《郡主有喜,风光再嫁》 第1章 以死相逼换屈辱 萧玉琢浑身又僵又沉,眼皮更似坠了千斤的石头,难以睁动。 她为了赶方案,连续加了班二十多天,这一周更是几乎都在熬夜赶进度,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过劳死…… 深夜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她靠着意识伸手去摸手机,得撑着最后一口气打120。 仿佛时间停滞了很久,她穿过层层阻碍,伸出的手似乎被人握住…… 「郡主!郡主?」一声声的叫喊吵得她心口一颤一颤的疼。 「郡主醒醒,郎君,郎君来了!」 「别吵,叫救护车。」她想说,可嘴里没发出声音,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将她击重,有什么东西,拼命的灌进她的脑海,她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萧玉琢再次醒来,疼醒的直咬牙,只是这次疼的位置却有些特殊。 耳边急促的唿吸声,她身上撕扯般的疼,也随着这唿吸声越发加剧。 一咬唇,萧玉琢屏气奋力,勐的掀开眼皮。 入目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恍如幽深的潭水,冷凉望不见底。 她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继而才发现两人尴尬的姿势。眼眸漆黑的男人正压在她身上,疯狂动作。 这男人肩宽腰窄,腰间没有一丝赘肉,腹肌线条明朗而饱满。这么极品的男人卖劦运动着,理应是一种酣畅淋漓的享受才对,可萧玉琢非但没有一丝享受,却疼的眼泪都快飈出来了。 她眯眼看着男人线条硬朗如雕刻般的面孔,脑中挤入了太多关于这男人的记忆。 「修远,停……停下来!」 景延年「呵」的冷笑一声,低沉的嗓音极尽嘲讽,「你又是哭又闹,还玩出了上吊的戏码,不就是逼着我来与你同房么?你既然这么急不可待,我就成全了你。」 他的动作越发的粗鲁,毫无怜惜之意。 萧玉琢只觉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抹了辣椒油在里面。疼的她连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好撑着自己,别再死过去。 她记不清楚自己被他折磨了多少次,几度濒临崩溃,泪眼朦胧望着他,她都恨不得一咬牙说出实话,「喜欢你的那位郡主,是真的吊死了自己,我不过是一直替罪羊啊,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这话说出来要么被当成妖孽,要么只会被折磨的更惨……萧玉琢咬破了嘴唇,强忍着。 直到他怒火烧尽,披衣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瘫在床上,如一滩烂泥的她,「满意了?满足了?若是还不满足,你尽管再纠缠我试试,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好叫我也跟着郡主长长见识。」 萧玉琢想摇头,可披头散髮瘫软在床,她真是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髮丝间看着他肌肉饱满线条流畅,气势逼人的身形,胆战心惊的祈祷他是真的满意了,别再来下一次了。 景延年忽而俯下身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面前散落的青丝。 萧玉琢吓得一抖,紧咬住伤痕累累的下唇。 「或者,你也可以到圣上面前告我的状?」他指尖有檀木的清香,幽深的眼睛泛出清寒的冷意。
第2章 干了这碗避子汤 一声声晨鼓远远传来,唤醒了沉睡中的长安城。 景延年收回手站直了身子,没等她回答,便提步出了卧房。 门外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丫鬟们请安的声响。萧玉琢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嘴唇疼,脖子疼,身上更疼。眼泪似乎都留的麻木了,眼眶里只剩干涩。 「郎君昨夜宿在这里,可要婢妾送避子汤来?」姨娘王氏的声音隔着房门传了进来。 萧玉琢心口勐地一疼,似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错过了景延年的回答。 不过他怎么回答,并不重要,她又不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郡主,她可不想为这么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生孩子。 景延年眼眸给人感觉很冷,声音更是清冷,「叮嘱你们郡主,没事不要再来烦我,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分明是故意抬高了声音的。当着满院丫鬟和他妾室的面,如此的警告她,无异于当面打她的脸,给她屈辱,让她难堪。萧玉琢本能的胸口一阵憋闷。 稳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中略显安静。 萧玉琢唤丫鬟进来,「有什么涂抹外伤的药膏,给我拿来些。」 「宫里赏的玉肌膏,郡主要用么?」丫鬟梅香绕过屏风,瞧见她披头散髮躺在床上,连条被子也没盖,便快步走上前来,拉过被子时,发现她身上斑斑伤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都含了哭腔,「还、还是用生肌膏吧?」 「随意什么都行。」萧玉琢默默的想,只要能止疼。 「郡主还真是随意。」屏风处传来一声讽刺的轻笑,「用药随意,做事儿更是随心所欲。只要能骗的郎君来,便不拘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真是女中『豪杰』呢!」豪杰两个字,被咬的特别重。 萧玉琢侧脸望去,见王氏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 「哪里来的贱人,跑这儿撒野!」萧玉琢不用搜寻原主的记忆,面孔便不由自主板了起来,只是孱弱的声音,叫她气势略显不足。 「婢妾也是不得已,奈何是郎君的吩咐啊……」王氏将手中汤碗放在小几上,往萧玉琢面前推了几分。 浓黑的汤药在白玉碗里晃了晃,苦涩的药味让萧玉琢不禁皱起了眉。 拿着药膏的梅香微微愣了愣,「郎君给娘子送药啊……」 窃喜的声音还未嘆完,她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变了脸,绣帕指着王氏厉声道:「黑了心尖儿的!你说要送避子汤时,郎君并没有答应!端走!」 王氏并不害怕,倒嘻嘻一笑,「郎君可是早早就叫我准备好的,不喝岂不是让郎君难堪?」 梅香掐着腰,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作为正房,却被一个妾室欺负到这份儿上,萧玉琢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窝囊的了,她懒得废话,勉强撑住身子,端起了药碗,试了试温度便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咣」的一声,将碗扔到地下摔碎,她也跌回了床上。 王氏一脸鄙夷正要笑,她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可记住,我不光是景延年的正房夫人,我更是寿昌郡主。」她语气轻轻,眼神也很淡漠。甚至没有她往常说这话的一半狠厉。 可偏偏就是这淡漠的语气,将王氏吓得一怔,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嘲讽的话,早被噎了回去,她蹬蹬蹬的跑走了。
第3章 身边丫鬟有蹊跷 梅香一边小心翼翼的给萧玉琢抹药,一边抽抽嗒嗒的说道:「郡主为什么要喝呢?郎君没有直说要郡主喝避子汤,您不就有希望了……」 萧玉琢可不想再去招惹他,想起他清寒幽深的眼眸,不由打了个冷颤。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请安声,「郡主,婢子给您熬好了汤药。」 萧玉琢闻声看向梅香,梅香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脸儿之上略有些不满。 「是青池在外头?」萧玉琢寻着记忆说道。 「回郡主,是婢子。」说话间,那丫头已经推门进了房。 未得允许便敢进来,可见那丫鬟素来也是得脸面的。瞧她穿着打扮,与梅香相差无几,这丫鬟不是郡主的陪嫁,却也有贴身大丫鬟的待遇了。 梅香拉过被子盖在萧玉琢身上,青池连忙放下奉着青瓷碗的漆盘,一脸担忧的就想去掀被子,「郡主伤着了?可要婢子调配些外伤的药膏来?」 梅香伸手挡在她面前,「不劳你费心,已经抹过宫中御赐的药膏了!」 青池满脸委屈,「梅香姐姐这是什么话?都是伺候郡主的,姐姐竟还将我当外人么?」 她说着竟要去抹眼泪了。 梅香惊慌的看向萧玉琢,却见郡主并不似往常一般,第一时间维护青池,她神情漠然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青池抽泣了几声,便听闻郡主凉凉的开口。 「吵得头疼,你先下去吧。」 青池顿住哭,「郡主,这药还是趁热喝,药效才最好。若是凉了,就……」 「我院子里的人,倒是一个个都做起我的主来!」萧玉琢冷笑一声,目光如剑一般看向青池。 青池一惊,连忙颔首告退。 「菊香……如今在何处?」萧玉琢轻声问道。 梅香闻言却险些掉下泪来,「被青池打发为三等丫鬟,在梧桐苑里洒扫呢。」 「叫她来见我,」萧玉琢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悄悄地来,背着点人。」 菊香被带过来时,萧玉琢一眼竟没能认出她来。记忆中的菊香很漂亮,饱满白嫩的小脸儿,一双眼睛宛如波光潋滟的湖水,身段儿更是凹凸有致。可如今这骨瘦如柴,一身破旧窄小的粗布衣服挂在身上都直晃,目光呆滞黯然的小丫头,真是郡主的陪嫁菊香么? 「梧桐苑里的老僕妇们,听闻她触怒了郡主,便百般的磋磨她……」梅香抬手抹泪。 菊香却一句委屈也未诉,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请郡主安。」 原主留下的记忆里,菊香总阻拦劝诫她设计靠近景延年,还拦着不让她对付姨娘王氏……她要做的事,菊香总要反对。她若是不顾阻拦,做了什么,菊香就皱着眉,神情担忧的恍如死了娘一般叫人不喜。 恰在这时候,青池寻到她,偷偷告诉她菊香勾引了景延年,还拿出了许多证据来。青池擅奉承,懂她心思,一面帮她盯着菊香,一面帮她出谋划策接近郎君。青池更是同菊香一样懂岐黄之术,主僕俩一拍即合,菊香越发不受待见,一来二去就被青池挤走了。 多年的职场经验却是告诉萧玉琢,当面顺着你对你笑的人,未必不会背后捅刀子。处处顺着郡主的青池,也未必是真的为郡主好。看景延年对她越发厌恶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你受委屈了,性子也磨平了不少。」萧玉琢轻缓问道,「这一身的本事,可曾荒废掉?」 梅香面有喜色。 跪着的菊香倒十分平静的叩首,「婢子的医术本就为伺候郡主而学,郡主但凡用得着,婢子断不敢忘。」 萧玉琢看了一眼青池送来的汤药,「那你瞧瞧这碗药汤,可有什么不妥?」
第4章 不能休夫就和离 青池到郡主身边以后,就想尽办法排挤菊香。郡主本就不待见她,也就由着青池踩她。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郡主彻底恼了她,便将她发配到府上最是偏僻的院落,任由她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萧玉琢如今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那件事更可能是栽赃陷害。 菊香端过药碗,细细的嗅着,眉头越蹙越紧,「这药,郡主喝了多久了?」 「果然有问题?」萧玉琢心里一凉。 「若是短时间服用,看不出危害来。这药有清热养颜之效,却加了大寒之物,久服会……」菊香谨慎的闭了嘴。 萧玉琢瞭然的看了她一眼,这丫鬟是吃苦头吃怕了,不似从前耿直口无遮拦,「我既问你,便是信得过你,你只管照实说。」 「寒凉之物淤积体内,积久成毒,伤身体之根本……会、会使妇人不孕。」菊香说完,脑门儿赶紧贴在地上,不敢看郡主脸色。 梅香吓了一跳,「这大胆的青池!竟敢加害郡主,婢子这就去找她算帐!」 「站住。」萧玉琢开口,「菊香起来,且先诊脉看看。」 菊香连忙拿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手指,才上前搭手在她腕子上。良久她缓了口气,「郡主服药已有些时日,内有寒气,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越早肃清越好。郡主近来月信是否不准?且月事时小腹绞痛难忍?」 梅香脸色泛白,在一旁连连点头。 「你可有把握肃清寒毒?」萧玉琢问道。 菊香沉吟片刻,「多需时日,且在这段时间,郡主须得保持心境平和,忌食生冷不可贪凉,平时注意加之药膳调理,便可肃清。」 萧玉琢点了点头,深深看了菊香一眼,「如今叫你回来,难免让人生了戒备之心。你且回到梧桐苑去,安心等候。」 菊香勐然抬头,正撞进她一双清澈诚恳的明眸之中,从来不叫人放心的郡主,此时此刻却叫她觉得无比心安。她重重点头。 「梅香,拿些碎银子来。」萧玉琢道,「梧桐苑的僕妇们,你多打点,别过得那么清苦。」 菊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婢子不苦,只要能回来郡主身边伺候,多等些时日而已,婢子受得住。婢子若是突然有了钱打点,才叫人怀疑。」 菊香说什么都不肯要钱,悄无声息的离开主院。 梅香送走了她,便不动声色的盯着青池。 萧玉琢实在太累,在灼痛中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睡梦里还看到那一双清寒至极的眼眸,凉薄的盯着她,薄薄的嘴唇轻启说着再无情不过的话语,「别再缠着我,否则……」 他又扑了上来,动作粗鲁的像是要撕裂她。 萧玉琢喘着粗气一闪是汗的惊醒过来,窗外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梅香?」 小丫鬟立即在门外应声,推开门便有饭香飘溢进屋。 萧玉琢真是饿狠了,按捺下心里的话不说,先把肚子填饱。 遣退了旁人独留下梅香,萧玉琢郑重其事的开口,「我受的委屈,你也都瞧见了,再加上寒毒之事,思来想去,他们谋算的也不过是景夫人的位置。」 梅香连连点头,「决不能叫他们得逞!」 萧玉琢却轻嘆一声,「修远对我无意,百般的纠缠叫他早已厌恶了我……如此下去毫无意义。」 「郡主有何打算?」梅香觉得今日的郡主很是反常。 萧玉琢目光尤为坚定,她绝不要过勾心斗角不得安生的日子。 「虽然我朝律例没有休夫一说,但不知有无可能----和离?」 梅香被她的话惊到,眼瞪得铜铃一般,「郡主说……什么?」 「和离,宗室虽不多见,毕竟有利益牵绊,但民间似乎并不鲜有……」萧玉琢认真的考虑起来。 梅香古怪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许久,「郡主是说真的?不是有新招数让郎君回心转意?」 「自然是真的。」萧玉琢话音刚落。 梅香脸上便浮现出惊讶惶恐来。
第5章 唯恐避之不及 梅香紧紧盯的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萧玉琢琢磨片刻,忙收敛口吻哀切道:「脖子套上白绫那一瞬我就在想,若是我真就这么死了……他会不会为我掉一滴泪?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发现这世上再没有人像我这般全心待他?」 梅香收住脚,面上露出心疼怜惜之色。 「真就不会!」萧玉琢眨了眨眼,「死里逃生,我已看透了!」 「自打郡主被姑爷救了以后,郡主没有一日不念着姑爷的,指天发誓,说此生只嫁姑爷,更不会二嫁……」梅香倒豆子一般说道。 原身的往事记忆,如潮水涌来。大冬天的景延年跳进冰河里,将衣服灌了水死沉死沉还手脚乱扑腾的她给救上了岸,若是他迟疑一会儿,她定淹死在那冰河里了。她抱了他的腰,还啃了他的肩,数九的天,害他病了一场,错过羽林卫的选拔。 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呢,何况救命之恩!当时就在小姑娘心里扎了根儿。 可后来为了嫁给她,她借着郡主身份便利耍的那些手段心机,对他百般逼迫,也着实叫他厌恶了她,说到底也是她作得。 梅香见她神情有些恍惚,又接着说道,「去年冬天侍郎大人家的女儿大病一场,醒来就开始说胡话,说什么回家、电死(电视)、电脑、手鸡什么的……后来不说那奇奇怪怪的话了,却是性情大变,侍郎家不安心,叫得道的真人看了,竟是被鬼附了!」 萧玉琢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做了几次驱鬼的法事也没有用,这事儿叫皇太后知道了,便把人带到长安城外的荒山上,用火将那被鬼附的小娘子烧死了。」梅香说完,又看了她一眼。 萧玉琢心中骇然,脸上却维持着镇定,「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郡主心里只有姑爷,哪里会关心这些琐事。估计当时郡主也听得一耳朵,只是未曾放在心上吧。倒是婢子们,都被长公主殿下叫过去,仔细叮嘱了一番。」梅香眨着大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萧玉琢,「郡主刚才忽然说要和离的时候,吓了婢子一跳。」 萧玉琢心中砰砰跳个不停,嘴上却哼笑一声,「我堂堂郡主,岂有鬼敢附?」 原主对景延年的痴心,长安城人尽皆知。她表面淡定,却一时半会再不敢提和离之事。 「是,郡主自然不会,婢子该打!」梅香笑嘻嘻的往自己的嘴上轻拍了两下,又连忙说道,「明日是郡主去看婆母,给婆母请安的日子,郡主如今伤了身子……可还能去?」 景延年的母亲住在城外的庄子上,便是如今景延年已经官拜正四品,成了皇帝亲兵羽林卫中郎将,可谓皇帝心腹,她却说什么都不肯住进长安城里来。 萧玉琢为了讨好景延年,倒是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到庄子上给婆母请安,婆婆喜欢萧玉琢,知她心思,便要求景延年初一十五都要同去。景延年是个孝子,母亲的吩咐他自然遵从。 而明日正是十五,想到那一双凛冽的寒眸,萧玉琢连忙摇头,「我还是不去了,脖子疼,嗓子疼,身上也疼……这样子如何去给婆母请安?过两日,我倒是要回一趟萧家。」 说话的萧玉琢自然没瞧见门外,景延年伸出手,正欲推门。听到她说「不去」,他的手戛然停在扇门上。
第6章 各有算计 萧玉琢入主主院之后,景延年就不怎么踏足这里了,除了歇在王氏院中,就是睡在书房。他来的寥寥数次,都是被萧玉琢想方设法逼来的。 今晚他能主动过来,就是为了警告她,明日到了母亲那里,不要乱说话! 可他适才听到了什么?她说----不去? 平时她去宫里都没有去田庄那般积极,为了讨好母亲,她甚至屈尊降贵,亲自洗手作羹。在母亲面前更是乖巧懂事,哄得母亲眉开眼笑。每逢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她定然一大早就洗漱打扮好前往田庄。 有次她生病还冒雨前去,母亲将他狠狠骂了一顿,逼着他在田庄守了她两日。自那日起,她去田庄便更是殷勤了。 今日她说不去,莫非是昨夜他太用力? 他身为武将力气大,对她恨之极确实有点……但她平日里张牙舞爪挥鞭子打人的时候,不也很厉害的么? 景延年皱起眉头,想起他刚进院子时,听到主僕两人说和离之事……倒也好,若她能主动和离,倒省了他的麻烦了。 听得屋里有动静,他提气跃上房顶,俊朗的面孔上尽是轻快之色。 明月将满,月华如水,天地间被银辉铺满,人的心情似乎也格外明媚。 景延年没去书房,转而去了王氏的院子。王氏正翘首以盼,听闻他来,连忙又补了胭脂,提着裙摆到院中相迎。 「郎君明日要随郡主同去田庄,婢妾以为今晚郎君不会过来了。」王氏柔柔的说。 景延年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她明日不去了。」 王氏大吃一惊,「不去?」 像是没听懂似的,她攥着景延年的袖子又追问。 「不去田庄?郡主她,明日不去给老夫人请安?」 景延年看着她拽在他衣袖上的手,笑意收敛,眉头轻皱。 王氏立即识趣的放开了手,还讪笑着退后了一步。 她虽没有郡主那般显赫的身世,她娘还是个续弦,凭着父亲晚来得女的宠爱,用尽了心机手段才进得景府,景延年能正眼看她,便是因为她知分寸,懂进退。 她赶紧退了几步,怯怯的说:「郡主不去田庄,那郎君……一个人去么?」 「嗯。」景延年淡淡一声,便来到了床榻边上。 王氏连忙上前伺候,今日亲眼瞧郡主那般狼狈,让她有些兴奋过度忘了平时里扮娇弱的模样,多舌道,「郎君仁慈,怜惜郡主,不过郡主今日主动喝了避子汤呢……」 王氏的话没说完,景延年便转过脸来,一双幽深清寒如深潭的眼眸冷冰冰的盯着她。 王氏强颜欢笑道,「是,是郡主她、她……」 他点头说好,脸上也是在笑,可王氏却觉得此时的他如凶煞阎罗一般,轻声道,「婢妾多言了,郎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的手还未触到他的衣襟,便被他挥手弹开,指尖酸麻。 「提她作甚,败兴!」景延年寒着脸,拂袖而去。 王氏呆愣在床榻边,望着他远去头也不回的身影,狠狠的扯着手中的帕子诅咒,「惹了郎君厌烦,她倒想避一避?我偏不叫她如意!」
第7章 挖坑等她跳 次日一早,王氏就忙活起来。 萧玉琢也醒的格外早,唤了梅香进来为她梳妆。 梅香捏着石榴红的胭脂要往她脸上擦的时候,她却忽然握住了梅香的手腕。 梅香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郡主不是最喜欢这颜色的胭脂么?」 「不抹胭脂,粉再敷一些。」萧玉琢说。 梅香打量她已经十分白皙的脸,有些为难,「郡主肤色本就莹白通透,粉搽的多了,倒显得苍白。」 萧玉琢对着透亮的菱花镜微微一笑,拿过脂粉,手法灵活的在自己脸上轻轻又盖了一层白皙的粉。 她手法好,妆面很自然,并不显得妆容浓厚。 「白是白,可这气色也太差了些……」梅香微微摇头。 萧玉琢点点头,「我瞧着甚好。」 她要回娘家诉苦,说和离之事,若是脸色不悽惨一些,如何能叫阿娘心疼进而心软答应她? 「备一辆牛车,多铺几层被褥毛皮。」萧玉琢吩咐。 梅香紧张的看着她,「郡主哪里疼?身上的伤还未愈,何苦这般折腾?不若再歇息两日,再回去探望长公主吧?」 萧玉琢摇摇头,等身上的伤都好了,她还怎么博阿娘同情? 梅香见她心意已决,连忙叫人去备牛车。牛车车架比马车大,且更华丽,行走起来稳稳噹噹,不会颠簸。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马车慢上许多,讲究排场的老派世家出门一般多用奢靡的牛车。新贵和年轻人都喜欢轻便快捷的马车。 牛车备好,梅香扶着萧玉琢来到垂花门。 王氏竟早早的等在这里,见她来便上前行礼,「请郡主安。」 萧玉琢懒得理她,越过她就要走向牛车。 王氏竟侧身向前,挡住她的去路,又蹲身下来行礼。 「王氏,你好大的胆子。」梅香呵斥道。 王氏颔首说:「是郎君吩咐婢妾备好东西,在此恭候郡主。」 萧玉琢抬眼看去,果然有两辆马车停在牛车前头。 王氏微微一笑,「今日是郡主去探望老夫人的日子,郎君还有些事,便先走一步。叫郡主自行前去,郎君晌午前必定赶到。」 以前这些事都是萧玉琢积极筹备,景延年不待她请个三五次,是不会她一起去的。 便是他闲在家中无事,也会故意和她岔开,前后脚走,人能每次都出现在田庄,也是看他母亲的面子。 萧玉琢以为自己不准备,他定明白她是不打算去了,也会乐得自在。没曾想,他居然会主动安排? 萧玉琢若有所思的看向王氏。 王氏有些得意,郡主本就自负又自大,一遇见和郎君相关之事,更是盲目的可笑。说郎君主动安排,她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样子? 「唉……」萧玉琢长嘆一声,「好生可惜,我竟病的出不了城……」 王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去看她脸色。 果然见她面容苍白憔悴,靠在丫鬟怀中,摇摇欲坠。 「郡主既病成这样,还要出门?」王氏看着牛车,心下怀疑。 萧玉琢冷哼一声,却明显气弱,没有平日里的嚣张,「我出不出门,轮不到你来过问!」 「可……可是郡主,这些东西可是郎君叫准备的,郡主若是不去,郎君怪罪下来……」王氏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 「派个人将东西送去就是了。」萧玉琢扶着梅香的手踏上牛车,忽而又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或者,你去走一趟。」 说完,她就坐进了牛车里。 牛车越过马车,先行出府。 王氏却愣在原地,内心难以平静。 郡主说,找个人将东西送去?还说,让她去一趟?这会不会是上天赐给她讨好老夫人的绝佳时机?
第8章 终于叫他满意 王氏站在垂花门内,望着两辆装好礼物的马车,犹豫徘徊。 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她,甚至不允许她在正房之前生下庶子庶女来……她一直没有机会接近老夫人,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她替郡主前去,即便郎君怪罪下来,她也可以说是郡主命她前去的。 王氏坐在马车上,不断催促车夫快点儿。 她在心里已经预备好了,见到老夫人该如何巴结讨好。连郡主那么蠢的人,都能将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让她做来,只会更好! 萧玉琢安安稳稳的躺在牛车上,牛车走得慢,景延年是圣上破格提拔,朝中新贵,宅在安置在城西。离城东崇仁坊的萧家很是遥远,几乎要横跨一座长安城。 萧玉琢一点儿也不着急,阿娘若是听说她一大早出门,过了晌午才倒家,必然能想到她身上伤的重。 「不用走那么快,备些点心茶水端上来。」萧玉琢躺在绵软如云端的被褥里,慢悠悠的吩咐道。 梅香吩咐了车夫,又到牛车后头的小隔间里去烹茶。 红泥小炉上的茶汤咕嘟嘟冒着泡泡,慢腾腾的牛车里,茶香裊裊。 萧玉琢一面品着湖州进贡的顾诸紫笋茶,一面小口吃着点心,双眸里碎芒滢滢,自在得很。 牛车却勐地一停,白玉茶碗里的茶汤,洒出了一些在紫檀木茶桌上。 萧玉琢心疼的看着那茶桌,上好的紫檀木啊,这是她和离以后的傍身之物呀! 「怎么回事?」梅香询问车夫。 「是,是……」车夫的语气分外紧张。 「你这是要去哪儿?」景延年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来。 萧玉琢脸上的自在瞬间灰飞烟灭,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梅香紧张的望着郡主。 主僕一时都屏气凝声,没人敢开口。 景延年翻身下马,咣的推开车门。 他逆光而立,上午的骄阳为他披上了一层锦衣,耀眼非凡。 「不是伤了么?伤了还到处乱跑?」 「我……」萧玉琢一见到他立时汗毛乍起。 景延年翻身上马,身姿利落风氅衣袂飘扬,高大洒逸。 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冰冷的叫人生畏,「我看你好得很,调头出城。」 「我不跟你出城!」萧玉琢立即说道,声音却小的可怜。 景延年惊讶的拽住缰绳,在毛髮油亮的高头大马上微微俯身侧耳,「你说什么?」 萧玉琢坐在牛车里,看不清他一双墨色幽深的眼眸,却仿佛能感受道那眸中的寒意。 「没,没什么。」她立时就蔫了。 萧玉琢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郡主每次出城,都能那般雀跃,她只觉心情沉重犹如上坟。 景延年骑马行在前头,不一会儿就将牛车甩出老远来。 车夫将鞭子甩得啪啪作响,牛疯了一般往前跑。 萧玉琢欲哭无泪,是谁说牛车跑不快的? 牛车终于到了田庄。 景延年竟牵着马等在田庄外头的大路上,车夫连忙放慢速度,在他身边停下来。 车门勐的一开,景延年长腿一迈,坐上了牛车。 「你你你……」萧玉琢往后缩了缩。 他靠着车厢,眼目微阖,似在养神。 萧玉琢以为他不想说话,连忙也闭紧了嘴。 他却主动开口,「王氏说,是你叫她来的?」 「我没有。」萧玉琢说谎连眼都不眨。 景延年看了她一眼,「母亲也不信,硬要我接你来。」 萧玉琢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王氏惹怒了母亲,待会儿见到母亲,」景延年抬眸深深看她一眼,似乎暗含警告,「别乱说话。」 萧玉琢立即就明白了他眼神的意思,若是连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她也就白在职场混这么多年。 「知道了,我会说我同郎君感情和睦,没有闹不愉快。不过是晨起有些头晕难受,叫王氏钻了空子。定会安抚母亲大人安心。」萧玉琢点头说道。 景延年冰山一般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第9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 到了庄子上,装着礼物的马车还在,另一辆马车和王氏都已不知去向。 梅香抚着她下了马车,便有一位眉目和善的妇人前来相迎。 妇人虽已徐娘半老,可通身风韵非但未减,反而被岁月洗鍊的更有婉约之气。 在景延年的注视下,萧玉琢连忙笑着快步上前,握住妇人的手,「母亲,今日玉玉来晚了,您莫要生气。」 玉玉是她的闺名,只有她的爹娘和婆母这般叫她。 「不晚不晚,玉玉最是孝顺,我怎会生你的气?是那些不开眼的东西,惹我生气。」景夫人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去,兵低声说,「你们夫妻感情和睦,我才能安心。」 「母亲放心吧,修远如今越发知道疼我啦。」萧玉琢说完,恶寒的低下头去。 景夫人却当她是害羞,拍着她的手背,笑容舒畅开怀。 景延年轻咳一声,冷淡的面色终于多了几分柔软。 只是这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阵颇为响亮的笑声打破。 「哎呀我说那么辆宽敞阔气的牛车呢,真是郡主又来了啊?」一个同景夫人年岁差不多的女人走了进来。 梅香紧张的拢了拢袖子。 萧玉琢不由坐正了身姿。 这妇人是景延年的舅母杨氏。 萧玉琢别开脸,没有理她。 「哟,郡主架子越发大了,连声舅母都不叫啊?」杨氏不待人请,大大咧咧的在萧玉琢一旁坐下。 郡主的记忆里,几乎每次来田庄,杨氏都要凑上来寻她不自在。郡主养尊处优,哪里见过杨氏这样的无礼泼妇。有次当着她的面,就拆了她送给婆婆的点心药材,又吃又拿不够,还要搬了布匹回自己家去。 郡主又气又恼,扬起鞭子吓唬她。谁知她就地一坐,哭天喊地说郡主仗势欺人,殴打长辈。 还逼着景延年动手打她,以正夫纲。 「郡主今儿个来,又给婆婆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杨氏笑嘻嘻的凑近她。 萧玉琢侧脸吩咐梅香,「将带来的东西,都备上一份,给舅舅家送去。免得舅妈惦记,还要亲自跑一趟。」 她语气不卑不亢,笑容纯净如初绽的荷,好似一点儿讽刺挖苦的意思都没有。 杨氏一噎,「我才不是惦记东西!」 「也是,每次舅妈都少不了从我母亲这儿拿,一次不送,确实少不了什么。」萧玉琢轻笑,「梅香回来吧。」 杨氏气的肉疼,两腮都涨红了,「我家修远如今得圣上看重,我想要什么没有?」 「年儿得你乳养他,自会记着你的恩情。玉玉这孩子也是纯孝,嫂嫂别逗她了。」景夫人开口,语气温润,叫人如沐春风。 景延年没有父亲,他母亲当年为了偷偷生下他,吃了不少苦。 生下他后,更没有能力抚养他,是他舅舅一家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杨氏将他奶大,仗着这些功劳,她常以恩人自居。 杨氏得意的笑了笑,「若是真孝顺,就该早些让你抱上孙子,你瞧我家有那些个孩子多热闹?」 提及孩子,景夫人的脸色黯然了几分。 「自己生不出来,就别霸揽着不让旁人生。你若是个懂事儿孝顺的,倒不用每月往这儿跑,早早叫你婆婆孙子才是正理儿!」杨氏对着萧玉琢说。 以往杨氏当她面提及子嗣,她总忍不住动怒。动怒的结果就是让景延年越发讨厌她。 原主以为,景延年顾及一个外人的面子都胜过她。萧玉琢却是明白,她当着他的面,沖乳养他长大的舅母发火,就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她践踏的不是杨氏,而是他景延年的尊严。 萧玉琢没有接腔,只是轻嘆了一声,低下头来。 景延年幽深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无端想起昨晚王氏说,她喝了避子汤。 杨氏还要再开口刺激她几句,似不将她的猫爪子逼出来,她都难以甘心。 「舅母,我和母亲还有话要说,您先回去忙吧。」景延年沉声开口。 房间里霎时一静。 杨氏恍如不认识这一家人一般,瞪大了眼睛。 景延年维护萧玉琢,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第10章 开过光的香灰 景延年话音落地,脸色并不好看,反而比刚进门的时候更冷了几分。 杨氏不怕萧玉琢,却不敢得罪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她不甘不愿的扭着屁股走了。 萧玉琢想了想,吩咐梅香,「将宫中御赐的稀罕瓜果,提一篮子给舅母送去。」 景延年抬眸看她一眼,又淡漠不屑的转开。 景夫人笑着点头,「玉玉越发沉稳,能沉得住气了。」 景夫人张罗着做饭,萧玉琢连忙挽袖子帮忙。景夫人让她留在堂屋里,带走梅香,好给她和景延年单独相处的机会。 萧玉琢却说什么都不肯,脸上含羞轻笑,心里快飈出泪来。谁要跟这个冷面阎王单独相处啊?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不知何时竟变了天。 饭菜刚摆上桌,外头竟忽雷,骤然下起大雨来。 「我晒的干花香草!」景夫人大惊。 景延年毫不迟疑的冲进雨幕之中。 萧玉琢也要去帮忙,却被景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她狐疑看她,「母亲?」 景夫人连忙从袖袋中摸出一个三角形的明黄色纸包,迅速的塞进她手心,「放好!」 「这是什么?」萧玉琢茫然。 景夫人微微一笑,「这是我从明觉寺求来的,送子观音香炉里的香灰,开过光很灵的。就寝前服下,便可得子!」 看着景夫人满面期盼欢喜的样子,萧玉琢酸涩又无奈。可景夫人灼灼目光之下,她只好将香灰收好。 雨一直在下,到了傍晚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景夫人收拾了床铺,硬留他们住下。景延年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忤逆母亲。 门廊外大雨倾盆,水雾瀰漫,如层层珠帘。 雨气随风捲入窗内,一室安静,隔着一丈远相对而坐的两人,谁也没看谁。 景延年靠在床头手枕在脑后,盯着窗外大雨,目光阴沉,墨染的浓眉微蹙透着不悦。 萧玉琢心头也很郁闷,身上还疼着,想到今晚两人又要共处一室,她就有些不寒而慄。 门外有轻微响动。 萧玉琢没留意门外动静,拿了本书坐在灯烛下信手翻着。书上写了什么她全然不知,若是能借着看书不去床上,就算捱到天明,她也甘愿。 「这么晚了还不就寝,夫人是想考功名?」景延年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愕然向他看去,他眸光似墨色宝石,姿态雍容倜傥的伸手沖她勾了勾手指。 萧玉琢心跳加快,她不是激动,是害怕。 见她坐着不动,景延年长腿一伸从床上坐起,来到桌边,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萧玉琢惊慌问道。 景延年将她扔在床上,欺身而上,「夫妻二人,床笫之间,你说我要干什么?」 「不……」萧玉琢的声音还未出口,便被他低头含住。 他霸道而强势的掠夺着她胸腔里的空气,她口鼻之间,尽是他身上檀木的清香。他含住她的唇舌,她想要挣扎,却被他轻咬了一下。 他的两只手更没有闲着,飞快的将她身上的衣物剥离。 萧玉琢要崩溃了,她的伤还未愈啊……
第11章 这是什么? 欲哭无泪的萧玉琢惊愕的发现,景延年并不像在府中那般粗鲁暴虐。 相反,他的动作很温柔,很轻缓,一下下撩拨着她身上最敏感的神经,她只觉自己在他宽厚温暖,因习武而略带粗茧的手掌中,化作一滩春水,绵软无力,耳根发烫,唿吸急促。 「修远……」她一开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妩媚娇柔的声音真的是郡主这身体发出来的?怎么隐隐约约含着渴求的意思?她分明是想要拒绝的! 景延年垂眸看着她,他眸光映着灯烛,似墨色宝石般灼目。 他眉目硬朗,肌肉鼓隆,强壮有力的胸膛在这般烛光之下偏偏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 萧玉琢连忙偏头转开视线,口舌却一阵燥热,让她不由吞了口口水。 景延年的轻笑声,更叫她羞愤的无地自容。他的手却勐的探向那里,她心头一紧,浑身轻微震颤。 她转过脸来,哀求的看着他,连连摇头。 景延年动作一顿,她眼底碎芒滢滢如有泪光,「你不想?」 萧玉琢忙不迭的点头,不想啊!天知道她一点儿都不想,她出门分明是为了商量和离之事的!看着景延年沉冷如霜的脸,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拒绝,是不是都会觉得有辱尊严? 她连忙低声解释,「伤还没好,疼……」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总算没有挺身而上。但他的手指却并未收回,动作不算灵活,但这种笨拙却恰叫萧玉琢毫无招架之力。 她口中断断续续的溢出猫咪一般的轻哼嘤咛之声。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男人体温越发灼热,有一处正紧紧的抵在她的大腿上。她心头紧张,这男人看起来狠厉无情,怎么会有这种嗜好?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景延年立时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过掉落在一旁的手帕,狠狠的擦着手。 萧玉琢这会儿才全然明白,原来他不是转了性,对郡主重新有了兴趣。不过是叫门外偷听的景夫人安心罢了。 她脸上的热度渐渐退去,尴尬的扯过薄被盖在身上。 「这是什么?」站在床边的景延年突然问道。 萧玉琢连忙回头,只见他一手提着自己的衣裳,一手捏着掉落在地上的明黄色小纸包。 「那、那个是……」那是景夫人给她的送子观音香炉里的香灰,这话说出来,会不会又惹得他怒气沖沖? 萧玉琢垂了垂眼眸,「就是个未做成的香包。」 景延年眉梢微挑,高大的身躯逆光而立,睥睨的目光好似已经将她看穿,「母亲为你求来的,你怎么不喝?」 他竟然知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孩子?」景延年忽然俯下身来,幽深的眼眸里是浓浓的凉意,「老老实实,别再耍那些小聪明,时候到了我会给你个孩子。」 语气冷漠的不像是谈家事,却似乎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若是郡主,不知道该如何伤心呢?萧玉琢倒是无所谓的翻了个身,面朝里背朝他,昏昏欲睡。 萧玉琢没有盛情邀请景延年同床共枕。那男人不知是嫌弃,还是好面子拉不下脸来,竟在桌边翻着书,坐了一夜。 萧玉琢推开窗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他眼中略带红红的血丝,她的心情立时舒畅如雨过天晴。 景夫人留他们用早饭,景延年却以要点卯为由,一大早就带着萧玉琢离开田庄。 他身高腿长,躺在牛车柔软的被褥上补眠,宽大舒适的牛车,立时显得窄仄起来。 梅香躲在小隔间里烹茶,不敢出来。萧玉琢捧着脸,时不时的瞄他一眼。 他面容生的极好,却一点不显女气,镌刻的五官下透出阳刚和武将特有的杀伐果断之气。紧实的线条饱满的肌肉,强壮的身躯便是躺着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这样浑身都充满雄性魅力的男人,也难怪将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萧玉琢别开眼,皱起眉头,她该怎么开口跟他说,她要回一趟娘家呢?
第12章 用不着自降身份 这问题倒是没叫萧玉琢为难太久,牛车刚进了长安城,景延年就下车上马,将她扔在城门口,一个人潇洒离去。 梅香这才从小隔间里端着茶碗出来,满脸遗憾的说,「郎君怎么走了?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 萧玉琢乐的自在,眯眼品着茶汤,「走了正好,回萧家。」 萧家的门房,见是郡主回来,连忙开门,请郡主的牛车通行。小厮跑的飞快,往二门处去通禀。 娘家人热切的态度,让萧玉琢心中倍感安慰,还是娘家好啊,只要她能和离回来,就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了。 堂堂郡主,何苦受那窝囊气? 不过刚入了二门,穿过游廊时,她便感觉到了满满的敌意。 「哟,这不是郡主么?不忙着伺候景将军,倒有闲暇回娘家呀?」 「或许是回娘家来讨主意,好变着法儿的讨好景将军呢!」 一片刺耳的嘲笑声,鼓动着耳膜。 萧玉琢侧脸看去,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领着几个较小些的小娘子掩口在笑,丫鬟和婆子都低头站着。 这是郡主的堂妹,萧家未出阁的姑娘们。她回来是有要紧事的,并不欲和她们起冲突。 她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行过院子。 萧家的姑娘却不想就这么放她过去。 年纪大的萧十五娘笑着说:「哪里用得着回来讨主意?人家自个儿主意多得是,谁不知道当初寿昌郡主满长安城的追着景将军跑?」 「哎呀快别说了,人家都戳着我们萧家的嵴梁骨骂,说我们萧家家教不好呢!」萧十六娘掩面叫道。 萧十五娘摇了摇头,「姑娘家追着一个男子满街跑也就罢了,倒贴着要下嫁,人家不肯娶,还闹出以死相逼来,这才是真的丢人现眼!若是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萧十六娘连忙附和,「自己鲜廉寡耻也就罢了,没得还带累了家中姐妹,真是惹人厌嫌……」 萧玉琢昂首阔步,神态淡然,似乎一点儿不受她们的影响。 梅香却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只要郡主一句话,婢子这就跟她们拼了!」 「狗咬你一口,你再回去咬狗,岂不是自降身份?」萧玉琢浑不在意的轻笑。 梅香微微一愣。 游廊外站着的几个小姑娘也是一时愣住。 萧十五娘年纪大,率先反应过来,登时气的脸面涨红,抬手指着她道:「你骂谁是狗呢?」 萧玉琢停下脚步,对着她淡淡一笑,「你说呢?」 「你自己不知廉耻,丢尽萧家脸面,倒还有脸骂别人,我看你才是……」萧十五娘话未说完。 「是什么?」萧玉琢打断她的话,眯眼看她。 阳光璀璨,碎金光芒透过远处龙爪槐虬曲的枝桠,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疏影。一时间,她面含微笑的脸,却有种叫人胆寒的威严。 萧十五娘骂倒一半,气势却被人生生压住,哪里甘心,她强忍着心中莫名的惊惧,咬牙切齿道:「你才是狗,是疯狗……」 「啪----」的一声凌厉鞭声。 院中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一位身形高挑,衣着得体干练的妇人,手握长鞭,从游廊下缓缓走出。 她步履之间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势,像是与生俱来。她目光扫过,站在她面前的小娘子们,不由就俯首躬身,不敢与她对视。 「请长公主安----」女孩子们行礼,声音微抖。 「阿娘,我回来了。」萧玉琢笑嘻嘻的上前挽住妇人的手。 长公主抖了抖手中长鞭,「刚才是谁出言不逊?」 萧十五娘吓得腿都软了,众姐妹怕受牵连,纷纷退了一步,她便孤零零的蹲身在长公主面前。 「萧家确实管教无方,竟教出这般粗鄙的小娘子,今日我受累,替萧家好好教教你。」长公主抖开长鞭。 萧十五娘脸面苍白,噗通跪倒在地上。
第13章 高抬贵手 萧家的小娘子所带丫鬟僕妇里,有机灵的已经偷偷熘去报信。 长公主凤眼微眯,早已瞧见,却并不担心。她一步步走到萧十五娘跟前,「你适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叫我听听?」 「长公主恕罪……」萧十五娘单薄的肩膀惶恐的颤抖着。 长公主冷冷一笑,「恕罪?其一,玉玉在萧家,乃是你的姐姐,长幼有序,你不敬姐姐是为无礼。其二,寿昌郡主是皇家血脉,你辱骂皇室,是为不尊。萧家出了你这样的小娘子,才是祸害,就是你娘来了,也护不住你。」 萧十五娘浑身发冷,如今知道害怕却已经晚了。 她偷偷看了萧玉琢一眼,惊慌的眼睛里似乎含了泪,想求萧玉琢替她说好话,可想到适才的经过,又觉无颜开口。 「我说你的,你认么?」长公主居高临下,垂眸问道。 萧十五娘咬着下唇忍着泪,点了点头。 长公主都听见了,不认只怕吃的苦头更多。 「认就好。」长公主冷哼,手一抬,长鞭狠狠甩了下来。 来真的? 萧玉琢吓了一跳,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几句口角,至于么? 萧十五娘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浑身绷紧了准备受了长公主这一鞭子。可等了良久,身上的痛楚却迟迟未传来,她不解抬头。 萧玉琢不知何时冲上来,两手紧握住长公主扬鞭的手,「阿娘,姐妹间哪有不吵吵闹闹的?十五娘已经知道错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萧十五娘讶然看着萧玉琢,她又想了什么别的点子要坑害自己? 长公主也狐疑的看着女儿,「玉玉,你为她求情?」 「是,阿娘,十五娘还未出阁,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您这一鞭子下去,可不得耽误她一辈子么?」萧玉琢笑嘻嘻的将长公主手中的鞭子夺了下来,扔给梅香。 梅香愤愤的瞪了十五娘一眼,才将鞭子收起。 正在这时,好几个妇人急急忙忙冲进了院子,搀扶她们的丫鬟倒被她们甩在了后头。 「给长公主殿下请罪……」几个妇人连忙跪行大礼。 萧玉琢一阵心虚,却见娘亲一脸冷漠,淡然受之,浑然天成的皇家矜贵之气真是遮掩不住。 「小女无状,妾身等管教无方,惶恐惭愧。求长公主责罚管教!」妇人们俯首贴地,诚惶诚恐。 先前站着的几个小姑娘也跟着跪了下来,有些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哭起来,却又压抑着不敢哭出声。 萧玉琢看了她娘亲一眼,见娘亲也正看着她,似乎将事情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连忙开口,「婶母们快快起来,我们姐妹间争闹了几句,原本也没什么。惹怒我阿娘的不过是妹妹们都尚未出阁,却堂而皇之的议论我同夫家之事。叫人知道我萧家的女儿都是这般长舌,没有闺阁女子的娴静羞涩,对她们将来说亲可是大大的不利。」 「阿娘到底是关心侄女心切,但打一顿终究不是办法,还望各位婶母将妹妹们带回去,悉心叮嘱,循循善诱才是。」 萧玉琢笑嘻嘻的说着,语气温婉,却绵里藏针。既奉承了她娘,又不伤表面和气。 姑娘家说亲是大事,萧家的女人们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萧家的女孩子就算心里不服,这会儿也噎的无话可说。 几个妇人千恩万谢了长公主和郡主,领着自家抽抽嗒嗒的女儿,退出院子。 唯独险些挨了鞭子的萧十五娘非但没哭,反而还在院门口回过头来,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 这个从小到大都和她互看不顺眼,每每说不过她都威胁说让阿娘抽她鞭子的郡主,刚才竟然为她拦下了鞭子? 她这是在做梦吧? 长公主目光深邃,「玉玉懂得圆滑做人了,这很好。但皇家该有的威严,也须得有。」 萧玉琢连连点头,「几个小孩子胡闹,不足挂齿。我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阿娘商量的!」
第14章 意料之外 加更 庭院种了两株木槿,花开浓艷,鸟雀在枝桠间嬉戏啼鸣,淡淡馥郁幽香随风吹入浅窗。 窗内长公主和萧玉琢母女两个,相对跪坐。 茶碗中的茶叶浮浮沉沉,犹如此刻萧玉琢上上下下忐忑不安的心。 她说了她要跟景延年和离之后,长公主就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好似要生生将她的灵魂从躯壳内给瞪出来一般。 长公主忽而伸手握住她的胳膊,「玉玉,当初是你……」 「阿娘!疼!」萧玉琢惊叫一声,痛苦的眉目都挤在了一起。 长公主吃惊,放开她的手。 萧玉琢挽起自己的广袖,净白细腻的胳膊上,一片又青又紫的痕迹。 长公主愕然,「这是……」 萧玉琢又捲起另一只袖子,另一条手臂上的青紫只多不少,「身上还有,背上、腿上……」 她说不下去,低下头,浓浓的嗓音委屈的像快要哭出来。 长公主怒目而视,几乎不敢相信,「景延年竟敢如此对你?!」 「阿娘,我从来不敢告诉你……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下去,他总有被感动的时候,可是我错了……阿娘……我改了,我已经不再那么任性妄为,不在抽鞭耍横……可他还是不喜欢我……」萧玉琢抬手捂住脸,语气酸涩至极,心头却一阵阵恶寒。 她只求着长公主能在盛怒之下,一口答应。也不枉费她一番卖力的表演。 长公主着实生气,勐的一拍茶案,两只茶碗都跳了起来,「欺人太甚!」 萧玉琢连连点头,口中却喃喃的说:「也是我不好,当初若不是我死心眼儿,一心一意只想嫁给他……甚至逼得母亲求了圣上赐婚,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磨难了……」 看女儿哭的凄悽惨惨的样子,长公主长嘆一声,面色难看至极。 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如今却被旁人糟践,她如何能不恼怒? 萧玉琢在心里对自己比了个耶,竖着耳朵等着听长公主说「同意和离」。 不曾想,长公主嘆息之后,沉默良久,竟然缓缓说道:「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玉玉,如今……你不能和离。」 萧玉琢愕然抬头,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娘说什么?」 「你不能和离,更不能被景延年休弃。」长公主脸色黑沉,语气却斩钉截铁。 「为什么?」萧玉琢不能相信,为了面子,做母亲的连女儿的终身幸福都不顾了么?记忆中长公主分明是疼爱女儿至极的呀? 「这些话我本不想对你说,可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你已经长大了,」长公主轻嘆一声,望着窗外花开浓艷的木槿树,「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萧家若是出了事,你和离回来必受牵连,我也未必护得住你。唯有留在景家,才能保你万全无虞。」 萧玉琢越发茫然无措,「阿娘说什么?阿娘是长公主啊,我是寿昌郡主啊?我怎么会有事?」 「你是寿昌郡主不假,可这寿昌郡主是先皇帝封的,而且,你姓萧。」长公主目光微垂看着面前的茶汤,茶水已凉,茶叶沉入碗底,「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你再熬上两年吧。」 语气幽幽,透着无力,无奈。一点儿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淡然的长公主。 「究竟怎么回事,阿娘细细告诉我吧?」萧玉琢压下心头的不甘,轻声问道。
第15章 较量 萧玉琢一时连委屈也顾不上,瞪大眼睛等着长公主的解释。 长公主幽幽开口:「正月里先皇帝突然驾崩,毫无预兆,本应扶正东宫,可太子羸弱,登基不过月余,大病不起,只好禅位于襄王。」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描述了短短一两个月时间,皇位的更替。 萧玉琢无端从中听出刀光剑影,浓浓血腥。 好好的先皇帝为什么驾崩?太子羸弱怎么早不病,偏在登基没多久病的起不来? 这正月里的事情郡主的记忆中本就有,可眼里只有景延年的她,对政治毫不敏感。皇帝换了人,对她来说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从大舅舅变成了大表哥,没出两个月,又换成了四舅舅而已。 反正皇帝还是她舅舅,她依旧是寿昌郡主,这就够了。 「你可瞧见你婶母们今日的态度?」长公主冷哼一声,「她们以前对我可没有这般恭敬惶恐。」 「所以萧家,是先皇帝的肱骨之臣?」萧玉琢低声问道。 长公主震惊的看了她一眼,似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抓住重点,良久嘆道:「磨难叫人成长,这话不假。」 萧玉琢皱了皱眉,「那如今萧家有什么打算?先太子『病着』,却也不会就这么甘心吧?」 长公主摇了摇头,「当今圣上英明果断,先太子『身体不好』不能劳神了……」 萧玉琢听明白了,四舅舅虽然登基时间不长,但有手腕,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切,定然是早有预谋。先太子已经不成气候了,萧家乃是几百年的世家,并没有愚忠之心。 且像萧家这般顶极门阀世家,本就不关心究竟谁做皇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帝王更替,世家百年不倒。 所以帝王想要获得帝位,首先要得到世家支持。可得到帝位之后,却又想削弱世家的权势,将政权集中握在自己手中,以摆脱世家对朝政的干预和牵制。 「当今圣上登基,萧家并未出力。圣上如今要削弱世家,萧家首当其冲。但因为萧家根基深厚,盘枝错节也非一时能撼动。」长公主看着女儿的眼神,忽然间像是看着一个大人,而非孩子。 萧玉琢懂了,萧家如今和圣上之间好似有一场博弈,彼此都不能大意。 「更何况,景延年不是一般武将。」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话倒是让萧玉琢颇感意外,郡主对景延年的事情没有不烂熟于心的,他母亲原本只是公主府的丫鬟,他跟着舅舅住在田庄上,后来他功夫了得受了先皇帝赏识,给提拔在羽林军中。 当今圣上登基,他不降反升,成了羽林卫中郎将。 尽管如此,也不过是个四品的武将,还不至于让长公主对他另眼相看吧? 「他虽官阶不高,却是圣上亲信,四品武将却能直接密奏圣上,可谓心腹中的心腹了。真若是得罪了他,我拿出姐弟情分来求圣上,也不知能不能护得助你?」长公主嘆道。 萧玉琢闻言,立时浑身冷透。 圣上虽是她舅舅,可一个为做大事,连自己的兄长侄儿都能下手的男人,还会在乎她这点儿血脉亲情么? 「当初为了嫁人,已经连累父亲母亲成为长安城的笑柄……如今怎么能再拉着萧家为我万劫不復?」萧玉琢踉踉跄跄的站起来,「阿娘放心,我、我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萧玉琢被跪坐的垫子绊了一下才站稳,「我回去了,阿娘。」 长公主担忧的看着她,「我吓到你了?」 萧玉琢连忙摇头,扯出一个笑来,「幸而阿娘告诉我,不然不知我还要惹出多大的祸来。」 本想在萧家小住几天,听了这么一番话,萧玉琢不顾母亲挽留,当即就回了景府。 到家她才知道,景延年竟然在家。
第16章 打赌 萧玉琢回到自己院中,思来想去,觉得这么干熬着,也不是办法。依着景延年对郡主的讨厌程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触了他的霉头。 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不如自己直接跟他说和离? 长公主指望着景延年能护着她,可倘若萧家真出了事儿,景延年只怕恨不得她立马跟萧家一块儿完蛋吧?哪里会护着她? 「梅香,叫厨房里做些点心来。」萧玉琢吩咐道,「我给郎君送到书房去。」 梅香吓了一跳,「郡主,您、您怎么还敢往书房里送东西?您忘了以前……」 萧玉琢皱起眉头,以前郡主往书房里送汤送饭,几乎每次都被不留颜面的轰出来。有几次两人大吵起来,若不是景延年不跟女人动手,只怕他们能打起来。 「今日我会小心。」萧玉琢执意要去,梅香只好胆战心惊的跟着。 到了书房外头,萧玉琢叫梅香留在院门处等她。 和离的事情,还是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比较好说出口吧? 她独自提着食盒走向书房,书房门口有一株硕大的槐树。一阵风过,地上树影斑驳。 萧玉琢被风这么一吹,顿住脚步。既然景延年这么讨厌她,她送小食前来,他会不会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将她哄走? 萧玉琢皱起眉头,望了眼书房开了一扇的窗户。 阳光浓烈,窗内的情形却是看不清楚。 她犹豫片刻,转身又往回走。索性将食盒交给梅香,空手找他去说和离。 没了食盒,她又往书房走去。还没走到槐树下,她却再次站定。 长公主语重心长的话,迴响耳畔。「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萧家护不住你……」 长公主对她的慈爱维护,她就是瞎也能看到。萧家身处危机之中,她嫁给了当今圣上的心腹之臣,母亲没想着让她帮衬娘家,只想着怎样才能护她周全…… 人心都是肉长的,长公主这般为她着想,她却背着母亲,私自和离,母亲一定会伤心欲绝吧? 萧玉琢在书房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懊恼的揪着头髮,「第一次发现我竟也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她愤愤咬着牙根,将心一横,转身走出了院子,心中念着,「不能让母亲伤心,和离之事,日后再说吧。」 书房半开的扇窗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修远,你输了!」一身靛青绸缎长衫,身形修长透着矜贵之气的男子笑看着景延年说道。 景延年皱眉,望着萧玉琢离开的背影,眼中略有疑惑。 「你说她一定会进来,来来回回十二趟,结果怎样?」男子笑的得意,「晚上的酒席,你可躲不掉了。」 景延年眼眸微垂,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男子笑嘻嘻的走近他,「我瞧寿昌郡主颇有些意思,当初满长安城追着你也不见她有羞涩,如今不过来往一趟书房,倒好似多为难似得?」 见景延年不说话,男子凑近他的耳朵,半开玩笑的说道,「可惜了那食盒里的好饭菜,不如你将她叫回来,让吾逗逗她,刚才打赌的事儿,就算了!」 景延年勐的抬头,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无波却凌厉,「纪王繁忙,某就不留纪王用饭了。」 男子一噎,瞪眼看他,「捨不得啊?那晚上的酒席?」 「某定然前往。」景延年拱手将纪王送了出去。 纪王出了景府,翻身上马,嬉皮笑脸立时收敛换做满面严肃,吩咐手下人说:「速去告诉那几位大人,将参奏萧家的摺子都撤下来。」 手下心腹微微一愣,「如今是重创萧家的大好时机……」 「景延年并非如传闻中厌恶寿昌郡主,若他肯为萧家在父皇面前美言,参奏萧家非但无用,反而会得罪他。」纪王说完,抬眼望了望金灿灿的「景府」门匾,轻抿薄唇,夹紧马腹嘚嘚离去。
第17章 萧家功臣 萧玉琢并不知道自己犹豫中来来回回的身影,已经落入景延年和纪王的视线中。 更不知道景延年竟因为她的犹豫,而被迫参加了一场他本不愿出面的酒席。 她无功而返,颇有些惆怅,刚按捺下迫不及待想要和离的心,没过两天,萧家就派人来请她了。 她马不停蹄的赶回萧家,以为是阿娘回心转意,同意她和离了。 却没想到,等在厅堂里的,不只是阿娘,萧家的女眷都快来齐了。 「玉玉真是越大越好看,钟灵毓秀楚楚动人。」她刚一进门,萧家的大伯母就起身相迎,紧握住她的手,笑脸如一朵盛开的金菊。 萧玉琢心下茫然,大伯母原来可是很不喜欢郡主的,人前人后没少说她骄纵,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啊,以前只觉得玉玉年纪小,不懂事,却不曾想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着玉玉。」三伯母站在一旁,面色带着讨好又多少有些尴尬。 三伯母是萧十五娘的母亲,因着她小时候没少和十五娘争闹,三伯母便越发不喜欢她。当着众人面这么直白的贊她,还是头一回。 萧玉琢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了长公主一眼,「阿娘,伯娘们怎的这般客气?」 长公主轻笑,颇有些不屑和倨傲,将她的手从萧大夫人手中拽了出来,「你为萧家费心了,延年最是耿直,这次能为萧家的事情出力美言,着实不易。你的功劳,你伯娘们记在心里呢。」 「是啊,是啊,伯娘们心里明白,玉玉真是长大了,都能帮衬娘家了。」萧家的几位夫人们笑容可掬的称赞她。 看着她的目光犹如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 这可叫萧玉琢有些受宠若惊,心下更是疑惑。她什么时候求景延年替萧家出力美言了?景延年那种冷面阎王一般的人,会帮她这种忙? 「听闻长公主说,上次你回来家中,便是为了打听娘家的事情。你那些个妹妹竟目无尊长,出言不逊,着实可气!」萧大夫人声色严厉,「我已经将她们都关了祠堂,叫她们好好反省己过。」 这是为了让她出气呢。 萧玉琢有些哭笑不得,「大伯娘言重了,上次的事情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姐妹间的几句口角,何至于如此?」 「玉玉宽厚,不指望着她们都能像你这般出息,但至少出了萧家的门,不能丢了萧家的颜面才是。」萧大夫人正色说道,「你不用替她们说好话了,将她们关起来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萧十五娘的母亲萧三夫人连忙站起来,向前行了两步,冲着萧玉琢福身,「伯娘替十五娘给郡主赔礼了。」 萧玉琢连忙起身,避过她的礼,「伯娘这就叫我为难了,我是晚辈,如何能受你的礼?」 她态度谦逊,不肯受礼。倒叫一屋子的夫人们纷纷点头赞嘆,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还是当初那个骄横跋扈的寿昌郡主吗? 她给萧三夫人留足了颜面,还一口一个长辈,叫萧三夫人少了尴尬,倒真歉疚起来,对她越发客气。 萧玉琢从他们的话里渐渐听出头绪,原来是有一竿子文臣已经商量好了要一起参奏萧家。 萧家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手腕,能疏通的文臣却是有限。后来竟是从不徇私情的景延年,在纪王面前替萧家说了好话,才按下了这件事。 这功劳自然就记在了萧玉琢的头上。 萧玉琢乐呵呵听着,心下却犯了愁,众人如今都把她当萧家的功臣,若是她胆敢和离,岂不成了萧家的罪人了?到时候众叛亲离,她只怕连个庇护之所都没有了。 众人越是殷勤奉承,她越是头疼胸闷,她霍然起身,厅堂里立时一片寂静。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干笑道:「呃,我去祠堂看看妹妹们,毕竟是因着我才连累她们受罚。」 「重情重义、宽仁大度、不计前嫌、大家风范……」萧玉琢被一连串的褒奖赞嘆追着,几乎是逃出厅堂的。
第18章 真情假意 萧家的夫人们要同她一起去祠堂,萧玉琢连忙拒绝,她本就是为了躲开她们的!再这么奉承下去,她只怕就要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夫人们连忙转而恭维长公主,长公主倒是面色淡然,宠辱不惊。 萧玉琢带着丫鬟,慢慢悠悠穿行院落花墙,来到萧家祠堂。 祠堂外松柏成行,颇为幽静。 祠堂里关着小娘子们,丫鬟僕妇却不知被赶到了哪里。 萧玉琢看了看梅香手中提着的水果篮子,缓步上前。还没走到祠堂正门口,便听到竹门帘里传出她的名讳来。 「若不是萧玉琢害的,我们不会被关在这里,三伯娘更不会同意韦家的提亲!」 梅香欲上前呵斥,萧玉琢摆手不让她作声。 她轻手轻脚上前一步,从竹帘缝里往里看。 小姑娘们都围着萧十五娘跪坐一圈,萧十六娘义愤填膺的涨红着脸,「以前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如今倒好,她得意洋洋,什么事儿没有,我们却要被关在这儿!」 「夜里还有蚊子……」 「还有野猫,叫的可瘆人了……」 「都是萧玉琢害的!」十六娘咬牙切齿,「我们受这些苦也就罢了,委屈十五姐嫁给韦七郎那种纨绔!他如何配得上姐姐?凭什么萧玉琢能嫁得如意郎君,我们却要被用来联姻?」 萧十六娘说着,带出了哭腔,年幼的小娘子们都跟着她抽泣起来。 「你闭嘴!」萧十五娘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十六娘,「谁说我是被她害的?没有她我就不用嫁给韦七了吗?我的亲是她说的吗?」 十六娘面上一僵,委屈道:「那我们被关在这里,总是她害的吧?」 「我们被关在这里是自作自受,你看不惯她,嫉妒她有你没有是你的事!少拿我作筏子!」十五娘恼道。 十六娘也从地上站起了起来,惊愕看她,「十五姐,你怎么这么说我?我们姐妹间的情谊……」 十五娘冷冷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扫过跪坐在地上的小娘子们。 「那天在院子里,长公主要拿鞭子抽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把我一个人推出来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的姐妹情谊?」 祠堂里霎时静的可怕。 虽隔着竹帘,萧玉琢还是感受到了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没想到的是,十五娘会在这个时候替她说话,她以为十五娘会是最恨她的人呢。 好一阵子里头都没再传出声音来。 萧玉琢清了清嗓子,叫梅香上前打帘子。 她入得祠堂,里头的气氛僵滞中更添尴尬。 十六娘看了她一眼,连忙低头在自己的坐席上跪坐好。 萧十五娘哼了一声,也未主动同她打招唿。 「听闻妹妹们受罚,特带了些瓜果来给妹妹们解渴。暑热,小心上火。」萧玉琢一语双关的说道。 有个年纪小的娘子低头闷声道:「假惺惺,谁稀罕?」 萧玉琢摇头淡笑,「真情还是假意,从来都不能听信旁人怎么说,自己心里得有一桿秤。」 萧十五娘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视线。 萧玉琢没有多停留,让梅香放下瓜果,便转身离开。 只是她刚走出祠堂没两步,萧十五娘却从祠堂里追了出来,「那个……是我失礼在先……」 萧玉琢回头,阳光倾泻而下,她嘴角的笑容更添暖色。 十五娘侷促的低下头来,「对、对不起……」 这大概是两人争争闹闹十几年,十五娘第一次主动向她低头,第一次自愿跟她道歉。 「我没怪你。」萧玉琢摇头说道。 「我知道,所以……谢谢你!」十五娘说完,便如兔子一般,躲回了祠堂里头。 萧玉琢原地愣了片刻,只见竹帘子拍在门框上,啪嗒作响,心情如骄阳一般明媚起来。 只是这明媚的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就又叫她犯了难。
第19章 又耍花样? 叫萧玉琢为难的是萧家人光嘴上感谢还不够,竟偷偷往她车上塞了好些贵重礼物。 她回到景府才愕然发现,如今再退回萧家去,面子上着实不好看,可就这么收下? 瞧着那古玩和稀罕的精緻刀剑,不像是送给她的,分明是借她的手送给景延年。 「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都给送到郎君的书房去。」萧玉琢歪在美人榻上,吩咐梅香。 正在查看礼单的梅香勐然抬头,「郡主不亲自去一趟么?」 「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干什么?」萧玉琢懒洋洋的拿银叉子扎着碧玉般的甜瓜,一口一块儿,散热解渴。 「郡主都两三天没见着郎君了,今日乃是为了萧家的谢礼,不是大好的机会么?怎么郡主一点儿不着急?」梅香诧异的咕哝道。 萧玉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着急把自己送去给他作践? 「萧家的礼,我去反倒不合适,你只管叫人送去。收不收,都凭郎君的意思。」萧玉琢放下银叉子,翻了个身,在铺了玉席的美人榻上,安逸的打盹儿。 景延年刚回到家,便有小厮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箱笼往他书房来。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道。 小厮解释乃是郡主从娘家带回来的礼物,他立时就明白过来。 圣上夺位成功,他立下汗马功劳,圣上本欲封他为大将。他以自己年轻当多受磨练为由婉谢,但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所以前途不可限量,想拉拢他的大有人在。 「郎君是要原封不动给萧家送回去,还是……」他身边随从躬身问道。 景延年看着箱笼,沉声问道:「郡主还说了什么?」 「郡主说,收不收,都凭郎君的吩咐。」小厮连忙回道。 景延年墨染的浓眉微挑,「她人呢?」 小厮怔了怔,抬头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小人不知。」 她竟没跟来? 她已经几天没有在他面前聒噪了?没了她的清净日子,竟叫人有些不习惯呢? 「礼物放着不动,且去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样再做处理。」景延年起身,眸色沉冷。 她若安分,他不介意帮衬她的娘家,毕竟她如今是自己的妻。可她若仍要耍那些多余的心思,他也会让她知道厉害。 主院的青石路上,树影婆娑,微风习习,清凉而安静,倒像是院中那叽叽喳喳的女主人并不在家一般。 景延年皱眉,不待通禀,进了正房,眼前情形叫他愕然站住。 萧玉琢正侧躺在美人榻上,一柄圆扇顺着她的手垂在地席上。她广袖挽起,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臂,粉白的颜色晃花了人眼。 她眼眸轻阖,长长的睫羽在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阴影,润泽的红唇,像是刚洗净的樱桃,让人不禁想添上一口。 美人榻一旁的矮几上,用冰镇了几碟新鲜的瓜果,清爽甘甜的清香让人心头的暑热一下子就散了。 景延年大约是第一次发现,主院这地方,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 他轻咳一声,歪在美人榻一头儿的梅香立时惊醒过来,瞧见他,仿佛见了鬼一般。 「郡主,郡主,郡主……」梅香连唤三声,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萧玉琢睡眼惺忪,瞧见个模煳身影,不由嘆气:「真是阴魂不散啊……」 梅香吓得轻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郎郎郎……君来啦?」 简直是狼来了…… 景延年眉宇微蹙,怎么倒像是被嫌弃了? 「萧家的礼物我看到了,若是换做旁人,原样退回去就是。既是你娘家,你从我库房里挑些价值相当的回礼,给萧家送回去。」 萧玉琢连忙起身,「多谢郎君。」 虽说等于没收萧家的好处,但也维持了礼尚往来,这善意释放的还是很明显的。萧玉琢心里明白,这福身行礼的动作,真诚没有敷衍。 景延年眼眸沉沉的看了她半晌,实在无话可说,转身正要离开。 恰有一丫鬟,笑嘻嘻的打帘进来。
第20章 在这儿等着他 丫鬟笑嘻嘻的打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雪白可爱的南瓜型白瓷盅,满面惊喜的正欲献宝。瞧见景延年,立时收敛笑意,蹲身问安。 景延年越过丫鬟欲走,余光一瞟,却见那白瓷盅里盈盈翠翠的一碗绿豆汤,甚是可爱。 这般燥热的天气,饮一碗冰镇的绿豆羹汤,那真是清凉。 他长臂一伸,便将白瓷盅端到自己面前,入手冰凉,甚是解暑。舀一勺送入口中……嚯,不是绿豆汤,熬得糯烂的绿豆沙里掺了碎碎的冰粒子,冰糖的甘甜配着碎冰的凉,何一个爽字了得。 一盅汤咽下肚,整个人从头到脚的燥热都尽数褪去了。 丫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景延年回头看了一眼萧玉琢,「这是什么?味道不错。」 「绿豆沙冰,郎君既然喜欢,」萧玉琢垂眸轻笑,「备上一大碗给郎君带走。」 赶他走? 景延年眼眸微眯,里面闪过一丝异样,「谁说我要走?」 不是讨厌她唯恐避之不及么?萧玉琢干笑道:「知道郎君公务繁忙……」 「如今又不是当值之时。」他竟大大咧咧坐下不走了。 萧玉琢笑容勉强,摸不透他沉沉眼眸之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只好也跟着跪坐下来。 只是两人无话,正房安静的似乎听得到时间的流淌。 若是郡主在,定然巴不得能和他共处一室吧?萧玉琢却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她颔首道:「已快到晚膳时候,郎君既然不走,那妾身这就去为郎君准备饭食。」 景延年嗯了一声。 萧玉琢连忙出了正房,先到小厨房转了一圈儿,虽说是小厨房,也有两三间屋子,好几个锅灶口,五六层的大蒸笼。 这炎炎夏日,灶膛烧起来,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萧玉琢没有牺牲自己,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打算,前世身为吃货的她,看了食帐,将自己的想法做法告诉庖厨厨娘之后,由着庖厨眼目发亮,兴致勃勃的去实践她改良的菜谱。 她则潇洒的熘到西厢房里,往地席上一坐,吸熘吸熘喝着绿豆沙冰,信手翻着《风韵奇事录》悠然自得的看起来。 「郡主将郎君一个人扔在正房,真的没关系么?」梅香问道。 萧玉琢又翻了一页书,才慢吞吞开口,「那有什么关系,我一没有不识趣的往他面前凑,二没绑着不让他走。他喜欢正房,我让出来给他就是了。」 梅香:「……」 饭菜上桌,萧玉琢才从西厢房回来。 景延年第一次在正院用饭,伺候之人都有些紧张,丫鬟们不敢上前布菜。 萧玉琢只好挽着广袖,亲自为他夹了块龙脑薄荷蜜糖酥酪拌干豆粉做的「玉露团」,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请郎君用膳。」接着便坐好,闭口不言,等着开吃。 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玉琢。 她仍旧是离开时穿的那一身绯色澜裙,身上却没有丁点油烟气。 这是在灶房做了一个时辰饭? 她是故意躲着他! 景延年眼底意味兴然,他这郡主娘子,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景延年动了筷子,萧玉琢便跟着默不作声的用膳。食不言嘛,只关注眼前美食的她,错过了景延年眼底的惊艷。 他是圣上宠臣,无论是宫宴,还是世家名流的宴席,都经歷过不少。可能这般让他食指大动,越吃越馋的还是头一回。 他侧脸看了眼萧玉琢,她专心用膳,竟一眼也未向他这边看。 晚膳撤下,景延年第一次没有节制的吃撑了。 见他坐着仍没有要走的意思,萧玉琢心里有些打鼓,天色渐晚,他这是打算…… 梅香几个大丫鬟都兴奋起来。 一个丫鬟颔首进来奉茶,萧玉琢正思量着晚上如何应对,没留意那丫鬟。 待那丫鬟退到门口的时候,她眼皮勐的一跳,「那丫鬟是青池?!」 可显然太晚了,耳畔传来景延年阴测测的声音,「萧氏,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萧玉琢看着景延年手边,被他喝过一口的茶汤,心头一禀。
第21章 给你三天时间 萧玉琢看着景延年手边,被他喝过一口的茶汤,心头一禀。 「原以为你长了耐性,原来竟还是这般急不可待?」景延年冷笑起身。 身高腿长的他立时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青池擅岐黄之术,一定是在他的茶汤里动了手脚。如今被他当面发现,真是百口莫辩。 「郎君误会了……」萧玉琢语气沉敛,试图解释。 景延年大步上前,弯身勐的将她打横抱起。 萧玉琢一惊,「你干什么?」 「能不能换个新花样?总是用舂葯,你不嫌烦?」景延年将她扔在床榻之上,眉目间尽是凉意。 萧玉琢心里一阵厌烦,「我没有对你下药,那茶也不是我叫人送上来的。」 「呵,不是你?」景延年冷笑,脸色更加阴沉。 「郎君若觉得是我,留下来岂不正趁了我的意?若要惩罚我,不如十天半月不踏足这院子,岂不叫我惶恐不安,再不敢算计郎君?」萧玉琢眼底碎芒闪烁,虽身处劣势,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如狐狸一般狡黠。 景延年若是信了她,那今晚就不能因为一碗茶而罚她。若是不信她,当真十天半月的不来,她更乐的自在。 景延年垂眸看着她,暮色深沉,她坐在床头,身形单薄却如一只挑衅的小狐狸。 他嘴角微勾,眼底的兴味更浓,「那看来,我不能趁了你的意。」 萧玉琢偷偷松了口气。 「下药的人是谁?」景延年转而问道。 她故意避开下药不说,直接说惩罚,就是想绕开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却揪着不放,「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真叫人不满。」景延年欺身上前。 萧玉琢往床内退缩,寒着脸道:「你想羞辱我,能不能换个新鲜的理由?」 景延年动作一滞,眸光沉沉,「你觉得,这是羞辱?」 萧玉琢脸色难看,「不然是什么?恩宠么?郎君这样的恩宠,还真叫人受宠若惊!」 她凤眸微眯,此时则更像一只露出尖牙的狐狸。 「你上吊逼我来与你同房的时候,不觉得这是羞辱,如今反倒觉得是羞辱了?」景延年语气轻佻。 萧玉琢轻嗤,「可见郎君那一夜的功夫也不是白下的,已然叫我知道怕了。如今再不敢惦记郎君如此『恩宠』,只求郎君放过我。」 「我岂是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景延年越发靠近,他周身那种压迫之势也就越发浓重。 萧玉琢面有烦闷,「郎君真是强词夺理!这院里郎君还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身上的抗拒是真的。 景延年靠的越近,便看的越清,她倒真不是欲迎还拒。 萧玉琢垂眸片刻,忽而抬眼道:「不如我与郎君打个商量,倘若我能查出那一碗茶究竟是被谁动了手脚,郎君便放过我,可好?」 「若你不能呢?」景延年似笑非笑,幽深的眼底,似有光流动。 萧玉琢挺直嵴背,凤眼明亮,整张脸都熠熠生辉起来,「若是不能,任凭你处置!」 这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果敢自信,倒和以前那种骄横完全不一样了呢。 景延年缓缓点了下头,「也好,就给你三天时间。」 他在床边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落在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毫不示弱的回望着他,「必不叫郎君失望!」 景延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转瞬即逝。 他提步离开,萧玉琢才长舒了口气。 不过是查谁在茶里动手脚而已,岂用得着三天? 他必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疏离。 梅香进得里间来,惊慌的看她一眼,「郡主没、没事吧?」 萧玉琢摆了摆手,「这几日盯着青池,可见过她同何人来往过密?」 梅香摇头,「不曾呢,她只呆在主院中,哪儿也没去过,更没见过什么人。」 「带她过来。」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她倒是沉得住气,也是时候该给她添把火了。」 梅香早不耐烦青池在郡主面前搏宠,得了吩咐便兴奋的去唤青池。 萧玉琢起身来到外间,满室烛光落入她漆黑似墨色宝石般的眼眸中,碎碎滢滢。 「跪下。」青池进门,萧玉琢冷声呵斥。 青池噗通跪地,面上却冷静镇定,「郡主仁慈,婢子何过之有?」
第22章 不要她的命 萧玉琢垂眸看着这颇有些胆大的丫鬟,淡淡一笑,「你暗自在郎君茶中下药,还敢问自己有何过错?」 青池眼睛飞快的一转,「可是郡主……这、这不是您吩咐婢子的么?」 「大胆!」萧玉琢眉梢微挑,「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诬陷我?」 「婢子不敢,以往郎君饭食、茶水中所下之药,都是郡主吩咐婢子调制的……」青池委屈辩解。 萧玉琢冷冷一笑,「你也说了,那是以往,今日可有何人吩咐你下药?」 青池面色一滞,「婢子以为……」 「你以为?」萧玉琢轻笑出声,「那就是说,今日并没有人吩咐你了?」 青池嘴角有些僵硬,「是,可是……」 萧玉琢踩着高头屐,向她靠近一步,青池的脸色略显青白,「可是什么?没有主子吩咐,私自往郎君茶里下药,你居心不轨,往重了说,你这是谋害主子之嫌!」 「婢子没有!」青池吓了一跳。 「根据《大夏律例》谋害主子,是什么罪过?」萧玉琢抬眼问梅香。 梅香冷哼一声,「依律当鞭笞或杖刑致死。」 萧玉琢微微一笑。 好字还未出口,青池便向前跪爬了几步,抱住她的腿脚,哀哭道:「郡主饶命,婢子没有要害郎君,那不是要人性命的药,是……是春药啊,婢子是为了郡主。」 「呵,倒是为我考虑呢?」萧玉琢俯身看她。 青池头皮发麻,垂目不敢看她,仍旧嘴硬道:「以前郡主都是这么做的,今日婢子虽是自作主张,却也是为了郡主和郎君的关系着想……」 萧玉琢点点头,突然问了一句,「这么说来,是你自己的主意?」 青池一愣,片刻之后才点头承认,「是,是婢子……」 「好,自今日起,青池不许在我跟前伺候,只能在院中洒扫。」萧玉琢一脚踢开抱在她腿上的人,居高临下,口气淡漠。 青池愕然抬头,「郡主不许婢子在跟前伺候,那日后谁为郡主调制药材呢?」 「郡主,不若叫菊香回来吧?」梅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青池嵴背一僵,恨恨瞪了梅香一眼,「郡主,婢子日后再不敢自作聪明,必定事事听从郡主吩咐,求郡主……再给婢子一个机会吧?」 「郡主不要你的命,就是对你宽仁大度了,你还敢舔着脸求机会?」梅香啐了她一口。 青池抹了把脸,「我知道梅香姐姐和菊香姐姐一条心,早因为我揭发菊香姐姐勾引郎君的事情而恨了我……」 梅香闻言,勃然大怒,脸面涨红,「你、你这贱婢……」 梅香心下委屈,噗通也朝萧玉琢跪了下来,「郡主明鑑,婢子一心一意只忠于郡主,岂会和旁人一条心?」 萧玉琢点头轻嘆,「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这洒扫的丫鬟,怎么还在正房之中?还不叫人将她打出去?」 青池怔了一怔。 梅香欢喜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来人,将青池这丫头给打出去!」 青池被粗使婆子架着扔出正房。 她一个娇滴滴的大丫鬟,哪儿受过这种委屈,眼眶里立时就含了泪。 梅香站在门廊下,面色清寒的看着她,「当初害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青池想喊叫求饶。 一旁的粗使婆子得了梅香的眼色,立时上前,「啪啪」两个耳刮子扇在她脸上。 她被打得头晕目眩,粉白的小脸上指头印子如贴上去一般刺目。 梅香冷哼一声,转身进屋。 萧玉琢坐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手托着下巴支在矮几上,眯眼不知又在思量着什么。 梅香收声敛气,自从那一日,郡主上吊假死被郎君羞辱了以后,就变得格外不同。以往郡主的情绪都在脸上,可如今,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青池吃了苦头,定会按捺不住,叫人盯紧了她,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萧玉琢吩咐。 梅香颔首应是,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郡主怎的不趁今日的机会,将菊香叫回来呢?」 萧玉琢抬头看她一眼。 梅香眼神干净纯粹,似没有太多心思。 她微微一笑,「我恨她勾引了郎君,怎么会轻易叫她回来?」 「那是青池的诬陷啊,郡主怎么还相信……哦,婢子明白了。」梅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声问道,「郡主以为会是谁在背后指使青池给娘子下毒?」 不提下毒还好,这么一提,萧玉琢竟觉得下腹一阵坠坠的疼。 她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是王氏么?想要害的郡主不能为郎君诞下嫡子,她就好生下庶出的孩子……」梅香咬牙切齿。
第23章 回去扔了这鞋 萧玉琢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遮挡了她濯濯清朗的眼眸,「越早锁定目标,就越容易被自己误导。」 梅香哦了一声,「那婢子定叫人盯紧青池。」 三天,时间应该够吧? 萧玉琢盘算的不错,但事实总不尽如人意。 「娘子,青池这贱婢奸诈狡猾,盯着她的几个丫鬟,不是腹泻,就是头晕噁心……偏偏又没人看见她下手。」梅香黑着脸,窘迫的向萧玉琢回禀。 「可曾叫她出了院子?」萧玉琢立即问道。 梅香连忙摇头,「没人跟着她,自然不敢叫她私自熘出去。看来她也是被逼急了!」 萧玉琢点头,「兔子急了,果真会咬人。」 「婢子们没用……若是竹香在就好了。」梅香垂头咕哝了一句。 萧玉琢勐然抬头,她怎么忘了,郡主的陪嫁丫鬟里有个最是厉害的丫鬟竹香,功夫了得,听说是先帝的暗卫营里培养的。 长公主疼她,专门向先帝求来,留在她身边。 「那就让竹香回来。」萧玉琢摩挲着自己嫩白如葱的手指。 梅香瞪眼,讶然的看着她,「回来?只怕是不容易吧……还不如将青池那丫头往掌刑房里一扔,不怕她嘴硬!」 萧玉琢摇头,「青池我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梅香皱起眉头,郡主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可竹香被郎君抓走了呀,如何要回来?」 「谁抓走的,自然就向谁要回来。」萧玉琢侧脸看向梅香,「郎君现在何处?」 梅香愣了一愣,连忙嘚嘚跑出去叫人打听。 不一会儿,她便笑嘻嘻的回来,「郎君刚从外头回来,正在校场习武。」 萧玉琢毫不犹豫的起身往校场前去,行到一半,下腹却有些坠坠的疼。 梅香一路都有些紧张,竟未发现她脸上的不适。 主僕来到校场,没瞧见景延年的身影。 萧玉琢看向梅香,许是因为下腹的疼痛,叫她脸色有些难看。 梅香只当她生气了,连忙上前询问校场的侍从,「郎君呢?不是从外头回来,就直接来了校场么?」 侍从支支吾吾的,犹豫不肯开口。 梅香柳眉倒竖,正欲发火。 却有一只莹白的手,提着一只小小的精緻荷包,往前一扔。 那侍从连忙抬起双手,接住荷包捏了捏,笑嘻嘻道:「谢过郡主,郎君适才被姨娘王氏请走了。」 梅香脸色涨红,小嘴抿成了一条线。 萧玉琢腹中微微胀痛,懒懒不想言,转身又往王氏院中行。 梅香连忙追上,扶着她的手道:「不过是个侍从,郡主何须抬举他?倒给他赏钱?胆敢瞒着郡主,打他一顿也使得!」 萧玉琢无奈轻笑,郡主骄纵,连带着身边的人都跟着骄横。这种恶习,她迟早得给掰过来。 「你可听过『小鬼难缠』的道理?你是希望身边的人都敬着你,说你好?还是希望他们当面怕你,转过脸来就偷偷骂你?」 梅香瞪眼,「他还敢骂?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郡主可是皇亲国戚!」 萧玉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你只要记住,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都是最简单的事。」 梅香连忙点头。 郡主爱慕景延年,却也有自己的傲气。 亲自来王氏院中抢人的事儿,她还没干过。 她甚至是第一次踏足王氏的院子,以往的她可从不屑的,说王氏院子里的地,会脏了她的高头屐。 所以当她来到王氏院中的时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仿佛见了鬼一般,连通禀都忘了。 萧玉琢只领着一个小丫鬟,长驱直入,直接进了王氏的卧房。 眼前情形叫梅香心里一慌,连忙去看她的脸色。 萧玉琢倒是淡定的很。 正给景延年捏肩,整个酥胸都贴在他背上轻蹭,嘟着粉唇在他耳边轻喘引诱的王氏,在她眼中仿佛空气一般。 「打搅郎君,不知郎君可否将妾身的陪嫁丫鬟归还?」萧玉琢眼神清朗,没有挑衅,更没有怒意。 景延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不嫌这院子里的地,脏了你的脚了?」 「回去将这木屐扔了就是。」萧玉琢神情语气淡漠至极。 王氏面上一窘,郡主不恼不怒,端庄高傲的气势之下,她竟生出几分自己如妓子一般的羞耻感来? 她离开景延年的背,不由自主的将故意散开的领口拉拢了几分。
第24章 他不瞎 「竹香被郎君带走多时,如今也该还给我了吧?」萧玉琢连余光都不屑给王氏,只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晕染了陈墨的湛黑眸子盯着她,「还给你干什么?好叫她继续跟踪我?」 萧玉琢撇了撇嘴,「郎君大可放心,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情,妾身不会再做了。」 王氏嗤笑一声,似乎想压低她的气势。又或许是一种挑衅。 萧玉琢没理会她,仍旧当她是空气。 这种完全被人无视的感觉,让王氏格外羞恼。 「这种话,郡主也就当说笑罢了?」王氏将手柔柔搭在景延年肩头,笑容妩媚的插言道。 萧玉琢终于看了她一眼。 王氏得意洋洋,示威一般挺起酥胸,蹭过景延年的肩头。 她等着萧玉琢发怒,等着她再次触怒郎君,惹得郎君厌烦。以报上次她在田庄受了羞辱,又被赶回来的仇。 不曾想,萧玉琢只是笑了笑,碎芒滢滢的眼底更添不屑,「郎君快些答覆了妾身,免得耽搁良辰美景。」 景延年不耐烦的挥开王氏,看着萧玉琢道:「不行。」 萧玉琢皱了皱眉,下腹的疼痛似乎更明显了几分,「郎君扣押我的陪嫁丫鬟,于理不合吧?」 「跟踪朝廷官员,于理就合吗?」景延年似笑非笑。 下腹的疼痛骤然尖锐,萧玉琢脸色一白,准备好的说辞,这会儿她却已没有精力同他虚与委蛇。 「我们走。」她攥住梅香的手,转身向外行去。 梅香一愣,张口想问,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这会儿露出不适来,定会被景延年看低,以为她是故意装相。 更会被王氏嘲笑羞辱。 行出门外,门帘落下,她才连忙抬手按住小腹。 「郡主怎么了?」梅香惊愕的小声问道。 「疼,快回去。」她比口型说。 景延年洞察力敏锐,早已发现她脸色有异,梅香的声音虽小,却也落入他的耳中。 萧玉琢迈步间,腿一软,险些跌倒。 梅香吓了一跳,「婢子去叫郎君……」 萧玉琢脸面发白,却动作迅速的紧握住她的手,吃力摇头,「别让他知道。」 梅香眼眶发红,「郡主……」 以往郡主装病也要骗得郎君前来,如今真病了,郎君就隔着一层竹帘,她却要这般咬牙硬撑? 萧玉琢眼神严厉,梅香不敢忤逆,只好紧紧的搀扶着她的胳膊,一步步往院外走。 景延年眉宇微蹙,眼神晦暗不明。 王氏察言观色,试探的小声道:「郡主想来是惦念郎君,这才寻了理由前来见郎君……只是以往她从来都不屑踏足这里,今日倒是委屈郡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呵气如兰的贴近景延年的耳畔,温软的唇蹭过他的耳廓,要舔上他的耳垂。 景延年却霍然起身,动作苍劲。 王氏被带得一个踉跄,摔坐在地。 「郎君……」她话音落地。 景延年却已经大步出了她的卧房,只剩门帘子拍在门框上啪嗒作响。 王氏勐捶了下地面,精緻的面孔因恼怒而扭曲,她喘着粗气,鼻翼微张,咬牙恨恨道:「看来那一碗避子汤的羞辱还是不够,如今到变着法儿的来抢郎君的恩宠!萧氏……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 景延年阔步追上萧玉琢。 她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丫鬟的身上,一步步走的格外缓慢。 瞧见她此时可怜却不愿向他求助的样子,他不知怎的,竟心生恼怒。 梅香听闻脚步声,回头去看,「郡主,是郎君……」 话未说完,便只见景延年阔步上前,弯身将萧玉琢横抱起,阴沉着脸,脚步如风的往正院而去。 「我……我不是装的。」萧玉琢有气无力的解释。 景延年垂眸看她一眼,墨染的漆黑眼眸里,是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我不瞎。」 萧玉琢一噎,两人再无话说。 原以为他将她送回院子,就会离开。 却不曾想他竟坐在床边,审视的看着惶恐的梅香,「你家郡主这是怎么了?」
第25章 她怎么敢? 景延年为人本就严厉,此时冰冷的声线里更添了几分怒意,梅香吓得腿软,跌跪在地,「婢子……也不知……」 景延年浓眉竖起,「郡主的丫鬟里,不是有个擅医药的?」 梅香连连点头,「青池」两字就在嘴边打转。 「被我赶到梧桐苑了。」萧玉琢却忍着疼,抢先说道。 景延年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无论何时都明艷而张狂,鲜衣怒马宛如烈日骄阳。 可此时她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下唇上印着一排忍疼而咬出的牙印,了无生气的样子似乎才让人想起她也是个女孩子,柔弱如水的女孩子。 梅香反应过来,连忙接口说道:「前些日子那丫头犯了错,被郡主赶到梧桐苑去洒扫了。」 「哦?叫她回来。」 「我不要。」 景延年垂眸看着她,她捂着小腹,蜷成一团,疼的整个人都在微微的痉挛,可回望着他的视线,却是固执而任性。 「那只好请大夫来了。」景延年吩咐人去请。 萧玉琢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大夫……是男人?」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声,「你说呢?」 「我不要!还是……还是……」萧玉琢别过脸不再看他,似有些尴尬不愿示弱。 「去叫梧桐苑那丫鬟回来。」景延年吩咐道。 菊香被带回来,一身衣服虽旧,却洗的很干净。 瞧见萧玉琢痛苦的样子,她慌忙跪行上前诊脉,眼神里的关切和紧张是装不出来的。 景延年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一直落在萧玉琢的脸上。 「郡主乃是……乃是……」菊香吞吞吐吐。 景延年冷哼一声,「是什么?」 菊香红着脸,低着头,仍旧没有吐口。 「你是郡主的陪嫁,我不能发卖你,但叫你痛苦的法子却有的是。」景延年语气淡漠随意。 菊香却打了个冷颤,连忙倒豆子一般说道:「郡主月信将至,却服了大寒之物,女子本就阳气不足,这大寒之物甚是伤身,所以下腹会坠痛不止……」 景延年目光落在萧玉琢脸上。 「避子汤可算是大寒之物?」梅香尖声问道。 菊香立即点头,「自然是。」 梅香眼都红了,哑着嗓子道:「王氏……逼着娘子喝了一碗避子汤!」 「王氏不过是个姨娘,如何敢逼迫郡主?」菊香沉着脸问道。 这话一问出口,梅香菊香两个丫鬟都抬眼看了景延年一眼,又復垂下头去。 景延年:「……」 王氏怎么敢?自然是借了他的名头! 这两个丫鬟一唱一和,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看着萧玉琢苍白虚弱,又生生忍着的样子,他有怒气却也发不出来。 「可有办法调养?叫她……不必这么疼?」景延年缓慢问道。 菊香连忙回道:「女子身娇体贵,补养不能操之过急,需得慢慢润化滋养,方能补正阳气。大刀阔斧的进补,反而容易阴阳两虚。」 萧玉琢将脸埋在枕囊中,似是忍得很辛苦才未在他面前痛吟出声。 景延年冷哼,「梧桐苑不必回去了,调养好郡主身子,将功赎罪吧。」 梅香神情激动。 菊香倒显得更云淡风轻。 景延年提步欲走,萧玉琢抬起脸来,「竹香呢?」 「你这是质问我?」景延年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眼显得格外冷漠。 萧玉琢趴回枕囊,景延年阔步出门。 「唔,疼死我了……」 萧玉琢轻哼之声,钻入他敏锐的耳朵,他面色愈发阴沉,让随从请来大夫,引致书房。 「女子行经前,腹痛难忍,是何原因?」景延年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好似询问的不是女子之事。 那大夫愣了一愣,「分先天与后天,病因繁杂,不一而论。所谓不通则痛,各种原因引起经血运行不畅,都会导致女子剧痛难忍。」 景延年沉默片刻,换了种问法:「以往并不会痛,在行经之前,服用避子汤,可会遭成剧痛难忍?」
第26章 代价 大夫沉吟之后,小声解释。 大夫说完,书房内安静多时,只听闻水漏滴答之声。 良久,景延年才眯了眯双眸,墨色晕染的眼眸之中,划过锐利的精光。 他叫随从将大夫送走,本就严厉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沉冷。 大夫说,避子汤属大寒之物,确实会使女子痛经。但照他所描述的疼痛程度,绝不是一碗避子汤就能造成的,必然是日积月累服用寒凉之物,致使女子体寒行经不畅。 也就是说,乃是早有预谋。 「体寒痛经看似小毛病,倘若不注意,很有可能造成女子不孕。」大夫临走时,皱着眉头在他耳边说。 也正是这句话,叫景延年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没有男人喜欢女人背着自己,在后院里自作聪明耍弄心机手段。 郡主有多么想要为他生孩子,他再清楚不过。就算为了惹他疼惜,她也不会用这么大的代价。 更何况,她虽爱纠缠,但所用的心机手段都在明面儿上。 「吩咐下去,王氏禁足半月,所用份例一律减半。」景延年招来内院管家,如此交代。 一个宅子里,消息传得很快。 王氏刚打听到景延年亲自抱着郡主送回了主院,又气势汹汹的离开,便美美的想着郎君今晚还是要宿在她这里的。 她又重新描眉梳妆,打扮的花枝招展,迎来的却是禁足,份例减半的消息。 王氏当即砸坏了新添置的八角折枝菱花铜镜,蓄了好久的指甲,都被她生生撇断了两根,她咬牙切齿,「我倒小看了郡主的本事了!如今她也会玩儿阴的了!好,我就跟她玩儿!」 阴测测的笑容,让王氏本就扭曲的脸,更显狰狞。 萧玉琢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大热的天,她却一点儿不觉得热。 梅香跪坐在床头,一边给她剥葡萄挑着葡萄籽,一边低声回禀:「青池果然在打听,郡主为何叫菊香回来。听闻说是郎君和郡主不快,故意叫回菊香,她才安分了。」 「还不见她同何人暗中联繫么?」萧玉琢又吃了颗葡萄。 菊香立即在一旁道:「葡萄冷凉,郡主已经一口气吃了十三颗了。」 梅香瞪她,「你怎么一回来,老毛病又犯了?」 菊香低着头,不做声。 萧玉琢呵呵一笑,推开了白玉盘,「不吃了。青池狡猾,盯着她的丫鬟她多有防备,若是竹香能回来,就……」 「郡主!」门帘外一声轻唿。 门帘内主僕三人立时一怔。 「是……是竹香?」梅香惊喜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萧玉琢从硕大的斑丝隐囊上直起身来,「快进来!」 一个身量纤长精干的少女,背着一小包行礼,绕过屏风,弯身端端正正的在床外几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郡主,婢子回来了!」 竹香面庞有些黑,不似其他大丫鬟白净细嫩,声音也有些粗粗的,少了女子的柔婉。 也许正是因此,当初的郡主才放心叫她去盯着景延年行踪的吧? 「快起来,叫你受委屈了。」萧玉琢说道。 竹香跪着没起,朝她又磕了头,「婢子不委屈。」 她粗声粗气的,似乎话里含着别样的情绪。 萧玉琢垂眸笑了笑,「这才多久不在一处,竟同我这般客套起来?梅香,扶她起来。」 竹香跪着不动,她自幼习武,梅香哪里能拉得动她。 「你这是何意?」萧玉琢笑意收敛。 竹香不敢抬头,瓮声说:「不敢欺瞒郡主,婢子这段日子并没有受折磨。」 萧玉琢轻轻哦了一声,「没受折磨,是好事啊,怎的你倒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般?」 梅香菊香的脸色都清冷下来。 竹香的背躬得更深了,「婢子……」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郡主的事?当初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咱们可是发过誓的!」梅香指着她,怒气沖沖道。
第27章 光明磊落 「我没有对不起郡主!」竹香勐的抬头,瞪着梅香,微黑的面庞上略有些窘迫和不自在。 萧玉琢倒没有生气,语气缓缓如温风细雨,「当初是我误会菊香,如今菊香也都回来了。」 竹香立即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的沖她点了点头。 竹香这才叩首说道:「婢子这段时间并非被将军关起来,而是被送去营中,习武训练。将军说……」 「习武训练?」梅香诧异。 「是。将军说习武不是为了做苟且之事,乃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江山社稷!习武之人,不当有害人之心,应该光明磊落。」竹香声音浑厚,嵴背倏尔挺得笔直。 梅香冷笑一声,「呵,好一个光明磊落!你这是拐着弯儿的骂谁呢?」 「所以,你并不想回来?」萧玉琢倒不似梅香那般生气。 竹香连忙摇头,「不是,婢子愿意回来伺候郡主的。」 梅香冷笑连连,「只怕我们不配与你姐妹相称。」 竹香面有痛苦之色,开口却没有半分犹豫,「婢子说这些,是为禀于郡主知道,婢子盼望回来伺候郡主,却不能再为郡主做跟踪将军,打探将军之事。」 梅香沖她狠狠翻了个白眼,别过脸不再看她。 萧玉琢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你能为我做什么?」 竹香双手伏地,微微抬头觑了觑郡主脸色,「郡主不怪罪婢子么?」 「就该将你打出去!」梅香咬牙切齿。 萧玉琢缓缓开口,「且看你还有没有用处吧?若是我身边之人,这么容易就被旁人挖走,那留着又有何用?」 「婢子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只是……」她脸色讪讪,「只是不会再跟踪将军了。」 「我若叫你害他人之性命呢?」萧玉琢笑问。 竹香一怔,「这……」 梅香呵的冷笑一声,「婢子这就将她打出去!」 「郡主不会!」竹香任由梅香推搡她,却是跪的端端正正,好似磐石一动不动。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也未必,旁人若要害我,我岂会坐等被害?自是要反击的。」 「若是旁人先动了害人之心,那必不能姑息!」竹香拱手叩头,「郡主放心,倘若有人胆敢于郡主不利,婢子就是拼了命去,也不能让人害了郡主!」 「这话说的真漂亮!郡主都给人害的险些疼昏死过去……」梅香气恼的拍打她的肩头,声音哽咽起来,「你又在哪里?」 竹香闻言一惊,抬手握住梅香的手腕,黑着脸瞪眼道:「你说什么?谁害郡主?」 梅香将青池挑拨暗害,若不是发现及时,郡主就有可能被害的不能有孕的事情细细一说,竹香黑着脸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萧玉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没有冲动的当即去找青池拼命,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不由暗暗点头。 「但凭郡主吩咐,婢子定不辱命!」竹香起身,拱手说道。 「青池谨慎,跟着她的丫鬟她皆有防备。你功夫好,暗暗盯紧了她,看看她都与什么人私下接触。」萧玉琢低声吩咐。 萧玉琢月信第一日,血量不甚大,却甚为难受。辗转反侧,一夜难以安眠。 不眠的却不止她。 被禁足且罚了份例的王氏,第一次在郡主面前吃了亏,哪里能睡得着。 郡主挥鞭子打她,搬出身份来吓唬她,她都不怕,反正只要郎君厌恶她,再怎么皇亲国戚,一样在这内宅里横不起来。 可郎君的心一旦偏向她,王氏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只怕就要到头了。 她连夜打听,并叫自己院中的小丫鬟偷偷摸摸出去,设法混进了正院,见到了青池。 趁着夜色,青池扭着纤腰,跟着那丫鬟来到王氏小院儿外头。 因王氏禁足,门口守了个婆子。 那小丫头带着青池翻墙头进了院子。 王氏就蹲在墙头下,趁着夜色,丫鬟望风,两人嘀嘀咕咕说了有小半个时辰,青池才又翻墙走了。
第28章 反水 翌日清晨,萧玉琢醒来时,竹香已经等在了外头。 梅香狠狠翻了她个白眼,叫捧着汤药的菊香先进了正房。 萧玉琢喝下一碗热乎乎的药汤,那热流好似顺着喉咙慢慢滑进了肚子里,凉痛的小腹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捂着,不多时就温热舒适起来。 梅香这才上前来,「郡主,竹香等在外头。」 萧玉琢看她一眼,点头叫竹香进来。 「青池昨晚,去见了王氏。」竹香拱手禀道。 梅香掐腰,「果然是王氏!?她好大的胆子!郡主能容得下她在府上做姨娘,已是给她脸面了!她竟然还敢害郡主!」 竹香微微皱眉,「婢子离的虽不算太近,却也看到她塞给青池有不少首饰。」 「这更坐实了她收买青池,加害娘子的罪行!」梅香怒道。 竹香轻嘆一声,「那也未必。」 梅香闻言,登时更加恼怒,「竹香,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要为王氏说好话不成?」 「我为她说得什么好话?王氏若要害得郡主不能为郎君生下孩子,她一个姨娘,就能顺顺利利的为郎君生孩子了么?」 「她怎么不能生……」 「就算她能生下来,也必然要抱到郡主身边抚养。她得不到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冒险去做?」 梅香瞪眼看着竹香,小脸涨红,却一时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王氏,还会是谁?谁要害郡主?」梅香挠头,看着竹香。 竹香也皱眉摇头。 萧玉琢瞧着两个丫鬟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一笑,「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郡主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梅香上前,扶她起身。 「害我的人都不着急,我就更不能急了。」萧玉琢刚站直身子,便觉有一大股热流哗的沖了下来。 她正要去净房,便听门外丫鬟禀道。 「青池嚷着求见郡主,说有要事禀奏。」 梅香和竹香大眼瞪小眼,「她怎么敢来?」 萧玉琢慢慢悠悠换了干净的棉布,干燥舒爽之下,小腹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她叫人将青池放了进来。 青池进门便噗通跪下,从怀中掏出一个云锦布包来。 「这是做什么?」梅香冷声喝问。 青池叩头,面色颇有些惶恐,「回禀郡主,前日婢子擅自在郎君的茶水里动手脚,是婢子愚蠢,婢子知罪。」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云锦布包,铺平在面前的绣金丝地毯上。 布包里躺着精巧别致的赤金镶宝石首饰,以及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但婢子真心是为郡主打算,并没有害郡主之意。婢子对郡主忠心耿耿,只求郡主能叫婢子回来伺候!」她将面前的东西往前推了推,以头贴地。 梅香瞪眼惊讶的看了看那里头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王氏昨晚塞给婢子的!」青池张口便说。 梅香更是惊讶。 青池不待她问,便一五一十的说来:「王氏担心娘子独占郎君恩宠,便塞给婢子这些首饰,告诉婢子说,只要将瓷瓶中的药粉沾在娘子贴身的衣物上,娘子必会瘙痒难耐,全身出满红疹,宛如会传染的恶疾。到时候郎君也会厌恶郡主……」 「好歹毒的心!」梅香咬牙切齿。 萧玉琢一直不置一词,目光恬淡安静的看着青池。 青池有些心惊。 以她对郡主的了解,郡主此时早就该暴跳如雷,杨鞭子就会冲去找王氏算帐。 就算不将王氏打死,也必要毁了王氏一张脸。 倒时候,这两个女人都会惹了郎君厌恶…… 「你有什么打算?」萧玉琢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半分情绪。 青池心中越发没底,嵴背微僵,「婢子忠于郡主,自然不敢害郡主。王氏给婢子的东西都在这里!」 「所以,你是想要什么?」萧玉琢继续问道。 青池讶异的抬头。 萧玉琢斜倚在美人榻上,姣白的脸上带着如荷初绽的微笑,恬淡竟无一丝恼怒之意。
第29章 隔岸观火 萧玉琢斜倚在美人榻上,姣白的脸上带着如荷初绽的微笑,恬淡竟无一丝恼怒之意。 「婢子……什么也不要啊?」青池恍惚如见鬼一般。 萧玉琢轻轻哦了一声,「原想着赏你,既然不要,那你下去吧。」 青池一愣,「不,不是……」 这怎么和预想之中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呢? 萧玉琢正要吩咐将青池带下去,门外却又有人来。 「郡主,郎君遣了随从前来传话。」 萧玉琢这才微微皱眉,「什么话,说。」 「将军问,今日已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郡主可有答案了?」门外声音洪亮严肃。 青池的眼睛飞快的转着,似乎想从中窥探出端倪。 萧玉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含笑点头,「是,已经有答案了,郎君今晚便可知晓。」 门外之人闻言退走。 青池迎着她似笑非笑的视线,犹如芒刺在背,「郡、郡主可能再给婢子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萧玉琢颇有耐心。 「婢子一时鬼迷心窍才善做主张,日后再不敢了。」青池叩首哀求,「只求郡主能叫婢子回来郡主身边伺候。」 萧玉琢缓缓点头,「那一碗茶,乃是你动了手脚。把你留在我身边,是不能了。」 青池面色一僵。 「不过你既然对郎君有这般心意,人又生的楚楚动人,」萧玉琢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语气淡淡,「那就给你脸面,伺候郎君吧。」 噗通一声。 被丫鬟拽起的青池,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惊得连尊卑都忘了,瞪眼看着萧玉琢。 就连梅香都没能反应过来,僵着脸低声提醒道:「郡主说……说岔了吧?」 「郎君的身份地位,只有一房妾室像什么话?我瞧着青池机灵又漂亮,伺候郎君,定能讨得郎君欢喜。也算是为我分忧了。」萧玉琢笑看着青池,「你可愿意?」 青池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梅香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郡主莫不是被气煳涂了? 可看郡主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气呀? 「你若愿意,今晚就给你开脸。你若不愿,也就罢了,我身边断然是留不得你了。」萧玉琢倚在枕囊上,面带淡笑,叫人捉摸不定。 青池犹豫半晌,支支吾吾的说了声:「婢子……愿……愿意。」 梅香将牙磨得咯吱作响,却不敢拂了郡主的面子。 等到青池被人带下去以后,她才跪在萧玉琢面前,「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怎的给自己添堵呢?一个王氏还不够吗?」 萧玉琢捏了颗浑圆可爱的樱桃放进口中,「去叫人收拾王氏院子毗邻着那小院儿,我这儿的厢房可不给妾住。」 「人家主母抬了丫鬟做妾,就是为了能让郎君多来往自己院中,也好将丫鬟拿捏在手,郡主可倒好……」梅香急的快哭出来。 萧玉琢捏了颗樱桃,砸在梅香脑门儿上。 「叫人收拾王氏毗邻的院子,听清楚了?」 梅香被砸的一愣,摸摸脑门儿,眼神委屈又可怜。 「吃了它。」萧玉琢指着地上的樱桃。 梅香赶紧将樱桃捡起来,放入口中。这般霸道蛮横不讲理,是她家郡主没错,可郡主怎会…… 「哦,婢子明白了!」梅香惊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欢欢喜喜道,「婢子这就去叫人收拾!」 梅香专门吩咐下去,收拾院子的动静要大,抬家具装饰布置院子要热闹。 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就差敲锣打鼓了。 便是被禁足的王氏,都听见了隔壁的动静。 「怎么回事儿?」她惊愕,又窃喜,「不会是郡主毒发,出了疹子,被郎君给赶出主院了吧?」 丫鬟摇头说;「不像。」 「呸,你懂个屁!」王氏的帕子拍在她脸上,得意洋洋道,「还不赶紧去打听?」 她盘着腿,抿着茶,自在的轻哼。
第30章 怀疑 王氏盘着腿,抿着香茶,自在的轻哼。 丫鬟出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立在她几步之外,低头不语。 「哑巴了?」王氏搁下茶碗,挑着柳梢眉,眉目间都是风情。 「不是郡主要搬过来,是……是郡主抬了青池做姨娘,赏了旁边的院子住。」丫鬟说完,便往后退。 王氏的风情万种都僵在脸上,一时间只见眉梢抽搐,「抬了谁做姨娘?」 「青池……」 丫鬟话音未落,一只茶碗就冲着她的脸飞了过来。 丫鬟脚下抹油,跑的飞快。 茶碗咣的砸在门上,碎了一地。 王氏咬碎银牙,「昨晚她答应的痛快,今日竟敢踩着我往上爬!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听得丫鬟嵴背发冷。 ---- 「还是郡主高明!由得她们狗咬狗,郡主只用看热闹就好。」梅香转了一圈儿,回来笑嘻嘻说道。 正在为萧玉琢按摩穴位的菊香却没笑,她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慎重,「倘若青池真是王氏的人,如此她们必起内斗。可倘若青池并不是王氏的人……」 「那也无妨,盯了这么几日,都不见青池联繫旁人,可见她是沉得住气的。王氏给她的首饰,她不稀罕,那就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萧玉琢缓缓说道。 菊香眼中腾然一亮,「所以郡主就给她更大的好处?」 「人心是会变的,她的身份不同了,那背后掌控她的人,还能沉得住气么?」萧玉琢轻笑。 菊香默默点头,「敌暗我明,对方越沉不住气,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萧玉琢点头,「正解。」 「可是……」菊香抬头望她,话在嘴边却问不出口。郡主怎敢将郎君的感情都拿来冒险?难道郡主的心,也变了么? 菊香还未想清楚,便听闻小丫鬟打起帘子道:「郎君来了!」 萧玉琢忽的从坐榻上直起身来,未起身相迎,景延年已迈步进来。 他俊逸如镌刻的脸上,嘴角微勾。只是不叫人觉得他在笑,反而觉得他周身都是冷气。 「我将竹香还给你,你就查出这么个结果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萧玉琢坐正身子,「青池那丫鬟有模样有身段,更有侍奉郎君的心思。郎君身边只有一房妾室,如今被罚了禁足,没个伺候的人怎么成?」 她淡笑说着,似乎看不到景延年脸上略带狐疑的冷意。 「去,把青池唤来敬茶。」萧玉琢吩咐说。 「王氏不能伺候,不还有你呢?」景延年在她身边坐下,捏了颗葡萄扔进口中。 萧玉琢垂眸,「郎君大约忘了,妾身身子不爽。」 景延年凉凉一笑,「你以往若能如此大度,也不至于打死了裴大人送的两个胡姬。」 想起原主身上还背着人命,萧玉琢手一抖。 那是去年年根儿的事儿了,裴大人为了讨好景延年,专门买了两个长安城最是有名的胡姬,那胡姬能歌善舞,身量比长安一般女子高挑许多,腰身不盈一握,偏偏胸大臀肥。莫说男人,女人见了都要流口水。 郡主哪里能容得下?寻了错处,就将两个胡姬活活打死。 她还亲自骑马到裴家门外,将裴家人给骂了一顿。 从此长安城的人便都知道,寿昌郡主是妒妇还是毒妇。惦念过那两个当红胡姬的男人,不知道在背后骂了她多少次。 「那胡姬是外人送来的,不知根知底,又擅风月,如何能留在景家?」萧玉琢冷哼一声,「我也是为了郎君好。」 景延年眼中怀疑略淡,「背着你下药的丫鬟,你倒能放心?」 「左右不过是个丫鬟,打死或发卖,全凭我说了算。郎君只管放心叫她伺候。」萧玉琢露出平日里得意嚣张的模样来。 景延年霍然起身,目光凉薄的落在她脸上。 「郡主,青池来敬茶。」门外丫鬟小声禀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郎君喝了茶,就去她院儿里吧。」
第31章 受伤 「萧氏,你还真没叫我失望。」景延年的语气极尽嘲讽,拂袖而去。 青池奉着茶盘茶碗,愣愣的站在门帘外。 景延年挥手甩开的门帘子,险些拍在她脸上。 她踉跄退了一步,一声「郎君」还未唤出口,漆盘里的茶碗倒碰翻了一只,茶水洒在崭新的罗裙上,叫她狼狈不堪。 梅香换了个温热的汤婆子给萧玉琢,「郡主,青池还在门外等着敬茶。」 「免了,郎君都走了,叫她回去吧。」萧玉琢挥挥手。 青池几乎将下唇咬破,垂头退走。 就连萧玉琢也没想到,景延年这么一走,竟然就是好几天。 他同旁人换了值,干脆连景府都不回。 以往郡主缠着他的时候,也没见他躲得这么干脆。 他不回来宠幸青池,青池按兵不动。王氏禁足院中,不得自由。 少了男主人的景府,一片风平浪静。 萧玉琢怡然自在,有菊香调理,月信未在痛不欲生,月信过去几天,她竟还略略丰腴了些,更衬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郡主真是面若桃花……」梅香正对着镜子,为她梳头。 门口勐的一阵响动,主僕二人回头去看。 未见人影,先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梅香吓了一跳,扬声喊道:「竹香----」 「在这儿!」竹香黑着脸,同一个侍从一道,搀扶着景延年进得里间。 萧玉琢勐的起身,「怎么回事?」 那侍从同竹香合力,将景延年放在床榻上,让他面朝下趴着。 侍从拱手退到外间。 萧玉琢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景延年,心跳不由噗通噗通的加快,「郎君受伤了?」 「先太子派人行刺圣上,恰逢将军当值,将军护驾负伤。」竹香连忙简单说道。 萧玉琢瞪眼,他已换过衣物,但身上还是一股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不是说先太子已经不成气候了么?」 「婢子也不清楚。」竹香皱眉摇头。 萧玉琢眯了眯眼,提步欲往外间去问那侍从。 「萧氏。」床上的人闷哼了一声。 萧玉琢愣了一愣,回头看着景延年,「郎君醒了?」 「本就没睡。」景延年懒懒说道。 受了伤趴在床上的他,少了几分威压,多了些亲和。 萧玉琢嘴角弯弯,立在床头,「那郎君是有什么吩咐?」 「热,那日的绿豆沙冰,煮一大碗来。」景延年懒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颔首,「是,郎君且好生休息,妾身这就去准备。」 「你亲自做?」景延年歪了歪脑袋,斜眼看她,锐利的目光,不乏审视之意。 萧玉琢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郎君想要妾身亲自做,妾身自然不敢推脱。」 「不用。」景延年直截了当的打断她。 萧玉琢皱了皱眉,难道要她就这么杵在他面前? 「婢子去吩咐厨房。」梅香连忙「有眼色」的躬身退下。 她走到竹香身边,还伸手偷偷掐了竹香一把。 竹香愣了愣,也连忙躬身告退。 两个丫鬟都退出里间,不知对外间那侍从说了什么。 那侍从连忙躬身,「将军好生休养,属下暂且告退。」 偌大的卧房内外,便只剩下景延年和萧玉琢两人,相顾无言。 「呃……」萧玉琢不知说什么好。 「我伤在背上。」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玉琢愣了愣,「哦。」 「你不问我伤势如何?」景延年轻挑眉梢。 萧玉琢后知后觉,「郎君伤势如何?」 景延年勾着嘴角哼笑一声,「入骨三分。」 「这般严重?」萧玉琢惊唿一声,「伤筋动骨最难癒合,郎君好生趴着,我去厨房为郎君准备些滋补的药膳来。」 她提着裙摆就要走。 「萧氏。」景延年眉头微蹙。 萧玉琢回头狐疑看他,「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景延年趴在床上,纱帐床幔遮掩之下,只见他脸廓沉郁,一双漆黑的眼眸如黑宝石光亮灼目。 萧玉琢与他目光相接,心头一惊。 以前的郡主那般深爱景延年,见他受伤,怎么会是如此冷淡的反应?又怎么会急着躲出去?
第32章 寻腥的猫儿 萧玉琢与他目光相接,心头一惊。 以前的郡主那般深爱景延年,见他受伤,怎么会是如此冷淡的反应?又怎么会急着躲出去? 「我……我给郎君上药吧?」萧玉琢心虚道。 景延年收回视线,「已上过药,你出去吧。」 萧玉琢心惊,站着没动。 「那晚的饭菜,我很喜欢。」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如蒙大赦,嘴角弯弯,「这就去为郎君准备。」 见她欢快出了门,景延年的眼眸彻底冷凉,漆黑的眼底,如铺了一层寒霜。 她不是郡主! 门口归于寂静。 景延年耳力敏锐,寂静之中,却叫他听见细微的动静来。 萧玉琢这次真去了厨房,将食帐拿来,一一过目。 竹香凑上前来,「郡主,青池熘进主院,似乎想要往正房里凑。」 萧玉琢眼睛微眯,这么快就有猫寻着腥味而来了? 「有几个丫鬟在门口守着,断不会叫她混进去。」竹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摇头,「不,将信得过的丫鬟都支开,看她如何疏通。」 竹香讶然,「万一真叫她进去了呢?」 「郎君不是还在屋里?进去怕什么?」萧玉琢挑眉。 竹香皱眉,脱口而出:「就是郎君在屋里,才怕她进去呀?」 萧玉琢轻咳一声,「郎君受了伤,她就算想自荐枕席,如今也不是好时候。且看这院子还有谁是她买通的人,一一记下。」 竹香这才退走。 王氏恰在今日满了禁足的期限,正要到隔壁院中一探虚实,却听闻青池不在院中,去了正院了。 「角门的婆子送消息说,郎君回来了,似乎还受了伤,正在郡主院中。」王氏的丫鬟着急禀报导,「青池定然是去探望郎君了。」 王氏柳眉紧蹙,「郡主外强中干,只会咋咋唿唿,青池虽只是个丫鬟,却能把她哄得团团转。不行,我不能干等着。」 「不如等郡主和青池吵闹起来,姨娘再去,郎君定会觉得姨娘懂事,识大体。」丫鬟低声说。 王氏犹豫,「郡主倒是好对付,青池却不是省油的灯!若叫她到了郎君面前……」 话未说完,她霍然起身,带着丫鬟就往正院里去了。 萧玉琢刚在灶房里安排好了膳食,便听闻王氏和青池,在正房门口争执起来。 萧玉琢心中冷笑,真是欺负她不受宠,两个妾竟敢在正院里争风吃醋。 「青池倒有些手段,院子里有几个二等丫鬟跟她关系不错。若不是王氏来的早,她这会儿已经进去屋里了。」竹香在萧玉琢耳旁回禀。 萧玉琢点头,「将那几个丫鬟的名字记下。」 「婢子这就去将王氏和青池都撵走。」竹香挽起袖子,她一手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两人扔出院子。 萧玉琢抬手拦住她,「撵走做什么?膳食马上就妥,正巧叫她们伺候郎君用饭。」 竹香瞠目结舌,「那、那郡主呢?」 萧玉琢长嘆一声,语气哀婉,「郎君不愿见我,如今他受伤在身,我就不凑上前惹他不痛快了。」 竹香见她面容惆怅,心有戚戚焉,不敢当她面说,偷偷跟梅香咬耳朵。 「可怜郡主,这才多久不见,竟为了郎君叫自己卑微到这份儿上了!」 梅香跟着嘆气,「谁叫郡主喜欢郎君呢……」 唯独菊香没有附和,只垂眸兀自思索,这般迴避着真的还是喜欢么? 饭菜备好,萧玉琢专门叫人单独为她留了一份。 剩下的则一熘水儿的抬到正房。 还唤了青池进屋伺候。 景延年嗅到一阵馨香,侧脸一看,扶自己起床的竟不是萧玉琢,而是面含桃粉的青池。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勾魂儿一般,加之她身上奇异的馨香,叫人竟不由心猿意马。 景延年当即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抬脚踹开青池,「谁叫你来?萧氏呢?」 在外间看着丫鬟们摆食案的萧玉琢闻声一阵惊讶,青池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早知道叫王氏来了。 「妾身在呢。」萧玉琢应声,脚步却不愿挪动。 「滚进来!」景延年沉声喝道。
第33章 目的不简单 青池身上那种馨香,不断的往他鼻翼里钻,心里仿佛生出钩子来,一下下勾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萧玉琢委委屈屈的走上前来。 景延年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给凌迟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弄了个什么玩意儿在他身边? 「滚出去。」景延年厉声说。 一会儿滚进来,一会儿滚出去。萧玉琢胸闷,这是把人当猴耍么? 她下巴一抬,转身就要走,却见景延年一脚将娇柔妩媚,温柔似水的青池给踹了出去。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扔在床上,倾身覆了上来。 萧玉琢大惊,一群丫鬟,两个妾室都在外头。 他要是此时羞辱折磨她,叫妾室丫鬟都听见她如何在他身下呻吟求饶,明日她也不用活了。 「请郎君用饭!」她咬牙切齿,攥着一根从头上顺下的簪子,锐利的尖正对着他心口。 景延年唿吸粗重,目光落在那簪子上,又顺着簪子落在她如葱白一般细嫩的手上。 他轻笑一声,眼目之中尽是不屑,「捅进来试试?」 萧玉琢暗暗咬牙,忽而放开了簪子,伸手抱住他的上身,在他受了伤的背上一把----狠狠按下去。 景延年闷哼一声,脱力压倒在她身上。 萧玉琢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郎君有伤在身,还是多多顾惜自己为好。」 景延年吃痛,脸色发白,却呵气在她耳根,「不妨事,你若想要,为夫捨命也要叫你满意。」 「何须捨命?细水长流不是更好?」 萧玉琢说完,就见他似笑非笑,眼眸深深的看着她。 「细水长流?夫人好主意呀!」 说完,他按住床榻,挺身而起。 萧玉琢长舒了口气,跟着爬起来,却见他背上,被血渗透染红了一片。 她下手有那么狠吗? 「旁人粗手笨脚,不若郡主为我换药?」景延年眼底如有暗流波光。 萧玉琢不明其意,想了想似乎并无不妥,便唤了菊香进来。 她为景延年宽衣解带之时,颇有些紧张。 夏日衣衫单薄,他脱了外头长衫直缀,便挡不住身下高高支起的帐篷。 萧玉琢手一抖,本想避开,手背却偏偏蹭过了那帐篷尖。 景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炙热的盯在她脸上。 菊香就在他背后,拿着剪刀剪开被血濡湿的纱布,也不知她看见了没有? 萧玉琢脸上一阵阵发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来。景延年却攥得很紧,反手将她的手按在上头。 萧玉琢心头慌乱,怕被菊香看见,抽手的动作不敢过大,更不敢质问出声。 她只好拿眼睛狠狠的瞪着景延年。 「这血本已止住,怎的伤口又裂开了呢?」菊香沉声说道。 萧玉琢一阵心虚。 菊香细细检查了伤口,「可否叫婢子为郎君诊脉?」 景延年这才放开了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脸上热辣辣的站在一旁,冷不丁的瞧见他背上的伤口果然又深又长,几乎斜上斜下贯穿他整个嵴背。 虽有药粉敷在伤口之上,可崩裂之处,血水已经将药粉沖开。 她本生活在和平年代,哪里见过这种伤,登时浑身发冷。 菊香皱眉,皱着鼻子嗅了嗅,狐疑道:「是什么东西引得郎君血气翻涌,崩开了伤口?」 景延年侧脸,似笑非笑的望了萧玉琢一眼。 菊香立即闭口不言。 萧玉琢心中发冷,脸上发烫,甚是窘迫,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可没有勾引他呀! 她勐然想起被他一脚踹出去的青池,擦身而过的时候,青池身上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菊香上好了药,便退了出去。服侍郎君更衣这种活儿,菊香自然不敢染指。 萧玉琢欲哭无泪的拿出干净的衣物为他换上,手揽过他的腰,为他系上腰带时,他忽而俯身在她耳边。 「你说茶里的药是那丫头下的,我信了。」 萧玉琢一愣,抬头恰撞进他幽深的眼眸,「我、我当然不会说错。」 「她的目的不简单。」景延年似乎是在提醒她。 萧玉琢皱眉,这她自然知道,她留着青池就是为了揪出青池背后真正的主使。暗害她的人,怎能容得一直躲在暗处? 「多谢郎君提醒。」萧玉琢福身。 景延年眼眸微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交给我。」 「不用。」萧玉琢立时打断他的话,「我有分寸。」 「原来你早就知道。」景延年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望着她的目光带着莫名的兴味,「所以你抬她做姨娘,就是利用我欲擒故纵?」 萧玉琢张了张嘴,这话……不好承认吧? 「以往你只会甩鞭子,如今倒会耍起心机来?」景延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阔步走了出去。 这是夸她?还是警告她? 萧玉琢撇嘴,等她揪出是谁要害她,就跟他和离。管他是夸还是警告?
第34章 来者不善 景延年落座,萧玉琢看了退得远远的青池一眼。唤了门外的王氏进来布菜伺候。 她正欲告退,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在他身边坐下,「别人伺候,我不习惯。」 萧玉琢瞪眼,仿佛见了鬼一般。 他俩一共就吃过那么一次饭,她只为他夹了第一筷子以后就各吃各的了!何来的习惯?感情没她伺候的时候,他就没吃过饭? 王氏拿着筷子,僵在一旁。 景延年不等萧玉琢为她布菜,倒是先夹了一筷乳酿鱼放在她面前白玉牒中。奶酪的浓香加之黄河鲤鱼的鲜美,又有猪肉香菇虾米为辅料,直叫人嗅之便垂涎欲滴。 他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上,此时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恍如谪仙神祗的脸庞,越发光彩照人。 一室黯淡,唯有他亮如辰星。 萧玉琢几乎能感受到王氏身上的怨气,和角落里青池头来怨毒的目光。 景延年为她夹菜,好似上了瘾一般。一顿饭,吃得越发「有滋有味」了。 一直到撤下食案,景延年才叫王氏和青池离开。 「郎君好大恩宠。」萧玉琢简直哭笑不得。 景延年眸底似有暗流涌动,「你既想利用我,那我就给你利用。」 萧玉琢微微皱眉,片刻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青池想要害她,却用了让她身体一点点淤积寒毒的慢法子。仗着她不受宠,还想勾引了郎君,借势搏宠。 如今发现景延年突然对她恩宠有加,自然会越发沉不住气。人一旦着急就会乱了手脚,那她身后藏着的人,也就藏不住了。 萧玉琢此时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 先太子刺杀圣上,景延年护驾有功,圣上擢升他为三品的羽林大将军,并赐封号怀化大将军。 而先太子则被贬为庶民。 萧玉琢从娘家多少打听出眉目来,先太子不成气候,但毕竟曾经是太子。当今圣上怎么可能真的容得下他?所以这次的刺杀,究竟是先太子的放手一搏?还是欲加之罪? 唔……不是她们这些内宅夫人可以妄加猜测的。 她要操心的不过是擢升之后的烧尾宴,以及上烧尾。 所谓烧尾,这里头还有个典故,说黄河中下游有个地方叫「龙门」,两岸峭壁对峙,水流很急,每年春天黄河鲤鱼们溯水而上来到这里,如果有鱼能够越过龙门,立即就会有云雨生成,天火降下击烧鱼尾,鱼就此化为龙啦! 是以长安人当了大官或升迁后,要请亲朋好友及圣上吃饭。所设宴席,则为「烧尾宴」。 圣上深居宫中,轻易请不动,送一席山珍海味入宫请圣上品尝,则为「上烧尾」。 这烧尾宴和上烧尾,是对这家女主人能干与否的一次考量。 郡主性格大大咧咧,不重细节,长公主对她十分不放心,专门又从公主府里送来两个厨艺精湛,且能镇得住场的庖厨来帮忙。 「别看只是一个烧尾宴,若是办得好,那就是锦上添花。若是搞砸了,定会沦为长安城的笑柄!」长公主反覆叮嘱。 萧玉琢明白了这宴席的重要,自然是不敢大意,将所列食帐反覆看了几遍。其中细节更是跟家中庖厨厨娘再三商议。 每一道菜她都亲自过目,大热的天,大厨房里十几个锅灶齐开,身处厨房如同置身一个硕大的蒸笼,人都要被蒸熟了,丝毫不夸张。 她的衣衫,湿了一遍又一遍。 厨房里从上到下的庖厨到烧火丫头都紧张的不行,唯恐这平日里最是焦躁没耐心的郡主,万一热急了再将锅灶给砸了可怎么办? 可自始至终,郡主都面含微笑,从容得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以往总听说郡主暴躁,动不动就挥鞭子动手打人,我看吶,都是误传吧?」 「这灶房里惹得神仙都要冒烟儿了,最是考验人耐性的地方,郡主一点脾气不动,会是性格暴躁的主儿?」 下人们虽不起眼儿,但消息传播最快的就是他们。 烧尾宴还未摆上席面,郡主亲自操持烧尾宴,并颇有耐性的美名却已经暗中流传开。 寿昌郡主的大名,长安城里谁没有听说过?听说这次的烧尾宴是她亲子操持,本想大饱口福的人都不由嘆息摇头。 「原想着圣上宠臣的烧尾宴,必能大饱口福,寿昌郡主操持,啧啧……」 「萧家怎么也得帮衬着不是?几百年的老世家了,那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秘笈,不会差了吧?」 话虽不错,可点头附和的人却没几个。 烧尾宴宾客众多,萧玉琢让菊香盯着厨房,她则在前厅接待女客。 她一早便派人去请婆母景夫人前来。 景夫人轻易不愿踏足长安城,宁可守着城外田庄,儿子升迁总该出面吧? 没想到来的却是舅母杨氏。 「有劳郡主亲自在门口迎接!」杨氏哈哈笑着走下马车。 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甚是扎眼。 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许多名门贵妇在门口相互招唿,还未进得大门。 听见杨氏笑声,便是已经进了门的,此时也都回过头来,好奇张望。
第35章 好戏 「郡主千万冷静。」梅香唯恐郡主当着这么多贵妇的面发飙,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低声提醒。 杨氏挑衅的看着她,「怎么?郡主不请我进去啊?」 萧玉琢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忽而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影壁外头一闪而过。 她微微一笑,上前搀住杨氏的手,甜甜道:「舅母也算得我半个婆母,怎会不叫您进去?您是今日的上宾!」 杨氏笑容一僵,更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一缩,没敢真叫她扶着。 「快扶舅母去厅堂里坐着。」萧玉琢吩咐丫鬟。 丫鬟正欲上前,却被一双娇嫩的手抢了先。 王氏胯一顶,将那丫鬟挤在一旁,双手搀扶住杨氏,笑靥如花的讨好道:「婢妾伺候舅夫人前去。」 杨氏笑着拍王氏的手背,「还是你懂事!」 梅香面色一寒,脸上甚是难看。 萧玉琢却点头:「也好,旁人粗手笨脚,王氏伺候舅母倒是正好。」 周遭夫人们都听懂了这话,王氏不过是个妾,暗讽杨氏不过是舅母,不是正牌的婆婆,也就叫个妾伺候着是正好。 郡主说话客客气气,脸上带笑,一点儿不失身份。 那杨氏倒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拉着王氏的手,笑哈哈的往厅堂里去,趾高气扬的样子,叫周遭的夫人们都忍不住暗暗嘲笑。 萧玉琢迎进宾客,往影壁那儿走了几步,正对着影壁挂了鸟笼花藤的廊下,果然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目光幽幽的,正盯着她看。 萧玉琢将梅香留在门口接待,她往那迴廊下走去。 「多谢你。」他垂眸开口。 萧玉琢高挑眉梢,「真稀奇。」 「我知很多时候是舅母故意为难你,不过她毕竟乳养我长大,对我和母亲更有收留之恩。」景延年慢声说道,「因为这些,委屈你了。」 当初的郡主总觉得景延年偏袒舅母都胜过她,若他这话能早一点说出口,只怕郡主都要喜极而泣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郎君误会了,我委曲求全可不是为了郎君,不过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郡主的身份。」 说完,她微微一福,转身就要走。 景延年却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在他面前。 他眼眸深深,如望不见底的深潭,波光潋滟像是能洞穿人心。 萧玉琢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郡主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景延年嘴角略弯,似乎话里有话。 萧玉琢心中一紧,轻哼道:「吃一堑长一智,记吃不记打,人什么时候才能长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景延年盯着她,目光一寸不移。 萧玉琢勐的甩开他的手,恐怕他在这么看下去,真看出她不过是穿越而来的孤魂野鬼,再一把火把她烧了。 景延年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逃走的背影,提醒道:「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当初亏欠了杨氏的恩情,我总想还清,这次圣上施恩,我便为她请封了诰命。」 萧玉琢脚下踉跄,险些绊倒,回头狐疑看他,「你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吧?」 景延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还不至于那么重要。」 萧玉琢闷头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琢磨着景延年的话。 还未走进花厅,便听闻杨氏在里头,跟人说着她如何如何不孝,在城外田庄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将她怒极朝她动鞭子的事儿都拿出来说道。 周遭的夫人都掩口笑着附和。 杨氏却好似完全看不懂她们眼中嘲弄的意味。 「您莫生气,跟她这种村妇动怒,划不来的。」梅香拽着她的袖角。 萧玉琢点头,「我记得阿娘的交代,人家不会笑话她,只会说寿昌郡主跟一个村妇一般见识。」 梅香忐忑的点了点头,只见萧玉琢端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来,款款走进花厅。 花厅里勐的一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玉琢的身上,有嘲弄的,有打量的,还有等着看好戏的。
第36章 挑衅 萧玉琢笑容款款的走到杨氏面前,落落大方道:「舅母辛苦,今日您能来,我才真是放心了,郎君升迁这么大的喜事,您若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您瞧着我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只管指教。您在这儿就是我的长辈,同我婆母没什么分别。」 杨氏背着她说她坏话,她对杨氏却谦卑又恭敬。 在座都是明眼人,两人品性高下立时便有分晓。 杨氏没瞧见众人对她的目光更添不屑,反倒得意洋洋道:「你早来向我请教,也不用手忙脚乱了!我在家中可是最为贤惠能干的,我家小儿宴席,十里八村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有人忍不住窃笑出声,还十里八村?真是村妇!这可是烧尾宴!她家小儿是什么宴席?能比吗? 萧玉琢被当众指责,非但没恼,反而笑嘻嘻的点头,「舅母说的是。我在萧家未出阁的时候,也见过家中伯娘操持各类宴席,尽多学个皮毛,不周之处还望在座多多海涵。」 她一提萧家,众人便收敛轻慢之色。 萧家虽不若以往鼎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百年的世家,萧家鼎盛之时,连宫中富贵也是比不了的。 杨氏见她不轻不重的揭过去,心下不满,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自己有不周之处,便叫王氏多帮衬你!莫要眼高于顶!」 花厅里又是勐然一静。 王氏不过是个妾,在座的可都是正室的夫人,嫡出的娘子。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摆出来,这不禁打了萧玉琢的脸,也辱没了宾客的身份。 花厅里的气氛有些僵滞。 杨氏挑眉看着萧玉琢,那眼神里都带出挑衅来,装不下去了吧?快发飙啊? 萧玉琢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快去瞧瞧,圣旨怎么还没到?舅母,郎君说,今日有惊喜送给您呢!」 王姨娘在一旁攥着手,憋着一股劲儿等着萧玉琢的反应。 未曾想,她根本不理这茬,反倒直接岔了过去。 杨氏一听有惊喜,甩开王姨娘的手,眼瞪得熘圆,「圣旨?惊喜?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便听闻圣旨道。 宫里传令的吏官奉着明黄的锦书诰命,巍峨的宣旨,赐封景延年舅母景杨氏为五品诰命夫人。 顺便还叫那吏官传了句口谕,「圣上说,寿昌郡主的烧尾宴甚是不错,深得圣心!」 圣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能贊一句宴席不错,还真是不容易。 这是内宅妇人无上的荣耀了。 梅香连忙塞了红包谢礼给那传令的吏官,吏官笑嘻嘻道:「下官紧赶着回宫復命,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还能赶上圣上赏赐剩下的席面!」 这又是狠狠捧了萧玉琢一把。 在座的夫人娘子们这下全然好奇起来,这宴席果真如此叫人垂涎?还是圣上说客气话呢? 相较之下,对杨氏「五品诰命夫人」的恭喜声,就显得寥寥了。 圣上口谕传来,那便可开席了。 「单笼金乳酥,御黄王母饭,金冷炙,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暖寒花酿驴蒸,醋葱鸡,水晶龙凤糕……」各色美食一熘水儿的被丫鬟们抬进花厅。 精緻的白玉青瓷碗碟,盛装着各色精緻美食,单是那匠心独运的精巧卖相,都叫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加之那芬芳馥郁的糯香之气,直叫人肚子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萧玉琢前世就是个吃货,没少琢磨怎么吃,府上的庖厨更不是等闲之辈,这大夏王朝虽没有电炉烤箱,但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将萧家传下来的秘笈食谱加之萧玉琢现代菜谱的改良。 一顿烧尾宴惊艷登场,前来的宾客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 杨氏鸡蛋里挑骨头,说这菜不好,火候差了,那菜不好,蒸的太干了…… 无一人附和她。 萧玉琢开席不久,便出了花厅。她虽不至于当众和杨氏撕破脸,但叫她陪着杨氏用饭,她还真有些食不下咽。 「郡主去歇歇吧,为了这烧尾宴,也忙了许多天了。」梅香扶着她。 萧玉琢点头回到主院,今日宾客众多,院中的丫鬟多被安排到别处帮忙。 寂静的院落里,只听闻细风吹过树梢,枝头雀鸟啾啾,窗外廊下风铎脆响叮咚。宁静闲适,分外怡人。 萧玉琢歪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 立在美人榻一头,正给她打扇的梅香却身子一歪,躺倒在美人榻一旁。 萧玉琢心头一惊,「梅香?」 梅香躺在地毯上,没有回应。
第37章 耻辱 萧玉琢想要起身查看,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无力,胳膊竟完全撑不起身子来。 「来人!」她朝外喊道,声音竟又细又软,有气无力。 她整个人也越发昏沉。 忙着烧尾宴,还是大意了! 隐约中似乎瞧见个人影,在眼前一晃。 萧玉琢眯眼细看,那人影高高大大的,甚是陌生。 她心头又惊又怒,偷偷拔下头上簪子在手,整个人都要昏睡过去。她却用那簪子狠狠扎进自己手心。 尖锐的刺痛感,叫她清明了几分。瞪眼看清眼前是个陌生的彪形大汉。 「你是何人?竟敢闯我景府?」 男人哼笑一声,搓了搓手,「听闻郡主泼辣,是长安城最是够味儿的女子!」 男人声音嘶哑,带着轻佻的淫笑。 萧玉琢手心里的疼痛几乎要被那铺天盖地的昏沉感压过去,她狠下心又是勐的一扎,「你既知道我身份,就该知道,惹了我是什么下场!不想要命了吗?」 她眯眼,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显得狠厉。 「萧家大厦将倾,景将军若是厌弃了你,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了不起?」男人嘿嘿一笑,「不如趁着现在,你我快活一番!听闻景将军甚是厌恶你,郡主还没有尝过男女欢愉的感觉吧?」 萧玉琢勉强撑着自己从榻上坐直身子,一个个最坏的结果闪过脑海。 男人也略带警惕的看着她,淫笑道:「景将军给不了你的,我给你……」 看明白了萧玉琢不过是强撑,他立时扑了上来,将她按倒在榻上,伸手就去扯她的襦裙。 萧玉琢勐的抬手,将带着血的簪子插向他咽喉。 那男人反应极快,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勐的一掰。 萧玉琢闷哼一声,簪子应声落地。 「果然是够辣,够有味儿!」男人撕拉一声,撕开了她的裙子。 萧玉琢心中怒极,咬牙切齿,「我便是被休,也会叫你生不如死!」 「郡主趁着现在嘴上快活快活,一会儿,我叫你真快活!」男人笑着去扯自己的腰带,「只怕郡主尝过这滋味儿,再也忘不了我,捨不得杀我……」 话音未落,耳畔风过。 只听噗通一声。 萧玉琢身上一轻,她立时睁眼,那陌生男子,仰面倒在地上,嘴角有血,脸上印着半个大脚印子。 景延年颀长的身影立在美人榻前,低头面色冷凉的看着她。 「我……」萧玉琢张了张嘴,又羞又怒,不知该说什么。 景延年弯将她抱起,面如寒霜。在他怀中,仿佛直接从酷暑到了数九寒天。 萧玉琢不由打了个寒颤,「我被人算计了。」 「我不瞎。」景延年冷冷说道。 萧玉琢抿唇,翻了个白眼,这是第二次听到他这么回奉她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将她抱进里间,放置在榻上,这才唤人进来。 那彪形大汉竟被他一脚踢晕了过去,他是用了多大的劲儿? 景延年正欲起身,却发现她流血不止的手心。 他眉头微蹙,「不是将竹香还给你了么?怎么不带在身边?」 萧玉琢别过脸,昏昏沉沉懒得解释。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放在她鼻端,一股清冽的药香钻入她鼻中。 带着檀木香的冷凉之气,让她脑中立时就清明了不少。 「这是什么?」她连忙抬手去拿那香包。却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眼眸很冷,指尖却很温暖,比她手心还暖。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心就要钻进心里,她手一抖,立即松开。 他却也恰好松手,绣墨竹的香囊啪的落在牡丹锦被上,好生尴尬。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陈墨渲染的眸中,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屋里这么明显的异香都没察觉,真蠢。」说完,他利落起身,阔步出门。 那只香囊像是被主人遗忘在了锦绣薄被上。 萧玉琢拿起那香囊,又使劲儿的嗅了两口,清凉的药香,驱散了昏沉之感。 有丫鬟从外头进来。 萧玉琢如惊弓之鸟,「是谁?」 「郡主,是婢子。」菊香的声音。 菊香从外间进来,慌忙跪在床边,紧张的看她。
第38章 打脸 为推荐满500加更 菊香从外间进来,慌忙跪在床边,紧张的看她。 萧玉琢摊开被簪子扎伤的手,「没事,一点小伤。」 菊香连忙从怀中摸出银针,为她止血包扎。她忐忑的一直不敢抬头看向萧玉琢。 「你怕什么?」萧玉琢笑了笑,「是我将你们派到别处,唯恐烧尾宴出了篓子,自己却大意了,不怪你们。」 菊香嗯了一声,却明显带了鼻音。 「哭了?」萧玉琢有些惊讶,「我以为第一个哭的会是梅香呢?」 菊香平日里不苟言笑,也不似梅香那般活泼爱开玩笑,沉稳超出她的年纪。 「若不是郎君来的及时……」菊香咬着下唇,将下唇都咬的苍白无色。 萧玉琢点点头,「说也奇怪,他不在前厅招待宾客,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呢?」 菊香摇头不知,为她包好了手,又行针将梅香唤醒。 梅香愣怔了好久,才恍惚弄明白她晕倒的这段时间,惊心动魄的发生了什么。 她脸色苍白的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萧玉琢重新换好了衣服,又要出门,她还愣愣的,没有回魂。 「郡主不必去了,郎君必会安排人替郡主送女宾。」梅香战战兢兢的说。 萧玉琢缓缓摇头,「阿娘交代了,这烧尾宴甚是重要,还是我亲力亲为的好。」 景延年能派谁替她送客?无论派谁,都会显得她这主母没用。更会让人因她而揣度萧家。 萧玉琢来到花厅的时候,舅母杨氏已然喝高,拉着跪在她身后布菜的王氏,媳妇儿长,媳妇儿短…… 她刚封了五品的诰命,景延年不为母亲请封,却单单为这个舅母请封,可见景延年对她的态度。 想要巴结景延年的大有人在,杨氏不知礼,也少不了人阿谀奉承。 萧玉琢迈步进门,气氛实在尴尬。 「瞧着吧,寿昌郡主若还能忍下这口气,不动鞭子,我干了一壶酒!」 「呸,一壶酒算什么?她若能忍了这口气,我一口吞了这箸头春。」 箸头春乃是炸鹌鹑,肉质细嫩,酥香脆鲜,焦香扑鼻,味道极佳。经萧玉琢和庖厨商量改良之后的箸头春摆盘之后更是鲜亮诱人。 细嚼慢咽甚有滋味,一口吞了可不容易。 众人喝了酒后,都有些神情亢奋的看着萧玉琢,准备近距离看看这寿昌郡主是如何鞭打长辈的。 有些好事儿的甚至盘算着,明日好叫自家夫君参奏萧家个教女不严,纵容萧家女鞭打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 众人闪烁的目光之下,花厅静的落针可闻。 「你才是我心满意足的媳妇儿啊。」杨氏拉着王姨娘的手,长嘆一声,在这寂静的花厅中,格外的刺耳,「当初若不是她仗势欺人,也不至于委屈了你。」 萧玉琢含笑的脸立时沉了下来。 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梅香愤然上前,她是丫鬟,她动手总好过郡主动手。 萧玉琢却一把拉住她。 「郡主不消亲自……」 「我与郎君虽捨不得,但郎君纯孝,」萧玉琢开口说道,「舅母这般喜欢王氏,那----只好将王氏送去表弟家了。」 王姨娘一听,立时僵住,笑意尚在嘴角,一时显得脸面扭曲,好不可笑。 舅母杨氏大约真的有些醉了,还跟着点头附和说,好。 王氏一听就急了,用宽大的袍袖遮挡着,偷偷掐了杨氏一把。 杨氏嗷的惨叫一声。 周围暗笑声不断,多有那好事的人,眼巴巴的等着看接下来的热闹。 「作死啊?」杨氏低声喝了一句。 王氏见她不清明,哭着跪爬向前,抱住萧玉琢的腿,「郡主开恩,郡主开恩……婢妾,婢妾还要侍奉郎君,求郡主不要将婢妾送给旁人吶!」 杨氏这会儿似乎才回过味儿来,她抬手勐拍了一把食案,「郡主好大脸面,我刚说了喜欢她,你便要把她送出家门?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萧玉琢不仅不气恼,反而笑嘻嘻的说道:「舅母大约听岔了,我不是要把王氏送出家门。知道您喜欢她,是要把她送到您家里去,与表弟举案齐眉,也好时时侍奉在您身边。」 周遭的笑声,越发大声。 杨氏的酒勐然间就醒了几分,她脸上讪讪,谁叫她嘴贱管王氏叫儿媳妇? 萧玉琢让个贱妾与她的宝贝儿子举案齐眉来打她的脸,她竟也无话可说。 「哼,我的意思乃是,王氏也比你会操持家务,你竟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定要与年儿好好说道说道!」杨氏老脸一红,故意撒酒疯借题发挥道,「这是什么饭菜?今日乃是烧尾宴,瞧瞧你准备的东西……」 她话没说完,宴席上的妇人却皆变了脸色。 王氏也大急,「舅夫人!」 杨氏不满,「打断我作甚?!」 萧玉琢眯眼轻笑,「舅夫人大约记不得了,这烧尾宴乃是得了圣上夸赞的。」
第39章 八竿子打不着的联繫 萧玉琢眯眼轻笑,「舅夫人大约记不得了,这烧尾宴乃是得了圣上夸赞的。」 杨氏脸色登时一青。 祸从口出,她险些惹了大祸了。圣上都说好的,她说不好,难道她比圣上还见多识广不成?这不是要命么? 杨氏看着萧玉琢,越发不喜,冷哼一声,低头喝酒吃菜。 王氏抱着萧玉琢的腿,好不尴尬。 「还不放手?马上就是人家家的人了。」萧玉琢冷笑。 王氏磕头哭求,「郡主开恩……郡主开恩吶……」 「这话奇怪了,舅母喜欢你,我将你送去舅母家中侍奉表弟,这不是莫大的恩典么?怎的你倒一脸嫌弃?」萧玉琢声音清脆,咬字清晰。 在这厅堂之内大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氏与杨氏的脸上,甚是难堪。 她不发怒,不动手,笑意盈盈的就叫两人吃了亏,偏偏一点儿还挑不出她的错来。 就好似她当众给了两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两人还得舔着脸夸她打得好一般。 杨氏的脸都憋红了,「我不要王氏伺候,还是留着伺候年儿。年儿身边只有你,我哪里能放心?」 「舅母多虑了,我才抬了个钟灵毓秀的丫鬟伺候郎君呢。」萧玉琢低头看着王氏,「你说,是不是?」 王氏含着泪点头,「是……」 周围一片吸气声。 寿昌郡主竟然主动抬了丫鬟为妾?这还是那个善妒骄横跋扈的郡主吗? 杨氏见说不过她,便借着酒劲儿撒泼道:「休要多说!我是长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好好待王氏,多多向王氏学习,不懂不会的地方,只管问她就是!」 萧玉琢垂眸一笑,「原来舅母家的家教是如此啊,受教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既没有忍气吞声的答应,更没有直白的反驳。 看着周遭轻慢不屑的视线,杨氏憋着一口浊血在喉头,瞪眼看着萧玉琢,却不敢再随便开口。 萧玉琢笑容得体,举止落落大方的向在坐的贵妇小娘子们敬酒。 众人见识了与传言中全然不同的寿昌郡主,不敢怠慢,都笑着举杯。 适才的不愉快,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整个宴席的节奏,气氛,尽都掌握在萧玉琢的手中。唯有杨氏气的脸面青红,王氏畏缩在一旁,再不敢出头。 宴席一直进行道黄昏时候,众人才陆续散去。 赞嘆这烧尾宴叫人大饱口福的声音,却一直不绝。男宾们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事,女人们却都在小声的议论,「寿昌郡主真是长进了,哪里还有一丝泼妇悍妇的样子?」 「虽瞧着处处忍耐,但人家端着笑,端庄矜贵举止得体不说,还一点儿亏没吃,这才是当家夫人的本事!」 …… 众人的称赞之声萧玉琢没有去听,她送完宾客,着实累的不轻。 此时正歪在美人榻上,靠着硕大的枕囊,一面享受菊香的点穴按摩,一面听着竹香的低声汇报。 「婢子一直盯着青池,见她在席间曾悄悄熘进厅堂,借着上菜布菜的功夫,曾经靠近杨氏。」 萧玉琢本闭着眼睛享受,闻言突然睁开来,「谁?她去见谁?」 「杨氏。」竹香咬字极清。 萧玉琢皱眉,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讶然道:「郎君的舅母杨氏?」 「正是。」竹香重重点头。 「这怎么可能?」打着蒲扇的梅香瞪大了眼,「你必是看错了吧?」 竹香看了梅香一眼,懒得跟她辩驳,「但因王姨娘一直在,两人没能说得几句话。杨氏离开的时候,王姨娘没往前站,是青池搀着送上车的。」 王氏不敢往前凑,是怕萧玉琢真的把她送到庄子上嫁给景延年的表弟。 青池却偏在这个时候往前凑,就更加可疑了。 「若说王氏和舅夫人家亲厚到在理,当初王氏就是走了舅夫人的路子,才能给郎君做了妾的!」梅香皱着眉头,「青池和舅夫人,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呀?」 萧玉琢也觉得可疑。 杨氏贪财,好占便宜。王姨娘家中无权,却颇有些钱财,当初送了许多贵重东西给杨氏。 杨氏便一通闹腾,硬是设计景延年睡了王氏,不得不纳王氏为妾。 景夫人本就不喜欢王氏,经此,更添厌恶。所以王姨娘一直在讨好杨氏,逢年过节,总不忘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钱财,给杨氏备礼物送去。 杨氏帮着王姨娘,尚能说得过去,她和青池有来往,又是什么道理?
第40章 派人盯着她? 「该不会青池也送了钱财给舅夫人吧?」梅香瞪着圆熘熘的大眼睛猜测道。 一直没说话的菊香摇头,「她不过是个丫鬟,手里能有几个钱收买舅夫人?」 竹香也跟着点头。 梅香轻哼一声,「你们说的都有理,那你们说青池和舅夫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舅夫人不想叫郡主怀孕么?难道是舅夫人在害郡主么?」 她这么一说,正房里霎时肃静。 见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连萧玉琢都在看着她,梅香有些紧张,「婢、婢子……」 「她为何要害我?」萧玉琢眯眼思量,「就因为不喜欢我?」 「禀郡主,郎君来了!」小丫鬟门外禀报。 景延年迈步进来,门内的气氛还有些凝滞。 他四下看了一眼,在萧玉琢身边坐下,「怎么,今天的事,吓着你了?」 萧玉琢垂头遮掩神色,「是,若不是郎君及时救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郎君可问出,究竟是谁这般恨我?竟要如此害我?」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你觉得是谁?」 「嗯?」萧玉琢抬眼,恰撞入他幽深的眸子,他眼眸深沉,叫人望不见底,便是面对面坐着也看不出他眸中潜藏的情绪,「我……我不知道啊?」 景延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男人死了。」 「啊?」萧玉琢一愣,「郎君将他打死了?」 难道不应该逼问出主使之人么? 「没防备,被他咬舌自尽。」景延年说。 萧玉琢浑身一冷,「这么说来,是死士啊?」 能豢养死士之人,定然不是青池,杨氏之辈。如此见不得她好的人,究竟是谁? 「莫怕。」景延年破天荒的竟然安慰了她一句。 萧玉琢正打算温温柔柔的道谢,却听闻他接下来的一句,道出真正目的。 「我派几个暗卫随时跟着保护你。」 是保护她还是盯着她? 萧玉琢微微一笑,「说来也巧了,妾身一直好奇,郎君怎么就赶来的那么及时呢?」 映着萧玉琢碎芒滢滢的眼,景延年竟然扭脸,避开了她的目光,还抬手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分明是不想回答。 萧玉琢却不肯罢休,还往他身边坐近了一点,「郎君说嘛?」 景延年皱眉,不知是不屑撒谎,还是不善撒谎,别扭道:「你不喜欢舅母杨氏,恐你在席上与她冲突。」 「所以郎君一直叫人盯着我呢?」萧玉琢挑眉问道。 景延年面上有些不自在,「是我失礼。」 他能这么痛快的认错,萧玉琢有些意外和惊讶,她掩口轻笑,「我倒要感谢郎君,若非郎君有此准备,我可不就被人害了去!」 景延年认错爽快,萧玉琢也不含煳,竟真的起身,对他福身下拜,「拜谢郎君。」 他讶然看她。 以郡主以往的性子,此时定会纠缠不休。她与她性子这般不同,爽朗洒脱,却为何要冒充郡主呢? 景延年眯眼,幽暗的眸色如化不开的浓墨。 萧玉琢却笑嘻嘻的继续说道:「只是郎君下次这么做的时候,最好与我商量一下,或是先告知我一声,叫我有所准备也不必那么担忧害怕。郎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暗卫保护嘛……」 她底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摆出不情愿的样子。 料想景延年大男人,好面子,话说到这份儿上,定然不好意思勉强她。 果然,他皱眉开口,「你若不愿,也就罢了。我会叫人加强府上防卫,竹香功夫尚可。你自己也多留神。」 似乎觉得这话太过温柔,怕她多情,他又添了一句。 「你若被人陷害,丢的是我景府的脸面。」 萧玉琢含笑不语。 只是那对她不敬的男人已死,后背主使之人无从查起。 青池和舅母杨氏的关系,也云里雾里,萧玉琢只觉头上悬了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却又不知究竟何时会掉。叫人烦闷不已。 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郡主的闺中好友几次相邀,她都没有出门。 没想到,因着躲是非而不出门,倒更为她挣来了好名声。 「烧尾宴上,郡主那大家之气,一句旁人坏话不说,端的是落落大方,偏衬得那说她坏话的人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以往天天骑着马在大街上疯野的郡主,如今也能静得下心来,安与居室了!」 「真有些当家夫人的模样了,不再跟这一群小丫头疯跑了!」 …… 寿昌郡主早就声名在外,但长安城的贵圈里人人夸赞她,倒还是头一回。 就连萧家人,出门在外,听闻萧家的女儿被人夸赞,都觉面上有光。 恰赶上萧老夫人要办寿辰,萧家提前一天,便来请萧玉琢。 「烧尾宴上的菜式,连圣上都赞不绝口,这场寿宴,没有郡主指点怎么能行?」萧家来请的婆子将萧玉琢夸上了天,唯恐她不肯回去。 萧玉琢多日不出门,确实闷得很,在自己娘家总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她高高兴兴的带着自己的几个大丫鬟,便往萧家去了。
第41章 想要她的命 萧玉琢高高兴兴的带着自己的几个大丫鬟,便往萧家去了。 萧家倒不是跟她客气,真叫她去了大厨房,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菜蔬堆成了小山。 书房里的庖厨厨娘们垂手以待,厨房的管家厨娘奉上食帐,缺什么少什么,她一开口立即有识字的小丫头提笔记下。 一切安排妥当,她才被引去见长公主。 「萧家这场寿宴,别有用意,你多费心。娘家强盛,你的腰杆才能硬。」公主屏退下人,拉着她的手叮嘱。 难怪萧家这般重视,原来不止是一般的人情往来。 恐怕是想借着这次寿宴,巩固萧家在朝中及长安贵族圈子里的地位。 萧玉琢点头,「阿娘放心,别的我虽帮不上忙,饮食上不出岔子还是能做到的。」 公主微微一笑,「你在阿娘面前谦虚什么?」 萧玉琢一愣。 「烧尾宴之后,连圣上都对你赞不绝口。你以为萧家没有从中得利?」公主笑问道。 「不就是一顿饭么?」萧玉琢不解。 长公主摇头,「圣上一开口,那就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众人都会揣度圣上的态度来行事,萧家近来的压力,已经小了不少。」 萧玉琢张嘴哦了一声,看似不起眼的一件事,原来暗中还会有此牵连啊? 难怪当初阿娘反覆叮咛烧尾宴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得知这许多缘故,萧家的寿宴,萧玉琢更加看重。 次日一早,她便亲自来到大厨房,不顾油烟呛鼻,蒸热难耐,亲自盯着指点。 前晌,时辰尚早,已有宾客陆续前来。 有些宾客玩笑说,烧尾宴后,多日不识肉味,就是奔着萧家的宴席来的。认定了当初萧玉琢能将烧尾宴办的那么漂亮,是出自萧家承传百年的私房菜谱。 都说长安人好吃,这话看来不假。 萧玉琢在厨房里,虽不用烧火掌勺,也是挥汗如雨。 厨娘有眼色,连忙奉上白玉茶碗来,「郡主辛苦,喝口茶汤润润喉。」 萧玉琢接过茶碗来,白玉通透漂亮,映着灶膛里的火光,更添一层暖色,玉碗里的茶汤更是汤色清亮,茶香裊裊。让人单嗅之,就心旷神怡。 她端起碗来,正要往唇边送。 一旁立着的菊香,却好似没站稳一般,勐的向前扑了一步,正推在她胳膊肘上。 「哗啦----」一声,白玉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萧玉琢皱眉回头,却见菊香死死盯着地上的茶汤,面色凝重。 她心头一惊,顺着菊香的视线朝地上看去。 泼了茶汤的地面上,冒起些细小的泡沫。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奉茶的厨娘身上。 厨娘面上茫然,「怎、怎么?这茶?」 「这茶是哪儿来的?」萧玉琢沉声问道。 厨娘的汗忽的就出了一身,「是……是大夫人专门叫人送来的,说郡主辛苦……」 大伯娘没道理害她,既是大伯娘送来的,就应该有迹可循。 「适才茶汤太烫,便放在一边凉了片刻。」厨娘又说。 萧玉琢微微皱眉,「可有谁曾动过这茶汤?」 「没、没人靠近过,」厨娘紧张,「老奴一直看着呢。」 「刚才有个面生的丫鬟,走迷了路,转到了厨房这儿。」烧火的小丫头忽而抬起带灰的小脸儿,脆生生的说道。 「郡主。」菊香面色凝重。 「将所有饭菜都仔细检查一遍,不可大意。」萧玉琢沉声道,「盯紧了厨房内外,任何不熟悉的人,皆不可靠近!」 若只是想害她也就罢了,若是想对萧家的寿宴下手,才更是麻烦大了! 菊香一道道菜检查过去,并没有异样,厨房里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碎在地上的白玉碗,已经被人扫去,地上的一片茶渍也被烘干。 萧玉琢攥住指尖,看来又是沖她来的。究竟是谁呢? 快到开席时间,厨房里一切都已就绪,只等着开席就可上菜。 一切安排妥当,萧玉琢出了厨房,送算能透口气了,她也该到厅堂里去露个面了。 「大夫人准备好了厢房,郡主这边请。」丫鬟带路。 她一身油烟,自然不好见客。到厢房里更衣梳洗,才能去往厅堂。 有厨房茶水一事,萧玉琢的精神绷紧,将三个大丫鬟都带在身边。 关好房门,梅香为她更衣,却忽然「嗖」的一声。 一只冷箭,从窗口射入。 箭尖直指萧玉琢! 萧玉琢闻声,来不及反应,只觉心头一凉。 竹香纵身一跃,长臂一挥。 堪堪抓住箭尾。 箭尖颤抖,离萧玉琢的脸,不过寸余!
第42章 有刺客 看清这一切,梅香惊得面无人色。 菊香也浑身脱力,后怕不已。 竹香倘若再慢一点…… 竹香握住羽箭,寻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这般速度,距离应该不远!」 萧玉琢这次是真的怒了! 一次两次不够!害她痛经不孕不够! 见她没有反击,以为她是泥捏的不成?竟然明目张胆的惦记起她的命来了! 愤怒之下,她咬牙厉声道:「去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竹香犹豫。 「快去!」萧玉琢抬手指向窗外。 竹香领命,提气跃出窗子,飞身而去。 菊香梅香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来,手脚麻利的为她梳洗更衣。 萧玉琢伸手,让两个丫鬟为她整理好富丽宽大的广袖,蹬上高头屐,正欲提步出门,忽听门外一声闷哼。 咣的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刺客!」梅香尖叫,「保护郡主!」 两个丫鬟已经双双挡在萧玉琢跟前。 门口一身随从打扮,其貌不扬的男人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飞快上前。 「有刺客,来人呀----」梅香尖叫之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男人一脚踹在她胸口上。 她面色灰败,痛苦的捂着胸口,萎顿在地。 菊香大惊,长开双臂,挡在萧玉琢跟前。 那人飞起一脚。 菊香眼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 听到砰的一声,却没觉得疼。 她愕然睁眼,却见两条身影,快如疾风一般缠斗在一起。 「郡主----」廊间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那刺客见势不妙,勐的掷出那柄短剑,趁着和他缠斗之人躲避之时,跃窗而出。 那人却未追,反倒拱手朝萧玉琢单膝跪下,「属下保护不力,叫郡主受惊了。」 萧玉琢眯眼看他,「你是谁?」 那人沉声道:「属下廖长生,将军亲随。」 景延年到底是叫人跟着她了?她竟一点儿也没察觉?不过幸亏他有此一举,不然她就算逃出不死,也要吃些苦头。 他叫人盯着她,她反倒要再三谢他?还真是窝囊。 「你替我多谢郎君。」萧玉琢抿嘴说道。 脚步声更近,廖长生拱手应声,在门外人就要闯进来之时,他跃出窗外。 「郡主没事吧?」跑在最前头的竟是萧十五娘。 她气喘吁吁的,小脸儿都跑的变了颜色。 寻声而来的丫鬟婆子,竟都被她甩在了后头。 萧玉琢沖她微微一笑,「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萧十五娘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默默无声的退到了一旁。 长公主和萧家的夫人们都听闻了此事。堂堂寿昌郡主,在萧家内院被人行刺,这还了得? 长公主勃然大怒,要人阖府搜查。 「阿娘,今日是祖母寿宴,来往众多宾客,这会儿大张旗鼓的搜查,不妥吧?」萧家的几位夫人劝不住长公主,萧玉琢只好垂着头,拉着她母亲的手,温声劝道。 长公主面色铁青,「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啊!我儿!」 一句「我儿」微微带着颤音,饱含了多少母亲的爱与关切。 萧玉琢眼眶没来由的被她一句话,震得有些湿热,她抱住长公主的胳膊,靠在她肩头,「阿娘担心我,我知道。可今天家中宾客众多,不知那贼人是跟着谁混进来的。此时说不得已经逃出府外。惊动了宾客,倒显得我萧家没本事。」 萧家几个夫人不敢出声附和,唯恐再惹怒了长公主,却是忍不住点头贊同。 「且我已经叫竹香去追了,竹香还未回来,说不定已经抓住那贼人,定会审问出幕后之人,阿娘莫要担忧过甚了!」萧玉琢沖她撒娇,「阿娘就信我一次吧!」 长公主见她确实没受什么伤害,此时还能笑意盈盈的温声劝她,因忧虑而生的怒火,总算消下去了几分,人也冷静下来,「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厅堂里没有一个主事儿的怎么行?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萧家的夫人们长松了一口气,看着萧玉琢的目光都更添了几分慈爱。 「阿娘也去吧,萧家的寿宴,有阿娘坐镇才成!」萧玉琢笑说,「有十五娘陪着我就成。」 长公主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侧脸去看一直站在众人身后,不声不响的萧十五娘。 这两个孩子从小打到大,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般要好了? 但见萧玉琢面容平和,精緻的眉眼略带笑意,长公主终于起身,孩子长大了,她是该相信她。 「阿娘先去,你们不要耽搁太久。」 萧玉琢点头笑嘻嘻的答应了。 萧十五娘福身恭送。 「我看到你眼睛里的担忧,不是装的。」没有旁人,萧玉琢望着萧十五娘,开门见山的说。 萧十五娘远远往她一眼,垂下头来。
第43章 因为嫉妒 「你就打算离我那么远说话?」萧玉琢摇头轻笑,「喊着有刺客的时候,你不怕兇险,沖在最前头,如今没刺客了,你倒站得远?是怕我?」 「谁怕你?!」萧十五娘身为萧氏女骨子里的傲气被激了出来。 萧玉琢呵呵一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萧十五娘梗着脖子,走上前来,在她近旁跪坐下来,「我才不是怕你,不过是……」 她舔了舔嘴唇。 「不敢说,还是怕我。」萧玉琢笑道。 萧十五娘横她一眼,「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怎么性子还是这般让人讨厌?」 「讨厌我还冲在最前头,不怕被我害死?」萧玉琢捏了块点心放进口中。 「呸!呸!」萧十五娘皱眉不悦,「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今儿可是祖母寿辰!」 萧玉琢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若是想听好听话,你就不留在这儿了!」 萧十五娘微微一愣。 「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吧?」萧玉琢眸光潋滟。 萧十五娘神情有些愣怔,出神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看她,半晌,才喃喃道:「你和以前,是不一样了。」 「你这是在怀念以前老和你争强斗气的我?」萧玉琢轻笑。 萧十五娘翻了个白眼,「美得你!」 萧玉琢抿茶,似笑非笑的看她。 厢房里好一阵寂静无声,两个女孩子相对跪坐。 大约彼此谁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能有如此和谐相处的机会。 萧十五娘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摆尴尬开口,「其实以前,总和你过不去,多半是因为嫉妒你吧。」 萧玉琢垂眸轻笑。 「你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四叔专情,虽长公主大度,四叔却也不肯纳妾。你是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你一出生便被封了郡主,家里的姐妹们虽嘴上说着世家荣耀,不屑皇权,谁不羡慕你的一身荣宠?」萧十五娘自嘲的笑了笑,「原本觉得,都是萧家的女儿,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我们见你就得行礼问安?」 萧玉琢安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直到那次,在园子里,你拦下了长公主的鞭子,我才发现人与人是不同的。」萧十五娘勐然抬眼,深深望她。 萧玉琢吓了一跳,叫她看出什么来了? 「以前萧家鼎盛的时候,你仗着自己是郡主,横行霸道。萧家遇危机,有衰微之象,你本该在我们面前更加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却抬手,放过了我们。」萧十五娘轻嘆一声。 萧玉琢松了口气,吓死她了…… 「你不与我们一般见识,到叫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如你。」萧十五娘轻咬下唇,「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些,听说有刺客,唯恐自己连说出心里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萧十五娘忽而起身,拱手对她深深稽首,「这么多年来对郡主不敬,皆因我等私心嫉妒,万望郡主海涵……对不起。」 萧玉琢仰头轻哼,「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亲密,谁知道你来这一套!不跟你要好了!」 言语透着小气。 萧十五娘微微一愣,继而明白,她是不想让她怀歉疚之心,更不愿因身份让彼此客套疏离,心下不由感动,「谁要跟你亲密?」 嘴上仍旧彼此嫌弃,两人却是手挽手走出厢房,冰释前嫌又被人尊敬喜欢的感觉,叫萧玉琢整个心都是飘的。 纵然有刺客,险些伤了她,也不能影响她此时明媚的心情。 先去看了被扶去休息的梅香。菊香给她施了针,她情况稳定,只是还没醒过来。 看过了梅香,姐妹两人才一起去了厅堂见宾客。 萧家姐妹瞧见两人一前一后说笑而来,几乎惊掉了旁人下巴。 与萧家相熟之人,也有不少都知道寿昌郡主和萧家姐妹不合的,见状免不了询问打听。 那一日,萧玉琢从长公主手下为姐妹求情,免她们受鞭打的事儿,便被扒了出来。又听说是萧家姐妹先出言不敬,萧玉琢不与其一般见识,了解萧玉琢的人都大为惊讶。 「先前听说烧尾宴上,她大方得体,举止有度,还当是误传,亦或是为了捧高景将军。」 「如此看来,当真是郡主长进了呢!」 一片褒赞声中,萧十六娘沉郁的脸色,便尤为突出。 「都道世人好骗,当真是好骗!不过是装相,还信以为真?本性难移,她还会转了性子不成?」 小丫鬟连忙拽了拽十六娘的袖子提醒。 十六娘不屑冷哼,甩开丫鬟的手,在萧玉琢同十五娘走近之时,冷着脸,拂袖而去。
第44章 刺客来歷 「姐姐,十六姐刚才说你和郡主的坏话呢!」年纪小的萧家娘子仰着脸儿,愤愤的攥着拳头。 萧十五娘皱眉,她以往与郡主不合,但在族中姐妹里,人缘很不错。十六娘曾与她甚是亲厚,不曾想这姐妹情谊,竟是如此单薄? 「十六娘嘴硬心软,小姑娘家家,面皮儿薄。哪里会真的记恨自家姐妹?」萧玉琢笑着开口。 萧十六娘说她坏话,她倒开口就替十六娘说好话。 周遭留意着她的娘子夫人们,不禁暗暗点头。这般气度,就算是装出来的,那也够叫人心生钦佩了。 萧家大夫人听闻十六娘的作为,以及萧玉琢的反应,偷偷将十六娘拉到暗处,抬着指头尖戳着十六娘的脑门儿,「平日里教导你的话,莫不都餵了狗了?你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家中有郎君的夫人们都看着呢!你说她坏话,她反倒夸你,两人高下如何?」 「我就看不惯她装相!」萧十六娘愤懑不服,小脸儿扬的老高。 大夫人狠狠戳她脑门儿,「就这一点儿,你就比不上她!」 「谁比不上谁?」萧十六娘愈发恼怒,「我就不稀罕跟她比!」 大夫人还想再说教几句,却有旁的事将她请走。 萧十六娘站在原地,两只手攥的紧紧的,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骄傲的咬着牙,不肯叫泪掉出来。 「你们都去捧她的臭脚!不过是以为她是萧家的救星!早晚我要叫你们知道……」 她狠狠的哼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刻在了心里。 萧玉琢不知自己随意一句委婉的话,倒叫旁人挨了骂。 她被一群夫人小娘子们围着,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竹香等在厅堂外,见她便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听说梅香受伤了?」 萧玉琢点头,「人可抓到了?」 竹香沉着脸,表情肃穆,「抓到了。梅香她,没事吧?」 自打竹香说了光明磊落那一番话,梅香便处处看她不顺眼。不曾想,她倒这么关切梅香? 萧玉琢深深看她一眼,「回去再说。」 让萧家备了牛车,丫鬟婆子将梅香抬到牛车上。 竹香不乘马车,不趁着梅香不能伺候,更不能排挤她的时候在萧玉琢面前邀宠,倒硬要守在牛车上。 梅香上车前就醒了,瞧见她,冷哼一声也不搭理。 回到景府,萧玉琢才知道,竹香也受了伤。 竹香去追那放冷箭之人,果然如她猜测,那人为了羽箭的冲力够大,埋伏藏身之处离窗口不足百步。 竹香追上那人,却不是他的对手。 被对方所伤,还险些叫他跑了,幸而廖长生及时赶到,救了竹香,将那人擒获。 「如今那贼人被廖长生交给将军了。」竹香跪坐说道。 萧玉琢抿唇轻哼,「别又什么都没问出来,就叫人死了!」 门外忽而一声冷笑。 景延年掀帘而入,俊逸的面庞上带着清淡的冷笑,暑热未退的屋子里,霎时间就凉爽了。 几个丫鬟怯怯的垂手退在一旁。 景延年提步来到萧玉琢面前,垂眸俯视她,「看来郡主对某的讯问十分不满?」 萧玉琢面不改色,却忍不住腹诽,这人耳朵真是长!不过刚说了一句,就叫他听见! 「岂敢岂敢,郎君乃是羽林大将军,郎君若是不懂讯问,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懂了。」 景延年眯眼看她,「郡主倒是会恭维人。」 「哪里是恭维,郎君莫要太谦虚!」萧玉琢直白赞嘆,倒叫一屋子的丫鬟都不好意思起来。 景延年轻咳一声,「原想着你若不放心,就将人交给你,也好叫郡主亲自审问。」 萧玉琢闻言,眼睛一瞪,「交给我?」 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郡主以为如何?」 萧玉琢打量他神色,连忙摆手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过是内宅妇人,如何做得了审讯的活儿?」 景延年微微眯眼,未在多言。 果然是试探啊,萧玉琢轻轻松了口气,「不知郎君可问出什么来了?」 景延年不急不慢,垂眸落在面前矮几上,「一路走来,口渴难耐呀。」 萧玉琢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人倒端起来,「菊香,去叫厨房看看樱桃浇酥酪做好了没有?也好叫郎君润润嗓子。」 景延年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抓住那人是个哑巴。」 「什、什么?」萧玉琢一愣。 「舌头应当是多年前就被弄断了。」景延年沉声说道。 这全然在萧玉琢的意料之外,她惊愕的看了景延年半晌,咬牙切齿道:「那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问不出来,还敢在这儿摆谱? 瞧见菊香奉着漆盘进来,漆盘内的琉璃盏摞着鲜红欲滴樱桃,透亮的琉璃折射出美不胜收的光芒,浇在樱桃上的酥酪奶白可爱,甘甜馥郁的香味逸散了满室。 她冷哼一声,正要让菊香把樱桃浇酥酪撤下去,什么都没问出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吃她的东西? 「但那人功夫路数出自大内。」景延年突然又开口。 萧玉琢的声音卡在嗓子眼儿。 「也难怪竹香不是对手。」景延年木有戏嚯的看着她,看着她本不显山露水的脸,一时间又茫然又惊诧,好不精彩。
第45章 敢伤我妻 菊香将琉璃盏放在矮几上。 景延年长手一捞,便将那白玉碗端在手中,他修长有力的手,捏着那精巧的白玉勺子,精緻的碗勺都变得英武起来。 他一口口吃着拿冰镇过的樱桃浇酥酪,喉结微动。 萧玉琢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脸上。也难怪当初的郡主对他那般放不下,他这浑身的气度,一举一动流露出来的霸道之气,真是天生的大将。更有一张那般浓眉星目鼻樑英挺的脸,男色真是比女色更叫人毫无抵抗力。 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竟心猿意马,萧玉琢连忙转开视线。她是早晚要和离的人,管他长得帅不帅! 「这次是出自大内,上次在府上乃是死士,由此来看,是宫里的人在同我过不去?」萧玉琢皱起眉头,郡主原本那嚣张跋扈的性子,难道是得罪了宫里的谁? 可原主没心没肺的,除了景延年的事情,其他一概不放在心上。她绞尽脑汁,也没理出头绪来。 景延年吃的干净,舒坦的轻嘆一声,扔下碗,「他还供出了青池。」 「啊?」萧玉琢瞪眼,嘴巴微张。 许是她这幅惊呆的傻样取悦了景延年,他竟微微笑起来。 不笑已是光华满室,这么一笑,满室黯淡,唯有他夺目耀眼。 萧玉琢皱眉,「不是说是个哑巴么?」 「谁说哑巴就不能招供?」景延年倾身靠近她,语气颇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萧玉琢撑着身子,坐远了几分,「果然与青池有关,那郎君打算如何?」 景延年盯着她的脸,缓缓说道:「敢伤我妻,我如何能放过?」 她心中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青池不尊主母,胆敢有加害之心,将她拿下。」景延年扬声吩咐道。 正房外头立时有人应声,原来他早有准备。 萧玉琢抬眼看着他,他眼眸幽深,如滴了浓墨,墨色不化,深不见底。 「好生等着。」景延年轻慢说道,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他走了好久,萧玉琢乱跳的心才堪堪平静,可正房之中却还有他身上那种檀木的清香挥之不去。 萧玉琢皱眉道:「点了薰香来。」 菊香一愣,「天热不适宜……」 被萧玉琢目光一扫,她立时垂头凝声,亲自点了波斯来的薰香,放进龟鹤铜香炉中。 萧玉琢在萧家遇刺的事情,被萧家遮掩了下去,竟没传出一点儿风声来。 若是以前,萧家定然早就闹了起来。可如今萧家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刺客又来自大内,一招不甚,真有可能满盘皆输。 「竟然只是让人送来些补品锦帛。」已经能起身的梅香看着萧家送来的礼单,撅嘴嘟哝道。 萧玉琢轻笑了笑,「能送东西来就成了。」 「郡主不怪萧家薄情,不为郡主撑腰?」菊香低声问。 萧玉琢缓缓摇头,「我一个出嫁的女儿,需要娘家撑什么腰?」 「可毕竟是在萧家出的事儿啊……」梅香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好似她家郡主受了莫大的委屈。 萧玉琢轻笑摇头,「萧家送了这么许多的东西来,便是他们心有愧疚。」 而她要的就是萧家人的愧疚之情,如此,等日后她和离之时,萧家人也会多几分担待之心。 如今最为困扰她的,还是那来自宫中的杀机恶意。一开始叫青池对她下毒,想叫她不孕。后来按捺不住,又想要她的命。究竟是宫中的哪位? 究竟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萧家?亦或是针对景延年? 「请郡主安。」门外突然传来柔柔的嗓音。 萧玉琢侧脸向外看去。 立在门边的竹香掀开帘子看了看,「是王姨娘。」 「哦?」萧玉琢勾着嘴角斜坐着,「才走了个青池,王姨娘又凑上来?」 「婢子把她打走!」梅香挽袖子说。 萧玉琢笑着摇头,「让她进来。」 王姨娘进得正房,垂手敛目,恭敬又带着小心翼翼,「婢妾……婢妾以往不懂事,多有得罪郡主的地方,求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姨娘不是仗着郎君宠爱,颇有一番正室的做派?怎的到我面前坐低伏小起来?」萧玉琢轻挑眉梢。 王姨娘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郡主乃是正经的夫人,婢妾算个什么东西?以往真是婢妾不识抬举,也是郡主宽厚,才给的婢妾一席之地。」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相互交换了眼色,王姨娘这是唱的哪出? 萧玉琢饶有兴趣的看着王姨娘,「这么说来,如今王姨娘是懂事儿了?」 「是,婢妾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日后还当仰仗郡主的多多管教。」王姨娘跪着俯首说。
第46章 能屈能伸王姨娘 萧玉琢轻笑一声,看着梅香,「我嫁给修远这么久以来,倒是头一回瞧见王姨娘对我如此恭敬吧?」 梅香斜了王姨娘一眼,皱眉轻哼,「是啊,郡主!可不能被她这样子给骗了,她惯会在郎君面前装柔弱,骗的郎君以为郡主怎样欺负了她!」 王氏一听就急了,砰砰的叩头,「婢妾错了,婢妾蠢钝,婢妾那点儿小心思在郡主面前算的什么?全仰仗郡主不同婢妾一般见识!」 萧玉琢挑眉看着王氏,眼中兴味儿越发浓了。 「王姨娘这话说的可真谦虚,你那『蠢钝的小心思』可没少叫郎君误会我,罚了我好几次呢。」 王氏吓得面色苍白,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只求郡主高抬贵手,日后婢妾做牛做马伺候郡主……」 「多少人愿意为郡主做牛做马,你算得什么?」梅香冷哼。 王姨娘以首贴地,也不争辩畏畏缩缩。 萧玉琢面含轻笑,「罢了,你既有心改正,我便给你个机会。」 王姨娘如蒙大赦的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还不断的絮叨着:「郡主真是仁厚……」 萧玉琢看够了她一番演绎,便叫她退下了。 丫鬟扶着王姨娘的手,慢腾腾的往回走,「姨娘从来没在郡主面前低过头的,这次何必这样作践委屈自己?」 王姨娘脸上哪还有诚惶诚恐的样子,娇媚的五官,还带着一丝笑,「这怎么就是作践了呢?没瞧见青池因为得罪了郡主,就被郎君直接派人拿了去?」 「郎君向来不喜欢郡主,怎么会……」 王姨娘伸手戳丫鬟的脑门儿,「男人的心是有定性的么?自打……那时候开始,郎君对郡主的感情那就不一样了!她不是好面子,要挣个好名声么?我就拿准她这一点儿!」 丫鬟长长的哦了一声,「还是姨娘高见。不过,郎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上郡主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王姨娘皱紧了眉头,这个……她也说不清楚啊。 「郡主不是真的相信王氏了吧?」梅香担忧,「以往郡主可没少在她身上吃亏呀!」 萧玉琢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我怎么能忘了她端给我避子汤时候的嚣张?」 「那郡主还……」 「能屈能伸,瞧见风头似乎不对,立时就能低头服软,」萧玉琢柔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碗,「王姨娘倒也算是个人才了。」 「不就是装可怜么?这有什么难?」梅香不忿。 萧玉琢抬眼看她,微微一笑,「人仰着头惯了,一时低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起码,你就做不到。」 「郡主别被她骗了去!」梅香撅嘴。 「你不服气啊?」萧玉琢轻挑眉梢,「那日你受伤,竹香守着你回来。她自己也受了伤,却硬是把你抱到床上。你明明心软了,却仍旧不肯给她个好脸,这不是仰着头惯了的人,好面子低不下头来么?」 梅香闻言一愣,张口结舌,「啊……这,这怎么一样?」 立在门边的竹香,闻言感激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又望向梅香。 梅香恰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短接,梅香立时尴尬的别过头去。 王姨娘当真是能屈能伸,好似全然忘了自己当初仗着景延年宠爱她,如何在萧玉琢面前耀武扬威。 从不曾晨昏定省的她,一连好几日,天不亮便早早来到正房外头,等着伺候萧玉琢起身。 等伺候了萧玉琢用完早膳之后,她才吃几口撤下去的残羹冷炙。 大约在娘家就没站过规矩,她硬是在萧玉琢面前站了好几日的规矩,将小腿都站粗了一圈儿。 丫鬟给她捶捏肿胀的小腿时,忍不住心疼:「姨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王姨娘咬牙,「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等着吧,不就是立规矩么?」 她这话不过是给自己打气,却不曾想一语中的,机会竟来的那么快。
第47章 郡主必有打算 钻石200加更 王姨娘这话不过是给自己打气,却不曾想一语中的,机会竟来的那么快。 这一日晚间,她伺候萧玉琢洗漱好,正要退下去吃剩饭。她有自己的份例,完全不用在正房里吃萧玉琢吃剩的,可为了表示谦恭,哄得萧玉琢满意,她硬是逼着自己处处低头。 她垂手还未退出正房的门,便听闻外头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速度甚快。 王姨娘来不及躲避,便被勐然掀开的门帘子给拍到了脸。 「谁这么……」话未说完,她连忙闭上嘴。 因为进来的不是旁人,却是喝醉的景延年。 「郎君这是怎么了?」王姨娘心口一热,伸手就要往前去搀扶。 梅香菊香瞬间便挤上来,将她隔开。 景延年踉跄倒在萧玉琢身边,俊脸一歪,靠在她肩头。 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萧玉琢拿手扇了扇,好似这酒气都要把她给熏醉了。 「郎君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萧玉琢有些怒道。 几个丫鬟眼热的看着她,这才好啊!这不是大好的机会么? 以前想让郎君来,还要诸多的手段,甚是上吊以死相逼,才能骗得郎君宠幸! 如今郎君喝醉了酒,自己迷迷煳煳走了回来,不是留下郎君的大好时机? 「郡主,婢子们帮您将郎君扶进去吧?」连竹香都上前说道。 一副她终于修成正果的庆幸语气。 萧玉琢偷偷翻了个白眼,谁要伺候一个醉鬼呀?等会儿再吐她一身岂不受罪? 「王氏,你还愣着做什么?」萧玉琢明亮的眼眸盯在王姨娘身上。 王姨娘语气藏不住的酸涩,「婢妾……这就告退!」 说着告退,脚步却甚是不情愿。一步一寸,好似蚂蚁搬家一般。 「谁叫你走了?」萧玉琢轻喝,「郎君醉了,还不快将郎君扶过去?」 话音一落,满室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丫鬟们都瞪大了眼,王姨娘更是惊得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郡主……说,说什么?」 「竹香帮忙,将郎君扶到王姨娘院中。」萧玉琢冷声吩咐。 浑身酒气的景延年却在这时,微微睁开眼,抬起头来看了看她,「萧氏……」 萧玉琢浑身一紧,「是。」 景延年闷声哼笑,「你又将我骗来?」 萧玉琢心口发闷,「郎君酒醉眼花,走错路了。」 景延年忽而坐直,抬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你缠着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烦……」 「呵,郎君不必烦,这就不在您眼前惹您!」萧玉琢许是被他的话激怒,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掀开他的胳膊,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眼见丫鬟和王姨娘都立着不动,她恼怒道:「你们都歇着,等着我亲自来扶吧!」 王姨娘见状,疾奔上前,招唿自己的丫鬟一人一边,搀扶着景延年就要走。 好似唯恐萧玉琢反悔似得。 两个女子,如何扶得动身高腿长的景延年?踉踉跄跄,加之他醉酒步履蹒跚,眼看三人都要摔在地上。 「还不去?」萧玉琢斜眼冷看着竹香。 竹香将牙咬了几咬,这才提气上前,帮着两个女子,将景延年扶去了王氏院中。 正房里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 可实际上,除了对镜卸妆的萧玉琢,几个丫鬟都在她身后站着。 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开口。表情怪异,气氛僵滞。 萧玉琢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自在的卸了满头朱钗,褪去绫罗绸缎,只穿着柔软舒适的里衣,走到床边,懒懒躺下,拉过薄被,舒坦的轻哼了一声,阖目而息。 竹香碰了碰菊香,菊香又拽了拽梅香的袖角。 梅香狠狠瞪她们两眼,终是耐不住,上前一步,小声道:「郡主就这么睡了?」 「除了值夜的,你们也去歇了吧。」萧玉琢翻了个身。 梅香皱眉,「郡主若是想哭……就哭吧?」 萧玉琢扭脸看她,满面茫然,「哭什么?」 梅香咬牙,正要再开口,菊香竹香,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出了里间。 出了正房,梅香甩开两人,「你们不说,硬要我说,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你们又拽我出来做什么?」 「你瞧着,郡主像是伤心不已么?」菊香沉声问她。 梅香怔怔,「郎君那么说,定是伤了郡主的心了,郡主不过是面上要强罢了……」 竹香连连摇头,「我瞧着,郡主是真心不想叫郎君留下的。」 梅香登时怔住,张了张嘴。 菊香却若有所思的点头。 「可偏生如此,才越发叫郎君对郡主上心。郡主必有安排,咱们都歇了心思,听候吩咐吧!」竹香缓缓说道。 梅香翻她一眼,「就你有主意!」 说完,挽着菊香的手,进了耳房。 次日一早,景延年按着额角睁开眼,身边不是那恬淡馨香,倒是浓浓的脂粉气。 他不由皱眉,萧氏的品味怎的又变了回去? 侧脸一看,他登时脸面一黑,「王氏!?」
第48章 欲擒故纵 王姨娘柔柔睁开眼来,未着寸缕的手臂勾住景延年的脖子,抬头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郎君……」 声音娇媚,百转千回。 景延年一把推开她,「怎么是你?」 「郎君昨夜兇勐,今早却问出这话来,真叫人好不伤心。」王姨娘面含桃粉,含羞带怯的去拉他的手。 景延年皱眉,昨夜,他被几位同僚灌醉,分明记得自己是去了正院,见了萧氏。 王氏见他眸色深沉,喜怒莫变,小心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光洁的大腿上,「这些日子在郡主面前立规矩,腿都站肿了,不信郎君摸摸?」 景延年忽而眯眼看她,「哦?萧氏叫你立规矩?」 「是啊,晨昏定省,一日不落……虽说辛苦,也是婢妾的本分,婢妾没有怨言的,只怕自己伺候不好郎君,委屈了郎君。」王氏的声音嫩的要掐出水来。 「晨昏定省?」景延年眉梢略抬,「你早晚都在正院之中?」 王姨娘轻柔点头。 景延年勐的抽回自己的手来,枕在脑后。眼眸中化不开的陈墨,多出了许多兴味儿来。 她竟主动将他推给了王氏? 「萧氏伺候不利,叫她在院中闭门反思,半月不可踏出院门。」 王氏大喜,热切的往景延年的身上蹭去。 景延年掀被起身,温香暖玉在旁,他却全然没有流连之意。 王氏虽得意,却也不敢太过放肆,连忙爬起来伺候他穿衣。 送走了景延年,她翘着腿歪在坐榻上,一口一勺,悠哉的吃着剥成一粒粒,晶莹剔透如水晶玛瑙一般的石榴。 她忍不住得意的朝丫鬟炫耀道:「瞧见没有?就算她是郡主又能怎样?已嫁为人妇,郎君一句话,她能嚣张到几时?我不过在她面前稍微一低头,她就要栽个大跟头!」 一连串得意的笑声,溢出她沾满石榴水,备显润泽的唇。 萧玉琢被禁足倒不生气,每日读书练字,养花逗鸟,兴致来了,还在院子里耍耍长鞭。 只是连不懂行的梅香菊香都说她力气不如以往,挥鞭不如以前那么威风凛凛了。 本就不是原来那个人,她能记得功夫套路就算不错了。 她被禁足,王氏的晨昏定省也就自动省了,规矩也不立了。 梅香气不过,「做戏还不做全套?郡主不过是被禁足半月而已,她得意什么?就不怕半月一过,郡主要她好看?」 「她大约是不怕的。」竹香在梅香身后凉凉说道。 梅香愤愤回头,横她一眼,「你到底是帮谁的?」 竹香躬身上前,双手奉上一张字条给萧玉琢。 萧玉琢看后微微点头,「杨氏果然坐不住了。」 字条是景延年的舅母杨氏递进府里的。 「给王姨娘送去吧。」萧玉琢吩咐。 竹香躬身退下。 梅香瞪大了眼,「舅夫人找王姨娘做什么?就算找王姨娘,为何不进府来呢?」 王姨娘接了字条,也是一头雾水。 「如今郡主被罚禁足,我在这后宅之中就是最大。她是郎君的舅母,更与我亲厚,既有事情,怎么不进府来说,反而要悄悄递了条子,约我出去?」 丫鬟摇头。 「这条子,可曾叫郡主知道?」王姨娘问道。 丫鬟连忙摇头,「不曾,咱们在门上留了人,接到条子,立时就送了过来。」 她哪里知道纸条已经在竹香手里转了一圈。 王姨娘安心点头,「既是舅夫人相邀,那就去看看吧。」 「会不会是想让姨娘陪着逛逛东市西市,好买些时新的首饰?」丫鬟小声猜测。 王姨娘鄙夷的轻哼了一声,「逢年过节,我从不曾短了她的好处!真是贪心不足!将我妆奁下头那几张飞钱也带上。」 杨氏约在一间茶馆见面。 王姨娘来的很快。 二楼的雅间,临窗的好位置,一壶茶汤,满室清香。 「舅夫人怎的不进府里去?府上什么好茶没有?」王姨娘笑着行礼。 杨氏起身,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怎么还叫舅夫人?当改口叫舅母了!」 王姨娘一怔,连忙掩口,「不敢不敢,只有正房嫡妇才能称您舅母呢!」 杨氏挑眉看她,「你就不想同年儿举案齐眉?」 王姨娘心头一跳,她连忙按住。想啊,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可郡主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有些想法,是痴心妄想。 「我……我……」 杨氏眯眼一笑,「年儿是我奶大的,向来都很尊敬我。你瞧,他刚提拔了将军,便为我请封诰命夫人。」 王姨娘连连点头,心几乎是在嗓子眼儿跳的。 杨氏却忽而话音一转,「我听说郡主抬了个叫青池的丫鬟做姨娘?」 王姨娘脸色一僵,「是,可那丫鬟不知怎的得罪了郡主,叫郎君拿起来了。」 杨氏哦了一声,皱起眉头,不知思量什么。
第49章 为做正室,破釜沉舟 「舅夫人?舅夫人?」王姨娘轻推她手,「您刚才说……」 「哦,我不喜欢萧氏,你是知道的!而且听说,如今萧家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萧氏虽有个郡主的头衔,却是威胁不了年儿了!」杨氏握住王姨娘的手,「我一直都是最属意你的,你可知道?」 王姨娘脸面都潮红起来,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只要年儿休了萧氏,我就让年儿扶正你为妻。」杨氏笃定说道。 王姨娘按着心口,噗通噗通心中惊喜激动的简直要跳出来,「舅夫人,说,说真的?」 「怎么还叫舅夫人?你对我没信心?」杨氏不悦。 王姨娘连忙摇头,「怎会,怎会!舅,舅母!舅母对郎君恩重如山,郎君又是重情重义之人,舅母发话,郎君岂会不从?」 王姨娘脸面红彤彤的,兴奋之情遮掩不住,但她仍有担忧,「只是郎君以往那般厌恶郡主,也不曾动过休了她的心思。如今郎君对她……又有几分怜惜,如何会休了她?」 杨氏抿嘴,高深莫测的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萧家已不成气候。而且年儿最恨的一件事,乃是……」 王姨娘附耳过去。 杨氏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一说。 王姨娘脸面发光,「这……这行么?」 杨氏重重点头,「我看着他长大,还能不了解他?」 王姨娘激动地脚步都有些飘,当即就塞了半张飞钱给杨氏。 杨氏笑嘻嘻的将飞钱收入袖中,眯眼摆手,叫她先走。 王姨娘先去趟医馆,见了个姓陈的郎中。嘀嘀咕咕半个时辰以后才回到景府。 萧玉琢虽足不出户,可这一切却都没有逃出她的耳目。 次日王姨娘便一反常态,竟故意跑到主院里来耀武扬威起来。 「这是什么茶啊?我好歹是伺候郎君的枕边人,你们就给我喝这陈旧的茶吗?」王姨娘当着萧玉琢的面推翻了茶碗。 清亮的茶汤淋湿了一大片波斯地毯。 「放肆!」梅香指着她的鼻子呵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郡主面前不敬?!」 王姨娘撇了撇嘴,「不过是个被禁足失宠的郡主罢了!」 「你----」梅香恼怒。 萧玉琢却微微一笑,「说的不错。」 王姨娘忽的愣住,「郡主说什么?」 不气不恼?不动手鞭打她? 以前可不是这样啊,她随意撩拨两句,郡主就沉不住气的抖出鞭子来了。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被禁足又失宠。」萧玉琢微笑,「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是正室嫡妻,还由不得你来欺辱。」 王姨娘松了口气,就说嘛,她怎么可能那么沉得住气? 等的就是她动手! 梅香一听这话,精神抖擞的撸起袖子,「但凭郡主吩咐!」 「将人撵出去。」萧玉琢轻飘飘的说道。 王姨娘张口要喊「饶命」。 梅香摩拳擦掌,欲左右开弓。 听闻这话,两人都愣了。 「没听见?将人撵出去!」萧玉琢看了眼门口守着的竹香,「竹香,将王氏撵走。」 竹香点头,不待梅香上前,一手提着王姨娘,一手拽着丫鬟,快步将两人提熘出正房,扔出了院子。 王姨娘见她不上当,仍旧不甘心。 正院守得紧,她混不进去,便一直等到萧玉琢禁足半月期满之后,想方设法的「巧遇」。 她故意招惹,萧玉琢不理她。 她撒泼耍横,萧玉琢便将她赶走,竟一次也没对她动过手。 杨氏传了口信来催。 王姨娘按捺不住,终于将萧玉琢堵在了花园的凉亭里。 「郡主,婢妾有身子了。」王姨娘连礼都不行了,抬着下巴倨傲说道。 萧玉琢侧脸看她,端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是好事儿啊,告诉郎君没有?」 王姨娘讶然看她,这反应不对吧? 「郡主听清楚了么?婢妾,怀了郎君的子嗣了!」王姨娘抬高了声音。 萧玉琢垂眸轻笑,「我不聋。」 王姨娘不由皱眉,不对劲儿啊? 「郡主打算如何?」 萧玉琢抬眼看她,「有了就生下来,将军府还养不起一个孩子吗?虽说是庶出,但总算是第一个孩子,郎君定然会喜欢的。」 王姨娘张口结舌,郡主这是怎么了?全然不按套路走啊? 忽而一个丫鬟奉着茶,慌慌张张的朝凉亭跑来。 梅香欲拦,那丫鬟却敏捷得很,竟然步子一错,便绕过了梅香,进了凉亭。 她将茶碗放在亭中玉石桌上,退了一步,微不可见的对王姨娘点了点头。 王姨娘皱眉将心一横,忽而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用劲儿之大,她白皙的脸立时便红肿起来,五个指头印子赫然在目。 梅香目瞪口呆,「你、你这是……」 王姨娘打了自己耳光还不够,端起玉石桌上的茶碗,咕咕咚咚大半碗茶水下肚,放下茶碗,她就地一滚,抱住萧玉琢的脚,呜呜哭嚎起来,「郡主饶命,郡主饶了婢妾吧……」 「她,她疯了吗?」梅香瞪大眼。 话音未落,便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的石径上。
第50章 帮她诬陷郡主?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的石径上。 「时间倒是掐的准。」萧玉琢垂眸嘆道。 梅香脸色大变,「休要诬赖我家郡主!是你自己……」 「郡主饶了婢妾吧,这是郎君的骨肉啊……就算郡主厌恶婢妾,且容得婢妾将郎君的骨肉生下来……之后,之后婢妾任由郡主处置!」王姨娘哀哭切切。 梅香脸色漆黑,怒喝:「你休要诬赖郡主!我家郡主什么都没有对你做!」 「是,是,是婢妾自己扇了自己的脸,婢妾自己喝了那茶……只求郡主今日罚过之后,能叫婢妾将郎君的孩子生下来……」王姨娘哭声可怜。 梅香几乎被她气疯,「你别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自己打自己,你自己的丫鬟端上来的茶!你想干什么?!」 景延年走进凉亭。 他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扫过王氏,又扫过萧玉琢的脸,深沉的眸子叫人望不穿他的情绪。 王氏不再嚎哭,反而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肚子,呜呜的小声抽泣起来。 这般隐忍小心哭泣的样子,反倒更叫人心声可怜。 「这是怎么了?」景延年蹲身在她旁边。 她伸出一只手来,紧握住景延年的手,满面泪光,双眼微红,楚楚可怜道:「郎君,我好疼,我好疼……」 「血!」王姨娘的丫鬟尖声叫道,「流血了!」 凉亭内的目光都落在王姨娘身上。 只见她月白色的襦裙上,被鲜红刺目的血濡湿了一大片。 梅香登时倒退一步,撞在了萧玉琢的身上,脸面发白,「她、她诬陷郡主!」 「你做了什么?」景延年抬头,目光森然冰冷的落在萧玉琢净白美好的面颊上。 「你不是都看见了?」萧玉琢垂眸,似笑非笑,「菊香何在?」 一直站在凉亭红柱旁,默不作声的菊香上前一步,「婢子在。」 「给王姨娘诊脉。」萧玉琢声音平静,丝毫不见慌乱。 「是。」菊香上前。 王姨娘却勐的缩回自己的手来,面露惊恐,「不,不……我不要她看!请郎中来!郡主要害我腹中孩儿!我不要她的丫鬟看!」 那种惊慌失措,担惊受怕的样子逼真得很。 萧玉琢轻笑,并没有勉强。 景延年微微皱眉,「为何不叫她看?」 「她……她听命郡主,必会害了我腹中孩儿性命!」王姨娘紧紧捂着肚子。 「有我在此,她不敢。」景延年起身让出地方,让菊香上前。 他沉稳的声音,沉冷的面色,幽暗的眼眸,叫王姨娘哆嗦之中,不敢拒绝。 菊香上前,拉过她的手,搭手在她手腕上。 王姨娘神情有些慌张,几次想要缩回手去,景延年冷凉的目光叫她生生忍住。 她偷偷和亭子里的小丫鬟交换视线,眼目之中有焦急之色。 菊香收回手,轻嘆一声。 「郎君不要相信她,她是郡主的陪嫁呀!」王姨娘立即说道。 景延年却看着菊香,「说。」 「太晚了,孩子保不住,」菊香摇头,「王姨娘小产了。」 「不……」王姨娘正要摇头,忽而愣住,「你说什么?」 菊香垂眸看着她,「姨娘小产了。」 王姨娘张了张嘴,又茫然的合上。 不对呀,这是她和那姓陈的郎中套好的词儿!陈郎中给她开了一副药,会让她经期提前而至,她在萧玉琢面前演一场戏,让郎君看到她流血。 只有让郎君亲眼看到血,看到「她腹中生命」的流逝,才能愈发的恨郡主。 舅夫人说,郎君最是在意为父之责任,这是他的原则和底线。 郡主只要触碰了这个底线,郎君必然不会忍。加之对她的怜惜之心,休妻扶正她,乃是水到渠成。 陈郎中还没来,菊香怎么把陈郎中的词都说了? 「王姨娘已经怀有身孕半月左右,脉象还不明显,但细察之下,已能够发现。只是如今这性命已……」菊香望着她襦裙上,地上的血迹,摇头不语。 「半月左右?」景延年微微眯眼。 就是他喝醉,萧玉琢将他推出去那一晚? 王姨娘看着景延年的脸色,又飞快的扫过菊香。 连时间都替她算准了,莫非这菊香也是被舅夫人收买的?竟然帮着她诬陷郡主?
第51章 将军请我来 「唔……郡主,你怎的如此狠心啊?」王氏捂着肚子,痛哭流涕,「这是郎君的孩子啊……」 萧玉琢神色平静迎着景延年审视的目光,「菊香。」 「婢子在。」菊香垂手应声。 「查看那碗茶汤。」萧玉琢指着玉石桌面上的青瓷茶碗。 菊香上前,嗅了嗅,轻抿了一口,「是红花。」 凉亭内外,霎时间静的仿佛能听到风过树梢。 连雀鸟都察觉了紧张的气氛,而忘了啼叫。 「那茶是她自己端来的……她怀有身孕郡主并不知晓啊……」梅香已经完全傻了眼。 景延年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玉琢,「究竟是怎么回事,郡主不给我个解释么?」 王氏也有些傻眼,她安排好的陈郎中还没有被请来。 可郡主身边的菊香却将陈郎中的话都说了,就连那一碗红花,她也没有隐瞒。 菊香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更能叫郎君信服!她虽有些云里雾里,却忍不住窃喜。 萧氏,这次死定了! 「不关郡主的事儿!是王氏自己……」梅香着急,替萧玉琢辩解。可话在口中,竟有些说不出来。 是王氏自己灌了自己红花?害的自己小产?这话谁信吶?哪个妾室为了嫁祸正室,会赔上自己肚子里的一块肉啊? 「菊香,你是不是诊错了?你再看看?再看看啊?她是装的,故意嫁祸郡主!」梅香急的瞪着菊香,眼眶都红了。 「不会错,」菊香闷着头,沉声说,「是小产了。」 梅香急的眼泪都冒了出来,「不是不是……」 「她脸上的耳光是自己打的,那茶也是她自己的丫鬟端来的,她自己要喝的。」竹香也上前解释道。 梅香此时望着竹香,眼神热切,恍如见到自己的亲姐一般,跟着连连点头。 「你的解释呢?」景延年的目光只落在萧玉琢身上。 小产躺倒在地的王氏,倒也不着急闹着走,虽腹中坠痛不已,她却目中有兴奋的等待着。 萧玉琢轻垂眼眸,「正如郎君所见,王氏小产,我身为主母,未能照料好郎君子嗣,无可推诿。」 梅香和竹香讶然看她。 菊香垂着头,眉头紧蹙,目有担忧。 「我自请下堂。」萧玉琢朱唇轻启,声如玉击。 王氏傻了。 梅香竹香傻了。 连枝头的雀鸟都傻了。 王氏死死按住肚子,拼命忍住疼。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怎么全然和预料中的不一样呢? 难道不应该是郡主嚎哭求郎君原谅?郎君抱着她,心疼不已,就是不肯原谅她么? 不过万幸,虽然过程诡异,总算是殊途同归。 只要郎君休了她,她这苦就没白受。 「不行。」景延年却骤然摇头,「我不会休你。」 萧玉琢皱眉,「郎君不是早就厌烦了我?」 「虽厌烦,但也不是一定要休弃不可。」景延年似笑非笑,「大丈夫当有始有终。」 花团锦簇的院子里,有微风拂过,扑面而来尽是恬淡的花草馨香。 「阿娘说过,男人肩有责任,当从一而终。」景延年回头看了王氏一眼,「将王氏送回院中,好生将养。」 王氏挣扎哭嚎中,被丫鬟僕妇拖走。她不甘心的频频回眸,不对呀……跟舅夫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安静下来的凉亭里,只剩下猩红之色,景延年面上微凉,「是我们缘浅,他不该来。」 他提步出了凉亭,却并未立时离开。回眸看着萧玉琢,像是在等她。 萧玉琢浑身紧绷,她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没想到他会这样拒绝。 他不是被郡主逼婚么?现在又谈什么责任?说什么从一而终? 她咬牙切齿走出亭子,在他一步外站定,「你既厌烦我,何不放我离去?就不怕哪一日,我真害了你的子嗣?」 景延年目光沉沉,眼底暗潮汹涌,「若孩子在你腹中,你可忍心去害?」 「你说什么?」萧玉琢莫名看他。 「休妻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说,更不要让阿娘听闻。」景延年说完,竟忽而上前一步。 萧玉琢未来得及退开,便被他携住一只手。 他提步向正院走去,她被他携手在身旁,亦步亦趋。好似两人感情甚笃,哪里像是她刚害了他子嗣,他正当愤怒的样子? 鹅卵石小路上,一双身影依偎向前不紧不慢,血腥和沉郁都被抛在了身后。 他手温暖有力,掌心有茧,将她的手包裹其间,虽霸道却不乏温情。 萧玉琢眯眼飞快的看了眼他的侧脸,全然看不懂他的心思。 不懂的还有王氏。 她被送回了院中,丫鬟带着一位郎中匆匆赶来。 却不是她事先买通的那个姓陈的。 这郎中年轻,鼻下蓄着青髯,搭了脉之后摇头嘆息,「可惜了,才半个月……是这孩子福薄,夫人与他缘分不到啊。」 听闻这般说辞,王氏断定他是丫鬟又重新买通的郎中。 她正在恼怒之中,当即冷冷一笑,「这是你们从哪里找来的郎中?他这般作假的神态,定会叫郎君一眼识破,那还不都漏了馅儿了?」 年轻郎中皱眉看她。 「这种事情,得捨得花钱!」王氏不屑冷哼,「就像那陈郎中,所开之药就甚是有效,这坠坠疼痛的感觉,那哗啦一下的血量,还真是逼真。若不是事先早有准备,只怕我也要被吓住,信以为真了!」 「夫人说什么?」郎中面色不悦。 正在这时,去请陈郎中的丫鬟才疾奔回来,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姨娘,那陈郎中……跑、跑了……」 室内静的诡异。 王姨娘神情僵硬的将目光转向那年轻的郎中,「那你……」 「鄙人不才,」郎中抬了抬下巴,「是景将军请来的。」
第52章 是谁害谁? 王姨娘呆怔了片刻,脸色瞬间煞白。 「我……我……」张口结舌。 郎中霍然起身,「夫人刚失了孩子,好生休息,情绪宜稳,不宜大起大落。」 郎中说完,刷刷刷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丫鬟去抓药,提着药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王姨娘半躺在床上,目光呆呆的,那郎中离开半晌,她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这可把丫鬟吓坏了,「姨娘,姨娘?」 她目光怔怔,毫无反应。 「该……该不会是丢了魂儿吧?」丫鬟相互嘀咕道。 王姨娘却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一个丫鬟的脸,「他说什么?」 「啊?」丫鬟被她狠厉的眼神盯得一抖,险些跌坐在地。 「我的孩子?」王姨娘抬手按住小腹,「真是我的孩子?」 丫鬟僵了半晌,不敢回答。 王姨娘声音悽厉的吼道:「我问你呢?你聋了还是哑巴了?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丫鬟僵硬且害怕的点了点头。 王姨娘按住肚子,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将两个丫鬟吓得抱作一团。 她笑着笑着又哇哇大哭起来,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我若知道我真怀了郎君的孩子,如何也不会这般设计……我的孩子啊……」哭声肝肠寸断。 到最后她哭哑了嗓子,流干了泪,猩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恨意,「是郡主害我!是她害死了我儿!」 丫鬟被她眼中浓烈的恨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说:「郡主并不知道啊……」 王姨娘勐的转脸瞪着她,丫鬟一抖,奉上的茶水都泼在了手上。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她知道我怀孕了,所以眼睁睁看着我把那碗红花喝下去!她就是害死我儿的人!」王姨娘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阴沉沉的脸,寒气森森的声音,将丫鬟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连水都忘了奉上。 喝了郎中开的药,王氏又大量的流了几次血。 血量大的吓人。 她看着换下来的布带子,神情越发阴郁。 「这是我的孩子……」她望着那血污,喃喃自语。 丫鬟们背着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嘆息。 「原以为是月信,如今得知,竟是自己亲手害的孩子没了,这心里的滋味呀……还想着郎君来看她,没有降罚已是恩慈了!」 「这能怪谁?我娘说,人在做天在看,害人之心不可有。」 「切,郡主就是好的了?姨娘这次可是死死的恨上她了。」 ……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小丫鬟立在一丛繁茂的海桐后头嘀咕,勐的被人沉声呵斥,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回头一看,更是心惊,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请郡主安!」 两个丫鬟心惊胆战。 萧玉琢却根本没有理会两人,直接越过她们,向王姨娘的卧房走去。 丫鬟胆怯,连拦都不敢拦,只在门口打着帘子小声朝里喊道:「郡主来了。」 王姨娘正半躺在床上默默出神。 听闻声音转过脸来,瞧见从屏风外走进来的郡主。 她呵的冷笑一声,「郡主是来看笑话的?」 竹香连忙搬来一个硕大的座椅放在床边,梅香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才请萧玉琢坐下。 王姨娘顿时翻了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嫌弃就莫要来。」 「你这是对当家主母的态度?倒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个犯了大错的妾吧?」梅香冷嘲。 王姨娘冷哼一声,「我还有什么好怕的?郡主不若将我的命都拿去吧!」 「我家郡主可从来都没有对你怎么样!」梅香尖声说道,「你孩子没了,也是你自己害的,能怪到谁头上?」 王姨娘如今最听不得这话,每念及此,她都五脏皆痛。 被梅香当面说出来,她面目立时变得狰狞,死死的拽住被子,瞪着萧玉琢,「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你身边的菊香定然早就看出我怀孕,故意眼睁睁看着我喝下那碗红花!你是故意的!郡主,你好狠的心!那是条命啊!是郎君的骨肉啊!」 萧玉琢面色恬淡,没有愤怒,亦不着急辩解。 一直都能沉得住气的菊香,却忍不住上前开口道:「王姨娘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医女,不是神仙。半个月的身孕脉象本就不明显,我先前未曾给你诊过脉,如何知道你怀孕?」 王姨娘撇嘴重重一哼。 她又说,「红花也是我后来检查才知,如何能在一开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王姨娘眼圈泛红,眼中酸涩,可又不愿在萧玉琢面前示弱,生生忍住,恨恨的望着床帐,「我的孩子没了,你得意了!」 一直静默没有开口的萧玉琢终于轻嘆一声,「原以为你能屈能伸,心有七窍,是个聪明伶俐的。」 「我蠢,如何能入得郡主的眼。」王姨娘嘲讽道。 「没想到,你却连究竟是谁害你都弄不明白。」萧玉琢霍然起身,「罢了,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带着丫鬟,款款向外走去。 半躺在床上的王姨娘却忽的坐直了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玉琢回头,「这次的事情,若非你恰巧真的有孕,那被陷害的人会是谁?」 王姨娘张了张嘴,没说话。 多明显,这计策是针对萧玉琢的。 「谁给你出的主意?」萧玉琢缓缓道,「你是旁人手中一把刀,不过是先伤了自己。」 她话音落地,人继续向外走去。 王姨娘按着床沿,向前探身,「郡主等等!我……婢妾,婢妾不明白!她……她为什么要害我?」 萧玉琢垂眸,嘴角轻轻勾了勾,又缓缓收敛,「明日你能下床么?」 王姨娘微微皱眉,心下惊疑不定,慎重没有开口。 「若是能下床,我带你亲自看看。」萧玉琢出了门。 王姨娘敌不过心中惊惑,次日虽还有虚弱,但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大早坐上了萧玉琢准备的马车,一道去了东市的一间茶楼。 萧玉琢大手笔的包下了二楼一半的雅间,带着王姨娘坐在了正中间,临街有窗的一间内。 时辰尚早,萧玉琢叫了两壶茶,一些精緻的茶点,坐在窗前,一面小口的品着茶点,一面慢悠悠的吃茶。 王姨娘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恍惚。这在以往,她想都不敢想啊…… 竟会有这么一日,郡主和她这么相安无事的坐在同一个雅间内吃茶? 郡主没有挥着鞭子痛打她,她也说不出一句冷嘲热讽,故意刺激郡主的话? 是郡主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王姨娘勐掐了自己一把,痛楚让她更清明了几分,她屏气凝声。 整整一壶茶的时间,她终于坐不住了,「郡主带婢妾出来,不是专程为了吃茶吧?」 「嘘,」萧玉琢回过头来,沖她比了噤声的手势,「你来看。」 她手指莹白修长,映着阳光指向窗外。 王姨娘的好奇心全然被勾了起来,她快步来到窗边,还被面前小几绊了一下,踉跄险些跌倒。 她扑在窗台上,向外张望。 恰瞧见停在茶馆门口的一辆马车上走出一位妇人来。 王氏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是她?」
第53章 圣旨到 妇人走进茶馆,在楼下停了片刻,便被小二引上二楼。 茶楼是回字形,一半的雅间都被萧玉琢包了下来。 妇人所进雅间,恰好是迴廊对面,她们正对着的一间。 竹香将雅间的门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门缝里恰能看见对面的雅间。 王氏捂着嘴,瞪着眼,眼珠子不停的打转。 她们的雅间里,此时静的只听到梅香为萧玉琢倒茶的声音。 阳光穿过高大的树冠,落进窗内,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上下舞动。 萧玉琢手腕上碧翠的镯子轻轻磕碰在茶碗上,发出叮噹脆响。 王姨娘却只觉,这叮噹一声,像是磕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来了。」守在门缝处的竹香突然开口。 王姨娘霍然起身,动作快的完全不像刚小产,尚虚弱的妇人。 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只见两个年纪轻轻衣着亮丽的小娘子,一前一后进了对面的雅间。 小二开关门的瞬间,还能看见那屋里头的妇人慌忙起身,谄笑着相迎。 对面的门关上,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王姨娘踉跄退了一步。 「看见什么了?」萧玉琢轻缓问道。 王姨娘勐然转过身来,瞪眼看着萧玉琢,「敢问郡主,那两个小娘子是何人?」 萧玉琢眉梢轻挑,「你问我?我倒以为你会认识。」 王姨娘瞪眼看着她,半晌才迟缓的摇了摇头,「婢妾不认识她们啊?舅夫人为什么要见这两个小娘子?这两个小娘子衣着鲜亮,气质不俗,定然是高门大户……不不,那番气度,高门大户也少有的……」 王姨娘失神的喃喃不休。 萧玉琢安静的吃茶,等她兀自嘀咕完,才缓缓开口,「依你猜测,那两人为何而来?」 王姨娘皱紧了眉头,偷偷打量郡主。 萧玉琢端坐,任她打量,不怒不恼,「如今你我都是被人陷害之人,你也瞧见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就不想知道,那后头的黄雀究竟是何人?任由人家将你握在手中做刀?」 王姨娘皱紧了眉头,似乎想要开口,但仍旧犹豫。 梅香冷哼了一声,「人家借着你腹中孩儿陷害我家郡主,你倒帮着仇人遮遮掩掩,真是个好娘亲!」 王姨娘此时的心情,哪里听得了这么尖刻的字眼,登时脸色大变,恨恨的看着梅香。 梅香翻她一眼,「有本事你别瞪着我呀,你的仇人就在对面的雅间里,你若想报仇。现下去救找她们拼命?」 王姨娘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泛白的指尖直叫人看着都觉得手心生疼。 「当初,舅夫人说,郎君最重视子嗣,最是看重一个男人作为父亲的责任。倘若我陷害郡主毒杀郎君子嗣,郎君必不会容忍,定然休了郡主出门。」王姨娘声音顿了顿,飞快的看了萧玉琢一眼,「舅夫人说……只要,只要休了郡主,就扶正我……」 她声音越发小,说道最后几乎不能听闻。 萧玉琢缓缓点头,「舅母想叫郎君休了我,会是真心要扶正你么?」 王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那给我开药的陈郎中就是舅母介绍的,我那般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临了还给了她银钱……她、她……我呸,我真是一片真心都餵了狗!」 梅香低声唏嘘。 「也就是说,如今和舅母见面的小娘子,才有可能是她真正想要推给郎君做妻的人。」萧玉琢说话间,缓缓起身。 「郡主要去做什么?」王姨娘睁眼看她。 萧玉琢缓声道,「该看的都看见,该想的也想明白了,难道不该离开了么?」 「我不走!」王姨娘摇头,「我要看看她们究竟商量什么!」 萧玉琢轻笑,「你在这里,能瞧见什么?」 「郡主还有办法听到她们说话不成?」王姨娘满目希冀。 萧玉琢摇头,「这真没有办法,只能凭猜测。」 见她真的要走,王姨娘却不甘心,「就算不能听见,我也要亲眼看着!」 萧玉琢点头,「你看着吧,独自静静,想想明白也好。」 她带着丫鬟,脚步平静的离开了茶楼。 坐上马车,她立时吩咐竹香,「让人盯着,看看那两个小娘子的来头。」 竹香领命而去。 马车轻晃,萧玉琢靠在柔软舒适的枕囊上,闭目养神,表情淡然。 一路上马车内只听到马蹄踏踏,车轮滚滚,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不曾想,她回到家中,却有一份大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景延年正端坐在正房里,手上端着一只精緻的琉璃盏。 萧玉琢进门,他将琉璃盏放下,举目看她,「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郎君会不知道?」她挑眉斜看他。暗讽他不经允许便派了人跟在她身边。 虽然两次遇险。都幸而有他盯着,才得以有惊无险。但这种被藏在暗处的眼睛时时刻刻看着的感觉,还真是不美妙。 景延年好似听不懂她的讽刺一般,「我还真不知道。」 萧玉琢哼笑一声,「郎君的妾室刚没了孩子,心中积郁,我带她出去散散心。」 「郡主竟是菩萨心肠呢?」景延年勾着嘴角轻笑。 萧玉琢倒认真点头,「过奖过奖,我本是妒妇毒妇,受将军感化,方知回头是岸。」 夸一个从刀光剑影中建功立业的将军慈悲,还真是跟骂人一样。 丫鬟们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相互嘲讽,都垂手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景延年眉头轻蹙,深深看她,「夫人说的是,我慈悲心肠,审问青池时,她嘴硬不肯招供,所以受了不少的苦。唉……不如给她一死,叫她早日超脱。」 萧玉琢正欲开口继续讽刺,却勐的回过神来,「青池招供了?」 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我都是心善之人,她本要亲口告诉你,可她如今样子,你如何忍心去看?还是罢了!」 见他故意捉弄,萧玉琢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但青池还在他手中,且已经招供,她耐下性子,扯出笑来,「郎君真是说笑,对要害我的人心软,那不是仁慈,是愚蠢。」 景延年长长的哦了一声,仍旧不松口。 萧玉琢皱眉,「郎君究竟是问出来了,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故意卖弄?」 景延年忽的挺直了上身,「我用得着卖弄?」 「别是怕我见了青池,她却什么都没说,叫你没面子吧?」萧玉琢挑眉。 景延年静默看她片刻,忽而轻笑起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玉玉长进了,如今也会用激将法了?」 萧玉琢挥手打他的胳膊。 他却手腕敏捷一转,反手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她,看可会损了我的面子?」 景延年拽着萧玉琢的手,上了马车。 原以为青池是在家中被刑讯逼问,到了地方才知道,她竟被关在城郊的刑狱之中。 牢狱阴冷可怖。 外头分明是阳光灿烂,但这狱中,像是隔绝了所有的温度,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更是叫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景延年敏锐的察觉,抬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半拥在怀中。 萧玉琢别扭的挣扎了一下,但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檀木清香无端叫人在这血腥之气中倍感安稳。 她深嗅一口,清香满鼻,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半拥着。 走了好一段阴冷光线昏暗的牢狱,引路的狱卒在一个小木门前停下。 「她有些惨,你怕不怕?」景延年站定脚步,回眸看她。 萧玉琢仰头,「别小看人,我堂堂……」 话没说完,狱卒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腐肉的腥臭之气,叫她的声音戛然卡在了嗓子眼儿。 景延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拖进了刑房。 十字桩上挂着一个人,披头散髮,满身血污。身上罗裙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能叫人知道她是个女子罢了。 「昏了?」景延年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赤膊的刑官立时舀了一盆漂着浮冰的冷水,「哗啦」一声泼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手脚都被绑在十字桩上,却仍旧止不住剧烈的颤抖,动作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她嗷唔的惨叫了两声。 声音悽厉,简直不像是人口中发出的。 萧玉琢从没亲眼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头晕眼花,腹中不适。 「放她下来。」景延年冷声说道。 听闻景延年的声音,那女子勐然抬起头来,满脸血污,更有沾满血水的头髮贴在脸上,她五官叫人看不清明,但那一双眼睛,确是青池无疑。 萧玉琢瞧见她身上皮肉绽开,十分狰狞的伤口,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青池的目光从景延年身上。勐的挪到了她脸上。 那阴森森的目光,叫萧玉琢心头一凉。 「郡主……」青池声音嘶哑,几乎不辨男女。 「你问?还是我替你问?」景延年握住萧玉琢的手。 他手掌温暖干燥,被他握住手,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几乎都是冷的。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收谁指使,要一再害我?」萧玉琢定了定心神,亲自问出口。 在害她的人面前,她怎么能怯场,怎么能气弱呢? 青池看了她半晌,垂下头去,「郡主跋扈善妒,容不下人。我早已仰慕郎君……可郡主连个通房丫鬟都容忍不下……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丫鬟,能嫁得什么好人家?最最好便是伺候郎君,生下一儿半女……」 萧玉琢微微皱眉。 青池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也是郡主命不好,若是没有改天换日。萧家仍旧是以前那个萧家,只怕也没有人敢惦记郡主的位置!只可惜……郎君这般良配,惦记的人又怎会只有郡主?」 「啰嗦。」景延年不悦冷哼了一声。 刑官勐的甩下一鞭子来。 青池惨叫一声,悽厉的声音迴荡在刑房之中,叫萧玉琢的面色不禁都白了几分。 「是舅夫人----舅夫人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帮宫里的一位主子做事儿,将来就让我做郎君的妾。」青池颤声说道。 「宫里的主子?」萧玉琢愣怔的看向景延年,「连圣上的女人都惦记你?」 景延年脸面一黑,俊脸上满是寒气。 「是一位公主。」青池疼的翻了个白眼。 「哪位公主?」萧玉琢连忙追问。 青池却摇头不知,「我从没见过,舅夫人也隐瞒不说。」 萧玉琢迟缓的点了点头,「一位公主啊……」 青池吃力的抬头,似乎想看看萧玉琢此时又惊又怒的表情,却什么都没在她脸上看到。 她精巧的五官映着刑房里的火光,似乎平静的叫人不解,唯有那一双碎芒滢滢的眼睛格外清亮,「那还真是……我命不好。」 萧玉琢轻喃了一声,转身向刑房外走去,甚至没有等景延年。 出了刑狱,阳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扬起脸,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走出沉闷,得见阳光了。」 「这话,怎么像别有所指呢?」景延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玉琢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郎君若是不忙,不若送我回府吧?」 景延年眯眼看她,「你想和我说什么?」 萧玉琢轻轻一笑,「我命不好,自然要想办法把命变得好一些。」 灿烂的阳光之下,四目相接,他深邃锐利的眼眸似乎将她洞穿。 萧玉琢不避不闪,任由他打量。 他忽而冷笑一声,「好。」 他拽起萧玉琢的手,几乎是将她扔上马车的,力气之大。全然没有了来时的温柔。 萧玉琢坐在马车上,垂眸思量回府后如何开口。全然没有注意,景延年越发黑沉的脸色。 来到正房,萧玉琢还没开口,景延年便挥手屏退了一众丫鬟。 梅香倒还体贴的将门关上。 舒适宽阔的正房之中,两人相对而坐,气氛便的十分微妙。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笑着开口,「当初我仗着萧家在朝中的权势,仗着我娘亲是长公主,闹着要先皇下旨赐婚,硬是逼得你不得不娶我……是我唐突了你。」 她心里绷不住的笑,溢出在嘴角,只好微微弯身低头,好似赔礼道歉般,遮掩住脸上的欣喜。 「如今既然有公主对郎君如此上心,萧家又不復昔日风光,我如何能再挡郎君的福气?」萧玉琢摇头嘆息。「只愿不是好的开始,却能好好结束。郎君一纸放妻书给我,也好另娶公主。」 真正的寿昌郡主已经为了他吊死了,她才不要再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不是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么?她何必守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担惊受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害死了? 「不能与郎君相濡以沫,只盼着不要彼此生恨。以前得罪过郎君的地方,望郎君念在我及时为公主腾地方的份上,都既往不咎了吧?」萧玉琢拿着帕子,假惺惺的沾了沾眼角。 景延年一直没有说话。 她抬头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虽还不知是哪位公主,但先恭喜郎君就要作驸马了……」 一室安静。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半晌,他稳稳噹噹的坐着,身形如钟,不动不说。 萧玉琢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意下如何?」她试探问道。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陈墨晕染的眼眸太过深沉,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他俊脸淡然,似乎并没有生气呀? 「郎君若是懒得动笔,不如由我代劳?郎君只用落下名讳就好。」萧玉琢心急。 景延年哼笑一声,「萧氏,你想和离?」 口气不对啊?萧玉琢心中警铃大作。 她细细打量他神色,小心翼翼道:「郎君若觉得有损颜面,那……那休妻也成。」 「萧氏,」景延年忽而倾身靠近她,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欲要喷薄而出的怒气翻滚在他墨色的眸子之中,「你记性不好啊?」 萧玉琢皱眉,「我记性很好。」 「不准再提休妻的话,我才说过没多久,你倒忘得干干净净了?」景延年冷笑。 他牙齿洁白整齐,这么龇牙一笑,只让人觉得眼前寒光闪烁。 萧玉琢向后退坐了些,那日王氏小产,在园子里他确实说过,可……可如今看上他的人是公主啊!公主怎么说也比她这个过了气的郡主尊贵的多呀? 「你还说什么?」景延年一面说,一面起身靠近她,「恭喜我成为驸马?」 萧玉琢干笑着点头,「是,是啊……」 他抬手擒住她的肩膀,他手指修长有力,宛如鹰爪,抓得她肩膀生疼,「唔,你弄疼我了……」 「你看我像是要尚公主的男人么?」景延年一把将她从坐榻上拽了起来。 他顺势将她扛在肩头,大步朝内室走去。 萧玉琢屁股朝天,脑袋朝下,额头磕在他坚实如铁的嵴背上,登时头晕眼花,「你放我下来!」 砰---- 她被扔在了宽大的床榻上,柔软的被褥都被她砸的深陷下去。 他倾身压下。 萧玉琢大惊,「修远,修远别动怒……」 「呵,」景延年冷笑一声,「你都叫自家夫君去尚公主了,还叫我别动怒?」 尚公主这说法,在他口中,怎么听怎么有点儿小白脸儿的意思。 萧玉琢懊恼,她就不该提驸马这茬的,景延年这种刚愎自用的男人,她当面这么说,不跟打他脸,讽刺他靠女人吃饭一样么? 「我说错了,你且饶……啊!」萧玉琢尖叫一声。 她身上一凉,景延年已经伸手撕开了她繁复漂亮的罗裙。 「景延年,你给我……唔……」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 萧玉琢拼命的挣扎,都说到和离,说到休妻了!现在----这算什么事儿? 「放开我……」她从牙缝里挤出含混不清的字来。 奈何她那点儿力气,在景延年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终究是将她压的服服帖帖。 萧玉琢以为又是一场磨难,少不了还要在床上躺个一天两天的。 不曾想他竟颇有耐心。并不像她刚占据了这副身体时那般粗鲁残暴。 以至于萧玉琢从脚尖到发梢都是颤抖的,兴奋的颤抖。人身体里的欲望有时候不受大脑的控制,欢愉就是欢愉,身体不会骗人。 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体会到,夫妻之事床笫之间,原来是这么的让人迷醉,回味无穷。 她香汗淋漓的躺在他怀中,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酥软的。 「记住了?」他的声音带着欢愉之后的慵懒,好听的叫人耳朵都生出眷恋来。 萧玉琢唔了一声。 「还叫我休了你,去尚公主么?」景延年笑了一声。 萧玉琢假装睡着,并不理他。 景延年抬手勾起她的下巴,「我问你呢?」 萧玉琢闭紧了眼,「好睏……」 他翻身又将她压下。 「不说了,再不说了!」萧玉琢连忙投降。 …… 这夜,景延年在主院没有离开。 宽大的床,她本离他远远的,可醒来的时候,却不知怎的就滚进了他的怀里,枕着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口水濡湿了他蜜色的皮肤。 萧玉琢连忙又滚远了些,再睁眼----又在他怀中,不但枕着他的胳膊,还抱着他的腰…… 萧玉琢扶着酸软的腰,愤愤起身。轻手轻脚来到门外。 「过来。」她拉开门缝,朝外唤道。 梅香正在外头,听闻声音,连忙上前,眼角眉梢都是兴奋之意,「怎样,怎样?郡主得偿所愿了么?」 萧玉琢嘆了口气,轻轻摇头。谁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和离呢?分明现在是对他最好的时机呀? 梅香一听,小脸儿便垮了下来,「听起来挺激烈的呀,郡主的月信恰好过去十天,时间也刚好……不会是郎君不行吧?」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他不行? 「叫菊香过来!快点!」 梅香愁眉苦脸。蹬蹬蹬跑去叫菊香。 「熬一碗避子汤,速速送来,要快!」萧玉琢伏在菊香耳边说道。 菊香惊愕的瞪大了眼,「郡主,这汤药伤身,您正清寒毒,不能……」 「轻重缓急我还分得清,快去,别惊动了郎君!」萧玉琢沉下脸来。 菊香被她的脸色唬住,不敢再劝,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萧玉琢时不时从屏风外向床上张望一眼,见景延年一直都睡的沉沉的,她才松了口气。 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却紧张的度秒如年。 菊香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她连忙接过。 「郡主!」菊香皱眉,「您想清楚了?这一碗药下去,本来肃清的差不多的寒毒,又沉积下来……」 萧玉琢连连点头。「我明白,这不是形势所逼么?」 她仰头就要喝。 却有一只大手,勐的将碗夺去。 萧玉琢只觉背后一凉,她僵硬的回过头。 景延年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她怎么一点儿脚步声都没听见? 「这是什么?」景延年端着药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萧玉琢莫名觉得嗓子有些紧,「补……补气血的。」 「菊香?」景延年一把推开门。 菊香噗通跪倒在地,却闭口不言。 景延年笑着点头,「不说?去请大夫来验验。」 萧玉琢面色泛冷。 「若不是补药,就砍了菊香的手。」景延年冷声说道。 菊香跪在地上,埋着头,仍旧不吭一声。 「来人----」景延年扬声唤道。 萧玉琢面如寒霜,「不用验了,是我叫菊香调的避子汤。」 景延年端着药碗,转过脸来,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两人太近,他目光里像是有把烈火,生生灼烫着她。 萧玉琢哼了一声,「是我命她准备的。你不可罚她。」 景延年缓缓点了点头,英武的脸颊映着初生的朝阳,染上了红光,剑眉星目看不出喜怒。 「你叫她准备的?好。」 好字刚出口,他勐的抬手「啪」的摔了那药碗。 白玉碗砸在廊下青石地面上,碎成了渣。 浓黑的药汁溅的四下都是。 「把这丫鬟给我带下去。」景延年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玉琢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景延年冷笑一声,「你说呢?」 萧玉琢跳出门外,挡在菊香跟前,「我的陪嫁丫鬟,轮不到你来管教!」 「你嫁入我景家为妇,连你都是我的,更何况你的丫鬟?」景延年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反剪住她双手,让人将菊香带了下去。 「想让她活着回来,就乖一点。」景延年说完,放开了她的手。 萧玉琢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满心愤懑。 竹香却在这时从外头回来,拱手在她面前,低声说道:「昨日同舅夫人见面的两个小娘子,是宫里的宫女。」 萧玉琢打起精神来,「那便和青池招供的对上号了,是哪个宫里的?」 竹香皱眉,无奈摇头,「一路跟着只见她们进了宫门,哪个宫里的却是不知。」 萧玉琢长嘆一声,当今圣上有好些女儿,适龄未嫁的也有三四个。究竟是哪个和以前的郡主品味一样,看上了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对了!」萧玉琢眼中勐的一亮,「我们回萧家去,叫阿娘的画师照着描述,描绘出那两名宫女的相貌来。阿娘出入宫中次数多,许认识也说不得!将此事告诉阿娘,阿娘定会帮我!」 竹香轻轻摇头。「长公主何等身份,岂会记得两个小小宫女?」 「总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就算不认识也无妨,好叫阿娘知道我在景府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那她就能帮我……」萧玉琢抿唇笑了笑,阿娘若是能同意她离开景延年,并出面帮她,这事儿就会简单的多吧? 竹香皱眉不语。 梅香哭丧着脸道:「或许长公主还能给郡主指点,如何将菊香从郎君手中要回来。」 竹香一愣,左右看去,只见地上碎裂的瓷碗,和渗入石缝的浓黑药汁,「菊香怎么了?」 梅香看了看萧玉琢的脸色,没敢多舌。 萧玉琢哼了一声,不顾腰肢酸软,硬是备车去往萧家。 一路上梅香频频看向萧玉琢。 她无奈的别开脸,「想说就说吧。」 梅香嘀嘀咕咕将早上避子汤的事儿,告诉了竹香。 竹香本就有些黑的脸,更黑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望着萧玉琢,默不作声。 车厢内压抑的气氛,叫萧玉琢有些烦闷,她掀开车窗帘子刚要透口气,就瞧见一辆宽大的马车蹭着她的车角,飞驰而过。 若不是景府的车夫躲得快,只怕要掀翻了她的车架。 梅香惊唿一声。 竹香连忙扶住萧玉琢。 气不顺的萧玉琢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车架停在了萧家的大门前。 「咦?这是老太爷的车架?」梅香眼尖口快。 老太爷的车架怎的那般毛毛躁躁? 萧玉琢好奇的侧脸看去,却见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从车架上跳了下来,相互招唿着从车上横着抬下一人来。 「呀……」梅香惊唿一声。 竹香眼疾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不可喧譁。」 萧玉琢心里一慌,快步向那马车跑去,「祖父?祖父?」 门上的萧家门房瞧见此情形,慌忙开门,招唿门口等着的软轿,将萧老太爷扶进轿子。几个轿夫脚下生风的往内院跑去。 「怎么回事?」萧玉琢上前喝问那几个准备退走的宫人。 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垂着头不说话。 萧玉琢的大伯也恰在此时赶了回来。 「大伯。」萧玉琢沉着脸,指着宫人说,「适才祖父被人抬回来,究竟……」 萧家大伯眉头紧蹙,面色沉郁,「回去说。」 萧玉琢这才放了几人离开。 她随大伯急急匆匆的入了内院,萧家似乎已经乱作一团。 府医飞快赶来,小辈儿的萧家子女都被关在门外。 萧玉琢和萧家大伯进来时,便只看到院子里乱吵吵的一片。 他本就沉郁的脸更显得阴翳,「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慌什么?祖父病了,尔等更当肃静!」 说完,他大步走向房门。 萧玉琢瞧见同辈儿人都在外头,便在廊外停住了脚步。 萧家大步却在门廊下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道:「郡主可要先去探望祖父?」 萧玉琢微微一愣,便立即点头,随他一起进了房门。 萧十六娘就站在门廊外一步之外,见状立即上前,「阿爹,我也要看祖父!」 萧家大伯,根本没有理会自己女儿。 萧十六娘愤然捏起拳头,「都是萧家的儿女,那是她的祖父,就不是我们的祖父了么?凭什么她刚一来,就能进去?我们担心却只能等在外头?甚至连彼此询问一句,都要挨骂?」 她愤懑不平的声音不小,此时院子里又颇为安静,小辈儿们都听见了她不满的话音。 有些年纪大的脸上不显,年纪小的却有不少都跟着义愤填膺,「偏心……」 萧十五娘上前一步,「郡主是同大伯一起回来的,或许路上已经知道什么,这才要她进去。我们什么都不清楚,现在进去这么多人,岂不是添乱么?」 萧十六娘冷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早被她收买了,成了她的好姐妹,自然是帮她说话。」 「都是萧家儿女,谁不是谁的姐妹?」萧十五娘冷声反问,「你若是真心担忧祖父情况,就不该在此时争这个长短。」 十六娘余光瞧见兄长们谴责的目光,不由咬住下唇,重重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她。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萧玉琢进得房门,却并未进去里间。 为了不影响大夫诊治,里头只守着老太爷两个儿媳,一个儿子。 萧家大伯正立在屏风外,皱着眉头,攥着两只手,心事重重。 「祖父为何会突然晕倒?大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萧玉琢低声问道。 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萧家大伯抬眼扫了一圈,面沉如墨,「今日在宫中……」 他话未说完,便被突然降临的圣旨打断。 圣旨到。 在这个时候来了圣旨。萧家众人本就绷紧的神经,更是被拉的长长的,好似轻轻一股劲儿,就能绷断了。 「居功自傲、有辱圣上、妄为人臣……罢黜萧谆尚书左僕射之职,贬为江州刺史。」宣旨的令官声如洪钟。 震碎了萧家人头上勉强维持平静的一片天。 萧谆尚在昏迷之中。 萧家大伯带领着众人,跪接了圣旨。 萧家祖父还未醒来,萧家的天已经塌了。 身为尚书左僕射的萧家祖父,就是萧家的天。尚书左僕射相当于丞相,皇帝底下第一人。新帝登基,萧家祖父手中许多权柄都被挪到新帝亲信,尚书右僕射的手中。 萧家那时已经多有危机之感,但萧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一时能够撼动的。 萧家已经在做准备,上下打点……没想到新帝会这么快动手,这么快就直接从萧家祖父的身上下手。 「父亲是承受不住贬官的打击,所以……」萧家二伯低声问道。 说是问,其实更像陈述。 萧家祖父这么大年纪了,却被贬出了京城。还在朝堂之上因为被贬官而气晕。 真叫人沉闷之中更觉苍凉。 萧家大伯嘆了一声。摇摇头。 聚了众多子孙,而显得乱吵吵的院子,因为一道圣旨,剎那间就肃静下来。 静的连枝头黄鹂鸟的啼叫,都显得格外嘹亮。 「江州那么远……父亲的身体受得了么?」萧家三伯担忧。 萧玉琢作为唯一在屋里的小辈儿,这时候全然插不上话。但几位叔伯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 「醒了!」大伯娘突然在屏风里头欣喜唿了一声。 众人恨不得脚下生风,冲进里间。 「都在这儿干什么?」萧谆哼了一声,「我还没死呢,拉着个脸,是要哭了吗?」 走在最后的萧玉琢不禁停下脚步,听老爷子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并不像众人猜测的那般孱弱。 「怒火攻心,痰迷心窍……」大夫说了一堆,就是老爷子是跟人吵架,被人气晕的,醒过来缓缓就好了。身体并无大碍。 「父亲安心,纵然被贬官……」萧家二伯话没说完,就被大伯狠狠踩了一脚。 他疼的龇牙咧嘴。 萧玉琢无奈,二伯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祖父却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叫他说?我是被圣上贬官了,圣旨也到了吧?那正好,不用我多费口舌,快现在就给我收拾行装,我明日就离京赴任!」 众人一听,吓了一跳,唿唿啦啦跪了一片。 「父亲不可,您年岁已高,儿子们尚在京城,怎能让您离京?」 「是啊,父亲,您是三朝元老,且才醒来,您推脱身体不适,拖着不离京,圣上也不会怎样……」 …… 众人纷纷劝阻,萧家祖父听不下去,忽的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来。 「你们不给我收拾打点,我自己就不会收拾了么?」他行动之间,倒也看不出病态来。 儿子儿媳纷纷劝阻。 萧家老夫人也被从别个院子里扶了过来,见状一问,立即挥手说:「我随你去,去把我的行礼也收拾好。」 这可把儿子儿媳妇们吓坏了。 走一个还不够?两位尊上都离京,萧家还不如举家搬走呢。 萧老太爷自然明白老夫人是故意激他,嘆了口气,「你们都当我是被贬官而气晕的?我岂是那般没出息的人?我与圣上政见不同,争执之中突然口干舌燥,这才晕倒。不然,他岂能说得过我?」 老太爷的儿子们不由大翻白眼儿,感情还真是他同圣上吵了架,才叫圣上气的贬了他的官啊? 老太爷年轻时候就任性。如今年纪大了,脾气倒更是见长。也不想想萧家如今的形势…… 「玉玉也在啊?」老太爷突然瞧见了萧玉琢。 萧玉琢笑着福身,老太爷这般洒脱的真性情,叫她甚是喜欢。 「过来。」老太爷朝她招手。 萧玉琢快步上前,「祖父红光满面,便是升迁的人,也没有您这般精神头。」 「这话祖父喜欢!」老太爷点头道,「行了,你们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先是他晕倒,后又有圣旨贬官,萧家上下已经乱作一团。 老太爷的儿子们见他身体无碍,精神也足,便依言告退,去安抚萧家上下。 越是这种时候,萧家越不能自乱阵脚。 「玉玉在景府过得可好?」老太爷跪坐在外间的坐榻上,笑眯眯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心下思量,老太爷这是要走了,怕萧家没了他这棵大树,更是风雨飘摇,所以要交代自己些什么?
第54章 跟你说话真费劲 萧玉琢心道,她这次回来本就是来告状,说服阿娘支持她和离的。 老太爷脸色尚算红润,她实话说出来,会不会再把他给气晕过去?若是真再气晕了他,萧家人会直接把她吃了吧? 「呃……」萧玉琢低头。 「当初我就劝过你,女孩子家可投个香囊,送个帕子,叫他明白你的心意就够了,切不可主动倒贴。」老太爷轻嘆一声,「你说我老顽固,听不进。」 萧玉琢瞪大眼睛看着祖父,这话估计早被郡主忘到脑后了,她并无印象。但老太爷这想法跟她穿越前专门上过的情感课程说的,女孩子可以勾引,可以诱惑,但绝不能表白,岂不是一个道理? 「是玉玉不懂事。」她连忙点头。 老太爷轻缓摇头,「听说玉玉长进了,我就猜你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听你这么说,真是印证了……你若过得不好,趁着我还在京城,回家来吧。」 萧玉琢闻言,彻底惊住。 不是叫她笼络好景延年,好在萧家岌岌可危之时,给萧家帮扶? 不是交代她在他离京之后,如何讨好圣上,讨好夫君? 「祖父这是……这是叫我和离?」萧玉琢瞪大了眼,声音都显得迟缓。 萧老太爷笑眯眯的看着她,「这话可不敢说,我可没叫你和离!」 萧玉琢愣了愣。 老太爷则沖她眨了眨眼睛,颇有些调皮的老顽童之样,「景延年我与他打交道不多,只知道为人为将,他口碑都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是个好夫君。越是刚硬的男人,越不喜欢女人倒贴自己。」 萧玉琢脸面一红,「祖父的话,玉玉都记在心里了。」 「光记在心里怎么够?」老太爷似有些替她着急,「我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你若是想明白了,今天就……我若是走了,你的叔伯爹娘。未必会同意你回来。」 老太爷是真心要帮着她和离呀? 「那祖父您就不想我能帮衬娘家吗?还是祖父觉得修远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呢?」萧玉琢好奇道。 萧老太爷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景延年深得圣上宠爱信任,如今就连圣上的儿子纪王和越王都想拉拢他。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那您还……」 「萧家的兴亡是男儿的责任,如何能牺牲你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委实窝囊!委实窝囊!」老太爷连连摇头。 萧玉琢惊讶不已,在这个女儿不过联姻工具的时代,老太爷也算是个奇葩了吧? 细想又顿觉瞭然,敢在圣殿之上跟圣上吵得面红耳赤的人,老太爷又怎么会是个因势利导,向人低头讨好的人? 萧玉琢不由深深佩服老太爷。 「那你可想好了?」老太爷问道。 能在这个时候,真正关心她过的好不好,她是不是受夫君宠爱,她幸不幸福的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平日里连话都没有多说过的祖父。 祖父并非不担心萧家,并非不在意自己的儿孙。只是不愿意牺牲她一个小小孙女儿的终身幸福…… 萧玉琢心里异常的温暖,「祖父……」这一声。饱含敬仰和濡慕之情,是她发自肺腑的声音。 「谢谢您跟我说这些,叫我明白您的心意,谢谢您这么关切我。」萧玉琢说的缓慢,好似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您不用担心,我和修远都有缺点,也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不足,慢慢磨合中长进。」 萧老太爷摸着鬍子,目光恬然安静的看着她。 「祖父也听闻我不像以往那般任性了,人若不遭遇些不顺,又如何能长进呢?」萧玉琢笑道,「若是遇到些不顺,就想着缩回娘家来,那怕是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了。」 萧老太爷看着她的目光顿时溢满欣慰,不由重重点头,「玉玉长大了。」 一句话,仿佛胜过千言万语的赞美。 萧玉琢像是得了奖励的孩子,满心自豪。 「你能这么想,祖父也就放心了。」萧老太爷点点头。 其他孙子辈儿的人还在外头等着进来给老太爷请安,她独占祖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老太爷点头叫她告退。 萧玉琢行出门廊的时候,萧十六娘故意上前一步,狠狠的撞在她的肩膀上。 她不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 院子里的人都瞧见了,萧家本就笼罩着愁云惨雾,见这情形,更添紧张。 萧玉琢看着萧十六娘。 十六娘也仰着头,抬着下巴。冷冷看她,「祖父晕倒,也只有你能在这时候笑得出来吧?以为萧家日后都要仰仗你了,心里正得意呢吧?」 几个姐妹上前拉十六娘,唯恐她的话惹怒了郡主。 既知如此,更应该讨好她才是啊!看破不说破嘛…… 「祖父虽晕厥,身体却并无大碍,如今精神矍铄,我不该高兴么?」萧玉琢笑着反问,「萧家要不要仰仗我,难道不是萧家的事,却是我可以做主的吗?」 萧十六娘顿时脸上涨红,「你……我、我们才不会仰仗你!」 「哦。」萧玉琢淡然的点头,转身欲走。 萧十六娘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里,萧玉琢淡然的态度,让她越发气闷,「你等着瞧吧!」 萧玉琢却没有理会她,快步走到十五娘面前,「妍儿,莫要太忧心,祖父精神很好,大夫也说他身体并无大碍。祖父尚且开怀,咱们就更不该愁眉苦脸叫他担心了。」 好似暗嘲十六娘。 正要迈步的十六娘闻言,被台阶绊了一脚,愤然冷哼。 萧十五娘重重点头,看着萧玉琢的眼,欲言又止。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妍儿你先去探望祖父,我在桂树园子里等你。」 萧十五娘叫玉妍,萧玉琢以前唤她都是十五,十五的叫,近来越发亲密起来。 萧玉琢去了长公主院中,适才在祖父院子里见面都没说上话。 如今母女相对跪坐,萧玉琢却只觉口干,一口一口的灌着茶汤,一言不发。 这次回来的真正目的,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你祖父这次离京,只怕是圣上的第一步,接下来萧家不知还要遭遇什么……若是度过了难关,获得了圣上信任,那些觊觎萧家地位的人,也都可以歇了心思了。萧家还有復起的机会。」长公主摩挲着茶碗,缓声说道。 萧玉琢闷头吃茶,一言不发。 「可若是萧家被人一次打垮,再想爬起来,只怕就难了。」长公主轻嘆。 萧玉琢嗯了一声,「也就是说,圣上此举,只是个信号。也算是圣上给萧家的一个考验,若是萧家能在士族中屹立不倒,圣上日后还是会重用萧家。若是萧家不堪一击……也就没有资格成为圣上的肱骨之臣了?」 长公主深深点头,望着她的目光颇有欣慰。 萧玉琢连忙低头,她现在最怕这种目光了。 在这种目光里,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责任和重担。 她在祖父面前说的深明大义,懂事豁达。可到了娘亲这儿,她却已经后悔了……虽说磨难是叫人成长,可有更好的选择,家人能帮她和离的时候,她干嘛非逼着自己去遭那份儿罪啊? 「阿娘,我……」 「我听闻景延年为了你,打罚了个妾室?他既有维护你的心,便是心中有你。」长公主轻嘆一声,「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虽有我护着你,可也不能再任由你任性了。」 萧玉琢微微张嘴,只觉口舌更是干燥。 「哪个内院里没有勾心斗角?哪对儿夫妻就是从一开始就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所有的关系都是靠经营的。」长公主抬手指着她的脑袋,又指她的心口,「用脑,用心去经营。」 萧玉琢暗暗嘆了口气,和离这话。今日看来绝对是说不出口了。 听完阿娘耳提面命的一番教导,她像一只斗败了的小母鸡一般走出院子。 梅香和竹香的脸色,却是轻松了许多。 「女子在这世上,所能依靠的不过是夫君和娘家。」长公主临了跟她说。 萧玉琢明白,她如果同景延年和离,便同时没了夫君,又得罪了娘家。这不是现代社会,她有潇洒说走就走的心去,却没有潇洒的资本。 「郡主怎的不叫画师描个人像呢?那宫里的主子若是还要害郡主可如何是好?」梅香跟在她身边,嘀嘀咕咕的问道,「还有菊香,菊香也被郎君带走了,没有菊香辨认,万一又有人投毒……」 「萧家的事已经够多了。这些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萧玉琢缓声说,「我都嫁人了,怎能还事事都叫阿娘操心呢?」 听闻此言,梅香和竹香眼中皆是一亮,郡主真是长大了! 来到桂树园子,萧十五娘已经坐在廊下等她。 两人见面,却好似两只斗败的小母鸡。 「我被阿娘提着耳朵教训,你这愁眉苦脸的又是怎么了?也被三伯娘训斥了?」萧玉琢玩笑道。 萧十五娘摇摇头,「祖父执意明日就要走,大伯说他这是在和圣上赌气。我不过是担心祖父罢了。」 萧玉琢呵呵一笑,「我看祖父豁达的很,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更像是要去江州玩耍一番,而且……说不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你倒是不用为此犯愁。」 萧十五娘微微一愣,见她说的笃定,只当她是从长公主那里听闻了个中细节,便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 萧十五娘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廊外的蔷薇蟠曲缠绕的花枝上,黯然出神。 「妍儿这是怎么了?」萧玉琢深深看她。 丫鬟轻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啊?」 「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却还不能告诉我?」萧玉琢撅嘴,故作不满。 萧十五娘脸色难看,垂头不语。 丫鬟似乎都替她着急,耐不住道:「三夫人执意要将娘子嫁给韦七郎!娘子都偷偷哭了好几次了……」 萧十五娘和以前的郡主一样要强,居然也会哭啊? 「哪个韦七郎?」萧玉琢皱眉问道。 「京兆韦氏的韦七郎。」梅香在她耳边提醒。 萧玉琢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都说韦七郎是个纨绔,虽说能蒙荫其父。可……可听说他浪荡得很,处处留情……」丫鬟替十五娘鸣不平。 萧玉琢看了丫鬟一眼,缓声安慰萧十五娘道:「坊间流言岂能当真?事实未必如耳听,眼见还未必为真呢,流言又岂能尽信?」 萧十五娘闻言点头,可脸上的愁容却是不减。 萧玉琢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屏退了丫鬟,低声问道:「莫不是你有了心上人?」 萧十五娘惊得险些从迴廊上跳起来,瞪大眼看她。 「果然如此啊。」萧玉琢瞭然点头。 「嘘!」十五娘捂上了她的嘴,「别胡说!」 萧玉琢笑嘻嘻的扒开她的手,「我当你我性情一样,当初我喜欢景延年可是满长安皆闻,如今你有了心上人。却连说都不敢说。」 十五娘望着她良久,默默嘆了一口气,「是,我连说都不敢说……」 语气低落。 「这可不像你,究竟是谁?」萧玉琢禁不住好奇问道。 萧十五娘垂着眼眸,良久摇头,就是不肯说,「我和你终究是不一样,那时候的你明媚张扬,你有勇气也有魄力去追逐自己喜欢人,想要的东西。可我……」 萧玉琢心中越发好奇,可她却闭口没有继续追问。 萧家如今的情况,只怕那人是不合适的,如若不然,十五娘只要告诉三伯娘,三伯娘又为何会执意将她嫁给韦七郎? 「我娘是很疼我的,」萧十五娘缓缓说道,「她也是没办法。」 萧玉琢点头。 萧十五娘笑了笑,虽说笑容有些勉强,「且你说的对,坊间流言岂能当真?更可况男人哪个不是多情的?」 「有些事情既然无力左右,那便叫自己想开些。」萧玉琢说道,「这样也能叫自己过得更开心。」 说完这话,她自己一愣。 这话说给十五娘听,又何尝不能说给自己听? 两只斗败的小母鸡说笑间,彼此神色都轻松了不少,携手起身,沿着迴廊缓缓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蔷薇花丛后头,一个鹅黄色俏丽的身影不知藏了多久。 待两人走远后,她蹭的跳出花丛,蹬蹬蹬跑远了。 「阿娘,三伯娘!」萧十六娘气喘吁吁的来到抱夏中。 萧家大夫人和三夫人刚安抚了人心,正在整理庶务,瞧见她满头是汗,萧大夫人不悦道:「女孩子家怎的毛毛躁躁?这般莽撞?」 「你们都错看了萧玉琢!」萧十六娘尖声说道。 三夫人皱眉,大夫人已经脸色大变,「你叫她什么?」 萧十六娘缩了缩脖子,「郡、郡主……阿娘你听我说,她,她自己当年满长安城的追着景将军,丢人现眼的也就罢了!如今竟又去撩拨十五姐!」 三夫人霍然起身,「什么?」 十六娘擦了把汗,「我亲耳听到的,她说『原以为我们性情一样,我喜欢景延年满长安城皆知,你却连个喜欢的人都不敢说。倒要任凭家里人摆布,嫁给韦七郎那种纨绔!他浪荡成性,少不了日后你要吃苦!』」 大夫人皱眉看着她,「她当真这么说?」 十六娘连连点头,「确确实实呀,我一字不差听到的!」 三夫人脸色变得难看。 十六娘觑她一眼,「当初我就说,她只是表面装相,里头还是那个惹是生非的郡主,你们还都不信……如今爷爷也要被贬出京城了,跟韦家的亲都说到这份上了。十五姐若是被她挑拨的闹起来……哎呀呀。」 「十五她不会。」三夫人面色僵硬。 大夫人嘆了口气,「十五娘是懂事的,韦七郎少不更事的时候,是传出过不好的名声来,可这些年,为了叫他顺利蒙荫,他父母多有约束。如今以及弱冠之年,却连一房妾都不曾抬进门,再好没有了。」 「是,我都知道。十五若有想法,回去我会好好同她说。绝不会叫她在这个时候给家里添乱,闹得外人还未动手,萧家先家宅不宁。」三夫人语气温婉,却话里带刺。 她目光更是若有若无的落在十六娘身上。 「谁闹得家宅不宁了?」十六娘明显听懂对她的暗讽,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夫人冷喝一声,「郡主是你姐姐,再叫我知道你对她不敬,仔细你的皮!」 十六娘翻了个白眼。 恰听闻丫鬟禀报郡主和萧十五娘来了。 大夫人同三夫人对视一眼,嵴背都不由绷紧。 十六娘勾了勾嘴角,退到大夫人身后。 丫鬟打起帘子,萧玉琢笑吟吟迈步进来,「我要回去了,特来向伯娘告辞。」 大夫人僵硬的笑了笑,「好。」目光却在她和萧十五娘身上徘徊。 三夫人一开始一直没说话,大夫人和萧玉琢因为老太爷被贬出京的事情彼此安慰了一番,正要告辞离去的时候,她却忽然开了口。 「韦家七郎,郡主可曾从景将军口中听闻过?」 萧玉琢微微一愣。「这倒不曾,怎么?」 三夫人微微一笑,看了十五娘一眼。 十五娘紧张的浑身紧绷,双手紧紧的攥在身前。 「十五娘年纪也不小了,我相看了好几个人家了,郡主跟着景将军见多识广,耳目通达,也多帮着妹妹留意打听着些。」三夫人微笑说道。 先问了韦七郎,再说这番话,意思在明显不过。明摆着告诉她,她相看上了韦七郎。 萧玉琢哦了一声,重重点头,「三伯娘放心吧,我会向修远打听韦七郎人品如何的。」 她这般直白应下。倒叫大夫人和三夫人一脸不自在。 「倒也不用特地这么问,旁敲侧击的……」 「自家妹妹的终身大事,如何能马虎?」萧玉琢忽而发现三夫人眼眸中的隐忍。 她话音勐的一停,不对啊?这不是托她打听韦七郎呢? 萧玉琢侧脸,恰好看见十六年脸上得意的笑。 她皱眉回过味儿来,三伯娘这是提醒她别多管闲事呢吧?十六娘又在伯娘们面前说她和十五娘的坏话了?不是她小人之心,毕竟十六娘是有前科的。 看着三伯娘渐露不喜的表情,萧玉琢微微一笑,「我倒是真傻了,我都知道关心自家妹妹,三伯娘又怎会不关心自家女儿?哪里用得着我多此一举,三伯娘是长辈,走过的桥倒比我走的路都多,岂不比我看人更准?」 她含笑一番恭维。三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三伯娘慎重要多番考量,真是一片父母心,修远若认得他,也可多给伯娘个考量。若是不认得,伯娘也莫要失望。」萧玉琢将话圆上。 三伯娘闻言笑起来,「那甚好,我等着郡主的消息。」 萧玉琢前脚离开,后脚萧十六娘就被大夫人提熘进了闺房。 「瞧瞧她是如何说话,如何应对的?你怎么不学学?净惹得你三伯娘不耐烦!」 十六娘不服气,「她才是娘的女儿吧?阿娘看她处处比看我顺眼!」 「你怎么说话的?惹了你三伯娘不喜,如今又来惹我?」大夫人被她气到。 十六娘眼睛一红,「哦,连你也说不喜欢我了,你们都去喜欢她吧!要我干什么?干脆也利索把我嫁出去好了!」 「你怎么好赖不分?我教训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大夫人耐下心来,拉她坐下。 十六娘委委屈屈道:「我爹是长子,阿娘是长媳,何必看旁人的脸色?当旁人都看我们家的脸色才是!」 大夫人皱眉,沉默了片刻才琢磨出话里的味儿来。 「你想叫旁人尊你敬你,如同对郡主那般?就因为你是长房嫡出的女儿?」 十六娘撅着嘴,半晌咕哝道:「我知道她娘是长公主,这点我比不了……」 「你和她最大的不同,不在出身。」大夫人轻嘆一声。 萧十六娘勐然抬起头来,「那在什么?」 「她以前也是郡主,可以前大家对她态度怎样?她在萧家地位怎样?在长安的贵妇口中怎样?」大夫人循循问道。 萧十六娘皱眉想了会儿,低声道,「还不是因为她嫁对了人……」 大夫人长长嘆了一口气,「是因为她待人接物的态度变了。她以前骄横跋扈,不过是个纸老虎。」 「她如今也是装的!」萧十六娘插言道。 大夫人抬手按了按额角,萧家的事情已经让她头疼,这么个固执己见的女儿更叫她胸闷。 「你自己好生想想,想明白了再出闺房。」 萧十六娘皱眉撅嘴,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凭什么禁我的足?我做错了什么?萧玉琢!又是因为萧玉琢!每次遇见她就没好事儿!不就是嫁了个将军么?有什么了不起?」 嫁了个将军没什么了不起,可这个将军偏偏是圣上最为宠信的人,手下兵强马壮,军需装备都是最好的。 有任何事情都可直接上奏圣上,越级上报却无人能管,这大概才是了不起的吧? 这么了不起的人,就算不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消息定然也会非常灵通吧? 「不知将军可认识韦家七郎?」萧玉琢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景延年这厮果然寻香而来,鼻子比那啥都灵。 他看着珍馐满桌,「唔」了一声,似乎在认真思索。 萧玉琢连忙夹了筷赐绯含香粽给他,拌了红豆蜜枣的糯米粽子,剥开粽叶再淋上一层蜂蜜,晶莹透亮的成绯红之色,糯软香甜让人看着就有食慾。 景延年满意的点头,对菜满意,对她的殷勤更为满意。 为了让他开口,萧玉琢屈尊降贵,一顿饭伺候的无微不至。他面前翠色玉碗刚空,她连忙就乘上汤给他。 他往哪道菜上多看两眼,她连忙夹了菜给他。完全无需假丫鬟之手。 一顿饭毕,景延年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甚好,舒坦。」 萧玉琢偷偷撇嘴,见他望来,连忙摆上笑脸,「能得郎君夸赞,妾身甚是欣慰。那郎君可以回答妾身的问题了么?」 「你问什么?」景延年端着香茗轻轻漱口。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装! 「韦家七郎,郎君可认得?」 「哪个韦家?」 「京兆韦氏,韦七郎的爹正是京兆府府尹。」萧玉琢说道。 景延年点头,长长的哦了一声,「不认识。」 萧玉琢面色一僵,不认识?不认识摆什么谱?还让她端汤夹菜,小意逢迎? 看她面色不善,景延年微微一笑,倾身靠近她,「我不认得韦七郎,只认得他爹,对他嘛……略有耳闻。」 萧玉琢侧脸看他,「什么耳闻?」 「夫人这般感兴趣?」景延年脸上似笑非笑,「当着自己夫君的面,这般打听旁的男人,这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摆?」 萧玉琢一愣,「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延年佯作生气,伸手拉她入怀,「我的夫人,怎么跟我没关系?」 「我……」萧玉琢呸了一声,「我自然是为旁人打听了!」 「我听说他脸生的俊俏,有潘安之貌,」景延年嘴角微勾,「夫人万一动心,跟他跑了怎么办?」 萧玉琢霍然起身,摆脱她的怀抱,「你、你肤浅!」 见他眼中浓浓笑意,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是在故意戏弄她,就想看她如好斗的小母鸡一般,抖起浑身的毛。 看穿他心思,她忽而不气了,微微一笑坐了下来,不过离他略远了些,「郎君好没自信。若凭男色,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越过郎君去?」 这简直是打他脸,说他以色示人啊? 景延年本歪在坐榻上,闻言直起身来,「我倒不知自己还有这长处?」 萧玉琢心中勐笑,连连点头,「自然有的,所以郎君大可放心。他若徒有其表,自然不配和郎君相提并论。」 「哦,」景延年眯眼点头,「原来我也是徒有其表的人啊?」 萧玉琢忍笑摇头,「我可没说。」 景延年眯眼靠近她,「看来夫人对我了解还不够深入,我可不是只能看的。夫人不妨深入了解一下?」 说话间他的手就揽过她的腰,抬手将她抱至他的大腿上。 屋里伺候的丫鬟霎时间,全然低下头去,屏气宁声只当自己不存在。 萧玉琢哪里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热?没人她也不习惯啊! 她脸上一窘,心里更恼,「你放手!」 「不是要深入了解么?」他脸上笑意,若正午骄阳,恍花了视线。 萧玉琢慌乱,口不择言,「我要打听韦七郎,谁要深入了解你?」 「嗯?」景延年挑眉。 「呸,不是!跟你说话怎么怎么费劲?不就是打听个人么?知道就说知道,不知就说不知!真是气死我了!」萧玉琢推开他的胳膊,硬是从他腿上爬下来。 景延年没继续勉强。沉默了片刻才道:「君子不背后说人是非长短,只有妇人才……夫人这是为难我。」 「你!」萧玉琢朝他瞪眼,不说就不说,居然还拐着弯儿的讽刺她? 「膳已用毕,将军军务繁忙,妾身恭送将军!」萧玉琢福身撵他走。 景延年起身垂眸看着她头顶,口气颇有些无奈,「我说的是实话。」 「恭送!」语气更像是在说快滚。 景延年行至门口,嘆了口气,回过头来,「韦七郎的性子……不是良配。听闻他常去兴化坊的绣楼巷,你若在意,可叫人留意一下。」 萧玉琢勐然抬头,恰撞进他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如一汪湖水泛着潋滟波光。 「廖长生可借你用用。」他说完,嘴角轻勾,弯身出了门帘。 萧玉琢望着落下的门帘子,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头的窘迫羞恼都渐渐散去。 他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般恶劣? 「以前郎君都是一口一个郡主,如今口口声声都是夫人了!」梅香在她耳边说,声音透着兴奋。 萧玉琢扭脸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记吃不记打!」 梅香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景延年倒是不食言,晚些时候便命了廖长生来求见。 萧玉琢来到外院见了他,叮嘱他小心行事,莫叫人发觉,想办法了解韦七郎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廖长生领命退下。神情颇有些轻蔑不屑。 「他那是什么表情?该、该不会误会吧?」梅香撇嘴道。 竹香忍了忍,却没忍住,「他是将军手下功夫最好的,直受将军调遣,近身保护将军。」 「这是嫌弃我大材小用了?」萧玉琢问道。 竹香唔了一声,没敢多言。 梅香却嘻嘻一笑,「又不是郡主叫他来的,看来郎君对郡主真好啊?」 竹香跟着默默点头。 萧玉琢抬手拍了下梅香的头,「有本事完成我交代的事儿才是好,漫不经心的,别砸了他家将军的招牌!」 走远的廖长生,勐打了个喷嚏。
第55章 如何算计韦七郎 廖长生骨子里倨傲,做事儿却不马虎。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便带回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韦七郎在绣楼巷养了外室,因韦夫人不许他大婚前纳妾,所以未抬进家门。」廖长生回禀。 萧玉琢微微皱眉,「韦七郎已经及弱冠之年,有一两房妾莫说在韦氏,便是一般的富贵之家也很寻常,韦夫人为何不叫他抬进家门?」 廖长生脸色有些尴尬。 梅香竹香都好奇的看着他。 「你倒是说呀?」梅香忍不住催促道。 「呃……因为韦七郎年少无知的时候,做出过些出格的事。」廖长生含混说道。 这吊人胃口的更叫人好奇了。 「什么出格的事?」梅香追问。 廖长生吞吞吐吐好半晌,「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喝醉了酒,误闯了他嫂子的房间,爬上了床……」 「噗----」萧玉琢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咳……」 梅香竹香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这是家丑啊,瞒着不就是了?」萧玉琢狐疑,「越是禁着他,岂不越是……」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当晚他嫂嫂便投了井。」廖长生解释道,「韦家费了好大的劲儿瞒着,所以这事儿也不算十分张扬,加之过去的时间久了,若非下力气打听,知道的人倒也不多。」 萧玉琢缓缓点了点头。 「韦夫人也曾给他讨了两房妾,可他非但不叫两房妾室相安,反倒挑唆着两人为他争风吃醋,以至于一个妾生生戳瞎了另一个妾的眼。韦夫人受不了,另一个妾也送人了,打从那儿,再不叫他纳妾进门。」 廖长生打听的倒是仔细。 也不知道这些事萧家的伯娘们都知道不知道? 毕竟是人家的家丑,廖长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问到的。他身在羽林军,他的手段,萧家人未必能有。 「也有说是韦家的姨娘庶子设计陷害韦七郎的,但韦七郎在花街柳巷确实有风流名声。」廖长生又说。 「我知道了。」萧玉琢点头。 不管是姨娘庶子陷害,还是韦七郎着实不检点。韦家这个环境都太复杂了。 十五娘虽好强,但本性善良,她嫁去韦家,还不是羊入虎口? 「如此看来韦七郎着实不是良配,这不是害了十五娘么?」梅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头,可不是么? 「不如将这些消息告诉三夫人?」竹香低声问道。 梅香轻哼,「三夫人能信么?郡主刚说了一句帮她打听,你瞧她那反应?」 竹香皱起眉头来。 「梅香说的对。」萧玉琢点头,「她必不会信我。」 「十五娘好可怜……」梅香唏嘘。 竹香沉吟,「不如借旁人的口告诉她?」 萧玉琢却微微一笑,「任凭谁说,都不如她自己愿意相信。」 梅香和竹香都茫然的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抬头看向廖长生。 「你说韦七郎在绣楼巷养了外室?那外室什么来歷?什么根底?明日晌午之前弄清楚。」 廖长生拱手领命,下一句话却叫他一愣。 「明日午后,我们去趟绣楼巷。」 郡主要去绣楼巷做什么?见韦七郎的外室? 不仅廖长生是懵懵的,就连陪着她来的两个丫鬟都是茫然无知。 没有挂将军府徽记的普通马车,停在绣楼巷一处院子外头。 车窗帘子半掀,萧玉琢坐在车内,向外看去。 透过敞开的院门,能瞧见院子里头收拾的干净利落,简简单单没放什么摆设。 一株硕大的梧桐树在阳光下肆意舒展着枝叶。在地上洒落斑驳疏影。 廖长生打听到,这女子家贫,就要被兄长卖到花楼里的时候,遇见了韦七郎,也是她运气好,被韦七郎一眼相中,买了下来,买了这处宅子养着她,已有一年半的光景了。 萧玉琢从车上走下,竹香在前头开道,进了院子。 那女子正坐在廊下绣花,闻声回过头来,「阿郎今日怎的来早了……你们是谁?」 萧玉琢上下打量她,不同于长安女子的丰腴,她腰肢纤细,脖颈细白修长,一举一动都如弱柳扶风,双瞳剪水,真是我见犹怜。 她五官并不算十分出众,偏生这一身娇弱的气质与众不同。 萧玉琢微微一笑,「在这世上,有些时候不是运气好,而是谋事在人吧?」 那女子一愣,神色茫然,「这位娘子说什么?」 「你的好运气来了,就看你抓不抓得住。」萧玉琢抬脚说道。 她打量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也打量她,见她通身贵气。举止矜贵,身边两个丫鬟都是不俗,知她身份定不简单。便是不认识也不敢得罪,浅笑上前行礼,「那真是白荷修来的福气!娘子屋里请!」 白荷,真是好名字。萧玉琢笑着迈步进门。 宾主落座,萧玉琢自然而然的做了主位。 白荷懂事的坐在不近不远的微末之处,只是她没想到,萧玉琢一开口,就叫她立时窘迫起来。 「做人外室不是长久之计,青春美好又能有几年?红颜老去,郎君可还会长情?」 白荷一滞,「娘子是什么人?」 「是你的贵人,帮你改变命运的人。」萧玉琢笑道。 白荷浑身紧绷,「娘子的话,妾听不明白。」 「韦七郎将你养在这里一年多了,可曾给过你什么承诺?」萧玉琢笑问。 白荷皱眉不答。 「可曾给过你傍身之物?可曾答应何时抬你进门?可曾叫你生下一男半女?」 一个个的问题,叫白荷的脸色越发煞白。 这院子干净却简单,屋子里的装饰也并不华丽。 长安地价贵,韦七郎能有多少私房钱?更时常混迹风月场,能有钱为她买下这宅子,估摸就费了不少劲儿。哪里还有能力给她添置别的? 一个外室,靠的不过是自己最漂亮的几年,从男人手里捞足的钱财,即便日后郎君薄情,自己也能度日。 「韦郎大婚之后定会抬我过门的!」白荷皱眉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不像是如此天真的人。男人的话岂能当真?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他什么都没给过你,只这一处宅子给了你,便是宅子上落得是你的名字,可你就能保证他没办法将宅子拿回去?」 白荷闻言,脸色却霎时更为难看。 「不会吧,这宅子却也不在你名下吗?」萧玉琢挑眉道。 白荷黑下脸来,「你究竟为何而来?」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适才说了,我是为改变你命运而来。你想有傍身之财?想进韦家的门?想让自己下半生有儿有女有依靠?」 白荷随之点头,谁不想啊? 「那你就得听听我怎么说。」萧玉琢面上笑容,如荷初绽。 「娘子请讲?」白荷神情防备。 萧玉琢沖竹香点了点头,竹香梅香退到门外,竹香耳聪目明,留心四下无人,轻咳了一声。 萧玉琢这才缓缓开口,道出她此行的目的。 白荷听完她的安排,面上犹豫不决。 她攥着自己的双手,一会儿抬头看看萧玉琢,一会儿又低头皱眉,抠着自己的指尖。 「好是好,可也太冒险了,万一……」 「万一你在韦七郎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你也可看清了这男人的真正嘴脸,拿着钱财远走高飞,离开长安,不论到哪里,凭着你的相貌身段,还愁嫁不了好人家?过不上好日子?」萧玉琢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力。 白荷眉头皱的紧紧的,削尖的下巴都微微颤抖。 「你好生想想,他或许也不止你一个相好,你若不肯,我或许能找到旁的人。」萧玉琢霍然起身,向门外走去,「在我找到旁人之前,你还有机会。」 这话说是宽限,倒不如说是催促。 一直犹豫不决的白荷立时咬牙,将心一横,「万一韦郎不肯维护我,娘子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你当初自愿被哥哥卖去花楼的时候,难道不是冒险一搏?富贵险中求,从来没有万全之策。」萧玉琢微笑,「我只能尽力保护你。」 白荷一怔。见自己的底细都被兜了出来,料定了自己不答应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咬牙道:「我答应娘子。」 萧玉琢点头,「梅香,给她。」 梅香从袖中掏出半张面值一万贯的飞钱。 白荷犹犹豫豫的接过,心下还有些难以安定。 「进奏院的飞钱,大夏境内各地钱务都可兑换。不过你若办事儿之前,就携了这飞钱离开长安,」萧玉琢微微一笑,「我也是不怕的。」 「不敢。」白荷恭敬行礼。 萧玉琢一行上了马车,她还站在院中恭送。 「她真同意了?」梅香有些兴奋,「这办法能成么?三夫人真会改主意么?」 「也不觉得她如何漂亮啊?韦七郎为何独独养了她在外头?」 「那小鼻子小嘴儿的,十五娘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啊?」 梅香不住的嘀咕,竹香踢了她一下。她还没闭嘴。 「你话太多了。」竹香终于忍不住,说道。 梅香瞪眼,正欲和她争辩,这才瞧见萧玉琢望着车窗帘子,怔怔出神,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郡主想什么呢?」梅香轻声问道。 马车却勐地停了下来。 萧玉琢这才回神,「我在想,这世上除了娘家和夫家,女子还有什么立身之本?」 梅香竹香对视一眼,还想着和离呢? 停下的马车却半晌都没再动。 「怎么回事?」竹香朝外问道。 「回姑娘,前头巷口堵住了。」车夫回道。 这时候并不是出行高峰,怎的会堵了呢? 萧玉琢微微皱眉,也不是很急,便坐着继续思量。 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往前挪了不到一步。 「怎么回事?」她终于有点儿急了。 「婢子下去看看?」竹香问道。 萧玉琢看向一旁,「推开车窗。」 梅香闻言点头,勐的将车窗推开,掀起帘子。 窗外恰有一人刚挤出拥堵的车马,透了口气,侧脸看过来。 「唷,好漂亮的小娘子。」语气透着惊艷和轻浮。 梅香脸色微变,「呸!」 勐的放下车窗帘子来。 窗外那人朝马车前后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徽记,这车架也甚是普通,便敲着车厢道:「前头都堵死了,一时片刻怕是过不去,小娘子坐在车里多闷吶,不如下来走走?」 「哪里来的登徒子?这般轻浮?」梅香骂道。 「小娘子不愿下车也无妨。我这里有上好的顾诸紫笋,遇上娘子也是缘分,不如一起品品?」那人调笑道。 梅香怒极,她家郡主何时受过人这般调戏? 萧玉琢却勐的按住梅香的手,忽而开口,「郎君竟有顾诸紫笋,小女子浅薄,听闻这茶只贡品,民间买不到的?」 「没错!娘子识货!」窗外那人立时兴奋起来,「民间当然买不到了,我爹是京兆府尹,我想喝什么好茶没有?」 京兆府尹?韦氏? 车里的人都是一愣。 萧玉琢轻笑开口,「那郎君是?」 「韦家七郎,娘子可是要邀我一同吃茶?」车窗外的韦七郎兴奋的搓手。当即就要攀着车厢爬上车辕。 车夫牵着马,正往前张望,见状一惊,「你做什么?」 「你家娘子邀我吃茶,莫要碍事!」韦七郎哼道。 「好生放肆!」竹香摩拳擦掌,正要出去。 却只听噗通一声。 紧接着一声惨叫。 梅香连忙掀开车窗帘子,只见韦七郎倒在地上,胸前印着个大脚印子。 廖长生负手而立,神态倨傲冷漠。 「嘿,这年头儿好事儿的人真多!」韦七郎瞧见车里的人也在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扎着架子要和廖长生打架。 廖长生摇摇头,「劝郎君好生离开,切莫多事。」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么?就敢多事!」韦七郎耍横。 廖长生微微皱眉,「你是谁,有什么关系?」 「我呸,口气好狂妄啊!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告诉你,老子是你惹不起的人!」韦七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手贱。」廖长生勐的抬手握住他的指头,轻轻一撇。 「嗷嗷嗷----」韦七郎惨叫。 梅香看的兴奋,几乎要拍手欢唿,她火上浇油的沖廖长生喊道,「他还想上来吃茶呢!」 廖长生飞快出手,在他脸上啪啪甩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嘴贱。」 「他都扒着车厢,爬上车辕了!」车夫又补了一句。 廖长生握住他的手,勐的使劲儿,只听咯咯两声响,又往他脚上勐的一踩。 韦七郎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悽惨来形容了。 「你给我等着!」韦七郎退了两步,「混蛋们都被堵到哪儿去了?老子都要给人欺负死了,你们还不死过来?」 车马拥挤的巷子被疏通了些,立时有好几个小厮跑上前来,「郎君,何人如此大胆?」 「是爷们儿站着别跑!」韦七郎指着一动不动的廖长生道。 「原来是他。」小厮们正要一拥而上。 韦七郎却摆手,「不,去京兆府调人马来!告诉我爹,有人要当街谋害他亲儿子!」 廖长生微微皱眉,「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并未伤你筋骨,不过给你小小教训。」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韦七郎望着马车,呵呵一笑,「你的命我要,这马车里的人,我也要。」 梅香登时大怒,「放肆!」 韦七郎一面叫人拦住马车,一面叫人去京兆府调人马来。 廖长生上前一步,「还是不要将事情闹大比较好吧?」 韦七郎嚣张一笑,「你跪下陪个不是,车上的娘子陪我吃杯茶,这事儿就罢了。」 廖长生摇头,「我的意思是,这点儿小事儿闹到圣上面前,不合适。」 「切,」韦七郎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你当圣上天天闲着没事干么?这点小事儿,岂会惊扰到圣上?」 廖长生抿唇,似在忍耐。 韦七郎却得寸进尺,「来,你先跪下叫声爷爷,叫我听听?」 见廖长生黑着脸,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韦七郎又叫嚣起来,「去去去,快回京兆府调人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有多硬?」 廖长生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从袖中抖出一枚铜质的令牌来。 韦七郎先是一愣,眯眼细瞧那令牌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他抽搐着嘴角道:「混蛋们回来……不,不用去叫人了……呵,呵呵,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 廖长生微微点头,将令牌收起。 周遭被堵在巷子口看热闹的人不少,韦七郎抹不开面子,想上前拍一下廖长生的肩膀,表示下亲密找回点儿脸面来。 他上前一步,手都抬起来了,却发现廖长生人高马大的,他却是有些够不着。 「罢了罢了,怎的不早说你是谁?若是早些说出来,也免得一场误会!」韦七郎看了马车一眼。嘿嘿一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将军也惧内呀?」 廖长生一愣,狐疑的看了马车一眼。 将军惧内,这话从何说起? 「走吧。」梅香得了萧玉琢示意,关上车窗拉下帘子朝外吩咐道。 廖长生拱手领命,见前头巷子已经疏通,却因为众人都停车看着这边的热闹而未能走通,他便先行一步,走到巷口和韦七郎所带之人合力疏通。 萧玉琢在这儿堵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慢腾腾的出了兴化坊。 韦七郎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抬手摸脸。只觉被廖长生扇了几巴掌的脸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扇去了一层皮肉一般。 他冷哼一声。黑着脸向外走。 「郎君不去看白娘子了?」随从上前问道。 韦七郎指着自己的脸,恨恨的说:「这样子还怎么去?」 随从低眉敛目,不敢吱声。 韦七郎勾了勾嘴角,声音泛着阴冷,「敢叫我这么丢脸,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廖长生护送着萧玉琢回到府上,连忙去了前院书房,一动不动的跪在书房外头。 景延年回来之时,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 「这是怎么个意思?」景延年停在他面前,垂眸看他。 「卑职给将军惹祸了。」廖长生垂头,沉声说道。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声,「我叫你去听夫人差遣,你却惹了祸回来?得罪了夫人?」 廖长生闷声摇头,「不是。卑职打了人。」 景延年好看的眉眼立时一凝,「你还打了夫人的人?」 「不是不是,」廖长生急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卑职打了韦家七郎。」 景延年这才慢慢腾腾哦了一声,「夫人叫你打他一顿,让他不敢娶萧家娘子?唔,这可不是个好办法。」 廖长生见不说不行,吭吭哧哧半天,才结巴说道:「不是,卑职打他,是因为……他,他调戏夫人……见车上没有徽记……要,要爬上车,说……说让夫人和他吃一杯茶……所。所以……」 他话未说完,只觉周遭一冷。武将天生的敏锐让他立时察觉到危险,他连忙住嘴,忐忑的抬头觑了觑将军脸色。 景延年分明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可他浑身散发的冷气却简直要把人冻僵。 「打了就打了。」他开口道。 廖长生唔了一声,「当时巷子口人多,韦七郎丢了面子,只怕心里还记恨着,京兆府府尹就他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只怕是得罪了韦家。」 「得罪就得罪了。」景延年缓慢开口。 廖长生小心翼翼看他,「将军不罚卑职吗?」 景延年轻哼一声,「保护夫人不利,才该受罚。夫人交代你的事儿。都办完了?」 「尚未,明后两日,即可见分晓。」廖长生连忙答道。 「那还不去?」景延年不再理他,提步走进书房。 廖长生爬了起来,却站在原地愣愣出神,「不是说将军很是不喜欢郡主么?怎么对郡主这般在意?」 他皱眉想了好一阵子,忽而一拍脑袋道:「是了!郡主若在外头受欺负,没面子的还是将军呀!将军顶天立地好儿郎,如何能丢这个脸面?」 他如获真知的点头而去。 不曾想,韦七郎还真是没有善罢甘休。 次日坊间便传出与景延年不利的留言来----说景延年在兴化坊的绣楼巷养了外室。 「此时有这番留言,景将军定然最先想到是郎君故意散布,」韦七郎的随从不安道,「景将军毕竟有权有势,又有圣上宠信,会不会……对郎君不利呀?」 韦七郎靠着枕囊,两只脚翘在矮几上,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眯着眼道:「郡主如何善妒跋扈,你没听说过?他既然会养了外室,就是怕郡主知道。我将这消息捅出去,他的秘密捂不住,你猜郡主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随从莫名打了个寒战,「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吧?」 「哈哈,」韦七郎放声一笑,被扇了耳光的脸疼的他嘴角一抽,「哼,寿昌郡主可不是好惹的,景将军家里。只怕要天翻地覆了!内宅不宁,他哪儿有功夫找我的麻烦?」 随从连连点头,大赞郎君高明。 他正得意洋洋哼着小曲儿之时,却忽有小厮飞奔进了院子,慌忙的一下子被门口的台阶绊倒,扑倒在地,「哎哟不好了,郎君快去看看吧!」 美滋滋吃着葡萄,拿冷水帕子敷着脸的韦七郎怒道:「你才不好了,出什么事了?好好说话!」 「白娘子!白娘子来了!」小厮急道。 韦七郎霍然起身,瞪圆了眼睛,「她,她来干什么?」 韦七郎扔下帕子,提步就要出门。 不曾想韦夫人的动作可比他快,他还没走出院子,韦夫人已经派了家丁来,将院门看住。 「夫人说了,这事儿您不用出面,夫人会料理。」 韦七郎登时急了,「阿娘处理?阿娘她想怎么处理?这是我的事儿!」 白荷一身素白,手里捏着帕子,盈盈弱弱的站在韦家的侧门外,一手扶着肚子,一面轻轻抽泣。 她身形本就纤弱,一身素白,头上一直简单的白玉簪挽着发,垂头抽噎,露出削尖的下巴,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还真是叫人看着就心疼不已。 「这是韦郎的骨肉,我本不想上门纠缠,可……可我捨不得这一条性命,也不想让韦郎的骨肉流落在外。若是韦郎肯认我,肯认下这骨肉,就将我们母子接近家门。若是韦郎不认……」白荷抽泣声稍大。 周围看热闹的唏嘘一片,有些心软的妇人虽不齿外室,却对这羸弱可怜小娘子讨厌不起来。 韦夫人几乎要气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若真是替七郎考虑,她就不会大白天的站在韦家门口闹!」 下人噤若寒蝉。 韦夫人抬着指头指着外头,「她不是想进韦家的门么?去,将她带进来。直接领道我面前来!」 韦夫人身边的老僕妇得了令,带着两三个孔武有力的丫鬟出了门。 白荷一听请她进去,却是连连摇头,哭的更是可怜,「我跟着韦郎许久,韦郎之所以不敢接我进门,就是因为尊上兇悍严厉……韦郎不来,这门我不敢进。」 僕妇想要上前硬拽她。 白荷立时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面色惊恐无助的左右看去,「我孤身一人,无所依仗,韦郎是我唯一的依靠啊……」 人群里早藏了萧玉琢安排好的人,一面引动众人舆论造势,一面随时留意着保护白荷的安全。 见韦家的僕妇要用强。便有几个人喊道:「哟,光天化日的,韦家要害了这小娘子啊?」 「谁在血口喷人?!」那僕妇叫道,往人群里看去。 韦七郎的爹是京兆府府尹,平日里多多少少肯定有的罪过的人,且官与民之间的不和自古都是一样的。百姓们自发的跟着起闹,还遮拦的将说话那人挡在后头。 韦家的僕妇顶着舆论的压力,当真不敢来硬的。 她这边硬着头皮动了手,万一明日老爷被御史参上一本,她的命只怕也要到头儿了。 「去,问问夫人怎么办?」僕妇指了个腿脚麻利的小丫鬟。 韦夫人一听外头情形,更是气的面红耳赤,「哈,真好!还威胁起我来了!这妖精。怕我打死她?我就当街打死她了又能怎样?」 「夫人消消气……」大丫鬟们为她抚背顺气,纷纷劝道。 韦夫人坐下呷了口茶,忽而眼中一亮,声音泛冷,「好,她不是怕我将她带进来打死么?带着掌刑嬷嬷去,我就当街打死她!」 丫鬟吓了一跳,「夫人别冲动……」 「这怎么是冲动呢?一个外室,闹到家门口来,就是故意让我们韦家丢脸。我若不好生处理了,以后谁家的女儿还敢嫁到我们家来?」韦夫人微微眯眼,和萧家的婚事就要成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了岔子。 韦夫人冷冷一笑,「便是御史参奏,我却也不怕。闹上门的外室,打死就打死了,夏律也是站在主母这边的!」 丫鬟们担忧,「老爷毕竟是府尹,会不会对老爷的名声不好?」 「老爷现在不在家,就说都是我吩咐的,我的名声不打紧,如今七郎的名声才是最紧要!速去!」韦夫人一面吩咐人去对付白荷,一面又不放心的交代,「盯紧了七郎,别叫他这个时候露面!」 掌刑嬷嬷来到门外,一把按住了白荷。 「我家七郎根本就不认得你,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东西?竟敢攀诬我家郎君……」掌刑嬷嬷说着就要动手。 白荷一看这架势,心里已经怯了。但想到贴身放着的一万贯飞钱,想到她赌赢了之后的舒坦日子,她硬着头皮嘶声说道:「是不是,你们叫七郎来和我相认?若七郎摇一下头说不认得我,不用你们动手,我立时撞死在这儿!」 她嘶声竭力的喊着,声音孱弱中又带着振聋发聩的味道。 「你们敢吗?我敢一尸两命撞死在这儿,你们敢叫七郎出来见我吗?」白荷单薄的身影,连命都不顾的勇气,素白的衣衫都显得高大纯洁起来。 压着她的丫鬟们似乎都被她的气势震住,手下一松,掌刑嬷嬷一杖打下去,竟叫她一滚躲过了。 刑杖敲在长凳上,咣的一声。 「住手!」一声厉喝。 喧闹的场面,霎时安静。
第56章 麻烦上门 白荷听闻这熟悉的声音,挂着泪珠的脸惊喜抬起,「韦郎……」 韦七郎衣袍上还有挂着些草叶子,虽有些狼狈,但确是他无疑,「荷儿,我怎捨得叫你死?」 周遭人都双眼冒光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韦七郎的突然出现,形势立时逆转。原本以为这小娘子死定了的人,如今也都兴奋起来。 白荷一面笑,一面抹眼泪,激动欣喜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真怀了我的骨肉?」韦七郎低声问道。 白荷手指一颤,面上却毫无迟疑,连连点头,欣喜中又带着忐忑,「郎君可会怪我?我……我不想给郎君添麻烦的,可……对不起,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早该接你进门了,奈何阿娘约束太严,既然如今你已经有了我的骨血,如何还能叫你在外头受苦?」韦七郎上前将白荷从地上扶了起来,还亲自弯身弹去她素白罗裙上的灰尘。 周遭少不经事的小娘子们倒犯了花痴,还跟着欢唿起来。 韦七郎抬头,抛出去一个淡然微笑。他脸生的好,也曾有韦家玉郎之称,这么一笑,不能颠倒众生,也能叫门口看热闹的小娘子们心花怒放了。 「都说韦家七郎风流,今日看来,倒是个钟情的男人。」也有人这般说道。 「七郎翻墙出去,接了那小娘子进门。」僕妇急匆匆的回来禀报。 韦夫人立即被气的仰倒,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我……我为他做了这么多,难道不是为他好么?他……他竟……」 韦夫人两眼一翻。 丫鬟僕妇连忙上前掐人中,摇晃唿喊。 韦夫人回过气来,气的面庞漆黑,「他,他这是故意气我!想我从此再不能左右他!」 韦七郎将白荷安抚一番,又将她安置在自己院中。 他这才慢慢腾腾的走在廊下,低头弹去了身上的草叶子。 「郎君不是说,杏花楼的小翠比白娘子更妩媚动人么?」小厮不解的跟在他后头,「怎么还……」 韦七郎哼了一声,「若没有这个先例。阿娘以为什么时候都能把我拿捏在手里,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何况,兴化坊的宅子不腾出来,我往哪儿安置翠儿?」 小厮惊讶的张了张嘴。 韦七郎冷冷一哼,「我早就受够了我娘的辖制!还想叫我娶萧氏女?萧家出了个寿昌郡主那般母夜叉,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呸……」 小厮张口结舌,本想说,听说寿昌郡主如今已经大不同以往……可怕出了韦七郎的霉头,终究闭嘴咽了话音。 萧玉琢听闻韦七郎当真接了白荷进门,心情大好。立即写了一封书信,叫人给萧十五娘偷偷送去。 就连「景将军在兴化坊养外室」的流言,都未能影响了她轻松愉悦的心情。 「将庄子上送来的新鲜瓜儿给阿娘送去,再给几个伯娘也送去些。这封信偷偷递给十五娘,莫叫旁人知道。」萧玉琢交代竹香道。 竹香应声退下。 梅香却略有担忧,「娘子,关于将军的流言……」 「那有什么?」萧玉琢浑不在意,「这个时候传出流言来,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韦七郎吃了亏,不甘心,他不敢明面儿上跟将军府过不去,就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不用理他!」 「婢子不是担心这个,」梅香连连摇头,「这流言郡主尚能听闻,难道郎君不会知道么?」 萧玉琢闻言皱眉,「他消息灵通,说不定知道的比我还早。」 梅香连连点头,「那郎君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怪她给他惹了麻烦?会不会藉机又来找她的事儿? 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萧玉琢眉头紧锁。景延年虽然对郡主不怎么样,但在外头的名声一直都是很好的。 这年头的男人最在意自己的声明威望,流言说他养有外室,风流对男人来说倒不是多坏的名声。但身为武将的他,若传出惧内的名声来…… 想到他那张俊脸阴沉下来时的可怕,萧玉琢不禁打了个寒颤,强颜笑道,「没、没事,反正只是个误会嘛……」 她心里已经将韦七郎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骂韦七郎的可不止她一个。 萧十五娘看了她偷偷递来字条,知道了今日发生在韦家门口的事。萧十五娘还没开口,丫鬟却是已经将韦七郎骂了百遍。 「都要和萧家结亲了,他这时候将这外室接进府里。还是怀了身孕的外室,」丫鬟愤然咬牙,「这不是给娘子添堵么?」 萧十五娘缓缓点头,「哪里是给我添堵?分明是藉机打萧家的脸。」 丫鬟一愣,迟缓问道:「那这样,夫人就不会将娘子嫁到韦家去了吧?人家都这么打脸了……」 「看韦夫人的反应,韦家应该是希望和萧家结亲的,只是韦七郎他自己不愿意罢了。」萧十五娘嘆了口气。 丫鬟皱眉,「光韦夫人愿意有什么用?娘子以后过的好不好,那就是看韦七郎的态度呀……」 萧十五娘垂眸,面色沉沉,「为着萧家的利益,结一门好亲就行了,我过的好不好……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丫鬟连连摇头,「夫人最是心疼娘子了。」 萧十五娘哼笑一声,「阿娘是疼我,可有些事,也由不得她……」 萧三夫人时刻关注着韦家,韦家门前出了这么一场闹剧,她自然是听说了。 她当即就犯了愁。 她的宝贝女儿是要嫁到韦家去的,可韦七郎竟然在两家说亲的时候,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外室迎进了门? 根本不把萧家的女儿放在眼里嘛! 可韦七郎的爹,乃是京兆府府尹,府尹算不得大官儿,可在京兆府,却是握有实权的。 若是萧家以往的地位,她说翻脸也就翻脸了,如今萧家岌岌可危…… 「唉……」三夫人长嘆一声,「委屈妍儿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丫鬟急匆匆从院子外头跑进来,噗通跪在门帘外。 三夫人正想着女儿嫁人之后的事儿,一句「不好了」吓得她心里一颤,面色不善的厉声道:「哪院儿的丫鬟,这般没规矩?」 门帘外的丫鬟禀道:「婢子,婢子是十五娘身边的芸香。」 还真和十五娘有关? 三夫人心里一突突,立时抬手,「进来回话,什么不好了?」 丫鬟面上一片涨红,额上带汗,分明是一路跑来的,「娘子说,她……她要绝食,夫人若执意将她嫁到韦家去,她……她就饿死自己。」 小丫鬟说完,连忙低下头来,眼珠子咕噜噜的打转。 三夫人勐拍了一下矮几,「不像话!」 「夫人别气,十五娘毕竟年幼,定是听说了韦七郎的事儿。十五娘乃是萧氏女,打小没受过委屈,在姐妹中又是拔尖儿的,韦七郎这么混不吝,她怎么受得了?」老僕妇连忙顺着三夫人的嵴背,缓缓劝道。 三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也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她气恼消了不少,话音里更添了委屈心疼,「是啊,妍儿从小乖巧,便是和郡主比,她也从来不输气势……」 跪在地上的丫鬟松了口气。 三夫人却又忽而摇头,「只是郡主命好,她命……唉!」 丫鬟心里急,勐地抬起头来,「娘子都埋着头哭了好几场了……」 「她不吃就不吃吧,饿几天也好,饿清醒了,再叫她来见我!」三夫人板着脸,刚硬着心肠说。 萧十六娘装巧卖乖,哄了大夫人开心。刚被放出绣楼,便听说了十五娘的事儿。 她脸上得意,晃晃悠悠就来了十五娘的闺房。 「哟,十五姐这是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呀?快嫁人了,应当高兴才是吧?怎么无精打采的?都在京城,便是想念娘家,也可常回来看看呀?」十六娘说完,还掩口嘻嘻的笑起来。 丫鬟恨恨瞪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十六娘见十五娘不理她,笑着回头招唿丫鬟,「快把我给十五姐带的点心摆上来,阿娘知道我这几日受了委屈,专门叫家里的厨子给我做了好几道寿宴上那种精巧的点心,味道好得很。姐姐快来尝尝?」 丫鬟手脚麻利的将点心端上桌。 十六娘像是刚想起来似得,勐的惊唿一声,「哟,我差点忘了,十五姐现在绝食呢!哪里能吃点心?」 她摇头嘆息,捏了块点心放在自己口中,长嘆一声。 「真是可惜,姐姐只能看着我吃了。」 十五娘冷冷看了她一眼,并没打理,侧过脸去,捡起被扔在一旁的闲书翻看起来。 「不过三伯娘不像我阿娘那般耳根子软,姐姐还是要多心疼自己,别到时候真饿出个好歹来,三伯娘只怕抬也要将姐姐抬到韦家去!」十六娘吹了吹指头尖上的点心渣子。 「多谢十六娘提醒。」十五娘冷笑说道,「妹妹还是多关心自己吧,妹妹可不像十七十八娘那般年幼了。」 十六娘将脸一板,「我阿娘定会好好为我相看,姐姐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你这边饿着肚子,我可是听说,三伯娘已经和韦家商量好了过小礼的日子了。」 十五娘一愣,她身边丫鬟呀了一声。 十六娘得意笑了起来,「怎么姐姐还不知道呀?看来三伯娘真是不怕姐姐饿坏了身子,一点儿没心软呢!」 「出去!」十五娘登时怒道。 十六娘被勐的呵斥一声,险些被点心噎死。 丫鬟奉上茶碗,她咕咕咚咚咽了好几口茶,噎得直翻白眼,「姐姐朝我吼什么吼?又不是我……」 「滚!」十五娘霍然起身,指着门外。「给我把这目无长幼的萧十六赶出去!」 「不消你赶!」十六娘也勐的站起身来,面红耳赤道,「姐姐还能在萧家威风几天呢?韦家人可是过几日就来了!」 萧十六娘被赶出屋子。 萧十五娘吐了口气,跌坐回去,「真要过小礼了么?」 过小礼,便是定亲。亲是一旦定下,才真是无可挽回。定亲之后倘若在悔婚,那她的名声也就遭了连累了。 「阿娘怎么就是不肯……」十五娘扔下书册,嗓子里含了鼻音。 丫鬟垂手上前,红着眼睛劝道:「夫人许是无奈吧,娘子莫要伤心……虽说韦七郎也许不怎样,但韦夫人定然是对娘子好的。郎君再好,在内院的时间却是有限,凭着婆婆的手。还怕收拾不了那些妾室丫头?」 十五娘无奈的看了丫鬟一眼,「你这前前后后的话,怎么自相矛盾呢?」 丫鬟吐了吐舌头,她这不是实在没办法,想辙安慰娘子么,「对了,娘子不若给郡主写信求助吧?或许郡主还有办法也说不定?」 萧十五娘摆了摆手,「她已经尽力帮我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娘子别灰心嘛,当初郡主喜欢景将军的时候,没一个人看好,都说不成。可人家就是有本事嫁过去……如今不是也过的好好的?」丫鬟眼中冒着希冀的光。 十五娘皱了皱眉头,「此一时彼一时嘛。」 「娘子都绝食了,还有什么办法不能试试呢?」丫鬟小声劝道。 萧十五娘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点心,想想十六娘适才那幸灾乐祸的语气,将心一横,「是啊,都逼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试试呢?」 丫鬟连忙铺纸研墨,萧十五娘站在窗前细细思量,终于提笔给萧玉琢写了封信。 萧玉琢接到信,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听闻有「贵客登门」。 「舅夫人来了,现下已进得大门,正往垂花门走呢。」丫鬟禀报说。 萧玉琢捏着十五娘送来的信,嘴角直抽抽,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将信放好,起身弹了弹裙上的褶子,「舅夫人难得来一趟,咱们去迎一迎。」 不知道是她慢慢腾腾走的太慢,还是舅夫人催的太急,轿夫脚下都生了风。 她还没能出了正院的月亮门,舅夫人的轿子就已经在门外停了下来。 「侄媳妇有失远迎,望舅母莫怪。」萧玉琢漫不经心的行礼问安。 杨氏下得轿子,皱眉似乎有些忐忑的看了她一眼,「郡主,是来请我进去的?」 这话说的颇有些底气不足,和上次烧尾宴上的故意挑刺大有不同。 萧玉琢垂眸思量片刻,明白过来。 那次人多,又有景延年在家,杨氏知道郡主就算动手,她也吃不了亏。 如今可不一样,既没有外人看着,景延年也不在府上,周遭都是郡主的人,若是动手,她自然是要吃大亏的。 这也难怪她平时平常,只肯在庄子上向郡主挑刺儿,绝不敢闯到府上来寻不自在。 那今日她又是为何而来? 萧玉琢想了通透,微微一笑,「舅夫人今日好生悠闲,竟有空来府上坐坐了?」 杨氏微微紧张的清了清嗓子,「我是有事问你,且你母亲也托我来……」 萧玉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却并未开口。 杨氏舔了舔嘴唇,「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萧玉琢上前一步。微笑伸手,「舅母这边请。」 她指着的却是院子外头的方向。 杨氏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又没有外人……」 堵到正院门口,她是想进去正院瞧瞧。 萧玉琢寸步不让,「舅母是客,我岂能没有待客之道?这边请。」 见她虽脸上带笑,却语气强硬。烧尾宴上杨氏在她手里吃了亏,尚记得那教训,没敢以为她笑着就是好欺负,只好灰突突的跟着她去了待外客的花厅。 「舅母难得来,去备些香茗茶点来,要上好的。」萧玉琢吩咐。 杨氏这才找回了几分面子,端端正正的坐好,先摆上长辈的样子来,「初一十五,郡主和郎君都未曾去庄子上,这是怎么回事?不挂念你母亲了?」 萧玉琢轻嘆一声,「先前忙着烧尾宴,实在是忙乱不堪。后来我身体不爽,出不得门。这才没能回去,叫母亲担心了,不过我也曾叫人稍口信给母亲,母亲竟没见到人吗?」 杨氏一愣,脸上尽是错愕。 萧玉琢这么稍微一试探,便明白过来。 「呃,人年纪大了,可、可能记煳涂了吧?你母亲或是见到人了,只是忘了这茬。她日日不能见你们,就盼着初一十五你们能多陪陪她,哪里知道这么多事儿!」杨氏想搪塞过去。 萧玉琢微微一笑,「母亲生郎君早,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哪里就老煳涂了?舅母真是……」 杨氏被她一噎,脸上讪讪。 「怕是舅母以为我母亲不知道,故意来责难我吧?」萧玉琢直接挑明了话。 杨氏皱眉,心下嘀咕,郡主如今不动手脚,光动嘴皮子,却越发令人讨厌了。 「就算不是你母亲叫我来问你的,我作为舅母,更是乳养年儿长大,情同母亲。我就不能来问问你吗?你是觉得,我没这个资格问你?」杨氏厉声问道。 萧玉琢含笑不语,厉色有什么用?人面上绷不住厉色的时候,多半就是色厉内苒了。 杨氏重重一哼,又开口道:「我今日来,不光是要问这件事,我更是要问你----传言年儿在兴化坊养了外室,可是真的?」 萧玉琢倏尔抬头,眼睛微眯紧紧盯着杨氏,「这流言不过才在京城里传出来,舅母住在庄子上,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呢?」 杨氏一怔,顾左右而言道:「年儿他,他那么大的威名。他的消息,自然是流传的广!我、我在庄子上就不能知道了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母亲知道了还没来问,舅母倒是先坐不住了,」萧玉琢微微一笑,「这才奇怪呢?」 杨氏咽了口唾沫,「年儿是我奶大的,跟我亲着呢,他刚升了将军,就为我请封诰命,我自然是比她亲娘更关心他!」 萧玉琢垂眸冷笑,「不就是个外室么?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舅母不用如此紧张。」 这话叫杨氏听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半晌才口舌僵硬道:「郡主不是撞邪了吧?我叫王氏多伺候郎君。你都险些拿鞭子抽我……如今倒是?」 萧玉琢轻哼,「此一时彼一时,我吃多了亏,自然要学乖。郎君想养在外头,那就养呗。想接回府上来,我也不会拦着。」 「不行不行不行,」杨氏连连摇头,瞪眼看着她道,「那可不行,不能让养在外头!男人不能这么纵容!」 「哦?」萧玉琢挑了挑眉梢,「舅母不是教导过我,凡事都要顺着郎君,否则就是夫纲不振么?」 杨氏张了张嘴,牙疼一般嘶了一声。「这事儿怎么能一样?男人若是在外头起了心思,那心就不在这个家里了,郡主断不能姑息的!定然要绝了后患!」 见萧玉琢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杨氏似乎急了。 「我的话你不听,你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萧玉琢抬眼看她,「母亲还托舅母捎话来了呀?」 「那是自然,」杨氏板着脸说道,「这外室的事情你母亲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她不喜欢,说对年儿的名声不好,叫你尽快处理了!」 萧玉琢绷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的出来?!」杨氏大怒。 萧玉琢摆手,「舅母别生气,我应下就是了,断然不会姑息的。」 杨氏这才上下看了萧玉琢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尽快啊!」 萧玉琢轻哼,算是答应。 「年儿被圣上赐了这府邸,我还没好好看过,今日难得有时间,我四下看看!」杨氏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根本不等萧玉琢答应。 梅香皱眉掐腰,「她还真不见外啊?!」 萧玉琢轻笑,「她这必是要去见王姨娘,找个机灵的丫鬟去盯着。」 竹香退下去安排。 梅香皱着眉头,脸上仍有怒气,「不过是个舅母,倒把自己当正经的婆母了!便是婆母在郡主面前也不能如此嚣张跋扈!」 「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萧玉琢淡然摇头,浑不在意。 「郡主不生气啊?」梅香瞪大了熘圆的眼睛。 萧玉琢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还颐指气使的指派郡主干这干那的!」梅香嘟嘴。 萧玉琢非但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反倒还挺高兴似得,「你说,她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找上门来,让我去处理『外室』?」 梅香皱紧了眉头,脸上有些懵懂,「哪里有什么外室,不过是一场误会嘛,她这么紧张……是怕……郎君真的心有所属?」 萧玉琢这才收敛了笑意,换做一本正经的表情,「是,他怕郎君真的喜欢上了谁……或许,不是她怕,而是宫里的那位怕了。」 梅香哦了一声,张大了嘴,半晌重重的点头,「那位公主怕郎君真的有心仪的人,那她就……」 「所以杨氏着急借我的手,收拾了外室。一来,可以消除外室对公主的威胁。二来,这件事必然会惹怒了郎君,好让郎君越发厌恶我。真是一举两得,再便宜不过的买卖了。」萧玉琢勾了勾嘴角。 梅香哼了一声,「打得她的如意算盘!这次她可不会得逞了!」 萧玉琢眯眼仔细想了想,「或许我还真该谢谢韦七郎呢。」 「谢他做什么?败坏郎君还有郡主的名声,好不容易长安城里的人不说郡主是妒妇了,这下又……」梅香撅嘴咕哝。 萧玉琢摇头,「坊间一时流言算什么?宫里那位坐不住了才最好。」 「郡主要谢韦七郎,只怕十五娘不想谢他……」梅香无奈的半开玩笑道。 萧玉琢这才勐然想起,「信!十五娘的信!」 她匆匆回了正院,翻出放好的信来。 十五娘的字迹十分娟秀好看,整个信面干净清爽,虽字里行间都是愁绪,但清清朗朗的字,干净的纸面,还是叫人心头一阵清爽。 萧玉琢长嘆一声,「真是不幸。」 「十五娘是挺可怜的。」梅香点头附和。 萧玉琢却连连摇头,「我不是说她不幸,而是说,自己的命运不能握在自己的手中,想做什么完全不能凭自己的心意。就连嫁人,都不由自己说了算。这才是不幸!」 「啊?」梅香闻言,嘴巴微张,眼睛圆瞪,「可……大家不都是这样么?」 萧玉琢重重点头,「对,所以才是这个时代的不幸!」 「郡主说什么啊……」梅香一惊,连忙左右看去,有些惊慌失措道,「郡主慎言,这话要是传到了圣上耳中,还以为郡主是对圣上不满……不可言,不可言!」 萧玉琢皱起眉头,还真是,连言论的自由都没有。还妄谈什么别的自由? 她扔下信,烦闷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郡主要给十五娘写回信么?」梅香看着砚台里已经干涸的墨汁。 萧玉琢咬着下唇,「我再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能让她就这么嫁到韦家去!」 「娘子还有办法不成?原以为韦七郎出了这种事儿,三夫人决不能再答应这门亲事了,哪里知道……」梅香摇头嘆气,「可惜了娘子的一万贯了!」 萧玉琢皱眉道:「京兆韦氏是长安的老牌世家贵族,本来就和萧家门当户对。又为当今圣上立下功劳,得圣上恩宠,如今萧家的情况,能与韦氏结亲,自然是最好的。」 听说十五娘要嫁给韦七郎,她就专门从廖长生那里打听了韦氏的根底。 韦家有好几个堂口。京兆韦氏乃是韦家的几个分支中,如今最为辉煌的一支。若不是韦家现在人丁不算太兴旺,那必然会更上一层楼。 这对萧家来说,却是个大好的机会,萧家子嗣多呀,萧十五娘嫁去韦家,若能一举得男,就更好了。 就算三夫人心疼女儿,不许十五娘嫁去韦家。萧家只怕也会找出别的女儿来,和韦家结成这一门亲事。 若在以往的光景,或许萧家庶出的女孩子也能攀上这门亲。可如今萧家眼看没落,嫡出的萧十五娘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有更好的人选……」梅香兀自小声嘀咕,「人往高处走嘛……」 萧玉琢忽而眼中一亮,看着她笑了起来。 梅香一愣,「娘子干嘛这么看我?」 「平日里呆萌的你,也有聪明的时候啊?」萧玉琢微微一笑,「研墨。」 梅香得了夸赞,兴奋的挽起袖子,「郡主跟前的大丫鬟,婢子自然聪明了!」 萧玉琢提笔,心中措辞。 梅香手脚麻利的一面铺纸研墨,一面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过,呆萌是什么?」 萧玉琢拿笔梢轻敲她的脑门儿,「就是你这样的。」 她写信给萧十五娘,倒并非又告诉她什么新的法子,却是打听上次只提了一提却不可说的「心上人」究竟是谁?既然有些事情,强扭不能改变。那顺势而为或许会有转机呢? 萧家不是想要与能帮扶自己的人结亲,以求结盟么? 倘若她心有所属之人,也能给萧家以助力,那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这事儿,萧玉琢已经思量好了,她少不得还要去求景延年或是求娘亲出马。 十五娘不肯说,定是因为那人身份低微,景延年毕竟是圣上宠臣,或许能举荐他,拉他一把。高官一时半会儿做不到,谋个要职还是有希望的。 她将回信用信封封好,亲自交到了竹香手中,「务必亲手交给十五娘,拿到回信再回来。走漏了消息,必会对她不利。」 竹香慎重点头,携信而去。 萧玉琢这才松了口气,懒懒坐下,「杨氏那边,可有人盯着?」 梅香去问,不多时就回来,「竹香交代了她的小徒弟莲雾盯着呢,郡主一点儿没猜错,舅夫人果然去见了王姨娘!」 杨氏在花园里晃了一圈儿,便打听着王姨娘的住处,寻着去了。 王姨娘自从没了孩子,便多半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声不响,也不出门。全然没了以前的嚣张飞扬。 「姨娘,舅夫人来看您了。」丫鬟进屋禀报的时候,她正在看一个肚兜的小样。 闻声,王姨娘脸面一黑,手中的小样刺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第57章 一份大礼 「我还没找她,她到先找上门来,」王姨娘冷笑一声,「那真是正好……」 「姨娘别动怒。」丫鬟连忙扶住她的手,「她毕竟是舅夫人,郎君在前头站着,郡主尚不能把她怎么样,姨娘能如何……」 王姨娘闻言,缓缓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冷静……」 丫鬟望着她,面有心疼,「姨娘真是受委屈了,忍过这一时,日后孩子还会有的。」 王姨娘勾着嘴角冷笑了笑,「你说的对,我前头还有郎君,还有郡主。她害了我的孩子,就是害了郎君的孩子,她还想害郡主……要找她算帐,也轮不到我!」 她阴冷的笑叫丫鬟一惊,「姨娘是有什么办法么?」 「等着瞧吧。」王姨娘眯眼,咬牙。 杨氏被丫鬟扶进来的时候,王氏已经换上了一脸虚弱且无害的笑来,「舅夫人来了……婢妾没用,竟不能去迎一迎您!」 「这是怎么了?」杨氏皱眉上前,就着个小杌子坐在床边。 王姨娘被丫鬟扶起来,靠在硕大的枕囊上,「唉。一言难尽啊……」 杨氏狐疑看她,又左右看了看,挥手叫丫鬟们都退下。 王姨娘点头,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杨氏凑近问道,「我叫人留意着府里,怎么什么风声也没听闻呢?」 王氏垂眸,拢在袖中的手将自己的掌心掐的生疼,面上却不显恨意,只露出悽苦无奈的表情来,「一切都是照舅夫人交代的进行……谁知道,郡主竟那般狡猾,硬是将一盆子脏水泼了回来……」 说着她呜呜的抽泣起来。 杨氏皱紧了眉头,「这话怎么说?她还能诬赖你是自己害自己的孩儿不成?」 王姨娘连连点头,「那可不是!她身边有个会医术的丫鬟,厉害得很,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郎君就是信她不信我!」 杨氏瞪眼,「萧氏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她身边那丫鬟,她不是早就厌弃了给丢到梧桐苑……唔,然后呢?」 王姨娘抬眼定定看着杨氏,「舅夫人,您为我安排那陈郎中,医术倒是不错,小产也逼真的紧,他们到现在也都以为我是真的小产了,府上都说我是小产了。可那郎中为什么没来呢?」 她话问出口,目光便片刻不移的钉在杨氏的脸上,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杨氏片刻的慌乱,一瞬间的紧张,都被王姨娘收入眼底。 「哦……这,许是个意外吧……」 「郡主身边那懂医术的丫鬟说,我真是小产的时候,我自己都差点当真了呢!」王姨娘看着杨氏道,「舅夫人您说,假的小产,真的会这么逼真么?我该不会是真的怀了……」 「不会!」杨氏勐然打断她的话音,「那怎么可能!」 王姨娘紧紧咬住下唇,拢在广袖里的手把自己掐的生疼,「舅夫人这般肯定吗?」 「我当然肯定,那药是有些伤身子,会让你看起来虚弱无力,不然郎君怎么能够相信呢?」杨氏好言哄劝她说,「若你现在没事儿人一般,她一盆脏水泼回到你身上来,年儿岂能容得下你?早将你赶出去了。」 王姨娘紧紧的盯着她的眼,「原来舅夫人,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杨氏发觉她似乎话里有话,不由停下话音来打量她。 王姨娘连忙收敛心神,垂下眼眸来,「舅夫人说的是,经此一事,我日后再不敢小看郡主了,她如今不随随便便动手打人,倒是比以往更不好对付了。」 杨氏被她打岔,没有细想下去,连连点头道:「这倒是,我也觉察了。你快快好起来,这样才能将年儿的心抓回来呀!」 王姨娘咳了一声,「舅夫人,不是我推诿,只是我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郡主身边却人才济济,舅夫人若真是心疼我,想要帮我,不若也给我个帮手吧?」 杨氏皱眉,「若是青池那丫头还在……」 王姨娘心里一动,摇头道,「青池被郎君带走,不知去向。舅夫人可还有旁的人手在这府中?府外也行啊,我想办法弄进来?」 杨氏半晌没有吱声。 王姨娘缓缓说道:「我身单力薄,若是能有个帮手,定然能尽快将郡主从这府上赶出去,只要郎君厌弃了她,她就彻底完了。萧家现在是自顾不暇,根本帮不上她。」 杨氏咬了咬牙。「你放心,我尽快给你答覆!」 「舅夫人是真心想让我在这内院当家做主么?」王姨娘忽而问道。 杨氏一愣,连忙点头,「那是自然,不叫你做正室,还会叫谁?」 「郡主的身份,舅夫人尚且不稀罕呢,我家里不过是有些钱财罢了……」王姨娘低头嘆气。 「怎的这般说话,」舅夫人故作生气,「我岂是那只看重钱财地位的人?我看中的是你的秉性人品!年儿高官厚禄,要什么没有?需要的就是个知冷知热会体贴他的夫人。」 王姨娘一番试探,却未从杨氏口中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杨氏一番话里透漏出的信息,郡主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想借着这些,向郡主卖好,借郡主的手帮她报復杨氏,为她腹中那个尚未满月的生命报仇,却是还不够资格。 「舅夫人还要我做什么?」杨氏要离开的时候,王姨娘不甘心的问道。 杨氏细想了想,「你且等我消息吧。」 王姨娘要下床送她,她却摆手没叫送。 「她倒是对我防备的紧。」王姨娘恨恨说道,抬手招来小丫鬟,「我将与舅夫人一番对话都告诉你,你去告诉郡主知道,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但至少表明了我的态度。」 丫鬟领命而去。 竹香交代的小徒弟莲雾刚回来,王姨娘的丫鬟就到了。 萧玉琢听完莲雾的回禀,才叫王姨娘的丫鬟进来。 「舅夫人来见,姨娘不敢不见,只好叫婢子将她们来往细节,禀报于郡主。」丫鬟说道。 萧玉琢点头听了她细说,与莲雾所说,别无二致。 「她想害我,利用你家姨娘不够,还毫不顾惜的害你家姨娘,王姨娘只怕恨极了她,丝毫不会比我少。」萧玉琢缓缓说道。 丫鬟连忙福身,「正是如此,只可惜姨娘身单力薄,身份低微,没有能力。」 「有心就够了。」萧玉琢微微一笑,「她这份儿心,我收下了。」 丫鬟大喜,连忙告退而去,将郡主的态度告诉王姨娘知道。 王姨娘冷笑,「如今我算是知道了,郡主再不是以往那个郡主了。想害她的人只怕要倒霉了!」 杨氏在园子里足足逛了一个时辰,走走停停,时不时的吃些茶,吃些点心,直嘆这日子真是舒坦透了。 眼看时辰不早,她才磨磨蹭蹭的叫人告诉萧玉琢,她要回庄子上去了。 不曾想,萧玉琢竟亲自来到外院留她。 「舅母别走了,也不早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这会儿离开,您到不家,天色就黑透了。」萧玉琢笑着说道,「叫郎君知道了,又要怪我。不如住下吧?」 「住下?」杨氏瞪大眼。「你留我住下?」 萧玉琢笑着点头,「是啊,许久没有去看望母亲了,明日我送舅母回去,也去看看母亲。」 杨氏面上高兴,她虽然是景延年的舅母,可也毕竟只是舅母,景延年的亲娘都没住到这宽敞的宅子里来,她就更没机会了。 说不想住下来那是假的。可她也害怕呀……万一郡主是有别的想法,那她岂不是有来无回了? 呸呸……郡主怎么敢?以前她咋咋唿唿的时候,还不敢真把自己怎么样呢!如今自己可是五品的诰命夫人! 「呃,那年儿晚上回来么?」杨氏问道。 「回来呀,」萧玉琢点头,「晚膳时候就会回来,我告诉郎君。叫他陪舅母用晚膳?」 「那感情好!」杨氏这下放了心,一口答应下来。 萧玉琢心情大好。 留了人在垂花门等着,见了景延年就直接请他去陪杨氏用饭。 景延年倒是吃她的小厨房吃上瘾了,能赶回来的时候,顿顿不落的往她这儿蹭饭。大厨房的厨娘都偷偷说,整日要闲死了。 今天没人凑到她脸前烦她,她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让后再备上一份「大礼」送给杨氏! 萧玉琢想着,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 珍馐满桌,都是她最喜欢的菜,她一个人扫下去一大半。 她扔下筷子,摸着饱足的肚子道:「将歌女舞姬都叫上来,我要欣赏一番。」 「玉玉好生会享受啊。」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萧玉琢吓了一跳,「郎、郎君?」 景延年掀帘子进来,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叫我去陪舅母吃饭,少了你这女主人,成何体统?」 「我……我已经用过饭了!」萧玉琢摇头摆手。 景延年哼笑一声,「不等夫君回来,就擅自用饭,玉玉心里还有夫君么?」 玉玉这小名,喊在他口中,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玉琢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了起来,「有话好好说。」 「你不但自己用饭,还要独自欣赏歌舞啊?」景延年握住她的手腕,逼近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萧玉琢摇头,「不不,郎君来了,自然是要跟郎君一起看了!若是有郎君喜欢的。也好挑在身边伺候。」 景延年闻言,眯眼看她,「夫人好肚量。」 萧玉琢呵呵一笑。 景延年自然没有去跟杨氏一起吃饭,仗着萧玉琢理亏,命她的小厨房又准备了好几道他最是喜欢的菜式,还非要她亲自洗手做羹,端上了一道汤来,才罢了。 萧玉琢要看歌舞伎表演,倒是真的。即便景延年在这儿,她也没有耽搁。 景延年一面用饭,她一面津津有味的看着。 歌女多是汉人,舞姬却胡人居多。 胡人身量高挑,腰肢纤细,胸满臀肥,挑起胡旋舞来。煞是好看。 随着她们腰间的轻纱摇摆旋转,不光勾了人的眼珠子,魂儿都要给她们勾去了。 萧玉琢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觉脸上一热,她皱眉侧脸,却见景延年已经放了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你干什么?」萧玉琢防备的问道。 「好看么?」景延年声音低沉饱满,甚是好听。 萧玉琢微微点头。 「我也觉得好看。」景延年忽而一笑,弯身将她从坐榻上抱起。 萧玉琢大惊,「你做什么?」 景延年勾起嘴角,深沉如海的眼眸,专注的让人怦然心动,「自然是做当做之事了。」 他将她抱到里间,外头歌舞声,乐声未停。 一屋子的丫鬟歌舞伎,这气氛……还真是美妙! 「出去!」萧玉琢被放在床榻上,立即出腿踢打景延年。 景延年却扬声朝外吩咐,「听见了么?都出去。」 乐声立时停下,歌舞声也不闻了,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匆出了门。 「我叫你出去!」萧玉琢在他目光之下,只觉整张脸,整个人都是烫的。 景延年却俯下身来,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她的下巴,她的脖颈……又滑过她胸前,解开了她的腰间绸带…… 「我不爽……」萧玉琢撒谎道。 景延年微微一笑,映着跳动的烛光,颇有些颠倒众生的味道,「好好表现,我把菊香还给你。」 嗯? 萧玉琢略微迟疑,两人便已经坦诚相见了…… 好吧,实力悬殊太大,现在已经由不得她…… 次日清晨,萧玉琢醒来的时候,宽大的床榻上,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景延年折腾了她许久,她竟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食髓知味的眷恋……回想起昨夜在他怀中,她浑身酥软的样子,她的脸腾的就热了起来。 她恼羞成怒的勐捶床榻,「没想到不光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女人也会如此?」 「郡主醒了?」梅香守在门外,听到了动静。 萧玉琢深吸了两口气,拍着胸口对自己说,「一回生二回熟。功夫好还不用服嫖资,是我赚了……」 招唿丫鬟进来伺候,她忽而想到昨夜景延年似乎对她说过一句话。 「菊香回来了么?」萧玉琢忽而问道。 梅香一愣,瘪嘴摇头,「没有啊,倒是舅夫人,一大早的就爬起来,指使着丫鬟,问厨房要这要那呢!」 杨氏正颐指气使的坐在软榻上,一面叫丫鬟给她捶腿揉腰,一面说了好几样她在烧尾宴上吃过的点心,叫厨房给她做了端来。 「这将军府住着就是舒坦!」杨氏得意的轻哼。纵然家里也得了不少的好东西,可是如何也不能与将军府相比呀? 莫说比了,那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将军府的客房尚如此敞亮舒服呢,主院当中,又该有怎样的奢华? 杨氏皱眉,可惜了那郡主太霸道,竟将她挡在了主院外头,若不是她昨天也能好生见识了一下主院情形。 杨氏想着不由轻哼一声,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郡主才是主母,主院本就是主母的地方,让她进不让她进,原本就是萧玉琢的自由。 「年儿这妻呀……」不贤两字就在她嘴边打转,不过是一时没敢说出来。 「郡主到。」门外的小丫鬟请安后禀道。 杨氏连忙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挥开了为她捶腿按摩的丫鬟。 「刚刚还在想着郡主呢,郡主便来了!」杨氏起身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哦?舅母想我什么?」 「呃……郡主不是说,今日要同我一起去庄子上么?」杨氏眼睛一转,缓缓说道。 萧玉琢点头,「舅母可曾用了早膳?我还备了礼物要送给舅母呢!」 杨氏瞪眼看她,又上下看着她身边的丫鬟,见她们手中都未有东西,心下越发好奇,「郡主要送我什么?」 梅香忍不住嘲弄的弯了弯嘴角。 「舅母不用心急,到了庄子上自然就知道了。」 杨氏当下便不再摆谱,「将我要的点心都给我装了笼屉,我要带回家去。」 光吃还不够,走了还兜着,杨氏竟一点儿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大咧咧的到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 梅香气的翻了个白眼。 萧玉琢却是笑了笑,「去吧,将昨日厨房新做的茯苓糕也给舅母装上一些。」 杨氏狐疑的看着萧玉琢,「郡主如今越发贤惠了!」 梅香闻言更气,这是当面说郡主以前不够贤惠的意思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待舅母收拾打点好,咱们就出发。」 她转身而去,杨氏好奇她究竟要送给自己什么,就没有再多做磨蹭,匆匆装了好些好吃的,还叫丫鬟给她装了她昨日吃过的那种茶。 顺便还将客房里的一套精緻白瓷茶碗,一个广口细瓷瓶,两幅字画也打了包,这才满意的上了马车。 杨氏瞧见去庄子上的马车比往常多了两辆。心想着定然是装着郡主要送给她的礼物,她虽不喜郡主,但左右想想,郡主敢当着景夫人的面送给她的,定然不会是太差的东西。 她还是不由的越发高兴。 马车停在庄子上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来禀报了,景夫人出门相迎。 萧玉琢下马便连忙上前见礼。「劳母亲在此等我了,不是说了母亲不必出来等我么?」 景夫人热切的抓着她的手,上下看她,「你前两次都没回来,可是身体不爽?」 看着景夫人热切,且意有所指的表情,萧玉琢只觉得这话真不好回答。 「呃……母亲,咱们进屋说话吧?」萧玉琢笑了笑。 「诶,郡主不是说有礼要送我么?」杨氏被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梅香撇嘴偷笑。。 萧玉琢微微颔首,「原本想着和母亲说会儿话了再给舅母送去,既然舅母喜欢,那现下拿出来也好。」 杨氏眯眼笑了笑,当着景夫人的面拿出来,若是不好的东西,她也好当场奚落回去。 萧玉琢沖梅香点了点头,梅香连忙吩咐丫鬟前去最后头那两辆马车旁。 杨氏瞪眼,却又不由皱眉。只叫个丫鬟去搬?恐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吧?既不是什么大物件儿,还用得着两辆马车? 杨氏正狐疑,瞧见那马车帘子一掀开,她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这这这……」她抬手指着马车,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马车里走出四个妙龄少女来。 四个女孩子粉脂未施,却柳腰肥臀,体态裊娜。 萧玉琢看着杨氏惊愕的样子,不由浅笑。 四个女孩子碎步走上前来,连走路的姿势都叫人觉得好美。 行礼那娇柔婉约的样子,便是个女人都想上去扶上一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氏皱眉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却不看她,反握住景夫人的手,「母亲不肯跟着郎君住到长安城里去。将军府上若是能有母亲坐镇该有多好?」 景夫人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态度却是坚定不移。 萧玉琢嘆了口气,「郎君尚且劝不了母亲,我知母亲定然也不会随我回去。所以再给母亲添置两个丫鬟,好伺候母亲日常起居。」 看着杨氏紧皱的眉头,她又笑着道:「舅母也是长辈,不能只想着我母亲,倒忘了舅母的恩情,舅母在庄子上倒是不缺粗使的帮手,只怕是没有灵巧的大丫鬟。」 杨氏点了点头,这话听着句句顺耳,她怎么就觉得郡主是不怀好意呢? 萧玉琢见她防备,不由笑了笑,「这四个丫鬟由得舅母先挑吧?」 景夫人看她一眼,无奈的笑了笑,「你呀!」 杨氏皱眉,也看着景夫人,「由得我先挑?」 景夫人抿着嘴,点头。 杨氏虽犹疑,却也不免得意。瞧瞧,亲娘怎么样,还不是得处处排在她这舅母后头?诰命夫人是她在前,如今丫鬟自然也是。 杨氏在庄子上哪里有什么丫鬟,虽景延年对他们从不吝惜,可拿着钱去买丫鬟?她还真捨不得。 白送的可就不一样了! 杨氏的目光在四个丫鬟脸上扫来扫去。 这四个丫鬟都未描眉化妆,粉黛不染的,倒是有几分清纯青涩之感。并不叫人讨厌。 只是有两个特别漂亮,那眼睛如一汪湖水,清澈灵动,一张小嘴儿如带着露珠的樱桃,嫩红的叫人想啃上一口。 四人站在一处,就显得另外两个逊色的多了! 杨氏眼珠子咕噜一转,嘴角轻轻勾起,她抬手一指,「我就要这两个了!」 「好。」萧玉琢一口答应下来。 杨氏挑了那两个面容较为普通的,正在她意料之中,那两个丫鬟也正是专门为她挑出来的。 「她们都会做些什么?府上那精緻的点心她们可会?」杨氏问道。 梅香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舅夫人,她们是大丫鬟,又不是厨娘,如何会做点心?」 杨氏脸上一热。 村妇了不是?被嘲笑了不是?人家高门大户分工那是精细得很,就连烧火,都有专门的烧火丫头呢! 萧玉琢适时开口,「舅母放心。专门叫她们贴身伺候舅母的,伺候人的活儿,她们都会。」 杨氏被梅香臊着了,还是当着一众丫鬟的面,这叫她颇为没有面子。不愿多呆,挥挥手便带着两个大丫鬟走了。 景夫人热热切切的拉着萧玉琢的手紧了屋子。 萧玉琢以为她会为刚才的事情说教她,她连如何回答都想好了。 却不想景夫人开口竟是:「有多少时日了?」 啊?多少时日? 萧玉琢一脸茫然的看着景夫人,「母亲说什么?」 景夫人皱眉看着她,「你叫人来说身体不爽,不能过来庄子上,难道不是有身子了么?」 萧玉琢一时哭笑不得,「母亲误会了……」 景夫人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怎么会呢?都说明觉寺的香灰灵验得很,你都喝了,怎么可能没怀上?」 谁说她喝了?萧玉琢腹诽。若是光喝香灰就能怀孕,只怕这儿早成了女儿国了吧? 「是不是年儿待你不好?」景夫人立即又抬头问道。 萧玉琢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郎君待我很好。」 她怕自己表情没有那般真诚,被景夫人看出来,说完连忙低下头去。 景夫人还当她是害羞不好意思,不由笑了出来。 「年轻小夫妻,哪有不吵吵闹闹的,只要能彼此体谅,这感情呀,就会越吵越浓。」景夫人嘆了口气,「也是我太心急了,你们不要着急,孩子总会有的。」 听她语气酸涩的还来安慰自己,萧玉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婆母对她好乃是真的,原主心里也十分喜欢这婆母。倘若景夫人有一日得知了她和景延年和离了,会很失望的吧? 想到这些,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母亲,其实是萧家出了些事情,我祖父前几日已经离京去了,家中还有些忙乱,我今日还打算回娘家看看。」萧玉琢起身说道。 景夫人抬眼看她,「萧家出了些麻烦?」 萧玉琢轻笑点头,「母亲不用担心,都会过去的。」 景夫人将她送出门,送上马车,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杨氏的小孙子恰从远处叫嚷着跑过来,景夫人满目满脸都是疼爱羡慕。 萧玉琢顿时明白她想说什么,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告辞离开。 她闭目坐在马车上。思量着景延年对她的态度。 梅香却兀自乐个不停。 她忍不住睁开眼来看着梅香,「得了什么彩头了,瞧把你高兴的?」 梅香捂住嘴,一双熘圆的眼睛里都是兴奋,摇摇头,却是不说话。 萧玉琢挑了挑眉,「说吧,不叫你说,还不将你憋坏了?」 梅香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想到舅夫人家里日后的热闹,婢子就忍不住想笑,她还以为自己聪明,占了郡主多大便宜呢!哼,叫她处处想压着郡主,欺负郡主!她也配?」 萧玉琢也笑了。 杨氏这次是看走了眼了。那两个相貌并不出众的丫鬟,其实是她昨晚专门从家里的舞姬中挑出来的。 低眉敛目的时候不显,可两人若是抬起头来,那真是目若流波,顾盼生姿。虽不惊艷,却是一番别样的媚态。 两人的舞更是跳的精妙,常年跳舞叫她们身姿格外的妖娆,今日专门穿了宽大的衣服,尚遮挡不住她们的优点,若是有心打扮起来…… 「舅母怕是有的要操心了。」萧玉琢莞尔。 「她老人家不是总想操心郎君的事儿么?这下自己家的事要她操心不是更好?」梅香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说她了,竹香昨夜竟没回来么?」 梅香瞪大了眼睛,「是啊,郡主不就是叫她去趟萧家么?问个信儿有这么难么?就是出了趟长安,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萧玉琢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们都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最是信任倚重之人,所以我不希望你们中间会有不睦。」 她说话间,脸上带笑,可语气却有些严肃。 梅香微微一愣,垂下头来,「娘子,婢子知错了,日后不会说竹香的不是。」 萧玉琢嘆了口气,「你看不惯她,就是因为她刚回来时候的一番话?」 梅香一时没有开口。 一直到马车快到府上的时候,她才闷声说:「其实不是。她那么说也没错……婢子只是觉得,婢子们当初离开公主府的时候一起发过誓,不论如何,不论遭遇了什么,都应该永远唯郡主的命是从,永远以郡主的利为先……婢子是觉得她变节了!」 听着梅香的话,萧玉琢一时又欣慰又心酸。 她抬手摸了摸梅香的头,轻声安慰道:「别难过,我知道梅香是最最忠心的大丫鬟,所以你没发现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将你带在身边么?不许哭哦!」 梅香得了夸赞,破涕为笑,「只要能伺候在郡主身边,婢子就心满意足了。郡主叫婢子接纳竹香,那婢子日后就不那么排斥她。可她要胆敢做对不起郡主的事情……」 梅香的粉拳攥的紧紧的。 萧玉琢轻笑,「梅香一定会护在我前头的,我不怕。」 一句话,却叫梅香感动的热泪盈眶,她重重的点头,态度朴实而真挚。 主僕一行回到府上的时候,竹香已经回来了。 「叫你去送个信而已……」梅香见她便语气不善的问道,话说了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在马车上的保证,立即换了副温婉的语气,「你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呀?」 前一句还像斥责,后一句生生拐了弯,倒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竹香吓得一抖,「梅香你怎么了?」 梅香瞪她一眼,「我不是好好的么?」 竹香浑身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呃……」 「十五娘有回信么?」萧玉琢开口问道,「昨夜你是留在萧家了?」 「郡主交代回信不得假他人之手,必要婢子亲自带回,」竹香顿了顿,「一开始十五娘不肯说,她身边丫鬟一直劝她,她也未叫婢子走,婢子便在萧家守了一夜。」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这个「心上人」竟叫一向要强的十五娘这么为难呀? 「十五娘也是一夜未睡,今早晨钟响起的时候,她才忽然想通了,叫婢子捎信儿回来。」竹香说道。 萧玉琢伸出手来,「信呢?」 竹香却突然上前一步,在萧玉琢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第58章 一场鸿门宴 萧玉琢手心发痒,忍不住搓了搓,「没看清,你再写一遍。」 竹香摩挲了指尖,又写了一遍,「十五娘就是这么写在婢子手上的,还交代婢子也要这般告诉郡主。」 萧玉琢不由皱眉。 竹香写在她手里的是个「纪」字。 她所认识的有姓纪的人么?亦或是萧家来往的人中地位低下的有姓纪的人么? 「禀郡主。」门外忽然有丫鬟说话。 萧玉琢正遍想没有头绪,闻声就叫丫鬟进来。 「郎君遣了小厮前来传话。」丫鬟行礼说道,「郎君交代,今晚厨房不用备饭,郎君要携娘子前往第一楼用膳。」 嗯? 萧玉琢一愣,「是有什么宴席?还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梅香连忙去翻自己记录在案的重要日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呀?」 传话的小丫鬟摇头不知,「郎君没有交代。」 萧玉琢点头叫她下去。 「郎君近来愈发喜欢小厨房的饭食,大厨房简直要闲置了。」梅香笑嘻嘻道,「自打那次在正院儿里用了饭以后,郎君连在外应酬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呢!」 萧玉琢点点头,景延年看着威风霸气,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吃货! 男人在外头应酬不奇怪,夏朝民风算得奔放,女子应酬也不鲜见。 可他和郡主两人的关系……带她一起在外用膳,还从来没有过。 略晚些的时候,景延年竟亲自回来接她出门。 他出外一般都是骑马,第一楼并不远,他倒是陪她坐进了马车里。 他一双波光流转的黑亮眼眸,一直落在她身上。 叫萧玉琢好生不自在。 「是妾身哪里打扮的不妥当?」 景延年微微一笑,「太漂亮算不算?」 嗯?萧玉琢惊得险些被一口茶噎死。 这话是从景延年口中说出来的么?他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么?是他抽风了?还是哪个情圣穿越了? 「我在兴化坊养有外室,是怎么回事儿?」景延年挑眉问道。 萧玉琢这才把那一口茶咽了下去,原来是吵后帐呢? 她稳了稳心神,轻咳一声,「郎君大可放心,我以往善妒,如今重新温习了三从四德,倒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郎君若是有了外室,想养在外头,那就继续养着。若是有了身子,那就接回家里来,我不是……」 「萧氏!」景延年一把钳住萧玉琢的脖颈。 原本轻松玩笑的气氛,霎时间变得生硬凝滞。 萧玉琢被他扼住咽喉,几乎要喘不上起来,她用力拍打着他的手。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景延年俊脸原本还带着浅浅笑意。这会儿却黑沉沉的布满阴翳。 「有些话,过了脑子再说。」 景延年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玉琢脸面涨红,简直要被他掐死,这会儿顾不得什么气节,连连点头妥协。 景延年这才放开了手,冷哼了一声,不再看她。 「不就是一句玩笑话么?」萧玉琢揉着脖子,轻声嘀咕了一句。 景延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些玩笑,开不得。」 萧玉琢皱眉看他,见他面上浓浓的不悦,不敢再多言招惹他。 马车在第一楼外头停下,景延年纵身跳下马车。甚至都没等她。 竹香扶着她走下马车的时候,左右看了看,瞧见景延年离得甚远,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在军营里头,曾听人无意中提及过,将军表面不在意,其实打心眼里还是介意父亲这回事儿的。」 萧玉琢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竹香。 「景夫人未婚先孕,公主开恩叫她回了庄子上。将军是被偷偷生下来的,原本是要将他认到舅夫人家里,可后来景夫人却又捨不得。」竹香小声与她说道,「将军小时候没少受人冷眼,据说他会走路起,便因为人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跟人打架……」 萧玉琢抬眼望着他行走在前的高岸背影。 他一身本事莫就是小时候受人欺负练就出来的?看起来他为人刚硬,却也在意那般晦暗不幸的童年? 是了,这些事其实她早该想到,是她一直没有想着要跟他好好过下去,所以才忽略了吧? 「景夫人原先就是伺候长公主的,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说不定如今还能是郡主的嬷嬷呢。」梅香也在一旁扶着萧玉琢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萧玉琢轻声问。 「郡主还没出生,景夫人就搬到庄子上了。长公主问她那男人是谁,她却也不肯说,长公主生气,就不许人提这回事儿。」梅香说道,「婢子是家生子,也是从阿娘她们哪里听说的。」 萧玉琢这才明白,难怪景夫人喜欢她,对她好。多半是念着她母亲的恩情,虽说她早已不是奴籍,可当初她未婚先孕,不守妇道,阿娘身为长公主,便是打死她也使得。 阿娘放了她生路,还解了她奴籍,这恩情足矣叫她记一辈子了。 萧玉琢转而想到当初郡主闹着要嫁景延年的时候,长公主会是个什么心情? 长公主乃是天之骄女,也唯有在自己女儿面前才会低头服软吧? 「嘘----」走在前头的景延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一愣,抬头看他,见他似乎侧耳在听着什么。 竹香也在侧耳倾听。 萧玉琢竖起耳朵,却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打量景延年脸上的浓浓不悦似乎已经散去了不少,她便大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低声咬耳朵道,「听什么?」 景延年看她一眼,晓得她听不到,便伸手揽住她,携着他又靠近了几步。 他抱着她走路,竟然一丝声音也无。 第一楼的雅间果然是清雅的很,小二在楼下吆喝招唿的声音几乎打扰不到二楼,珠帘翠植掩映之下,二楼恍如被绿植托起的空中楼阁。 离得近了,里头人的说话声,便听得清了。 「我养外室算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娘管的太紧了?爹爹你说,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像话么?」 这声音好生耳熟,莫不是韦七郎的么? 有沉稳的嗓音轻咳了一声,或是其父。 「再说了,连景将军那般人物尚且养外室呢?爹您说是不是?」当真是韦七郎的声音,他爹并不理他,他自己倒也说得欢畅,「爹你是没瞧见,景将军的外室漂亮的紧,我透过那车窗瞧得真真的!比翠微楼的头牌好看多了!唔不是,也不单是漂亮,是那浑身的气质,叫人看着心痒难耐!」 「逆子还不住口!」韦七郎他爹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你当景将军为何请我吃饭?多少人想请他吃饭,他尚且推脱不肯赴宴!」 韦七郎嘿嘿一笑,「自然是我爹了不得……」 「呸!你以为你故意在坊间散布流言,人家不晓得是你做的?」韦父似乎给了韦七郎一巴掌,「这是一场鸿门宴!」 「教训儿子就教训,怎么还动起手来?」夫人极其不悦的声音。 这是韦夫人也来了吗? 萧玉琢忍不住看了景延年一眼。 韦七郎却又开口了,「鸿门宴?那您还来?还带着我还有我娘都来?有你这样的爹吗?」 「我能不来吗?」韦父怒道,「他若在圣上面前给我个小鞋穿,你我都得完蛋!」 「那……那可怎么办?」妇人慌乱的声音。 「我打听了,景将军为人磊落,不是那背后使坏的人,今日若是能叫他气儿顺了,这事儿,也就了了……」韦父说道。 听到这儿,景延年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了萧玉琢一眼,咳了一声,加重脚步声,向门口走去。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住嘴。 景延年来到门口,便听到韦七郎谄媚恭维的声音。 萧玉琢顿觉好笑,当他看到自己就是景延年那「外室」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景延年大步进门,行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像是等着萧玉琢。 萧玉琢在丫鬟搀扶下,也迈步进来。 韦七郎勐一抬眼看见她,「这……这不是……」 他皱起眉头,嘀嘀咕咕,「景将军请爹带着夫人,自己却带了外室,这不是故意臊我韦家么?」 韦父拿胳膊肘勐撞了他一下。 韦夫人许是对儿子口中的外室好奇,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她这么一看,腿就是一软,「郡、郡主……」 萧玉琢面无表情的沖她点头。 若不是丫鬟扶着。韦夫人简直要软倒在地,儿子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是外室……教子不严,真是要坑死爹呀! 景延年行至主位,握住萧玉琢的手,一同在食案后落座。 「韦大人不必客气,都坐吧。」景延年缓声说道,面色如常,一张俊脸上全然看不出情绪。 韦七郎一家却尤为紧张,特别是在韦夫人认出萧玉琢之后。 韦七郎简直如坐针毡,跪坐在脚踝上,不安的扭来扭去。 景延年只当没看见,招手叫人上菜。 酒菜上桌,歌舞伎也抱着三弦二胡的上前来。在雅间场中弹唱跳舞。 景延年不时不时的还举杯和韦父说上两句,态度平平常常,好似根本没有别的用意。 可他越是这样,韦七郎一家就越是不安。 一曲毕,韦父终于坐不住,「小儿不懂事,若有得罪将军的地方,还望将军能大人大量……」 景延年看着韦父,倏尔笑了起来,「韦大人说哪里话?韦夫人教子之严谨,长安城里谁人不闻?」 韦夫人脸上讪讪,低着头不敢说话。 韦父跟着陪笑,「将军真是说笑,拙荆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难免多有骄纵。」 见他不肯主动提及散布流言之事,景延年抿唇喝酒,不再说话。 只是那俊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高深莫测,叫人心中惴惴不安。 韦七郎到底是没有他爹城府深,忍了几忍都不见头上悬着的刀掉下来,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他索性开口道:「久仰将军大名,更是仰慕将军已久,可惜从来没有跟将军打过交道,前几日和将军的随从起了些误会,韦七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景延年放下酒杯,呵呵一笑,「哦?韦七郎和我的随从起了什么误会?」 韦七郎皱眉,飞快的瞥了萧玉琢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呃,这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堂堂大将军和我一样,在外头养了外室……实在是不该。」 韦父窘的似乎想扒开个地缝爬进去。 韦七郎到没有多不好意思,「将军顶天立地,血性男儿,如何会在外头养外室?郡主贤良淑德,又怎会容不下妾室?实在是我鄙薄不堪。」 韦七郎垂头说完,却不听景延年有何反应,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景延年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听说,」景延年终于开口,「你还想跟我家夫人吃茶?」 他这话一出。雅间里的气氛霎时像结了冰一般冻住。 韦七郎低着头,没想到他会再提这茬,心下害怕。 韦父先反应过来,勐的拽起韦七郎的衣领,手掌一伸「啪啪----」两个大耳刮子就甩在了韦七郎的脸上。 韦夫人心疼,却又不敢吭声。 「好了。」景延年笑了笑,「韦大人莫生气,想来也是你我两家没什么往来,所以我今日请了韦大人及夫人前来,就是要联络一下感情,莫说吃茶了,吃一杯酒,一顿饭食也使得,韦大人说是不是?」 萧玉琢侧脸看着景延年,他到当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这么快就给了韦父台阶下。 韦父连忙拱手称谢,脸色也好了许多。 韦夫人松了口气,连忙端起碗向萧玉琢敬酒,「郡主随意。」她自己连干三碗,以示诚意。 萧玉琢正要应景喝上一碗的时候,雅间的门却被人勐的推开了。 扇门撞在一旁。 「咣」的一声。 韦父大惊,还以为景延年客气只是作假,还藏了刀斧手在外头,酒碗都脱手砸在了地上。 却见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刀斧手。 「越王殿下?」韦父诧异。 景延年也从食案后头站起身来,如墨色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情绪内敛。 「越王怎么在这儿?」景延年拱手作礼。 进来的男子年纪轻轻,似乎还不及弱冠之年,脸面含笑,步履之间颇有醉态,「我在这里吃酒,就要离开,瞧见景将军的车架在外头,所以上来看看,果真是你呀!」 越王是当今圣上的四子,名李泰,生母身份不高,生下他之后才封了昭仪。 但他生母长相极为漂亮,他脸型和眼睛肖似其母,男生女相,相当妖艷。皇子大多自幼习武,他身上并无女气,刚毅英朗之气。加之如今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配上这样的相貌,越王可谓长安城众多贵女的梦中情人。 「越王醉了,还不送王爷回去?」景延年问王爷身边随从。 李泰却是摆摆手,「这里热闹,我不走,就在这儿喝酒。」 他叫人加了张食案,在景延年左手边坐了下来。 景延年无奈,只好退居次位,请他上座。毕竟人家是王爷嘛! 李泰往上座挪的时候,踉踉跄跄,撞了萧玉琢一下。 萧玉琢皱眉。 他却像是刚看见她,「哟,这不是寿昌郡主么?你怎么也在这儿?」 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我带夫人出来坐坐。」 「哦----」李泰勐的一拍脑门儿,「景将军还没休了寿昌郡主啊?」 萧玉琢瞪眼,这越王会说人话吗?她是的罪过他还是怎么滴? 虽然她盼着和离,但这话她能说,旁人绝不能说! 「越王真是醉了!」景延年脸色沉了下来,不悦之气煞是骇人。 李泰嘿嘿笑着醉跌倒主位之上,「这舞不好看,我要看霓裳羽衣!」 越王一来,满屋子都是靡靡酒气。且韦七郎已经赔礼认错,萧玉琢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坐下去。 应酬嘛,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儿。 她侧过脸对景延年说道:「我出去透口气。」 许是音乐太吵,她声音太小。景延年没听清般向她身边靠了靠。 萧玉琢怕他再听不到,也凑上前去,不经意的。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耳郭,「我出去走走。」 越王恰好看了过来,眼眸微眯,不知是醉态还是瞧见了什么,揶揄的沖他们笑了笑。 景延年的耳朵可疑的红了起来,他僵硬的点了点头,「酒肆后头有园子,莫走太远。」 萧玉琢悄悄起身,带着竹香和梅香两个丫鬟下楼向后头园子走去。 第一楼占地不小,除二楼布置精巧如空中楼阁般,后院还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溪水环绕,穿过假山竹林。翠竹掩映下,泉水叮咚流淌。 廊下有画眉鹦哥,瞧见灯火人影。鸟语声声。 廊腰环绕,有亭台和復古的茅舍,别致有趣。 这会儿后院儿除了几个远处的茅舍垂着纱幔,亮着灯,似有青年郎君在喝酒作乐外,倒是分外的僻静。 「越王还真不会说话。」萧玉琢轻哼一声,「好好的饭菜,真是可惜了。」 原想着尝尝第一楼的招牌菜,回去叫家里的厨子也学着做呢。 「郡主原本就与越王不睦,没曾想这么久不见面,一见面还是这样?」梅香嘆道。 萧玉琢闻言皱眉,难怪她觉得气场不合呢?原来两人有矛盾是由来已久呀? 她凝眸回忆着,郡主的记忆里头,关于旁人的东西还真不多。唯有关于景延年的点点滴滴都歷歷在目。 「打从郡主淹死了他的猫以后,他就记恨上了郡主。」梅香提醒道,「一个郎君,养什么猫嘛?猫有九条命,谁知道他的猫竟然不会游泳?」 萧玉琢抬眼看着梅香,「这话好生耳熟。」 一旁站着的竹香也好奇看着梅香,她不若梅香跟着萧玉琢的时间长,有些事她并不知道。 「因为这话是郡主当年亲口说的啊!」梅香嘻嘻一笑。 萧玉琢眉头皱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呀?在郡主的记忆里模煳得很,似乎是因为一只猫抓坏了郡主新作的裙子,她本想穿到景延年面前吸引他注意,谁知河边柳树上竟蹿下一只猫来,抓坏了裙裾。 郡主恼怒之下,叫人抓住了那只猫扔进了河里。 当时郡主是不是想要淹死那猫,她现在已经难以知道了,只隐约记得那猫一开始还扑腾着往岸边游了一段儿,后来就沉下去,寻不见了。 越王李泰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连根猫毛都找不到了。 他阴沉沉的眼眸,郡主的印象倒是至今还有。 萧玉琢不禁打了个寒颤,「猫会记仇的,别说了!」 梅香四下看了一眼,园子里虽挂了灯笼,但这黑漆漆的夜,假山老树投下的阴影随风摇晃,灯笼的影子也摇摆不定,不知又从哪里传来喵呜一声,还真是叫人瘆的慌。 「咱们回去吧,他们说不定已经喝完酒了。」萧玉琢想到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竟有些怕了。 她从亭子里起身往回走。 刚到廊下,却迎面撞见一个人来。 那人脚步飞快。 她瞧见却来不及躲闪,「砰」的和那人撞了满怀。 她只觉耳朵似乎撞在那人肩头或是脸上,勐疼了一下。她口中「哎呦」一声。 竹香连忙上前,将她扶开。 「越王殿下跑这么快做什么?没瞧见人吗?」梅香真是胆子大,瞧见她家郡主被撞,竟朝着撞人的越王就吼了起来。 越王却是扶着墨色廊柱,弯腰呕了起来。 「算了,跟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萧玉琢摆手唤梅香。 扶着廊柱的越王却抬起头来,「说谁醉鬼呢?谁喝醉了?爷乃是千杯不倒!」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提步欲走。 不曾想他倒还得寸进尺了,竟然伸手挡在她前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寿昌郡主啊?郡主嫁了如意郎君,如今过的可好啊?」 萧玉琢皱眉,「越王醉了!」 「嗯?没有没有。」李泰摇头,「我没喝醉,我还能给你耍一套大洪拳呢!」 说着,他真扎了马步,两手握拳,收在身侧。 他嘴里吆喝一声,「喝!」出拳向萧玉琢而来。 竹香伸手相拦,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往前一扑----将萧玉琢抱在怀中! 萧玉琢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却将她抱得紧紧的,还呵气在她耳畔。 一旁的竹香,梅香更是吓傻了眼。 萧玉琢勐的提膝撞向他胯间,李泰伸手一挡,她从他怀中脱身出来。反手「啪----」的一耳光,扇在李泰的脸上。 「越王该醒醒酒了!」萧玉琢咬牙切齿。 李泰捂着脸,妖冶的眉眼望着她,廊下灯笼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清的光。 这尴尬僵持的瞬间,李泰的随从不知从哪里追来,「王爷,王爷……您别跑那么快……」 李泰嘿嘿一笑,脚步踉跄,又是一副醉态。 随从上前朝萧玉琢行礼,他就势歪倒在随从身上,「走,回府!」 「走错方向了,是这边儿!」随从连忙拉他离开。 萧玉琢登时气的七窍生烟,这李泰!竟然占她便宜!还就这么走了! 「郡主……」梅香和竹香都又惊又恼又怕。 似乎是怕她真的不肯善罢甘休。 这种事情一旦闹起来,越王推说自己喝醉了。并无他意。莫说惩罚了,说不能还能混个风流多情的名声。 可萧玉琢的名声就…… 两个丫鬟忐忑的扶着萧玉琢的手。 她攥着拳头,眼睁睁的看着越王踉踉跄跄的走远,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走。」 行走了没几步,便瞧见景延年已经从二楼下来。 韦家父子两人跟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不知说些什么。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远远向萧玉琢投来。 「咦?」梅香脚步一顿,语气微微有些紧张,「郡主的耳坠儿呢?」 萧玉琢心头咯噔一下,顿住脚步。 竹香那边,那只耳朵上的绯红色的翡翠坠子还在,梅香那边却是空荡荡的。 萧玉琢低眉一想,忽而记起和越王相撞的时候,她耳朵上勐的一疼。 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把耳坠儿弄丢了?那耳坠儿是丢在廊下了,还是落在越王手中? 萧玉琢的心微微往下沉。 只挂着一只耳坠儿太显眼,可现在景延年已经迎面走来,想去掉另一只已经来不及。 「郡主别担心,」竹香低声说道,「待会儿趁郎君不注意,婢子将它拿下来。」 萧玉琢轻轻嗯了一声,又向前迎了几步。 景延年停在她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丝毫没有顾及韦家的父子、韦夫人还在场。 「手怎么这么凉?外头很冷么?」 暑热刚退去,冷还不至于。 萧玉琢摇了摇头,脸面含笑,心头却紧张不已。「没有。」 景延年黑沉的眼眸,扫过她的脸。锐利的目光更叫人不安。 他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萧玉琢已经在心里准备着,耳坠儿若是丢了,倒还好说,万一真落在越王手里,越王会不会拿着那只耳坠来坑她?她要怎么应对? 她反覆思量之时,景延年却已经握着她的手,向外走去。更是要亲自扶她上马车。 竹香连忙上前一步,「婢子来吧。」 景延年本不欲理会,恰韦家父子上前告辞恭送。 他回身还礼之时,竹香的手迅速划过萧玉琢的耳朵。 萧玉琢甚是只觉有风划过耳畔,什么都没察觉,耳坠儿便已经消失不见。 她心下平静多了,抬脚登上马车。 景延年也跟着上来。 马车里安静,他喝了酒,闭目靠在柔软的枕囊上。 萧玉琢平静下来以后,才发觉,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就是弄丢了耳坠,又被越王抱了一下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越王抱那一下,旁人又未看见,两个丫鬟都是她的心腹。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越王拿出耳坠儿,反诬赖她投怀送抱……她不承认不就是了? 看着身高腿长,阖目小息也能让偌大的车厢里都是他凛冽气势的景延年,萧玉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景延年心高气傲,若是传出这种污言秽语来,他还不得掐死她?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萧玉琢更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一直到马车快到府上的时候,他才倏尔睁开眼睛,黑亮眼眸之中,似乎有暗流涌动。 「夫人在想什么?」 他声音好听,开口又有微微酒香,似乎要将人都染醉了。 「没想什么。」萧玉琢连忙摇头。 景延年嘴角轻扬,「以前,你可没有这般安静呀?如今倒是越发不聒噪了。」 萧玉琢微微皱眉,为什么景延年看她的眼神,叫她觉得这么不安呢? 「因为郎君不喜欢聒噪。」这么回答,不会出错吧? 「我喜欢什么样子,你便是什么样子么?」景延年目光沉沉。 嗯?萧玉琢心下一顿,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话里有话? 「将军。」马车在侧门处勐然停下。 门房上前禀报,「纪王派了人来交代明日启程的时辰。」 他转开视线。「告诉管家准备好。」 萧玉琢松了口气,脑子里却勐然间像是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门房说什么?」 景延年抬眼看她,「明日启程的时辰。」 「不是,他说……纪王?」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笑了笑,「怎么,夫人又对纪王有兴趣?」 萧玉琢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心中却豁然明白! 竹香在她手心里写的纪字,不是纪姓!是纪王的纪! 是她先入为主的以为,十五娘不肯说出那人是谁来,必然是那人身份太低,配不上萧家,所以她隐瞒。 哪里知道她不肯说,是因为那人的身份对如今的萧家来讲----高不可攀。 萧玉琢紧皱着眉头,一直在思索十五娘与纪王的可能性。 连景延年屈尊降贵,亲自扶她下的马车都没在意,更没发觉景延年竟是拖着她的手,两人并肩一路从垂花门走回了主院。 当她发觉之时,他已经坐在了正房的美人榻上,悠然的吃着她提前让人备下的蒸酥酪。 「郎君和纪王很熟?」萧玉琢试探的问道。 景延年眼睛都没抬,「唔,还行。」 「那纪王他……」萧玉琢迟疑,不知该如何相问。 「纪王有一妃,一侧妃,一良娣,通房就不清楚了,尚有一侧妃的空缺。」景延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含笑的说道。「纪王常被圣上褒赞,说他品性俱佳。」 萧玉琢连忙点头,满怀骐骥的看着他,指望他能说的更多。 景延年却停下话音,专注的品尝绯色玉盘中的蒸酥酪。 「没了?」萧玉琢皱眉。 「王府里有多少通房美姬,这我可不知道。」景延年轻笑摇头。 「谁问你那些了?」萧玉琢撇了撇嘴,她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 景延年却放下空了的绯色玉盘,坐直了身子,「明日我要随纪王去城外明觉寺,纪王会在寺里住一段时日。再如何打听,都不如亲眼相看。」 萧玉琢一听,心头一热,那是当然了! 景延年笑容颇有深意的看着她,「夫人是不是想随行,以便好生伺候为夫?」
第59章 夫妻一体 萧玉琢脸上一烫,谁要伺候他!口中却不得不软声哀求,「是啊郎君,可能带上我?」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景延年笑看她。 萧玉琢心头大怒,不带这么捉弄人的吧? 景延年沖她勾了勾手指。 萧玉琢满心不甘,慢慢腾腾的磨蹭到他身边。 「坐上来。」景延年笑容美好,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一屋子的丫鬟霎时间红了脸,纷纷低下头去。 萧玉琢脸上发烫,满目谴责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却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身边软榻,「坐上来,说说话,你想到哪儿去了?」 噗……她能说她想到「坐上来,自己动」了么?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玉琢咬牙切齿的在软榻上坐下。 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交,他掌心的温度舒服的刚好。 「都出去吧。」景延年屏退丫鬟。 只剩下两人的正房里,四目相对,空气里都是缠绵的味道。 景延年拉着她的手,将她拽的倾覆在他身上。 萧玉琢惊愕,「郎君不是要说说话么?」 「夫人慾求不满,为夫只好先满足你了。」景延年好笑的说着,翻身将她压在美人榻上。 萧玉琢惊唿一声。 谁欲求不满了?她昨夜分明很满足的好吧?呸呸……谁满足了? 萧玉琢嘴上喊着不要,身体的反应却更真诚……他拖着她的嵴背时,她双手不由就勾住了他的脖子。 从软榻上到柔软的地席上,后来她又被放在了矮几上……从外室到内室,几经辗转她才到了床上。 萧玉琢被巨大的兴奋充斥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时候,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景延年好听的嗓音。 「以前怎的没发现,你的身体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且把这话当成一句赞美吧。 但景延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叫她心头一惊。 「分明一切都没变,是哪里变了呢?」 他发现了什么?知道她并不是原本的郡主了么? 可她来不及仔细分析这句话的含义,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兴奋之感湮没了神智…… 她疲惫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景延年伏在她耳边说道:「明日我先起程,留下一队人马护送你,邀你的小姐妹一同到明觉寺吧。」 萧玉琢迷迷煳煳,「唔,多谢郎君。」 景延年倏尔又含住她的唇,好一阵辗转碾磨,才放过她。「让夫人满意,是为夫职责所在。」 好不要脸!谁跟你说这个了?萧玉琢嘟哝了一句,人便沉沉睡去。 次日的晨钟都未能将贪睡的萧玉琢叫醒。 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粉面娇嫩目含桃花,一副被雨露滋润过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气闷。 「郎君已叫人备好了车马,管家问郡主何时起程?」竹香问道。 萧玉琢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去萧家请十五娘,就说我要去明觉寺祈福,请她与我作伴。」 三夫人看着自家女儿日渐消瘦,愁眉不展。虽嘴上刚硬,心里却也是心疼的。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听闻萧玉琢请十五娘去明觉寺,她在大夫人的反对之下力争,「就当是让妍儿出去散散心吧,她这般愁眉不展的,万一再愁出个病来……」 三夫人说着就要去抹眼泪,好似大夫人不答应就是要把她们母女往绝路上逼一般。 大夫人嘆了口气,「这亲事是你同意的,将她好生看在家里也是你吩咐的。十五性子刚强,这才要低头服软,你就将她放出去,还是跟郡主一起……」 三夫人按下帕子,抬起脸来。「她服不服软,该嫁人总是要嫁。可她若是病倒了,韦家要求换人的话……如今适龄的可就只剩下十六娘了。」 大夫人眼皮子一跳,「我不过是劝你想清楚,倒还会拦着你的决定么?你想叫她去散散心,那去就是了!」 萧十五娘这才有机会踏出自己的闺房。 坐着马车出了萧家,她仿佛是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兴奋的想仰天长唿,放声高歌。 萧玉琢的马车在城门口等着她,她到了之后,弃了萧家的马车,上了将军府的车。 望见萧玉琢,她上前握住她的手,欲语凝噎。 「好了好了。」萧玉琢笑着拉她坐下,「知道你受苦了。」 一句话,到惹得萧十五娘险些哭出来。 十五娘的丫鬟却是已经委屈的抽泣起来,「幸而有郡主邀请,否则不知道我家娘子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关到什么时候?关到嫁人的时候!一顶花轿抬出去,从此不是萧家人!」萧十五娘哼了一声,负气说道。 萧玉琢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听说这时候,明觉寺后山上的树叶子红黄相间,还有那青翠的松柏,煞是好看。」 萧十五娘顿了顿,晓得自己不能在时候太扫兴,既是出来散心的,就将那些不开心的事儿抛在一旁吧。 「你不是惦记着后山的风景,却是惦记明觉寺出了名的斋饭吧?」十五娘开玩笑。 车内的大丫鬟都笑了起来。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你们若不稀罕明觉寺的斋饭,都别吃,看我一个人吃!」 「还没到地方,你就开始争抢了?莫急莫急,好吃的素饼我都让给你!」萧十五娘打趣她。 车内的笑声更为响亮。 气氛一时松快起来。 马车到明觉寺的时候,景延年带来的人马已经将明觉寺戒严了。 瞧见是将军府的车架,守兵又询问了管家,才将萧玉琢一行放了进去。 马车入了寺里,在敞亮的院中停下。 萧玉琢刚被丫鬟扶下马车,就听见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冷笑道:「哟,这不是寿昌郡主么?怎么这么捨不得男人呀?就连到佛寺这清静之地,都要巴巴的跟来?」 这话真刺耳。 萧玉琢转过脸去,瞧见衣着鲜亮,傲气沖天的小妇人正站在院中,分外嫌弃的看着她。 长安城不喜欢寿昌郡主的人不少,但敢当面这么这么说话的却不多。 「见过南平公主!」萧玉琢低头行礼,不想多惹是非。 李淑仪是当今皇后的女儿,唯一嫡出的公主。 圣上还是王爷,她还是县主的时候,就和萧玉琢不对付。荣升公主,又是唯一有封号的公主,自然处处要挑萧玉琢的刺儿。 「佛寺清静之地,你便是追着景将军来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在这清心寡欲的地方放荡一番?」李淑仪说完便大笑起来。 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低头轻笑。 梅香竹香等丫鬟,脸色霎时十分难看。 萧十五娘连忙上前,拉住萧玉琢的手,「姐姐,咱们走吧,去挑个舒适的厢房。」 萧玉琢冷冷看了李淑仪一眼,扭脸欲走。 「呵,寿昌郡主如今好大的脸面,本宫叫你起来了么?」李淑仪却厉声喝道。 萧玉琢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福身行礼,「南平公主还有何吩咐?」 李淑仪见她不得不低眉顺目,甚是高兴,笑嘻嘻的走上前来,低头看着她道:「我适才瞧见景将军了,多日不见,不曾想他道越发英武伟岸,浑身气度,简直叫人移不开视线!」 萧玉琢闻言一惊。 她知道李淑仪这话是故意气她,若是以往的郡主,必然忍不下这口气,跳起来就会和她吵。 可她此时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青池说,想要她命的,是一位公主。 李淑仪就是个公主,还是个有权有势的公主。 不过李淑仪并非未婚呀,她早嫁了王敬直了,坊间流言说她还养了不少面首。 她虽当着郡主的面,好几次夸赞过景延年的相貌魅力。但她应该看得出来,景延年这种人绝对不是当面首的料吧? 杀了自己,对她有好处吗? 萧玉琢勐的站直身子,迎面看着李淑仪。 她凛冽的气势,将李淑仪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盯紧了她的眼,「公主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 「站住!」李淑仪大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佛门清净之地,公主不要喧譁,免得惹了佛祖不耐烦!」萧玉琢认真的轻声说道。 李淑仪脸色难看,「你是在教训我?」 「不敢当,公主高贵矜持。我粗鄙浅薄,如何敢教训公主呢?」萧玉琢笑道。 南平公主养面首不知是真是假,但在坊间也是疯传过一阵子的。 「你敢当面讽刺我?」李淑仪一听「矜持」一词就怒了,挥手抖出鞭子来。 「啪----」的一声,鞭子在空中勐的一抽。 竹香梅香连忙挡在萧玉琢跟前。 「让开!」李淑仪握着长鞭,朝两个丫鬟喝道,「你们还不配叫我打!」 萧玉琢不过说了句玩笑话,谁知道李淑仪这么不经逗,顿觉在丫鬟姐妹面前甚是没面子。 她伸手扒开两个丫鬟,「敢问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要当众动手?」 「你别胡乱攀诬我,我可没打你,你向来会告状,再跑到父皇面前哭一场,倒全都是我的不是了!」李淑仪撇了撇嘴,脸上尽是不屑,「拿出你的鞭子来,我不欺负你,咱们公平较量,输了的人从明觉寺里滚出去!」 萧玉琢闻言皱眉。 以前的郡主鞭子使的怎么样她不清楚,回忆里她经常挥着鞭子打人倒是真的,可她打的人多半都是不敢跟她动手的。 南平公主可不怕她。 「郡主,不可……」竹香偷偷沖她摇头示意。 萧玉琢不想打架,可她更不想认怂。才来的第一天就在李淑仪面前怂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见萧玉琢似乎在想别的对策,李淑仪冷笑一声。毫无预兆的就动了手。 她后退两三步,勐的扬手朝着萧玉琢的脸面就是一鞭子。 竹香大惊,她原本能一把握住辫梢,却是不敢,只好硬生生替萧玉琢挨了一鞭子。 辫梢凌厉的风,堪堪扫过萧玉琢的面颊。她只觉脸像是被刀子颳了一下。 竹香闷哼一声,肩膀疼的一缩。 萧玉琢登时恼了,「我的鞭子呢?」 以往郡主出门,鞭子都在马车上带着。 梅香犹犹豫豫的从马车上拿出鞭子来。 李淑仪这才笑起来,她适才动手,本来就是为了逼她就范。 萧玉琢抖出长鞭,她虽未真的打过人,倒幸而还是练过几次的。 啪啪的甩了两下鞭。以壮声势。 李淑仪的鞭子却狠狠的抽了上来。 萧玉琢甩鞭子与她纠缠,李淑仪却勐然收手,动作快的让人诧异。 原来她本就是假动作骗萧玉琢上当,保存了力道和余地,再出手才是真招。 鞭子直冲萧玉琢的腰身而来。 李淑仪力道足,这一鞭又咬牙切齿,似乎不将萧玉琢打的皮开肉绽,她就不能罢休似得。 「躲开!」竹香不敢拦鞭子,只好上前推萧玉琢。 鞭子又狠狠打在她身上。 纵然竹香打小习武,比一般的女孩子更能吃的疼吃得苦,可还是整张小脸儿都紧巴巴的皱在了一起。 「贱婢!」李淑仪大怒,「主子较量,再敢上前,直接杖毙!」 萧玉琢只恨自己好面子又没用,若是知道今日会遇见这种事,以往在家中就该好好练练功夫了! 她咬牙切齿,抖着鞭子上前,「我的婢女,轮不到你来管教!」 她恨声咬牙,挥手甩向李淑仪。 李淑仪勐的一抖手,她手中鞭子如游龙一般扑上前来。 剎那间纠缠住萧玉琢手中长鞭。 眼看她一使劲儿就会把萧玉琢手中的鞭子夺去,萧玉琢死死的拽住鞭子就是不松手。 「输了的人,可要滚出去哦!」李淑仪微微一笑。 本处在下风的萧玉琢却忽而神力附体,手腕一扬,又勐的往回一带。 「啊----」李淑仪惊叫一声,长鞭脱手而出。 「你耍赖!」李淑仪愤然大叫。 萧玉琢只觉背后一暖,她回眸去看。 景延年正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为夫在这儿,夫人受人欺负怎的也不叫人去唤我?」 他的手正握在她手上。 她哪里是神力附体,都是他使劲儿,借着她的胳膊罢了。 「仗着男人算什么本事?」李淑仪怒道。 景延年眼睛微眯,浑身的清寒之气昭示了他的不悦。 「景将军,萧玉琢这泼妇,你趁早休了她,没得辱没了你的英名!」李淑仪嘲讽的看着萧玉琢。 景延年闻言,忽而一抖手,萧玉琢手中长鞭冲着李淑仪就去了。 「我从不打女人。」 与景延年的话音几乎是同时。 「啪----」的一声。 李淑仪头上的朱钗簪花,被抽断在地。她长发散乱。 李淑仪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片刻她才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你、你----」她抬手指着景延年,「你竟敢对我动手。」 「我与玉玉,夫妻一体,公主羞辱玉玉,便是羞辱我。」景延年拿出萧玉琢手中的鞭子,与她十指相扣,「借玉玉的手,给公主提个醒。」 李淑仪脸色霎时难看。 「公主若是还没有较量够,可也叫驸马来找我。」景延年微微一笑。 萧玉琢只觉眼前好似光芒万丈。 他竟然在外人面前这般维护她? 李淑仪被宫女们从地上扶起,重重的冷哼一声,「我们女人较量。景将军也来插手,真不嫌臊得慌!」 景延年深深的看着萧玉琢,「玉玉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是你们女人的事呢?」 他这般专注的望她,这般好听动人的嗓音。 落在周遭人眼中,尽是一往情深。 连宫女丫鬟都如西子捧心般艷羡起来。 女人一辈子求什么?不就是求一个知冷知热能随时随地保护自己维护自己的夫君么? 寿昌郡主何德何能?真是……真是太叫人嫉妒了! 忽而啪啪的拍巴掌声,打破了众人的深情仰望。 打破了这画面的美好。 众人寻声望去。 却见越王拍着巴掌,笑嘻嘻的走上前来。 越王李泰身后还跟着个女孩子,女孩儿低眉顺目,似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别……」 李泰全然不理会她的话音,「景将军说的是,男人嘛,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才是没本事!」 景延年放开萧玉琢的手,拱手道:「见过越王。」 众人也纷纷向李泰见礼。 李泰笑嘻嘻的看了眼李淑仪,「唔,阿姐今日这髮髻,好生别致!」 李淑仪怒哼一声,抬手指着萧玉琢的鼻子道:「有本事你就随时都跟在景将军身边!」 说完,她甩手而去。 李泰望着她的背影,笑着说,「阿姐慢走啊!」 李淑仪离开后,院子里稍显安静。 越王李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徘徊了一圈,落在了萧玉琢的脸上。 萧玉琢心头甚是紧张,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他。 那只耳坠儿到底是没找到,究竟是不是在他手中还未可知。 「纪王住在哪儿了?我去瞧瞧哥哥。」越王问景延年道。 景延年看了萧玉琢一眼,「好生安顿住下,晚些时候尝尝这里的斋饭。」 萧玉琢连忙点头。 景延年便请越王随他前去。 萧玉琢和十五娘往厢房里去,十五娘脸色有些奇怪,且一直垂着头不再说话。还没有马车上那般轻松自在。 「你瞧这山林中的景象多好?」萧玉琢拉了拉十五娘的衣袖。 十五娘却未有反应。 「是啊,秋日这山中乃是最美了。」却有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应和道。 萧玉琢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泰身后跟着那女孩子,并未随李泰一起离开。 萧玉琢皱眉看着她,她唤李泰哥哥,莫不是李泰的表妹? 「郡主不认得我么?」女孩子笑着问道,笑容有几分羞怯含蓄。 萧玉琢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犹疑道:「你是李慧芝?」 女孩子微微点头。 萧玉琢惊愕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福身行礼,「见过公主。」 她竟是李泰的亲妹妹!圣上的女儿! 虽也是公主,她却不似李淑仪那般享有恩宠,既没有封号,更没有汤沐邑,不过是空有公主的名头而已。 听说是生她的时候,叫她母亲受了不少的苦,险些因她而丧了命。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爹爹自然不会太在意。再没有生母的疼爱,她的日子可想而知不会太好过。 对郡主来讲,她以往不过是四舅舅府上的庶女,她自然不会留意,以往也没有打过交道。刚刚竟没认出她来。 李慧芝瞧见萧玉琢向她行礼,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郡主不必客气。」她连忙还礼。 萧玉琢起身颔首道:「不打搅公主,我们去寻厢房住。」 「我也是随着哥哥刚来,不若我们住在一起吧?」李慧芝上前一步小声说道。 萧玉琢看了十五娘一眼,十五娘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跟她住在一起?以往又不熟! 「我和十五娘吵闹得很,住在一处,怕扰了公主清净。」萧玉琢笑着说。 李慧芝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攥在一起的手,似乎有些落寂,「在宫里我也没什么要好的姐妹,宫里很闷。好不容易求得哥哥同意带我出来……早就听闻郡主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很早就想认识郡主,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萧玉琢皱眉,李慧芝这般急切的贴上来,会不会别有用意? 「公主乃是千金之体,跟我们住在一起,是在是唐突公主,不过所幸厢房的院落离得不远,且在这寺中,常常能相见,公主定然会比在宫里住着轻松的。」萧玉琢说完,福了福身。扭头拽着十五娘的手,就快步离去。 她的丫鬟僕妇连忙提着行李追上。 李慧芝被扔在后头。 她带着的两个小宫女轻嘆一声,上前扶住她的手,「公主,那咱们还……」 李慧芝垂眸摇了摇头,「她以往就看不上庶女,我听闻她如今已经不同了。但人表面怎么改变,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 李慧芝去了萧玉琢和十五娘所住相邻的院子。 丫鬟们在厢房里薰香铺床。 萧玉琢和十五娘坐在院中凉亭下吃茶。 十五娘一直愣愣出神,一言不发,马车上的轻松愉快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你究竟怎么了?」萧玉琢伸手推了下她的肩。 十五娘勐然抬起头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故意邀我一起来?」 萧玉琢微微一愣,「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没有可能,是故意叫我难堪吗?我知道自己不配。原本不想说出来的,你一定要我说,我说了你就这般羞辱我?」十五娘红着眼眶,盯着萧玉琢,难过又羞愤的像是快要哭出来。 「你说什么?」萧玉琢惊愕的看着她。 「纪王也在寺中,你不会不知道吧?」十五娘冷笑一声,嘲讽的看着她。 萧玉琢微微皱眉,对了,适才越王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她本想住下来安顿好了,平心静气的告诉她,好让她有个缓冲的机会。可没想到她话还没出口,越王就兜了底儿了! 这讨厌的越王! 「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真想嫁给韦七郎?」萧玉琢皱眉看着十五娘。 十五娘喘着粗气,「我。我不想……可,可我有什么办法?」 「如今这不是办法?」萧玉琢抬手遥遥指向男香客住的方向。 萧十五娘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呢?」 「你当我闲着没事,专门带着你跑出来玩儿的?」萧玉琢挑着眉,提高的音调。 萧十五娘吓得连忙伸手拉她,「你小点儿声!」 待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缓和了些,十五娘才按着心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打算,总要告诉我知道才行!我两眼一抹黑,突然听说他、他也在,你叫我……叫我……」 十五娘的欣喜,忐忑,紧张,不安……复杂的情绪全然写在脸上。 「你说,倘若这时候纪王向萧家提亲,说要纳你为侧妃,萧家会有什么反应?」萧玉琢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十五娘的眼睛不由圆瞪,「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玉琢轻哼一声,「若是不可能,咱们还来这一趟做什么?」 见十五娘面色犹疑。 萧玉琢嘆了口气,「罢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自己都放弃了,我还不甘个什么劲儿?还有南平公主和越王在这儿,想起来都叫人糟心!咱们还是打道回府算了!」 说着她就要唤梅香莫铺床了,趁着时辰还早,城门关闭以前,说不能还能赶回长安城去。 十五娘连忙抓住她的手,「我的好姐姐!你别逼我呀!」 萧玉琢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不逼你,你的事儿,我逼你做什么?是你要嫁人,又不是我要嫁人!」 十五娘连连摇头,「姐姐,好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给我点儿时间,容我想想还不成么?」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这才又在凉亭下头坐了下来。 十五娘捧着脸,望着院中枫树,愣愣出神,「纪王……竟也在呢,我和他,真的有可能么?」 「有一句话,叫事在人为,有没有可能,我却是不知。」萧玉琢笑着说道。 十五娘转过脸来看着她,「姐姐,以往我从来没有佩服过你,可如今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你!」 「佩服我帮你找到这样的好机会?」萧玉琢笑嘻嘻道。 十五娘却摇了摇头,「佩服你当年那般有勇气,定要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 萧玉琢闻言,脸面一黑,「我不理你了!」 十五娘一愣,「我这说的不是好话么?」 她哪里知道,如今的郡主却已经不是郡主,最让她窝火的事情就是原主乃是死皮赖脸的嫁给景延年,叫她如今从脸面到身体,都被人压得死死的,难以翻身。 瞧她脸色不好,十五娘若有所悟,「你是在意南平公主的话了啊?她不就是那样的人么?说到底还是嫉妒你,她可不只一次当着旁人的面拿着王敬直和景将军比较……你在意她的话做什么?」 「好了好了,别说我了。想你自己怎么办吧!」萧玉琢霍然起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李淑仪是公主,飞扬跋扈张牙舞爪的。 李慧芝也是公主,低眉顺目像只无害的小白兔。 若不是四舅舅篡位成了圣上,她们如今都不过是王府里的嫡女庶女而已。 南平也不过是个县主,远没有她这个郡主来的霸气威武。 所以她们嫉妒自己,不喜欢自己,都有可能。如今她们逆袭在上,因为这份不喜欢,会不会叫她们狠下心肠来害她? 青池口中的公主,会不会是这两个人里头的一个? 萧玉琢皱眉思量。 「郡主,郎君叫人送了些素饼过来。」小丫鬟在外头说道。 梅香闻言大喜,连忙去到门外,将漆盘接了过来,「郎君真是时时处处都记挂着娘子呢!」 萧玉琢却烦闷的挥了挥手,「放着吧,没胃口。」 梅香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将素饼摆在一旁。又偷偷给竹香使了个眼色。 竹香顿了顿,清嗓子道:「郡主是在思量如何帮十五娘接近纪王么?」 萧玉琢闻言抬起头来,这种事情,是十五娘的事儿吧?她为什么要操心?她能给她提供这样的机会,就已经够多管闲事的了吧?还要在景延年面前委曲求全……她看起来像是那么鸡婆的人? 显然两个丫鬟并没有读懂她目光里的潜台词。 竹香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听说纪王性格沉静,尤其喜欢对弈,棋艺精湛。」 萧玉琢皱眉,管她什么事啊? 梅香指了指外头。 只见萧十五娘仍旧一个人捧着脸。坐在亭中,时不时的长嘆一声。 「算了,帮人帮到底……」萧玉琢皱眉,「我记得有个棋局……」 「郡主什么时候还精于棋艺了?」梅香微微一愣。 萧玉琢仰头,「你家郡主什么不会?!」 梅香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不敢再随便质疑。 萧玉琢倒是认真回忆起来。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位学长,几乎是一见钟情。 听闻那位学长是棋社的成员,还参加过全国围棋比赛,她为了接近学长,给学长留个好印象,便在网上苦学了一阵子围棋。 看着黑白两子,好似没什么难的,可是真学起来,才发现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她学了好久都没有进展,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记下几个高深的棋局,可充门面。 等她胸有成竹的带着背的滚瓜烂熟的棋局去见学长的时候,却见学长身边站着她们系里人称「胸大无脑」的漂亮系花。 她摔了棋盘,删了所有棋谱存档,从此再也不玩儿围棋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倒是个法子。」
第60章 狭路相逢 为钻石400加更 次日一早,在厢房里用过斋饭,萧玉琢便拉着萧十五娘在寺中闲逛。 「我听闻纪王和越王来明觉寺小住,乃是因为一位人称『天师』的高人,途径长安,下榻在此。」萧十五娘在萧玉琢耳边说道。 萧玉琢神情一滞,「天师?那不是道家的高人,怎会住在和尚的地方?」 萧十五娘摇头不知,「或许只是个方外人的尊称吧?」 萧玉琢哦了一声,「只跟纪王有关的你才打听的仔细吧?」 萧十五娘脸上一红。伸手拍她,「不是你叫我不要甘心,不要放弃的么?现在又来臊我!」 萧玉琢嘻嘻一笑,「谁臊你了?我不是夸你么?非但要夸你,还要帮你!」 「怎么帮我?」十五娘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矜持脸面跟一辈子的幸福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她兴奋且跃跃欲试的看着萧玉琢。 「你既打听到这些,可知道那位天师住在何处?纪王他出入都会经过哪里?」萧玉琢问道。 萧十五娘仔细想了想,脸上一红,「我知道,你随我来!」 明觉寺后头有一条甚是宽敞的河,河水清冽,河边修有护堤,并栽了许多栾树。 栾树上开着明艷的小黄花,金灿灿的一片,煞是耀眼。向南阳光充足的地方,开花较早,此时风过,便落下满地的花朵,碎金铺地,灿烂如锦。 树下隔着不远的距离,设有石桌石凳,供僧人或香客们休息闲谈。 萧十五娘红着脸说,「听闻那天师喜欢到这儿来坐坐。我猜想或会在这里遇见纪王吧……」 她说话声音越发小,头也羞怯的低下去。 想要刻意的「偶遇」心仪的男子,确是让人害羞的一件事吧? 萧玉琢看着十五娘的样子,大手一挥,「梅香,摆上。」 十五娘一愣,只见梅香招唿着小丫鬟,软垫铺好,棋盘摆在石桌上,黑白棋子奉在两边。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萧十五娘看着萧玉琢,「纪王擅棋艺,我不用自曝其短吧?」 萧玉琢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你既知道纪王擅长棋艺,定然不会毫无涉猎吧?」 十五娘脸上一红,「我……」 「我家娘子棋艺可好了!常常左手与右手对弈呢!」她身边丫鬟忍不住骄傲的说道。 「多嘴!」十五娘拍了那丫鬟一巴掌。 丫鬟吐了吐舌头。 「我虽也求我娘请了师父教习过,奈何天赋不够……」十五娘摇了摇头,「若是在纪王面前班门弄斧,只怕要丢脸了。」 萧玉琢闻言也不理她,兀自捡了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了起来。 十五娘开始还不明其意,看着看着。便明白过来。 待萧玉琢将棋局布好,她不由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棋盘,眉头一时紧皱,一时又欣然松开。过了片刻,又皱在一起。 萧玉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反应。 「妙,果然精妙!」萧十五娘抚掌说道。 萧玉琢嘻嘻一笑,「你可能破解这棋局?」 十五娘皱着眉头,想了不多时便焦躁的挠着头放弃了,「不行不行,破解棋局要讲究心境。我此时心情难以平静,想着纪王一会儿有可能从这里经过,哪里能静得下心来?」 萧玉琢含笑不语,眼神揶揄的看着她。 「好姐姐!」十五娘摇着她的手。「你快告诉我嘛!」 萧玉琢摇头,「我不会呀?昨天是谁说我是故意给她难堪来着?」 「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我不识好人心,我鼠目寸光,姐姐就别跟我计较了?」萧十五娘摇着她的手说好话。 丫鬟们在一旁都忍俊不禁。 萧玉琢这才点头,「时间紧。你要记清楚了!」 她抬手一步一步走给十五娘看。 十五娘连连点头,每一步都刻在心里。 棋局乃是差之毫厘就可能谬以千里的,十五娘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萧玉琢又将网上传的几种变式都演示一遍。 十五娘聚精会神,大气都不敢喘。 「记住了?」萧玉琢啪的落下莹润光洁的黑子,收回洁白修长的指头。 十五娘皱紧了眉头,「七七八八吧。」 萧玉琢微笑点头,「看一遍能记下个七七八八也算不错了。关键就在于破解的第一步,纪王也未必能想出来。」 这棋局据说是相当厉害的,她也是在贴吧里求教了高手人家才介绍给她的,应该不会错吧。 「是精妙的很,但纪王既是喜欢棋艺,想必不会是平庸之辈。」十五娘一提及纪王,整张脸都是红的。 「不若你再给我讲讲开头那最为关键的几步吧?」十五娘看了看天色,微微紧张起来。 萧玉琢正要点头。竹香却快步从远处而来。 「来了!」竹香在萧玉琢身后站定。 「看你了!」萧玉琢笑这对十五娘说。 十五娘脸上一红,深吸了一口气。 可看她脸色,看她那紧张的表情,仿佛隔着胸膛都能感觉到她心口的狂跳。 两个女子坐在阳光普照的花树下。 碎金一般的花朵铺满地面,清风拂面。吹送清香。 两个男子不紧不慢的并肩走着,忽而抬眼,便看见河边这美好的景象。 「那不是寿昌郡主和萧家娘子么?」忽而有男子的声音轻笑说道。 萧十五娘脸色更红,嵴背都微微绷紧了。 萧玉琢一听这声音,却是脸色微变,她骤然抬起头来,眼见两个男子如预料中一般向这边走过来。 她想开熘,却已经晚了! 来的不只有纪王,还有和纪王并肩的越王李泰。 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萧玉琢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起身行礼。「见过纪王,越王。」 萧十五娘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跟着她颔首福身。 「起来吧。」李泰先开口说道,「这么见外做什么?」 萧玉琢忍不住偷偷瞪他一眼,便飞快的看向纪王。 却见纪王的目光正落在棋盘上,眼睛微眯,眉头轻锁,「表妹在下棋啊?」 「十五娘给我出了这棋局,我却遍想不知破解之法,正巧纪王殿下来了,早就听闻纪王精于棋艺,不若帮我出出主意?」萧玉琢笑着说道。 直接邀纪王下棋,怕他不答应,邀他出主意却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既能将他留下,又不会太过直接和唐突。 萧玉琢这般想着。却见纪王径直主动的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棋局精妙,我得好好看看。」 十五娘更是紧张了,好似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萧玉琢沖她挤眼睛,却见她怔怔的。连坐下都忘了。 萧玉琢只好上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纪王对面坐了下来。 「我破解不了,纪王定然能够破解,赢了算我的,输了算纪王的!」萧玉琢玩笑道。 纪王抬眼看她,「怎么,你们还有彩头啊?」 说完,他的目光却是不经意的滑过十五娘的脸。 十五娘的小脸儿登时红透,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玉琢轻咳一声,该她表现的时候了。她怎么跟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 见十五娘紧张的开不了口,场面一时静的有些尴尬,萧玉琢干笑两声,「啊,也不是什么大彩头,不过是十五娘亲手绣了漂亮的荷包,纪王若赢了,那荷包自然要归我。」 十五娘闻言偷偷掐了萧玉琢一把。 荷包这么贴身的东西,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了出来,多难为情呀? 纪王却呵呵一笑。「若是我破不了这棋局呢?」 「不会吧?」萧玉琢瞪大了眼睛,「纪王怎会这般没有自信?」 纪王抿唇一笑,忽从腰间取下一只玉佩来。 那玉佩水头极好,阳光穿过栾树枝桠,落在那清清亮亮的玉佩上,玉佩表面有盈盈光芒流转。 「我的彩头。」纪王的声音里喊了浅浅笑意。 萧玉琢深深看了纪王一眼,这态度?这表情? 她又低头看着十五娘,该不会是纪王对十五娘也有意思吧? 萧玉琢正暗自揣摩之时,却听见纪王身后的人勐咳一声。 她站在十五娘背后,一直关注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把立在纪王身后的越王给忘了。 听闻咳嗽声,萧玉琢这才抬头看向李泰。 李泰朝她微微一笑,微微上挑的眼梢,经他这么一笑,更显得妖冶无比。 萧玉琢微微皱眉,正欲别开视线。 却见李泰忽然抬手,在他的耳朵上摸了一下。 萧玉琢心里咯噔一下。 李泰脸上的笑意倏尔放大,比阳光还要刺眼。 萧玉琢眉头轻蹙,什么意思?他摸耳朵……是暗示,她的耳坠儿在他手中么? 还是他无心之举。只是她想多了? 萧玉琢心中没底。 李泰迎着她的目光,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他还抬手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正是在第一楼的园子里,她狠狠扇过的那半边脸…… 李泰这是什么意思?提醒她,他在记仇么? 萧玉琢登时没了看棋局的心思。她和越王果然是气场不合!一看见他,她气都难以顺畅了。 可十五娘正含羞带怯的坐在纪王的对面,眼睛虽在棋局上,心只怕早扑在了纪王身上了! 萧玉琢无奈扶额,她总不能将十五娘一个人给扔在这儿吧? 看着李泰越发得意的刺目笑容,萧玉琢生生忍住想拂袖而去的心。 不就淹死他一只猫么?记仇的男人最讨厌了! 萧玉琢正烦闷,身后却传来一串脚步声。 她还未回头去看,便听到那刺耳的声音传来,「哟,都在这儿呢?真是热闹,看来那小和尚说,寺院后头小河边风景独好,不是骗我。」 纪王认真看着棋盘,恍若未闻般没有抬头。 萧十五娘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想旁的想的太过出神,竟也坐着没动。 李泰笑嘻嘻道:「阿姐也闲着无事么?这又是鱼竿又是桶的,是要垂钓?」 萧玉琢只好转过身来,朝南平公主行礼问安,「见过公主。」
第61章 以德报怨 李淑仪四下一看,哈哈大笑,「萧玉琢,你家景将军呢?没在这儿护着你么?」 萧玉琢抿了抿嘴,生生忍住没开口回讽。 「哼,以往的寿昌郡主在京城里多风光,只怕公主都没有你得荣耀。如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内宅夫人了,出趟门还得郎君从头到脚的护着你!」李淑仪语调尖酸。 萧玉琢冷笑一声,「怕你是想叫人护都没人护吧?」一句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可她不想惹事,只好生生忍住。 李淑仪见她没吱声,既得意又觉无趣,回头道:「慧芝,我们去垂钓。」 萧玉琢这才看见她身后落了两步远的李慧芝。 李慧芝跟在她身后,安安静静,恍惚叫人以为她不是公主,只是李淑仪身后的宫女一般。 李泰倒是瞧见了自己妹妹,可他并未多看她一眼,又转过目光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玉琢。 「郡主不如一起来垂钓吧?」李慧芝小声说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你们只带了两幅渔具,算了。」 「不敢就是不敢,什么算了?」李淑仪轻嗤一声。 不理她,她还来劲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就是不敢,怎么样?」 「承认就好。还能把你怎么样呢?谁不知道你家景将军就在这寺中呢,只怕把你惹哭了,你家将军又要来找我们算帐呢!」李淑仪笑嘻嘻的抬脚向河边岸堤走去。 「你家将军?」李泰玩味着这个词,摇了摇头,「这称唿不好,明明是圣上家的。」 萧玉琢心里一突。 面对这李泰,倒还不如去和李淑仪一起垂钓呢。 起码垂钓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话说,李泰的眼神,可是真叫她受不了。 「等等,听说这时节的鱼肉最是肥美了!」萧玉琢开口道。 李慧芝立即站定脚步,回头看她,「郡主也来垂钓?」 李淑仪却扶着腰哈哈大笑,「萧玉琢你是没长脑子么?这里是佛寺!钓了鱼你还想让和尚们给你杀生做鱼肉吃么?不过是钓个乐趣罢了!」 「这里是寺庙后山,已在寺院之外,我钓了鱼自己吃掉不行么?」萧玉琢被她揶揄好几句,着实忍不下去。 李淑仪正要开口嘲讽,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说的也是,那你也来吧!」 好似是她开恩,萧玉琢才能钓鱼似得! 萧玉琢气闷,若不是为了躲开李泰那叫人浑身不舒服的目光,她才不和她们一起垂钓呢! 翻过岸堤,有几块平坦的大石头,伫立水畔,正是垂钓的好地方。 上头被磨得光洁发亮,许是不少人都曾在这里垂钓过。 梅香吩咐小丫鬟又去取了一副渔具。 萧玉琢和两位公主分别在那几块石头上挑了自己垂钓下杆的地方。 几块石头形成的垂钓台地方不算太宽敞,只有李淑仪身边跟了个宫女立在垂钓台上。 剩下的丫鬟僕从都守在岸堤上。 个人脚边放了一只木桶,桶内乘着半桶清水。 萧玉琢刚下杆不久,浮漂便动了。 她立时一喜,瞅准时机,勐的收杆上来,一条巴掌大的白鲢。 「切,餵猫还差不多。」李淑仪冷哼一声。 萧玉琢没有理她,又重新放饵下杆。 不多时,另外两人的鱼浮皆未有动静,萧玉琢这边却又有鱼儿咬了勾儿。 她提杆而起,竟是一只半大的鲫鱼。 「哇,郡主好厉害!」岸堤上的梅香拍手叫道。 李淑仪脸色难看,「闭嘴,吓跑了本宫的鱼!」 梅香嘻嘻一笑,抬手捂住嘴。 萧玉琢不知是今日运气特别好,还是她的鱼饵特别香。 另外两位公主都尚未有斩获,她却已经大大小小钓上来五条鱼了。 「你肯定是在鱼饵里动了手脚了!」李淑仪霍然起身,指着她脚边的鱼饵道。 萧玉琢眯眼轻笑,「技不如人就承认,说什么鱼饵?难道是我早有准备,邀请公主来垂钓的么?」 这话音讽刺的意味太浓。 李淑仪脸色登时更为难看,「换鱼饵,我就不信!」 萧玉琢沖那宫女抬了抬下巴,「拿去给南平公主,若是换了鱼饵还钓不到鱼,不知公主还有何话说?」 宫女立时将两人的鱼饵换过。 刚重新扔下鱼竿儿没多久,萧玉琢的鱼漂就又动了,而且这次动静很大。 她刚要往回收线,鱼线却被扯紧,整个鱼竿都弯了起来。 「是条大鱼!很大的鱼!」梅香兴奋欢唿。 说完,见李淑仪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她连忙捂上自己的嘴。 「不能硬往后拉,要由着它的劲儿,把它熘累了,才能提出来!」李慧芝忽而小声说道。 她不说话时,众人仿佛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开口才能让人想起她来。 萧玉琢点点头,却有些力不从心。她其实并不怎么会钓鱼呀。 「公主可方便帮忙?」萧玉琢已经感觉到了这条鱼定然不小,力气大的几次都要把她的鱼竿儿拽走。 怎么顺着鱼的劲儿,怎么熘鱼,她不会啊? 李慧芝见她不是客套,便放下鱼竿上前来和她一起握住杆儿。 杆一到她手上,萧玉琢便觉轻松了不少。 「郡主别松手。」李慧芝突然说道。 萧玉琢点头,也握紧鱼竿儿,这可是她平生钓上来的第一条大鱼,可不能让它跑了! 熘了好一阵功夫。 李慧芝忽而点头说,「行了,它没劲儿了!」 说着她沖萧玉琢点头,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时抬手,将鱼竿勐的往上一提。 那鱼哗啦一声,出了水面。 「嚯!真是好大一条鱼呀!」萧玉琢忍不住兴奋道。 李慧芝也莞尔一笑。 这条鱼估摸得有七八斤重吧! 萧玉琢太高兴了,这算不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不会钓鱼的人竟钓上这么大一条鱼来?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一条鱼么?真是村妇,没见过世面!」李淑仪阴阳怪气的说道。 「有些人想调钓不到,硬说是鱼饵不好。换了鱼饵还钓不到,又说是鱼不好。」萧玉琢哈哈大笑。 李淑仪登时脸色一黑,鱼竿啪的往石头上一摔。 萧玉琢瞪眼看她,「怎么,公主要硬抢啊?用不着,您若是喜欢这鱼,我送给您就是了……」 她话音未落,李淑仪却勐的抬脚,噗通一声踹翻了她的水桶。 桶里的鱼全落回水里,眨眼不见。 那条最大的鱼在石头上扑腾两下,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抓住它!」萧玉琢捨不得这鱼。 谁没见过鱼呀?谁没吃过鱼?就是比这大的鱼,她也不稀罕!但这只可是她钓上来的! 可鱼滑熘熘的,竟扑腾到李淑仪的脚边,李淑仪抬脚一踢。 噗通一声。 鱼落了水,溅起的老高的水花。 萧玉琢瞪着李淑仪,「公主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欺负的就是你!」李淑仪冷哼。 萧玉琢心头气恼,上前就要把李淑仪也给推进水里。 可李淑仪身边的宫女立时就蹿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腰,「郡主冷静!」 李淑仪黑着脸,「呵,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袭击本宫?」 说着她就从腰间抖出长鞭来。 「让开!」李淑仪一声冷喝。 那宫女立时便放开萧玉琢。 萧玉琢身后就是河水,她的丫鬟们都在岸堤上。 石头上的地方本就不大,李淑仪出手又快又狠。 竹香想要上前保护主子,可还未能翻过岸堤,李淑仪的鞭子已经甩了下来。 萧玉琢向后一退,只余光瞧见有人影一闪,那痛楚并未传来,却是脚下一滑。 「啊----」她惊叫一声。 噗通---- 跟她的大鱼一样,栽进了水里。 「郡主落水了----」岸上传来吵嚷尖叫。 萧玉琢的衣服瞬间湿透,她刚扑腾了几下,只觉四面八方的水都向她涌来。 她越是紧张,身上被水湿透的衣服,就越是坠着她往下沉。 她挣开眼睛想看看岸上的情形,可睁眼只有水灌进眼睛,又酸又涩。 她一张嘴。便有水灌入口鼻,呛得她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救命!救命! 她心里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她不想淹死啊! 她的人生还有大好年华没有享受…… 河水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水面之下,竟有暗流涌动。 像是有股力道,一直拖着她下沉……不断的下沉…… 萧玉琢怕极了,用力挣扎。 可越是挣扎,她好像沉得越深了……无法唿吸,全是水,到处都是水…… 嗓子里火辣辣的,都是河水…… 暗流似乎拖着她远离落水的地方,分明耳中听到噗通噗通有人跳下水来救她,可她在水中却是一个人也看不到。 什么也抓不到…… 忽而有人揽住她的腰。 萧玉琢心里一阵激动,八爪鱼一样向揽着她那人身上扒去。 她看过报导。知道这样会也许会拖死救她的人,两人都会淹死。 可理智知道没有用,人的求生本能在这一瞬间无限放大。 对死的恐惧,溺水的无助,让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忽觉脖子上一痛。 她脑中一阵恍惚,不由松了手上的劲儿,她觉得自己是被人噼得晕了过去。 可意识却又并没有完全混沌,她能感觉到有人拖着她,正在拼命的往岸边游。 河面之下的暗流很急,水下有莫大的阻力。 但拖着她的人游的很用力,也将她拖的很紧。 他力气很大,若是没有她带累,也许他能游的像箭一样快。 萧玉琢恍恍惚惚,被人拽上岸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死沉死沉…… 不会是又死了吧? 「郡主,郡主?」梅香的声音惊慌失措。 有人勐的按在她腹上,一下两下…… 「噗……咳咳,咳咳……」萧玉琢想说别按了,好疼,好疼…… 可她话没出口,却是咳出水来,水咳出来以后,她大口大口的唿吸。 终于没有水了,终于不再是四面八方的水将她包围了,终于没有一股力道拖着她向下沉了。 在水中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叫人绝望又惊恐…… 萧玉琢觉得这一刻。真的是重获新生! 比她从郡主身上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激动不已。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感动的想哭。 她睁开眼,想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看一眼那将她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这么一睁眼,却是整个人都生生愣住了。 越王李泰正阴沉着一张脸,半蹲半跪在她身边,他的一只手按在她腹上,另一只手正抚着她的嵴背。 他浑身湿透,原本华贵的衣袍,乌黑的头髮,都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着水。 他阴沉沉的脸上都是水珠,除却水珠,还有两道红色的抓痕。 呃……那不是她抓的吧?萧玉琢舔了舔嘴唇,为了掩饰尴尬般。她又勐咳起来。 「你还真是命大!」李淑仪冷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给我闭嘴!」萧玉琢实在是怒了,差点被淹死在水中的恐惧,几乎吞没了她的理智,她红着眼睛瞪着南平公主,「你再说一遍试试?」 南平公主被她的气势震住,惊愕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还真没敢再说一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觉得有损颜面,不由气恼道:「你吼我?这是以下犯上……」 「你去告诉圣上啊!」萧玉琢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抬手指着李淑仪的鼻子道,「现在就回宫,去告诉圣上,我以下犯上,我欺负你!叫圣上来降罚于我吧!」 她双目圆瞪,满面怒气,伸长的指头尖几乎都要戳在李淑仪的鼻子上。 李淑仪被她骇然气势震住,蹬蹬倒退两步,重重的哼了一声,「本宫,不跟你一般见识!」 南平公主拂袖而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吵吵嚷嚷的要送萧玉琢回去梳洗休息。 纪王和萧十五娘也都站在一旁。 纪王眉头轻蹙,眼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十五娘脸色发白,惊魂未定。 萧玉琢回过头来,看着浑身散发着阴沉气息的越王李泰,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李泰勾着嘴角轻蔑的笑,「原来郡主也不会游泳啊?现在知道溺亡有多痛苦了?」 萧玉琢脸面一僵,痛苦倒还在其次,在水中那种无助,那种什么都抓不到的恐惧感,才是最击垮一个人的。 「是。」萧玉琢面色僵硬的沖他点了点头。 梅香竹香连忙扶着她往厢房里去。 萧玉琢换了干爽的衣服,靠在榻上,梅香跪在身侧,为她熏着擦的半干的头髮。 萧玉琢不由回想起自己摔入水中的情形,眉头微蹙,「李慧芝呢?」 梅香竹香闻言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我记得,我落水之前,她冲到我前头……」萧玉琢低声说道。 「是她撞了郡主吗?」梅香立时警惕的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李慧芝并没有碰到她,是先前李淑仪踢翻的水桶,水洒在石头上,她脚下一滑才摔了下去的。 可眼角余光里勐的冲上前来的人影也确实吓了她一跳。 「她挡了南平公主一鞭子。」竹香皱眉说道,「不过后来郡主落水,将大家都吓坏了,就没注意她了。」 萧玉琢勐的抬眼看向竹香,「你身上的鞭伤怎样了?」 昨日刚来,竹香就替她受了南平郡主两鞭子。 竹香抿嘴摇头,「婢子没事。婢子耐打。」 萧玉琢却执意要看她身上的伤。 竹香拗不过,只好红着脸,掀开衣服给她看。 梅香倒吸一口冷气,「伤的这么重呢!」 萧玉琢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竹香皮肤不似一般女孩子白皙细嫩,小麦色的皮肤上,两道红痕虽未皮开肉绽,却也触目惊心。 竹香连忙开口解释,「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昨日郡主赐给婢子的药抹上之后就不疼了。」 萧玉琢点点头。 竹香怕她不放心,又道:「其实这伤真不算什么,婢子当初学功夫的时候,比这重得多的伤也没少受过。摔打来摔打去的,也就不觉得疼了。」 说完,她还咧嘴嘿嘿一笑。 萧玉琢皱眉微微点头,「你性子坚韧,幼年习武,且伤成这样,那李慧芝又当如何呢?」 竹香和梅香对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担心起来。 「我们带出来的伤药还有么?」萧玉琢沉声问道。 梅香连忙点头。 「竹香送去给她。」萧玉琢吩咐,「不论如何,她是替我受了一鞭子,再为此结了仇倒是不划算。」 竹香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便从李慧芝那儿回来,还忍不住连连嘆气。 「郡主叫你去送药,你嘆的什么气?」梅香皱眉看她。 「婢子去的时候。六公主的丫鬟正在哭。」竹香低声说道,「她们似乎也没带什么好的伤药,六公主躺在床上,虽未落泪,却也是强忍着。」 梅香惊愕的张了张嘴,未置一词又闭了起来。 「婢子送过去伤药,那宫女感激的不行,拉着婢子的手连连道谢。」竹香说道,「六公主也叫婢子转达谢意。」 萧玉琢点了点头,她望着床帐,眼眸里有滢滢碎光若有所思。 门外却突然传来萧十五娘的声音,「将军这边请……」 屋里主僕三人都向外看去。 说起来,萧玉琢是为了萧十五娘的事儿,才来的明觉寺。如今萧玉琢落水,最应该过意不去的就是萧十五娘,丫鬟们在跟前伺候她换衣梳洗的时候,她不往前站也就罢了。 早该过来探望,却一直不见她人。 丫鬟禀了一声,推开房门,却见十五娘脸面微微带汗的站在门口,神色仓惶而焦急。 而她身后正站着眼眸沉敛的景延年。 十五娘喘了口气,「阿姐,你怎么样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萧十五娘快步上前,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这边是女客厢房,将军来的晚了些,你别生气。」 这是怕她闹脾气,再把景延年给惹走啊? 萧玉琢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等会儿再来看你。」萧十五娘沖她点点头,放开手,一步两回头的走了出去。 丫鬟们也都垂手退到门外。 景延年这才迈步向床边走来。 他背后却有什么东西勐的一动。 萧玉琢吓了一跳,「你拿了什么?」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扑棱」一声。 他手中掂着的一条大鱼勐的甩了下尾巴,尾巴上的水珠子有些甩到了景延年的头上,俊逸的脸上。 他面容清朗,倒无嫌弃之色。 他手中这条鱼,比她适才钓上来那条还大。怎么着也得有十来斤吧?都有刚会走的孩子那么长了! 「你,你……」萧玉琢瞪眼看着景延年,一时无语。 「听说这两日的斋饭,叫你吃的馋了?」景延年上前问道。 萧玉琢连忙摆手,「你别把鱼拿过来,我这会儿一点儿都不想看见它!」 景延年忍俊不禁,唤了丫鬟来将鱼拿出去。 没了那垂死挣扎的鱼,厢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景延年走到床边坐下,两人离得很近,安静的房间里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萧玉琢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景延年的目光安静恬然的落在她身上,「对不起……」 他忽然低声说道。 萧玉琢勐然抬起头来,「干什么道歉?」 景延年好看的眼眸低垂,似乎真的是自责不已。「你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你身边。」 萧玉琢闻言怔了片刻,忽而噗嗤一笑,「不过是意外罢了,谁能提前知道?难不成我还真要把自己拴在你的腰带上?」 景延年脸上略微一僵,也轻缓笑了起来,「让你受惊了。」 「切,」萧玉琢不屑,「这算什么,远没有当初你对我……」 话说到这儿,她勐的一顿。 本来温馨的气氛霎时间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有些僵硬冷凝。 景延年微不可闻的轻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从山下百姓家里寻了个会做饭的丫头,人挺机灵,你若是想吃鱼,就叫她在这院子里做了给你解馋。」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这里是佛寺,我可不想被和尚们撵出去。」 景延年摇头,「我已经叫人将这院子围起来,和尚们便是嗅到香味儿却也进不来。」 萧玉琢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咕哝道,「谁说我是馋了?我捨不得那鱼,乃是因为那是我自己钓的!」 「日后若有闲暇,我陪你去曲江池垂钓,可好?」景延年忽而说道。 萧玉琢一愣,连忙看他。 他别过脸去。这话似乎叫他也颇为不自在。 萧玉琢心下狐疑,景延年以往讨厌郡主至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变成这样了? 「你可还能起身?」景延年忽而问道。 萧玉琢哼了一声,「我是意外落水,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怎么就不能起来了?」 景延年闻言,面色略有不悦,「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郎君堂堂大将军,倒还忌讳这些吗?」萧玉琢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她踉跄没站稳,景延年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并扶着她的肩头,「我不忌讳,但不希望你这么说自己。」 他声音温润好听,如一汪清泉缓缓流过心田。 萧玉琢心头不由一动,她连忙用力按住,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的穿好了高头屐,「会做饭那小娘子在哪儿?」 景延年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与她并肩来到门外。 门外果然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正蹲在墙角手法利落的宰杀大鱼。 梅香看得脸都白了,瞧见萧玉琢过来,碎步上前,「娘子,这里是佛寺呀,佛祖会不会……会不会怪罪?」 「佛祖不是悲天悯人么?玉玉为了吃鱼都落了水了,如此可怜。佛祖怎捨得怪罪?」景延年轻笑说道。 萧玉琢偷偷翻他一眼。 那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已经将鱼处理干净,她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提着大鱼三两步来到几位主子面前,「见过几位主子,敢问主人家,这鱼打算如何吃?」 「这里没锅没灶,你能如何做了这鱼?」萧玉琢问道,这话听来好似在为难人家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面色是太阳晒过的红黑色,透着健康和活力,她到不怕人,微微一笑,「奴家会烤着吃!」 萧玉琢想到前世夜市上吃的烤鱼,不禁真有些馋了,「就依你说的。」 那小姑娘将鱼交给旁人,自己拢柴生火,将鱼抹了些香料腌着,待火拢的差不多,便穿着鱼架在火上烧烤。 不多时便有诱人的香味儿四溢开来。 萧玉琢一直看着那小姑娘的动作,小姑娘做事迅速手脚麻利,毫不拖泥带水,做饭烧火的事儿,像是往常做惯了的。 便是周遭都是不认得的贵人主子,她也丝毫不怯场。 烹饪食物之时,她脸上的专注自信,更像是天生的庖厨,手法灵活好看,一道平平常常的烤鱼到了她小手之中,却越发的诱人起来。 萧玉琢看着那小姑娘的时候,景延年也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坐在院中凉亭下,虽都没有说话,只听烤着鱼的篝火哔哔啵啵的响。却有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景延年原本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带有审视,但不知不觉竟柔和起来,他眼眸深邃专注。 灼热的视线倒好似比那拢着的火还带有热度。 萧玉琢虽未看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注视。 她浑身不自在,催问了几次鱼烤熟了没有。 梅香都被她催的有些不安了。 那小姑娘却安安静静不慌不忙的继续烤鱼。 鱼肉焦香的味道逸散的满院子都是,萧十五娘在自己厢房门口探头探脑的看。 瞧见景延年还没走,她嘻嘻一笑,又缩回自己的屋子里。 这院子关不住香气,不多时,院子外头便有吵嚷之声传来。 「是和尚们坐不住了吧?」萧玉琢问道。 有外头守卫急匆匆前来禀报,「禀告将军,越王殿下要进来。」 不是和尚? 但来这人比和尚更叫萧玉琢不自在。 她脸色一僵,忍不住脱口道:「他来干什么?」 「越王殿下说,嗅到这里有烤鱼之香,若是不叫他来分羹,他只好去请方丈来了。」守卫拱手禀道,「他说要告诉方丈,肉味诱得他七情六慾都冒出来了,难以静心求佛。」 这人还真是恬不知耻! 萧玉琢忍不住冷哼,他在河中救了自己性命那点儿好印象,顿时消失殆尽。 「请越王进来。」景延年点了头。 「佛门清净之地。景将军倒是自在得很呀?」越王笑嘻嘻的上前,瞧见那小姑娘手里的烤鱼,他使劲儿的吸了吸鼻子。 「这寺里的和尚定然是鼻子聋了,竟没有将这院子给围起来?」越王又笑。 景延年起身拱手,「多谢越王殿下在后山河中救了下官爱妻。」 萧玉琢本要起身行礼,闻言身形一顿,他竟然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景延年身上,原以为他并不知,所以从见面到现在,他一句也没有多问。 可他,竟然是知道的? 越王此时换了一身常服,绛紫的颜色,越发衬得他面容妖冶。 他眯眼一笑。如桃花盛开,灼灼其华,「客气什么?我这乃是以德报怨!景将军若真相感谢,应当请我吃鱼才是啊!」 景延年颔首轻笑,请他在亭中坐下。 萧玉琢满心别扭,什么叫以德报怨?不就淹死他一只猫么?用得着记恨这么久? 「郎君若是要感谢越王,不若送他一只猫。」萧玉琢冷哼。 李泰立时抬头,目中有波光潋滟,「哦?什么猫?」 「越王殿下说什么以德报怨?」萧玉琢挑眉问道。 越王呵呵一笑,「哟,郡主说的是淹死猫的事儿呀?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郡主竟还记得呢?」 反倒成她记得了?萧玉琢瞪眼。 「我早不养猫了,如今能泅水倒要感谢当初郡主将我推下水呢。」越王笑起来。 还有这事儿? 景延年闻言,侧脸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瞪眼,茫然不知。是郡主忘了,还是这越王胡说八道? 梅香在亭子外头站着,她这会儿却也问不了旁人,为了不露馅儿,萧玉琢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恰好那小姑娘烤好了鱼。
第62章 愿得一人心 梅香连忙命丫鬟取来一只硕大的盘子,将鱼放在盘上,盛入凉亭。 萧玉琢又命梅香去请了萧十五娘来。 这么大一条鱼,他们几个单是吃鱼就能吃饱了。 李泰当真不客气,凭着一句「以德报怨」生生吃掉了半条鱼! 恐怕今晚他是不打算再吃寺里的斋饭了。 这鱼烤的火候刚好,外焦里嫩,鱼肉的肥美香醇在小火炙烤之下发挥的淋漓尽致,香料刚好遮去腥味,最简单的做法,却将这只鱼烹饪的恰到好处。 萧玉琢填饱了肚子,不由心情都跟着美丽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亭外垂手而立的小姑娘问道。 「奴家陈妙妙。」小姑娘稳稳噹噹的回道。 「小小年纪,饭做的倒是不错,跟谁学的?」萧玉琢又问。 「家父是庖厨,奴家打小跟家父学的。」小姑娘倒是不怯场。 萧玉琢满意点头,正要开口继续说,越王却是抢先道。 「我瞧着这丫头机灵,又有这般手艺实在是难得,不如跟我到王府里去吧?我府上倒是缺一个能干的小厨娘。」李泰笑嘻嘻的看着萧玉琢。 这是看穿了她想要这小姑娘,故意和她抢人呢? 萧玉琢气闷不已。 景延年却适时开口,「这小姑娘乃是我从他父母手中买来的,越王开了口,本该给了越王。可圣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越王堂堂君子,定然不忍心抢夺我赠与爱妻之礼。」 景延年话音落地,幽静的院落更显安静。 亭中亭外的人都屏气宁声,没有说话。 只有越王李泰和景延年四目相对,好似一场僵持,彼此各不退让。 萧玉琢心头不知为何就松软起来。景延年是看出了她喜欢这小姑娘,所以故意这么说么? 因为她喜欢,因为她多问了两句,他就要冒着得罪越王的风险,将这小姑娘留给她么? 萧玉琢不由眉头轻蹙,她虽精于饮食,却也不用为了她…… 「郎君……」萧玉琢想要劝景延年放弃。 景延年却抬手握住她的手,「只要夫人喜欢,为夫定当竭力为夫人争取。」 在他温润而专注的目光之下,萧玉琢仿佛听到哗啦一声,心中冰封的墙,轰然倒塌。 李泰冷哼一声,霍然起身,「不就一个小厨娘么?有什么稀罕?」 他呸的吐出一根鱼刺来,全然无视自己吃掉了整整半条鱼,比剩下三人加起来吃的都多。 「本王不要了!」李泰端起茶碗漱了口,大摇大摆的离去。 萧十五娘的目光飞快的在萧玉琢和景延年脸上瞟过,嘻嘻一笑,「我吃饱了。」 说完,她又缩回自己的厢房内。 萧玉琢被他握着手专注的看着,脸红心跳,内心不由又热又窘迫,「真是,真是买给我的丫鬟?」 「只送一条鱼岂不是太没诚意?」景延年笑着问道。 萧玉琢嗔他一眼。 景延年朗笑出口。 却在这时守卫又来禀报,「南平公主非要闯进来,说她在佛寺中,嗅到了凡尘俗世的味道。」 萧玉琢得意的哈哈一笑,不待景延年开口就说:「让她进来!」 景延年含笑看她,那眼神里头竟有几分叫做「宠溺」的东西。 萧玉琢心头一抖,别开视线。 李淑仪瞧见已经熄灭的火,穿过鱼的岔子,又瞧见吃剩的鱼骨头,登时大怒,抬手指着萧玉琢道:「好啊,你竟敢在明觉寺里杀生吃肉!我定要叫方丈将你赶出寺门,从此不得再踏入佛寺!」 萧玉琢拍了拍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去说啊,方丈问起来,我会如实告诉他,乃是有人故意将我逼入水中。使我受了惊吓,不得不压压惊。便是我阿娘问起来,我也是这话说。」 李淑仪心虚,不屑的撇了撇嘴,「打小就是个爱哭包,如今嫁了人也没什么长进!」 景延年却轻慢一笑,语气温柔,「女人有人疼,才会爱哭。玉玉不必有长进,你若受了委屈,自然有我心疼。」 此话一出,李淑仪脸色大变,她按着心口退了一步。 南平公主与驸马王敬直不合,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近来越发讨厌萧玉琢,说不定就是看不惯她有夫君宠爱。 景延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戳人痛处,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李淑仪恨声冷哼,跺了跺脚扭头离去。 「她不会回去哭鼻子吧?」萧玉琢不厚道的低头轻笑。 「你若要哭,就要当着我的面哭,好叫我为你擦泪。我总有顾虑不周之处,你有委屈不必藏着掖着,总要叫我看见。」景延年看着她的眼。 萧玉琢张了张嘴,女人最是感性,她竟有些感动了。 可就这么轻易被他俘获,萧玉琢又不甘心,她轻嗤一声,「我才不哭,人前人后都不会哭!」 景延年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将她光熘熘的髮髻揉得有些凌乱。 萧玉琢第一次没觉得这动作是那般的讨厌。 景延年又陪了她许久,天色渐晚,他才不得不离开。 次日萧玉琢想要在厢房里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一出门又遇上李淑仪。 更何况萧十五娘和纪王进展到什么程度,昨日景延年在这儿呆着,她也未能好好问问十五娘。 不曾想,刚叫梅香请了十五娘过来,李淑仪派来的宫女便到了。 「公主请二位到素香堂去。」宫女说完,也不等个回话就走了。 好似李淑仪一开口,她们愿不愿意都得去一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李淑仪是嫡长公主,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玩笑间互不相让也就罢了,若是她正正经经的相请,却是不给她面子,那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她又想干什么?」萧十五娘皱眉道,「昨日的事情,便是闹到圣上面前,她也没理!」 萧玉琢点头,「没理是真的,可都是一家人,很多时候,不用讲理。」 李淑仪同她是表姐妹,推说一句姐妹间的玩笑,圣上还会处罚了哪一个不成? 「素香堂是用斋饭的地方,公主请去那儿做什么?」梅香满面警惕,还侧身撞了撞竹香,「你可留着点儿心,莫叫人再欺负了郡主。」 竹香嗯了一声,神色也越发严谨肃穆。 萧玉琢和萧十五娘来到素香堂,却见不止她们,李慧芝也在。 她们刚落了座,纪王和越王,甚至景延年都来了。 李淑仪微微一笑,「都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一同吃个素宴,不讲什么尊卑君臣。」 她拍手,立即有一串儿宫女奉着漆盘为众人面前的食案上摆上素菜斋饭。 「今日请众位过来,是想当着几位的面,向寿昌郡主道个歉。」李淑仪笑着说道,「昨日是我不对,一时冲动,竟朝自家姐妹动了鞭子。」 萧玉琢轻哼一声,又不是第一次了好不? 「寿昌郡主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李淑仪笑着说道。 萧玉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有一点儿道歉的诚意么? 什么叫她失足落水?不是她动手,她会落水吗? 过意不去?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可一点儿都不像是过意不去! 「不过幸而没有真受了伤害,也算是万幸了。」李淑仪连忙说道,「我是做姐姐的,自然也该先低个头,跟妹妹说声歉疚。」 她说着话,举着杯子站起身来。 萧玉琢皱眉看她。这「歉疚」的话,真是越听越不顺耳了! 「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只盼妹妹心中也能宽慰。」李淑仪说着话,却是向景延年走去。 萧玉琢端着茶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怎么个意思? 景延年面色微凉,眼眸沉凝。 纪王蹙起眉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看向李淑仪。 越王倒是呵呵笑了起来,还端起茶碗来,遥遥沖萧玉琢一举,一饮而尽。 萧玉琢砰的放下茶碗,她就知道李淑仪不玩儿出点儿花样来。就不会甘心。 「景将军说,夫妻一体,那敬寿昌郡主的谢罪茶,自然应先敬给将军了?」她端着茶碗,盈盈一笑。 她走得距离景延年越发近,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好好的素香堂,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萧玉琢这才发现,李淑仪今日似乎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她一张脸上的妆容尤为精緻,身上的衣服也是特意凸显了她的身段,脚步轻移之时,裙裾如一朵盛开的花,将她整个人映衬的美艷不可方物。 景延年迟迟没有动作,李淑仪却是走的离他越发的近了。 萧玉琢脸色不由难看起来,他不拒绝,难道是等着李淑仪亲手把茶碗递到他手里吗? 两人再「不小心」碰着手,当着她的面来个眉目传情? 当她是死人不成? 萧玉琢忍无可忍,霍然起身。 却听噗通一声。 她勐地一惊,只见李淑仪正好好走着,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倒在地。 她手中茶碗里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得她满脸都是水。 李淑仪狼狈不堪,登时大怒。 萧玉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公主使不得,快快请起!景某是臣,如何能受您这么大的礼?」景延年此时略显惊慌的声音,听起来尤为讽刺。 宫女几乎吓傻了。听见景延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李淑仪从地上扶了起来。 「公主,您……」 李淑仪气的脸色都变了,低头往地上看,似乎在寻找是什么东西暗算了她。 可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景延年还拱手弯腰,朝她行着礼。 她勐的一甩广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她刚离开素香堂,堂内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唯有景延年没有笑,却是越王笑的最欢。 就连纪王都掩口忍俊不禁。 「这下她可嚣张不起来了!」萧十五娘笑声说道。 没想到众人笑声还没落,李淑仪竟突然一个回马枪,杀了回来。 原本笑声正浓的素香堂霎时安静,落针可闻。 李淑仪逆光站在素香堂门口,目光阴沉沉的扫过堂中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萧玉琢的脸上,「寿昌郡主,我好意向你赔礼道歉,不过看来,你并不需要啊?」 萧玉琢从自己的食案后站起身来,「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李淑仪狠狠的盯着她,并咄咄逼人的向她走近了两步。 萧玉琢冷眼看她,「我做了什么?公主不妨明言?」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纪王不由烦恼的皱起眉头来,女人之间的事儿,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她们若是揪着不肯放,闹起来可能天崩地裂。 一直静默无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李慧芝却突然站了起来,快步来到正在对持的两人中间。 「姐姐别生气,一定是误会。」李慧芝福身对李淑仪道。 李淑仪冷哼一声,白她一眼,并不理会。 「寿昌郡主坐着没动,她连鞭子都使不过公主,哪里有本事暗算公主?」见她叫姐姐李淑仪不理,她连忙尊称公主。 萧玉琢闻言看向李慧芝,当众人的面说她不如南平公主,想来南平心里定然会高兴许多,适才丢脸的怒气也许就会被沖淡些许。 「六妹妹究竟是我的妹妹,还是寿昌郡主的妹妹呀?你这般维护她,是想向她卖好呢?」李淑仪冷眼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脸色微微一变,「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叫你们彼此互生嫌隙……」 「你卖好给她有什么用?哦对了,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是想现下卖了好给寿昌郡主,往后好能一个院子做姐妹呢?」李淑仪轻嗤一声,「那你可是打错了算盘了,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寿昌郡主最是善妒跋扈?连个妾室都容不下,她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呢?」 李慧芝脸上一阵青白,她咬了咬牙,转身回了自己的坐位。 李淑仪翻了萧玉琢一眼,「郡主手里有个宝,免不了人人都惦记,你可小心着点儿!」 萧玉琢脸上难看,心头尴尬。 李淑仪却还不够,扭过脸来沖景延年抛了个媚眼。「景将军何时休了萧玉琢,我必定同王敬直和离,另嫁将军!」 直白露骨的话,叫在场的每一位都是一阵尴尬。 景延年却坦坦然的拱手开口,「公主抬爱,景某却不敢受。景某心中唯有玉玉,玉玉善妒乃是谬传,实在是景某叫她受委屈了,乃是景某心中再容不下旁人。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的话掷地有声。 安静的素香堂,剎那间好似暖阳高照,华彩万丈。 萧玉琢怔怔的看着景延年,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他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向她。将她揽在怀中,握住她的手,「叫玉玉受人误解,受流言非议,委屈你了。」 他怀中安定且温暖,淡淡的檀木香气静静缭绕。 萧玉琢只觉整颗心都跳乱了,仰脸呆呆的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 李淑仪调戏不成,反被羞辱,登时恼羞成怒,抬脚踹翻了李慧芝面前的食案。 饭菜汤汁洒上了李慧芝的裙裾衣摆。 她身后的宫女吓得惊叫一声,眼眶含泪。 李慧芝垂着头,神色黯然的起身退了一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一直闭着嘴看好戏的越王霍然起身。勐的上前拽住李淑仪的袖子,往后一甩。 李淑仪踉跄两步,宫女冲上来扶住,她才倖免跌倒。 越王沉着脸,冷冷看她。 李慧芝小声道:「哥哥别气。」 李淑仪冷哼一声,「真好,你们都有人护着……我才是那霸道不讲理的!」 这话外强中干,透着心酸。 李淑仪轻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这次她倒是头也没回,径直出了院子。 萧玉琢嘆了口气。 南平公主是走了,可素香堂里的尴尬气氛却经久不散。 纪王缓缓起身,看了十五娘一眼,对景延年道:「我约了袁天师,修远陪我去吧。」 景延年握了握萧玉琢的手。低眉沖她微微一笑,才缓缓放手。 萧玉琢心头乱跳,看着他和纪王一道走远。 越王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女孩子,轻嗤一声,背着手也离开素香堂。 直到纪王走远了,十五娘才抬起头来,她小脸儿上却是莫名的嫣红一片。 萧玉琢啧了一声,她连忙去掐萧玉琢的手,「郡主,咱们也回去吧,六公主还得去更衣呢。」 萧玉琢回过头来,看着李慧芝,「公主身上的伤,可还有大碍?」 「你给的药很好。已经不疼了。」李慧芝沖她柔柔一笑。 萧玉琢颔首,「多谢公主几次相助。」 态度客气,透着疏离。 李慧芝拽着衣角,似有些忐忑,「我……我并不是……」 她脸面涨红,想要解释,又似乎难以启齿。 萧玉琢笑了笑,「不打搅公主,我等告退。」 李慧芝立即抬头看她,见她和十五娘都低头福身,态度谦恭。她轻嘆一声,抬了抬手,「走吧。」 离开素香堂,萧玉琢和萧十五娘相互挽着手,可彼此之间却是安静的很,谁都没有说话。 萧十五娘低头看着脚下的卵石,看着树枝树叶间漏下的碎光,脸面微红。 萧玉琢抬头望着远山,若有所思,嘴角含笑。 梅香撞了撞竹香的胳膊,朝她努嘴。 竹香嗯了一声,却见前头主子勐的停下了脚步。 「你们说,郎君近来是不是有些不一样?」萧玉琢忽而回头问两个大丫鬟道。 萧十五娘噗嗤一笑,「原来将军这般爱护姐姐,果然是流言不可信,原以为将军真的厌恶……不是那么喜欢姐姐呢?」 萧玉琢摇头,「你不用委婉,他以往确实厌恶我,可最近……」 「只怕姐姐口中的厌恶都是打情骂俏吧?」萧十五娘掩口笑道,眼中更满是骐骥,「难怪旁人都嫉妒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 萧玉琢一阵无语,她不是说出来秀恩爱的好么? 「你们说,如果我现在去向郎君要菊香,他会不会一高兴,就还给我了?」 梅香一听,连连点头,「必然会呀!」 竹香却皱起眉头,「这事儿等回府再说吧?」 萧玉琢连忙摇头,就是要趁着他如今态度如此奇怪的时候,才好开口呀!谁知道回到了府上,他还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你们且回去,我去去就来。」 萧玉琢扔下丫鬟,独自向另一方向大步走去。 梅香竹香不放心,也要跟上。 萧十五娘却拦住她们说,「人家夫妻两个要说些体己话,你们跟着不是净碍事儿么?」 梅香竹香一想也是,便目送着萧玉琢走远。 听说袁天师在和纪王一起讨论经道,景延年在毗邻的桃花林中等候。 萧玉琢便掂着裙子,踮着脚尖往桃花林中跑去。 远远瞧见前头有人影一闪而过,她不由停下脚步,那不是廖长生么? 廖长生这时候来干什么? 萧玉琢心下好奇,不由更放轻了脚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靠近。 景延年和廖长生都是习武之人,相当警觉。 萧玉琢想偷听他们说话,却又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的太近。 正当她犹豫又干着急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勐的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她大惊,立即就要挣扎。 「嘘。」那人却在她耳边轻声呵气。 萧玉琢心头勐跳,却立即安静下来。 那人这才稍微松开了她的口鼻。 她侧脸一看,李泰妖孽一般的脸,似笑非笑,离她不过一拳之远。 「想不想偷听?」李泰低声在她耳畔问道。 萧玉琢连忙摇头,她偷听她自家夫君说话也就罢了,跟越王一起偷听算怎么回事儿? 越王却微微一笑,硬是捂住她的口鼻,「可是我想听啊,你别捣乱,捣乱我就拗断你的脖子。」 他说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萧玉琢却只觉心头一凉。 她连忙点头。 李泰捂着她的口鼻。抱着她的腰,纵身一跃,猫一般窜到了不甚高的桃树上。 又蹁跹敏捷的在枝桠间,悄声靠近林中的景延年和廖长生。 景延年似乎察觉了什么,勐的抬头向他们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萧玉琢心头一紧。 却见一旁树枝间扑稜稜飞出一只鸟儿来。 景延年又转过头去。 廖长生低声道:「已借着僧人僕婢的口,将话传到山下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坊间就会开始流传,将军独爱郡主,不惜为郡主触怒南平公主的流言了。」 萧玉琢闻言,浑身一僵。 这话什么意思?是她理解错了吧?一定不是字面的意思吧? 景延年微微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廖长生却拱手躬身,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属下斗胆,百思不得其解。」 景延年回过头来看着他。「什么?」 「郎君既是不喜欢寿昌郡主,又为何故作宠爱,甚至说……容不下他人?这岂不是……岂不是耽误郎君更好的姻缘?」廖长生垂头,低声问道。 树杈上蹲着的萧玉琢只觉头晕目眩,心头像是被人勐打了一拳似得,闷闷的透不出气来。 若不是身后有人抱着她的腰,捂着她的嘴,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头栽下去,或是忍不住冷笑出声来。 她这会儿既然没掉下去,便竖起了耳朵,等着景延年的回答。 景延年似乎犹豫了很久。 萧玉琢都开始担心这树杈被她和李泰踩着,还能坚持多久的时候,才听闻他幽幽开口。 「圣上还未立太子,如今最有希望的就是纪王和越王。两位王爷各有幕僚宾客。性格不同,却也是各有势力。」 廖长生皱眉拱手,「那将军支持哪位王爷?」 景延年笑了笑,「羽林军乃是圣上亲兵,我自然是支持圣上的。」 廖长生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忽而长长哦了一声,「将军是不想这么早表态,引得圣上不满?」 景延年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懂圣上心意,只怕认错了主,惹得圣上伤心。且如今圣上年富力强,哪位王爷太心急都会惹得圣上不满。已有不少大臣盯紧了我身边的位置,枕边风好吹。不偏不倚的路不好走。」 廖长生似懂非懂,「既是如此,将军又为何要帮郡主撮合萧家娘子和纪王呢?」 「圣上捨不得萧谆,迟早会叫他回来。」景延年勾着嘴角笑了笑,「我只是看不惯,一个女孩子的幸福,要搭在时运不济上。」 萧玉琢垂眸,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因为她的恳求,如此看来真是她太自作多情了。 廖长生又说了些旁的事情,话还没说完,便有小和尚来寻,说是袁天师有请。 景延年阔步离去。 萧玉琢被身后的人紧紧抱着,一直蹲到他的身影远的再也看不见,才被人抱着跳下树来。 李泰刚一放开她,她抬脚就跑。 这一番话听来,她算是大彻大悟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觉得他眼睛里尽是一往情深。 她还觉得感动,觉得一个古代的男人,竟然能说出那么一番动人的话来,一定是爱之深情之切了…… 原来一切不过是计谋,是权宜……是她自作多情! 还以为他温情脉脉,她竟然捡到了世间良配…… 还以为和离的想法,终于可以作罢了,她可以安安心心的要回菊香,同那暗中算计她的人斗智斗勇,然后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呵呵,真可笑。 萧玉琢跑的飞快,忍不住抬手捂着胸口。 哪里好像被人戳破了一个洞,秋风唿啸的灌进心口,又酸又冷又难堪…… 「郡主,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竹香和梅香到底是不放心,在厢房院外的石径上等着她。 见她远远跑来,两人飞快的迎上前来。 萧玉琢摇摇头,「没事。」 「郡主跑的这么急,是又遇上南平公主了么?」竹香张望问道。 梅香嘻嘻一笑,「南平公主有什么好怕的?有郎君护着郡主,再来十个南平公主也不够瞧!」 萧玉琢脸色更为煞白,「回去。」 她倚在竹香身上,急促的喘息着。 两个丫鬟见她累得不轻,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再不敢玩笑,连忙将她扶回厢房。 三人离开后,石径一旁才慢吞吞的踱步走出一个人影来。 越王李泰凝眸看着女客厢房的院门,抬手摸了摸下巴,站了一阵子,悄然离开。 萧玉琢回到厢房后就在床上挺尸。 萧十五娘拉她去吃素饼,她都懒得动弹。最后还是叫丫鬟去取了送回来,十五娘自己就吃了半盘子,萧玉琢却一个都没吃完。 「你家郡主这是怎么了?」十五娘狐疑的看着梅香,「先前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你才是霜打的茄子!」萧玉琢立即回道。 梅香皱眉,小声说道:「郡主去向郎君要回菊香,或许是郎君没同意吧?」 萧玉琢听闻梅香的揣测,心中冷笑,嘴上却懒得辩解。 眼见十五娘仍旧狐疑的看着她。她咋咋唿唿道:「萧玉妍,一盘子素饼你是要一个人吃完?!」 十五娘见她似乎恢復了气力,这才哈哈一笑,「装什么伤春悲秋的模样?露出你贪吃的本性来了吧?」 两人笑闹争抢时,却有一个宫女怯生生的来了,并不似李淑仪身边宫女那般嚣张,禀一声就敢直接闯进门来。 那宫女低着头在外头恭候着,梅香掀帘子唤她,她才低着头进门。 「六公主想要邀请郡主明日一起登高赏景。」宫女垂着头,低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看了十五娘一眼,又望向那丫鬟,「六公主邀我登高?只邀我一人?」 那宫女的头垂得更低,小声怯懦道:「是。」 主子腰杆儿不硬,连带着丫鬟都畏畏缩缩。 萧玉琢哦了一声,「公主为何只邀我一人?」 「婢、婢子不知。」宫女有些紧张。 萧玉琢摆摆手,「我知道了,多谢公主盛情。」 宫女走了,萧玉琢立即就对十五娘道:「你和我一起去。」 十五娘一愣,「人家可没请我。」 「你就不怕她趁没人的时候害了我?」萧玉琢挑眉。 十五娘张了张嘴,没忍住,「你敢害她,她都未必敢害你吧?她生母不过是个昭仪,她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如何跟你这有食邑的郡主比?」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人不可貌相。」
第63章 毒已上头,神志不清 话一出口,萧玉琢毫无预兆的想起景延年那一双如陈墨渲染的眼眸,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只怕是想跟你说说在素香堂里的事儿,好缓解尴尬。」萧十五娘低声说道。 萧玉琢垂眸,「就是不想听素香堂的事儿,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岂不是越说越尴尬?」 萧十五娘听她语气不善,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反正纪王也还未解开棋局,你呆在厢房里也见不到他!」萧玉琢揶揄她道。 十五娘脸面涨红,又羞又略有薄怒,「不是都答应你一起去了?你竟这么说我?我就是那般厚颜的人?不理你了!」 十五娘霍然起身,又羞又臊的奔出房门,往自己的厢房里去了。 哐当----一声,她将门摔的甚是响亮。 连她的贴身丫鬟,都被拍在了门外头。 萧玉琢垂眸,神色沉敛。 「郡主怎么和十五娘吵起来了?」竹香上前相劝。 梅香却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竹香皱眉看她。 梅香咬耳朵道:「没看出来郡主心情不好?你还去招惹?」 「我不是故意惹她。」萧玉琢皱眉咕哝了一句,「算了,明天自然就好了!」 说完,她拿着本书,趴在矮几上,信手翻了起来。 她不是故意说那刻薄的玩笑话,可她心里难过,理智似乎被狗吃了,口舌都尖刻的不受控制起来。 萧玉琢翻着书页,而书上写了什么却全然没看进心里,她眼眸暗沉,忽而趴在矮几上,哈哈笑起来。 「郡主读什么书,这般有趣?」梅香连忙凑上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表情。 萧玉琢神情淡漠的挺直了嵴背,「书上说,我捧着你的时候你是杯子,我松手你不过是碎渣子。」 梅香探头看书。 萧玉琢啪的将书合了起来,「累了,我要早些睡,明日好有力气去爬山!」 梅香连忙点头,去收拾床榻。 萧玉琢睡得早,一晚上光怪陆离的做了许多梦。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她披衣起身,来到庭院之中,明觉寺就在山下,清晨起来。空气清冽,比长安城早上的空气冷凉许多。 唿吸之间胸腔里的浊气似乎都被倾吐干净,干净清爽的气息叫人神清气爽。 「郡主起的好早,要用膳么?」梅香听闻动静,连忙起身。 东方的天际刚刚泛了鱼肚白。 萧玉琢面朝东向,微微笑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啊。」 嗯?梅香揉了揉眼睛,怎么觉得郡主的话,意味悠长呢? 十五娘也早早起了,两人来到相约的山脚时,李慧芝竟然已经早早等着了。 她裙裾上微微有些潮湿的水汽,想来已经到了不短的时间。 「怎好叫公主久等,我等心中着实愧疚。」萧玉琢和十五娘福身行礼。 李慧芝微微一笑,「不是。我喜欢早起散步,这山里空气清冽,叫人心旷神怡。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萧玉琢起身抬头,视线恰撞进李慧芝的眼睛里。 李慧芝见她带了十五娘来,似乎略有些失望,但脸上的不快一扫而过,她笑着请两人一起登高。 丫鬟们都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三位主子在前头安静的走着,倒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 原本就不熟,萧玉琢又是「外来户」,实在不知道和这位六公主有什么好说的。 她绞尽脑汁想话题,刚要开口之时,却听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都意外的回头去看。 只见南平公主一身利落的正红色骑装,长发束高。简单明快的垂在身后,她脸面微红,快步向山中行来。 萧玉琢皱起眉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李慧芝许是不想让她误会,连忙低声说道,「我没有请南平公主一起来啊?」 「看什么看?这山是你们的?只许你们来?还由不得旁人来了吗?」李淑仪在几人面前停下脚步,神色傲然的说道。 萧玉琢连忙让到路边,微笑道:「公主说的是,不敢耽误公主登高,请公主先行。」 李淑仪冷哼一声,看着萧玉琢,「瞧你穿的什么东西?登高也一身罗裙,就不怕绊着枯枝碎石的摔下山去?」 李慧芝闻言脸色微变,「公主。大清早的……」 大清早的说这种晦气的话,也太讨人嫌了吧? 李淑仪冷冷看了李慧芝一眼,「这儿没你的事儿,闭上你的嘴。」 李慧芝脸色煞白难看,她薄唇紧抿,心有不悦,却又敢怒不敢言。 「我们随便走走,瞧见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歇歇,没什么目的,不过是闲逛散心而已。」萧玉琢迎着李淑仪挑衅的目光道,「自然是不敢跟公主您相比了,不好拖累您的脚步,您请先行吧?」 李淑仪闻言抬脚走近萧玉琢,「撵我走啊?我偏不。就要跟你们一起登高。」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萧玉琢眉头微蹙,一早上的好心情,因为遇见李淑仪,全然跑的无踪影了。 「我们不爬了。」萧玉琢转身就要往山下走。 「给本宫站住!」李淑仪一声厉喝,惊飞了林中鸟雀。 萧玉琢脚步一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寿昌郡主,本宫邀你一同登高,你可是要拒绝吗?」李淑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萧玉琢心中不悦,但林中微凉的空气让她此时的神智很清明,当众拒绝公主,让公主没面子?只怕这真的可以贯她个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的罪名了。 「公主误会了,」萧玉琢福身笑了笑,「是我嫌这一身衣裙爬山不方便,怕拖累了公主您的脚步。」 「我不来,你就方便,我一来,你就不方便。」李淑仪冷冷一笑,「萧玉琢,你究竟是嫌弃裙子,还是嫌弃本宫?」 萧玉琢连忙躬身,「公主这话就言重了……」 「少废话,最后爬上山的,滚出明觉寺!」李淑仪冷喝一声,打断她的话音。 萧玉琢皱眉看着李淑仪利落的一身打扮,眯了眯眼,「公主为何非要赶我离开明觉寺?」 「你就知道你一定会输?」李淑仪哈哈笑起来。 「那公主针对的又是谁呢?」萧玉琢问道。 李淑仪看了看她身边的李慧芝和萧十五娘,轻嗤一声,「我自然是针对你了。」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我到不知自己在寺中,碍着公主什么事儿了?」 「你在寺里,景将军的目光便只在你身上,这还不是碍事吗?好容易有这么个能好好与他相处的机会,全叫你破坏了,你说你碍事不碍事?」李淑仪哈哈笑着说。 好不要脸! 萧玉琢全然没有想到李淑仪竟然这么直白,这么……让人无语。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淑仪,一个嫁了人的女人,要勾搭别人的相公,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的,这世上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奇葩了吧? 「走吧,输了就滚回长安,别又哭鼻子不肯走啊!」李淑仪说完,便笑着往山上爬去。 萧玉琢哼了一声。 「南平公主也……」梅香话音出口,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止有自己人,她连忙闭上嘴,「郡主,您真要比呀?不如现在就下山去,不比,自然没得输赢。」 「怕输的人,趁早滚回去。」李淑仪的声音从头顶上的山林中传来。 山林中风景甚好,深深浅浅的红枫,有的在朝阳之下,泛出金黄的色泽。 微风一过,煞是好看。 可有李淑仪在这儿,只怕谁都无心看风景吧? 「郡主。咱们下山去吧?」萧十五娘也低声劝道。 「我没想到阿姐会来。」李慧芝揪着衣角,似乎有些不安。 萧玉琢朝她笑了笑,「哪有那么周全的事儿,再说腿长在南平公主的脚上,谁还能拦着不让她来?」 李慧芝看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略微放松,轻笑了笑,「那郡主还要爬山么?」 「爬,怎么不怕?现在就认输,岂不是叫南平公主笑掉大牙么?」萧玉琢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那……」李慧芝低声说道,「我待会儿走在最后面。」 萧玉琢摇摇头,「她是针对我,六公主难得出门一趟。只管卯足了劲儿往上爬就是了,山顶的风景一定很好。」 李慧芝又看她一眼,垂下头,不紧不慢的往山上走去。 萧十五娘挽着萧玉琢的胳膊,偷偷看她一眼,在她耳边极小声的说道:「姐姐,不是我不帮你,我……我可不能是最后一个上山的。」 萧玉琢白她一眼,「你若是最后一个到山顶的,我也不能饶你呀?咱们为什么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你的事儿?」 萧十五娘脸上一红,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姐姐的恩情,十五铭记在心。」 萧玉琢哈哈一笑,引得走在前头的李淑仪和李慧芝都回过头来看她。 李淑仪还重重的哼了一声,「现在笑的欢,到了山上别哭鼻子!」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并不理她。 李淑仪还以为她现在捨不得离开明觉寺么?她正是想借着这由头,顺势离开呢! 萧十五娘和纪王已经搭上了线,接下来如何发展,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能帮的已经帮完了,原本还想着可以在山中看看风景散散心。 可昨日在桃花林中听了那么一番话,她哪里还有看风景的心情?只盼着能早些回长安,为日后做打算! 景延年如今不过是利用她,就像萧家利用她是他的妻一样。 或许现在留在他身边,不论对萧家,还是对他,亦或是对她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可以后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后他若是投靠了某一位王爷。会不会抬脚就踢了再无用处的她? 萧玉琢正思量着她能在萧家和景延年的夹缝之中,为自己谋个什么生路,便听见有脚步声从山下追来。 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这又是谁?还能不能叫人安安心心的爬个山了?」 萧十五娘也驻足回眸。 却是一个小丫鬟,是十五娘留在厢房里头的。 「娘子,娘子……」那小丫鬟脸面涨红,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太兴奋了。 萧十五娘狐疑看她,「什么事这么急?」 那丫鬟左右看了看,却是抿住嘴不说。 十五娘皱了眉要呵斥。 萧玉琢却微微一笑,「你附耳告诉你家娘子吧。」 丫鬟闻言面有喜色,连忙上前一步,趴在十五娘耳边嘀咕一番。 萧十五娘的脸,腾的就红透。「姐姐,我……」 萧玉琢挑眉看着她,「你怎么了?」 萧十五娘跺了跺脚。 「你急有什么用,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呀?」萧玉琢故意逗她。 她脸上羞怯却又兴奋,趴在萧玉琢的耳边道:「纪王派了人来寻我,说破了那棋局了!」 萧玉琢长长的哦了一声。 十五娘羞得抬手捂住脸,眼眸之中却似一湖春水被风吹的波光粼粼。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萧玉琢摆手,兀自向山上爬去。 十五娘原地站了片刻,小声道:「那姐姐小心。」 萧玉琢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叫她快走。 李慧芝在前头听闻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她一个人向上爬,便站在山路中央等她。 「萧家娘子怎么走了?」李慧芝柔声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她说肚子痛,我看她是怕输不想爬了。」 李慧芝笑了笑,两人并肩向上爬去。 李淑仪衣着麻利干练,脚步又极快,不多时就将两人远远甩得远远的。 仿佛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她似乎觉得赢得太容易也没意思,竟在路上停了下来。 她身边宫女搬来一块石头,铺了华丽的方毯在上头,李淑仪便在山路边上悠然的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落在后头的萧玉琢和李慧芝。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郡主平日里没事儿,都喜欢做什么?」李慧芝轻声问道。 萧玉琢侧脸看她一眼,呵呵笑起来。「六公主为何要刻意接近我?果真如昨日南平公主所说?」 李慧芝脸色一变,窘迫顿显。 她身后宫女看起来怯怯的,此时却涨红着脸,忍不下去,「郡主怎的这般说话?我家公主好心好意,替你挡鞭子,替你说好话,又怕误会请你一同登高……郡主到如此误会六公主!真是,真是……」 宫女眼圈都气红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是啊,不惜为我一再得罪南平公主,就连纪王和越王平日里也要让着南平公主几分,你家六公主为何要因我得罪她?」 宫女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李慧芝轻嘆一声,摇了摇头,「我在宫中并没有什么朋友,听闻郡主为人义气,难得在这明觉寺里相逢,以为是缘分,便起了结交之心。倒不想,竟被郡主误会……是我唐突了。」 萧玉琢闻言轻笑,「我倒不知我在长安城还有这般好名声?公主千金之体,肯屈尊降贵主动与我结交,才是叫我万没想到。」 两人间彼此又沉默下来,只是气氛不如先前那般平静无波。 有一种尴尬和僵持在山路上蔓延。 李慧芝不由的加快了脚步,渐渐将萧玉琢甩远了几步。 梅香小声道:「莫不是郡主的话,惹怒了六公主,她故意要走在郡主前头,好叫南平公主撵郡主离开?」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不用她撵。」 她本就想要离开了。 「郡主可不能现在就走,还不知道郎君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呢?」梅香瞪着眼睛,防备的看着前头两位公主。 萧玉琢轻哼一声,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 她虽走的慢,还是一点点接近了南平公主。 南平公主起身嘆道:「萧玉琢,你这也叫爬山?还真是『爬』上来的呀?」 萧玉琢嘻嘻一笑,并不理她话音。 南平公主又看着李慧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什么事儿都往前凑,没瞧见萧家小娘子都回去了么?怎么一点儿都不识相呢?」 这话说的露骨难听。 李慧芝站定脚步,垂眸轻笑,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固执,「是我请郡主来爬山的,自然应当一直陪着。」 「呵,」李淑仪冷笑一声,「怎么,还怕你不在,我会害了她不成?就算我要害她,你在了就能拦着?」 梅香扶着萧玉琢的胳膊,忍不住嘆了声,「好嚣张!」 萧玉琢看她一眼,「人家是嫡出的公主!」 有这个嚣张的资本嘛! 李慧芝垂着头,不说话,却也不肯走。 李淑仪冷笑一声,「歇够了,这次一口气我可要登上山顶了!」 萧玉琢笑盈盈的伸手,「公主请。」 李淑仪翻了个白眼,向山上走去,可速度却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快,似乎并不想和她们拉开太远的距离。 萧玉琢不紧不慢的走着。 李慧芝倒落在了后头。 「啊----」 忽听有人惊叫一声。 走在前头的人全都回过头来。 只见李慧芝痛苦的皱紧眉头,脸色发白的倚在宫女的身上。 而她一步开外的地方,却站着南平公主的宫女。 「你胆敢撞六公主!」李慧芝的宫女朝她呵斥道。 那宫女冷眼看着李慧芝主僕,脸上并无惧色,「六公主自己脚滑了,怎可推到婢子身上?」 她神情倨傲冷漠的,哪里像是个宫婢? 李淑仪皱眉看着李慧芝,不悦道:「怎么回事?自己崴了脚,想诬赖我的宫婢?」 李慧芝垂着头,没说话。 「是她故意撞六公主!」李慧芝的宫女颤声坚持。 李淑仪冷哼一声,「多嘴的宫女,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儿呆了。」 「好了。」李慧芝连忙握住那宫女的手,低声道,「没什么大碍,我小心就是了。」 李淑仪冷笑一声,「若是崴了脚,就赶紧下山去,别硬撑着了。」 李慧芝咬牙继续往上走,可她的脚似乎崴的不轻,刚一落地,便疼的她身子一歪,几欲栽倒。 宫女吓了一跳,双手紧揽住她。 「分明弱的不行,偏要逞强?还真有意思。」李淑仪奚落一句,往上走去。 「我送六公主回去。」萧玉琢忽而开口。 李淑仪和李慧芝闻言。都停下脚步看向她。 「南平公主要登高,就继续吧,莫叫我们扫了公主的兴致。」萧玉琢说着就命竹香上前帮忙搀扶李慧芝。 「不行。」李淑仪摇头,「叫她自己回去。」 萧玉琢皱眉,「公主想叫我离开明觉寺,我走就是了。」 李淑仪瞪眼紧盯着她,「你走?你捨得叫你家景将军独自留在这儿,就这么走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抬脚就要往山下走。 李淑仪脚步飞快,踏着风一般挡在她跟前,「就这么回去,到好似我逼着你走似的。那不行,我要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萧玉琢皱眉看她,这南平公主真是从小娇生惯养。一身唯我独尊的臭毛病。 偏她不想惯着她这毛病,「不是公主逼得我非走不可么?公主一再相逼,我走就是了,非要爬到山顶,又有什么意思?」 李淑仪冷下脸来,「我说要比,便一定要比,你这时候下山,胜负未分,算什么?」 「我认输。」萧玉琢轻嗤一声,「胜负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强霸占在手里也没有意思。」 萧玉琢这话本是说自己。 李淑仪却以为是讽刺她,当即面色一变,伸手就要扇她。 梅香硬着头皮往前一站,挡在萧玉琢跟前。 李淑仪巴掌硬生生一停,「呸,你还不配叫我动手。今日这山,你爬也得爬,不爬也得爬!」 「我没事。」李慧芝见两人因为自己又吵起来,还险些动手,连忙咬着牙说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见她脚踝似乎都微微肿了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南平公主叫我爬山也行,不如分派出人手来送六公主回去?」萧玉琢冷声说道。 李淑仪回头看她一眼,呵呵笑了一声,「你想当好人,倒要用我的人手?你身边没有丫鬟么?怎么不叫你的丫鬟送她回去?」 萧玉琢左右看了看。她只带了梅香竹香。 梅香力气小,竹香会功夫,力气也大,送李慧芝回去自然是不成问题。 但她能说,她还想留着竹香防备李淑仪吗?谁知道她非叫她爬山,是不是别有用心? 「没事,我自己能走。」李慧芝看出她的为难,低头说道,「郡主自己小心。」 说完,她便半倚在宫女的身上,慢腾腾的往山下挪去。 萧玉琢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老远的距离了,那句「让竹香送你下山」仍旧没能说出口。 李淑仪冷笑一声,继续上山。 萧玉琢暗自在心中嘆气,原来她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一旦面临抉择的时候,她还是先考虑了自己的利益危机。 看着李慧芝主僕两个,缓慢踉跄下山的身影,她眉头紧皱,心下越发烦闷。 她索性收回目光,卯足了力气往山上走去。 越往山上的路越是窄仄,渐渐的竟没有路了。 李淑仪倒不似那娇滴滴的贵女,身为公主她倒是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毫不在意没路,碎石枯叶间步履难行。 萧玉琢本不想示弱的跟在后头。 竹香却勐的握住她的手,神情戒备。 萧玉琢心头一顿,「怎么了?」 李淑仪果然并不只是想叫她爬山这么简单吧? 竹香竖着耳朵,凝神细听。 李淑仪已经走远了好一段距离,见她没跟上,回头看她,「你不是又不敢爬了吧?」 萧玉琢站着没动。也没理她。 竹香四下看去,却并未瞧见异状。 只有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安静的洒落下来。 林间有啾啾鸟语,偶尔有野鸡扑棱着翅膀飞过。 竹香扯了扯嘴角,「也许是我太紧张了。」 她话音刚落,萧玉琢却觉得脚腕上勐的一疼。 「啊----」她惊叫一声,低头去看。 这么一看,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来。 一条手指粗细,却有胳膊长短的碧青色小蛇正爬在她脚边,嘶嘶的吐着芯子。 「妈呀,蛇!」梅香惊叫一声,抬脚就要踩那蛇。 蛇原本是胆小怕人的东西,这蛇非但没被吓跑,反而勐的向上一蹿。似乎想要攻击梅香。 竹香捡了颗石子,正打在那蛇头上。 蛇被击落在地,却没死,又朝萧玉琢扑来。 萧玉琢惊得退了两步。 还未站定,便瞧见树下的枯枝败叶都动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枯枝败叶的掩盖之下,蠕动着悄然靠近。 「好多……好多蛇……」梅香吓得嗓子都岔了音。 「跑!」竹香捡了根棍子握在手中,扶着萧玉琢的手就往山下跑去。 萧玉琢却忽觉脚腕灼痛,像是被火烧着一般。 她拽住竹香的手,「我,我跑不动。」 竹香回头看了眼山路,山路上有两三条大小不一的蛇正飞快的游动着。 蛇无足,却比有脚的人跑的还快。 她二话不说,连忙将萧玉琢背在背上,提气朝山下飞奔而去。 有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竹香下山还背着萧玉琢,有蛇在后头追着,两旁的树林间,似乎还有沙沙的声音传来,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还藏着无数条蛇。 她几乎是没命的跑。 萧玉琢被她背在背上,都能感觉到她两条腿几乎是机械的迈着步子,想停都停不下来了。 忽而有「咻----」的一声,从她们身后的山林中蹿上天空。 萧玉琢如惊弓之鸟,大惊道:「什么声音?」 竹香跑的飞快,下山路陡,她没法回头去看,「听声音判断,许是南平公主放了鸣镝。」 萧玉琢皱眉想了想,恍惚明白过来。 鸣镝就是在羽箭的箭尖上套上一个像哨子一样的东西,羽箭射向天空,那哨子因气流会发出响亮的哨音。古时叫也叫响箭。 是一种求救信号。 蛇也攻击了南平公主了么? 初秋时节,蛇正是活跃的时候,可今日这蛇,委实也太多了吧? 萧玉琢被竹香背着,颠簸之中只觉得脚腕越发灼痛,连整条腿似乎都跟疼的发麻。 梅香以及南平公主等人都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竹香步子快的停不下来,甚至没办法回头看一眼,山上的蛇可被甩开了? 身体的惯性让她只能保持着速度不断地往下沖,脚步略慢一点,只怕她和她背上的萧玉琢都会摔的滚下山去。 「将军听到鸣镝,定然会尽快赶来。」竹香不知道是安慰萧玉琢,还是在安慰自己。 萧玉琢脚上疼的厉害,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这疼痛折磨的有些恍惚了,「能,能停下来么?」 她小声问道。 竹香脚步稍微一慢,腿就是一软,险些跪趴在地。 「郡主稍等等,下面的山坡就缓和了,慢慢就能停下来了。」竹香喘息说道。 萧玉琢嗯了一声,咬牙忍着疼。 远远瞧见前头有个灰色的身影,瞧不清是个僧人还是守卫。 竹香冲着那人影就跑了过去。 她速度太快,看清楚那人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 那人听闻声音,转过身来。 她砰的就和那人撞了满怀。 萧玉琢也被撞得有些眩晕。 竹香从山上冲下来,还背着个人,冲劲儿极大,那人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就拦着她们站定。 「这是怎么了?」被撞的人语气轻佻的问道。 萧玉琢睁开眼来。「见过越王殿下。」 「你就在人背上见礼么?」李泰哼笑。 萧玉琢歪在竹香肩头,「竹香,我,我好像被蛇咬了,好疼……」 竹香一惊,连忙将她放在道旁,让她倚靠在石头上。 「哪里?」竹香头上都是汗,却顾不得擦。 萧玉琢指了指左脚,「脚腕,踝骨那里。」 李泰眯着眼站在一旁。 「越王不迴避一下?」萧玉琢冷眼看着他。 竹香去脱她的鞋袜。 李泰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看着竹香的动作,眼睛一瞬不眨。 「是被蛇咬了。」李泰忽而点头,并在她脚旁蹲下身来。 竹香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这怎么办?」 李泰却抬手握住萧玉琢的脚脖子,「齿痕周围红肿,血色变污,这蛇有毒,得把毒吸出来。」 李泰正要低头。 萧玉琢抬脚踹在李泰身上,「你走开!」 李泰不防备,被她踹的晃了一晃,险些跌坐在地。 萧玉琢脸上发烫。 李泰黑着脸,眸色暗沉,冷笑一声,「我看这毒已经上头了,你神智都不清醒了吧?」
第64章 敢做不敢当的都是孬种 李泰手指有力,整个手掌都钳握在她脚脖子上,像是扎带一般,紧紧的扎着她的脚腕。 她的脚腕处的血液似乎都在他的钳握之下,难以流通了。 「不想死,别乱动。」 李泰声音很冷。 「婢子来。」竹香低头含住萧玉琢脚腕上的伤口,用力一吸。 呸,她朝旁边吐了一口,却似乎并没有吐出什么来。 李泰冷冷翻了她一眼,「这样不行。」 竹香脸色难看,看着越王握在萧玉琢脚腕上的手,她也很急。 她又低头含住伤口,还未使劲儿,却突然被人提着衣服,扔在了一旁。 竹香一惊,抬头一看,大喜过望,「将军!将军您来了!」 声音激动的发颤。 景延年看了眼萧玉琢脚上的伤口,一手握住她的脚腕,一手掐在她的小腿上,低头用嘴含住她的脚踝。 他用力勐吸。 萧玉琢只觉的像是一只巨大的吸血虫趴在了自己的脚腕上,那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全身的血都吸干一般。 「疼……」她忍不住哭叫。 李泰哼笑一声,站远了些。 景延年呸的吐出一口污血,血色都变黑了。 他又勐力一吸。 「疼死了……嗷嗷……」萧玉琢哭嚎。 「忍一忍。」景延年沉声说道,他声音好听,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萧玉琢不知是意识还是真的,只觉得脚腕上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她靠着石头微微挺起上身,眯眼看着景延年。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樑高挺,英气勃发,甚是好看。 他低头为她吸出浊血蛇毒的样子,专注又认真。 他双手捧着她的脚,脸上只有谨慎,没有丝毫嫌弃。 萧玉琢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连忙别开视线,暗自提醒自己,昨日桃花林,他亲口说了,对她好不过是障眼法。 别开脸的萧玉琢恰撞上越王的视线。 越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含着嘲讽的意味。 昨日桃花林的话,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听到的。越王此时正在心里嘲笑她吧?嘲笑她不过是男人的藉口,利用的对象,嘲笑她的感情只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演义吧? 「好了!」萧玉琢想从景延年手中收回脚来。 景延年的手却突然发力,将她的腿脚控制的死死的。 「不用你帮我了!」萧玉琢瞪眼看着他。 许是她声音有些大,口气也沖的吓人。 竹香明显被吓了一跳。 景延年略有些愕然的看她一眼,「我知道有些疼,你忍一忍,得把余毒清干净。」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来,那匕首看起来古朴简约,但匕首的刀刃刚碰到她乌红肿胀的皮肤,便立时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萧玉琢伤口麻木,却并不觉得疼了,只震惊于这匕首的锋利。 景延年在她伤口上割开一个十字型的口子,又吸了几口,直到吸出的血色已经恢復正常的鲜红。他才撕下自己里衣上头干净净白的布,将她的伤口裹扎起来。 景延年弯身要将她从地上抱起。 萧玉琢连忙开口道,「让竹香送我回去就行了。」 景延年狐疑的看她一眼,温润的眼眸里微微有些凉意。 他抬头看了看越王。 越王嘻嘻一笑,转开视线。 竹香有些紧张,胆战心惊的退了一步。 景延年未置一词,不顾她反对,弯身将她抱了起来。 这时候南平公主一行也跑下山来。 梅香气喘吁吁的跟在她们后头。 萧玉琢皱眉看向南平公主,她们也被蛇攻击了么? 梅香咽了口唾沫,上前紧张的看着萧玉琢道:「郡主没事吧?怎么那蛇都追着郡主跑呢?」 她话一出口,四下勐然一静。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南平公主的身上。 南平公主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看我做什么?我还能指使蛇来咬她不成?」 萧玉琢想起那枯枝败叶下头的沙沙声,不觉有些皮寒颤冷,「这里就是山脚。说不定还有蛇,回、回去再说吧?」 景延年将她横抱在怀中,脚步稳健的向她所住的厢房走去。 南平公主在他们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喊,「萧玉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叫你爬山不假,我可没叫蛇咬你!你自己倒霉,别赖在我身上!」 萧玉琢闭了闭眼。 景延年的俊脸离她太近,她在他怀中,口鼻之间都是他身上那种淡然悠长的檀木清香。 这香味平日里嗅起来,直叫人心神安稳。 可今日却越发让她心中烦躁。 「还有哪里不舒服?」景延年一面阔步向前,一面低头看着在他怀中不停拧动的人。 萧玉琢皱了皱眉,「你抱着我,我不舒服。」 景延年脚步一顿。 萧玉琢以为,他会把自己扔在地上时,他却勾了勾嘴角,「忍着。」 景延年一直将萧玉琢送回了厢房,直接把她放在了床上。 「我想睡觉。」萧玉琢立即面朝里,闭上眼,给了他个嵴背。 景延年站在床边,默默无声的看着她。 一室宁静,时光仿佛都在这里慢下了脚步。 萧玉琢竖着耳朵,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闻。她等了好一阵子,慢慢腾腾的转过身来,睁眼一看。 景延年竟然还在床边站着,目光专注的落在她身上。 「你怎么还没走?」萧玉琢皱眉问道。 景延年被她的话一噎,沉默了片刻,缓声问道:「还疼么?」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睡一觉就不疼了。」 「你是在怪我么?」景延年俯身握住她的手,「带你出来。却一再叫你遇险,是我照顾不周……」 「是我自己蠢。」萧玉琢打断他的话,「不关你的事。」 景延年面色一滞,眼中的温柔似乎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在上头。 「我这么大人了,不用你照顾,落水受伤,都是我自己又蠢又倒霉。」萧玉琢又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请郎君去忙别的事吧。」 说完,她拽过薄被,盖在头上。 景延年垂眸深深看她,忽而有种胸闷之感。闷生生的,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 她蒙着头,不想听见他说话,甚至不想看见他? 景延年张了张嘴,伸手想安抚她,可看她蒙头抗拒的样子。他终是闭上了嘴,一言不发默默离开。 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萧玉琢才将薄被从头上掀开。 她动了动脚腕,生疼生疼。她鼻子有些发酸。 真的不是南平害她么?真的是她太倒霉? 梅香和竹香进来伺候,见她脸色不好,都不敢多言。 宁静的厢房里,只觉空气都好似被沉重的气氛凝固住了。 门口忽而一响,萧十五娘苍白着一张脸闯了进来。 「郡主,你,你没事吧?」她扑到床边,半跪在脚踏上,紧张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摇头,还咧了咧嘴,「没事儿,我命大,能有什么事儿?」 萧十五娘吸了吸鼻子,快哭出来,「我听说你被毒蛇咬了,险些吓死……我不该扔下你一个人在山上,明知道南平公主故意寻衅,还留你独自面对。都是我不好,你对我这么好,处处为我考虑,我却只想着自己……」 「好了好了……」萧玉琢摇头,「别让我这个受伤的人再来安慰你了,你瞧你把眼泪鼻涕都抹在我的被子上了!」 萧十五娘抬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对不起,姐姐……」 「我问你,纪王果真破了棋局?」萧玉琢靠着枕囊,弯身问她。 萧十五娘被她岔开话题,脸上一红,羞怯的点头,「是。」 「那他可问你要了什么彩头?」萧玉琢连忙追问。 有彩头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纪王若是只痴心棋局,对下棋的人没有兴趣的话,也就不会再提彩头的事儿。 可若是他对人比对棋更有兴趣…… 「他给了我这个。」萧十五娘从怀中掏出一枚清清凉凉,水头极足,甚为漂亮的玉佩来。 正是那日在河边花树下,纪王从腰间解下来那只。 萧玉琢瞪眼,「他破了棋局。不是赢了么?怎么还把他的彩头给出来了?」 萧十五娘的小脸儿顿时红透,宛如红艷艷的苹果。 她抬手捂住脸,却捂不住眼角眉梢那欢欣至极的笑意。 萧玉琢点点头,「这一趟总算没白来,我就算落水,就算被蛇咬,也是值了!」 萧十五娘感动的握住她的手,「姐姐,叫我怎么谢你……」 「请我吃喜酒,不用份子钱。」萧玉琢玩笑道。 「郡主!」 门外一声唿喊。 萧十五娘举起手来,正要拍她,一声吓得她手都拍偏了。 萧玉琢侧脸向外看去,「又出了什么事儿啊?」 出一趟门儿,就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么? 却见屏风后头绕出一个她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人来。 「菊香!」萧玉琢欣喜唤道。 菊香连忙跪地行礼。 「快起来。」萧玉琢欢喜说道。 梅香上前来。忙慌将她从地上拽起,「你可算回来了,快来瞧瞧郡主的伤势吧?」 菊香点头,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 她手脚麻利的拆开已经裹扎好的布条,仔细检查了伤口。 「是毒蛇,幸而毒素清理及时。」她说完,便摸出已经准备好的银针。 萧玉琢撇了撇嘴,景延年低头抱着她的脚,为她吸取污血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菊香摆好银针,却并没有着急行针,反倒上前来,「婢子为郡主请个脉吧?」 萧玉琢挽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腕。 十五娘让开在一旁,关切的看着。 菊香跪坐在床边,细细摸着脉门。 屋子里又静了片刻,她收回手,低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向萧玉琢,「郡主可有胸闷,流汗,噁心,呕吐的症状?」 梅香竹香紧张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脚踝灼痛的厉害,整条腿有些麻木。」 菊香点头,仍旧没有看她,「还好,虽有余毒进入血脉,但还不至于危及……身体,婢子为配些药来。外敷内用,三五日就没事了,郡主莫要太担心。」 萧玉琢微微一笑,「瞧见山上的蛇,还有树林间落叶底下簌簌乱动的时候,我才真是怕极了,如今只当是捡回一条命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这番话,叫萧十五娘和丫鬟们都是一阵唏嘘。 菊香仍旧话不多,垂手退出去配药。 稍晚些的时候,丫鬟为萧玉琢更衣,却从她的衣裳里洒落下些许的粉末来。 梅香皱着眉头,「这是在山上弄上的脏东西么?」 菊香却皱着眉头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些粉末。「不是山上的沙土。」 竹香皱眉回忆,「郡主被咬伤之后,便难以跑动,一路下来,都是婢子将郡主背下来的,怎会沾上沙土在衣服上?」 三个丫鬟对视一眼,心有余悸的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脸上也清冷下来,「菊香懂药材,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 虽未说明,但主僕都在心下猜测,这洒落的粉末,会不会就和今日在山上,萧玉琢遭到蛇的攻击有关? 梅香和竹香帮忙,将地上的粉末都扫起来,收拢在一处。 竹香又掂着萧玉琢脱下的衣服,使劲儿的抖了抖,将落下的粉末也都扫起。 菊香看着纸包上的粉末眉头紧蹙,「这也不像是药材呀?」 「快拿出去,别放在这屋里,这厢房离着山也没多远。说蛇的鼻子灵得很,说不定就能嗅到呢!」梅香后怕的说道。 萧玉琢想到山上看到那冷冰冰,飞快游动的蛇,也是心惊胆寒,「去去,拿出去吧!」 菊香点头,起身要把纸包拿回耳房中仔细研究。 不料走到门口却和一人迎面撞上。 她手没捏紧,纸包啪的掉在地上。 和她撞在一起的小姑娘连忙蹲身捡起纸包。那纸包的药粉却是洒出来一些。 小姑娘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菊香,「姐姐要捕蛇吗?」 「什么?」菊香身子一震,「你认识这东西?」 小姑娘点点头,「山里人都认识呀!」 菊香将小姑娘带到萧玉琢面前,正是那个为他们烤鱼的女孩子陈妙妙。 「你说这东西能招来蛇?」萧玉琢指着那放在矮几上头的小纸包。 陈妙妙连连点头,「村上打猎的人,都会用这东西诱捕蛇,这里头有晒干磨成粉的曲蟮,还有些腥味儿重的虫粉,蛇的嗅觉在它的芯子上,它嘶嘶的吐着芯子,能嗅到老远的腥味儿。寻着腥味儿,蛇就来了。从春日到金秋,正是抓蛇的好时候!」 陈妙妙说着还吸了吸口水,似乎想到了什么绝佳的美味。 萧玉琢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原来不是她倒霉,是有人想叫她倒霉呀?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萧玉琢微垂着眼睛,神色莫变。 梅香心惊胆战的看着那药粉,紧抿的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竹香攥紧了拳头,微黑的面庞上积郁着怒气。 菊香皱着眉头,悄声让陈妙妙退下。 陈妙妙年纪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屋子里气氛怪怪的,吓得拔腿就出了屋子。 主僕三个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压抑的气氛叫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一般。 良久,萧玉琢才呵的笑了一声,「你们猜,会是谁?」 「定然是南平公主!」梅香咬牙切齿,「她非要郡主上山,郡主一而再的说下山,都被她阻拦了!那蛇出来的时候,也不见她慌张!她必是早有准备。」 竹香却皱眉摇了摇头,「也不见得一定就是她吧?南平公主的性子众人皆知,且她和郡主不合……也是有目共睹,或许就是有人利用了这一点,借刀……」 她话没说完,闭上了嘴,忐忑又紧张的看了眼萧玉琢。 萧玉琢微微笑了笑,「害都害了,我还忌讳这个么?」 梅香瞪眼看着竹香,掐腰道:「你是什么意思?不是南平公主,难道是六公主吗?」 菊香一直垂着头,皱着眉,细细思量,却没说话。 梅香忽而转向她,「菊香,你说,会是谁?」 菊香摇了摇头,「我当时并不在,没有亲眼看见,不好判断。」 「我可是看见的,南平公主当时脸上一点儿惧色都没有,还平平静静的叫她的丫鬟放鸣镝!」梅香当时落在了后头,看的清楚。 「对了,鸣镝。」萧玉琢点点头。 梅香连忙顿住话音,屏气看着她,「郡主怎么说?究竟会是谁呢?」 「南平见到蛇。并无惊慌,或许是她性子所致。我已被毒蛇咬伤,她不放鸣镝求救,我遇险的可能性就更大。她若要害我,为什么还要求救呢?」萧玉琢缓声说道。 「或许是为了脱清干系?」梅香小声疑问。 萧玉琢摇摇头,「以她的性子,若要害我,喊出来还怕没人听见,怎么会考虑脱清干系?」 梅香皱紧了眉头。 竹香突然怒哼了一声,「亏得郡主还给六公主伤药,还是婢子亲手送过去的!她竟然……」 萧玉琢笑了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无利不起早嘛。」 「郡主,是婢子没有保护好您。叫您受苦了!」竹香噗通在脚踏边跪了下来。 萧玉琢摇头,「起来。」 竹香垂着头,满面自责,「婢子一直守在郡主身边,却连旁人什么时候在郡主衣服上动了手脚都不知道……还叫郡主被蛇咬伤,幸而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否则……」 竹香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萧玉琢嘶了一声,这清脆的响声,听着都疼。 「梅香!」萧玉琢厉声疾唿。 梅香连忙蹲下来抓住竹香的手,「别惹郡主不高兴了!」 竹香这才停手,表情依旧满是惭愧内疚。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你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旁人存了心要害我。」萧玉琢缓缓说道,「好了。快起来,不就是被蛇咬了一口么?看你们一个个,跟霜打了似得。」 三个丫鬟连忙在脚踏旁站好。 「打起精神来,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不是输给敌人,都是输给自己的。」萧玉琢轻笑,「我倒觉得,被咬了一口很值得。」 三个丫鬟讶然看着她,果真是毒素上头了么?郡主都开始说胡话了? 「在府上的时候,一直都是被动挨打,却不知道那下手的人是谁。如今被咬了一口,那人却再也不能躲在暗处害我了,你们说值不值?」萧玉琢勾着嘴角问。 梅香抿了抿嘴,「郡主真是看得开……」 「郡主确定就是六公主了么?果真没有疑点?」菊香性子谨慎,皱着眉头问。 「是不是。明天一问就知道了。」萧玉琢往下躺了躺,语调轻松的嘆了口气,「我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三个丫鬟不敢打搅她,连忙退出内室。 「一问就知道?六公主做的这般隐蔽,难道她会承认么?」梅香瞪大了眼睛。 竹香轻咳一声,「郡主必有打算。」 梅香一听就怒了,掐着腰道:「每次你都这么说,什么事儿都叫郡主打算,还要咱们干什么?」 竹香浓眉倒竖,「那你有什么好主意,怎么不在郡主面前说一说?」 「我……」梅香鼻翼微张,却是被堵得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你们别争了,」菊香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两人的距离,「我看郡主是已有了成算,咱们小心谨慎着,好生护着郡主就是了。」 竹香点头称是。 梅香却哼了一声,抬脚站在门外,门神一般瞪着圆熘熘的大眼,好似一只蚊子她都不会给放进去。 萧玉琢翻了个身,被菊香施了针,脚腕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整条腿的麻木感似乎也渐渐散去。 被蛇咬了这一口,不但让她明确了「宫里头的主子」是谁,也让景延年放回了菊香。 一举两得,她虽吃些苦受些疼,却着实值得。 次日醒来,萧玉琢的脚微微有些肿。 菊香又为她换了药,施了针。 梅香瞧见她脚腕上的那两个血洞的齿痕,心疼的偷偷抹眼泪。 萧玉琢笑她,「我还没哭,你倒哭上了。」 梅香赶紧擦干净脸颊,「婢子不哭,该叫那坑害郡主的人去哭才是!」 萧玉琢眸色暗沉,脸上浮出一个冷笑来,「说的是,咱们现在就去找南平。」 三个丫鬟一愣。 说错了吧?昨天分析的结果,不是认准了下手的是六公主么? 「郡主要找谁?」梅香瞪眼狐疑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去找南平公主说理去!」 见她不像没睡醒的样子,碎芒滢滢的眼睛清醒的很。三个丫鬟连忙叫人准备了软椅,招唿了两个身量粗壮的婆子,抬着软椅便去了南平公主所住的院子。 李淑仪还没起床。 萧玉琢坐在院中,侧脸吩咐梅香,「大声哭,把她喊起来。」 梅香吸了吸鼻子,这会儿她却有些哭不出了。 「你倒是哭啊?」竹香低声催她。 梅香翻她一眼,「我哭不出,你怎么不……啊……呜呜呜……」 梅香话没说完,就被竹香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竹香手劲儿大,她只觉得自己的肉都要被掐下来一块儿了,这哭声还真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眼泪鼻涕一起飙出来。 「我家郡主受人加害……啊……好生可怜……啊……」梅香揉着胳膊,放声哭嚎。 南平公主虽未起身,却也知道萧玉琢来了。她本不想出来,那丫鬟这一声长一声短的嚎叫声,却吵得她头疼,耳朵都嗡嗡直响。 「嚎什么嚎,大早上的,哭丧呢?」李淑仪怒骂着,掀起被子跳下床来。 萧玉琢面色平静的坐在院中,目光淡然的看着南平公主的房门。 南平公主赤脚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外头的哭声却没有打住的意思。 她所带宫女,在外头呵斥。可毕竟是不敢跟萧玉琢动手。 呵斥声,加之那丫鬟的哭声,乱吵吵的更叫人心烦意乱。 她终于忍无可忍,披上深衣拉开房门,「都给我闭嘴!寿昌郡主!你什么意思?」 萧玉琢坐在软椅上,和气急败坏的南平公主不同,她目光恬淡,语调也慢悠悠的,「我得为自己讨个公道呀,被毒蛇咬了一口,险些丢掉一条小命,总不能连个说法都没有吧?」 南平大怒,蹬上高头屐跳出门来,「我说了,不是我!那蛇咬你,是你自己倒霉!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就是说到姑母那里!说到父皇那里!我还是这句话,跟我无关!」 萧玉琢的目光淡然的落在她身上。 南平公主气的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看什么看,看也不是我!」 「菊香。」萧玉琢轻唿一声。 菊香勐的上前一步。亮出一个小纸包来。 李淑仪皱眉看着那小纸包,狐疑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不认识!」 「这是山里人诱捕蛇所用。」菊香回道。 李淑仪皱了皱眉头,怔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她瞪眼看着萧玉琢,「你……」 「是从我昨日所穿的衣服上落下来的。」萧玉琢迎着她的视线回道。 李淑仪皱紧了眉头,「那你还真够倒霉的!这东西都能跑到你身上来!」 萧玉琢笑了笑,「它自己不会长了脚,所以我来南平公主这里,讨个公道。」 「你来向我讨什么公道?东西又不是我放在你身上的!我可从没见过这玩意儿!」李淑仪脸色不善。 萧玉琢坐着,她站着。她急了,萧玉琢却一直不急不慢。 「昨日我几次说要下山,是不是公主您拦着不叫我下山的?」萧玉琢笑着问。 李淑仪皱眉抿紧了嘴唇。 「若是我下山了。便不会有这事儿了。公主和我最后在山上,蛇却偏偏攻击我一个。」萧玉琢冷笑一声,「公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怕圣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能相信吧?」 「你----」李淑仪抬手指着她的鼻子,「你别胡乱攀诬!昨天一起爬山的可不光咱们两个!」 萧玉琢笑而不语。 李淑仪怒斥道:「更可况,我是后来才去的,又不是我约你爬山……」 话说了一半,李淑仪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瞪眼向萧玉琢看去。 萧玉琢只是对着她,轻缓而笑。 「这个贱婢!」李淑仪咬牙切齿,声音阴森,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来人,将李慧芝那贱婢给本宫带过来!」 李慧芝和她的宫女被带到南平公主院中的时候,朱钗略松。髮髻散乱,颇有些狼狈。 「阿姐这是做什么?」李慧芝低声问道。 「放开她。」李淑仪抬手冷声道。 南平公主的宫女许是会功夫,松开手,李慧芝险些脱力跌在地上。 「公主……」李慧芝的宫婢连忙搀扶住她,眼圈红红的,虽怒却连看南平公主一眼都不敢。 「六公主如意算盘打得好漂亮。」李淑仪叫人摆了胡凳在廊下,她稳稳噹噹的坐在廊下,看着脸色煞白的李慧芝。 「阿姐说什么,慧芝不懂。」李慧芝垂头。 李淑仪冷笑一声,「你自己想要害了萧玉琢,又怕姑母要你的命,便想将这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 「阿姐!」李慧芝勐然抬头打断南平公主的话,「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李淑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乱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腾然站起,从菊香手中夺过那小纸包,啪的扔在李慧芝的脸上。 纸包里的药粉洒出来些许,似乎迷了李慧芝的眼,她连忙抬手揉眼。 她身边宫女吓了一跳,「公主,六公主?您没事吧?」 李慧芝退了一步,看着脚前头的小纸包,「这是什么?阿姐随随便便拿出个东西,就说跟我有关吗?」 「寿昌郡主昨日被蛇咬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李淑仪冷笑一声,「这是什么,你问我?」 李慧芝眉头紧皱,脸上尽是无辜和茫然。 「别装了,最讨厌你们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敢做不敢当的都是孬种!」李淑仪骂道。 她身边宫女连忙拽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她。 「好了好了!」李淑仪烦躁的甩开宫女,「我没说父皇的种不好!那也看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 李淑仪这快言快语的,萧玉琢险些笑出声来。 六公主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忽然转过脸来,看着萧玉琢道:「寿昌郡主也觉得昨日之事跟我有关吗?」 萧玉琢还没开口。 只听「啪」的一声,炸响在耳边。 众人寻声一看,南平公主气势汹汹的站在廊下,手中已经抖出她的长鞭来。
第65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南平公主握着鞭子指着李慧芝道,「不是你是谁?你约了她爬山,故意和她走的近,我原想着你是想跟她卖好!只怕是寿昌郡主看不上你,你见卖好不成,便起了杀心吧?杀了她,你好做景将军的续弦?」 李慧芝被她指着鼻子这般说,脸上一阵青白。 「好手段!你杀了人,倒叫我替你背锅,你一身干净的去做续弦!我呸!」李淑仪抖手就将鞭子向李慧芝抽去。 李慧芝身边的宫女大叫一声,挡在主子身前。 一鞭子狠狠抽在宫女身上,宫女惨叫一声,鸟雀都要被她悽厉的声音吓死了。 「南平公主!」李慧芝也怒了,将宫女扶开,挺直了嵴背瞪眼看着李淑仪,「说话要凭证据,便是要罚,你能拿出证据来,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便是你就地打死我,我也认了!」 李淑仪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屑,「证据?这药粉就是证据。昨日你邀约萧玉琢爬山也是证据,你故意崴了脚,先行下山更是证据!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慧芝上前一步,「昨日一起上山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南平公主不是也一再阻止寿昌郡主下山吗?若要怀疑,南平公主才最……」 「啪」的一声。 她话没说完,却是激怒了李淑仪。 狠狠的一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李慧芝当即被抽的扑倒在地。 她昂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辩解,李淑仪的鞭子却是一鞭快过一鞭,疾风骤雨般落在她身上。 她月白色的深衣上,似乎隐约渗出血迹来。 萧玉琢没想到南平公主竟会下这么狠的手。 看她这样子,是真准备打死六公主啊? 「南平公主……」萧玉琢皱眉唤了一声。 李淑仪抬眼看她,冷笑一声,「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人家害你性命,你却只能干瞪眼看着!她敢污我名声,我就要往死里教训她。看看日后,还有谁敢往我头上泼脏水?」 李慧芝被打的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李淑仪轻哼,「借刀杀人?你也配?也不看看你将谁握在手里当枪使?本宫岂是你能利用的人?」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靠回软椅之中。 李慧芝脸色煞白,嘴唇上印着一排深深的牙印,毫无血色。 她额上尽是冷汗。说不出话来,却仍旧摇头。 「还不承认?真是死不悔改!周昭仪不会教养女儿,我今日就替她好好教教你!」李淑仪恼怒至极,咬牙狠狠甩下鞭子。 萧玉琢不由闭目,这一鞭子下去,只怕李慧芝立时就要皮开肉绽了。 她自认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确实想借南平公主的手给李慧芝一个教训,可她没想到南平公主下手就是奔着性命去的。 她到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可预想之中那种鞭子抽在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却迟迟未传来。 「让开!」李淑仪暴怒的声音吼道。 萧玉琢连忙抬眼去看。 却见越王正握着南平公主手中的鞭子,妖孽一般的脸,黑沉沉的。 「哥哥……」李慧芝喊道,气若游丝。 越王手上勐的一使劲儿。 李淑仪的鞭子便被他夺了去。 失了鞭子的南平公主登时更怒,「越王,你自己的妹妹没有管教好,放出来乱咬人,你不会管教,我替你管教!快将鞭子还给我!」 「怎么回事?」越王将鞭子背在身后,垂眸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根白皙却沾了灰尘的指头,「哥哥救我……」 越王眉头紧蹙,蹲下身来,靠近狼狈不堪的李慧芝,「南平公主为何要鞭打你?」 李慧芝摇摇头,「我不知……」 一句话把李淑仪气的笑了起来,「哈,你不知?好个不知!我今日就打死你这贱婢!好叫你知道……」 「够了。」越王起身,冷冷说道,「身为公主,私自用刑,你倒有理了?」 「别偏袒你这上不得台面的妹妹了。她想干什么,越王肯定比我更清楚吧?」李淑仪冷笑一声,「你们不是都想拉拢景将军么?若是景将军成了你妹夫,你梦里都要笑醒了吧?」 院中倏尔一静。 只听乌鸦嘎嘎叫着,从院子上空飞过。 越王忽而侧脸,冰冷如霜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脸上。 萧玉琢和他对视一眼,转开了视线。 「我的妹妹,我带回去管教。」越王唤两名宫人上前,将趴在地上的李慧芝扶了起来。 李慧芝站立不住,整个人苍白孱弱,如一张薄纸。 李淑仪抬脚将地上的小纸包踢到越王脚下,「你家妹妹干的好事儿,还想诬赖到我头上。」 越王眸色很冷,垂着视线看了看那纸包,并无多言。 「仅此一次,看在她是越王亲生妹子的份儿上,我放过她。」李淑仪冷笑一声,「她想害死谁我不管,胆敢再利用我,哼。」 她将自己的指头捏的咯咯作响,森冷一笑。 越王朝她拱了拱手,又看了萧玉琢一眼,转身离去。 梅香扶着萧玉琢的手,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还以为一大早的就要出人命呢……吓死婢子了。」 南平公主抬脚走到萧玉琢面前,低头看着她,呵呵笑了两声,「萧玉琢,你跟她又什么区别?她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就不是在利用我?」 梅香竹香闻言一惊,连忙挡在萧玉琢面前,唯恐她忽然动手。 萧玉琢伸手扒开丫鬟,点头道:「我是利用你。」 丫鬟们闻言吓得脸色都变了。 南平公主弯了弯嘴角,声音泛冷,「承认就好。」 「我不过是光明正大的叫你知道,旁人都做了什么。教训六公主,是你想做的事,我不过借了东风而已。虽有借势之心,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萧玉琢声音清朗淡然,神情也并无慌张,「这就是我和她的区别。」 李淑仪皱眉看着她,半晌背着手笑了起来,「哎呀,有意思。我当你过的多好,多让人羡慕,如今看来,你却也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呀?」 萧玉琢皱眉,「这话真叫人不爱听。」 「我想说就说,管你爱听不爱听?」李淑仪得意一笑,「来来,将寺里的素饼斋饭摆上来,我要跟寿昌郡主好好唠唠!」 「不打搅公主用膳,」萧玉琢摆手叫人抬她起来,「萧氏告退。」 「谁叫你走了?」李淑仪冷声一喝。 院中鸦雀无声。 萧玉琢皱眉。 「利用完我,你就想走?萧玉琢,你把本宫当什么?」李淑仪瞪眼看着萧玉琢。 见她不做声,李淑仪勐然上前一步,拽着她肩头衣服,就将她从软椅里拽了起来。 「公主放手!」竹香梅香大惊。 竹香扎开架势,要跟南平公主动手。 李淑仪却是将萧玉琢提熘进院中凉亭里,将她放在石凳之上,「都滚出去!」 两人的丫鬟在凉亭外头对峙。 竹香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平公主,随时准备着看情况不对,抢了郡主就跑。 却见南平公主笑嘻嘻的将面前的白玉盘子往萧玉琢手边推了推,「可怜人,吃素饼。」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南平公主说谁是可怜人呢?」 李淑仪呵呵一乐,「前两日景将军处处都护着你,我还觉得是惦记着景将军的女人可怜,可如今见你这模样,忽然觉得你也挺可怜。」 「我家郡主才不可怜!」梅香站在凉亭外头叫嚷道。 李淑仪面色一冷,「大胆僕婢,拉去杖毙!」 「公主,那是我的婢女。」萧玉琢轻哼道。 李淑仪抬手一摆,「罢了罢了,叫她们都滚远点儿,我和寿昌说说话。」 公主的婢女上前,将梅香几个丫鬟都挡的距离凉亭远了些。 李淑仪又叫人摆了茶炉。 两人坐在凉亭下,用红泥小炉炜着香茶,品着茶点。神态各自悠然。 若是不听她们说什么,倒好似亲姐妹一般。 只是李淑仪一开口,画风就全然变了。 「守着一个男人,我看你过得也不自在,哪像我这般逍遥,想去哪儿去哪儿?」李淑仪笑道,「虽说你当初过五关斩六将,硬是嫁给了景将军,可如今……啧啧。」 她看了眼萧玉琢僵直的腿脚,怜悯的嘆了一声。 「不过是一点小伤。」萧玉琢轻嗤。「总比人伤在心里头强。」 李淑仪面色一变,狠狠剜了萧玉琢一眼,「小伤?呵,若不是你运气好,如今只怕姑母要哭晕过去,白髮人送黑髮人喽……」 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萧玉琢翻了个白眼。 「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多的是人惦记着你的位置,」李淑仪呵呵一乐,「打江山容易,守疆土难,你对景将军那般痴心,不如放手你两个自在。」 「呵,公主好大道理!」萧玉琢捏了快素饼放进口中,「我头回听说,两人情投意合。倒要彼此分离的。」 李淑仪眯眼笑了笑,她人张狂,连笑容都透着飞扬肆意,「情投意合?你俩?萧玉琢,你这话骗谁呢?」 萧玉琢皱眉,「怎么不是?修远他处处维护我,处处疼爱我。」 这话说的心虚,萧玉琢抿了口茶,面不改色。 「当初若不是姑母求来圣旨,景将军只怕宁可远赴边疆也不会娶你。」李淑仪轻嗤一声,「你不过表面风光罢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潇洒自在。」 「我为什么非要跟你比呢?」萧玉琢挑了挑眉梢。 李淑仪狐疑看着她,「咦?」 萧玉琢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 「当初我还是县主的时候,你就整日的在我面前晃,说我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你,」李淑仪得意一笑,「如今我是公主了,你倒不跟我比了啊?」 萧玉琢哦了一声,难怪李淑仪处处都要针对自己,原来是以前的郡主招惹来的。 李淑仪本是王爷的女儿,按说比她这公主的女儿更为尊贵,大不了也是平起平坐的。 可谁让她娘是长公主,得先帝尊敬,而她阿娘又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物以稀为贵,孩子也是。 先帝破例,她才有了郡主的封号。 李淑仪如今逆袭成了公主,不回过头来打压她才怪。 「小时候年幼无知,才想着攀比,」萧玉琢摇头。「如今都长大了。」 「你说谁年幼无知呢?」李淑仪怒怕石桌。 远处的丫鬟吓了一跳,竹香立即浓眉倒竖,时刻准备着动手。 「公主多心了,我没说您。」萧玉琢想了想南平也挺可怜,不就是想要在自己面前抖威风么?她嘆了口气,垂下眼睛来,「其实我过的确实辛苦,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 李淑仪一听这话,就乐了,拍着腿道:「我就知道!你还嘴硬!早服软不就行了?」 萧玉琢无奈的点点头,这人真是,听说别人过得不好,瞧把她乐的? 「你早点说,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李淑仪沖她挤眉弄眼。 萧玉琢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劳公主费心!」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叫你一声表妹,自然不能看着你过的不好不是?」李淑仪笑的开怀。 萧玉琢撇嘴,这样子怎么看,也是盼着她过得不好吧? 「我在公主府里养了个戏班子,有几个小生唱的可好了,功夫也不错,给你两个?」李淑仪沖她挤眼睛。 戏班子?小生? 萧玉琢呆滞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男娼啊?」 「呸,说的那么难听,你思想太污秽!」李淑仪呵斥道,「也就是闲来无事听个小曲儿嘛!」 萧玉琢不等她说完,就连连摇头,「我不要,不需要!」 李淑仪冷眼看她,倏尔点头,「也是,你家景将军怎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只怕会连你和那小生,一手一个,一併掐死。」 萧玉琢连忙点头。 「倒是可惜了那小生……」李淑仪轻嘆。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您真是亲姐……」 「呸,我可不姓萧。」李淑仪满脸不屑,「看你过得这么艰辛,干脆和离算了!免得哪天被人算计死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有这么劝人的么? 「不是我说你,当初就是你倒贴……」 「如今有人倒贴还贴不上呢?」萧玉琢轻咳一声,打断她,「咱能说点儿别的么?」 「我跟你还有别的可说的吗?」李淑仪诧异的看着她。 萧玉琢点点头,「好。那不打搅公主,玉玉告辞。」 她招唿丫鬟僕妇将她抬上软椅。 李淑仪笑眯眯的站在院中,「你若怕和离后寂寞,记得来找我,我素来大方,定送你几个年轻的小生。」 「呸!」梅香实在忍不住,偷偷恨声往地上吐了一口。 「她故意膈应我,」萧玉琢笑了笑,「何必放在心上?」 「她还以为谁都跟她一样放……也不听听长安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她的!」梅香气得直磨牙,「竟还想着把郡主往沟里带!」 萧玉琢摇了摇头,「其实有些话,也不无道理。」 「郡主,您可不能听信她的话呀!」梅香惊愕道。 竹香和菊香也都担忧的看着她。 萧玉琢轻笑,「不回厢房,不是说袁天师很是厉害么?难得相遇寺中,我也去拜访一下。」 僕妇们连忙抬着软椅调转方向。 「天师正在打坐。」 袁天师院中的小童拦住萧玉琢一行。 萧玉琢微微一笑,「天师莫不是看不上女子?齐王越王来见,天师就肯见,我一来,天师就在打坐?」 小童皱眉摇头,「天师每日这时候都在打坐。」 萧玉琢摆手让人将软椅放下来,她舒舒服服靠进软椅里头,「那我就在这儿等着,等天师打坐完了,再进去。」 「郡主爱等便等吧。」那小童将脸一扭,倒也不怕。 梅香皱眉,「嘿!你这小孩儿!你连通传都不曾,倒敢把郡主晾在外头?」 她说话间就要抬手去拍那小童。 竹香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梅香翻了个白眼瞪着竹香,「干什么呢你?说好了在外头,要一致对外!」 竹香沖她使了个眼色,将她拽离那小童几步,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看他年纪小,我估摸着,若动起手来,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梅香惊讶的瞪眼看着竹香,「不,不会吧……你这么没用啊?」 竹香一噎,她不是这个意思好吗?她是想说那小孩儿很厉害好吗? 萧玉琢倒是不急,让人将软椅抬到院子里的硕大的老槐树下头,阴凉舒爽,还有清风徐徐,她满面自在。 那小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梅香一直死死的盯着人家,似乎想看出他究竟厉害在哪儿了? 不想倒把那小童盯得浑身发毛,面红耳赤的哼了一声。扭脸往廊下去了。 「怎么走了?」梅香咕哝,「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啊?」 不知是那小童去告诉了袁天师,还是袁天师确实已经打坐结束。 小童站在廊下,朝她们招手,「师父有请郡主。」 僕妇将软椅抬到廊下,梅香竹香架着萧玉琢走下来。 那小童却伸手一挡,「只有郡主能进去,旁人不得入内!」 「没看见我家郡主伤了脚啊?」梅香沖他冷声道。 小童被她一瞪,脸面又是一红,「那只脚不是好好的?」 梅香瞪眼怒道:「你一只脚蹦进去叫我看看?」 那小童果然缩起一只脚,蹭的就蹦过门槛,又蹭的蹦了出来,动作轻盈矫健,蹦的老高。 梅香噗嗤一笑,「我家郡主又不是你!」 小童被戏弄。从脸到脖子根儿都是红的,「反正你们就是不能进去,否则,都请回吧!」 萧玉琢轻咳一声,「别打搅天师,你们且退下。」 几个丫鬟这才从廊间退到院中。 萧玉琢掂着一只脚,手扶着门框,吃力的迈步进门。 屋子里安静,一侧开窗,窗户极为敞亮。 窗后是一片繁茂的竹林,风过有沙沙的声响,淡淡的竹香,更显得一室清幽。 一位素衣玉簪,头髮斑白男人跪坐窗边。 「袁天师?」萧玉琢轻声道。 男子转过头来,沖她微微一笑。 萧玉琢顿觉眼前一亮,好似天光明媚,朝阳耀眼。 可这男人的五官并不算出众,单看脸,扔进人群就找不到了。偏是那一双眼,如阅尽了人世沧桑,世间百态。 他浑身那种沉静安稳的气质,叫人心中的浮躁,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 他鬚髮都白了,脸上却并不显老态,更不见皱纹。真真是传说中的鹤髮童颜,难怪人称天师。 「见过天师。」萧玉琢本想自己是郡主,不必行礼,可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就心生敬仰。 「郡主客气。」老者竟谦卑还礼,「请上座。」 萧玉琢这才注意到,老者竟做的是下手位。 她登时对眼前的人更加敬佩,老老实实跪坐在老者下手的席垫上。 老者笑了笑,「郡主要见某,可是有事?」 萧玉琢点了点头,「恕我冒昧,但听说袁天师您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还能推演前事后事。」 她说着话,拿眼睛打量老者。 袁天师微笑着垂了视线,却并没有否认。 萧玉琢眉梢微微抬高,「我近来总是倒霉,人走背运,想请教天师,可有办法化解?」 她说完话好一阵子,袁天师都没有开口。 屋子里安静的只听到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萧玉琢眉头微蹙。「天师?」 老者却勐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看着她。 萧玉琢不知为何,就被这样犀利的眼神吓得一怔,心虚起来。 「郡主运气好得很。」老者抬手摸着斑白的鬍子,饶有深意的说道,「不俗的经歷,怕只有戏文中方能听说。」 萧玉琢心头一跳,他看出来了?她不该冒险的,不该来找他! 他会不会揭穿自己?会不会也一把火让人烧了自己? 越想越怕,萧玉琢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郡主不过是近来犯小人而已。」老者眯眼说道。 萧玉琢心头砰砰,「那,可有办法防小人?」 老者笑眯眯的转开了视线。 说也奇怪,他不再看她的时候,那种紧张压力,好似顿时就消弭无形。 萧玉琢只觉浑身轻松,连心情都跟着轻快起来。 她眼眸微凝的看着那老者,心下明白,他对她并没有杀机,但多半是看出她的底细了。 「郡主自己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么?」老者摸着鬍子说道。 萧玉琢摇头,「天师说错了,我是没办法对付小人的,只能躲开小人。」 老者笑了笑,「郡主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郡主只有经歷了磨难,日后方能成大器。」 萧玉琢连忙摇头,「您高看我,我不想成什么大器,只求衣食无忧,自得其乐。」 天师笑而不语。 萧玉琢上身微微倾斜,靠近那老者道:「您见多识广,又智慧过人,不如为我指条明路?」 「郡主求什么?」老者摸着鬍子问。 萧玉琢眨了眨眼,「我不想坐等小人来害,只想全身而退,不知天师可有办法?」 老者抬眼看她,面上表情淡然,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加重了语气道:「郡主想同景将军和离?」 廊下正行往门口的三人登时一愣,立时停下脚步。 纪王和越王并肩走在前头。 景延年落了一步在两人身后。 三人耳力敏锐,此时都站着不动,也不开口,显然是都听到屋里袁天师突然说出口话。 纪王和越王转过头来,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站的笔直,俊脸之上毫无表情。 纪王抬脚就要走向门口。 越王却动作更快的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屋里的萧玉琢一怔,话不用说这么白吧? 不过既然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苦笑道,「谁都不想被人害死,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老者却笑着说,「我已尽力了,你走吧。」 啊?萧玉琢瞪眼,天师?你是骗人的半仙儿吧? 「防小人的办法多得是,郡主却偏偏挑了最不是办法的办法。」老者微微一笑,「郡主的心意很明显。何必自欺欺人。」 萧玉琢皱眉起身。 却忽听门外似有动静。 她狐疑的看向外头,又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口,左右张望。 梅香几个丫鬟和那小童远远站在树下凉阴里。 廊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她听错了?回眸看袁天师,袁天师沖她摆了摆手,「人各有命,何等选择都有天意。」 萧玉琢道了谢,便走出房门。 丫鬟们连忙上前。 萧玉琢一行离开,纪王和越王才从迴廊拐弯处缓缓行出。 景延年的身形,却已不知去向了何处。 「依纪王之见,景将军可会休了萧氏?」越王似笑非笑的问道。 纪王皱眉,「人家夫妻间的事,旁人怎好多嘴?」 越王轻笑一声,「若是兄长听闻王妃旁的不求,只求与您和离,您可还能忍?」 纪王脸色一变,拂袖而去。 越王立在原地,眼神悠远,看不出喜怒。他轻哼了两声,隐隐似有曲调。 萧玉琢回到厢房,心中思量着袁天师的一番话。 只觉自己是白找了他一趟,叫他看出自己的底细不说,还没听到一句有用的话。 也没见他做法,画符,或是跳大神什么的?他就说已经尽力了,比那些江湖骗子还骗子。 她原以为纪王越王,还会在寺里在住上一段时间,却不曾想,她见了袁天师的第二日,这些人就说要回长安了。 「我脚上的伤还没好。我不回去。」萧玉琢说道,「请将军他们先起程吧,反正我自己也能回去。」 萧玉琢不想同行。 不料景延年却直接来了厢房,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将她从床榻上一把抱起。 「你干什么?」萧玉琢抬手捶他的肩。 景延年面庞生的好看,但沉冷下来的时候,却有种威严,叫人不敢冒犯。 他眼眸深深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回家。」 「我不回去。」萧玉琢在他怀中挣扎。 景延年冷笑一声,目光凉凉的落在她脸上,「为何不回去?」 「我……我脚伤还没好,不想舟车劳顿!」萧玉琢梗着脖子说。 景延年淡漠的哦了一声,「没有别的缘故?」 萧玉琢摇头,「没有。」 「我已为你准备了牛车,从明觉寺到长安城将军府,便是牛车,也不过一日路程。」景延年目如陈墨,幽深不见底。 一日,还是牛车,实在算不上舟车劳顿。 「那我也不走,这寺里空气清冽,没有世俗喧嚣,住着人心里清净。」萧玉琢又道。 景延年点头,「说完了?」 萧玉琢皱眉,这人语气怎么怪怪的? 景延年见她不说话,抱着她阔步向外走去。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啊?我都说了不走了!」萧玉琢勐捶他肩头胸口。 景延年恍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你说了,我没答应。」 萧玉琢一听就怒了,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下一口。 不想他居然勐的绷紧肩膀。 他肩头的肌肉硬的像石头,硌得她牙龈酸疼。 「哼,你这是欺负人!」萧玉琢说着,被景延年扔上了牛车。 萧玉琢抓起案几上的茶碗就砸向他。 景延年抬手抓住茶碗,浓墨一般的眸色里,有隐忍的薄怒。 萧玉琢抬眼触及他的视线,才突然知道怕了,真动起手来,莫说她,加上三个丫鬟也打不过他呀? 景延年看了她片刻,抬手将茶碗扔回小几。 茶碗稳稳落定,连晃都没晃。 景延年薄唇轻抿,一言未发的跳下牛车,翻身上马。 幸而是纪王,越王都骑着马。他不好独自窝在牛车里,否者萧玉琢这一路只怕都不会轻松。 三个丫鬟爬上牛车。 萧玉琢垂眸安静了一阵子,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梅香为她摆上点心的时候,她突然看着梅香道,「我叫妙妙做的春卷,她做好了么?」 梅香点了点头,「都在这儿呢,她说寺里找不到猪肉,她照着娘子说的,做了素馅儿和红豆两种。」 「寺里能有猪肉才怪!」竹香忍不住道。 梅香白她一眼,「郡主要吃春卷么?」 萧玉琢摇摇头,「两样各包上几个,给南平公主送去。」 梅香动作一顿,诧异道:「南平公主?婢子不敢去,叫竹香去吧?」 竹香偷偷踩了下她的脚。 萧玉琢笑了笑。「竹香你去吧,南平公主只怕也不想见到梅香。」 竹香只好领命而去。
第66章 大理寺说理去 钻石600加更 「郡主主动示好是一片好心,可是南平公主那性子,未必会领情呢?」梅香小声嘀咕道。 萧玉琢却是摇了摇头,「她巴不得我低头示弱,她叫叫嚷嚷,一言不合就动鞭子,看起来很吓人。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好对付。顺着她的毛捋,她就不会咬人。」 梅香神情一滞,「是啊,偏生是那不声不响的,狠起来才是咬死人!」 说完,她眯眼咬牙切齿。 菊香碰了碰她,刚要提醒她不要在主子面前乱说话。 却听竹香在外头禀告。 「南平公主收下郡主送的春卷,说味道不错,还叫宫婢送了回礼来。」竹香在窗口说道。 梅香瞪眼,「几个春捲儿而已,还送回礼?太小题大做了吧?」 菊香连忙上前。拉开车门子,掀起车帘。 南平公主身边的宫女一脸冷漠倨傲,「公主有言,食人嘴短……呃。」 那宫女似有些为难,犹豫不决该不该照着南平公主的原话传过来。 停顿片刻她才又说:「公主不爱占人便宜,回赠郡主一套骑装,郡主不用特意去告谢了。」 说完,那丫鬟放下骑装,便行礼告退。 萧玉琢拿过那一身骑装,崭新的骑装,黑色为主,正红色点缀。黑红相间。英气威武。 针脚极为漂亮,一看就是出自宫中绣苑。 肩头袖角裤脚,还缀有宝石玉珠,闪闪发亮。 几个春卷换一套这么漂亮的骑装,这买卖还真是赚。 竹香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南平还说什么了?」萧玉琢放下骑装,轻笑问道。 「公主说,食人嘴短,她吃了郡主的东西,下次就不能痛痛快快的骂郡主了,所以送一套骑装抵消。」竹香低声说道。 牛车一晃,前头的队伍起程了。 萧玉琢无奈摇头,「她的意思是,下次见面她还要骂我咯?」 「谁稀罕她一套骑装?」梅香小声嘀咕。 萧玉琢看了梅香一眼,「谁又稀罕几个春捲儿呢?虽新鲜,却并不难做。」 梅香低头,不敢再多言。 「南平性格直率,喜欢厌恶都在明面上,根本不屑虚与委蛇。」萧玉琢缓声道,「这种人,就要同她礼尚往来。」 梅香连连点头,「婢子知道了,是婢子蠢钝。」 「有些人,却要比防贼更甚的防着。」萧玉琢抬手摸了摸梅香的头,「蠢钝不要紧,忠心才重要。」 咣当一声。 菊香却不小心碰翻了小几上的茶碗,好在里面并没有茶水。 竹香看她,「你怎么了?」 菊香摇头轻笑,「没坐稳。」 牛车缓缓前行,车轮声稳健扎实。 一行车马入了长安城,景延年竟亲自将萧玉琢送回到府上,这才去了皇城復命。 萧玉琢回到府中,看着府上的一花一草一木,忽而心声感慨。 她来到这世界已有好些日子了,从盛夏到金秋,这院子里的景致都看出感情来了。 日后若离去。她会不会想念这里的花花草草?想念这里的亭台院落呢? 她咧嘴笑笑,反正不会想念这里的人就是了! 她正倚在窗边,嗅着茶香,看着窗外景色,忽瞧见有个小丫鬟从院子外头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梅香站在廊下,小声呵斥那丫鬟。「莫吵着郡主休息!」 那小丫鬟面庞微红,脸上带汗,闻言伏在梅香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 梅香脸色微微一变,向门口望了一眼。 萧玉琢好奇,「梅香,进来。」 梅香沖那小丫鬟点点头,提步走进房中。 萧玉琢从窗外收回视线,「怎么了?」 梅香支吾了一声,熘圆的眼睛转了转,却没直说。 萧玉琢笑了,「还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么?」 「不是。」梅香慌忙摇头,「郡主的伤还没好,又刚从明觉寺回到府上,本该好好休息,可……有些人偏要来扰郡主清净!」 梅香脸上颇有些愤愤。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哪些人啊?」 梅香撅了撅嘴。「还不是舅夫人么?真是……」 不敬的话,主子能说,她不能说,虽心有不喜,梅香还是连忙闭上了嘴。 萧玉琢闻言倒是笑的眼都眯了起来,「舅母啊,临走前我还给她送了大礼呢,她入府来,只怕是要来谢我的吧?她人在哪儿?」 梅香怔了一怔,连忙说道,「被门房挡在外头呢,可她非哭闹着要进来。门房说。她都来了好几日了,日日在外头守着。知道郡主和郎君不在家中,她也没怎么闹,今日必定是蹲守着,瞧见了郎君和郡主的车架回来了!这就闹起来了!」 「闹什么,让她进来吧,许久没有见舅母了,也不知我送她的礼物她喜不喜欢?」萧玉琢笑着起身,脚上却是一疼。 梅香连忙上前扶住她,招唿了僕妇抬了软椅来。 杨氏被人请到花厅。 萧玉琢坐着软椅也到了花厅。 唯恐杨氏闹起来再伤了萧玉琢,竹香菊香也都跟着来了。 杨氏坐在花厅里,到不似以往相见时那般趾高气扬,她今日安安静静的坐着,头上还戴了顶帷帽,帷帽上的黑纱一直垂到了胸前,她的整张脸和脖子都被遮挡起来,叫人看不见。 「郡主安好。」瞧见萧玉琢主僕好奇打量她,她便开口说道。 是杨氏的声音没错。她这副打扮到叫人意外。 「这些日子郎君与我不在府上,叫舅母久候了。」萧玉琢的目光灼热的落在那黑纱之上,含笑说道。 安安静静的杨氏闻言却不禁捏起了拳头,虽不见她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到,她僵硬紧绷的气势。 「舅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有什么事情。只消遣人来说一声,我和郎君必当竭力为舅母办到才是。」萧玉琢笑了笑,似是故意试探,「不是给舅母送去了两个丫鬟么?舅母用着可舒心?」 萧玉琢话音未落地,一直绷着的杨氏却坐不住了。 砰的一声。 她勐的拍了下案几,蹭的站了起来,「萧玉琢!你!我还当你是真心改过,真心知道敬着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我看走了眼,你竟是这般黑了心尖儿的!你如此坑害我,我,我饶不了你!」 萧玉琢见她态度如此激烈,倒是不慌不忙的抬起视线,「舅母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我一心想孝敬舅母,对待舅母同对待我的婆母一般待遇。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自然是对不起我!」杨氏大叫,声音尖利。 她从矮几后头跳到外头来,指着萧玉琢的鼻子大骂起来。 萧玉琢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脸色都被她骂的黑红一片。 杨氏正经的乡野村妇,骂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用词粗鄙,还能不带重复的。 就连门外的小丫鬟们都捂着脸,半掩着耳朵,被臊的听不下去。 萧玉琢却一直淡然坐着,脸上还带着和煦的轻笑。 杨氏叫骂好半天,骂的她自己嗓子眼里都干哑了,却见萧玉琢丝毫不为所动。 这叫她更为气愤,居然脱了鞋就要往萧玉琢身上招唿。 「放肆!」竹香厉声喝道。 竹香嗓门儿粗,不像一般的丫鬟温柔婉约。这一嗓子抵得上杨氏半天的叫骂。 一声喝的杨氏险些跌坐在地上。 「我放肆!是我放肆!今日我不打你,等年儿回来,我要叫他好好修理你!」杨氏色厉内苒的叫嚣。 萧玉琢侧脸看向菊香,「刚才舅母对我的辱没谩骂,你都记下来了么?」 菊香沉稳点头,「婢子一字不漏,都记下了。」 萧玉琢一脸严肃,「好,腾撰纸上,呈于大理寺。一个五品的诰命,敢在将军府里撒野。辱骂皇室郡主,我倒要看看,大理寺会如何裁决。」 杨氏一听大理寺,身形一滞。 看不见她黑纱后头的表情,却是能感觉到她身子晃了两晃,脚下都有些站不稳了。 「不,不……」她颤声伸手,似乎想阻拦什么。 「舅母不用着急,我将诉状讼诸大理寺,自然会有大理寺的人来请舅母。」萧玉琢含笑说道。 「你这贱……」 「嗯?」 萧玉琢抬眼,目光锐利的落在黑纱之上,「舅母想说什么?」 杨氏赶紧闭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那咱们等着大理寺的裁决吧。」萧玉琢摆手,「送舅母出门。」 「不!」杨氏尖声叫道,「我不走!萧玉琢,你不能告我,我是你的舅母,我是年儿的舅母!」 萧玉琢缓缓摇头,「这是你与我的事,你辱骂郡主的事儿,便是郎君回来,他也拦不住。」 杨氏被吓的踉跄倒退好几步。 见菊香已经伏在一旁的案几上,提笔刷刷的写着什么。 她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别,不至于……不至于这样啊?」 萧玉琢笑了笑,「我堂堂寿昌郡主,竟被你随意辱骂,丢的是皇家的脸面,还有什么不至于?」 「不不不,」杨氏慌忙摇头。「我不该……我不该谩骂郡主……」 「杨氏对我不敬,」萧玉琢扭脸对菊香说道,「将她的行为言语,一丝不差的都记录下来。」 「没有,我没有对郡主不敬,」杨氏彻底慌了。「是,是误会!郡主也知道,我是出身乡野的,我们乡下人,不会管教孩子,都是这般大骂的,其实心里是爱孩子才会如此,没有丝毫不敬之心呀……」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 梅香轻嗤一声,「舅夫人是不是爱,有没有不敬,留着跟大理寺的人说去吧!」 「别呀……」杨氏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 她腿软,整个人微顿在地上,「郡主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次吧?我知错了,知罪了,日后再也不敢在郡主面前摆谱造次了……郡主饶命啊!」
第67章 你不在,就没意思了 杨氏果真被吓得不轻。 「你知错了?」萧玉琢轻抬下巴问道。 杨氏连连点头,仿佛嗅到一丝希望的味道。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知错就好,可我也不能白白被你骂这么半天吧?」 杨氏犹豫片刻,忽而抬手。 「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是我嘴贱,该掌嘴!叫我长长记性!」杨氏隔着黑纱,慌张说道。 梅香哼了一声,颇为出气的感觉。 以往郡主被这一个小小村妇挤兑的七窍生烟,如今也叫这村妇尝尝厉害。 梅香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背后,郡主究竟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以往总是欺负在郡主头上的人,如今都在郡主手里吃了亏。 先是青池,而后是王姨娘,如今连舅夫人都……梅香深吸了口气,郡主果真是不同了! 长公主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梅香正暗自思量,却听萧玉琢勐的清了清嗓子。 「梅香,位低者见尊者,却以帷帽遮面,这可属不敬?」萧玉琢缓声问道。 梅香立即站直了身子,「实属不敬!」 杨氏吓得一抖。 隔着黑纱帷帽瞧她打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子,还真是有些不解气。 梅香欲要小丫鬟上前取下杨氏的帷帽。 杨氏却抬手按住帽檐,说什么都不让人碰。 「别动!」萧玉琢开口,「让舅母自己取下来。」 小丫鬟退在一旁。 杨氏摇头不肯,「这帷帽不能取。」 萧玉琢笑了笑,「取不取,自然全凭舅母的意思,我是不会勉强舅母的。菊香,再记上一条,杨氏来见郡主,一直以帷帽遮面,不肯真面目示人。」 杨氏一听就慌了,「这也要呈于大理寺么?这有什么错?」 「舅母觉得没错,就没错吧。」萧玉琢轻缓道,「在我这儿舅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到了大理石,还是不是如此?」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叫杨氏更为紧张。 杨氏僵持了一阵子,忽而抬手将头上围帽取了下来。 黑纱拂过她的面庞,她却将头埋的低低的,只差藏到胸口里去了。 「哟。舅夫人这是怎么了?」梅香夸张的叫了一声。 杨氏连忙抬起手来捂住脸。 萧玉琢也眯眼向杨氏脸上望去。 杨氏又羞又怒,忽而松开口,勐的抬起脸来,「看,看吧!我有什么好怕的?」 萧玉琢一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梅香竹香想笑,又不能像主子那般笑出声来,忍得很是辛苦。 杨氏脸上嘴角眼角,都有些红痕。脸颊上还青紫了一块。 配着她一副满是怨气的脸,还真是叫人……忍不住唏嘘。 「舅母适才两巴掌,将自己打的这么狠么?」萧玉琢忍住笑,一本正经的问道。 杨氏狠狠翻了她一眼,「还不是郡主送的那两个小妖精……」 说完,她又忐忑的看了一眼菊香。 见菊香没有动笔,正好奇的向她打量,她才舔了舔嘴唇,「不若郡主将那两个丫鬟收回来吧,我不要了!我在乡野庄子上,哪里用得着那么娇滴滴的大丫鬟,什么活儿都不会干……」 「她们不会伺候主子么?」梅香插话道。 杨氏狠狠白了梅香一眼,「哼,她们会『伺候』!她们倒是把家里的男人伺候的好!」 这话粗鄙,且杨氏含了怒气,几乎是吼出来的。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没说话。 杨氏却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道,「我以往是对郡主有些不满,那也是怕你照顾不好年儿!年儿虽说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我照顾着看大的。我一片母亲一般的心,错在哪里了?郡主竟要这么折磨我?」 「舅母说话留心,别叫风大闪了舌头,」萧玉琢笑着说,「我对舅母不好,还给舅母送东西送人,叫丫鬟伺候舅母?」 说到丫鬟,杨氏的脸色更加难看,「就是你送的两个小妖精!勾引夫君!我家郎君原本最是老实憨厚!从来没那些花花肠子,也没动过歪心思!竟被那两个小妖精勾搭着,说什么要纳妾!他纳的什么妾!庄稼汉还要纳妾?」 「舅母,舅舅怎么说如今也是庄子上的管事,手下可是掌着一庄子的人呢,可不是什么庄稼汉了。」萧玉琢抿了口茶汤。 「那就能纳妾了?」杨氏怒道。 「这得舅夫人说了算呀。」萧玉琢轻笑。 杨氏怒怕大腿。「我说了算?就是我说了不算我才来找你的!他……我不叫他纳妾,说要赶那两个小妖精走,他……竟然跟我动手!」 杨氏说着又气又心酸,竟然委屈的呜呜哭了起来。 萧玉琢嘆了口气,不禁有些不忍了。 原以为杨氏这般暗中加害自己,是个有心计的,两个丫鬟虽然能给她添些堵,却全然没想到她这般不是对手。 这不过才多久的功夫,景延年的舅舅就能跟她动了手? 女人再怎么嚣张厉害,可到底是靠着男人的,如同攀附在树上的藤蔓。 「算了,」萧玉琢摇摇头,「既然舅母不喜欢那两个丫鬟……」 「郎君回来了。」门外小厮禀道。 杨氏一听,蹭的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她扭过脸来冲着萧玉琢冷冷一哼,「年儿回来了,我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萧玉琢未说完的话,停在了口中。 杨氏面色得意,「叫你也尝尝被自家的男人修理的滋味!」 萧玉琢无奈嘆了口气,她刚刚还对杨氏心软?真是妇人之仁! 景延年听闻杨氏来了,未换常服,就直接来到花厅。 杨氏看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年儿呀,你再不回来,郡主就要打死我了呀!」 「红口白牙的说话,可要凭良心,这里这么多丫鬟僕妇看着,」梅香瞪眼怒道,「我家郡主动你一根指头了吗?」 杨氏左右看了看,吸吸鼻子说,「她,她没动我,却是叫我自己掌嘴,这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踩呀!」 杨氏哭嚎。 见景延年身如松柏,昂扬站立,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没有教训萧玉琢的意思。 她便坐地大哭,「年儿呀,我乳养你长大,情同你母亲,她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也就罢了,她这是踩你的脸呀!我的脸不要也就不要了,你身为堂堂大将军,她竟这般欺辱你!这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母亲呀!欺负你是个没爹……」 「你说什么?」景延年忽而开口,打断杨氏的话。 杨氏「嗝」了一声,如打了个响亮的嗝,立即转了话音,「她就是看不起你,还说要把我送到大理寺去,这是嫌在家里欺负你不够,还要将你的脸面丢到大理寺去呀!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她将你的脸丢到外头去!」 杨氏着着,就以头抢地。 萧玉琢皱了皱眉,心生不耐,「菊香,舅母的一言一行可都记录下来?」 菊香放下笔,点头道:「已记录好。」 「好,送去大理寺。」萧玉琢冷声道。 「听见了没有?」杨氏立即瞪眼,伸手拽住景延年的衣袍,「你听见了没有?年儿,你回来了,她竟不看在你的脸面上,还要如此待我?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景延年抬眼向萧玉琢望来。 萧玉琢面容清淡的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里却一点温情都没有,剑拔弩张,气氛僵滞。 丫鬟们都紧张起来,不是眼看郡主和郎君的关系已经日渐好转了么?就连去一趟明觉寺,都不忍夫妻分离? 眼看因为舅夫人。又要将郡主和郎君的关系搅合糟呀? 梅香急的直朝竹香瞪眼。 竹香也急,攥着手,却没办法。 「郡主这样,就是不懂三纲五常,就是不尊不孝……」杨氏继续拱火。 「掌嘴。」萧玉琢却突然冷喝一声。 她身边丫鬟都是一愣。 郎君没回来的时候,她还没让人跟杨氏动手呢? 怎么郎君如今就在眼前站着,她却强硬的要动起手来? 这样原本她占理,不是也不占理了么?郎君本来不气,心里偏向她,这会儿她这般强硬,也要偏向舅夫人了吧? 丫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梅香甚至忍不住,在萧玉琢身边跪坐下来,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竹香,杨氏适才说我什么?」萧玉琢收敛了笑意。冷声问道。 竹香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郡主,又飞快的望了一眼景延年,这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啊。 「说……说……郡主……」 「说我不忠不孝?说我不懂三纲五常?」萧玉琢冷哼一声,「我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三纲五常,还不动手?」 竹香不敢动。 她自然不怕杨氏,可郎君就在这儿看着,她这么一巴掌下去,郎君和郡主刚刚和缓了的关系,是不是就要被她一巴掌全打碎了? 「我身边的丫鬟都不听我的吩咐,是要叫我亲自动手么?」萧玉琢的目光落在竹香身上。 竹香身子一震,连忙起身来到杨氏面前,她搓了下手掌,扬手----啪! 一声脆响。 杨氏几乎被打蒙了。 竹香是打小练功夫的,这一巴掌,她自认没用多大劲儿。 可杨氏本就「精彩」的脸,却微微肿了起来。 杨氏还没回过神来。 啪----又是一耳光。 左右两边的脸颊,对称的火辣辣疼起来。 「年儿……年儿你可看见了?她打我!她打我的脸啊!年儿!」杨氏抱着景延年的腿又哭又叫。 花厅的房顶都要被她哭嚎的声音给掀翻了。 景延年任由她抱着,却是没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全然落在萧玉琢身上。 墨染的浓眉微微蹙起,恍如深潭一般的眼睛里,有暗流涌动。 「玉玉,」景延年终于开口,「为什么?」 萧玉琢闻言哼笑一声,「杨氏进门就开始骂我,用词粗鄙。言语污秽。我若不教训她,日后这院子里的主母也是做不下去了。」 景延年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内宅后院,自然该玉玉说了算。」 杨氏瞪眼,原以为景延年是要替她出头,为她做主。 却见他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抱着肩膀站着不动了,全然没有要修理萧玉琢的意思。 她回味他的话音,「怎么说?年儿,你这是要看着她打我,不管不顾了?」 景延年没动,没做声。 「嗷……我不活了呀,我辛辛苦苦乳养大的孩子,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孩子呀!我对他比对我亲儿子都好的孩子呀!如今当了将军了。娶了郡主了!倒是忘了娘了啊!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算了!」杨氏哭叫起来,直震得耳朵都嗡嗡发疼。 杨氏一再提及乳养之恩,景延年的面色也清冷下来。 「年儿你不孝啊……当年若不是我……」 「舅母,」景延年终于低头看着抱在自己腿上的妇人,开口道,「不如我将青池也交给大理寺?」 杨氏闻言一怔,愕然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青池已经招认了,她受谁指使,都做了什么事。我听了难以置信,只怕她说的都是假话,攀诬了我一直认为是我至亲之人。」景延年濯濯清朗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不如将她送交大理寺审问,不怕她不说实话。」 杨氏登时脸色煞白。 她僵硬的转过脖子,看了萧玉琢一眼,又迟缓的抬头看着景延年,「你……知道了……」 景延年点点头,「念及您的乳养之恩……」 他话没说完。 杨氏却吓得不轻,缩回手来,连他的衣袍都不敢再触碰。 景延年站起身,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后院自然是主母当家做主的地方,玉玉做得一切的主。」 说完,他竟转身负手而去。 杨氏脸色惨白,额上冒着汗,萎顿在地。 梅香「哈」的笑了一声,摩拳擦掌的上前。「叫她以往作威作福,还老想着欺负郡主?得意了吧?」 杨氏吓得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竹香,把她扶起来,这一巴掌我早就想给她了!」梅香哼道。 「算了。」萧玉琢却懒懒的摆手,「送舅母回去吧。」 梅香和竹香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看向萧玉琢。 就连躺在地上的杨氏都全然没想到,她原以为景延年将她扔在这里不管了,萧玉琢可算是得意了,定会往死里打她。 若没有景延年这依靠了,郡主只怕就算是把她打得半死,她也拿郡主没办法呀? 可郡主刚才说什么? 萧玉琢几人或诧异,或惊愕的视线,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叫她走。」 梅香刚挽起的袖子都垂落下来,她抬头和竹香对视一眼。 两人起身叫小丫鬟将杨氏扶了出去。 「她的帷帽,再给她备辆马车将她送回去。」萧玉琢吩咐道,「送到庄子上,见一见那两丫鬟,叫她们莫要太过分。」 梅香机械的点着头,木木的应了。 走出门外去吩咐时,脑子里还未转过弯儿来。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菊香皱起了眉头,眼眸中尽是担忧。 「还拿着那东西做什么?」萧玉琢抬头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颔首应道,「婢子这就扔了它。」 郡主根本没打算送什么大理寺,前前后后不过是吓唬杨氏而已。 竹香凑到菊香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看明白了?」 菊香嗯了一声。 「那你跟我分析分析?」竹香附耳小声问道,「我怎么越看越迷煳?」 菊香皱紧了眉头,却是抿着嘴。没说话。 萧玉琢又在庭院里逛了好一阵子,分明心不在焉,却像是躲着什么一样,不肯回到正院。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各处廊下都掌了灯,暮鼓声远远传来。 她才不紧不慢的回了正院正房。 却有那站如松,坐如钟的人,正在正房之中,神色安稳的等着她。 萧玉琢眉头轻蹙,「郎君今日不忙啊?」 「玉玉以往都是嫌我太忙,如今倒盼着我更忙些?」景延年抬眼看她。 萧玉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没有接话。 「可出了气了?」景延年缓声问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郎君走了,就没意思了。」 「如此看来,玉玉不是在舅母身上有气,是生我的气呢?」景延年笑道。 萧玉琢没有坐到他身边,却是在一旁跪坐下来,「摆饭吧。」 景延年眉梢微挑,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他张了张嘴,明觉寺袁天师门外听到的话,却忽然又灌入耳中。 他神色黯然下去,闭上了嘴。 两人安静了用了晚膳,食不言,只听杯盘偶尔相撞的清脆响声。 饭毕,萧玉琢一面慢腾腾的用茶水漱口,一面用眼角余光打量景延年。 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抬脚向内室走去。 萧玉琢立即轻咳了一声。 景延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郎君许久都没有到王姨娘院中了吧?」萧玉琢缓声问道。 丫鬟们一听,登时一惊。 景延年微微皱眉,「她小产,尚需休养。」 「她小产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身体上的伤痛好得快,心里的伤却是怕没那么快好。郎君才是她的良药。」萧玉琢漫不经心的说道。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中,「玉玉为何要赶我走呢?」 萧玉琢别开视线,「郎君莫要误会,我身为主母,自然要照顾好郎君内宅的一切,郎君的妾室,自然也要关心。」 景延年轻笑了一声,「玉玉真是这长安城里最大度的主母了。」 「不敢当。」萧玉琢笑着摇头,「我做的还不够,本抬了青池,奈何看错了人。郎君喜欢什么样的,不如同我说说,为郎君早日开枝散叶,也是主母职责所在。」 景延年闻言,顿时浑身戾气。他疾走一步,如御风一般,本有三四步的距离,却刷的就到了萧玉琢的面前。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我不喜欢说过的话一再重复。」 萧玉琢下巴被他捏的生疼,面色不善。 「第一我不会休了你,第二我的孩子,」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肚子,「必须从这里出来!」 说完,他紧紧的盯着萧玉琢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如一个无底的深渊,吸引着她坠入其间。 萧玉琢艰难吞了口口水。 「记住了?」景延年逼视着她。 萧玉琢没做声。 他手上的力气越发的大。 萧玉琢只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疼得她嘤咛一声,「知道了。」 景延年这才松手,放开她。 他浑身都是冰冷之气,面色沉沉。 萧玉琢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垂着头,默默无言却是一副牴触的姿态。 景延年皱眉看了她片刻,忽而抬脚阔步离去。 正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几个大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玉琢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轻哼一声,来到内间。 气走了景延年,她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几个大丫鬟紧张惶恐的样子。在她看来更为可笑,她哼着小曲儿,将头上朱钗一件件拆了下来。 「郡、郡主……」梅香胆战心惊的开口。 菊香连忙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梅香立即闭上嘴,再不敢多言。 丫鬟们服侍着萧玉琢睡下,碎步退出了房间。 从明觉寺回到长安城好几日了。 景延年除了头天晚上回来过,又被萧玉琢给撵走了以后,就再没有露过面。 「可有传出景将军要休妻另娶的消息?」 一间茶馆的二楼雅间,越王临窗而坐,望着窗外车马行人来来往往,面色清淡的问道。 他身后两三步的地方,拱手站着个随从,「不曾有。」 「盯紧了么?」越王笑了一声,又问。 「时时都盯着,一点流言也不曾听闻。」随从回禀。「景将军这几日都没有回府了。」 越王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停留在窗外,「景延年不肯休妻,就表明了他对萧氏的态度,纪王只怕是要向萧家提亲了。」 那随从愣了一愣,「纪王要向萧家提亲?」 越王含笑点头。 「那王爷该……」 「有得必有失,你去安排,过几日我请韦七郎小酌两杯。」越王吩咐。 随从拱手应下,心中明白过来。 纪王必是要向萧十五娘提亲了,如此自然是得罪了韦氏。越王在这个时候宴请韦家人,正是拉拢韦氏的大好时机。 可是纪王娶了萧十五娘,不但拉拢了萧氏,和景将军的关系无疑就更亲密了。 怎么看都是纪王赚了呀?为何主子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呢? 主子就不担心么? 不听闻越王再有旁的吩咐,随从禀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越王临窗站了许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可那幽深的眼眸里藏着情绪,却没人看得懂。 「郡主,十五娘的字条。」梅香献宝一般,将十五娘的字条呈上。 萧玉琢展开来看,也不由笑容浮现,「十五娘如今,可以安心了。」 「是跟纪王有关么?」梅香兴奋的问道。 萧玉琢点头,「纪王派人到萧家提亲了。」 梅香小声欢唿,又连忙捂上嘴,「三夫人这下不会再为难她了!」 「萧家还没答应下来。」萧玉琢说道。 「那可是纪王呀,圣上常常褒赞之人,比韦七郎不是强太多了?呸呸,应该是韦七郎根本就不配和纪王相比!」梅香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等萧家答应下来,亲事定下,我也就能够放心了。」 梅香不由皱眉,这话没错,可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纪王提亲,这事儿还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梅香问道。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只怕是有人不会甘心呢。」 这话不假。 能嫁给纪王自然是好姻缘,原本看着萧十五娘就要嫁给名声一直不怎么好的韦七郎,心下得意的萧十六娘做梦都要笑出来。 听闻韦七郎又接了有身孕的外室进府,这般打萧十五娘的脸,萧十六娘更是憋不住,蹦到姐姐面前张扬嘲笑。 可算是将当初萧十五娘突然背叛了她们的联盟,转而和寿昌郡主沆瀣一气的窝囊气给报了。 谁曾想。她不过是和寿昌郡主出了一趟门,去了一趟明觉寺。 原以为她们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丢丢人,闹闹笑话,最好惹得韦家都受不了,亲事都推了才好。 没想到,韦家人没等来,却是等来了纪王请媒人提亲。 「我不信!」萧十六娘叫道,「凭什么?」 萧家大夫人皱眉看着女儿,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她凭什么?跟韦家的亲事不是就要定下了么?这时候怎么又冒出一个纪王来?纪王就不知道她已经在和韦家说亲了吗?」萧十六娘尖声问道。 大夫人不悦,「你急什么?能嫁给纪王,不是比韦氏更好?」 「哪里好了?」萧十六娘怒道,「跟韦氏都要过小定了!都快成了人家韦七郎未过门的媳妇了。如今纪王提亲,就转而将她许配给纪王?算什么?二嫁吗?传出去,她的名声就好听吗?」 「这话旁人还没说的这么难听,你是她妹妹,一个族里的亲堂妹,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大夫人不悦。 十六娘冷笑,「许她做,还不许我说了?」 「她做什么了?」大夫人拍了下案几。 啪的一声,震得十六娘眼神略有瑟缩。 但她很快就挺直了嵴背,「她去明觉寺的日子,恰好纪王也在寺中,谁知道是不是她趁着这个机会,和纪王发生了点儿什么?都已经和韦家说亲的人,却不守妇道,跑到寺里头勾引男人……」 「够了!」大夫人怒喝一声。 十六娘却并不怎么怕。 「她是你姐姐,你说够了没有?」大夫人冷声问道,「还想被禁足是不是?」 萧十六娘哼了一声,「您就会禁我的足!您怎么不给我找个比她,比萧玉琢更好的姻缘?让我处处受她们的气?日后我见了她们是不是还要矮上一头去?」 大夫人长出一口气,拉住十六娘的手,「你怎会比她们矮上一头呢?纪王虽提亲,却只是个侧妃,她上头还不是被纪王妃压得死死的?她往后的日子那是好过的?」 十六娘哼了一声,脸色却好了些。 「至于郡主,毕竟有长公主在这儿坐着。可你要知道,先帝和长公主姐弟情深,当今圣上可不像先帝那般仁慈。」大夫人小声道,「郡主那秉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景将军,或是惹怒了圣上,到时候长公主都未必能护得住她?你嫉妒这两个人做什么?」 萧十六娘气儿顺了不少。 「阿娘正在为为你相看,你时时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世家大族娶妻娶贤,你若是有嫉妒姐妹的名声流传出去,哪个高门大户还敢娶你?」大夫人又劝。 萧十六娘这才收敛了神色,抱着大夫人的手臂轻轻摇晃,「还是阿娘疼我。」 「阿娘不疼你疼谁?十五娘嫁去纪王府,等于帮萧家坐稳了位置,萧家乃是百年世家,日后还愁没有世家大族上门提亲?」大夫人点了点十六娘的鼻尖。 萧十六娘嘿嘿一笑,「还是阿娘想得透彻!」 「而且如今局势不明,圣上的心意也未必就在纪王身上。」大夫人在女儿耳边低声说道,「嫁去纪王府,才是冒险,万一纪王败了呢?」 十六娘长长的哦了一声,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叫她去冒险吧,我还是稳稳噹噹的等着阿娘为我安排!」 「这才乖,」大夫人笑道,「别什么心思想法都写在脸上,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些城府了。」 十六娘连连点头。 三夫人和大夫人商量萧十五娘的婚事之时,大夫人唔唔的点头听着,末了什么意见都没发表,还笑着说。一切都凭三夫人自己做主。 态度谦恭和煦,责任却是一点儿不担。 三夫人琢磨了几天,韦家来的人,她一概不见。 十五娘又温言软语的求了她几日,她终于同韦家说白了----亲事告吹。 幸而还没过小定。 虽然对十五娘的名声不算好,但幸而纪王府并不介怀。 十五娘又高高兴兴,三夫人皱了好几日的眉头,见着女儿开心,也就慢慢散开了。 不高兴的是韦氏。 韦夫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抬着指头数落韦七郎。 韦七郎吊儿郎当,根本不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是萧家看不上韦氏,想去攀纪王的高枝儿,这关我什么事?要怪就怪我不姓李,我姓韦!」 这话将韦夫人气的不轻,瞪着眼要叫人打在韦七郎身上。 可看着自己唯一这嫡出的骨肉,又心疼的捨不得,便将萧家人暗暗骂了几遍。 不曾想纪王府和萧家人倒是急得很,没出一个月,小定都过了。
第68章 你为何破罐子破摔? 萧家当初和韦家人说亲的时候,日子他们一拖再拖,如今和纪王议亲,倒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这是看不上韦家呀,打韦氏的脸!」韦七郎在韦夫人身边拱火。 「你给我闭嘴吧!」韦夫人怒道,「当初你接了那贱婢进门,就不是打我的脸?」 「我打的可是萧家的脸。」韦七郎翻了个白眼。 「呵,那萧家人打的也是你的脸。摆明了萧家娘子看不上你!」韦夫人气恼说。 韦七郎皱眉,不知是不是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竟没出两日,就又往家里抬了一房妾室。 倒是把韦夫人气的不轻。 坊间有流言说,萧家忙嫁女,韦氏忙纳妾,两家这是斗着气呢。 韦七郎新纳这一房妾室,不是良家女,是楼里的姑娘,还是个名角儿,叫小翠的。 许多人说这韦七郎艷福不浅,虽没能娶到萧家女,却也是温香在怀。 不曾想,小翠过门没出五日,先前被韦七郎亲自接进门的那妾室白荷,却是小产了。 人丁本就不够兴旺,等着抱孙子的韦夫人气的病了。 「韦七郎可是够倒霉的。」梅香偷笑一面给萧玉琢梳头,一面说着从小丫鬟口中听来的八卦。 府中的小丫鬟,旁的不知道,这内宅的热闹却是门清。 谁家生孩子了,谁家妻妾相争了,谁家又添了美姬了……买个菜,倒个泔水的功夫,消息都能传便一个坊了。 「幸而当初没有看错白荷。」萧玉琢点头,「她敢冒这个风险,就是有成算的。」 梅香唏嘘一阵,「当初她并没有怀身子,就敢拿了郡主那一万贯,闹上韦家的门去,婢子还以为她定要折在那一万贯上头。」 萧玉琢笑了笑,垂眸不语。 「萧家的事情算是落定了……」萧玉琢眼眸暗沉,话音刚落。 竹香便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郡主,喜事!」 「纪王和十五娘的婚事定下了,郡主已经知道了!」梅香笑嘻嘻的说道。 竹香咧着嘴笑,「不是这事儿!还有一件喜事。郡主肯定还不知道!」 梅香瞪大了眼睛,「郎君回来了?」 竹香神情一滞。 原本喜气洋洋的屋子里,霎时气氛凝滞。 梅香说完就后悔了,胆战心惊的看了看萧玉琢的脸色。 自从那一晚,娘子将郎君撵走之后,郎君就多日不曾回来过了。 偶尔出现在府里,也不曾入过正院,更莫说踏足正房了。 这般晾着郡主的情形,比之以前还不如呢…… 「不,不是,」竹香挠了挠头,「是老太爷要回来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萧玉琢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萧谆被圣上远远的打发到江州去做刺史,这才一个多月,他就敢跑回来? 那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去呢! 不过依着祖父那种脾性,不像是受不了苦,会偷偷跑回京城的人啊? 「圣上下旨叫老太爷回来的!」竹香连忙又说道,「圣上说,老太爷虽然御前不敬,但耿直之心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山社稷。不敬之罪,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念在他年老又是三朝老臣的份儿上,让他回京,官復原职。」 萧玉琢倒是全然没想到。 当初阿娘说圣上看重祖父,并非要一棍子打死萧家,她还不怎么相信。 如今可算是知道了,祖父敢在大殿之上就跟圣上呛声。那必是有所持的呀? 他当初那么爽快的离京,独自赶赴江州赴任,是料定了圣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召他回来吧? 「好事!」萧玉琢勐的一拍身边案几,「天大的好事!」 说完,她哈哈笑了起来,整个小脸儿都光彩熠熠,一双眼眸如洒满钻石碎芒滢滢。 「备车。」萧玉琢昂首吩咐。 竹香连忙应声,「长公主也正高兴呢,见您回去,定会更开心。」 「去公主府。」萧玉琢眯眼说道。 竹香应声就要退下,退到门口又抬头道:「长公主在萧家呀,此时并不在公主府。」 萧玉琢却勾着嘴角道,「去南平公主的府上。」 竹香一愣。 梅香愕然扭头,「郡主要去找谁?」 「从明觉寺回来。许久都没有见过南平公主了,倒也甚是想念呢!」萧玉琢笑的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几个丫鬟一直到坐上马车还是懵懵的。 郡主和南平公主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想念? 南平公主显然也没有想到,萧玉琢会主动来找自己。 她站在花厅外头,看着端坐在花厅里,不慌不忙的抿着茶汤的萧玉琢,呵的冷笑一声,「我还当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她们说错了?」 萧玉琢笑着起身,「见过南平公主。」 「竟真是你?你是皮痒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没事儿往我这儿跑什么?」南平公主迈步进了花厅,脸上带着冷嘲的笑意,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 萧玉琢不以为意,「我记得在寺里的时候,公主曾经劝我要活得潇洒些。我在家中苦思良久。觉得是被自己以往的想法给桎梏了,这不就来向公主讨教了?」 南平公主瞪眼看她,惊讶的上身都不由挺得笔直,半晌她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你想通了?」 萧玉琢点头,「是,我想通了。」 「这才叫我没想到呢!比你能来公主府,更叫我没想到!」南平公主大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她的婢女都退了出去,萧玉琢身边的丫鬟却不敢走。 南平公主喜怒无常的,万一动起手来,郡主岂会是她的对手? 萧玉琢却不慌不忙的对自己的丫鬟点头,「公主与我有话说,你们下去吧。」 梅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郡主什么时候这般信任南平公主了? 她脚下生根,犹疑不定,是被竹香和菊香架着胳膊拉出去的。 南平公主眯眼看着萧玉琢,「你想从哪儿开始呀?」 萧玉琢皱眉犹豫片刻,「公主上次说,府上的戏班子里有好些英俊的小生?」 南平哈哈大笑,挤眉弄眼的看着她,「怎么,不怕你家景将军掐死你了?」 萧玉琢垂眸,神色清淡,「我祖父就要回京了,他不敢。」 南平一愣,半晌点了点头,「今日是听谁说了一耳朵,说父皇还是念着萧谆的好呢。你这时机掐的也是够准的?」 她抬眼看向萧玉琢,眯着眼睛笑了笑。 萧玉琢胳膊支在矮几上,半拖着腮笑看她,「公主在寺里头说的好,如今我找上门来了,公主却又捨不得了?」 「呸,我岂是那小气的人?」南平狠狠翻她一眼,又得意一笑,「说实话,你能求到我面前来,还真叫我意外。我不是捨不得那几个小生。不过景将军的脾气,你比我清楚,我好不容易养了那么几个看得顺眼,用的顺手的……」 萧玉琢轻哼一声,「还是捨不得。」 李淑仪怒拍了案几,「这怎么是捨不得?这是爱惜之心,怜悯之恩,你懂不懂?」 萧玉琢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着急开口。 「不过你来求我了,我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不是?」李淑仪沖她挤挤眼,「你果真不怕景将军?」 萧玉琢轻笑,「都道南平公主爽快,我却才知道是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 南平果然受不得激将,当即勐拍案几。 案几上头的茶碗都跳了起来,也不知她手疼不疼? 「好,你都不怕,我操得哪门子的闲心?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你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南平眯眼看着萧玉琢。「你敢是不敢?」 萧玉琢心头勐地一跳,「什么地方?」 「若是不怕景将军,你就放心大胆的跟我走,什么都别问!」南平抬着下巴,轻蔑看她,「若是不敢,趁早回去,我只当你今天没来过。」 萧玉琢心有猜测,硬着头皮走到这一步了,自然没有现在回去的道理。 「好,多谢南平公主!」她起身对李淑仪福身。 李淑仪哈哈大笑,高兴的跟她得了什么便宜似得。 萧玉琢留在公主府没走,一直到天色渐晚,跟着她出门的几个丫鬟都不安起来。 梅香被另外两个丫鬟逼着。偷偷到她跟前催问了好几次,何时归?何时归? 结果都被萧玉琢打发到一边去了。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宵禁了。 梅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菊香的脸色也不好看,忽见萧玉琢和南平郡主一道起身向外走来,还叫人备好车马。丫鬟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却听闻萧玉琢吩咐,「跟着南平公主的马车走。」 「郡主不回府么?」梅香脚一滑,险些摔趴在车辕上。 萧玉琢微微一笑,「夜色甚好,这么着急回府做什么?」 梅香一听这话,只觉心惊肉跳,捏着竹香的胳膊说,「我怎么觉得今晚要发生些不寻常的事儿?」 竹香脸色黑,默默无言的点了点头。 一向沉稳的菊香,此时都有些慌了神,「只怕不好……」 「你平日里不是最冷静?快想想主意呀?怎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被南平公主往坑里带?南平公主在长安是什么样的名声?」梅香快哭出来,「郡主的名声才好了些……」 菊香飞快的打量了一眼车上坐着的人,「郡主这般脸色神情,只怕咱们劝不住。」 「那怎么办?叫人去通知郎君?」竹香沉声问道。 没等她说完,梅香一巴掌就拍在她头上,「你傻呀,咱们是郡主的陪嫁丫鬟,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听郡主的,偷偷去告诉郎君,岂不是背叛郡主……哦,我知道了,当初你被郎君放回来的时候,心就不在郡主这儿了!我说你不忠。你还不服……」 竹香脸色顿时更黑,浑身气势冷如冰霜,「你说什么?你说谁不忠?」 「好了,」菊香皱眉,「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自己还吵起来?」 马车上的萧玉琢垂着眼眸,勾了勾嘴角,「你们先回府去吧,不用陪着我了。」 三个丫鬟一听这话,连忙爬上马车,在她脚边跪坐下来,「郡主赎罪,婢子们都是贴身伺候郡主的,哪能撇下郡主独自回府?」 萧玉琢微微一笑。垂眸看着三个丫鬟。 梅香皱了皱眉,「郡主赎罪,婢子们不该质疑郡主,郡主要去哪里,婢子们自然就跟去哪里!」 南平公主的马车动了起来。 车夫牵着马,也缓缓向前。 坐了主僕四人的车架里,一时静默无声。 三个丫鬟一个比一个紧张,为有萧玉琢脸面含笑。 丫鬟们只觉她是胸有成竹,却不知她攒在袖子里的手,也微微冒汗。 萧玉琢心中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是毕竟要迈出她前世都不曾迈出过的一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面对这种事情,不紧张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此时心里的好奇和兴奋,却是压倒了一切。 两架马车并不算招摇的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巷子里。 这会儿夜色已浓,坊外的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车马。 做生意的人也基本都上了门板歇了业,可这条巷中,却随着夜色越浓,而越发热闹起来。 马车在巷中一处院门外停了下来。 能看出这是后院的后门,门口站了几个小厮,与一般的小厮不同,这些小厮颇为俊俏。 几个丫鬟扶着萧玉琢下了马车,南平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 她行过院门时回头沖萧玉琢哈哈一笑,「快来,跟着我,叫你长长见识!」 梅香身子一抖,本是轻扶着萧玉琢的手却突然握紧,「郡主……」 萧玉琢侧脸看她。 梅香想劝的话。被她一个清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竹香左右看去,这后院后门没挂招牌,巷子陌生,她在长安长大,却似乎并没有来过这儿。 门口站着的小厮连忙上前,将她们一行往里头请。 竹香只觉得,这几个小厮一靠近,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要说这些小厮面容生的很好,态度谦恭,声音也好听。可她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郡主真要进去么?」一贯沉默的菊香忽然开口道。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你也要劝我吗?」 菊香皱着眉头,迟疑片刻,将竹香挤到到一旁,握住萧玉琢的手,「郡主若心意已决,婢子劝不劝都没什么差别,婢子只愿守在郡主身边。」 竹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借着小厮们盛情相请,众人脚步声往院中去的功夫,她趴在菊香耳边,「你来过这儿啊?」 菊香狠狠瞪她一眼,「我才没来过!」 竹香被她瞪得一脸茫然,「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菊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看看那些小厮?可是正经的小厮?你再想想南平公主会来什么地方?明白了?」 竹香脚步一顿,歪着头似在认真思量。 忽而她眼目圆瞪,如遭雷击。 她愣神儿的功夫,已经被抛下四五步远。 眼见萧玉琢已经跟着南平公主穿过迴廊,进了里头的院子。 竹香张了张嘴。冷汗刷的就冒了出来,「我是去告诉郎君?还是该继续跟着?」 她只觉自己手脚都冒了汗,浑身却冷的只想打颤。 「梅香说忠心……可究竟怎么样才是真正的忠心?」竹香兀自嘀咕了一句,回头看了看正缓缓关上的院门。 她迟疑只有片刻,可在她心中似乎已经被煎熬折磨了很久。 「竹香呢?」萧玉琢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竹香脸面一白,硬着头皮收回落在院门上的目光,大步追上前去。 南平公主倒是熟门熟路,领着她们穿廊跨院绕过假山曲水,直接来到一个大院中独立的小院子里。 这小院子布置的极为精緻,花树小桥自成景致,翠竹掩映下,有三间房子,房檐下挂着灯笼和鸟雀。 房中传来悠扬的笛声,铮铮琴声。琴声和着笛声,笛声忽而灵动跳跃,琴声跟着急如流水,笛声忽而柔软悠长,琴声跟着绵如丝帛。 一路跟着的小厮,只到院门口就停了下来。 只有一个年长些的小厮来到南平公主身旁,躬身笑道:「魏郎今日恰好在呢。」 南平公主挥手叫他下去,抬眼看着萧玉琢,微微一笑,「你现在想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萧玉琢淡淡看她一眼,抬脚走上小桥,并行在她身边。 南平公主忽而伸手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小声道,「当初你追着景将军满长安城的跑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一日,你也会如此的破罐子破摔?」 萧玉琢轻哼了一声,「人想不到的事情多了,若事事都能想到,那才了不得。」 「他究竟是如何伤了你,竟叫你看破了情情爱爱这回事儿?」南平脸色稍显严肃。 萧玉琢微微一笑,侧脸看她,「那公主您呢?」 李淑仪将眉头一皱,松开揽在她肩头上的手,「你还真是讨人嫌!」 南平抬手推开屋门。 屋子里熏了香,淡淡的松柏香气扑面而来。 灯下有两个男子,一个立在窗边,望着窗外,专注吹笛。 一个坐在灯下,闭目侧脸,白皙的手指灵动的播着琴弦。 笛声勐的一停,临窗的男子抬眼向门口望来。 琴声跟着停下,弹琴的男子也睁开眼睛。 两人见到南平公主皆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见过公主,请公主安!」 话音未落,便瞧见萧玉琢也从外头迈步进来,两人皆是一愣。 李淑仪又看了萧玉琢一眼,才开口道:「她头回来,我领她见见世面,她羞涩得很,不会坏了你们松竹馆的规矩。」 「小人梁生。」 「小人魏子武。见过娘子,请娘子安。」 两男子躬身拱手。态度不卑不亢,身上倒是并没有萧玉琢想像中的那谄媚之气。 只是他们身量有些瘦,个子高高,一身月白色的直缀格更得人清冷高远。 男娼能有此等气质,倒是叫萧玉琢甚为诧异。 南平公主拉萧玉琢坐下,吩咐人摆上酒菜。 那叫梁生的坐在琴架后头,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嗓音幽幽的唱起了乐府诗。 魏子武拱手道:「公主和这位娘子请用些酒菜,小人舞剑为二位助兴。」 他说舞剑,却并没有拿剑,只将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其余三指收拢,以手作剑,和着琴声舞动起来。 萧玉琢抿了口酒。略有些紧张的心情,似乎在琴声和舞剑之中放松下来。 没有一上来就亲热,让她宽慰不少。 「这是暖场,」李淑仪朝她挤挤眼睛,「怕吓跑了你。」 果然见那魏子武借着舞剑的动作,脚步却是越发靠近李淑仪和萧玉琢。 他忽而一个潇洒漂亮的转身,上身微微一弯,修长的手指滑过李淑仪的下巴,并将她的下巴微微向上抬高了几分。 萧玉琢皱眉,魏子武这舞剑动作漂亮,但绵软无力,就连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只是花花架子。 她料想南平定然瞧不上,却只听被人摸了一把的南平,却是嘤咛一声,好似浑身都酥软了。 萧玉琢禁不住一抖,遍身恶寒。 丫鬟们候在门外头。 屋里只有他们两男两女,萧玉琢刚放松下来的心,因为魏子武的动作和南平公主的反应,又立时绷紧。 这魏子武接下来,是不是也会来调戏自己? 她来这儿难道就是叫男人调戏的吗? 就算调戏,也该是她去调戏男人才对吧? 萧玉琢又仰头灌了一杯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霍然站起,脚步坚定的向那正在弹琴的梁生走去。 梁生闭目,弹唱专注。 萧玉琢走到他身边,他还恍若未觉。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在脸上奋力扯出一个轻佻的笑来,抬手扶上樑生的面颊,就好似电视看过那轻浮急躁的嫖客一般。 梁生手指一顿,弹错了一个音。 他停下吟唱,举目向萧玉琢看来,「娘子不用些饭食么?」 「有道是秀色可餐,还需得用什么饭?」萧玉琢手指是僵硬的,口舌却说得顺熘。 梁生微微一笑,停下琴音,忽而握住萧玉琢拂过他脸颊的手,「娘子不好生用了饭,空腹饮酒,腹中如若不适,小人可是要心疼的。」 他扬声朝外唤了人进来。 有个面容青涩的男孩子连忙来到他身边,在琴架一头垂首站定。 他则牵着萧玉琢的手起身,拉着她来到她的食案边。 他手指手心都很凉。 萧玉琢被他握着手,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进来那青涩的男孩子在琴后坐下,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 虽然还是刚才的曲调,可怎么听都似乎少了些味道。 梁生拉着萧玉琢在食案后坐稳,挽着洁白的广袖,夹了菜送至她口边。 萧玉琢从来没有跟谁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 就算她讨好景延年的时候,也只是将菜夹在他面前的碗碟之中。 她看着筷子,又侧脸顺着筷子看着那只净白修长的手,顺着手看向梁生的脸。 他的脸五官不算十分精緻,但搭配在一起,让人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莫名的舒服。 萧玉琢僵硬的抬手,将他的筷子推远了些,「我,不习惯如此。」 梁生被拒绝,倒不显尴尬,微微一笑,将筷子中夹的糯米藕放在了萧玉琢眼前的白玉盘中。 他又递了一双筷子给她,微微一笑道:「娘子是第一次来松竹馆吧?」 萧玉琢不想被人看扁,放肆一笑,「莫听南平胡说,虽说松竹馆是第一次来,但在风月场中,我也是见多识广!」 魏子武一曲舞毕,拱手对南平公主施礼,又上前两步为南平公主斟酒。 南平公主的视线一直专注的落在魏子武身上,好似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旁人。 一直到魏子武躬身退出了屋子,南平才一脸怅然的回过神来。 她侧脸看萧玉琢。 见萧玉琢同梁生并肩跪坐,萧玉琢的手还放肆大胆的捏在梁生的脸上。笑贊梁生皮肤细腻,比女子还嫩滑。 她顿时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又见萧玉琢将手放在梁生的大腿上,说他太瘦了,男人应该更精壮些。 南平公主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愕张开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 「玉玉……」她忍不住开口。 萧玉琢回过头来看她,偷偷舒了一口气。 梁生一直端端正正的跪坐着,脸上带着恬淡和煦的笑容,被她调戏却也不怒不喜,沉稳安静的叫人觉得格外舒服。 被调戏的人安静平缓,调戏人的萧玉琢却从头到脚都是紧张的。 「公主何事?」萧玉琢已经起了落荒而逃的心,只盼着李淑仪能说一句,算了,咱们回去吧…… 李淑仪却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又看向梁生,「我这小妹妹头回来松竹馆,不懂规矩……」 「无妨。」梁生颔首施礼,缓缓说道。 南平公主和梁生一来一往的话,倒叫萧玉琢有些莫名。 怎么感觉李淑仪像是在给这梁生道歉似得?掏钱的是爷,她们来这儿逍遥,难道还要顾及男娼的感受?那还嫖个什么劲儿? 「这孩子面生。」李淑仪深深看了梁生一眼,微微笑了笑,别开视线看着那抚琴的男孩子。 梁生道:「是新来的,前些日子松竹馆又添了些新人,还未调教成材,他尚有些天赋,所以被我带在身边。」 「哦?新人?」李淑仪一听便来了兴趣,「叫上来,让我看看。」 「子武。」梁生颔首,朝外吩咐。 舞了剑便退下去的魏子武,在外头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带着三五个青涩的少年进得室内。 李淑仪一看这些男孩子,便笑开了,沖他们招手到,「来来,到姐姐身边伺候。若是伺候的好,短不了你们的好处!」 几个少年颇有些阴柔之气,闻言便从地上跪行到李淑仪身边。 有人为她捏腿揉肩,有人为她斟酒夹菜,还有的大胆的男孩子,一面搂着她,一面将手顺着她的衣领就滑了进去…… 萧玉琢浑身一个激灵,头髮都要竖起来了。 她侧脸看向身边的梁生,他会不会也这么做? 却见梁生只是将她面前的果酒撤下,换了一碗糖蒸酥酪,「娘子未吃什么东西,不宜贪杯。」 除了一开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以外,他再没有旁的亲昵举止。 这叫萧玉琢不由松了口气。 可耳边却传来李淑仪轻喘低哼的声音。 她不用看,也能想像李淑仪此时意乱情迷的表情。 她登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的叫嚣着,在她体内乱走狂奔。 「我……」萧玉琢霍然起身,「我不太舒服,出去走走。」 梁生笑看她一眼,也跟着站起,「小人陪着娘子。」 「不,不用……」萧玉琢摇头摆手。 「外头路黑,娘子对松竹馆里不熟,若是走迷了路……」梁生含笑低头。 若是走迷了路,再闯到什么不该闯的地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情形…… 萧玉琢脸上更烫,「那,那好。」 李淑仪瞧见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不由从那一群少年怀中直起身子,「玉玉?」 萧玉琢回头,「公主只管尽兴玩乐,我出去走走。」 李淑仪皱眉,狐疑的看向梁生。 梁生微微一笑,拱手道:「公主放心,有小人陪着娘子。」 李淑仪迟缓点头,眸中不解却是更甚,「松竹馆的规矩什么时候变了?连梁生你都开始侍客了?」 「只是四下走走。」梁生脸上分明还带着和煦的笑,可不知怎的,只觉他的人好像清冷了几分。 李淑仪轻哼,「走走?那魏子武呢?」 「公主若是也想四下走走,就叫子武陪着您?」梁生躬身问道。 李淑仪不耐烦的摆摆手。 她身边的几个少年可没有闲着,捧着她的脸,在她耳垂呵气轻舔。 李淑仪顾不得萧玉琢,便倒在男人的温柔乡中。 萧玉琢忙抬脚出门,几乎是逃出去的。 几个丫鬟一见她,便慌忙上前,「郡……娘子,可还好?」 萧玉琢摇头,被丫鬟扶着的手心里,尽都是汗。 「咱们走。」萧玉琢低声说道。 竹香菊香扶着她,飞快的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梁生在后头追了出来,轻笑问道:「娘子不是要四下走走么?松竹馆里不乏清幽之地,坐下小酌两杯,还是很怡人的。」 萧玉琢的嵴背立时一僵,走走不过是藉口。 看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南平,在那几个少年手中都变得娇软如水,她一刻不敢在这地方多呆了! 「多谢盛情,」萧玉琢回过头来,僵硬的扯着嘴角,「改日,改日再来!」 梁生垂眸轻笑。 廊下灯笼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脸上的线条,他整个人看起来柔美极了。
第69章 真心维护 萧玉琢打了个寒颤,晓是她从来不喜欢柔美的男人,但梁生这姿态笑容,还是叫她觉得仿佛看到人间最美,再待下去,只怕她也要被蛊惑的意乱情迷了! 她连忙回过头去,按着丫鬟的手,低声说:「快走。」 「娘子留步。」梁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玉琢不禁冒出了一背的汗,有来无回?不让走了? 她忐忑不安,头一回觉得,嫖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只听闻梁生踩着木屐,哒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她握了握竹香的手,暗示她准备好,若是不能顺利的走,逃也要逃走! 梁生却在主僕一行身边站定,抬手做请,「松竹馆这会儿正热闹,娘子这么出去,遇见了长安城里的熟人难免尴尬。这边请。」 嗯? 萧玉琢微微一愣。 「娘子请。」梁生又弯腰做请。 萧玉琢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脚大步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前。 有梁生带路,一路上果真没有遇见什么人。 顺顺利利的从一个角门离开了这占地不小的松竹馆。 松竹馆外头的小厮跑去将她的车马引到角门外。 梁生拱手送萧玉琢上了马车,「娘子有空,常来坐坐。」 萧玉琢点头,心里却一阵心虚后怕,这地方,打死她也不会再来了! 梁生微笑着后退了一步,拱手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出了巷子,萧玉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几个丫鬟坐在她身边,瞪大眼睛紧张不安的看着她,谁都没敢先说话。 「郡主……」最是寡言的菊香却忍不住先开口道。「您饮酒了?」 「吃了两杯果酒。」萧玉琢摆手,「许是沾了酒水在身上,所以有些酒气。」 菊香应了一声,低头未再开口。 「这松竹馆不简单。」竹香却是皱着眉头道。 两个平日里话少的人,都开了口,最是话多的梅香却一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怎么个不简单法儿?」萧玉琢抬眼问道。 「出来的一路上,暗中潜藏了不少的高手。若非有那人相送,只怕想出入松竹馆,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竹香说道。 萧玉琢摆手,浑不在意道:「他们做这种生意的地方,不养上好些打手怎么行?万一有人惹事,总要有压得住场面的人吧?」 电视里不都是这样? 竹香皱眉,主子说的有道理,是她多想了? 主僕四人,一路再无话说。 宵禁的鼓声远远传来,车夫将车驾的飞快。 终于赶在各坊落锁之前,赶回了将军府所在坊内。 回到府上,萧玉琢嘆了口气。 这一日的经歷,如今回头想想倒也颇有意思。松竹馆那般风月场,只怕是以往的郡主怎么也没想过要去的吧? 结果她顶着郡主的皮囊,大大咧咧就去了。 她咧嘴「呵呵」一笑,小丫鬟打起帘子。 她抬脚进屋,笑声未落,整个人却霎时僵住。 正房里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正对着门口的坐榻上,端坐这一人,身形稳稳如钟。 见她进门,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面色黑沉,目光如炬的落在她脸上。 萧玉琢一脚踏进门内,一脚还僵在门外,霎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他目光之中,僵立在门口。 门外跟着她的丫鬟不知什么情况,探头向屋里看去。 瞧见屋里脸色黑沉如墨的景延年,连忙将脑袋落回去,噤若寒蝉。 萧玉琢稳了稳心神,勾着嘴角收回僵在门外的那条腿,脚步从容的走进屋内,「郎君今日回来的好早啊?」 「夫人整整一日不在府上,夜色浓重方才归来。」景延年声如钟磬,却泛着冷意,「去哪儿了?」 萧玉琢呵呵一笑,「郎君是关心我,还是审问我?」 景延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侧脸看她,「你想叫我是关心,还是审问?」 「那全凭郎君的意思了。」萧玉琢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萧氏!」景延年压抑的怒气,恍如欲要喷薄的岩浆。 萧玉琢斜看了他一眼,「在这儿呢?将军一连多日不归,我出趟门,将军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质问我……将军这般的关心,还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呢!」 「你喝酒了?」景延年没有理会她嘲讽的语调,浓眉倒竖。 萧玉琢笑着歪在矮几上,「是吃了些果酒。」 「和谁?」景延年沉着脸问。 萧玉琢笑的越发肆意大声,「和谁?自然是和男男女女,反正不是和将军就是了!」 景延年深吸一口气,抿着唇沉默的看着萧玉琢。 他漆黑的眼眸之中翻滚涌动着强烈的情绪。 若是以往的郡主,早就怕的不行了吧? 她却得意轻笑,笑容明媚张扬,好似唯恐气不死他一般。 景延年霍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凝视着她的脸,「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萧玉琢目光迷离的落在他脸上,「哪句?郎君说,叫我离你远一点,不要烦你,不要招惹你……唔,这些话,我都记着呢,铭记在心。断然不忘。」 景延年眸色一沉,胸口恍如被人闷声打了一拳。 他紧紧盯着她。 她却连看都不看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烛之上,抿嘴轻笑。 景延年鼻翼微动,忽而伸手将她抱起,阔步向内室走去。 萧玉琢的几个大丫鬟原本都在门外候着,不敢进得门内,唯恐被主子们的怒火波及。 但又担心郎君盛怒之下,会对郡主做什么,所以三个人都从门帘子的缝隙里朝里窥探。 瞧见郎君将郡主抱入内室,三个丫鬟的反应却各有不同。 梅香嘻嘻一笑,掩口小声道:「我老子娘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咱们快将门关上,明早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竹香皱眉,并没有梅香那么乐观,却又觉她说的也是道理。 她正伸手要关门的时候,菊香却一把撞开她,掀开门帘,闯进屋里。 梅香和竹香吓了一跳,「她……这是发什么神经?」 竹香比梅香动作快,也跟着跳进屋内,一把钳住菊香的肩膀,攥住她手腕,附在她耳边道:「主子们若要在内室和好,你如今冲上前去,岂不是将一切搅合糟?」 菊香脸色沉沉,紧抿住嘴,一言不发。 「咱们几个,数你平日里最沉稳,这会儿是怎么了?」竹香压低了声音问道。 梅香也跟了进来,帮着竹香一道将菊香往门外拖,「你傻了是不是?郎君抱着娘子进里头去要做什么你不知道是不是?这儿有你什么事儿?是你能闯进去的时候?」 菊香嘴巴闭的紧紧的,硬着头皮,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就是不肯退出去。 梅香竹香钳制着她,不叫她往里头闯,也没着急往外退。 三人僵持在门口处,都侧耳凝神。 「滚出去!」萧玉琢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景延年俯身,手支在她枕侧,垂眸看着她。 他眼眸里如滴入了浓墨,黑沉沉的化散不开,他薄唇紧抿,看得出隐忍的怒气,「萧氏,别挑战我的忍耐,我说了,我不会休了你。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 萧玉琢冷笑一声,「你既知道我一整日都不在家里,应当不会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吧?」 景延年唿吸加重,眼眸之中似乎燃起了一束炽热的怒火。 「既然知道,又何必故作不知?就是为了遵守自己不会休弃我的承诺?」萧玉琢笑着摇头,「别勉强自己了,也别为难我。你一纸休书给我,你我都落得轻松自在。」 景延年怒极,手指都收握成拳。 她侧脸看了看他攥起的拳头,「怎么,想动手啊?」 景延年却忽而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吻得霸道,吻的强势,几乎要吞尽她口中的空气。她的胸腔都变得紧张压迫。 她勐的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一股血腥味蔓延在两人唇齿之间。 景延年眯眼抬头,刚刚离开她艷丽润泽的唇。 忽而「啪----」的一声脆响。 门口站着的三个丫鬟绷不住,蹬蹬蹬,一个比一个快的蹿到内室。 内室里的情形,不由叫三人瞪大了眼。 萧玉琢躺在床榻之上,景延年从床边退了一步。 他俊脸之上,一个巴掌印子十分明显。 萧玉琢按着床榻坐起,脸上是冷冷的嘲讽和薄薄怒气。 景延年的脸色,黑的难看。 丫鬟们屏气凝声,恨不得就地消失。 郡主竟然打了郎君?而且是打了郎君的脸? 更要命的是,她们三个竟然冲进来,一个一个瞪眼看着? 梅香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掂着脚尖就往外退。 可她还未退出屏风,便瞧见萧玉琢嚣张的抬着下巴道:「郎君叫我躲远些。如今我躲得远远的了,郎君倒是一次次凑到我面前来?我堂堂寿昌郡主,岂是你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话听得耳熟。 景延年面色一滞,似乎很久以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萧玉琢脸上的笑意越发刺目。 他胸口憋闷的难受,五指收紧,指节咯咯作响。 萧玉琢白皙的脸颊微微向他侧了侧,冷嘲的笑意好似等着他赏她一巴掌似得。 她一再挑衅,景延年终于忍无可忍,勐然抬手。 他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聚拢在他右掌之上。 勐然出掌。 萧玉琢不由闭目。 「哗啦----」一声。 三个丫鬟惊唿。 萧玉琢睁眼一看,那四扇的蝴蝶百花屏风,倒在地上,粉身碎骨。 景延年收回手,脸色难看之极,「我没能叫夫人满足,倒要去外头寻欢,是我这做夫君的太失败。」 他终于将话挑明了。 萧玉琢没来由的觉得心口提着的那股气松懈下来,「也不能全怪郎君,只能说,我们彼此不合适吧。」 接下来就该说好聚好散了吧? 景延年冷哼了一声,提步而去。 萧玉琢张嘴,他却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诶?怎么走了?」 门帘啪嗒落下。 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空余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玉琢迟疑的转过脸来,看着三个丫鬟,「他这是什么意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走了?」 梅香拍着心口,跪坐在床榻边上,「真是吓死婢子了,郡主。您是不是酒吃醉了?」 萧玉琢摇头,「没有啊,只是两杯果酒,我酒量再差,也不可能醉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呢?故意激怒郎君于您有什么好处?郎君如今不是已经都……」梅香皱眉撅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欲擒故纵也差不多了吧?郎君如今心思分明都在郡主这里了,过犹不及啊……」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欲擒故纵?谁跟他玩儿欲擒故纵? 菊香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郡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如今还怕他跟我动手不成?他胆敢动我一根指头,我明日就回萧家去!」萧玉琢嘆了口气,「没想到,他倒是沉得住气。」 菊香脸色暗沉,欲言又止。 「罢了,以他的性子。只怕这个窝囊气是受不得的,便是不想休了我,我倒要看看他能忍耐到几时?」萧玉琢呵呵一笑,起身到妆檯前卸妆。 三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忧色。 梅香上前为萧玉琢卸去朱钗环佩,低声缓缓劝道,「郡主何不趁着现在郎君心无旁骛,关心郡主的时候,为郎君生下一儿半女?如今王姨娘伤了身子,郎君也不到她院中去……更没有旁人争宠,正是为郎君诞下子嗣的好时候。」 「生儿育女?」萧玉琢音调微扬。 梅香连连点头,「是啊,如此,便是以后郎君心思不定,或是又有那小人魑魅魍魉,也不必怕,毕竟郡主才是正房,郡主的孩子才是嫡出。有了孩子,女人这辈子才算是安稳。」 萧玉琢冷笑一声,「如果要靠得孩子才能维持的安稳,得是多可悲的安稳?如此的安稳,我宁可不要,也不想苟且的过日子!」 梅香闻言,惊愕的瞪眼,「世间的女子不都是这般吗?怎么就可悲了?」 萧玉琢冷哼一声。 菊香身子一震,悄无声息的垂头退了一步。 「郡主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梅香一面为她梳理头髮,一面凝眸看着铜镜中的人,「郡主以前,想方设法,让郎君来正院。不就是怀上郎君的子嗣吗?」 「此一时,彼一时。」萧玉琢脱去外衣,躺在床榻上,「人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变的。」 她拉过薄被,闭目躺的安稳。 丫鬟们见相劝并无用处,只好吹熄了灯烛,悄然退出去。 不知是南平公主那里出了岔子,还是萧玉琢离开松竹馆的时候被人瞧见。 次日晌午,坊间便流传着,寿昌郡主欲求不满,趁着景将军不在府上,悄悄前往松竹馆。 梅香前来回禀的时候,脸都白了,哆嗦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郡主,这……这可怎么办啊?」她说话间,连腿都在微微颤抖。 「若是叫将军听闻这流言,」竹香也皱紧了眉头,「以将军的脾性必不能忍。」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不能忍。」 「郡主怎的一点儿都不着急?」梅香都快急哭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不能忍怎样?大不了休了我呗,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相干!」 梅香瞪眼,张口结舌。 原来郡主想要和离的念头一日都不曾断过啊?和离不成,如今倒是宁可被休弃,都不愿和郎君过下去了? 「郡主这又是何必?」竹香面有不忍,「何必搭上自己的名声?万一将军真的……日后谁还敢娶郡主啊?」 「我也没想着再嫁啊?」萧玉琢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着男人生存?我一个人就不能过好吗?」 菊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伸出要掀开帘子的手将在半空,迟迟未动。 有小丫鬟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愕然回过神来。 「姐姐怎的不进去?」小丫鬟问道。 菊香却是摇了摇头,退了几步,默默无声的站在廊间,举目望着院子上头的四方天。 郡主想要走出这四方天,听如今这话音,是谁也拦不住她这想法了,若是胆敢阻拦,只怕是…… 「把菊香也叫来。」萧玉琢在屋里吩咐道,「你们虽是我的陪嫁丫鬟,但如今这一步,是我妄自走出来的,只怕阿娘也不能贊同。是以,我也不勉强你们。你们若想留下,便可留在将军府中。」 菊香被唤进屋内,闻言皱眉,「郡主这是做什么?」 「坊间流言,郎君必不能忍,郡主这是要……」梅香说着便掉了泪。 萧玉琢抬手拍她的头,「你哭什么,当高兴才是,我终于解脱了,日后再也不受他的压迫,有什么好哭的?难道离了他,我会饿死不成?」 梅香听闻此言,却是越哭越伤心。 「趁着郎君还没回来,你们快做决定,我也好趁着在被休弃之前,将你们都安置好!」萧玉琢呵呵一笑,「想回萧家,还是想留在将军府,全凭你们自己的意思。」 「婢子跟着郡主,哪儿都不去!」梅香哭着跪在萧玉琢脚边,抱着她的腿,「郡主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 竹香也噗通跪了下来,「婢子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伺候郡主,别无二心,否则不得好死!」 菊香脸色僵硬的看着两个姐妹,「你们这是做什么?」 梅香竹香扭脸看她,目有狐疑。 「郎君还没有休了郡主呢!你们不劝着主子,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急着表忠心,这算什么?」菊香有些气恼着急。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意思,她们对我忠心,自然要照着我的意思来。菊香也不必生气,你若有旁的想法,我不会怪你,主僕一场,我岂会容不下你?」 「郡主这是说什么?」菊香一怔,抬眼看着萧玉琢,眼圈不由蒙上一层水雾,「郡主这是不信任婢子了?」 屋子里安静。 梅香竹香跪在萧玉琢脚边。 萧玉琢看着菊香,没有说话。 菊香僵立片刻,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郡主叫婢子从梧桐苑回来的时候就跟婢子说。郡主信任婢子……」 说着,她声音哽咽,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梅香竹香都低下头去,他们主僕一路走到今日,并不是一帆风顺。 彼此之间也生过嫌隙,也曾有误会,疏离。 也曾被小人挑拨利用…… 可前些日子,好像那些嫌隙都没有了,都不见了,他们主僕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条心的。 便是有人陷害,有人见不得他们好,可他们相互扶持着,彼此信任着,似乎并不觉得难过绝望。 为何现在没有旁人疏离,没有人从中作梗。 她们之间却好似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再不能彼此坦诚,再不能彼此相信了呢? 「郡主误会婢子了。」菊香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婢子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郡主,婢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学医,自己受调教,不是为了旁人,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郡主,为了向郡主效力。」 萧玉琢微微张嘴,瞪眼看着她。 「只要郡主需要婢子,婢子就日日夜夜伺候在郡主身边。」菊香说道,「倘若有一天。郡主不再需要婢子了,婢子活着也就没了意义。」 她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且格外认真。 似乎这话说出来,就是陈述她一直以来认定的事实,而并非为了表忠心,或是搏宠。 一个打小就被灌输,活着因为主子需要,没了主子的信任和需要,活着就没有意义的婢女,被主子厌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萧玉琢皱了皱眉,「菊香,你起来。」 「郡主,婢子的意思是,您……不应离开景将军。」菊香叩首说道。 梅香和竹香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子不应」,这话她还真敢说啊? 萧玉琢倒并没有生气,她笑了笑,「你既说不应,总该有你觉得不应的理由吧?」 菊香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萧玉琢的脸色,又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说话呀?」梅香急的小声催促。 若是能劝住郡主自然是最好的,她和竹香不就是因为劝不住,才跪下来说绝不离开的吗? 「因为……」菊香咬着下唇,额上微微冒汗。 有些话,说了就再没有余地,有些事,做了就再不能回头。她该说吗?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里头的主僕立时一惊。 萧玉琢的内心是雀跃的。 定然是景延年绷不住了,回来找她说休妻之事了! 虽然有损她的名声,反正她也没想着再嫁,损就损吧! 丫鬟们脸上却愁云惨雾,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定。 「郡主!」门外的丫鬟慌张道,「南平公主遣了丫鬟来。」 咦?不是郎君回来了? 「南平公主?」萧玉琢也微微一愣,「叫人进来。」 丫鬟打起帘子,进来了一个宫婢。 那宫婢见着萧玉琢连忙蹲身行礼,神色有些慌乱,「禀郡主知道,我家公主叫婢子速速告诉您,景将军带领兵马,往松竹馆去了!」 「什么?」萧玉琢一怔,「他去那儿做什么?」 宫婢哀怨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南平公主说,您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利落。不要牵连旁人。」 嗯? 那宫婢说完,就告退离去。 不待将军府的丫鬟送她,她便一熘烟儿逃也似的跑了,好似唯恐遇上什么人似的。 「南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瞪眼诧异,「怕我牵连她?我都要被景延年休弃了,还能牵连到她什么?」 梅香僵硬的转过脸来,迟疑说道:「郎君必然也是听闻了流言,没有回来找郡主,却是直接去了松竹馆,只怕……不是想休妻的意思吧?」 萧玉琢皱眉,腾的站起,「竹香,速去打听!」 竹香连忙领命而去。 伺候在萧玉琢身边的梅香菊香,却是越发沉默下来,两人一言不发。似乎在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黄昏时候,竹香才一脸惊慌的从外头回来。 「怎么回事?」萧玉琢连忙问她。 竹香咽了口唾沫,「郎君率兵,踏平了松竹馆,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郎君离开的时候,松竹馆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囫囵东西了,就连松竹馆的招牌,都被郎君一把火给烧了。」 梅香张大了嘴,刚要说话,便听竹香继续开口道。 「不止如此,郎君还砸了两家茶楼,听说是那茶楼里的说书人编了故事,影射郡主。」 竹香轻咳了一声。飞快的瞟了眼萧玉琢的脸色。 「郎君还放话说,倘若再叫他知道,谁人议论郡主,攀诬败坏郡主名声,他决不轻饶。」 竹香话音落地,屋里子静悄悄的。 梅香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下巴仿佛掉在了地上。 萧玉琢皱眉眯眼,倘若不是当初在明觉寺的桃花林里,她亲耳听到他说的一番话,定然会被他这行为感动。 定会以为他是因为爱她,护她,才会如此行事。 可如今联繫着那一番话想来,却只觉遍体生寒。 他不过是利用她,就希望坊间流传出他爱她至极的流言来。 他原本为人行事都沉稳持重。如今却做出如此反常的事情来。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萧玉琢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平復那种被人利用的郁闷之感。 「梅香,去收拾东西,将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 「菊香,备纸,研墨。」 「竹香,清点我陪嫁所带僕从。」 她一熘吩咐说出口来,三个丫鬟都愣住。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梅香不解,脸上刚浮现的惊喜迅速被压了下去。 萧玉琢冷笑一声,「做什么?自然是离开将军府了!」 「郡主!」梅香惊叫,「郎君这般维护您,您怎么还……」 看吧,看吧! 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觉得,他这么做是在维护她! 更可况不明真相的旁人? 他这般利用她,不过就是她的身份恰好不尴尬。不用逼着他必须在纪王和越王之间做出选择,不过就是为了成全他忠于圣上的心。 他想做他的忠臣就去做!何必非要拉着她? 既然不爱,何不放手? 「他这样的维护,我可不敢要!」萧玉琢冷笑,「他没有维护我的时候,尚且有人嫉妒的想要我性命,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旁人还不要生吞了我?」 三个丫鬟愁眉苦脸,站着不动。 「我看,我是指使不动你们了。」萧玉琢摇头,「也罢,待我离开将军府,再买些丫鬟来就是了!」 三个丫鬟这才手忙脚乱的动起来。 菊香捧着砚台,磨着墨。 萧玉琢提笔写下「休夫」二字。 菊香只觉眼皮一跳,心中惶惶不安,却又口中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萧玉琢下笔顺畅,拍下一张「休夫书」,带着自己的丫鬟僕从,拉了几大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将军府。 景延年踏平了松竹馆,又砸了茶馆,带着兵丁回营,将兵将安置好,提交了私动兵马的罪状,匆匆赶回将军府。 一进门,他就觉得府中气氛很是不对。 他沉着脸,阔步进了正院。 正院之中安静的像是没有人。 他大步向正房走去,却见廊外跪着僕妇,廊下跪着丫鬟。 人倒是不少。却鸦雀无声。 景延年皱眉,脚步微顿,他脸色寒凝,心下似乎已有猜测,却抿唇并未开口。 他在院中稍作停顿之后,提步沖入正房。 正房之中却只有几缕暮光,从窗外落进。 一室安静。 那个常常会歪在美人榻上,吃着点心,翻着书的身影,似乎从来未曾出现过…… 这里没有她的气息,没有她的味道,没有她的声音…… 景延年胸口发闷,嗓子眼儿里发紧。 他黑沉如墨的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屋里属于她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倒像是无人居住的房间。 以往的温馨,以往的等待,再也寻不见痕迹。 他皱紧了眉头,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床榻平展,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妆檯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衣架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空荡荡的屋子,安静的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 她走了? 带着她的东西回娘家了? 回趟娘家也不用将东西都收拾的这般干净吧? 景延年大步从内室走出来,这才注意到窗边案上,放着一张薄纸,玉貔貅镇纸压在上头。
第70章 比将军府更热闹 景延年记得,这镇纸是她还未过门的时候送给他的。 他从来没用过,她嫁过来以后从库房里翻出来,都落了尘。她为此还大闹了一场,又摔又砸了好些东西…… 他一步步来到案边,拿起镇纸垂眸去看。 「休夫」二字,扎眼刺目。 景延年飞快的看了一遍,忍不住「呵」的冷笑一声。 胸口闷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拳。 不对,自从他十六岁起,就没人能将拳头落在他身上了。 只有他打旁人的份儿,哪有他被动挨打的时候?这种闷痛又无力的感觉,许久许久不曾有过了…… 她休夫书上说的清楚,他们夫妻性格不合,感情不睦。为了不带累他的名声,她主动离去,并留下一半的嫁妆给他,作为补偿。 休书一旁,还放了一张誊抄的嫁妆单子,将她带走的东西都划了去。 休书上头一个指头印子鲜红刺目。 景延年咬牙切齿。 砰的将休书拍在花梨木的桌案上。 结实的桌案晃了两晃,案脚似乎都被震裂了。 「萧玉琢,好,你好得很!」景延年觉得好似心头被人捅了一把刀,连唿吸都觉得疼。 他提步出门,站在廊下。 廊下廊外跪的丫鬟僕妇,不由自主的偷偷挪着膝盖,跪远了些。 他们虽未抬头,却只觉从屋里出来了一团灼人的烈火,谁挨得近了都要被这团火给烧成灰烬。 「郡主,去哪儿了?」景延年沉声问道。 院子里却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一人敢应声。 景延年垂眸看去。「都哑巴了?」 院子外头却有一人,急匆匆闯进来。 景延年抬头一看,正是廖长生。 「郡主离家,你可知道?」景延年沉着脸看着廖长生。 廊下廊外的丫鬟僕妇都松了口气,只要怒火不冲着她们就成,郡主要走,她们又岂能拦得住? 「回将军,」廖长生拱手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郡主离开前,将属下支走了……」 「呵,」景延年笑了一声,「她如今去哪儿了?」 「属下……不知。」廖长生声音极小。 景延年眉头微挑,「你不知道?」 廖长生吓得连应声都不敢了,他追随将军多年,从将军还是个最普通的羽林卫的时候,就跟在将军身边,还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如此生气的时候。 「备马!」景延年冷声吩咐,「左右出不了长安,我还能找不到她?」 廖长生连忙吩咐人去备马。 景延年翻身上马,一身戾气的离开将军府,直奔萧家。 将军府在城西,萧家在城东,他刚行到正中的御道上,便遇见了前来寻他的宫中侍卫。 「将军,兵部尚书和几位御史联名参了您。」侍卫慌忙翻身下马,急匆匆说道。 景延年连马都未停,扔下一句「知道了」,便往城东萧家去了。 那侍卫翻身上马,想要去追,却只见一熘烟尘缓缓落下,连将军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萧玉琢没在萧家。 景延年到来之时,萧家人十分热情,嘘寒问暖,还问他是有什么急事?是不是郡主又使小性子,惹他不悦了? 景延年沉着脸,休夫,算是小性子么? 看出萧家人是真不知情。 他便提都没提萧玉琢胆敢休了他的事儿,直接上马离去。 匆匆而来,急急而去,弄得萧家人一头雾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长公主也不在萧家。 景延年猜测萧玉琢可能是去了公主府,便直奔长公主府。 还没到地方,却又被宫中派来的侍卫追上。 「将军!景将军!」侍卫在马上顾不得形象的大声唿唤道。 景延年皱眉,马速不减。 逼得那两个侍卫为了追他,撞翻了贩夫的挑担,踢翻了街边的小摊。 一路的乒桌球乓,鸡飞狗跳,才堪堪在长公主府前,追上了他。 「景将军!」侍卫行礼挡住他欲要进公主府的脚步,「圣上传召将军!」 景延年眉头一皱,看了看天色,「时辰已经不早,圣上怎会突然传召?」 两侍卫对视一眼,低声道:「是因几位大臣联名参奏将军之事,圣上很生气,将军还是亲自走一趟宫中吧?倘若其中有什么误会,将军却一直不露面,便是圣上有心维护将军,也只怕……」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长公主府上金字的门匾。 他迟疑片刻,才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宫中而去。 两侍卫松了口气,也跟着上马前行。 景延年并不知道,萧玉琢此时并不在长公主府邸。 她翻看自己的嫁妆之时,才发现除了几个庄子,她还有一个城郊别院的地契。 原本正为回萧家还是回公主府犹豫的她,当即拍板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去别院。 「回萧家免不了要受伯母们的白眼,又要跟姐妹置气。」萧玉琢在马车上乐呵呵道,「阿娘的府上虽没有人给我气受,但免不了要受阿娘的唠叨!」 三个丫鬟苦着脸,看着她自得其乐,谁也不敢多言。 美滋滋的住进别院的萧玉琢却是不知。早有人嫉妒景延年颇得圣宠,但鲜少能拿到他的把柄。 今日他如此嚣张的私动兵马,在长安城里公然打砸。那还了得? 几位大臣连成一气,在圣上面前好一番哭告。 景延年一身戾气的进入宫中,被御史言官噼头盖脸的一顿骂。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冰冷的气势,黑沉的脸色太过吓人。 那几位御史骂着骂着便消了声。 圣上居高临下的坐着,眼见御史们骂够了,才缓缓开口道:「延年年轻气盛,此等流言蜚语,伤及男儿脸面,延年忍耐不住,咽不下这口气也实在情有可原。且认罪态度好,便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圣上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叫兵部尚书和御史们不能甘心。 他们不敢梗着脖子跟圣上叫板,便跪地大哭,圣上仁爱,却只会纵容的这些武将们越来越骄纵,横行长安,不将文臣放在眼中,欺负文臣云云…… 圣上被他们吵得极为烦躁。 且圣上本就是重武轻文之人,李氏一族有少数民族的血统,他虽是打小学习汉朝文化,却更崇尚以武得天下,以法治国家。 「看来众爱卿觉得朕的裁决不公啊?」圣上冷脸说道,「既如此,景延年罚俸一年,禁足家中十日,好好反思己过!也免得众爱卿觉得朕偏袒武将,不爱文臣。」 圣上这么一说,倒是将御史大臣们的话都堵死了。 再哭? 那就不是对景延年不满了,是对圣上公然挑衅呀? 御史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一通哭也不算毫无收穫,起码好好的挫了景延年的锐气!禁足家中十日,也是够叫他在长安城,在朝中丢丢脸了! 景延年一直冷眼站在一旁,不论是御史言官的谩骂,还是圣上的裁决,他始终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句辩驳也没有。 「朕就喜欢延年这沉稳的脾性,萧氏是朕的外甥女,是阿姐的独女,难免骄纵了些。」圣上看着默不作声的景延年,笑着说道,「流言这种事,多是子虚乌有,延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谨遵圣上教诲。」景延年沉声说道。 圣上如今还不知道,他那骄纵的外甥女已经拍下了「休夫书」,带着嫁妆僕婢离家出走了。 若是知道,也不知还能不能说出这番话来? 景延年离开宫中,直接被宫中侍卫送回府上。 禁足府中十日,反思己过。 圣上金口玉言,自然不是说说而已。他虽是圣上宠臣,却也不能公然将圣上的话当做儿戏。 宫中侍卫离开之时,暮鼓声恰远远传来。 景延年一拳打在面前矮几之上,四脚象牙几,应声碎裂。 萧玉琢躺在别院里舒适的雕花大床上。 新挂上的粉色帐幔映着烛光,散发着柔软温馨的光芒。 「顺眼多了!」萧玉琢倚着柔软的枕囊,舒服的轻嘆。 丫鬟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连大点儿的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你们这般紧张做什么?如今这里是我的地方,再没有人压在我的头上!」她舒服的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眯眼呵呵直乐。 梅香哭丧着脸,「郡主,可要熄灯?」 「慢着,明日你们将消息放出去,就说我已经休了景延年,我与他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萧玉琢眯眼说道。 梅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郡主……这样不好吧?」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这有什么不好?免得我留了休书给他,他倒不认帐!将消息在长安城里传遍了,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梅香坐在地上,只觉欲哭无泪,她求助的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将军毕竟是圣上宠臣,郡主这般扫他的颜面。会不会叫圣上发怒……」 「他是圣上宠臣,我还是圣上的外甥女呢!」萧玉琢浑不在意,虽然只怕她这外甥女在当今圣上心中并没有什么分量,但如今先安抚了丫鬟们才是紧要,「放心,我们俩之间的事儿,圣上偏袒谁都不好,所以圣上多半会装作不知,不管不问的!」 竹香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萧玉琢摆手叫丫鬟退出去,临走还叮嘱她们一定要照她说的办。 「郡主放心,这种事情,只怕想捂都捂不住,更何况有心散布?」竹香无奈摇头。 萧玉琢一夜好眠,次日一直睡到了太阳晒屁股。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打滚儿,心里抑制不住的感慨来到这里这么久,终于过上真正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了。 得意的笑还未溢出嘴角,便被一声高喝吓得险些滚下床来。 「萧玉琢呢?快滚出来!」嘹亮的嗓门,隔着门都震得床帐微颤。 萧玉琢连忙翻身起来。 「南平公主稍后,我家郡主还未起来。」竹香在外头拦住。 梅香连忙进得屋子里来,「郡主,南平公主在外头气势汹汹的……」 萧玉琢起身更衣。 「这会儿还没起来?刚离开将军府,夜生活够丰富的呀?」南平公主哈哈大笑。 梅香脸色一黑,偷偷的呸了一声。 萧玉琢摇头笑笑,提步来到外头。 「请公主安。」 南平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左右看看院中僕婢,「没看出来,寿昌郡主真是厉害!」 说着话,她上前一步揽住萧玉琢的肩膀,提步进门。 她这大大咧咧的动作叫萧玉琢的丫鬟吓得心肝儿直跳。 萧玉琢呵呵一笑,「这算得什么?幸而有公主鼓励帮扶。」 「少往我脸上抹黑。我可担不起!」南平公主嘴角一拉,「你去了趟松竹馆,什么都没干,你家景将军就把松竹馆砸了。让他知道是我怂恿你,他还不得把我的公主府给拆了?」 萧玉琢闻言也沉下脸来,「公主注意用词,谁家景将军?他如今可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南平公主一愣,凝眉盯着她的脸,打量半晌,幽幽开口:「当真啊?我以为是谁故意散布的谣言……」 「是不是谣言,公主现在应该清楚了吧?」萧玉琢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南平公主连连点头,「你是这个!」 她伸出大拇指。 萧玉琢轻哼一声。 「我李淑仪从没服过什么人,这辈子也见过的人也不是少,能像你这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南平啧了一声。皱眉看着她,脸上仍旧是难以置信。 「当初你追着景延年满长安城的跑……」 「当初的事儿,能不能不再提了?」萧玉琢打断她,「我听得耳朵里都要生茧子了!」 南平讶然,「判若两人啊!」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根本就是两个人好么?拿得起的是真正的寿昌郡主,放下的才是她。 「啧啧,任是谁也想不到,当初寿昌郡主痴心的叫人震惊,如今绝情的更叫人震惊!」南平抬手,大力的拍着她的肩膀道,「好,有骨气!我这辈子,就佩服有骨气的人。」 萧玉琢被她拍的咳嗽连连。 「你这表妹我认了!」南平豪气万丈的说道。 萧玉琢无奈,「我本来就是你表妹,由得你不认么?」 南平哈哈一笑,「为庆祝你不再为情所困,我要送你个大礼!」 萧玉琢一惊,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松竹馆那种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 南平一听这话,满带笑意的脸却霎时清冷了下来,她垂着嘴角道:「松竹馆这地方,只怕再也没有了。」 嗯?这哀伤的语气,不像南平公主的性格呀? 「因为景延年?」萧玉琢小声问道。 南平扯了扯嘴角,「长安城人都道,松竹馆背后的靠山是我。」 她垂眸摇了摇头,半晌都没再说话。 萧玉琢打量她神色,「不是你呀?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南平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你家景将军只怕是要倒霉了!」 「谁家?你说谁家?」萧玉琢立时就恼了。 南平大巴掌拍在她背上,「不是你家,我家,我家还不成么?这不是一时说顺嘴了么?我只是对松竹馆的魏子武颇有些好感,所以去的勤了些。至于梁生背后真正的靠山是谁,我却是不知。」 「他的靠山,比你还厉害么?」萧玉琢好奇问道。 南平公主连连点头,「只怕是个能在父皇耳边说得上话的人。」 萧玉琢轻嗤,能在圣上耳边说得上话的人可多了。 南平公主接下来一句话,却是叫她一愣。 「而且父皇还能听的进他的话。」南平淡淡看了她一眼,「厉害么?」 萧玉琢神色一禀,连连点头。 「父皇生性骄傲,如今又是九五至尊,只有他驾驭旁人,却由不得旁人左右他。」南平缓声说道,「能叫父皇听进话的人,可是不多。」 萧玉琢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哪个帝王也受不了旁人骑在自己脖子上。 南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所以梁生和魏子武掌管着松竹馆,却是只卖艺,从不卖身的!」 南平公主饶有深意的一瞥,萧玉琢脸上一红,那晚她还掐人家的脸,摸人家的大腿来着…… 「听闻景将军带人往松竹馆去,我就连忙去,想带走梁生和魏子武。」南平公主皱眉说道,「若是能收留他们在公主府自然是最好,就算留不住。也算是送了个人情给他们,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用得着呢?」 萧玉琢瞪眼看着她,「然后呢?他们被景延年抓去了?」 南平公主摇头,「我去的时候,梁生和魏子武早已经不知去向了,就连那些十一二岁的少年,都不知去向了。」 萧玉琢微微皱眉,景延年的动作应当是很快的。 可松竹馆的人反应更快,能从景延年手中逃脱,想来确实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南平公主轻嘆,「可怜了我的子武……我如今最捨不得,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了……」 南平公主表情哀戚,语气夸张。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那公主您还不快些去找他,寻到了说不能还能拉他一把。他一感激。还就真的以身相许了呢?」 南平公主脸面一热,「真会以身相许啊?」 萧玉琢配合的点头,「您可要抓紧呀!」 南平公主霍然起身,「我这就去找他,等着我的大礼!我乃是言而有信的人!」 说完,她广袖一挥,潇洒而去,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萧玉琢回味着她的一番话,心里越发得意起来。 景延年要倒霉了,那他就没功夫理会自己了,想想未来的日子,她就觉得身心轻快。 谁知,南平公主走了没多久,丫鬟就来禀报,有人求见。 「什么人?以往在将军府也没见着这么多人来找我,刚搬出来第二天,便这么受欢迎了?」萧玉琢笑问。 丫鬟道不知是谁,「那人带着大大的兜帽,瞧不清长相,他只说,他姓梁。」 萧玉琢一听便来了精神,姓梁,梁生? 南平公主想找都找不到的人?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还说他在圣上身边有依仗? 那这人她可是要好好结交的。 「请进前厅。」萧玉琢起身往前厅而去。 来人果然带着硕大的兜帽,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但他那一身孤高清冷的气质,却并不难辨认。 且他身边还站着瘦高的魏子武。 魏子武笑着沖她拱手,「娘子有礼!」 能找到这儿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萧玉琢脸上有些热,尴尬的笑了笑,「二位拜访,还真叫我意外。」 梁生起身,抬手将兜帽取下,拱手向她,「贸然前来,还请娘子见谅。」 萧玉琢摆摆手,请他们坐下,「松竹馆的事情,我很是歉疚……景将军性格暴躁,我实在是……呃……」 梁生微微一笑,清清淡淡的表情,宛如高山雪莲缓缓绽放,养眼又叫人舒服,「坊间流传,娘子因为松竹馆里的男娼。而怒休了景将军,不惜翻脸搬出将军府独居。」 萧玉琢一愣,流言怎么被传成这样了? 而且「男娼」一词,用在他的身上,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不顺耳,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辱没和玷污呀! 「不知娘子为的是谁?」梁生音色极为悦耳,轻声缓语中,抬眼望她。 他眼眸中透着悠远宁静之感,远远望去,如蒙着一层轻纱薄雾。 萧玉琢在他注视之下,只觉脸面发烫,「呃,是误传!我跟他早就感情不睦,并不是因为你……」 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梁生轻笑,「某有自知之明。」 「不,不是那个意思。」萧玉琢尴尬,「你很好,我不知道流言会传成这样,若是叫你困扰……」 「我困扰?」梁生抬眸看她,眸中盈盈有光,「我不过是一下九流之人,只怕因松竹馆辱没了娘子之名。又叫娘子和景将军之间生出嫌隙。所以特来向娘子赔罪。」 梁生起身向她拱手施礼。 魏子武也跟着行礼。 她去嫖了,被人发现,回头却说是男娼的错?有这种道理么? 萧玉琢连忙摆手,「差了,说差了!是我行为不检点,倒连累了你们松竹馆。听说景将军将松竹馆的东西尽都砸光,唔,不妨算算,有多少损失。我来补偿。」 魏子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视线没做声。 梁生摇头轻笑,「娘子客气。娘子虽身份高贵,但毕竟孤身一人,在这世道上,一个女子想要立足,着实艰辛,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大忙帮不上,小忙断然不敢拒绝。」 萧玉琢还未有反应。 魏子武倒是惊讶的瞪眼看着梁生,「梁兄……」 梁生淡淡看他一眼。 他立即闭上了嘴,舔了舔嘴唇,不再作声。 萧玉琢摇头,「郎君多虑了,我如今一切都好。唯有对郎君和松竹馆受牵连,还心怀愧疚。」 梁生倒也并不勉强,相互客套一番,便主动告辞。 他说话举止,都彬彬有礼,非但没有一点儿轻浮僭越,反而叫人觉得处处合宜。 想到南平公主的话,萧玉琢不由多看了魏子武两眼。 魏子武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樑,嫣红的唇,五官生的好看养眼。 可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就会那两下花架子,南平公主居然能看得上?还惦记在心里? 「这位魏郎君,南平公主适才还在寻你。」萧玉琢起身亲送到门廊下,忽而开口说道。 魏子武一惊,左右看去。 「已经走了。」萧玉琢道,若是南平再晚些走,说不定还能打个照面呢! 「那烦请娘子,别告诉公主我来过!」魏子武连忙拱手说道,一副着急的模样。 萧玉琢愣了一愣,眼角抽搐,在松竹馆里他调戏南平公主不是顺手就来么?原来背地里这么躲着公主?男人果然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衣冠禽兽。 她冷哼一声,「我定不告诉她,只叫她当世上从没有此人才好!」 萧玉琢口气有些沖。 魏子武挠挠头,似乎想解释,犹豫片刻又闭上嘴,一言不发的跟着梁生往外走。 萧玉琢未再远送,再客气她也有郡主的身份在这儿摆着。 叫厨房里摆了饭,她舒坦的盘腿坐在食案后。 以往在将军府。总要顾着仪态,正襟危坐,如今她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不曾想,她一口汤还未送进嘴里,小丫鬟便急急忙忙的前来禀报,「郡主,门口出事了!」 萧玉琢撇嘴,「能有什么大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我把早膳用完的事大!」 「是,是纪王来了!」丫鬟喘息说道。 萧玉琢抬眼,皱眉看着那丫鬟,「纪王?他来做什么?我如今是休夫在外的妇人,他一个男人,我见他做什么?不见不见!」 「不是,纪王在门口遇上了适才的两位郎君,堵着不让他们走了!」小丫鬟急道。 咣当一声。 萧玉琢手中的白玉勺掉进了汤碗里。 她霍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她从来不知到,城郊的别院倒是比堂堂将军府还热闹!什么人都往这儿凑! 纪王正站在门口,眯眼看着带着兜帽的梁生,和梁生后头站着的魏子武。 「这位郎君看着面熟。」纪王身着便服,并未言明身份,背着手打量着着魏子武道。 魏子武嘿嘿一笑,「那郎君必是认错人了,我可没见过郎君。」 纪王眯眼,「这般熟悉之感,似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何不叫前面这位郎君亮明真容,见没见过,一看不就知道了。」 魏子武笑着说,「兄长面丑,怕惊着各位。不宜露脸。」 兜帽下的梁生脚步一顿,默不作声。 「若我非要看呢?」纪王沉声问道。 魏子武嘻嘻一笑,「那可不成。」 「不成?」纪王面孔微冷,「这里是寿昌郡主的别院,你们两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从别院里出来,还遮遮掩掩,定是图谋不轨!为了寿昌郡主的安危着想,我非看不可!」 纪王往旁边走了一步。 他身后的人立即上前,出手要掀开梁生的兜帽。 魏子武勐的将梁生拉到自己身后,飞起一脚,直接踹在那随从伸出的手上。 「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强人所难之人!」魏子武冷喝一声,笑容收敛。 纪王皱眉,「好大胆子。」 他身后跟了不少随从,没料想这两人竟敢跟纪王动手。见状这些随从一拥而上。将魏子武两人团团围住。 魏子武冷笑一声,「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浑身的骨头早就痒了。」 话音未落,他仰身而起,以一人之力,和纪王十几个随从打斗起来。 萧玉琢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双方正打的激烈。 梁生站着不动,被魏子武护在身后,十几个人竟然没人能越过魏子武的手,触及到他的兜帽。 萧玉琢看清战况,脚步一顿。 那个宛如游龙气势汹汹的人,是魏子武?那个两指并作剑,只会花花架子的魏子武? 萧玉琢顿时郁闷了,倘若以一敌十不落下风,还是花花架子的话。那这世上能称作厉害的人,也没几个了! 她轻咳一声,行至门口,「谁在我家门前吵吵闹闹?躲到郊外来,也不叫人清净?」 「住手。」纪王高喝一声。 他的侍从连忙收手,在他身后站定。 魏子武护着梁生就要上车。 「站住。」纪王却又开口,「例行检查。」 魏子武狐疑皱眉,「刚才不是已经动过手了?怎么还……」 纪王身后的随从却勐的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来,「纪王在此,眼前何人,为何遮面?」 梁生转过身来,拱手行礼。 魏子武负气,却也不得不跟着作揖。 纪王一身便服的时候,他们不管认不认识,都可佯装不知。 如今对方亮明身份,他们倘若再敢抗拒或是动手,那罪名可就大了。 萧玉琢连忙上前一步,「原来是纪王来了,快请,里头请?怎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纪王看她一眼,冷笑一声,「原以为郡主休夫只是误传,没想到郡主当真藏了男宠在别院?如今不过刚离开将军府,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和男宠搅合在一起了?」 萧玉琢脸色一黑,「我当纪王来者是客,没想到纪王如此不客气?」 「便是寿昌郡主的男宠,今日我也要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竟然能让寿昌郡主连景将军都背叛了?」纪王逼视着兜帽下的梁生。 梁生轻嘆一声,缓缓抬手。掀开兜帽。 纪王眯眼看去,却是满面狐疑,「你是……」
第71章 真是「惊喜」 「王爷可认识我家哥哥?」魏子武冷哼一声。 纪王凝眸细看……这人眉若远山,目若星辰,哪里是面丑,这五官搭配在一起,再美不过。他脸上浅淡的笑意,更是叫人看着就舒服。 但他----还真不认识! 那能打功夫甚好的人,他看着眼熟,兜帽下的人,却丝毫印象都没有! 梁生抬手勐咳了几声,这才又拱手道:「小人因偶感风寒,唯恐病气传染,这才以兜帽遮面。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纪王眯眼,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王爷,可要将这二人拿下?」随从上前,在纪王耳边低声问道。 纪王迟疑片刻,忽而抬眼看着萧玉琢道:「郡主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萧玉琢冷笑,「不劳纪王指教。」 她脸上并无惊慌。 纪王皱眉,「让他们离开。」 随从微微一愣。 魏子武却已经扶着梁生上了马车。 梁生站在马车上,朝萧玉琢拱手,「娘子何时有吩咐,小人必不推辞。」 说完,他弯身进了马车。 魏子武朝萧玉琢龇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驾着马车离去。 纪王和萧玉琢僵持在门口,气氛尴尬。 「郡主不请王爷进去么?」纪王的随从缓声说道。 萧玉琢冷笑一声,「适才相请,只招来纪王一番辱骂,如何还敢请纪王踏足我这地方,只怕会脏了纪王的脚呢!」 纪王脸色难看,他本是来做和事老的,想着劝表妹回去,同景延年和好。 怎么说他也是要娶萧十五娘的人了,这和解的话,他来说最为合适不过。 不曾想,还没进门,倒是先和她吵了几句,弄得气氛这么尴尬,劝和的话还怎么说? 纪王皱眉,憋了半晌才僵硬说道:「适才不过是气话,表妹岂会当真?」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原来是气话呀?我以为纪王一向看不上我呢。」 「哪里话!」纪王摇头,「都站在门口成何体统?表妹心里有气。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萧玉琢轻哼一声,纪王自己找了台阶,她便顺势将人往里请。 纪王走在她前头,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回头打量她,几次欲言又止。 一直道坐进了厅堂,丫鬟们端上了茶,他才端着茶碗,缓缓开口,「表妹如今大了,听人说表妹越发懂事,怎么突然就使了这么大的性子?」 萧玉琢微微一笑,「纪王误会了,我也是为景将军着想。当初是我逼他娶我。本就唐突了他,如今我们关系不睦,彼此都痛苦,我又带累了他的名声,为了让彼此都轻松自在,这才自请下堂。」 纪王还没开口。 萧玉琢又道:「不信纪王可以去问将军啊?」 「修远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就算一开始并非他自愿,但他既然已经娶了你,就会履行一个大丈夫的责任!」纪王立即说道,「他对你用心用情,我都看在眼中,并非像你所说!」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王爷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那适才的男人就是对郡主一心一意咯?」纪王挑眉问道。 萧玉琢抿唇轻笑,并不搭话。 纪王想试探那两人的身份?门都没有。 厅堂里的气氛又僵滞下来。 纪王皱眉,缓缓开口,「修远因为你,如今被父皇降罚,罚俸一年不说,还被软禁在府上!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么?」 萧玉琢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纪王连忙继续道,「官场上一时失意不算得什么,只要你能看清楚他用心良苦,如今回到他身边去,想来他必定心有安慰!」 萧玉琢却掩口呵呵笑了起来,「他不是厉害得很么?居然也有今天?」 纪王闻言大怒,拍案而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他的夫人。还是仇人?」 萧玉琢冷眼看着纪王,「纪王来的时候没打听清楚么?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既不是仇人,更不是夫妻!」 纪王拧眉看她,「你果真如此绝情?便是他为你受罚,你却都不肯回头么?」 「又错了!」萧玉琢冷笑,「他是自己行为不当才会受罚,纪王一口一个为我受罚,难道是想说圣上裁决不公?叫他代人受过?」 「你----」纪王抬手指着萧玉琢,第一次发现自己这表妹竟如此难缠。 该不会萧家的女孩子都是如此吧? 他心里一颤,一句也不想多言,拂袖而去之际只丢下一句话来,「不可理喻!」 纪王出了别院,沉着脸翻身上马。微微倾身。 随从连忙上前来,「王爷有何吩咐?」 「去查查适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纪王低声吩咐。 随从面有不解,「王爷适才为何不拿下两人,反倒要将他们放走?」 「我要拿下他们之时,寿昌郡主脸上并无惊慌之色。我亮明身份,那两人也无畏惧之意。面熟的不遮脸,那面生的倒是遮遮掩掩,怕是这两个人背后有什么牵扯,来头或许不简单。」纪王缓缓分析道,「情况不明,不能轻举妄动。能拉拢最好,不能为我所用才需要斩除干净。」 随从立时瞭然,拱手应道:「属下这就去。」 气跑了劝和的纪王,萧玉琢美滋滋的在食案后头坐下来。 饭菜虽有些凉了,却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景延年被软禁在府上了?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么? 难怪人来了一波波,也不见他杀上门来。 看来她有好一段时间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了,等景延年被放出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想做忠臣,不想偏向纪王或是越王的办法多得是。 他不想另娶也不难。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被她逼婚的那个羽林郎了,堂堂的羽林大将军,谁还敢再向他逼婚不成? 心思这么一淡,或许他就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自己不是已经留了一半的嫁妆给他做补偿了么? 想想景延年看到「休书」时候的表情,萧玉琢心中就是一阵暗爽。 她一顿早膳吃到了晌午。 休息了一会儿,便换了常服,出门闲逛。 长安城的东西两市,繁华热闹,真真是国际大都市。 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不乏胡人波斯人,蓝眼睛绿眼睛的,一点儿都不罕见。 一边逛一边买,不用担心工作,又没有上司施压,这种挥霍的感觉真是大快人心。 萧玉琢逛累了,便在戏楼里包了个雅间,隔着珠帘看着楼下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 她喝着茶汤,品着点心,日子再舒坦没有了。 原以为这种逍遥自在的日子,因为她的「休夫」会一直就这么继续下去。 不曾想,刚舒坦没两日。 南平公主又找上门来。 她不是空手来的,当真带了大礼----四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 她笑眯眯的拍手叫四个少年进得别院厅堂。 萧玉琢一口茶汤就喷了出来,「咳咳咳……」险些被自己呛死。 「不用这么激动吧?也就是中人之姿罢了!」南平公主拍着她的背,笑嘻嘻的说,「你不是休了景延年么?当初没有离开将军府的时候,你尚且欲求不满,如今身边没有男宠,岂不度日如年?」 萧玉琢被她气得要呕血。 谁欲求不满了?哪只眼睛看见她度日如年了? 「我不要!」萧玉琢瞪着南平公主,几乎七窍生烟。 「怎么不要?你不趁着现在收下他们,等景将军得了自由,见你为他守身如玉的,说不定一感动,还就跟你破镜重圆了。」南平公主笑着撞了撞她的肩。 萧玉琢瞪眼,「破镜重圆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吧?」 「这话听着像是气话,」南平公主呵呵一乐,「该不会是你还惦记着他,就想让他回来找你的吧?」 「我像是那种人么?」萧玉琢不屑。 南平连连点头。「我看像。」 「行了,你这法子对我没用,我可不受你激将。人你领走,我不需要。」萧玉琢摆手拒绝。 南平眯眼成了精的狐狸一般看着她,「真不要啊?我专门为你寻来的?干净的雏儿,我没用过的!别看脸面青涩,那是没长开呢,长开了你再看?一个赛一个妖娆!」 四个少年跪坐在地,纷纷抬头,媚眼如丝的看着萧玉琢,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诉着相思情愁。 萧玉琢浑身一个激灵,真是够妖娆。比女子更甚。 「我,我不好这口!」 南平挑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既认了你这个表妹,定会为你寻来!」 萧玉琢凝眉,眼前出现的是高大挺拔的身形,精壮紧緻的肌肉,饱满的线条,小麦色的皮肤,硬朗的面孔…… 她勐的一僵,景延年的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脑海之中。 她连忙摇头,太可怕了,她怎么能想景延年呢?才刚刚摆脱他! 「什么样的男人?」南平公主催问道,「你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寻找?」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景延年那饱满的肌肉,紧緻的身形好像就在眼前。 她身子一热,当初他将她压在身下,反覆「疼爱」的感觉好似突然甦醒,那食髓知味的眷恋,挥之不去。 「就这样的吧!」萧玉琢突然抬手指着跪坐眼前的几个少年。 她不会是爱上景延年的身体了吧? 那怎么行?一定是郡主这具躯壳还未尝试过旁的男人的滋味,所以才会对景延年念念不忘。 如今要摆脱景延年在这具身体提留下的魔咒,就要尝试与他大相迳庭的滋味才行! 南平公主微微一愣,「你不是不好这口么?不必勉强,旁的不说,男宠我还给你寻不来么?」 「不,」萧玉琢一旦作出决定,便异常坚决,「我就要这几个男孩子了。」 哗啦一声脆响。 厅堂里的萧玉琢和南平郡主都是一惊。两人抬眼向门外看去。 站在门口一旁的菊香顾不得收拾碎在地上的瓷片,慌忙跪了下来,「公主恕罪,郡主恕罪。」 「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干什么?」南平沉着脸,口气不善。 菊香垂着头,不敢应声。 「我身边的大丫鬟。」萧玉琢轻轻拽了拽南平的衣袖。 南平公主冷哼一声,「算了,你这般护短,给你个面子。这几个少年郎,可是我专门找人调教出来的!来呀,叫郡主见识见识你们的功夫。」 四个美少年闻言起身,围在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见南平公主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她梗着脖子强忍着没有拒绝。 眼见几个美少年比女子还要柔软的手,就要攀在她身上。 门外的菊香终于忍不住开口。「郡主,莫要如此!」 「大胆!」南平一声厉喝。 倒是叫几个美少年吓得不轻,连忙缩回手去,跪坐在萧玉琢身边。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南平公主冷脸呵斥。 菊香却跪在门外,垂着头,一动不动。 「还不快滚!」南平怒喝道。 萧玉琢的目光也落在菊香的身上。 菊香却硬着头皮迎着南平公主的视线,一动不动。 「菊香,你先退下吧。」萧玉琢缓声开口。 菊香仍旧一动不动。 「呵,」南平公主冷笑一声,「瞧瞧,这就是你护着她们的结果!她们都敢蹬鼻子上脸的管起主子的事儿来了!你的话,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过不了几日,只怕你还得去伺候她呢!」 这话说的严重了。 菊香在门外砰砰的磕着头,额上都磕红了一片,面有焦急之色,可偏偏就是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 南平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看向门外跪着的菊香。 萧玉琢的脸色有些清冷,望着菊香没有说话。 「这是你的陪嫁丫鬟么?」南平忽而挑眉问道,「我怎么看着更像是景将军安排在你身边的耳目呢?」 菊香身子一震,面有痛苦之色,却仍旧抿着嘴,没有辩解。 南平呵呵冷笑一声,「你心软,下不得手,我既遇上了,就替你教训教训她。好叫她知道,究竟谁才是她的主子!」 李淑仪说着便从宫婢手中拿过她的长鞭来,提步走到门外,啪的将手中鞭子一抽。 那脆响之声,叫菊香听得脸都白了。 「去,跪在院中。叫来往的僕婢都看看,不尊主子之命,胆敢对主子的事儿指手画脚是个什么下场!」李淑仪拿鞭子指着她说道。 梅香和竹香站在廊下,都捏着一把汗。 两人想替她求情,可探头看了看屋里萧玉琢清冷的脸色,并不敢开口。 「菊香,你……你倒是说句话呀?主子面前,服个软!」梅香忍不住小声提醒她道。 菊香却是板着脸,提步走到院中。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呵,倒是个硬骨头啊?」李淑仪笑了笑,握着鞭子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我最是欣赏有骨气的人,将那有骨气的人打到服软也是最有趣儿的事儿!」 她说着又要将鞭子抽在菊香身上,手都扬起来了。 「等等。」萧玉琢却不知何时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垂眸望着院中跪着的菊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菊香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 「我给你个机会,现在你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我可以给你条退路。」萧玉琢缓缓说道,「如果你想回将军府,我也可以叫人送你回去。」 菊香勐的抬起头来,眼圈微微泛红,「婢子没有背叛郡主!」 萧玉琢皱眉,「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 「啰嗦什么?」李淑仪烦躁的打断她的话,「打一顿,你想问什么就能问出什么来了!」 「啪----」的一声响。 她的鞭子狠狠抽在菊香的嵴背上。 菊香不若竹香能扛,一鞭子下去,便被抽的扑倒在地。 她脸颊磕在地上,沾了半脸的灰尘,她连忙按着地,又跪端正。 萧玉琢于心不忍,知道李淑仪听不得她劝,索性上前一把夺下她的鞭子,「行了。」 「你究竟识不识好人心吶?我这是帮你!」李淑仪瞪眼要夺回鞭子。 萧玉琢将鞭子背在身后,「我的丫鬟,我自己调教!不必劳烦公主!」 「今儿这闲事,我多管定了!」李淑仪的性子大约就是如此,越是拗着她来,她越是不甘心。 两人正为这一条鞭子争执。 菊香跪在一旁,惊得面色惨白,「郡主莫争了,婢子能挨打的,婢子没事……」 梅香竹香也从廊下沖了出来,围在两人身边,却不敢贸然动手。 「乱吵吵的,成什么体统!」 忽而一声怒喝,院子里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院中主僕都寻声回头。 只见一身常服的长公主站在院门处,满面不悦的看着她们。 李淑仪连忙送了手中鞭子,还从萧玉琢身边退开了一步,呵呵一笑,「见过姑母,姑母真是越发美丽了,风韵更胜当年啊!」 萧玉琢惊愕的瞪大了眼,从没见过南平公主在旁人面前这般样子。 长公主缓步走进院内,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菊香,又抬眼看着萧玉琢,「她犯了什么错,你要私罚僕婢?」 萧玉琢啊了一声,看了看李淑仪,没有说话。 李淑仪连忙福身,「姑母刚回来,定然有许多话要对玉玉讲,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 她提步就向外走去。连鞭子都不要了。 李淑仪跑的比兔子都快,一眨眼她和她的宫婢就从别院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娘……」萧玉琢小声唤道。 「呵,你还知道你有个阿娘啊?你年纪大了,有主意了!什么事儿都不用跟阿娘商量了!我同你爹去了趟骊山行宫,回来你都能『休夫』了!真是好本事!」长公主黑沉着脸色,咬牙切齿的说。 萧玉琢偷偷翻了个白眼,抱着长公主的胳膊,放软了语气,「阿娘,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生生叫他欺负死吧?」 长公主眯眼看她,「以景延年的秉性,若不是你故意招惹,你寻衅。他必然不会对你怎样!」 「您是我阿娘还是他的阿娘啊?」萧玉琢不满嘟哝。 长公主冷哼一声。 「他不喜欢我,不过是利用我,我不想就这么苟且的过下去了,索性给彼此一个自在。阿娘,您说我有什么错?」萧玉琢仰着脸说道,「再说,祖父就要回来了,萧家不用靠着他,一样能屹立不倒。」 长公主本压抑下去的怒气,被她的话又挑了起来。 「在你看来,阿娘不许你和离,就是为了萧家?就是为了利用你来稳固萧家的地位?嗯?在你心中阿娘就是一点都不关心你,不在乎你的?」 长公主说着,胸膛一起一伏。声音都变了味儿。 萧玉琢立时慌了,「阿娘,阿娘您别生气,走走,屋里坐。」 她扶着长公主进了厅堂,在窗下跪坐下来,叫丫鬟摆了茶,小心翼翼的握着长公主的手。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阿娘当初劝过你,原以为你能听进心里……」长公主语气酸涩,说话很慢,说完不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听了……」萧玉琢连忙点头。 长公主呵的笑了一声,「你听了,你没听出来阿娘是为了你好。没听出来阿娘希望你过得好。你只以为阿娘是为了萧家要牺牲你的幸福。呵,真好,我就是个趋炎附势的阿娘!我就是个不顾自己女儿幸福的阿娘……」 长公主越说越伤心。 萧玉琢连连摇头,「不是,阿娘,您不是。是我不懂事,是我任性,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长公主垂着头,反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却一直没有说话。 萧玉琢温声道,「是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他并非真心喜欢我,不肯与我和离。乃是因着他不想……不想在纪王和越王的拉拢之中,站错了队,遭了圣上的忌惮。我不想被他利用。」 长公主诧异的抬头看她,「这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亲口说的。」萧玉琢垂下头来。 长公主看着她无语凝噎,「好,不说他不想被拉拢的办法不止这一个。就算是他确有此利用之心,与你有什么害处?他有没有身为丈夫的责任?有没有给你主母的权威?有没有宠妾灭妻?有没有三天两头的往内院里抬姨娘小妾给你添堵?有没有让孩子先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叫你膈应?」 萧玉琢缓缓摇头。 虽然这些都没有,在她占据了郡主的身体之前,或许王姨娘有骑在她头上的嫌疑,那也是原先的郡主自己太能作,又算计不过人家。 可她想要的爱情不是这样啊? 「我想要的是一世一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白首不相离。不是因为责任而不得不绑在一起的夫妻。」萧玉琢小声说。 长公主长嘆一声,抬手慈爱的摸着她的头,「你所嚮往的关系没有错,可世上哪有生出来就这么合适的人?夫妻是靠磨合和经营的,就算我和你爹当初也并不是……」 萧玉琢撅着嘴,垂着头,「磨合和经营起码也是要建立在一定的感情基础上吧?」 长公主皱眉看她,「你的意思是,你如今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 萧玉琢抬头,正撞进长公主狐疑的目光之中。 她心头一跳。 当初梅香跟她讲的,那穿越来的前辈被一把火给烧了的事儿,瞬间让她理智回笼。 寿昌郡主有多么喜欢景延年,众所周知。 她来了这才多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且在明觉寺里的那袁天师,说不得已经看出她的来歷。万一叫人知道,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不,不是……」萧玉琢连忙摇头,配上她期期艾艾的表情,「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一腔感情永远都得不到回应……阿娘你懂么?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恋慕他,所以才离开他……」 说着她还挤出两滴泪来,唿应她沉重凄婉的语气。 长公主皱眉看着她,眼中狐疑渐渐退去,「不懂。我看你是不清醒了,正好,我带了御医来,叫御医给你看看。」 萧玉琢一愣,嗯?这是什么套路? 「御医若说你是痰迷心窍,突发的癔症,先前那休夫之事,自然是做不得数了!」长公主起身,语气果决,「我今日就会将你送回将军府。」 萧玉琢瞪眼,长公主是有备而来呀!连退路都铺就的妥妥的了! 可她,并不想回去呀? 长公主强势起来的时候,连南平公主都害怕,萧玉琢被她按在坐榻上,毫无挣扎的余地,御医上前诊脉。 萧玉琢心中千迴百转,御医定会按照阿娘的吩咐来说。 说她突然癔症,景延年也不能揪着休夫的事情不放。 可她当初拍下休夫书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去,如今再舔着脸回去,日后的岂不被他压得死死的? 「阿娘,我不想……」 「郡主有喜了。」御医瞪眼说道。 嗯?不是说突发的癔症么?怎么换了套路了? 萧玉琢惊愕的看着那御医。 御医皱眉,「郡主一点儿都没察觉么?」 萧玉琢迟缓摇头,「啊?没,没有啊。」 御医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诊错了,连忙又按在她脉门之上,眯眼细查脉象。 长公主屏气宁声,垂眸紧盯着那御医。 好半晌御医才收回手来,「是喜脉,没有错。」 萧玉琢张嘴,却未能发出一个声音来。 长公主怔了片刻之后,忽而笑了起来,「喜事,真是喜事啊!你没有来月信,自己都不知道么?」 萧玉琢表情木木的,目光不知聚焦在了何处。 「恭喜长公主,恭喜郡主!」御医起身拱手。 长公主立即叫人封了赏钱,送那御医出门。 「瞧这孩子,都欢喜傻了吧?」长公主轻抚萧玉琢的肩头。 萧玉琢却勐然回神,面目狰狞的朝外吼道:「菊香呢?给我滚进来!」 长公主皱眉看她。 菊香进得屋里,噗通就跪了下来。 萧玉琢抿唇看着她,木着一张脸,鼻翼扇动,似乎气的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也垂眸看着菊香,「你自幼作医女培养,伺候郡主身边。如何竟不知她已怀有身孕了呢?」 「呵,」萧玉琢冷笑一声,「我当初因服了大寒之物,月信一直不准,但有你日日照料我,帮我调理,便是月信未至,我也不曾多想。菊香,我这般信任你,你是如何对我的?」 菊香垂着头,没说话。 长公主看着菊香的面色也清冷下来,「郡主有喜,你不知道么?」 「婢子……」 「我说你自打回来以后,为什么就躲躲闪闪,好像藏了什么秘密似的呢?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萧玉琢咬牙切齿,「景延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帮他瞒着我?利用我?」 菊香连连摇头,「没有,婢子对郡主忠心耿耿,从没有背叛郡主……」 「还说你不是背叛?你知道我怀有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我?」萧玉琢怒道。 长公主面上亦是不悦,「若是知道有孕,就更不该做这休夫的荒唐事了。」 菊香跪在地上,垂着头,吸了吸鼻子,没有解释。 「这丫头既然如此相瞒,我看也不必伺候在你身边了,阿娘再从宫中讨一个医女来……」长公主看着菊香。满目失望的说道。 「不要!」菊香终于开口,「求求郡主了,不要赶婢子走,婢子只愿伺候郡主……求郡主饶过婢子这一次吧!」 萧玉琢垂眸思量片刻,「也不是不能原谅你,你想留下来,我便给你个机会,让你将功补过。」 菊香连忙叩首答应。 「你去调配出既能落子,又不会伤及我身体的药来,我就让你留下。」萧玉琢低声说道。 长公主一听,噗通在坐榻上跌坐下来。 萧玉琢抬眼看她,「阿娘也不必劝我了,我根本就不想回将军府去。」 长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红润的脸色渐渐都泛了白。 她抬手指着萧玉琢,指尖都在颤抖。 菊香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抹着眼睛。 长公主脸色越发难看,「你……宁可打掉腹中的骨肉,都不愿与他和好么?」 萧玉琢点头,「是,一开始就是我强求,如今我想开了……」 她话未说完,长公主却仰面倒了下来。 「阿娘!」萧玉琢吓了一跳,顾不得说下去,连忙跳起来扶住长公主,「菊香!」 菊香上前,掐了长公主人中,又在合谷穴勐按下去。 「得让长公主平躺下来。」菊香急忙说道。
第72章 离经叛道 钻石满800加更~ 竹香梅香闻声连忙上前,一众丫鬟将长公主抬到了床榻上。 「不易有太多人围在周围。」菊香说道。 萧玉琢瞧见阿娘都被她气昏了,心下立即慌了神,摆手叫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可她心里又忐忑不安,「梅香竹香也留下。」 她留下了三个丫鬟陪着她,守在长公主身边。 「阿娘,您,您别生气……」萧玉琢慌忙道。 菊香施针,长公主已经幽幽醒来,她眼皮半掀,原本明艷的脸,此时却煞白难看。 「玉玉……」长公主伸手。 萧玉琢连忙握住她的手,「阿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您别生气,别生气了!」 她急的眼圈都红了,强忍着眼里的泪。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笑容惨澹苍凉,「你觉得我和你爹关系怎样?」 萧玉琢连忙抬手抹了抹眼睛,「我最嚮往最羡慕的就是阿娘和阿爹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阿娘有什么话,都不用说出口。爹爹就明白了。阿娘一个眼神,爹爹就能知道阿娘想的是什么。」 长公主垂眸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可当初,并不是这样……当年,他姨母的表妹,到萧家小住。和他走的很近,我看不惯,便警告了他表妹。」 萧玉琢瞪大眼睛,这些事情她完全没有听说过,郡主的记忆里也丝毫没有。 「没想到他的表妹是个有心计的,在他面前一通委屈哭诉。」长公主说得很慢。苍白的脸上却很平静,没有怨气,也没有恨意,「他被他表妹挑唆,和我大吵一架,我负气策马回到公主府。当晚便小产了。」 萧玉琢身子一震,眼目圆瞪。 「我当时气恼至极,说什么也要和离。」长公主幽幽一声长嘆,「可太医告诉我,伤了身体,这辈子都怕难再有孕了。我只觉自己不是个好母亲,是上天惩罚我,让我不能有孩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向强势的长公主脸色变得柔软,哀伤。 萧玉琢握紧她的手,连连摇头。 「母后劝我隐瞒此事,我没有听,将这件事告诉了你爹爹,并提出和离。」长公主笑了笑,「我是公主啊,我当时就想,我乃天之骄女,没了他,我一样能过得下去,只是迈不过孩子这道坎儿而已。」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愈发温柔。 「你爹在公主府门外跪了三天,求我原谅,他说不论有没有孩子,他都要跟我过一辈子。不纳妾,不要通房,孩子没了是他的过错,他愿意用一辈子来负责。」 萧玉琢惊讶的瞪眼,郡主的爹爹也是生性骄傲的人,当年人称长安城第一才子呢。居然在公主府外跪了三天…… 「他当即送了他表妹回去,求得我同意之后,搬进公主府,亲自照顾我……」长公主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萧玉琢,「你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若当初我没有原谅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你,更没有我们如此和睦的关系。」 萧玉琢皱眉,缓缓低下头来。 这不一样好么? 爹爹能有后来的觉悟,景延年却不会有! 长公主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倘若景延年也能低头向你认错。你可会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只怕处处都觉得是我的错,断然不会来向我认错!」萧玉琢立即说道。 长公主轻嘆一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母女间,主僕间,都一时无话可说。 「菊香,孩子有多少天了?」长公主靠着枕囊坐了起来。 菊香连忙垂首答道:「已有两个月了。」 萧玉琢皱眉回忆。就是景延年将菊香从她身边要走以后? 「你果然还是被他收买了!」萧玉琢瞪眼看着菊香。 菊香连忙摇头,「没有啊郡主!婢子并没有告诉郎君郡主怀孕之事,因为婢子没叫郡主知道,更不敢背着郡主叫郎君知道……」 「煳涂!」长公主喝骂一声。 菊香连忙俯首贴地。 长公主看了看自家闺女,幽幽嘆气,「菊香是怕告诉你,你留不得这孩子吧?」 萧玉琢撅了撅嘴,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景延年,肚子里倒冒出一个娃来?这……还真是尴尬! 「每个生命都来之不易,」长公主语重心长,「你体会不到我当初有多么心痛,后来御医说我又怀上孩子之后。我是怎样喜极而泣!」 长公主望着萧玉琢,她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萧玉琢缓缓点头,「我能想像,阿娘,真的。」 「答应我,不要伤害孩子。」长公主那么要强的人。眼里含着隐约的泪光。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阿娘放心,刚才,我只是一时冲动。」 长公主又皱眉凝视她良久,才安心的放开了手。 放下心来的长公主很快就恢復了元气,从床上跳下来,吩咐人回公主府又调来许多年纪大有经验的僕妇在别院伺候。 更是将梅香几个大丫鬟提到面前,耳提面命的交代她们千般注意万般小心。 屋里屋外的,她亲自转了几圈,哪里不合适的,当即就叫人改。 「厨房里务必都叫放心的人盯着,屋子里薰香香囊都收起来!」长公主操劳起来,反而越发神采奕奕。 她没有儿子,只有萧玉琢这么一个女儿,虽是外孙或是外孙女,她却如同要抱孙子一般激动欣喜。 萧玉琢被勒令躺在床榻上,哪儿也不许去。 「原先不知道的时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如今到这诸多限制,真是无趣!」 菊香在一旁照料她,低声说道:「郡主忍一忍,过了头三个月,胎相已经稳固,就会好很多。」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菊香,你瞒着我的事儿,我还没有罚你!若不是叫阿娘知道,我也不能这般受限制!」 菊香连忙在床边脚踏上跪坐下来,大着胆子小声道:「若不是长公主拦着,郡主可会保下这个孩子?」 「那必然不……」萧玉琢气哼了一声。 两辈子了。她头一回要做母亲,她还没有尝试过真正恋爱的感觉好么? 她多么想往故事里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呀……只可惜,这辈子又没机会了! 「您若是打了孩子,只怕和郎君就再无和好的可能了。郡主和郎君之间倘若再不能挽回……倘若那孩子又是被婢子亲手害死,婢子只能以死谢罪了。」菊香小声道。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他如何收买了你们。叫你们都觉得他好?难道这世上的好男人都死绝了?」 「是好呀!」梅香从屏风外头探进脑袋来,笑嘻嘻道,「郎君不好色,不好赌,不酗酒,功夫好。又孝顺,又有上进心,不靠蒙荫,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从庄子上的平民打拼到今日的大将军。这还不好?」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算了,价值观不同。她只怕是没办法说服阿娘和这一群小丫鬟了。 长公主大约是怕萧玉琢脑子一抽再变了卦,便留在别院不肯回去。 这般时时刻刻被关注,小心翼翼被护着的感觉,没过两日,萧玉琢便受不了了,「阿娘您回去吧!我保证!保证不会伤害他!我已经想清楚。也做好做母亲的准备了!只要您答应我,不要将我怀有身子的消息告诉他,就行了!」 长公主不悦,「那你为何要赶我走?」 「您一直在这儿住着,爹爹只怕都会想念您吶!」萧玉琢谄笑说道。 岂料,她还没将阿娘赶走。别院里却更热闹起来。 郡主的爹爹和祖父竟都来了! 萧玉琢连忙起身,跟着长公主一道去了厅堂。 「怎劳得祖父和爹爹来一趟?得知祖父回来,应当是我去探望祖父才是啊!」萧玉琢心虚的看了眼萧谆。 萧谆面无表情的摸着鬍子没说话。 「爹,玉玉还小,不懂事,您说她两句就是了。」郡主的爹爹萧家四老爷笑着开口。 见萧谆仍旧不做声。 萧四老爷连忙给自己的闺女使眼色。 萧玉琢被爹爹挤眉弄眼的表情逗的想笑,看着萧谆的脸色,又赶忙忍住,低头上前,「祖父,玉玉知道错了,您骂我两句吧。」 萧谆清了清嗓子,抬眼看了看长公主和萧四老爷,「我刚回到长安,便听说长安城里出了件奇事儿。」 萧玉琢脸上一烫,深深的垂下头去。 「玉玉休夫,」萧谆摸着鬍子冷笑一声,「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萧四老爷正要开口,长公主轻咳了一声,他连忙闭嘴。 长公主缓缓说道:「爹爹,玉玉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家里人娇养着,唯恐委屈了她。唯独感情上。一再受挫,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绊绊,这次是她冲动了,等过些日子,他们小两口都冷静下来,我和四郎就将他送回去。」 「送回去?」萧谆声调微微一抬。 长公主点头嗯了一声。 萧谆的目光却再次落在萧玉琢身上,「玉玉,你起来。」 萧玉琢跪着没敢动。 「祖父叫你起来,别怕,祖父在这儿,你爹娘不能将你怎么样。」萧谆说道。 咦?萧玉琢一愣。这话音听着咋这么怪?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一旁跪坐好。 「祖父问你,你为何休夫?是因为心里有了旁的人?真是和那松竹馆的人有了牵扯?还是?」萧谆问道。 长公主一听就变了脸色。 萧谆却抬手制止她开口,面容慈爱的看着萧玉琢。 「不是,松竹馆的事情是场误会。是因为景延年他对我不好,欺负我,利用我,让我只觉得人生无望,忍无可忍才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举的。」萧玉琢连忙说道。 萧谆点头,「呵,你们听到了?你们捧在手里含在口里,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到旁人手底下作践!都人生无望了,你们还要将她送回去?这次是离经叛道,下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长公主一惊,「父亲……」 「不过,」萧谆根本没理会长公主的话音,转过头来看着萧玉琢,笑眯眯道,「不过我大夏律例上,从没有休夫一说,你留下休夫书,离家出走,做不得数!」 「嗯?」萧玉琢瞪眼,祖父是在变着法儿的劝她回去吗? 「若真要男婚女嫁再不相干,还是得让他给你放妻书。」萧谆勐的一拍案几,「你们和离!」
第73章 劝人是门技术活儿 长公主和萧四老爷都吓了一跳。 小的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如今劝劝说不定就劝回去了! 怎么老的也跟着胡闹起来? 这一老一少折腾起来,事情岂不是全被他们折腾遭了?再无迴转的余地了? 「爹爹,您刚从江州回来,还没好好歇歇,我送您回家好生休息一番,再来……」萧四老爷连忙起身。 萧谆一把推开儿子的手,「你一边儿去!我没老煳涂!」 萧玉琢垂眸思量,她身边上至阿娘,下至僕婢,没有一个支持她和离的。 只有南平公主支持,不过她的支持,也可忽略不计了。 如今突然冒出这么强有力的支持者来,还真叫人意外。 且祖父说的很有道理,没有律例支持,景延年说不认帐就不认了。让他写放妻书,他们和离才是最稳妥的! 就算是将来孩子生下来,那也得跟着她姓萧! 「玉玉觉得呢?你不必怕,你若心意已决,只管说出来!」萧谆说道。 萧玉琢连忙道:「祖父,我确实已经想清楚,与其苟且过活,不如一拍两散!只是怕他不肯写放妻书给我,我也是无奈才有了休夫一举。」 「不怕,他不给,我替你要!」萧谆拍板道。 长公主和萧四老爷脸色唰就变了。 「爹,你……」长公主霍然起身,瞪着萧谆就要发飙,看她的样子,若不是有萧四老爷连连向她作揖,只怕要指着鼻子骂萧谆老煳涂。 萧谆不慌不忙眯眼一笑,「来人呀,去请景将军来!」 「慢着!」长公主厉声喝道,「爹爹凭什么这么做?!」 萧谆乐呵呵看她,「凭我是她祖父,见不得我萧家的女儿受此委屈。」 长公主被他气的笑出来,「她爹娘还在这里站着,她受什么委屈了?」 「她爹娘不心疼他,自然有老傢伙心疼。」萧谆沖萧玉琢招手,「玉玉,来坐到祖父身边来。」 萧玉琢连忙凑到萧谆身边坐下,沖长公主和萧四老爷嘿嘿一笑,挽住萧谆的胳膊,得意洋洋。 长公主四下看去,似乎想要找她的鞭子。 「嘉荣。息怒,好好跟父亲和孩子说。」萧四老爷连忙揽着她的肩头,抚着她的背,安抚她道。 长公主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萧玉琢,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玉玉已经怀了景延年的孩子了!」 屋里霎时一静。 「说好了不说的!」萧玉琢瞪眼。 萧谆却抬手慈爱的摸摸她的头,「玉玉不着急。」 萧玉琢撇嘴。 萧谆慢慢悠悠开口道:「我萧家养不起一个孩子么?」 长公主闻言,抬脚踹翻了面前案几,抬手指着萧玉琢,话音却是沖萧谆,「好,就护着她吧!就这么骄纵她!我看能骄纵出个什么结果来!」 长公主气的拂袖而去。 萧四老爷站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去劝劝她。」萧谆开口。 夫妻两个一出门。萧谆扭脸就吩咐道:「去请景延年来!」 「回禀老太爷,」小厮在厅堂外头拱手说道,「景将军被圣上禁足在府,明日才满了期限。」 萧谆看了萧玉琢一眼,笑眯眯问,「执意和离?不会后悔?」 萧玉琢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萧谆朝外,扬声说道:「告诉他,寿昌郡主怀了他的孩子,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在。圣上知道来龙去脉,不会怪罪他的。」 萧玉琢瞪眼,「祖父怎么能告诉他呢?」 「孩子是不是要生下来?」萧谆认真问道。 萧玉琢点头,「是要生,可我自己能养,不用让他知道。」 「生下来之后,你要把他藏在屋里永远不叫人知道吗?」萧谆神色变得严厉。 萧玉琢连忙摇头,「那怎么会!」 「所以,景延年迟早都会知道他有这么个儿子,」萧谆神色很严肃,「既是要和离,就要把一切的话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免得日后再纠缠。」 「可是……」萧玉琢犹豫。 「你怕他知道你怀有他的孩子,就不肯和离是么?」萧谆问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没孩子的时候他还不肯呢! 「他为何要不肯?你们在一起不是彼此折磨,他心里不是没有你么?」萧谆问道。 萧玉琢犹豫,「他……他肯定会在意自己的嫡子呀?」 「他与你和离之后,再娶妻,再生子,就不是嫡子了?你腹中的孩子,与他未来的孩子身份上有什么区别?他既不在意你。就更不会在意你腹中的孩子,是也不是?」萧谆问道。 萧玉琢迟疑的点头,祖父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去吧,照我说的。」萧谆吩咐人下去。 景延年来的比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马还未停稳,他便翻身下马,脚下如踩着风一般,刮进别院之中。 长公主到底是不放心,并未真的负气离开别院。 听闻老太爷把景延年叫来了,她同萧四老爷站在廊下,抿唇冷眼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脸色沉沉,一双漆黑的眼眸之中,却是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见过祖父,父亲,母亲。」景延年站在门廊外。拱手施礼,「玉玉。」 萧玉琢轻哼一声。 「不必多礼,今日只怕是最后一次听景将军叫一声祖父了。」萧谆摸着鬍子笑道。 景延年身形一震,勐然抬头,目光幽深的落在萧玉琢身上,迟迟没有移开,「玉玉不是已经怀有身孕?」 萧谆点点头,「那又如何?一个孩子,我萧家还养得起。」 景延年脸色霎时难看,双手不由攥紧。 「玉玉给你留下的休夫书,你可认?」萧谆问道。 景延年沉声道,「我大夏从无休夫之说,便是郡主……亦不能破律例,这休夫,做不得数!」 果然啊,萧玉琢点头,还是祖父想得周到。 「所以今日叫你来,就是叫你写下放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萧谆又说。 景延年抬头看着萧谆,脸上缓缓露出笑来,「祖父,您这是强人所难。」 他面庞清俊,笑容耀眼,却并无温度,更像是怒极反笑。 「那我问你,当初玉玉恋慕你,长安皆知。如今她为何要不顾世人非议,执意离你而去?」萧谆扬声问道。 景延年面色一黯,深沉的目光投向厅堂,半晌却未置一词。 「可是你做了对不起玉玉的事?」廊下站着的长公主也厉声问道。 景延年迟疑片刻,举目看着眼坐在厅堂内的萧玉琢。 两人离得远,且厅堂里并不似外面敞亮,他看不清楚萧玉琢的脸色神态。 只觉她是那般遥远,清清冷冷,遥不可及……这再不是以往那个纠缠他,无理取闹,叫他只想逃避的郡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要失去她。 只要他稍微一松手,一愣神儿,她就会从他身边永远消失,彼此再无干系。 这种感觉,叫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的景延年,竟心头轻颤。 「是,我故意冷落她,看着王氏欺负到她头上,却袖手旁观……我故意躲着她,便是无事也躲在军中不肯回府……故意夺走她身边得力的陪嫁丫鬟,断其膀臂……我……」景延年低头垂目,一面回顾,一面缓缓说道。 「你竟----」长公主脸色难看,抖出长鞭,「我将女儿嫁给你,就是叫你这般折辱她的吗?」 「啪----」的一声。 长公主的长鞭狠狠的抽打在景延年的身上。 景延年在廊下站的笔直,不避不闪,生生受着。 他这般倔强桀骜的样子,更是惹怒了长公主,那长鞭如雨一般密集的落在他身上。 萧玉琢坐在屋里,一开始看着尚觉得阿娘总算是帮自己出了气了,心中暗爽。 可阿娘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鞭鞭下去,毫不留情。 她单是看着就觉得疼,可景延年竟然站在廊下,不避不闪,垂着头任由长公主鞭打。 「阿娘……」萧玉琢小声开口。 坐在她身边的萧谆笑眯眯说,「玉玉可曾解气了?」 萧玉琢连忙点头,真把圣上的宠臣打死在她的别院里,圣上想必不能放过她吧? 「长公主!」萧谆扬声喊道。 长公主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手。她已是满头大汗,握着鞭子的手都被磨红了。 挨打的景延年的惨状可想而知。 可景延年仍旧不动如钟的站在廊下,垂着头,拱着手。 「你走吧。」长公主扔了鞭子。 「若能叫母亲解气,求得玉玉原谅,我便是再吃一顿鞭子又何妨?」景延年沉声说道。 长公主冷着脸,皱眉看着他。 萧玉琢撅了撅嘴,「好听话谁不会说呀?」 「可这打。也不是谁都能受的住的呀?」萧谆摸着下巴笑道。 长公主哼了一声,拿过鞭子就要再动手。 萧四老爷连忙拦住她,「打坏了他不要紧,累着你可怎么好?」 长公主沉着脸没有作声。 景延年却拱手抬起头来,「母亲只管降罚,但这放妻书,我绝不给。」 萧玉琢轻哼一声。 萧谆挠头道:「嗨,他倒是个倔脾气,宁可挨打都不肯和离呀?」 他脾气执拗倔强,萧玉琢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他也是个爱面子的,就这么站在廊下,被一院子的丫鬟僕从们瞧着,主动认错不说,还这么噼头盖脸的被长公主一顿勐抽。 嘶,是够丢脸的呀。 「看来他还是不死心,一门儿心思只想着利用我家玉玉。」萧谆在一旁,摸着鬍子笑。 萧玉琢侧脸看了眼祖父,只觉他此时笑的像一只老狐狸。 为了利用她是他妻这个名分,宁肯这么丢脸?还硬着头皮挨顿打? 萧玉琢的眉头轻轻蹙起,「阿娘,莫打了。」 长公主回头来,看着厅堂里坐着的女儿,「你解气了?」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景将军说。」萧玉琢小声道。 长公主微微皱眉。 萧谆倒是利索起身,提步向外走。 他到门外,抬手拍了拍萧四老爷的肩头。 萧四老爷连忙跟着他顺着廊下往远处走,长公主却还站在厅堂门口,皱眉看着屋里屋外的两人。 「长公主?」萧谆远远唤了一声。 长公主这才收了鞭子,狠狠瞪了景延年一眼,提步而去。 屋里屋外伺候的丫鬟都退到院子里。 景延年提步走进厅堂。站着不动好似也没那么疼,这么一走动,浑身疼得像是火燎着一般。 长公主下手还真是狠呢! 他隔着矮几在萧玉琢对面跪坐下来的时候,额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玉玉……跟我回去吧。」 「打住,」萧玉琢连忙抬手截断他的话音,「我可没原谅你呢,更不打算跟你回去。」 景延年微微蹙眉,一双深沉的眼眸更添一层浓墨之色,黑沉沉化散不开。 「看在你宁可挨打,也不愿和离的份儿上。」萧玉琢得意的啧了一下嘴,这么个英俊又年轻有为,更是圣上宠臣,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才俊,为了求得自己原谅,宁可阿娘再打他一顿。 萧玉琢仰头。她那点儿小小的虚荣心,多多少少还是被满足了一下的。 「我就不为难你了!」萧玉琢微微一笑。 景延年抬眼,忽而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 萧玉琢的笑容立时一僵,「举止轻浮,你是鞭子没吃够吗?」 却见景延年手指上沾了一点儿白色的粉迹。 呃,是她脸上沾了东西了? 「咳。」她轻咳一声,「你不是不想和离么?你所图为何,我心里有数,你心里更是清楚。」 景延年眉头轻蹙,却没有开口。 「这样吧,你想利用我,萧家人也不想看着我把事情越闹越大,我更是想安安静静的把孩子生下来。」萧玉琢提及孩子。 景延年的目光便落在她肚子上。 此时才两月,她腹部甚是平坦,自是什么都看不出。 「刚好,我们互利互惠,你拿着『休夫书』,我住在别院里。倘若有人想塞给你你不喜欢之人,你就拉我出来作挡箭牌,说那休夫书不顶用,我还是你的妻!」 萧玉琢见景延年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两道墨染的浓眉都越挤越近,连忙又补充。 「当然我也不妨碍你寻找你心里的硃砂痣、白月光。到时候你把休夫书拿出来,上头有我的指头印子,官府不认,我也得认不是?」 萧玉琢微微一笑,满脸的我都是为你好。 景延年垂眸,半晌才缓缓开口,「什么硃砂痣?白月光?」 萧玉琢不由皱眉,这不是重点好吧? 见他沉着脸。面有不悦,萧玉琢只好解释道:「曾经有一位女诗人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至少两个女人,娶了红牡丹,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牡丹,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硃砂痣。」 彼时尚未有玫瑰,萧玉琢就地取材,用颇负盛名的牡丹代替。 景延年的眉头倏尔一展,冷笑一声,「既如此放不下,何不两个都娶进门来?」 萧玉琢一怔,被他噎的翻了个白眼。价值观不同,果然无法沟通! 「大丈夫生不抱憾,死能瞑目,既割捨不下何不去追寻?既不去追寻,因何还要念念不忘?」景延年说的一本正经,「我不会休弃你,更不会用旁人来取代你。」 嗯? 萧玉琢怔了好一会儿,「你不就是想成全自己忠臣之名,不成纪王亦或是越王的党羽么?我给你利用,你倒也不用把自己的一生幸福都搭进去,既然我们不合适,日后都不要彼此纠缠就是了。」 景延年面色冷凉,眼眸沉沉,「何为合适?何为不合适?你如今都已怀有我的骨肉,再说这些不觉可笑?」 萧玉琢扶额,跟一个认死理的人沟通怎么就这么难呢? 「孩子是孩子,夫妻是夫妻。唉,我不跟你废话,反正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我们就和离!」 萧玉琢勐的一拍桌案,高喝一声。 大约以往的郡主从来没有在景延年面前如此嚣张放肆过。 他竟瞪眼微微一愣。 萧玉琢顿觉豪气云天,扬眉吐气! 她哈哈一笑,跪坐在自己脚踝上,「怎么样?你若答应,将来孩子生下来,我会叫他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倒也不至于被人说是没爹的孩子!我更会照顾好他,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景延年脸色顿时一黑,煞气满屋。 萧玉琢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人真是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别的意思……」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跟我回将军府了?」景延年沉声问道,他嘴角微微勾着,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只觉他从眉梢到眼角都是冰冷的。 萧玉琢连连点头,那是肯定的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呢! 「那我就搬过来与你住。」景延年说的斩钉截铁。 萧玉琢下巴险些惊掉,「你你你,你说什么?这里是我的别院!不是你的地方!你凭什么……哎哟,哎哟我的肚子……」 萧玉琢被他气得脸色涨红,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景延年立时大惊,「来人!菊香呢?」 菊香梅香几个,本就在院子里候着,听闻叫喊声,立即沖了进来。 竹香跑在最前头,她连忙扶住萧玉琢。 景延年想要伸手抱她,却被萧玉琢一把推开,「肚子疼,我的孩子……」 她闭目高喊。 惊得景延年再不敢碰她,只能焦急的瞪眼,站在一旁干看着。 菊香跪坐地席上,伸手为萧玉琢把脉。 却见萧玉琢偷偷睁开一只眼,飞快的沖她挤了挤眼睛,又「哎哟哎哟」的呻吟起来。 菊香清了清嗓子,「郡主如今有身子不过两月,月份太小,胎儿还不稳固,不能动气。恐伤肾,怒伤肝,情绪起伏,容易动了胎气。」 菊香垂着眼眸。说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景延年皱着眉头,从萧玉琢身边稍稍退了一步,「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动气。」 萧玉琢心中一阵畅快,缓缓点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就按我说的办吧!你莫要来纠缠,若有需要,两下走动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是那不近人情之人……」 萧玉琢得了便宜正卖着乖,突然外头尖利的嗓门一声高唱「圣旨到----」 这才真将萧玉琢给吓了一跳。 她从竹香的怀中坐直身子,向外张望。 内侍省的司监奉着明黄的绸布,大步踏进院中。「寿昌郡主何在?」 丫鬟们连忙扶着萧玉琢前来接旨。 那司监冷眼看了萧玉琢一眼,冷哼一声。勐的瞧见景延年也在,连忙笑着跟他打招唿。 萧玉琢微微皱眉,眼皮轻跳,圣旨这会儿到,估摸着不大可能是好事儿吧? 她侧脸看了眼景延年,又忙垂下头去。 司监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圣旨。 「罢黜寿昌郡主封号,收回食邑,夺田舍农庄私产。并敕令萧家不得将原嫁妆之外的田产财物转归其名下……」云云。 司监的声音奸细,入耳只觉冷冰冰的。 萧玉琢脚下一颤,圣上这是要釜底抽薪呀? 景延年见她稍微一晃,就连忙扶着她的肩头。 这般亲昵举止落在那司监眼中,司监只觉眼皮一跳,就连宣读的嗓音都不由温柔了几分。 萧玉琢抬手推开景延年。又端正跪好。 司监宣读完,收起手中绸布,笑眯眯的看着景延年,拱手道:「将军刚出了府,圣上便得了消息,圣上坐于高堂之上,这许多事情也不曾听闻,今日才知将军受了这般委屈。圣上一向爱惜人才,如何能看着将军受此大气?所以……」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还是疼她这个外甥女,不如疼他手底下的爱将多呀! 「我先前并不知道……」景延年似乎是怕她误会,再动了气,连忙解释。 萧玉琢轻哼一声,「如今我连郡主都不是了,适才的约定也就做不得数了。我既对将军没有了利用价值,将军还是快些将放妻书给我……」 「我答应你适才约定,放妻书之事,日后休要再提。」景延年冷脸说道。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是了,就算她没了郡主的封号,可她还是长公主的女儿呀!他一样可以利用她,拒绝旁人的变相拉拢。 萧玉琢微笑着点头,「也好。互利互惠,你我也都省心省力。」 景延年眯眼看她,她笑容明媚,如秋日极盛的阳光,让人目眩神迷。 他不是她口中会对白月光硃砂痣心存不甘,又念念不忘的人。 他想要的,绝不会放手。 萧玉琢接了圣旨。倒并没有什么悽惨的神色,还笑意盈盈亲自将景延年送出了家门。 别院门口离别之事,她甚至还轻轻对他招手。 可算解决了个麻烦,从今往后便可以安安心心的过她的自在日子了。 就好似没有了悬在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一样,她心中畅快可想而知。 就差没说一句「将军慢走,将军再来啊」。 甚至丫鬟扶着她的手,回到厅堂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笑意。 廊下的长公主瞧见,几乎难以相信,「你掐我一把。」她对驸马萧四老爷说道。 萧四老爷哪里捨得掐她,连忙往自己身上掐了一把,疼的龇牙。 「咦,我先前劝她同景延年和好的时候,她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会儿我瞧着。两人倒是和睦的紧,她还亲自送了他?」长公主狐疑问道。 萧谆从廊下缓缓踱步走来,「劝人,是一门儿学问,你想叫她怎么做,却不能明着说是你想叫她做的。得叫她自己想做才行。」 萧谆摸了摸鬍子。 长公主微微颔首,「还是父亲老谋深算。」 萧四老爷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萧谆咳了一声,「长公主过奖,不过叫玉玉丢了郡主的封号和食邑,名下产业又赔出去不少,倒是缺憾。」 「不能明着给她,暗地里还会叫她过的清苦不成?」长公主哼了一声,似乎对圣上的薄情有所不满。 「去看看玉玉,咱们也该走了。」萧四老爷握住长公主的手说道。 萧谆先走一步。 长公主站在厅堂门前的时候,正瞧见萧玉琢满脸兴奋的和丫鬟们商量着什么。 她眉头一跳。只觉她又要生事儿。 萧玉琢恰好抬头,「阿娘,要走了么?」 长公主迈步进门,「圣上夺了你郡主封号,收回你的食邑……你不用太过担心,有阿娘在,断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我不担心。」萧玉琢笑嘻嘻的摇头,有些事情,她早就想做了,奈何先前有郡主的名头在,许多事情不好放手去做,再落得个「与民争利」的名声,才是麻烦。 如今可不一样了,她既已休夫,又不为郡主的名头所累,想做什么就可以放手大胆的去做了。 眼见女儿脸上当真没有一丝忧愁之色,清亮的眼眸之中似乎还有些兴奋之意。 长公主既觉欣慰又有些头疼。 「阿娘不用担心我,从行宫回来就一直住在我这里,还没有回家好好休息一番。」萧玉琢起身将她和爹爹往门外请,「您和爹爹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不是好好的么?」 长公主和萧家四老爷被送出厅堂,送到了门外。 眼见女儿笑的如同一朵花儿一般明艷动人,长公主只好嘆一声儿大不由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和萧四老爷登上马车回家去了。 「郡主究竟想做什么?」梅香好奇的问道,她脸上适才因为圣旨惶恐而下的眼泪还没擦干。 萧玉琢微微一笑,「赶紧擦擦你脸上的泪,如今我可不是郡主了,再不改口,小心被人抓了短处!」 梅香抬手抹脸,「娘子有什么打算?」 萧玉琢微微眯眼,「唔,有一些想法,是得好好谋算。」 萧玉琢转身去了书房,立在桌案旁,提着笔不知思量些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并不知道景延年离开她的别院后,没有回将军府,反倒直接去了宫中。 临近宫门还遇上了那前去别院宣旨的司监。 司监笑着跟他打招唿,「见过将军,将军这么着急的要进宫,是要去谢恩吧?」 圣上听闻他未满期限,便擅自离府,非但没有罚他。反而罚了那胆敢休夫让他颜面扫地的寿昌郡主。 这恩宠,也是没人能比了。进宫谢恩,着实应该。 景延年跨坐马上,却没回应那司监,亮了腰牌就直接入了宫。 谁知,他却并不是去谢恩的,反倒在御书房外跪了下来。 他竟是恳求圣上,收回成命,求圣上将寿昌郡主的封号赐还于她。 这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圣上夺了郡主封号,那是给他撑腰长脸呢!他倒好,扭脸就来求圣上收回成命? 圣上是好脸面的人,这可把他气得不轻。 当即拂袖离了御书房。 「他爱跪,就叫他跪着!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 景延年跪在御书房外,圣上走了,他也没走,这么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 他才受了鞭伤。身上本就疼的如火焚烧,这么端端正正的跪着,开始有太阳晒着,热的难受。 后来太阳偏西,秋风阵阵又只觉入骨的寒凉。 「将军回去吧,圣上不会见您的,圣上是为您好,您怎么就不理解圣上的一番苦心呢?」圣上身边的内常侍上前劝解。 景延年垂眸跪着,不为所动。 内常侍见劝不动,便摇头嘆息着走了。 但这时,却有人寻腥而动了。 一双簪花的高头屐,折枝花绣月白牡丹暗纹湖裙,随着莲步轻移,那湖裙如花绽放,煞是好看。 簪着花的高头屐停在景延年身边。 景延年忽觉身上一暖,勐的睁开眼来。 「六公主。」他眸若深渊,暗黑无波。 李慧芝柔柔一笑,正将一件银灰色夹金丝披风搭在他肩头之上。 这映着斜阳微微发亮的银灰色,女子披来则显清淡淑静,披在他的身上,则濯濯清朗,公子如玉,蒹葭玉树。 「将军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李慧芝缓缓开口,声音如春水暖柔。 景延年微微蹙眉,勐的将肩膀一抖。 李慧芝刚搭好在他肩头的披风便滑落在地。 李慧芝脸色一僵,「将军……将军心诚,可寿昌郡主却并不见得领情吧?何苦惹怒了父皇?」 「六公主好意,」景延年冷声开口,「某不敢受。」 连句「心领了」的客套话都不会说么?这般直白的拒绝,叫人小姑娘的脸面往哪儿搁? 六公主身边的宫女都觉脸上一热。颇有些难堪。 李慧芝银牙轻咬,眼眶里似含了盈盈泪光,「将军说话……」 「某说话向来如此,六公主请回吧,男女授受不亲,」景延年跪的端端正正,只看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视的望着御书房的方向,「景某是有家室的人,辱没了公主名声倒是不好。」
第74章 安身立命 丫鬟突然觉得,刚才那句「不敢受」倒还算客气了! 这话说的才叫人无地自容呢!她只觉自家公主定要掩面而奔了。 李慧芝只是僵了片刻,便垂眸轻嘆,「将军铁骨铮铮,实在叫人佩服。若有红颜知己,可抒情怀,才……」 景延年忽而抬头,勐的看了她一眼。 李慧芝的话音顿时僵在口中,这是什么眼神?质疑?鄙薄?嘲弄? 她踉跄了一步,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在她耳边小声说:「公主,咱们走吧?」 李慧芝却推开了丫鬟,半蹲下身子来,看着景延年的侧脸,「寿昌郡主已经写了休夫书了,将军还不死心么?当初她有多喜欢你,如今必然就有多厌恶你!你这般纠缠,和当初的寿昌郡主有什么区别?」 景延年并没有看她,语气微冷,「请公主自重。」 李慧芝倒吸了一口冷气。 丫鬟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这可是在御书房外头,圣上虽然不在,但多的是圣上的耳目。 李慧芝脸面白了白,叫丫鬟捡起地上的银灰色披风,她又看了景延年一眼,转身而去。 「公主别难过。」宫女小声安慰说。 李慧芝步履飞快,脸上却并没有羞惭悲戚之色,却还带着淡淡笑意。 远离了御书房。她勐的停步转身,宫女险些撞进她的怀里。 「我为什么要难过?」李慧芝缓声问道。 宫女张口结舌,半晌才迟疑道:「是景将军不识好歹……」 李慧芝垂眸轻笑,「我知道他会拒绝。」 「那公主还去……」自寻其辱么?宫女瞪眼难以置信。 李慧芝远远眺望御书房的方向,语调很轻,「父皇乃是生性骄傲之人,你说倘若父皇见景将军如此看不上他的女儿,会有何反应?」 宫女瞪着眼,歪着脑袋,似乎一时未能明白。 「萧玉琢已经休夫,倘若父皇重新赐婚,景将军还能抗旨不尊么?」李慧芝广袖一挥,脚步轻快的向回走去。 宫女又在原地愣了一阵子,才提步快追,口中小声道:「这法子实在是太冒险了……」 六公主刚出现在御书房外头,圣上便得了消息。 他眯眼望着窗外,默然一笑,「虽没了寿昌郡主,但若是能叫延年成为朕的女婿,岂不是更好?」 伺候圣上身边的内常侍梁恭礼垂头没做声,不多时便传来消息说,景延年没给六公主好脸色,生生把六公主给臊走了。 圣上闻言,不由大怒,「他仗着朕宠信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跪在御书房外头逼迫朕也就罢了,竟然这般不将朕的女儿放在眼中?呵,朕的女儿,倒比不上寿昌郡主吗?」 梁恭礼上前为圣上捏肩放松,「圣上息怒。」 圣上冷哼一声,「他看不上六公主?呵,朕偏要将六公主许配给他!寿昌郡主乃是我那兄长赐婚,他倒护得紧!朕倒要看看,是朕的赐婚重要,还是朕那兄长赐婚重要?!」 为圣上捏肩放松的梁恭礼谄媚说道:「圣上真是旷古仁君!歷朝歷代胆敢有人如此蔑视皇威,有多少也被拉出去砍了!景将军还能摊上迎娶公主的好事儿,实在是圣上怜恤呀!」 圣上闻言哈哈大笑,抬手指着他,「你呀你,果真是什么都不懂!景延年如此年轻,就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再多加歷练,朕东征新罗高丽,西伐吐蕃的报復终将实现呀!千兵易得,一将难求!朕手里有这样难得的人才,难道要折在这一点点儿女私情上头?」 梁恭礼连忙跪地,「奴才当真是狗屁不通……」 「粗俗。」圣上笑了一声。 「唔,奴才近来听说纪王和越王都和景将军走得很近,纪王先前向萧家娘子提了亲,要纳为侧妃。或许是越王叫自家妹子前来关怀景将军也未可知呢?」梁恭礼憨憨的笑了笑,「或许真不是什么儿女私情,是越王殿下惺惺相惜……」 梁恭礼话未说完,圣上心头倏尔一震,他眯眼看着梁恭礼。 梁恭礼憨憨而笑,面无城府。 可他的话,却偏偏句句都直指要害。 一点儿女私情倒是没什么。倘若是纪王和越王想要故意拉拢景延年以结党,那就太不将他这个爹放在眼里了。 圣上不由迅速冷静下来,缓缓说道:「延年对六公主不假辞色,倒是一片忠心。」 梁恭礼看着圣上的白底靴,脸上只有茫然。 「去叫侍卫将他打走就是了!这都快四个时辰了,再跪下去,膝盖跪坏了,日后还怎么替朕打仗?」圣上吩咐。 梁恭礼领命退下,出了大殿,他脸上茫然懵懂全然不见,清清淡淡似还有些许笑意。 「圣上有令,将景将军打走!」 虽是打走,却颇有怜悯之意。 这般逼迫,圣上却并未追究其罪责。可见恩宠。 景延年被几个侍卫架出了宫门,他想翻身上马,却是不能,两个膝盖已经跪的麻木僵硬,浑身更是时冷时热,战慄不止。 廖长生见状,心疼的不行,连忙备了马车来,将景延年扶上马车。原本结实强壮的将军,此时却脸色煞白难看。 他伸手探向景延年的额头,警觉他竟发了高热。 刚硬生生扛着挨了一顿打,又在那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跪了三四个时辰,秋日烘烤着,秋风吹着,可不得病了么? 廖长生咬了咬牙,沉默了一路,回到将军,他却忽然憋出一句话来,「将军究竟是利用郡主,还是真心捨不得郡主?」 景延年一直阖目躺着。 闻言,他勐的睁开眼来,目光锐利如剑,冷冷看了廖长生一眼。 廖长生一抖,低下头来。 可廖长生问出口的话,却一直萦绕在两人的心头。 究竟是利用? 还是捨不得? 景延年闭目抿嘴,并没有回答之意。 他回到将军府,果然是病了一场。但他身强体壮,在床上躺了大半日,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大夫劝他多多休息的话,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竟亲自挑选过目,又给萧玉琢送去了好些人手。 功夫极好的护院,放心妥帖的僕妇丫鬟。 他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要看好了。 萧玉琢看着将军府送来的一群人,不耐烦的叫菊香全都打发回去。 都不是夫妻了,她要他的人干什么?就算不是郡主,她也没落魄到那个份儿上吧? 「将军送来的护院,功夫定是很好的。」竹香小声劝道。 梅香和菊香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萧玉琢摇头,「不要不要,我难道要他来接济?」 将军府送来的人群中,却又一个小小的声音轻唤道,「娘子,留下婢子可好?」 萧玉琢皱眉,谁这般大的胆子,竟敢毛遂自荐? 寻声看去,却见一张熟悉的脸,「陈妙妙?」 小姑娘被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挡的严严实实,只探头探脑的露出半张小脸儿来。 听到萧玉琢唤她的名字,连忙从人堆里一跃而出,福身行礼,「娘子还记得婢子!」 萧玉琢点头轻笑,「敢在佛寺之中烤鱼,还烤的那般美味,我岂能忘了你?」 陈妙妙满面激动欣喜。 萧玉琢想到自己的计划,再看向陈妙妙,不由心头一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陈妙妙的厨娘天赋,简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正是她如今需要的人才呀! 「护院留下四五个,陈妙妙留下,其他全都送回将军府去!」萧玉琢拍板。 陈妙妙喜滋滋的跟在萧玉琢身后。 萧玉琢一面沿着迴廊往二进走,一面时不时的回头看她。 「娘子看什么?」梅香都被她看的莫名其妙了。 萧玉琢停下脚步,上下打量陈妙妙,「妙妙哪里都好,唯独……」 陈妙妙一听,立时紧张起来,福身行礼道:「郡主不要赶婢子走,婢子哪里不好定然会改的!爹爹听人议论过娘子准备的烧尾宴上的菜式,嚮往已久,婢子只盼着能得娘子指点……」 这个热忱劲儿叫萧玉琢不由一乐。 「没说你不好,只是你年纪太小。」 「婢子三岁帮父亲烧火。四岁学父亲切菜,五岁开始掌勺……婢子今年都十四了!」陈妙妙急道。 梅香笑道:「呵,你瞧着不大,却已经是十年的老厨娘了呀?」 陈妙妙挠头。 萧玉琢笑而不语,提步继续往内院走去。 她道陈妙妙年纪小,倒不是信不过她的手艺,只是她有个想法,需得一个能震得住场面,且有经验的人来做。 陈妙妙做厨娘,她自是不担心的,可是她还需要一个人来…… 「娘子,有位姓梁的郎君拜访。」 萧玉琢还未行进内院,廊外便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来说道。 「姓梁?莫不还是那个……」梅香眉头轻皱,扶住萧玉琢的手,「如今别院之中,可还有郎君的人手,娘子若是见了那梁生……」 萧玉琢浑不在意的一笑,「我既留下他送来的护院,也就没打算瞒着他什么,我已经休了他,便与他再无关系了,我和谁交往,还用得着他来管教?」 萧玉琢转身便去了前厅见客。 来的正是梁生,他身后还跟着魏子武。 梁生这次倒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三大筐的礼物。 「哟,这是蜜桔呀,东市都还没的卖呢!」梅香看着魏子武掀开来的一大筐蜜桔,小声嘆道。 蜜桔只有南方产,彼时交通不便。东市一斤成色一般的蜜桔,比一匹上好的云锦还贵。 正可谓长安城的贵族水果了。 萧玉琢看着眼前的三只筐子,另外两个上头还打着绛紫的布,「郎君太破费了!」 三筐子蜜桔,东市还没有得卖,这梁生就能弄来,成色还这般漂亮,看来南平公主说的没错,他来歷不简单。 梁生微微一笑,「娘子客气!」 魏子武顺手将另外两个筐子上的布也揭了开。 萧玉琢却微微一愣,并不都是蜜桔呀? 「咦,这是……」梅香瞪眼望着中间那筐子,抬手咬着指头尖。 她是长公主府上的家生子,打小就伺候主子。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中间那一筐黄橙橙,亮堂堂,像橘子又不是橘子的东西,她还真没见过。 「这是甜橙?」菊香忍不住问道。 「是甜橙。」魏子武呵呵一笑。 梅香立时扭脸看着菊香。 菊香低声解释:「我在宫里学医的时候,在贵人主子宫里见过。」 「宫里才能见着,那是贡品呀……」梅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梁生,「那……那个筐里的又是什么?」 萧玉琢也向最后一个筐子看去,黄灿灿,一头尖一头圆,有脑袋大小。嗨,柚子呗,梅香怎么连这个都不认识? 她正要开口,免得自己的丫鬟太丢人,显得她堂堂郡主,连这点儿世面都没见过。 魏子武却先开口道:「这是香栾,北边儿没有的。」 哦,这会儿还不叫柚子。 「这都是南方的水果,长安城里不常见。」魏子武嘿嘿笑着说。 萧玉琢抬眼看着梁生,「物以稀为贵,梁郎君能拿得出手这些水果,想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不知郎君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梁生听出她话音里的客套疏离,连忙起身拱手,「娘子莫要误会,小人只是听闻坊间传言,娘子得罪了将军,被圣上撸去封号。收回田庄……」 梅香听闻此言,脸色立时一变,「我家娘子如何,用不着梁郎君操心!」 魏子武看了梅香一眼,也略略皱眉,「我说哥哥,一大早我就劝你不要来!好心也会被人误会!你不听,看看?」 萧玉琢抬手叫梅香后退。 梁生脸上温厚的笑容却是一丝未变,「娘子莫要误会,小人只是因为心中愧疚,想要弥补,却苦无门路。实在不知自己能为娘子做些什么,唯有这些新鲜吃食尚能拿得出手,所以送来给娘子尝个鲜。断然没有别的意思!」 「我哥哥一片真心,不求领情,但求娘子莫要误会了我家哥哥!」魏子武也拱手说道。 萧玉琢看着地上放着的几筐子水果。 这东西搁她穿越前那会儿,算什么呀?满大街都是呀!可放在她身处这时代,那是比赤金还矜贵的东西。 倘若谁家待客送礼,能拿出这么新鲜的南方水果来,那还真是很长脸的一件事儿呢。 可叫她为这么几筐子水果,承下樑生一个人情,那还真是……有点儿牙疼。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先前松竹馆还开着的时候,我手里有些积蓄,便在豫章郡买了个庄子,这是我那庄子上出产的,不值什么。」梁生似乎看透了萧玉琢的心思。连忙说道。 萧玉琢这才微微一笑,「梁郎君既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 梁生连忙拱手,还大为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娘子,娘子若是拒绝或是心生误会,小人才是深感不安呢!」 他以前是开松竹馆的,纵然自己不接客,但迎来送往,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差不了。 萧玉琢正要婉言送客,忽而想到她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梁郎君刚刚说什么?」 梁生微微一愣,看了魏子武一眼,「说,小人深感不安?」 「不是,不是,」萧玉琢微微一笑,「你说你想弥补愧疚之心,却苦于无门?」 梁生含笑点头,「莫不是娘子怜恤,要给小人这个机会?」 他这般客气,萧玉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梁郎君快请坐,坐下慢慢说。您以往是松竹馆的掌柜,见多识广,结交的人脉定然不少吧?」 梁生到没有谦虚,十分诚恳道:「娘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小人绝不推诿。」 「我想寻个善于经营的掌柜,最好是忠厚诚信之人,可我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合适的,不知梁郎君可有合适的人选?」萧玉琢缓声问道。 她身边丫鬟,一听就愣了。 萧玉琢看着梁生。 梁生垂眸思量片刻,拱手道:「这事儿简单,我认识的人里恰好有个现成的,有过几年当掌柜的经验,恰好东家不干了,他正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也正为此着急呢。」 「那感情好,麻烦郎君介绍我与他认识?」萧玉琢问道。 「娘子!」梅香着急,轻拉了拉萧玉琢的袖子。 娘子就算没了封号,食邑和田产,也用不着与民争利吧?士农工商,为商者贱! 萧玉琢并没有理会丫鬟,满目期待的看着梁生。 梁生垂眸一笑,「小人在此,不知娘子可能看得上?」 萧玉琢一怔,连连摆手,「郎君这是玩笑话,郎君能在豫章郡买下庄子,岂会低头给旁人做个小掌柜?」 梁生拱手,眼目诚挚,「以往开着松竹馆的时候,我和舍弟手里确实还有些余钱,松竹馆那种地方,看起来收益不少,可多数都要归了朝廷的教坊司,更要上下打点,能落在我们手里的,实在是极为有限。我和舍弟买下豫章郡的庄子,是打算养老有个去处……也是花尽了积蓄。」 萧玉琢看向魏子武。 梁生这话她是不信的,可他脸上太过平静,叫人望不出端倪。 魏子武性格爽直,定会露出破绽。 没想到,魏子武也是一脸哀戚,还跟着点头轻嘆。 当真如此? 「我兄弟二人早就想摆脱松竹馆,可入行容易出行难,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梁生拱手道,「如今好容易摆脱了,再也不想重新陷落到那种境地。可我们兄弟二人也不会别的,总的有个谋生之道吧?」 萧玉琢瞪眼看着梁生。 她原本是要求他帮忙,介绍一个能当掌柜的稳妥人手。 可转眼之间,却是他求她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谋生之道。 她这请人帮忙的,却成给人生路的恩人了? 梁生真是不动声色的将她给好好恭维了呀! 「也不是什么大铺子……」萧玉琢犹疑。 「我兄弟二人但求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梁生连忙说道。 这真是谦虚了。 以魏子武的伸手,镖师,武师,护院能干的多了去了。 但见他二人拱手作揖,表情诚挚,萧玉琢还是犹疑的将她想在东市买个铺子的想法说了。 「我手里余钱不多,也不想求到阿娘那儿叫她担心。」 梁生拱手应下。 萧玉琢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他的便宜。 可梁生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倒比她还高兴似得。 掌柜和铺子的事情,就交给梁生了。 萧玉琢和陈妙妙就琢磨着各种新奇的点心。 长安人好吃,乃是出了名的。坊间甚至有传言说,先皇因为一顿烧尾宴太好吃,想要给那上烧尾的大臣再次加官进爵,好再尝一尝他家的烧尾宴。 长安城里无论东市西市,哪里只要开了新的食肆,那生意定然火爆无比,客满为患。 这就是商机呀! 萧玉琢身为资深的吃货,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商机。 梁生买下铺子,前来将契约文书交给她的时候,她和陈妙妙甚至鼓捣出一个硕大的方形「烤炉」出来。 萧玉琢将自己想开一家点心铺的想法跟梁生这么一说。 梁生立即就心领神会,曾经是松竹馆里卖艺不卖身的头牌,梁生一手丹青漂亮的紧。 他连忙画出自己的想法。 萧玉琢只惊嘆,比她构想的还完美,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 铺子的事情,完全交给梁生去办。 她把各种点心的做法告诉陈妙妙。 陈妙妙一开始不会用这烤炉,点心烤煳了一炉又一炉。 整个别院里都瀰漫着一股子焦煳的味道。 梅香几个胆战心惊的看着闷头跟烤炉过不去的陈妙妙,「点心烤坏了也就算了,你别把自己再给烤熟了!」 点心要用糖,用酥酪,用精磨的细面。 彼时这些东西都贵的飞起。 陈妙妙一炉一炉的烤坏,而萧玉琢如今境况她也知道,不是以前可以大手大脚的郡主,更不是将军夫人。 郡主看似大大咧咧,其实骨子里很骄傲,她不会向景将军低头,更不愿向娘家伸手。 否则,她怎会做这与民争利的事情呢? 正是明白这些,陈妙妙更是憋着一股子劲儿,烤坏一炉,就勐捶自己一顿。记下经验教训,然后一言不发的重新来过。 她折腾了几炉子之后,萧玉琢忽而动了动鼻子,「这次似乎成了?」 陈妙妙端上来一盘火候恰到好处,烤的焦香漂亮的点心。 模子还未铸造好,点心样子算不得漂亮,但这香味,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萧玉琢尝了一口,就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赞嘆。 她刚说赏给丫鬟,几个大丫鬟便把点心哄抢一空。 萧玉琢忙着自己的生财,争取早日独立的大计。 全然不知有人正不怀好意的念叨着她的名字。 城郊的将军府田庄上,杨氏拍着腿道:「妹子呀,我说了你可别着急,那萧玉琢呀……」 景夫人勐的抬头,目光凉凉的看着杨氏,「直唿其名讳,是为不敬。」 「什么不敬呀?她如今已经不是寿昌郡主了,妹子还不知道呢吧?定然是年儿瞒着你!」杨氏咧嘴道。 景夫人皱紧了眉头。 杨氏轻哼一声,「妹子知道她为何不是寿昌郡主了么?」 景夫人缓缓摇头。 「唉,年儿好面子,我就说嘛,这事儿他肯定不能叫你知道!庄子上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若不是我留意叫人打听,如今咱们都被年儿蒙在鼓里呢!」杨氏拍着腿说道。 这说法叫景夫人异常不悦,「究竟是什么事,嫂嫂直说吧?」 「萧玉琢休了年儿,你知道吗?」杨氏问道。 景夫人闻言深深一愣。她狐疑的看着杨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杨氏煳涂了。 「玉玉休了年儿?嫂嫂说的是哪里的话?」 「妹子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事儿还真就是这么个事,我活了几十年了,见过听过的事也算是不少了,从没听说过有女人休了相公的!人家萧玉琢就做了!」杨氏斜眼看着景夫人,阴阳怪气的嘆道,「不服不行呀!她真就敢!」 景夫人越发不相信。 「妹子若是不信,就将年儿叫回来,当面问问?看年儿如何说?我还会撒谎骗你不成?年儿他也算的我半个儿子呢!」杨氏信誓旦旦的说道。 景夫人抿住嘴,好半晌都没说话,她望着杨氏一张一合的嘴,只觉耳中嗡嗡作响。 「不过,这倒也是个好事儿!」杨氏话锋突然一转。 景夫人紧跟着又是一愣。「嫂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氏这才腼腆的笑起来,「寿昌郡主不过是个郡主,如今我年儿已经是圣上亲封的怀化大将军!她那臭脾气,配我年儿岂不是亏了年儿了?」 景夫人皱眉,只觉的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是在长安城里参加过许多宴席的夫人了,年儿孝敬,长安城里的夫人们也都高看我一眼,」杨氏抬眼看了看景夫人,笑嘻嘻道,「有位公主,暗中透口信给我,说早就相中咱们年儿了!可惜叫那萧玉琢横插一脚,抢了先!如今她不是休夫么?正好!叫年儿迎娶了公主……」 「不行!」一声厉喝。 景夫人柳眉倒竖,声色俱厉。 杨氏只见她温和亲切。从未见过她这般严厉的样子,当即吓得一软。 半晌她才拍着心口,缓过一口气来,「妹子吓了我一跳!我知道你念着萧玉琢的好,可她不念你的好呀?她表面对你恭敬,背地里指不定多么看不起你呢……」 「嫂嫂不用说了。」景夫人冷下脸来,「公主的事情也不用再提。」 「嘿,你怎么是一根筋呢?那萧玉琢如今已经不是郡主了!」杨氏面上急切。 景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是不是郡主,她都是年儿娶进门的妻。」 杨氏一脸嘲讽,冷哼一声,「你当她是你儿媳妇,却不知道她如今根本就看不上你家儿子了!她勾搭了松竹馆里的男娼,踹了年儿,如今长安城里都传遍了!你还舔着脸把她当年儿的妻呢!」 景夫人闻言大怒,抬手就想给杨氏一个耳光。 她好歹当年也是伺候在长公主身边的人,还没人当着面说过她这般难听的话呢。 杨氏立即把脸往前一凑,「妹子,你还想打我?来你打呀?你打呀?叫你哥哥看看,我们夫妻二人照顾你们母子这么多年,照顾出什么来了?不求你们感激也就罢了……」 景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举起的手掌。 杨氏轻哼,「公主岂不是比郡主尊贵的多?娶了公主,你也是公主的婆婆了!」 「我不同意。」景夫人垂眸,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由攥紧。 杨氏勐然起身,「你不同意?我去跟年儿说!这般好事儿,旁人家里盼都盼不来!你这是耽误儿子的好姻缘!」 景夫人眉头皱紧。 杨氏扭着屁股向外走去。 景夫人连忙叫了萧玉琢先前送给她的两个丫鬟进来。 伺候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甚是漂亮,她拿过自己做的小衣裳。交给丫鬟似锦,「你去把这些小衣裳给嫂嫂家的孙儿送去。」 似锦微微一愣,「夫人适才不是还和舅夫人吵了两句,怎么舅夫人刚走,就送东西过去?」 景夫人没说话。 似锦小声道:「只怕舅夫人还以为,夫人是低头认错了呢……」 景夫人轻嘆一声摇了摇头,「你只管把衣服送过去,旁的不用管。」 似锦年轻漂亮,杨氏的儿子早就眼巴巴的望着呢。 但杨氏的儿媳妇厉害,知道他的贼心,将他管的严得很。 杨氏自然看不惯自己的儿子受儿媳摆布,常常跟儿媳掐起来。 景夫人这时候叫似锦去送东西,杨氏的儿子儿媳正好在家。 因为似锦,他们肯定又要吵起来。 那杨氏必然脱不了身。 她得在杨氏撮合儿子和公主之前,见一见儿子,问问他玉玉休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将军府,去找年儿,就说……叫他速来见我!」景夫人吩咐庄子上的人道。 景夫人心中焦急的在院子里踱着步子。 隔着不远的杨氏院中,果然传来争吵谩骂的声音。 杨氏和她儿媳的嗓子,一个比一个尖细嘹亮,那骂人的话都不带重样儿的。 景夫人约莫过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要问一遍时辰,问的丫鬟都慌了神儿。 长安城通往庄子的大道上,却迟迟不见景延年策马而来的身影。 黄昏将至,才见那庄子上被派去的人,打马回来,未进院子就翻身下马,慌忙上前道:「回夫人话,将军不在府上,小人等了一日也不见将军,府上人说,将军去军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府。」 景夫人眉头一皱,想了片刻才松了口气。 她既然都见不到年儿,那杨氏必然也不能见到,她想怂恿年儿娶公主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 景夫人不曾想,杨氏和儿媳吵闹一番,听说她派了人去将军府上,当即也慌了。 杨氏一夜没睡,思来想去,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第75章 杨氏妙计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氏便乘着马车入了长安城。 她却是没去将军府。 马车停在东市外头,她便独自下了马车,晃晃悠悠往一间茶楼去了。 她在茶楼雅间里小坐了一会儿,点了一壶茶,茶没有吃下多少,便留下几个铜板走了。 这天晚些的时候,身在宫中的六公主却是收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是她在宫外茶馆里的耳目传进来的。 「杨氏想见我?」李慧芝将字条扔进香炉。 宫女微微皱眉,「公主可要见她?」 李慧芝轻哼一声,「告诉她三日后,宜兴茶楼,她不来找我,我倒还要找她呢!」 杨氏一连两日一大早进得长安城,次日她又去了那茶馆。 得了信儿之后,她去将军府打听,景延年还未回来,她高高兴兴的回了田庄。 景延年孝敬她不假,可景延年更孝敬他亲娘。 倘若景夫人勒令他不能娶公主,那自己再怎么说和,他也不能放进心里。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离了将军府的萧玉琢,如今全然没有心思想这些糟心的事儿。 长公主怕她过的清苦,让人送来了十几匹上好的绸缎,其余吃的用的也是一应俱全。 萧玉琢却什么都不肯收,「阿娘,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我既是已经离开将军府,就是能养活的起自己,还有这一院子的人。您老是接济我。叫我的僕从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长公主皱着眉头,「你的田庄产业都被收了,食邑也没有,如今又怀……如何养活这么多人?就你手里那点儿嫁妆银子,够什么呀?」 萧玉琢嘿嘿一笑,「够的够的,我这么大人了,您得在一干僕从面前给我留点儿脸面啊!您心疼我我知道,可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没本事过不下去,要处处靠着萧家呢!往后他们谁还会对我忠心?」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凝眸看着萧玉琢,「你说的在理,可是……」 「阿娘,没有可是,我若是过不下去,还能扎着脖子让自己饿死不成?真没办法的时候,我会向您开口的!」萧玉琢笑眯眯的挽着长公主的胳膊。 长公主这才点头同意。 梅香在一旁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主子交代了,不能在长公主面前露出破绽。她怕自己一开口,长公主就会知道,主子手里那点儿嫁妆银子,早就被败的七七八八,如今又是在东市盘下铺子,又是铺子装潢…… 可真是捉襟见肘了,如果铺子头几个月不能见着回头钱,只怕别院众僕从下半年的月例都要发不上了。 送走了长公主和她带来的几大车东西,萧玉琢美滋滋的吃着陈妙妙烤出来的点心。 「妙妙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梅香微微撅嘴。 「愁眉苦脸做什么?」萧玉琢递了一块儿点心给梅香。 梅香连忙福身接过,「谢娘子!娘子……婢子说句不当说的话。」 萧玉琢微微点头。 「您怎么能那般相信梁生呢?买铺子,装潢,他要多少就给多少!万一他从中牟利呢?」梅香咔吧,勐的咬了一口点心。 「能在豫章郡买得起田庄,能将豫章郡出产的水果,大老远的运到长安来……他像是缺这点儿钱的人么?」萧玉琢连眼皮都没抬。 梅香皱了皱眉头,咽了点心又道:「那他为何还要做个小小的掌柜?」 萧玉琢这才抬眸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一愣,「婢,婢子说错什么了?」 萧玉琢摇头,抿唇轻笑,「你没说错,人做什么也许都有各自的目的。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所图为何。只要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娘子想要的我知道啊,不就是要在东市开个点心铺子,找个放心的掌柜么?」梅香摇头晃脑的说。 萧玉琢哼笑一声,「你未免太小看你家娘子了吧?」 梅香微微瞪眼。 菊香恰捧了一碗温补的药膳来,「娘子莫要光吃点心,也喝点当归生姜肉糜汤。」 梅香用手肘碰了碰菊香,小声道,「你向来心思比我们多一窍,你可知道娘子想要什么?」 菊香微微一笑,「娘子的眼界又怎会只在东市,只在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谁家的点心铺子要那么大的铺面,上下两层,宽敞的快赶上宫里头的戏园子了?」 要不然也不能花光了嫁妆银子呀! 梅香皱眉,脸上还带着懵懂不解,「可钱都砸在这点心铺子上了,娘子还有余钱做别的么?」 「你可知道陶朱?」萧玉琢搅动着白玉勺,忽而问道。 梅香缓缓摇头。 「此人原名范蠡,辅助越王勾践吞吴,勾践灭吴之后。他却激流勇退,隐姓埋名弃政从商,十几年的时间,聚敛巨富,被称之为商人之鼻祖!」萧玉琢缓缓说道。 梅香眉梢挑的老高,「啊?勾践吞吴之后,必然要给他大官儿啊,他怎么这个时候去从商了呢?为商者,乃贱籍……」 萧玉琢忽而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看着梅香,「没有商人,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哪里来的?没有商人,我们踩得波斯地毯哪里来的?没有商人,就连这一只小小的白玉勺,想用上一用都只怕没有那么方便!」 梅香瞪大了眼睛。商人又不产这些,他们只是买来再卖而已呀! 「商人乃是促进经济,改善民生的关键,他们将有余的送到需要的人手里,既帮助了有余之人,也帮助了需要之人,何贱之有?」萧玉琢微微一笑,「我不求能像陶朱一般,富甲天下。但求能尽自己所能,帮助一部分人改善了生活,能养得起自己和孩子,养得起你们就成了!」 菊香忽而拱手下拜,「娘子心愿着实叫婢子们佩服,自食其力,帮助需要之人,不贪图现成,不以世俗的眼光评判,婢子们粗鄙浅薄,万万不及。」 梅香这才缓缓回过味儿来,忽而惊嘆道:「娘子是要做一代女巨贾啊?!」 「女人就不能做商人了么?女人就一定要被男人养在内宅么?」萧玉琢哼笑一声,见两个丫鬟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起身道,「我偏要做出一番成就,叫世人也看看,女人并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能做,甚至做得更好!」 她抬手拍了拍两个丫鬟的肩头。 两丫鬟似乎被她的激情所感染,也跟着激动点头,「对,女人不比男人差!」 萧玉琢微微勾了勾嘴角,在追求男女平等这个观念上,也许她的力量很小,能带给世人的改变很小。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会一直努力! 休夫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看她在休夫之后如何独立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上,站的稳稳的吧! 丫鬟们被她的想法所鼓舞,若一开始对她开点心铺子的想法,还只是旁观的话,这会儿她们却都激情澎湃的参与进来了。 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件事情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了。 搬出将军府的萧玉琢每日都忙碌又欢欣。 可惦记着将军府主母位置的人,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六公主求了淑妃娘娘,换了常服从宫里出来。 杨氏早早就等在约定的茶楼里。 她虽跟六公主早就搭上了线,可单独见六公主,却还是头一次。 坐在雅间里的杨氏紧张的不行,想到日后自己也算是公主的半个婆母了,更是激动的坐都坐不住。 雅间的门忽而被人推开。 杨氏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 她连忙福身行大礼,「见过公主!」 那年轻女孩儿,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错了错了,这位才是公主!」 李慧芝冷眼看着杨氏。 杨氏缓缓抬头,想要往她脸上看去。 「大胆。」一开始被她认错为公主的宫女厉声喝道。 杨氏连忙又垂下头,视线里只有一截漂亮的裙裾,和一双精美非常的高头屐。 「你要见我?」李慧芝缓缓落座。 杨氏顺势就想坐下。 那宫女勐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站直身子。 公主当真是比郡主讲究的多呀,她在萧玉琢面前,什么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杨氏舔了舔嘴唇,「呃,民妇要见公主。乃是有事要告知公主,公主对我家年儿的心意,我家年儿他……他迟钝,或是没领悟道。我跟他娘亲说了,若是有她娘亲开口,他必然能应下,他最是孝顺了。」 李慧芝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 她脸上不动声色,眼眸之中却透着一抹清亮,她缓缓放下杯盏,嘴角轻轻向上弯了弯。 「可是……」杨氏飞快的瞥了公主一眼,在那宫女呵斥她之前,她又连忙低下头去,「可是他母亲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竟然……不肯答应!」 李慧芝眉头轻轻一皱。 宫女看她脸色,立时呵斥道:「大胆民妇。你当自己是在逗趣儿呢?」 「不敢不敢,」杨氏连忙摆手,「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只好照实告诉公主……」 李慧芝垂眸看着茶案上的茶水,轻哼了一声,「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杨氏又舔了舔下唇,「我说,必定为公主效劳,赶走萧玉琢,让公主顺顺利利嫁给年儿……」 李慧芝哼笑一声,勐的起身向外走。 「公主,公主……」杨氏一慌,伸手挡在她前头。 宫女瞪眼,「好大胆子!」 杨氏连忙摇头,「公主莫走,莫走……如今萧玉琢不是已经离开将军府了么?虽然跟当初计划的不一样,但……但好歹将军府如今是没了主母的呀!」 李慧芝冷冷看着杨氏。 杨氏深吸了口气,「我今日请公主来,就是告诉公主……」 「告诉公主,景将军孝顺,听他母亲的话,必然不会求娶公主?」宫女厉声反问。 「不是不是,」杨氏连忙摇头,她伸手似乎想要攥住公主的衣袖。 却被那宫女一巴掌将手拍开。 那宫女下手真重,她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公主且坐下来,听民妇慢慢跟您说,民妇当初答应了您的,又收了您诸多好处,受您恩惠,如何敢半路推卸责任呢?」杨氏谄笑说道。 李慧芝淡淡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回到茶案后坐下,「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杨氏眯眼一笑,「我了解年儿,他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一根筋,认死理!为人子要孝,为人臣要忠,为人夫,就要尽责。所以当初他那般讨厌萧玉琢,却都不肯休妻。」 李慧芝脸上露出不耐,但还是侧耳听着杨氏啰嗦。 「这位姐姐,请到门口守着吧?」杨氏忽而抬头对那宫女道。 宫女不肯。 李慧芝看了杨氏一眼,杨氏笑眯眯的,抿着嘴。倒也不着急开口。 她缓缓点头,「去守着。」 宫女这才退出雅间,立在门外。 「年儿责任感极重,就利用他这个特点!将生米做成熟饭,他必然不会不认,到时候还不是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杨氏笑呵呵道。 李慧芝拳头攥紧,瞪眼看着杨氏。 若不是嫌手疼,她定要好好赏她一耳光,「你当我是什么?我乃堂堂大夏公主!」 「公主莫动怒!」杨氏连忙说道,「您还是没有萧玉琢喜欢年儿的紧呀!」 李慧芝眯眼,「她算什么东西?我对景将军的仰慕之情,岂是她能比的?」 「可她为了嫁给年儿,就什么都能舍下!脸面、矜持、尊严……」杨氏挑了挑眉,「公主能么?」 李慧芝眉头皱紧,「旁的手段都可以,但……」 若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献上对女子最为重要的第一次……只怕景延年会看不起她,更不会珍惜她。 当初寿昌郡主舍下脸面,不就被景延年给厌弃了么? 「寿昌郡主为什么能成为将军府的主母?还不是因为不择手段?」杨氏压低了声音道。 「不行。」李慧芝摇头拒绝,「你若没有别的办法,你儿子为官的事情也就不用想了。」 「别呀!」杨氏立即就慌了神儿。 她如今已经是五品的诰命夫人,也算是官家夫人了,可是景延年再怎么亲,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倘若能叫自己的儿子当上官儿,那她这脸上才真是有面子呢! 景延年说什么不肯帮这个忙,公主却说能帮她。 「唔,公主你听我细细道来,所谓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杨氏上前想要伏在李慧芝的耳边说话。 李慧芝看着她却尤为嫌弃,「屋里又没有旁人。你就站那儿说!」 「公主,小心为上,隔墙有耳呀!」杨氏眯眼笑道。 李慧芝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厌恶,侧耳向她。 杨氏上前这么嘀嘀咕咕一说,后退了一步。 李慧芝侧过脸来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 「公主,如今这可是个大好的时机,倘若是叫景延年的母亲告诉了他,他有了防备,亦或是她母亲又为他相中了旁人……」杨氏摇头嘆息,「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了呀?」 李慧芝还在犹豫。 杨氏又道:「惦记着我家年儿的可不只有公主您,您若晚了一步,叫旁人捷足先登。到时候后悔……」 「好,」李慧芝咬牙切齿,「就照你说的办!」 杨氏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公主必能达成所愿,民妇先恭祝公主与景将军白头偕老……」 「好了!」李慧芝打断她,脸上微微发热,心头急跳不停,「去准备吧。」 杨氏先离了雅间。 公主叫那宫女进来,在宫女耳边轻声吩咐了一阵子。 宫女犹疑,又劝了一阵子。 见公主心意已决,着实劝不住,这才和公主换过了衣服,离开茶楼,上了来时的马车。 杨氏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怀中还踹了个布包。 到雅间里抖开布包。是一套丫鬟的衣服。 李慧芝看着那衣服,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公主,快换上!」杨氏催促。 李慧芝起身伸手,「更衣。」 杨氏站着没动,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李慧芝不悦,「更衣,没听见么?」 杨氏左右看了看,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公主叫我?」 李慧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里还有旁人?」 杨氏这才站起来,粗手大脚的帮她换衣服。 杨氏年轻时候做惯了粗活儿,手上动作重,不小心掐着碰着李慧芝,招来一声声的斥骂。 她似乎也心存了怒气,手上越发没个轻重。 待穿戴好,两人皆是一身的细汗。 李慧芝狠狠瞪她一眼,「只能成事,倘若出了纰漏……」 「不会不会!」杨氏连连摇头,「好一个俊俏的小丫头!」 「大胆!」李慧芝瞪眼。 「诶,公主您现在得记得您自己的身份!」杨氏笑眯眯道,「倘若是您漏了馅儿,叫事情败露了,这可不能怪到民妇身上啊!」 李慧芝压抑着怒火,「少罗嗦!」 杨氏带着个「小丫鬟」上了马车,直奔将军府。 景延年还没回来,如今没了萧玉琢在府上,她想进出将军府,倒也没人硬拦着。 只是她想去正院,却仍旧没能进得去。 「将军有令,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正院。」正院门口的守卫冷脸说道。 「嘿,那小丫鬟不是进去了?」杨氏抬手指着院中丫鬟道。 守卫表情不变,「那是院中洒扫。」 「我是他舅母!亲舅母!乳养他长大的舅母!」杨氏掐腰瞪眼。 「我们只认得将军,及将军手令。」守卫语气漠然。 杨氏觉得在公主面前丢了面子,可这些守卫却水火不进,软硬不吃。她只好气势汹汹的又去了书房。 好在书房外头倒不似正院那般严防死守,除了洒扫看门的只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杨氏叫公主藏在书房外头的竹林里头,她上前支走了那小厮,才带着公主一同进了书房。 杨氏刚在书房里头坐下,便听到那小厮在外头笃笃的敲门声。 「上去,公主躲去二楼!」杨氏道。 李慧芝狠狠的斜了她一眼,才提着裙摆上了二楼。 「进来吧。」杨氏朝外道。 小厮进来,「舅夫人,您要的茶。」 放下茶壶,小厮警觉的四下看了看。 可书房里的东西摆放整齐,窗外天光落进,亮亮堂堂,并无什么不妥。 「你退下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年儿回来。」杨氏说道。 「将军已经几日都在军中未归了,今日也未必……」 「几日未归,可交代说今日也不回来?」杨氏打断小厮的话。 小厮摇头。 「就是嘛,说不定就回来了呢!」杨氏摆手,「你下去吧!」 「舅夫人慢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小的。」小厮退了出去。 李慧芝躲在楼上,将小厮的话听得清楚。 听得关门声,她立时下楼,抬手指着杨氏道:「你敢耍我?」 杨氏慌忙站起,「赌一赌嘛,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的!」 「呵,」李慧芝气的笑出来,「你根本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回来!」 「公主别嚷,快上去藏好!他必回来!我说了,我运气一向很好的,不然我一个小小乡野村妇,哪里能做到今日的五品诰命夫人?」杨氏摆手,「快藏好,别叫人听见!」 李慧芝站着没动,气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却听外头忽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杨氏连忙从袖袋里抖出一包药粉倒入茶壶中,沖她摆手,「快藏好,定是年儿回来了!」 「舅夫人!」小厮勐的推开门。 杨氏已经原样盖好的茶壶盖,正跪坐茶案一旁,抬头看他,「将军府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进门不知道先通报么?」 小厮飞快的四下看了一眼,仍旧未发现什么,「是将军回来了,小人一激动,这不是忘了规矩了么……舅夫人见谅啊!」 小厮拱手向外退。 杨氏连忙问道:「可告诉他,我在书房等他?叫他快些过来?」 小厮点头,「您稍等,将军马上就来。」 杨氏眯眼一笑,她就说嘛,她运气一向很好。 这几日她本就没闲着,一直打听景延年会什么时候回来。 虽说门房也说不准,但估摸着也就在这两天,这不就叫她撞上了。 景延年没叫杨氏等太久,他换上了一身常服,便来了书房。 「舅母今日怎的会突然来府?」景延年狐疑看她。 杨氏微微一笑,抬手给他倒了杯茶,「年儿啊,坐下,慢慢说。」 景延年跪坐下来,并没有去碰那茶杯。 「是这样啊,萧玉琢休了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不敢叫我们知道怕我们担心……可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伺候着,我们怎么能放心呢?」杨氏说着,又把杯子向他面前推了推。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跟舅母说说你的想法。」杨氏脸上一片慈爱。 景延年垂眸,「没什么想法,我如今过得很好,舅母不用担心,我母亲那里……」 「她说不定也听闻了风声了,」杨氏立即说道,「所以你得有想法啊,没想法,叫你母亲如何能安心?她可想抱孙子了!天天都着急呢!」 景延年微微颔首,孙子是有了,不过是没在将军府上嘛。 这事儿可不能让母亲知道,否则,还不知道她要怎样生气呢。 「你跟舅母说说,相中哪家的姑娘了?舅母是过来人,如今又是诰命夫人,你母亲不来长安城,我去替你相看去!」杨氏笑眯眯说道。 景延年摇头,「不劳烦舅母。」 「这怎么是劳烦呢?我从来都当你跟亲儿子一样,你却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母亲么?」杨氏掩面,一副伤心的模样。 景延年微微皱眉。「舅母这是哪里话?我……」 「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压压火,咱们慢慢说!」杨氏打断他。 景延年嘆了口气,端起杯盏送到嘴边,正要仰头灌下,他却又停了下来。 杨氏瞪眼看他。 「这茶凉了,再换一壶茶来。」景延年吩咐。 「不用不用,」杨氏摇头,「这才刚送上来的,温温的喝着正好。」 景延年提起茶壶,给杨氏也倒了一杯,「舅母也润润嗓子,好慢慢说教我。」 杨氏呵呵一笑,「我哪里是说教你,你堂堂大将军。」 「堂堂大将军,也是您乳养大的呀?您自然是说得的。」景延年轻笑,为她面前杯子倒满。 杨氏看着那杯中茶,只觉骑虎难下。 却见景延年端起杯子,仰头一口喝得干净。 他放下杯子来,「唔,是有些凉了,我一个大男人喝凉茶倒也无谓,舅母还是喝温热的茶吧。」 景延年起身吩咐门外小厮再提一壶茶来。 杨氏不由松了一口气,趁着景延年起身吩咐的空当,将自己杯盏中的茶水,也倒进他的杯中。 景延年回来坐下,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杯盏上,微微笑了笑,未置一词。 杨氏心虚,没看他的眼睛。 小厮很快又提来一壶茶水。只是两只茶壶却是一模一样的。 杨氏瞪大眼睛盯紧了先前那只壶,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弄错。 景延年抬手提起一只茶壶来,「舅母也润润喉。」 杨氏点头,没提错,这是后来那只! 她抿了口茶,唔,热的!茶真香! 她一面不停的给景延年添水,一面说着话,他小时候怎样怎样,长大了怎样,娶了萧玉琢后又怎样…… 闲话似乎说了一箩筐。 两只茶壶里的茶水也都少了大半。 应该差不多了吧?杨氏估摸着,用袖子沾了沾嘴角,「已经耽误年儿不少时间了,你忙吧,我去园子里转转。」 楼上似乎传来细微的动静。 杨氏连忙咳了一声。遮掩。 李慧芝躲在楼上,自打听到景延年的声音开始,她的心就狂跳不止。 可左等右等,杨氏絮絮叨叨的话,却好像总也说不完似得。 她还不走,她们的计划可怎么进行? 勐的听见杨氏要离开,她一激动,就发出了一些响动。 她连忙捂上自己的口鼻,僵在原地,寸步不敢移。 又竖着耳朵,听了好一阵子。 楼下似乎没有声音了? 唔,门被从外头关上了? 有脚步声远去了? 李慧芝想要下楼看看,可又怕现在药效还未起作用,让景延年先发现了她,岂不功亏一篑? 杨氏说了。她求来的药极烈,只要发作起来,理智根本克制不住…… 她只要等到景延年慾火燎原之时,悄悄的走下去……他一看到她就…… 到时候她挣扎抗拒……就算景延年事后清醒了,那也是他「强人所难」,他必对她怀有愧疚。 木已成舟,他不但会娶她,还会对她很好! 李慧芝脸上一热,她抬手捂脸,又羞又臊又激动非常…… 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她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那时候她还不是公主,不过是襄王府里的一个庶女而已。 且有寿昌郡主对他志在必得,长安城都知道,寿昌郡主为他,不惜一切。她只能偷偷将他藏在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抱着自己,想像着好似躺在他的怀里…… 楼下书房中似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李慧芝浑身都是一热,以前只有在梦里才能感受到的事,如今要切切实实的发生了么? 「修远,我来了!」她轻喃一声,提着裙摆,快步下楼。 书房房门紧闭。 书房院子外头此时却多了好些守卫。 黑着脸的廖长生正站在院门口,看着天上的太阳,掐算着时间。 「廖宿卫,咱们等什么?」有个小侍卫低声问道。 廖长生没理他,抿着薄唇,脸色不善。 那侍卫挠头,侧脸往书房看去。 房门关得紧紧的,也不知道里头究竟藏了什么? 「走!」廖长生忽而抬脚。大步走进院中。 侍卫们连忙跟着他的身后。 廖长生走到书房门口,脚步却勐的一停,摆手叫侍卫们都躲在廊下。 那伺候书房的小厮点头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啊----」那小厮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来人呀!」 这嗓门儿,将一只笨鸟惊得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廖长生立即从一旁跳出,「出了何事?」 简直明知故问。 虽有准备,但看到屋里情形之时,还是将他给惊了一惊。 屋里两个几乎半躶的女子,滚在地毯之上。 坐榻上的茶案,杯盏,都被打翻在一旁。 杨氏压在那年轻的小女子身上,一面使劲儿的扒着那小女子的衣服,一面乱吻。 那年轻的女子奋力挣扎,将杨氏的脸都抓花了。 奈何她力气没有杨氏大,杨氏丰乳肥臀将她压的死死的。 她的衣服被扒开,露出胸前的莹白舂光。 门口站着的小厮侍卫们连忙捂住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救我,救我……」年轻的女子再顾不得脸面,大声哭叫道。 杨氏却还眯着眼,顺着她的脖子一路亲吻下去……
第76章 不必露面 钻石满1000加更 杨氏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口中嘟囔着好热,一面伸手乱摸。 年轻的女孩子又羞又怒,气急勐的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贱妇,你瞪大眼睛看看我是谁?你是疯了吗?」 这药果然是够烈啊。 廖长生啧了一声,「拿冷水来,将舅夫人泼醒!」 侍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冷水照着两人兜头泼了上去。 李慧芝惊叫一声,衣裳本就被杨氏撕扯的不成样子,如今又浑身湿透。 她打了个寒颤。衣服紧贴在身上。 门外的侍卫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她身上,这会儿却不说什么非礼勿视了! 李慧芝低头看了看自己,紧贴在身的衣服,将她的曲线勾勒的纤毫毕现,甚至胸前那小小的樱桃,都清晰可见。 她的脸登时涨成紫红色,恼羞成怒的喝道:「都闭上眼,不许看,小心本宫挖了你们的眼!」 廖长生站在门外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人,也敢自称『本宫』?冒充皇室,可是重罪。」 李慧芝咬牙切齿,「廖宿卫,你不认得本宫吗?」 廖长生茫然摇头,「卑职记性不好,以前见过姑娘吗?」 李慧芝气的胸前起伏不定。 杨氏被水一泼,懵了一阵子,慢慢睁眼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李慧芝,「唔,公……」 「啪----」一声脆响。 她狠狠一耳光,将杨氏的脸扇向一旁。 李慧芝怒极,但此时被愤怒吞灭的理智已经回拢许多。 廖长生说的对,他不认识她,他怎么能认识她呢?堂堂的六公主,被一个村妇给…… 李慧芝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看着杨氏,眼目里的血丝怒涨,红的像是要流出血一般,「你给我闭嘴!滚开!」 杨氏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可一盆冷水只是暂时缓解。 她身上的药力还未褪去,她扶着博古架,双腿不住的打颤,目光还有些迷离混沌。 「备车,将舅夫人送回庄子上去。」廖长生吩咐。 杨氏听闻这浑厚的男人声音,立时抬头,眼睛里迸射出渴慕的光亮来。 李慧芝只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从地上爬起来,紧了紧散落的衣服。 可衣服已经被撕烂,且还湿透了,她这么做于事无补。 她立即转过身去,面朝里背朝外。 却听得门口的侍卫一片小声吸气之声。 李慧芝脸上更热,她三步并作两步,藏在博古架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不知何时也被杨氏撕烂。 从后头看。刚好可以瞧见她莹白修长的大腿。 她堂堂公主,天之骄女,竟被一群侍卫给看遍了…… 李慧芝又羞又怒,眼泪直往上涌,看到杨氏那腿软脚软的样子。她恨不得现下就掐死她。 「拿衣服来!」她厉声吼叫道。 廖长生沖一旁的小厮使眼色。 小厮转身要去拿衣服。 廖长生一把抓小厮的肩膀,「跑什么,净耽误功夫,就身上这套就成。」 「那什么行!」小厮立即抱住自己的双肩,防备的看着廖长生。 廖长生嘿嘿一笑,「扒下来。」 侍卫都是廖长生的部下,一个书房伺候的小厮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两三人齐动手,眨眼之间,那小厮便被扒了外衣。 侍卫抬手将衣服扔进书房。 李慧芝一见那衣服。立时更怒,「我不要,将军府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找不来么?」 廖长生在门口轻嘆一声,「一个庄子上的丫鬟,在将军的书房里。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将军不罚,已经是莫大恩赐了,竟还敢得寸进尺?进去,将人拽出来,送回庄子上去!」 李慧芝见侍卫们要往书房里进,「啊----」的惊叫一声,再顾不得许多。 她抓起地上小厮尚带着体温的衣服,便裹在了自己身上。 这衣服虽干净,可她怎么嗅都觉得透着一股寒酸气。 「请舅夫人回田庄。」侍卫上前扶住杨氏。 杨氏却身子一软,就往那侍卫怀里倒去。 她口中还嘤咛出声。一双略带了皱纹的手,往侍卫年轻又饱满的身体上摩挲。 那侍卫当即变了脸色,却不敢轻举妄动。 杨氏口中喃喃说着:「热,好热……」 她整个身子都往那侍卫身上贴,虽已不再年轻。她动作却灵活得很,整个人如蛇一般攀在那侍卫身上。 侍卫浑身僵硬,看着她撅着嘴凑上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廖长生勐然跃进书房,噼手一掌。 杨氏后颈一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欲哭无泪的看了眼廖长生。 「送上马车!」廖长生向外抬了抬下巴,「姑娘就别叫我们动手了,自己请吧?」 李慧芝不得不将小厮的衣服裹紧在身上。路过廖长生身边之时,她眯眼冷声道:「你今日故意折辱我,我必不忘!来日必偿!」 廖长生轻声一笑,「恭候指教。」 李慧芝冰冷如淬了毒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迈步出了书房。 看到等在院子外头的马车只有一辆时,李慧芝却是慌了,「什么意思?廖宿卫要送我去哪里?」 「姑娘是舅夫人的丫鬟,自然舅夫人去哪里,姑娘就要跟去哪里了!」廖长生面无表情,说的一本正经。 「不,」李慧芝慌忙向后退,不肯上马车,「你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是谁,你送我回去!」 廖长生漠然的看着她。「姑娘做事之前,从来不想后果的么?」 李慧芝心里一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廖长生垂了垂眼眸,「上车。」 李慧芝连连摇头,不住向后退去。 可她哪里是几个侍卫的对手? 侍卫将杨氏塞进马车里。架着她的胳膊,将她也送上了车。 虽然对她的动作不像对杨氏那般粗鲁,但不知侍卫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摸了她的手,蹭了她的脸,才将她填进车厢。 李慧芝只觉这一日所经歷的耻辱,比她十几年经歷的加起来还要多。 等她回宫,她一定要挖了这些人的眼,剁了这些人的手……她要杀了廖长生! 马车轻晃,坐在马车里的李慧芝咬牙切齿。 她拍打着车厢,「我要见将军!让我见将军!」 可马车却越跑越快。并没有人理会她的话音。 听外头声音,马车已经出了将军府。 外头人来人往,若是被旁人知道…… 李慧芝抱着膝盖坐了回去,她将脸埋在膝头上,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书墨的味道。 她睁眼一看,那小厮的衣服格外的扎眼。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在心里咒骂杨氏和将军府的侍卫。 「修远……你若在,还会这么对我么?」 「是廖长生自作主张,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对不对?」 「若你知道是我,定然不会叫我这么难堪对不对?」 杨氏躺在一旁,昏迷着,她抱着膝头喃喃自语。 景延年那张蒹葭玉树的俊脸一遍遍闪现眼前,这安慰自己的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若是没有萧玉琢。会不会你就……」李慧芝皱眉,抿住唇,剩下的话音消弭在她轻抿的双唇之间。 廖长生处理好了书房的事情,便去了花厅。 景延年已经换过衣服,正吃着香茶。 「是六公主。」廖长生拱手说道。 景延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吹了吹茶,又缓缓啜饮一口。 廖长生似乎想笑,想了想又生生忍住,「这次她可是吃了大苦头了,必定能长点记性,给她个教训,叫她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算计的。」 景延年仍旧没有开口。 廖长生想了一阵子,又简单说了杨氏的情况。 可景延年似乎只对手中的茶感兴趣,对他所言。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廖长生觉得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可近来,将军的心思,是越来越不好捉摸了。 他正要拱手告退。 一直沉默的景延年却忽然开了口。 廖长生连忙竖起耳朵,打起精神。 「夫人她。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景延年问道。 廖长生愣了一愣,夫人?夫人不是在田庄么?不对,是说郡主吧? 「夫人她……呃,她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在东市买了个铺面,似乎想开一间食肆?」 景延年当即便放下茶碗。举目看着廖长生,眼眸之中尽是疑惑。 廖长生被他看得紧张,连忙咽了口唾沫,「就是将军送过去的那小姑娘陈妙妙,夫人叫她烤制点心……」 「开铺面?她自己的田庄产业都被收走,她手中还有能撑起铺面的掌柜?」景延年顿了一顿,「长公主必然不会支持她,还是她打算自己抛头露面?」 廖长生似乎并不想说。 可景延年逼视的目光,又叫他觉得无从遁形,「是……是有两个年轻的郎君……」 景延年墨染的浓眉轻蹙。 廖长生只觉周遭的温度似乎莫名其妙就下降了,他立时更为紧张,「就是先前开松竹馆的梁生和魏……」 「呵,」景延年哼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清冷至极,「我放他们一马,他倒不识趣。」 廖长生愁眉苦脸,「卑职也不想叫他们进去的,可……可夫人允许了,那别院人不少,多半都是夫人的陪嫁僕从……拦不住……」 廖长生哀嘆,自己从军习武,做事向来干脆果断,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叫他为难。 偏生夫人和将军的事儿,每次汇报起来,他都觉得比上刑场还难。
第77章 落在她手里 景延年皱眉,霍然起身,「让管家去捋一捋,将军府的铺子里,有适合做掌柜的人选都列出个名单来!」 廖长生连忙领命。 景延年将他扔在花厅,大步离去。 廖长生这才松了口气。 景延年却是叫人备马,直接骑马去了城郊别院。 门房正要通禀,景延年却听到别院深处传来铮铮琴声。 琴声悠然,直触人心。 「什么人在弹琴?」景延年眼眸一沉。 门房觑了觑他的脸色,抿嘴不答。 一旁他派来的护院连忙上前,躬身答道:「回将军,是一位来拜访夫人的郎君。」 「我家娘子现在已经不是将军夫人了!」门房立时纠正道。 景延年冷冷看那门房一眼,不悦轻哼。 那门房许是迟钝,还拱手道:「将军稍后,小人这就去通禀。」 景延年冷笑一声,「来看自己的夫人,没听说还要通禀的。」 门房疑惑,「我家娘子已经跟您……」 话没说完,他就被护院上前一把捂上了嘴。 景延年阔步向内走去。 这琴声真是叫人烦! 听着叮叮咚咚的琴音,他脚步越发快。 门房被护院给困在原地,未能前往通禀。 景延年一路寻着琴声,长驱直入。 这处别院景致甚好,引活水入院,修有假山河道,小桥流水,庭院里摆了好些盆景奇石。 有一座竹亭坐落于假山之上,假山上的水倾泻而下,如同天然的瀑布。 溅起白色的水雾。映着日光,挂着一道小小的彩虹。 几个人影正在那假山之上的竹亭里。 听着琴声悠然自在。 景延年远远看着这情形,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没从假山一侧的小路上去,反倒是从瀑布一侧靠近。 瀑布的声响遮掩了他的脚步声。 他蹬着假山凸出的石头,几个凌跃,蹭蹭便翻身入了亭子。 亭子里的人正闭目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从天而降的他。 梁生正拨弄着七弦琴,魏子武站在他身后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萧玉琢坐在竹亭一侧,靠着硕大的枕囊,手里捏着本书册。 梅香菊香分立她两旁,眯眼似乎也陶醉与琴音之中。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声,提步向梁生走去。 亭中人这才惊愕回神,睁眼便是一惊。 「郎君?」梅香愕然唿道。 琴音停下,亭中的人都诧异看着景延年。 只见景延年阔步走向落在琴架后头的梁生。 勐然出手,带着疾风劲力的一掌---- 噼啪! 「景延年!你干什么?!」萧玉琢厉声喝道。 梁生被魏子武一把拽起,纵身向后带了几步。 可梁生面前的七弦琴,却是被景延年一掌噼断。 竹亭之中,先前还流水潺潺,琴音铮铮,香茗闲适,分外宜人。 一眨眼的功夫,却剑拔弩张,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梁生被魏子武护在身后,垂眸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琴身,身子微微颤了一颤。 魏子武却是眼目霎时间变红,抬手指着景延年道:「你!你个莽夫!这是曹魏时期嵇康的古琴啊!」 嵇康的古琴! 萧玉琢也是勐然一愣。 她只觉得梁生的琴弹的极好,却不知道他用的琴也是极品。 三国时期的嵇康,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啊。 他的古琴,可谓琴中珍品!当放在家里供起来,也不夸张了! 景延年却一脸不屑之色,「一把破琴而已……」 「呵!破琴?!景将军好大口气!」魏子武原本只是心疼那琴,听闻此言,却是勃然大怒。 他扒开梁生放在他肩头的手,抬脚便踹向景延年。 景延年皱眉,没想到魏子武胆敢跟他动手。 他抬手挡开他直踹面门的一脚,并转身回踢。 「保护娘子。」梅香菊香两丫鬟连忙挡在萧玉琢跟前,唯恐他们误伤了她。 景延年立时提气跃出凉亭。 魏子武跟着出去。 两人在凉亭外的假山上,斗得不可开交。 梁生皱眉看着两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轻嘆一声,蹲下身来,看着地上断成两半的古琴。 他心疼的抚摸着那琴弦。 小心翼翼的的神情,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萧玉琢站起身来,眉心紧蹙,「对不起……」 梁生连忙抬手制止她的话。 萧玉琢很想说,我赔你个琴。 可嵇康的古琴,可遇而不可求,她上哪再找到第二把赔给他? 「是我和这琴没有缘分。」梁生嘆了口气,却是轻轻的笑了,他轻轻的抚摸着那断了的琴身,摸过之后,再不看那琴一眼,决然起身,拱手对萧玉琢道,「铺子的事情已经告诉娘子,娘子若有什么事情,但请吩咐。」 萧玉琢连忙摇头,「没有了,郎君一切做的都很好,明日就可叫妙妙前去店中熟悉环境,待材料採买妥当,择个吉日就可开业了。」 「是,没有旁的事情,小人告退。」梁生拱手道。 萧玉琢皱眉看着地上的琴。 梁生却并未再看那琴一眼,见她不做声,便躬身退出亭子,朝假山上唤道:「子武!」 魏子武和景延年打得正欢。 他似乎受了伤,胸口上还印着一个大脚印子。 可他却在气头上,不肯服输。 「子武!」梁生又高喊了一遍。 魏子武这才收手,退了两步。 他停手之时,景延年也停下手来,冷眼看着他和梁生。 「我们走了。」梁生道。 景延年冷哼一声,「这别院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萧玉琢脸色难看,提步走到竹亭外头,「来人呀,将这不请自来的景将军给我赶出去!」 景延年皱眉回头,眼眸沉沉看着萧玉琢。 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彼此都没有说话。 阳光从泛黄的枝叶间落下,明亮的光芒涂抹在她姣白美妍的脸颊上。 他望着她,觉得她离的很近,但似乎又隔得很远。 她看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眷恋和温度。 景延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他皱起眉头,俊脸越发冷沉。 别院里的护卫爬到假山上来,景延年就那么伫立在萧玉琢面前,不说,不动。 他们并不敢真的跟景延年动手。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温厚笑对梁生和魏子武,「今日失礼,让郎君见笑,铺子的事情有赖郎君多多操心,恕不远送了。」 梁生和魏子武拱手还礼,两人退了两步,静默离开。 魏子武临走还狠狠瞪了景延年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待他们走后,假山上的气氛变得越发怪异。 梅香和菊香交换了视线,两个丫鬟想劝,可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郎君和娘子都不说话,就这么僵在这儿,可怎么办? 「玉玉……」景延年最终先开了口,声音低沉。 萧玉琢望着假山上的小路,并不看他,「都退下吧。」 下人们松了一口气,连忙退走。 梅香和菊香你看我,我看你,也想开熘。 萧玉琢却将手放在了两人手上,「咱们也回去。」 两丫鬟连忙扶住她,往山下走。 她路过景延年身边时,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他。 她竟然,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景延年眉头蹙起,胸口如灌了铅般沉。 萧玉琢直接无视了他,照着他的性子,必然是拂袖就走。 可他站在假山上头,看着她被丫鬟搀扶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竟然头一次这么没有骨气的----跟了上去。 萧玉琢听到身后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 她慢慢腾腾的回到内院,歪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里一直捏着的书册。 那是手写的书,却也不是什么书,是她和陈妙妙一起研究出的适合长安人口味的各种点心方子。 景延年直接跟着她进了屋里。 她歪在美人榻上不说话,他坐在一旁看着她。 萧玉琢翻了几页之后,忽觉屋里静的有些过分。 她放下书册一看,梅香菊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洒满阳光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景延年两个人。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想要继续看那点心方子。 景延年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萧玉琢皱眉看他。「放手。」 「你究竟想要什么?」景延年问道。 「要你放手!」 景延年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为什么又生气?」 「你放手!」萧玉琢一句比一句大声。 景延年竟然依旧颇有耐心的看着她。 萧玉琢和他瞪着眼,半晌,她吐了口气,泄了力气,「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我已经不再招惹你了,只想好好的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为什么非要把彼此都弄得这么尴尬呢?」 「不要和他们来往了。」景延年轻轻揉着她的手腕,「你想开铺子,我给你寻掌柜,你想买田庄,我给你寻牙行。」 啪---- 萧玉琢把手中的书册勐的摔在地上,霍然坐直。瞪眼看着景延年,「我想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延年眯眼看她,「你说什么关系?」 「你不识字吗?还是忘了我们上次的约定?我已经休了你了!休了你了!我们没有关系了!互不相干你懂不懂?」萧玉琢唿哧唿哧的喘着气。 景延年垂眸,等她气息平稳,他才缓缓开口。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 萧玉琢皱眉,低头看着自己尚不明显的肚子。 她脸上突然露出微笑,「我孩子的父亲?就因为这个?」 景延年心头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你不肯放过我,就是因为,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萧玉琢笑着缓声问道,「如果不是了呢?」 景延年好看了脸,霎时间惨白没有血色,「萧玉琢!」 萧玉琢歪头轻笑,「我在这儿,我问你,如果你不是我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就会不再纠缠?」 「你敢伤害他,我绝不放过你!」景延年蹙眉看她,瞳仁几乎要立起来,「绝不放过!」 萧玉琢轻嗤一声,「你还别威胁我,你若想要孩子,最好先学学如何做个好父亲!」 景延年抿唇,神色稍缓。 「我可以不伤害他,毕竟他是我的骨肉。」萧玉琢笑了笑,「可是你要是来干涉我,影响了我的心情。你也知道,孕妇身娇体贵,万一我头痛脑热的……」 她停下话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皱眉眯眼,「你想怎么样?」 「你退后,离我远点儿!」萧玉琢笑眯眯说道。 景延年果真退了几步,站的离她远了些。 「站的那么高,我仰脸说话脖子疼!」萧玉琢又道。 景延年在地席上盘腿坐下,倨傲清冷的脸上却并没有不耐烦。 萧玉琢忽而发现,怀孕虽然又诸多不便,菊香一天得叮嘱她十几次。 可怀孕也有方便的时候,比如辖制景延年。 「也许上次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已经休夫了,既然你不想给我放妻书。仍旧想利用我们的婚姻关系,」萧玉琢缓声道,「我可以不逼你写放妻书,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不是!」 景延年看着她冷声道,「我没同意。」 「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萧玉琢瞪眼,「上次我祖父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好好的,你答应?」 「我答应你住在别院里,不逼你搬回将军府。」景延年说道,「我可没说同意和离。」 「不是和离,是我休夫!休夫!」萧玉琢恨不得把案几上的茶汤都泼在他脸上。 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么? 怎么他言而无信一点儿都不会脸红,不好意思?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也说的很清楚,我不承认休夫书,也不同意和离。」景延年看着她,字字句句说的很清楚。 萧玉琢瞪眼,上次正在说话间,突然来了圣旨,将她原本的计划打乱。 后来稀里煳涂撵走了景延年,她以为事情就完了,却不想,还埋了隐患。 「好,」萧玉琢打起精神来,「既然上次说了什么,我们中间有异议,那这次我们就好好把话说清楚!」 景延年却是摇头拒绝。「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上次达成的约定,做不得数,那现在你就跟我回将军府。」 萧玉琢若不是打不过他,定要一巴掌忽在他脸上。 好改一改他这不讲道理的毛病。 「跟你会将军府的话,将军就请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 「你不回将军府也可以,我不是一定要勉强你,」景延年立时说道,「但经营铺子这种非力劳神的事儿,你就别再做了,我会叫合适的人接手。」 跟她玩儿以退为进的套路啊? 萧玉琢立时气笑了,「原来将军在这儿等着我呢?」 景延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萧玉琢也从美人榻上下来,隔着茶案在他对面跪坐端正。「那铺子是我的铺子,是我的心血,断然不会交给任何人。」 景延年皱眉,还未开口。 她又说道:「就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骨血一样,谁要是敢惦记着……呵呵,那我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景延年浓眉倒竖,心口发凉。 「将军明白了么?」萧玉琢轻笑问道,「我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只会纠缠将军,让人厌烦的寿昌郡主了,如今我只是萧玉琢。」 景延年忽而眯眼靠近她,「你是萧玉琢么?」 她心头一凝。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间,改变那么多?从品行,性格。到待人接物的习惯……你是谁?」景延年靠近她,声音很轻的问道。 萧玉琢上身微微后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军这是哪里话?我是爹生娘养如假包换的萧家玉琢,一个人性情改变,必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究其原因嘛,也得问问她都遭遇了什么?」 景延年皱眉。 「将军扪心自问,以往都是如何对待我的?」 景延年悄然无声。 萧玉琢笑的云淡风轻,想诈降她?门儿都没有。 不过他到底是起了疑心了。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暗下决心,日后定要远离和尚道士方士,那种玄而又玄的人,怀疑归怀疑,她虽换了灵魂。却是地地道道的萧玉琢的肉身不假。 看来她想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要加快脚步,倘若不能变强,就只能等人碾轧了! 「玉玉……」景延年垂眸,语气沉沉,「我愿意为你做出改变……」 「不用了,将军如今这模样就挺招人喜欢的,喜欢将军的人多得是,将军何必非要纠缠我呢?」萧玉琢摆手,「别说您就喜欢我,这话说来可笑,咱们都是成年人了。」 景延年默然无语的看着她。 「将军若还想认我腹中这个孩儿,还想将来有一日,他能叫您一声爹的话,」萧玉琢抿唇而笑,「最好日后别再多管我的事儿。」 「说了半晌,你不但不肯跟我回将军府,而且执意要用梁生做掌柜?」 萧玉琢挑眉,「对。」 她用梁生,当然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掌柜这么简单的事儿! 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只是开始。 「一个掌柜,却登堂入室,又是弹琴又是闲谈,」景延年眉宇间尽是不满,「这成何体统?」 萧玉琢笑了笑,「这事儿我还真得跟将军说清楚。胎教懂么?」 景延年狐疑,缓缓摇头。 「孩子虽小,虽尚在母腹,但和母亲气血相通,不仅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也能感受道外界的刺激。声乐,就此一种良性的刺激。」萧玉琢轻抚着肚子,「今日梁郎君来,本是为铺子里的事情而来,恰好带了他的琴,打算日后就放在铺子里。」 「我本是听琴解闷儿,不曾想,这琴声一起,忽觉心中尤为舒畅,似乎能和腹中孩子心意相通,我似乎能体会到腹中孩子的欢欣。原本是多么美好,多美妙的事情?」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停住话音,冷笑了一声。 景延年皱起眉头,结果,被他打破了。 「我先前并不知道……」 「将军不知者不过,这事儿也就罢了。」萧玉琢倒显得尤为大度的摆了摆手,「只是这琴……」 「我赔他就是。」景延年皱眉。 萧玉琢轻笑,「曹魏时期的嵇康,将军一定知道吧?」 景延年脸色黑沉,「嵇康的琴珍贵,若不能寻到,我必以千金偿他!」 萧玉琢颔首,「那我就替梁掌柜谢过将军了。」 一句话惹得景延年更为恼怒。 他霍然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说母子相通,可是真的?」 萧玉琢轻笑,「将军若是不信,大可问御医呀?」 景延年负手而去。 ---- 李慧芝和杨氏被灰头土脸的带回庄子上。 侍卫将人送回庄子,什么都没交代,扔下就走了。 景延年的舅舅瞧见自家夫人和一个面生的小娘子,在马车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年轻的小娘子长得漂亮,脾气却差的很。 他不过是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那女娃就尖叫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 杨氏幽幽醒过来,看见身边的李慧芝还下了一跳。 「公主怎么也在这儿?」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没错呀,是庄子上。」 李慧芝黑着脸,忍着怒气,「现在还问那么多干什么?想办法送我回去。」 杨氏扭动着身子,满脸的不自在。 李慧芝惊恐看她,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不会还……」 杨氏咽了口唾沫,勐掐了自己一把,「这药厉害得很,委屈公主先在马车上等着,我去给公主寻套干净衣服,再送公主回城。」 不等李慧芝答话,杨氏就跌跌撞撞的奔下马车。 她喊来两个庄子上做粗活儿的僕妇,叫她们看着马车,自己直奔家中。 李慧芝在车上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杨氏回来。 她焦急之中只觉度日如年。 杨氏的屋子里却传来景延年舅舅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要脸,都多大年纪了,大白天的还……」 后来就没了声响。 窗外外头偷听的小孩儿,被杨氏的儿媳妇赶走。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氏才揣着个布包快步回到马车上。 「怎么这么慢?」李慧芝瞪眼喝骂杨氏。 只见杨氏上了年纪的脸上,一片桃粉之色,嘴唇也红润润的,像是被雨露滋润过。 头髮明显是重新梳过的。 她虽未嫁人,人事未经。可在宫里那种地方,耳濡目染,她立时便明白了这么久,杨氏去干了什么!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更加愤懑。 「我来帮公主更衣……」 李慧芝噼手夺过她手中衣物,「不用了!滚下去!」 杨氏撅了撅嘴,「这也不能全怪我……」 「滚!」 杨氏只好爬出车厢。 李慧芝废了好大功夫才将衣服穿好,「送我回长安,要快!」 她出宫乃是求了淑妃的准允。 平日里她和生母算不上亲厚,她倒是没少将心思花在讨好孝顺淑妃娘娘身上。 淑妃娘娘出身高贵,且身边还没有孩子。 有她孝顺在身边,淑妃娘娘对她还是颇为照顾的。 就像这次出宫,她藉口要道庙里还愿,却不用公主的仪仗护卫。 淑妃娘娘一眼就看穿,「你是想偷偷熘出宫去玩儿吧?」 她低着头,扭扭捏捏红了脸,却并不狡辩。 淑妃疼她,便允了她,叮嘱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今这时辰,赶回宫却是来不及了,她得尽快赶回长安城以想办法遮掩。 杨氏连忙招来庄子上赶车之人,「我送公主回去。」 庄子上这人以前许是赶牛的,将那马鞭摔得啪啪作响。 马哪有牛乃打,撩着四蹄,跑的要飞起。 乡间的路本就没有长安城里那般平整,这般速度之下,李慧芝被颠的七荤八素。 入得长安城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 「是送公主回茶馆?还是去哪儿?」杨氏见她这个样子也慌了神。 本来这事儿没成,自己还在景延年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已经够叫她害怕的了。 如今万一在颠死个公主在马车上,不是要了她一家老小的命了么? 「公主你说话呀,你去哪儿?」 杨氏的声音快哭了。 李慧芝皱着眉头,也在想。 这会儿回茶馆是不行了。想进宫已经太晚了。 「去越王府。」 杨氏连连点头。 马车停在越王府外,杨氏跳下马车,将她半扶半抱下来。 李慧芝扶着越王府门口蹲着的大狮子,张口便吐了起来。 杨氏爬上车就跑,连头都没回。 李慧芝吐了一阵子,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杨氏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 门房听闻动静,连忙出来问话。 幸而越王在家,越王身边的亲随认识六公主。 李慧芝这才得以进得越王府的大门。 「哥哥呢?」李慧芝沐浴焚香,好好的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个遍。 她又换过一身富丽华贵的衣裳。 这才神情气爽的,像是找回了公主的矜贵。 「回公主,越王殿下在花园里饮酒赏月呢。」小厮回禀。 李慧芝皱眉,关键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那就叫哥哥身边的侍从往宫里走一趟,悄悄告诉淑妃娘娘,说我回来的晚了,宫里回不去了。今晚就在哥哥府上歇了,明日再回去。」 小厮连忙退走。 李慧芝坐着无趣,便去花园里寻越王。 越王先前在花园里定然是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瞧着都散场了,却还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儿。 三三两两的乐姬在收拾东西,丫鬟在清扫院子。 李慧芝看了一圈,却并未瞧见越王的身影。 「哥哥呢?」 有个认得她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来,福身见礼,「回公主的话,越王殿下说舞曲无趣,还不如他独自饮酒痛快,往后院去了。」 李慧芝提着裙摆,也往后院去。 走到半路,途径一座不大的假山,却听得假山上有动静。 她吓了一跳,眯眼看去。 却见假山上头坐了个人,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哥哥?」 那人低头看了看她,并未搭理,仍旧兀自喝着酒。 李慧芝看清了他的身形,提着裙摆,往山上爬去,「哥哥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李泰轻哼。 李慧芝笑了笑,「我是关心哥哥,哪里敢管哥哥?」 「又从宫里跑出来干什么?」李泰没看她,「还跑到我的府上来?」 「我出宫来玩儿。如今却是回不去了,只好在哥哥这里借住一晚上,明日就回去。」李慧芝笑着在他身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越王却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妹妹,见她坐下,他立时就起身。 「哥哥不喝酒了么?」李慧芝问道。 李泰冷哼一声,将手中酒壶砰的往一旁一扔,纵身跳下假山。 他大步离开。 独留李慧芝坐在假山顶上,吹着冷风。 李慧芝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自嘲的笑了一声,爹不疼娘不爱,有个哥哥还不待见她。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好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而她不管多么努力,却总是处处碰壁?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勐的站起身来。正要长唿一声。 忽而有个东西,在月光下一闪。 李慧芝眯眼,却又看不见了。 她没看错,刚才哥哥坐着的地方,却是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她提步上前,蹲下身来,细细寻找。 这地方太黑,除了月光,没有旁的光亮。 她伸手在山石上一点点的摩挲。 「咦?」 忽而有个东西,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捏起那东西,借着月光细看。 是个耳坠儿。 这是女人的东西呀,是哥哥落在这儿的?还是府上哪个女人落下的? 李慧芝正要随手将耳坠儿扔掉。 却见离开的越王又脚步匆匆的回来。 「你怎么还没走?」李泰看着她。 「哥哥怎么又回来了?」李慧芝将耳坠儿握在手心里。 越王并不理她,低头四下看去。 李慧芝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哥哥找什么呢?」 越王仍旧没开口。 李慧芝看他焦急的神态,便将手心里的东西握的更紧了。 「哥哥慢慢找,我先去休息了。」 她笑嘻嘻的下了假山。 李泰在山下找了一圈,又飞身跳上山头,在他适才坐卧过的地方,一寸寸摸索。 「哥哥,」李慧芝回过头来,仰着脸,看着假山上的越王,「我以前问过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为何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喜欢独自饮酒?」 越王垂头,看了她一眼。 李慧芝笑了笑,提步离开。
第78章 不可能的机会 李慧芝回到房间,让丫鬟将灯挑亮。 她坐在灯下,紧紧的盯着那耳坠儿,目不转睛。 「这耳坠儿,似乎有些眼熟呢?」 李慧芝用细细的簪子尖儿将那耳坠儿上的银饰给挑开了一些,她眯眼细看,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瞧见了银楼的标记。 这是银凤楼的东西。 像这种大银楼,所出的精品都是老匠人照着客户的要求打造的,独一无二。 所以这是谁的东西,不难知道。 李慧芝眯眼,将那只耳坠儿收好。 「原来哥哥心里藏了人吶?」 若是叫她知道了,哥哥心里藏着的究竟是谁,那日后她是不是就多了个可以要挟哥哥的把柄了? 李慧芝又皱起眉来。 她哥哥乃是越王,跟她这不得宠的公主不一样,圣上对哥哥尚算得器重。 哥哥若是喜欢谁,直接求娶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李慧芝面上表情越发激动,看来这耳坠儿的主人,不一般呢? ---- 梁生挑好了黄道吉日。 五芳斋在一片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盛大开业。 开业当天,五芳斋推出数十种烤制的点心,配以从豫章郡运来的庐山云雾茶。 凡进店用点心吃茶的,走了都可得赠一盒点心。 五芳斋刚刚开业,那烤制点心的香味儿便吸引进来不少的人。 不过这点心价钱极高。 询价的不少,坐下来吃的却是寥寥。 店内待客的几个小生都有些急了。可掌柜的却稳如泰山,一点儿不慌。 后厨的炉子里,不断的烤着点心,那香味儿飘得,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得见。 「香!真香!」吃得起的客官,正坐在五芳斋装潢极为讲究的殿内,竖着大拇指,连连点头。 彼时的长安人还没有吃过这种烤制的点心,有酥油,细白糖,细面作出的点心本就味道好。 且此时的点心,不是整的煮的,就是油炸的。 油炸的太腻,蒸的煮的又太淡。 这特制的烤炉里烤制出的点心,既少了油腻,又松脆酥软,醇香味浓。 可不正满足了长安人贪吃的灵魂? 在店内吃过了点心的人,都白得了一份儿带走。 这带走的点心,就到了家中孩子的手里。 孩子哪儿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呀?一盒子一会儿就吃光了。 年纪大的还懂得矜持,年纪小的直接张嘴哭上了,「还要吃,还要吃……」 当爹娘的自己都爱吃,哪里忍心看着孩子受这个委屈。当即就打发了家僕去五芳斋再买。 谁知过了晌午才来的,都被告知「没有了,明日请早!」 孩子在家哭的哇哇直叫。 家里人没办法,好容易哄了孩子,只得叮嘱家僕,明日一早就去买些回来。 次日一早,五芳斋还没开门,店门外就已经拍好了队,等了不少的人。 嗅到关着门的五芳斋里有阵阵的香味飘散出来,那等在外头的家僕只吸熘口水。 好容易待里头准备好了,终于开了门。 家僕们立刻一拥而上。 陈妙妙起了个大早,烤了三大炉子的点心,眨眼之间就被卖光了。 第二日还没到晌午,五芳斋的点心就卖光了。 没出了三日,五芳斋在长安城这块贪吃的地界儿上,那名声就已经传遍了。 五芳斋的点心卖的很贵。 可长安城里从来都不乏名贵之流。 五芳斋的庐山云雾茶微苦,苦中又略带甘甜,陪着那烤制的点心,味道是极佳。 可云雾茶也贵! 五芳斋装潢讲究,很上档次。每个雅间里都有不同的风格。 名字也取的雅致。 可雅间里还要多收费,一个字,也是贵! 偏偏什么都贵的五芳斋,却成了长安城名流的嚮往之地。 倘若街上遇见了熟人,人问一句,「五芳斋的点心吃了没?」 这人说没吃,没买到。那就显得这人,忒没本事。 倘若约人谈生意,求人办个事儿,你说,「我在五芳斋预定的有雅间,走,咱们边吃边聊。」 那倍儿有面子,为什么?因为贵呀! 据说有些雅间里不但有新鲜现烤的点心,茶艺精湛的茶博士烹茶,还有北边儿见不到的水果供应。 那水果都是打南边儿来的,有些水果,东市里捧着黄金都买不到。 五芳斋的水果却是不卖,就是免费提供给使用雅间之人。 这彰显的就是身份,就是地位和尊崇啊! 五芳斋的经营萧玉琢没有操什么心。 一切有梁生安排张罗。 她只是个东家,坐享其成,只等收钱。 哦不,她连钱都不用手。 她的钱都归梅香归拢。 梅香笑的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梁郎君好生厉害!这才半个月不到,就已经赚了五千贯!」 她捂住嘴,嘻嘻笑的像个偷了蜜的老鼠。 菊香瞥了她一眼,「不是你看梁掌柜处处都不顺眼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怕他会从中牟利嘛,人总是要相处之后才能信任的不是?」梅香点着帐册,笑的合不拢嘴。 萧玉琢表情却是淡淡的。 五千贯不少,却比不得她当初是郡主的时候。 那时候她花钱大手大脚,就算甩给韦七郎的外室白荷,一甩手就是一万贯呢。 「刨除人力物力,五千贯,也不算什么。」萧玉琢笑了笑,「不过梅香说的对,这次最重要的是,让我们和梁生魏子武都彼此有所了解,日后合作起来,也就更放心。」 「那娘子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梅香兴奋的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接下来……」 「娘子,南平公主来了!」有小丫鬟在门外禀道。 「打从那次长公主把她吓唬走以后,南平公主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了!」梅香说道。 菊香也跟着连连点头,并有些担忧的看着萧玉琢,「娘子如今怀有身孕,可并未声张,她若是没轻没重的……」 萧玉琢摇摇头,「不必担心,我会注意。」 她起身相迎。 南平公主却已经大步进得院中。 「我的好表妹,瞧我给你送什么来了?」南平公主提着一匣子五芳斋的点心,献宝一般大步上前。 「哟,这不是长安城新开那家五芳斋的点心嘛?」梅香夸张的大叫了一声。 「可不是么?」南平公主傲然点头,「我一大早叫家僕排队去买的!那五芳斋,盛气凌人得很,卖够了一定的数量,就说要留着给雅间的贵客用,去的晚,买都买不着!你说气人不气人?」 梅香憋着笑,脸都憋得通红。 「瞧吧你这丫鬟眼馋的,」南平指着她笑,「待会儿你家娘子用完了,赏你两块尝尝!」 梅香连忙福身谢恩,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你整日都闷在家里做什么?」南平公主坐下来,看着萧玉琢手中的《水经注》,不由狐疑道,「都不会觉得无趣么?我给你寻得几个男宠,也不见你叫他们伺候。」 一听她又提及男宠,两个丫鬟都大惊失色。 「公主,长公主才教训了我家娘子……」梅香壮着胆子道。 南平公主连忙向外看了一眼,「姑母来了吗?」 萧玉琢摇头,「没有,不过她是决不许我养面首的,你还是别操心这事儿了。」 南平公主轻哼了一声,「姑母自己过得幸福,却不顾你的孤独!唉,真心体谅你的。却只有我呀!」 梅香忍不住大翻白眼儿。 她家娘子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呢,一门儿心思都放在那点儿事儿上! 她家娘子可是有宏图大志的! 「公主今日来,莫不是给我来了什么趣事儿来?」萧玉琢笑问道。 南平连连点头,「我料你也是被姑母拘在别院里头,定然早就闷坏了。如今长安城里有家云顶赌坊,有趣儿的得很,我带你去开开眼。」 梅香菊香一听就吓坏了,「娘子,赌坊那种地方……」 人又多又乱的,怎么能行? 萧玉琢摇头拒绝,「我许是已经习惯了吧,倒并不觉得闷,多谢公主好意了。」 「云顶赌坊可不是一般的赌坊。都是文人才子的文赌,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南平公主拉她。 菊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除了文人才子,还有不少世家贵女也去玩儿,文雅的紧,不是你想像中那样!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去了必定喜欢!」南平公主不由分说,拽了她就起来。 萧玉琢无奈,未免两人拉扯,只好答应下来,「公主盛情,恭敬不如从命,您先请。」 「表妹,你啰嗦什么?」南平呵呵一笑,「去换套骑装,我已经给你备好了马了!」 骑马? 萧玉琢当即变了脸色。 「我家娘子偶感风寒,这才刚好,骑不得马!」梅香嘴皮子熘,连忙找了个藉口。 南平皱眉上下看了她一眼,「怎的这般弱不禁风?罢了罢了,你坐马车吧!」 丫鬟这才松了口气,且叫院子里的竹香也跟着去了。 三个丫鬟都小心翼翼的伺候在萧玉琢身边。 到了云顶赌坊,才知道,她们真是过于紧张了。 这赌坊跟一般的赌坊不同,没有一大群人围着一张桌子乌烟瘴气,热火朝天的喊叫。 反而是一个个垂了竹帘纱帐的雅间成回字形围着中间敞亮的厅堂。 回字形的雅间有三层。 中间敞亮的大厅里正站了个年轻的后生。正捏着一只箭,瞄着他五六步开外的一只双耳壶。 他脚边还放着一只箭筒,里头插着好些羽箭。 「哟,今日开始的早啊,这么快就有人下场了!」南平公主熟门熟路的领着她直接进了她提点预定的雅间。 雅间打开门,垂下纱帐,外头人瞧不清楚里头,里头的人却是能看见场中的人成绩如何。 也方便下注。 「这是第一场,娘子可要下注?」门口立时有小二拿了对牌来,躬身问道。 萧玉琢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南平公主便叫身边丫鬟去换了对牌。 「这是赌坊啊?」梅香狐疑问道,「一点儿都不像呢!」 拿着羽箭,往几步开外的那双耳瓶中投掷,这游戏自先秦时就有了。叫投壶。 士族们在家中宴请宾客时都会玩儿这游戏。 投壶是由射礼演变而来,是为儒士的高雅活动。 所以投壶做赌局的,并不多见。 「一局有十只箭,下场的那人说他能中几只,场外的人也都押银子猜他中与不中。」南平公主说道,「十只箭投完,他若正中自己说的数,赌他不中人的银子归他。庄家翻倍赔给赌他中的人。难度越高,翻倍数越高。」 萧玉琢不由点头,「这玩儿法,果然够雅致。」 「我没骗你吧?」南平公主得意的笑了笑,「昨日我下场,还赢了五十贯呢!」 「五十贯?」梅香皱眉,南平公主岂会稀罕五十贯? 「那可是我赢得!赢得!」南平公主提着眉梢道。 萧玉琢笑着点头,「好好,你赢的。你只管玩儿,我先看看。」 南平去下注,萧玉琢对猜人投壶,并不感兴趣,却是觉得隔壁雅间里,几个人正在议论的话题更有意思。 那几个人说话嗓门不小,两个雅间又都开着门。 萧玉琢凝神听,他们的嗓音便传了进来。 「朝廷想要钱呀,这钱能从哪儿来呢?从世家里头抠?世家那能愿意么?搞不好几个世家联合起来……那可就乱了套了!」 「加重赋税?哪位新帝登基不是大赦天下?加重赋税只怕朝廷要被百姓的口水给淹死!」 圣上是从先太子手里夺来的皇位,虽然弄了个「太子身体不佳,禅让其叔」。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他怎么敢在如今这局势下,贸然加重赋税? 更不可能从世家手里抠出来太多的钱。 「告诉你们吧,其实呀,内阁给圣上出了个点子……」 那人卖了个关子。 萧玉琢竖起了耳朵。 说话这几人,定然也是士族家中子弟。 为商者,最重要的就是消息通达,朝廷有什么新的举措,或是新的政令。 商人就要从中嗅到商机,这就是发迹的机会。 萧玉琢不由站起身来,向门边走进了几步,侧耳听着那隔壁房中的议论。 偏生那人声音压得极低。 她并未听见那人说,内阁给了圣上什么建议,却是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款款向二楼走来。 「她也来了?」萧玉琢不由说道。 梅香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咦,那不是六公主么?」 提着裙摆,跟在小二身后,由宫女扶着款款走来的,不是李慧芝,却还是谁? 「六公主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梅香皱着眉头嘟囔道。 南平公主轻嗤了一声,「我约她来的。」 梅香立时满脸愤懑,小声咕哝,「公主既约了她,又拉上我家娘子做什么?」 萧玉琢也回头看着南平公主,目光有些清冷。 南平摆摆手,「你如今不是已经休了景将军了?就算她喜欢景将军,那也是惦记着你不要的。你在意她做什么?」 萧玉琢没做声,心里浮现出的,却是上次在明觉寺,她被蛇咬的事情。 幸而上次的事没有危及她腹中的额孩子,但是李慧芝的阴毒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放心,有我在这儿,不会让她伤了你的!」南平公主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你怕她做什么?」 「我家娘子才不是怕她。」梅香立即说道。 萧玉琢抬眼看着南平公主,「我只是好奇,上次明觉寺,公主将她狠狠鞭打一顿,倒是打出感情来了么?如今又和她这般要好了?」 南平公主立时抬手放在嘴边,勐咳了几声。趁着李慧芝还没进来的功夫,她在萧玉琢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 「她在宫里投壶很厉害,故意在父皇面前露脸搏宠,今天我让她把衣服都输光!」 说完,她便站直了身子,脸上笑得得意洋洋。 萧玉琢轻嘆一声摇了摇头,原来又是这争宠斗气的缘故。 隔壁房间里的几人开始下注,话题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她想听内阁到底给了圣上什么充盈国库的建议,这会儿却也是听不到了。 她缓缓走回里头,刚要坐下。 李慧芝便被小二请了进来。 「见过阿姐。」李慧芝连忙笑着福身行礼,态度好的像是对着她亲姐一样。 她还笑着沖萧玉琢点头。 似乎全然忘了,在明觉寺这两个人是如何一个亲手鞭打她,一个冷眼旁观她挨打了。 萧玉琢也起身,「见过公主。」 「这是在宫外,表姐不用这般见外。」李慧芝语气亲昵的说道。 萧玉琢便没跟她客气,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吃着瓜果。 「阿姐打算怎么比?」李慧芝看了萧玉琢一眼,便转过视线问南平公主道。 看来是她们两个人较劲儿,萧玉琢默默的想,南平公主知道自己跟李慧芝也不对付,拉自己来定是为了叫她做个见证,让李慧芝丢脸丢的更彻底一点。 至于她们两个怎么比,怎么赌,自己就不用跟着瞎掺合了。 她乐的自在的吃着东西,等着看南平怎么让李慧芝输个精光。 「等会儿咱们两个一起下场,每人十只箭,你我都猜,我们彼此能不能中,而后下注。」南平公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李慧芝笑着点头,「表姐可要一起玩儿?」 萧玉琢连忙摇头,「我就不玩儿了。」 「表姐以前投壶不是也很厉害的么?怎么今日?」李慧芝挑眉看她,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萧玉琢才不要被她拉下水,「今日我就看着。」 「她跟着下注就行,连父皇都贊你投壶准头好,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南平公主斜了眼李慧芝。 李慧芝笑了笑,没再做声。 场下的年轻后生很快投完了手中的十只箭,他压自己全壶,果然手气不错,押错了的除了庄家的抽成。都到了他手里。 他笑着对四下拱手,拿了对牌,便从场下离开。 「我们去。」南平公主提步就向雅间外头走。 李慧芝笑了笑,「阿姐怎的这般心急?」 「少罗嗦。」南平头也没回。 李慧芝只好起身,沖萧玉琢微微点头,「表姐稍坐。」 南平公主的声音却从回字形的走廊上传来,「玉玉,一定要压我赢啊!」 萧玉琢笑着应了一声,「梅香,去换对牌。」 梅香摸出身上的钱袋子,拿到门口正要喊小二换对牌。 倒不是照着钱袋子里的钱来换对牌的面额的。 而是钱袋子里都要有能证明主人家身份的东西。 对牌上没有面值,主人家要压多少,都是报个数值给小二。再由小二笔录后唱出来。 满场的人都能听见。 倘若主人家输了,却没钱,怎么办? 不是还有证明主人家身份的东西在么?云顶赌坊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玩儿的地方。 但凡是开赌坊的,那就有办法让你把钱吐出来。 「小二,换对牌。」梅香刚喊了一声。 走廊间却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梅香尚未反应过来,那人一把夺去她手中的钱袋,调头就跑。 梅香惊叫了一声。 那人的衣着打扮,和云顶赌坊换对牌的小二衣着极为相似。 近旁的小二似乎也愣了一愣。 「有小贼啊!」梅香指着那夺了钱袋子的人大叫。 小二这才被惊的回了神儿,「拦住他!抢了客人的东西了!」 「怎么办,娘子的东西还在里头!」梅香大急。 竹香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自然是府上的东西!」梅香急的跳脚。 「照顾好娘子。」竹香掀开帘子,蹿了出去,飞身去追那小贼。 李慧芝和南平公主这会儿已经下了场。 各个雅间里瞧见两个女子下场,还颇有些斗气的意思,激情都被点燃起来,纷纷下注。 南平公主和李慧芝似乎抬头向她们自己的雅间望了一眼。 萧玉琢下注的唱和声却一直没有传出来。 南平等了一会儿。 「表姐似乎还没想好怎么下注呢?」李慧芝笑道。 南平脸色一黑,「罢了,不等她!」 「我赌『有初』『连中』,两箭『贯耳』,共中七箭。」李慧芝十分自信的说道。 有初,是第一箭入壶。 连中,是第一箭入壶之后,第二箭也入壶。 贯耳,壶有两耳,箭不如壶,而入壶两边的耳中。 她不单报了自己能中几箭。连前两箭必中,两箭贯耳都报出来,这就加大了难度。 司箭将箭筒拿上来,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才高声唱和。 场外雅间里的人一听,场下的小娘子口气这般狂傲,不由都兴奋起来,纷纷跟着加注。 南平冷眼看着自信满满的李慧芝,「输了可别哭。」 「阿姐赌我中,还是不中?」李慧芝笑问。 南平自然赌她不中。 她若没按自己说的投中,就要翻倍赔给下注赌她输的人。 南平眯眼哼笑。 萧玉琢坐在雅间里,左等右等都不见竹香回来。 雅间外头等着她换对牌的小二等不及,被另一个雅间的客人招唿走了。 南平等不到她下注,自己赌了李慧芝不中之后,便开局了。 梅香站在门口,狐疑探头向外,「竹香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却见一个丫鬟脚步匆匆的从廊间一头,快步过来。 「这位可是梅香姐姐?」那丫鬟问道。 梅香点头,「我是啊,你是?」 「有位姐姐托我来传个话。」那丫鬟垂头说道。 梅香一愣,「可是竹香有麻烦了?」 那丫鬟却是面色有些焦急,左右看看,并未开口。 「进来说吧。」梅香沖她点点头,错身让开了一步。 那丫鬟进得门口,却是反手将门关上,这才道:「那位姐姐说,有人缠住了她,她一时拖不得身。」 梅香大惊,抬眼看向萧玉琢,「娘子,这……」 梅香话未说完,她身后那丫鬟却突然抬手,勐的在她后颈上一噼。 梅香还未倒下,她又意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身到了菊香身后,勐的一掌下去。 噗通噗通两声。 菊香梅香都倒在地上。 萧玉琢立时大唿,「来人----」 那丫鬟却从袖中抖出一方帕子,勐的捂住萧玉琢的口鼻。 萧玉琢挣扎踢打,一口咬在那丫鬟手上。 那丫鬟闷哼一声。却忍着疼没有放手。 萧玉琢只觉自己意识渐渐模煳混沌,眼皮似乎很沉。 隐隐约约意识浅薄之时,她发觉那丫鬟餵她吃下了什么东西。 她念着自己腹中的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咽下去,可那丫鬟在她喉间不知怎么揉了几下,那东西在她口中一滑,就被她吞了下去。 那丫鬟将她平放在雅间里的坐榻上头,又将朝外的窗户微微推开了几分,便闪身出了门,还将门朝外给关上了。 要下注的房间,门都是开着的,只垂着帘子。 他们没有下注,便是关上门。一时半会儿只怕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萧玉琢想要唿救,可是意识越发涣散,似乎正在一点点的抽离她的身体。 ---- 越王正在府上,看戏班子的武生边唱边打的热闹,却是忽然收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云顶赌坊,二楼雅间天子三号。」后头没有署名,却是画了个小小的物件儿。 他眯眼细看那几笔勾勒出的小物件儿,脸色登时一变。 他将纸条在手中攥紧,霍然起身。 「王爷,下面就要演到最精彩的地方了!」他身边伺候的宫人连忙说道。 却见他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戏台子上的武生唱的正热闹,他却头也未回。 那张字条该署名的地方,所画的小物件儿,不是旁的,正是多日前,他不慎弄丢了的那只耳坠儿。 他日日贴身带着,唯独那日饮酒之时,他正将那耳坠儿拿在手中,对着月光细看。 可假山下头忽有人喊他,他慌忙之中,将那耳坠塞入胸前。 后来怎么找,却都找不找了。 他寻了一夜,却连耳坠儿的影子都没见到。 原以为那耳坠儿是丢了…… 原本就不是他该念想的东西,不是他该念想的人。 他告诉自己,丢了,是上天决意让他断了这念想。 这字条却是给他了当头一棒----那耳坠儿不是丢了,却是落入了旁人手中。 拿着那耳坠儿的人。似乎还从耳坠儿里,窥见了他的秘密。 如若不然,怎知道用耳坠儿来引他? 越王翻身上马,直奔云顶赌坊。 一路上他都夹紧马腹,将马骑得飞快。 到了云顶赌坊外头,他举目看着楼高三层的云顶赌坊。 云顶赌坊里头此时正热闹。 那人为何要和他约见在赌坊之中?赌坊人多眼杂…… 他翻身下马,抬手拍了下马背,那马哒哒走了几步,兀自到一旁树下啃着草。 越王背着手,慢腾腾的在楼下略走了一圈,却并未直接进入云顶赌坊里头。 他四下看了一眼,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当,忽的翻身而起。踩着一旁的树干,蹭的跃到了更高的枝头上。 他眯眼屏气,身姿如矫健的猫,蹬着树干,借势一跳,悄无声息的跳上了云顶赌坊的二楼。 他猫着腰,踩在一楼顶上的屋檐上,身旁就是二楼雅间的窗。 他估摸着字条上那雅间的位置,脚步轻盈的向前走去。 那雅间的窗恰好离了一条缝。 他皱眉眯眼,向雅间里头望去。 影影绰绰,外头天光太亮,屋里情形却看不大清。 他侧耳细听,屋里有人。却并无什么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越王将窗子又拉开的大一点,借着窗外天光,朝里一看。 恰看到躺在那坐榻上的人。 那人眼眸紧闭,侧脸朝窗子这边。 越王心头勐地一跳,整个人险些从屋檐上滚落下去。 他吸了口气,却见情况似乎不对劲儿。 他又朝四下里看了一眼,拉开窗子,勐的跳进屋内。 萧玉琢的脸此时离他很近,她唿吸有些急促,气息紊乱。 她的两个丫鬟正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李泰先去拍了拍两个丫鬟的脸颊,那两个丫鬟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眉头皱紧,又来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在动。 「表妹?萧玉琢?」李泰轻唤了两声。 可萧玉琢全然没有反应。 云顶赌坊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纵然这雅间的门是紧闭的,那喝彩之声却仍旧震耳欲聋。 场下的人似乎投出了精准的漂亮的成绩,欢唿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李泰皱着眉头,却全然没有心思往外看一眼。 他一双眼眸紧紧的盯在萧玉琢的身上。 「玉玉。」他伸手推了推她。 她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喃。 李泰只觉越靠近她,自己的心跳越快。 她被人暗算了,跳进屋子里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可如今,全然不可能的机会,似乎正摆在他眼前。
第79章 不喜欢,就放手 「玉玉……」李泰轻唤了一声,缓慢的弯下身来,靠近她的眉眼,她的唇…… 竹香追着那小贼跑了一阵子,那小贼的速度极快。 她竟不能追上。 她回头去看,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云顶赌坊好一段距离了。 就算钱袋里装着的是府上的东西,她也不能将娘子丢下太久吧? 府上的东西再重要,大不了报京兆府知道就是,娘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竹香停下脚步,回头往来时的路去。 那小贼见她不追了,反倒也停下了脚步,还朝她喊了一声,「钱袋你不要,可就归我了!」 竹香心觉不好,连头都没回,脚下步子越发加快。 可就在这时,却突然从路旁蹿出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 几人手里还都拿着棍子棒槌等傢伙事儿。 竹香面色一凝。 那些人却已经扑了上来。 竹香被人堵在巷子里。 几个人功夫不弱,竟纠缠的她拖不得身。 她一人之力,只能勉强在他们手中不吃大亏,却被他们缠的死死的。 完了! 竹香这会儿才意识到,定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娘子那里,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形。 但毕竟有南平公主在,南平公主定会照顾好娘子的吧? 竹香一分神,肩上便挨了狠狠一棍。 她闷哼一声,左肩疼的使不上力气,她很快便落了下风。 身上又吃了几棍子。 她张口喊救命,可这巷子深,两旁都是高墙。也不知她的声音能传出多远去? 围着她的人见她开了嗓子乱喊。 还分出一个人手来堵在巷子口,用以望风。 竹香心头一阵阵绝望。 恰此时,廖长生追随景将军骑马经过巷子外头。 「将军可曾听到?」廖长生竖着耳朵,似乎听闻了什么。 景延年沉着脸,还在想别院里那个让他不能省心的女人。 「五城兵马司也太惫懒了,长安城里大白天的就有女子喊救命?」廖长生嘿嘿笑了一声,「五城兵马司的统领这几个月前才换了,板凳还没做热呢,这怕是又……」 「去看看。」景延年勒停了马。 「将军要管这闲事么?」廖长生问道。 景延年沉着脸,心情似乎不太好,「大白天的,欺负女子算什么东西?」 廖长生立时拱手领命,飞身下马,寻声往那巷子里去。 守在巷子口的壮汉立时伸手一挡,「别多管闲事!」 廖长生不屑轻哼,「别当道。」 「嘿,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告诉你了,别多管闲事,免得吃不了兜着走!」壮汉见他不走,晃了晃手中的棍子。 廖长生看他一眼,转身似乎是要回去。 那壮汉冷笑一声,却不防备,廖长生竟然忽的回头,飞起一脚直冲他脑门儿。 壮汉想要挡,却为时已晚,被廖长生一脚踢在太阳穴上。 他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廖长生脚步飞快,跃进巷子内。 巷子里头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可那女子求救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廖长生皱紧了眉头,脚步更快。 瞧见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的细小身影时,他还愣了一愣。 「竹香?」廖长生大喊一声,飞身上前。 「还真有不怕事儿的!」壮汉们见有人帮忙,立时调转方向,围攻廖长生。 竹香受了伤,被重拳击打破了眼眶,眼角朝外渗着血,嘴角青红,也有血迹。 「廖宿卫,别管我,快去!云顶赌坊,娘子有危险!」竹香大叫。 廖长生一惊,飞身将面前的壮汉踢的仰面倒下。 他翻身抓住竹香的肩头,纵身一跃,将几个壮汉甩在后头。 那几个壮汉立时追来。 廖长生拽着她,闷头向巷子外头跑。 终于在几个壮汉追上他们以前,他们跑出了巷子。 景延年正骑在马上,皱眉往这边看。 「怎的这般狼狈?」他开口询问廖长生。 待看见廖长生救出的人,竟是竹香以后,他脸色立时一变,「竹香?!你怎在这儿?夫人呢?」 「娘子,在……云顶赌坊,快!」竹香气息不稳。 廖长生抓着她,飞身上马。 竹香骑在他身前,马勐的一颠,竹香险些一头栽下马去。 廖长生一把将竹香按在怀中,「驾----」的一声,追在景延年马后。 景延年的马几乎要飞起。 一路狂奔。 到云顶赌坊外头,他未勒马,便直接纵身跃马而下。 廖长生带着竹香赶到云顶赌坊外头的时候,他已经冲进了赌坊里头。 「在二楼,天字三号间。」竹香喊道。 廖长生抱着她翻身下马。 他一松手,竹香就往地上倒去。 廖长生连忙一把又将她捞了起来,「怎么回事?」 竹香摇摇头,指着里头,示意他先进去再说。 廖长生扶着她,奔进云顶赌坊的时候,景延年已经站在赌坊二楼,南平公主所订的那间雅间外头了。 雅间房门紧闭,里头悄无声息。 廖长生和竹香站在走廊一头,脸色都有些紧张凝滞。 景延年敲了敲门,里头无人回应。 他将手放在门上勐的一推。 房门大开。 竹香急着向前,廖长生没跟上她的步子,她脚下一踉跄,扑倒在地。 没等廖长生扶她,她连忙扒着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雅间门口。 雅间里的地上,躺倒着梅香和菊香。 窗户大开,却没有萧玉琢的身影。 「夫人呢?」追过来的廖长生迟疑的问了一句。 竹香的脸上已经煞白没有了颜色。 云顶赌坊的小二见情况不对,也慌慌张张的跑来,瞧见屋里的情形,那小二也吓了一跳。 「调羽林军,包围云顶赌坊。」景延年对廖长生吩咐。 那小儿一听就慌了,连忙跑去通知赌坊管事。 「把她俩叫醒。」景延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沉难看来形容了。 竹香进门,半蹲半跪在菊香身边,啪啪的拍着菊香的脸,「醒醒,菊香,醒醒?」 喊了好一会儿,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 菊香终于慢慢腾腾的睁开眼睛,「不好,娘子!」 「娘子呢?」竹香立时抓着她的领子问道。 菊香按着地爬起来,回头看去。 却只看见面色沉沉的景延年,雅间里头哪里还有萧玉琢的身影。 「不,不知道,有个丫鬟来说……说你被缠住了,回不来,话没说完就朝梅香跟我动了手。」菊香翻身爬起,面色紧张,皱眉细想,「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难道她带走了娘子?」 云顶赌坊的管事匆匆忙忙的跑来。 「哟,原来是景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云顶赌坊可是依法经营,遵守朝廷规矩,绝对没有……」 「雅间里的人不见了,你们云顶赌坊不负责么?」景延年沉声打断他。 那管事被他沉冷的气势语调吓了一跳,往左右看了一眼,问小二道:「怎么回事儿,丢了谁?」 「我家娘子呢?」竹香喝道。 菊香蹲下身来,将地上的梅香也给弄醒。 管家听小二说了几句,隐约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儿,连忙拱手对景延年道:「景将军莫急,人在咱们赌坊里找不到的,咱们赌坊肯定不会推脱责任。如今找人是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将小二都叫过来问问,看看谁看到了什么,总能找出点线索来。」 景延年胸膛一起一伏。 找出线索? 人都不见了,现在告诉他,一一询问,然后找出点线索来? 等他们问出线索,萧玉琢说不定已经…… 「这是什么?」竹香指着坐榻边上的一些黄白色的粉末,惊声道。 菊香连忙蹲身,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放到鼻下嗅了嗅,她眉头立时皱起。 不敢确信般,她又轻舔了一口。「呸」的吐了出来。 景延年冷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是什么?」还有些懵的梅香,也着急追问。 菊香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景延年,声音小的不能更小,「是……催情之药……」 景延年鼻息加重,指节被捏的咯咯作响。 菊香的眉头皱的更紧,她迈了一步,靠近景延年,低声道:「娘子如今怀有身孕,催情之药,会促进宫缩……若是不能及时缓解……只怕孩子会保不住。」 景延年抬手一掌拍门框上。 门框应声而裂。 廖长生恰迅速调了兵马来,将整个云顶赌坊团团围住。 景延年冷喝一声,「所有人不得进出赌坊,一间一间搜。」 管事吓了一跳,哪儿真让他搜。这里是赌坊,又是长安城最为雅致的赌坊。 在这儿玩儿的人不是士族子弟,就是世家名流。 得罪了谁,对云顶赌坊都是不利。 不管人家将这笔帐算在景将军头上,还是算在云顶赌坊头上,都影响赌坊日后开门做生意。 「将军息怒,不能搜啊!既是出了事儿,人这会儿肯定已经不在赌坊了!您应当到别的地方找才是啊!」管事拱手慌忙说道,「您在赌坊里找,不是耽误时间吗?」 「那你告诉我,人在哪儿?去哪儿找?」景延年一把攥住那管事的领子。 他勐的抬手一推。 那管事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哪儿知道要到哪儿找啊?反正不能惊动了赌坊里的其他人才是。 「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万一……有什么不妥,被人看见了,那人便是找到了,怕是名声也要毁了吧?」管事的孤注一掷,闭着眼睛不要命的说道。 景延年登时更怒,一掌就要拍死那管事。 却忽有人蹬蹬蹬,疾步冲上二楼,直奔景延年面前。 「将军,禀将军知道,夫人她……」那人拱手,面色焦急,却欲言又止。 景延年抬眼看他,眼睛里都泛出煞红的血丝来,「夫人怎么了?」 他认出这人是他派往别院,送给萧玉琢的护院。 那护院连忙说,「夫人回别院了,将军快回去看看吧!」 这话倒叫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萧玉琢从云顶赌坊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此时又莫名其妙的回到别院里去了? 景延年一把推开那赌坊管事,大步流星的冲下楼去。 他将一干人都扔在赌坊,兀自打马,直奔别院。 竹香却是一把攥住那护院的衣领,「娘子怎么了?嗯?」 那护院却是连连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别问他了,赶回去再说!」菊香沉声道。 景延年先一步赶回别院。 别院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萧玉琢的陪嫁都守在内院门口。 瞧见景延年,却是伸手相拦,不肯叫景延年进去。 景延年本就心急如焚,见状更添愤怒。 他们哪里挡得住他,他飞身踢倒了好几个会功夫的家丁。 那不会功夫,或是功夫不怎么样的,就更不是个儿了。 他一路横冲直撞。简直是杀进内院的。 却在内院之中,他停住了脚步。 看见在立在卧房门前的人,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剎那间就凝固了。 魏子武挺着嵴背,门神一般,站在门廊下头。 景延年看见他的时候,他恰也抬头,看到了景延年。 他拱手道:「景将军……」 话音未落,景延年的拳风却已经逼至他面门。 「让开!」 景延年的脸色黑沉的可怕,他的拳风比他的脸色更叫人胆寒。 魏子武侧身躲过,却是挡在门前,「你不能进去。」 这话可叫景延年恼透了。 他一拳更快过一拳的向他袭来。 魏子武连再次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逼得步步退去。 想到上次,他二话不说,就拍断了哥哥的古琴,魏子武也恼怒起来。 原本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的他,这会儿抿紧了嘴,一言不发,招式之间也发起狠来。 两人在院中争强斗狠的打斗起来。 廖长生带着羽林军追来。 「都滚出去!」魏子武却是扬声道。 廖长生见竟有人胆敢跟将军动起手来,哪里肯听他的。 魏子武看向景延年,「若是叫你的人冲进去,只怕你会后悔呢!」 景延年招招式式越发狠厉,可菊香的话霎时间在耳旁响起,「是催情药……」 魏子武守在她的卧房外头,还不许他进去…… 里头会是个什么情形? 景延年只觉一口血,立时就沖了上来。 他一掌勐拍在魏子武胸前。 魏子武被他震得倒退好几步,喷出一口血来,他脸上却还带着笑,「怎么不叫你的人冲进去看看?」 「出去。」景延年沉声吩咐。 廖长生见情况不对。立即摆手,叫羽林军都退了出去。 他自己也慌慌张张往外退。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景延年抬脚向卧房走去。 谁知魏子武又挡了上来,「我可没说你能进去吧?」 景延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眼目之中,一片血红之色,「我进去还要你允许?」 他话音未落,抬起一脚,踹在魏子武身上。 魏子武想要躲开,可胸前受了一掌,叫他气息受阻,动作也不是那般的流畅。 他又被踹一脚,脸上更是狼狈。 可他却勐扑上来,紧紧拽住景延年的衣袍,「你现在不能进去!坏了我哥哥的好事儿。叫我怎么对得起哥哥?」 魏子武像是故意气他。 景延年原本不想受他影响,听出他声音里的刻意,也看出他的脸上奸诈。 可这话听在耳中,他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勐的一脚将魏子武踢了起来,抬手一拳接一拳,重重击在魏子武身上。 魏子武脸色霎时间就苍白许多,嘴角的血滴滴答答的往外落。 正在这时,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魏子武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手,「哥哥呀,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在外头了。」 他眼睛一翻,脱力躺在院中地上。 景延年黑着脸看着卧室拉开的门。 先从里头走出来的却不是梁生。 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李泰。 「越王?」景延年连礼都没行,冷眼看着李泰。那眼神狐疑之中夹着刀子,恨不得将他凌迟了。 李泰的脸色也并不好,他迈出门外,沉声道:「她和孩子都没事,你去看看吧。」 景延年记得在云顶赌坊,菊香说过的话。 她说,催情之药,会促使宫缩,若不及时缓解,孩子必然不保。 景延年当即再顾不得许多,也没工夫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怎么会从萧玉琢的卧房里走出来? 他当即阔步进门,险些和正要出门的梁生撞在一起。 梁生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给他让路。 景延年唿吸粗重,只想当即掐死这两个出现在萧玉琢卧房里的男人。 他抬眼往里看,见萧玉琢正躺在贵妃榻上,脸色并不好看,但衣着整齐完好,他略松了半口气。 景延年提步走近萧玉琢。 梁生默不作声的抬脚出门。 屋子里似有淡淡的药香,静谧的只听见景延年唿哧唿哧的喘气声。 萧玉琢垂着眼睛没看他。 景延年坐在她身边,浑身凌厉的气势像是刚从战场上杀了人回来。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尴尬,让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你……」 沉默良久,两人又一同开口。 萧玉琢撇了撇嘴,「你先说吧。」 景延年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心头翻滚的怒意,「你受惊了。」 萧玉琢想了许多,却偏偏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 她愕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景延年深深地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的脸上。 他眸色内敛,如一汪望不见底的幽深潭水,潭水周遭,是血红的波光,昭示了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如何的焦灼难耐。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萧玉琢缓缓说道,旁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子!娘子!」几个丫鬟也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她们心下忐忑,知道景延年正在里头,不敢贸然闯进来,只好在外头焦灼唿唤。 「进来吧。」萧玉琢看了一眼景延年,朝外道。 景延年坐正了身子。 梅香沖在最前头。 平日里手脚最是麻利的竹香,却是落在了后头。 她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梅香瞧见她,两行泪就下来了,「娘子,可吓死婢子们了。」 萧玉琢呵呵笑,「我这不是没事么。」 景延年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登时觉得脑仁儿生疼。 「菊香。」景延年开口。 菊香连忙上前,跪坐贵妃榻一旁,搭手在萧玉琢的手腕上。 凝神诊了好一会儿。 菊香的眉梢挑了挑,「脉象平稳,娘子先前中了……催情散,是如何……」 她话未说完,只觉屋里霎时间冷了好多。 她一旁跪坐的梅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菊香胆战心惊的看了景延年一眼。抿嘴不敢再问。 萧玉琢白了景延年一眼,漫不经心道:「幸而有梁郎君在。」 景延年哼了一声。 「梁郎君会医术啊?」菊香立时脱口说道。 萧玉琢没做声。 屋子里的药香却十分明显。 「娘子受惊了,婢子给娘子炖些安神的汤吧?」菊香小声说。 景延年却垂眸看着菊香,「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了么?」 菊香连忙垂首,「是,夫人脉象平稳,腹中孩子也安然无恙,请将军放心。」 萧玉琢坐起身子,「多谢将军关心,我和孩子既然没事,还请将军走吧,我还有事。」 景延年浓眉倒竖,「你还有事?你还有什么事?」 这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萧玉琢轻嗤。「我有什么事,不用都向将军一一汇报吧?将军可别忘了……」 见她又要说什么再不相干那一套。 景延年霍然起身,「我不听。今日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唉,菊香我头疼。」萧玉琢立时按着头又躺了下来,「看见人就疼。」 景延年皱眉看她。 菊香小声道:「郎君,娘子刚受了惊,您就让着娘子吧……」 她说的极小声,也是仗着自己会医术,才敢说这么一句。 说完,她就赶忙低下头去。 梅香和一直没敢吭声的竹香,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景延年又看了萧玉琢一眼,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谁知门外丫鬟却道,那三个男人还没走。 此时正在院子外头等着。 景延年俊脸沉凝,提步走出院门。 果然瞧见李泰正和那梁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魏子武在一旁,扶着腰靠在一棵枣树上,瞧见他就哎哎哟哟的叫唤起来。 李泰和梁生也抬头向他看过来。 梁生拱手行礼。 景延年却懒得跟越王见礼。 李泰没计较,「将军既看过她没事了,我这就告辞了。」 景延年冷笑一声,「越王殿下不给我个解释,这就要走么?」 李泰眉头微蹙。 梁生似乎想说什么,可瞧两人面色,他抿住了唇。 魏子武在一旁,咧嘴直笑,可景延年下手很重,他这么一笑,却是浑身都疼,他又忍不住直抽冷气。 四个人这般站在这里。好生尴尬。 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院中,落在那枣树上,寂寂无声。 「梁掌柜,娘子请您过去。」小丫鬟从内院中跑出来说道。 这么打破静默的一句话,却是叫景延年的脸色更为难看。 她刚赶了他走,就又叫梁生前去?! 这是故意作给他看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的咯咯作响。 魏子武立即按住枣树站直了身子道:「我哥哥可是萧娘子的得力大掌柜,倘若打伤了我哥哥,萧娘子定然饶不了你!」 这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呀!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勐的抬腿。 砰的一声。 他没动梁生。 魏子武却是又捂着肚子,跌坐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梁生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景将军息怒,舍弟无意冒犯。」 这还无意冒犯? 景延年没理他,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好似眼神能挡住他迈向院中的脚步一般。 不过显然眼神挡不住。 梁生和魏子武还是跟着那丫鬟,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越王冷笑了一声,提步向外去。 景延年抬眼看他,「越王就这么走了?」 李泰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垂眸似乎在思量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有人约我去云顶赌坊天子三号间,我去了就看见两个丫鬟倒在地上,萧玉琢昏迷不醒。我本想将她叫醒,却发现她脸面潮红,气息紊乱,似乎……不太对劲。」 「云顶赌坊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情况,损害的是她的名声。」 李泰略作停顿,又继续说道。 「所以我悄悄送她回来,恰遇见梁生。梁生说,他有办法应对这种情况……」 迎着景延年的视线,李泰哼笑一声,神色也十分清冷。 「后来的,你都看到了。」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只有秋日的阳光,一如既往。 「就这样?」景延年又问道。 李泰摇头哼笑,似乎很不耐烦跟他解释。 可景延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寸步不让。 李泰吐了口气,勐然抬头,目光锐利的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伤害她还不够么?她因为你背负了多少不堪的名声?现在她已经不想在跟你有所瓜葛了。你还有什么资格为她的事情质问我?」 这话口气不对啊? 景延年皱眉看着李泰。 李泰的话,似乎憋在胸口里很久了。 他不说则已,既已开了头,似乎就有些收不住的趋势。 他抬手指着景延年道:「她一心喜欢你,你若心是肉长的,冲着孩子,也对她好一点!你若是不想好好护着她,就离她远点!放过她!」 景延年抬脚靠近李泰,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李泰的眼,「越王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四目相对,两人的唿吸都十分粗重。 视线交汇之处,似乎杀气腾腾。 「说话要什么资格?」李泰轻哼,「我想说就说!」 「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景延年咬牙切齿,「我如何待她。不用你来教我。」 李泰冷哼一声,不屑一笑,「罢了,景将军自然不用人教。」 他似乎不想和景延年再僵持下去,转身向外走。 景延年却忽而又道:「约你去云顶赌坊的,又是什么人?」 李泰回眸看了他一眼,「字条没有署名。」 景延年皱眉。 李泰看了他一眼,提步离开。 景延年在原地站着没动,一直看着李泰的背影步步走远,转了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 梁生以为萧玉琢会问她关于之前的事情。 没想到萧玉琢开口说的却是,「朝廷接下来似乎会有些新的动作。」 梁生一愣,没回过神来。朝廷有新的动作,和她之前受人算计,有什么关系? 「圣上想要充盈国库,可是既不能从赋税上下手,又不能从世家的嘴里抠出来,为了政局的稳固,内阁倒是给了圣上一个建议。」萧玉琢缓缓说道,她神色平稳,眼眸坚毅,似乎并没有架在太多的情绪。 梁生望着她的神情,心头不由一阵悸动。 一个女子,在经歷刚才那些事情以后,还能有心思想这些。 是该说她沉稳豁达?还是说她不知轻重呢? 「刚才的事情……」梁生迟疑开口。 萧玉琢却笑了笑,「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之所以会受人算计,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倘若她足够强大,便没有人敢算计她。没有人能算计得了她。 人若跌倒了,应该做的不是回头盯紧了那个害她跌倒的石头,站在原地跟那石头过去不。而是应该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梁生见她面色果决,只好不再坚持,「圣上急着建功立业,做出些成绩来,好叫巩固皇权,叫百姓群臣都更为信服他。」 萧玉琢点头,「圣上是位有野心的君王,朝廷有决策,就会有商机。我大伯身在内阁,或许我能去向大伯打听。」 她说完又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大伯能不能告诉我。我却也没有把握,毕竟是内阁给圣上的建议,也算得是机密吧?」 梁生轻咳了一声,「我今日来别院,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萧玉琢闻言一愣,「为什么来?」 「我听闻消息,圣上打算鼓励商贸,改变重农抑商的现状。」梁生说道,「具体的政令举措还在商议之中,但最近比较直观的举动是,朝廷会卖掉城南大部分的地。」 萧玉琢惊愕看他。 这消息,他怎么会知道的? 今日在云顶赌坊里听那些人说,说到后来,也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议论,不然她也不能没听见。 忽而想到,梁生以往是经营松竹馆的。 他在长安城里的人脉,定然是比自己这撸去名号的郡主多得多。 他留心打听,能得到这一手的消息,到也不足为奇。 「我能请到梁郎君做掌柜,还真是挖到宝了!」萧玉琢笑着说道。 梁生拱手客气。 「既是朝廷要卖城南的地,那咱们就想办法凑银子,把它买下来。」萧玉琢仰头说道。
第80章 毗邻而居 魏子武一惊,「买城南?」 他话音一落,自己倒先抽了一口冷气,他被景延年揍得很惨,浑身疼的快散了架似得。 萧玉琢像是刚发现他的狼狈,扭脸看着菊香,「给魏郎君看伤。」 「不劳烦,不劳烦,我皮糙肉厚得很,耐打。」魏子武咧嘴笑着,只是那笑容未达眼角,便疼的扭曲了。 「城南多是贫民,皇城坐北朝南,城东都是士族贵胄,城西是新贵富户。城南的地……」 梁生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看好。 萧玉琢呵呵一笑,「朝廷既是要鼓励商贸,必然还会别的举措,卖城南的地只是第一步。趁着如今不贵,咱们得赶紧出手。」 梁生看了她一眼。 就算城南的地不贵,她如今也买不起吧? 她的嫁妆银子,剩下的都投进了五芳斋里头,五芳斋虽然挣得多,但资金回笼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 「劳烦郎君打听打听,朝廷打算将城南卖出个什么价钱?价钱太高,必然不会有人买。商人逐利,城南应该不算抢手。」萧玉琢缓声道。 梁生答应下来。「小人且去打听。」 「劳烦郎君。」 见魏子武执意不肯叫菊香给她看伤,萧玉琢便送客好叫他赶紧回去。 景延年当真一直在别院里头没走。 廖长生倒是被他派出去,调查事情的经过。 萧玉琢本在舀着羹汤,一口一口喝着。 瞧见他长身玉立的迈步进来,她扔下碗和勺,翻身躺在软榻上,「我吃饱了。」 便闭上眼睛,面朝里,留给他了个嵴背。 景延年摆手叫丫鬟们下去。 一室宁静。 唯有他守着她,似乎要直到天荒地老。 萧玉琢原本只是躺着,不想搭理他,好叫他知难而退。 谁知他倒不着急,就在她身边坐下来,安静的看着她。 她就这么在他沉沉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菊香说,孕妇嗜睡,也许是有些道理的吧? 她连后来自己是怎么被他抱到床上,怎么脱了鞋,又脱了外衣,舒舒服服的盖上被子的都全然没有印象。 只知道,他似乎一直守在旁边。 而她这一觉,竟睡的格外的安稳,格外的美好。 李泰离了萧玉琢的别院,却没回府。 他又去了云顶赌坊。 赌坊里还在热火朝天的下注。 他进了雅间,直接招来管事的,「二楼天子三号间是谁定下的?」 「回王爷话,那是南平公主的雅间呀!」管事回道。 李泰眉头蹙起,「南平公主?」 他那耳坠儿就是那天晚上丢的不会有错,绝不可能落在南平公主的手中。 「雅间里都有谁?」李泰又问道。 管家似有些为难,「王爷,这个……」 「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李泰喝问。 「不是,今日南平公主跟六公主置气,两位公主都下场豪赌……传出去对两位公主名声不好。」管事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 李泰眯眼看他。 他全然没有提萧玉琢。 「南平公主和六公主?」 「是。」管事连忙应道。 耳坠儿果然是落到他那好妹妹的手里了,「公主人呢?」 「南平公主赢了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六公主呢?」 「六公主输了,好在输的不多,也走了。」管事看他一眼,垂头说道。 李泰抿唇,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好妹子,连自己的哥哥都敢算计。 他霍然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却又勐的顿住脚步,「听说今日羽林军包围了云顶赌坊?」 「哦,是有这么回事儿。」管事连忙说道。 李泰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目光如剑一般盯着那管事。 景延年做事向来周到,他却从来不会顾及她的名声吗? 她出了事,他就派羽林军包围这里,恐怕她不会被人戳着嵴梁骨嘲笑吗? 「宫里头有个宫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偷了宫里的珍宝,私自逃跑!」管事说道,「羽林军是捉拿那宫人,到了这里,要搜查,后来有消息说那宫人在别处,羽林军这不就走了。」 李泰眉头稍缓,冷笑一声,提步出门。 他原本打算往宫中去,虽未必能见了他那好妹妹,却也要叫她知道,有些事情做得,有些事情却连想都不能想。 顺便将那耳坠儿也从她手里拿回来,免得她再用在旁的地方。 可他还未离开云顶赌坊,便听说府上出了事儿。 他一时入不得宫,只好回府。 他走了,那回话的管事松了口气,举目往三楼看了一眼。 云顶赌坊的三楼,并不对外开放的一个大房间里。 此时正胆战心惊的站着一个人。 正是管事说,已经离开的六公主李慧芝。 房间里的气氛沉冷。 几个窗子都垂着厚厚的纱帘。 天光落进的不多,屋子里有些昏暗。 暗角之中还影影绰绰的站了好些影卫一般的人。 散发着冰冷的气势,却叫人看不清身形,更不用说面孔了。 「别装神弄鬼,我投壶可没有出千,输了的银子也都赔了。」 屏风后头传出一声冷笑。 她只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能在云顶赌坊出千,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说话间走出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 男人红衣红袍,脸上还带着一张红色的大面。 李慧芝瞧见他这木雕涂绘的脸谱,便想起了《兰陵王入阵曲》那出戏里,骁勇善战的兰陵王。 带着大面的男人在屋子里正中的尊位上坐了下来。 他浑身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这种王者之气,让李慧芝觉得很有压迫感。 她迫使自己抬头和那大面之后人对视,却发现竟全然不能做到。 没有来由的在他目光之下觉得心虚胆怯,非但不能迎面直视他,反而只能瑟瑟缩缩的垂下头来,看着脚下的地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李慧芝强作镇定的问道。 那人笑了一声,「六公主,你算计萧玉琢,故意派了小贼,引走了她身边会功夫的丫鬟。又派了人潜入她们的雅间,趁她们不备,将她们主僕打晕放倒……人在我云顶赌坊出了事儿,也就等于拉着我云顶赌坊得罪了景将军,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离开?」 李慧芝心里一慌,「你别信口雌黄!是你云顶赌坊坑害客官,又想推脱责任吧?」 「大胆!」那带着大面男人身边随从厉声喝道,「自己做了害人的勾当,还想诬赖云顶赌坊?」 李慧芝心慌意乱,眉头紧皱,「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不承认也没关系。」像兰陵王的面具男笑了笑,「将她送去给景将军,相信景将军会对云顶赌坊高抬贵手的。」 「等一等!」李慧芝慌了,「你堂堂云顶赌坊,能在长安城里这般有声威,定然也是有自己的靠山,何必怕景将军?」 那男人没说话。 掩藏在大面之下的脸,也叫人无法望见。 李慧芝看不到他的表情神态,只能全然凭猜。 「我哥哥是越王,我更是堂堂公主,你不如自己将这件事情摆平,我必承下你这个人情,日后总有还你人情的时候。」李慧芝忐忑说道。 那人哼笑了一声,「你哥哥是越王,可你们兄妹二人关系并不和睦。你是公主不假,在圣上面前却不算得宠。你如何还我人情?」 李慧芝心里一震。 她完全不知道隐藏在大面之下的,是怎样一张脸。 可这个人却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人究竟是谁? 他究竟想做什么? 「六公主还有什么要说的?」那人冷笑问道。 李慧芝皱眉苦思冥想,她忽然豁出去般:「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若要把我交给景延年,只管交出去好了!反正我抵死不会承认的,我不认,你又没有证据。就算他得宠,我是圣上的女儿,圣上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我怎么样的!」 那人的视线落在李慧芝身上,似乎觉得她的态度很有趣。 「到时候景延年不能把我怎样,还是会把怒气洒在云顶赌坊!我回到宫中,必然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虽不得宠,但也多得是办法叫你麻烦不断!」 那人笑了笑。「没有证据?你怎知我没有证据?」 说完,他拍了拍手。 隔间里传出推推搡搡的脚步声。 李慧芝心里没底,寻声望去。 屋里通往隔间的门被打开。 里头被推出两个人来,瞧见这两个人,她立时就僵住了。 正是那小贼和那会功夫的丫鬟。 为了不出纰漏,这两个人,都是她亲自安排。 「你……」李慧芝胆战心惊的看着带着大面的男人。 随从冷笑,「在云顶赌坊做什么,还能逃出云公子的视线?六公主未免太天真了。」 李慧芝咽了口唾沫,「云公子,我,这……」 还能说什么呢? 云公子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为自己开脱解释。 「我讨厌萧玉琢,她还是寿昌郡主那会儿。我就讨厌她!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的娘亲是长公主,就横行长安,从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李慧芝吸了吸鼻子,「凭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就算我成了公主,却依旧抢不过她?我不服!我喜欢的,她说她喜欢,就得归她……漂亮的布料,精緻的首饰,稀奇的玩意儿……什么都是她的!」 那带着大面的云公子哼笑了一声,「那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你喜欢的男人,却也抢不过她吧?」 李慧芝脸面一僵,女孩子,被人当面拆穿,还是当着这么多人。 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堪。 「看不惯自己喜欢的男人被她抢走,不惜把她送给自己的哥哥?你还真够绝的!」云公子笑了起来。 笑声阴沉沉的,叫人心里发毛。 李慧芝舔了舔嘴唇,心下飞快的转着。 适才太过紧张,这会儿她才有些回过味儿来。 「云公子怕是并非真要把我交给景延年吧?」她忽然问道。 云公子停下笑声,目光落在她脸上。 「若是云公子害怕景将军,为何不在一开始将这两个人交给景将军?」李慧芝抬手指着那小贼和丫鬟。 云公子笑起来,「你说的不错,我谁也不怕。」 李慧芝连忙福身下拜,「只要云公子肯放过我,我定会助云公子一臂之力。云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谢谢我么?」云公子忽而说道。 李慧芝却是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你那调虎离山之计能够得逞,全然仰赖我家公子帮你拖住那厉害的丫鬟。」随从说道。 李慧芝连忙福身道谢,她心思落定,缓缓问道:「不知公子要我做什么?」 大面之后传来云公子冷笑之声,「我要你挑拨景延年,越王,纪王,乃至他们和当今圣上不和。」 他声音沉冷,在这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李慧芝心头一抖,「为……为什么?」 「我要看天下大乱,兵连祸结,四海鼎沸……哈哈哈。」大面之后的云公子放声大笑。 李慧芝在他的笑声中,只觉心肝儿乱颤。 这人究竟是谁?藏在大面后头的会是怎样一张脸?人人都望天下太平。他为何会有如此阴暗扭曲的心思? 李慧芝心中惊疑不定,却颤着嘴唇,什么都没敢问。 「你可想好了?」云公子的笑声停下来,冷冷看着她问道。 李慧芝连连点头,「云公子真是客气,我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云公子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不答应我,只怕你出了云顶赌坊,就会被景延年的人抓去,你算计他妻,他安能放过你?」 李慧芝打个颤,「如今我答应云公子,云公子可会帮我?」 云公子冷哼一声。侧脸对身边随从吩咐了一句。 那随从连忙点头,朝李慧芝走来。 李慧芝吓得退了两步,警惕看着来人。 「六公主请吧?」 「去……去哪儿?」 随从呵呵一笑,「难不曾六公主还想将云顶赌坊当成自家?自然是送六公主回宫了!」 李慧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跟着那人行了两步,她又勐的站住,「你们不是说,景延年的人就在外头等着抓我?」 「六公主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算计人的时候就没想好退路么?」随从冷笑一声。 李慧芝皱紧了眉头,轻哼一声,跟着那人到了云顶赌坊的后院之中。 院中停着一辆看起来尤为厚重的马车,马车周围围了好些个看似打手模样之人。 李慧芝心头惊惧。 随从伸手道:「公主请上车,放心,他们会护送公主平安回宫。」 李慧芝心下紧张,可也并没有旁的办法,是死是活,只能赌一赌了。 她提着裙摆,踩着马凳上了车。 马车渐渐动起来。 似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她轻轻挑开车窗帘子,往外头一看。 马车已经出了云顶赌坊的后院,来到街上。 啪的马鞭之声。 马儿扬踢跑的飞快。 李慧芝心里刚要松上一口气,便听闻外头有人喝道:「什么人,停车检查!」 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封,往外偷看。 只见外头有许多穿了羽林军衣着之人,正在盘查。 那站的里马车很近的人中,还有个身影,让她尤为熟悉。 那人似乎觉察了马车里的视线,突然转过身来。 李慧芝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车窗帘子,是廖长生! 他们在盘查什么? 照她安排好的,应该是小二发现哥哥和萧玉琢正在欢好……这丑事对男人算不得什么,可萧玉琢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景将军知道以后,恼羞成怒,杀了萧玉琢都有可能。 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她和南平公主斗气的事儿? 她自然能够平平安安的脱身回到皇宫。 可事情全然没有按照她预计好的发展,赌坊里人多嘴杂,竟然一点儿也没传出对萧玉琢不利的言论来。 羽林军居然也掺合进来,这会儿又是在盘查什么? 「车里坐的什么人?」廖长生的声音从车外传入。 李慧芝心头一跳。 那驾车的人同廖长生说了几句,廖长生显然不信,定要打开车门亲自查看。 「将军有吩咐,出入云顶赌坊的车辆,一律检查,不得放过。」 那驾车之人突然勐抽了一下马鞭。 马儿嘶叫一声,勐然向前蹿去。 廖长生立即叫人拦住那车。 街道两旁突然蹿出一群人来,护住那车,挡住正在盘查的羽林军。 驾车的人十分生勐。 李慧芝在马车里,被勐的一颠,脑袋撞在车厢厚重的厢壁上,直接撞得有些懵。 只听马车后头喊杀之声越发遥远。 她捂住撞疼的脑袋,心里一阵阵发虚。 直到那打杀之声渐渐远的听不见,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云公子没有骗她,他确实有能力。 他连景延年都不怕,敢当街跟羽林军交手,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正在别院里的景延年,听闻小厮禀报廖长生回来了。 他垂眸看了看正在安睡的萧玉琢,脚步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廖长生拱手跪在外院。 见景延年走来,连忙俯首请罪,「回将军。没有能在宫外拿住六公主。」 景延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拿住?」 「是,云顶赌坊的人,有意袒护她,将她护送回了宫中。」廖长生拱手说道。 景延年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赌坊,竟然胆敢跟羽林军作对? 「云顶赌坊什么来歷背景?可曾有备案?」 廖长生咽了口唾沫,「回将军,不曾有。」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廖长生嵴背上。 廖长生只觉似有芒刺在背,他连忙说道:「云顶赌坊原本名不见经传,在长安城也十分低调。他突然崛起,也就是在这半年内的事儿。所以未曾引起过注意。」 「不知道,不会去查么?」景延年语调微冷。 廖长生连忙回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调查。只是六公主她……」 景延年闭了闭眼眸,「毕竟是圣上的女儿,惹怒了圣上倒是麻烦,日后再寻机会吧。」 廖长生拱手退下。 景延年听闻萧玉琢醒了,连忙往内院行去。 萧玉琢正坐在胡床上,小口小口吃着红枣枸杞百合羹。 菊香说,红枣枸杞补气血,百合安神,最适合她现在食用了。 景延年迈步进门的时候,她正吃得满脸都是满足。 他抬眼,正看见她脸上浅浅笑容,不由微微一怔。 该说她心大?还是庆幸她未曾后怕? 「将军还没走啊?」萧玉琢收敛了脸上笑意,放下碗来。 景延年提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不急。今日的事儿……」 萧玉琢抬眼看着他,目光冷凉。 景延年忽觉口中的话似有些说不下去。 「你还想让我跟你解释么?解释什么?解释梁生为什么会救了我?越王为什么会在这儿?」萧玉琢呵的冷笑了一声,「我倒还想叫将军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老是有人跟我过不去?原本惦记着将军夫人的位置也就罢了,如今我都不是将军夫人了,怎么还是旁人的活靶子?」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看得认真。 她脸上忽添了一丝薄怒,别过视线,「将军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景延年摇头,「夫人什么意思?」 「我不是你的夫人了!早就不是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别老叫我受你连累!我不想树不大还招风行不行?」萧玉琢皱眉道。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我这会儿听明白了,夫人是觉得,今日受人暗算,乃是被我拖累了,责任在我?」 萧玉琢哼笑一声,「将军觉得不服气?」 景延年摇头,「那倒没有。」 「好,将军承认就好,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日后将军也莫在纠缠。」萧玉琢点头道,「日后倘若再有人算计我,我定不算到将军头上!」 景延年缓缓摇头,「那怎么行?」 萧玉琢挑眉,「怎么不行?你还有完没完?」 景延年缓缓一笑,「男子汉大丈夫,首要的一点。便是得有担当。既然夫人说,受人算计,乃是因我连累,我自然要对夫人负责。」 萧玉琢嘴角一抽,「我不用你负责!」 「那不行,」景延年笑道,「夫人都说了怪我,我自然是不能推脱。」 萧玉琢瞪眼看着他,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她能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回来不? 原本是要藉此脱清关系的,怎么又拉扯到一块儿去了? 「夫人若是跟我回府,我自然是要随时随地的保护好夫人安全的。」 景延年话没说完,就被萧玉琢打断。 「做梦!别想!」 景延年倒未有吃惊的脸色,「知道夫人好脸面,如今定是不肯。所以折中……」 「你也别想搬到这儿来!」萧玉琢厉声道。「不欢迎!」 景延年笑了笑,「我瞧着别院近旁,有处两进的宅子,看着还不错,只是略小了点儿,再扩扩,也算体面。」 萧玉琢张口结舌看着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成了狗皮膏药了?甩都甩不掉? 若是原本的郡主这会儿泉下有知,怕也能瞑目了吧?以往是她缠着景延年,这会儿全倒过来了! 难怪她想方设法都想怀上景延年的孩子呢,原来男人有了孩子,真这么不一样啊? 萧玉琢无奈摆手,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罢了罢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杵在我眼睛里了!」 她长嘆一声,简直比被人算计了还不开心。 景延年见她服软,好似攻城略地的路上,他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她招了几个丫鬟到她房中「开小会」,他便起身命人将将军府的管家叫来,让他将别院近旁那宅子买下来。 连带着宅子和别院周围的空地全都买下来。 他要扩建那宅子,和萧玉琢毗邻而居。 萧玉琢就今天被人算计的事情,跟自己的陪嫁丫鬟坐下来,好好的反思总结经验。 「在外人面前,我不想再提,显得我们自己没本事,也寒颤。」萧玉琢沉着脸道,「但是我们自己不能不注意,以往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算计也就罢了,敌暗我明是要吃亏的。如今都知道她的心思了,还叫她算计道我头上来,也忒窝囊!」 三个丫鬟都耷拉着脑袋。 竹香脸上还挂着彩。 梅香不住的吸鼻子,捏着袖角抹眼睛。 「行了,我又不是怪你们!总结经验教训,方能吃一堑长一智!人嘛,就是在摸爬滚打中,变得无坚不摧的!」萧玉琢玉手一挥,「你们也说说吧!」 梅香抹干净脸,抬起头小声道:「今日是婢子大意,听那丫鬟说有姐姐托她捎信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竹香叫她来的……」 「我没叫人去!我被人缠住了!」竹香连忙说道。 梅香点头,「是,若不是婢子轻易信了她,没将她放进屋里,也不能有这事儿!」 梅香主动分析了自己的错误,疏漏。 竹香也连忙道:「婢子也错了,婢子的任务原本就是寸步不离的保护娘子,婢子却受人引诱,若是婢子没有离开娘子身边,也就不会……」 梅香和竹香都垂下头来。 菊香清了清嗓子,「婢子,呃……婢子当备上防身的东西在身上,不能竹香一不在,就让娘子落于被动的位置……」 萧玉琢连连点头,微微一笑,「你们瞧,这么一看。今日虽说是旁人有心算计,但我们自己也还是有不足的地方。」 三个丫鬟自责不已,脑袋都埋到胸口去了。 「那么打从今天起,咱们就要把这教训记在心里,倘若咱们自己做到了滴水不漏,我就不信,那人还能算计的了我?」萧玉琢微微一笑。 三个丫鬟连连点头,「那娘子不打算反击吗?六公主她……」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是六公主,平日里又在深宫之中……不过我不着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总有一日,要叫她为她做过的一切,追悔莫及!」 看着她脸上清浅的笑意,虽然她的话算不得狠厉。 可三个丫鬟,都莫名觉得有一股力量,由心底里升腾起来。 「婢子日后要更小心谨慎,虽然婢子这年纪,习武是太晚了,但还是能跟着竹香学个一招两式的!打人什么的不行,起码关键的时候能防身!」梅香握拳说道。 竹香连连点头,「这个行!」 梅香一直看她不顺眼,今日竟主动说要跟她学习,竹香倒比梅香还激动。 菊香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婢子的手法还不够快,若是好好练习,其实医者,也不可小觑。」 看着身边的丫鬟,是真的从今日的教训里,总结了不少经验出来。 萧玉琢欣慰的点头,这场脸面,总算是没有白丢。 正暗自点头呢,突然外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儿?」萧玉琢微微一惊,还能不能叫人安生了? 竹香连忙吩咐小丫鬟去打听。 不多时,小丫鬟回来,说是将军搬到了别院近旁那宅子里,还请了匠人,要扩建那宅子。 萧玉琢登时无语。 他是来真的呀? 景延年不禁来真的,动作还相当的快。 丁丁咣咣了好几日,那宅子扩建的院子,就跟别院的院墙挨着了。 这会儿若是从别院的院墙上开个门儿。就直接能从这院儿走到那院儿去。 萧玉琢无语得很。 她叫丫鬟上京兆府去问,人京兆府说,景延年将这一块地皮全给买下来了,想怎么盖,就怎么盖。 而且仔仔细细的一盘差,当初萧玉琢这别院,竟然还超规制建了,侵占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 那地如今都算是景延年的,若真要告,景延年能叫她把别院的墙拆了,往里再挪上好几尺,她都没话说。 萧玉琢生气,却也没办法。 他一没有强迫她搬回将军府,二没有赖在她的别院里不走。 他只是住在她旁边,非要跟她做邻居,这她往哪儿说理去? 要怪,只能怪她没有闲钱,先将那处宅子买下来。 她还真是没有闲钱! 就算现在有闲钱,她也决不能拿来买宅子。 梁生已经打听清楚城南的地价,「一亩地三千贯,可由者购地者自行规划,规划好了,只要上报朝廷品准就行。」 「一亩地,三千贯……」萧玉琢皱眉,「那咱们现在手里的钱,够买多少地?」 梁生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五芳斋运营,需要有活动的银钱,如今能拿出来的,不过三四百贯。」 萧玉琢瞪眼,她穿越来这么久,倒是第一次有了穷的感觉。
第81章 暗潮 萧玉琢想在城南买它三十来亩地,这地怎么用怎么规划,她心里都有个大概的谱了。 可如今,她连买地的零头都凑不出来? 「若是将五芳斋抵出去呢?」萧玉琢沉声问道。 梁生还未开口。 魏子武倒是被一口茶给呛住了,「咳咳……娘子,一口可吃不成个胖子!五芳斋是您,也是我哥哥的心血,您为了买城南的地,要把五芳斋都抵出去啊?」 梁生倒是沉吟片刻,认真的在心头估量出一个数来,「抵出去,最多抵上两万贯,我朋友里头有行商的,这个价也算是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最多的价了。」 萧玉琢点头,梁生没有骗她,这个价,比她想到的要多些。 估计能用这个价抵出去,多半还是人情价。 魏子武皱着眉头撅着嘴,小声咕哝道:「这是哥哥的心血,那陈丫头也喜欢那里,城南有什么好?鸟不拉屎……为了城南那破地,把日进斗金的五芳斋卖了……」 「子武?」梁生轻唤他的名字。 魏子武连忙闭上嘴,哀怨的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知道,五芳斋虽然是我的想法,可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在操心。你们对五芳斋有感情。」 「那可不,我喜欢这地方,比当初的松竹馆还喜欢!」魏子武连连点头。 「我只是问问,并不打算将它卖了。」萧玉琢说道。 「当真?」魏子武笑起来。 萧玉琢连连点头,当然不能卖了,陈妙妙如今都把五芳斋当自己的第一事业了。 梁生也花了极大的心思在里头。 更可况,便是卖了五芳斋,那钱也不够呀。买下城南的地皮之后,她还得有余钱,做建设规划呢。 买地皮只是第一步,后头需要钱的地方多得是。她把五芳斋卖了,只怕下个月就得饿肚子。 「钱的事儿,我再想办法,城南的地皮,你留意着。」萧玉琢垂眸说道。 梁生沉吟了片刻,「娘子想买多少?」 「三十亩。」萧玉琢没犹豫。 「一亩三千贯。三十亩……」魏子武摆着指头,忽而瞪大了眼,「近十万贯?」 萧玉琢垂眸,一时间,她还真凑不出来这么多钱财来。 「十万贯,只是虚的。」梁生缓缓说道,「若真要买地,一口气吞下这么多来,免不了要上下打点,朝中也要有人脉,人情往来的钱,打点的钱,起码手里得备上十二三万,才能开这个口。」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容我慢慢想办法。郎君且留意着。」 梁生和魏子武拱手告辞,似乎并不看好这件事。 城南不如城东显贵,不如城西富庶,真是没什么可买的。 他们只觉得,买了才是赔进去了。 这地价,在长安实也算不得贵。 只是一下子拿出十二三万贯来,莫说现在的萧玉琢,便是以往的寿昌郡主,也拿不出来。 「问将军和长公主借,再回萧家凑上一凑,或许还能凑出来吧?」梅香小声道。 萧玉琢扶额,「跟他们开口?让他们知道我要买城南的地,这事儿就算完了,想都不用想了。」 丫鬟们都愁眉苦脸。 这钱不四处借。难道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我在想,难怪当初白荷拿了那一万贯,连命都能豁出去了。」萧玉琢翻了个白眼,以往的郡主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一个现代穿越来的,自然就更加没有概念了,觉得自己的嫁妆挺多的,便大手大脚,如今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才恍然明白,一万贯啊,一贯一千文,三文钱能买只大胡饼,还是带黑麻的酥油胡饼!跟她穿越前三五块钱也差不多了! 一万贯。几乎等于一千万了! 白荷可不得破了命上么?宁可冒险,也得答应她啊! 估计当初她给五百贯,白荷也能答应! 现在还想那一万贯,实在是屁用都没有了。 萧玉琢甩甩脑袋,将那时跟玩儿一样扔出去的一万贯抛开不想。 如今这十来万贯,从来能弄出来呢? 且十二三万,只是上下疏通,加买地皮的钱,她后期的建设还要钱呢?那钱又从哪儿来? 为着这事儿发愁,这几日她吃的都少了。 几个丫鬟担心的不行,将陈妙妙都从五芳斋里喊了回来。 陈妙妙带出了几个小徒弟在五芳斋撑着,她亲自回来给萧玉琢做精緻的饭食。 萧玉琢正发愁钱的事儿,珍馐佳肴到了面前,都不受待见。 她只顾想钱。倒是没有发觉,隔壁院子里丁丁咣咣的声响,什么时候似乎停了。 非但那噪音没了,这会儿还时不时的传来一阵阵琴音来。 萧玉琢正坐在别院的凉亭里头,拨拉算盘。 忽听这琴声,她不由抬头望向隔壁,「谁在弹琴?」 梅香摇头,「都弹了好几天了,许是府上的乐姬?」 萧玉琢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感情他倒是会过日子,自己搬过来还不够,将府上的乐姬也搬来?」 梅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萧玉琢低头拨拉算盘看帐册。 那琴音却不住的往耳朵里头钻。 她的思路总是被琴音打断,其实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思路了。 她啪的摔了手中帐册,「烦不烦人?欺人太甚了他!搬过来我就不说什么了!他扩建院子我也不说什么了!如今院子也盖好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娘子别动怒!小心身子!」梅香连忙扶住她,还不住的给菊香使眼色。 菊香垂眸道:「要不去提醒下隔壁?叫他们离远点儿弹琴?那院子大,不必非得在挨着别院的墙根儿弹……」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诚心跟我过不去!」萧玉琢冷笑一声,「你们劝不管用,我得亲自去!」 萧玉琢正为钱的事儿发愁,景延年院中的琴声无疑撞在了枪口上。 她率领着一群丫鬟僕妇,浩浩荡荡的就去了隔壁的院子。 不是看她好欺负么?当初他还砸了人家梁生一把琴没赔人家呢! 今日她就算也砸了他一把琴,他也没得话说! 萧玉琢如今可不怕景延年,他不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么?她把肚子往前一挺,不怕他不服软。 隔壁院子的守卫,瞧见萧玉琢浩浩荡荡的带着人杀过来。 拦都没敢拦,一熘儿小跑往里头报信儿去了。 萧玉琢估摸着那弹琴的地方,一路横冲直撞,比在自己的别院里头还气势呢。 那琴声在她院子里听得清楚,定然就临着两院的墙呢。 她沖入隔壁院中,见扩建的那院子,格局布置和别院很像。 颇有些斧凿模仿的痕迹。 她微微皱眉,提步继续往里走。 那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她绕过一片新移栽的竹林,只见那和别院别无二致的凉亭中,摆着一架琴。 琴架后头坐着一人,身穿白袍,莹白的深衣,长发高绾成髻,一根白玉簪利落簪起。 通身再无旁的修饰,却干净纯粹的恍如谪仙下凡。 萧玉琢不由停下脚步,四下看了一眼,哪儿有什么舞姬乐姬的影子。 整个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人外,再无旁人。 只有琴架后头那人垂眸闭目,缓缓拨动着琴弦,弹得分外认真投入。 萧玉琢气势汹汹而来,此时见这情形,却不好发火了。 她轻咳了一声。 随着她脚步停下,她身后的丫鬟僕妇也都跟着站住。 弹琴那人,这才微微抬头,睁开眼来。 他黑沉沉的眼眸里,氤氲着被琴音柔和了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却叫人不由心软。 「将军还会弹琴啊,这倒是叫人倍感意外呢?」萧玉琢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景延年从琴架后头抬起头来,「你说有感应……所以,我希望他能听到他父亲的琴音,能体会他父亲的心。」 他说话间,目光落在她的腹部。 萧玉琢抬手扶上自己的肚子,胎教么? 他专门坐在这院墙这儿弹琴,原来真的是故意弹给她听的? 这会儿知道他是故意的了,斥责的话却好似有些说不出口。 那日说胎教,不过是故意堵他的嘴。 自己后来都没太当回事儿了,他竟记在了心里么? 「不过琴艺略有些生疏了。」景延年垂眸轻缓说道。 他语气很温和,像是羽毛,轻轻拂过人心头。 萧玉琢没想到,堂堂景将军。竟然能当着一群丫鬟僕妇的面,主动说这些。 想到自己气势汹汹的带着人就杀过来,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且退下,我自己劝劝将军。」萧玉琢轻咳一声,託词说道。 丫鬟僕妇,连忙退了下去。 「劝我什么?」景延年轻笑问道。 萧玉琢在亭子里的软垫上坐下,抬眼看着景延年,「你是专门弹给我听的?」 「是专门弹给你们听的。」景延年轻拨了一下琴弦,「你不会连一个父亲这点小小的愿望都要拦着吧?」 萧玉琢皱眉,「不拦,你弹吧。」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果真抬起手,拨起了琴弦。 叮叮咚咚的琴音,从他勾挑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 先前她心里烦躁,无心欣赏,只觉魔音贯耳。 如今换了心态,细细听来,虽说不若梁生的琴音那般高山流水,精妙至极,触人心底。 却也算的悦耳动听,能叫人心旷神怡。 萧玉琢抿了抿嘴,他一个武将,这琴弹的比自己这什么都不会的郡主都强多了。 还能挑剔他什么呢? 一曲终了,他抬手,余音绕樑。 萧玉琢挑眉看着他,「你为了弹给孩子听,特意学的?」 景延年垂眸。眼眸中似乎暗藏了许多的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幼时阿娘并不肯叫我习武,阿娘会抚琴,琴艺不错。我幼时,她有一把琴,常在身边。我三岁,阿娘便教我音律。」 萧玉琢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外。 原来他学音律,倒比习武还早呢? 「后来为什么不学了?」若是他能一直学,说不得也能弹得和梁生一般好了。 景延年哼笑了一声,「会弹琴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嘲笑没爹的野种?」 萧玉琢心头一滞,他的童年,是铺盖了多少的阴影和不快啊? 「舅母也说弹琴无用。庄子里养不起纨绔,后来把阿娘的琴偷偷抱去卖了。」景延年缓声说道,「阿娘没说,后来我看到她摸着琴架,偷偷的哭。」 萧玉琢听得只觉心里闷闷的。 那也许是景夫人离开公主府,所带的唯一的念想,又或许是长公主给她的恩赐。 杨氏竟然抱着卖了……这女人真是! 「后来呢?后来你入了羽林军,又成了中郎将,都没有把那把琴再买回来么?」萧玉琢缓缓问道。 「有些事情,註定是遗憾,」景延年缓缓的说道,「并不是买一把琴回来,就能弥补过来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 若有似乎的琴弦声,好似从耳朵盪进了心里。 萧玉琢好半晌都未再开口说话。 「所以。我不想让如今的自己再留有遗憾。」景延年垂眸看着琴弦,似在自语,「不想让我的儿子……」 他抿住了唇,没有把话说下去。 萧玉琢皱起眉头,也没有追问。 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也被人叫做「没爹的孩子」,这种心情她能理解。 可就此接受他? 她还是不能。 萧玉琢看了他片刻,「多谢你心意,琴弹得不错。」 「你说,他果真能听见?」景延年的目光滞留在她身上。 萧玉琢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重重点头,「一定能。」 景延年忽而笑了,他笑容明朗,如正午阳光,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萧玉琢只觉眼前灼灼明亮。 「我能再给他弹一曲么?」他缓声问,语气带着小心翼翼。 萧玉琢刚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轻嘆,女人的心到底是水做的。 她又安安稳稳坐下来,点头道,「弹吧。」 「他不仅能听到你弹琴,你说话他也能听到,还能听出你的声音。」 这话说完,萧玉琢就后悔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景延年能那么当真。 不但日日要弹琴给他的孩子听。 还专门叫人买了一套书,从《千字文》到《论语》、《孟子》日日都说要念给他孩子,好叫他孩子记得他的声音。 每每他赖在她跟前,要给他孩子读书时,萧玉琢都恨不得将自己不留神吐口的话给吃回去。 自打景延年搬到隔壁以后,这一带的治安似乎都好了很多。 萧玉琢缩在家里养胎。 李慧芝也缩在宫里,不肯出来。 守株待兔的景延年没没逮到她。 李泰却还没忘了被自家妹子给算计的事儿。 这日给皇后娘娘请了安以后,李泰专门向皇后请命,说想见见自己的生母周昭仪。 皇后娘娘没儿子,身边就一个南平公主。 是以不管是对纪王还是对越王,皇后娘娘都十分宽仁慈爱。 「越王有心给生母请安,是她的福气,也是圣上的福气,圣上一向提倡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笑着答应了。 越王便往周昭仪那里去。 人未到周昭仪那里,他就另派了宫女去请六公主。 「就说是周昭仪想念她,想见见她,将她请来。」 李泰想要去给周昭仪请安不假,但他更重要的意思,便是警告自己的好妹妹。 周昭仪见了她最疼爱的儿子。高兴不已。 刚说上几句热乎话,便听闻六公主来请安了。 「日日在宫里,也没见她殷勤的来给我请安!我还当她是淑妃生的,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呢!」周昭仪的脸冷了下来。 「是我叫她来的。」李泰沉着脸说道。 周昭仪狐疑的看了眼儿子,见李慧芝进来,她便没有多问。 「阿娘近来可好?好久不见阿娘……」李慧芝福身行礼。 「你也知好久啊?我当你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生母呢!」周昭仪冷哼。 母女从不亲厚。 李慧芝垂眸冷笑,「阿娘不待见我,我如何敢来惹阿娘生气呢?今日哥哥也在啊?阿娘怎的还想起有我这个女儿了?」 「你这是什么话?倒是我对不起你吗?」周昭仪怒挑眉头。 越王忽的站起身,抬脚走向李慧芝。 李慧芝在他目光逼视之下,有些紧张心虚的退了一步。 李泰停下脚步,「阿娘,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妹妹谈谈。」 他们虽是兄妹,宫中能叫他们好好说话的地方却是不多。 周昭仪点点头,起身带着宫女离开殿中。 偌大的皇宫殿宇,广阔的房顶,高高房梁,宫人悉数退出之后,越发显得空旷冷凉。 「哥哥想跟我说什么?」李慧芝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似笑非笑的问道。 李泰冷眼看着她,兄妹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却透着不睦,疏离。 「从我那儿拿走的东西,是不是该还我了?」 「我拿哥哥什么了?哥哥可别胡乱诬赖人!」李慧芝轻嗤一声,「我虽不受宠,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偷过日子的地步吧?」 「少废话,东西呢?」李泰冷脸伸手在她面前。 李慧芝的目光落在他干净的手掌心,又顺着他的掌心看向他的脸。倏尔一笑,「哥哥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快拿出来,免得我动手。」李泰冷声说道。 「哟,你还跟我动手啊?你不是我亲哥哥么?」李慧芝挑眉轻笑,「你这般,我还以为你是旁人的哥哥呢?」 李泰脸色阴沉,冷冷看她。 李慧芝抬手掩口,「呵呵,我说错了,你不是旁人的哥哥,是心里惦记那人才对!」 李泰浑身都泛着冰冷之气。 李慧芝却像是要故意激怒他一般,「你光是惦记着人家有什么用?人家心里又没你……拿着人家的东西,就行了么?怎么这般没骨气?我若是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她,叫她知道我心里有她!男子汉大丈夫,敢爱不敢说。还好意思跟我这儿要东西?」 李慧芝得意洋洋,正要笑出声来。 李泰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 李慧芝当即没了声音,抬手拍打着他的胳膊。 可李泰掐的紧紧的,她那点儿力气哪里够看。 「放……放手……」李慧芝嘶声竭力,可从嗓子缝里挤出的声音,还没有小猫咪叫的响亮。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脸就憋涨的通红。 她眼目里尽是惊恐之色。 李泰看着她,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放……放……」她快要憋死了。 她用手拍打他的胳膊,他不放松。 她伸手想去抓他的脸,却又够不着。 她伸腿踢打他,他却恍如殿外硕大的石柱,纹丝不动。 李慧芝忽然之间就知道害怕了。 她这哥哥是真的怒了,他不是吓唬她,他是真不怕就这么掐死了她啊! 李慧芝张着嘴,可嗓子里却连一丁点儿声音都不发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掐死了,恍恍惚惚好似感觉道灵魂都已经出窍了…… 她乱踢的脚不知勾到了什么,咣当一声响动。 殿外的周昭仪听闻了动静,担心兄妹两个在殿里动起手来。 她在殿门口探头一看,可吓了一跳。 「泰儿,你干什么!快放手!」周昭仪扑上来拉扯李泰。 可李泰紧紧扼住李慧芝的脖子,根本不撒手。 「放手!我叫你放手!」周昭仪吓得脸色都变了。 见李泰不为所动,她忽然扑上去,一口咬在李泰的手上。 李泰似乎恍然从愤怒里回过神来,手一抖,放开了李慧芝。 噗通一声。 李慧芝两眼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昭仪吓得跌坐在地,无声的哭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泰面无表情的站着,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慧芝。 「六公主?六公主醒醒!」周昭仪摇晃着李慧芝,抬手颤颤巍巍的放在她的口鼻之上。 「没……没气了吗?」周昭仪脸上已经苍白无色。 李泰微微皱眉。 周昭仪扑在李慧芝身上,趴在她胸口,听她的心跳,「不能死啊,六公主,你不能死啊,你可别吓我!你快醒醒,快醒醒!」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就算不受宠,她也是圣上的女儿!她是公主!」 「你杀了她,圣上会怎么看你?圣上会厌恶你!你叫阿娘怎么活?怎么活?」 …… 周昭仪扑在李慧芝的身上哭了半晌。忽觉身子底下的人动了一下。 她受惊一般,立即坐直了身子,惊愕的瞪眼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咳咳」,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昭仪几乎是喜极而泣,她连忙双手合十,拜天拜地拜菩萨。 李慧芝没看周昭仪,她怨毒的目光落在李泰身上。 李泰神情有些复杂。 「你……」周昭仪从地上跳了起来,闷头往李泰身上打去,「你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你是不是魔怔了?她是你妹妹呀!亲妹妹呀!你跟她动手,你怎么不跟我动手算了?你直接掐死我算了?」 周昭仪一面哭一面拍打李泰。 李泰站着没动,任由她拍打自己。 「别做戏了。」李慧芝嗤笑一声,嗓音嘶哑的说道。 她脖子上还有被掐过的痕迹,那指痕通红,可见李泰适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的看了李泰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我的东西呢?」李泰低喝一声。 李慧芝脚步微顿,冷笑一声,声音嘶哑的听不出原本的音色,「那是你的东西么?你敢当着阿娘的面,承认那是谁的东西吗?」 李泰皱眉。 「你们说什么?什么东西?六公主,你拿了泰儿什么东西了?」周昭仪问道。 李慧芝哼笑一声,六公主,泰儿? 这就是他们的区别,他们在她心里,永远都不平等。 他就算想要掐死她,都可以被原谅。 她拿了他的东西,就要被呵斥归还? 李慧芝大步迈出殿门。「有本事你就掐死我,我没死,东西你永远都别想拿回去!」 「你倘若再敢算计伤害她,别怪我没警告过你!」李泰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慧芝脚步一顿,继而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很紧,蓄的漂亮指甲陷进手心里,生疼生疼。 可手心再疼,都比不过脖子上的疼,比不过嗓子里的疼,更不及心里的疼! 李慧芝一直回到自己的殿宇里,才缓缓松开手。 手掌中间,一排深深的月牙痕。 「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宫女发现她脖子上的掐痕,又发现她手心通红。指甲痕迹似乎要将皮肉抠破。 李慧芝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没事。」 「天哪!公主,您的嗓子!这怎么没事呢?婢子去请御医来!」宫女一听她嘶哑的嗓子,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李慧芝摇了摇头,一把攥住她的手,目光沉沉的额看着她。 「我能相信你么?」 那宫女连连点头,「婢子对公主忠心耿耿!」 李慧芝缓缓点头,「好,我身边,还是有对好我的人!」 宫女一面哭,一面咬着下唇,目光坚定。 「这个,你拿着,照我说的做。」李慧芝弯身在那宫女耳旁。低声的吩咐。 宫女脸上一开始是惊恐之色,后来更多的是狐疑。 李慧芝说完,目光清冷的看着宫女。 那宫女在她视线之中略有些紧张,但不待她开口,那宫女便弯身跪下朝她磕头,「婢子能被公主挑中,伺候公主身边,乃是婢子的福气!这一去,不管婢子如何,婢子都谨遵公主吩咐。」 李慧芝见那宫女果决的神色,却又不忍心了。 她伸手拉住那宫女的手,「玲珑……拿着,找个小丫鬟。」 李慧芝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推给宫女玲珑。 玲珑脸上一惊。 李慧芝沖她重重点头,「你别去。我捨不得你。」 玲珑立时垂眸,掉下泪来,她又跪下来磕头谢了恩。 这才将那首饰盒子里的几根赤金的首饰揣在袖中,拿了李慧芝给她的东西,退出殿外。 李慧芝看着面前摆着的镜子,微微抬起下巴,镜中她白皙的脖颈上,有着刺目的掐痕。 她轻抚着那些掐痕。 她被扼住喉咙之时,那种濒死的绝望,好似还未消失,至今回忆仍心有余悸。 想到哥哥那双黑沉沉望不到情绪的眼眸,她只觉嵴背发寒。 倘若哥哥知道她做了什么,会不会…… 不会不会,她连忙摇头,这件事情她做的隐蔽,哥哥一定不会知道的! 而且,如今有云公子帮她! 她想要做的,正是云公子期待看到的,哥哥必不能将她怎么样! 李慧芝惦记着云顶赌坊的云公子。 景延年也没有忘了这茬。 他一时不能拿住身在深宫,小心谨慎的李慧芝,却是将云顶赌坊摸底查了一番。 「这云顶赌坊崛起的很晚,不过就半年的事儿。」廖长生眼中尽是狐疑,「可这云顶赌坊却不简单,几乎和长安城中数得上的世家,都有些来往。」 景延年垂眸听着。 「可不论属下怎么打听,却没人知道云顶赌坊幕后的东家究竟是谁。」廖长生皱紧了眉头。 景延年缓声开口,「知己知彼,方能制胜。如今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廖长生吸了口气。「听说云顶赌坊里头有位云公子,可这云公子究竟长什么样却没人见过,更是没有人见他走出过云顶赌坊。许多世家似乎被他握了什么把柄在手里,都有些惧着他,也不敢看着云顶赌坊出事,所以一时动不得他。」 景延年垂眸敛目。 「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还是派人盯着云顶赌坊,一旦发现任何端倪,第一时间报将军知道。」廖长生连忙说道。 景延年未置可否。 廖长生似乎怕他不计后果,便劝了一句,「如今局势牵一髮而动全身,圣上和世家之间别着劲儿呢。圣上着急做出一番成就来,稳定人心,巩固帝位。这云顶赌坊,还是摸清楚了再动,方为稳妥。」 景延年看了廖长生一眼,「廖宿卫觉得,我是冲动不计后果之人?」 廖长生吓了一跳,连忙请罪。 不是他这么觉得,是近来只要跟夫人沾边儿的事儿,他的情绪态度都叫人摸不准啊! 廖长生才是欲哭无泪。 「你既想清楚了,就去盯着吧。是狐狸,早晚要露出尾巴。」景延年说着,拿着一本书起身。 廖长生松了口气,连忙拱手应了。正要退出门,却见景延年拿着书,越过他,先行行出门外。 咦。是他看错了,将军怎么看起了《中庸》。 待将军从他面前走过,他退出门外,才听到门外的小厮说,「将军又去了隔壁了吧?」 「一会儿隔壁有琴声传过来,那就错不了。」 门口的小厮小声议论。 廖长生向院外走去,不多时,果然有铮铮然的琴声,似有似乎的被风送来。 这是将军的琴声么?将军的琴,是弹得越来越好了呢! 景将军在别院里弹琴。 圣上在御花园里抚琴。 君子好琴艺,圣上自然是君子,只是他这琴实在弹的不怎么样。 不好叫伺候的人都跟这儿看着。 圣上便直叫贴身的几位常侍守在御花园里。 旁人都退得远远地。 忽而廊间一阵跑动之声。 圣上手中琴弦「砰」的崩断了一根。 圣上吓了一跳,脸上便带了不悦。 「什么人胆敢在宫中跑动?」常侍立即朝迴廊处呵斥。 迴廊里跑动的人,被吓了一跳,猫在廊柱后头,不敢露脸儿。 「去看看,什么人?」圣上吩咐。 梁恭礼一摆手,两个常侍快步去往廊间。 不多时,便拖出一个小宫女来。
第82章 兇险 那小宫女似乎吓软了,跌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跪不端正。 圣上一看,倒是个漂亮的小宫女,心头的火气便下了一半,「怎的在廊间乱跑?」 「婢子……」那宫女一晃,似乎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袖子里。 「拿出来!」梁恭礼眼尖,立时喝道。 宫女吓了一跳,赶忙塞的更紧。 梁恭礼朝小太监使眼色。 小太监蹲身按住那宫女,「藏什么呢?在圣上面前,还敢遮遮掩掩?」 「没什么,」小宫女颤声哭道,「真没什么。」 「没什么就别怕嘛,拿出来,让朕瞧瞧?」圣上的声音倒和缓的多。 小太监放开手,那宫女哭哭啼啼的从地上直起身子。 她净白的小脸儿上多了泪痕,更叫人多了几分怜惜。 她偷偷看了圣上一眼,手探进自己的袖子里。 「快拿出来!」小太监催促道。 她慢吞吞从袖子里逃出一方手帕来。 小太监一把夺过手帕,双手呈给梁恭礼。 梁恭礼又将帕子转呈到圣上面前。 圣上没伸手,眯眼看着那帕子,原本和煦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难看,「这是你的帕子?」 宫女连连摇头,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这分明是男人的手帕,还不快快交代,究竟是何人的帕子?」圣上冷声喝问。 宫女怕的跪在地上只打摆子,却是抿着唇不说话。 「宫女手中竟藏有男人的东西,这是私通!」圣上侧脸问梁恭礼,「私通,是为何罪?」 「宫女与外男私通,乃死罪。」梁恭礼弯身说道。 宫女吓了一跳,「不是,圣上饶命,这是越王落在周昭仪宫中的东西,昭仪叫婢子给越王送回去,并非婢子与人私通,求圣上明鑑啊!」 圣上眯眼看她,「既是越王的东西,你为何早不说?」 那帕子折了几折,叠的整整齐齐,还在梁恭礼手上呈着。 宫女垂头,怯懦不敢作声。 圣上眯眼。伸手从梁恭礼手上拿过帕子,「这是越王的帕子?」 他顺势抖开来看。 啪嗒。 从那叠好的帕子中间,却是掉出一个小东西来。 梁恭礼连忙将那东西捡起来。 阳光落在梁恭礼捏着那小物件儿上,透亮透亮的散发着柔和的光。 「耳坠儿?」圣上眯眼。 梁恭礼喝骂那宫女,「还敢说你不是与人私通?这耳坠儿是怎么回事儿?」 宫女吓得瘫软,连连摇头,「耳坠儿不是婢子的……」 圣上眯眼略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泰儿也是该娶妻了,这东西若是他的,便将他叫来问问,他生母出身低微,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朕还会委屈了他不成?」 梁恭礼躬身要退下。 圣上忽又唤住他,「等等。」 梁恭礼连忙站住。 「耳坠儿拿来。」圣上伸手。 梁恭礼连忙将耳坠儿奉上。 圣上眯眼看着那耳坠,「女子送人定情信物。一般会送什么?」 「哎哟圣上,您这可是考验奴才呢!」梁恭礼笑着弯身,「奴才哪儿知道女子送什么?」 圣上哈哈一笑,「是,朕不该问你。那你说?」 圣上又看向那宫女。 宫女这会儿,好似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泰儿的性子……便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朕就这么直接问他,他也未必会告诉朕吧?」圣上眯了眯眼,看着那宫女道,「这真是泰儿的帕子?」 「是,婢子不敢撒谎欺瞒圣上,是几日前,越王来给周昭仪请安的时候落下的,怕圣上怪罪。婢子不敢说。」宫女小声道。 圣上眯了眯眼,「叫宫里的匠人来。」 宫里有专门为圣上和贵人们打造各种首饰,饰品的匠人。 梁恭礼连忙命人带了匠人来。 圣上把那耳坠儿交给匠人。 匠人细细一看,连连摇头,「这并非宫中敕造。」 「能看出是哪儿出的么?」梁恭礼问道。 常侍常年在宫里,不懂这个,匠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长安城银凤楼的老匠人所做,只要到银凤楼打听,应当能问出来是谁做的。」 圣上点头,交给一个内常侍去办。 这事儿不难。 圣上并未放在心上。 可禀奏上来的消息,却是叫他大吃了一惊。 「这是谁的耳坠儿?」圣上瞪眼又问了一遍。 内常侍心虚,小声道:「萧家娘子,萧玉琢。」 圣上愕然了一阵子。「寿昌郡主……哦,朕废了她的郡主封号,她如今已经不是郡主了。」 内常侍应了一声,没敢多言。 「那这帕子,去查了么?」圣上又问。 「帕子查了,越王殿下确实有这样的帕子,前几日也确实去给周昭仪请安,是禀了皇后娘娘知道的。」内常侍回道。 答案都明白了。 圣上的脸色,却难看了。 那只耳坠儿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面前的御案之上。 他原本还笑呵呵的准备赐婚,这下笑不出来了。 「萧玉琢……萧玉琢……」圣上嘀咕着这名字。 他身边的内常侍却连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 金殿之中安安静静,只有他徐徐念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冷。 「难怪朕几次跟泰儿提及赐婚,他都说不着急,搪塞过去。」圣上喃喃说道。「原来是……恭礼呀,你说,朕该怎么办?」 梁恭礼连忙俯身,「这……这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你只管说你的,朕只是听听,恕你无罪!」圣上摆摆手,似乎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梁恭礼眼睛晃了一晃,缓缓说道:「倘若萧家娘子没有大婚,圣上赐婚也可,毕竟是越王表妹,亲上加亲……可如今萧家娘子已经嫁了景将军,呃……」 「说跟没说一样。」圣上冷哼。 「萧家娘子又休了景将军。」梁恭礼又加了一句。 圣上微微皱眉,「你是说,朕能赐婚?正好将她赐给泰儿?王妃是不必想了,做个良娣,也不亏了她,阿姐也不能说朕不疼外甥女?」 梁恭礼垂头不敢吭声。 长公主若知道他在这儿还添的有话,那还不得恨死他? 圣上能说,他可是半个字儿不敢说。 「唔,若是将她赐给泰儿,」圣上似乎还真考虑了起来,「景延年也能彻底死了心思,朕再为他另寻一门婚事,叫他和萧家撇清了关系……」 梁恭礼飞快的瞥了圣上一眼,不敢搭话。 「纪王娶萧家娘子,越王也娶萧家娘子,这……」圣上思量片刻,忽而摇头,「不行。景延年朕了解他,重情义,萧玉琢休他,办了他那么大没脸,他还跪在御书房外头,求朕收回成命!朕若转而将萧玉琢赐给了越王,只怕他……」 梁恭礼连忙拱手:「圣上圣明!」 圣上轻嗤一声,「为个女子,让朕的爱将记恨朕,记恨朕的儿子,不值!」 梁恭礼也跟着道:「不值,不值。」 圣上的目光落在那清透的翠色耳坠儿上,眼睛微微一眯,「这红颜祸水,留着是患,索性……」 梁恭礼闻言只觉周遭剎那间一冷,寂寂无声。 ---- 宫里要办千秋节大宴。 自玄宗那会儿流传下来的传统。 就是庆贺圣上生辰,君臣同乐,百姓同乐。 在长庆宫中有盛大的宴席,还有各种精彩的节目百戏,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萧玉琢以往也跟着阿娘参加过宫里的千秋宴。 不过如今她已经不是寿昌郡主了,只想着这宫宴,跟自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却不曾想,宫中竟有帖子专程送到她手上,请她务必参加这次千秋宴。 萧玉琢拿着帖子,很是莫名,「我既不是官身,又不是郡主。如今连景延年的夫人都不是,宫里为什么要给我发帖子?会不会是弄错了?」 菊香双手接过那帖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摇头道:「宫里断然不会发错了帖子的,这帖子提有娘子名讳,分明就是要请娘子。」 萧玉琢皱眉,「那我能不去么?」 她如今的身子,已经显怀了。 没怀孕的时候,还遭人嫉恨呢,如今挺着个肚子,去宫里?那不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呢? 「宴请的名单,都是要交圣上过目的,」菊香微微皱眉,「是有圣上请臣子的意思在。再者说是为了庆贺圣上寿辰,不去……不合适吧?」 「这里头,透着古怪呢!」萧玉琢皱眉,「把帖子给将军送去,叫他……」 「什么给我送去?」景延年迈步进门。 这些日子,他日日在她眼睛里晃。 不是弹琴,就是念书,还美其名曰,让他孩子先认认父亲。 她能说什么? 虽不想见他,但看着看着也看习惯了。 他没让人通报就进来,她也习以为常了,「你瞧,这帖子,怎么还发到我手里了呢?」 景延年接过帖子看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圣上已经叮嘱我,接你同去。」 「什么?」萧玉琢瞪眼,还专程叮嘱他?这么说,不去,真不行了? 「我会小心护着你。」景延年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缓缓说道。 嗯? 萧玉琢微微皱眉,叫他看出自己的担心,她有些不甘,轻哼一声,「将军还是离我远些,我才安全。」 景延年沉默看了她一眼,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圣上命我带着你。」 呵,拿圣上的话来压她呀?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 千秋节那天一大早。她就被丫鬟扶起来梳洗打扮。 入宫可马虎不得,连头髮都得梳得一丝不苟的,免得落了大不敬。 萧玉琢本想穿的随意一些,可丫鬟吓得连连摇头,说什么都不肯。 她虽说已经不是寿昌郡主了,但毕竟和景延年的关系在这儿摆着,就算她休了他又怎么样?他不认,圣上也跟着装煳涂。 这一出门,就不能丢了份儿。 萧玉琢换了平底的布鞋,盛装打扮之下,又特意穿了广袖宽服,刚刚挺起的肚子,倒也不十分明显。 「娘子真好看!」梅香捧着脸看着她。 萧玉琢轻哼一声,「就会奉承。如今都胖了不少,双下巴都快出来了,哪里好看了?」 「娘子,这才丰腴,以往倒是有些太瘦了,如今这皮肤盈盈润润,比玉还滑,这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如一汪碧透清澈的池水,波光潋滟的,叫人望之心动,这还不美?」梅香说的信誓旦旦,只差指天发誓了。 萧玉琢照了照镜子,果然是人靠衣装。她没有涂脂抹粉,但本身肤色好,衣服颜色鲜亮,便衬得她脸色是白里透红。 最近吃的不少,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的弹性,年轻元气饱满的莹润。 她沖镜中的美人微微一笑,让丫鬟扶着她的手走出门外。 却见二进的马车外头,正立着一个身高腿长,气势清冷的男人。 听闻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竟有片刻的凝滞。 萧玉琢别开视线不看他。 却无法忽略他凝望的目光是那般的灼热。 她走近牛车,正要踩着马凳上去。 景延年却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呵气,「夫人今日真美。」 萧玉琢扭脸狠狠瞪他一眼,却愕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艷。 他目光专注,周围他的侍卫下属,一干的丫鬟僕妇,都被他视为无物,那凝视的目光,叫萧玉琢心里一抖。 「放手!」她轻喝一声,却在他目光之中,微微红了脸。 她坐进马车里,脸上好半天还是烫的。 他扶她一把时候,身上那种特属于雄性的霸道气息,好似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梅香忍不住小声嘆道:「今日将军好生威风凛凛,又格外柔情!」 菊香立时撞了撞她的肩膀,她吐了吐舌头看了眼萧玉琢。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景延年翻身下马,等在马车外头。 萧玉琢正要将手搭在丫鬟的手上,他却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周遭有不少同来参加宴席的大臣及家眷。 景延年身高腿长,身上的气势叫人无法忽略。 他往人群中一站,本就分外显眼。 其他大臣都去跟同僚拱手打招唿,他却站在女眷的马车边,便更加引人注目。 女眷们看他那般英武的气势,高岸的身形,本就藏不住脸上的花痴迷恋。 又见他竟那般体贴的去扶萧玉琢的手,连丫鬟都不用,亲自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下来,护在身边。 那艷羡嫉妒的目光,像是要把萧玉琢给淹没。 她不用抬头。余光便感觉道周围注目的视线。 「你是故意的吧?」萧玉琢咬牙在景延年耳边说道。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什么故意?」 装!还装! 景延年四下一看,「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大概是被人看习惯了,萧玉琢无奈。 他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又贵妇上前来,同萧玉琢打招唿。 用的还是「将军夫人」的称谓。 萧玉琢本以为,她如今没了郡主封号,今日来参加宫宴,定然免不了要受一些人的冷嘲热讽。 毕竟以往的郡主太过跋扈,知道当今圣上不像先皇那般宠爱偏袒她,少不了会有落井下石的人。 但如今眼看景延年将她护的严严实实的,那些想要来嘲讽的人,却都改为了恭维溢美之词。 难听话谁都不爱听,萧玉琢抬眼看了看景延年。 有时候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呢? 景延年带着她来到兴庆宫外的看台上。 萧玉琢瞧见她的阿娘坐在最前排,如今还未开席,倒是有「百兽贺岁」的节目。 宫里头驯养了一些兇勐的野兽,虽称之为野兽,但野性已经被驯化了。 那老虎乖的像马戏团的大猫一般。 还有那硕大的蟒蛇,忽的高高支起脖子,样子骇人。 看台上一片惊唿之声。 却见那蛇勐的一张嘴,从嘴里吐出写了贺寿祝词的红绸来。 看台一片掌声。 萧玉琢寻了个人不多的位置坐了下来。 原以为景延年将她送过来,多半就会去和他的同僚坐在一起,或是去向圣上请安贺寿。 不曾想,他竟然也稳稳噹噹的在她身边坐下了。 萧玉琢抬眼看他,「将军没有旁的事情做了么?」 景延年垂眸靠近,他的下巴蹭过她的头顶,有些痒痒的。 萧玉琢想要往后避一避,他却伸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揽近了些,「宫中不比在外头,不能带侍卫进宫,我只有亲自守在你身边才能放心。」 萧玉琢心头一凝,「你也觉得圣上请我来,不太对劲啊?」 景延年四下看了一眼,淡声道:「不知道,小心总没错。」 萧玉琢不知道,兴庆宫一旁,两层高的楼宇之中,正有人远远的眺望着看台。 目光正落在她和景延年坐的位置上。 「启禀圣上,景将军一直守在萧娘子身边,不好动手。」内常侍垂头说道。 圣上眼睛微眯。又往他们坐的方向眺望了好一阵子。 「就说朕要召百官来贺寿。」圣上缓缓开口,「趁他离开之际,动手。」 内常侍拱手退下。 兴庆宫外,立即有太监高唱,百官进殿祝寿。 官员去向圣上们祝寿,女眷们就不用去了。 景延年握了握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连忙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去吧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景延年又深深看她一眼,「在这儿等我,哪儿都别去。」 他声音沉稳,透着慎重之意。 萧玉琢本想奚落他小题大做,太小看她。 但转脸便撞进他幽暗深邃的眼眸之中,他眼眸中太过认真,认真的到叫她不好意思取笑了。 她不由自主的重重点头。「好,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待景延年起身随百官一起离开。 她才皱眉哼了一声,「我凭什么答应他啊?我还想趁着现在去给阿娘请个安呢!」 菊香梅香连忙扶住她,「娘子稍坐,长公主这会儿身边去行礼的人太多,人多难免手杂,不好防备。」 竹香在一旁也分外的警惕,甚至还有些略略的紧张。 「好了,我不去,你们也不必太绷着了,」萧玉琢为缓和气氛,慢慢说道,「或许只是我们多想了,圣上偶然想起我这个外甥女,所以就好心请我来参加千秋宴也说不定呢?」 三个丫鬟点头,却并未随声附和。 一熘儿的宫女奉着茶盘,从偏殿一旁耳房中行出。 一排排的宫婢,统一的服饰,相同的髮髻,甚是连身高都差不离。 她们端着茶盘,迈着宫步,颇有些范儿。 莲步轻移,丰臀摇摆,便是弯身奉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风情。 莫说是男人了,便是萧玉琢,也不由看直了眼。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这宫中的女人各有风情,却全都是属于皇帝一个人的,还真是艷福不浅。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宫婢走到她身边,弯身献茶。 「圣上赐茶,君臣同乐。」 今日来的百官都是给圣上庆生的,自然是要给圣上送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圣上也会回礼给百官。 赐茶,就是回礼之一。 不管渴不渴,这茶都要抿上一口,再谢过圣恩,以示君臣和谐,皇恩浩荡。 梅香正要伸手接过茶碗。 菊香却上前一步,先从那宫婢手中端过茶碗来。 梅香狐疑的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却弯身。作献茶状,飞快的嗅了嗅那茶。 萧玉琢微笑要从她手中接过茶来。 却见菊香对她挤了挤眼睛。 萧玉琢心头一跳,一只手已经碰到茶碗了。 菊香却勐的缩手回去,并将手中茶碗一松。 咣当,一声响。 茶碗摔在地上。 摔了圣上赐的茶,是为不敬。 周围的人闻声都侧脸往这边看过来。 那宫女刚要抬头。 梅香立时喝道:「好大胆子!你是要烫了我家娘子吗?」 「婢子……」 「这可是圣上赐的茶,乃是圣上怜恤臣子的一片心意,你胆敢打翻了茶碗,该当何罪?」梅香立时打断她的话,声色俱厉。 「不是婢子打翻的,是……」 「难道是我家娘子故意跟你过不去么?你一个小小宫婢,如何得罪了我家娘子?叫我家娘子这般诬赖你?」梅香冷哼一声。 周遭的夫人们,看看萧玉琢,又看看那宫婢。 纷纷上前劝道:「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既错了,赶紧认个错,闹大了,叫圣上知道了,谁都不好看!」 「将军夫人宽厚,还会拿住你一个小小宫女的错不放手?」 梅香呵斥那宫婢的时候,菊香一直盯着洒落在地上的茶水。 那茶水颜色略有些异常,渗入脚下地面时,冒了几个泡泡,她蹲身假作帮萧玉琢整理裙摆,鼻子却使劲儿的嗅了嗅。 果然有异味。 她落在那宫女身上的目光很有些冷凉。 那宫女在周遭夫人的劝说中,连忙叩头认错,飞快的将茶碗收拾起来。 她说要再端一碗茶来。 萧玉琢却冷哼道:「你的茶,我可不敢喝了。」 那宫女脸色微微一变。 「免得茶没喝到嘴里。我倒要狼狈退场了。」萧玉琢冷笑一声。 那宫女寒着脸,快步退走。 梅香顺手从旁的宫婢手中,端过一碗茶来。 这本是要奉给一旁夫人的茶。 萧玉琢接过茶,抿了一口,放在一旁。 待赐茶的环节过去,菊香才弯身在萧玉琢耳边道:「是金钩吻,又名断肠草。」 萧玉琢闻言皱眉,「我若没记错,这毒是要人命的吧?」 菊香脸色有些泛白,她重重的点了头。 梅香倒吸了一口冷气,「以往只是要害的娘子不孕,破坏娘子和郎君的感情……后来要害娘子名声……如今都敢惦记上娘子的性命了?」 萧玉琢皱起眉头。 只觉今日这事儿,与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不是她觉得李慧芝没有胆子要她的命。 在明觉寺,她能想到诱蛇来害她。便可见她心思之歹毒。 可她的手已经能伸到圣上身边了么? 兴庆宫里的宫女乃是伺候圣上的,岂能冒着杀头的风险,被她收买? 「我们去前头。」萧玉琢起身说道。 梅香往前看了看,长公主身边凑近乎的人已经少了许多。长公主正频频回头,似乎是在寻找萧玉琢。 丫鬟守在萧玉琢两侧,扶着她向长公主走去。 长公主坐在前排,看前头的表演位置刚好。 百兽贺岁的表演已经过去。 这会儿台子上正演着百戏,百戏之后还有歌舞。 千秋宴从来都是宫宴里头最热闹的。 「阿娘。」萧玉琢蹲身行礼。 长公主一把拉住她的手,「快坐。适才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和人起了争执?」 萧玉琢摇头,「没事。」 「手怎么这么冷?穿的太少吗?」长公主关切的紧。 连忙叫宫女拿了手炉塞在她手中。 「今日这衣服挑的不错,既显气质,又不十分显怀。」长公主低声说道,「虽说已经过了三个月,不必那么忌讳,可我看你现在,仍旧没有回将军府的打算?」 萧玉琢揣着手炉,手心里已经热了起来,阿娘关切担忧的目光,叫她不敢与她对视。 只好低头点了点头,「是,我如今在别院里住的很好,自在又轻松,还不打算回去。」 「你就打算把孩子生在别院里头?」长公主挑眉。 萧玉琢吐了吐舌头,「阿娘别一见面就说我,说点别的也行吧?」 她别扭抱怨的话音刚落,便只听周遭一阵尖叫。 萧玉琢惊愕抬头。 只见表演飞刀百戏的艺人,飞刀竟然脱靶,直冲萧玉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 竹香飞身一蹿。抬手握住那飞刀。 原本只是表演用的飞刀,为了宫中圣上及权贵的安危,表演的刀都是未开刃的。 而竹香手中握着的刀,却霎时间割破了她的手。 她闷哼一声,手心里血流如注。 这些变故,都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看台上的人全然懵了。 萧玉琢也愣住。 竹香的手滴答滴答往地上滴血的时候,她才愕然回神。 她立时起身,盯着台子上那艺人,「抓住他!」 长公主更是怒了,当即拍案而起,「刺客行兇!拿下刺客!」 一听「刺客」二字,场面便有些乱了。 但场周站了许多的侍卫,和内侍监。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冷静之中没有半分慌乱。 他们冲上前。见那表演飞刀的艺人拿下。 那艺人惶恐的跪在台子上,一再说自己只是失手脱靶,并无要行刺之意。 长公主早气的变了脸色,抬手正要喝骂。 有个内常侍来到长公主身边,低声道:「今日千秋宴,乃是圣上宴请群臣的大事。圣上叮嘱,切莫叫一些小事,影响了大局。」 长公主盯着那内常侍,半晌气的没说出话来。 「什么是小事?什么才叫大事?非得出了人命才叫大事?嗯?倘若他脱靶刺向的不是我女儿,而是圣上才叫大事?」 内常侍眉头一立,「长公主慎言!」 长公主喘着粗气,「我这唯一的女儿都要给人陷害了,我还要慎言?!」 「今日是圣上寿辰,长公主出言不逊,口吐不吉,莫不是对圣上不满?」内常侍倒似乎并不害怕长公主。 「对圣上不满」本就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轻了也是不敬,往重了说,给你扣个忤逆的罪名都有可能。 萧玉琢看明白了,当今圣上虽然也敬着阿娘是他的长姐,却并不似先皇那般重视亲情。 她连忙挽住长公主的手,「阿娘息怒,莫急,那艺人不是已经被带下去了么?定然会审问出结果的,阿娘别生气。」 内常侍沖萧玉琢笑了笑,「烦请萧娘子多劝劝长公主吧!」 萧玉琢拉长公主坐下。 「阿娘别恼。」 「这位姑娘受了伤,偏殿里就有御医,且随我来吧?」有个宫婢走上前来,对竹香说道。 竹香垂头,握着手。 她手中的飞刀已经被宫中侍卫要走。 但她手心里还在往外滴着血。 萧玉琢点头,「你且去包扎。」 「婢子不能走。」竹香摇头。 适才若不是她情急之下反应快,以那飞刀的速度…… 这会儿后果根本不敢想! 原本是参加一场宫宴,虽想到会不太平,却没想到是这般兇险。 才有了那加了料的茶水,这会儿连飞刀脱靶都能整出来了。 她若从娘子身边走了,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遇见什么。 周遭的官员女眷们渐渐被安抚下来,那表演百戏的艺人们也都被压下台子。 这会儿在内侍监的指挥下,乐声起,舞姬们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上台,跳着柔美的舞。 这柔和乐声舞曲之中,多少让人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圣上刚坐稳皇位,且这皇位的来路还真是……不好说。 今年的千秋宴,是圣上第一次大办。 长公主和萧玉琢若是揪着「脱靶」的事情不方,搅黄了千秋宴,不给圣上留面子。 只怕就算今日她能侥倖平安无事的离开皇宫,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看明白的夫人悄悄凑上来,安抚长公主和萧玉琢。 「幸而没事,不会放过那艺人的……」 「先叫那丫鬟去包扎,这么留着血,若是叫圣上看见了……」 「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啊?」 萧玉琢见她们误会,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她不叫竹香去包扎,故意叫竹香僵持在这儿,流着血,好证明她适才遭遇的兇险。 她也明白竹香不肯去,是怕她一走,再出了旁的变故。 「竹香,你先去。」萧玉琢沉声说道。
第83章 因祸得福 竹香死死的按住自己的手,「一会儿就不流血了,婢子还是在这儿吧?」 「菊香有没有办法?」梅香小声问道。 菊香皱眉,「有办法,可也得找个地方……」 正说话,有个年纪大的宫婢走上前来,先请了安,才小声道:「景将军请娘子先到偏殿里避一避。」 萧玉琢警惕看她一眼。 宫婢垂眸,「景将军说,娘子稍后,他很快就去偏殿里见娘子。」 长公主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看了看竹香的手。 「我随你去。」长公主起身道。 萧玉琢皱眉,若真是算计她的,她叫阿娘陪着她,会不会拉了阿娘下水? 倘若是以前的大舅舅做皇帝,阿娘是她的保障,是她的守护伞也不错。 可适才那内常侍对阿娘,分明并无畏惧之意。 内常侍乃是贴身伺候在圣上身边的人,内常侍的态度,很多的时候,就代表了圣上的态度。 「阿娘稍坐,我去去就回。」萧玉琢抬手按住长公主的肩。 她起身带着自己三个丫鬟随那宫婢向偏殿走去。 只是她步子甚慢。 倘若这宫婢真是景延年派来的,那偏殿里就是安全的,既能躲开场中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危险,又能让竹香赶紧包扎了手,她还能平平安安的等着景延年回来。 可倘若这宫婢只是冒用景延年的名头…… 那偏殿可就兇险了! 她的脚步越发缓慢,侧脸看了看竹香和菊香的脸色。 「哎呀。」萧玉琢惊叫一声。 那宫婢连忙回头,「娘子怎么了?」 「我。我崴了脚了!」萧玉琢苦着脸呻吟道。 菊香连忙蹲下身来,扶住她的脚腕,「娘子别乱动,崴伤不能乱动!」 那宫婢似有些着急,四下看去,「快扶起娘子,到了偏殿里头,也好慢慢看伤!」 「不行,若是崴伤严重,这么一乱动,骨头错了位可怎么好?」菊香一脸严肃。 那宫女急的跺脚,「抬起来,咱们四个合力,不叫娘子的脚沾地不就是了?」 她越是着急叫萧玉琢往偏殿里去。 萧玉琢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她回头看向场中,看台上的长公主也向她这边张望。 似有宫女们正在上点心。 长公主跟前上点心的宫女垂头似乎同长公主说了什么。 只见她端着点心盘子,往萧玉琢这边走来。 萧玉琢心里松了口气,定是阿娘不放心,派人过来看看,她也好再拖延一阵子。 那请她去偏殿的宫婢却是更急了,「娘子真的一步都走不了了么?先去偏殿吧?去了坐下慢慢歇会儿?」 她越是催促,萧玉琢她们便越要拖延。 那端着点心盘子的宫婢,一脸狐疑的快步走近。 「你是哪个宫的宫婢?」端点心的宫婢忽然问道。 「我是兴庆宫伺候的。」那宫婢立即说道。 宫婢端着点心盘子,皱起眉头,一步步越发靠近,「兴庆宫?那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被问话的宫婢一脸忐忑紧张,张口结舌,似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玉琢她们疑心更重,目光落在那执意要让她去偏殿的宫女脸上。 那端着点心盘子的宫女又上前两步。「走,跟我到嬷嬷那儿去认认,看看你是不是兴庆宫伺候的?今日这里办千秋宴,别个宫里调过来的丫鬟多得是,便有些人想趁着这机会浑水摸鱼!」 「我没有……」那宫婢往后退了一步,摇头否认。 端点心盘子的宫女似乎想要上前抓她,脚步一错。 萧玉琢正盯着那慌张的宫女,眼角余光里却忽有寒光一闪。 她惊讶之际,立时回头。 却见那一直义正言辞,端着点心的丫鬟,竟突然从点心托盘下头,抽出了一柄利刃。 那利刃在抬手之间,勐的向她刺了过来。 竹香反应快,抬脚踢向那宫女。 宫女勐的将另一只手上的点心盘子砸向竹香。 哗啦一声。一盘子点心都向竹香的脸面砸去。 竹香抬手遮挡,动作已然受阻。 梅香勐的往前一扑,这些日子,她跟着竹香习武,功夫学的怎么样不好说,动作反应倒是快了不少。 只是她全然不是那宫女的对手。 宫女一脚就将她踹翻在地。 萧玉琢心头只觉完了,今日要交代在宫里了。 不曾想菊香竟勐的挥手往那宫女肩头一拍。 那宫女回身给了菊香一脚。 只是她被菊香拍过一巴掌的肩头,此时正插了三根银针。 映着阳光,那银针寒光闪闪。 宫女握着利刃的胳膊抬不起来,立时将利刃换到另一只手里。 但耽搁这一会儿功夫。 景延年却突然从天而降。 他旋身而上,一脚踢在那宫女的胸口上。 萧玉琢吓了一跳,往后踉跄一步,被他扶住肩头,才没有跌倒。 那宫女瞧见景延年来了,绝望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景延年扶萧玉琢站稳,正欲擒住那宫女。 那宫女竟勐的抬手将利刃划向自己的脖子。 噗通一声。 她身子倒在地上。 长公主瞧见这边情况不对,慌慌张张跑来之时。 只瞧见那宫女睁着眼倒在地上,还被她脖子里窜出的血溅了一身。 景延年连忙侧身挡住萧玉琢,「别看。」 萧玉琢脸色煞白。 这么血忽淋拉的场面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刺激。 更刺激的是,她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景延年突然出现,这会儿血淋淋倒在地上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即便是她心大,这会儿也绷不住一阵阵后怕。 她抓在景延年衣袖上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景延年垂眸看着她,「莫怕,我在这里。」 萧玉琢忽然回头去看,「你派了人,说叫我在偏殿等你么?」 一回头,却全然不见适才那宫女的影子了。 萧玉琢心头大惊。 宫里头,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我们去找圣上!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长公主怒道。 有太监慌慌张张跑上前来,拿红色绸布盖住地上那宫女的尸首,立即就要抬走。 长公主大怒,「这事儿难道还能就这么算了?飞刀脱靶是意外,如今这还是意外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今日我要问问清楚,究竟是谁容不下我这女儿?」 长公主是真的怒了,她厉声吼道。 那太监被她吓得不敢动。 殿中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内常侍来,「怎么还在这儿杵着呢?还不快把这失心疯的宫女抬走?」 「呵,失心疯?还真是巧呢,一个两个都是失心疯了吧?偏要跟玉玉过不去?」长公主拦住那两个抬人的太监不让走,「今日是圣上寿辰,却一次两次的出意外,不能就这么算了,宫中今日人多手杂,若是害了玉玉也就罢了,万一有人要图谋谋害圣上,这罪责可就大了,今日到场的大臣家眷,一个都跑不了。为了众人的清白,圣上的安危,这事儿势必得查个明白!」 萧玉琢本来还有些懵懂。 这会儿听了阿娘的话,她倒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今日是圣上的寿辰,原本一个意外都不可能出,可今日的意外不但出了,且还是接二连三。 圣上身边的人,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有遮掩之意。 倘若先前茶里下毒,飞刀脱靶,还能说是他们担心追究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的话。 那这会儿这摆明了要自己命的宫女,他们应该彻查才是。 不然追究起来,他们所担干系更大。 他们不怕长公主,就不怕圣上追究么? 除非……这一切的事情,有人指使,上头不会怪罪他们。 而有能力指使得了圣上身边内常侍的人…… 「阿娘,算了!」萧玉琢心头一阵害怕。 阿娘闹起来,事情真的闹僵了,莫说她,阿娘只怕也保全不了! 可圣上为什么要算计她的命? 她什么时候得罪了四舅舅了? 「算了?」长公主冷哼,「怎么能算了?玉玉别怕,今日的事情,阿娘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萧玉琢连连摇头,「阿娘,别再追究了!」 问出来是圣上想杀她,阿娘揪着不放,他们谁都活不了! 「修远,你劝劝阿娘!」萧玉琢拽了拽景延年的衣袖。 她一声修远,倒是叫景延年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 似乎有很久,他都没有听她这么称唿过他了吧? 「母亲莫急,事情当然不能不明不白,我这就带玉玉去求告圣上!」景延年握住萧玉琢的手。向金殿走去。 萧玉琢一愣,她叫他劝阿娘,不是叫他去质问皇帝啊!? 圣上此时,却也正坐在金殿里生气。 「他好大胆子!仗着朕宠信他,居然说了声告退,就从殿里走了?」圣上怒拍御案。 大殿里的大臣都已经退去,此时只有几个内常侍伺候殿中。 御前的梁恭礼垂头道:「圣上息怒,景将军也是见旁的大人都退出去了,这才敢退走。」 「朕叫他走了么?」圣上寒着脸,「若不是他突然离开,拦住那宫女,萧玉琢这会儿已经被取了性命了!」 圣上面色不悦。 梁恭礼却拱手道:「圣上,古语有言,事不过三。今日之事。定是天佑萧家娘子,圣上三思啊!」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便越是信天命。 梁恭礼这么一说,圣上的脸色不由也凝重起来。 「这么说来,萧家娘子,竟还杀不得?」圣上兀自嘀咕。 梁恭礼皱眉,「圣上,奴才愚钝,略有些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垂眸看了他一眼,「讲。」 「景将军为了萧家娘子,不惜从圣上面前贸然退走,可见萧家娘子在他心中位置颇重。倘若让景将军知道了乃是圣上要取他妻之性命,只怕君臣之间会生嫌隙呀?」梁恭礼沉声说道。 圣上冷哼一声,「朕爱惜人才不错,但朕对他的恩待,难道还不及一个女人的分量么?」 「圣上不是最看重景将军重情义的品性么?」梁恭礼温声道。 圣上龙眼一眯,是有些自相矛盾了。 他既喜欢景延年的重情重义,又想叫他抛却自己的妻,岂不是叫他不能从一而终? 圣上吸了口气,看着御案上头的一只木匣子。 那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里头,正躺着一只碧翠的耳坠儿。 「可越王的心思……」 「越王年纪小,想差了也说不定?」梁恭礼小声道,「越王和萧家娘子打小是表亲,女孩子明事儿早,情窦初开的也早,萧家娘子在长安城里追逐景将军的言论,如今还能听闻。」 「那这只耳坠儿怎会在越王手上?」圣上皱眉。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 「越王殿下若是真有心和萧家娘子怎样,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还没什么动作。或许他是没想明白,或许是已经明白没有可能。」梁恭礼垂头说道。 圣上抬手摸着那只木匣子,眼眸变得异常深邃。 殿外突然传来宫人禀奏之声。 「景将军携夫人,前来为圣上祝寿。」 梁恭礼连忙偷偷抬头,打量圣上神色。 圣上脸上看不出表情,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透着意味不明。 梁恭礼正偷偷打量。 不防备圣上突然抬头看他。 他心里一紧,连忙底下头去。 圣上微微一笑,「朕想到了,可以结亲的时候,不必结仇。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施恩,他们都当感恩戴德,朕为何非叫他们记恨朕呢?」 梁恭礼听得不明不白。心头疑惑。 圣上却抬手道:「宣。」 梁恭礼连忙高唱。 景延年扶着萧玉琢,便进了大殿。 殿中敞亮,大臣们已经退了出去。 圣上还未去看台落座,待圣上落座之后,真正精彩的表演才会正式开始。 萧玉琢跟着景延年下拜,心里突突跳个不停,真正的表演还没开始,她就险些丢了半条命去。 如今见到了圣上,她还有命走出这金殿么? 圣上叫景延年起身。 景延年却跪地不起,祝寿之后,沉声将萧玉琢遇袭之事说了。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萧玉琢想要抬头看看圣上的脸色,看看圣上会不会在受人质问的时候心虚。 可她到底是没敢抬头。 景延年跪在地上,忽而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并与她十指相扣。 萧玉琢大惊,连忙想要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 这是在御前啊!这是在大殿上啊! 不是在家里!不是在外头! 在圣上面前。他这么轻浮,圣上杀她不成,心里多少定有怨气吧?再看到这幅情形,还不将一腔怒火都洒在她身上? 萧玉琢心头一阵阵憋屈。 可景延年的手却是握的紧紧的,他手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 她无法抽出,只好任由他握着。 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正顺着他的手心,传递到了她的心里头。 萧玉琢侧脸看了看景延年。 景延年也看向她。 他忽而沖她微微一笑。 剎那间,大殿之中都骤然变亮。 他的笑容里似乎饱含了力量,叫她惴惴不安的心,突然就妥帖了,安定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握着她的手。 可她好似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心,看到了他说不论祸福,同生同往。 萧玉琢连忙别开视线,心头却砰砰跳个不停,这会儿却并不是害怕的乱跳了。 「竟在宴席上发生这种事?」圣上开口,全然一副震惊的样子,「恭礼,命人去查,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在宫宴之上做这些手脚!」 梁恭礼连忙拱手领命。 「玉玉受惊了!」圣上笑呵呵的从御座之上走了下来,垂眸看着跪着的萧玉琢,「好在玉玉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托圣上洪福!」萧玉琢连忙说道。 圣上闻言。又是呵呵一阵笑。 「既是托朕的福,也别跪着了,起来吧。」圣上缓缓踱步说道。 萧玉琢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景延年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圣上笑着眯起眼睛,「今日的事情,朕必会给玉玉一个说法。」 「求圣上将此事交给臣查办。」景延年忽然说道,「宫中安全,本就是羽林军负责,臣身为大将军,却见这种事情发生在宫中,实在是臣之失职。」 圣上笑容一僵。 萧玉琢勐拉景延年的衣袖。 他不想活了? 「今日千秋宴,宫中人多事情繁杂,也不能怪景将军。」圣上缓缓开口。 「臣难辞其咎。」景延年居然还在坚持。 萧玉琢抬脚勐的踩了他一下。 先前拽他袖子的动作已经落在了圣上眼中。 她这一脚踩得狠,圣上目光一瞥,嘴角微微勾了勾。 「爱卿爱妻之甚,心情朕是能够理解的,」圣上说道,「可正因此事,事关玉玉,所以才不能交给景将军,以免落人口实,说将军徇私屈打成招啊。」 景延年忽而抬头,默默的看了圣上一眼。 萧玉琢也趁机抬头。 圣上与景延年对视片刻。 萧玉琢却忽然觉得,这两人的眼神,表情,多多少少竟有些相似。 难怪长安城人都说,圣上偏袒景延年。 是人都会多多少少的欣赏跟自己性格相似,志趣相投的人吧? 景延年不禁是性格投了圣上的脾气,就连这眼神,都有几分神似呢。 「是,不必叫修远去查了。」萧玉琢忽而轻声开口。 圣上和景延年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 萧玉琢一时间有些紧张,她干笑了两声。 景延年垂下袖子,握住她的手,似乎安抚她不要害怕。 圣上笑问道:「玉玉为何如此说?」 「呃,」因为她不想死,她还能跟圣上对着干?胳膊能扭得过大腿么,「这事情发生在宫中,发生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那奸佞之人,简直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圣上亲自派人调查此事,必然最是精准无误,调查出来的结果,也最是能叫人信服。」 圣上微微一笑,「玉玉如今倒是学会恭维了?」 「并非恭维,实在是玉玉的心里话,」萧玉琢继续道,「圣上也知道,阿娘就小女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宠爱,小女先前不长进,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人都说,连公主荣耀都不及寿昌郡主……实在是惭愧! 如今小女已经不是寿昌郡主了,才幡然醒悟,小女一切的荣耀,都是圣上给的,圣上抬举小女,小女便是人上人。 圣上若厌弃了小女,小女才真是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 萧玉琢说的情真意切。 倒叫圣上说的一愣。 「阿娘爱小女,给小女一切最好的,只教会了小女骄纵。先皇爱小女,偏疼小女,只教会了小女横行长安,目中无人。圣上爱小女,撸去小女郡主封号,叫小女恍然觉醒,看清了自己,也看清身边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哪些人是看在我的荣宠之上,阿谀奉承。 所以,圣上才是真正为小女好,叫小女成长,成才之爱。爱之深,责之切,圣上一片关爱之心,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萧玉琢光说还不够,索性还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大礼。 圣上看着她,倒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大殿之中好半天都寂静无声。 恭维圣上的人有很多,哪里都不乏拍马逢迎之人。 可萧玉琢这一番恭维奉承,却拍的恰到好处,拍到了圣上心坎儿里。 更何况是圣上刚刚想要她的命,她非但没有揪着适才的事情不放,反而率先认错。 只说是她自己不好,撸去她的封号,倒叫她成长,倒是爱她之举。 圣上不由点头,识时务的人,不论走到哪儿,都叫人讨厌不起来。 「玉玉真是长大了,朕心甚是欣慰。」 景延年连忙蹲身扶萧玉琢起来。 眼见萧玉琢行动之间,有些笨拙。 景延年对她又格外紧张,格外的小心翼翼。 圣上不由眯眼。 景延年注意到圣上目光,拱手道:「求圣上赎罪,玉玉已怀有身孕,是以行动不便。」 圣上微微一惊,她怀孕了啊?难怪景延年那般紧张…… 「赐坐。」 两人连忙谢恩。 萧玉琢坐下了。景延年却立在一旁,并不就坐。 圣上看他一眼,眸中有满意之色,「玉玉长进了,既你已经理解朕的一片关爱之心,今日在宫中又受此惊吓,朕可以补偿你。」 萧玉琢闻言,面露喜色,「多谢圣上!」 「朕还没说,赏你什么呢!」圣上轻笑。 「圣上赏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也是对小女最重要的!」萧玉琢说着就要起身谢恩。 圣上哈哈一笑,「朕赏得自然都是好的,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朕才能赏了对你最重要的呀?」 圣上说完,抬手摸了摸鬍子。 当初是他撸了萧玉琢的郡主封号。 如今他给了恩赐,料想萧玉琢定然要藉机求回封号。 他顺势送个人情给她,也算是安抚景延年了。 萧玉琢虽任性,今日的话却说的不错,且她已经怀了孕了,越王岂还能不死心么? 「即便是封号……」圣上以为她不敢说,还提醒她一句。 萧玉琢眼睛微微一转,「小女想向舅舅借钱。」 「什么?」圣上微微一愣,「借钱?」 景延年皱眉看她。 萧玉琢抬着下巴道,「圣上知道,小女如今没了食邑封地,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小女总要有个养孩子的钱吧?」 「你……」景延年开口。 圣上却笑起来。「你怎不求朕将封号食邑赐还给你?」 「小女怕自己不长记性,得了封号,再抖起来。圣上宽厚爱人,小女不敢丢了圣上的脸面。」萧玉琢连忙说道。 又拍了圣上的马屁。 圣上被她拍的高兴,「你没有封号,也免得在朕的爱卿面前作威作福,是好事!你要多少?」 「十万贯。」萧玉琢瞪眼开口,「圣上看,成么?」 圣上皱眉看她,张口就要十万贯现钱。 这钱若是借给了她,皇亲国戚日后有事儿都跑他这儿来借钱,可怎么好? 这种先例不能开。 可刚才他自己开口说,要赏赐萧玉琢,以安慰她今日受惊。 萧玉琢适才又将他奉承的那么高尚伟大。 这会儿出尔反尔? 圣上微微皱起眉头。 萧玉琢偷偷觑了觑圣上脸色。「我总得买些地……」 圣上眼眸一转,笑了起来,「天下之大,莫非黄土。玉玉既是要买地,何须再多此一举借银子?朝廷正欲出售城南,朕就将城南的地赐予你……十万贯?朕赐你一顷,远超十万贯。如何?」 萧玉琢瞪眼看着圣上。 城南?一顷? 她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一顷是多少? 她在脑袋里迅速换算了一下,一顷乃是一百亩! 她想买上三十亩尚要十一二万,且还要托关系上下打点。 如今一百亩,咣当一声就落脑袋上了? 「莫要瞪那么大眼,朕不会亏待你,虽说如今城南不成气候,但日后必定会兴旺发达起来的。」圣上眯眼笑起来。 萧玉琢连连点头,「谢、谢圣上!」 见她识时务,从凳子上站起来就拜谢,圣上脸上笑容尤为和煦。 「恭礼啊,记着这事儿,告诉京兆府,将地契给玉玉办了。」圣上回头跟梁恭礼说道。 梁恭礼颔首应下。 「朕还有些话,要单独跟延年说。」圣上微微眯眼。 萧玉琢连忙起身向外退去。 景延年面有忧色。 萧玉琢这会儿的心已经落定了。 不管圣上先前为什么要杀她,这会儿定然是已经决定放过她了。 虽然是一条人命,断乎不能说杀说放过就放过的。 可是与圣上来说,这还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爱卿放心,恭礼,命人伺候玉玉。」圣上吩咐道。 圣上开了口,景延年脸上才略显松快。 待萧玉琢离了大殿。 圣上忽而踱步到景延年面前。 景延年垂眸看着鞋面。 圣上却忽而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匣子来。 正是先前放在御案上的那只。 景延年不明其意,双手接过。 圣上道:「打开看看。」 景延年狐疑。 圣上轻笑。目光落在他身上。 景延年缓缓打开小匣子,里头躺着一只碧翠的耳坠儿。 耳坠儿做工精緻,上头的银饰雕琢精美别致。可这耳坠儿只有一只,且他是个大男人,圣上送他一只耳坠儿,是什么用意? 圣上抬手,啪的合上了匣子。 景延年微微一愣。 圣上又在木匣子上轻轻敲了三下,「玉玉既已怀了你的孩子,日后照顾好他们母子,莫要叫朕失望。」 景延年眉头微蹙,拱手道是。 「玉玉还不肯跟你回将军府?当初休夫之事……」 「是臣原先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如今她喜欢别院的景致,臣已经搬到别院,与她同住。」景延年立即说道。 圣上点了点头。未再多说,看了他一时片刻,便摆手叫他离开了。 景延年一直护在萧玉琢身边。 长公主问她事情怎么说,她说都了结了,圣上还安抚她,送了她好大一块地皮。 长公主听说是城南的地,点着她的脑袋说她傻。 「城南的地又不能耕种,也没什么用处,圣上哄着你玩儿,你倒高兴?」 萧玉琢美滋滋的,什么都没说。 长公主又点头,「圣上还是心疼景延年,给你一块贫瘠的地,你没有封号,又没有食邑,自然是要依附景延年。圣上从来不喜欢女子太过强势。」 长公主正在萧玉琢耳边说这话的时候,萧玉琢的目光恰好落在南平公主的身上。 不知南平公主的驸马爷今日来了没有,只见她和几位大臣相互敬酒,倒是喝的欢畅。 萧玉琢垂眸轻笑。 不过李慧芝这会儿却是笑不出来了。 南平公主挤兑她,还未真正开席,她便被勒令回宫。 本是在圣上面前搏宠的好机会,可她连脸儿都没能露。 原本瞧见萧玉琢几次遇险,她高兴地险些当着旁人的面笑出声来。 不曾想她回到自己宫中,听说萧玉琢竟然有惊无险。 「父皇还安抚她,赐给她封地?」 「不是封地,只是城南的一块贫瘠之地。」宫女玲珑连忙说道,「婢子打听了,那块地不属开垦之地,零零星星还住着些贫民。贫贱的很,就算她改建成庄子,只怕都不好意思到那儿去住,有头有脸的,谁住城南啊?」 李慧芝眯眼,脸上满是愤懑,「她为什么还没死?景延年为何那般小心翼翼的护在她身边?为什么她如今连郡主都不是了,却还过的那么好?」 玲珑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今日那些夫人们还奉承她?说她漂亮,说她气色好?」 「不过是看在景将军的面子上……」 「她已经休了景将军了,为什么旁人还要因为景将军而抬举她?她就是个荡妇!勾搭着景将军还勾引我哥哥!」 「嘘----」玲珑吓了一跳,「公主公主!快别说了!」 李慧芝冷眼看她,「怎么不能说?」 「当初那个小宫女,原以为圣上会处死她。这事儿也就扯不到公主身上来了!」玲珑小声说道,「可没曾想,圣上竟留下了她的命。」
第84章 常在河边走 「她没死?」李慧芝瞪眼,似乎吓了一跳。 玲珑连连点头,「婢子也以为她死了,今日听闻掌刑的嬷嬷说,她在掌刑房关着呢。」 李慧芝到抽了一口冷气,抬手攥住心口的衣服。 玲珑又小声道:「且景将军护着萧家娘子,多半是因为萧家娘子怀孕了。」 「你说什么?!」李慧芝腾地站了起来。 胡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将玲珑吓了一跳,耳朵根儿都被那声音刺得生疼。 「凭什么?凭什么她诸事顺利?怎么都不死!竟然还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凭什么?」李慧芝抬手抓住玲珑的肩膀,摇晃着问道。 玲珑被她晃得眼晕,「公主……公主别气,还是想想那小宫女的事情吧……若是叫圣上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越王心里不是装着不该装的人么?那耳坠儿不是从他那里拿来的么?」李慧芝冷笑一声,「今日他还在偏殿里安排了人,想把萧玉琢保护在偏殿里!可结果怎样?萧玉琢根本就不信他!我才不怕父皇知道!」 玲珑胆战心惊的看着她,见她抬手砸了好几个杯盏。 玲珑这才跪着上前,低声道:「越王毕竟是圣上的儿子,且萧家娘子已经怀了景将军的骨肉。圣上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怎样,也不会再如何怀疑萧家娘子。若是叫圣上知道,越王的心思竟然还被公主您知道了,且还是您将这件事情捅到圣上面前的……」 「闭嘴!」李慧芝厉喝一声,脸色却白了一白。 玲珑连忙闭上了嘴。 李慧芝缩在自己的宫里,只能远远的听着千秋宴上的热闹。 她将手里的帕子都撕烂了,只恨不得亲手撕烂了萧玉琢的脸。 她却不知,萧玉琢这会儿根本就不在千秋宴上了。 她同景延年刚开席没一会儿,全了礼数,便辞别了阿娘,先行离宫了。 长公主因为先前的事情,胆战心惊,也不敢多留她。更感动于景延年竟陪她同进同退。 回了别院,已有宫里的太监。亲自去办好了地契,并给她送上了门。 萧玉琢拿着那城南的地契,高兴不已。 「冒着一番风险,也是值了!」 景延年垂眸看她,「值了?」 萧玉琢轻挑眉梢,「这是我往后的立身之本,当然值了!」 景延年轻笑一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已经到家了,辛苦一天,想来将军也累了。」萧玉琢开始撵他。 景延年却摇摇头道,「不急。」 怎么不急,原本还在为这地皮发愁,如今地皮到手,她也也可好好规划这地皮的用处了!急的很! 「今日宫中有人陷害的事情,你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景延年眼眸沉沉的看着她。 萧玉琢坐正了身子,「这话可太假了!人谋得是我的命,今天可谓死里逃生,我怎会不放在心上?」 景延年看她,似笑非笑。 萧玉琢扬了扬手中地契,「如今不是已经雨过天晴,风平浪静了?难道我非得一门儿心思的还纠结在先前的事情上?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不放过他,他就会放过我的。」 景延年微微颔首,「你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 萧玉琢垂眸,今日的事,乃是圣上的手笔,她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要那人如今不想杀我,就行了,至于他为什么想要我的命……我猜,还是因为你吧?」 景延年忽而掏出那只小木匣子来,「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黑锅,我不背。」 萧玉琢看着那只匣子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劳烦夫人跟我解释解释,圣上为何给了我这东西?」景延年摊开手掌,小木匣子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心上。 萧玉琢暗自嘀咕,犹豫着伸手要拿那只匣子。 景延年却勐的又握紧那匣子。 萧玉琢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彼此眼睛里都是探究的意味,「夫人看过之后,记得告诉我,这东西为何会在圣上的手上?」 萧玉琢皱眉,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从他手中勐的夺过那小木匣子来,打开一看。 萧玉琢脸色一变。 腹中勐的动了一下。 「唔……」她抬手捂着肚子。 景延年立时一惊,「怎么了?」 萧玉琢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景延年大惊失色,撩开她的深衣,只见她的肚子上勐的鼓起了一块。 还缓慢的滑动了一段距离,又突然下去了。 第一次要当父亲的景延年哪里有这种经验。 「菊香。菊香呢?」他惊愕喊道,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玉琢想告诉他,其实不疼,这是孩子在肚子里头动呢。 孩子如今个头大了,动作大时,隔着肚皮能看见,不足为奇。 可想到适才他拿着那只小木匣子,逼问她的样子,萧玉琢冷哼一声,装模作样的捧着肚子,「哎呀哎呀」的叫。 景延年被她叫的心神不宁,忽而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他阔步向里行去,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自今日起,你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要管。」景延年一把夺去她手中的地契和那只装着耳坠儿的匣子,「只管安心养胎!」 萧玉琢张口结舌,什么叫作茧自缚? 「还给我!」她拍着床边,「你凭什么管我?」 「孩子不是你个一人的事儿!」景延年沉声道,「作为他的父亲,我有资格保护他。」 萧玉琢无语凝噎,只好放软了姿态,「孩子没事儿,我也没事儿,不信你问问菊香,你只让我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让干,将来我体力不行,孩子生不下来,那才麻烦,说不好就是……」 「住口!」景延年瞪眼看她,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萧玉琢连忙侧脸呸呸两声,「不信你问菊香?」 菊香来为她诊了脉,才垂头跪坐在脚踏上说,「娘子如今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是要保持平日里的活动,将来才能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下来。倘若只躺在床上不动,孩子过大,或是母亲过弱,都很危险。」 「听见没有?」萧玉琢瞪眼,伸手,「还我!」 景延年把地契换给了她,手里却拿着那只耳坠儿,目光落在她身上。 萧玉琢垂眸,今日为何遇险,为何险些死在宫里,她算是明白原因了。 难怪就算她是圣上的外甥女,阿娘唯一的女儿,圣上也容不下她。 难怪景延年说了她怀孕以后,圣上就放过了她,还给她地皮! 阿娘当初说,她留在景延年身边,方能万全无虞……这话诚不欺她,如今她不过是肚子里揣了景延年的种,就能叫圣上高抬贵手。 还真是託了景延年的福。 只是这耳坠儿既是落在了越王手里,又是怎么被圣上发现的呢? 其中细节,只怕她难以知道了,日后要躲越王远一点儿才行! 免得她和越王走得近了,圣上再对她起了杀心。 「想好了?」景延年收起耳坠儿。 萧玉琢难得的对他展颜一笑,「是我的耳坠儿,早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一只,怎么会落在圣上手里?」 景延年垂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梅香,把另外一只也找出来,交给郎君。」萧玉琢吩咐。 梅香连忙找到另外一只耳坠儿。 景延年目光沉沉,「早就丢了?」 「是啊,这种东西,还真是容易栽赃嫁祸的好东西,日后可要留神了。」萧玉琢迎着他的目光,眼眸里碎芒滢滢,「幸而郎君相信我。」 她如玉击石,脆生生的一句话,惊叫景延年略有些错愕。 他表情不由柔软起来,他将两只耳坠儿都收在小匣子里头,「那这耳坠儿还是我放在身边好,好提醒我,日后遇见什么事,先问问清楚,再做判断。」 景延年拿了一对儿耳坠儿离开。 萧玉琢松了一口气,只觉一日下来,疲累至极。 好在得了一张地契,一百亩地呀!原本还在为十万贯钱财发愁,如今竟比预想的还要好! 「看看,一顷!一顷地啊!」她双手握着地契,只觉睡觉都要笑醒了。 「娘子打算拿这一顷地干什么呢?不能耕种,便是盖了房子,只怕也卖不出去。」梅香皱眉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要……」 对了,她要开发建设城南的地皮,可是地是有了,她还是没钱啊? 萧玉琢正在为钱的事情发愁的时候。深宫里的六公主李慧芝也发起了愁。 「那宫女不能留。」李慧芝犹豫再三,沉着脸说道。 玲珑愁眉苦脸,「可是如今她人在掌刑房,有人看守着,不好下手啊?」 李慧芝皱眉苦思,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忽而扭脸看到了一旁放着的菱花镜。 或许爱照镜子是女人的天性,便是现下这让她心焦的时刻,她也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眉宇紧皱,脸上一副苦相,阴沉的脸色毫无生机活力,倒透出些刻薄尖酸来。 想到今日萧玉琢那明媚艷丽的笑容,想到她那白皙美好的肤色。李慧芝心中更怒,她抬手摔了妆檯上的菱花镜。 咣当一声响,倒是将玲珑吓得不轻。 「我要她死!」李慧芝咬牙切齿。 玲珑怔怔看她。「人在掌刑房关着呢……」 李慧芝眯了眯眼,好半晌才倏尔吐了一口气,「你去走一趟掌刑房,买通一两个嬷嬷,莫叫旁人知道你去过。告诉那宫女说……」 玲珑上前,垂首安静的听着。 李慧芝说完,正要摆手叫玲珑前去。却不知又想到什么,忽而伸手握住玲珑的手腕。 玲珑微微一惊,「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亲自去一趟。」李慧芝眯眼,脸上越发凝重阴沉,「只怕你去,说服不了她,她若是突然翻供,供出我来……」 玲珑身子一抖,心里头不禁后怕。 圣上最不喜欢女子耍弄心机,倘若知道自己的女儿连亲哥哥都算计,这次的事情更是利用到了圣上的头上…… 只怕公主真的是自身难保了! 李慧芝令玲珑去打听那宫女具体关在哪一处。 玲珑带回的消息,叫她兴奋不已。 圣上许是没太当回事儿,那宫女关押的地方看守并不严密。 到了晚上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个老嬷嬷看管着。 且那老嬷嬷和玲珑还是同乡,颇有几分交情。 李慧芝换了一身简单麻利的衣服,趁着夜色,扶着玲珑的手,便去了掌刑房。 那日在廊间遇见圣上,拿出帕子,又从帕子里掉出耳坠儿的宫女,此时正缩在掌刑房牢狱阴冷潮湿的角落里。 「公主真是重情重义,竟还来探望丫鬟,如今宫中像公主这样的主子可是不多见了。」老嬷嬷温声说道。 李慧芝微微一笑,「多谢嬷嬷带路。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她说。」 嬷嬷立即点头,「是,公主且快着些说,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了。」 玲珑同那老嬷嬷退远了几步,站在掌刑房外头望风。 李慧芝轻敲了敲牢狱的铁栏。 所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宫女闻声勐的一动,她抬起头来瞧见个人影,似乎并非嬷嬷。 她眯眼细看,瞧清楚是李慧芝之后,立即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公主!公主是来救婢子的吗?公主!求您了,且快些救婢子出去吧,婢子不想在这里受苦了!婢子……」 「你先别哭。」李慧芝垂眸冷声说道,「你受够了苦,不想再受下去了?」 宫女连连点头。「是,婢子实在是受不住了……」 「那如今,你就有个可以永远解脱的法子。」李慧芝声音清冷,一股寒气似乎是从她脚底下冒出来的。 宫女愕然看了她一眼,口中嘤嘤哭泣的声音在瞧见她阴冷的面色之时,忽的戛然而止。 「公主……是说……让我?」宫女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住摇头,眼眸之中尽是惊恐。 「我才十六岁啊……六公主,我才十六!求你救我,不要让我死在这里……嬷嬷们审问,我什么都没说,我一句都没说啊,我都瞒着呢……公主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放弃我……」 宫女哭起来。 「闭嘴!」李慧芝轻喝一声,回头向外看了一眼。 她手勐的探过栏杆,一把抓住那宫女的衣领。目露凶光的看着那宫女,「不想死就闭嘴!」 宫女哭着闭上了嘴,眼里的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样子惊恐又委屈至极。 「六公主当初找婢子的时候说,此事不大,定会照拂好婢子的……」 李慧芝微微点头,「是,我会照拂好你,而且会照顾好你在宫外的哥哥嫂嫂。对了,你嫂嫂新给你添了个侄儿,你可知道?」 宫女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些许温情来,「我……」 「新生的孩子,圆滚滚胖乎乎,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李慧芝冷笑一声,抓在宫女领口的手,倏尔收紧,修长泛白的手指,冰凉没有温度,倒像是索命的鬼爪一般,「你也不想你侄儿才刚来到这世上,就被人……呵呵。」 宫女打了个冷战,眼中的温情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冰霜。 李慧芝收回手来,「你如今在掌刑房,我也许不能将你怎么样。可你在宫外的哥哥嫂嫂,以及你那刚刚出生的侄儿……若是突然暴毙,只怕也没人会追究在意吧?」 「公主!六公主!」宫女勐的抓住铁栏,眼目泛红。「您不能这么对婢子!婢子一直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婢子什么都没说!」 李慧芝微微一笑,只是脸上却冷冷的,毫无温度,她淡淡开口,「活人,永远都不牢靠,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说完,她看了那宫女一眼,目光冷凉。 宫女浑身一颤,若不是手还抓在铁栏上,几乎要站立不住。 「明白了么?」李慧芝轻哼一声,「你一条命,换你哥哥家三条命,很值吧?」 宫女垂眸,弓起的嵴背紧绷,透着一股子绝望之意。 李慧芝瞧不见她的脸色,只觉铁栏内外,都是一股子阴冷的气息。 过了片刻,李慧芝听闻外头有脚步声快步走近。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那看守的嬷嬷正往这边走来。 定是来催促了。 李慧芝冷咳一声,「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我乃是圣上的女儿,你若供出我来,圣上岂能会要了我的命不成?最多是小惩大诫。你在宫外的亲人,却再不可能保全了。」 她说完,就提步向外走去。 嘚嘚的脚步声,迴荡在阴冷的刑事房内,好像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头上。 「我答应!」那宫女突然握住铁栏道,「我答应公主!我会给公主个交代,但公主一定要放过我的哥哥嫂嫂!」 李慧芝回眸一笑,「我不但会放过他们,还会送钱财给他们,叫他们日子富裕自在。」 「多谢公主。」那宫女垂眸,小声说道。 嬷嬷来催,李慧芝便带着玲珑离开了。 夜色笼罩着皇城,不知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慧芝离开的当晚,掌刑房里便有一个宫女咬舌自尽了。 她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冷硬了。 事情还未禀到圣上那里,李慧芝的宫中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却是那位给李慧芝带路,望风的嬷嬷。 「奴婢给公主行方便,公主也得给奴婢留活路啊。」嬷嬷跪地,声音里却并无慌乱。 李慧芝皱眉。满面不悦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去探望了那宫女之后,那宫女便咬舌自尽了。」嬷嬷说道,「圣上追究下来,我等看守之人难辞其咎。」 李慧芝看了一旁的玲珑一眼。 玲珑连忙上前,小声道:「不是给了你好处了……」 「回禀公主,老奴不耐打,也不似年轻人那般恢復得快,若是被打罚上一顿,只怕命都要丢了。」老嬷嬷不慌不忙的说道,「老奴受不住的时候,免不了嘴上这把门的就不严实……」 「你敢威胁我?!」李慧芝勐拍面前案几。 老嬷嬷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不敢威胁公主,不过是照实说罢了,若是老奴性命无忧,后半生不愁,自然这嘴上把门的就会严严实实。」 李慧芝冷笑一声,「你一个掌刑房的老嬷嬷,出不了宫门的老姑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老嬷嬷倒没有被激怒,只缓缓说道:「老奴没有亲人,孤苦一个,也确实是个老姑娘,公主不用说,老奴心里也有数。这宫女圣上交代了,好好看着,未让用重刑,便是动刑,也不能落在能看见的地方,交代不能伤了脸。」 李慧芝眸色微变。 「相信以公主聪慧,定然明白圣上的心意,如今这宫女却突然自尽,圣上震怒之下,赏下一顿板子来,倒还是轻的,老奴这般看守之人,定然会被逐出宫去! 老奴的年纪,出了宫也嫁不出去了,老奴没有亲人,又是因犯错被逐出宫闱的,也没有世家大族会要老奴。 老奴离开宫中,就是死路一条。可蝼蚁尚且偷生,更可况老奴是个人。」 玲珑收到李慧芝暗示的目光,咬牙切齿的上前,沉声道:「念在你我都是同乡的份上,我才劝你一句,你什么身份,还敢逼迫公主?」 那老嬷嬷却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宫女刚刚自尽,圣上盘问下来,最多是她看不开受不住,惩罚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掌刑房里的人。若是老奴突然暴毙……只怕圣上会觉得此事不简单,叫人彻查下去,公主自身还可保否?」 「你还敢威胁公主?」玲珑大怒,恨不得上前给那嬷嬷一耳光。 李慧芝心里一颤。 老嬷嬷说的有理。 先前的事儿,那宫女一死就算彻底了结,再也攀扯不到她身上来。 可这老嬷嬷若是将自己在那宫女临死前,前去探望的事情一说,这事儿她就再也脱不清干洗了。 父皇本就不算如何宠爱她,若是因此事再厌恶了她。她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你想怎么样?」李慧芝双手在身侧握紧,死死的盯着那老嬷嬷。 老嬷嬷看她一眼,「老奴只想为自己某一条退路。」 李慧芝冷笑一声,「什么退路。」 「老奴一个人将事情担下来,公主从来没有去探望过那宫女,也跟那宫女的死没有任何关系。」老嬷嬷说道,「不管是被打一顿,还是被逐出宫,老奴都受着。老奴只要两万贯银钱足矣。」 李慧芝当即气的冷笑出声,「两万贯,你一条贱命,难道还值上两万贯吗?」 老嬷嬷不怒,平平静静的道:「老奴的命自是不值,但圣上一直以为六公主是贤惠温文,善良柔弱的公主……不知公主在圣上心中的印象。可值两万贯?」 李慧芝胸膛一起一伏。 这种被人威胁,却又有苦难言的感觉,真是叫人胸闷无力。 她恨不得当即冲下去,亲手掐死这不急不慢,好似一切尽在掌握的老嬷嬷。 宫里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那晚见面的时候,她只觉玲珑这老乡真是憨厚老实,唯唯诺诺,只要威胁她两句,必然不敢声张自己曾探望过那宫女的事儿。 未曾想,她竟是一条毒蛇! 「两万贯着实太多,我一个未建府的公主,如何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来?」李慧芝放缓了声音,故作可怜道,「不若我将我的首饰都送给你。我库房里还有些布匹,你若有相中的也尽管都带走。」 老嬷嬷冷笑一声,「公主真是会开玩笑,老奴势必会被赶出宫闱,公主的首饰都有宫中敕造的记号,老奴拿到宫外去?还不是自寻死路?布匹这东西虽好,携带却是不便,老奴只要两万贯飞钱。」 「你----」李慧芝气的从坐榻上跳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瞪着那老嬷嬷,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 老嬷嬷不慌不忙,「那宫女一死,这消息瞒不了多久,就会呈报到圣上面前,老奴的时间不多,公主好好考虑。」 「一万贯!」李慧芝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只能凑出这么多来!」 老嬷嬷看她一眼,起身躬着身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向外退去。 「你听到了没有?」李慧芝算计人良久,突然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可回顾起来,这一路都是自己走来的,旁人似乎并未算计她什么。 正是这种自己趟出来的路子,坑了自己的感觉,更叫她胸闷气短,憋屈不已。 「两万贯,」老嬷嬷垂着头,弓着身子,「老奴后半生都靠它过日子呢。」 李慧芝气笑,「两万贯,你就是十辈子也挣不了如此多的钱!」 「所以要感谢公主,叩谢公主!」老嬷嬷道,「日后老奴出了宫,定会为公主立个牌位,日夜上香,敬拜公主。」 说完,老嬷嬷便退出了殿。 李慧芝气的跌坐在榻上,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 没出一日,便听闻圣上责打了掌刑房的宫人。 如今还没传出事情跟她有关的流言,可李慧芝却起了心虚后怕之感。 唯恐圣上身边的内常侍,突然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带自己去圣上面前问话。 「你那老乡……」李慧芝握住玲珑的手,却说不下去。 玲珑只觉的她手心冷凉,还黏腻有冷汗,「公主莫怕,她定是吓唬公主,她不敢说的。」 「不。」李慧芝连连摇头,「你去将我的首饰头面都拿去卖了,将今年新作的衣裳也拿去……」 「那怎么行?!」玲珑连连摇头,眼眶都泛了红。 「顾不得许多了,两万贯的现钱,我如今哪里去凑?」李慧芝冷哼一声,「只是今日吃了我的,我定要叫她吐出来!」 「公主……」玲珑委屈的想哭。 李慧芝却狠狠瞪了她一眼,「哭丧着脸做什么?不就是两万贯么?如今我没有,等日后……两万贯,我岂会放在心上?!」 玲珑吸吸鼻子不敢哭,将六公主的首饰,能带出宫的衣裳都藏在身上。 宫里有些太监有门路,能将宫里的东西变卖出去。只是他们抽成有些高。原本值十贯银钱的,最后拿到手里能有五贯,那太监都不算太贪的! 可也没有旁的办法,宫女出入宫门不比太监那么方便,就算能出了宫门,这东西能卖到哪儿?宫外的人会不会比相熟的太监更黑,她们却也没把握。不像太监,早就熟门熟路。 玲珑将李慧芝的东西变卖一番。几乎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卖了。 如今也只是凑足了七八千贯的飞钱。 李慧芝想起那老嬷嬷最后说「两万贯」时候决绝的神情,心头一阵阵后怕。 她算计旁人,耍弄心机,从来没有怕过,更没有后悔过。 即便当初在明觉寺里,被南平公主给生生鞭打一顿,她都没有怕没有后悔…… 「我去借……」李慧芝咬牙。 在宫里头借钱,可实在是一件寒颤的事情。 更可况她是堂堂的公主。 借钱说明自己过得不好,更说明不受宠。 人活一张脸,伸手借钱。也就将自己的脸送到别人的脚底下去践踏了。日后见这人都抬不起头来。 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慧芝已经想像的出日后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的耻辱了。 可她没办法,先挺过这一关再说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安慰着自己,从淑妃娘娘,几个婕妤那儿又借又凑。 以往圣上赏给她又不方便卖的东西,也都送到了几位美人的手里。 她到底是没向自己的生母周昭仪开口,玲珑几次想劝她,向旁人服软低头,不如向自己的娘服软啊?低个头怕什么? 可李慧芝的性子却是拗,宁可脸丢在外头,也没有去找周昭仪。 最后凑来凑去,总算凑够了一万五千贯。 她将飞钱交给玲珑,让她转交那老嬷嬷,「只有这么多,我已经拼了命了,她若还是不满足,那就一起耗吧!」 玲珑抹抹眼睛,去寻那老嬷嬷。 那老嬷嬷却也不好过,被打了板子,趴在床榻上,咬牙生忍着。 玲珑去的时候,她长舒了一口气,「你再不来,我今日下午,只怕就受不住打,要秃噜嘴了。」 玲珑气闷,恨不得抓花了她的老脸,「一万五千贯,够你吃喝几辈子了!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免得有命拿钱没命花!」 老嬷嬷收了钱,沖她点头,「放心吧,这事儿了了。」
第85章 好大野心 老嬷嬷后来又被打了一顿,一口咬定那宫女就是自杀,自杀前,什么都没说过,什么人都没见过。 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判定她监管不利,三十杖责,若是打死,一了百了。若是扛过了三十杖还没死,就逐出宫门,留她一条活路。 这老嬷嬷谦虚,当初跟李慧芝说她身子骨不行,没想到三十杖,还真叫她生生挺过去了。 李慧芝交代玲珑,要收买好手,等那嬷嬷一出宫,当晚就将那一万五千贯的飞钱夺回来,再要了那老嬷嬷的性命。 那老嬷嬷竟敢威胁她,从她嘴里抠肉吃,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玲珑连自己先闲来没事儿绣的荷包帕子都卖了,可如今凑出来的那点儿钱,哪里还能收买什么好手。 买通了几个地头蛇,人看在是宫里贵人的份儿上答应下来,却还带着几分不屑。 当晚要动手的时候,才发现那老嬷嬷在客栈里下榻是假,当天不顾身上的伤,雇了马车,就离了长安了。 出了长安,李慧芝真是鞭长莫及。 「竟敢耍弄我!我要她死,要她死!」李慧芝气的一口银牙咬碎,那模样真像是要杀人一般,「若不是萧玉琢,我岂会落到今日田地!都是她害的!我要她死!」 玲珑想劝不敢劝。 李慧芝红着眼睛道:「今日八公主奚落我,说我穿的还不如她身边的宫女体面!她一个七八岁的毛孩子!竟敢奚落我!若不是萧玉琢害的,我岂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她气恼不已。 玲珑上前抚着她的背,小声安慰,「都会过去的,公主,都会过去的……」 李慧芝冷冷看她一眼,忽而抬手,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玲珑一下子被打懵了,木木的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这才想起来,若是打跑了玲珑,她身边再无可信之人了。 她又抱着玲珑的脖子哭了起来,「是我命不好……」 李慧芝觉得自己命不好。 萧玉琢却觉得自己真是得上天眷顾。 纵然建设开发城南的银钱还没有着落。但好事却是接连不断。 菊香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发育的很好,健康活泼。 健康是判断出来的。 活泼她却是深有体会,只要他爹一弹琴,或是一念书。 她的肚子里那娃子就会「上蹿下跳」的乱动一气。 父子,亦或是父女俩,隔着肚皮,交流的有声有色。 她这揣着孩子的娘,到好似成了多余的。 孩子好,她便觉得一切都挺好。想到当初自己甚至一怒之下,想打落这孩子,她心里就一阵阵的酸楚内疚。 更好的一件事,乃是萧十五娘要出嫁了。 她暗恋纪王良久,如今总算是修得夫妻同船度了。 哦,不是夫妻。 只有纪王妃,才是纪王的妻。 她虽是侧妃。也是个好听的妾罢了。 好在萧十五娘不计较,她能成为纪王的侧妃,便欢喜的不能自持。 出嫁前一日,她们这些出了门但尚在长安的姐妹,以及家中还未出阁的小娘子,都被请到了萧十五娘的院子里。 为她「哭嫁」。 几个已经嫁人的萧家女儿,握着她的手就哭了出来。 萧十五娘自己却是哭不出,她满心满心都是欢喜。 萧玉琢与她握着手,「我哭不出,且我有孕在身,菊香说,哭了对孩子不好,你莫计较我。」 萧十五娘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笑,「莫说你哭不出,我却也是哭不出。如今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的心?」 她说着,含羞带怯的垂下头去。 当初在明觉寺里,「偶遇」纪王,并摆了棋局,诱纪王上钩的一幕幕,好似又回到眼前。 「谢谢你,阿姐。」萧十五娘紧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了一丝激动的颤抖,「我怎么也没想到,讨厌了你十几年,跟你作对十几年,最后帮我,助我,改变我命运的人。却是你,只有你。」 萧玉琢不好意思的摇头,「你快别这么说,我会骄傲。」 十五娘噗嗤一笑,「人家都是来哭嫁的,偏偏姐姐非要逗我!」 萧玉琢呵呵一乐,「人说一孕傻三年,我不是逗你,可能是变傻了,所谓傻乐,人一傻,就容易乐。」 萧十五娘正笑得花枝乱颤。 外头却突然有丫鬟禀奏说,景将军来接夫人回家。 屋子里嫁了人的,没嫁人的娘子们,顿时一片尖叫。 艷羡的目光简直要将萧玉琢淹没。 「这才多久不见?巴巴的就跟到萧家来接人?是怕萧家人吃了你不成?」有姐妹玩笑说道。 萧十五娘连忙挽住萧玉琢的胳膊,笑道:「如今阿姐怀有身孕,将军紧张不是正常么?」 那嫁了人有过孩子的姐妹酸熘熘道:「好像谁没生过孩子似得?也没见哪家夫君都紧张成这个样子呀?」 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娘子,眼里直冒嚮往的泡泡。 「不是说今晚要陪着十五娘么,说好了不走的!」姐妹玩笑道。 萧十五娘连忙送了萧玉琢起来,「我可不敢强留阿姐在此,只怕景将军拆了院墙也要进来将姐姐接走。姐姐身体不便,还是回去也好叫大家都放心。姐姐能得景将军如此倾心相待,只盼着姐姐将这福气也带给妹妹。」 萧十五娘说着微微红了脸,她垂下头去。 明日就要嫁人的她,对往后的日子有着太多的嚮往和憧憬。 景延年亲自来萧家接人,无疑将这「哭嫁」推到了高氵朝。 萧十五娘琢磨着,她虽不是纪王的正室,但只要纪王对她的心,能像景将军对姐姐那般,她也满足了。 萧玉琢在众姐妹的调笑声中,出了十五娘的闺房。 院子里却比屋里头还热闹。 廊下廊外堆满了箱笼,库房里简直要放不下了,下人们正张罗着在院子里搭棚子,将这些箱笼都给遮盖起来。 此时还有下人源源不断的往院子里抬着东西送过来。 「怎么如此多的东西?」萧玉琢轻声问道。 梅香扶着她的手。 竹香菊香护在她身边,唯恐那抬着东西的下人没瞧见,再冲撞了她。 「这不算多,都是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添妆。」梅香轻笑,「娘子大约忘了,娘子当年从公主府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呢!幸而公主府大,庭院也是堆满了的!」 萧玉琢哦了一声,倒真有些记不清了。 她来到外院,果然瞧见景延年正在在院子外头等她。 萧家的几位伯父,也都站在庭院下头,笑眯眯的和他攀谈着什么。 他身高腿长的往那儿一站,好似自身为光一般,吸引着所有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他的身上。 萧玉琢轻哼一声,「不是答应他了会早些回去,还故意跑来!高调!显摆!」 梅香听见她的咕哝,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娘子不高兴啊?以往不是娘子刻意叫将军来娘家接您回去么?您都说了好几次,可将军那时候太忙……」 萧玉琢微微皱眉,这事儿她可没干过,肯定还是原先那郡主做过的事儿。 什么太忙!他以往是中郎将都忙,如今是大将军到能抽出空来了? 萧玉琢心中暗暗吐槽,脚步却一点点靠近了景延年。 正在和叔伯们说着话的他,倏尔回过头来。 瞧见她,便抬眼一笑。 温厚关切的目光,明媚的笑容,直叫庭院都越发明媚了。 萧玉琢不由嘴角微扬。 「玉玉身子不便,就不在萧家久留了,我恰好路过,这便接了她回去。」景延年拱手跟萧家叔伯们说道。 萧家人也跟着拱手,语气分外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玉玉如今也要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能像以往那般任性了!」 「景将军如此爱护你,你可要懂事啊,莫像在家里一样……」 …… 这究竟是她的叔伯还是景延年的叔伯啊?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 景延年扶着她的手,轻咳了一声。 萧家的长辈们纷纷闭上嘴,笑呵呵的送他们离去。 萧玉琢爬上牛车,没曾想景延年也跟了上来。 「郎君怎么不骑马?」 景延年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不回家。」 谁跟你回家呀?萧玉琢轻哼,她要回别院。别院是她自己的家! 「许久都没有去看母亲了,如今到了年底,我们一起去探望母亲。」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我没有跟母亲说,你要跟我和离的事情。母亲催了好几次,只怕你不想回去,我也未去看她。」景延年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张口结舌的看着他。 怎么个意思?想借着景夫人不知道,就当做从来没有过「休夫」之事?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 景夫人一看她挺着个肚子,知道要抱孙子了……万一跟着住到长安城里来,那她是不是还得配合着他搬回将军府去? 萧玉琢微微一笑,「将军真是打得好算盘吶?」 景延年抬眼看她,目光温润,车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倾泻而入。 有光落在他脸上。辗转过他眼角眉梢,真是玉树蒹葭。 被她一语道破,景延年倒松快一笑,「闹了这许久,你也该解气了吧?就算是我以往做得不对,如今一一都改了。陪我去见了母亲,她急等着抱孙子,也叫她高兴高兴。」 萧玉琢轻哼一声,「难怪今日你会到萧家来接我,想我原谅你啊?」 景延年眉宇微蹙。 「以往郡……我叫你到萧家接我,给我在姐妹面前长脸面,你怎么不来?如今你我已经不是夫妻了,你倒忙着来秀恩爱呀?」萧玉琢翻了他一眼,「可我如今不稀罕了。」 「秀恩爱?」景延年眼眸有些深邃幽暗的嘀咕了一句。 萧玉琢扬声对外头道:「停车!」 车夫吓了一跳,连忙拽住踢踏而行的牛。 「我已经说了,以往我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如今已经跟你道歉,也试着一样一样的改过来。」景延年抬手捉住她的手,「也许我做的不够好,但我会努力。」 「景将军,」萧玉琢把手从他手心里硬抽出来,「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您做的很好!可如今,我不需要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机会挽回!我喜欢您的时候,您不稀罕理我。如今我没了您也能过了,您就不要再纠缠了。」 景延年脸色一僵,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和离的也不在少数,您就别拿我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了!」萧玉琢一脸正经。「我是不会去庄子上的,该怎么跟景夫人解释,那是你自己的事!别借着这么个机会,就想把我拉回将军府去。我好不容易出来了……」 「什么叫好不容易出来了?」景延年眸色暗沉。 萧玉琢微微皱眉,「先前我们不是相处的都挺好的么?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做我的萧家娘子。你闲来无事的时候,给孩子弹弹琴,念念书。完了还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这样互不相干的,我以为咱们能一直这么和睦的相处下去?」 景延年眼眸冷凉,眸中似有暗潮汹涌。 萧玉琢忽略他的情绪,继续缓缓说道:「可您还是不知足,非要打破这种关系!您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萧玉琢,」景延年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你的想法越来越奇怪了,让我不禁好奇,一个人的性格为什么会经歷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当初就告诉过您,这事儿,得问您啊!」 景延年倾身靠近她。 萧玉琢勐的往后仰,嵴背已经贴在了车厢壁上。 他的脸近在咫尺,唿吸都能扑在彼此的脸上。 萧玉琢在他锐利的目光之下,竟微微有些紧张了,「我不屈服,你还想用强啊?」 她说着,挺了挺自己的肚子,以示威胁,顺便亦壮胆气。 景延年眯眼道:「别一口一个『您』。玉玉,你知道。男人很容易被挑衅的姿态激怒,我已经问过宫中的御医了,御医说,除了头三月,后两月,中间便是行房事,也不会伤害到孩子。」 萧玉琢被他的语气和逼近的目光吓了一跳。 明知自己已经靠在厢壁上了,她还勐的往后仰头。 「咚」的一声,她的后脑勺磕在了车厢上。 景延年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愚蠢的动作,不禁微微错愕。 「你……离我远……」 萧玉琢的话没说完,就被堵回了嘴里。 景延年身上带着清冽的檀木香气,他的吻却是火热而霸道的。 他舌尖有力,轻松撬开她的贝齿,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 萧玉琢心跳加快,她抬手捶打着他的肩头。 他却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身子两侧,吻的更加深入。 萧玉琢只觉脸面发烫,他身上那种强势的雄性气息太过浓厚,当初两人亲密的情形莫名回到眼前。 她身子越发绵软。 他拦住她如今已经不再窈窕的腰身,却还是那般的轻松。 他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她的肚子,温热的手掌却在她身上游走。 怀了孕的妇人,本身雌激素就会比平日里分泌的更多,也会更加敏感。 他这般撩拨,萧玉琢觉得自己要融化在他的手里了。 「唔……」景延年闷哼一声,抬起头来。 他嘴角略有些血迹。 萧玉琢嘴里有一丝腥甜的味道,她眼中尚含着未散去的情慾。 「景延年,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告你!」 「告我什么?」景延年挑眉看她。 萧玉琢气鼓鼓的,脸面更红,加之她未散去的媚态。颇有些娇嗔的意味。 景延年看的津津有味。 「反正我不跟你去庄子上!我要回家!现在就回!」萧玉琢目光生硬的看着他,「孩子还在我肚子里,你别逼我!」 「那也是你的孩子,能不能不要总拿他来威胁我?」景延年嘆了口气,无奈看她。 萧玉琢冷哼一声,「投鼠忌器,我如今连郡主都不是了,还有旁的可威胁你的吗?」 景延年目光沉沉,「你本身,就是个威胁。」 嗯? 萧玉琢微微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她闭了闭眼,且不计较这些,「现在,你下去,我要回别院!」 「真的不跟我去庄子上?」景延年又问了一遍。 萧玉琢重重点头,「绝不!」 「那如何跟母亲说,也都由我?」景延年挑眉。 萧玉琢轻哼,「嘴长在郎君脸上,自然是由得郎君随便说。」 反正景夫人也不想来长安城,只要她不去,景延年想怎么哄着自己母亲就怎么哄。跟她又什么关系? 「好。」景延年还真起身,提步下了牛车。 他叫人备了礼物在后头的马车上,他翻身上马,那马车便跟着他哒哒的往城外去了。 梅香几个丫鬟,连忙爬上牛车,「娘子又跟将军吵架了么?将军怎么一个人走了?」 萧玉琢却嘿嘿一笑,「我有个绝妙的想法!他走了正好!」 梅香几个瞪眼狐疑看她,「娘子又想到什么了?」 「派个小厮,去请梁掌柜来!」萧玉琢呵呵一笑,将手一挥。「我们回别院。」 她回到别院之后,表情就异常兴奋。 哪里能看出,在牛车上还跟景延年闹了矛盾的不快。 今日去参加萧十五娘的「哭嫁」,让她忽然有了个生财的办法! 只要能有活动的钱财,城南一顷之地的建设,还会是问题么? 等她在长安城里站稳了脚跟,就请他十个八个贴身侍卫!景延年还能像今天这样,说啃她就啃她吗? 想到日后她金光灿灿,逆光而站,亮瞎人眼的样子,她就止不住的想要扬天大笑。 梁生和魏子武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抚着肚子,伸着腿坐在胡床上,目光飘忽,不知落在何处,傻呵呵的乐。 「娘子安好。」两人拱手行礼。 萧玉琢简单的回礼,便请他们坐下。 「听闻娘子有了新的想法,可是关于城南开发资金的?」梁生缓声问道。 萧玉琢呵呵一笑,「不着急说那个,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梁郎君。」 梁生连忙拱手,「娘子请讲。」 「我萧家堂妹,明日即将出嫁,我前往萧家道贺,备了许多礼物。到了瞧见,旁人和我一样,都是备了大大小小的箱笼,丝绸,吃食,茶叶等等……直堆得院里院外都放不下了。」萧玉琢笑眯眯的说道。 魏子武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挠了挠头,「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世家嫁女,谁家不是这样?莫说萧家这样的门阀了,如今长安人讲排场,便是一般的富户家人,不也是五十抬,六十台,一百二十台的么?」 萧玉琢连连点头,「这话不错,可这送的东西,布匹茶叶药材还好,还有许多东西都是讲时效的,就算是布匹,每年都有时新的样式,如今送了这么多。可能明年就显得老旧了。且亲朋送东西,也未必是对方所缺的,直接送钱,岂不是更实惠?而且省心省力。」 梁生还没开口,魏子武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说一孕傻三年我还不信……娘子莫不是着急城南的事情,想钱想疯了?」 「怎么说话呢你!」梅香立时呵斥魏子武。 魏子武哈哈一笑,「梅香姐姐别生气!我可是实话实说!」 「没你这样说话的!我家娘子问梁掌柜,你插什么嘴!」梅香掐腰,一副兇狠的样子,还真有些气势。 梁生要开口,魏子武一把按住他的肩,「哥哥别说话,娘子不是不明白么?不用哥哥解释,弟弟我这就跟娘子掰扯明白了!」 萧玉琢微微而笑,坐着看他。似洗耳恭听。 「娘子可知一贯银钱有多重?」魏子武说着自己就伸出指头来,「一贯钱,六斤四两。十贯,六十多斤,一百贯,六百多斤!一千贯,六千多斤!」 说完,他自己先啧啧了几声。 「您说,像萧家这样的人家,来往非富即贵,送礼的出手有少的么?低于一两千贯,只怕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吧?」 萧玉琢微微眯眼。 魏子武越说越来劲儿,「您想想说看,一千贯,六千多斤!抬到萧家去。再从萧家抬到纪王府?这不比送东西更不方便?」 「是啊!」萧玉琢点头,「那何不送飞钱呢?多轻便?」 「呵,您是真……飞钱乃是要到进奏院通兑的,每千钱加付百钱!您兑出来一千文,就得折进去一百文!您是给人家送礼呢?还是给人家添堵呢?」魏子武说道,「且有老话儿说,财不外露!进奏院那是朝廷的地方,为官为爵的,拿着几万贯的飞钱,往进奏院里去兑换。那不明摆着告诉朝廷,人傻钱多,快来查我?这是给自己找事儿的吧?」 萧玉琢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呀……看来除了东西之外,这钱财用起来还真是不便,难怪好些东西流通起来。十分困难。」 梁生似乎有些明白萧玉琢的意思了,他眉头微蹙,略想了一会儿,道:「娘子说的不错,其实还有种方法。远方客商贸易不便,可把银钱寄存保管在『柜坊』之中,如此行走贸易就不必携带大量的铜钱。只是这『柜坊』乃是需要交保管费的。所以不需要出远门的人,自家保管就好,不必交由柜坊保存。」 萧玉琢勐的一拍手,「甚好!这是个好机会呀!」 魏子武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梁生眼眸似有光闪过。 「我们也来开一家柜坊,但凡长安城里,手里有余钱,有余粮,或是有余物之人,都可将自己手里有余的寄存在咱们的柜坊之中。若为活期,便只收少量的保管费。若为定期,则非但没有保管费,我们还付给利息!」萧玉琢朗声说道。 「你傻呀……」魏子武瞪眼说道。 梁生勐拍了他一下,他连忙闭嘴。 但他看向萧玉琢的眼睛里,还是倾吐着,她犯傻的意味。 「如此,娘子便可募集来资金,可以投资到娘子想要投资的地方去。」梁生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是呀,正是此意!」 「可娘子有没有想过,柜坊乃是要本钱的。倘若娘子投资……呃,恕小人直言,倘若投资失败。寄存之人的钱财都打了水漂了,寄存之人,要取用自己的财物之时,娘子该怎么办?」梁生缓缓说道。 萧玉琢垂眸,脸色也十分严肃,「我想过了,想要柜坊做的大,做的强,信誉是最重要的!拿柜坊的钱,用来投资实业,我也是有信心的。」 「光有信心……」梁生欲言又止。 萧玉琢笑了笑,「是,光有信心是不够的。我不仅仅是对自己有信心,我对梁掌柜更有信心。单看如今日进斗金的五芳斋,我就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 梁生拱手垂头。 「难道梁掌柜的目光,就只局限在五芳斋么?就不想走出五芳斋,以搏更高的成就么?」萧玉琢微微一笑。 梁生脸上倏尔一亮。他嘴角噙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越发温润了。 萧玉琢更添一把火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成就是不用冒风险就能做成的,若不冒风险偏安一隅,就没有秦皇统一天下,没有文景之治,没有汉武霸举,甚至没有当今……」 萧玉琢笑了笑,朝天上拱了拱手,剩下的话却是没说完。 梁生垂眸,但挺直的嵴背,似乎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魏子武倒是直接的多,他直接瞪眼道:「娘子好大的野心啊!」 「没有没有,」萧玉琢连忙摆手,「我只是有这些想法,但我一女流之辈。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我见惯了的,也是头顶的四方天,哪里有什么雄心大志,不过是想叫自己在这世上,有个立足之地,不至于处处仰人鼻息……」 「娘子自称女流之辈,尚且有如此雄心,」梁生拱手道,「小人堂堂男儿,却畏首畏尾,不敢向前,实在是汗颜!」 「梁掌柜莫要谦虚,若不是遇见梁掌柜,和魏郎君这样的能人,这样诚挚耿直的人,我再多的想法,也是白搭,既不敢做,也没信心去做。」萧玉琢笑着说道。 魏子武一听,大力勐拍了一下樑生的肩头,「哥哥呀,我就说萧娘子不简单,这高帽子往咱俩头上一戴,咱俩还不得破了命的给她效力呀?生怕辱没了她这一番恭维了!」 萧玉琢颔首轻笑。 魏子武倒先拱手道:「娘子放心,我和哥哥若是不为娘子尽心尽力,实在对不起娘子信任看重!娘子放心……」 他说道一半,突然扭脸看向梁生。 梁生也默默看他,未置一词。 魏子武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这表决心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留给你说?」 梁生无奈的看他一眼,「你说吧,说吧!」 魏子武嘿嘿一笑,又换做一脸正色,「娘子放心,娘子的决定,我和哥哥鼎力支持,通力完成!」 萧玉琢满心欢喜,她虽有想法,但不管是先前郡主的阅歷,还是她到这儿以后所经歷过的事儿,都不足以撑起大生意的场面。 她虽有穿越的优势,可劣势便是对这会儿的人文经济,社会形态的陌生。 且就算是民风开放的大夏,仍旧是男尊女卑的格局。 这都是对她很明显的限制。 但如今,遇见了心思缜密,沉稳持重的梁生,遇见了侠肝义胆的魏子武。 这两人不仅有人脉,有经营的头脑和经验,人品和德行也不用说。 这真是上天叫她遇见贵人吶! 梁生既决定放手大干,便就开办柜坊的事情和萧玉琢具体的商量起来。 大夏尚未有钱庄,未流通纸币,便是后世的银票,如今也没有发行起来。 他们要抓住这个时机,用柜坊聚拢人们手中闲余的资金,来投资事业,挣了钱之后再回馈给那些拿着钱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人。 萧玉琢觉得自己乃是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梁生和魏子武明白她的想法之后,也尤为兴奋。 他们商议之下,情绪激昂,甚至忘了时间。忘了旁的一切。 直到屋子里勐的一静。 好似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萧玉琢才愕然抬头。 只见自己身边三个丫鬟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她四下看了一眼,「怎么了?」 「娘子……」梅香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萧玉琢更为纳闷儿,「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有话好好说啊?」 「郎君回来了……」梅香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说。 萧玉琢抬头,「在哪儿?」
第86章 他有什么好怕的 钻石1200加更 菊香朝外看了一眼。 萧玉琢往门口瞟去。 门口垂着厚厚的棉帘,门外什么都瞧不见。 「他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萧玉琢还纳闷儿道。 不知她是孕傻了,还是适才讨论柜坊的事情太过投入,她竟没反应过来。 倒是梁生和魏子武,这会儿品出不妥来。 两人看了眼漏壶,时辰已然不早。 梁生连忙起身,魏子武也跟着站起来,两人拱手告辞。 「时间不早,小人告退,今日商议之时,小人回去好好想想,撰写与书面呈于娘子过目。」 萧玉琢不禁大为高兴,梁生这古人,倒也有写文案企划案的觉悟,真是不错!太叫人省心了! 「梁掌柜慢走。魏郎君慢走!」萧玉琢起身还礼。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这重重一声笑,叫人心里勐地打了个突。 萧玉琢微微皱眉,「菊香,去送送两位郎君。」 菊香咽了口唾沫,垂首道是。 谁知她刚打起帘子。魏子武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一股劲风就刮向他的脸面。 他仰身往后一躲,险些撞倒了梁生。 「我一回来,你们就要走么?」景延年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却叫人不寒而慄。 魏子武哼了一声,「嘿,怎么着?将军捨不得我们呀?将军来,就不叫我们走了?」 景延年抬手向魏子武咽喉抓去。 他苍劲有力的手指半收,如鹰爪一般。 魏子武一把掀开帘子。跃了出去,「哥哥稍坐,待我陪将军活动活动筋骨!」 他话音未落,庭院里便传来两人打斗的声音。 梁生脸色有些尴尬。 萧玉琢脸上就更不好看了。 这两个人,虽说是她请来的掌柜,但其实更像是合作伙伴。 梁生魏子武在生意上操心的事儿,比她这懒懒散散的东家可多得多了。 若没有梁生和魏子武张罗,她的五芳斋想要日进斗金?想要养活的起别院这一大帮子,做梦呢吧? 说不定早逼得她向阿娘,或是向景延年低头了! 萧玉琢气闷,霍然起身,甩着广袖向外走去。 梁生拱手道:「娘子别生气,也是小人等说的高兴,忘了时辰……」 「梁掌柜什么都别说了,」萧玉琢抬手拦住他话音,「您再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梁生抿着唇,退了一步,不再多言。 梅香胆战心惊的打起帘子,萧玉琢迈步出门。 景延年和魏子武打的正欢。 魏子武不是他对手,且他这会儿似乎正在气头上,拳拳狠厉,招招不留情面。 魏子武髮髻已经被打散,脸上嘴角鼻下,都有血迹。 「住手!」萧玉琢大喝一声。「堂堂景将军,就这般欺负人么?跑到我的别院里,来打我请的人?」 景延年撇她一眼,俊脸之上毫无表情,阴沉的如欲要落雪的天。 「景延年。你听见……」 「玉玉。」廊下勐的传来一声轻唤。 萧玉琢浑身一僵,谁的声音?她是听错了吧? 她僵硬迟缓的转过头去。 却只看见廊下提着灯笼的丫鬟身边,正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夫人。 「景……景夫人?」萧玉琢目瞪口呆。 她不是不肯来长安城么?怎么这会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别院里? 景延年去看她还不够?倒把人都给接回来了? 难怪他的脸色那么骇人呢…… 他不声不响的把景夫人接回来,原本可能是想着,叫景夫人看看,她快要能抱上孙子了! 没曾想,回来就看见她跟两个大男人坐在屋子里相谈甚欢,连时间都忘了。 还叫景夫人看个正着! 这…… 萧玉琢抿了抿唇,谁叫他不提前通知一声。 就算不为他,为了景夫人当初那么一心帮着郡主压制他。她也得为了景夫人好好做做样子啊! 如今这情况……真是太尴尬了! 「景夫人?」景夫人向前走了一步,廊下灯笼的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神情有些说不出的难过,「玉玉,你叫我。景夫人?」 萧玉琢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是她自己反覆强调,她已经休了景延年,他们再无夫妻之实。 可面对景夫人温润关切的眼睛,难以掩饰的伤心。她竟然第一次觉得,这话说出口好难。 「我……那个……」萧玉琢想要改口叫母亲,可这么一叫,她先前的坚持是不是就功亏一篑,是不是就毫无意义了? 一切回到开始,回到她一切都不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仰望景延年的那种境况? 萧玉琢浑身一个激灵,她别过脸,不敢再看景夫人。 她冲出廊下,站在庭院之中。抬手指着景延年道:「你住手!你出去!从我家里头出去!」 她声音微微发颤,透着色厉内苒。 倒不是害怕景延年,只是因为景夫人也在这里,在廊下看着她是如何跟景延年作对。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怕别人对她凶,不怕别人算计她害她。 却偏偏害怕别人对她好,一心一意的想帮她…… 她有些心虚,根本不敢回头看景夫人的脸色。 景延年一脚踹翻了魏子武。 魏子武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还硬撑着地。咬牙切齿的说:「没事儿!我还行!还能来!再战三百回合!」 景延年冷哼一声,「三百回合?你确定还能接我三招?」 「你别嚣张!」魏子武沖萧玉琢摆了摆手,「娘子莫怕,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好得可快了!」 景延年一听就怒了,黑着脸上前,抬脚踩在他肩头,「我家夫人,用得着你安慰?」 萧玉琢见他抬脚欲踢魏子武。 魏子武明显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他嘴上说着没事儿,嘴角却不住的往外滴血。 萧玉琢气急,这一脚下去,魏子武还有没有命在了? 梁生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快步上前。站在魏子武身边。 他在景延年面前,显得身单力薄。 好似景延年一根指头都能将他戳到地上去。 他如何是景延年的对手? 萧玉琢心下一转,突然嗷的叫了一声,仰面向后倒去。 「娘子!」梅香尖叫,声音把树上的鸟都吓了一跳。 竹香反应快。一个箭步蹿上前去。 萧玉琢恰好软倒在她怀中。 「菊香,菊香,菊香……」竹香似乎也吓坏了,连声叫道。 景延年这会儿终于顾不上魏子武和梁生,快步上前。一把将萧玉琢从竹香怀里抱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景延年瞪着菊香问道。 菊香垂眸,声线平平道:「娘子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景延年脸上一白,抱着她大步向内院走去,临出院门。却突然回头吩咐道:「廖长生,将这两人给我押下去,看管起来!」 在他怀里的人似乎勐的动了一下。 他立时垂头去看。 却见萧玉琢仍旧双目紧闭,嘴唇紧抿,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萧玉琢被景延年抱回了卧房。 景夫人也跟了进来。 菊香跪在床榻边,「婢子要为娘子行针,请郎君……」 「我就在这儿看着。」景延年沉声说道。 菊香为难的看了他一眼。 梅香倒是机灵,噗通朝景夫人跪了下来,委屈的哭道:「夫人,我家娘子这会儿已经晕过去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求您让将军出等候吧……不然娘子醒来,瞧见将军也在,还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且将军在这儿,只怕菊香只顾得紧张害怕。这手一抖,扎错了地方……呜呜……」 她哭的可怜巴巴。 景延年脸色难看至极。 景夫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跟我出来。」 景夫人率先迈步出去。 景延年看了几个丫鬟一眼,默不作声的跟了出去。 「娘子,郎君走了。」菊香在萧玉琢耳边。小声说道。 萧玉琢立时睁开眼来,四下看了一眼,她眉头不由皱起,「梁掌柜他们呢?」 梅香也跪坐在脚踏上,小声说道:「被将军给带走了。」 萧玉琢勐捶了下床沿。 这人真是! 「那……景夫人呢?」萧玉琢又小声问道。 梅香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景夫人刚刚和将军离开,这会儿应当还在庭院里吧?」 竹香轻手轻脚来到外间,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连连点头道:「是,还在外头站着说话呢。」 萧玉琢眉心微蹙。 「我倒不怕景延年。他虽凶神恶煞般,但他却不能真把我怎么样。」萧玉琢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倒是景夫人,什么都不说,那种关切又心疼的目光看着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恐话说重了再伤了她。」 梅香菊香都看着她,不敢说话。 「罢了,我明日再去找将军,今天就算了吧。你们就对外头说,我已经睡了。」萧玉琢拉过被子,躺了下来。 梅香菊香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这才出去。 正欲说话,却恰看见景夫人抬手,「啪----」的一巴掌落在景延年的嵴背上。 声音虽响亮,可一个妇人家能有多大的力气? 就连魏子武还伤不了景延年分毫呢,景夫人这一巴掌,只怕景延年的背还没有她的手疼。 只是被丫鬟们看见,景将军都已经这么大人了,还要被母亲给「打骂」,实在是有些汗颜吧? 丫鬟们立即缩回到廊下,不敢上前,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你整日就是这般欺负玉玉的?」景夫人鼻音有些重,「她怀着身孕你还给她脸色看?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当年怀你的辛苦是不是?」 景延年寒着脸,没看母亲,却是看向一旁吐露暗香的梅花树。 「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儿,我的孙儿!你若将她气出个三长两短,我……」景夫人抬手又要拍打景延年。 景延年转过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母亲手疼。」
第87章 她是春心萌动了 景夫人抿了抿嘴,收回了手,「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手?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小时候你告诉我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可旁人都嘲笑我,说我是野种……唯有拳头才能叫人心服!」景延年冷冷说道。 「你……」景夫人被他噎的没话说,想到过往,不禁抬手抹眼,「是,你儿时的屈辱,都是因我而起,我不知廉耻……我当初知道自己有孕就当投河死了,还厚颜活下来做什么?」 景延年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以往母亲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这些的,便是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母亲也是微笑面对。 母亲虽柔弱,却柔弱中带着别样的刚强,不管旁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母亲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原来母亲一贯的坚强,不过是伪装?心里也恨极了那时的自己,恨极了那时的我?」景延年垂眸看她,目光微凉,「恨我成了您的累赘?」 景夫人闻言一怔,仰脸呆呆的看着景延年,好半晌她才嘆出一口气来,「人老了,难免触景生情……我从没当你是我的累赘……我们相依为命走过来,能看到你今日成就,我心里高兴又骄傲。我只是不想你和玉玉越走越远,让你的孩子,也经歷你儿时的那些……」 景延年皱眉,忽见上房熄了灯。 廊下走出两个丫鬟来。 梅香福身道:「娘子说头疼,已经歇下了,请郎君和夫人先行回去吧,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景夫人关切看着丫鬟,「玉玉她不要紧吧?」 菊香福身,「只是气郁攻到了心上,歇一歇,缓一缓就好了。」 景夫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你们照顾好娘子,告诉她好生休息,待她心情好些了,再说旁的事情。」 景延年阴沉着脸站在院中不肯走。 景夫人拽了他两次,他都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年儿!」景夫人也急了,「你已经将她气倒了,连缓口气的功夫都不给她吗?」 景延年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萧玉琢听说景延年已经走了。又掌了灯,爬起来梳洗换衣之后,才安安稳稳的睡了。 次日萧玉琢刚起来,正在园子里散步,思量着如何才能说服景延年,放了梁生和魏子武。 毕竟柜坊的事情,他们才商量出眉目,这时候正要有许多事情让梁生去奔波操办。 景延年这关头上,把梁生给抓了,不是断她的财路么? 她走的有些快,便是天阴沉沉的快要落雪了,她仍旧走出了一身微微的汗。 「娘子,景夫人来了。」 萧玉琢正打算回屋里歇歇,就听丫鬟禀报。 她不由心慌,还没想出怎么说服景延年。景夫人这叫她觉得愧于面对的人,却已经找上门来了。 「就说我……」 「玉玉。」 萧玉琢话还没出口,景夫人便甩开小丫鬟,兀自走来。 萧玉琢连忙行礼,「见过景夫人。」 景夫人站在两步开外,目光温柔的落在她身上,「果然还是叫我景夫人了……」 萧玉琢垂眸,「景夫人也不必见外,虽然我们没有了婆媳的缘分,但景夫人一直对我很好,我濡慕景夫人依旧,夫人只当我是半个女儿,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就好。」 景夫人轻嘆一声,「玉玉,有些问题,我想不明白,我知道你和年儿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所以有些话,我想问问清楚,若是听明白了,想明白了,我绝不多劝。可以么?」 景夫人没有一上来就强硬的让她回头,这叫萧玉琢颇为感动。 她又这般通达情理,比长公主娘亲还温和体贴,萧玉琢心里一时间平坦多了。 「夫人这边请。」萧玉琢和景夫人坐在了暖阁里。 丫鬟端上了红枣茶,和五芳斋的点心,便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坐着这两个和景延年关系最为密切的女人,彼此相望。 景夫人握住萧玉琢的手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你以往想要成为年儿的妻,后来发觉他性子别扭。又只想要他的孩子。如今你有了他的孩子,却要和他分开。你究竟想要什么?」景夫人满面疑惑。 萧玉琢这思路,她似乎理解不了。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呃,我想要独立,想要不用依附任何人活下去,不知道我这样解释,您能不能明白?」 景夫人微微皱眉,「女人在这世上,想要不靠男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来,那……你知道会有多么艰辛?好,就算你不怕艰辛,不怕困难。你就不怕你的儿子将来也是没爹的孩子?你就不怕他怨怪你?」 萧玉琢微微一笑,反握住景夫人的手,「景夫人,在这一点上,我尤为的佩服您。当年,您为什么就有勇气生下景将军?您为什么有毅力将他抚养长大?甚至不愿过继给他的舅舅?」 景夫人怔怔的看了一眼萧玉琢,「我这是没办法……并不是故意……」 「景将军的父亲究竟是谁?为什么您宁肯一个人背负所有的流言蜚语,就是不愿说出那人呢?」萧玉琢笑问道。 景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别说您也不知道是谁,您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这我看得出来。」萧玉琢说道。 景夫人皱眉摇头,「我不想提了……」 萧玉琢道:「当年您是我母亲身边得力之人,阿娘的性格我知道,她向来最是护短,您若是被欺负了,被那人负了心,阿娘定然不会弃您于不顾。只要您开口,阿娘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景夫人连连摇头,眼眶微微泛红,嘴唇却抿的紧紧的。 萧玉琢又道:「可我听说,当年不管阿娘怎么问您,您偏要一味的袒护那男人,宁可自己被逐出公主府,也不说出那男人是谁。」 她顿了一顿。 「能告诉我,您是图什么吗?」 暖阁里霎时安静下来。 红枣茶冒着裊裊热气。 白玉盘中的点心,撒发着糯糯甜香。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各自转开视线。 萧玉琢望着淡褐色茶汤清亮的红枣茶。 景夫人眼中却空洞没有焦距,默默发呆。 「景夫人,如今我再多问您一句,景将军的爹究竟是谁?」萧玉琢缓缓开口。 暖阁里太安静。 景夫人只觉耳畔都是这句话的回音。 一遍一遍的问着她,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她霍然起身,神色复杂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萧玉琢见她面色,微微一僵,「景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别的……」 她话没说完,景夫人就头也不回的小跑出了暖阁。 景夫人在暖阁外头还差点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垂头跑走了。 萧玉琢从暖阁里追了出来。 她没想刺激景夫人来着,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没曾想…… 迎面看见站在暖阁门口的景延年,萧玉琢只觉一阵牙疼,「嘶……我不是故意气景夫人,只是……」 气跑了人家母亲,还叫人家抓了个现行。 萧玉琢只觉,她的福气大概是在得了那一顷之地以后就用完了,所以这两天在接二连三的倒霉! 「我问过她很多次。」景延年垂眸开口。 嗯? 萧玉琢抬眼看他。 他提步进了暖阁。 萧玉琢也只好跟了进去。 「她从来都不说,不管我如何逼问,甚至沖她发脾气,她都不肯吐露一个字。」景延年缓缓说道,「小时候有次我被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揍得很惨,脸上身上都是淤青,我跑回去问她,我说,你再不告诉我我爹是谁,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宁可在外头被人打死。」 萧玉琢忍不住一声唏嘘。 「可她宁可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放下手里所有的活儿,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宁可看着我,也不告诉我。」景延年脸上露出没有温度的笑。 萧玉琢微微嘆息。 「问的次数太多了,我也就绝望了,只怕这辈子也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了。」景延年抬眼看着萧玉琢,「你想让他也和我一样吗?被人骂,被人瞧不起,处处受人白眼?」 萧玉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她皱眉摇头,「我的孩子不会的!我会保护好他!不会让人这样伤害他!我也会告诉他,堂堂景将军就是他的亲爹,但是你得把梁掌柜和魏郎君还给我!」 「为什么?」景延年看着她的眼睛,「你离不了他们么?」 萧玉琢勐拍了一下桌案,「景延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离不了他们!那是我雇来的掌柜!帮我经营的掌柜!我得力的合作者!」 「你不需要。」景延年简短打断她。 萧玉琢气的笑出来。「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不是你能做主的吧?」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需要地,我可以帮你买,需要人手,我可以帮你安排。」景延年看着她,「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我开口就是。别的男人,你不需要。」 萧玉琢瞪眼看着他,这人能沟通吗?这人还有跟他沟通的必要吗? 「你根本就不讲理!不可理喻!」 景延年摇头,「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根本不需要操劳,不需要钻营,只需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将军夫人就好。」 「呸!」萧玉琢恨不得大耳刮子扇醒他,看他身高腿长,一身精炼肌肉的份上,还是算了,「你就想要一个处处看你脸色过活的小女人,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讨好你,以夫为天的小女人。我告诉你,你趁早放了我,找别人,想叫我做那样的女人,送你三个字----不,可,能。」 景延年眸色疑惑的看着她。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以为你抓走了梁生,抓走了魏子武,我就会向你妥协吗?我告诉你。就你这样强势!霸道!不讲理!这些个恶习不改,我们之间不能有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关系,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你再怎么纠缠也不会有结果!我宁可我的孩子被人叫没爹的孩子!」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触怒了景延年。 他忽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玉琢哼笑,「你不是要抓走梁生和魏子武么?既然你喜欢,抓走就是了!一个掌柜而已,我找不来第二个吗?这点儿小事儿都被你打败了,我看我趁早也不用再长安混了,直接回兰陵老家得了!」 景延年皱眉,薄唇紧抿,目有薄怒。 但萧玉琢却从他脸上,看到了适才未曾有过的一点点----喜色? 她是看错了吧?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还是说,他被她凌厉的气势震住了。吓傻了? 萧玉琢哼了一声,学着他霸气的样子,霍然起身。 不过她腰身笨重,险些闪了腰。 她连忙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托住腰,「将军让让,话我说的很清楚了!你可以走了!」 她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 走出了暖阁,她才偷偷龇牙。 景延年这人根本不是肉做的吧?浑身的肉都是铁打的吧? 撞得那一下,他面不改色的,她的肩膀好疼啊! 萧玉琢呛了景延年一通之后,有两三日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倒是景夫人有事儿没事儿总会做些好吃的给她送来,还做了些小衣裳,小褥子,小鞋子。 景夫人手巧。做的东西也精巧。 便是萧玉琢都拿着爱不释手。 那日在暖阁里,她将景夫人气走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再提,好似从来没有过那场不愉快一般。 萧玉琢几次想问景夫人,景延年是不是被她气得幡然醒悟,准备再也不来纠缠她了? 可这话实在没法问,问的委婉了,人还以为是她回心转意了。 问的太直白了,只怕景夫人恨不得赏她俩耳刮子。哪个当娘亲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人嫌弃吧? 萧玉琢没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却不曾想,第三日午后,梁生竟然上门了。 她怔怔的看着坐在厅堂里的梁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见过娘子!」梁生拱手行礼,她才回过神来。 「梁掌柜?你,你,你……」怎么从景延年手底下跑出来的? 梁生微微一笑,「景将军叫我回来,给娘子帮忙。」 「啊?」萧玉琢一阵诧异,是她幻听了? 还是他们中有一个人吃错药了? 梁生拱手,「柜坊的事情,娘子还要做么?」 萧玉琢一听这事儿,立马就来了精神,至于究竟是谁吃错药了,这会儿也不必去计较了,「做,当然要做!你比我了解长安城的经济形态,也熟悉经营里头的弯弯绕绕。如今正在做柜坊生意的,想来你也有认识的人,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有了具体的做法。你书写于案,叫我看看便可。」 「是,小人明白了。」梁生答应下来。 见他这就想要告辞,萧玉琢连忙留住他。 「你说景将军叫你回来帮我,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眉梢轻挑。 梁生狐疑看她,「不是娘子在景将军面前求了情么?」 「啊,我……是,可他那会儿,什么都没答应啊?」萧玉琢茫然说道。 梁生微微一笑,温润面颊上的笑容却颇有些深意,「男人嘛,很多时候都会口是心非,男人好脸面嘛。」 梁生又对她一番道谢,解释说魏子武在家养伤,所以未能前来。 萧玉琢过意不去,送了好些名贵的药材给他。 这还是长公主怕她过不好,偷偷给她送来的。 梁生不收,她板了脸,梁生才勉为其难的替魏子武道了谢。 柜坊的事情,一步一步操作起来。 梁生果然是得力干将,萧玉琢什么心都不用操,只是把她来自现代社会那银行啊,集资啊,投资担保分红,利益最大化的那一套理论知识简单的一讲。 梁生融会贯通,领悟的比她这老师还透彻。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有经营的天赋吧。 萧玉琢省心之际,忽然发现她似乎有许多天都没见过景延年了。 那天一番话,他究竟是怎么理解的?不但放了梁生和魏子武,也不在她面前晃荡了? 他是觉得。她做不了他羽翼之下的小女人,所以打算放弃了么? · 萧玉琢正在园子里散步,菊香说,现在坚持锻鍊,保持好的体力,将来生孩子会少受些罪。 她一面闲想着,一面慢慢走。 忽而有铮铮琴声,隔着院墙,传了过来。 萧玉琢脚步一顿,狐疑抬头,往琴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她算不上懂音律,原先的郡主也比她强不了多少,可这段时间没少听景延年给她弹琴,她一下子就分辨出啦,「这是景将军的琴音吧?」 梅香点点头,「是从那院子传过来的,可……将军这么不过来弹琴啊?」 萧玉琢心头一动,是因为那天她的一番话么? 「不用管他,他想隔着院子弹,就让他弹。」萧玉琢勾了勾嘴角,目中有几许笑意。 琴声持续了有小半个时辰,便停了。 萧玉琢这才说自己走累了,回去休息。 之后便日日如此。 每当她在院中散步的时候,隔壁院子里都会有琴声传来。 不知是他弹的太用心,还是萧玉琢听得多了,领悟的本事有所提高。 竟能从他的琴音里,听出些许的感情来。 有一日,景夫人听着这琴音,还偷偷掉了眼泪。 萧玉琢也被那琴音里,铿锵之中透出的侠骨柔情般的思念,感动的微微湿了眼眶。 「将军的琴艺,是景夫人教的吧?」萧玉琢问道。 景夫人轻嘆了口气,「琴艺可教,情却教不了,他多年不曾摸过琴了,如今经能有这般琴艺,乃是用情至深。」 萧玉琢闻言,微微一怔,用情至深? 她连忙晃晃脑袋,不再深想。 柜坊的手续办得十分顺当,梁生说,似乎有人在暗中相助,帮着疏通了不少关系。 她只当梁生是谦虚客套。 柜坊的店面,及库房都已经租用妥当。 萧玉琢便趁着年节,往萧家去了。 年节走亲访友是其一。顺便给她的柜坊拉储户是其二。 萧玉琢先拜访了大伯,大伯母他们。 年节,朝廷已经放了假。 大伯正在家中,似乎心情非常好,见到萧玉琢也是满脸笑容,「如今朝中休息,偏偏羽林军不能休息,景将军辛苦,玉玉也多体谅。」 萧玉琢一一笑着点头应了,并未说她已经多日没有见过景延年的事儿。 这是她自己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拜了年,萧玉琢便开口往正事儿上绕,「大伯娘掌着府上中馈,想来这过年最是要操心的了,大伯娘定是十分辛苦吧?」 萧家大夫人一听这话。满脸都是笑容,「你祖母年纪大了,我们这些晚辈分忧也是应该的,不敢说什么辛苦。」 「我原本不当家,不知这其中辛劳,各方各处都要照顾到,哪里有一处做的不好,你费了心,到头来还被埋怨不周到,当家的人最是劳苦功高了,偏偏下的力气,还不容易被看到。」萧玉琢笑着说。 几句话说到了大夫人的心坎里。 她看向萧玉琢的目光不由透着喜欢和热切。 萧玉琢见气氛渲染的差不多,便转而道:「当家之人都想着让人过的好,份例一个个都越多越好,听着下人们抱怨份例太少。过年了,打赏太少……这当家之人心里,倒比他们还难过呢!岂不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头上上下下多少张嘴,多少双手都巴巴等着呢!」 「可不是!可不是!」大夫人连连点头,被人说中了心中委屈,几乎要泪眼望着萧玉琢了,「玉玉真是长大了!长大了呀!这般懂事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如今我倒是知道个生财的法子,既不用冒风险,又能得来利钱……」 「你说拿去放贷呀?这可不行,你别搀和,这事儿风险大!」大夫人连连摇头,并不贊成。 「不是放贷,」萧玉琢解释。「乃是存于柜坊。」 「我听岔了吧?柜坊我知道,往那儿寄存东西钱物,乃是要收保管费的,萧家最然人多,但咱们家的宅子,放个东西还是放得下的。」大夫人摇头,以为她不懂。 萧玉琢就将新开的这种新式柜坊解释了一番,何为定期,何为活期,如何获利,如何有保障。虽然没有拿去给人放高利贷挣得多,却保险的多。 她说了一番,眼看大夫人有些心动的时候。 却有下人禀报说,越王到访。 萧玉琢一愣,李泰来了? 如今是年节,走亲访友的,也是正常,便是王爷,也可趁着这个机会往大臣门阀家中走走,联络感情。 平日里或有约束,御史言官们都盯着,一个不小心倒可能落了「结党」的名声。 年节倒是不用忌讳这些了。 萧玉琢可不想见越王。 上次险些因为他,让她死在了宫里头,九死一生逃出来,她早想明白了「珍爱生命,远离越王」。 「我还没有去看过阿娘,伯娘慢慢考虑,我先去给阿娘请安。」萧玉琢趁着越王没来,连忙告退离开。 出了院子,远远瞧见小厮正引着越王往厅堂这边来。 萧玉琢怕和他打照面,他看着她时候,那沉凉的眼神,真叫她受不住。 她连忙拐上一旁的小路。 年下正热闹,便是小路上,也是张灯结彩,洒扫的干干净净。 萧玉琢肚子里揣着孩子,穿的是软底鞋,走路又慢,便无声无息的。 丫鬟们扶着她的手。 她思量着揽储的事儿,没说话,丫鬟们也都垂头没做声。 主僕一行安安静静的,倒是冷不丁的听到假山后头,院墙那儿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萧玉琢抬眼往假山后头看去。 假山遮挡之下,只瞧见一身鲜红亮丽的衣服一晃,身形却瞧不清楚。更无从判断出是谁来。 「嘘----」萧玉琢沖丫鬟们指了指。 梅香小声道:「鬼鬼祟祟的,是干什么的?」 「过年时候,气氛热闹,人心最是不稳。这时候府上最乱了,也不知是哪院子的,可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菊香小声问道。 「那还用说!肯定是!」梅香皱眉。 「我们且走近了,瞧瞧是谁再做判断。」萧玉琢缓声说道。 一行人悄悄绕过假山。 只见一身穿红色披风的小娘子,踩在丫鬟的肩头,趴在院墙上,向院子外头张望。 那小娘子带着披风上的兜帽,却是看不清脸面。 她下头踩着的丫鬟摇摇晃晃,似乎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 「来了来了!」上头的小娘子惊喜的低声叫道。 「什么人?干什么呢?」梅香高喝一声。 丫鬟一惊。 「啊----」一声尖叫。 丫鬟腿一软,扑倒在地。 踩在她肩头的小娘子,噗通一声就栽了下来。 那声嘹亮高亢的尖叫,就是摔在地上那小娘子口中发出的。 丫鬟顾不得自己。连忙爬起来,去看那小娘子,「娘子,娘子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那小娘子被丫鬟扶起来。 萧玉琢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十六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萧十六娘一抬头,看见萧玉琢的脸,登时满面怒气,「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萧玉琢哼笑一声,「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 「你!」萧十六娘抬手指她。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趴在墙头上,干什么呢?庭院有门,你怎么不从门走?」 萧十六娘,脸上可疑的泛起了红晕,「我干什么要你管?!」 萧玉琢摇头,「我才不管你,不过是来提醒你一下,年节里头,来往家中的男客颇多,叫人看见你这般样子,可是太丢人了!」 萧十六娘登时大怒,「我丢人?我再怎么丢人也比不上你呀,先是倒追男人,如今又有休夫之举,你都成长安第一人了,谁能跟你比?」 「休要口出不敬!」梅香立时呵斥道。 「呵,一个小丫鬟,也敢呵斥我?」萧十六娘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寿昌郡主吗?你如今不过是个弃妇罢了!若不是仰仗着你肚子里的种,谁还会将你放在眼里?」 梅香气红了眼。恨不得上去挠了萧十六娘的脸。 萧玉琢却微微一笑,「是啊,不管我凭藉什么,照养可以活得自在。不像你,想干什么,还得偷偷趴在院墙上!」 萧十六娘脸面更红。 「我也真是好奇,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趴在这外院的墙根儿上,究竟是想干什么呢?想学那『一只红杏』你也不够格呀?」萧玉琢笑意盈盈。 萧十六娘被她气的嘴唇都在哆嗦,「你才红杏出墙!你才鲜廉寡耻!你……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还去风月场里找男娼呢!你不要脸!」 梅香大怒,「竹香,还不撕了她的嘴,由得她这般辱骂娘子?!」 竹香也早就听不下去,看了萧玉琢一眼,立时上前。 「竹香!」萧玉琢却微微一笑,「跟个扒墙头的小丫头计较,我岂不跟她成了一路货色了?休要理她,咱们赶紧走吧,别耽误了人家扒墙头儿的正事儿了!」 「什么货色?你说谁呢?」十六娘沉不住气,先前就涨红了脸,这儿会更是青紫一片,「你才是货色!你才是爬墙头的!」 她说不过萧玉琢,只觉得让萧玉琢在嘴上占了她的便宜。 将牙一咬,十六娘就沖了上来,想要撕打萧玉琢。 竹香还未来的及上前,便见一道身影一闪。 似有掌风推在十六娘肩头。 只见她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十六娘惊愕抬头,「你竟敢……」 话音未落,瞧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她立时脸面涨红,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话都顾不得说,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那欲语还休,娇羞万方的样子,还真是叫人…… 「越王殿下怎么……」十六娘飞快的抬眼看了眼李泰,满面羞怯,又连忙低下头去,盈盈福身,「见过越王殿下,祝殿下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萧玉琢微微皱眉。 她猜到萧十六娘是扒在墙头上看男人。 这么大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整日关在闺阁之中,关得住她的人,哪里能关得住一颗萌动的心? 只是没曾想,她看的正是李泰。 更没想到李泰会听闻了这边争执的声音,直接跃墙过来。
第88章 女人心意最善变 趁着十六娘请安的功夫,萧玉琢扶着丫鬟的手就要开熘。 李泰却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她身上,「萧娘子,这就要走啊?」 萧玉琢站定脚步,勉强回过头来,「多谢越王,我还要去给阿娘请安,就不耽误越王的功夫了。」 「不耽误。」李泰似笑非笑的说道,「许久不见,萧娘子过的可好?」 好不好管他什么事儿? 若是叫他爹知道,她只怕再也过不好了! 见她不说话,李泰抬脚靠近,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听闻先前景将军为了护着萧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也搬到了城郊别院处?」 萧玉琢轻哼一声,不动声色的往后退,拉开两人距离,「是啊,越王不是早就知道么?何必多此一问?」 李泰垂眸,笑意渐渐收敛,「可听说景将军如今又搬回了将军府,是因娘子不愿与将军和好,将军已经放弃了么?」 嗯? 萧玉琢微微挑眉,他搬回去了?那每天下午听到的琴声是怎么回事? 「不……不管你的事!」萧玉琢立即说道。 李泰勾了勾嘴角,微微弯身看她,「你是将军夫人,确实不关我的事。可倘若你们彼此都没了心意,那就……」 「那也不关你的事!」萧玉琢立即说道。 「越王殿下是来看我祖父的吗?祖父在葳蕤院,我为越王殿下带路吧?」萧十六娘突然说道。 趁着李泰回头的功夫。 萧玉琢扶着竹香的手,抬脚便走。 她这会儿速度快的,倒完全不像个孕妇了,健步如飞,动如脱兔。 没留神,竹香拽她却是没拽住,小路拐弯之处,她和人撞了满怀。 幸而竹香护住她的肚子,那人被她撞的退了两步。 「大伯娘留神!」萧玉琢站稳,作势伸手扶她。 她连忙拽住自己的丫鬟站稳,「玉玉怀有身子,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大夫人话音刚落,便瞧见假山处站着的萧十六娘和越王李泰。 越王负手而立。目光清冷淡漠的落向这边。 萧十六娘双颊绯红,含羞带怯,两手揪在一起,扭扭捏捏。 若不是衣裳凌乱,髮髻松散,崭新的艷红披风上滚了许多的尘土,显得她狼狈不堪。 这副娇羞的样子,倒是有看头的多。 大夫人登时气的脸色难看。 萧玉琢又是这般汲汲皇皇的跑走,她顿时以为萧玉琢是撞见了自家女儿这幅样子,觉得尴尬,才慌忙避开。 顿时觉得萧玉琢又体贴又知礼。 倒是自家的女儿,真是让她在越王和萧玉琢面前,丢尽了脸面。 「十六娘!」大夫人厉声呵斥。 萧十六娘看见大夫人,不由吓了一跳。 她又恋恋不捨的看了越王一眼。才慌慌张张的朝大夫人走来。 「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更衣?」大夫人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萧十六娘还想回头看,却被大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萧十六娘不情不愿的撅嘴站在一旁。 大夫人福身对越王道:「还请王爷移驾,这里都算是半个内院了……」 李泰哼笑一声,「听闻争执吵闹的激烈,故心生好奇,没想到姐妹之间,也会由口角发展为动手……实在----精彩。」 李泰笑了笑。 大夫人脸色一变,回头去看。 「你还不走?」萧十六娘催促萧玉琢。 萧玉琢提步就走。 她却忽而抬脚,踩在萧玉琢的裙裾之上。 萧玉琢不防备,勐的一踉跄,就往地上扑去。 这一幕,恰落在回眸的大夫人眼中。 萧玉琢惊唿。 幸而竹香就在她身边,当即反应极快,伸手抱住她。 萧玉琢站稳,拍着心口,似有些吓着。 大夫人已经吓白了脸。 她如今正怀着身孕,若是就这么趴下去,肚子先着了地,后果…… 萧十六娘脸色阴沉,没有愧疚悔过,反倒还有些遗憾不甘似得。 大夫人抬手就想给十六娘一个耳光,好叫她清醒清醒。 但毕竟是自己的闺女,终究捨不得叫她这么没脸。 她慌忙上前扶住萧玉琢另一只手,「玉玉要小心呀,如今身子不便,走路可要更谨慎才是,不要慌慌张张的,适才还撞了我呢……」 梅香将眼睛一瞪。「那怎么能一样!刚才分明是有人踩了我家娘子的裙裾!」 梅香指着萧玉琢的裙边,瞪眼厉声喝道。 樱草色的群边上,一个脚印子异常明显。 大夫人连忙看向丫鬟,「你们也得小心,走在娘子后头,当留神脚下!」 她就不看萧十六娘。 「大夫人这话说的……我们伺候人的,却连这点儿事儿都不懂么?这脚印子分明是故意踩上的!丫鬟们谁敢害主子?」梅香红着眼圈说道。 萧玉琢只垂着眼眸,一言不发,也不拦着梅香,还暗暗沖梅香点头。 梅香得了首肯,立时便更加委屈,吸着鼻子哭道:「我家娘子大过年的,想着往娘家来探望,长公主那儿都没去,直接来看了大夫人,敬着您是长辈,又是萧家长房长媳,敬着您倒比敬自家娘亲还多……不曾想,在您这儿受了委屈,却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梅香越说越伤心,竟还哇哇哭上了。 萧玉琢垂着头,一言不发,两手轻抚着肚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大夫人只觉头疼。 她这样子,若是叫长公主知道,萧家今年就不用过个安生年了。 谁不知道她是长公主的眼珠子……偏生十六年就要处处跟她过不去!八字相冲还是怎么滴? 大夫人勐的回头,瞧见越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她更觉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好了,莫哭,我知道玉玉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大伯娘为你做主!这院子里总有些不懂事儿的人,仗着自己年纪小,做了事情还不是得爹娘给她费心劳力?」 「谁仗着年纪小就,娘,我……」 「你住口!」大夫人狠狠瞪了萧十六娘一眼。 萧十六娘被她严厉的神色吓住,闭嘴不敢再吱声。 大夫人上前一步,握住萧玉琢的手,小声说道:「你不是开了个柜坊么?你娘定然不能同意……不过大伯娘支持你!大伯娘那儿还有些嫁妆体己……」 萧玉琢这才抬起头来,淡淡看了大夫人一眼,「伯娘,刚才我可是吓得不轻,这颗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孕妇不经吓,我这可得好好养着,好些日子都不能操心呢。您既是支持我,不若将中馈中一时用不到的,也存到柜坊之中,非但有保障,还可拿更多的利钱!您就坐等着收银子吧!如此,我省了心,您也能拿好处,是不是?」 大夫人眉宇纠结,「中馈可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上头还有你祖母,这事儿……」 「祖母早就将这些都交到您手中了,您在自家侄女面前,还谦虚什么呀?难不成,您是怕我吞了萧家的银子,不还给您?这您可以放一百个心,要不您先存上三个月的定期?到时候我把本钱利钱,一併给您送来!亏不了您的!」萧玉琢缓声道。 大夫人还在犹豫,「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哎呀……适才这么一吓,我这心里头呀……回头阿娘和将军问起来,我总得一五一十的说,我看见呀,假山旁边,十六娘和……」 「好好好!」大夫人连声答应,「你待会儿来我院中,我先存上三个月!只是玉玉……」 她上前一步,抬手握住萧玉琢的手。「你妹妹的名声,可是天大的事儿,这事儿你可不能马虎!」 萧玉琢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伯娘放心,我什么都没瞧见,我就是去给阿娘请安的!」 大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懂事儿的孩子,最知道轻重。」 两个人说话声音小。 十六娘听得似懂非懂的,且越王落在这边的视线,也叫她心猿意马。 「阿娘,您答应了她什么?」十六娘嘟嘴问道。 大夫人瞪她一眼,若不是这会给她添事儿的好女儿。她岂能这般被动? 原想着拿出来十贯百贯的,也算是给萧玉琢留个情面,卖个好,拿回来拿不回来,都不计较了。 这下可好! 萧玉琢扶着丫鬟的手,闲庭信步,神态悠然的走远。 她那白里透红,盈盈润润的脸颊上,哪里能看出半分惊吓的模样? 萧玉琢给长公主请了安,高高兴兴的去了大夫人院中。 大夫人还想搪塞她,她直接备了马车等在库房院子外头。 「伯娘不用麻烦,车马人手我都备好了,只消您拿了对牌,亲自走一趟就成!」萧玉琢笑的像只小狐狸。 大夫人无语凝噎,跟着她去了库房。 萧玉琢从库房里抬走铜钱几大箱。 布匹折成现银,她怕大伯娘捨不得,就没开口。 没曾想,大伯娘倒是主动说,「这物件儿,能折换成银钱么?」 萧玉琢乐了,「自然可以了,只要这价钱咱们彼此协商好就成。」 大夫人微微一笑,倒高兴起来,「有些个布料是几年前的,如今都不时兴了,给下人做衣服吧,却又是上好的料子,若是给下人穿了。只怕那几个房里的人,要说我不会过日子。可给她们做衣服,她们却又不要,送人又拿不出手……」 萧玉琢点头,萧家会有这样的事儿,旁的世家大族定然也会有。 「堆在库房里也是浪费。」大夫人说道。 「夫人怎不拿到东市西市上去卖了?」萧玉琢故意问道。 大夫人摆了摆手,「过不下去了,才会拿着自家的东西去卖!我哪能干这事儿啊!」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宁可布匹堆在库房里发霉,也不给下人穿,更不肯拿出去贱卖…… 萧玉琢握了握拳,她果然是在做一件促进资源流通,改善百姓生活,利国利民的大事! 「我叫我家掌柜来估个价。给大伯娘过目,正好也将三个月的契约书给您立好。」萧玉琢正色道。 大夫人故作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岂能信不过你?」 「信不信得过是一回事儿,这既是涉及了钱财,就得当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您放心,我也省心!」萧玉琢说道。 大夫人也不再客套,点头应了。 萧玉琢一面让人将大夫人挑好的布匹搬出来,一面让人请了梁生过来。 梁生的眼力很好,且他办事很用心,听闻还涉及了布匹,甚至当即带了布庄的一位朋友一同上门。 那布庄的掌柜说的头头是道,十分懂行。 大夫人一开始还觉得他给的价太低。 但后来被他一五一十的一分析。倒觉得是她占了萧玉琢的便宜。 靠嘴皮子吃饭,还真是一门出路。 这布庄的掌柜,简直是三寸不烂之舌。 说的大夫人心服口服,最后还送了几匹布给萧玉琢。 萧玉琢满载而归的时候,萧十六娘正被大夫人罚了抄书。 她被关在闺房之中,一面抄写,一面委屈的直哭。 · 城南的地还在荒着,萧玉琢趁着年节的功夫,拉了不少的储户,但多是三个月的定期。且都是看在亲戚的情面上,才存的。 城南的地皮建设,资金回笼时间会比较长。 她不能拿着这个钱去投资城南,她和梁生倒是商量着将钱投在五芳斋一部分,在东市西市,甚至几个大坊中开起分店,连锁经营。 五芳斋资金回流更快。 到时候她利钱给的痛快,他们的柜坊打出名头之后,自然不愁没有人往柜坊里存钱。 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来投资城南的地皮,便有更多的保障了。 萧玉琢从五芳斋商量完,回到府上,路过景延年扩建的院子之时,恰好遇见景延年从院中出来。 不知是赶巧了,还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她刚好掀开车窗帘子,他恰好骑马出门,迎面而来。 隔着牛车,四目相望。 好似时间在这剎那间停止,她的眼里只剩下那匹高头大马。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他。 萧玉琢不知为何,脸上竟是莫名的一烫,她连忙放下车窗帘子。 心口却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好似被人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叫她莫名的紧张。 「娘子怎么了?」梅香看着她略有些慌乱的样子,尤为不解。 话音刚落,便听闻车窗外有人轻咳。 「原来夫人不在府上?」景延年的声音,隔着车窗帘子,甚是好听。 萧玉琢心跳不由更快,她皱起眉头,忽而又伸手挑开车帘。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她纤白修长的手指上,有片刻的失神。 「呃,我去萧家走亲戚了,听说景将军搬回将军府了?」萧玉琢问完,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景延年的视线这才从她白皙的手指移到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是,因为这里在城郊,年节宫中宴席较多,要加强防范,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萧玉琢哦了一声,似乎要放下车窗帘子。 景延年立即又开口,「不过我每日下午都能抽出一个时辰来……你不希望我……纠缠,隔着院子,也许不会叫你太过厌烦?」 他向来骄傲又霸道。 今时今日,竟然能当着丫鬟和僕从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承认是他「纠缠」她。 萧玉琢震惊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延年见她神情愣怔,微微一笑。 恍如一时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萧玉琢发觉自己,竟然没出息的看愣了。 「不过你放心。虽然我夜里不住在这里,但我已加强别院这边防卫,年节不安定,你出门多带些人。嫌闷的话,叫母亲过来陪你说说话。」景延年声音平缓。 他很少这么平静的说这么多的话。 且还是颇有些温情脉脉的话。 萧玉琢觉得自己像是不认识他了,她舔了舔嘴唇,「你……没事吧?」 莫不是那天的话,她说的过了,刺激了他? 景延年举目望天,半晌微微嘆气,「下雪了。」 嗯? 萧玉琢一愣,向远处看去。 果然有细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只是这雪下的小,近处看,却似乎并不明显。 「天冷路滑,多加留神。」景延年垂眸看着牛车里的她。 萧玉琢忽觉心头像是揣了个手炉,热烘烘的,温暖的不真实。 「你……」她仰脸看着那高头大马上的景延年,他也太反常了。 景延年忽而翻身下马,又走近牛车两步。 离得近了,她似乎连他眼中的瞳仁都看得清楚,也看得见他眼中的自己。 他口中有白白的呵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你那日说平等,说尊重……我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也并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究竟什么是平等,如何才叫尊重,我还不太明白。我去问了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讲的我云里雾里。我只道自己曾经对你太冷漠,如今只想对你好,却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是我自以为是了。」 萧玉琢震惊的看着他。 若说他适才那一番关怀的话,已经叫她受宠若惊,那这会儿他这隐隐约约道歉的话,更叫她难以置信了。 这真的是景延年那个骄傲自大,狂妄自负的大将军说出来的话? 「我会试着接受你所说的平等,试着学习你说的尊重。」景延年垂眸轻笑,忽而又抬眼看她。 他眼睛里明亮,如洒满了碎钻,盈盈有光流转。 「教我功夫的师父曾经说,我是个好徒弟。先生也说,我是好学之徒,只盼夫人多有耐心。」 他拱手向她,态度虔诚认真。 萧玉琢震惊的几乎不能回神,她懵懵懂懂的伸出手去,一把摸向他的额头,「天冷,易着凉,你不是发烧了吧?」 景延年站着不动,任由她摸着他的额头。 「菊香?」萧玉琢喃喃唤了一声,「你给将军诊诊脉?」 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又上前一步,他肩膀已经靠在了牛车上,「我不逼你。但只愿你终究愿意回将军府生下孩子。」 萧玉琢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抖,「我,这个我……别院里什么都不缺,阿娘已经送来了两三个有经验的产婆……我……」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那幽暗深沉的眼眸,叫萧玉琢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也会有耐心的。」他说完,将她的手推回车窗。 他又看了萧玉琢一眼,微微一笑,翻身上马。 「娘子,走不走?」梅香忐忑的问道。 萧玉琢这才放下车窗帘子,「走。」 牛车从他身边缓缓驶过,直到一行车马牛都进了院子,他才打马离去。 萧玉琢自从回到家,就开始望着窗外的腊梅花。默默地发呆。 梅香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 雪这会儿下大了,莹润油亮蜡黄色花瓣上,落了洁白的雪,虬曲的枝桠上也沾着雪白。 这么望过去,确实好看,可也不至于能叫娘子看这么久吧? 「虽烧了地龙,但窗子开久了会冷吧?」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却根本没理会她。 菊香朝她努努嘴,「你把窗子关上。」 梅香瞪眼,「那怎么行,娘子正在看雪呢!」 菊香朝她一笑,「你关上试试!」 梅香摇头,「你怎么不关?」 「试试,试试嘛!」菊香怂恿她。 梅香来到窗边,回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小心翼翼的将窗户关上了。 可萧玉琢仍旧望着窗口的方向,纹丝未动,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毫无反应。 梅香瞪大眼睛看向菊香,「娘子不是在看雪呀?」 菊香摇头,「娘子什么都没看。」 「娘子,您怎么了?」梅香担心,上前跪在萧玉琢脚边,轻轻推了推她膝头。 萧玉琢愕然回神,「他竟没审问我去干嘛了,都见谁了,我回来晚了,他也没生气,还笑容满面的关切我?」 梅香眼睛转了一圈,「您说将军么?将军今日看起来,是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什么不太一样,是太不一样了。」萧玉琢连连摇头,「多日不见,他怎的像换了个人似得?」 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穿越了吧? 萧玉琢一会儿点头,一会又连连摇头。 景夫人拿了小巧精緻的肚兜来,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萧玉琢勐然拍了下脑门儿,「景夫人,您是不是跟将军说什么了?」 景夫人抬眼看她,「你遇见年儿了?」 萧玉琢连连点头。 景夫人微微一笑,「他问我,什么是平等,女人要的平等是什么?」 萧玉琢脸上一热。 她那天只是气急了,所以口不择言,她跟一个古人!还是一个古代的男人说什么平等嘛! 「我也不懂,只跟他讲了我这些年来,一个人抚养他,一个人面对许多事的感受。」景夫人又笑了笑,她脸上满满都是温和慈爱,「我不想我的孙儿,将来生在一个不完全的家里面。」 萧玉琢垂头看向她的肚子。 景延年说,不希望孩子没有爹。景夫人说,不希望孩子没有一个完全的家。 而她,作为孩子的母亲,却一直刚硬着自己的心,一定要追求她要的独立,是她错了么? 「好了。年儿不叫我多说,说我陪着你解闷儿,说些开心的事儿就成了。」景夫人乐呵呵的笑,「他这话倒是说错了,我看你整日操心的事儿多,哪里是我陪着你解闷,是你陪我解闷儿呢!」 萧玉琢心头暖暖的。 有这样的好婆婆,郡主是得多得上天的厚爱呀! 便是看着婆婆这般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她也应该再给景延年一个机会,相信他是真的愿意做出改变,不是一时兴起的哄骗。 年三十,景夫人和景延年,谁都没提让萧玉琢回将军府的话。 长公主怕她寂寞,派人来请她回公主府过三十。一起守岁。 萧玉琢没答应,倒是让人请了景夫人和她一起吃扁食,熬年。 宫里宴席散场之后,景延年才得以匆匆忙忙的赶回来。 彼时萧玉琢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恍恍惚惚瞧见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在床上。 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萧玉琢咕哝了一声。 忽觉有个温热的吻落在了自己唇上,满带眷恋的辗转碾磨…… 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头一歪,就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身边传来一声温和舒畅的轻笑。 她掀了掀眼皮,终究是太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过了三十,景延年似乎就闲了许多。 听闻她喜欢看黄色的腊梅花,便每日都从外头折好些枝腊梅带回来。 现在她的别院里,不管是卧房,还是厅堂,哪儿哪儿都是一股腊梅花幽幽冷凉的香。 她和景延年的相处,似乎比从前融洽了许多。 景延年约她上元节一起看花灯,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景延年顾及到她身子不便,在东市的茶楼里包了二楼的雅间。 人还不多,灯还未亮起的时候,他便遣了人来护送她到茶楼里小坐。 「将军安排好宫中的事,就会赶来。」廖长生将她护送到茶馆,拱手说道。 萧玉琢点头,这茶馆的位置好,若是不想在人流里头拥挤,便在这茶馆里,也能看见好些的花灯。 只是这会儿天色还未黑透,花灯并未大亮。 雅间外头的廊间倒是传来好些说说笑笑的声音。 萧玉琢站在窗边。垂眸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以往在将军住着的时候,她只想着逃离景延年。 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日,她竟隐隐约约在期待他能快点回来吧? 人心还真是善变…… 正思量,低头一看,却有熟人跳下了马车。 萧玉琢不由眯了眯眼睛。 平日里这间茶楼雅间消费不低,上元节难得的机会,茶楼里雅间的包间价格更是贵的离谱。 这茶楼位置又好,临窗就能看到花灯,除了有钱外,身份也低不了。 是以,在这儿遇见熟人,萧玉琢也不算太过意外。 萧十六娘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到没有直接进茶楼,反而是快步行到另一辆马车跟前,等着那车里的人下来。 萧十六娘向来要面子得很,能叫她主动屈尊来等的人,倒是勾起了萧玉琢的好奇心。 她瞪大眼睛,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着。 那马车晃了一晃,先跳下个小丫头来。 小丫头有些眼熟。 待小丫头扶着一只净白的手,扶下车里的正主儿之时,萧玉琢忍不住哼了一声。 梅香,竹香都好奇的趴在窗口,向外望去。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十六娘怎么和她勾搭到一起去了?」 梅香脑袋都探出了窗外。 只见萧十六娘挽住那小娘子的胳膊,笑嘻嘻的往茶楼中走来。 她惊愕道:「十六娘看起来,和六公主关系甚好呀?!」 萧玉琢哼笑一声,「她俩看起来倒像是姐妹。」 廊间传来十六娘的说笑声。 李慧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倒是并不怎么刺耳。 萧十六娘好防备,心机都在脸上摆着。 那说话温温软软的李慧芝,才是吃人不吐骨头。 「她们怎么也坐在雅间里?何不去御街上转转?」梅香狐疑,「御街上的花灯可比这里的好看呢!」 萧玉琢垂眸,「管她们作甚?」 她话音刚落,恰有小二敲门进来,「娘子,您的茶和点心。」 十六娘顺势朝里望了一眼,当即大唿小叫道,「哟!这不是我萧家姐姐吗?」
第89章 真叫人刮目相看 萧玉琢只当没听见,并不理会萧十六娘。 萧十六娘却不甘心,尖声笑着就往雅间里头闯。 竹香冷着脸挡在雅间门口,冷哼一声。 「哟,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欢迎妹妹呢?」萧十六娘笑了笑,拉着李慧芝的手道,「六公主可能还不知道,我这姐姐可有本事了!」 她话音里透着刻薄讽刺的味道。 萧玉琢缓缓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竹香,关门。」 小二放下茶水点心,躬身退出去,竹香抬手就要关门。 「怎么,不敢叫人说呀?」萧十六娘笑了笑,「我姐姐一个女人,竟然在外头做起与民争利的事情来!如今要开柜坊了!那日去我家里头,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事儿,后来跟我阿娘打听了才晓得,原来是去求我阿娘帮忙了!」 「好好的郡主封号给她弄丢了,没了食邑封地,过不下去了!竟从事起卑贱的行当来!开柜坊的是什么人?都是那不清不白的人!」 「好好的景将军守不住,内宅妇人做不好,只能没脸没皮的在外头谋营生!」 「一个女人家的,守不住自家的郎君,被逼的没办法了,才会抛头露面的做贱行!没得丢了萧家的脸面,真是好本事!」 萧十六娘越骂越得意,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李慧芝拉了拉她的手,「十六娘,别说了,她怎么说也是你姐姐!」 「哟,这样的姐姐我可不敢认,没得连我的名声都带累了!日后走到外头,千万别说你是萧家的娘子,你早就嫁出了萧家的门,你做的这些个事儿,提萧家,我们都臊得慌!」萧十六娘继续说道。 「娘子!」梅香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您一句话,婢子去撕了她的嘴!」 萧玉琢摇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萧十六娘。 萧十六娘被她那淡然的目光刺激的更怒,抬手指着她道:「你瞧,你瞧。瞧她那厚颜无耻的样子?好似我们说的不是她一般?」 「十六娘!快别说了,今夜里看灯的人多,这茶馆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李慧芝拉了拉萧十六娘的袖子。 可这话非但没有劝住十六娘,反倒叫十六娘更加大声,「你为她担心什么?她自己都不嫌害臊!我若是她,早就蒙起脸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见人了!她居然还有脸到这茶馆里头来!」 「你看什么看?我说的哪句不是真的?原本你还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叫景将军照拂你,如今景将军都被你烦的搬回了将军府了,你还有什么依仗?」 萧十六娘得意洋洋。 萧玉琢轻笑一声,站了起来,扶着梅香,菊香的手,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她脸上恬淡安然的笑容。叫十六娘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你想干什么?」 萧玉琢闻言笑出声来,「一直都是十六娘在说,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么?你站在我的雅间门口,又跳又骂,你想干什么?」 十六娘瞠目看她,「我……我就看不惯你!」 「看不惯我什么?」萧玉琢笑道,「我又没说要叫你看惯呀?」 「你!厚颜无耻!」萧十六娘骂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每次颠来倒去的都是这几个词,要学人泼妇骂街,最好也去学些新鲜的词来,只有泼妇的架势,没有泼妇的伶牙俐齿可差了点火候。」 萧十六娘被她骂泼妇,脸上当即一热,「你,你才是泼妇!萧玉琢,你才是泼妇!无耻泼妇!」 萧玉琢向门外迈步。 萧十六娘竟被她的气势逼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双方都站在廊间里。 楼下楼上,有许多双眼睛都在围观。 看上去眼熟的夫人贵女很是不少。 萧玉琢微微一笑,「如今连声姐姐都不叫了么?竟提名道姓的……」 「你就不配让我叫姐姐!」萧十六娘更添嘲讽。 萧玉琢笑着摇头,「十六娘,我的好妹妹,出门在外,火气不要那么大。自家姐妹,我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可若这话落到的旁人头上,人家可会容忍你?」 「呵,你不跟我计较?那日在萧家,你让我在……面前丢脸!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萧十六娘说着,心头涌上委屈。咬牙切齿,一副要扑上来撕了萧玉琢的架势。 萧玉琢笑着摇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你别走,你给我站住!」萧十六娘叫嚣道。好似非要叫萧玉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丢人一般。 萧玉琢回眸,「那日你丢脸,起码脸面是丢在家里的,可今日……妹妹,这可是在外头呢。」 萧玉琢声音不大,脸上带笑。态度自始至终都温和有礼。 旁人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听得萧十六娘叫骂之声。 萧十六娘这才向四下里看去。 瞧见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副不屑鄙薄嘲弄之态,她登时大为窘迫。 「你,你是故意的!」萧十六娘抬手指着萧玉琢。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萧玉琢轻笑,「妹妹还是把手收回去吧?哪家的大家闺秀会拿指头尖子指着人说话?没得叫人嘲笑我萧家家教不好!」 萧十六娘气的想哭。她好不容易求了阿娘在上元节这天放她出来看花灯。 还求了哥哥帮她包下了这茶楼的雅间,就是为了和越王的亲妹子拉近关系,以便…… 这下可好,全让萧玉琢给毁了! 「你故意将我堵在门外,就是想让我在外人面前丢脸!有你这样的『自家姐妹』吗?你是故意的!」萧十六娘这会儿才收敛了声音,鼻音浓重又委屈的说道。 萧玉琢收起笑意,「你若不骂我,如何会在外人面前丢脸?十六娘,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萧十六娘听闻周遭的议论之声,偷偷抬眼看去,瞧见旁人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心中不禁后怕起来。 只怕这茶楼里头的事儿,不多时就会传到哥哥们的耳中,阿娘那里也瞒不过。 她往后只怕又会被阿娘禁足在院子里。 如今她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阿娘已经要帮她相看。 倘若她不能向越王表明心迹,只怕今生再无缘分了…… 想到这儿,她对萧玉琢的恨便更加不可抑制,「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十六娘咬牙切齿,低吼一声,勐的闷头向萧玉琢冲来。 她伸手推向萧玉琢,萧玉琢站的位置离着楼梯没有多远。 十六娘往楼梯口望了一眼,眸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 竹香吓了一跳,伸手挡在萧玉琢面前。 可十六娘并未撞在竹香身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肩头,她惊叫一声,肩膀勐的一缩。 她身子一歪,撞在了二楼的栏杆上。 竹香一愣,一颗珠子咕噜噜滚向一旁。 十六娘捂住肩头,「谁敢偷袭我……」 话音未落,便瞧见景延年沉着脸,从楼梯一步步走上前来。 十六娘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李慧芝也不禁退了几步,和十六娘拉开距离。 景延年走到萧玉琢身边,抬手落在她肩头,将她般护在怀中。 他垂眸看她,目光殷切而专注,「没事吧?不是叫你在雅间里等我?」 「雅间里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萧玉琢轻缓说道。 「我在御街安排好了人,御街的灯已经亮了,你想去看看么?」景延年关切问道。 萧玉琢轻轻点头,「好。」 他立时握住她的手,笑了起来。 明朗的笑容,如正盛的阳光,茶楼似乎因他的到来,忽有蓬荜生辉之感。 他牵着她,小心翼翼,旁若无人。 十六娘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不是说,景将军已经厌恶了她,所以搬回了将军府么?」 她小声的嘀咕,似乎落入了景延年的耳中。 景延年勐的回过头来,那清冷寒凉的目光,吓得萧十六娘腿一软,扶着栏杆却仍旧滑坐到了地上。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景将军这眼神,是要生吞了她么? 「萧家怎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他不轻不重一句话。却如破晓的一声晨鼓。 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十六娘这可是得罪了景延年了。 眼看这姑娘也到了及笄说亲的年纪,这下谁还敢上门给她说亲? 娶了她,岂不是要得罪景将军么? 有人嘲笑,有人嘆息。 十六娘如坠冰窟的坐在地上,她木木呆呆的回头看向李慧芝,却见李慧芝的目光正追随着景延年,眷恋飘忽。 「扶我起来!」萧十六娘沖丫鬟喊道。 丫鬟这才愕然回神,连忙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萧十六娘重重一咳。 李慧芝侧脸看她,轻嘆一声,「十六娘别往心里去,你和她毕竟是堂姐妹。」 「公主说的是,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萧十六娘皱了皱眉,狠狠向萧玉琢的背影剜了一眼,上前拉住李慧芝的手。亲昵说道。 李慧芝不动声色的将手拽出,轻笑点头,「好啊,有些话,我也想跟十六娘好好说说呢。」 李慧芝实在不想和她再这么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她早知道十六娘和萧玉琢不睦,所以十六娘向她示好的时候,她才顺水推舟的和她亲密。 原以为利用十六娘,能狠狠打击了萧玉琢,却不曾想,十六娘这般沉不住气,一打照面,就叫被萧玉琢大挫锐气。 还叫她也跟着在人前丢人。 李慧芝连忙躲进雅间,十六娘跟了进去。 萧玉琢被景延年护着,走在东市的灯海之中。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个商铺都点亮了自家的花灯。 花灯造型各异,有些还会缓缓地转动,投映出斑斓的色彩来。 东市西市这会儿都涌入了不少看灯的人。 人头攒动,原本应当十分拥挤才是。 萧玉琢却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周遭两步之内都没有什么人,旁人离得还远就被挤开,根本没人会拥挤到她。 她原本还担心腹中的孩子,会不会不堪拥挤的人群。 这会儿才发现,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细看了看,才发觉,在她们一行周围,似乎有一堵人墙,虽走的很慢。却是牢牢的将他们护在中间,隔开了人流。 「原来你早有安排?」萧玉琢侧脸看向景延年。 「你好热闹,只怕单是叫你在楼上看灯,不能尽兴。且御街上的灯更好看。」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心头暖暖。 景延年以往给她的印象,是粗枝大叶的,可如今看来,他以往不过是心不在此,心在这儿的时候,他到比她想的还周到。 周围的「人墙」都是着便装,不留意,根本看不出。 萧玉琢轻轻抬手,缓缓挽住他的胳膊。 景延年动作一僵,垂眸向她望来。 萧玉琢没有看他,嘴角却是勾勒出一抹浅笑。 流光溢彩的花灯。照在她白皙姣美的脸颊上,她的笑容被灯光渲染的格外美好。 景延年不由也笑起来,将她的胳膊收紧他臂弯之间。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终于行到了御街。 抬眼望去,直到皇城门下,整条御街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灯火辉煌的街道,剎那间仿佛有了生命的力量。 举目远望,只觉气势磅礴。 走进了细看,每盏灯都各有细节,妙趣横生。 御街上的灯,不同与东市西市,乃是朝臣,世家所做。 也有些是京城有些名气才情的文人所制。 能将花灯摆在御街上,那都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 看过了东市的灯。再看御街,只觉先前所看都不足与之相比,云泥之别。 这些权贵平日里明争暗斗不够,就连摆个花灯都要争一争比一比。 当真的争奇斗艳。 倒是便宜了看灯的人,惊嘆之声时不时的就从花灯前传来。 一路看来,萧玉琢都有些累了。 行事西市入口,她摇摇头,「我是走不动了,且御街的灯已经看过,西市的就不必看了吧?」 「咦,娘子你看,那家商铺前头,围了好多的人!」梅香突然掂着脚尖,好奇说道。 萧玉琢寻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西市入口的第一家商铺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多人,且惊嘆声连绵不绝。 「竟会比御街上的灯更好看吗?」梅香好奇不已。 萧玉琢摇摇头,「定然不会!这些人是没有看过御街的灯,才会驻足不前!」 「这可比御街上张尚书家里的灯还好看呢!」突然有人高声嘆道。 咦? 御街上张尚书家里的灯,是一盏设计了精妙机括,投铜钱进去莲花便会缓缓绽放,莲心托举起一个漂亮的胡姬,在莲心上站着跳舞。 若要那胡姬不断的跳,便要不断的往里头扔铜板。 设计的很是精妙,御街上也属那盏灯前围观的人最多。 比张尚书家里的灯好看? 这倒是勾起了萧玉琢的好奇心了。 萧玉琢和景延年也向那花灯走去。 人多,那便服的侍卫开路有些慢。 但待看到那花灯之时,萧玉琢却不由感慨道:「便是再等一会儿也值了,真是不虚此行!」 花灯及其精妙并不在于它大。相反,这花灯和张尚书家那盏灯容得下胡姬跳舞的灯相较起来,要小得多了。 大约只有人手臂展开那般长宽。 可这花灯上却铺排了整个长安城的景象,像个微缩的长安实景。 「哟,这是将军府吧?」梅香指着一处惊叫说道。 「这里是崇仁坊,萧家的宅院!」菊香也指着一处惊嘆。 中间的皇城更是精妙。 雕出长安的实景来也就罢了,若是将皇宫的格局也都雕琢出来,只怕圣上要降罪下来了。 是以这皇城的地方,只有城墙城门楼被雕琢出,城中却是盘踞了一条威风凛凛,腾云驾雾的金龙。 这龙栩栩如生,连龙鳞,龙鬚都雕琢的精妙一丝不苟。 那龙的眼睛,不知用了什么宝石。黑亮黑亮的。 这龙的身体里装了灯烛。 随着灯烛燃烧,龙的鼻子里会喷出烟雾火光来,更显得这龙逼真而霸气,像是真龙从天而降,盘踞在皇城之中。 「太妙了!」萧玉琢不禁嘆道,「这布景,这精雕细琢的刀法,这精妙的设计。真是匠心独运呢!」 「你喜欢?」景延年垂眸问道。 「娘子真是识货,这灯便是献给当今圣上,也不寒颤呢!」掌柜的连忙上前笑着说道。 萧玉琢点头,这灯献给圣上,无疑是狠狠的拍了圣上的马屁。 圣上这皇位做的不算名正言顺。 可这灯上展现的却是真龙天子,从天而降。 这不是奉承当今圣上是真龙,是天命所归么? 「这灯卖么?」萧玉琢问道。 「开门做生意的。有人买,自然要卖了!」掌柜的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来。 「两钱?太便宜了!」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拉了她一把,「小娃娃提的小灯还要两钱呢,你傻了吧?」 梅香横了她一眼,比口型道,压价,继而开口,「两百钱也着实太贵了,一个花灯,不过是好看,还能吃能穿不成?」 「这位姑娘话说的不错,这花灯光看,天天看也会腻,唯有上元节最是应景!」掌柜的笑嘻嘻说道,人卖东西,都是忙着夸东西好,他非但没夸,反而顺着压价人的话音说。 梅香撇了撇嘴,「您也这么说了,那两百钱着实贵了吧?」 掌柜的呵呵一乐,「不是两百文,这灯二十贯!」 「你抢钱啊?!」梅香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萧玉琢也微微一惊,二十贯?一个匠人在长安城里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做上一年工,也挣不了二十贯。 「跟您打听,这灯着实精妙,但我对这制作灯的手艺人更好奇。」萧玉琢垂眸打量着那微缩版的长安城。 她在城南的地,势必要开发的。 如今正缺这样精于设计的人才。 原本是打算通过阿娘的关系。去结识几个工部执笔策划的员外郎呢。 可如今看着这精妙的灯,那千里马不是已经在眼前了么? 掌柜的嘿嘿一笑,「灯您买么?」 「买了灯你就说出制灯的人么?」梅香立即问道。 掌柜的却是摇头,「这人不能说,当初人把灯送到我这儿寄卖的时候,就说了,不愿透露姓名。」 「是谁做的你都不肯说,灯你还卖的这么贵?」梅香嘟哝道。 掌柜的抬手往人群里随意一指,「姑娘,您瞧见没有,适才已经有许多人,想知道那制灯之人究竟是谁了,我若是说出那人来,这灯早卖出去了!」 「既不愿透露姓名,也许是希望更多的人欣赏这灯吧?」萧玉琢轻笑,「我们走吧。」 「娘子不是喜欢这灯么?」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她虽喜欢这灯,却是更在意制灯之人。 景延年垂眸看她,见她抬脚欲走,他勾了勾嘴角,未置一词,握着她的手,行出人群。 在御街花灯外头,离得最近的路上,他早安排好了车马。 萧玉琢走累了,他便扶着她的手,上了那宽大舒适的牛车。 扶她上车之后,他忽然道:「御街上还有些事待安排,你且先回别院去,我叫他们护送你。」 萧玉琢点点头,歪在枕囊上休息。 景延年目送她离开,折返回了西市。 上元节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放爆竹,跑着玩儿的孩子。 热热闹闹的挺好,就是车马行进的速度格外的缓慢。 唯恐冷不丁的从哪个巷子里再窜出个孩子来,叫人措手不及。 萧玉琢回到别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她刚被丫鬟扶下马车,便听身后一阵马蹄声追来。 她举目去看,景延年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还有灯光忽明忽暗。 萧玉琢神色狐疑。 待他临近了她才看清楚,他身后跟了几个侍从,骑在马上。抬着个方形的花灯。 正是在西市上,她询了价,却又没买的那个。 景延年翻身下马,微笑看他。 门下的大红灯笼将他的脸也照得红彤彤的,格外温暖。 「你怎么还是买了那灯?」萧玉琢问道。 随从小心下马,抬着花灯上前。 「我瞧你喜欢。」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轻嘆一声,「我不是喜欢这灯,我是好奇是谁制了这灯。」 「我帮你问来了。」景延年笑着说道。 这倒是叫萧玉琢一惊,她满面不信的看着他,「你问来了?你打了那掌柜?逼得他开口?」 景延年脸色一僵,「在玉玉心里,我就是个只会用武力的莽夫?」 萧玉琢呃了一声,难道不是么? 「这花灯上少了长安五个坊,这五个坊的分布也是有特点的。将那少了的五个坊的位置,沿着长安城的路,曲曲折折的连起来,所成图形,恰似一个徽记。」景延年笑着说道。 萧玉琢已经完全听呆了,「五个坊?徽记?我适才也看的很认真,我怎么没瞧出来?」 景延年拉过她的手,让她站在那花灯前头。 那盘曲的金龙还在往外吐着烟气。 萧玉琢这会儿却顾不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龙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长安微缩的坊市中。 「看出来了?」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摇头,直到景延年一一将那五个刻意漏掉的坊的位置指出来,她也未能想起来。 这只怕要对着长安的舆图细细对照,才能分辨出来吧? 她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这人的脑袋里莫不是装了个gps?这都能叫他发现? 「然后我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了这灯,那掌柜就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景延年轻笑道。 萧玉琢一听,不由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五倍?一百贯?你……你……真是人傻钱多!有钱烧的吧?」 景延年抬手揉揉她的头,「夫人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你都猜出来是谁了,干嘛还要出五倍的价钱?」萧玉琢瞪眼,这人是不是傻? 「我猜,这是那制灯之人的想法,五个坊,五倍的价钱,五是个好数。果然,五倍价钱之下,那掌柜的就说了实话。」景延年浑不在意。 萧玉琢无语了,一个灯,一百贯。人家能不说实话么? 买也买了,看他一脸邀功的表情,萧玉琢只觉无路,「那你快说说,究竟是谁做的这灯?」 「驸马都尉,王敬直。」景延年呵呵一笑。 萧玉琢愣了好一阵子。 再看向那灯时,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他猜出了是谁,却还要出五倍的价钱,驸马爷呀,那是缺钱的人么? 而且是南平公主的驸马爷呢…… 不过既是如此,他做的灯干嘛不放在御街上?她记得御街上有南平公主府的灯呀? 难怪那掌柜不肯说制灯之人…… 萧玉琢恍惚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景延年的肩,「郎君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深邃却有亮光的眼眸之中似乎蕴含了太多的话。太多的情愫。 萧玉琢却连忙抽出手,「呃,已经后半夜了,我就不留将军了,将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扶着梅香的手,就快步进了别院。 景延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轻笑。 「将灯送进去。」他翻身上马,缓缓离开。 萧玉琢次日起来,一眼就望见了那灯。 灯做工精巧无比,大白天的,没有点灯烛在里头,那龙不吞云吐火了,可整个花灯,却显得更为精秒。 坊间的道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人挎着篮子,有人抱着孩子…… 东市西市上,有许多商贩。 看他们的动作神情,好似能听到熙熙攘攘热闹叫卖的声音。 小桥流水,绿树人家。 细细看来,各处都惟妙惟肖趣味横生,一百贯,似乎也不算离谱。 纵然还是叫人想来肉疼。 「去请梁掌柜来。」萧玉琢从花灯上收回目光,心里盘算起正事儿来。 梁生来得很快,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已经康復的魏子武。 他活蹦乱跳的,倒是完全看不出先前受过重伤的样子。 瞧见萧玉琢还笑嘻嘻的拱手行礼。 「梁郎君认识的人多,可对南平公主的驸马爷,王敬直有所了解?」萧玉琢问道。 梁生闻言,扭头看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连忙将脸一别,抱着肩膀没说话。 萧玉琢瞧他面色十分奇怪,不由好奇道:「这里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么?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松竹馆的时候,南平公主和魏子武的关系看起来十分暧昧。 纵然魏子武卖艺不卖身,可南平公主还是很中意他的。 后来南平公主也亲自承认,她有意养魏子武为面首,魏子武却不愿意,宁可躲着她。 萧玉琢尴尬的笑了笑,「把灯抬上来。」 那精緻的花灯刚一抬上来,就吸引了梁生和魏子武的全部视线。 「这不是西市上那引起轰动的灯么?」魏子武摸着下巴道,「还说有人出了一百贯将灯买走了,我还道那人傻呢,原来是娘子啊?」 「你才傻呢!」梅香横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呵呵一笑,「既是娘子买去了,那便不傻,一点都不傻!」 梁生抬眼看着萧玉琢,「娘子既提了驸马,又拿出这花灯,莫非这花灯是驸马爷的?」 萧玉琢点头,「正是,梁郎君所言不错。」 「唔,王敬直在被公主看中以前,就在工部任职,骊山的行宫听说就是他设计的。」梁生说道。 萧玉琢没留意过这些,闻言不由大喜过望。 「他早不在工部了,被南平公主相中以后,他就卸了实职,成了驸马都尉。」梁生又看了一眼那花灯,「不过看来,他的本事并没有丢啊?」 萧玉琢笑着点头,「我就是看上这灯的精妙,且郎君说,他以前设计过行宫,若是能请到他设计城南那一顷之地,岂不是更妙?」 梁生连连点头,片刻之后,却又摇头,「驸马自打不在工部之后,就没有再摸过过这些了。听闻他和南平公主有些矛盾,所以整日吊儿郎当。没有正行。」 「南平的驸马,还敢吊儿郎当?」萧玉琢惊嘆一声,这王敬直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南平抽他? 梁生唔了一声,「就是喝喝酒,听听戏园子,熘熘鸟,斗斗蛐蛐,倒也没有旁的。」 萧玉琢哦了一声,就说嘛,南平能容的下她的驸马爷养旁的女人才怪哩。 「两位郎君准备一下,我打算请他设计城南地皮的规划开发,过几日我做东,请他吃个饭,席间说一说这事情。他有这般才能,弃之不用不是可惜?」萧玉琢说道。 梁生还未开口,魏子武就连连摇头,「我不去!」 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涨红脸,瞪着眼道,「打死也不去!」
第90章 这有什么丢人的? 钻石1400加更 萧玉琢想到他和南平公主那点儿事儿,叫他去见王敬直,还真是不合适。 王敬直倘若不知道那些事,也就罢了,倘若是知道的,那本该谈成的事情,只怕也谈不成了。 她没有勉强魏子武。 见梁生毫无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她便交给梁生去准备。 她借「德信柜坊」东家的名义,邀请了王敬直吃饭。 邀约的地方就在五芳斋的雅间。 五芳斋如今几乎已经成了长安人谈事情的必去之地了。 王敬直原本不想去,可萧玉琢命人拆下那花灯上的一个坊,重新固定了给他送了过去。 王敬直见到这灯,便同意前往。 萧玉琢做东,她和梁生先到了。 王敬直一进雅间,见到萧玉琢明显是一愣。 「这不是萧家娘子么?怎的是您在这里?」王敬直很是愣了一愣,「原来您就是德信柜坊的东家?」 王敬直发愣。 萧玉琢比他更惊讶。「你……」 这是王敬直么? 怎么这张脸跟魏子武长得那么像? 那眉眼,那口鼻,简直跟亲兄弟一样啊! 不过是王敬直年纪稍长些罢了。 且眉宇间少了些魏子武的痞气和凌厉。 萧玉琢这会儿心下有些捉摸不准了,传言南平公主和驸马王敬直不和。 她究竟是不喜欢王敬直才不和,还是…… 若是不喜欢。又怎会对魏子武格外青眼? 难怪魏子武不肯来见王敬直呢! 萧玉琢侧脸,向梁生看了一眼,见梁生看见魏子武并未吃惊之色。 果然,魏子武躲着南平公主,多半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南平公主厚爱吧? 「驸马请坐。」萧玉琢笑着说道,「上元节当日,在西市瞧见驸马爷所作花灯,惊讶其精巧,更惊嘆其匠心独运。」 王敬直坐下后。拱手笑了笑,「不过是手痒玩儿玩儿罢了。」 「手痒玩儿玩儿尚能有此大作,若是您认真起来,是不是就是骊山行宫那样的巧夺天工之作了?」萧玉琢笑道。 没想到王敬直脸上竟露出一抹惆怅来。 他的目光悠远,像是陷进了回忆里。 良久。他长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摇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怎么?驸马如今不喜欢这些了么?」萧玉琢问完,不由自己摇头道,「适才驸马还说手痒,既会手痒,必然不是不喜欢了,那为何……」 王敬直看了她一眼,「萧娘子说话做事向来干脆果断,您今日以柜坊东家的身份,请王某来,究竟是何用意,不妨明说吧?」 萧玉琢笑了笑,看了梁生一眼。 梁生连忙拿出一张城南的舆图,摆在王敬直面前。 王敬直狐疑看他。 梁生抬手在舆图上一圈,「这里,娘子有一顷之地,朝廷要上报规划设计图,方能允许开发。娘子有心建设,既要做。就想做到最好。能做出规划图的人不少,可能将此事认认真真做到极致的,却非驸马莫属。」 王敬直的手微微抖了一抖,他眼睛里也倏尔迸发出光亮来。 他心动了。 在他对面的梁生,和坐的稍远些的萧玉琢都感觉得到。 就连萧玉琢身后站的丫鬟们也觉得。多半是找对人了,驸马肯定会答应下来。 没想到,王敬直抬手十分眷恋缱绻的摸了摸梁生用手指圈过的那块地,却垂眸道:「我已经不动笔了。」 嗯? 梁生回头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眉头紧皱,「这是为何?」 王敬直轻嘆一声,嘴角溢出苦笑来。 他未开口,廊间却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木屐踩在楼梯上,似乎要将楼梯踩出个洞来。 随着那声音临近,一道浑厚的女声也隔着雅间的门传了进来。 「王敬直。你整日里摆弄那些工匠的活计还不够,如今竟还和商人勾搭上了?士农工商,你是越来越不自重了啊?」 咣当。 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来。 门儿小二一脸焦灼,想拦不敢拦,想拉不敢拉。 「我倒要看看。你是和那个贱……」立在门口的南平公主话音一顿。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萧玉琢,又看了看萧玉琢身边的梁生,最后目光才落在王敬直身上。 萧玉琢笑着起身,「见过公主,公主适才说什么?贱什么?」 南平公主皱眉上下看她。兀自嘀咕了一声,迈步进门,反手将门关上,她身边侍女和小二都被关在了门外。 「玉玉,怎么是你?你是那所谓的商人?」南平公主一阵诧异,「我听说是做柜坊生意的人,请他……」 萧玉琢缓缓点头,「没错,是我。」 南平公主瞪大了眼睛,「你就是柜坊生意的……德信柜坊是你的产业?」 「是我在做。」萧玉琢笑着点头。 「玉玉。你若过不下去了,就跟景将军低个头,服个软!还能缺了你一口吃的?如果不行,舅母也不会不管你呀?」南平看了看她隆起的肚子,啧啧两声。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做柜坊怎么不行了?」 南平连连摇头,「挺着个肚子,还要做这与民争利的事情,不行不行,我得告诉父皇。大不了,求父皇把你的食邑都还给你!岂能叫你受这个委屈?」 萧玉琢正色,「不用,我无功无劳,凭白为何要靠食邑生活?我靠正当经营养活自己,有何不妥?何为与民争利?促进物资流通,将需要之物,交予需要之人,何贱之有?」 南平公主皱眉看她,似乎不太理解她的逻辑。 「难道生于皇室。亦或是和皇室搭边儿,就该游手好闲,凭白接受供养么?既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为什么要依靠旁人?」萧玉琢一脸严肃,说的异常认真,「倘若今日我求回食邑,他日我又犯了错,那我是不是又要饿着肚子,求人接济?人靠着自己的智慧,自己的能力,做利国利民之事,也能养足自己,有何不对?」 南平公主讶异的看着她,「你这些道理,都是哪儿听来的?人生来就有贵贱之分。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一切……」 「我就是不信出身,人生来不同的,应该只有天赋之别。有些人就适合做执掌天下之人,正如同当今圣上,有些人就应当领兵打仗,就如同各位显赫的将军。而有些人,就适合行商,就如同……」萧玉琢笑了笑,「就如同梁掌柜。」 「人只要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一口饭吃,养活自己,还方便了他人,利人利己,没有贵贱!」 萧玉琢说完,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南平公主的肩,「我没针对你的意思。」 南平公主连忙扒拉下她的手,狠狠的翻了她一眼,「我也没觉得你在说我!」 她又看了王敬直一眼,「走。跟我回去!」 王敬直垂眸,看着面前矮几上头城南的舆图,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快走啊!」南平公主抬眼看着萧玉琢,「你找他做什么?」 「我同意。」王敬直忽然说道。 萧玉琢闻言轻笑。 南平公主倒是一愣,「你同意什么?」 王敬直抬头,脸上带着认真慎重之色,「萧娘子这活儿,我接了。许久没有画图,没有设计,这手早就痒了。只是叫我画图设计,这费用可是不低。」 萧玉琢点头。 梁生拱手,「断然不敢亏待驸马。」 南平公主瞠目,「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你又要画图?又要去做那工匠才做的事情?你就甘愿做个匠人?」 「我做匠人又如何?我有手有脚,难道就要做个事事仰仗公主,吃公主俸禄,混吃等死游手好闲之人吗?」王敬直挺直了嵴背,双目直视南平公主,「我就是要做个匠人,不但要做匠人,还要做大夏最有名的匠人!」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平公主全然愣在那里。 王敬直都已经摔门出去老半天了,她才愕然的回过神来。 她迟疑的扭过头去看着萧玉琢,「他……他刚才,那是沖我?」 萧玉琢点了点头。 她又看梁生。梁生也忙拱手。 萧玉琢道:「公主息怒,驸马许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 南平公主呵的笑了一声,「自从他成了驸马都尉,我多少年没有见过他这般硬气的样子了?整日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比小娘子还娘气!呵,今日敢冲着我发脾气了,还真是长进了!」 南平公主也甩袖子离开。 萧玉琢歪了歪脑袋,「她这话说的,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也许是喜忧参半吧。」梁生缓缓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不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既然驸马已经答应,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梁掌柜了。」 梁生拱手应是。 萧玉琢离开五芳斋,坐上牛车打算回别院去。 牛车跑的较慢些,且她如今有身子,需得稳稳噹噹,车夫赶车更悠哉。 梅香挑着帘子往外看。 「咦,那不是萧家的马车么?」梅香抬手往外一指。 萧玉琢也望去。 竹香眼睛尖,「是萧家的马车!云顶赌坊?萧家谁在这儿赌呢?」 「附近可有茶馆?临街有窗的。」萧玉琢问道。 竹香连忙四下看了一眼,「前头不远就有,那窗恰能看到这儿。」 「我们去坐坐。」萧玉琢垂眸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她是在云顶赌坊出的事儿,如今一听萧家跟云顶赌坊扯上关系,她这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梅香去要了雅间,扶着她的手来到窗边。 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云顶赌坊门前人来人往。 「竹香,安排几个人到云顶赌坊后门看着,万一萧家人从后门出来,也好叫我知道是谁。」萧玉琢吩咐道。 竹香应了去安排。
第91章 我就是来道谢的 萧十六娘此时正坐在云顶赌坊的雅间里头。 上元节那日,她就已经跟六公主暗示了她的心意。 六公主对她也挺热络的,还专程送了她回家,在阿娘面前为她美言。 阿娘这才没有将她关在闺房里。 六公主暗示她请她出宫。 原以为她能有机会跟越王见面。 可是六公主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雅间里赌钱,就藉口如厕,到现在还不回来。 越王也不见踪影。 萧十六娘等的心焦。 她却不知,李慧芝如今正在云顶赌坊三楼的一间格外大的房间之中。 李慧芝垂手站着,「云公子真是有手段,竟然能将消息递进宫里头去,不知您叫我出来,是有什么吩咐?」 云公子在光影交汇,明暗模煳的帘子处斜坐着,他一只脚踩在宽大的坐榻上,一只脚垂着。斜倚着枕囊,姿态很是闲适。 「我说叫你挑拨纪王,越王,景将军,与当今圣上不合,这么久过去了,却不见你有任何成效啊?」云公子仍旧带着那红脸大面,语气阴沉沉的。 李慧芝闻言有些负气的哼了一声,「我是做了,圣上险些就杀了萧玉琢!云公子想想,萧玉琢乃景延年的妻,若是叫圣上动手杀她,景将军岂不记恨圣上?」 「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云公子冷声道。 李慧芝皱眉,「可惜不知怎的,竟叫她一再逃脱,圣上最后又放过了她!云公子……为了这事儿。我可是折了好些银子在里头,如今还……还欠着宫里的人,您能不能……」 「要钱啊?」云公子呵呵的笑了一声。 李慧芝不由皱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什么都没做成,无功不受禄,你怎么好意思问我要钱?」云公子笑道,「且真想叫萧玉琢死的人,是你吧?」 「我……」李慧芝咬了咬下唇,「云公子想叫我做事,却又不肯帮我,我身单力薄……」 「我且问你,听闻朝廷要在城南有动作,你身在宫中,可知此事?」云公子打断她,问道。 李慧芝垂了垂眼眸,「是,这事儿我知道,萧玉琢还从父皇那里讹走了一顷之地呢!」 「讹走?」云公子笑了一声。 「是啊,萧玉琢最近动作可是很多,她不但要了城南的地,还在长安城里开了柜坊!如今京城里好多人都知道的德信柜坊,她就是背后的东家!」李慧芝皱眉说道。 云公子轻哼一声,「德信柜坊?」 云公子身边的随从连忙弯身说道:「德信柜坊同一般的柜坊不同,收了银钱绢帛,并不收监管保存费用,反而会给定期存放者以利钱。」 「是啊,她就是想拿着旁人的钱,用于城南的投建!」李慧芝笃定说道,「如今这女人诡诈得很,空手套白狼!自己没有封地食邑,便要了城南的地,又用旁人的钱来建,到时候城南的地若是盈了利,那好处却全是她的!真真狡猾可恶!」 云公子大面之下的神情看不清楚,那一双眼睛却是阴沉沉的,「消息可确实?」 李慧芝微微一笑,「萧家十六娘如今春心萌动,看上了我哥哥,我问她话,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玉琢回萧家去问萧大夫人要钱存入德信柜坊之中,这事儿她亲耳听到,还能有假么?」 云公子不由缓缓点头,「萧玉琢乃是景延年的妻,又是长公主的女儿,她敢有此举动,便是一种风向。」 他话音落地,房中一阵静默。 他手里把玩着一串念珠,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李慧芝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旁的,便开口道:「我也算是给云公子提供了有用的消息吧?既然我是帮云公子做事的,云公子是不是也该给我些好处了?」 「你不就是要钱么?」云公子哼笑一声,「给她两千贯。」 「两千贯?!」李慧芝几乎是叫出来的,「我先前挑拨圣上诛杀萧玉琢,都已经折了两万贯进去,如今还没还清债务,你就给我两千贯?!」 打发要饭的呢? 她堂堂公主!伸手问人要钱,就要来两千贯? 真是太寒碜了! 「两千贯你还嫌少了,你挑拨圣上诛杀萧玉琢,凭白叫人家得了城南的地,你说『讹来』,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吧?你帮她得到城南一顷之地,自己倒赔了两万贯钱进去,只能说你蠢!怪得到别人么?」云公子语气嘲讽。 李慧芝气的脸都变了颜色,「你……你……」 云公子掐着她的短处,且如今是在他的地盘上,她还真不敢随意说什么。 「你这么蠢,真不知道指望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云公子轻嘆一声。 李慧芝闻言皱眉,「我是越王的妹妹,又同萧玉琢不和,如今萧家十六娘和我的关系又好得很,我自然是对你有用的,你今日帮我,他日我必能帮上你大忙!」 云公子瞟她一眼,大面之下的神情看不清,他眼中的不屑却是很浓。 「给她五千贯,打发她走。」 李慧芝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儿上,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打发要饭的呢? 她堂堂的六公主!在这一个低贱的开赌坊的人面前,却要忍气吞声的受这种屈辱么? 她手指握紧,可直到被人请下了三楼,也未想到还击办法。 她似乎也只能这么屈辱着。 「五千贯,你也带不回皇宫,云公子自有办法,慢慢帮你送进宫里去。」就连云公子身边的随从,对她说话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傲气。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指甲抠的手心生疼。 「等着,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等着!等我飞黄腾达的一天!叫你们一个个都好看!」 李慧芝暗自想道。 「六公……娘子,你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萧十六娘坐不住,从雅间里迎了出来。 李慧芝沖她笑了笑,笑容有几分勉强,「十六娘可赢了钱了?」 「我……我怕输了钱被阿娘知道,没敢赌。」萧十六娘小声说道。 李慧芝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你不敢赌,那咱们就走吧。」 「可是,你不是说……」萧十六娘瞪眼看她,她还没见到越王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李慧芝垂眸看她,「嗯?我说什么?女孩子要懂得矜持,不能都像萧玉琢那样,十六娘说,是也不是?」 十六娘皱着眉头,跟在李慧芝后头,满面不甘的小声嘟囔,「可她不是将人追到手了?如今是她自己厚颜无耻的休夫,才将人撵走……可也不算撵走啊,景将军不照样处处护着她?」 「你说什么?」李慧芝勐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十六娘。 她在云公子那里受了屈辱,本来就气不顺,十六娘这几句话,更是激怒了她。 十六娘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撞在丫鬟身上。 她转身给了丫鬟一个耳光,「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都不知道看路吗?要往我身上撞?」 丫鬟捂着脸,欲哭无泪。 李慧芝冷哼一声,提步出门。 「出来了!」梅香叫道。 萧玉琢起身来到窗边,从窗口向外望去。 李慧芝先上了马车,十六娘在她身边,为她提裙摆,扶着她的手,到好似个小丫鬟一般。 待李慧芝坐进马车里头,十六娘才跟着爬上去。 不知她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勐的抬头,往萧玉琢所在的窗户看过来。 萧玉琢退了一步,将脸孔隐在窗边的阴影之中。 十六娘坐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 萧玉琢抬手摸着下巴,「他们来云顶赌坊做什么?上次的事情,莫不是云顶赌坊也有参与?」 「郎君曾查过云顶赌坊,说云顶赌坊的背景不简单。」竹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他只要不碍着我,管他简单不简单呢?」 没曾想,云顶赌坊还真碍着她了。 距离萧十六娘和李慧芝出入云顶赌坊不过半个月。 梁生就来寻她,「如今有人来抢柜坊的生意了。」 萧玉琢微微一愣,「长安做柜坊的多了,可能像我们这般给存货人利钱的。却是不多吧?」 「是,除了年节前后,娘子走亲访友拉来的储户以外,如今已经有不少胡商,波斯商人在柜坊里存钱了。可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个云顶柜坊。」梁生垂眸说道。 萧玉琢眉梢微微一挑,「云顶柜坊?和云顶赌坊是一个东家?」 「正是。」梁生拱手道,「云顶柜坊打出招牌,说他们的后台乃是云顶赌坊,赌坊利润高,只要在云顶柜坊存钱的,利钱比德信柜坊千文多五文。」 萧玉琢微微皱起了眉头,跟她抢生意啊? 「德信柜坊可也要加利?」梁生问道。 萧玉琢静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五芳斋分号的事情,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陈娘子已经教习出了好些学徒。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店面之事也在筹备当中,照娘子的意思,除东市西市,其他坊间的分号,不提供雅座,只走散卖,并不难办。」梁生说道。 萧玉琢笑着点头,「好,德信柜坊不加利钱,将五芳斋的事情进程加快。」 「那储户……」梁生迟疑问道。 「告诉妙妙,将那食谱上较为复杂的几种点心限量做,价钱炒的高高的,但有价无市,这种点心不对外售,都拿来送给德信柜坊的储户。」萧玉琢想了想,「另外,益州请来的匠人到了么?用益州巧匠做的水纹纸手写些五芳斋雅间的预定券,做的精美一些,将这些票券送给存定期的储户。」 梁生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娘子妙计!五芳斋有价无市的点心,五芳斋难以预定的雅间,这些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乃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自然只比千文多五文的利钱更加吸引人!且对德信柜坊来说,这些不过是小投入罢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云顶赌坊不是要抢生意么?公平竞争,谁怕谁?」 梁生不由拱手再拜,「娘子当日说。小人有行商天赋,小人汗颜!娘子才是女中豪杰!」 萧玉琢掩口一笑,「小聪明罢了,不足挂齿。」 梁生照她的办法行。 陈妙妙许是受了她徒弟的启发,一群庖厨厨娘坐在一起研究,做出的点心,竟比萧玉琢预想中还要精緻美味。 没有奶油,她们硬是用酥酪做出奶油绵软的口感来。 还用冰糖炒制出焦糖极漂亮的颜色。 五芳斋推出了几款新式的点心,每日只有少量试吃。 一旦有人询问,就报出高高的价位,还说已经售罄。 就像是钓鱼,先撒一把诱饵,叫鱼儿都寻腥而来,待时机准备的差不多。 德信柜坊开始送这几款已经炒得名头很大的点心给储户。 旁人上门做客,家里能拿得出这有价无市。想买买不到的点心,那可太有面子了。 私底下了一打听,原来是德信柜坊送的! 德信柜坊的名声不花钱,却是越来越打响了。 后来又有用特制的水纹纸,制作极为精美漂亮的五芳斋雅座预定券。 德信柜坊就更加炙手可热了。 五芳斋的生意,似乎隐隐约约的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萧玉琢听闻梁生叫人送来的消息,几乎睡觉都要笑醒了。 可开了云顶柜坊的云公子,却是不高兴了。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小娘子呢? 「难怪李慧芝讨厌萧玉琢,这样的小娘子,还真是叫人喜欢不起来!」云公子摩挲着手里的念珠。 「公子,那咱们怎么办?」随从问道。 云公子冷哼一声,「她不是拿柜坊的钱用于城南的建设么?可见她近来有什么动作?」 「听闻她的大掌柜买了好些木料,装饰的材料,还在联络了许多的牙行。」随从回禀。 云公子笑了笑,「不是我给她挖坑。是她自己想要空手套白狼,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公子有何妙计?」随从问。 云公子沖他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一阵叮嘱。 那随从眼中一亮,「小人这就去办!」 萧玉琢正乐呵呵的和景夫人坐着,两人盘算着孩子出生的时候那节气,要备上多厚的衣服被子。 说的正高兴,却见一小厮慌慌张张的跑到院门口,头上的髮髻都跑歪了。 有个小丫鬟拦住他,他神色焦急的连说带比划。 那丫鬟脸上却是懵懵懂懂,似乎听不太明白。 萧玉琢瞧见这样子就有些急,「叫他过来回话吧。」 「娘子,梁掌柜说,不知怎的就在坊间流传出德信柜坊的东家,要卷了钱跑的流言,知道娘子是东家的人尚还坐得住。那些不知底细,却存钱不少的行商之人,这会儿都闹着要取回他们的本钱。」天儿还冷着,小厮却一脸的汗。 萧玉琢微微一愣,「他们要取,退给他们就是了。」 「可梁掌柜说,五芳斋开分号,已经动用了里头的钱,这会儿退了,开分号的事儿就得耽搁下来。」小厮咽了口唾沫,「若是分号开不下去,那些存了定期的储户的利钱,可能就拿不出来了!」 资金鍊滚动着,方能良好的运作,正常的经营。 可是这会儿她都箭在弦上了,却把中间一道关键的卡口给她掐了。 把滚动的资金鍊条给她弄断了,她还怎么正常经营? 萧玉琢皱眉,轻抚着肚子,「叫梁掌柜尽量稳住那些储户,暂且安抚他们的情绪,他们原本存了定期,如今时间还没到就取出钱来,不仅拿不到利钱,还会折损了保管费。」 「这些梁掌柜已经跟他们解释了。」小厮嘆道,「可是不知道他们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不管不顾……」 萧玉琢抬手放在唇边,「要稳住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 「玉玉,你忙的这些我也不懂,我且回去看看我晒得那些花瓣草药可晒干了。」景夫人忽而起身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梅香送送景夫人,我这儿一时走不开,不能亲自送夫人了,夫人多包涵!」 景夫人笑着摆手,「我天天都来,送什么送?若是在两院之间开个小门,我这抬脚就回去了!」 萧玉琢闻言,脸面一僵,「啊,这……」 开个小门啊……那景延年过来岂不是就更简单了? 唔,其实不开门也挡不住他。 可是开了小门,似乎这两个院子,隐隐约约就成一个院子了吧? 景夫人呵呵一笑,像是只说了句玩笑话一般,提步离开。 「娘子说,现下还有什么办法?」小厮连忙问道。 萧玉琢连忙收敛心神,「倘若叫那些储户知道,德信柜坊背后的东家,其实就是我……也许能有些作用?」 她说的也不太确定。 她从那些亲朋处拉来的储户,多半都是看着阿娘的面子。 除了萧家大伯娘,其他人存的也不多。 他们不怕她跑了是其一,就算她真卷了钱跑了,他们损失也不大。 可胡商,波斯商人等行商的储户就不一样了,是利益驱使他们将钱财存到德信柜坊的。 如今自己连郡主都不是,跟景延年的关系也没有修復,起码明面上没有修復。 他们未必信得过「萧玉琢」这名头。 「这法子,梁掌柜也想到了,他说,如此大肆宣扬,毕竟对娘子的声名有影响。」小厮垂头说道,「梁掌柜还说,娘子说人无高低贵贱,只有天赋之别的说法,毕竟还未深入人心,人看人,还十分三六九等的,若是叫人人都知道,娘子行商,只怕……」 萧玉琢嘆了口气,「梁掌柜想得周到,你且回去,告诉他尽量安抚,若实在挽留不住。就把钱退给储户。德信柜坊信誉是第一。至于五芳斋的运营,我再想别的办法。」 小厮退走。 萧玉琢捧着脸,望着暖阁外头,默默发呆。 「定是那云顶柜坊,比不过德信柜坊,就出这阴招!」梅香恨恨说道。 萧玉琢轻嘆一声,「是我太心急,步子迈得大了。」 她以为这事儿得叫她愁上几天。 次日便在家里坐不住,亲自到了德信柜坊。 她从后院儿进了柜坊,上了二楼。 柜坊还没开门,但从窗口往下看,便能看见已经等在柜坊外头的小厮随从。 不知又是哪个商户派来的人。 梁生早早的就来了,见到萧玉琢尤为吃惊,「娘子怎么来了?」 萧玉琢点点头,「昨日退了多少?」 「安抚回去一些。退的有一部分,但看这势头,」梁生往窗外看了一眼,「只怕今日还要退得多。」 萧玉琢点了点头。 「要不,今日暂且不开门?」魏子武从门口跳进来,挠头说道。 「不行,若是不开门,岂不是德信柜坊理亏了?」梁生摇头。 「开。」萧玉琢点头,「经营之初,信誉为重,大不了我去求阿娘,向阿娘借……」 「娘子,你看!」竹香眼尖,抬手指着窗外。 萧玉琢皱眉,如今她精神绷得紧紧的,听到一惊一乍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准没好事儿。 她一步步来到窗边,顺着竹香的手看过去,却是微微一怔。 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色骑装的景延年,披着阳光,御马而来。 他速度不快,这会儿街上的商铺也都正忙着开门,过往行人不算太多,他带着车马缓缓行进便格外惹人眼目。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能移开。 「朝廷的年假已经结束,他不去军中,大清早的来这儿做什么?」 萧玉琢话音刚落,便瞧见景延年在德信柜坊门口勒住了马。 他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马队伍也停了下来。 这时候周遭商铺。以及要退款等着德信柜坊开门的小厮们,都站直了身子,好奇的望着景延年。 有些人甚至窃窃私语,猜测景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玉琢心头略有些紧张,她看了看他身后的车马,心头有种猜测,却又不敢确信。 「娘子?」梅香轻轻推了她的手,「您要下去看看么?」 萧玉琢临窗往下望着。 景延年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忽而抬头向上望来。 街边有棵硕大的榆树,榆树的枝桠遮挡在窗口,不知他能否透过枝桠,望见她。 但萧玉琢心里,还是勐的跳了一下。 「娘子且在二楼等着,小人下去恭迎将军。」梁生拱手说道。 景延年几次为难他和魏子武,可他却似乎并不厌恶景延年。 萧玉琢点了点头。「也好,劳烦郎君。」 魏子武撇了撇嘴,跟在梁生后头走下二楼。 梁生叫伙计们开门。 他拱手迎了出去。 景延年翻身下马,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知景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梁生拱手弯身,客气问道。 景延年抬头看了门上匾额,轻笑一声,「这里不是德信柜坊么?」 梁生颔首:「正是。」 「来柜坊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存取而已。」景延年笑了笑,往身后一挥手。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随从立即从马车上抬箱笼下来。 那箱笼看起来似乎很笨重,两个人高马大的随从抬着还显吃力。 梅香趴在窗棂上不由瞪大了眼睛,「娘子,将军这是要做什么?这般高调的……」 萧玉琢旁的亲朋就算在德信存有钱财,那也是德信柜坊派去车马,直接从人家里拉到德信的库房之中。 财不外露,谁会大大咧咧的直接抬着钱到德信门店来存款啊? 只有零散的小户才会如此。 便是存得多的商贾也是先联繫了德信。直接将钱物拉到德信的库房呀。 「将军这般露富,就不怕招来祸患么?」梅香掩口,小声惊嘆道。 萧玉琢脸上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大约是不怕的。」 她话音落地,便听闻梁生高唱:「有大储户到----清点----」 街面上的掌柜们,小厮们,闻言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什么情况,这是? 这两天别人都忙着退款退储,这景将军是疯了么?竟然抬着财物又来存到德信柜坊? 因为箱笼太多,德信柜坊的小厮全员出动,连带着景将军带来的随从一起,就站在街面上,开箱清点。 倒也不是不能抬进院子清点。 可若是抬进院子,有些效果。不是就达不到了么? 梁生四下看了一眼,见众人吃惊呆滞的目光,他嘴角含笑,拱手向景延年道:「将军若是不忙,请往二楼休息?」 景延年往楼上看了一眼,他目光里分明有缱绻之意,可他却摇了摇头,「今日羽林军中还有事,改日再登门吧,盘点清楚之后,手续交管家即可。」 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又往二楼看了一眼,才兜马离开。 萧玉琢立在二楼窗口,视线一直追随他,直到目极之处。 楼下的清点还在继续。 随着太阳的升高,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来得晚的,没瞧见一开始是怎么会儿事儿的人,瞧见德信柜坊门前热闹的纷纷打听。 「怎么回事儿?德信开始退储了么?」 「哪里呀!这是储户的东西!」 「要退的,当然是储户的东西,难不成还是德信倒贴的?」 「不不,这是景将军要往德信存的财物!」 「啊?德信都要倒了,景将军还要往里存?」 …… 可原本是来嚷嚷退储的人,此时此刻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德信的小伙计,以及将军府上的随从,用眼睛清点起来。 哪有一个像昨日一般冲进德信扬言退款? 从一大清早刚开店门的时候开始清点。 全员出动,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清算清楚。 铜钱十万余贯,绢帛三百匹。 将军府的管家笑着拱手道:「景将军说了,要存一年定期。」 梁生微微一愣。 街面上的人却几乎惊掉了下巴。乖乖,一年啊? 「一年定期,利钱不会少吧?」管家笑道。 梁生连忙扬声道:「您放心,利钱月结,月底结算,次月初二,给将军送到府上去!」 管家笑眯眯的点头。 梁生提笔在精美的水纹纸上一式两份写下收据,并从中间断开两份收据。 两人彼此按上手印。 这水纹纸上头有明纹暗纹,很是精美,纸张有韧性,不易揉搓破损。 管家将收据放好,拱手作别,带着一熘的空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德信柜坊。 那些退款的人,一直到德信柜坊关门,却也没一个人进来嚷嚷。 原本嘛,他们存的都是定期,这时候时间还没到,就把本金拿回去,失信是其一,还要折损了钱财又是其二。 萧玉琢回到别院,思来想去,她有些坐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景夫人日日来看她,她却再没主动去过隔壁的院子。 今日这事儿以后,她觉得自己不主动做些什么,不表个态,似乎有些过分了。 受人好处,毫无反应,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带着几个丫鬟。并叫厨房做了好些精緻的饭食,也是浩浩荡荡的从别院的门出去,径直来到景延年扩建的院中。 景夫人听闻她来,慌忙迎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花锄,似乎正在花圃里劳碌。 萧玉琢福身行礼,姿态恭恭敬敬,虽大着肚子,却没有一丝敷衍随意。 景夫人吓了一跳,扔了花锄赶忙上前扶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身子不便,在这儿还为难自己?」 「景夫人,多谢您!」萧玉琢颔首说道。 景夫人微微一愣,「谢我?什么?」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昨日您在别院里,听闻了我遭遇困难,便匆匆而去,转眼就叫将军来帮我。将军出面,帮我度过难关……我自然要来谢谢您。先前我不懂事,还惹您生气,您非但没有跟我计较,还对我悉心照顾,日日陪我……我……」 萧玉琢越说越惭愧。 景夫人脸上却有些懵懵懂懂的,「我帮你?我叫年儿帮你?唔……那你大约是谢错人了。」 萧玉琢抬起头来,「嗯?」 景夫人微微一笑,「你少坐会儿,我叫人去府上看看他在不在,请他过来。」 萧玉琢一时间有些慌乱。「不,不了,我……我……」 「你不是诚心来道谢的呀?」景夫人笑嘻嘻的,半开玩笑问道。 「我,我是!」萧玉琢重重点头。 景夫人拉着她的手进了厅堂。 她稳了稳心神,端端正正的坐在胡凳上。 心思却似乎不受控制的飘远。 今日站在二楼,看着他披着阳光御马而来的样子,好像一副画卷,一时间连绵不绝的展现在眼前。
第92章 他不是无药可救 萧玉琢一遍遍「看着」那画卷,脸上竟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 景延年急急赶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见他竟有些少女般的紧张萌动,和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感情,是在上元节一起看灯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还在更早,她甚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 「玉玉。」景延年脱下风氅,往一旁一扔,阔步上前,他望向她的目光专注而炙热。 萧玉琢心头有一丝异样的窘迫。 她连忙侧脸看去,却发现景夫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里了。 就连丫鬟们,也都垂手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在这温暖如春的地方,他与她彼此相望。 他漆黑如晕染了浓墨的眼眸中,藏匿了太多的情绪。 萧玉琢只觉那是一汪陷入进去,就再也无法自拔的深潭。 她别开视线,「今日的事,谢谢你!」 景延年微微一笑,「就这么谢啊?」 萧玉琢一愣,两手不由攥在一起,他是不是会藉机让她回将军府? 他早先就说过,希望她能在将军府生下他们的孩子来。 萧玉琢心跳不由有些快。 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已经改变了很多。 他不再勉强她,不再逼迫她,甚至连日日弹琴,都要隔着院落,唯恐凑在她面前的多了惹了她厌烦。 帮她找到那花灯的主人。暗中不知是不是帮她打通了建柜坊的关节…… 今日又这般高调的帮她解除了危机…… 如果他开口,那么……她就顺势同意吧,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自己老是绷着,也没意思不是? 「你想谢我什么?」景延年在她身边坐下,却并没有像以前一般,一坐下就动手动脚。 反而故意隔开了一肘的距离,眉目温润的看着她。 「你乃是朝臣,不惧自己惹祸上身,却要那么高调的将家中财物拉到德信柜坊存了定期,解决我的燃眉之急。」萧玉琢缓缓说道,「这无疑是替我安抚那些储户的心。他们看到堂堂景将军都敢将财务存到德信,自然会猜测德信是不是跟景将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不卖我面子,景将军这面子他们自然是要买帐的。」 「你原本反对我,如今却能这么帮我……我真的很……谢谢你!」 萧玉琢不由低头,脸颊红润润的,如秋日的苹果。 景延年望着她的面颊,眼神略有些迷离,似乎想低头啃上一口。 萧玉琢勐的抬眼。 他连忙坐正了身子,目光如常。 「你说吧,想要我怎么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我肯定不会推诿的!」萧玉琢语气有些仓促,昭示了她内心的紧张。 景延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看着她那碎芒滢滢的眼眸中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 女人嘛,不能太强势,还是这样子温柔又多少有些忐忑的样子最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忍不住的就想伸手把她护在手心里。 「二月十五,春分那日,你可有空?」景延年忽而问道。 萧玉琢抬眼看他,眼眸里有些迷茫懵懂,搬回将军府还要挑日子么? 哦,是了,古人一向相信这些,搬家也是大事,他已经找人看过黄道吉日了么? 看来他真是一步步都算计的清楚。 萧玉琢认命的点了点头,已经做好了重新落回他手心里的准备,「有空。」 「那同我一起去东郊踏青吧?」 「好。」 萧玉琢一口答应,答应完了才愕然回神,什么?踏青?不是叫她搬回将军府么? 「春分有『祭日迎春』的仪式,圣上命纪王带百官前往东郊祭日。那日我也随行,春日万物復萌,生机勃勃,你也出去散散心,莫要整日纠结在这些俗事当中,可好?」景延年俊脸之上,一直有温润的光芒流转。 萧玉琢扭头看了看屋里的灯烛。 这灯光怎的将他的脸映照的这般好看? 不知此时的自己,在烛光之下,是否也这般好看? 她发觉自己思想似乎跑得有点儿远,立即回神,「将军不是说,嘴上说谢谢,没什么诚意么?」 「是,」景延年点头,「所以邀你同我一同春游,你说不会推诿,如今可是要反悔?」 萧玉琢连连摇头,「不不,不会反悔。」 「那便请夫人准备好吧,别到了当日,又退却有事。」景延年这会儿才握着她的手,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萧玉琢垂眸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 他手指修长有力,手心里有常年操练磨出的茧子,手心温暖干燥。 这样的手,无端的给人一种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踏实感。 「放心,我一定去。」她喃喃说道。 · 德信柜坊在景延年的高调入储举动之下,摆脱了危机。 可新开的云顶柜坊,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原本德信柜坊东家要卷了钱跑的流言,正是从云顶赌坊流传出去的。 可如今云顶柜坊的储户,瞧见那德信柜坊乃是有景将军支持的。景将军能拿出那么多钱财来入储。德信他还会跑么? 云顶柜坊的后台不过是云顶赌坊罢了! 可云顶赌坊的后台又是谁?谁也闹不清楚啊? 储户们私下里一寻思,只觉为那千文多两文的利钱,而冒这么大的风险实在是不值当。 竟纷纷取出在云顶柜坊的存款,转存到了德信柜坊去。 云顶赌坊三楼的大屋子里,安静的似乎听得见云公子磨牙的声音。 谁也看不见他隐藏在红色大面之后的脸。 可就算不看,单听他粗重的唿吸声,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也知道他现在想要杀人的心情。 「云公子……」随从脑门儿上冒着豆大的汗,颤声开口。 一句话还没吐露完,一直茶盏就冲着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他想躲却不敢躲,硬生生扛着,叫那茶盏正砸在他的脑门儿上。 哗啦一声,水和血一起从他脑门儿上淌下来。 「不是叫你们去搞垮德信柜坊的么?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德信柜坊的储户越来越多,云顶柜坊的储户却是纷纷退储了?」云公子的声音阴沉寒厉。 随从跪趴在地上,不敢吱声。 「问你话呢?」云公子呵斥道。 「小人也没有想到……」 「没想到就是理由么?」云公子冷嘲一声。 「云顶柜坊原本也就为公子挣不了什么钱,公子还要贴利钱给他们!如今他们要取走,还要赔付一定的保管费,不是挺好?云顶的收入,主要就是在赌坊在这里……」 「蠢货!」云公子忽而从宽大的座椅上旋身而起,一脚踹在那随从的胸口处。 随从不敢躲,不敢挡,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闷声的咳着。 「我是稀罕那几个保管费么?我是要整垮德信柜坊!萧玉琢是长公主的女儿,又是景延年的妻。听李慧芝的意思,她跟李泰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整垮了她,可以挑起许多纷争。」云公子冷笑一声,「我要看的就是纷争,是动盪!我是要看这几个小钱吗?」 随从连忙翻身跪好,「公子恕罪,小人愿意将功赎罪!」 云公子垂眸看他,「将功赎罪?好啊,你打算怎么将功赎罪?」 随从趴伏在云公子脚边,低声道:「景将军不是支持德信柜坊么?不是将将军府的钱物都存在德信柜坊之中么?」 「少废话!」云公子冷哼。 「我们就去抢了德信柜坊的库房!看德信柜坊拿什么钱财偿还赔付储户们!」随从嘿嘿冷笑。 云公子垂眸看了他一眼,大面之下的眼睛微微眯起,「说的不错,这法子,我喜欢!」 随从连忙拱手,「这件事小人亲自带人去办!」 云公子点头,又叮嘱道:「能抢则抢,抢不到,一把火烧了也不能留给德信!」 「是!」 云公子抬手轻抚着脸上那红色大面,「呵呵呵」的冷笑起来。 偌大的房间里,都迴荡着他阴森森的笑声,直叫人不寒而慄。 夜色浓重。 一行黑衣人如鬼魅,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无声无息的窜行。 德信柜坊的库房在城郊。 因库房的院子大,只有城郊能买来这样大的宅院。 长安城中,这样的宅院都住着高门大户,官员府邸,那是买不了的。 住在城郊倒也有好处,就是这里离着五城兵马司,及北衙禁军羽林军的屯兵之地比较近。 若有那宵小来犯,大声吆喝,说不定五城兵马司和羽林军都能听得见。 「哥。这可是太冒险了,离着军营这么近,万一……」黑衣人说道。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音,「我已经在公子面前承诺了,此事只能成功,没有万一!」 「可这……」 「我叫你带的火油可都准备好了?」黑衣人问道。 那人连忙点头,「足足的!」 黑衣人重重点头,「抢是不行了,只怕会惊动军营,咱们悄悄的上去,直接将火油淋上,一把火这么一点!呵呵,就算是羽林军和五城兵马司一起赶来。也挽救不了!德信的库房这么一烧,这事儿他们瞒不住,咱们回去在长安城里再一宣扬,你瞧着吧!这回莫说景将军,就是长公主、皇帝也救不了德信柜坊!」 那人一听这话,似乎也被鼓动起来,连连点头,「哥哥放心,我等这就去将火油浇上!」 黑衣人点头,口中「啾啾」叫了几声,如夜间啼叫的鸟儿,乃是约定好的暗号。 啾啾声一落。 便瞧见那鬼魅一般的黑影,向德信柜坊的院落飘忽而去。 德信柜坊院墙盖得很高,比一般高门大户的墙还要高出一尺多来。 墙内墙外平日里都有人守卫。 可今日却似乎有些格外的宁静。 墙外巡夜的人,好半天都没瞧见。 那为首的黑衣人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又换了一种「啾啾」声下令。 这是攻取的暗号。 在墙根处的黑衣人立即蹬上同伴的肩膀,两两配合,如叠罗汉一般,下头的先将上头的人送上墙头。 墙头上的人在俯身下来,将墙外的同伴给拽上来。 黑衣人脚步轻轻的跳进院内。 各自提着油,借着月光相互打了了手势,比划着名分散将火油淋满库房。 却在这时,勐的一声唿哨。 是有鸣镝射向了天空。 黑衣人皆被吓了一跳。 正紧张之际,院内院外,却忽然大亮。 无数举着火把的兵丁,出现在墙头房顶,控制了各个制高点。 更有无数羽箭寒光闪闪的,直指一行黑衣人。 黑一人吓了一跳。 忽有人从房顶飞身而下。沉声开口:「放弃抵抗,可留你们一条活路,若负隅顽抗,射杀不记。」 黑衣人四下看去,从这般密集的箭矢之中逃生的可能,几乎为零吧? 黑衣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火油,举手投降。 也有那不甘心的,刚要拔刀。 噗的一声。 羽箭便直接传入心口。 「拿下!」那人一声令下。 黑衣人鬼哭狼嚎的被捉拿起来。 有个侍卫快步上前,拱手道:「廖宿卫,这些黑衣人押往何处?」 廖长生抿了抿嘴,「送到京兆府去,叫府尹好好审问,究竟是何方宵小,胆敢谋这不义之财!」 待黑衣人押走之后。廖长生连忙持了令牌,入城赶往将军府。 景延年已经睡下,听闻廖长生回来復命,他披衣起身。 他濯濯清朗的眼眸中,却并无困顿之意,黑亮黑亮的如宝石一般,「如何?」 「将军料想不错,云顶赌坊果然派了人来,带着火油欲要烧毁德信柜坊的库房。」廖长生拱手说道。 景延年缓缓点头,「人送往京兆府了么?」 廖长生说是,却又狐疑:「将军何不将叫羽林军亲自审问,叫他们供出云顶赌坊来,也好直接去查办云顶赌坊!」 景延年轻笑一声,「这些本就不是羽林军职权之内的事。且云顶赌坊来路不明,羽林军若拿着他,云顶赌坊自是要动用自己的势力,这或许能叫云顶赌坊的东家露出尾巴来,但也会为羽林军招致祸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景延年没说完,目光沉沉的落在廖长生身上。 廖长生连忙拱手,「将军高见。」 「叫京兆府和云顶赌坊亮亮招吧,也算是给云顶赌坊一个小小的警告。叫他在长安城里多得罪些人,他的依仗就会少。」景延年抬了抬手,叫廖长生退下。 廖长生拱手向外退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这些事,可要告诉夫人知晓?」 景延年垂眸,良久轻嘆一声。「该知道的,她自然会知道。」 将军说的是这件事?还是说他对夫人的心意? 廖长生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回到云公子身边復命的,却只有那随从一人。 他长跪不起,只差伏地痛哭了。 云公子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张了几次口想要骂他,可都未骂出声来。 也许人在未怒极的时候,还能责骂,真正生气失望的时候,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了。 云公子忍了几忍,才开了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去走一趟韦氏,将抓进京兆府的人手,都给……」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了。 那随从伏地,「不能将他们捞出来么?」 云公子冷笑一声,「捞出来?自己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弄死简单,你以为捞出来也那么简单?我得欠韦氏多大的人情?」 那随从抿嘴不敢多说。 「你记住,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死的,是你的愚蠢害死了他们。」云公子声音阴沉寒冷,恍如来自地狱。 那随从打了个冷颤,俯首领命。 准备一把火烧了德信柜坊的黑衣人,暴毙在京兆府的牢狱之中。 临死前,他们甚是什么都来不及招供。 云公子只觉这口气憋在胸口,叫他吃不下睡不着,简直要憋死。 「不叫德信柜坊倒霉,我……我就……」 啪的一声。 一只茶碗在他手掌中被捏成了碎渣。 他的手并未受伤。 随从一惊,不敢多言。 已经两次在德信柜坊手里吃了亏,还让他背上了那么多条自家兄弟的性命。 如今一听到「德信柜坊」几个字,他的心里就忍不住发抖。 「你找人去,扮作商人,往德信柜坊里存些银钱,将他们的票据拿回来。」云公子冷声吩咐。 随从迟疑片刻,小声道:「公子是打算仿制……」 「去吧。」云公子抬了抬手指。 景延年能一而再的帮着德信柜坊,他就不信,倘若是票据上出了错,景延年还能帮着? 这次随从没叫旁人,他亲自扮作富商,带了一干侍从,抬着三大箱的铜钱,来了德信柜坊。 伙计们连忙上前招唿,又是请坐,又是上茶,热情周到。 「叫你们掌柜的来。」随从大大咧咧一坐,便嚷嚷道。 那伙计看了看他身边的三口大箱子,客气恭敬的笑了笑,「您要存现钱?这些不用掌柜的给您办,小人就能给您办了。」 「哦?你就能办?你一个小伙计,就能办?」随从心下得意。 小伙计客气的小小,连连颔首,「是,能办能办。」 「切,存这点儿钱,也嚷嚷着见掌柜,都这样,掌柜的还不累死?」伙计客气,一旁别的储户倒是不客气,语气嘲讽,脸上含笑。 「你说什么呢?」那随从当即一怒,只觉脸上无光。 三大箱的铜钱呢!他觉得不少了呀? 却见那储户,兑换了收据票券。 他眯眼一看,一万贯。 长安城里竟这么多有万贯家财之人么?他以前怎么没觉得? 被人扫了颜面,不好再嚣张的随从轻咳了一声,「你办就你办吧,快着些。」 小伙计连忙叫人当着面清点。 待清点清楚,小伙计从匣柜里取出一张精美的水纹纸来,提笔在上头填好了一式两份的收据,裁开成两半,一人一份。 随从心下得意。收好了收据便向云公子去復命。 仿制出这德信柜坊的收据,将钱财提出来,再拿了原收据前去讹他!叫这德信柜坊吃不了兜着走! 他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随从心里美滋滋的,骑在马上都要乐的哼出小曲儿来。 只觉这阳光真是有了春日的感觉,风吹面已不寒。 他大约怎么也没想到,这收据到了云公子手中,云公子差点儿没掐死他。 「幸而我只叫你拿了三千贯去试一试……哼,若是叫你存上三万三十万的定期,云顶赌坊还拿什么来周转?少不了又要折进去些钱财来!」云公子冷哼。 那随从不明所以,「这收据看来应当不难模仿吧?」 「你可见过这种纸?」云公子将收据扔在他的脸上。 那随从拿起收据,在手里扥了扥,「纸张有韧性,且有花纹,精美是精美……」 「对着光看看?」云公子哼道。 随从这才将收据高高举起。对着光一看,不由惊异的呀了一声。 「看出来了?」云公子怒道。 「是有暗纹的呀?这暗纹还是一副图画呢,不过这画却是不完整?」随从惊异道。 云公子隐在大面之后的脸上看不见表情,「这是水纹纸,我在宫中曾经见过一次,不过工艺还没有这般精湛,水纹纸精美坚韧,有明纹暗纹。这纸上的暗纹是一副完整的图画,水纹纸制作工艺复杂,这图画每次成型都会有所不同,根本无法仿制。」 随从哦了一声,难怪!难怪要将一张纸裁成两半! 「滚!」云公子怒吼一声。 云公子大约不知道,萧玉琢在建德信柜坊之初,就专门打听了水纹纸。 她穿越前各国纸币都是用水纹纸制作,防伪工艺精湛。 多方打听下,得知益州有制作水纹纸的工艺,专门让梁生从益州高薪请了几位工匠,养在德信柜坊之中。 柜坊的收据是一式两份的,不同于流通的钞票,便是防伪的工艺不如现代社会,也无妨。 不曾想,这古代的匠人颇有些钻研的劲头儿,听闻她讲述了水纹纸的重要用途,竟下了狠劲儿钻研。 极为巧妙的设计出暗纹成一幅完整图画的水纹纸来,且因为是手工成型,每次的画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这倒是叫萧玉琢大为省心,更避免了旁人的一次有心算计。 · 不知不觉迎春鹅黄的颜色,招招摇摇的开了满藤。卵石小径两旁都是它们鲜亮嫩软的身影。 春风不寒,春天悄然将至。 萧玉琢一面欣喜而忐忑的等待着和景延年的一次「春游」。一面又想到了一个赚钱的良机。 她将梁生,魏子武,及陈妙妙都请到别院之中。一副开会的架势。 若不是她还挺着个大肚子,倒还真有几分当年在办公室的范儿。 「二月十五春分之日,纪王会带领大臣,一同前往东郊祭日迎春。」萧玉琢说道,「届时长安城的世家女眷,年轻郎君,也都会前往,东郊势必热闹,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陈妙妙一愣,「想法?」 梁生沉吟片刻,「可以让五芳斋在东郊设几个凉棚。出售五芳斋的点心。众人游玩累了,恰能坐下休息,吃些点心。」 萧玉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唔,既是会饿,更加会渴了,我们再卖些茶水,更为方便众人。」陈妙妙接着说道。 魏子武嘻嘻一笑,「顺便再推出几款新式的点心,也更是五芳斋做做宣传。」 萧玉琢连连点头,「我与众位想法不谋而合。」 她端着茶碗的手,轻轻摩挲着茶碗的边沿,眼眸里异常明亮,如洒满了钻石。碎芒滢滢。 看着她的另外三人不由都屏气宁声,等着听一听她的想法。 「春日乃是一年之始,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不但是耕种的季节,也是养生的好季节。」萧玉琢缓缓说道。 另外三人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正说着生意上的事儿,怎么又扯到养生上去了? 但他们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仍旧安安静静,认真的看着萧玉琢。 「五芳斋在今年,可以退出些时令养生点心,过了这时令,便是可以做,也不再做,不再出售。」萧玉琢说道,「养生调理这个菊香擅长。妙妙待会儿去和菊香商议。」 陈妙妙连连点头,「婢子明白了。」 「嗯,至于茶水,」萧玉琢笑了笑,「五芳斋在东郊设五六个凉棚,我已备好了龙眼麦冬汤的治法,这道汤也是春季养生的佳品,五芳斋免费供应。」 三人正要点头附和,听闻「免费」二字,皆是一愣。 「娘子,龙眼麦冬汤?免费?您可知道,东郊里往年也会有小贩去兜售,向来就是茶水最挣钱了。人们出游,倒是可以带些点心干粮小吃,可热乎乎的茶水毕竟不便也累赘。且龙眼,麦冬都不便宜。」魏子武皱眉狐疑说道。 萧玉琢点头,「是啊,龙眼麦冬不便宜,且有其他小贩售卖茶水,一向高规格的五芳斋,如何彰显五芳斋的身份不同呢?」 三人看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且我也想起个正适合春日吃的点心,名曰『驴打滚』。」萧玉琢话没说完。 魏子武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是什么名啊?真不雅!」 萧玉琢笑了笑,「可这驴打滚却是不简单,要用到大黄米面、黄豆面、澄沙、白糖、香油、桂花、青红丝和瓜仁,制作也非常讲究,要制坯、和馅、成型。盈盈润润的点心。黄、白、红三色分明,煞是好看,外头在裹上一层黄豆面,闻之香味扑鼻,一口咬下去,糯软绵甜。」 魏子武和陈妙妙都吸熘了一口口水。 「您别说了……我这儿又饿了。」魏子武连忙用袖角擦了擦嘴角,「自打做了娘子手下掌柜,我这都胖了好多了,日后只怕再不能衣袂蹁跹的舞剑了!」 「娘子,五芳斋的凉棚,可是要出售『驴打滚』?」陈妙妙连忙瞪眼追问。 一提到要做新式的吃食,她立即两眼冒光,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灶房里去。 萧玉琢点头,「对,主打就是驴打滚,且这售价嘛……」 她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一下。 三人微微一愣,纷纷伸出大拇指贊她高明。 龙眼麦冬茶卖的再贵,不过是春分当日的功夫,日后谁也不可能天天往五芳斋里去喝这种家家都能煮的茶。 可驴打滚就不一样了,用造价不低,却免费供应的茶水,更烘托出五芳斋点心的不凡。即便售价贵,也叫人觉得值。 且借着春分祭日的活动,打响了这点心的名头,日后人家想吃,还是要到五芳斋里去买。 三人离开之后,便为着春分当时要在东郊设凉棚的事情忙活了起来。 在萧玉琢忐忑的期待之中。春分如期而至。 这大约是郡主和景延年第一次约会吧? 虽然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可这种浪漫的经歷,却从未有过。 能看到景延年做出的理解和让步,以及无言的帮助,萧玉琢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人也不是无药可救。 春分当日,景延年要和百官一起,随纪王同行。 但他派了一行人马,并廖长生一起来到别院护送萧玉琢前往。 「夫人,将军无法亲自前来接您,吩咐了卑职护送您前往,待祭日的仪式结束,将军立时就去寻您。」廖长生似乎怕她生气,没待她开口。便连忙解释。 萧玉琢无语的看了眼廖长生。 难道在景延年下属的心里,她就是那么蛮横不讲理?不知轻重的人吗? 见她望着自己头顶,也不说话,廖长生一时间更为紧张,「夫人,将军他……也是想亲自来的,奈何纪王一定要将军同往,且这也是圣上的吩咐……」 萧玉琢无奈嘆了口气,「我知道了。」 廖长生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廖宿卫在校场上也这般紧张么?」萧玉琢不由好奇问道。 廖长生微微一愣,这是怀疑他的本职啊? 他立时将嵴背一挺,「卑职在校场之上,以一敌百,绝不怯场,夫人放心。卑职定会保护好夫人!」 萧玉琢摇了摇头,「原来我比一百个对手还厉害?」 「嗯?」廖长生一愣。 萧玉琢已经扶着梅香,菊香的手,上了牛车。 竹香看了廖长生一眼,噗嗤一笑。 廖长生挠了挠头,脸面微红。 竹香抬脚靠近他一步,低声道:「娘子又不吃人,你那般紧张干什么?」 竹香虽不若一般女子娇柔妩媚,可她也还是女孩子,身上带着女孩子那种淡淡馨香,叫他脸面不由更红,「呃,这个,我……」 竹香呵呵一笑,由得他站在原地窘迫,转身跳上了车。 廖长生挠头,若不是将军对夫人的态度与以往大相迳庭,他怎么会这么谨慎? 车马往东郊行去。 祭日的仪式还未开始,可东郊已然十分热闹。 世家贵女,命妇,年轻的郎君,各个打扮的明艷照人,倒是比东郊的春色更叫人眼花缭乱。 萧玉琢扫了一圈儿,竟不期然的撞见了萧十六娘。
第93章 丢人现眼又怪谁? 萧十六娘似乎在等什么人,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她似乎也没料到在这里遇见萧玉琢,不甘不愿的颔首叫了声,「姐姐……」 若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在,若不是上次在茶馆里吃了亏。只怕她这个「姐姐」是怎么也不会叫出口的。 「妹妹在这儿等谁呢?怎的不和萧家姐妹在一起?」萧玉琢故意问道。 十六娘脸上一僵,「要你管?」她压低了声音道。 「我不管你,不过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怕你又惹了什么祸事,提醒你一下罢了。」萧玉琢微微一笑,扶着丫鬟的手,向远处五芳斋的凉棚走去。 十六娘瞪着她的背影,偷偷的「呸」了一声,「得意什么呀?」 继而她又四下张望起来。 萧玉琢走到五芳斋的凉棚下头,才发现梁生他们做的比自己预想的还好。 五芳斋的凉棚里,不但免费供应龙眼麦冬汤,还有免费的汤圆,时令的春菜做的可口小菜,还有腌制的香椿,和香椿炒鸡卵。 这些都免费供应给坐在凉棚底下歇脚的顾客。 虽然小菜分量都不大,但盛装在精緻雕花的粉瓷小盘中,盈盈润润的格外新鲜,招人食慾。 那香椿嫩嫩的芽,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到春日蓬勃的生机。 凉棚里收费的只有五芳斋精緻的点心。 除了色泽漂亮,红黄白卷的异常好看的驴打滚外,陈妙妙竟然精巧的做了牛型的点心。 春分祭日,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赶春牛。 届时纪王殿下会亲自挽起裤脚。下到田中,驱赶春牛。 寄予春耕不落,丰收连绵的美好希望。 春牛在春日里是最受欢迎的吉祥预兆,相当于吉祥物了吧。 这牛型点心做的惟妙惟肖,牛蹄子,牛角,牛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用糖水点了出来。 牛的形态也是各异,有正在耕种的牛,又扬天长叫的牛,还有甩尾巴神态悠然的牛…… 她细看了看,有五种形态的牛,放在一起,刚好成一套。 她叫梅香去问了问,这一套「牛点心」售价可不便宜。 当然应景,且买的是个手艺功夫。 萧玉琢喜滋滋的坐在凉棚底下,梅香端来了一套牛点心,又为她挑了好几种口味的驴打滚,为她盛了汤圆摆在面前小桌上。 远处的十六娘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人。 她慌忙迎上前去,「六公主,您终于来了,还以为今日您出不来宫了呢?」 「今日春游,旁人都出的,为何偏我出不得?」李慧芝口气不善。 十六娘皱了皱眉,「出得,您当然是出得了,这是谁又招惹了公主了?您脸色怎的这般不好?」 「我脸色不好吗?哪里不好?」李慧芝目光如剑一般落在十六娘脸上。 十六娘一阵紧张。今日的李慧芝怎么了?怎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还没碰她,她就炸了毛? 她一向在人前都是温柔婉约的呀? 十六娘不知道,李慧芝当到东郊,便嗅到一阵阵糯糯香甜的味道。 她叫人停下马车来,掀帘子一看,竟是一排排精緻的点心,形态各异的春牛,真是招人喜欢。 那春牛旁边,还有看起来就糯软晶莹的点心。 她下车询问,小二连忙端上一碗龙眼麦冬汤,又上了一碗汤圆。 她刚坐下喝了一口汤,叫宫女询问那两种点心的价钱,便听闻耳边传来嘲讽的声音,「哟,姐姐买点心呢?这可是五芳斋最新式的点心,姐姐买得起么?」 李慧芝回头一看,是穿的花枝招展的八公主。 八公主抬着下巴蔑视的看着她,「哎呀姐姐,今日春游怎么也不穿件新衣服呢?都说春天乃是一年之始,是一年的好兆头,迎春,春分,都要穿新衣的。姐姐该不会是连新衣服的份例,都拿去还债了吧?」 李慧芝恨得咬牙切齿,周遭许多认识不认识的贵女,都向她看过来。 她恨不得把手里的汤泼了八公主一脸。 八公主嘻嘻一笑。「怎样?问了价钱了,姐姐买得起这点心么?」 李慧芝的牙关简直能听到咯咯吱吱的磨牙声。 八公主小声道:「知道你买不起,有那个闲钱,还不赶紧还债去?唉,看姐姐可怜,来呀,拿上两盒驴打滚,送姐姐一口尝尝?」 李慧芝霍然起身,狠狠的看了八公主一眼,拂袖而去。 八公主的母亲是贵妃,她声音糯软又好撒娇,很会讨父皇欢心。 虽说在宫外,李慧芝却也不敢跟她对着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她从八公主那儿受了气过来。迎面看见殷切等她的萧十六娘,一腔的委屈怒火,自然要撒在十六娘的身上。 还没走上两步,她便看见五芳斋的又一个凉棚。 也许人都有这样的特性,越是吃不到的东西,越是旁人说她吃不起的东西,她便越是想要拥有。 「十六娘,」李慧芝勐的停下脚步,回头唤道,「等了我这么许久,也等累了吧?」 她忽然又变得温柔的语气,叫十六娘吓了一跳。 十六娘抬眼看她,见她脸上竟然还带着淡淡的笑。 十六娘连忙摇头,「不累不累,等公主再久都不累,心甘情愿。」 李慧芝轻轻一笑,「可我走得有些累了呢,那边儿有个凉棚,不如我们去坐坐?」 十六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连忙答应。 两人走到凉棚下头,挑了个位置坐下。 小伙计连忙端上几碟小菜,又送上两碗汤。 莹白可爱的汤圆漂浮在粉瓷汤碗中,显得娇嫩可爱。 「唔,这怎么卖?」十六娘身边的丫鬟连忙问道。 小伙计呵呵一笑,「二位娘子随意用,这都是五芳斋免费提供,供春游的众位歇脚,解渴,不收钱。」 一旁桌上的郎君呵呵一笑,「怎能白受五芳斋这好处?掌柜有心,想方便大家,我等也该给掌柜行个方便呀?」 与那郎君同桌的人也纷纷附和。 小伙计嘿嘿笑道:「这里有五芳斋的时令点心,驴打滚和春牛,郎君们若是喜欢,就带一个两个回去,自己留着吃,或是送给亲友都是个好兆头,好寓意!」 那几个郎君瞧见那精緻的点心,各人都要了一盒驴打滚,一只春牛。 李慧芝脸上一烫,皱眉看了十六娘一眼。 十六娘后知后觉,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十六娘才反应过来,「去,咱们也买上两盒点心,再拿一套春牛,叫娘子带回去玩儿。」 李慧芝这才脸色稍缓。 十六娘听闻小伙计报价之时,有些肉疼。 她虽是长房嫡女,可阿娘为了不让人说她执掌中馈,却怀有私心,偏袒自家的孩子。便对他们兄弟姐妹约束的很严,吃穿用度不会委屈了他们,但这零用钱,却从不叫他们大手大脚。 李慧芝正小口小口的用着点心,感受到邻桌的郎君偷眼往这边看过来,她更端的姿态优雅。 却在这时,忽而听闻一阵轻快的笑声。 她寻声望去,只见萧玉琢从凉棚里头垂了珠帘的隔间内行出来。 她走在前头,后头几个小丫鬟手上各提着几盒子点心,笑嘻嘻的议论着。 「春牛的牛角最好吃,脆的!」 「牛眼睛好吃,熬的焦糖又催又甜!」 「还是牛肚最好吃。」 「菊香真没品位!」另外两个丫鬟掩口轻笑说那牛肚好吃的丫鬟。 李慧芝刚好起来的脸色,霎时间又十分难看。 她借着十六娘喜欢自己哥哥的机会。才让十六娘买了一套春牛送给自己! 而萧玉琢做了什么?她竟让她身边的丫鬟都吃了春牛?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又怎么会折损了两万贯的银钱? 若不是那两万贯的银钱要的太急!她又怎么可能落到如今这般窘迫的田地! 李慧芝恨得牙根痒痒。 萧玉琢似乎根本没看到她,亦或是故意无视了她,竟然带着丫鬟笑容满面的就从凉棚里走了出去。 李慧芝攥紧双手,似乎要将指甲都掐断在手心里。 「别理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开了柜坊,得意呢么?瞧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萧十六娘顺着李慧芝的视线看了一眼,连忙安稳她道。 李慧芝垂眸静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十六娘,你可知道如今春日最适宜玩儿的游戏么?」 十六娘微微一愣,「游戏?踢毽子,投壶,射柳,马球,蹴鞠……那可多了去了。」 李慧芝笑容满面,「是啊,十六娘说的不错,这春日柳树刚刚发芽,正是射柳的好时候。若是叫我哥哥瞧见十六娘弯弓射柳的飒爽英姿,定然觉得眼前一亮!」 十六娘脸上一红,「可我……我的箭术实在是……」 「不必射的准,不过是个架势嘛,且我可以教你呀?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一眼望过去,那女子能叫他怦然心动。在他心头上,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子来,你说他这辈子,还能忘了这女子么?」李慧芝笑意盈盈。 十六娘被她说得满面通红,连忙抬手捂脸,「这些话真叫人羞得慌……公主快别说了……」 话虽如此,十六娘的眼中却满满都是欣悦期盼。 自打那日十五娘出嫁,她在席上见到了越王的英姿,便再不能忘。 每每梦中都能见到他,唯有梦里他才会用那般温柔的眼神凝望着她,轻唤着她的闺名…… 若是能叫自己也在他心中留下这不可磨灭的印象,若是能叫自己也夜夜入他梦去…… 十六娘只觉自己不仅仅是脸上,就连身上都跟着热了起来。 「去借一把弓箭来。」李慧芝吩咐身边宫女道。 射柳本就是春游大家常玩儿的游戏。 这会儿东郊的人已经愈发的多了。纪王也带着百官开始了祭日的活动。 找个脸儿熟的人,借一把弓箭并不难。 李慧芝拉着萧十六娘来到凉棚外头,她四下看了一眼,眯眼冷笑一声,朝一棵大柳树,缓缓走去。 「射那里!」 李慧芝抬手一指。 萧十六娘顺着李慧芝手指的方向看去,当即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李慧芝笑意盈盈的看她,「怎么了?」 萧十六娘心惊胆战的看了她一眼,咽了口唾沫道,「那毕竟是我萧家堂姐,平日里争吵两句,骂两句也就罢了。若是我……我的箭法实在是……万一射到了她……她现在可还怀着身孕呢……」 萧十六娘吓得脸色都变了。 李慧芝望了望她所指的方向。 那棵刚吐了新芽的柳树下头,正站着萧玉琢和她的几个丫鬟,丫鬟们似乎还在争抢一盒点心。 萧玉琢正捏碎了点心,餵着水边的小鱼。 自己买不起的点心,到了她手中几乎一文不值? 自己的颜面在她面前,似乎也被一次次践踏? 若没有萧玉琢,她怎会有今日?说不得她早已嫁给景延年……就算没有,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狼狈! 「又不是叫你射人,乃是叫你射柳!」李慧芝的语气变得分外严厉。 萧十六娘白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公主是叫我射柳,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我……您不能这么害我呀?!」 「我害你?」李慧芝冷笑一声,「听说今日祭日,我哥哥也来了,听着那雷鼓吹角之声,祭日的仪式应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吧?待会儿我可是要去找哥哥,十六娘若是不想去,就罢了。」 「不,我想……」 「若是不想在我哥哥心里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好叫他念念不忘,也就罢了,」李慧芝笑了笑,「你说,我这是操的什么心?为谁操心呢?」 她冷笑看着犹豫不决的十六娘。 萧十六娘握着弓,拿着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讨厌萧玉琢没错,可是叫她射萧玉琢,她却是绝没有那胆量的。 就算是射柳,万一射偏了呢? 若是伤着了她,莫说景将军了,就算是阿娘,只怕也不会饶了她,更何况,她娘还是长公主,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吧? 可李慧芝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似乎是她不射那边的柳枝,就不会带她去见越王。 她梦中一遍遍亲近过的越王,现实中却离得那般遥远。 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萧十六娘正在痛苦之时,她身边的丫鬟却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萧十六娘闻言一喜,笑看向李慧芝,「六公主,是不是只要我朝那边射柳,您就会带我去见越王殿下?」 李慧芝微微点头,「那是自然,不管你射中射不中,只要这姿势够漂亮。」 萧十六娘将头一点,抬手将羽箭扔给一旁的丫鬟,「将箭头去掉。」 丫鬟咬牙,拔掉箭头。 羽箭没了箭头。在她手里也就没多大的威力了。 就她这点儿力气,射到那边,即便是射偏了,也决计伤不了人。 李慧芝眼睛微眯,面有不悦。 萧十六娘这会儿却是顾不上她的表情,弯弓搭箭。 「嗖----」的一声。 羽箭脱手而出,直直的奔向萧玉琢所站那处的柳树。 「啊……」一声惊叫。 梅香惊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有刺客!」她叫道。 萧十六娘说自己箭术不行,果然不是谦虚。 她本是射柳,那箭却啪的落在了梅香的面前。 梅香吓的恍如受惊的兔子。 若不是竹香眼疾手快,扶了萧玉琢一把,梅香惊叫后退,险些就撞在了萧玉琢身上。 「冒冒失失!」菊香冷声道,「你瞧那是刺客的箭么?」 梅香拍着心口,这才瞧见,那羽箭上没有箭尖。 「谁射柳往人身上射,没长眼睛吗?」梅香掐腰骂道。 萧玉琢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只见萧十六娘手里还拿着弓,脸色僵硬难看。 她身边站着眉眼都笑弯了的李慧芝。 「没吓着萧娘子吧?十六娘她不是故意的,不过是练习射柳罢了,你瞧,她就是怕自己失手,所以将箭尖都给去了呢!」李慧芝笑着说道。 虽然没有射中萧玉琢,但叫她惊慌失措,叫她丢丢脸也是好的。 只要看着她不好过,李慧芝觉得,自己这心里就特别的好过。 萧玉琢沉着脸,没有笑,也没有开口。 有些事情,她可以装作没有看见,可以容忍。 可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姑息! 纵容之下,只会铸成大错。 今日萧十六娘受李慧芝怂恿,敢冲着自己射箭,虽去了箭尖,但保不齐他日射向自己的就是杀人的利箭! 萧玉琢沉冷的表情,叫她身边的丫鬟都冷下脸来。 竹香挽起袖子,一步步向萧十六娘和李慧芝走去。 「敢沖我家娘子射箭?今日就叫你们知道厉害!」竹香冷声道。 她本就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妩媚,沉下脸来说话的时候,跟添几分肃杀之意。 十六娘是真的怕了,她啪的扔下弓。「萧……姐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射柳呢,手滑射偏了……姐……」 萧玉琢冷冷看着她,未置一词,更没有阻拦竹香。 「这是在外头呀,这么多人呢,若是叫你的丫鬟沖我动手,你回去怎么向我阿娘交代?你怎么向旁人解释?旁人都会说,说你、说你欺负自家姐妹!」萧十六娘急中生智,语调急促的说道。 萧玉琢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一般。 李慧芝也微微变了脸色。 她没想到,萧玉琢竟敢真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管不顾。 竹香就要动手的时候。却突然有人开口。 「竹香,回来。」 众人都寻声看去。 只见景延年阔步走来。 李慧芝脸上立即带了笑意,景延年来的还真是时候。 正好叫他看见萧玉琢是如何在自家姐妹面前嚣张的!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嚣张跋扈的女人!以往景延年为什么厌恶萧玉琢,还不是因为她不知收敛?什么事情都硬着头皮动手动鞭子? 「幸而景将军来的及时,不然两姐妹若是在外头闹起来,还真是不好看呢!」李慧芝声音柔柔的说道。 梅香怒哼一声,「将军可能不知,十六娘竟然沖娘子射箭,这箭若是再偏一点,就要打到娘子的身上了!」 李慧芝柔柔说道:「这丫鬟真是胡乱挑拨,那羽箭分明没有箭尖,如何能伤到人呢,十六娘一向将玉玉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怎会故意射向自己的姐姐?不过是射柳射偏了。谁教你的随意攀诬?」 这话音好像是在暗示,她是被她的主子授意,才会有这番言辞。 明里暗里都是在说萧玉琢不贤惠,小肚鸡肠,还欺负自家妹妹。 李慧芝侧脸看了萧十六娘一眼,萧十六娘这会儿倒是机灵,连忙坐地哭道:「姐姐呀,妹妹并非诚心吓唬你,真是射偏了,适才已经诚心跟姐姐道歉,若是姐姐心中还有气,便来打罚妹妹吧,妹妹绝无怨言。」 她一面哭一面抹眼泪。当真可怜巴巴。 萧玉琢冷冷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演戏,白皙莹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甚至没有侧脸看一眼景延年,没有去忖度他的表情。 「竹香,回来。」景延年行到萧玉琢身边,却是又吩咐了一遍。 竹香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双手都握成了拳。 她适才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将这两个女人打的满地找牙,没想到还没动手就被将军阻拦。 将军难道还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的真面目吗? 几句话就被她们骗过去了? 若是如此,那娘子住在别院倒是挺好的!她们几个丫鬟还商量着劝娘子搬回将军府去呢!真是白商量了! 十六娘哭的可怜,李慧芝蹲在她身边娇柔的安慰着,声音又细又软。 竹香将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十六娘哭的更大声了。 「今日春分祭日,确实是射柳的好时候。夫人你瞧,好多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们都在玩儿呢?」景延年来到萧玉琢身后,轻轻拥住她的肩,缓声说道。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所以,我险些被人射到,是我活该?」 「有时候意外总是免不了的,」景延年见她脸色黑沉,连忙说道,「我只是想问,娘子可也喜欢射柳?」 听他这微微含笑的语气,萧玉琢狐疑侧脸,莫名看他。 「长生,拿我的弓箭来。」景延年朗声吩咐。 在场的都是一静。 萧玉琢看着他沉敛的双眸,郁郁沉沉的眸色,好似忽然间明白他的心意了。 「叫竹香教训她们一顿就是了,你何必……」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景延年却是摇了摇头,微笑道:「那怎么行?若是夫人叫竹香动手,难免落人口舌,人会说,夫人你骄纵,放任身边丫鬟欺负姐妹,若是叫她动了六公主,还会扣夫人个『以下犯上』的帽子。」 萧玉琢微微点头,「倒也是……」 「既然是玩儿游戏,那夫人就陪她们玩儿玩儿?」景延年笑问道。 萧玉琢听他语气,脸上不由一热,「那个……其实我箭术也稀疏平常……」 其实她是根本不会射箭。 景延年轻笑,「有为夫在,便是不会又有何妨?」 这宠溺的语气,叫萧十六和李慧芝的脸色,霎时间更为难看。 廖长生将景延年的弓箭奉上。 景延年的弓可不同于萧十六借来玩儿的那把弓,苍劲的弓身,阳光下透亮绷紧的弓弦。 这弓叫人看上去都不寒而慄。 若是被这弓射出箭给射中,只怕要在身上穿出一个大血窟窿来吧? 萧十六娘好似连哭都忘了,惨白着一张脸,惊恐的望着萧玉琢。 李慧芝比她镇静,但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她四肢发冷。双眸里迸射出浓浓嫉妒的怒火。 眼睁睁的看着景延年双臂环过萧玉琢,将她的肩揽在胸前,握着她的两只手,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左手握弓,右手拿箭拉弦,如此----放。」 「嘣----」一声弦弹回的声音。 他这次只是握着她的手拉弓,手中并没有拿羽箭。 但这弓弦绷动的声响,已经叫人心头的那根弦拉的紧紧的了。 好似再轻轻一拉,就要生生的绷断了。 「景将军!」李慧芝咬牙切齿,「女孩子之间的玩闹,您干涉,不合适吧……」 她话音尚未落地。 景延年从廖长生奉着的箭筒里抽出三根羽箭来。 箭尖映着阳光。反射出寒凉的冷意。 萧十六娘想要爬起来就跑,可是腿软脚软,她竟然按着地,几番挣扎都未能爬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更是吓傻了,都忘了上前扶她一把。 「这样。」景延年将萧玉琢圈在怀中,握着她的两只手,「搭箭上弓弦,拉。」 三只羽箭同时被他搭上弓弦。 李慧芝这会儿也怕了起来。 不会吧? 景延年不是疯了吧? 他难道要当众射杀她们吗? 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人看着呢!除非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就算他是大将军又怎么样?大将军也不能当众杀人呀! 「射杀皇室,景将军是想谋反吗?」李慧芝颤声喊道。 「啊----」萧十六看到景延年的羽箭离弦,尖声惊叫。 声音悽厉的划过东郊的上空,划破了春日的宁静。 东郊所有人看得见得,看不见的,都不约而同的向这边看过来。 只见三只羽箭嗖嗖嗖划破了空气。 带着肃杀寒凉的光---- 唰唰----噹噹当---- 两只羽箭勐的射向李慧芝和萧十六娘,唰唰的穿过她们的髮髻。 和另外一只羽箭一起,噹噹当的钉入了她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上。 三只羽箭分别穿过柳条,且箭尖将那纤细柔软的柳条都钉在了柳树的树身上。 十六娘萎顿在地,面上已无人色。 李慧芝双腿抖如筛糠,下唇都被她自己咬破了。 周遭人一开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六娘和李慧芝的头髮,几乎是同时散落下来,盖住两人的脸颊之时,周围才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好箭法----」 景延年已经放开了手,弓此时正握在萧玉琢手里。 萧玉琢身边的地上还落着一根羽箭。 软坐在地的萧十六娘面前也有一把弓。 明眼人似乎已经猜测出适才发生了什么。 离得近的人更是一场热闹从头看到尾,听闻有人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儿,立即绘声绘色的讲上了。 「十六娘和六公主欺负人家是孕妇,便故意射箭逗弄羞辱……没曾想景将军及时出现,护妻儿心切,叫她们也丢丢脸面……」 周围议论之声,指指点点的窃笑声。 叫李慧芝和萧十六娘几乎不敢扒开挡在脸面前的头髮,唯恐人家的唾沫星子都要溅在自己的脸上。 十六娘坐在地上,丫鬟拉她她却勐的甩开丫鬟的手,不肯起来,「萧玉琢……你……你心中还有一点儿姐妹之情么?我射你又不是故意……也没有伤到你,不过是射偏了,顶多算是吓你一跳,你至于这么报復我么?」 她的痛哭流涕,并没有给她招来太多的同情。 反倒是有人在一旁冷哼道:「技不如人还敢挑衅?那是射偏了没射到人,倘若真射到人。人家可是孕妇!你还有命坐在这里哭?」 萧十六娘听闻这话,实在刺耳的很,她扒开脸前的头髮,恶狠狠的向说话声的方向看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她没看出是谁说的话,却冷不丁的从人群里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夜夜在她梦中让她缱绻的人。 十六娘立时大囧,连忙将头低下来。 散乱的头髮又盖住她的脸。 就算她不露脸,周遭人也知道她是谁。 她沖丫鬟摆手,压低声音呵斥道,「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丫鬟搀扶她起来,她踉踉跄跄快步走到李慧芝身后。 像是想叫李慧芝挡住她的狼狈模样似的。 李慧芝冷哼一声。 萧十六娘连忙抬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越王殿下来了!公主的哥哥来了,公主就有仗势了,快,快扳回一成来呀?」 李慧芝浑身发冷。 十六娘蠢,她可不蠢,哥哥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十六娘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上次在周昭仪的殿里,她不过是利用一只耳坠,他就险些亲手掐死自己。 这会儿利用他扳回一成来?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94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慧芝不做声,推开十六娘的手,转身就要走。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好不容易见到他,却如此的狼狈……」十六娘在她身边,压低的声音就快要哭出来。 李慧芝不耐烦,「我不走干什么?站在这里和你一起丢人现眼?」 十六娘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李慧芝勐的想到了什么,却突然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她转过身,将散落在脸前的头髮别到耳后,抬眼向周围看了一圈。 她的目光落在越王李泰的身上,微微一笑。 云公子不是叫她挑拨他们不合么? 「我们女子的箭术比不过景将军,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哥哥来了,不若叫哥哥帮我们,和景将军比试比试?」李慧芝声音不大,还柔柔弱弱的,可她一开口周遭恰好一静。 她这声音,叫离得近的人都听得清楚。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越王的身上。 李泰将眼睛微微一眯,「我帮你们比试?」 李慧芝娇柔一笑,「哥哥以为不妥么?」 李泰抿唇,淡淡的看了景延年和他护在怀中的萧玉琢一眼。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似乎略有几分苦涩。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好助长你们不懂事胡作非为的气势么?」越王语调平缓,似乎并无斥责之意。 可他的话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周围又是一阵喝彩声。 萧十六娘脸色难看,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慧芝,「他是你哥哥,为什么不帮你说话?」 李慧芝暗自咬牙切齿,脸上却还挂着笑,「不过是春日射柳的游戏罢了,哥哥和众位似乎也太较真了吧?不过是玩一玩,众位且不见,十六娘射箭之前,就是怕会误伤人,所以将箭尖都给去掉了么?」 「若是怕误伤,何不对着没有人的柳树?偏我家娘子站在哪棵柳树下,你们就要往那棵柳树下头射?究竟是射柳还是射人?你们不必狡辩,大家都长着眼睛呢!六公主莫不是以为众人都昏聩煳涂?」梅香立时叫道。 附和声连成一片。 李慧芝和萧十六娘站在人群之中孤立无援。 萧十六娘窘迫又恼怒,「莫不是你骗我?你哥哥根本就……」 「哥哥!」李慧芝打断十六娘的低声质问,微微抬高了音调,「不管是误伤也好,姐妹之间的争执也好。如今吃了亏的乃是你的妹妹和十六娘,哥哥究竟心疼谁?」 她这话一问出口。 周围立时一静。 众人的目光在李泰和萧玉琢之间徘徊。 这种男男女女之间的八卦话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最引人注目的。 往往是那有问题的夫妻双方还未有所反应呢,倒是看热闹的人,比当事人还要激动,还要愤愤不平。 众人的八卦之火,立时被李慧芝意有所指的一句话给勾了起来。 景延年脸色也不好看。 梅香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撕了李慧芝的嘴。 可她毕竟是公主,真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什么,不但这一盆子脏水就只能这么硬生生的叫她泼在娘子身上了,只怕将来圣上责怪下来,罚得也是娘子。 李泰如何回答,倒成了此时的关键。 众人在心中猜测之时。 李泰垂眸一笑。「美人儿们争闹,不论是那方受伤吃亏,我都是要心疼的。偏你这样的妹妹,叫我心疼不起来。」 周遭人惊讶的啊了一声。 原以为李泰如今的选择,只能说心疼他这妹妹了。 没曾想,他竟反其道而行之。 众人此时好奇打量的目光,则全然落在了李慧芝的身上。 李慧芝脸上如开了染坊一般,又红又紫的,好不精彩。 「你脖子不疼了?唉,若非你不懂事,一再教你,你却一再的不长记性,哥哥还真是应该心疼你的,如今你这般,叫人想疼你,又如何疼的起来?」李泰脸上在笑,声音却阴沉沉的,听来只觉有阴云笼罩,「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那日在周昭仪的殿中,他险些将她掐死的感觉立时重现在李慧芝脑海之中,那种濒死的绝望,喘不上气的痛苦。 好似瞬间将她湮没了。 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妹妹,可要好好爱惜自己,人的命,有时候可是很脆弱的。」李泰说完,也不管众人好奇猜测的目光,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离去之前,他甚至看都没有往萧玉琢身上再看一眼。 众人看着景延年将萧玉琢护的严严实实的,也不敢妄自揣测,便是揣测也不敢宣之于口。 景延年扶着萧玉琢的手,半托着她的腰,「去歇会儿吧,祭日的礼仪已经结束了,我可好好陪着你了。」 这温情脉脉的话,简直不像是那个冷脸铁面的景将军能说出来的。 见争闹的双方,一方已经离开。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萧十六娘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慧芝。抬手指着她道:「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李慧芝从地上起来,冷冷看着她。 萧十六娘被她狠厉的眼神给唬住,手不敢指着她的鼻尖,只好指着一旁道,「你跟越王的关系根本就不好,越王根本就没把你这个妹妹放在眼中!你还骗我说,能帮我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李慧芝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和他关系很好了?是你自以为是,以为我是他妹妹,便可以借着亲近我而亲近他。至于不可磨灭的印象,呵呵,以为经过了今天这件事,你在我哥哥心中的印象,还不够深刻么?」 萧十六娘被她气得更添绝望,她红着眼圈,抿着嘴,想骂不敢骂,想打不敢打。 她憋了半天,突然冲上去,从李慧芝身后宫女的手中,夺下那只装了春牛点心的盒子,啪的扔在地上。 尚觉不解气,又狠狠踢了两脚。 「我还送你东西?你配要吗?你不配!根本不配!」萧十六娘哭着跑走。 还有人往这边看。 皆被李慧芝阴沉沉的目光给一一瞪了回去。 李慧芝身后宫女玲珑小心翼翼的上前,「公主……回、回宫吧?」 李慧芝僵硬的站着,仰头看着天上春日的太阳。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天,本该有高阔之感。 她却只觉羞愤压抑,心中充满了嫉妒,怨恨,「回宫?受了人欺辱,就这样狼狈的躲回宫里去?就好像龟缩进壳子里?」 玲珑不敢说话,只觉她此时面目都狰狞了起来。 「我才不会怕她!我才不会缩进壳子里!」李慧芝冷冷的看着萧玉琢离开的方向,「你敢欺辱我,我必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你!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她忽而转身向后跑去。 「公主去哪儿?」玲珑大惊。 李慧芝拽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回头恶狠狠道:「你先回宫,别跟着我!」 玲珑吓得愣在了原地。 眼睁睁看着她策马而去。 萧玉琢虽然已经和景延年离开那射柳之地,却也没忘了关注李慧芝。 大概被她算计的多了,就会不由自主的留意着她,见她疯狂的离去。 她散乱着长发骑在马背上,髮丝随着风乱舞,样子还真有几分骇人的癫狂。 萧玉琢心头难安,「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逼疯了李慧芝,她那狠毒的心肠,还真叫人遍体生寒。 「我已叫人盯着她。」景延年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她鬓边碎发,「不必担心。」 萧玉琢难得温顺的点了点头,「好。」 李慧芝策马离开东郊,直奔长安城中。 长安城的人大约都去东郊祭日游玩了。 城中原本该拥挤的街道上,今日却并没有什么人。 她纵马狂奔。一路都未遇到什么阻碍。 「吁----」的一声,她将马停在云顶赌坊的后门门外。 平日里看起来娇柔软弱的李慧芝,骑马倒是骑得很不错。 她上前抬起拳头,咚咚的砸在云顶赌坊的门上。 里头有人骂道:「这么着急,寻死呢?门都要给你砸烂啦!」 李慧芝心头隐隐觉得不安,她回头一看,巷子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影。 可她怎么觉得,好似有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呢? 她又四下看去。 什么都没发现。 也许是适才太过紧张,所以比较敏感? 后门刷的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找死……」 「我要见云公子。」李慧芝懒得理会骂骂咧咧的小二。 小二上下打量她,皱眉犹豫。 「滚开!」李慧芝抬脚踢了那小二一下。 侧身进门。 能知道云公子。想来这人不简单? 小二歪了歪脑袋,连忙将门关上。 小二不认得李慧芝,管事儿的却不陌生。 交代了那小二两句,便亲自带着李慧芝去了赌坊三楼。 李慧芝站在这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只觉自己的心正一点点的往下沉。 来时路上她整个胸腔里都燃烧着羞愤恼怒,这会儿似乎才渐渐的冷却下来。 她暗自责怪自己太冲动了,这云公子又没有真正的帮过她什么,不过是给了她五千贯,却还像打发要饭的一样。 她来找云公子,云公子会帮她么? 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嘲弄她? 李慧芝觉得自己实在太冒险了,心下正犯嘀咕的时候。 云公子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进来。 李慧芝暗自吸了一口气。 「六公主今日不请自来,可是有什么……呃,你这髮型?」云公子带着红色的大面,紧盯着李慧芝散乱头髮。 看了一阵子,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整个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他狂放的笑声,更叫人觉得胆战心惊。 「六公主突然到来,怕是又被人欺负了吧?这次是谁?竟把你欺负成了这幅模样?」 云公子问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笑的捂着肚子坐在了胡床上。 李慧芝脸面尴尬,心头更添恼怒,「是,我被人欺负,与你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时时都记着云公子的交代,寻到机会,便要挑唆越王和景将军之间的矛盾,我何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又是被萧玉琢欺负了?」云公子眯眼问道。 「萧玉琢身边有景将军护着。景将军如今正紧张着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可我身边有谁帮我?云公子想叫我做事,可从来不对我施以援手,」李慧芝重重的哼了一声,「就叫我一个小女子来和这么些人斗么?」 云公子眯眼看她,没有说话。 「若只有一个萧玉琢,我早就把她玩弄的死去活来。可云公子图谋的,必定不是一个小女子的性命,云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身边就没有什么人手资源么?」李慧芝笑了一声,「若只靠我一个小女子这里挑拨,我看云公子也别做什么大事了,趁早放弃。好好经营自己的赌坊,也不少一口饭吃!」 云公子身边随从一听这话,立时就怒了,上前就要赏给李慧芝一个耳光。 云公子倒是呵呵一笑,拦住了那随从。 「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什么?小孩子不懂事。」 云公子大面之后的目光,深深的钉在李慧芝身上。 李慧芝浑身不自在,她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云公子的脸,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她也看不甚清楚。 可自己站在这里,一举一动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完全不对等的关系,叫李慧芝心头越发忐忑不定。 「你……你若要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你若不肯帮我,那我……」 「你不就是想要帮手么?」云公子缓缓开口,「我还真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李慧芝微微一愣。 上次为他要点儿钱,他都不肯给。 这次问他要人,他到这么大方? 「有位郎君,仰慕六公主已久,早就想结识公主。可我怕他是个粗人,再唐突了公主。所以一直没有跟公主提及。」云公子笑了一声,「既然公主如今求到我面前来了,我也不好在藏着掖着。」 「什么人?」李慧芝吓了一跳,心跳都不由快起来。 「绝对是公主的一大助力,不管公主是想叫萧玉琢死也好。叫她过的不自在点儿也好,」云公子呵呵一声,「都任凭你。」 「这般厉害的人物?」李慧芝心中狐疑,并不相信。 正如她先前所言,萧玉琢没什么不好对付的,那就是个咋咋唿唿没心没肺的人。 就算现在安分一些了,也是因为她弄丢了郡主的头衔,没有依仗了。 可她运气好,有个当长公主的娘,肚子里还揣了景延年的肉。 不然,她岂能是自己的对手? 云公子要介绍给她认识的人是谁?竟然连景延年都能对付么? 若是真能对付景延年,让他帮助自己,自己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来? 「六公主好奇,自己见见不就知道了?」云公子笑着说。 「你……」 「想不想要帮手,都在公主自己。」云公子斜倚在胡床上,「我对公主可是仁至义尽了,我结识帮助的都是有用的人,没有用的嘛……」 他笑的阴测测的,叫人浑身都难受。 李慧芝咽了口唾沫。 她现在已经不能再为自己树敌了,她需要帮手,需要有力的靠山。 她必须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否则今日只怕她连这云顶赌坊的门,都未必能出的去吧? 「好,我见。」李慧芝点头。 随从正要去安排。 云公子却又开口了,「慢着。」 他起身走近李慧芝,在她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慧芝只觉周遭像是有一股阴风吹来,吹得她双腿都在打颤。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看云公子脸上的大面,纵然她心底好奇不已,且两个人也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可谁知道她心里为何就会这般的害怕。 「就这个样子见人?那可不行。」云公子摇了摇手指头,「你不嫌丢人,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云公子说完,朝随从抬了抬下巴。 「小人这就叫人来拾掇拾掇。」随从应道。 「再挑一身漂亮衣服,堂堂公主,瞧这邋遢的。」云公子哼了一声。 李慧芝心头更加惊疑不定了,要见的人究竟是什么人?竟还要她打扮的漂亮些? 云公子说他是个粗人……粗人? 难道…… 「我不……」 「现在还由得你说不么?」云公子回到胡床边,回眸沖她一笑。 李慧芝张了张嘴,心头溢满惊恐绝望。 · 萧玉琢从东郊春游回来,心情倒是十分轻快。 梁生已经拿了王敬直画好的草图给她看,她看过之后非常满意。 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王敬直怕她看不懂那种平面的草图,还专门画了一张拟作的实景图。 萧玉琢真是省心又省力。 只等着梁生带回朝廷审批下来的好消息,她这边就好动工开始建。 没曾想,过了几天,好消息没等来。 却是等来了垂头丧气的梁生,和一言不发的魏子武。 「两位郎君这是怎么了?以前来可不是这样啊?」连梅香都忍不住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头,「工部没给通过?不会吧?王敬直原本就是在工部任职,他对工部的要求,流程应该都是很熟悉才对吧?」 梁生嘆了口气,「有负娘子所託。」 「别说这种话,你们有多尽心,我眼睁睁看着,心里明白着呢。」萧玉琢连忙说道。 梁生垂了垂眼眸。 萧玉琢见他和魏子武都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笑道:「也是咱们自己没有准备好。自打五芳斋开业以来,一切都太顺风顺水,没有经歷过波折。老话儿说,挫折磨难叫人成长,我看这话是一点儿没错。」 梁生垂眸苦笑,「是啊,没有经歷过挫折,太过顺利叫小人等这心里一点儿扛搓的能力都没有了。」 萧玉琢笑了笑,「有时候,挫折倒有可能是好事呢?只是人的目光有限,未尝知道罢了!」 「娘子真是看得开!」魏子武终于抬头说了一句。 萧玉琢缓缓摇头,「不是我看得开,是愁眉苦脸也没什么用,我看不开,老天就把这挫折磨难题给我挪去了么?并不会呀!既如此,看开看不开的,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去解决问题?」 梁生拱手,「小人等自诩见多识广,竟不如娘子在四方院中想的透彻,实在汗颜。」 「梁掌柜莫要谦虚,我也是经歷了人生的磨难,才明白这些。」萧玉琢嘆道,她可是过劳死过,又莫名其妙活过来的人。 一屋子的人却都以为她说的是她的婚姻以及她郡主封号之事,便都一阵沉默。 「工部不给通过,究竟是什么原因?说出来,也好商议商议呀?」萧玉琢问道。 梁生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原因,所以小人才愁眉不展。」 「不知道原因?」萧玉琢眼睛一转,「可是这个没送到位?」 她拽过梅香腰间的钱袋晃了晃。 她以为梁生魏子武做惯了经营之事,这种行方便的事,他们会手到擒来呢?莫非是古人太实诚,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魏子武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钱的问题,我跟哥哥也私下里拜访了工部的人,好东西没少送。」 「礼,人家没收?」萧玉琢皱眉。 连礼都不收。那问题可能就大了。 「不是,收了!」魏子武说道。 萧玉琢挑眉,「收了?」 收了礼,还不给办事儿,不给行方便? 那问题可就更大了! 「怎么说呢,他们客气也是很客气,图纸也没说不好,也没说不让建……」魏子武挠头,抬手推了推梁生的肩头,「我说不清楚,哥哥,还是你说吧?」 萧玉琢被他给弄煳涂了。 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就说不清楚呢? 「工部也不是说不给通过。他们说咱们的图很好,设计也很到位,只说让等!」梁生说道。 萧玉琢歪了歪脑袋,「我没听懂?」 「对,就是这样,我跟哥哥私底下去拜访工部侍郎,人这么说的时候我们也没听懂,问他什么意思,他却又不肯说。」魏子武插言道。 「等一等,没说叫等到什么时候?」萧玉琢问。 「是呀!」魏子武连连嘆气,「只说叫等,人没说图不行,也没说图行,就说图画的不错,等等吧,等等再来审批,等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要等?一问三不知!」 萧玉琢这下眉头也拧紧了。 难怪当初圣上给她城南的一顷之地给的那么痛快! 她还以为自己从圣上那儿捡了个便宜呢!原来圣上在这儿等着她呢! 给了她地,却不叫她来建设,她拿着这地有什么用? 凭白砸在手里了,还不如当初要现钱呢! 萧玉琢气结,正要开口。 忽闻门口丫鬟道:「给将军请安----」 声音之嘹亮,吓了屋里人一跳。 自从上次萧玉琢和梁生魏子武在屋里商议柜坊的事儿,景延年不声不响的回来,撩起帘子就看见三人说得热闹。 他当即甩脸子出门,又大发了一顿脾气,还把魏子武给揍得半个月没下来床。 打那儿以后,梅香便把别院里的丫鬟全都叫到眼前来,再三叮嘱,将军若是突然回来,或是回来的「不是时候」就一定要大声禀报! 好叫娘子有所准备。 这声儿,是够大的了。 萧玉琢坐的端正了些。 梁生和魏子武也正襟危坐。 景延年站在门口,沖那声大的丫鬟笑了一笑,「你是耳背么?」 丫鬟僵了一僵,竟然点点头,喊道:「婢子打小耳朵不太好!」 景延年轻笑,掀帘子迈步进门。 瞧见端坐的梁生和魏子武,他脚步一顿。 他俊脸之上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暗沉了,「难怪那丫鬟耳朵不好使,还被安排在门前啊?」 萧玉琢轻咳了一声,「将军这时候回来,是……有事?」 「这别院,我没事儿倒不能来了?」景延年笑着问道。 魏子武似乎绷不住,蹭的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梁生连忙拽他。 他将圆眼一瞪,「将军莫要阴阳怪气的说话!我跟哥哥乃是有正事要禀娘子知道,这话不方便叫旁人代为相告,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楚。将军若是看不惯,亦或是手又痒了,我不介意陪着将军到院子里比划比划!」 「子武!」梁生喝了他一句。 他似乎怕如此,叫萧玉琢太过尴尬。 萧玉琢还没说话,景延年却是笑了,「魏郎的伤都好了?」 「那都是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都快三月了!早就好利索了!」魏子武抬起食指,蹭了下鼻头,满脸不忿的说道。 景延年点了点头,「好了好,健健康康的多好,要好好珍惜。」 「将军若是想切磋,我随时都可奉陪!」魏子武还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景延年上下看了他一眼,「你?」 魏子武挺直了嵴背,站的笔直。 「再好好练上几年,免得我一失手,不小心再伤了你。」景延年语气轻飘飘的。 魏子武登时觉得大扫颜面,「嘿。这话真是……」 梁生连忙捂住他的嘴,狠狠瞪他一眼,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故意给娘子找事儿是不是?」 魏子武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站在原地没说话。 景延年却早已经越过二人,来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也绷紧了背,皱眉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前些日子,他一直表现都很好。 她生意上的事情,他从不过问。甚至还明里暗里的帮助她,方方面面都透出支持她的意思。 可毕竟这一段时间,她都没叫他撞见自己和梁生、魏子武坐在厅堂里说话不是?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就冲进她的别院来。 今日他勐的一来,竟然好巧不巧的就给撞见了……那还不是逮着一次当百次啊? 「将军,」萧玉琢舔了舔嘴唇,迟缓的解释道,「是因为我在城南的那一顷之地的规划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梁掌柜这才不得不来见一见我,说说这些事……」 景延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专注的落在她脸上。 「我听说,这些日子,你吃不好睡不好?」景延年一开口,语气竟分外关切,毫无责备之意。 萧玉琢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受宠若惊的摆手,「没有没有,我挺好……」 「如今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莫要为这些事情太过操心劳累了。」景延年循循叮嘱,倒像个慈爱的父亲。 萧玉琢看着他面上关切,只觉恍惚如梦,「那个,其实也不是因为操心……吃得少,是因为孩子太大了,菊香说,孩子大了就会顶到胃,吃得少,饿得快,少食多餐是最好。」 「那睡不好呢?」景延年挑了挑眉。 「呃,睡不好,是因为肚子太重了,压着腰,晚上睡不踏实,翻身又不方便,并非劳神过度。」萧玉琢问一句答一句,倒是乖巧得很。 听得人家夫妻二人说这话,梁生和魏子武脸上一阵尴尬。 两人连忙拱手,「小人告退。」 说完便退出门去,两个大郎君,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倒是叫萧玉琢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忍不住掩口窃笑。 萧玉琢脸上也是热辣辣的,她怎么就被他关切的眼神和温润的语气给蛊惑了? 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说出这番话来? 她羞怯低头。 景延年却捉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萧玉琢害怕他下句话就是「跟我回将军府吧,我能养得起你和孩子!」 回将军府她可以接受,可是放弃自己已经开始经营的事业就…… 「不辛苦不辛苦!」萧玉琢连忙摇头,脸上摆出灿烂的笑容,「我闲不住的!」 「孩子是你我二人的孩子,却辛苦你一个人。」景延年垂眸,慈爱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萧玉琢一愣,脑抽一般,「你还能替我怀孕生子不成?」 景延年看了她一眼,默默说道:「这辈子看来是不行了……」 丫鬟们忍笑忍得快要抽筋了,既想悄悄退出去,又想继续看热闹。 嫌少见到娘子在将军面前这般憋屈无助的时候呢。 「唔,你为他弹琴,为他念书,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萧玉琢扯了扯嘴角,「能像郎君这般的父亲,世上又有几个呢?」 景延年轻轻揉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拢在手心里,「今日来,是听闻你休息不好,所以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啊?散心,不用不用……我不用散心,我挺开心的。」萧玉琢连忙摇头。 「去骊山离宫泡汤如何?」景延年微笑看她。
第95章 送上门的大礼 是他笑容太过美好?还是他语气太过温柔? 萧玉琢看着他,鬼使神差的竟然点了头。 「我已经跟圣上告了假,且请圣上准了我借用离宫一部分。」景延年说完,立即吩咐一旁的丫鬟,「为夫人收拾行装。」 说走就走啊? 萧玉琢茫然的看着景延年。 她还得为城南开发的事情操心呢!工部也不给个明白话,只让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总得找人打听打听不是? 说不得她还得回萧家一趟,去找阿娘忙帮呢! 景延年这么把她往骊山一带走,她要操心的这么多事儿可怎么办? 哦,是了,他就是不想叫她操心来着的…… 萧玉琢连声嘆气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噹噹的坐在牛车上了。 景延年竟然也跟着坐了牛车,还专门拿了几本书,说怕他孩子在车上无聊。 孩子被她揣在肚子里呢,哪里就会无聊了? 在他沉沉满带磁性的声音中,在押韵的诗词中,她竟眼皮越发沉重。 不知何时居然在牛车上唿唿的睡着了。 好似谁轻轻的抱着她,往她背后垫了个软软的枕囊。 这枕囊真舒服,拖着她的腰,好似一双大手在替她承担了肚子的重量一般。 这一觉在牛车上睡,竟然睡的格外踏实。 等她醒来的时候,牛车已经停在骊山离宫的殿宇前了。 这离宫乃是圣上冬日避寒来住之地。 竟然借给景延年住! 这恩宠,真是偏的没边儿了。 就算当年她还是正当受宠的寿昌郡主的时候,也没见皇帝把离宫借给她住啊? 「不是整个离宫都可以用,唯有莲华汤这厢圣上同意借出。」景延年扶着她下了马车。 萧玉琢嗯了一声,那也够偏心了! 她可听说,莲华汤的温泉泉眼对身体最好了,几十年的风湿老寒腿都能治好了! 「夫人且去歇歇,晚些时候用了饭再去泡汤。」景延年已经叫人先行骑马赶到,收拾好了睡卧的殿宇。 且还把将军府上的几个厨娘都先送了过来。 将军府的厨娘,乃是受过萧玉琢亲自指点的,自然是了解她的口味。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被她盯了良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脏了?」 「不是。」萧玉琢轻缓说道。 景延年轻笑,「那你看什么?」 「看你。」萧玉琢说。 景延年抬手将她拥在怀里,「现在才发现你家夫君好看么?」 萧玉琢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你对我这么好,如此悉心又体贴,我眷恋成瘾,戒不掉了该怎么办?」 「嗯?」景延年眉宇微蹙,像是没听清一般。 萧玉琢却是摇头,如何也不肯再说一遍。 她挣脱出他的怀抱。「我要去泡汤,车上睡了一路,不累了。」 她抬脚迈上台阶。 景延年却忽而在她身后开口,「有些事,既然选择开始,就是决定坚守一辈子。」 萧玉琢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扶着梅香的手迈上台阶。 不多时,萧玉琢便坐在温泉汤池里。 这汤池修建在一个假山山洞里。 许是先挖出了泉眼,后来又修建的假山。 假山上栽种着藤蔓的花,春风一过,有淡淡花香被送进山洞。 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萧玉琢的全身,舒服让她想要轻哼出声。 丫鬟们送来水果点心,和甜甜的茶汤。 水果和茶汤都放在硕大的漆盘上。 漆盘可漂浮在温泉汤中。 她伸手便可将水果。或是茶碗拿在手中,随时想吃就吃,方便的紧。 「娘子,郎君如今和以往可是大不相同了。」梅香跪坐在温汤旁,小声说道。 萧玉琢闭着眼睛,靠在白玉汤池边沿上。 闻言,她没开口,也没睁眼睛,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娘子不打算给将军一个机会么?」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良久都没做声。 梅香以为自己逾越了,正要认罪。 却听闻萧玉琢缓缓开口,「我不是给他机会了么?若是不给他机会,我此时难道会出现在这里?」 梅香惊喜看她,「哦」了一声,脸上满满都是喜色,倒比她自己拿了份例还开心。 「这么惦记我跟他的事儿,我看那……」萧玉琢睁开眼看了梅香一眼,「你是长大了。」 「嗯?」梅香一愣,「婢子早就长大了呀?」 「该嫁人了。」萧玉琢又说。 梅香腿一软,险些坐进温汤里。 「娘子说什么?!」梅香大惊失色,「婢子是做错了,说错了什么?娘子不要赶婢子走呀!婢子要伺候娘子一辈子的!」 萧玉琢白了她一眼,「谁说要赶你走了,你走了,我上哪儿再找这么傻的丫鬟?」 「啊?」梅香呆呆的看着她,「娘子是夸婢子呢?还是骂婢子?」 「你看,我就喜欢你这傻气。」萧玉琢呵呵一笑,将面前的果盘向她推了推,「你吃的,赏你的。」 梅香连忙将果盘从温汤里捞出来,「婢子不想嫁人,婢子就在娘子身边,一辈子就伺候娘子一个人。」 「那你若是成了老姑娘……」 「老姑娘也伺候娘子。」梅香垂头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你不当回事儿,我得当回事儿啊。」 梅香撅了撅嘴,没再做声。 这温汤果然名不虚传,她泡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 莹白的皮肤被泡的微微发红,粉嫩粉嫩的颜色,甚是诱人。 景延年见她从温汤里披衣出来,当即身子便是一僵。 他本是特意过来,想亲自扶她回去,这会儿脸面一僵。却突然转身走了。 又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出现在她的卧房里。 连晚饭都没和她一起用。 萧玉琢泡了温汤,用了饭,却是困了。 她看着景延年越发硬朗,越发沉稳的脸颊,眼目之中有几分抑制不住的缱绻。 「你也去泡汤吧,很舒服的。」 「我在外头泡过了。」景延年说道。 莲华汤外头也有几处小泉眼,没有修在室内,只在汤池边上摆了曲曲折折的山石遮掩,还栽了好些梅花树。 若是冬天来泡汤,一面感受着大雪纷飞,一面沉浸在温汤之中,再嗅着盈盈暗香。 那才真是享受呢。 也不怪圣上冬天都喜欢来骊山离宫了。 「唔,你来得晚,我要睡了。」萧玉琢沖他摆摆手。 景延年垂眸看她,「我知道,我来陪你。」 他暖了身子,脱了衣裳,只穿着素白的里衣,钻进她的被窝里。 萧玉琢只觉身上被他触碰的地方,都是一烫,「啊,那个……那个……菊香说,现在,现在不能……」 景延年看着她略有些惊慌的眼眸,闷声的笑。 萧玉琢抬手拍他,「你笑什么笑?!」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搂着你睡一会儿。」景延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口中气息扑倒她耳畔脸颊上。 她脸上痒痒的,耳朵立时就热了起来。 她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给他了一个嵴背。 景延年轻轻拥住她,叫她躺卧在自己怀抱中。 他身子很热,她整个嵴背都是暖烘烘的。 下头好似有什么东西硌着了她。 萧玉琢扭了扭身子。 可那东西仍旧硌着她。 她觉得不舒服,又在他怀中拧动。 景延年一语不发,一动不动的半拥着她。 萧玉琢忍不下去,伸手往后摸,「什么……」 话没说完,她的手里抓这个庞然硬物…… 她脸上一热,手像是被烫了一般,立时缩了回去。 「你你你……」她背对着景延年,窘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不早说……」 景延年闷声不说话。 「你走!」萧玉琢红着一张脸道。 景延年轻嘆,「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只是想你了。」 萧玉琢这会儿一丝困意也没有了。 自打她搬出将军府,两人都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以往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介意过……这会儿她心里却有些别扭起来。 「那个……我想问你……」萧玉琢吞吞吐吐。 景延年嗯了一声,「问吧。」 萧玉琢脸面发烫,「算了,不问了,关我什么事?」 「什么不关你事?」景延年反倒好奇了。 「说不问就不问了!」萧玉琢往里蹭了蹭,想要离他远点儿。 她身子笨重,他动作敏捷,立即贴了上来,「问嘛。」 萧玉琢鼓了鼓嘴,问就问,他不是说想让她回将军府上生孩子的么?那她问问将军府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吧? 「这段时间。你都是怎么解决问题的?」萧玉琢说完,脸烫更厉害了。 她安慰自己虽然休夫了,但毕竟也是老夫老妻,问问怎么了? 「什么问题?」景延年一脸茫然。 「你少装煳涂!」萧玉琢窘迫。 景延年皱眉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四目相对,他垂眸看着她,嘴角轻勾,「你想问我什么,就看着我的眼,一字一句的问个明白。」 「这可是你叫我问你的,不是我非要问!」萧玉琢红着脸说道。 景延年点头,「是,是我非叫你问。」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那我问你。就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解决的?是去寻了王姨娘,还是又添了旁的妾室通房?」 景延年看着她的眼,眸色深深,如墨渲染。 「你在意的,对不对?心里头在意我,不过是脸上故作轻松,是不是?」 「你少自作多情了!」萧玉琢轻哼。 景延年含笑不语。 「不说算了。」萧玉琢又要背过身去。 景延年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让她对着自己,缓缓开口,「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调息抑欲的办法。」 萧玉琢似懂非懂的皱眉看他。 「我只想把你接回将军府,挽回你,挽回曾经的过错。」景延年说的异常认真,「这个时候的男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嗯? 萧玉琢抬眼看着他。 他的一双幽深透亮的眼眸里,好像有一个漩涡,将她吸附进去,再也挣扎不出。 「睡吧。」 他笑了笑,在她额上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萧玉琢木木呆呆的看着他。 最后她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都忘了。 她和景延年在骊山离宫住了三天。 这三天,他都会来陪着她入睡。 她醒的时候,他早就起了,还能听到他在院中练武的声音。 萧玉琢觉得,生活如果一直能如此这般,也实在是不错。 景延年虽多数时候都是霸道武断的,但也并非不知悔改。如今这样子,不是就恰好是理想中的样子么? 且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天大一天,马上就要来到这世上了。 以前迴避的问题,如今终于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萧玉琢决定,他只要再开口说让她回将军府的话,她一定一口答应。 在骊山离宫住了三日,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回去的路上,景延年毫无意外的又坐上了牛车。 萧玉琢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开口说什么。 可景延年却垂眸翻着书册,一言不发。 「郎君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萧玉琢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口中的「将军」都变成了「郎君」,景延年应该能明白她的心意吧? 他如今给个台阶,她顺着不就下了么? 景延年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双目之中碎芒滢滢。清亮醉人。 「说什么?」他笑问道。 萧玉琢皱眉,这人怎的这般迟钝? 难道这种事情真叫她一个女人来开口? 萧玉琢似乎突然间明白,当初的郡主为何那般倒追了。 男人和女人大脑的波段可能真的不在一个频率上,他黏着你的时候,你觉得烦,你终于从徘徊不定之中走出来了,他反倒细水长流起来。 萧玉琢轻哼了一声,转开了视线。 景延年笑了笑,復而低下头去看着书册。 萧玉琢转念一想,或者他是「旧病復发」霸道的性子又回来了,根本没打算跟她商量,而是已经做好准备,从骊山回去,就直接把她带回到将军府去? 要不然。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不说? 萧玉琢轻笑起来,这感情好,他不跟她商量,直接带了她回去,那回到府上,她就可以藉机再拿拿乔,也好提高一下自己日后在将军府的说话做主的地位。 萧玉琢正美滋滋的想着。 忽听前头传来惊叫之声。 马嘶人叫,一片慌乱。 景延年温润的面上立时一凝。 萧玉琢错愕看他,「怎么回事?」 「你坐在车里别动,我去看看。」说完,他便跳出牛车。 牛车已经停了下来。 萧玉琢坐到窗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点点车窗帘子。 只见有羽箭噗噗的向他们一行射来。 更有黑衣蒙面之人,握着长刀利刃在车马之间砍杀肆虐。 他们一行之人。原本毫无准备,队形都被冲散了。 景延年出现之后,他手下之人的心立时安稳。 从容镇定的摆出攻防的架势,倒是很快便抑制住被人肆虐的形式。 外头喊杀声一片。 萧玉琢捂着心口,连忙坐的离窗口远了些。 如今不是太平盛世的年代么?怎么说杀人就杀人了? 她心头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原来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情形,勐不防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出现在自己身边,还真是和电视里看的不一样。 那浓浓的血腥味儿,根本挡不住的从车厢的每一个缝隙里肆虐进来。 扑面而来的都是浓重的杀机。 萧玉琢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护着肚子。 外头打杀之声,好似离牛车渐渐远了。 车厢里静的可怕,她仿佛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儿不怕,阿娘在,阿娘会保护你的!」萧玉琢轻抚着肚子,缓声说道。 不知她是在安慰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想要打破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好安慰自己。 她声音略有些颤抖。 忽然砰的一声,似乎有人撞在了车厢上。 萧玉琢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眶一热,险些吓哭。 「阿娘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原来阿娘怕死啊……」萧玉琢小声咕哝道。 「噗----」的一声。 似有热血溅在车厢外头。 萧玉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真的是吓哭了。 「玉玉。」车窗外突然传来景延年的声音。 萧玉琢一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立时间只觉犹如天籁,「修远!」 景延年应了一声,「你放心坐着,我会守在车旁,不会叫人伤了你,莫怕。」 萧玉琢「嗯嗯」点头。 他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知道他就在身边,就在牛车近旁,萧玉琢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了。 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诺而已。 可萧玉琢就好像拿到了免死的丹书铁券,果真不再那般胆战心惊。 浓浓的血腥味儿仍旧叫她慌乱,可眼里已经不再有泪涌出。 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儿啊,幸而有你爹在。」 不多时,打杀之声果然渐渐消弭。 萧玉琢想要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看。 却被景延年猜到她的举动,「别看。」 萧玉琢的手停在了车窗边。 「他们正在收拾,我叫丫鬟过来守着你。」景延年说道。 「那你呢?」萧玉琢脱口而出。 景延年轻笑一声,「我很快就来。」 萧玉琢哦了一声,有脚步声靠近,接着是丫鬟爬上马车的声音。 梅香和菊香率先进来,两人脸上都有些花,像是哭过了。脸色也不甚好看。 「吓坏你们了吧?」萧玉琢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 「娘子没事吧?」梅香菊香扑在她脚边。 萧玉琢摇头,往外看了一眼,惊慌道:「竹香呢?」 「娘子别担心,」梅香连忙开口,「竹香她身上染了血,郎君叫她换了衣服再来伺候。」 萧玉琢这才松了口气。 待竹香也换好衣服,景延年也赶了过来。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 他梳洗一新,不仅衣服换了未染过血的,就连髮髻都重新绾过。 许是怕他一身血的样子,吓到了萧玉琢。 「是什么人?」萧玉琢连忙问道。 景延年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骊山这里,山路间便于隐藏,过了这山路,到长安城中就不会有事了。」景延年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指冰凉,「不用怕,我在这里。」 萧玉琢重重点头,心下也更为安定。 这下,景延年定然会将她直接带回将军府去了吧? 收拾一番,重新上路。 没曾想,景延年竟然真的又把她送回了别院。 萧玉琢走下马车之时,简直无语凝噎了。 她眼目深深的看着景延年,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是怎么长的? 「这里……会不会不安全?」萧玉琢看着他的脸问。 原本想在他面前保持镇定高冷的形象,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 她露出担心来,景延年正好顺势说,「害怕就跟我回将军府吧?」 彼此给对方一个台阶,这事儿不就成了? 是谁说,想让她回将军府把孩子生下来的? 萧玉琢举目,目光炯炯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抬手将她往怀中轻轻一抱,又缓缓放开,「你放心,我会加强别院守卫,再派人不间断巡视,定叫这里固若金汤。」 啊? 萧玉琢目瞪口呆。 「待我先查出今日下手之人是谁,所图为何?」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他是怕,让她这会儿回将军府,反倒更不安全么? 她默默吐了口气,也是,今日那埋伏之人,看来异常厉害,若是李慧芝和她争风斗气,倒也未必能下这么大的血本儿。 「那好。」萧玉琢点了点头。 景延年将她送回别院,安顿好,他便离开了。 回到将军府,廖长生沉着脸前来禀报,「将军,刺杀之人没有活口。」 「竟是死士?」景延年有些意外。 这手笔,不像是女子间的争执能做得出的。 「可有什么线索?」他眯眼问道。 廖长生犹豫片刻,忽而躬身双手奉上一只令牌。 「只在一个刺客身上发现了这个。」 景延年抬手拿过那令牌,剑眉微挑「越王府?」 廖长生眉头紧皱,「是越王想要谋害将军么?若是他……」 「一只令牌而已,」景延年眯着的眼睛里,有冷光划过。「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有人故意嫁祸,想引着我想偏。」 廖长生垂着头道,「属下也是这般想,刺客出门,连一个活口都不肯留下,被捉住的咬了牙槽里的毒囊便自尽了,又怎会带着这证明身份的东西在身上?」 景延年微微点头,「又或许是故意为之呢?既知不可能,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好排除自己的嫌疑……越王可是深谙此道。」 廖长生皱眉纠结,「那究竟是越王,还是不是越王?属下愚钝……如今该怎么办?」 见景延年垂眸只是看着那令牌,却不说话。 廖长生迟疑道:「不若属下带些人。暗中潜入越王府刺探?」 景延年摇了摇头,忽然将令牌往面前桌案上一扔,「交给越王。」 「什么?」廖长生一愣。 「将这令牌交给越王。」景延年缓缓说道。 廖长生脸上满是不解,交给越王,那万一这事儿正是越王做的,他又岂会承认? 「有人想让我在暗中怀疑,疑神疑鬼,弄得自己心神不宁,」景延年笑了笑,「我偏要将事情摆在明处,看看他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 廖长生微微皱眉,上前拿过令牌,「属下这就给越王殿下送去。」 景延年点头。 廖长生退了一步,忽而又顿时脚,小心翼翼的问道:「既出了这事,夫人定然也吓坏了,将军何不趁这如今这个机会,将夫人接回将军府呢?」 景延年闻言忽而一笑,原本清冷严峻的脸上,却立时间温和起来。 「还有一件事,待办好了,我就去接她回来。」 廖长生狐疑看他。 只觉将军此时脸面上有光华流转,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往的将军是凌厉的如同一把锋利的剑。 而如今的将军,却有几分儒将的风范来。 廖长生不再多言,拱手退走。 令牌送到越王手上。 越王李泰果然大发雷霆,「是谁?竟敢这般陷我于不义?」 想到某个人,也在一场刺杀之中,险些遇险,纵然有景延年将她保护,也定然受惊不小,他就更是恼怒。 「吾定要查出究竟是谁!」越王咣当一声,将令牌狠狠的砸在地上。 他发力过勐,那令牌竟然穿入地中,有一半儿都深深的嵌在光洁的地面石砖之下。 李泰会怀疑谁,不得而知。 景延年一面叫人继续追查,一面却往工部走动的频繁了些。 萧玉琢回到别院之中,好几日都是蔫蔫的。 城南地皮不能开发的事情,叫她心烦。 景延年竟然又绝口不提接她回将军府的事儿,更叫她心烦。 原本是她不想回去,如今是老天在报復她,惩罚她,好叫她长长记性的么? 「娘子,郎君来了。」梅香欢喜说道。 萧玉琢正在百无聊赖的看着新作的春衫,闻言抬起头来。 只见景延年已掀帘子进来,俊脸之上,还带着恬淡笑意。 萧玉琢矜持起身,「郎君来了?」 从骊山回来,好几日都未曾见过他人了。 景延年目光深深看她,双眸如清泉,波光潋滟。 萧玉琢避开他眼眸,「郎君吃什么茶?有顾诸紫笋,霍山黄芽,方山露芽。」 「我不是来吃茶的。」景延年说着在矮几旁坐了下来。 萧玉琢看他一眼,弯身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她如今肚子太大,已不能跪坐。 见景延年的目光正落在她肚子上。 萧玉琢连忙抬手抚着肚子,「菊香说,从脉象上看,是个男孩子。难怪格外活泼。」 景延年脸上一阵激动。 萧玉琢心头暗笑,他不是着急当爹么?这下该坐不住了吧? 「你近日来可能吃好睡好?」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尚可,只是孩子越大,身子越发笨重。不过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实实在在的见到他,将他抱在怀里,便也不会觉得辛苦了。」 景延年脸上有嚮往之色。 「哦,对了,郎君近日颇为繁忙吧?也不听闻琴音了?」萧玉琢故作漫不经心。 景延年颔首,「是有些事情在忙。」 萧玉琢抬眼看他。 却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捲纸张来。 「我今日来,乃是有礼要送给夫人。」景延年说道。 「送我礼?」萧玉琢微微皱眉。 「夫人不是想要开发城南的地么?」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微微点头,「是。可是工部说……咦?」 景延年将那纸卷摊开在矮几之上。 萧玉琢坐起望来,「这是……图纸?园林设计图纸?」 「圣上欲在曲江池修建芙蓉园,前朝园林早被毁坏,可工部的设计图,一直不能叫圣上满意。」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往那图纸上看去。 设计图她看不懂,但景延年的话她听懂了。 「圣上欲要建芙蓉园,芙蓉园的设计图通过以后,我的那块地才能开发建设?」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点头。 难怪! 难怪梁生说,工部的人什么都不说,只说叫等,却连等到什么时候都不说。 「那这得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去?圣上什么时候才能对芙蓉园的设计图满意?」萧玉琢挑了挑眉梢。 「其实不难,」景延年缓声道,「圣上对骊山离宫的设计图就很满意,建成以后,圣上更是多次夸赞。」 景延年稍微一点拨,萧玉琢立时明白过来。 「你是说……王敬直?」 景延年点头又摇头,「王敬直如今已经不在工部,这设计图必然要出自工部之手。」 「这有何难,让王敬直给工部的侍郎们当个枪手呗?」萧玉琢轻快说道。 「枪手?」景延年微微皱眉。 「呃,就是暗中叫王敬直设计,但明面上,只道是工部之人设计的。」萧玉琢解释。 景延年颔首,「只怕驸马,未必同意。」 「总归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即便他不同意,我也知道该往哪儿使劲儿了不是?」萧玉琢微微一笑。 景延年默默看她。 「心里有底,总好过一无所知,多谢郎君。」萧玉琢起身,对景延年俯身行礼。 景延年也倏尔站起,迎着她走了一步。 他一靠近,身上那雄性霸道的味道便十分浓重。 萧玉琢心头一跳,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我不用你谢我。」景延年忽而开口,「只是想叫你知道,我可以支持你,可以帮你。」 萧玉琢微微一愣。 「前些日子,有日下朝,我遇见了祖父大人。」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迟疑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她的祖父,萧谆。 「祖父说,没有安全感的人,会想要的更多,想把更多的东西抓在手里,好为自己的以后某个保障。」景延年看着她,「我不能给你安全感,不能叫你信任依赖,所以你想要自己变得更强大,想要握在自己手里更多。」 萧玉琢震惊的看着景延年。 看着他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如凛冽清泉,淌过心田。 她这会儿忘了感动,倒是有些出神的想到,萧家祖父,该不会是现代穿越来的吧?先前支持她和离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能说出「安全感」这一番话来。 原来景延年是得了萧家祖父的点拨? 她自己其实也并未深想过这个问题,现代社会里,人人都说自强,莫不是现代人的安全感都很低? 「玉玉,我可以不干涉你,但我会向你证明,你可以依靠我,不必一个人争强斗勇活得那么辛苦。这些压力负担,本该是男人来背。」景延年上前,轻轻将她抱在怀里,「跟我回家吧。」 萧玉琢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她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行么?」景延年这句话倒好似有些底气不足,不同于以往的胸有成竹。
第96章 说得好听 萧玉琢不由笑起来,「你这些天一直没有开口,甚至从骊山回来也没说,就是等着把城南的事情弄清楚了,再跟我提么?」 景延年脸上滑过一抹被看穿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不用行动表明支持,如何能叫你放心?」 「就是说,即便我跟你回了将军府,日后我想做什么,你也不会干涉?」萧玉琢轻笑问道。 「我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绝不干涉。」景延年点头。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你能容忍的范围之内?这话弹性可是太大了!」 景延年微微皱眉,「总不能你回了将军府以后,还常常见外男,如此成何体统?」 萧玉琢还未争辩。 他又开口道:「且日后你就是母亲了,相夫教子,岂不是重中之重?」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刚刚不知道是谁说,用行动支持我?」 景延年抿了抿嘴,「如此,每月可挑出两日,处理府外庶务,其余时间,不得私下见面,便是掌柜也不能随意进出将军府。」 萧玉琢抬眼看他,这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唔,这样……你可会反悔?」 「可立字为据。」景延年喜上眉梢。 「当初是我休了你,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你回将军府……」萧玉琢小声咕哝,「那我也太没面子了吧?」 「我八抬大轿,亲自来接你。」景延年脱口而出。 萧玉琢勐然抬眼,「你说的?」 「是,决不食言。」景延年眼目温润,目光坚定认真。 萧玉琢记得,当初郡主出嫁之时,虽有十里红妆,风光盛大。 可新郎官景延年,竟然都没有亲自去接新娘。他是叫手下人去迎亲,而他不过是等在景府门口,将她娶进了门。 为此郡主可是没少闹腾。 王氏也没少因此嘲笑她。 景延年答应的这么爽快,大约多多少少也有愧疚的成分在。 算是补她一个完整的婚礼了。 「倒也不用太张扬,叫人吹吹打打的,你亲自来接我就成了,也好叫长安人知道,是你接了我回去,不是不明不白的就好。」萧玉琢微微红了脸。 景延年摇头,却固执的很,「已经委屈你一次,这次绝不再叫你受委屈。」 萧玉琢心头暖暖,总算是合拍一次了吧? 日后长相厮守。是不是就会越来越合拍了? 景延年当即把她当初留在将军府的嫁妆单子,又还给她,还添了不少东西在上头。 他去准备「迎娶」事宜。 萧玉琢则忙趁着如今还未回将军府的时候,把梁生和魏子武寻来,将景延年打听来的城南的事情告诉二人。 梁生带着誊抄来的设计图稿,去寻了王敬直。 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王敬直的,王敬直竟同意了,给工部的人做「枪手」。 梁生又把王敬直的设计图稿,偷偷的送给他在工部任职的旧识。 那旧识感激不尽,忙不迭的将王敬直的设计图送交了工部尚书。 尚书大人瞧那设计图,赞嘆不已。 没过几日,就传来圣上首肯的消息。 工部尚书得了夸赞,对那交上设计稿的工部侍郎格外关照。 好处自然是少不了。还暗示他好好表现,日后有望高升。 那工部侍郎对梁生更是感激不尽。 梁生递上萧玉琢城南那一顷之地的设计稿时,简直没遇上什么障碍,甚至一点儿力气都没费,就给通过了。 原本嘛,圣上要建的芙蓉园就是王敬直设计的。 他在芙蓉园临近之处设计的草图,有了芙蓉园的参照,更是相得益彰,建筑风格,安排布局,和芙蓉园简直浑然一体。 没有不通过的道理。 梁生和魏子武办成了这事儿,喜不自胜,来到别院和萧玉琢一起庆祝。 「圣上建芙蓉园,并非为了玩乐,听闻工部的意思是,圣上重建芙蓉园,乃是对众开方的皇家园林。不论世家贵族巨贾富商,都可出资租用芙蓉园玩乐。每月逢五,芙蓉园都有游园会对百姓开方。届时,商户出资,便可入园设摊铺。」梁生解释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当初就听说,圣上要鼓励商贸。能拿下城南的地,真是明智之举。」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梁生和魏子武举杯,以茶代酒。 萧玉琢微微一笑。「日后更要多辛苦两位郎君了。」 待芙蓉园修好,又是长安城唯一一个对外开放的皇家园林。 日后城南的热闹可想而知。 她在城南的一顷之地,那价钱比现在得翻上多少翻? 真真的寸土寸金呀! 想想就要笑醒了。 「日后我搬回将军府去住,与两位郎君见面就没有这么方便了,辛苦两位的地方也就更多了,两位多多担待。」萧玉琢举起茶碗说道。 梁生和魏子武闻言,微微一愣,「娘子要搬回将军府了?」 萧玉琢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是,孩子就快出生了呢。」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说道:「恭喜娘子。」 与别院里高兴欢快的气氛不同。 临着别院的院中,景夫人可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原本萧玉琢终于同意跟景延年和好,回到将军府去生下孩子,她也算了了心愿了。 她自己那时候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屈辱中长大。 便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自己的孙子再经歷这些。 就算景延年执意要风光再娶,她也二话没说的同意了,还亲自张罗着许多事。 偏偏景延年要再娶萧玉琢的消息传得快。 她这边刚挑好了几个好日子,准备叫儿子和儿媳自己商量,定下日子的时候。 不速之客便寻上了门。 「我听说,年儿要再娶萧玉琢过门了?」杨氏翘着腿,坐在别院旁边那院中,看着景夫人问道。 景夫人漠然点了点头,「是啊,两个孩子终于能和好了,我心里也高兴。」 「高兴什么呀?那萧玉琢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初她说休夫就休夫,既休了年儿,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景家的门!」杨氏拍着桌案叫嚣道。 景夫人深深看了杨氏一眼,「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景家的骨肉。」 杨氏轻嗤一声,「哪个母鸡不会下蛋?长安城里的漂亮姑娘多得是?还怕我年儿娶不上媳妇不成?取了谁不能给你添孙子?何必稀罕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景夫人勐的拍了下桌案,「嫂嫂!」 杨氏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我不聋。」 「那是年儿的孩子,注意你的措辞!」景夫人脸色不悦。 杨氏呵呵一笑,「唉呀,你心疼孙子我知道,你想快点抱上孙子嘛,大不了叫她生下来,孩子还抱回将军府去?既是我景家的骨肉,怎能流落在外?只是这萧玉琢,却是不能要了!」 景夫人深吸一口气,平静心头窜上的火。 「你想啊,她在别院住了这么长时间,这心早就野了。年儿这再把她给接回去,她还能踏踏实实的跟年儿过日子么?」杨氏徐徐说道。 「她原本就不是那踏实过日子的人,如今……更不是了!」 「年儿被她蹬了,如今再巴巴的把她娶回去,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去?那岂不是要把她供起来?」 「你瞧着吧,你儿子日后肯定要落成长安城的笑柄了!」 …… 「你说够了没有?」景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忍不住打断杨氏。 「若年儿不是我乳养大的,我不是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一样,这话我绝对不来说!」杨氏皱眉道。「如今我决不能由得你这煳涂娘亲,耽误他一辈子!」 景夫人被她气得脸色难看,却又不想和她泼妇骂街一般扯着嗓子叫骂。 「这是年儿自己的事情。」景夫人沉着脸说道。 杨氏呵的冷笑一声,「年儿自己的事情,那你是在干什么?年儿向来听你的话,你若不在背后撺掇,年儿会做这煳涂的决定?」 「说谁煳涂?」沉冷的声音,冷不丁的从门外响起。 杨氏立时坐正了身子,额上的汗刷的就冒了出来。 当初她那般丢脸的被人在景延年的书房里抓出来,扔上马车就送回了庄子里。 她再不敢出现在景延年的面前。 今日是打听了,景延年不在这院中,她才敢来,怎么又叫他碰上了? 景延年掀帘子进来。 杨氏干笑了两声。「年儿呀……你回来了?」 「母亲在吵什么?」景延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景夫人身上。 景夫人轻咳一声,「没什么。」 杨氏皱眉,偷偷看了景延年一眼,垂着头道:「年儿当真要再娶那萧玉琢?」 景延年这才看向杨氏。 他沉冷的目光叫杨氏觉得好似有重重威压,压在头上,脖子都要压断了。 「是,舅母不同意?」 微凉的语调,叫杨氏一抖。 她壮胆道:「她那般扫你脸面,你……你怎能……」 她说话间抬眼。 在景延年沉冷的目光中,她终于哑口无言。 「听闻舅母的儿子,我那表弟,如今受人举荐,做了九品下的上关丞?」景延年忽而说道。 杨氏脸上立时溢出光彩,「是啊,虽说是个小官儿,比不得年儿你荣耀,可好歹我景家也是……」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僵住,目瞪口呆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笑的意味深长。 杨氏却浑身一愣,「你想干什么?你不帮他谋官职也就罢了!如今这官职可不是靠着你得来的!」 「那是靠谁呢?」景延年好奇问道。 「你,你不用管!」杨氏吓得变了脸色。 她没想到六公主还会再叫人找她。 她以为经过上次书房的那件事以后,六公主就恨透了她。 没曾想,六公主这次派人找她,非但没有要挟她,没有害她。反而直接兑现当初的承诺,给他儿子举荐了官位! 虽说这官衔在长安城小的不能再小,但好歹她们也算是从世代躬耕的农户,迈步成了有官身的人了呀! 「我不叫表弟为官,其实是为了舅母一家着想。」景延年缓缓说道,「官场之上,是非多,越是靠近圣上的人,荣辱就越是存于朝夕之间。」 杨氏扯了扯嘴角,「谢你好意,如今你表弟很好,不用你费心,你管好自己的事儿……」 「这话我也想告诉舅母。」景延年缓声说道。 杨氏一噎。「我是为了你的脸面着想。」 「舅母知道,表弟受举荐,谋了官职,虽然不是我办的,可若是想让他丢了官,可就简单多了。」景延年微微一笑。 杨氏蹭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你……年儿,我白乳养了你那么多年了!」 「我自问不曾亏待舅母一家。」景延年声音平缓。 「为了要再娶那萧氏女,你就要这般和你的亲舅母作对吗?」杨氏红着眼圈委屈道。 景延年蹙了蹙眉,「舅母为何这般生气?」 「还不是为了你的脸面,你是大将军呀,是你景家的门楣呀!」杨氏躲开他的目光。 「哦,」景延年笑了笑。「我还当是谁託付了舅母什么呢?」 杨氏慌忙摇头。 「既然不是,那表弟的官职定然也不是舅母答应了旁人什么才某来的,这小官,不做也罢,我明日就去告诉吏部……」 「你爱娶谁娶谁吧!」杨氏忙不迭的打断他的话,「你表弟好不容易才某个了官身,你可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氏。 杨氏气唿唿的,可在他面前,她却不敢像在景夫人面前一般叫嚣乱跳。 见景延年心意已决,她只好灰熘熘的离开。 景延年可是比六公主看起来可怕多了。 杨氏离开,景夫人把那几个挑出来的好日子摆在景延年面前。 「你和玉玉挑个日子,赶紧的把她接回去,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景夫人一扫刚才的不愉快。脸面含笑道。 「还挑什么,最近的好日子是哪天?」景延年道。 景夫人垂头看了看,「四月初一,宜嫁娶。」 「就那日吧。」景延年凌厉的眉目都柔软起来。 「不用问问玉玉的意思?」景夫人笑道。 景延年轻咳,「她都答应了,这有什么好拖的?」 景夫人掩口轻笑。 竟将景延年的脸都给笑红了。 萧玉琢前几日让人在别院的墙上开了个门儿。 送走了梁生和魏子武,她便直接从小门,入了临院儿。 她并不知景延年此时也在院中,她拿着几个花样子,是来寻景夫人的。 景夫人绣活儿极好,她却不擅长这些。 时间紧张,嫁衣叫绣娘做了,盖头却只能贴身的人来绣。 她便是来请教景夫人,这盖头挑哪个花样子最是好看。 进得厅堂,便撞见了景延年。 萧玉琢微微一愣,扭头就走。 景延年疾步起身,追上她,「看见我,跑什么?」 「阿娘说了,大婚之前,不宜见面。」萧玉琢脸颊微红。 景延年垂眸,「孩子都快生了,怎的不宜见面?那都是老习俗,在这儿不适用。」 萧玉琢轻笑一声,「日子你定下了?」 「四月初一,是个好日子。」景延年扶她坐下。 景夫人笑嘻嘻看着他们。「你们坐着说话,我去挑几样丝线。」 「母亲别走,四月初一,只剩下半个月不到了,我这盖头还没绣呢,」萧玉琢忙道,「这几个花样子,母亲替我挑一个吧?」 梅香把她拿的几个花样子摆到景夫人面前小几上。 景夫人正笑嘻嘻的看着。 一屋子暖意融融,春光正好的味道。 却忽闻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屋里的闲适安逸,一瞬间被冲散了些。 「将军,将军!」小厮气喘吁吁,「圣上传召!」 小厮声音很急。 屋里人微微一惊。 萧玉琢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她侧脸的看了眼景延年。 景延年起身。给她了个安抚的眼神,「我且进宫去看看。」 「会不会是……」萧玉琢皱眉,没往下说。 但意思很明显,会不会是圣上不想让景延年接她回去? 毕竟当初他跪在御书房外头求圣上收回成命的时候,圣上就没同意。 过了这么久,且圣上知道她已经怀了景延年的孩子,他们都料想圣上不会再干涉这事儿了。 「可能是朝廷中的事情。」景延年轻笑道。 萧玉琢点点头,看着景延年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走去。 「如果有什么事……你记得叫人传个口信儿回来!」 景延年答应之后,这才离去。 萧玉琢格外安静的坐着。 这一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太过顺利。 城南的地皮也要开始建设。 德信柜坊年储户的数量越来越多。 五芳斋的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以外开设了分号。 分号掌柜都是梁生挑出来,人品德行都信得过的人。 没道理事事顺利的时候,唯有她和景延年要和好的这件事遭遇波折吧? 「别想太多,日子都定下来,你就安心等着年儿来接你回府吧!」景夫人笑着说道。 萧玉琢也回她一个微笑。 …… 景延年很快的赶到宫中。 圣上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除了几个贴身的内常侍以外,书房里没有其他人。 景延年不知圣上所为何事,躬身行礼。 圣上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御案之上。 御案上摆了一张大臣的奏谏陈词,说的便是景延年要风光再娶萧玉琢的事儿。 「爱卿要娶妻了?」圣上笑呵呵问道。 景延年微微颔首,「是,萧氏已怀有臣的骨肉,如何能叫他们母子流落在外?臣是要接她回府。」 「哦,原来如此。」圣上沉吟,「朕还记得,当初萧氏休夫的时候,将事情闹得很难看,大扫了爱卿的脸面,如今爱卿却要风光再娶。岂不是助长了萧氏的气焰?」 景延年心头有些不悦,每个人都跟他说脸面?他的脸面岂是这一点事就能辱没的? 「臣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景延年道。 圣上却缓缓摇头,「朕却不能容忍。」 景延年微微一愣,愕然抬头看着圣上。 圣上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御案之上。 那奏谏陈词,言辞激烈,批驳萧氏玉琢乃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不安于居室,偏偏重利。休了景延年以后,在长安城开食肆,开柜坊,甚至欲要在城南大展拳脚…… 如今她所做这一切事事尽都顺利,为她带来无数财富以后,她的野心又不能满足了。 当初主动休夫,如今她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又要回到将军府去。 好借着景延年的手,达成她凭着自己不能完成的宏愿。 萧玉琢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心,要完成什么样的宏愿。 那陈词之上并没有写的很明白。 但是这份奏谏摆在了圣上面前,圣上却是想得很明白。 萧玉琢想要钱,她已经凭着钻营得到了。 她又想回到景延年身边,便是钱已经不能叫她的贪慾满足了。 那她想要的就只剩下权了。 「朕知道,萧氏跟先帝的关系很亲密,先帝一向疼爱她。」圣上冷着脸说道,「朕却不像先帝那般骄纵她,你这番娶她……」 圣上暗示景延年。 景延年微微皱眉,拱手道:「臣效忠追随圣上之时,已经娶了萧氏。」 「可那个时候,你并非自愿娶她,乃是先帝逼迫你。如今,爱卿似乎很迫不及待呀?」圣上笑道。 景延年不知圣上为何不喜欢萧玉琢,但这份不喜欢,圣上已经表达的很直白了。 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只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没爹一样可以成为人上人,为了荣誉可以不惜牺牲一切的他,他一定会顺势表明自己愿意遵从圣上的安排。 可现在,他想到萧玉琢还在别院里等着他,等着他回去迎娶她。 他嗓子微微发紧,「回禀圣上,臣惦念与她夫妻一场,她有怀有臣的子嗣,是以过往都既往不咎,只盼日后能举案齐眉。」 圣上哼笑,御案上的陈词奏谏,让他的目光变得格外冷凉,「她当初休夫出门,就是不顾念你们的夫妻之情了。且景将军带兵踏平松竹馆,坊间流言果真就是空穴来风?」 景延年嵴背一僵。 「萧氏当真没有去过松竹馆?当真不认识松竹馆的男娼?当真没有给景将军带过绿帽子?」圣上呵的笑了一声,「将军怎么就那般肯定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你的种呢?」 「圣上!」景延年大喝一声。 他声如洪钟,在高阔的勤政殿里反覆迴荡。 圣上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话确实说的有点儿过分了。 这话不是在当面,辱没景延年身为男人的尊严么? 「爱卿别往心里去,朕也就是那么一说。」圣上笑了笑。 景延年垂眸下去,但双拳已在身侧握紧。 「朕倒是有个好办法,」圣上笑着说道,「不如爱卿且等着萧氏将孩子生下来,滴血验亲,当真是爱卿的骨肉,那自是要抱回将军府养的,若是……呵呵。」 圣上话音落地,金殿之中良久一片肃静。 景延年身子绷得紧紧的。 殿中伺候的内常侍也屏气宁声,不敢有一丁点儿动作。 圣上又看了看那奏谏上的陈词,上头将萧玉琢回到景延年身边以后,会如何的吹枕边风。如何的将忠心耿耿的景延年,变成满足她私慾的利刃,分析的格外透彻。 透过这份陈词,圣上似乎已经看到了萧玉琢日后越发贪婪的嘴脸。 圣上皱眉,言明强调道:「长安城里世家贵女,甚至朕的公主,朕都可叫爱卿来挑。但萧氏玉琢,不行。」 圣上摇头,不行两个字说的格外果决。 景延年撩起衣摆,弯身跪地,「臣只愿復娶萧氏玉琢,绝不另娶他人。」 「你……」圣上怒拍御案,「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跟朕作对吗?」 如今还没有重新娶她过门呢,睿智冷情的景延年已经开始受萧玉琢摆布了,日后朝夕相处,那还得了? 「以往朕怎的未曾发现,她竟如此厉害?竟叫朕的爱卿昏聩至此?」圣上怒喝道。 景延年叩首,「以往她骄纵任性,如今已经改过自新了,求圣上给臣和萧氏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 「镜子破了,如何还能重圆?」圣上冷笑,「朕再问你一遍,大夏贵女千千万,爱卿可有心仪之人?」 这语气,咬牙切齿。仿佛他胆敢再提萧玉琢,圣上立时就要翻脸发怒。 景延年皱眉,沉默片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放肆!」圣上抓起御案上的镇纸,就要砸向景延年。 但想到景延年曾为救驾,身受重伤,且在他夺取皇位之中立下汗马功劳。 圣上咣当放下镇纸,「拖出去,叫他跪在殿外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景延年被拖出了勤政殿,几个内常侍远远的看着他,叫他端端正正的跪在殿前的汉白玉地面上。 圣上坐在殿中。看着御案上的奏谏,眉头蹙的紧紧的。 …… 萧玉琢在家中久等,却也不见景延年有消息送回。 她起身安慰了景夫人,让人备车去了萧家。 长公主见她大这肚子还乱跑,好一通数落。 「阿娘先别骂,烦请阿娘派人打听打听,圣上召修远入宫,究竟所谓何事?为何他去了这么久却没有消息送回?」 看着萧玉琢眼目之中不经意流露的焦急关切。 长公主嘆息,不忍心再说教她。 派了人到宫中打听。 没出一个时辰,便带回消息来,「圣上让景将军跪在勤政殿外反省呢。」 「他犯了什么错?」长公主问道。 那带回消息的小厮偷偷看了萧玉琢一眼,垂下头来,不敢作声。 「快说呀!事到如今。还磨蹭什么?」长公主催促。 那小厮咳了一声,「圣上不许景将军復娶娘子……」 萧玉琢微微眯眼,脸色发白。 长公主一惊,连忙看她。 萧玉琢垂眸,轻声慢语道,「阿娘我没事,只是圣上为何不肯?」 「圣上说,萧家娘子骄横跋扈,配不上景将军……」小厮小声咕哝。 长公主心疼女儿,瞧见萧玉琢脸色极差,当即道:「我这就进宫跟圣上说理去!」 「阿娘别去!」萧玉琢喘口气,连忙拽住长公主,「阿娘。圣上是四舅舅,不是大舅舅……」 长公主皱眉看她,挥手叫随从下去。 「你们好不容易都看清楚彼此心意,好容易走到了今日……」长公主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小脸儿,已经不忍心抱怨她。 「是我当初任性,走到今日,也是我咎由自取,」萧玉琢眉心蹙紧,「既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自己去跟圣上赔罪。」 长公主连忙摇头,「你大着肚子,如何能进宫。你也说了,他是你四舅舅,他可……」 他可不会像先帝那般纵容她。 萧玉琢重重点头,「我知道,我是去赔罪的,不是去惹圣上生气的,只要圣上消了气,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了。」 长公主疼惜的看着萧玉琢。 「阿娘,我如今若不竭力挽回,日后定会后悔。」萧玉琢缓声说道,「只有做了我该做的,才会无愧于心,无愧于孩子。」 长公主劝不住她。 萧玉琢带着丫鬟,素衣散发,进宫请罪。 「圣上。萧氏求见。」内常侍在殿中禀道。 圣上抬头,「萧玉琢来了?她倒真敢来?」 「萧氏素衣散发,端端正正的跪着呢。」内常侍小声道。 圣上起身,来到窗边。 透过窗,恰能看到萧玉琢挺着个大肚子,跪在景延年身后几步之外。 景延年几番回头,满脸是汗,似乎想劝她回去,碍于是殿前,不能喧譁一直没有扬声开口。 「谁放她进来的?」圣上声音里透着不悦。 内常侍吓了一跳,「她是乘长公主车架,所以……」 「不论乘谁的车架,未曾检查就能放她进来吗?」圣上喝问。 内常侍不敢说话。 常伺候圣上身边,深谙圣心的梁恭礼上前道:「圣上若不想见她,奴才叫人哄她出去。」 圣上微微点头。 梁恭礼连忙退出殿外,指了几个小太监上前。 「萧氏如今已非郡主,圣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快走快走!」小太监上前驱逐萧玉琢。 萧玉琢抬眼,看了看在前头跪的笔直的景延年。 景延年回头沖她连连摇头,还比口型道:「快回去!」 萧玉琢鼓足勇气,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放在脸侧沖金殿喊道:「圣上,萧氏知错了!萧氏当初任性妄为,如今已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一个女人,休什么夫?自然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求圣上给萧氏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圣上轻哼,「说得好听。」
第97章 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一直等你 钻石1600加更 小太监被她突然喊出口的话音给吓了一跳。 「莫叫!莫叫!这里是宫中,是勤政殿!岂容你大唿小叫!」小太监们要捂她的嘴。 她身边丫鬟哪里容得,忙伸手将她护在中间,挡开太监。 「不像话!」圣上看着外头情形,「瞧见没有,她身边的人,都把她当做中心,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 圣上身边的梁恭礼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她毕竟怀有身孕,大着肚子,若是磕了碰了……」 圣上眉心微蹙,「去去,别叫她在这儿烦朕,就是她大着肚子才更是叫人厌烦,将她打出宫去!」 「圣上。她肚子里可是景将军的孩子,景将军还在前头跪着。」梁恭礼小声说道。 圣上嘆了口气,「交给你,朕不想看见她。」 梁恭礼垂手退下。 几个小太监快步走来,「圣上有令。若萧氏拒不离宫,便直接打出宫门!」 小太监说完,压低了声音道:「娘子快走吧,圣上如今不想见你。」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跪的笔直的身影,心头髮闷。 「我只是来恳求圣上原谅的。」 景延年忍不住回头道:「夫为妻纲。你既有错,便都是因我而起,你快回去,一切责任自有我担着。」 外头的话,不多时便传进圣上耳朵。 圣上冷哼一声。「还真是鹣鲽情深,他既是跪了这么久也想不清楚,朕来帮他想清楚。」 梁恭礼垂首听吩咐。 「传令,景将军忤逆朕,去衣受杖,杖八十!」圣上拂袖离开窗前。 圣旨传下,景延年立时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扒去他上身衣物。 去衣受杖,不仅要承受杖责,更有折辱的意思在里头。 景延年一向深得圣宠,今时今日竟要在殿前受此大辱。 萧玉琢心里替他难过,还有些自责。 她借着几个丫鬟的遮挡,连忙拉住一个小太监的衣袖。 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 只听她压低声音问:「行杖者何人?」 小太监左右看看,「掌刑房专门执杖的差役,杖刑是技术活儿,一般人干不了。」 萧玉琢沖梅香低语一句,连忙将入宫前准备好的一张水纹纸塞给那小太监。 小太监一愣,垂头看去。 「德信柜坊的票据,随用随取,六百贯,常侍您拿去喝茶。」萧玉琢动作幅度极小的拱了拱手,又递了一张水纹纸,「这三百贯,您转交杖刑的差役。」 小太监左右看看。 那两个丫鬟,将这边的小动作挡的严严实实。 他连忙将水纹纸塞进袖管。微不可见的沖萧玉琢点了点头。 景延年被扒光了上衣,按在长凳之上。 几个杖刑的差役拖着巴掌宽,三尺多长的木杖走上前来。 拿了萧玉琢钱财的小太监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圣上有令,杖八十!」 萧玉琢一直紧紧的盯着他。 只见他动作飞快的朝那几个行杖之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是什么意思。她看不懂。 但见那行杖之人已经举起木杖,勐的落下,狠狠打在景延年身上。 萧玉琢眼眶一热。 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内常侍缓步来到她身边,「萧娘子。」 见那内常侍沖她拱手。 萧玉琢连忙还了个了礼,「常侍,瞧您定是在圣上面前得脸面的人,求您为我美言。」 那常侍正是梁恭礼,他轻嘆一声,摇了摇头,「奴才是来请您离开的。您在这儿,景将军受辱更重。您想想,他希望您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去衣受杖』么?」 萧玉琢眼中酸涩,眼泪险些掉出来。 「只怕将军不怕疼,这心里的难堪却是比疼更叫他难忍。」梁恭礼温声劝道。「娘子若是为了将军好,还是速速离宫去吧。」 萧玉琢又看了景延年一眼。 他趴在长凳之上,侧着脸,她看不见他表情。 只听得那敦实的木杖落在他身上的沉重声音,却不听闻他哼出一声。 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看见他挨打吧? 「多谢您。还望您能在圣上面前美言。」萧玉琢福了福,带着丫鬟,从殿前退走。 她并未离开,却是在宫门口等着景延年。 也不知她送出去的银子能不能叫他少吃些苦头。 她坐在长公主的车架上,频频掀着帘子往外看。 等待是最漫长。又最叫人无奈的事儿。 听到宫门口传来动静,萧玉琢蹭的坐直身子,掀开帘子。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都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是将军出来了!」梅香喊道。 萧玉琢也看见了。 景延年是被两三个宫人给架出来的。 他的衣服已经穿好,可身后却透出大片的血迹来。 他一向明朗的脸上,此时却并没有什么血色。 萧玉琢深吸了口气,才道:「快扶将军上车!」 景延年被扶上马车。 他没办法坐,只好趴在枕囊上。 萧玉琢坐在他身边,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砸落到他手背上。 马车晃动起来。 这晃动似乎扯到了他的伤口,他闭目闷哼。 「慢着些!」萧玉琢连忙吩咐道。 景延年抬起脸来,看她一眼。竟还扯出了一个笑来,「不打紧,好久没挨过打了。」 「我不要你风光迎娶了,也不讲究脸面了,今日就跟你回府。我什么都不要了……」萧玉琢攥着他的手哭道。 景延年扯着嘴角笑,「早知道挨顿打,你就能回心转意,我该早些求圣上打我一顿。」 「呸……」萧玉琢抹泪,哭笑不得,「我才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孩子的爹!」 景延年闷笑,「圣上不同意,你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回去,岂不是委屈了你?」 「现在还计较什么委屈不委屈?」萧玉琢擦擦脸。「我若现在还看不清你的心意,那就是真傻了!」 景延年哦了一声,「如今不说,我是利用你了?」 「你……」萧玉琢被他揭短,轻哼一声,嘟囔道,「这话也不知是谁先说的?」 景延年反握住她的手,「我确实有看不清楚自己心的时候,你休夫休得好,离家也离得好。若是你不走。或许我永远不能明白你,也不能明白我自己。更不知道,男人有时候也要学着低头。」 萧玉琢目光缱绻望他,终于破涕为笑。 马车停下,萧玉琢还未下马车,便扬声吩咐道:「竹香留下,梅香,菊香去别院,将我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搬回来……」 她话音未落。马车外头倒是有人重重一咳,打断她话音。 「萧娘子不必麻烦。」 这声音沉沉的,叫人不喜欢。 萧玉琢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挂着将军府匾额的府门外,围了好些的兵吏。 兵吏手中持着长枪,像是站岗放哨一般。 「这是何意?」萧玉琢迟缓问道。 景延年也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往外看了一眼。 「景将军,别来无恙?」有个又高又壮,面庞黝黑的男人拱手笑道。他龇牙一笑,一口牙齿,格外白亮。 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萧玉琢向他望去,这又是何人? 丫鬟上车,将萧玉琢搀扶下来。 随从也爬上马车,把景延年架着扶下来。 「周将军?」景延年看着那又黑又壮的男人,眯了眯眼。 周将军微微一笑,拱手道:「圣上派骁骑卫驻守将军府外,待将军领会圣上好意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将军府。」 萧玉琢闻言一愣。 那周将军拱手看着萧玉琢,「所以,萧娘子请回吧。」 「我是将军夫人,将军在哪里,我自然就要在哪里。」萧玉琢说道。 周将军哼笑,「长安城谁不知道。萧娘子早就休了景将军了?这事儿,还得了圣上首肯的。」 萧玉琢无言以对。 「萧娘子请回吧。」周将军沖身后人挥手,「扶景将军进府!」 「不劳!」景延年沉声道。 他艰难转身,看着萧玉琢,「你先回去,我不会妥协。」 萧玉琢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下难过,「真是我错了……没想过这么多……」 「不怪你。」景延年摇头,沖她笑了笑,「看清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过程曲折,却也值了。」 萧玉琢轻咬住下唇。 「你能等我么?」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重重点头,「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一直等你。」 「好,回去吧。」景延年说完,便扶着身边随从,一步步向将军府的大门走去。 周将军虎视眈眈的看着萧玉琢,「萧娘子请----」 …… 萧玉琢回了别院,眼前是景延年回眸沖她笑,耳边是他明朗的嗓音,「你能等我么。」 她挺着肚子坐在桌案前,提笔一遍遍书写着,「等我,等我……」 梅香小心翼翼的上前,预备安慰她。 却见她目光恬淡而坚定。 圣上被这两人气得不轻,听闻两人在将军府门前的话,更是怒不可遏。 「传纪王进宫。」圣上召见纪王,令纪王去劝景延年。 纪王来到将军府,景延年正在坐榻上趴着。 「不能给纪王见礼,王爷海涵。」景延年趴着拱了拱手。 大约是猜到纪王来意,他脸上带着几分轻慢。 纪王笑了笑,浑不在意的自己捡了个坐,盘腿坐下,「在家中,便不讲究那些个俗礼,你我也算是连襟,都是自家人。」 景延年笑了笑,「这话可不敢叫王妃听到。」 纪王笑容一僵,他这话自然是为了拉近和景延年的关系。 萧十五娘并非正室,她既不是纪王妃,纪王和景延年自然也不能称之为连襟。 纪王看着景延年疏离的笑容,轻咳一声,「修远必是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
第98章 你也有今天 「纪王若是要劝我,您还是莫要多费口舌,请回吧。」景延年趴着说道。 纪王摇了摇头,「景将军一向英明,今日怎这般煳涂?」 「我心意已决,绝不会另娶他人。」景延年直截了当的打断他。 纪王皱了皱眉,「景将军以为自己有什么实力,有什么资格,和圣上对着干?惹怒了圣上,你什么都得不到!」 景延年朝上拱了拱手,「我今日所有一切,都是圣上赐予,自然不敢于圣上对抗,但玉玉乃是我妻,玉玉腹中乃是我儿,我不护着他们,便是没有尽到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若是我连妻儿都护不住,那便也不配做圣上的臣子。」 「你……」纪王长嘆一声,「你怎的这般固执?你想要妻儿,可待萧玉琢生下孩子以后,先将孩子接回府上。娶了圣上为你预备的嫡妻之后,再暗地里……」 纪王没有说完,他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料想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景延年却是哼笑一声,「叫妻为妾?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你可知忤逆圣上的后果?圣上是爱惜你,念及你过往功劳,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今日在殿上所作所为,圣上还能让你留有命在?」纪王好言相劝。 景延年却淡笑道:「宁可一家人一起死,也不苟且偷生,违背良心。我说了叫玉玉等我,必然不会让她失望。」 纪王抬手指着他,好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 良久,他才长长嘆息,「你以往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如今怎的这般滴水不进?」 景延年垂眸,看着地毯上的繁复纹路,「并非不知变通,只是有些事情,不能退让。」 纪王摇头,「你说愿意一家人一起死,怎知她也是这般想法呢?你不给她和孩子留活路,岂是她也如你这般狠心坚决?若是她觉的退一步。只要能好好活着更好呢?你还觉得一死值么?」 纪王这话,问的景延年很是一愣。 「不若听听她的想法?毕竟你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却不能替她拿主意,你家夫人向来主意大得很。」纪王笑了一声。 景延年眯眼看着纪王,「王爷这是在怀疑我与玉玉的感情么?」 纪王连连摇头,「不过是劝你不要太过自负。」 景延年眯眼,没有说话。 纪王追问道:「倘若她的想法与你不同,你可会逼她与你一起送死?」 景延年垂眸而笑,「不会。」 「好!」纪王起身,「告辞。」 纪王从将军府出来,便直接去往宫中復命。 「启禀父皇,如今能劝得住景将军的唯有萧氏了。」纪王拱手说道。 圣上冷哼一声,「她如今正巴不得嫁回将军府,让她劝景延年?」 「妇人终是比男人心软,她如今毕竟怀有身孕。若是冒着触怒圣上的危险,不如叫她知难而退,给彼此都留有余地。」纪王缓声说道。 圣上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只是……」 「父皇,儿有一事不明。」纪王拱手垂头。 圣上笑眼看他,「你如此为朕尽心,有何不明,尽管问来?」 「萧氏玉琢,虽不贤,但毕竟并无大错,父皇为何如此果决的不许景将军復娶她呢?」纪王微微抬头,觑着圣上脸色。 圣上冷哼一声,「她无大错?休夫是不是大错?身为女子,却钻营商贾之道。是不是大错?她还……还不止这些!」 提及萧玉琢,圣上的脸色变得尤为不好。 纪王微微皱眉,似仍旧未曾明白。 「倘若人人都效法如此,不将律法纲常放在眼中,岂不天下乱矣?」圣上冷声喝问。 纪王连忙俯下头去。 他心头一震,这会儿才全然明白了。 前头说那些不过是表象,是个藉口。 而后头说这一句,才是圣上真正担心,真正害怕的。 因为圣上的皇位就是钻营谋求得来的,并非正统,非先皇传位。 圣上最害怕的就是旁人惦记他的位置,所以会格外强调律法纲常,唯恐旁人像他一样「犯上作乱」。 而萧玉琢恰恰处处行事作风,都不在纲常之内。 圣上倚重景延年,却又不放心萧玉琢。 是以绝对不可能让两人在一起。 「儿臣明白了。」纪王躬身说道。 圣上挥挥手。轻嘆一声,「你下去吧,朕会另外找人去劝劝萧氏。」 纪王退走,离开金殿,吩咐身边随从道:「圣上忌惮结党,回去叮嘱他们行事低调,莫要叫人捏到把柄。」 圣上思量着如何从萧玉琢这里找到突破口,好使得景延年放弃復娶她。 一连想了两日,也没有头绪。 想到萧玉琢在金殿外头跪求的样子,他就有些头疼。 更不由想到上次千秋宴上,她在殿中巧舌如簧,哄得自己觉得她天真无害,还白给了她城南一顷之地,更觉的连牙根儿都是疼的。 「景延年耿直磊落,萧氏却是能屈能伸,装乖卖巧她做起来一点儿都不含煳。」圣上冲着身边的内常侍说道,「以往朕觉得萧氏憨傻,如今想来,她哪里是憨傻,分明滑的像泥鳅一般,她到比景延年更不好对付吧?」 内常侍各个垂头,不敢作声。 圣上怒怕案几,「你们一个个都聋了哑巴了?朕如今身边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么?」 梁恭礼连忙上前,拱手道:「萧氏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便是有些野心,但终究不是男儿。」 「她若是男儿,又有兰陵萧氏为后盾,朕还能容她至今?」圣上冷哼。 梁恭礼笑着拱手,「圣上说的是,可正因她是女子,又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如今还怀着景将军的骨肉,圣上不能要她的性命啊。」 「朕自然知道!」圣上皱眉,「若非让她白占了如此多的天时地利,朕还用发愁么?早叫人取了她的性命!」 梁恭礼躬身上前,在圣上耳边道:「圣上仁爱,如今乃是要留一条活路给景将军和萧氏,景将军堂堂男儿,不愿辜负萧氏,圣上将这些利害言明与萧氏,叫萧氏自己决断,以萧氏的个性,她又岂能如景将军一般果决?」 圣上微微眯眼,「你这话是说……」 「圣上命人言明与萧氏,触怒圣上,就是死路一条,若是她肯择婿另嫁,则给她和景延年都留一条活路。萧氏贪生怕死,定然会同意。」梁恭礼低声说道。 圣上闻言微微一笑,「还是恭礼懂朕的心。不过,朕倒更有一妙计!」 梁恭礼眼皮微微一跳,「圣上的计策是?」 「你去安排,悄悄接了景延年入宫,藏于屏风后头,朕要当着他的面,叫他听听萧氏乃是如何背叛了他。」圣上轻笑,「男人最恨被人背叛,倘若叫他亲耳听见,他必记恨萧氏,这笔帐他会算在萧氏的头上。先前与朕的不愉快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 梁恭礼连连点头,「圣上英明,可萧氏若是并未……」 「这就要靠你去安排了,朕命你……」圣上在梁恭礼耳边一番叮嘱。 梁恭礼连忙退下去安排。 萧玉琢等在家中,每日按时起床,按时睡下,一日少食多餐,还按着菊香的叮嘱,每日都不忘在园子里散步。 好似和以往不曾有区别。 就连贴身伺候她的梅香,竹香几个大丫鬟,也看不见她脸上愁色。 「娘子就不担心将军么?」竹香咕哝道。 梅香摇摇头,「娘子定是故作坚强,伪装如此。」 菊香却轻嘆一声,「娘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将军共进退,既然心意已决。自然就没有什么好犹豫忧虑的了。」 三个丫鬟正跟在萧玉琢身后,小声的说着话,却听闻丫鬟来禀,说宫里来人,接娘子入宫。 梅香一慌,连忙上前几步,扶住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微微一笑,「慌什么?圣上坐不住了?」 「娘子不怕么?」梅香小声问。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怕什么?我就算惹了圣上不喜,嫁娶乃是臣子后院之中的事儿,他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梅香狐疑的点点头,「娘子说的,好像是有道理。」 丫鬟们为她更衣梳洗,扶着她,正欲行出二门。去往宫中之时。 梁生和魏子武却匆匆赶到。 梁生步履较慢,不若魏子武脚步轻灵,蹁跹如燕。 魏子武在二门处拦下了她,「娘子,我家哥哥有几句话,要叮嘱娘子。」 「若是不着急,便回来再说吧,我家娘子正要入宫呢!」梅香朝外看了一眼。 宫中的车架,正等在影壁外头。 魏子武瞪了梅香一眼,「自然是着急的,若是不急,何必匆匆赶来?」 「倒是比入宫的事情还要急么?」梅香轻声咕哝。 梁生快步上前,拱手道:「正是与入宫相关之事。」 萧玉琢微微一愣,狐疑看向梁生,「梁掌柜知道,圣上召我入宫,所谓何事?」 梁生拱手,四下看了一眼。 萧玉琢微微点头,「你们退远些。」 丫鬟们退开。 就连魏子武都退远了几步。 梁生这才垂眸说道:「圣上有个问题要问娘子。」 「什么问题?」萧玉琢侧目。 「圣上会问娘子,倘若要復嫁景将军,就要收回娘子手中的所有产业,包括五芳斋,柜坊,和城南正在投建的地皮。若娘子捨不得这些产业,便不能嫁于景将军,但圣上准许娘子另外择婿。」梁生沉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梁掌柜如何得知?」 「娘子会如何选择?」梁生不答反问道。 萧玉琢看着梁生,含笑不语。 梁生多精明的人,连忙拱手道:「娘子莫要误会,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娘子,这乃是个陷阱。」 「陷阱?」萧玉琢微微挑眉,「何谓陷阱?」 「倘若娘子选择放弃产业,復嫁景将军……圣上非但不会准予此事,反而会恼羞成怒,要了娘子的性命。」梁生沉声说道,「唯有娘子迂迴,且叫圣上放心,选择产业,再谋和将军重聚。」 萧玉琢微微一笑,「倘若我在圣上面前都背弃了他,如何还能再谋重聚?」 「可娘子若是执意与圣上对着干,岂不是以卵击石?」梁生提醒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肚子,「圣上为何讨厌我至此?」 梁生垂眸。动了动嘴唇,却未发一语。 「娘子,宫人在催了。」梅香在远处,小声喊道。 「多谢梁掌柜提醒。」萧玉琢沖他笑了笑。 梁生连忙抬头看她,「娘子,留得青山在……」 萧玉琢点点头,「我知道。」 「娘子千万要想清楚。」梁生皱眉,眼眸沉沉。 萧玉琢迈上宫中车驾,安安稳稳的坐在车内,她双手握在一起,脸上恬淡安宁。 丫鬟们扶着她来到宫中之时,梅香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怎的如此紧张?」萧玉琢缓声问道。 梅香摇了摇头,「前几日随娘子来宫中的时候,还未曾这般害怕,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萧玉琢笑了笑,「莫怕。」 「娘子为何一点儿都不紧张?」梅香握住她的手。 这才发现,她手心里是一片冰凉。 如今都是暮春时节了,若是怕热的人,春衫都要脱下了,娘子的手竟比冬日里还冷凉。 「娘子……」 萧玉琢冲着她微微一笑。 圣上正在金殿之上,高高坐着。 萧玉琢福身行礼,因身子不便,动作慢腾腾的。 圣上倒似乎并不着急,垂眸往屏风处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萧氏快起来吧。」 「谢圣上!」萧玉琢起身。 圣上倒是和颜悦色,还赐坐给她,「前几日玉玉来宫,但朕没有见你。便是想让你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萧玉琢颔首,「圣上仁爱。」 「如今,你可想明白了?」圣上扬声问道,「你与景将军的夫妻缘分,早已被你自己折腾光了,如今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便是没有郡主的头衔,没有食邑封地,你的日子也是富庶的。」 「都是圣上恩惠。」萧玉琢连忙说道。 圣上呵呵一笑,「可你若执意嫁给景延年,这些产业,便不能再归你了。」 「这又是为何?」萧玉琢反问,「萧氏未曾接受萧家接济,未曾接受阿娘馈赠。这些产业乃是当初圣上撸去了萧氏封号之后,萧氏一点点积累出来的,为何不准我带回将军府去?」 圣上眯眼看她,「你捨不得这些产业?」 萧玉琢颔首,「这是萧氏凭着经营得来的,并非天上掉下来的,自然是不舍。」 圣上立即笑起来,「你既然捨不得这些产业,便抱着你的产业,过你潇洒自在的日子吧,若你想嫁人了,也可招婿,岂不比如今失掉这一切,再孑然一身的嫁去将军府强?」 萧玉琢点点头,「圣上说的似乎也是条出路……可如今萧氏就要生子,景将军没有爹,童年委实可怜。我如何能叫景将军的儿子,再经歷他儿时所经歷的那些?」 圣上笑意收敛,「萧玉琢,朕不得不提醒你,人不可太贪心,你若要嫁回将军府,你如今所有的这些产业,全部都要冲入国库。」 萧玉琢抬头,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圣上。 圣上被她清亮的眼眸看的一怔。 他皱眉之时,她已经垂下头去,「这还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呢。」 屏风后头,似乎略有些响动。 圣上往屏风处瞥了一眼。 屏风后立刻安静了。 萧玉琢似乎并没有注意道屏风那儿的响动,她只垂眸兀自思量着,「果真不能两全么?」 「人不可贪心。」圣上道。 「那我……」萧玉琢摇头嘆息。 殿中安静。 圣上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似乎屏气等着她的答案。 只要她说。她要产业。 屏风后头的景延年也就可死心了。 他对她的一腔爱护,还比不过她手里的钱财重要…… 景延年死心,必恨透了萧玉琢,再不会原谅她。 如此,他倒是可以给萧玉琢留一条活路。 萧玉琢笑着抬眸,她皮肤莹白,笑容明媚有光,「那萧氏还是放弃产业吧,一切自有将军,岂会饿着我和孩子?」 她话音一落,殿中良久无声。 屏风后头趴着的人,倏尔笑了。 她没有背弃他,没有叫他失望。 只是萧玉琢的回答,却叫圣上大为失望了。 圣上侧脸,深深的看了梁恭礼一眼。 梁恭礼垂头埋在胸前。 圣上僵硬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个儿女情长……朕以为,玉玉你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没曾想……」 萧玉琢垂着头,高高在上的圣上看不见她的神色。 「朕准了!」圣上忽而说道,「你也已经快生了,如今,就赶快回去准备嫁妆吧。」 萧玉琢愕然抬头。 准了? 「只是你的产业,朕俱都要收回。」圣上笑着说。 「多谢圣上,叩谢圣上!谢圣上恩准!」萧玉琢全然没有想到。 梁生的话,她是信了的。 她说出选择景延年,放弃钱财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前世过劳死之前,她还没有轰轰烈烈的爱一场。 今时今日。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为了爱,为了忠贞,放弃性命。 原以为圣上必会震怒,没曾想,圣上真的放过她了? 「多谢圣上!」她的高兴不是假的,连连谢恩。 圣上摆手,叫宫人搀扶她起来。 「去吧,回去准备,朕会另钦天监择定一个好日子。」 「我同将军已经商定在四月初一了。」萧玉琢欢喜道。 圣上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四月初一,是个好日子,这孩子也确实拖不得了。」 萧玉琢颔首,「是啊。」 圣上摆手,叫宫人送萧玉琢出宫。 待萧玉琢刚退出金殿,圣上便对梁恭礼比了个手势。 梁恭礼连忙不声不响的,也退了出去。 圣上起身,绕至屏风后头,似笑非笑的垂眸看着景延年,「朕一向器重卿。」 「是,谢圣上抬爱。」景延年俯身叩谢。 「爱卿的伤势怎样了?」圣上缓缓问道。 景延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是皮肉长得慢些。」 圣上笑了笑,「朕对爱卿从来都是寄予厚望的,爱卿也从来没有叫朕失望过,朕当初还想叫朕的女儿许配给爱卿……」 「臣不配。」景延年连忙叩首道。 圣上点了点头,「是不配。」 景延年眉宇微蹙。 「爱卿回去吧。」圣上说完,长嘆一声,似乎有浓浓不舍,浓浓惋惜。 景延年眼眸微凝。眸中是化散不开的浓墨。 「回去准备迎娶萧氏吧。」圣上又说了一遍。 景延年这才告退离开。 萧玉琢却不曾想,她还未离开宫门,便瞧见好些宫人迎面而来。 她脚步一顿。 「萧氏这边请。」为首的宫人上前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这是何意?」 「圣上有令,请萧氏在宫中小住。」宫人说道。 萧玉琢连忙摇头,「这与规矩不符,且圣上已经准予我出宫。」 「动手。」那宫人冷声吩咐。 萧玉琢微微一惊。 宫人立时扑上来。 梅香和菊香没有反抗之力,便被宫人拿住。 竹香挡在她跟前。 没曾想这些阉人功夫倒是不弱,竹香一个人又要护着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圣上有令,抗命者死。」宫人厉声道。 「竹香!」萧玉琢连忙唤竹香停手。 竹香挡在她跟前。 「烦请带路!」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没出了宫门,主僕一行就被圣上拿下了。 主僕一行被囚禁在西苑之中。 西苑内外皆有阉人把守,守卫森严。 有个内常侍,前来西苑。 守卫的阉人见到他,纷纷行礼。 内常侍乃是伺候在圣上跟前的人,虽同为阉人,地位可比他们这些见不了圣上的人高得多了。 内常侍走进囚禁着萧玉琢主僕的屋子。 他抬了抬手,屋里的阉人立时便退了出去。 萧玉琢抬眼看他,认出他是圣上身边伺候的人。 「萧娘子,你怎的如此想不开呢?如今不止害了你自己,你且会害了景将军,你可知道?」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眯眼看他,「常侍这是何意?」 内常侍扯了扯嘴角,「圣上爱惜景将军又非常倚重将军,可圣上岂容的枕侧有他人酣睡?」 「景将军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他没有二心啊?」萧玉琢道。 内常侍点了点头,「是,景将军没有二心,他的野心都在忠贞之下,那娘子您呢?」 萧玉琢闻言一愣。「我?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啊?」 「一介女流,却有大胆休夫之举,一介女流,却能够在圣上撸去封号食邑之后,过得风生水起。难道萧娘子不明白,当初圣上为什么要收回娘子的封地,且不允许萧家和长公主接济娘子么?」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圣上希望我过的清苦,过的艰难。」 内常侍颔首,「娘子是明白人。」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我有手有脚,没了食邑封地,就要低三下四的去乞讨么?没了圣上赐恩典,就一定要狼狈的过不下去么?我自己也可以……」 内常侍看着她,笑了起来。 萧玉琢话音登时停住。 是了,这是皇权至上的社会。 圣上怎容得下她自己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来? 没了圣上恩典的人,就应该摇尾乞怜,就应该过不下去。 她不但过下去了,还比以往过的更好了,圣上自然看她不顺眼。 若是不顺眼也就罢了,她不在圣上面前晃就是了。可她偏偏要重新嫁给圣上的宠臣,且是握着皇城兵权的宠臣。 圣上如何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女子,嫁给景延年? 原来这两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是没得选。 萧玉琢嘆了口气,微微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娘子这是小看自己了。」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并没有妄想过其他。」 「人还没有处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自然不会想。若是一旦有可能,人就会被欲望虏获。」内常侍说道。 萧玉琢垂眸,静了片刻,她才说,「常侍说,我害了景延年,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已经叫人告诉过娘子了,钱财和景将军,娘子选择钱财,尚有活路。娘子若是选择景将军,就是死路一条吗?」常侍嘆息说道。 萧玉琢抬眼看他,「你……」 内常侍也平静的回望着她。 「你是梁生的……」萧玉琢皱眉。 「梁生是我收养的义子。」内常侍拱了拱手,「杂家,梁恭礼。」 「难怪……」萧玉琢连连点头,「难怪宫中的事情,他能够知道的那么快……难怪他有那般广阔的人脉,难怪……」 梁恭礼笑了笑,「人脉是他自己经营的,宫里的消息也是他自己打听的,我与他虽同姓,可能将我们联想到一起的人却并不多,我们鲜少有联络。我主动联繫他,叫他送消息给你,不过是想救景将军一条命……没曾想。」 他长嘆一声,摇了摇头。 萧玉琢却笑了,「您好意,我心领了,将军若是知道,定然也会心领的。只是……我想,若是我为了钱财而放弃他,才真会叫他伤心欲绝吧?」 「所以你就宁可葬送他?」梁恭礼皱眉问道。 萧玉琢垂眸,「天道自有公平,我有没有那样的野心,圣上不晓得,天却晓得。」 梁恭礼摇头,「天真!」 「常侍乃是伺候在圣上身边的人,为何要帮着将军呢?」萧玉琢不解问道。 梁恭礼皱眉,「我怎是帮着将军?我乃是为圣上鞍前马后的效力,圣上自然是捨不得景将军的,可如今你却将圣上逼得没有余地,为了江山,为了皇位,圣上不得不放弃将军。」 「放弃将军,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看着梁恭礼问道。 梁恭礼举目望了望窗外的天,摇头长嘆。 …… 景延年被宫人送回将军府上。 他瞧见守卫在将军府外头的骁骑营侍卫并未离开。 他便知道。圣上所说的,让他准备迎娶萧玉琢,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眉头紧蹙,立在厅堂之中。 他身上的伤还未痊癒,如今还坐不得,但那日杖责的人,使了巧劲儿,看着他身上皮开肉绽,似乎伤的很重,但实际他如今行走已经没有大碍了。 纪王那日的话犹在耳畔,圣上此番试探,虽脸上带笑,定然是起了杀心。 围在将军府外的骁骑卫,卫将军周炎武笑呵呵的端着一壶酒,来到将军府厅堂之中。 景延年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周将军。」景延年冷眼看他。 周炎武将漆盘和酒壶放在桌案上,拱手道:「景将军别来无恙?先前相遇之时景将军英明果断睿智过人,可是没曾想,将军会在这时候犯煳涂。」 景延年微微眯眼,「我犯了煳涂,周将军应该高兴才是吧?」 周炎武微微一愣,哈哈笑道,「将军真是开玩笑。」 「骁骑卫乃是府兵,隶属南衙禁军。羽林军乃是北衙禁军,北衙禁军一向更得圣上倚重,且物资军饷,都高于南衙,周将军心里不忿,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吧?」景延年微笑说道。 周炎武垂眸,好半晌没说话。 忽而安静的厅堂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他一面笑着,一面缓缓抬起头来,「是,又怎样?我早看不惯你了!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到羽林军中?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做羽林军大将军?一个没爹的野种,凭什么让长安城那么多小娘子对你倾心?哼,你也有今日?也有被圣上厌弃的一日?」 景延年目光淡然的看着周炎武,忽而轻笑道:「你真可怜。」 「我可怜?哈,」周炎武大笑,抬手指着那酒壶,「看到了么,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这是圣上赐给你的鸠酒!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圣上终究是容不下你了,怎么样?你一直效忠圣上,从庄子上的一个野孩子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如今----一壶鸠酒就是你的终点了。」 「当初我和你一起比武,竞选入羽林军的时候,你说我不行……今日我就要叫你看看,究竟是谁不行!」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看谁能笑到最后?景将军,你笑到最后了么?」 周炎武脸上尽是得意。 景延年的神色却十分平静。 周炎武被他平静的脸色所震怒,「你装什么?你应该害怕,怕的摇尾乞怜!」 「我怕什么?一壶鸠酒?」景延年反问道。
第99章 要她死…… 周炎武皱眉看着景延年,「你以为你还有活路吗?圣上要你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景延年淡然的看着酒壶,「这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安静的目光,周炎武心里却有些不确定起来,「你藏了什么后手?」 景延年哼笑,「周将军觉得呢?」 周炎武连连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有后手!御史上奏,圣上已经信了那奏谏……」 「什么奏谏?」景延年忽而闪身上前。 同为武将的周炎武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便被他钳住的脖子。 他立时大惊,连忙摇头,「你放开我!你现在乃是忤逆圣上的罪臣,你敢动我,便是犯上作乱!」 「什么奏谏?」景延年沉着脸,又问了一遍。 他手指收紧。 周炎武的脸憋涨的通红,「放开……」 景延年冷笑一声,「你猜我会不会放开?」 「你找死!」周炎武抬腿袭击他下盘。 景延年立时抬腿,勐的撞在他膝头上。 周炎武以为他在宫中受了杖责,下盘正是虚弱之际。 没想到他出腿如此迅勐有力。 他膝盖骨几乎都要被他撞裂了。 他疼的两眼一酸。 景延年扼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更为收紧。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喉骨的咯咯声。 「我说,我说……」周炎武脸憋得发黑。 景延年这才松开了手。 周炎武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揉着膝盖。 景延年的膝盖,是铁打的吧? 他踉跄退了好几步,只觉这样两人的距离才够安全,才哼了一声道:「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圣上赐酒,留你个全尸!看在你也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份儿上……」 「废话少说。」景延年打断他。 周炎武揉着脖子,扶着门框哼笑道:「你不知道圣上为什么不许你復娶萧玉琢吧?」 景延年微微皱眉。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人心!你不了解圣上的心!圣上看重你的,是你的耿直,忠贞,其次才是你的将帅之才!可偏偏萧玉琢颇有野心,以往她的野心没有露出来的时候,圣上还能容得下她。可如今,她的野心已经彰显,圣上还能让她成为你的妻么?」周炎武笑了笑。 景延年勐然想起,圣上不许他復娶萧玉琢的那一日,御案之上,确实放着一张奏谏。 他眯眼看着周炎武,「看来这是一张大网啊?」 周炎武不过是个卫将军,他还没有资格向圣上递上奏谏陈词。 那么那份奏谏必是御史文臣所书。 意在挑拨和他圣上的关系。 圣上轻信奏谏上的话,他又执意要娶萧玉琢。 圣上正在怀疑之中。自然会被激怒。圣上容得天下,却容不得有人来挑衅他的权威。 好恶毒的计谋。 这周炎武也不过是这一张大网中的一个环节罢了。 「不过你放心,你死了,你的女人我会替你照顾,看在咱们也算是一起竞争过羽林卫的份儿上……」周炎武揉着脖子,哈哈笑着说。 景延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立时冰冷,带着杀机。 「你说什么?」 周炎武勐的一个激灵,他强撑着自己,挺直了嵴背,用嘲弄的语气道:「我占有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处呢!那滑滑的,润润的感觉……啧,真叫人魂牵梦绕……她意乱情迷的时候,竟然还叫着你的名字……」 周炎武刚想再啧一声。 冷不防的却有一只脚勐的踢在自己脑门儿上。 他的话音都被这脚给踢回了肚子里。 他被仰面踢翻在院中,嵴背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景延年的颜色黑沉的吓人。 他纵身跃出厅堂,一脚又将躺倒在地的周炎武给踢了起来。 狂风骤雨一般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周炎武胸前。 周炎武连话都说不出来,嘴角往下滴答滴答的落着血。 景延年看着这猩红之色,却勐然想到什么,他手上动作立时收住,冷眼看着周炎武。 周炎武被他打的不住后退,嵴背撞在院中的大槐树上。 他靠着树干才面前站稳,两条腿都在打颤,不是怕,是疼。 他抬手捂住胸口。 自觉自己这些年在府兵之中,也算出类拔萃。 如今更是在骁骑卫里无人能敌之人。 周炎武觉得,自己定然不会像多年前那样,败在景延年手里。 没想到景延年竟然也比多年前更加厉害…… 他连个还手的余地都没留给自己啊? 「你是疯了,还是做梦了?」景延年垂眸。蔑视的看着他,「或者是想故意激怒我?」 周炎武勐咳了一声,如果知道他怒了就跟疯子一样,他绝对会在激怒他之前就先动手的! 「圣上赐你的酒,你还没喝呢!竟然敢同我动手!」周炎武捂着胸口,艰难说道。 景延年看了看厅堂的方向,那壶鸠酒还在厅堂里放着。 他垂眸笑了笑,「我会喝的。圣上知道,我向来忠心。」 周炎武冷哼,「府外都是骁骑卫,你就算不喝,也活不过今晚。圣上有令,你若拒不喝酒,格杀勿论。」 景延年点头。「我已不将生死放在眼中,却不能由得你辱没她的名声,她嫁于我时,乃是完璧之身,是我的妻,你再敢口出不敬,我死也要拉你陪我。」 周炎武见他说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不由打了个寒颤,「你真是个疯子!」 「是你想不开,我既敢为了她,不惜违抗圣命,岂有得你来辱没她?」景延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弄着周炎武的喉咙。 周炎武被他的动作吓得脸色苍白,「你说萧玉琢?谁……谁跟你说萧玉琢?公主喜欢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清高?」 景延年被他说的一愣。 恍惚明白过来后,景延年微微皱眉。 周炎武趁他不备,勐的双拳垂在他胸前。 景延年抬手之际,他绕过槐树,蹿出庭院。 景延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去追。 他口中的公主,莫不是六公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表象之下,唿之欲出。 景延年折返回厅堂里,望着那壶鸠酒缓缓坐下。 刚一坐,他立时脸面一僵,立时又站了起来。 他竟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袁天师曾经说,他今年开春以后,会有一场灾祸,但他势必能遇难成祥。 莫不是说的就是这件事? 他抬手晃了晃那酒壶。 酒壶中哗啦作响。 他还未将酒壶放下,庭院里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侧脸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的人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将军,别……」 看见他手中正捏着酒壶,门口的宫人几乎要吓哭了。 「将军已经……已经喝了?」 梁恭礼已经用他最快的速度,从宫里头赶来。 只盼着景延年并没有喝下鸠酒。 他就知道圣上一定会后悔的,更何况西北的战事来的这样及时。 可看到景延年脸色不好的握着酒壶时,他只恨自己赶来的还是太慢了。 他腿一软,跌坐在厅堂门口,失声痛哭起来。 景延年放下酒壶,缓步走到门口:「内侍哭什么?」 梁恭礼抹着眼泪看着他,忽然道:「快,快给将军催吐!若是刚喝下去,还有救!」 景延年微微一笑,还真是要遇难成祥了? 「你还笑得出,你……」梁恭礼被身后的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看了看景延年,又看了看那酒壶,长舒了一口气,「你还没喝啊?」 景延年笑着点头,「是,圣上赐的酒,岂敢随意就饮,自当是要三叩九拜之后,斋戒沐浴再用。」 梁恭礼拍着心口道:「杂家这儿都要吓死了,景将军竟然还有工夫跟杂家开玩笑!」 景延年垂了垂眼眸。 「景将军既然没事,便随杂家入一趟宫闱吧。」梁恭礼恢復平静道。 景延年看他,「不知圣上又为何事召见?」 梁恭礼指了指那酒壶,「是转机,莫大的转机!」 景延年微微颔首,又随他入了宫。 圣上在金殿之上,几乎坐立难安。 见景延年平平安安的来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朕……朕生怕修远你……」圣上竟亲自从御案后头迎了下来,握住景延年的手道。 景延年连忙弯身跪地,向圣上行礼。 圣上命梁恭礼将御案上摆着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拿来,他沉着脸递给景延年。 景延年双手接过,乃是西域战事。突厥来犯,烧杀抢掠,焚烧大夏城池。 突厥已经向大夏臣服多年,每年贡有岁币。 圣上这才刚夺取了皇位,突厥便一改臣服之态,进犯大夏之地。 也难怪圣上会震怒了。 景延年递迴手上战报,俯首道:「臣待罪之身,只怕不能为圣上效力了。」 「你……」圣上抬手指着他,面有怒色,「你这是在逼迫朕,逼着朕向你低头认错吗?」 「臣惶恐,」景延年连忙说道,「我大夏武将多不胜数,能供圣上差遣之人。不胜枚举,臣如今正待罪……」 「朕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圣上咬牙看他。 「景将军,圣上这是给您机会呀?您怎么不明白呢?」梁恭礼也在一旁小声劝道。 景延年不明白? 他怎么会不明白,如今可供圣上差遣的武将,多是先帝提拔上来的。 圣上正在打压他们,好提拔自己的势力。 圣上的心腹,多是文臣,能出外领兵,且能让圣上有胜券在握的人,并不多。 圣上如今正是建立功勋,巩固自己地位,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岂敢让这一仗失败? 「朕知道,景将军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妻儿。」圣上见景延年一直不说话,便垂眸说道。 景延年连忙叩首,「圣上圣明。」 圣上轻嘆,「她如今正在西苑,有人好好看护着,等爱卿凯旋,朕必叫她风光嫁你!朕赐她公主封号,叫她从皇宫出嫁!这天下贵女,没有何人能与她比及!」 景延年再叩首,「叩谢圣恩。」 圣上缓缓点头,「爱卿可愿,为朕出征西域?」 「圣上有令,臣莫敢不从。」景延年说道。 圣上这才笑起来,「甚好,爱卿快快起来。」 不用梁恭礼上前,圣上亲自弯身。将景延年给扶了起来。 景延年垂着头,姿态恭敬。 圣上深深望着他,「你知道,朕对你乃是寄予厚望的,你可莫要叫朕失望!」 景延年拱手。 「若你能消灭突厥,朕……」圣上抿了抿嘴,「朕便册封你为异姓王,你儿为世子,可世袭王爵!」 刚打了一巴掌,如今又要景延年替他卖命,自然要给颗甜枣吃。 景延年拱手道:「谢圣上隆恩!」 圣上拍了拍他拱在身前的手,「战事紧急,修远这就整装待发吧!」 景延年抬头默默看了一眼是圣上。 尊者称唿臣下,都是直唿其名。 先有叫其字的。 景延年字修远。与他同辈,尊他敬他之人,才会以修远称唿他。 圣上居然叫他修远,真是无尚恩宠。 景延年的姿态越发恭敬,跪地叩首道:「只愿临行之前,能辞别妻儿。」 圣上微微皱了皱眉,迟疑片刻,便答应下来。 当景延年来到软禁萧玉琢的西苑之时。 这西苑和萧玉琢刚被关进来那会儿已经不一样了。 宫人送来了各种软垫地毯,铺的盖得都是宫中上好的。 就连摆设,都是从库房里专门挑出来的。 守在屋里的阉人都退了出去,只守在院子外头。 院子里头全是漂亮的宫女伺候。 「玉玉。」景延年立在门口,看着歪在软榻上的萧玉琢,他眉心一跳。 萧玉琢勐的睁开眼来,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景延年迈步进门。将她从软榻上扶坐起来。 她触到他温热的手掌,才知道并非梦境。 「你没事啊?」萧玉琢惊异道,「他们还说,是我害了你呢!」 景延年微微一笑,「在金殿之上,圣上问你,产业和我,你会选择什么的时候,你可曾犹豫过?」 萧玉琢微笑看他,「你猜?」 「这还需要犹豫么?我既能护着你,又能给你钱财,傻子才选钱财不选我!」景延年抬着下巴,傲然说道。 萧玉琢轻嗤一声,「这也不见得吧?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的是?」 景延年抬手轻敲她的脑壳。「孩子面前,休要胡说。」 萧玉琢抬手抓住他的手,将自己柔软的手放在他掌心之中。 他手掌上有些粗茧,长年习武所致,此时摸着却格外叫人心安。 「我是不是还要住在这里?」萧玉琢小声问道。 景延年不忍心看她的眼,他侧脸语气轻快道:「圣上封了你儿子做世子呢。」 萧玉琢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王爷,哪来的世子?」 景延年从袖中掏出一张明黄的绢帛。 萧玉琢微微一愣,抖开一看,竟是圣上手谕。 圣上亲笔所书,封景延年为异姓王,准他凯旋之后迎娶萧氏玉琢。 「那我是不是要在宫里生孩子了?」萧玉琢问道,她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可冷不防的还是含了颤抖。 景延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怕么?」 萧玉琢点头,「我对这里不熟悉,这里也没有我信得过的人,虽有梅香,菊香,竹香在这儿,可她们能做的也委实有限。」 景延年默默无言的看着她。 萧玉琢又说,「且人家说,妇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我一直想着回将军府生孩子,到时候你一定要在我身旁,你说你会护着我和儿子。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景延年微微皱眉,眼中是浓浓的墨色化散不开。 「得胜归来……你要去哪儿了?」萧玉琢看着明黄的手谕,低声问道。 「西域。」景延年如实说。 「那我生孩子的时候,你能回来么?」萧玉琢问。 这是明知故问。 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 景延年就是飞去和突厥人开战,一个月也不可能回来呀? 景延年没说话。 萧玉琢轻嘆一声,她脸上分明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可这一声轻嘆,好似生生的嘆进了景延年心里。 他胸口里全然是沉闷之感,闷得他唿吸都觉困难。 萧玉琢又笑了笑,「算了,反正还有阿娘在长安,你走吧,我等你得胜回来娶我和儿子。」 「这是什么说法?」景延年微微皱眉。 「儿子都生下来了,可不是要和我一起被娶回家门么?」萧玉琢笑道。 景延年无奈看她,「别强笑了,真难看。」 萧玉琢偏生笑的灿烂,「我知道你定会大胜仗的,自然要欢欢喜喜的等着你回来。」 景延年垂眸轻嘆,「你说的不错,我答应过你,要护着你和孩子,你生产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呢?」 萧玉琢闻言,歪了歪脑袋,「你不去打仗了?」 景延年没说话。 「圣上的手谕都给你了,你必然是已经答应了圣上吧?」萧玉琢嘆道,「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那就有那么娇气了?就算你在长安城,也不可能真的守在我身边的,阿娘说了,女子生产之时,男子不得入产房的。」 景延年默默看着她巧笑嫣然,看着她兀自安慰着自己。 他握紧了她的手,一语不发。 「你什么时候起程?」萧玉琢转而问道。 景延年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越快越好。」 「那是什么时候?明日?后日?」萧玉琢无意识的攥紧了他的手。 景延年垂眸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她的手莹白细腻,透亮的指甲如玉一般。 他的手指粗粝瘦长,铜色的皮肤,在她白嫩的衬托下,更显得苍劲。 她这么羸弱娇嫩,他应该时时刻刻守护在她身旁的。 莫说叫她一个人面对生产之苦了,他便是一时一刻都不应该跟她分开。 可是为什么以前。很早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没有注意过这些呢? 「什么时候走?」萧玉琢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笑嘻嘻问道。 景延年看着她含笑的脸,「今晚就走。」 萧玉琢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但她很快便笑的更加明媚,「原来,你真的是来告别的。」 「为什么这么说?」景延年握住她的手问。 萧玉琢垂下眼眸,「圣上容不下我呢……你若立了战功,他还能容下我么?」 景延年没说话。 好似没有听懂萧玉琢的提醒一般。 萧玉琢笑了把手从他的手里扯了出来,「不是今晚就要走么?那你快去打点吧?」 景延年看着她,坐着没动,也没做声。 萧玉琢轻搓着自己的手指,「没事,其实我不是胆小的人。你该知道的,连圣上都觉得我有野心呢……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孩子。」 「我会照顾你。」景延年忽然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忠臣,很爱惜自己忠贞的名声。」 「我会照顾你,也会照顾孩子。」景延年的声音异常坚定,「我想做个好父亲。」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嗯,我知道……」 「你能等我么?」景延年问道。 这话他在将军府门口问了一次。 那次萧玉琢毫不迟疑的说了,「我等。」 可这次,萧玉琢却没开口。 「玉玉,当初我想做官,想博名利,是想证明我自己,证明我没有爹一样会别比人强。」景延年说道,「如今,我只想让自己更强,以便足以护住你和孩子。」 萧玉琢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她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是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景延年却突然伸手抱住她,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萧玉琢微微一怔,他吻在她的脸颊上。 萧玉琢正要挣开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看着孩子出生,等我。」 说完,他就放开了萧玉琢。 萧玉琢愣怔的看着他。 他沖她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萧玉琢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默默出神,他想看着孩子出生,叫她等着他? 他以为她怀的是哪咤吗?还能等上他三年不成?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无语的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 景延年连夜起程,离开长安,往玉门关整兵,出征西域。 得知景延年走了,被景延年临走前狠揍了一顿的周炎武坐不住了。 他悄悄叫人送信进宫,约李慧芝出宫相见。 李慧芝见到他的信,便是浑身一抖。 她心里头害怕,不想见,却又不敢不见。 借着往寺庙里,为西域之战祈福的藉口,出了宫门。 周炎武早在寺中等着她。 她刚进了厢房,便有人在背后一把抱住她。 李慧芝勐的一僵,张嘴就要叫出声来。 周炎武连忙捂住她的嘴,「是我!」 李慧芝心头勐跳,「玲珑,去门外守着。」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 外间的玲珑应了一声,退出去并带上了门。 周炎武这才放开怀中的李慧芝。 李慧芝连忙挪了几步,离他远些,皱眉看着他道:「你叫我出来干什么?」 「云公子的大计,你忘了?」周炎武笑着问。 李慧芝连连摇头,「我自然不曾忘,不过是西域忽有战乱,不然圣上这般逼迫景延年,再把那奏谏陈词往纪王的身上一推,景延年不反了圣上,也会恼恨纪王的!」 「你还在为景延年着想?」周炎武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忘了自己现在是谁的女人了?」 李慧芝眼圈一红,想退却勐的被他拉入怀中。 「还没忘了景延年呢?」周炎武将她推倒在床边桌案上,伸手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山川峰岭。 李慧芝大感屈辱,眼眶里含了泪,身体却止不住的乱颤,嘴上服软道:「不是为他着想,我说的是云公子的大计啊?」 「你若真是为云公子大计,现在趁着景延年离京之时,将西苑之中的萧玉琢给……」他在她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了一声道,「景延年必定要反,到时候天下大乱,云公子就可坐收渔利了!」 他的手滑到她腰间,一把将她腰带抽去。 李慧芝低唿了一声,他连忙低头含住她的唇。 他的手指却没闲着,跋山涉水,撩弄山涧清泉。 李慧芝颤抖的厉害,双腿几乎不能站立。 周炎武将她往桌案上推了推,腾出一只手来解开自己的腰带来。 李慧芝惊慌摇头,眼睛惊恐的瞪着,眼泪顺着眼角便淌了下来。 周炎武抬头将她的泪吻去,「我会好好疼你的,你看,她也想我了。都想哭了。」 他将手从山涧抬起,上头挂着晶莹的露水。 李慧芝脸面涨红,「呜呜」摇头,「你说只有一次……你说再也不会……」 周炎武俯在她身上轻嘆,「可我捨不得你,怎么办?」 他抵住她。 李慧芝只觉好烫好烫。 她嘤嘤哭的可怜。 「别怕别怕。」周炎武在她耳边细声说着,却勐的将腰一挺。 …… 李慧芝被他堵住嘴,连哭都哭不出了。 她浑身绵软,又被他抱在床上。 他身上都是黏腻的汗。 李慧芝想要离他远些,却被他有力的手臂勐的扯了回来。 她只好窝在他胸前。 「我打听了,西苑把守之人,乃是阉人,他们直接听令于圣上。」周炎武将李慧芝散落在脸上的头髮别再耳后,他笑了一声,「阉人常年在深宫之中,身体又已经不全,算不上男人,却还长着一颗男人的心,他们的缺憾最是明显,也最是好拿捏。」 李慧芝勐的睁眼瞪着他,「你想说什么?」 周炎武抬手摸了摸李慧芝的脸,「我想说什么,你不懂么?你这般聪慧的女人,不是最了解男人的心思了?」 李慧芝抬手就要打在他脸上。 却被周炎武一把攥住的手腕。 他冷脸看她,「你干什么?男人的脸,岂是随便给人打的?」 他温柔的时候,似乎也很温柔。 但他冷下脸来的时候,李慧芝真的很怕。 「我说叫你去了么?我们这般关系,我还容得下你给我带绿帽子?」周炎武甩开李慧芝的手,「蠢妇。」 李慧芝咽了口唾沫,「那你是说?」 「你身边的宫女玲珑,倒是很漂亮。」周炎武笑了笑,抬手轻颳了下她的鼻子。 李慧芝一抖,「听说阉人因为不全了,心理很是变态,玲珑还小,她受不住折磨的。」 「萧玉琢要用的饭食,出了御膳房便直接送到西苑,御膳房里插不进手,只有那些阉人能接触到饭食。」周炎武冷冷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眯眼,「我比你更想她死,可你也许不知道。她身边有个会医术懂药理的丫鬟。」 周炎武微微皱眉,啧了两声,「我自能弄来无色无味不易发现的毒物,你只管叫玲珑去找那阉人下手就是。」 李慧芝眼目沉沉。 周炎武却冲着她一笑,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 景延年离开长安已有半月了吧? 萧玉琢摆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菊香,你看我会在哪日临盆?」萧玉琢歪头问道。 菊香嘆了口气,「娘子,这个说不准的,若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二十来天,但也许会提前,也许会延后。」 「娘子别急嘛,反正早晚的事儿。」梅香故作轻松的笑说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不着急。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等等?」 「再等等?我听阿娘说,到了快要生的时候,产妇们都是急的不行,孩子越大,母亲越遭罪,娘子怎的倒……」梅香没说完,菊香狠狠瞪了她一眼。 梅香连忙捂住嘴,尴尬一笑,转身出去了。 竹香在门外数落她,「娘子是不想叫小世子出来受罪,如今咱们在这里都不得自由,小世子岂不是要生在软禁之中?」 「那有什么办法?将军离开了长安城,如今已经在奔赴西域的路上了,还能指望着圣上将娘子放出去不成?」梅香小声委屈说道。 「哭有什么用。娘子还没哭,你哭什么?」竹香推她一把。 梅香吸吸鼻子,「谁哭了?外头是什么情形,如今咱们一点儿不知道,好歹长公主还在长安城,这么久了,也不见圣上叫长公主来探望娘子……」 竹香皱着眉头,抿着嘴没说话。 门口却有个小宫女被放了进来。 小宫女手上还提着个提匣,正要往前送。 门口的阉人却喊道:「回来,底下的菜也要一样一样的检查。」 小宫女连忙退回到门口。 竹香和梅香都探头往门口看去。 只见那阉人一格一格的都看过了,才摆手叫小宫女进来。 小宫女瞧见廊下站着的梅香竹香,连忙送上提匣,「这是娘子的饭食,各位姐姐的少时就送来。」 竹香伸手接过提匣,转身进了屋里。
第100章 金蝉脱壳 圣上将萧玉琢软禁在西苑,如今指望着景延年给他打胜仗,倒是没有委屈萧玉琢。 她吃的用的都是宫中最精緻的。 如今就连圣上,都作出节俭的表率来,好节省国库开支,全力支持西域的战事。 唯独她这儿的饭菜,非但没有缩减,早膳,午膳都有二十四道菜,中间还有各式燕窝点心加餐,只有晚膳她吃得少,她主动提出缩减为四菜一汤。 竹香将饭菜摆出来,菊香蹲在一旁帮忙。 她一样样菜式都检查过,才敢将筷子递给萧玉琢。 「怎用的这般小心翼翼?圣上现在可捨不得我死。」萧玉琢笑道。 「什么死不死的?娘子真是……」梅香站在门口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们也来吃!」萧玉琢招唿道,「如今连自由都没有了,尊卑还分的那么清干什么?」 她伸手正欲夹菜。 腹中的孩子似乎勐踹了她一脚。 这脚踹得很,隔着薄薄的罗裙,竹香都看见了。 「咦,胎动!」竹香兴奋道。 「什么胎动?三四个月的时候叫胎动,现在是小世子在活动筋骨呢!」菊香笑她。 萧玉琢看着饭菜,心里头忽而有些怪异的感觉。 她放下筷子,「我不想吃了。」 「怎么了?」菊香连忙去检查那饭菜,「可是哪里不对?」 越是临近生产,三个丫鬟便越是紧张。 宫里的产婆她们信不过,可她们谁都没有接生的经验。 便是医女菊香,也没经歷过那场面。所以如今不论事事。她们便格外的留心。 萧玉琢摇摇头,「就是突然不想吃了,跟饭菜无关。」 竹香连忙又将饭菜放了回去,「搁在食盒里头,免得一会儿凉了。正好婢子们的饭菜也没送上来,待会儿送来的时候,婢子们陪着娘子一起吃。」 竹香将饭菜收好。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丫鬟们的饭菜才送过来。 竹香又将萧玉琢的饭菜从食盒里摆出来。 她正要递筷子给萧玉琢的时候,菊香却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竹香一愣。 「这饭菜不对!」菊香脸色立时就变了。 竹香和梅香都吓了一跳,跪坐在案几旁,「哪里不对?」 菊香往外看了一眼。 这会儿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黑沉了。 原本晚膳是天没黑的时候就该送来的,今日她们的饭菜却晚了半个时辰。 「幸而晚了这半个时辰!」菊香指着盘子里的饭菜道,「你瞧这菜的汤色。」 竹香瞪眼去瞧,「汤色怎么了?」 「汤色变了,在食盒中保温,汤色不应该变得这么快的!」菊香拿银针试毒,银针却并没有变色。 她不由皱起眉头。 竹香和梅香却是松了一口气,「是你想多了!哪里有什么汤色变了就是有毒的?」 萧玉琢笑了笑,「小心些总没错,我这眼皮老是跳,孩子也在肚子里不安稳,一会儿一动。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 「还是别吃了。」菊香看着那饭菜,皱眉道。 「不吃难道叫娘子饿着肚子?咱们能饿,娘子可还有孩子呢?」梅香不贊同。 竹香咬着嘴唇没说话。 萧玉琢摇了摇头,「今日就不吃了吧,索性也没有什么食慾。」 「咱们日日都被关在这里。一顿不吃没什么,可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呀?」梅香苦了脸。 竹香突然夺过筷子,「我吃!」 菊香按住她的手,「你傻了?」 竹香摇头笑了笑,「我没傻,这饭菜若是没有问题,自是最好。这饭菜若是有问题,定然是瞒着圣上所为,我若是出了事儿,娘子也好以此来质问圣上!圣上必然不敢不管!景将军还在外头打仗呢!圣上岂敢叫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遭遇不测?」 「那也不至于要赔上个你!」萧玉琢无奈说道。 竹香嘿嘿一笑,「若是在外头自然不能赔上婢子,可这里不是人手不够么?」 萧玉琢扶额,「去要只猫猫狗狗来,便是试,也不能拿人命试呀。」 菊香的脸色这才好看些,抬手拍竹香道:「还说你不傻?猫猫狗狗都能试的,偏要赔上你自己,你就值个猫啊?」 竹香咧嘴一笑,连忙起身向外,想去问门口的阉人要只猫狗来。 不曾想,她刚一推开门却见外头一片红光。 「妈呀……」她叫了一声。 梅香和菊香也连忙往门口奔去,举目一望,大吃一惊,「走水啦----西苑走水啦----」 那火不是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乘着风,火势蔓延的很快。 瞬息间,便好似有火舌舔着人脸。 竹香菊香连忙退回屋里,搀扶起萧玉琢,「娘子,着火了,东厢西厢都是火,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婢子们护着娘子冲出去。」 「那外头的阉人是死的么?火烧的这么大,也不听他们叫唤一声?」梅香在门口挑着帘子骂道。 事情却有些奇怪。 西苑虽说偏僻,可外头却驻守了不少的阉人。 火烧得这么大,他们早该发现了才对。 可这会儿却不听闻有灭火的声音传来。 「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先护着娘子冲出去!」竹香沖梅香喊道,「你把帘子拽下来,挡在前头。我们扶着娘子。」 梅香连忙去扯那门帘。 还未扯开门帘,外头火光之中却忽然冲进几个人来。 黑衣黑纱蒙面。 肩上还扛着几个人影。 那人一把就拽掉了梅香扯不掉的门帘子。 梅香吓了一跳,「有刺……」 那人伸手冲着她吹了一口气。 梅香吸入了他手上吹开的粉末,噗通就倒在了地上。 竹香和菊香大惊失色,护着萧玉琢往后退去。 那几个人倒没理会她们,反倒是将身上扛着的几个小宫女往地上一扔,顺手扛起了梅香。 竹香和菊香都是镇定的人,见状没喊也没叫。 这么大的火都没人来救,想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便是喊了叫了,不能招来救兵不说,反倒还会激怒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萧玉琢低声问道。 火势已经从东西两厢蔓延到正房了。 那黑衣人迈步上前。 竹香身形一紧,抬脚就像那人踢去。 「我们是来救娘子出去的!」那人拱手说道。 竹香收腿不及,险些把自己撂倒。 「自己人?」竹香皱眉,「那你们怎么把她给弄晕了?」 「若是叫喊,招来了侍卫,娘子就走不了了,趁着大火忙乱,娘子快跟我们走!」黑衣人沉声说道。 萧玉琢迟疑。 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也分不清。 那黑衣人急了,「拖不了多久,娘子快走啊!」 竹香和菊香都看着萧玉琢,等她拿主意。 萧玉琢皱眉,抚了抚肚子,「走!」 一个黑衣人扛着梅香走在前头,另一个人架着不会功夫的菊香。 那说话的黑衣人正要扶萧玉琢的时候,被竹香狠狠瞪了一眼,「我家娘子,我扶着就行!」 「你功夫行么?」那黑衣人狐疑的问了一句。 竹香哼了一声,抿嘴没理他,扶着萧玉琢脚下生风。 黑衣人似乎来人不少。 西苑的大火,已经引起了宫人的注意。 隐隐约约能听到火势之外有人往这边跑的声音。 黑衣人对宫中格局倒似乎十分熟悉。 带着萧玉琢一行,躲过了巡夜之人,并避开了赶来救火的人。 就要离开宫墙了。 萧玉琢松了一口气。 眼见另外有些黑衣人翻过了宫墙。 萧玉琢以为这些乃是前来接应之人。 没想到为首那黑衣人的脚步却是一顿。 接着两厢便打了起来。 竹香,菊香全愣了。 竹香慌忙护住萧玉琢,躲在城墙根儿处。 那黑衣人短兵相接,都瞧向躲在墙根的萧玉琢主僕。 萧玉琢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分不清两拨黑衣人了。 却忽见有人勐的甩开一旁纠缠他的人,立时上前握住竹香的手腕道:「是我,带娘子走!」 萧玉琢没听出那人声音。 竹香却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先送娘子出宫!」黑衣人低声下令。 萧玉琢扛着肚子,黑衣人原想背她,一看不便将她背在背上,只好和竹香一左一右的架着她的胳膊。 另外一些黑衣人,在城墙底下如叠罗汉一般,堆叠起来。 「巡夜的之人,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会经过,时间不多,要快!」那黑衣人对竹香说道。 竹香同他点头,两人架着萧玉琢,踩着那些黑衣人的肩,蹭蹭蹭跃上了城墙。 远处恰有巡视的人往这边走来。 他们来不及犹豫,便飞身往下跳。 先前和他们短兵相接的黑衣人,倒是比他们先一步跃出城墙。 萧玉琢只觉这下是完了。 定要被人发现了。 那些黑衣人在城墙外头跟他们一打起来,那还不立马就被巡夜之人给发现了? 那她就跑不了了。 没曾想那些先跃出城墙的黑衣人。非但没做声,反而在下头也迅速搭了个人梯。 竹香和那黑衣人架着萧玉琢,从黑衣人的人梯上飞跑下来。 他们俩的功夫从城墙上跳下来,最多攒一下腿。 可萧玉琢身为孕妇,可不敢这么攒一下。 平安落地,两厢黑衣人都松了口气。 萧玉琢这下煳涂了,这两厢人马,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怎么在宫墙里头还打起来,这会儿却又互帮互助了呢? 眼见旁的黑衣人扛着梅香,菊香也从宫墙里逃了出来。 他们脚下不敢停,趁着夜色,急急奔走。 离开宫墙好一段距离的一条小巷子里头。停着一辆马车。 那黑衣人沖竹香一指,「上车!」 他则转身去拦住那群在城墙外头,搭人梯接应了他们,却又一直紧追不捨的黑衣人。 竹香抱着萧玉琢的腰,蹿上了马车。 好在马车里垫了厚厚的垫子,硕大的枕囊。 萧玉琢扶着心口,靠在枕囊上。 还没坐稳,马车便蹿了出去。 「长安城有宵禁,这马车这般跑,岂不会被发现么?」萧玉琢问竹香道。 竹香摇摇头,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黑衣人打斗的声音,渐渐被甩远在后头。 一路上并未遇见巡夜的金吾卫。 马车似乎驶入了一个院子,在宁静的院中停了下来。 「娘子下车歇息会儿吧。」车外的人说道。 竹香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廊下挂了个灯笼,在地上投射出昏黄的光。 「来,娘子。」竹香扶住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这会儿心里还是一片茫然,但她脸色倒是比在宫中的时候更要镇定。 竹香扶着她,往挂着灯笼那廊下走去,推开门,屋子里简单干净。 迎着门口的桌上放了油灯。 竹香要上前点灯,门外的黑衣人却是阻止了。 「小人将车马停在后院,晨鼓雷响之时,娘子可乘车从后院出发。」那黑衣人说完,左右看了看,牵着车马往后院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竹香只好开着门,借着廊下那一点点灯光,搬来一把椅子,扶萧玉琢坐下。 「修远临走的时候说,他要陪着我生产,不叫我害怕,莫不是……」萧玉琢低声问道。 竹香兴奋的点了点头,「娘子没听出来么?扶了娘子出城墙的黑衣人,是将军身边的宿卫,廖长生啊?」 萧玉琢松了口气,「我真没听出。」 「这下可以放心了,小世子总算不用生在那般不自由的地方了!」竹香嘻嘻一笑。 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些动静。 她若惊弓之鸟一般,挡在了萧玉琢跟前。 见来人还携着菊香。扛着梅香,她松了口气。 「还好都出来了。」竹香上前要接过梅香。 那黑衣人却是一躲,拱手道:「娘子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就要来搀扶萧玉琢。 竹香挡在萧玉琢前头,「不是说晨鼓雷响之时,再离开么?」 那黑衣人有些焦急,「等不了了,还有一起子人,想要暗中劫走娘子,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虽在城墙外相助,但如今尚分不清是敌是友。」 竹香皱眉,「廖宿卫呢?」 那人顿了顿。「廖宿卫正在拖着他们,他们一路追踪娘子,已经往这边院子而来了!」 见竹香脸上仍有犹疑之色,那人催促道:「娘子快呀!将军临走,特留下我们,就是为接娘子离开长安!车马已经在院子外头等着了!」 「廖宿卫引开那些黑衣人的视线,就会来同我们汇合了!」 黑衣人这般说着。 夜里宁静,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打斗的声音被风送来。 竹香连忙扶起萧玉琢,「娘子身体还受得住么?」 萧玉琢点点头,「我没事。」 竹香和菊香一左一右的扶着萧玉琢上了马车。 尚在昏迷之中的梅香也被放在马车上。 那几个黑衣人驾着马车,将萧玉琢主僕带离这院子。 他们驾着马车走的不算太快,但路途似乎有些绕。 当他们绕到城南的时候,晨鼓密集如雨点般。从皇城的墙头上渐渐传开。 城门缓缓开启。 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在车辕上换好了衣服,一身粗布短打,倒像是平常的家丁车夫。 萧玉琢一行,赶在清晨第一波出入长安城的人群中,离开了城门。 「她怎么还不醒?」竹香皱眉看着梅香。 菊香摇了摇头,「她没事,若不是车内摇晃,施针也可醒来,如今倒是不用了,再过上半个时辰,她就醒了。」 还没到半个时辰,马车倒是已经停了下来。 竹香立即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娘子。到了一处庄子上。」 萧玉琢点点头,只要离了宫闱,她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心有灵犀的感觉到如今这时刻非比寻常,倒是在她的肚子里格外的安分。 「娘子下来歇息会儿吧。」车外的人说道。 竹香,菊香扶了萧玉琢走下马车,昏迷的梅香也被人扛了下来。 这庄子不大,零散住着几户人家,看起来也都老实巴交的。 这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太过寻常而不起眼了。 「娘子请,屋子被褥都是现成的,新的,委屈娘子在这里稍住,避一避风头。」带她们出城的人,笑嘻嘻说道,「小人袁江涛,娘子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小人。」 萧玉琢点了点头,「多谢。」 「廖宿卫呢,什么时候能赶来汇合?」竹香问了一句。 那人举目看了看庄子四周,「突然把娘子从西苑带走,虽安排了障眼之法,只怕还是有人不死心,廖宿卫还有些事情待处理。等他处理完了就会赶来。」 竹香哦了一声,点头扶着萧玉琢进门。 庄子里安静,虽没有皇宫富丽堂皇,却叫人舒心自在。 …… 尚在长安城的廖宿卫,赶在晨鼓吹响之前,来到他安排好的那小院儿。 只见小院中院门敞开,廊下挂着一盏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灯笼里的那一点光将熄未熄。 廖长生只觉眉心一跳,连忙飞身入院。 院中正房,房门紧闭,安安静静,听不到一丝动静。 他上前一把推开房门,门中空无一人。 他登时脸色就变了。 只听身后手下慌慌张张的从后院跑了回来,「车马还在,娘子不见了!」 驾车马的手下被人弄醒了,满面愧色道:「又来了一拨人。将属下打晕,劫走了娘子……」 廖长生一拳将身边的桌案都砸翻了。 「将军交给我等的任务……」 他气的鼻息粗重,「他们故意在城中纠缠,拖住我们……原来早就……哼!」 「几番交手,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廖长生面前站着的几个人都低着头,没敢说话。 几番交手,但趁着夜色,又怕在长安城掀起太大的动静,彼此都有所保留,所以并未能试探出对方底细。 「不好!」廖长生脸色勐的一僵。 手下们都被他吓了一跳。 「廖宿卫,怎么了?」手下慌张问道。 娘子都不见了,如今还有什么更不好的吗? 「被派往别院的人可曾回来报信?」廖长生黑着脸问道。 手下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速去别院!」廖长生将手一挥,带着众人飞身跃上屋顶,在屋顶房檐院墙之上,纵横而去。 可当他们赶到别院之时,还是晚了一步。 相邻这的两个院落,院门敞开。 还未迈步入内,便可瞧见院子里头满地狼藉。 廖长生悄悄入了院子,便能看到躺倒在地的僕从家丁。 再往里去,更有交过手的痕迹,墙上,柱子上,都有刀剑噼砍过的痕迹。 他料想到了,西苑起火,他们会让火势一烧起来就无法控制。 圣上想要抢出萧娘子绝无可能。 如今将军率兵在外。圣上手中无人为质,定不能安心。 他亦派了人前来别院,将景夫人先行接走。 按照他安排好的,如今景夫人和萧娘子都应当在那之前的小院儿之中,只待城门开启,他就会护送两人离京,赶赴西域,与将军见面。 将军对圣上忠心耿耿,便是没有妻子母亲在圣上手中为质,他亦不会背叛圣上。 没曾想……廖长生黑着脸,将别院里里外外全都找了个遍,仍旧没有看到景夫人的身影。 倒是瞧见了他先前派来的人,有些伤的重的已经来不及救治。 还有些昏迷的,这会儿醒过神来。 「廖宿卫……夫人……夫人被……」 廖长生连忙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中,「夫人去哪儿了?夫人可曾遇险?」 他脸面焦急,一双眸子里好似被人点了两团火。 将军一向信任他,将这样重要的事情託付给他。 将军如今一定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可他却先是弄丢了娘子,如今又弄丢了夫人…… 他要如何面对将军?如何跟将军交差? 「夫人被宫中侍卫抓走了……」那人说完,便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廖长生将他放在地上,「一队人马去田庄,另外的人,分别去几个城门口守着,密切注意出城之人……」 廖长生话音未落,便听闻晨鼓雷响,笼罩在熹微晨光下的长安城渐渐从沉睡中甦醒了过来。 「快快!立即赶去把守城门!」廖长生吩咐道。 他带人赶往田庄之时,险些和骁骑卫的人迎面撞上。 廖长生打了个手势,他所带的人连忙藏身道路两旁。 只见骁骑卫将田庄上的景家一家人都给抓了起来,景延年的舅舅,舅母杨氏,表弟,弟媳,及他们的孩子,一个不漏。 倒是田庄上做活儿的长短工,骁骑卫并没有理会。 廖长生眉头紧皱。 圣上是要拿这些人入宫为质么? 没了萧娘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为质,圣上难以安心了! 廖长生猜得不错。 西苑的大火烧的很大,消息传进圣上耳朵的时候,圣上立时惊坐起来。 圣上震怒之态,将当晚侍寝的美人都给吓了个半死。 「无论如何,也要将里头的人给朕救出来!」圣上怒道,「另外,派人去景将军别院,以及田庄,将他的所有亲眷,全都请进宫里来!」 西苑的大火,几乎烧了一夜。 圣上也是一夜未睡,几乎连眼睛都没敢眨巴一下。 唯恐错过了一丝片刻的消息。 西苑的大火,一直烧到今晨才被扑灭。 圣上脸上带着一夜不寐的疲惫。 有内常侍拱手进殿,垂着头一言不发。 圣上咳了一声,「西苑……情况如何?」 那内常侍微微抬了抬眼睛,却是不敢说话。 「朕问你话呢?」 那内常侍微微抖了一下,「回禀圣上,西苑的火被扑灭了,可是里头的人已经……已经……烧……」 「圣上,景将军的母亲,舅舅一家,具被拿下!」有侍卫在殿外回禀道。 那内常侍松了一口气。 圣上却沖那内常侍怒吼一声,「朕问你西苑如何了?」 「回禀圣上,西苑烧没了,里头的人……也都烧死了!」内常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金殿之中,好一阵子的宁静。 静的人心好似都要停止了跳动。 内常侍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向圣上。 唯恐圣上震怒的怒火,再烧死了自己。 西苑已经被烧得片瓦不剩。 里头的那许多具尸体也烧得面目全非。原本囫囵的人,如今被烧的,没被烧成灰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样……」良久,才听到圣上喃喃自语。 「西苑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起火?」 圣上怒怕御案。 砰的一声巨响。 殿中鸦雀无声,本就凝重的气氛,如今更显的紧张。 「查,给朕细细的查,彻查西苑究竟为何起火?」圣上眯眼,「朕就不信,这火会无缘无故烧的这么大?」 内常侍连忙应声退走。 「还有,将景将军的亲眷好好安排在宫里,令人严加看守,所有人无故不得靠近!倘若再出意外,尔等提头来见!」 「另外,命仵作前去西苑验尸!」 圣上一熘的命令吩咐下来,他身边直接听令的内常侍都慌了。 圣上震怒,如今景将军手握四十万大军,正在西域抵抗突厥来犯。 景将军的妻儿,却在宫中被一把火烧死…… 这事儿若是叫景将军知道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梁恭礼!」圣上皱眉,黑着脸道,「此事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任何人不能议论妄谈此事!」 「可是圣上……」梁恭礼舔了舔嘴唇,「西苑着火,那么大的火势,这事儿瞒不住啊?」 「就说,」圣上眯眼。「是起火了,可幸而里面的人逃出来的及时,人没事。」 梁恭礼颔首,「奴才知道了。」 …… 梁恭礼也退下去安排。 圣上身边的人,几乎都进入到紧张戒备的状态。 此事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被圣上派去详查火灾起因的内常侍很快发现了一条线索。 顺着这条线索,竟然刨出一个不小的坑来。 这事情顺藤摸瓜,竟然查到了皇室之人的身上。 内常侍不敢妄自决断,只好把如今手上已有的线索禀报给圣上。 「启禀圣上,在西苑起火之前,宫人们说,六公主身边的宫女玲珑,曾经多次到西苑附近。」 圣上闻言一愣,「什么?」 「奴才不敢妄猜,又细细查问,听说了一件原本看起来似乎无关的事儿。」 那内常侍将春分时节,东郊祭日当天,李慧芝在宫外和萧玉琢起冲突,相互射箭,最后在景延年出手干预之下,她丢了脸面的事情,详细的往圣上面前一说。 圣上当即震怒。 「无知蠢货!因为她的一点点脸面?她竟敢算计烧死萧玉琢?她……她这是要亡我大夏吗?」 圣上说话间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生吃了李慧芝。 「去将六公主和她身边的那宫女都给朕拿下!」圣上吩咐,「朕要亲自问她!」 李慧芝被带到圣上面前的时候,哭的很是伤心。 「父皇,女儿冤枉。我虽和萧娘子不合,却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要她的命啊,女儿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么?」 「你且说说,为何你的宫女频频去往西苑?」圣上冷声问道。 李慧芝侧脸看了看玲珑。 玲珑此时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在害怕,不知道究竟是害怕圣上,还是害怕那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太监。 她去过西苑多次,自从和那太监搭上线以后,回来的脸色就越来越差。 有一天晚上,她回来的很晚,各宫门都要落锁了她才苍白着一张脸回来。 且她伺候李慧芝的时候,李慧芝在她罗裙里头的衣服上,发现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问她怎么回事,她却摇头不说,一碰她,她就浑身颤抖。 第二天,她情绪稳定了一些的时候,她告诉李慧芝说,那太监答应了。 结果,李慧芝在欣喜之中没有等到萧玉琢「意外」身亡的消息,却是听说西苑起了大火。 「这一定是萧玉琢的计谋!是她的计策,她想要脱身,所以,是她自己放了一把火!」李慧芝情急的说道。 圣上冷笑看她,「那么,你是在她防火之后。接应她的人?」 圣上故意说她帮助萧玉琢脱身。 李慧芝脸色一变,「那怎么可能,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背叛父皇的事情?」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宫女为何会出现在西苑?」
第101章 见到我,意外么 「她……她……女儿也不知道。」李慧芝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抖得更厉害。 圣上问她话,一连问了两遍,她都浑身颤抖,以头贴地,一言不发。 圣上震怒,叫人把她拖出殿外鞭笞。 李慧芝怕玲珑受不住打,再供出什么来。 她如今抵死不能承认她有想要害死萧玉琢的心。 「回禀父皇,其实……女儿听说宫女和太监之间,也有对食的,也许……」 被拖到殿门口的玲珑,听到「对食」二字,勐然惊叫了一声,脸刷得白的不剩一丝血色。 李慧芝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正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慧芝。 李慧芝连忙转过头来,可她那一眼,像是烙印在她心头。 便是她已经被拖出殿门,可那一双眼睛,好似还在背后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你是说,你身边的宫女可能是和西苑的太监对食?」圣上眯眼冷声询问。 「女儿不知,女儿实在不明白,她私自去往西苑干什么?」李慧芝连连摇头,「只是兀自猜测罢了。」 「她是你的贴身宫女。」 「女儿对身边宫女一向宽厚,她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女儿便准了她与人换值。」李慧芝垂头说道,「女儿总不可能时时盯着她呀?」 圣上冷哼,「不是你指使她?」 「女儿绝不敢!」李慧芝连忙叩头。 圣上心中烦躁,挥手让人将李慧芝带回殿中,命人看管着。 玲珑被押送狱中,刑讯逼供。 但李慧芝说,那火是萧玉琢自己放的,这话却留在了圣上心头。 圣上叫人在长安城内外,暗暗查访。 毕竟西苑的那些个尸首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就连仵作都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 又怎能确定,这不是萧玉琢的金蝉脱壳之计呢? 不过她被困宫中,居然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事儿? 定是有人里应外合,圣上咬牙切齿,一定要查明真相。 为了封锁消息,圣上倒是叫梁恭礼又准备了四个女子,分别扮作萧玉琢和她的三个丫鬟,被看管在永安殿。 对外称「西苑意外走水,幸而萧娘子无碍,已移居永安殿好生照养。」 但永安殿的看守甚至比先前西苑更为严密。 长公主几次想要见,圣上都没有恩准。 而此时的萧玉琢,什么都打听不到。 袁江涛给她送来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叫她和她的丫鬟换上。 她如今住在这庄子上,除了通身的贵气遮掩不住外,那一身行头看起来倒是和一般村妇无异。 「为何这么几天。也不见廖宿卫来?」竹香问那袁江涛道。 袁江涛呵呵一笑,「娘子在庄子上,也许不知道,救了娘子出来,圣上已然震怒,圣上派人在长安城内外暗中寻找娘子。」 「既是如此,为何咱们还要留在这里,这里离长安城不远,不若起程去寻将军?」萧玉琢问道。 袁江涛摇摇头,「娘子莫急,廖宿卫定然比娘子还要着急,可如今若去往西域,必定引得圣上注意,万一叫圣上发现,岂不前功尽弃?更叫圣上怀疑将军不忠。」 萧玉琢点了点头。 「可是娘子在庄子上缺了什么?这里衣食住行比不得宫里,也比不上娘子先前,娘子受委屈了。」袁江涛拱手歉疚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算什么委屈,便是粗茶淡饭,只要自自在在,便是比住在金窝银窝里也强上百倍。」 见她脸面轻松自在。 梅香几个丫鬟也都轻松许多。 「只是我想见见你们的主子。」萧玉琢突然说道。 袁江涛微微一愣,「廖宿卫还在长安城中呢……」 萧玉琢笑看着他,「我知道你请不来廖宿卫,我是要见你的主子。」 袁江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萧玉琢,「小人不明白娘子的意思。」 「你明白。」萧玉琢笃定说道。 袁江涛皱眉,拱了拱手,「娘子的话,太高深,小人真的不明白,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问他们要。」 袁江涛说完,便匆匆离去。 梅香瞪大眼睛看着袁江涛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萧玉琢,「娘子?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的主子,不是廖宿卫。那是谁?」 竹香闻言,立时更加紧张,「难道……是另外一拨黑衣人?不知底细的那些?」 萧玉琢缓缓点头,「看来正是。」 「那当初他们从院子里将娘子带走,是骗我们了?」竹香说着看向菊香。 菊香眉头微蹙。 梅香神色迷茫的看着她们。 当初她还在西苑的时候,就被人吹了迷烟昏了过去。 是以遇见两拨黑衣人的事儿,她至今还稀里煳涂不明不白的。 「他骗我们跟他走的时候,分明说廖宿卫会和我们汇合……」竹香跺脚。 她脸上神色有些懊恼,好似被骗都是她的错。 萧玉琢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所幸是逃出来了,当时那般情形,焦灼又紧张,分辨不清又怎么能怪你?」 「怎么不怪婢子?都是婢子轻信他们,以为是廖宿卫,是将军派来的人……」竹香狠狠砸了自己掌心一拳。 萧玉琢摇头,「即便当时你认出他们不是廖宿卫的人,不过是平添惊慌罢了。他们那么些人,若是动起手来,你一个人,带着我们,可有胜算?」 竹香看了看萧玉琢,又看看菊香,梅香。 她一个人从那些人手中脱身不难,可带着这么多人就…… 「那现在该怎么办?」竹香问道。 萧玉琢微笑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既来之则安之,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平平安安的看着孩子出生。」 「娘子,咱们得告诉廖宿卫啊……」竹香垂着眼睛道。 菊香却是摇了摇头,「莫说咱们现在全然在旁人手中,根本不可能联繫到廖宿卫,便是能,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想如今在长安城里寻找娘子的,会只有廖宿卫吗?」 袁江涛适才还说,圣上派人暗暗调查寻找。 「那咱们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竹香急的将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我已经叫袁江涛转告。」萧玉琢缓缓说道,「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萧玉琢并没有等太久。 袁江涛便带了他的主子前来。 那人趁着夜色而来,坐在黑壁红顶的马车上。 袁江涛站在马车下头,摆好了马凳,恭请萧玉琢上马车。 竹香扶着萧玉琢的手,寸步不离。 到了马车跟前的时候,却被袁江涛给拦住了。 袁江涛呵呵一笑,「娘子,我家主子说了,他可以见您,但只见您一人。」 萧玉琢看了看那厚重敦实的马车。拍了拍竹香的手,「你在外头等着。」 「娘子……」竹香满目担忧。 萧玉琢却沖她笑了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车内车外,没什么分别。」 竹香只好不甘不愿的将萧玉琢扶上马车,便撒了手。 又在袁江涛灼灼逼视的目光之下,退远了好几步。 萧玉琢推开车门,瞧见里头竟还挂了一层珠帘。 珠帘里头点着灯,有一人斜坐在坐榻之上,侧脸向外。 灯光在他的脸上涂抹出淡淡清冷的光。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挑开帘子,缓步走进车厢里头。 虽有心理准备。但见到那人的脸时,她还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见到是我,意外么?」他笑了笑,坐直了身子。 萧玉琢垂眸站着,没有作声。 他指了指一旁摆着的胡凳,「你身子不便,坐吧。」 萧玉琢皱了皱眉头,这才缓缓在胡等上坐下,「给越王殿下请安,殿下既然知道我身子不便,为何还要将我劫走呢?」 李泰凝望着她,倏尔一笑,那暖黄的灯光将他的笑容都渲染成了淡金的色彩。 「我将你劫走,从此以后,再没有萧玉琢,没有将军夫人,你只是你。」李泰笑了笑,「多划算?」 萧玉琢也跟着笑了,「你的属下说,圣上还在找我,看来那一场大火,未能骗得了圣上呢。」 「他找不到你。」李泰说,「谁也不能找到你。」 萧玉琢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自此没有萧玉琢,可我还是他儿的母亲呀。」 李泰皱了皱眉,目光也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 他只看了片刻,就别过脸去,眼中的神色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叫人看不清明。 但他浑身的僵滞紧绷却不难发现。 「越王殿下容得下他么?」萧玉琢笑问道。 「你未免太小瞧我,我岂会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李泰冷哼了一声。 萧玉琢笑着摇头,「那你又能藏我多久呢?」 李泰忽然转过脸来,格外认真的看着她,「一辈子!恰好如今,我还缺个王妃。」 萧玉琢神色一滞,「越王又喝醉了么?」 李泰摇头。「滴酒未沾。」 「怎的说起醉话来?」萧玉琢微微挑了挑眉梢。 李泰沉默的望着跳动的灯烛,半晌都没说话。 「如今不难想像圣上,将军,甚至我的大掌柜,都在长安城内外到处找我,」萧玉琢笑了笑,「殿下打算如何面对他们的寻找呢?」 李泰笑了笑,「我既敢半路劫了你来,就不怕他们找。」 萧玉琢望着他,只见他目光沉敛。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只用为自己想个新名字就是。」李泰笑了笑,「若是你连名字都懒得想。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 萧玉琢疏离的微笑着望他,并未作声。 「萋萋,你觉得如何?」 萧玉琢略想了想,「是『晴川歷歷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萋萋?」 李泰缓缓摇头,「不,是『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的萋萋。」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如今长安城里风波未平,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但日后。」李泰顿了顿,「日后必定叫你过的自在,不用躲躲藏藏。」 萧玉琢狐疑的看着他,不明白这李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泰请她下车的时候,她忽然问道:「越王殿下,你说缺个王妃,可是玩笑话?」 李泰倾身看她,两人离得很近,只有一肘的距离。 虽车内灯光昏暗,他的脸色却看得甚是清明,「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 「你喜欢我?」萧玉琢又问道,「连我怀着旁人的孩子都不介意?」 「谁说我不介意了?」李泰轻嗤一声。「我只是说,容得下他,乃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 萧玉琢眯眼,「为什么?」 「嗯?」李泰挑眉。 「为什么会喜欢我?」萧玉琢笑着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李泰忽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沖她抬了抬下巴,「你该下去了。」 萧玉琢默默看着李泰。 李泰却已经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抿唇没有开口之意。 萧玉琢起身下了马车,瞧见她平安出来,竹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竹香扶着她的手往回走的时候,小声问道:「娘子,那人究竟是谁啊?」 萧玉琢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今晚换梅香值夜。」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婢子不困。」 「昨夜就是你,今日让她来,我还有些话要问她。」萧玉琢眯了眯眼睛。 竹香将她扶了回去,换了梅香过来。 屋里只剩下主僕两人,梅香服侍着萧玉琢躺下以后,萧玉琢忽而拉着她的手道:「你先坐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梅香点点头,「主子要问什么?」 「我年少时候,许多事情都忘了。你记性好,可曾记得我什么时候曾经招惹过越王?亦或是……我何曾推越王落水?」 梅香连连摇头,「何时推越王落水,婢子倒是不知道。」 「若说招惹越王,那真不曾有过啊,越王原本只是襄王府上的庶子,娘子鲜少和他打交道的。」 「娘子倒是和南平公主不对付,以前南平公主还是县主的时候,娘子就没少和她打架。」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 她说她印象里怎么没有和越王的过多牵扯呢? 不是原主的记忆出了问题。 「娘子怎的突然问起越王来?」梅香狐疑的歪了歪脑袋。 她忽而想到什么,惊叫一声,瞪眼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看着她点了点头。 「是……是越王殿下?」 萧玉琢没做声。 梅香急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萧玉琢摇摇头,「什么怎么办?」 「越王殿下想对娘子怎么样?以娘子威胁将军,好叫将军支持他么?他……他怎么敢?如今圣上还正年富力强呢……」 梅香一个人兀自念叨,神情格外紧张。 萧玉琢无奈看她,若真是像她说的这般,倒还简单了呢…… …… 知道了劫走她们的究竟是什么人,这几个丫鬟不能平静了。 宫中也还未曾平静下来。 景延年的舅舅一家和景夫人被关在一处。 说是请来,他们的待遇可不像当初萧玉琢被软禁在西苑时那么好。 外头守卫森严不说,饭菜更是简陋。 不过是环境比牢房好些罢了。 杨氏被关了几天,也不见有人要放他们出去的样子,她便坐不住了。 「都是因为你!是你,非要怂恿着年儿娶萧玉琢。如今好了吧?萧玉琢没娶进们,孙子还没抱到手,儿子又被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仗!」杨氏沖景夫人嚷道。 景夫人垂着眼眸,跪坐着在心里默默祈祷,并不理会她。 杨氏却不甘心,「还连累的我们都要被抓进宫里来!」 「阿娘,别说了!姑母心里也不好受!」杨氏的儿子拽了拽她。 「你给我闭嘴!当初你表哥他不肯给你谋个官职,如今我好不容易给你求来了,结果呢?这官位还没坐热乎呢,人又被抓进牢里来了!」杨氏叫道。 「这怎么是牢里呢,阿娘别乱说!」杨氏的儿子连忙扯她。 「怎么不是牢里?就这么屁大个院子,外头都守着带刀拿枪的侍卫!什么都不让干。什么都不让问,这不是牢里是什么?」杨氏说着便哭了起来。 「他好的时候,不叫我们跟着好,他做了错事,却连累我们……你这是什么外甥,你养的好妹子,你养的好外甥!」 杨氏哭着还厮打起景延年的舅舅来。 景延年的舅舅闷头坐着,任她厮打,也不吭声。 「别哭了。」景夫人忽然开口,「年儿不曾亏待过你们。」 「不曾亏待?是,是不曾少了我们的吃喝!可那又怎么样?那都是他该给的!」杨氏立即跳起来,掐腰瞪着景夫人。 景夫人没看她。垂着眼睛看着地毯上的纹路,心里一再告诉自己要忍,不跟一个村妇一般见识。 「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那个萧玉琢!碰上她就没有好事!当初是她非要缠着嫁给年儿,后来有是她非要休了年儿!这么多的事儿,全是她惹出来的!」 「若是没有她!年儿早娶了公主了!」 …… 杨氏骂骂咧咧。 景夫人听不下去霍然起身,朝门外道:「烦请公公转告,我想见见萧娘子,毕竟她如今怀有身孕,也已经快要生产。」 「你还敢见她?还嫌被她害的不够吗?我们本关在这里都是拜她所赐!」杨氏跳起来,要拉回景夫人。 景夫人一把甩开她,「既然你怕被她连累,就不要拉着我!免得又是我连累了你!」 「本来就是你连累了我!若不是你不会教儿子,我们如今岂能被关在这里?」杨氏尖声叫着。 连外头的宫人都看不下去,「住口,尔等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生住着。圣上将你们接进宫里来,乃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乃是为了景将军在前线作战,没有后顾之忧!」 杨氏不敢跟宫人吵,却是撕扯着景夫人,「你回来,别没事儿找事儿,你去见她做什么?」 「烦请公公求告圣上。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既是为了景将军没有后顾之忧,何不将我和萧娘子安置在一起?」景夫人福身向外。 杨氏见状大怒,伸手拉住她的头髮,将她拽倒在地,「我劝你,你不听,如今还要找萧玉琢,是想要害死我们吗?」 杨氏将景夫人按到在地毯上,伸手就要扇她的脸。 景延年的舅舅看不下去,冲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好啊,你又跟旁人一起欺负我?我为你们老景家生儿养女。老了老了你还帮着外人欺负我,帮着个野种欺负我!」杨氏哭道。 景夫人一听,脸色倏尔变了,「你说谁是野种?」 「你心里清楚!谁是野种你不知道吗?」杨氏尖声叫道。 景夫人也怒了,勐然狠狠给了杨氏一个耳光。 杨氏被打蒙了。 景夫人一向温婉娴静。 她还没在景夫人手里吃过这样的亏呢。 「你看见没有,你妹子她打我呀?打我的脸,我给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真是白养了,这是养了白眼儿狼呀!」杨氏跳起来,一个人和景夫人,景延年舅舅两个人打起来。 杨氏的儿子儿媳也不知该帮谁了。 房中被他们闹得乱闹闹的。 哭声,叫骂声。打闹声……乌烟瘴气。 圣上来的时候,还未靠近房门,远远在院子外头,便听得里头乱闹闹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圣上狐疑看着身边的梁恭礼。 梁恭礼也微微一愣,「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这就去看看?」 「朕亲自去看。」圣上迈步进院子。 梁恭礼正要高唱。 圣上却摆了摆手,「去看看热闹,这些人都是景将军至亲之人,朕看看这个时候他们能争执个什么劲儿。」 梁恭礼垂头跟在圣上后头。 迈步到殿前之时,便见殿里桌椅板凳都被打翻。 一男一女在地上滚作一团。 杨氏正骑在景延年舅舅的身上,在他脸上挠出了一脸的萝蔔丝。 景夫人髮髻也被打散,衣衫有些凌乱。跪坐在一旁,漠然无语。 圣上啧了一声,「原来妇人能这般厉害,朕还是头一回见识。」 听闻说话声,杨氏勐然抬起头来。 只见外头站着一身玄色衣袍之人,那人衣袍上还绣了金龙。 金丝线所绣之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要跳出祥云,将人都抓在它龙爪之下。 杨氏怔了片刻。 梁恭礼立时呵斥道:「见到圣上,还不行礼?」 杨氏这才吓了一跳,翻身从景延年舅舅身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头面贴地。 杨氏一家也都跪下,「见过圣上,圣上万安!圣上万岁,万万岁!」 他们多在田庄之上,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景延年。 勐不防的竟然突然见到了圣上,自是吓得不轻,纷纷跪地,头都不敢抬了。 杨氏想到适才自己所作所为,更是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这里头最为震惊的大概就是景夫人了。 她也跪了下来,此时正低着头,脸面全然瞧不清楚。 梁恭礼的目光落在景夫人身上,「圣上,这位就是景延年的母亲。」 圣上往景夫人身上瞟了一眼,只看见一个髮髻微微散乱的头顶。 圣上嗯了一声,并未在意,「你们不是一家人么?为何会在这里打闹起来?朕适才还听闻有人说,景将军是野种?」 景夫人勐的抖了一下。 杨氏则已经抖如筛糠。 圣上的目光掠过景夫人,落在了杨氏身上,「这话,就是你说的吧?」 杨氏怕的说不出话来,全身抖得她几乎跪不住,真是五体投地的趴伏在地上。 「蠢妇无知,为见过天家高阔,被吓坏了,这才口不择言。」景延年的舅舅倒是先冷静下来,稍显镇定的说道。 但他声音里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朕并非要害你们,景将军乃是朕的爱将,朝廷的肱骨之臣,如今景将军正在西域为朕,为朝廷征战。可却有那奸佞小人,想要在此时犯上作乱。」圣上冷哼了一声。 「朕岂能容得他们?将你们接进宫里来,乃是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宫中毕竟守卫森严,你们的安全可确保无虞。」 「景将军为天下的太平安定操劳,朕自然不能再叫他有后顾之忧。」 殿中一家人连忙叩首。「圣上圣明,圣上仁爱……」 「是这蠢妇粗鄙,没有领会圣上美意,求圣上恕罪。」景延年舅舅说道。 景延年的母亲,倒是一直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 圣上一开始并未注意她。 这会儿她过分的安静,倒是叫圣上的目光忍不住的落在了她身上。 「你是景延年的母亲?」 景夫人连忙叩首,却不说话。 圣上点点头,「你教的儿子不错。」 有个小太监上前一步在梁恭礼耳边说了句什么,梁恭礼连忙又附耳告诉了圣上。 圣上垂眸看着景夫人,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景夫人说。想要见见萧娘子?」 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景夫人这才颔首道:「求圣上恩准,萧娘子腹中,毕竟是年儿的骨肉。」 圣上皱眉眯眼,「原本你这么要求是不错,可朕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接生之人,如今她情绪不好,不便见外人。」 「民妇是那孩儿的祖母,如何能算得外人呢?」景夫人求情道。 圣上皱眉,「你果真想见她?」 「是!」景夫人毫不迟疑。 圣上眯了眯眼,「你说你是那孩儿的祖母,那,那孩儿祖父是谁?」 圣上问出这话,不过是想叫景夫人知难而退。 多少年了,她都不肯将那个男人是谁说出来。 如今她就会说么? 多半是已经死了,且身份也不会如何的高贵。 圣上这般才想着,却见跪在地上的景夫人竟缓缓抬起头来。 直视为尊者不敬,这是大夏的尊卑规矩。 可景夫人竟好似忘了这规矩似得,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当今圣上。
第102章 这般选择,为了什么 圣上被景夫人看的微微一愣。 圣上身边的梁恭礼倒是双手攒在一起,似万分紧张。 「说呀?」圣上不知怎的,竟会在这一个村妇的视线之中,突然间有心虚之感。 景夫人深深看他一眼时候,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去,「年儿之父……他……」 这会儿不禁圣上,就连杨氏一家都侧脸紧紧的盯着她。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提过那个男人是谁,如今终于要说了么? 景夫人没有开口。 好像有一根弦正绷在众人的面前,绷到最紧了。 她一开口,这根弦就崩断了。 梁恭礼比众人更紧张的看着她,见她涨红了脸,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甚至比她还着急。 「算了……」圣上忽而摇头,「你不愿说就算了,朕不是喜欢强迫人之人。萧氏朕自会命人好好照顾的。」 「圣上莫走!」景夫人疾唿。 圣上如果这时候走了,她只怕再也别想见到萧玉琢了。 她心头隐隐不安,这个她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如今真的要说了么? 真的再也藏不住了么? 「回禀圣上……」景夫人颤抖开口。「年儿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 「咦?圣上可曾觉得景夫人,似有些面熟?」梁恭礼忽然打断景夫人的话,扶着圣上的手问道。 圣上看了梁恭礼一眼,目光又落在景夫人脸上。 「似乎是有些眼熟?」圣上低声道。 「圣上,不如叫景夫人单独禀奏?」梁恭礼拱手道。 圣上点头允了。 迈步进了殿中,叫杨氏一家被逐出殿外。 梁恭礼上前扶景夫人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抖。 她似乎紧张的很厉害。 梁恭礼将景夫人扶起,上前几步,跪在圣上一步开外的地方。 「奴才告退。」梁恭礼垂首说道。 圣上笑了笑,「你是朕心腹之人,朕还要避讳你么?」 梁恭礼连忙叩首,「圣上厚爱,奴才感激不尽。」 他起身将殿门关上,自己站在殿门口守着,却是离景夫人和上座的圣上都远远的。 「说吧。」圣上看着景夫人。 景夫人鼓了几次勇气,才缓缓道:「圣上可曾记得二十多年前,在长公主府上的后花园中?」 圣上微微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景夫人。 景夫人缓缓抬起脸来,眼中竟含了泪。 圣上深深看着她的面孔,深深看着她的眼,「你哭什么?」 「圣上当真不记得了?那年荷花池畔,圣上醉卧亭中……」景夫人说不下去,两行泪挂在脸上。 圣上莫名,一脸茫然。 梁恭礼只觉自己抵在殿门上的手心里,都微微冒了汗。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朕怎么可能还记得……」圣上话音未落。 景夫人便失声痛哭起来,「婢子不能说……说了也只怕没人信,倒给他带来无妄之灾,婢子只想他能活命。便是婢子一个人辛苦,一个人受累,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来,就值了……」 圣上张了张嘴,看着痛苦失态的景夫人。 「圣上,二十多年前,圣上有次在长公主府上宴饮,喝醉了在后花园荷花池畔的凉亭里,幸了长公主府上的婢女……」梁恭礼突然小声说道。 圣上表情怔怔。 他看着失声痛哭的景夫人,又看了看立在殿门口的梁恭礼。 过了好半晌,殿中都安静的只能听到景夫人哭泣的声音。 圣上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勐的砸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你……你是说……景延年,他是……朕的孩子?!」圣上狐疑问道,脸上分明是不敢置信。 景夫人哭得软坐在地,也不说话。 圣上又看向梁恭礼。 梁恭礼连忙拱手道:「难怪常常听宫人说,景延年眉眼,气势都和圣上有几分相似。」 「是朕的儿子?」圣上喃喃。 「真是,朕的?」 他恍恍惚惚,还未曾回过神来。 殿中安静,静谧的时光被拖得漫长漫长。 圣上忽而起身向外走去。路过景夫人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未曾停顿。 「朕不信!」 圣上走到殿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将景夫人单独看管起来!」 …… 景夫人未能见到萧玉琢,不过耳根算是清净了,杨氏再也不能在她耳边聒噪。 她原本想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 没曾想还是说出来了。 「梁常侍!」外头有人行礼。 景夫人闻声抬起头来,见圣上身边的贴身常侍梁恭礼又回来探她。 她连忙蹲身行礼,「多谢常侍今日在殿中为我说话。」 梁常侍摇了摇头,「夫人不记得我了吗?」 景夫人微微皱眉,「您是?」 梁恭礼笑了笑,「夫人不记得,杂家却不敢忘。此时容后再说,杂家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夫人一直不肯说出景将军的身世,这是为何?」 景夫人嘆了口气,「我本无攀附之心,便是那时候说了,也不过是襄王府的一个妾室,能不能平平顺顺的将孩子生出来,都是两说,且那日圣上本是醉酒后……万一有人说我是胡乱攀附,就更说不清了。」 「那后来呢?后来孩子出生以后,夫人为何不去襄王府认亲?」梁恭礼问道。 「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更捨不得这孩子了。我不想同孩子分开。若是认回襄王府,他可能就被抱到旁人那里,不叫我来照养他。」景夫人嘆了口气,「我想,便是我吃些苦头,受些委屈,但只要能和孩子相依为命,便是过的清苦,也是开心的。」 梁恭礼点点头,「所以,夫人并没有想到将军如今会这样的飞黄腾达么?」 「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只想他好好活着。」景夫人说道。 梁恭礼哦了一声,「如今也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但圣上会如何抉择却不能妄自猜测,毕竟……夫人也知道,如今有纪王和越王,为了储君之位。纪王和越王明争暗斗,圣上已经很头疼了。」 景夫人连连点头,「我没有妄想过叫圣上承认他的身份,我只想见见萧娘子,亲眼看着我的孙儿出生。我只想求圣上给他们留条活路,毕竟他们也是……」 也是圣上的骨血呀? 梁恭礼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杂家必在圣上面前美言,只要知道夫人是如何想的,杂家心里就有数了。」 「多谢常侍!」景夫人连忙恭敬福身。 梁恭礼连忙躲开。「夫人可不能拜杂家!当杂家拜夫人才是!」 「不不,我不是……」 她现在还不是娘娘,也没妄想过做娘娘。 梁恭礼却是认认真真的朝她拱了拱手,才一步步退出了殿门。 梁恭礼是圣上面前第一红人,他便是在宫中昭仪美人们的面前,也没有这般恭敬。 倒是想要搏宠的女人们,对他尤为客气。 …… 「圣上如何看?」梁恭礼回禀后,低声问道。 「她真是这般说?没有争宠之意?」圣上狐疑问道。 梁恭礼连忙点头,「她是这般说的,只怕景将军今日成就,也并非她所愿。」 圣上眯眼,想了良久,「朕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景延年是朕的孩子,那该有多好……纪王和越王各有所长,但性格都不如他与朕相似,脾气不如他与朕相投……难怪难怪!」 梁恭礼垂首听着。 圣上却勐拍了一下案几。 梁恭礼吓得连忙跪地,「圣上息怒。」 「朕怎能息怒!那是朕的孙儿!朕的孙儿啊!仵作验尸的结果怎样了?」圣上问道。 梁恭礼连忙垂首作答:「西苑被烧毁的尸体当众确有一具,体内还有一副小小的骸骨……」 圣上眼眶一热,抬手捂脸。 良久。他长嘆一声,放下手来。 「传朕旨意,玲珑杖毙,六公主……」 圣上嘆了口气,「贬为庶民。」 …… 玲珑被杖毙之时,李慧芝去看了她。 回来就吓得躲在自己的殿宇中,门都不敢出。 玲珑临死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太过骇人,像是死不瞑目,死了也要来找她一般。 李慧芝抱着被子躲在床上。浑身发抖。 她听说了,圣上要把她贬为庶民。 「公主,圣上宽限了您两日的时间,您赶紧收拾行装,离宫去吧。」宫人在外头不冷不热的催促了一句。 李慧芝趴在床边,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唯恐外头的宫人听见,她连忙捂住心口忍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自己被悄悄的送出宫门,圣上就会让人说,六公主病逝。 这世上再没有六公主。再没有李慧芝。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如果离宫,还能怎么办? 她对云公子来说,还会有用么?如果她没用了,云公子还会留得她命在么? 那个周炎武……会把她怎么样? 李慧芝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 …… 两日期限已至。 李慧芝被宫人塞进了马车里,悄悄送出宫闱。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六公主。 越王没有在意六公主「病逝」的消息,却是藉机向圣上提了另外一件事。 「求父皇恩准儿臣去往封地宛城。」越王在殿上请命道。 此言一出,圣上愣了。 纪王更是震惊。 如今储君的争夺者,他和越王几乎是旗鼓相当。 越王如今却突然求去,去了宛城,岂不是主动放弃了皇位的争夺? 「为何突然要去封地?朕已经准许你们都住在长安王府之中。」圣上眯眼看着李泰。 「回禀父皇。臣子不去封地,便心不能安宁,总是会奢望原本不该属于臣子的荣耀,求父皇恩准儿臣,儿臣愿非召不入京。」越王跪地道。 圣上深深看他,眼目中有震惊,有不舍,但隐隐约约更多的是安心。 毕竟,圣上觉得自己如今还年富力强。 「容朕再想想。」圣上没有一口答应。 越王李泰也没有逼得太紧。 退出殿门,纪王和越王并行向宫门走去。 「为何突然要离开长安?」纪王忽而问道。 越王仰头笑了笑。「有些事情,放弃比坚持更轻松,有些事情,不坚持做到底,就不会甘心。」 纪王被他说得有些茫然,眼眸深深的看着他,「你是指什么事甘心?什么事不甘?」 越王笑着抬手拍了拍纪王的肩,「父皇多次贊你贤能,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比我更适合,我留在京城,便是有不争之心,只怕有些人却想从中牟利,倒是伤了你我的兄弟感情。我只愿我退一步,我们之间海阔天空。」 纪王震惊的看着越王。 却见越王脸上的欣喜快慰不是伪装。 他仰头轻笑,眉目都是欣悦的,他面貌本就俊美,如今更添几分妖冶。 圣上犹豫了几日,准了越王的奏请。 越王当即收拾行装,准备离开长安。去往宛城。 他的封地就在宛城。 他生母昭仪在宫里要哭晕,他临走去辞行,周昭仪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可他去意已决,且圣旨已下,周昭仪如何拦得住他。 越王离京去往封地,这不是件小事儿。 长安城里已经传遍了。 不论是正在寻找萧玉琢的廖长生,还是梁生和魏子武都注意到这消息。 「你去探探越王的府邸,以及他在长安城的别院,城外田庄!你亲自去!」梁生嘱咐魏子武道,「一个都别漏过。他会突然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长安。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魏子武拱手,「哥哥放心,若是萧娘子真是被他藏起来,我定要将娘子救回来!」 梁生重重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廖长生也亲自带着人,夜探越王府。 在打探越王别院的时候,到还和带着人的魏子武撞在了一起。 廖长生认得魏子武,两厢刚动了手,便知道了彼此身份。 相互都没给对方好脸儿。 「都是来寻萧娘子的,咱们动起手来。占便宜的是旁人!」魏子武说道。 廖长生轻哼了一声。 「你可打探到娘子的消息?」魏子武抱着肩膀问。 廖长生轻哼一声,「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呵,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装什么装?」魏子武轻嗤。 「你怎知娘子在越王手中?」廖长生挑眉问他。 魏子武嘿嘿一笑,「你如何知道,我就如何知道。你不告诉我,那也别问我,谁找到娘子,娘子跟谁走!」 「你!胡闹!娘子如今生产在即,自然是要尽快送她去将军那里!」廖长生低声轻喝。 魏子武撇了撇嘴,「你怎知娘子如今还愿意跟着你去找你们将军?他都不能好好保护娘子,只能叫娘子一再遇险,娘子凭什么相信他?」 「你……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容得你置喙?」廖长生咬牙切齿。 魏子武不屑轻哼,「我不跟你废话,找娘子要紧!」 魏子武带人离开。 廖长生气的脸面发红,「一定要在他之前找到娘子!」 …… 萧玉琢算着自己离生产确实不剩下几天了。 肚子里还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孩子时不时的在她腹中扭动,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很是奇妙。 「庄子上可曾备了接生婆?」萧玉琢问菊香道。 菊香点头,「婢子去打听了,临院里住的那妇人,就是这十里八村的接生婆。」 「娘子别担心,到时候还有婢子们在,菊香毕竟是医女!」梅香攥着拳头,信心满满的说道。 「我不是怕。」萧玉琢笑了笑。 「娘子!请随小人上马车!」袁江涛却突然来请。 正说着产婆的话,勐的瞧见他,萧玉琢眼皮一跳。 「咱们这是要走了么?」她忍不住问道。 袁江涛连连点头,「正是,娘子还有什么事情交代?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玉琢见他面色紧张,摇头笑道:「那倒也没有,只是算起来,我临盆在即,如今起程,怕是不太方便呢。」 袁江涛皱眉,面色有些焦急。 他看了一眼外头,「委屈娘子,我家主子已经备好了产婆一路随行,马车已经换了最是平稳宽大的,五日便可赶赴宛城!」 「宛城?」萧玉琢微微一愣。 袁江涛似乎说漏了嘴,立即闭口不言。 「他要带我去宛城?为何是宛城?」萧玉琢问道。 梅香这会儿脑子转得快,在萧玉琢耳边小声提醒道:「越王殿下的封地,就在宛城。」 「圣上居然允了越王殿下离京?」萧玉琢更为惊讶了。 袁江涛拱手看了她一眼,缓缓答道:「是,圣上允了。」 萧玉琢看着袁江涛的表情,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他去宛城,岂不是要放弃长安城的一切了?」萧玉琢低声问道。 袁江涛没有说话。 梅香几个丫鬟倒抽了一口冷气。 为了娘子,为了将娘子藏起来,越王殿下连储位之争都放弃了? 这份感情…… 她们几个目光切切的看向萧玉琢。 这感情,娘子要怎么回应才是? 「我想再见见你家主子。」萧玉琢皱眉说道。 袁江涛拱手,「现在不行,娘子且随小人上车。今晚即可和主子相见。」 萧玉琢犹豫。 「娘子若有什么话,今晚也可直接向我家主子说明。」袁江涛又道,「娘子请。」 萧玉琢主僕几个坐上马车。 马车外表看起来平常普通。 可是坐进去了才发现,马车是加厚了的,车轴似乎也做过特殊的加固处理,行驶在路上,果然会更为平缓,便是速度稍快,马车里头的颠簸也不甚明显。 马车里头更是垫了厚厚的被褥,有着柔软舒适的毛皮,硕大的枕囊。 萧玉琢在马车里小心翼翼的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放下心来。 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矜贵,这点儿颠簸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 越王离京,百官相送,一直送出长安城外十里之地,才停住脚步,目送越王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去。 纪王骑在马上,垂头问自己身边随从,「可曾安排好了人手?」 「已经安排好。时刻注意越王动向。」随从立即答道。 纪王点了点头,遥望着远方,勾了勾嘴角。 越王就这么放弃了储位之争,那一定是有更让他在意的东西。 他能掌握了越王的软肋,才能稳稳的将胜券握在手中。 …… 越王一行离开长安城以后,速度就渐渐快了起来。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前头探路的侍者来报,「今晚可下榻在前头驿馆,那驿馆尚算得宽敞。」 越王点头应允,脸上的笑意自打出了京城。就没有消散过。 越王一行到了驿馆的时候,正有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离开驿馆。 和越王的车马擦肩而过。 越王的目光落在那驾车人的身上。 驾车之人沖越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越往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越王叫人寻来驿丞,包下了整个驿馆。 他带着家丁侍卫,人马很是不少,驿馆里头能够住下的人却是有限,很多都在外头搭了临时的帐篷。 而能够留在驿馆里头的,都是越王的心腹之人。 越王进得驿馆,唯有两间正对面的天字间上房的门是关着的。 越王站在两个天字间上房的中间过道上。 他垂眸轻笑,犹豫片刻,忽而转身向左。轻轻叩门。 吱呀一声。 门从里头打开。 梅香站在门口,皱眉看着来人,「越王殿下!」 李泰沖她笑了笑,「你家娘子呢?」 「正巧,娘子有话跟越王说。」梅香话音未落。 却听外头有人疾唿一声:「什么人?在那里探头探脑?」 越王身形一紧,立时退出门外,并顺手将门关上,侧脸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越王脸上的笑意立时退去,他亲自追了几步。 见先前赶着马车离开的袁江涛已经换好了衣服,又折返回来。 越王立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何人若是探头探脑,直接拿下!」 袁江涛拱手领命。 越王这才又返回萧玉琢所住的天字间。 梅香拉开门,忐忑的往外看了看,「刚才是什么人?是圣上的人么?」 越王迈步进门,反手将门关上,才缓缓开口,「不管是什么人,如今都不能叫他知道娘子的下落。」 「凭什么?越王殿下都不问问我家娘子的意思,便这样擅做主张,也是在太不客气了吧?」梅香涨红着脸道。 越王点点头,「谁说我要跟她客气了?」 「您……」梅香气闷。 越王已经越过她,直接进了迈步向内。 萧玉琢正坐在桌边吃着新鲜的瓜果。 「你们先退下,有些话,我要和越王殿下说说清楚。」萧玉琢道。 梅香几个丫鬟都福身退到门外。 李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要同我说什么?」 「你要带我去宛城?」萧玉琢问道,「难怪你说『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你离开长安,就不打算回来了么?」 「你愿意么?」李泰忽然看着她问道。 萧玉琢笑了起来,「我说不愿意,你会放我走么?」 李泰板着脸,摇了摇头,「不会。」 萧玉琢笑着点头,「那还问什么?」 李泰点点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问你的意思,往后自然也就不必过问。」 「你付出这些,甚至放弃长安城里经营起来的一切,为了什么?」萧玉琢问道。 李泰深深看着她,并不作答。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为了我么?」 李泰仍旧没开口。 「若我告诉你,我永远给不了你回应呢?你这一切都会付诸东流,长安的机会失去了,到了宛城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萧玉琢微笑说道,「那时你再后悔,一切都晚了呀?」 「不用你提醒。」李泰说道,「我也不是为了你,你不用自作多情。」 萧玉琢定定看她,灯烛映照进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碎芒滢滢。 「什么人,抓住他!」窗外院中,传来袁江涛的声音。 外头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第103章 有人来救,她却没叫他看见 萧玉琢侧脸往窗边看了看。 「他们倒是执着呢。」李泰也看着窗户的方向笑了笑,「你怎知我就没有他们执着?」 萧玉琢皱眉,「你图什么呢?我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并不记得,我和殿下有过什么缘分。」 李泰闻言笑了起来,好似眼泪都笑了出来。 「如果当年我会游泳。你喜欢上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我,不是他?」 「啊?」萧玉琢闻言一怔。 这是哪儿的话? 她立时想起来,当年大冷天景延年将她从水里救出来,为此还耽误了羽林军任职之事。 当年李泰也在么? 郡主留下的记忆里,只有景延年救她的情形,先前和之后的事儿,她都有些模煳不清的。 「缘分这种事,勉强不得。」萧玉琢含混说道。 李泰点点头。「所以,现在你我对面而坐,也是缘分。」 萧玉琢有些头疼。这人怎么就不讲理呢? 「站住,别跑!」 外头似乎越来越热闹了,打斗之声也越来越大。 萧玉琢忍不住起身来到窗边,想要将窗户推开。 「你希望景延年的人发现你在这里,然后将你带走?」李泰起身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 「万一外头的人,并不是他的人马呢?」李泰提醒。 萧玉琢落在窗框上的手略有迟疑。 李泰已经阔步来到窗边,笑看着她,「你想不想赌一把?赌一赌我们的缘分究竟是深是浅?」 萧玉琢愕然看他。 李泰的目光灼灼落在她的脸上。 李泰笑起来的时候,这个人都有些妖冶的味道。 比男人多了艷色,比女人多了邪气。 萧玉琢忍不住连连摇头。 李泰敢冒险,她却不敢。 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万一外头的人不是廖长生,而是皇帝的人,她可怎么办? 李泰不怕死,她还没活够呢! 李泰的手却突然按在窗框上。「看一眼?」 本要开窗的萧玉琢此时却连忙拽紧窗框,连连摇头,「不用了。管他是谁!」 「我怕你不甘心。」李泰轻嘆。 「甘心,我甘心。」萧玉琢连连点头。 李泰微微一笑,忽而捉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推开了窗。 萧玉琢往一旁退了一步,将自己遮掩在墙边。侧脸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袁江涛斗在一处。 那人功夫不弱,且招招式式都有凌厉之感。 只是袁江涛并非孤身作战。他却孤立无援。 袁江涛带人围攻之下,他似乎没有胜算。 最终不过勉强从袁江涛等人手中逃脱。 一直到他脱离包围,萧玉琢也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怎么不叫他?」李泰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摇了摇头。「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李泰轻笑一声,「你要等谁?廖长生?」 萧玉琢抬头看着李泰,「越王殿下何必咄咄逼人?」 「你最好盼着廖长生不要来。他来了,我可不会让人手下留情,」李泰指了指适才那人离开的方向。「我看在这人是你手下之人的份儿上,放他离开,若是廖长生来了。我就让他死在这里。」 萧玉琢脸色一僵,抬手抚着肚子。 李泰皱眉看她。 萧玉琢扶着墙,慢慢腾腾到桌边坐下。 李泰抬手关窗,抿嘴看着她,他脸上似有些紧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越王真是仁义,竟然还愿意对我的人高抬贵手。」萧玉琢扶着桌子,缓缓说道。 李泰皱眉看着她,「你没有开口叫他,好叫她知道你在我手中,我也很是意外。看来你并不是那么排斥我们的缘分么?」 「越王不用自作多情,」萧玉琢轻哼。「他孤身一人,我不过是不想连累他罢了。」 袁江涛求见越王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李泰又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转身离开。 丫鬟们连忙进来。将门关紧。 「娘子,适才婢子们听见有人……」梅香着急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看见了。」 「是谁。是将军的人么?是廖长生么?」竹香连忙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是魏子武。」 「魏子武?那他可曾看到娘子?可曾知道娘子在这里?」梅香连忙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没有叫他看见我。」 丫鬟们一听,都愣了。 「我没有叫他看见」和「他没有看见」的意思可不大一样呢? 「娘子是故意不叫他知道的?」梅香不确定的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我本可以喊他的。」 梅香和竹香都皱紧了眉头,「这是为什么?」 只有菊香看了萧玉琢一眼,缓缓开口道:「娘子已经信不过梁掌柜了么?」 萧玉琢笑了笑,「再看看吧。」 梁生是梁恭礼的义子。而梁恭礼却是圣上身边内常侍中第一人。 若是叫梁生知道她在越王手上,他会告诉景延年?还是会告诉圣上? …… 袁江涛没逮住魏子武,却从他们自己的人马中。逮住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人。 不知都是谁安插的眼线,但尽数被他给拔了出来。 驿馆中的守卫越发森严,只有李泰的心腹可以靠近。 旁人皆不知驿馆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次日萧玉琢直接出了驿馆道间小门。便上了等在一旁的马车。 不是昨日那辆,倒是越王从府上带出来的马车。 出了驿馆之后,马车还是先前离开长安时那么些辆。 唯独有辆马车上头似乎重了许多,从外头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从长安城到宛城有一千里地。 马车轻快,从日出到日落不断的赶路,五六日应当就能到了。 越王问了萧玉琢临盆的日子,又叫人加快了速度。 可临到宛城的前一日,萧玉琢却忽然腹中有坠痛之感。 李泰没有做父亲的经验。 听闻袁江涛来回禀,当即脸色有些难看。 「问问她身边医女。能不能忍到宛城?这半路上,实在条件简陋。」 袁江涛去问,险些被梅香给挠了脸,「生孩子,你当是什么呢?还忍一忍?你忍一个给我看看?」 袁江涛逃也似的去李泰面前復命。 李泰皱眉,脸色阴沉,「这里荒郊野外,告诉她的医女,不论如何,忍到前头镇子上,好歹找个客栈落脚!」 袁江涛命旁人去传话,他则催促着车夫,快些,再快些。
第104章 又不是我的孩子 其实梅香也是没经验,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 更何况萧玉琢乃是头胎,如今不过是刚开始阵痛而已。 越王一行人马飞快的赶到前头镇子上。 袁江涛已经寻到了镇子上最大的客栈,「将你们的客栈腾空,越王要下榻此处。」 掌柜的听闻越王下榻,立时笑脸相迎。 可他还没近前,便被侍卫们挡开。 「快快,将客栈里的闲杂人等全都清空!」 「一个不剩!」 原本投宿在客栈里头的客官。全都被请了出去。 那些仗着自己有钱不肯走的,则被越王的侍卫给扔了出去。 待越王和萧玉琢的马车赶到客栈后院之时,客栈之中已经清空了。 围守在客栈院中的,都是越王信得过的人。 「娘子,娘子慢点儿。」梅香,竹香扶着萧玉琢。 看她们的神色,真是恨不得能替萧玉琢疼。 萧玉琢脸上疼的冒汗,脸色煞白一片。 「产婆呢?」越王想要上前,却又有些不敢上前。 「在,在呢!」袁江涛被越王焦灼的语气感染的也火急火燎。 他亲自去叫产婆来。 产婆小跑,他倒还嫌慢,恨不得扛起产婆飞身而来。 产婆一面叫人收拾客栈后院的房间。做产房用。 一面转过头来问几个丫鬟,「多久疼一次?」 「约莫……一炷香不到吧?」竹香皱眉说道。 菊香也点了点头。 产婆倒是松了一口气,「那还早。」 「怎么还早?娘子已经疼的受不了了!」竹香怒道。 产婆微微一笑,「一看你们就是没经歷过事儿的。阵痛要频繁的抿一口茶的功夫就一次,才是要生了!」 几个丫鬟都是黄花闺女,自然不曾经歷过这种事。 被产婆这么一说,脸上都有些热。 下人道,产房备好。 产婆说:「躺下叫我看看开了几指了。」 萧玉琢却似乎虚弱的站都站不住了。 「哪有那般娇气?疼也就一阵,疼过了还要在这廊下走走!」产婆笑脸说道。 萧玉琢摇头,「我只怕没力气走了。」 「没力气走?那娘子可还有力气生孩子?娘子可还想顺顺噹噹的把孩子生下来?」产婆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梅香大怒。 产婆不急不慢的笑了笑,「这话不是夸大,夫人生孩子,那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娘子若想母子平安,顺顺噹噹的生下来,这会儿就别任性,得听产婆的。」 几个丫鬟心疼的看着萧玉琢,她平日里哪受过这份罪? 看她疼的额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子。 梅香连忙捏着袖角给她擦汗。 「扶娘子起来。」产婆挥手。 梅香恨恨的看了那产婆一眼。 产婆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萧玉琢的身份,只当是越王身边得宠的妾室。 萧玉琢被丫鬟伏在产床上,产婆正要进去。 越王却忽然开口,「等等。」 产婆微微一愣,连忙福身行礼,「王爷吩咐。」 「一定要让她少受些罪。」越王皱眉道。 产婆连忙应了。「王爷放心,老奴必定尽心竭力。」 「若是她……有任何差池,你们提头来见!」越王恨声道。 产婆愣了一愣,连忙笑着应道:「王爷您放心。老奴接生的孩子,没有不好的!」 越王冷冷看了她一眼。 那冰冷的仿佛带着冰碴子的视线,叫产婆很是一愣。 她说错什么了吗? 「谁跟你说孩子?我说的是她!」越王咬牙切齿。 产婆大吃一惊,一个妾室而已,竟然比肚子里的孩子还要矜贵么? 看着这妾,真不是一般得宠啊? 产婆立即收敛脸上的轻慢之色,快步进了产房。 有了越王一番话,她进门本想呵斥那几个丫鬟。却是忍了下来。 「让娘子先平躺好,双腿蜷起。」她还福了福身,才吩咐道,语气也比在廊下之时。好听的多了。 产婆探了探,「才开了三指,还早。」 她擦干净手,看着萧玉琢。「娘子阵痛可曾过去了?」 萧玉琢点点头,「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疼了。」 「好,老奴扶着娘子在廊下走走?」产婆笑问道。 越王没有王妃,这得宠的妾室若是能巴结上。今天的赏钱起码就不会少。 产婆思量着,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您歇会儿,等会儿接生全仰仗您呢,我们扶着娘子就是。」梅香立即搀扶起萧玉琢。 那产婆客气。她也笑着回话,倒是能屈能伸得很。 不似竹香,这会儿脸上还带着怒意。 梅香,竹香扶着萧玉琢在廊下慢腾腾走着。 停上一会儿功夫。她就疼的站立不住,两丫鬟连忙扶着她在廊下稍坐。 菊香则留在产房之中,准备参汤参片,并不住的向那产婆请教经验。 产婆见她话不多,但态度很谦虚,也乐意作答。 萧玉琢阵痛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 越王坐在另一方向的迴廊下头,手边放着一壶茶。 他手落在茶盏上,可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萧玉琢。 她一弯腰,他便知道她是又疼了。 他墨色勾画的眉就不由蹙在一起。 「王爷既是担心,何不去看看,问问?」袁江涛在他身边小声说道。 越王轻哼了一声,「又不是我的孩子,我问什么?」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担忧,却不减分毫。 「王爷。不好了!」突然有个侍卫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这院中守着的都是越王心腹。 能进得这院子的,自然也是可信之人。 越王听得「不好了」三个字,面上就更为不悦。 他轻哼一声,「什么不好?」 「外头有个小娘子。背着行囊,兀自一个骑马追来,正在客栈外头,吵着闹着要见王爷!」侍卫连忙说道。 越王的视线甚至都没有离开萧玉琢。朱唇轻启,「轰走。」 连那小娘子是何人,他都未曾过问。 侍卫为难道:「她执着得很,说自己是从长安城一路追来。」 越王的目光这才落在那侍卫身上。 侍卫勐的垂下头去。 「怎么轰人,还要我教你们么?亦或是,要本王亲自去?」越王冷声问道。 侍卫再不敢多言,连忙拱手道:「卑职这就去!」 那侍卫匆匆退走。 梅香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啊……好疼,疼……」萧玉琢抓住她的手,嚎哭到。 菊香听闻声音也从屋里头沖了出来,「娘子?」 产婆站在门口道:「扶进来!扶娘子进来!」 萧玉琢被扶进了产房。 …… 那从长安城一路追随越王而来的小娘子却是不肯走。 她往客栈里头一坐。「有本事,你们把我扔出去!」 侍卫脸色难看,因为个小娘子,还叫他挨主子一通数落。 「你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侍卫黑脸道。 「哼,不见到越王,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小娘子将自己的行礼,往桌子上一扔。抬着下巴,满脸执着。 侍卫沖身边人点了点头,有两人挽起袖子上前。 「你们敢碰我,我就……啊……」小娘子的话还没说完,便惊叫一声。 那侍卫真没碰她,两人合力将她身子底下的凳子给抬了起来。 小娘子在上头坐不稳,吓得惊叫连连,花容失色。 侍卫连人带凳子,一道给抬出了客栈。 那挨了训的侍卫,掂着她的行礼扔在了她脚下,「娘子自重!」 说完,叫人死死的守着客栈门口。 「谁若是刚放她进来。直接捲铺盖滚!」侍卫低喝一声。 小娘子脸色难看,转身就走,她翻身上马,行了几步,却听闻道旁倚靠在老槐树上的小二议论。 「要生了,所以才将客栈都围起来。」 「我也是在厨房里烧水的时候,听见那么一两声……」 小娘子立即拽住缰绳,「你们说什么?谁要生了?」
第105章 坐生难产 两个小二连连摇头,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诶,站住!」小娘子翻身下马,那两个小二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小娘子皱紧了眉头,将马匹扔在老槐树旁,她眯眼思量。 要生了? 谁要在这时候生产? 会那么巧么? 「呀……不好!」产房之中,产婆惊叫了一声。 几个帮忙的丫鬟被她吓得面无人色,「怎,怎么不好?」 「是……是坐生!」产婆声音都带了颤抖,「这,这是难产啊……」 梅香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去。 「产婆,我们都靠着你呢,你不能怕。你说该怎么办?」菊香沉声说道。 产婆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看了一眼萧玉琢,「娘子现在怎样?」 竹香抬手拿帕子给萧玉琢擦汗。 萧玉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 「娘子?」竹香小声唤道。 萧玉琢睁开眼看她。虽一张脸煞白无色,却还对她笑了笑,「我没事,都听产婆的!」 「诶!是,娘子!」产婆听闻这娘子到这时候。一句抱怨没有,还这般信赖自己,不由感动。 她挽起袖子,摸一把汗,像是重新充满了力量。 「谢娘子信任,娘子忍一忍,我把孩子推回去,看能不能让他头先出来。」 产婆这话一说出口,梅香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把已经露屁股的孩子再给推回去……她没经歷过生产,可这话。单听着都觉得疼。 萧玉琢却重重的点了点头,咬牙道:「你推吧,我准备好了。」 产婆咬牙,用手拖住那已经出来的孩子屁股,由着劲儿又往里送。 不知这孩子急着出来还是怎的,竟然不能推进去,却又出不来。 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大人痛苦,时间久了孩子也危险。 产婆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去,去告诉王爷……」 产婆在梅香耳边小声吩咐了一句。 梅香抬着泪眼看她,连连摇头,「我不去,我不去问……」 「快去!」产婆将两眼一瞪,「越耽搁娘子越危险!」 梅香僵了片刻,看着几乎疼晕过去的萧玉琢,她终是咬咬牙,抹着眼泪沖了出去。 「王爷……」梅香吸着鼻子哭道,「产婆叫我问您……」 越王看见梅香手上身上还带着血,脸色甚是难看,眼睛通红还挂着泪。立时便从廊下奔了出来。 「怎么了?产婆说什么?你快说呀!」 梅香咧嘴泣不成声。 越王着急,迈步就往产房里沖。 守在院子里的侍卫连忙上前拽住他,「王爷,不能进,您不能进去!」 「产婆叫我问。保大还是保小,娘子……娘子难产了……」梅香哇哇哭了起来。 越王脚步一顿,人愣了片刻。 「这问题还用问吗?」他咆哮道,「自然是保大了!还用问?快滚回去!」 梅香摸着眼泪,正要往产房里去。 院子角落里却突然传来幽幽的一声,「这不是梅香么?」 院子里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寻声望去。 只见一个小娘子头髮散乱,身上的衣服和脸颊都有些脏。 她肩头衣角还挂着些草叶子。 而她此时正站在一个墙洞旁。 那墙洞没人把手,因为那墙洞是留给看家之犬进出方便的,大白天的,谁会钻这洞? 「萧十六娘?」越王冷眼看她。声音冷寒如隆冬的风。 梅香身子一僵。 完了,娘子在越王手中的事儿,被十六娘知道了。 越王看了梅香一眼,镇定道:「还不进去?」 梅香立即抬脚往产房走。 「梅香站住!萧玉琢在里头是不是?她不是应该在宫里么?为何会在这里?」萧十六娘立时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梅香脚步不停的进了产房。 萧十六娘跟着就要往前沖。 越王身边之人立时上前擒住她。 萧十六娘红着眼睛看着越王。「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为何会在这里?」越王冷声问道。 十六娘脸上一热,「我……我是追逐王爷而来,王爷要离开长安,去往宛城,我……」 她适才的嚣张退去。满脸娇羞。 越王眯了眯眼,「萧家人可曾知道你来追我?」 萧十六娘连连摇头,「我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 越王冷笑一声,「将她压下去。」 「越王。你不能如此对我!你不能!」萧十六娘立时一慌,「我……虽然我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告诉家人我去了哪里,但是我身边的丫鬟却是知道,我。我的……一片真心,萧家人自然能问出我的下落来!」 越王哼笑一声,脸色越发清冷,「奔则为妾,你不会不知道吧?」 萧十六娘张了张嘴。还未开口。 越王更加清冷的一句话紧随而至,「而妾,不过是玩物而已。」 越王话音落地,产房里勐然传来痛苦的嘶叫声。 越王的眉心都纠结在了一起。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更是握的紧紧的。 他那一双妖冶如开满了桃花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产房的门,片刻不移。 萧十六娘被人钳住双臂,满目哀伤的看着他。 那是别人的孩子啊,萧玉琢在为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却如此的揪心,如此的紧张,将她保护的这般严密。 自己为了他。不惜放弃萧家的荣华富贵,不惜长路劳累奔波,不惜钻狗洞来见他…… 可他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曾,说什么妾,什么玩物…… 产房的嚎叫之声。越发悽厉。 越王的脸色随之越发阴沉难看。 萧十六娘双目发红,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她低声嘀咕:「她定不得好死……母子都别想平安!这是报应!是报应!」 「哇哇……」 忽而有啼哭之声自上房传来。 整个客栈后院之内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越王蹙在一起的眉头刚松了半分,却又勐的皱在了一起。 他甩开挡在面前的侍卫,抬脚就向产房走去,「她怎么样?」 吱呀一声。 产房的门被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产婆,产婆手上还带着血,脸上却满满都是笑意。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郎君!」产婆说着,瞧见越王面色不善,立即又加了一句。「母子俱安!」 越王这才展颜笑了起来,「看赏!」 「那根本不是王爷的……」十六娘叫道。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袁江涛给捂上了嘴。 十六娘瞪眼急的要咬袁江涛的手。 袁江涛沉脸道:「得罪了。」 他抬手勐的一噼,萧十六娘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娘子看着孱弱,没曾想这般坚强,硬是含着参片,自己扛着将孩子生了出来!」产婆看见整整两箱笼的红封赏钱,喜不自禁的说道,「立生娘娘,坐生官!小郎君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产婆原以为,夸小郎君好,越王殿下定会更为高兴。 却见王爷面色淡淡,只问了句,「她现在怎样了?」 产婆愣了一愣,才知道他问的不是孩子,「娘子消耗太大,是靠着参片强撑过来的,这会儿已经昏睡过去了。」 越王皱了皱眉。 「王爷不必担心。娘子睡一觉就好了。」 …… 而此时西域,大夏营帐之中。 廖长生正跪在大将军帐房内。 景延年脸色黑沉,双眸之中如蕴藏了一场风暴。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廖长生叩首,「原本属下已经将娘子救出宫闱,可没想道。竟又遇上另外一伙儿黑衣人,他们纠缠住属下,将娘子劫走了。」 廖长生真想以死谢罪,弄丢了萧娘子,就连景夫人也被圣上抓进宫去了。 他真是无颜面对将军了。 景延年闭了闭眼睛,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属下等人已经将长安城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越王离京之后,属下还曾派人跟着越王,可未曾发现夫人……」 景延年忽而起身。 廖长生顿住话音。有些惊慌的看着他。 景延年越过廖长生,直接向营帐外头走去。 廖长生叩头,「将军,将军有何打算?属下本该以死谢罪,可没有找到夫人,属下愿……」 「叫蓝玉来。」景延年朝外吩咐道。 蓝玉乃是军中副将,也是景延年一手提拔出来的。 蓝玉很快到来,他不苟言笑,行事作风很是干练爽快。 「我要离开军中一趟,军中事物。一应交给你。」景延年沉声吩咐。 蓝玉显然一愣。 廖长生连忙叩头,「将军不可!将军受命征战,若叫人知道,将军竟暗自离军,那就是……大罪了!」 「且此时太过兇险,将军要以大局为重啊!」 景延年没有看廖长生,他望着营帐门,眯了眯眼。 「算着时间,她应该快生了吧?」 「将军……将军不可呀!属下这就返回长安,属下定要寻到夫人!」廖长生砰砰的磕着头。 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弄丢了夫人,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夫人不会不见,将军不用冒险。 倘若因为将军去寻找夫人,再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死上十次百次,也不够赎罪了。 「将军……」 「蓝玉,」景延年拍了拍他的肩,「保守秘密,别叫我失望。」 蓝玉本想和廖长生一起劝他。 但他是追随景延年上过沙场,经歷过生死。 他手都已经供起来了,看见景延年眸中神色之时,他口中的话却是变了,「将军定要万事小心。」 「蓝副将!你……你怎不劝将军?突厥虎视眈眈,长安水深火热,将军此去必定兇险!」廖长生痛心疾首,恨不得插自己两刀。 蓝玉眉头紧皱,却抿着唇,终是没有劝出口。 「将军稍后,末将为将军挑几个随行之人。」蓝玉拱手道。 景延年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廖长生,「你不必随我回去。」 「将军……属下当追随将军啊!」廖长生大惊失色。 景延年眯眼,气息微重,「留在军中,随机应变吧。」 廖长生但见他语气坚决,总算明白这事儿,是没有迴旋的余地了。 他失落的跪在营帐中,看着景延年换了一身衣袍,转身离去。
第106章 他得叫我一声爹 蓝玉挑选了二三十人随行。 人虽不多,却都是骑兵中的精锐。 在战场上,那都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 景延年带人离去,姿态决然。 他脸上未曾有半分放松之色。 一行人马趁着夜色,离开大夏营地,无声无息的远去。 只有一熘烟尘,缓缓落下。 …… 萧玉琢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屋里有淡黄的烛光,还有股淡淡的松木清香。 丫鬟们走路说话都轻手轻脚的。 许是怕打搅她休息,刚出世的婴孩并不在她身边。 萧玉琢按着床头,缓缓坐了起来,「梅香。」 她一开口,自己先震惊了,她的嗓子太过嘶哑。 隔在内外间的屏风上。映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竹香?」萧玉琢又唤了一声。 竹香,梅香没听到。 却是有个脚步声匆匆转过屏风。 萧玉琢愕然看着屏风旁边修长的人影。 那人也眼眸深深的望着她,「你,醒了。」 他声音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韵味。饱含了太过复杂的情绪。 萧玉琢咧嘴沖他笑了笑,「这么晚了,越王爷怎么还在?」 李泰脸面一沉,「我看看我儿子。」 「你儿子?」萧玉琢挑眉,这才瞧见。他宽大的袖袍中,果然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生恩不及养恩大,我若养他长大,他难道不该叫我一声爹么?」 李泰说话间缓步上前,在床边弯身下来。 「让我看看。」萧玉琢伸手要接过孩子,李泰却躲开了。 萧玉琢狐疑看他。 「产婆说,你现在不宜久坐,不宜劳累,你刚醒过来,还是躺着吧。」李泰笑着搂紧了那襁褓。 「娘子醒了?」竹香和梅香在屏风处探头探脑。 「娘子喝些参汤。补补身体吧?」菊香端着漆盘上前。 越王抱着襁褓,往一旁让了一步。 梅香和竹香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像是想要上前将襁褓抢过来,却又不敢动手似得。 「不敢劳烦王爷,还请王爷将孩子交给我的婢女吧?」萧玉琢端过碗,却是缓缓说道。 「抱自己的孩子,怎算的上劳烦?」李泰眯眼一笑,垂眸看着怀中还没有拳头大的小脸儿。 萧玉琢笑了一声,「王爷妾室众多,若稀罕孩子,大可亲力亲为,何须抱着旁人的孩子不撒手?」 李泰脸面一沉。 「我已为他想好了名字,今日乃端午佳节,他小名便叫重午,景重午。」萧玉琢笑着说道。 李泰皱眉。 竹香连忙上前一步,要抢夺孩子。 李泰却闪身躲开,「毛手毛脚,再伤了孩子。」 萧玉琢端着参汤,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泰。 「我已经命人去宛城寻了奶娘过来,今晚。最迟明早奶娘就会赶到。你不用照顾孩子……」 「越王殿下!」他话未说完,便被萧玉琢打断。 她脸上分明在笑,眸色却异常清冷,「我生下这孩子的时候,险些丧命。如今这孩子就是我的命,倘若殿下要把这孩子从我身边带走……」 她笑着停下话音。 剩下的话,相信她不说,越王也会有所意会。 越王垂眸看着怀中襁褓。 他眉头不由蹙紧。 屋子里的人都僵持着,似乎谁都不愿先退一步。 良久,越王轻嘆一声,「是我操之过急了。」 他忽而转身,向外间走去。 萧玉琢主僕吓了一跳。 竹香更是勐的窜上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却见他转身到了外间,将孩子放在那新作的松木摇床上。 他伸手逗弄那孩子一下。兀自离去。 竹香和梅香长松了一口气,两人合力将松木摇床给抬进里间,放在萧玉琢床边。 萧玉琢这才咕咚咕咚喝下参汤,扒在摇床栏杆上,看着里头小小的人儿。 「快躺下。娘子不能久坐。」菊香叮嘱。 萧玉琢下身还疼着,她没有勉强,笑着躺了下来。 「小世子真好看!」梅香趴在一旁,看着床上的小人儿。 萧玉琢伸手戳了戳他的红通通的小脸儿,「哪里好看了?皱巴巴的。重午。你终于和阿娘见面了,只是你爹却不在……」 屋子里一静。 丫鬟们都垂下头来。 娘子难产之时,真是生死一线。 若非盼着能看一看他们的孩子,若非菊香一遍一遍在娘子耳畔说着将军的名字,不知娘子是否还有勇气坚持下来? 如今母子俱安。将军却远在几千里之外。 …… 景延年披星戴月,策马狂奔。 心里头好似有个声音,正一遍一遍的催促着他,快些,再快些! 他答应了玉玉的。怎可失信于她? 他尚记得,他离开长安之时,她笑靥如花,平静的面容下,却是隐隐可见的脆弱。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说她会害怕。 这个时候,身为丈夫的他,怎可不在她身边? 景延年心急如焚,鞭子抽在马背上。 突然间,马嘶悽厉。 景延年身下的马突然向前跌去。 马速原本飞快,马儿突然停下,他的身体虽惯性被勐甩了出去。 「将军……」 身后声音惊慌,随之更多马嘶之声传来。 景延年虽被甩出,却就势一滚,旋身站起。 他尚未站稳。便有许多羽箭,从两旁射来。 他立时抽刀出鞘。 噹噹当…… 夜色之中,看不清的羽箭好似格外的密集。 他只带了二三十个护卫。 且他们此时身下的马,被绊马索所伤。 羽箭飞射而来,躲闪不及的护卫已然受伤。 景延年刀法飞快。硬是在密集的箭雨之中,毫髮无伤。 可他手下护卫却没他这般轻松了。 景延年心下焦急,欲回头救人之际。 忽而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景延年心觉不好,立时屏气,可惜动作还是因为这股异香而略微受阻。 噗---- 一直羽箭穿透了他的右肩。 他右手剧痛脱力,手中长刀险些脱手而出。 他立时将右手上的刀换到了左手上。 「放信号弹!」景延年吩咐中,挡在一个侍卫跟前。 那侍卫连忙从怀中摸出信号弹。 嘭----的一声。 一束红光照亮此时静谧却兇险的夜空。 趁着这信号弹的光亮,景延年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 在道旁林地之中,有数点寒芒闪烁。 景延年勐然朝着一个方向飞身而上。 「撤!」 他听见隐在林中的人说道。 他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却是飞身而上。左手刀熟练竟毫不输右手。 他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刀转而就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那人许是不曾想到他竟在夜色之中,也有这般反应应变能力。 「救主子!」林中人喊道。 被景延年擒住那人,勐的往景延年受了伤的右肩头上一拍。 景延年吃痛,汗刷就冒了出来,他却是反手将那人擒的更紧。 「中了箭,受了迷香,你还能这般厉害?你究竟是什么人?」被他擒住那人,竟转而问他道。 景延年翻了个白眼。 他原以为是自己身边出了奸细……竟然是误打误撞么? 他的刀在那人的脖子上。 林中偷袭之人似乎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想要脱身出来,频频袭击景延年受了伤的右臂,景延年却不为所动。 纠缠这一会儿功夫,忽听四下里马蹄声大作。 景延年神情一松。 「救兵到了!」他的侍卫轻唿一声。 景延年神情松懈,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他倒下之时,恰看见蓝玉骑在马上,指挥着援兵,向这边包围而来。 「将军?将军!」蓝玉纵马上前,将景延年扶上他的马。 「一个都不能放过!」蓝玉沉声吩咐。 景延年被带回军中。 正在军营之中等待的廖长生听闻蓝玉返回,慌忙迎了出去。 「可是将军……」 蓝玉嗯了一声。叫两个侍卫飞快的将景延年送进主帅营帐。 「切不可走漏消息,若是叫大军知道主帅受伤,必定有乱军心。」蓝玉吩咐道,「若是叫突厥人知道,更是不妙。」 两侍卫拱手退走。 蓝玉拿刀割开景延年衣裳。露出那箭伤之处。 却见那箭伤周围的血色已经变黑,连带着皮肉都发乌了。 「不好,这是……」廖长生眉头倒竖,「羽箭淬了毒!」 蓝玉立时在景延年身上几大穴位勐按下去。 「封住血脉,尚能有些时间寻找解药。」蓝玉推开廖长生,举步向外走去。 廖长生自责不已。 若不是他顶不住压力,赶来西域将长安城的消息告诉将军,将军就不会…… …… 萧玉琢忽然惊坐而起。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阳光从窗外漏进,正落在她姣白的脸上。 她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连忙扭头左右看去。 「娘子,怎么了?做恶梦了?」菊香正弯身在摇床旁。惊愕看她。 萧玉琢一时间,还未能从噩梦中醒过神来。 她在梦中见到了景延年。 他极力的奔向她,却浑身浴血。 她未能握住他的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辆马车带着,离他越来越远。 他最终无力的倒在血泊之中。 菊香看她神色不对,连忙跪坐在床边,「娘子?娘子?」 萧玉琢被她握住手,掌心一暖她才回过神来,「呃,是个噩梦。长安可有什么消息?」 菊香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是担心将军么?」 萧玉琢抿嘴笑了笑,「我知道,他一定没事的。」 「婢子告诉梅香,叫她去打听。」菊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却没有拒绝。 菊香退走,屋子里这会儿只剩下她和摇床上的小小人儿。 「重午,阿娘的小重午,阿娘梦到你爹爹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跟他相见。」萧玉琢又躺下来,侧脸正对着摇床。 摇床上的人被垫了东西在身后,侧躺着正对着她。 「重午,阿娘说过,不会让你像你爹小时候一样,受人欺负,受人白眼……阿娘是不是没有做好?」 小小的人动了动嘴,像是吸奶一般。 萧玉琢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忽而起身,将摇床上的重午抱到大床上来,她掀起衣服,侧躺在床榻上。 她拿帕子擦了擦,试探着送到小重午的嘴边。 几乎是本能,小重午立即张嘴往前拱,小嘴巴一张一张,像是一条小小的鱼。 萧玉琢有些急。 两世为人,她都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她不知自己是该托着小重午的脑袋,还是该做什么。 小重午也着急,碰到了吃不到,他急的嗷嗷直叫。 「阿娘没经验,你别着急……」萧玉琢满头大汗,捏着自己往前送。 「你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 萧玉琢吓了一跳。 小小的重午立即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萧玉琢抬头,就看见李泰瞪眼站在屏风处。 萧玉琢看到他微微僵滞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低头一看,顺手抄了一只枕头就向李泰砸了过去。
第107章 她说,她是有用之人 钻石1800加更 李泰立即转身退出屏风。 「奶娘已经来了,你不必……」 「你滚!」 李泰几乎是落荒而逃。 奶娘跟着竹香进来,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妇人,看起来年纪没多大,但人生的很丰腴。 特别是胸前两个大奶瓶,尤为的显眼。 萧玉琢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有些汗颜。 奶娘蹲身行礼。 小重午正哭的凶。 这么小的人儿,身体里爆发出的能量真是惊人。 哭声震耳欲聋。 奶娘脸上有人母特有的慈爱温柔。 她想要上前抱重午,又瞟了瞟萧玉琢的脸色,不敢冒失。 「你哄哄吧。」萧玉琢缓声道。 奶娘立时一喜,上前抱过小重午,在怀中安抚片刻。才撩起衣襟。 她身上似乎带着乳香。 小重午往她怀中一拱,立时就不哭了。 奶娘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小重午吸着奶,似乎能听见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还轻哼一声。也许是格外满足。 萧玉琢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那是她的孩子,她废了老大劲儿才生出来的孩子,还险些将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如今他却在旁人怀中吃的这般欢畅。 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吗? 萧玉琢靠着枕囊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奶娘。和奶娘怀中的重午。 小重午似乎吃的十分满足。 吃饱了就睡,一点儿不闹。 「尿了,婢子这就给换。」还是奶娘自己发现的。 萧玉琢不由自主的撇嘴,她想笑的,想表现自己大度,可发现在孩子这件事儿上,她根本没办法大度。 奶娘哄好了小重午。 萧玉琢沖她点点头,「你坐下。」 「娘子。婢子是越王爷从庄子上买来的,宛城乃是越王的封地,我一家都是越王的家僕,娘子大可放心。」奶娘缓缓说道。 「你叫什么?」萧玉琢问道。 「婢子陈曦月,晨光曦微的曦,月牙的月。」奶娘说道。 萧玉琢挑眉,「陈曦月,这倒是个好名字,你读过书?」 「只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并没有读过什么书。」陈曦月连忙颔首说道。 萧玉琢微微点头,听她说话,看她做派,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 「越王可曾交代你什么话?」萧玉琢问道。 陈曦月歪头想了想,「殿下说,一切都听娘子吩咐。」 萧玉琢闻言。便笑了起来,「好,既是如此,我便吩咐你。」 陈曦月连忙起身行礼。 「日后你不必乳养孩子。」萧玉琢说道。 陈曦月吓了一跳。当即脸色就变了。 萧玉琢继而说:「但你要教会我,该如何乳养孩子。」 陈曦月微微一愣,茫然的看着萧玉琢。 「娘子,乳养孩子这种事,像一般大户人家都不会亲自来的,更何况越王府上?」 「越王交代过,我不能亲自乳养?」萧玉琢挑眉问。 陈曦月怔了片刻,摇摇头。「不曾。」 「这就是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做。」萧玉琢轻笑,「月钱给你双倍。」 陈曦月面色古怪,但见萧玉琢认真。她垂头没有多言。 梅香这时候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叫竹香带陈曦月出去。 「可打听到什么了?」萧玉琢立时问道。 梅香跪坐在床边脚踏上,「娘子别急,婢子适才出去转了一小圈儿,打听到将军到了西域之后。就接连打了好几次胜仗,打的突厥人接连后退。圣上大为喜悦!」 萧玉琢这才神色稍缓。 「而且婢子还打听到,六公主她……她病逝了。」 萧玉琢闻言愕然抬头,「你说谁?李慧芝?」 梅香连连点头。「婢子也觉得不可能啊,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 萧玉琢皱眉。「都说祸害遗千年,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岂会死的这么简单干脆?」 梅香轻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她又得罪了谁!」 萧玉琢默默点头。「可有景夫人和我阿娘的消息?」 梅香摇了摇头,「越王身边的人嘴都紧得很,这些消息还是婢子旁敲侧击才骗出来的。」 萧玉琢没做声。 梅香却又问了一句,「娘子,您说六公主当初那般害您,可曾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那个传言中病逝的六公主。此时正在云顶赌坊的三层之中。 她正前头斜坐着带着大面的云公子。 云公子真面目不愿示人,且喜欢把屋子里的光线弄得昏昏沉沉。 愈发叫人觉得他难以揣测。 「你如今连公主都不是了,怎么还有胆量来到云顶赌坊?」云公子大笑出声,「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从来不会留下无用之人。」 「我知道,我是有用的,否则绝不敢来寻云公子!」李慧芝立即说道。 云公子笑的更欢畅,「你还有用,说来叫我听听,你还有什么用处?」 「云公子不是想要天下大乱么?可如今突厥来犯,景延年前往西域,捷报频传。圣上高兴。越王又离京去往封地。长安城中一片安宁。」李慧芝重重说道,「想必这是云公子最不想看到的吧?」 大面之后的表情不可见。 云公子斜坐的姿势也未曾改变。 只是这屋里的气氛却霎时冷凉了。 「而我却能帮云公子立时打破这安宁。」李慧芝说道。 云公子哼笑,「你还是公主的时候,尚不能做到,如今怎敢说这种大话?」 李慧芝摇头,「萧玉琢没死!」 「也没有谁说她死了呀?」云公子轻哼,「她不是被圣上迁到永安殿里了?」 李慧芝呵呵的笑起来,「云公子也被蒙在鼓里么?圣上弄丢了萧玉琢,永安殿里的是假的!」 「你说什么?」 「倘若是叫景将军知道,圣上竟敢欺骗他,用永安殿里的假『玉玉』骗他为朝廷征战,云公子猜想,景将军会怎么办?」李慧芝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云公子轻哼了一声,「好,这消息你告诉我知道。那你于我来说,也就没有用了。」 「有!我有用!」李慧芝立即说道,「云公子难道不想找到萧玉琢么?」 云公子这时坐正了身子,「你知道她在哪儿?」 李慧芝眯眼轻笑。「我能感觉到。」 云公子轻嗤一声。 「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李慧芝冷笑。 云公子冷冷看她,「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今这境况,为何要来找我?」 她和周炎武的关系,云公子自是清楚不过。 李慧芝却倏尔变了脸色。 「我可以帮助云公子寻找萧玉琢,但求云公子不要把我交给周炎武。」 云公子微微一愣,「他对你可是有几分真情的。」 李慧芝连连摇头,慌忙起身行礼。「但求云公子给我个容身之处,我必定报效公子!」 她说完,似是哪里不舒服,抬手按了按胸口。 云公子眼眸深深,漠然不语。 …… 萧玉琢在客栈里住了五日。 李泰终于要动身前往宛城了。 这客栈离着宛城不过一日的路途。 便是她没出月子,也并无大碍。 一行去往宛城这一日的路程倒是平平顺顺。 宛城的越王府邸早就建好的,如今也已经提前收拾妥当。 袁江涛忙着给萧玉琢主僕安排了院落。 院子内外都是越王放心之人。 萧玉琢身体恢復的很快,在陈曦月的帮助下。她已经学会了如何给小重午餵奶。 虽然姿势还不甚熟练,但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自己怀中吃的满足,她初为人母的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越王府安顿好。 萧玉琢便叫梅香四下走走,去打听些有用的消息来。 梅香刚穿过垂花门,跟一前院伺候的小厮搭上话,便瞧见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武将阔步向这边走来。 梅香只觉这人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眼见这人越走越近,她才勐然想起! 「听说圣上派了一位卫将军来宛城,负责宛城的军队。」小厮笑嘻嘻的同梅香说道。 梅香却是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诶,姐姐,你怎么走了?」那小厮起身唤她。 梅香脚下生风,立时往垂花门的廊间躲去。 那身材魁梧的武将,似乎看见了她的身影,也阔步向这边追来。 「嘿,你谁呀?这是王府内院,岂是你能进的?」那小厮上前阻拦。 武将一巴掌便将小厮给推开了。 梅香跑的飞快,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如御风而来,越来越近。 她心下紧张。 最然只是一面之缘,万一那人记性好,还记得她怎么办? 那岂不是叫他知道了娘子正藏身在此? 梅香心下紧张。 「站住!」突然有人在廊外高喝一声。 梅香吓得心里一抖,脚步勐的一踉跄。 只是她还没站住,便听闻身后有人打了起来。 她这会儿连回头都不敢,拽着裙子便跑了起来。 沿着迴廊跑远了些,她才回头去看,只见袁江涛和那魁梧的武将在廊下打斗起来。
第108章 将军昏迷不醒 「好大胆子!王府内院你也敢闯?!」袁江涛手下毫不留情。 那武将功夫也不弱,「适才瞧见一小贼混入院中,我乃是为捉拿那小贼!」 「一派胡言!王府之中有什么小贼?便是有贼,也轮不到你来捉拿!」袁江涛怒道。 「我乃是圣上派来完成的驻地大将军,宛城的安全皆有我负责,你说轮不到我便轮不到我么?」那武将想要甩开袁江涛,却是不能。 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袁江涛唿喝一声,王府之中立时有侍卫赶来。 那武将寡不敌众,被请出了内院。 他临走还不甘心的四下张望,却哪里还能瞧见适才那个眼熟的细小身影。 待那武将被袁江涛给带了出去。 梅香才从廊柱后头拍着心口走了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皱眉思索,突然叫了一声,「不好!」 她拽着裙摆,拔腿向娘子院中跑去。 「娘子!娘子!」梅香跑的气喘吁吁。 「嘘,别吵,小郎君刚睡。」陈曦月沖她比划。 梅香大口大口的喘息,咽了口唾沫,担忧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让菊香和陈曦月将小重午抱到一旁去。 梅香在脚踏上跪坐下来,「娘子,我刚才看见周将军了!」 萧玉琢皱了皱眉。「哪个周将军?」 「就是当初包围了将军府,不叫娘子随将军回府的那个周炎武,骁骑卫卫将军!」梅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讶然,「他怎么来了?」 「我听前院那小厮的意思,乃是圣上不放心越王殿下,让周将军来统管宛城的军队。」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从前朝开始。王爷们便多在京城,不往封地。越王突然请辞离京,圣上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 「可……可那周将军竟然抬脚就往内院走,也不知他瞧见婢子没有?当初在将军府外,他见过婢子的,不知他能不能将婢子认出来?」梅香心下忐忑。 萧玉琢垂目思量。 「若是圣上特意派他来宛城。不单是要他统领军队,还有意让他打探娘子下落可怎么办?」梅香紧张道。 萧玉琢笑了笑,「如今落在圣上手中,还是落在越王手中,于我来说,有什么分别?」 梅香看了她一眼,低头小声道:「起码越王殿下不会伤害娘子,也不会伤害小世子啊?」 「可他也不会把我们还给修远。」萧玉琢摇头轻笑。 「圣上忌惮娘子,若是将军打了胜仗,又立下莫大军功,圣上岂不是更忌惮娘子,说娘子的野心要吞天……那时候,圣上果真能留着娘子么?」梅香垂着眼睛,小声说着。说话间,声音都微微哽咽了。 萧玉琢抬手拍拍她的肩,「莫哭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在如今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可曾打听到将军或是长安的消息?」 梅香摇了摇头,「婢子还没问到什么,便看见了那周将军,婢子想起来他是谁连忙就跑,什么都没问到呢。」 萧玉琢点点头。 「娘子别急,将军定然一切都好,」梅香吸了吸鼻子,「婢子这就再去打听。」 …… 一切都好的景延年如今正躺在主帅营中。 他脸色发黑,中箭之处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了。 可军中军医却束手无策。 各种解毒之药都试了。 偏偏这箭上淬的毒很是蹊跷。 蓝玉昨日才亲手清理了将军肩上的腐肉,今日那伤口溃烂的就更加严重了。 蓝玉心急如焚。 军中他尚可独当一面,可将军若是这么拖下去,只怕会有危险吶! 「禀蓝将军!抓回来的那些伏兵的统领说,他有解药!」侍卫在蓝玉面前拱手报导。 蓝玉眼中勐然一亮,「速将人带来!」 被带过来那伏击之人的首领却是个眉目清秀的小郎君。 他眼眸碧绿,鼻樑高挺,额头饱满,下巴削尖,和大夏人大有不同。 「见过将军。」那人单手扶肩,微微弯身,他们被关押着,也受了鞭刑。 可看着小郎君的气色倒还不错,身上狼狈,手背上,脖子上还能看到鞭伤。他脸上痛苦之色倒并不明显。 「你的同伴都不肯招供,不肯拿出解药,为何你要拿出解药?」蓝玉坐在椅子上,审视着小郎君问道。 那小郎君抬头傲然一笑,「他们不是不想招供,乃是不敢,因为我是他们的首领。我之所以愿意拿出解药,乃是因为佩服将军是条汉子!」 蓝玉凝眸看他。 「那晚伏击将军,不过是误打误撞,将军受了伤,中了迷香,还那般骁勇,居然能硬是挺到援兵赶来。」小郎君笑了笑,「我这辈子最为佩服的,就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 蓝玉勾了勾嘴角,这点儿小伤对将军算什么? 若不是他们太过阴狠,竟在箭上淬了毒,这伤将军都不用休息还能带兵作战。 「我愿拿出解药挽救将军,只是我也有个条件!」小郎君学夏礼,拱手说道。「还请将军允诺。」 「说来听听。」蓝玉冷眼看他。 「我乃回纥人的商人,我救醒了将军,只盼将军能与我结拜为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背弃。」小郎君说道。 蓝玉微微一愣。 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连忙解释,「哦,我是说景将军。」 蓝玉轻哼一声。「这话我可答应不了你,你若想与将军结拜,那便等将军醒来,亲自与将军说吧。」 「将军您逗我,这是我的条件吶,你不答应我,我怎么能救景将军?」小郎君也嘻嘻一笑。 蓝玉抿唇看他。「不讲理的是你,结拜乃是你和将军之间的事儿,我一个外人,如何答应你?」 小郎君皱了皱眉头。 蓝玉笑道:「不如你先救醒将军,将军若是不肯与你结拜,那我便勉为其难的与你结拜如何?」 小郎君轻嗤一声,「谁要跟你结拜?」 蓝玉默默看他。「你若不肯拿出解药,只怕我不能留的你们命在。」 「你少威胁我,我拿出解药,绝不是怕你威胁,不过是佩服将军是个勇士!」小郎君轻哼,「我不同你多说,只愿你能给我做个证。好叫将军知道,我是佩服他,想要和他结拜,才要救他!」 蓝玉失笑,「你确定这话要告诉将军?」 小郎君狐疑看他,「这有何不妥?」 蓝玉摇头,「你觉得妥就妥。你是回纥人?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生意?」 「我叫阿尔·艾依克,做马匹和绢帛生意的!」小郎君抬着下巴,姿态很有几分倨傲,「突厥人总是干涉我们同大夏做马匹生意,害怕大夏兵强马壮了,就把他们给给吞灭了,我族人常受突厥人迫害,若是知道晚间遇上的一行人是将军,我们绝对不会伤了将军。」 阿尔的话,蓝玉垂眸听着,不置一词。 「现在可以叫我见见将军了吧?」阿尔问道。 蓝玉伸手,「解药呢?」 阿尔嗤笑一声,「你真是没见识,那般精妙的毒。其解药又怎么可能是现成的?要根据中毒之人的伤势判断,增减解药的药方。」 蓝玉微微皱眉,这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挺讨人喜欢,怎么说话这么不耐烦人听呢? 「跟我来吧。」蓝玉起身,语气有几分不悦。 他带着阿尔来到主帅营帐内帐之中。 景延年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 他脸面发黑,紧闭眼眸。眼珠却在乱动。 他牙关时不时的也会动上一下,好似人在睡梦之中,正和什么东西力争搏斗一般。 「将军?」阿尔来到床榻边,轻唤了一声。 蓝玉眯眼看着他。 只见他的一只手轻轻拨开景将军肩头的腐肉,另一只手却缓缓的拂过将军的脸颊。 他细长的指尖甚至轻轻的描绘将军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微发乌的嘴唇。 「你这是干什么?」蓝玉皱眉低声喝道。 阿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检查将军伤势呀?」 蓝玉轻哼一声,「从没见过这样检查伤势的?」 阿尔点头,「你没见识,我知道。」 蓝玉瞪眼,额头青筋微跳。 「备笔墨。」阿尔沖蓝玉抬了抬下巴,颇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样子。 蓝玉气结。 「我之所以硬扛着挨打,等了这么几日。就是为了叫你们知道,这毒,你们解不了,只有我能解,你信也不信?」阿尔笑嘻嘻问道。 蓝玉轻哼,转身去备笔墨。 阿尔提笔要写字的时候,却微微一顿,抬头看了蓝玉一眼。 蓝玉皱眉看她,「你又要怎样?」 阿尔微微一笑,「我手腕被打伤了,写不了字,我说,你来写。」 蓝玉咬牙,为了救将军,他忍了! 阿尔呵呵一笑,口齿清晰的道出药方来。 只是这药方却是奇怪,很多东西都并非入药之物。 蓝玉狐疑的看着阿尔,「你可知道欺骗我的后果?」 阿尔挥了挥手,「你只管叫人去试,我制的毒,还有我解不了的?」 「最好如此。」蓝玉冷声道。 「我可捨不得我家哥哥死呢!」阿尔举目看了眼床榻上的景延年,眉目弯弯。 蓝玉轻哼,「谁是你家哥哥,将军才不会答应你。」 「我救了他的命,他凭什么不答应我?」阿尔瞪眼,「你们大夏人就是这般的忘恩负义么?」 蓝玉勐的上前一步,一把攥住阿尔的衣领,「你可别忘了。是谁害将军受伤中毒!居然在箭上淬毒,真是阴险小人,又以人性命威胁,要和人结拜!像你这般小人,莫说将军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 阿尔勐的在他肘关节上一戳。 蓝玉手上一麻。 阿尔立即后退了一步,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看不上?我还看不上你呢?都说了是误伤了,小肚鸡肠!」 蓝玉抬手指了指他,「救将军要紧,我回头再和你慢慢算帐。」 蓝玉扬声唤了侍卫进来,低声叮嘱,「将这药方给军医过目,看看是否能解毒。」 侍卫领命而去。 蓝玉回过头来的时候,阿尔已经翘着腿,坐在桌边,兀自倒茶喝了。 「将军的东西,谁叫你动的?!」蓝玉上前要抓他。 阿尔敏捷的跳起来,「你家将军的毒,还要靠我解呢。你若是打伤了我,唉,我可不敢保证……」 「来人,将这回纥人给我压下去!」蓝玉按着额角青筋,唯恐自己下一瞬就忍不住要动手打人。 …… 萧玉琢大白日的,却梦中惊坐而起,「修远?」 「娘子怎么了?小世子在睡着呢?」菊香听到床上动静,便立即从松木小床边爬了起来。 萧玉琢摇了摇头,「哦,没事。」 说话间,她还长舒了一口气。 「娘子又做梦了?」菊香跪坐在床边脚踏上,低声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我梦到了将军。见他受伤了。」 「不会的。」菊香摇头,「将军怎么可能会受伤,将军的武艺只怕大夏无人能及,更可况,将军是带兵去打仗的,不会时时刻刻都冲锋在前。」 萧玉琢点点头,「梦嘛,都是没有来由,没根据的。」 「娘子,不好了!」 萧玉琢正同菊香说话。 梅香却忙不迭的跑了进来,她额上挂着汗,小脸儿跑的微微涨红。 「怎么了?慢慢说,再吵了小世子。」菊香递了帕子给梅香擦汗。 梅香接过帕子,却是顾不上擦,「那个周炎武,他竟携了小妾来府上,说是要拜访娘子……」 菊香微微皱眉,「一个卫将军的妾,她想拜见娘子就能见?」 梅香张了张嘴,看了萧玉琢一眼,一言未发的又抿上了嘴。 萧玉琢倒是笑了笑,「在外人眼中,我如今也不过是越王的小妾而已,驻守宛城的大将军妾室,拜访王爷妾室,有何不可?」 「那……那可怎么好?那周炎武定是怀疑了,故意来探探底细!」梅香急道。 萧玉琢摇头,「周炎武若是圣上的人,越王必不会放他妾室进来。」 「娘子这边请。」外头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屋里头的主僕闻言吓了一跳。 梅香更是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一瞬间也有些失神。 越王这是什么意思? 周炎武的妾室,他为何要放进来? 「怎么办?」梅香急道。 「让竹香去拦住她。」萧玉琢沉声吩咐。
第109章 周将军娶妻,满月宴大办 梅香立即去交代竹香。 菊香跪坐在脚踏上,和萧玉琢一道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婢妾来拜访娘子,日后都要在宛城里生活了,婢妾在宛城没有什么姐妹。」那小妾说话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风尘气,「也盼着能和娘子多多走动。」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家娘子称姐妹?」梅香气的笑了出来。 「都是妾,婢妾若是东西,那娘子是什么?」那小妾掩口笑起来。 梅香抬手掐腰,「竹香,掌嘴!」 竹香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沖她点点头。 竹香倒是不客气,上前钳住那小妾的下巴「啪啪----」 两个耳光脆生生,响亮得很。 那小妾直愣愣呆住好一阵,脸上火辣辣的疼都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你,你们……」 她抬手指着梅香、竹香,忽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竹香手劲儿极大,她的脸这会儿已经微微有些肿了。 白净的脸上,那巴掌印子甚是明显。 女人在外面。一张脸面最是重要,顶着这巴掌印子,一个女人的里子面子也就全都丢光了。 还没见着正主呢,正主的丫鬟就敢给她一个下马威。 那小妾再不敢硬往里闯,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她却不是离开越王府,反倒是往前头的会客厅里跑去。 人还没进厅堂。远远便听到她哀哭之声。 周炎武面色一凝。 上座喝茶的越王倒是一脸轻松。 小妾捂着脸跑进会客厅,一头扑进周炎武怀中,「将军……将军为婢妾做主啊!」 她哭嚎起来。 周炎武看着她的小脸儿,满面心疼,「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是……是……」小妾看了看越王,欲言又止。 「越王殿下。我的爱妾要拜访越王殿下的妾室,本也是促进你我的关系,越王殿下前头说的好好的……」周炎武的话还没说完。 越王却忽而指着那小妾的脸哈哈笑了起来。 「竟……竟被打成了这样?本王爱妾脾气不好,忘了告诉你了。」越王闲适的坐着,脸上没有半分愧疚。 周炎武愤然起身,「越王家风甚好!」 越王斜坐轻笑,「承蒙夸赞。」 好似听不懂他在讽刺一般。 周炎武大怒,拽着小妾的手转身而去。 他立时写了封信叫人送回长安,递给云公子。 信上书,越王嚣张,内院不好试探,怀疑萧玉琢确在他手上。但未有确据。 他信尾上书,若是能找到六公主李慧芝,并叫李慧芝嫁于他为妻,让李慧芝进的越王内院试探,事情就简单的多了。 信的末尾,他又添了一段。 大意就是他对李慧芝念念不忘,李慧芝如今被圣上贬为庶人,求云公子定要帮他寻找李慧芝。 「周将军的亲笔信,你看到了?」云公子带着大面,垂眸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捏着信,神色不定。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对你一片真情,难道不是女人都嚮往的么?」云公子狐疑问道。 李慧芝皱眉不说,抬头捂了捂心口。 「莫不是你还记挂着景延年?想要成为景延年的夫人?」云公子冷笑了一声。 李慧芝勐然抬起头来,恨恨的看着云公子,「他和萧玉琢害我至此,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如今你就挂抓住这摆在面前的机会,大夏的男人,像周将军这般重情重义,能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的能有几个?」云公子笑了笑。 李慧芝垂下眼眸,藏匿起眼中的不甘。 「有朝一日,周将军必会成为大夏的大司马,真正的大将军,武将之中无人能出其右。景延年算什么?萧玉琢又算什么?当今的圣上……呵呵。也不算什么。」云公子笑了笑,「只要你们忠心为我效力,荣华富贵,无上荣耀,皆垂手可得!」 李慧芝皱眉眯眼,看着斜坐在上的云公子。 他身上却有那遮掩不住的贵气。可为人太过阴沉,叫人有些畏惧。 「你若是如今嫁给周炎武,那么日后不论是景延年,还是萧玉琢,亦或是今天任何一个欺压在你头上的人,都可任凭你将她们踩在脚下了!」云公子忽而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气。 她胸腔里好似被云公子的话给点起了一团火。 她眼眸中都迸射出点点火星来,「云公子此话……当真?」 「我们尽可以拭目以待。」云公子笑道。 「好。」李慧芝咬了咬牙,垂眸看着地上反覆错杂的花纹。 当初她无比抗拒的事情,大约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日,自己竟主动答应下来。 …… 越王府收到了周将军大婚的请柬。 这请柬还送到了萧玉琢面前。 送请柬的丫鬟说。「这是王爷特地交代,要送给娘子的。」 萧玉琢狐疑的点了点头,叫梅香将请柬接过来。 丫鬟刚走,梅香就忍不住问道:「王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上次周将军的小妾来试探,他不阻拦也就罢了,如今这请柬还递到娘子手里?难道他想叫娘子去参加婚礼?」 萧玉琢垂着眼眸。看着那大红的请柬。 「想来他是告诉我,他不怕。」萧玉琢轻缓说道。 梅香闻言微微一怔,「不怕……什么?」 「他是在藉此告诉我,他根本不怕周炎武的试探,也不怕被周炎武知道,我如今在他的手中。」萧玉琢说。 「这是为什么?」梅香瞪眼问。 萧玉琢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因为这是宛城,我还是小看他了。」 梅香似乎没听懂,她茫然的看了看萧玉琢,又看向竹香、菊香。 两个丫鬟都抿唇没有说话。 「那娘子要去么?」梅香忐忑问道。 萧玉琢瞥了那请柬一眼,轻哼一声,「扔了吧。」 萧玉琢叫丫鬟告诉李泰。她才不去劳什子的婚礼。 李泰竟亲自来请。 「我如今没有王妃,王府上下都知道,你是我爱妾,周将军来请,这种事情,自是要带个女眷更为体面。」 萧玉琢轻笑。「王爷真是客气,您的体面又岂是带不带女眷能够影响的?」 「你为何不想去呢?」李泰笑了笑,「这不是叫旁人知道你在我手中的一个大好机会?」 萧玉琢轻嗤一声,「王爷想叫我知道,宛城尽在你掌握之中,叫我不要怀有逃脱的妄想。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可以回去了。」 李泰垂眸看她,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只知其一,怎不知我还有抬举你的意思呢?」 萧玉琢抬眼看他,「抬举我?」 「周炎武怎么说,也是圣上派到宛城的大将军,他娶妻,我自是应该带王妃前去。」李泰话说了一半,抿唇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摇头,「我可不是越王妃。」 李泰上前一步,「宁可做个妾?」 「我也不是你的妾。」萧玉琢皱眉。 李泰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离开越王府?」 萧玉琢笑靥如花。「王爷没听过一句话,万事皆有可能,王爷怎知我就是坐以待毙的人?」 李泰笑着点了点头,「那我静候佳音,不过婚礼之时……」 「何时大婚?」萧玉琢打断他问道。 李泰勾了勾嘴角,「周将军倒是急得很。就在七日之后。」 「不是我不给王爷面子,九日之后我才坐满月子,期间经不得风,出不了门。」萧玉琢笑颜看着李泰。 李泰静看她片刻,点头道:「也好,那九日之后的满月宴,你就可以出来见人了。」 萧玉琢皱眉。 李泰朗笑离开。 …… 周将军的婚礼在宛城举办。 新娘子直接从城外的驿馆里接回来。 皆是到场的人很多,宛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捧场了。 他以前的旧部也有来的。 越王殿下虽然来的晚,但总算是肯赏光,也算是全了他的面子。 周炎武很是高兴。 特别是握住娇妻之手那一刻,他高兴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李泰倒是对他娶这美娇娘好奇起来。 周炎武这五大三粗的武将,究竟是娶了那家的仙女。竟欢喜城这幅模样? 他叫人打听了这女子的身份。 却只打听到这女子出身平民,家中父母兄弟都不在了。 如此看来,周将军也不算攀附高门娶妇,那便是真情流露了? 因着好奇,越王专门在闹洞房的时候,过来凑了个热闹。 他站在人群里,虽没有起闹,却用眼神指使了旁人一个劲儿的闹腾着叫新娘子跟大家见面。 新娘子坐在床边,大红的盖头将她的整个脸都遮挡了起来。 周炎武接过秤桿的时候,手都在兴奋的抖。 「娘子,终于娶得你过门了!你放心,我周某人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负你,欺负过你的人,我定然不会叫他们好过!」周炎武在床边垂眸说道。 「你叫他们都出去。」盖头下的新娘子声音有些闷。 她似乎并不开心,更不似周将军那般兴奋。 周炎武只当她是害羞,让喜婆将人都赶出了房门。 「人家小夫妻要见面了,咱们就别跟这儿盯着了,新娘子都不好意思了!」喜婆笑道。 众人都退出门后,喜婆将门关上。 李泰等着,便是为了看看那新娘子究竟何许人也。 这会儿被关在门外,他岂能甘心。 他估摸着时间就算有什么话,这会儿也该是说完了,那碍事的红盖头定然已经被挑起来了。 他沖门口的几个人微微颔首。 几个年轻小伙子立即起闹。一拥而上,将那紧闭的房门「砰」的给撞了开。 新娘子惊叫一声,扑进周炎武的怀中。 周炎武将她牢牢护住,脸上带着幸福,笑骂道:「都出去,急着娶媳妇就自己去娶!」 旁人笑着起闹。似乎在周炎武的遮挡之下,并且瞧见那新娘子的脸面。 可这张脸,李泰便是只瞟见一眼,也绝不会认错。 他背着手,站在门边,目光清冷悠远。 有些人,总是不甘心,不择手段的纠缠。 不过事情也正因为这些不甘心,而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那几个年轻郎君都看向越王,越王朝他们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他想看的,已经看见了。再呆在这里就没意思了。 这里处处都是大红的灯笼,红艷艷的绸带。 到处都是娶亲的喜悦。 可这大红的颜色,看在她的眼中,却那般的刺目。 「若灯下新娘是你,若那明艷的凤冠霞帔在你身上,又该是什么模样?」李泰抬头望月,喃喃自语。 听闻当年景延年娶妻之时,竟然并非亲自前往,倒是叫他身边随从将她从长公主府娶来。 而他拜堂之后,就转身离去,新婚夜也扔她一个人独守空房。 想到这些,李泰的拳头就不由的攥紧。 景延年根本不配得到她! 他不懂珍惜。自然该让出她身边的位置! …… 周炎武大婚之后两天,便是重午满月的日子。 小重午吃的饱,长得快。 刚生出来的时候还是皱巴巴的,如今满月,小脸儿已经颇为饱满,嫩唿唿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王爷吩咐,小世子的满月宴要大办。」梅香跪坐在脚踏上,低声说道。 萧玉琢的眼睛勐然眯起,「以后莫要再称唿『小世子』,人前人后都不行!」 梅香微微一愣。 她们几个称唿「小世子」,乃是因为当初圣上派景将军前往西域打仗之时,承诺了将军得胜归来,便赐予王爷封号,赐封娘子腹中小郎君为世子,承袭爵位。 还在宫里那会儿,她们几个就这般称唿了。 可如今这「小世子」这么一叫,似乎全然变了味儿? 难怪娘子的脸色忽然变得那么严肃。 「越王殿下要办满月酒,娘子可有办法拦着?」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缓缓摇头,「他执意要办,我自是拦不住,也不能拦。」 「何为不能拦?」梅香狐疑瞪眼。 萧玉琢垂下眼睛,看着松木摇床里头酣睡正香的小人儿。 她脸上不由露出慈母的微笑,「我们如今不得不在越王府,不得不留在宛城,他若没有一个可以见人的身份,岂不是要受人非议,被人看低?」 梅香皱眉,「可郎君还小啊,他懂什么?」 萧玉琢笑着轻抚着重午稚嫩的脸颊,「他是不懂,可我懂啊。身为母亲,便是自己受些屈辱都不怕,最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受委屈。」 李泰此时正站在窗外,听闻主僕二人说话,他默不作声的笑了笑。 又静静站了片刻,他转身离去。 次日满月宴,宛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第110章 人前挑衅反受辱 男宾在前厅,女眷们都客气说,要来看看越王殿下新添的子嗣。 越王殿下不曾娶了王妃,如今却突然大办满月宴,那必定是妾室所生。 能跟着自家相公前来参加宴席的,都是正房夫人。 按说,她们是看不上一个妾室的,也不屑与和妾室结交,免得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可能叫越王殿下如此张扬的办满月酒席,那看来这妾室也不是一般的得宠。 宛城是越王的封地,在宛城这地界上,越王就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所以这些正房嫡室也就屈尊降贵的,纷纷客气前来拜访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娘子。 梅香急了,「这可怎么办?娘子,人都堵到门外头来了!嚷嚷着说,要见见娘子,见见小郎君,好送上见面礼。」 竹香皱紧了眉头,「怕什么,婢子去将人撵走!」 菊香伸手拽住竹香,「别冲动。听娘子怎么说?」 「越王殿下没让人拦着?」萧玉琢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没有,我看给她们带路的都是越王府上的丫鬟,如今正等在院子外头呢!」 萧玉琢微微一笑,「急什么,梅香你去请各位夫人和娘子到花厅里稍后,如今我已坐满了月子。待会儿我亲自带着小郎君去拜见各位夫人娘子。」 梅香一听就愣住了,「娘子说什么?」 就连竹香菊香也没想到。 「娘子,这宛城的人里头,说不定也有圣上的耳目,若是娘子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去见了众人,那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啊?」竹香劝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越王既然敢叫她们堵上门来。定然是有所持的,他不怕,我自然也不必怕。」 「可是……」梅香还是觉得那里不对。 「去吧。」萧玉琢却说得异常笃定。 梅香只好颔首退下,快步行到院门前,朝众位女眷施礼,「给各位夫人娘子请安,我家娘子如今还未收拾妥当,且这院子狭小,在此见众位夫人娘子,实在是失礼。」 梅香说着还福身致歉,她虽心里没底,一举一动倒是透出极好的教养来。 见她这般客气,等着的夫人娘子便也没说什么难听话。 「我家娘子说了,如今已经坐满了月子。且六月正是好天气,大人孩子都没有那么娇气,不能叫众位白等,娘子待会儿就携了小郎君道前厅去给各位夫人见礼道谢!」梅香福身说道。 「原来不是不给见呀?」有夫人笑道。 「这长安城里来的小娘子,规矩就是多,你瞧人家这,多体面!」有夫人应和。 还有些人不甘心,这会儿就想进去看看。 梅香站在院门前,福着身子说话,「我家娘子一个月来,养在屋里,多日没有好生梳洗了,贸然请众位进去,娘子定要休得无颜见人了。最主要的是,众位夫人娘子都是矜贵人,若是辱没了众位,才是过意不去。」 这话说的体面。 众位夫人娘子连连点头称是。 这便没有再为难门口的丫鬟,转身去前厅等着。 她们是来结交的,又不是来结仇的,只要能见,在哪儿见面有有什么区别呢? 「娘子真要去见啊?」竹香仍旧不敢确信。 梅香将众人挡回去这功夫。 萧玉琢已经去沐浴更衣,一个月没好生洗过澡了,且是五六月的天气。 洗过澡后,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浑身舒畅! 好似人都轻盈了一圈儿。 不知是不是洗过澡的人格外的馨香,小小的重午便是在睡梦中,都亲昵的往她怀里拱了拱。 梅香回来,为萧玉琢烘干了头髮。抹油绾髮,准备往前厅而去。 「多谢众位今日能来捧场,」李泰笑着拱手,「今日是我儿满月之日,原本咱们大夏的规矩,乃是小儿满周岁赐名。但因着这是我头一个儿子,且甚的我心。是以今日我便赐名于我这儿子。」 众人拱手还礼之时,不由愣住了。 刚满月,就要赐名字,越王心疼这儿子,真是疼进骨子了呀! 虽不是嫡子,只怕这庶子的荣宠要越过嫡子去了! 萧玉琢一行,此时恰走道垂了珠帘的侧门外。 李泰的话,主僕几个听得清清楚楚。 梅香眉头一紧,「这……这下说不清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他不费力就想白捡个儿子,想得美!」 说完,她从菊香手中拿过帷帽带在了头上,迈步向前。 「我儿之名,我已想好。名曰谦益,满招损谦受益。《周易》解此名八卦之数,干坎艮震,巽离坤兑,无穷无尽。」越王笑着说道,「李谦益。」 李字他咬的特别重。 此时,侧门的珠帘一动。 哗啦一串响。 众人的目光都往侧门处看去。 只见一位衣着明艷。气质出众的娘子从帘外走进。 只是那娘子头上却带着一顶帷帽,帷帽下垂落的黑纱,将她的脸全然遮住,叫众人不能一睹真容。 「多谢越王殿下抬爱,越王真是仁心,半路救了我母子二人,非但照料我们。还给予我儿这般荣耀,小妇人心中实在感激!」萧玉琢恭敬朝越王行礼。 她这话一出口,厅堂里一下子静了。 满满一屋子人,却鸦雀无声。 李泰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你竟亲自来了。」 萧玉琢轻笑,「是,越王如此恩宠。小妇人不亲自来谢恩,如何对的起越王殿下深情厚谊?」 李泰垂眸轻哼一声。 他许是没想到,萧玉琢会借势给他这般反击。 如此,既给了景延年的儿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又不和他沾染丝毫的关系。 「越王殿下愿将我儿认为养子,还赐名给我儿,实在是他的福分。我儿还小。我这做母亲的待他拜谢越王。」说话间,她再次福身。 礼仪规矩没有一丝不妥,偏偏疏离的叫人心寒。 「原来是养子?」 「给养子这般荣宠,越王还真是仁义啊!」 「原来是误会一场,并非越王的妾室啊?」 …… 李泰原本就想借着此时叫众人误会,没防备就这样被萧玉琢四两拨千斤的给化解了。 「你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么?」李泰小声问道。 萧玉琢轻笑,「是越王殿下厚爱。小妇人受之有愧。」 「既是来谢恩的,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般遮遮掩掩的,是藏着掖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突然一个尖刻的女声说道。 萧玉琢起身,侧脸寻声望去。 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也都纷纷抬眼看去。 见到那说话的人时,几人面上都是一僵。 李慧芝从众位夫人当中,提步走出,她脸上挂着冷笑,一步步向萧玉琢走来。 李泰眯眼看着李慧芝,并未开口阻拦。 他不怕李慧芝知道萧玉琢在他手里,他自信在宛城,在越王府,没有人能瞒着他伤害萧玉琢。 如果能借着李慧芝的手,让萧玉琢和他扯上关系,再也分不开。他倒是乐见其成。 萧玉琢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说她死了么?」萧玉琢小声问道。 梅香皱眉,「是听说她死了,可还是娘子说的对,祸害遗千年,她真是阴魂不散。」 「娘子这般谢恩,可是很没有诚意呢?」李慧芝勐的加快脚步,猝不及防的抬手向萧玉琢帷帽抓来。 萧玉琢勐的往后一闪。帷帽歪了歪。 竹香飞身而上,挡在李慧芝跟前。 萧玉琢连忙扶好了帷帽。 「怎么?当真不敢见人啊?」李慧芝冷嘲,「是面丑,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位娘子是谁,好生无礼?既是遮面而出,或是有不全之症,或是有难言之隐,娘子何必咄咄逼人?」前来的女宾当众,有位爽快人,开口质问道。 李慧芝挺直了嵴背,冷脸道:「我乃周将军的夫人,我与这为娘子乃是旧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打个招唿而已。有何不妥?」 「娘子定是认错人了,我不认得娘子。」萧玉琢朗声说道。 「你不认得我?哈哈,」李慧芝笑了起来,「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呀,你不就是当年满长安城追着景延年,后来又休了景延年的萧家娘子,萧玉琢吗?」 李慧芝此言一出,厅堂里一片譁然。 萧玉琢抬眼看向李泰。 却见李泰脸色平静,根本没打算解释,更没打算否认。 看来,他真是自信呢,自信宛城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萧玉琢也跟着笑起来,「娘子真是爱开玩笑,我是从长安城而来,临走的时候还听说,景将军的夫人被圣上请进宫里去照养了,此时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所来的宾客中,有人点头贊同,也有人摇头怀疑。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萧玉琢和李慧芝的身上。 「这就要问问你了,你如何从宫里出来,竟到了越王殿下的府邸当中?还将自己的儿子认给越王?这当中究竟有什么蹊跷?」李慧芝笑起来,「你说说,我们大家也有兴趣听。」 萧玉琢摇头,「实在不知娘子在说什么?我既不认识景将军,也未曾见过萧娘子,该如何跟夫人您解释?」 李慧芝冷声道:「萧玉琢你别装了!有本事你就摘下帷帽叫众人看看。看看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信口雌黄?」 萧玉琢皱眉,「小妇人面丑,羞于见人。」 「别欺人太甚。」李泰冷冷开口提醒。 菊香这时候却勐然上前一步,在萧玉琢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李慧芝侧过脸来看着李泰,淡淡一笑,「怎么。你敢做不敢承认啊?你敢拐走了景延年的夫人,不敢叫人知道啊?」 李泰神色清冷,「我有什么不敢叫人知道的?」 「那你叫她摘下帷帽呀?」李慧芝笑道。 李泰抿唇不语。 他希望萧玉琢承认,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他更希望她能主动承认。 萧玉琢却迎着李慧芝上前一步,「娘子确定没有认错人?娘子确定我就是萧玉琢?」 李慧芝被她冷淡的口吻吓了一跳,不由倒退一步,眯眼看她。 「那娘子是谁?娘子为何认得萧玉琢?」萧玉琢反问道。 李慧芝冷笑,「我无父无母,乃是孤儿一个,在长安长大。如今嫁于周将军为妻,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哦,」萧玉琢连连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娘子与周将军大婚。也就是两日前的事情吧?」 李慧芝抬眼,「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这怎是有的没的?娘子的人品很是堪忧啊?娘子的人品叫人不放心,娘子的话,自然更叫人不放心了!」萧玉琢说道。 李慧芝气哼一声,「怎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倒攻击其我的人品来了?」 「娘子两日前才嫁于周将军,为何却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萧玉琢高声问道,「这孩子是谁的,是周将军的?还是旁人的?」 李慧芝脸色一变,踉跄倒退了一步。 「未婚先孕?」 「未必是周将军的吧?」 「她说她是孤儿,无父无母,谁知道都在外头经歷过什么事儿?」 「怪不得这么没有礼数,人家不想露脸。都说了是面丑,还不依不饶的咄咄逼人!」 「没爹没娘,就是没教养……」 …… 这年头,未婚先孕是大忌。 口水都能淹死人。 李慧芝的人品让人鄙夷之后,她说出口的话,可信度自然也令人怀疑。 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意萧玉琢究竟为何遮挡着脸,毕竟宛城离长安城一千多里地。 皇宫里的人,会突然出现在宛城的越王府?多不可能啊! 反倒是在众人面前站着的这位将军夫人,成了一众女宾讨伐的对象。 「瞧见没有这就是没羞没臊!」 「什么女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孩子真是周将军的么?女人怎么能这样不自爱?还没成婚呢,孩子都先有了!」 …… 说话间,众人都离李慧芝远远的,好似她身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谁靠近她,就要被她沾染了一般。 李慧芝脸面涨的通红,红的要滴出血来。 这萧玉琢真是令人厌恶! 当初在长安城里叫她丢脸不够,如今刚到宛城,刚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了一个新身份! 她就让自己再次成为众人都嫌恶的对象! 她还想结交几位有名望的夫人,为自己日后的飞黄腾达奠定基础,这下可好了…… 「你……」李慧芝抬手指着萧玉琢。 她行为这般失礼,萧玉琢却反倒福身行礼,「娘子息怒。」
第111章 光明正大的身份 两厢一对比,这教养高下立见。 周围对李慧芝的指责声一片,李慧芝脸面发烫,几乎难以站立。 她本不是脸皮薄的人,此时也被羞得无地自容,她怒哼一声,转身而去。 幸而周将军被事情拖住未能来,不然此时还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李泰见李慧芝败走,不由勾了勾嘴角。 他清了清嗓子道:「虽是养子,但我既然已经养了他,便是将他当做我的亲儿子,如今已经赐他名字,今日便上奏,将他列入族谱。」 此言一出,原本正骂着李慧芝的人,连谩骂都顾不得了。 「这不合乎规矩呀?便是嫡出的男丁,也要一周岁方能上族谱,如今怎么能上奏入谱?」宾客们议论纷纷。 萧玉琢隔着黑纱看着李泰。 李泰的目光也正落在她黑纱之上。 他抿唇轻笑。 萧玉琢气闷皱眉。 不能将她拴在他身边,便要将她的儿子拴在他身上么? 那是她和景延年的儿子,怎么能便宜了李泰? 儿子入了族谱,到了他名下。她和他的关系不就更说不清了? 「规矩都是为人定的,若是我的亲儿子,自然要等到一周岁,方能入族谱,正是因为他是我养子,为了叫他们母子在越王府安心住着,我才如此决定。」李泰缓缓说道。 众人连忙拱手说:「越王仁义!」 萧玉琢胸闷。他得了便宜还要得赞誉?美的他! 她忽而抱过梅香怀中的孩子,跪地嘤嘤哭了起来。 她哭声并不大。 但因为她站在越王身边,众人瞩目的地方,所以她这番动作就格外的醒目。 厅堂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是好事儿,小娘子这是喜极而泣了吧?」有宾客说道。 萧玉琢吸了吸鼻子,「越王殿下好意,小妇人受之有愧。本不敢推拒,当感恩戴德,结草衔环相报。」 萧玉琢抱着小重午的襁褓叩首。 李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不喜欢看她拜他,也不喜欢两个人的关系在外人面前这般疏离。 他上前想要拉她起来。 萧玉琢却又转而说道:「可我家郎君如今下落不明,我不论如何也要带着孩子等待郎君回来!」 「这是我家郎君唯一的骨肉,我家郎君若是能平安归来,我和孩子自然要追随郎君而去。」 「我家郎君若是……若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也当照料他的孩子长大,叫他知道自己的祖上是谁!」 她说完,抱着孩子匍匐在地,嘤嘤哭得好不可怜。 满厅堂的宾客,特别是那多愁善感的女宾,听闻她这话,纷纷拿着帕子抹眼泪。 「是个情深意重的娘子!」 「一个人养孩子多辛苦。她却要为那下落不明的郎君守着!」 「越王殿下这般怜悯,都不能叫她改变心意,这才是真正的富贵不能淫吧?」 …… 女宾们看着萧玉琢抱着孩子哀求的样子,不禁纷纷褒赞起她来。 男宾们也许反应稍微迟钝些。 只想着越王殿下如此恩宠,却被当面拒绝,多么没脸面? 但转而一想,若是自家夫人小妾,也能像这女子一般,对自己这么忠贞,岂不是幸哉? 男人们这么想着,不由纷纷拱手劝越王,为那抱着孩子哀求的小妇人求情起来。 「感激越王殿下恩情,我定教养这孩子知恩图报,但求越王殿下不叫他入族谱,能做越王殿下养子,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萧玉琢再叩首,声音哀婉凄切。 越王脸上的笑意,在众人的求情声中渐渐退去。 他沉敛看着萧玉琢。 她真是……真是欺人太甚了! 厅堂里的男男女女都在夸赞萧玉琢,替她说好话。 好似越王不答应让人家跟着亲爹的姓,非要入了他李家的谱,就是强人所难,就是不仁不义。 那些适才夸他仁义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越王又气又无奈。 「罢了。」他摆手轻嘆,「扶你家娘子起来吧。」 梅香竹香连忙上前扶萧玉琢。 菊香则把她怀中的襁褓接了过来。 「多谢越王殿下为我家郎君留后。」萧玉琢颔首说道。 宾客们纷纷点头,有些夫人还冲她竖起大拇指,夸她有气节。 越王眼眸深深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遮盖在黑纱之下的脸上哪有半点泪痕? 她微微一笑,福身告退。 「娘子好厉害!」回到卧房之中,梅香拍手笑道。 竹香也连连点头,「娘子妙计。借着这满月酒席,既让人知道了小郎君的身份,不敢说他是没爹的孩子,又为小郎君正名,不会跟越王殿下牵扯不清。」 萧玉琢取下帷帽,垂眸轻嘆了一声,「是越王他没有步步紧逼。这回倒真该好好的谢谢他了。」 小丫鬟们都没敢多说话,纷纷站在那松木摇床旁,看着摇床上的小人儿。 萧玉琢长长唿出一口气来,「今日叫小厨房做些精緻的饭食,给越王殿下送去。」 梅香应声去吩咐。 萧玉琢的房间里,丫鬟主子都是一脸轻松。 被萧玉琢气走的李慧芝,可没有这般平静。 她回到周将军府上便大发脾气,桌上的茶盏花瓶,都被她抓起就砸。 屋子里一片碎渣子。 周炎武没能去宴席上,但还没回到家,便听说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 他忙不迭的赶回家中,脸上甚至还有些遮掩不住的喜色。 他要当爹了?他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本想好好安慰李慧芝一番。 不管旁人怎么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就行了? 他日后会好好疼她,更会好好疼他们的孩子。这不就行了? 当初是他勉强了她,这事儿他心里头有愧。 没曾想,他刚进了院门,还未走到上房门口。 一只花瓶就飞了出来。 哗啦一声,碎在他脚前头,险些砸在他身上。 他越往前走,脸色越是不好看。 这是前朝的花瓶。这是粉瓷的茶盏,这是当初云公子送给他的曜变天目茶碗,这是圣上赐的玉如意…… 周炎武掀帘子进门,又瞧见屋里的一地狼藉,他脸上的欣喜之色已经一点儿不剩了。 李慧芝却正站在博古架旁,手里抓着一方徽墨,正要往地上砸。 「你砸!」周炎武怒喝一声。「砸呀,砸给我看看!」 李慧芝被他看得一抖,心里有些惧怕。 但想到今日在越王府上,她所受的屈辱,她不由怒从心声。 咣当一声。 她将那一方名贵的徽墨给砸在了地上。 徽墨是最结实的,可也耐不住她这么粗暴的摔砸。当即便断成两节。 周炎武瞪着李慧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好。好,砸的好!」 周炎武上前,一脚踹在博古架上。 博古架晃了几晃,上头的东西有好些滚落下来。 乒桌球乓的掉在地上。 吓得屋里屋外的丫鬟小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知道自己这样子像什么?」周炎武上前,垂眸看着李慧芝,「像个泼妇,像个斗败了的母鸡!」 李慧芝大怒。理智已经被怒火吞没,她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周炎武的脸上。 啪的一声。 世界都安静了。 屋里的丫鬟吓得跪趴在地,头都不敢抬。 周炎武双目圆瞪,眼睛里的怒火像是要杀人一般。 「你想干什么?嗯?沖我发火?你发什么脾气?」周炎武勐的抬手,一把钳住李慧芝的脖子,「你那里不如意?我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我周家来,你还不满意?」 李慧芝被他扼住脖子。脸涨得通红。 「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还惦记这那姓景的是不是?」周炎武厉声问道。 李慧芝忽而想起那次在殿中,李泰险些掐死她的事儿来。 那种濒死的绝望瞬间浮现在脑海。 她哇的哭了出来。 周炎武微微一愣,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李慧芝脖子上一松,便跌坐在地,「我为什么受辱?为什么被人嘲笑未婚先孕,不知廉耻?是因为谁?因为谁?」 周炎武在她面前蹲下来,「你别哭。」 她决堤的眼泪,让他慌了神,他手忙脚乱的帮她擦脸。 「她凭什么嘲笑我?凭什么让我在旁人面前丢脸?你不护着我也就罢了,回来还这般欺负我?」李慧芝越哭越伤心。 周炎武连忙向她赔罪,「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沖你发脾气,我不该凶你……可是你也。你也太过分了。」 「我就不该在这时候怀孕,若不是突然叫她捏了我的短处,我今日就叫她下不了台!」李慧芝哭叫道。 周炎武本在给她擦泪,闻言一怔,「你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李慧芝一惊,缓缓抬头,「不。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周炎武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笑模样,「你不知道,回到家中不是先请大夫,反倒是先发脾气?」 李慧芝愣怔,她一直觉得周炎武憨傻粗鲁,没想到他也有心细的时候? 「什么叫短处,你怀了我的孩子,这就是短处?」周炎武点了点头,「你根本不想怀有我的孩子,所以你瞒着我一直没说?是不是如今没有好机会,若是有机会,你连这个孩子都不会留下?」 「亏我还高高兴兴的跑回来。一路上都在心里想着我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真他娘的……」周炎武一把推开在他怀中哭泣的李慧芝。 李慧芝张口结舌的看着他。 周炎武却冷着一张脸,踩着一地的碎渣子,离开了院子。 李慧芝心头髮闷,她从地上爬起来,拾回了理智。 她摸摸眼泪,转身来到桌案边,提笔给长安城的云公子写信。 她在信中告知云公子,萧玉琢确实在越王府上。 她今日根本不必掀开萧玉琢的帷帽,单看她身边的丫鬟也能辨认出她来。 她不过是想叫她在众人面前丢脸罢了。 叫人知道她是怎样的背叛了景延年,又跟了李泰。 没曾想倒是叫自己吃了亏。 她受辱的这些细节,她并没有写,只是将萧玉琢的消息详细告知云公子。 云公子见信,立时笑了起来。 「如此便可确信,宫中永安殿里住着的萧玉琢只是圣上拿来骗景延年的!」云公子抬手摸着脸上大面,「将消息送给景延年!」 随从领命。 云公子仍旧抚摸着大面,缓缓说道,「这一天,终于就要到来了。我必定要光明正大的拿下这大面来!」 …… 军医照那回纥商人阿尔的药方,抓了解药,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 第二日,伤口便不再继续溃烂。 第三日,伤口的血颜色已经正了。 第四日晨,景延年醒了过来。 「将军,将军您终于醒了!」照顾景延年窗前的廖长生,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景延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片刻。立即折身坐起。 「将军,将军慢些,您躺了好些日子了,身体……」 「几日?」景延年打断廖长生的话问道。 廖长生张了张嘴,慢腾腾说道:「有五六日了。」 景延年霍然起身。 站的太勐,他晃了一晃。 「喂,好不容易救醒了你。你可别自己不爱惜身体!」阿尔从外头进来,抓着廖长生的衣襟道,「你可得给我作证,他的毒是我解了的,他再晕过去,是他自己的原因,跟我无关!」 景延年冷冷的看了阿尔一眼,「你是谁?」 「嘿,我救了你,你连恩人都不认识啊?」阿尔笑着说道。 景延年皱眉。 廖长生皱眉看着阿尔,「恩人,你也好意思说?将军是被谁的毒箭所伤?」 阿尔撇了撇嘴,「不是说了不提这茬了?怎么还提?」 「是谁先提的?」廖长生翻他一眼。 「哦,对了。你既然醒了,那我们就结拜吧!」阿尔笑着上前,抓住景延年的手腕。 景延年虽是刚醒,动作反应速度却不慢。 他手腕一翻,立时擒住阿尔的手,稍微一用力,便将阿尔胳膊反剪在身后。 阿尔不防备。 他动作又生勐。 阿尔疼的嗷嗷直叫,「你干什么?快放手啊!」 「呃,将军,当初蓝将军为了给将军解毒,曾经答应这阿尔·艾依克,等将军醒来……」 廖长生的话还没说完,被景延年淡淡的看了一眼。 他立即闭上嘴,不再说话。 「是啊。说过的话,可不能不认帐啊,你可是大将军!」阿尔吸着冷气说道。 景延年松了他的手。 他立即跳到一旁,揉着肩膀。 「谁答应的,就叫谁去结拜。」景延年淡然说道,「叫蓝玉来。」 「将军!」 蓝玉还没来,倒是有个传令官急匆匆在帐外禀报,「有长安城送来的加急密信。」
第112章 谁说我们没有缘分,多年前…… 景延年闻声皱眉。 廖长生正准备出去。 将军昏迷的这几天,这种事情,都是他和蓝玉在处理。 景延年沉声开口道:「进来。」 廖长生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将军已经醒了,自然不用再遮遮掩掩。 传令官将密信送上。 景延年亲自拆开信来。 他看到信的内容,脸色当即变了。 「将军……」廖长生在他身边呆的时间长了,已经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来,「可是长安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景延年眯眼,转身看着廖长生。 廖长生被他看得心里一惊。 「当初是你亲自将她从宫闱中带出来的?」景延年问。 廖长生连连点头,「是。」 「她可曾平安?」景延年又问。 廖长生唯恐景延年再因为萧玉琢的事着急失控,连忙说道:「娘子定然平安无事,那些黑衣人虽然身份不明,但当初属下带着娘子离开宫闱的时候,他们却是在城墙外头接应了的。否则一番打斗之下,定会被宫中巡逻的侍卫发现。」 「后来也是他们将娘子劫走,应当不会伤害娘子,多半是想要借着娘子威胁将军。」 景延年眯了眯眼,「圣上在宫里安排了四个人,冒充她和她的婢女……」 为了骗他安心在边疆作战。 「将军……」 「叫蓝玉来,叫副将们来!」景延年忽而沉声吩咐。 他黑沉的脸面之上,尽是杀气怒意。 廖长生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不由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 尚在营帐里头,没听懂他们说了什么的阿尔,本想上前与他玩笑。 此时却也被他的气势震慑,唯恐被他怒火波及,忙不迭的跟着廖长生逃出了营帐。 蓝玉和副将统帅参谋们来得很快。 景延年的伤还没好,伤口不过是才刚刚有了要癒合的迹象。 他却下令要向突厥人发起全面进攻。 要迎面将突厥人打退回去。 「将军……」蓝玉知道他身体状况,不由担心的看着他。 景延年却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将领们倒是憋了这么久早就着急了,得令便去整顿兵马。 唯有蓝玉留在营中,「将军为何不再等几日,等到您身上的伤稍微好些了?」 景延年摇头,「我不想等,一日都不想多等。」 「将军……」 「去准备吧,将突厥打退之后。我就会回长安一趟。」景延年沉着脸说道。 蓝玉拱手退下,也去部署安排。 住在营帐中的阿尔瞧见军中这形式,急忙找蓝玉打听,「你们要突袭了么?突袭需要这么多人么?」 蓝玉笑着看他,「怎么,你想去给突厥人送信儿啊?」 阿尔连忙摇头,「那哪儿能呢,我是回纥人吶,巴不得你们把突厥人赶的远远的!那我们同大夏来往做生意就更方便了,也不用提心弔胆的唯恐被他门所劫。」 蓝玉笑了笑,「那就别打听。」 「我就是问问,好奇嘛,就算打听了,我也把消息送不出去呀?人都在你们手上呢!」阿尔干笑了两声。 景延年命蓝玉为先锋官。直击突厥大营。 趁突厥不备,先杀他个措手不及,大军跟着杀到,突厥人毫无防备之下,定然溃败。 第一仗乃是夜袭,蓝玉带着骑兵趁着夜色,突袭突厥营帐。 突厥人本养有游隼,能够在天上看到敌方的情形,若有进攻,他们一早就能靠着游隼得知。 可这次他们放出去的游隼都没回来。 大夏的骑兵队,却已经突然杀到。 骑兵队在突厥营帐之中冲杀一阵之后,便四散离开。 还没等他们从慌乱中整顿好,大夏骑兵又杀了个回马枪。 将营帐之中沖乱。 突厥还击之时,大夏大军已经敢来。 大夏人多,但他们马匹没有突厥人多。 突厥人打不过的时候,打马就跑。 他们近十万兵力,全是骑兵。 可大夏只有两万精锐骑兵。如何能够跑得过突厥人。 这次突袭,大夏大获全胜。 突厥溃逃,但他们跑得太快了,虽有损失,伤亡却不算十分严重,并没有将突厥打的没有战斗能力。 景延年正在商量着下一回合的对策。 却听闻营帐外头的侍卫说,阿尔求见,要献计献策。 「将军,阿尔有计策要献给将军。」阿尔单手扶肩,微微弯身行礼。 景延年眯眼看他,「你有什么计策?」 「将军知道,您打一次胜仗。就要消耗许多的军费物资,且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便是打胜了,也是伤敌一千字损八百。」阿尔笑了笑,「兵书上说,不动武力而屈人之兵,乃上策。」 景延年看着阿尔。「你还懂兵书。」 阿尔笑了笑,「我不懂,不过听……别人说过。如今我有妙计,能叫将军不动武力便能返回长安城,将军可愿听听?」 景延年叫副将们都先离开。 阿尔上前几步,「那日听见将军和廖宿卫说话,隐约似乎明白,将军是想要尽快赶回长安城,是么?」 景延年点了点头,「不错。」 「将军便是每次都能打胜仗,需得多少时日才能丢开边疆战事赶回长安?且将军能保证次次都如此顺利,没有意外么?」阿尔眯眼问道。 景延年没有回答他,但心里已有衡量。 「若大夏的皇帝想要景将军将突厥彻底剿灭再班师回朝,那将军又要耗费多少时日?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吧?」阿尔说。 景延年捏着茶碗。茶碗不动,茶碗里的茶水却是剧烈的震颤起来。 他身上的气势,更是冰冷的吓人。 「若是我有妙计,能叫突厥和大夏议和,叫大夏的皇帝当即便召将军回去呢?」阿尔笑了笑,「将军可愿与我结拜?」 景延年看着阿尔,「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好处可是太大了。将军您想,我是回纥人,在西域和大夏之间做生意,这两边打仗,民不聊生的,我们怎么做生意?百姓们吃都吃不饱了,谁还有闲钱来买东西?」阿尔沖他挤挤眼。「您说是吧?」 「再者突厥人若是和大夏议和了,这里头的商机就更多了,大夏急待发展自己的骑兵,我正好是做马匹生意的。」 「若是将军能够与我结拜,我这生意自然也是不用发愁的了。」 「且这对我对将军来说,都极好的一件事呀,将军不用在边疆浪费太多的时间。可尽快赶回长安城去!」 「大夏的百姓也不用受战乱折磨,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只要战火不断,苦的都是百姓呀!将军您虽是武将,却也是有仁心的武将,您定不忍心看到百姓如此受苦吧?」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你究竟有何妙计?」 「嗯?我不是已经说了,我劝突厥与大夏议和呀?」阿尔说道。 「突厥为何听信你的话?」景延年冷笑。 阿尔颇为自信的挺了挺胸膛,「将军不曾听闻,战国时期,苏秦游走多国,说服各国。合纵连横,改变天下格局?」 「你敢自比苏秦?」景延年不屑。 阿尔摇头,「不敢不敢,我自然是没有苏秦的本事,但说服突厥与大夏议和这件事上,我还是很有把握的。两国如今都是百废待兴,只要能找到各自利益的切入点,这事儿就有的商量。」 景延年眯眼看着阿尔,似乎想从他的嬉皮笑脸之下,看穿他的内心。 阿尔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满满,眼神清亮,却望不到他的心。 「你不能去。」景延年说道,「不过可叫你的随从去。」 「将军这是不放心我。押我做人质呢?」阿尔挑了挑眉,将话说破。 景延年爽朗一笑,「是又如何?」 「将军爽快,我也爽快,就这么办吧。」阿尔起身,扶肩行礼。 景延年安排蓝玉带阿尔去见他的随从。 他要快一点回到长安去,尽快。尽快…… 他的玉玉,他的儿子,如今究竟在哪里? 她可曾安好,可曾在切切的等着他回去? …… 萧玉琢送了一顿精緻的饭食给越王,聊表谢意。 越王对着一桌子的饭菜,却是连筷子都没碰,端着酒壶,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却越喝越兇勐。 酒壶喝干了不够,将酒壶扔了,抱着酒罈子往嘴里灌。 萧玉琢刚要躺下,便听到外头丫鬟和人争执的声音。 她没在意,以为一会儿就回安静下来。 却不曾想,那争执之声越来越近。 她这才挺清楚。似乎是越王殿下喝醉了,在外头闹。 她侧脸看了一眼那松木摇床。 重午正在床上睡着。 她刚餵饱了重午,奶娘陈曦月守在摇床旁。 「你看着小郎君,我去外头看看。」萧玉琢吩咐道。 陈曦月连忙福身应了。 丫鬟们拦不住喝醉了的越王。 萧玉琢拉开门,便看见越王红着一双眼,硬要往里闯。 「干什么?耍酒疯?」萧玉琢迈步出门,站在门口,冷冷看着李泰。 原本还在闹的李泰,看见她,整个人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许多。 「玉玉,我有话跟你说。」李泰开口,满满都是酒气。 萧玉琢皱眉,「殿下有什么话,请明日再说,今天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什么时候不晚?十年前晚不晚?六年前晚不晚?」李泰扶着廊下柱子,呵呵笑了起来,「晚了,早就晚了,从他救了你那天就晚了。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萧玉琢皱眉,「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不管早晚,今天一定要说!」越王拉着她的手,顺着迴廊,往外走。 「娘子!」竹香菊香都跟在后头。 「梅香跟着,竹香菊香守着小郎君。」萧玉琢吩咐道。 越王则什么都不管,只管拖着她的手往前头走。 穿过迴廊,花园之中夜凉如水。 月光泼洒在竹林上。在地上投出满地婆娑树影。 风过,有沙沙的声音,像是喁喁情话,不绝于耳。 「越王到底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萧玉琢甩了甩他的手,却是没能甩开。 李泰拉着她在花园假山旁的凉亭里坐下。 六月的晚上,这花园凉亭之中。十分凉爽。 假山竹林里有萤火虫在悠然的分来飞去。 绕着假山,还有曲水缓缓流淌。 静谧之中,透着安然闲适。 李泰握紧了萧玉琢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你说,我们不曾有过缘分?」 萧玉琢皱眉,「你先放开我。」 「十年前,你为什么救我?」李泰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怔,「十年前?我救你?你做梦了吧?」 李泰哼笑一声,「你忘了,我却不会忘。」 萧玉琢向亭外的梅香看了一眼。 梅香连连摇头,她不知道这事儿呀? 「我不记得了。」萧玉琢对李泰说到。 李泰点头,「我早发现你不记得了。」 「那你还……」 「可我记得。」李泰缓缓说道,「记得很清楚。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在他们嘲笑我的时候,你伸手挡在我前头,和他们对抗,你那么身单力薄,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你扶我起来,告诉我,别怕。」 萧玉琢怔怔的。 她抬手在李泰眼前晃了晃。 他说的人是原本那个寿昌郡主么? 寿昌郡主还有这么正义的时候?这么大气炳然的? 按说如果寿昌郡主还干过这种事儿,她的记忆里应该有才对啊? 「我不记得了,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萧玉琢舔了舔嘴唇,「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你不用这么放在心上的,真的!」 李泰抬眼看着萧玉琢,「还记得你左肩头的伤么?」 萧玉琢微微一愣,立即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肩头上。 「你……」 他什么时候看过了?不会吧,小时候他们还? 「那年你才九岁,南平他们欺负我是庶子,你就敢替我说话,结果被南平所伤。」李泰垂眸,「就伤在肩上,留下了疤,你当年说,这疤是因我而留,要我负责,若是你的夫君因此嫌弃你,就饶不了我。」 「我一直等着负责,可却没有了机会。」 「十六岁那年,我在曲江池边上跟你说,我要娶你,可你却恼羞成怒,将我推进了河里。」 「你见我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竟然那么傻的也跳了下来,下了水我才知道,你也不会游泳……」 「恰景延年从水边路过,将你救上岸,我亦被旁人拉了上来。未曾想,竟然就打从那天起,你就对他念念不忘……」
第113章 不能为我所用,就不留活口 萧玉琢茫然的看着李泰。 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这些事儿,她怎么全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落水,被景延年救了起来,从此情根深种。 哦,对了,那不是她的记忆,那是郡主留给她的记忆,也许关于越王表白那部分,郡主已经下意识的给删除了。 越王倚靠在石桌上,喃喃说道:「当年我说要娶你,你说,你要的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我做不到。」 「如今我做到了,可景延年他做到了么?你那般倾心对他,他又是怎么辜负你的?」 「别说这些了。」萧玉琢摇头,「我跟他的事,不用你插言。」 越王点了点头,「是,这是你跟他之间的事,可我们之间呢?」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当年我维护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看不惯南平公主,哦,那时候她还是个县主。」萧玉琢说道。 「我跳水救你,也不是因为怕你淹死。而是怕你淹死了,襄王责难。若是你我都落了水,便是你淹死了襄王也不好怪我。」 越王呵呵的笑了起来。 月光很凉,他的笑声和月光一样冷凉。 「我只后悔当时为什么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将人都遣得远远的,不然也不能叫景延年得了机会救你。」越王闷声笑起来。 笑声却叫人听得心里闷闷的。 萧玉琢皱紧了眉头,「其实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不管当初的郡主是出于什么心理。叫越王念念不忘的人都并非是她。 而是已经不在了的郡主。 「我已经不是曾经的郡主了。」萧玉琢缓声说道,「你能明白么?」 越王笑的更大声,「这话你说过,可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你,不论你是嫁给景延年也好,你为他生儿子也好,你永远都是当年的你……」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萧玉琢嘆了口气。 越王却已经趴在石桌上,没有响动了。 「梅香,叫袁江涛来,把越王扶走。」萧玉琢吩咐。 袁江涛来了以后,梅香扶着萧玉琢的手缓缓的往回去。 梅香偷偷看了她一眼,「娘子,婢子有个不该问的问题……」 「既是不该问。还问它干嘛?」 「呃……」梅香吐了吐舌头,「婢子忍不住想问。」 萧玉琢没做声。 「如果,婢子是说如果……将军一直不能找到娘子,越王殿下又一直对娘子有情有义,娘子可会……」 萧玉琢步子微微一顿。 梅香连忙停住话音,小心看她。 萧玉琢又继续向前走去,梅香小跑跟在她身后。 可主僕二人都并未再开口。 一直行到卧房门口,萧玉琢才缓缓说道:「将军他若想要找,便没有找不到我的可能,除非……他不想找了。」 「啊?」梅香一愣。 萧玉琢已经迈步进门。 景延年接到圣上召回的命令,乃是在半个月之后。 没想到阿尔竟然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派了她身边的随从,说服了突厥的可汗。 突厥派了使臣,前往大夏议和。 圣上如今刚坐上皇位不过两年,打仗乃是最劳民伤财之事。 仍如阿尔所说,不管打胜仗还是打败仗,军费的开支是最大的。 若是打了胜仗,起码名声上是好听的,将来青史上记载的也更为好看。 可若是打了败仗……国库会被打空不说,上至百官下至黎民,都会怨声载道,说当今圣上昏聩无能。 圣上最怕旁人说他不配坐这个皇位了。 所以突厥派了使臣前去,主动提及议和之事,还愿意以马匹交换大夏的茶叶,丝绸,粮食……全了大夏的体面,也全了圣上的面子。 于是龙颜大悦。 景延年接到命令的当天便叫人打点行装,准备直奔长安。 「哥哥。我也要跟你去!」阿尔屁颠屁颠跟在景延年身后。 「哥哥你整顿兵马的姿势好帅!」 「哥哥,你面无表情的样子好有气势!」 「哥哥,你翻身上马的样子好潇洒!」 …… 阿尔几乎成了景延年的尾巴,景延年走哪儿他跟到哪儿。 「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谁是你哥哥?」景延年回过头来看着他。 「诶,我都已经帮你说服了突厥同大夏议和了?让你能够不必浪费时间在西域,可以尽早的赶回长安……」 阿尔瞪眼。满面委屈。 景延年垂眸看他,「嗯,然后呢?我答应你什么了?」 阿尔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人……哦,当时他一个人说的兴奋,他好像并没有答应? 「你们大夏人真是狡猾!」阿尔愤怒,「我不管,我要跟你去长安!」 景延年终于能够回去长安城了,终于能够亲自去寻找他的妻儿了,他心情大好。 便是看着聒噪的阿尔,也不能影响他此时轻快的心情。 「你想去就去,又没人拦着你。」 景延年轻笑。 「我要跟你一起去!」阿尔怒道。 景延年策马而去,马蹄子溅了他一脸的土。 「咳咳咳……」阿尔指着景延年扬鞭而去的背影,跳脚大骂。 听闻景延年回京。 云顶赌坊三楼的房间里。气氛异常的压抑。 「我叫你们送去给景延年的密信,可曾送到他手上?」云公子冷声问道。 「回禀云公子,信已经送到了!」随从连忙伏地回答。 云公子怒哼一声,「送到了?送到了为何景延年没有震怒,没有班师回朝?反倒独自回了长安城?」 随从连忙贴地回道:「景将军震怒了呀,他命人在营帐前斩杀了送信去的那人……那还是咱们云顶赌坊的人冒充的信官呢……」 云公子重重的吐了口气。 「他如今班师回朝,乃是圣上下诏叫他回来。突厥人突然说不打了,要跟大夏做生意,虽说不算是臣服,但起码是对大夏有好处的事情,圣上一高兴……」 「他高兴?我不高兴!」云公子怒拍面前案几。 楠木的案几应声而裂。 随从吓得不敢再开口。 「景延年回到京城,我倒要看看圣上该如何向他交代。」云公子冷笑一声,「密信告诉周炎武和李慧芝……」 随从连忙上前两步。俯首听令。 云公子勾了勾嘴角,「宫里头的不是假的么?那就把真的给杀了,看看景延年会不会愤怒?看看圣上的爱将,愤怒之下又会做出何等事情来?」 「杀了萧玉琢和景延年的儿子?」随从吓了一跳,「公子不是一直都想把他们抓过来么?也好用他们要挟景延年?」 云公子缓缓摇头,「越王敢叫他们出来见人,必是对宛城的势力掌握不小。仅凭着周炎武和李慧芝,只怕是不能从越王手中将人夺过来!」 随从皱眉哦了一声,「那……那杀了也不妥吧?若是叫景延年知道,他夫人和儿子乃是死在了公子手上,只怕他不会记恨皇帝,反而会和公子势不两立?」 「哼,」云公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告诉李慧芝,弄死他们,嫁祸到皇帝亦或是越王身上!」 随从深深点头,「是。」 「别的不会,难道连嫁祸也不会么?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叫他们都不用回来见我了!」云公子冷声喝道。 随从连忙躬身退走。 李慧芝接到密令,脸上便浮现出冷笑来。 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她早就想叫萧玉琢死了。 以前没有人帮她,她身单力薄。 可现在不同了,她身后有云公子,身边还有周炎武。 虽然周炎武自那天她砸了东西以后,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宿在她屋里了。 可是每日还会派人来问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自己腹中毕竟怀着他的骨肉,凭着这一点,周炎武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请将军来,说我有话跟他商量。」李慧芝吩咐丫鬟去请周炎武。 周炎武虽是冷脸而来,却来得很快。 他原以为,李慧芝是知错了,找他来向他示弱,认错的。 男人嘛,好面子。女人服个软,认个错,给男人一个台阶下。 男人的面子全了,自然也就不会跟女人计较那么多了。 没曾想,他刚一进门,李慧芝就屏退了丫鬟,神色淡漠的拿出一封信来。单手递到他面前。 「云公子交代了,叫我们不能绑走萧氏母子,就直接解决,嫁祸越王或是圣上。」 李慧芝的手伸出去老半天,却不见周炎武接走她手中的书信。 她这才转过脸来,瞪眼看着周炎武。 周炎武脸上清冷,目光寒凉,他抿唇看着她,脸上带着薄怒。 「将军还没有消气么?」李慧芝轻哼了一声,「难道要我一个孕妇跪下来给你赔不是?」 周炎武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伸手接过书信,「我以为你是有话跟我说。」 「是啊,」李慧芝点头,「具体要如何动手。还要看将军您的安排,毕竟越王府守卫森严,越王对萧氏也颇为关照。」 「你请我来,就没有别的要说的?」周炎武冷冷看着她。 李慧芝不由皱眉,「你就不能想点儿有用的事儿么?每日都在想什么?」 周炎武呵的冷笑一声,移开看着她的视线,眼眸之中尽是失望。 「我如今和你商议的,乃是云公子的大计,云公子说了,待你我助他完成大计,他日你必成为大夏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将之首,你我可将如今欺辱我的人,都踩在脚下!」李慧芝抿唇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有些狰狞,让她本来姣美的脸颊,也变得骇人。 周炎武侧脸看她,不由摇了摇头,「你同我想的样子并不一样。」 李慧芝微微一愣,「你不想做大司马么?」 周炎武哼笑一声,「这是男人的事情,是我操心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地方。我原以为六公主温柔娴静,善解人意,虽有些嫉妒心,却也是机灵古怪,单纯可爱。」 「哈。」李慧芝笑了一声。面容有些苍白,「单纯可爱,皇宫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单纯可爱?」 周炎武站起身来,「你若没有旁的话要跟我说,那我就走了。」 他站着没动,似乎心底还有所期待。 李慧芝许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是希望她还有别的。与杀人,与谋算无关的话来说。 两人此时显然想法没有在一个频率上。 她皱了皱眉,「你还没说,究竟要怎么做呢……」 周炎武重重哼了一声,「我说了,这是男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你……好好养胎吧!」 说完,周炎武便大步离开。 李慧芝霍然起身,却只看到竹帘子在他身后啪了落了下来。 打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冷而透着那么点……孤寂。 李慧芝眯了眯眼,「养胎?我难道只会坐在家里养胎么?我要把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栽在我的脚下,叫他们知道,当初他们是如何的有眼无珠!」 …… 「听说将军要回长安了!」梅香兴奋的扑在床榻边。气喘吁吁的说道。 她脸颊上一片红晕,六七月正是热的时候,她一路飞跑而来,额上挂着细密的汗。 萧玉琢垂眸,「嘘」了一声。 小重午正在她怀中吃奶,眼睛刚刚闭上,似乎想睡。 梅香这么兴奋的一叫,小傢伙儿的眼睛也兴奋的又瞪了起来。 他抬手拍打着萧玉琢,嘴巴吧唧吧唧吸得响亮。 他不像是没吃饱,倒像是在含着玩儿。 萧玉琢刚要把她交给奶娘陈曦月,小傢伙却张嘴就要哭。 萧玉琢无奈,只好又把他抱在怀里。 「小郎君大概也是想知道爹爹的消息了吧?」陈曦月在一旁打趣道。 萧玉琢这才沖梅香点点头,「你说吧,小点儿声。他闹起来又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梅香喘了口气,脸上尽是兴奋之态,「婢子打听到了,说是突厥派了使臣来大夏议和,圣上已经招了将军从边疆回来了!」 「消息确实么?」竹香在一旁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突厥议和的消息谁敢乱说?定然是真的啊!既然都议和了,将军自然没道理还在边疆呆着不是?」 梅香说话间眉飞色舞。 竹香皱着眉头,似乎在思量什么。 菊香却是道:「圣上召回景将军,又该如何跟将军交代呢?」 梅香愣了一愣,继而说道:「圣上自然是没办法交代的,那将军就可以寻找娘子了呀!越王到时候,便是想藏娘子也藏不住了!将军定会将娘子救出去的!」
第114章 不太平的赏荷宴 萧玉琢看着小重午的小脸儿,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慢慢睡着,小嘴巴还一动一动的,像是正在吃奶一般。 她不由满心都是满足,「等着吧,圣上如何应对,咱们不知道,将军若是回到京城,定然要找咱们的。」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 这话她们没有瞒着陈曦月。 陈曦月垂头坐在松木摇床旁,垂头叠着小重午的尿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景延年回到长安城的消息还未传来。 刺史秦夫人的请柬倒是先送来了。 秦夫人道,她们家的荷花塘里,荷花开得浓艷,满院都是荷花清香,请众位夫人到她家里去赏荷,玩耍。 这些夫人之间,常有各种各样的由头,在自己家里办宴席。 既是为了夫君们联络感情,也好叫彼此间也更为熟悉。 筹谋着为自己家的孩子相看媳妇,挑女婿也更为方便。 「娘子去么?」梅香拿着请柬问道。 萧玉琢点头,「去。怎么不去?这是联络感情,储备人脉的好机会呀。」 「那娘子还要带着帷帽吗?」竹香也在一旁问。 毕竟满月宴上,她就是带着帷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萧玉琢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将军都要回长安了,我如今还带着帷帽做什么?」 梅香听她这么说,立即开心起来。「是了,如今可不怕消息传出去了,若是传到长安城,传到将军的耳朵里,才更好呢!」 萧玉琢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消息能不能传出去,不是她说了算的,倘若李泰对宛城没有绝对的控制。他定不会叫这样的请柬送到自己手上。 也不会叫自己有机会在众人面前露脸。 荷花宴席当日,秦夫人派了丫鬟,一早的便来相请了。 萧玉琢已经在越王府里闷了太久。 今日是第一次出门。 先前关在宫里头,后来一路奔波,为了避人耳目,她都是下了车便进了屋子。 一路都没有看到风景。 如今她的心情,倒有些像脱笼而出的鸟儿,雀跃欢欣。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洌,扑面而来有淡淡花香。 路上有洒扫的僕役,还有挑担叫卖的货郎。 晨光在路上投出斑驳的树影,清爽的空气中,充满了蓬勃的气息。 萧玉琢不由自主的嘴角频频上翘。 一直到了刺史府邸,她的心情都格外的美好。 偏偏在去往荷花塘的游廊上,遇见了一个让她心情瞬间不美好的人。 「唷。这位娘子不是面丑的不能见人么?今天怎么不带帷帽遮面了?」李慧芝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头三个月,胎相最是不稳,周夫人不在家里养胎,倒有闲情到处跑啊?」 李慧芝闻言,脸色立时变得难看。 上次在越王府,她就是因为未婚先孕才被人嘲笑,丢了脸面的。 也是她心虚,否则岂能叫萧玉琢占了那便宜? 「不劳你费心,孩子生出来却是比没生出来还让人担心呢,你都敢带着孩子来,我有和不敢来?」李慧芝看了看丫鬟怀中的小重午,冷笑一声,「多留神啊。」 萧玉琢侧身挡在小重午面前,挡住她那让人不舒服的视线,「多谢提醒。」 李慧芝冷哼一声,跟着丫鬟,先行而去。 萧玉琢回头看了眼陈曦月,「抱好小郎君,别叫人碰他。」 陈曦月连连点头。 「竹香,菊香随时跟着小郎君。」萧玉琢又吩咐道。 两个丫鬟也连忙应了。 萧玉琢这才继续往荷花塘走去。 荷花塘周围修了游廊。 秦家这池塘还真是不小,抬眼望去,池中一大片碧翠的荷叶随风轻摆。 莲叶何田田,点点粉嫩的荷花显得格外娇艷。 环绕着荷塘的游廊之外,有假山亭台。 还有一片平坦的花园。 精巧的桌椅就设在这地势平坦的花园之中。 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的夫人们了。 人们未见过萧玉琢,勐然瞧见她,都是微微一愣。 引路的丫鬟连忙上前介绍。「这位就是越王府的那位娘子。」 众人闻言更是惊讶。 不是说面丑不能见人么? 这般粉雕玉琢的脸,莹润白皙的皮肤,映着上午阳光,似乎清透的能折射出光来。 脸面白里透红,便是已经生了孩子,也不显邋遢,倒是腰肢若柳。眉目如画。 这还叫丑,那旁人岂不是都要没脸见人了? 秦夫人先上前与她见礼,亲昵的挽着她的手,「那日娘子说,并非越王妾室,还不知娘子当如何称唿?」 萧玉琢微微一笑,「家里都叫我玉玉。」 玉玉是她的闺名,她这么说,也是显得和秦夫人亲密,且不会暴露了她的姓氏。 秦夫人立即笑起来,「玉娘子,今日能来,真叫我高兴。既来了宛城,日后可要多多走动。别将自己当外人呀!」 她不是越王的妾室,可越王对她的态度众人都看的明白。 自然少不了人赶着讨好她。 秦夫人将旁人介绍给她认识。 李慧芝恰在这会儿走到花园中来,见众人都围着萧玉琢客气,她的脸色不由变得更加难看。 她冷冷的咳嗽了一声。 秦夫人这才是上前和她打招唿。 「咦,她不是先走了么,怎么倒比娘子过来的还晚?」梅香狐疑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待会儿多留神。别叫人靠近小郎君。」 梅香连忙扭脸叮嘱菊香,竹香。 秦夫人请众人落座。 荷花的香味随风送来,清爽的花香,沁人心脾。 「这花呀,还是当年郎君娶我之时,亲手栽种的呢。」秦夫人笑着说道,说完。脸上微微一红,露出娇羞之态。 众位夫人连忙表示羡慕。 萧玉琢不由垂眸轻笑,原来古人也喜欢晒幸福秀恩爱呀? 「如今这荷花开满池,秦郎君对夫人您的爱惜之情不减当年,真叫人艷羡呢!」萧玉琢也跟着说道。 秦夫人脸上红晕更浓,「比不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夫妻了。」 萧玉琢笑着移开视线。 秦夫人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岔开话题道:「我家有个巧厨娘。瞧见这荷花开得好,竟采了鲜嫩的荷花,做了精緻的荷花点心,请众位也尝尝。」 秦夫人摆手叫人上点心。 丫鬟们端上点心之时,还有舞姬到荷花池外的游廊上弹唱跳舞。 夫人们都随意捡了位置坐了。 相熟的人亲昵的坐在一起,一面吃点心,喝茶。一面看花赏舞,真是自在得很。 李慧芝坐的离萧玉琢不算太远。 她身边也坐了几位夫人,和她攀谈。 秦夫人来到萧玉琢身边坐下,「娘子对宛城不熟悉,日后多出来走走就知道了,咱们宛城人最是热情好客了。若有那长安的新鲜事儿,也请娘子跟我们讲讲。大家熟悉了,就说的开了。」 萧玉琢连忙点头而笑,「多谢秦夫人。」 秦夫人乃是东道主,不能一直陪着萧玉琢,她打完招唿,便又去招唿旁人。 萧玉琢没有相熟之人,她带着儿子,也没有往人群里头凑。 这会儿她独自占了一张大桌子。 一旁有秦家的小丫鬟伺候着。 她端过茶碗,要喝茶的时候,却瞧见一旁的小丫鬟,眼睛频频的落在她面前的荷花点心上。 这点心确实做的精巧,若是放在五芳斋里出售,也不显得寒酸。 点心用模子做成荷花的形状,且颜色也是仿了荷花。上头是浓浓的粉,下头渐渐由粉转白,花心还有点点嫩黄,如未长成的莲蓬。 只是这荷花点心颇有些甜腻,若是加了酥酪,少些白糖,减一分甜腻。增一分奶香,则就更好了。 她不喜欢这么甜腻的点心,便侧脸看着那小丫鬟道:「你喜欢这点心?」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婢子不敢!」 「我瞧你都偷偷咽口水了。」萧玉琢笑道,「赏了你吃吧。」 小丫鬟连忙福身拒绝,「婢子不敢,婢子只是……只是一大早的就被叫过来,在这院子里帮忙,没来得及去厨房吃饭……」 「忙了一早上,还没吃饭呀?那这点心更应该赏了你吃了。」萧玉琢笑了笑,「梅香,拿给她。」 瞧那小丫鬟似乎吓坏了。当真不敢自己上前接过点心。 梅香便将点心盘子从桌上端来,送到那小丫鬟面前,「吃吧,我家娘子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礼的!且娘子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梅香一眼,「我,我真能吃?」 梅香连连点头,「能吃能吃,吃吧。」 小丫鬟刚捏起一朵精美的「荷花」,还没送到嘴边,便听前头不远传来一声冷笑。 「哟,这位玉娘子是怎么了?看不上秦夫人准备的点心么?这可是秦夫人特意为今天到场的夫人们准备的,玉娘子竟然全赏了一个小丫鬟呀?」 李慧芝的声音尖利且细,立时叫在场的夫人们都听了个清楚。 众人回过头来看着萧玉琢。 一旁伺候的丫鬟,捏着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秦夫人见状,不又皱眉,呵斥那丫鬟道:「定是你嘴馋!叫人笑话!」 丫鬟连忙跪地,「婢子错了,婢子早上没能吃饭……」 秦夫人当然不会责怪萧玉琢,她只能拿丫鬟撒气。 「玉娘子从长安城来,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么?主人家为贵客们呈上的东西,娘子不稀罕,转而就给了丫鬟,既是瞧不起秦夫人,连带着把我们也都瞧不起了吧?」李慧芝继续拱火。 这会儿不仅秦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在场夫人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这荷花点心,在她们看来是极为精妙的。 不禁仿荷花仿的惟妙惟肖。就连这荷花的香气,也是存留几分在点心上的。 她们没见过五芳斋的点心,更无法体会一个从现代穿越来的吃货的灵魂里的那份挑剔。 这在她们眼中,精緻无比,给丫鬟吃了就绝对是浪费的点心,在萧玉琢看来,自然是平凡无奇。甚至说,除了卖相尚可,味道不值一提。 吃的东西,自然要给赏识它的人吃了才不叫浪费。 她不喜欢这点心,那丫鬟看着却直流口水。自然是叫丫鬟吃了,比给她吃,才不叫浪费。 只是这些话,不能在这儿说。 「叫你来伺候宾客,不是叫你来贪吃丢人现眼的!」秦夫人沖那丫鬟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自己去领板子吧!」 丫鬟眼圈儿都红了,伸手就要把手里捏着的那朵「荷花」放回盘中。 萧玉琢却忽然开口,「秦夫人误会了,并非这丫鬟嘴馋。乃是我叫她吃的。」 众位夫人的目光都落在萧玉琢身上。 秦夫人本是要给她留面子,她却主动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这点心香甜,我自打有孕以来,就吃不得太过香甜的东西,头三个月的时候,甚是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就胸口发闷。想来有孩子的夫人们,或能体会一二。」萧玉琢笑着说道。 在场的夫人有些微微颔首贊同。 「可这点心又这般精妙,瞧着就叫人喜欢。我一个不尝,怕秦夫人您会觉得我是跟您客气,亦或是误会我瞧不上这点心。」萧玉琢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丫鬟道。 「我瞧这丫鬟机灵,伺候的也好,便赏了她一两个点心,叫她偷偷吃了。既全了我的礼数,也叫她得着主子的恩惠。」 「唉……没曾想,倒是我愚钝,想出的办法太笨,反倒叫秦夫人您误会。是我疏漏了。」 丫鬟听她这么说,愕然愣住,她偷偷抬眼看了眼萧玉琢。 眼见萧玉琢低头沖她笑,那丫鬟眼圈立时就红了。 她赶忙低下头来。 秦夫人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瞧着玉娘子就不是那小气客套的人。」 萧玉琢起身福了福。 秦夫人也还礼,「你坐你坐。」 「去,给玉娘子换味道淡些的点心来。」 萧玉琢连忙谢过。 众人的视线回到正在弹唱跳舞的舞姬身上。 梅香弯身扶那小丫鬟起来。 「咦,你怎么哭了?」梅香小声问道。 那丫鬟连忙用袖角擦了擦眼睛,「婢子只是后院洒扫的丫鬟,院子里有人做错了事,从来都是相互推诿,婢子也没少被冤枉挨打,今日却是头一回……叫主子维护了,婢子,婢子……」 那丫鬟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婢子给娘子磕头,感念娘子恩情。」
第115章 险些出了人命 萧玉琢笑着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快起来。」 小丫鬟被梅香给拽起来,满脸还是感激之色。 「真羡慕姐姐,能在这样的主子身边伺候。」小丫鬟小声说道。 梅香嘻嘻一笑,「那当然了,是我造化好。不过这话你可别在你家主子面前说,免得你家主子又罚你。」 小丫鬟连连点头。 她手里捏的荷花点心,早就碎在了地上,这会儿已经吃不成了。 梅香要再拿一块点心给她,她却连连摇头,再不敢要了。 她躬身退到一边,旁的与她相熟的丫鬟悄悄过来安慰她。 她连连庆幸,感激萧玉琢能为她说话。 丫鬟们一时都忍不住频频向萧玉琢这边偷眼望来。 「这长安城来的娘子,真是长得好,心眼也好。」小丫鬟的姐妹小声说道。 小丫鬟撇了撇嘴,「也不见得长安城来的娘子都是如此吧?」 丫鬟往李慧芝的方向看了一眼。 若不是李慧芝突然开口呵斥,她怎至于叫秦夫人给骂了? 「嗷唔----嗷唔----」几声悽厉像猫被人踩了尾巴的惨叫声。忽而从萧玉琢脚边传来。 萧玉琢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 抱着小重午的丫鬟也心头一颤,连忙往一旁躲闪。 「什么东西?」梅香惊叫一声。 原本这「嗷唔----」的惨叫已经引来众人的视线。 梅香的惊叫声更叫人将目光都随她落在她脚边。 适才撒了那荷花点心的草地上,此时正躺着一只半大的猞猁。 那猞猁倒在地上,四肢伸直,全身不住的抽搐。 它惨叫连连。口中还溢出白沫来。 「这是谁家的猞猁?」梅香惊惑问道。 忽见李慧芝身边的一位夫人勐的起身,「毛毛?我家毛毛呢?」 「赵夫人,你瞧瞧,那是不是你的猞猁?」秦夫人白着脸,指着萧玉琢桌边那只半大的猞猁。 猞猁是猫科,却比猫大得多。 大夏的贵妇们。多有养猞猁当宠物的。 便是男人们打猎,也有带着猞猁去狩猎的。 像猫又像虎的猞猁,有时候真比用猎犬还好用呢。 赵夫人闻言,立时向萧玉琢桌边奔来,她在那猞猁身边蹲了下来,「毛毛?毛毛你怎么了?」 那神情,哪里像是对一只宠物?倒像是对自己孩子一般。 「毛毛?」赵夫人哭嚎起来。 秦夫人赶忙上前,「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赵夫人乃是通判的夫人。 通判是掌管钱粮运输调遣事务的。 刺史和通判,是相互制约,相互监督的关系。 秦夫人的相公就是宛城刺史,她和赵夫人表面和气。私下里关系也是很微妙。 赵夫人的宠物在秦家,突然出了意外,秦夫人不由有些头疼。 「去请大夫来,看看这猞猁是怎么了?」秦夫人吩咐。 赵夫人抱着猞猁在怀中,委屈的哭着,不看秦夫人一眼,秦夫人的安慰之语,她也全当没听见。 「这是中毒了,若有仙人掌,捣碎了灌进去,叫它将东西吐出来,或还有救。」菊香突然说道。 秦夫人和赵夫人闻言,都看向菊香。 菊香立在萧玉琢身后,目光落在那一盘子荷花点心上,眉头紧皱。 「中毒?我家毛毛从来不乱咬人,小孩子见了它都很喜欢,为什么要毒死它?」赵夫人厉声问道。 她先看向秦夫人,见秦夫人一脸茫然,她又勐的瞪向萧玉琢。 萧玉琢迎着她的视线,有些莫名。 「便是你带着孩子,我的猞猁也没有招惹你家孩子吧?你为何连一只宠物也不放过?她们适才还贊你仁心,不忍丫鬟受罚,你……竟是假仁假义吗?」赵夫人厉声朝萧玉琢吼道。 萧玉琢被她吼得莫名其妙,「赵夫人说的哪里话?」 「哪里话?你自己看!」赵夫人指着地上的荷花点心。 她怀中猞猁的鬍子上。也沾着同样的点心渣。 萧玉琢这回儿才明白过来,「我毒死了你的猞猁?哈,这点心不是给我吃的?」 这回整个花园都静了下来。 众人都看着赵夫人,看着她怀中猞猁,和桌在上那一盘点心。 「这点心既是给我吃的,那究竟是想毒死谁?」萧玉琢起身问道。 她声音不大。但花园里太过安静。 连弹唱跳舞的舞姬都停了下来。 所以她的话音,足以叫在场的每个人听见。 萧玉琢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停在了李慧芝身上。 李慧芝垂着眼眸,没有看她,只冷笑一声,「那点心已经到你桌子上老半天了,究竟是谁投毒,还不一定呢吧?为何这般精緻美味的点心,大家都喜欢,偏偏你不喜欢?还赏了丫鬟吃?你是何居心?」 萧玉琢冷冷的回望着李慧芝,「我和丫鬟无冤无仇,和这猞猁更没有过节。我因何要对他们下毒手?」 「玉娘子的意思是,秦夫人和你有过节?是秦夫人在向你下毒手了?」李慧芝冷声问道。 花园之中寂静无声。 众人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来扫去。 秦夫人当即怒道:「去查清楚,从厨房到花园伺候的丫鬟,僕妇,一个都不能漏掉!」 「我在家中宴请各位夫人,本是好意。却有人不安好心,要在这惹事生非!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跟我过不去!」 从厨房到花园伺候的丫鬟僕妇可是不少,一会儿便跪了半院子。 再加上各位到场的夫人,这会儿花园里全是人。 人多却不乱。场面很肃静。 「越王府的娘子,险些在我秦府被人所害,赵夫人的猞猁一命呜唿,这事儿不查清楚,我也没法儿向各位夫人交代,问话之中若是涉及了谁。得罪了谁,还请各位多多包涵。」秦夫人冷着脸把话说完。 萧玉琢和赵夫人都沉着脸坐着。 赵夫人怀中的猞猁,原本似乎还有的救。 可毒点心的事儿,一闹出来,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她一只猞猁,自然是人命更为要紧。 当着众人的面。菊香上前,用银针试那点心。 丫鬟又从前院牵来了一只豺狗。 银针微微变色,却不甚明显。 倒是那豺狗,吃了两块点心,便和那猞猁一样,蹬腿抽搐。口吐白沫。 呜咽的惨叫声,比那猞猁叫的还悽惨。 在场的夫人们脸上都不好看。 这点心她们刚才都吃了,这会儿许是心里作用,都觉得头晕目眩。 秦夫人脸上就更难看了,她耷拉着嘴角如丧考妣。 「这点心都是一起从笼屉里拿出来的,摆盘的时候并没有分别。」厨房的厨娘叩首说道。 「婢子们从厨房取了点心,便直接送到花园里来,中间婢子们都没有分开过……」送点心的丫鬟也纷纷为自己辩解。 李慧芝忽而笑了,「要说,玉娘子也得解释解释,点心在你面前的桌子上摆了那么长时间,你究竟对点心做了什么。也没人看见不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萧玉琢身上。 「玉娘子根本没有碰过那点心!」适才嘴馋险些被罚的丫鬟,突然开口为萧玉琢辩解。 李慧芝冷哼一声,「你的话,不足为据。且那可是你碰过的。」 「婢子……」丫鬟闻言焦急。 「婢子看见了……」另一个小丫鬟突然怯怯的说道。 秦夫人的目光严厉的落在说话的小丫鬟身上,「你看见什么了?说!」 「婢子看见……」小丫鬟看眼萧玉琢,又看了眼李慧芝。低声道,「婢子看见,莲姐姐送点心的时候,忽然落后了几步,和大家分开,跟那位夫人身边的丫鬟偷偷见面。」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和哪位夫人的丫鬟见面?」秦夫人沉声问道。 小丫鬟抬起手,目光切切的看了一圈,最后颤抖的指了指李慧芝,又勐的垂下头去。 众人的目光,利剑一般落在李慧芝的脸上。 「你胡说!」李慧芝大怒起身,「谁指使你信口雌黄!」 「婢子闹肚子,躲在假山下头休息。所以婢子看见了……」小丫鬟低声说道。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李慧芝脸上。 李慧芝色厉内苒道:「竟敢污衊我?」 「婢子亲眼所见……」 秦夫人大怒,「莲丫头!」 送点心的莲丫头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婢子没有,婢子没有……」 「玉娘子桌上的点心,确实是莲姐姐送上的。」花园里伺候的丫鬟纷纷说道。 证据直指那莲丫鬟,和李慧芝。 秦夫人不看李慧芝,只冷冷望着那莲丫鬟,「你嘴硬也罢,这就叫人将你投入狱中,牢狱之中,自然多得是办法叫你开口!」 莲丫鬟跪地,嘤嘤的哭,她看了李慧芝一眼,却不敢说话。 她砰砰的朝萧玉琢磕了几个头。 萧玉琢见她不敢说,忽而起身走向李慧芝。 李慧芝被她冷凉的目光,淡然的气势吓了一跳。 她不由倒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是我不好,得罪了周夫人了,在这儿跟您赔不是。」萧玉琢忽而停下脚步,沖李慧芝福身道歉。 李慧芝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萧玉琢跟她道什么歉? 「那日我儿满月酒席上,我受夫人您激了几句,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众拆穿您怀有身孕月余。叫您丢了脸面,您对我怀恨在心,也是应该的。」萧玉琢长嘆一声,「是我自己招来的记恨,我给您赔罪。」 李慧芝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这会儿,又提这件事做什么! 众人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放过了! 萧玉琢福身颔首。道歉的样子倒是颇有诚意。 众位夫人落在李慧芝身上的目光,便立时饶有深意起来。 这位玉娘子是从长安城里来的。 李慧芝也是从长安城里来的。 旁人和她们两个人都不熟,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前恩旧怨。 可这两个人,那是打从第一次见面就有龃龉的。 如今玉娘子的点心里被人动了手脚,所有的证据又直指李慧芝…… 「是,是婢子……是婢子自己……」莲丫鬟砰砰的叩头。 她这会儿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怕园子里也是没人会相信了。 坐在李慧芝身边的几位夫人,不由都站起身来,向旁人那边走去。 一眨眼功夫,李慧芝便孤零零一个人坐着了。 再没一个人肯亲近于她。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也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儿不屑。 李慧芝在心里咬牙切齿。脸上绷着不显,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捏的紧紧的。 「算了算了,定是这丫鬟贪心不足,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有夫人劝道。 李慧芝是周将军的夫人。 周将军是圣上派到宛城来的军队统帅。 说是来帮扶越王殿下的。 明着帮扶,暗中则是监视之意,他代表的乃是朝廷。 秦夫人不想得罪越王,也不敢跟朝廷过不去。 当即命人将莲丫鬟拉下去杖毙,又忙不迭的安慰萧玉琢,安抚赵夫人。 「请她来做什么?未婚先孕,本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没得辱没了秦家的身份!」赵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其他夫人都小声议论。说下次谁家再办宴席,可千万莫要再请她了。 李慧芝气的牙根儿生疼。 她在长安城的时候分明听说,萧玉琢喜欢吃甜食,这才没在茶里动手脚,反而花了心思在她的点心上! 怎么可能?怎么偏偏那么巧的又叫她躲了过去? 反倒将这脏水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叫这一院子的夫人们都这般嫌弃躲着自己? 李慧芝大约不知道五芳斋,曾经也是萧玉琢的产业。 她要是知道,大概能够明白这点心为何入不了萧玉琢的眼。 没人搭理李慧芝,故意将她一个人冷落在那儿。 李慧芝脸上难看,愤然离席。 她走了之后,奚落嫌弃她的声音就更加没有遮掩了。 「谢谢你,适才竟能勇于为我作证。」萧玉琢笑着对那嘴馋的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垂着头,脸上微微一红,「娘子维护婢子,婢子心下感激,却不知能回报娘子什么,不过是说句实话,若是这话婢子知道却不说,只怕自己良心上都过意不去。」 梅香嘻嘻一笑,「幸而那点心你没吃,如今想来还是后怕的!竟然会有那么阴毒的手段!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害人!」 「是娘子心善,这才有神灵庇佑!」丫鬟福身说道。 萧玉琢叫梅香去跟那指正李慧芝的丫鬟道谢时,才知道,那丫鬟是这嘴馋丫鬟的小表妹。 那小丫鬟正是因为萧玉琢为她表姐说情,这才感激,壮胆站出来指正李慧芝。
第116章 宏伟远大的志向 萧玉琢遇见的事情,大约算是好心有好报。 秦夫人因为她的点心被人投了毒,心中后怕也过意不去,对她越发的客气。 宴席结束,她临走的时候,秦夫人还专程送了好些礼物叫她带走。 并亲自送出了秦家二门。 但世上的事,也并非好心都有好报的。 景延年将妻儿都无奈留在京中,为圣上的千秋大业征战沙场,也算是尽忠君之心了,这份心也是好的。 可回报不知算不算好? 他前脚刚到了长安城,人还没到皇宫,便听闻宫中传出消息说,圣上感念景将军为国征战,骁勇无敌,特赐恩典,将突厥公主赐婚于景延年。 「将军,赐婚的旨意从宫中传来,且圣上有意在百官面前提及,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中散布开了。」廖长生先行进长安禀报将军回到长安的消息。 他得了信儿,就连忙往回赶,来告知景延年。 景延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脸色黑沉难看,他嘴唇紧抿,未置一词。 「将军……」廖长生看着他的脸色,心下难安。 将军进长安城之前,脸色还是很好的,眉目上都有喜气。 可这会儿,将军眼目之中却有隐约的杀意涌动。 「将军,该……该下马了……」廖长生见景延年一路御马而行,到了皇城门前,也未勒马停住,不由出声提醒。 百官就在皇城门前相迎。 景延年却神色冷漠的坐在马上,一点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恭迎将军凯旋!」百官们拱手说道。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很冷的看了看皇城的高门。 朱红的大门上,有金色的柳钉,映着阳光,泛着清冷高贵的金光。 他轻哼了一声,翻身下马,也不理会前来迎接他的百官,径直往宫门前走去。 「圣上正在勤政殿里等着将军,请将军卸甲前往拜见!」宫门前等候引他去见圣上的内侍躬身说道。 景延年连前来迎接他的大臣们都不理会,又怎么会将几个内侍放在眼里? 他连侧目都不曾,径直入了宫门,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内侍被他吓了一跳,想拦却又有些不敢拦。 只好一群人跟在他后头。小跑追着他。 被晾在宫门外的百官傻了眼。 这景延年打了一场仗,从西域回来之后,如今可是更傲了啊? 以前尚且将人放在眼里,如今鼻孔都要朝天了吧? 「不是景将军傲,没瞧见他适才一脸怒气?」有个御史小声说道。 他身边的人,以为要听到什么内情,连忙凑上来。 「他当初愿意去往西域征战,乃是因为圣上同意,他得胜归来,就叫他復娶萧氏……如今他回来了,圣上却赐婚突厥公主。」御史哼了一声,「他岂能愿意?」 「那萧氏以往还是郡主,如今连郡主都不是了,且性子跋扈,有什么可惜的?听闻突厥人眼窝深。眼眸明亮,天庭饱满,鼻樑高挺……那突厥的公主定是漂亮非常,不比復娶萧氏更好?」也有人不服气的反问道。 大臣们如何争论,景延年管不着。 他未卸去软甲,便直接闯入勤政殿,直面圣上。 「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景延年单膝跪地行礼。 圣上看到他一身软甲,浑身的气势比那铠甲还要冰冷,不由的眉心一跳,「爱卿终于归来,朕心甚悦,快快请起。」 景延年起身抬眼望了望圣上,又低下头去,他浑身不悦的气势太浓烈。适才那远远一眺,整个勤政殿里都是他不满之势。 「臣刚入长安,便听说圣上赐婚?可是谣传?」景延年沉声问道。 圣上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鬍子,「这……朕爱惜卿,且突厥议和其中一条便是有意同我大夏和亲。以往和亲,都是中土送和亲公主去往蛮夷之地,如今那突厥愿意送公主来和亲,虽没有言明臣服,却也有臣服之意。朕心甚悦。」 景延年眯眼没有说话。 圣上兀自笑了笑,「景将军一向深得朕心,想来如今定能理解朕的喜悦之情吧?景将军的心情也是同朕一样吧?」 景延年哼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在勤政殿里显得格外清冷,与圣上脸上的欢喜格格不入。 「臣不能理解。」景延年开口说道。 圣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勤政殿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景延年抬头看着圣上,「臣只愿接走臣的妻儿,不敢妄求其他。我大夏好男儿无数,圣上若要赐婚,欣然接受的大有人在,恕臣难以从命。」 「你……」圣上抬手指着景延年。 这般当面拒绝,让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 圣上心头不喜,却堪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嘆了一声,「不是朕为难你,实在是……唉……朕是心疼你呀!」 景延年眯眼看了看圣上。 圣上又嘆了一声,「爱卿可能还不知道,萧氏她……她……」 景延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言不发,静等着圣上的解释。 他回到长安之前,还叫人打听了。看看圣上打不打算跟他说实话。 没想到,长安城里都说,萧氏还在永安殿里被好生照料着。 圣上说着竟哽咽起来,抬手用袖角沾了沾眼睛,「爱卿不知……朕唯恐影响了爱卿在外征战的心情,朕一直叫人瞒着……萧氏她,她……」 景延年只觉自己心里闷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举目看着圣上,「她怎么了?」 「她难产而死了……」圣上垂泪说道。 景延年高挺的身形都微微晃了一晃。 这话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即便他知道圣上是骗他,可这话也如同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头上。 「圣上说什么?」景延年脸色难看之极。 圣上又抹了抹眼睛,「朕知道年儿你定然承受不住,所以朕没敢叫人告诉你,就在永安殿,朕已经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稳婆,可还是……」 「别说了。」景延年突然打断圣上。 他脸上的表情清冷至极。 圣上满目哀伤的看着他,「朕心里也不好受啊……」 「既然是难产而死,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景延年一字一句。 他冰冷的声音在勤政殿迴荡。 圣上脸色瞬间也变得难看,「死者长已矣,年儿你要节哀顺变,萧氏和孩子已经与世长辞了,长眠地下,你这般不是爱他们,而是……」 「臣要开棺,亲自与他们告别。」景延年面无表情,语气却坚决的不容拒绝。 圣上眉头紧皱,这景延年怎的这般固执,虽说和自己当年的韧劲儿很像,可怎的比自己当年还倔呢? 「年儿,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可是你这般是对死者不敬呀!死者为大,你再开棺……」 「臣在西域征战,她母子在京,臣终于回到长安,准备欢欢喜喜接她母子回家之时,圣上却告诉臣,臣一面都不能再见他们,还要另娶他人?」景延年哈的笑了一声,「此命,恕臣难以遵从!」 圣上拍了下案几,霍然起身。 他不敢说当初的火灾,更不敢说萧玉琢母子是在火灾之中已经丧命了。 因为那火灾发生的太早,那时景延年甚至还未能赶到西域。 若是那个时候萧玉琢已经死了,圣上应该告知景延年,而不是瞒着他。 如今说她难产而死,面子上就好看的多了,不能说是圣上没照顾好他们,只能说她命该如此。便是另外赐婚,也是皇恩浩荡。 这就显得圣上仁义诚信。 可景延年坚持要开棺,却是叫圣上全无防备。 「你既爱惜她,就当尊重她,哪有已经下葬了,却要开棺的道理?」圣上皱眉说道。 景延年拱手抬眼,直视圣上,「圣上果真不肯叫臣见他们母子一面么?」 「这……如今天热,自下葬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你现在开棺,能看到什么?」圣上怒道。 景延年站着未动,眼神一瞬不移。「圣上若要赐婚,臣必要先开棺。」 「你……竟敢威胁朕?」圣上瞪眼,不敢置信。 景延年面无表情,「臣不敢,但臣为夫,为父,别无选择。」 「你……」圣上被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来人,请德妃来!」 景延年微微一愣。 正说着他的事儿,圣上突然请德妃作甚? 前朝的事情,如今已经允许后宫干预插手了么? 景延年眉头微蹙,心下不明。 但看到被人从侧门扶进殿中的德妃娘娘之时。 他瞬间就懵了。 他浑身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僵住,目瞪口呆的看着「德妃娘娘」,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德妃娘娘走到他一旁,沖圣上福身行礼。 她那再熟悉不过的温婉嗓音沖入他的耳朵。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阿……阿娘?」景延年颤声道。 景夫人转过脸来,眼中莹莹有泪。 她已是许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自打儿子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跟儿子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母子分离也就罢了,她连自己喜欢的儿媳,孙子的面都见不到。 当为儿子照顾他们母子,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到了儿子儿媳的对立面。 她心中苦楚,难以言说。 「阿娘?德妃是怎么回事?」景延年眸色如墨,漆黑深邃。 景夫人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景延年的手。 景延年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躲开了她亲昵的动作。 景夫人见状一怔,面色受伤。 圣上沖梁恭礼微微点头。 梁恭礼连忙遣退伺候的宫人,他自己也守在殿门口。 「你是朕的儿子。」圣上忽而开口说道。 景延年勐的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圣上,「什么?」 「当年你阿娘还在长公主府侍奉之时,朕在阿姐府上醉酒……事后倒忘了此事,幸而你阿娘坚韧,不惜一切将你生下来,照养长大,成人成才。上天又安排你以报效朝廷的方式,回到朕的身边。」圣上长嘆一声,「上天待朕不薄。」 景延年看了看圣上,又看向景夫人。 景夫人皱眉,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声,「我没有爹,打小就没有,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就更……」 「年儿!」景夫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的话音。 景延年垂眸看着景夫人,抿唇隐忍。 圣上嘆气,「你好好劝劝他吧,朕知道。朕亏欠你们母子良多,朕日后必定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的!」 景夫人垂头应了。 圣上起身,向殿外行去。 临行过景延年母子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缓缓说道:「如今越王已经请去了封地宛城,你与纪王之间,朕更偏爱与你,且你立有战功,将来更名正言顺。朕如今会封你为王,并且昭告天下,你的身份。过不了几年,朕也该立储了。」 圣上说完,目光饶有深意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呵呵笑了,「圣上以储君之位相诱惑,想叫臣为什么事妥协呢?如今是妻儿之事。将来呢?臣妥协了一次之后,是不是就把臣的脖子送进了套中?日后事事都要被牵着走了?」 「你说什么?!」圣上大怒。 景延年面色难看,他心头正怒,一丝服软之意也没有。 景夫人连忙福身,「圣上赎罪,这孩子二十多年来,全然不知真相,从小被人骂没爹的孩子,他一时难以接受,求圣上恕罪!」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朕先有愧于你,如今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临出殿门,还叮嘱景夫人,「好生劝诫了他!」 圣上走出大殿。 殿外还有宫人守着。殿内便只剩下景延年母子。 高阔的殿宇,此时显得格外的寂静。 景夫人抬手想摸摸景延年束起的髮髻。 景延年却往后仰身躲开了。 他看着景夫人的目光,尚有防备疏离之意。 景夫人抬手捂了捂脸,闷声道:「打从你小的时候,我就想过,若是我为你找回了父亲,必然有一日要失去你。皇家冷情,多得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将你送回李氏,不是叫人害了你性命,就是叫你和我离了心。我宁肯什么都不要,叫你跟了我的姓,哪怕一生庸庸碌碌,只要平安就好。」 「那为什么要说?」景延年冷声问道。「二十多年都瞒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 「我要见玉玉,我要见我的孙子,我怕圣上会害了他们……」景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越来越疏离的儿子,忙不迭的解释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圣上若是知道玉玉怀着的乃是他的孙儿,必能留的他们命在吧?」 景延年微微皱眉。 「可我没想到,便是我说了,圣上也一直不肯叫我见他们,难产之事,我也是在你快要到长安这两天才刚刚听闻。」景夫人说着,眼中又涌出泪来。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没有保护好母亲,叫母亲只身被抓入宫中。儿不孝。」 景夫人听闻这话,连连摇头,「你不怪母亲瞒了你这么多年,又在你已经不需要父亲关怀之时,兀自说出这件事,母亲已经心觉安慰了。」 「母亲要劝儿什么?劝吧?」景延年淡漠说道,「免得圣上叫你说的话,你不说倒还要受罚。」 景夫人连连摇头,「如今玉玉已经不在了,玉玉腹中的孩子,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你儿时悽苦,受人欺负,自强长大,却丢妻离子……娘什么都没能给你,只给了你一生苦难……娘不是个好娘亲。娘愧对你……」 景夫人哭了起来。 景延年皱眉,终于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扶住景夫人。 「不能怪你,母亲能生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养我长大,便是对我莫大恩情,儿的苦难,亦是娘亲的苦难。」景延年说道。 趁着两人离得近的机会,景夫人小声道:「我不信圣上说难产之死,我总觉得玉玉命不该如此。圣上许你储君之位,许我皇后之尊,我不稀罕,不论我儿你想如何选择,阿娘都支持你。」 景夫人飞快说完,又嘤嘤的哭起来。 景延年神色一缓,握着景夫人的手,微微紧了紧,又放开来,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圣上他是真心爱惜你的,以往是赏识你的才干,如今更添了慈父心肠,圣上为你安排的,都是对你最好的……儿啊,你不可不理解圣上一片苦心啊!」景夫人跟景延年小声说了话之后,这会儿再劝,全然没了压力,话说的极为顺熘。 说了一阵子,圣上又回来,「年儿可想通了?」 景延年勐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手谕来。 圣上眉头一皱。 「这手谕。乃是臣离开长安去往西域之前,圣上赐给臣的。」景延年缓声说道,「手谕上书,圣上要赐臣为王,许臣从宫中迎娶萧氏玉琢,封臣儿子为世子。」 圣上脸色难看,他自然知道这手谕里写的什么,「你如今拿出这手谕来,是什么意思?」 景延年勐的往前走了几步。 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大惊,纷纷护在圣上跟前。 景延年却抬手将手谕填进了香炉里。 明黄色的绢帛立时变黑,不多时便化为灰烬了。 圣上惊愕看着景延年,片刻脸上溢出笑容来,「如此,年儿是想通了么?」 景延年拱手,「臣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圣上龙颜大悦。朗笑道:「好!朕这就……」 「臣之妻儿,尸骨未寒,臣断然不会另娶突厥公主!封不封王,乃在乎圣上的心意,臣绝不敢奢求。」景延年拱手道,「臣儿时有没有父亲,由不得臣。如今有没有父亲,也由不得臣。」 说完,他便拱手往后退了几步,「臣一路从西域赶回,着实疲累,求圣上容臣告退。」 景延年说着求圣上,可没等圣上开口同意,他已经退出了了殿门。 圣上被他气得面目狰狞,绢帛在香炉中燃烧,发出一股煳味儿,叫圣上心头更怒,「他,他这是什么态度?」 殿中皆是圣上暴怒的声音。 「瞧瞧你教出的是什么好儿子?」圣上朝景夫人怒吼。 景夫人垂着头,温婉恬静,一句辩解也没有。 圣上有气没地方撒,挥手道:「还不退下。」 景夫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圣上坐在殿中生着闷气。 「圣上,若是萧氏没死,圣上可会叫景将军復娶萧氏?」敢问出这般的话的,也只有圣上身边最的脸面的内常侍梁恭礼了。 圣上侧脸,看他了一眼,冷哼一声,「突厥使臣议和的条件,点名要景延年娶突厥公主,如今便是萧氏仍旧在宫中。那也不能做景延年唯一嫡妻!」 梁恭礼微微垂了垂头。 圣上又道:「更何况,朕若是封景延年为王爷,以萧氏的性子,只怕等不到朕立他为储君,等不到他入主东宫,就会开始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广结党羽!」 梁恭礼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过是个女子。」 「呵呵,女子?她可未必将自己当女子,」圣上冷笑,「她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太子妃,只怕看不惯朕年富力强,忙不迭的就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还不害了朕去?」 梁恭礼面上一惊,「圣上慎言。」 也只有梁恭礼敢这般劝圣上。 圣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朕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氏已经死了,这些也都是无妄之谈。」 「可是景将军如今心里还对萧氏念念不忘……」梁恭礼低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圣上便怒拍案几道:「传朕旨意,派兵围住将军府,在景延年想清楚,答应赐婚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将军府。」 景延年出征西域之前,将军府被包围。 景延年凯旋,还不到一日,将军府又被包围。 长安人一脸懵懂的看着将军府,荣辱就在一瞬间,在景延年的身上真是彰显的淋漓尽致。 将军府被包围的时候,廖长生就在将军府上。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寻到廖长生,「廖宿卫,您快去看看吧,将军府又被包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就连你我,都出不去了!」 廖长生不急不忙,抿了口茶汤,「哦。」 管家狐疑看他,「我去主院,将军却不肯见我,廖宿卫还不速速去告知将军?」 廖长生摇了摇头,「别急,将军怎会不知道?」 管家看他气定神闲,只好将信将疑的退出花厅。 廖长生放下茶碗,长舒了一口气,「将军未卜先知,当真英明啊!」 原来廖长生护送回将军府的马车上,根本没有景将军。 只有景将军的一副铠甲,一个护卫。 景延年出了宫门,不骑马,反而要乘车的时候,廖长生还奇怪呢,原以为将军是一路奔波太累了,他也没多问。 没曾想,到那没什么人的半路上,马车里却勐的一晃。 他还未回过神来,车门前便箭一般,跃出一个人影来,抓着马车近旁的护卫,就给扔进了马车里。 「将军府且交给你。」景延年扔下一句话,穿着一身常服。便策马而去。 于是如今被圣上包围了的将军府里,根本没有将军。 当初西苑大火以后,萧氏就已经不在宫中了,圣上难产而死的说法,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将军? 廖长生又呷了口茶,神态悠然。 景延年纵马疾驰,他一身常服,长安城的平民自是不认得他。 可恰在南城门附近的纪王一行,却是被他马上潇洒的姿势吸引住了视线。 「咦,那马上之人好生眼熟?」纪王惊讶道。 随从也瞪大了眼珠子,「是……是景将军吧?」 纪王眯了眯眼睛。 细看之时,景延年已经冲出了城门。 城门口这会儿过往检查正是松懈之时。 纪王皱眉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景将军。」 纪王的随从连忙道:「那要禀奏圣上知晓啊!景将军一身常服,这么急急忙忙的冲出城去。定然是私自出城!」 纪王抬手敲在那随从脑袋上,「禀奏圣上知晓?你可知景将军这是去往哪里?」 随从皱眉,思索一番,「若是去西域,应当走西城门,如今却是走南门,这是……」 纪王勾了勾嘴角,「多半是去宛城吧?」 随从长长哦了一声,「去找越王殿下?」 纪王轻笑,「我都能猜到萧氏有可能是被越王撸去,景延年如何猜不到?他此去或有好事发生,我只用静观其变。」 随从连连点头,「是,属下等什么都没看到。」 景延年马不停蹄,直奔宛城。 他从西域回来本就是风尘僕僕,这会儿却全然顾不得疲惫了。 只是他跑的再快,却还是没有消息流传的快。 更何况萧玉琢专门让人留意长安的消息。 「娘子……」梅香一脸晦暗的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抬眼看她,「打听到什么了?算着时间,从圣上召将军回长安,如今也该到了吧?」 梅香垂着头不说话。 竹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又不好意思说吧?」 梅香瞪了竹香一眼,却难得的没和她抬槓。 「说吧。」萧玉琢将刚换过尿布的重午放在床榻上。 小重午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兀自玩儿的开心。 陈曦月在床榻边,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 「娘子,婢子说了,您可别生气。」梅香小声道。 她这么一说,竹香、菊香都忍不住抬眼看她。 连陈曦月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萧玉琢却笑了一声,「说吧。我不生气。」 梅香皱着眉头,飞快的看了萧玉琢一眼,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道:「圣上说娘子难产而死,另外给将军赐婚突厥公主。」 「也……欺人太甚了!」竹香一个力道控制不好,啪的把手上的白瓷小碗儿给捏碎了。 里头本是要给小重午喝的水,洒了她满手。 梅香菊香连忙去看萧玉琢的脸色。 萧玉琢眼眸沉了沉,半晌慢腾腾的哦了一声。 「娘子……」 萧玉琢哼笑,「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娘子,将军定不会同意的!」梅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当初把指望放在圣上身上,以为将军打了胜仗,圣上就会恩准他復娶我,想法还真是天真。」 「娘子,那如今该怎么办?」菊香声音还算冷静。 梅香自己都快哭出来,她连连摇头,「不管圣上怎么说,将军都没答应呢。」 「若是圣上以忠君为先来要挟他呢?更何况,景夫人身在何处,我们一直都没有打听到,你说人在哪儿我们才会打听不到?」萧玉琢反问道。 梅香怔了怔,「不会在宫里吧?」 萧玉琢没说话。 梅香连连摇头,「不可能,定然是因着娘子不在京城,所以消息才不好打听。」 「娘子,将军对娘子的心,定然不会变的。」竹香也说道。 梅香附和,「是啊,便是有了个突厥公主,也不能怎样。」 萧玉琢却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泛着冷凉,「在圣上眼中,在如今世人眼中,女人是什么?不过是和亲联姻的工具,这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若是出身再贫贱一些,那女人不过就是男人手中狎玩的玩物。」 她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屋里四个丫鬟都是一愣,抬眼看着她。 萧玉琢神色很淡,虽有怒气,但怒中更显冷静。 「指望着圣上施恩,于是我沦落到今日的处境。」萧玉琢哼笑了一声,「与其指望着将军违抗圣旨来救我,不如自救。」 「娘子要如何自救?」梅香立即问道。 「若是联繫了梁掌柜,或许当初的五芳斋的利钱,城南的利钱,还有德信柜坊的钱,如今还能拿到不少呢。」竹香立即想起来。 萧玉琢微微凝眸,「梁掌柜毕竟和圣上身边内常侍关系过于亲近,如今不好联繫他。且想别的办法吧。」 主僕之间的话叫陈曦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主僕已经停下话音半晌,她才怯生生问道:「娘子的话,婢子没态听明白,娘子是说,娘子有志向改变当街社会,女子处在底层,任男人摆布的事态么?」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这不失为一个宏大的理想。 她想证明自己,想要独立。往远大了说,那自然也是在证明女人并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女人从思想到行为上,都完全独立的个体。 「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得从最小的方向着手……」 「娘子可以带上婢子么?」陈曦月小声问道。 萧玉琢笑起来,「你想干什么?」
第117章 仗势欺人 「婢子也想证明自己,当初我和弟弟一起读书,可我爹我爷爷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说读书无用,又不能考功名,硬是不叫婢子读了。」陈曦月撇撇嘴,「可婢子那弟弟,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上,却什么都不用干,家里的活儿,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是不公平,在男女之间,什么时候有真正的公平?」竹香皱眉,「当初师父教习武艺,许多功夫都不肯传授与我,硬说是我天赋不行,却告诉那些男弟子,说这些功夫都是传男不传女!」 萧玉琢正要点头。 菊香却转身走了出去。 她微微一愣,梅香上前小声说道:「菊香当初是为了给娘子身边培养医女才被送到太医身边学习,可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少受刁难,磋磨……太医院的人没少欺负她,若是不她比旁人更用功,早就被踢出太医署了。」 萧玉琢面色恍然,连连点头,「不怕受委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跟着你家娘子大胆往前走!」 「娘子有什么打算?」陈曦月又问了一遍。 萧玉琢微微一笑,「明日先带你们去宛城转转,不管想做什么,先得有立身之本。」 几个丫鬟看她淡然自信的神色,不由就有了底气,连连点头。 次日萧玉琢跟越王说,她要出去走走。 李泰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长安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萧玉琢嘆了口气,「越王指的是景延年返回长安,还是指圣上赐婚?」 李泰微微一愣,似没想到她说的这般直白。 且说的这般直白以后,还能这般平静? 「就是因为知道了,心中不痛快。这才想要出去走走。」萧玉琢说道。 李泰皱眉,「你这反应,未免太冷静了?」 萧玉琢闻言笑起来,「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当初的郡主了。不冷静能怎样?跑回长安城去质问圣上?质问景延年?」 李泰饶有深意的看她,「你能冷静是好事,既然知道回长安城不可能,是不是也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了?毕竟谦益他需要一个爹。」 「重午。」萧玉琢说道。 「谦益。」李泰皱眉纠正。 萧玉琢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好,小名重午。」李泰说。 萧玉琢微笑着转过身来,「越王说的不错,我确实要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才要出门走走,熟悉一下宛城。」 「熟悉。难道不应该从自己身边开始熟悉?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熟悉?」李泰轻笑。 萧玉琢眯眼看着李泰,「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出去走走,你是允,还是不允?」 李泰沉默了片刻,「允了。」 萧玉琢点头就走。 李泰剩下的话,都被她扔在了身后。 陈曦月和菊香被留在了家里。 萧玉琢带着竹香梅香一同出门。 宛城的街道上很热闹,沿街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马车停在集市外头。 萧玉琢带着两个丫鬟下车。 才走了没多远,便瞧见一大群人围着颗老槐树,在看什么热闹。 萧玉琢好奇,也往近旁走了走。 「给你两吊钱,丫头跟我走!」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头传进来。 竹香在前头给萧玉琢开道。 她手上身上有巧劲儿,硬是将人群里挤出一条缝儿来,带着萧玉琢和梅香挤到了前头。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跪在老槐树下头。身前立着个牌子,写着「卖身葬父」。 女孩子垂着头,头髮有些散,身上的粗布衣服打着补丁,且被洗的掉了颜色。 「起来吧,两吊钱,足以叫你埋了你父亲了。」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捏着帕子,一手掐腰,指着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抬起头来,「能先给钱么?好叫我去义庄埋了我父亲。」 「你先跟我走,两吊钱也挺沉的,我总不能都揣在身上呀?」妇人笑道。 小姑娘正要爬起来,人群里有人道:「水香又来拐女娃子了!」 「什么叫拐?会不会说话?跟了我,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打扮的漂漂亮亮!什么事儿都不用愁?」妇人立即掐腰朝人群里嚷道。 人群中有人笑起来,「是吃喝不愁,可好人家的姑娘这辈子也都毁了,甭想再嫁出去了!」 那小姑娘脸色一怔。 梅香立即跟一旁的人打听,「那她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开妓院的呗?」看热闹的人笑道。 小姑娘一听,立即翻身跪好。 「跟我走!」水香上前扯那小姑娘。 小姑娘连连摇头,「我不跟你走,你的两吊钱,我不要了!」 「你说不要就不要?当我说的话是放屁?」水香骂道。 梅香撇了撇嘴,「她这样,也配用『香』字?真是辱没了这个字!」 萧玉琢清了清嗓子,「你钱还没付。就硬拉人跟你走?」 水香抬眼向萧玉琢看过来,「多管闲事是不是?这儿有你什么事儿?」 「别惹事儿!」一旁看热闹的劝道,「能开妓院的,那都是上头有人的,娘子别给自己找麻烦!」 小姑娘看了萧玉琢一眼,连忙朝她磕头,「求娘子买了婢子吧,婢子什么活儿都能干!不怕苦不怕累!当牛做马伺候娘子!」 梅香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小姑娘脸上窘迫,砰砰的磕着头,「求求娘子了,娘子买下婢子吧!」 水香瞥了萧玉琢一眼,「少跟我这儿逞能,我水香在宛城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你不过是宛城哪个富户家里的小娘子吧?这事儿你最好别搀和。」 萧玉琢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那小姑娘,「我要非搀和了呢?」 「这丫头尽多值两吊钱,我出三吊,老实跟我走,这位娘子您也别找事儿,咱们都开开心心的。」水香哼了一声。 小姑娘一听,急了,连忙沖萧玉琢磕头,「娘子,婢子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想进那种地方,若是进了那种地方,婢子还不如死了算了!求娘子救婢子!」 「还不是我家娘子的婢女呢,一口一个婢子,倒是叫的亲。」梅香笑道。 「这是缘分吧?三吊是你给的最高价了?」萧玉琢抬眼看着水香。 水香怔了一怔,「咋?你还准备跟我抬价啊?当我怕你不成?」 萧玉琢笑着摇头,「没想抬价,梅香,拿十吊钱给她。」 十吊钱一出口,周遭霎时一静。 这年头,人比牲口贱,一个眉目清秀,经过牙行调教的丫鬟,也不过才三四吊铜板。 且这里头还是有牙行抽成的成分在。 像这种街头自卖自身的,给个一吊两吊也是算不少了。 水香那路子不正,给三吊也算仁义。 萧玉琢一下子拿出十吊钱,可把周围的人看傻了眼了。 「还说你不是抬价?」那开妓院的水香嘴唇一哆嗦,「这价也没法儿再往上抬了。」 梅香回车上拿了铜钱来。 当着众人的面交在那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两行,「娘子是婢子的恩人,婢子打从今儿起,就是娘子的人了!生是娘子的人……」 「打住,」萧玉琢打断她话音,「梅香,扶她起来,找个茶楼,好好说话。」 「嘿,在宛城的地界儿上,我还没见过敢跟我醉乡楼过不去的人呢!」那老鸨指着萧玉琢的背影叫嚣。 一旁有人劝她,「人家说拿出十吊就拿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别是什么高门大户,得罪不起!」 「嘁!」水香不屑,「宛城的高门大户,没有我不认识的!她家车夫丫鬟,没一个瞧着眼熟的,那马车也再普通不过,连徽记都没有,能是什么高门大户?」 旁人见状,也觉得有理,纷纷摇头为萧玉琢嘆息。 水香指着萧玉琢的马车道:「你给我等着!」 萧玉琢本要去茶楼,可看小姑娘穿着打扮,便转而去了客栈。 叫小二烧了热水,让那小姑娘去洗洗,又叫竹香去买了成衣来。 小姑娘洗漱。换了新衣服,这才被带到萧玉琢面前。 「婢子兰雪,父家姓刘,五岁时阿娘生弟弟,难产而死,去年爹爹又染了病,没钱医治,昨日去了。」小姑娘叩头说道,「感激娘子今日相救,婢子当牛做马,报效娘子。」 「我家娘子不缺牛,也不少马。」梅香掩口笑道。 萧玉琢打量着梳洗一新的刘兰雪,她一脸英武之气,利落干练的倒有几分竹香的气势。 只是一身新衣服,让她颇有些不自在。 「那……那婢子……」 「你会干什么?」萧玉琢问道。 「婢子会缝补浆洗,也会烧火做饭。」刘兰雪连忙说。 萧玉琢点头,「你可会些什么旁人不会的?」 刘兰雪紧张皱眉,「别的……别的婢子不,不会了呀……」 她忽而掏出怀中的十吊钱,只拿了一吊,剩下的又还给梅香。 「叫婢子葬了父亲就够了,剩下的,还给娘子,婢子不值那个价,婢子只会做些粗活。」刘兰雪闷声说道。 萧玉琢笑着正要开口。 忽听外头一阵嘈杂。 「人在这儿!听说就进了这家客栈!给我搜!」一个尖利的妇人声音传了进来。 竹香往门口一眼,回头道:「是那个老鸨追来了!」 「是我牵累了娘子,」刘兰雪将那一吊钱揣入怀中,恭恭敬敬的朝萧玉琢磕了头。「婢子若是能囫囵回来,就好生伺候娘子,若是婢子回不来……」 她声音一抖,又将揣入怀中那一吊钱拿了出来,迟疑的交给梅香。 梅香一怔,背着手往后缩。 「求姐姐到义庄,将我父亲的尸首领出来,给安葬了就是。」刘兰雪说完,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鼻涕,神情很有些决然的向外走去。 萧玉琢微微皱眉,「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娘子救我,是我的主子,更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害了娘子去!」刘兰雪站在门口。背着身子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我买下你,可不是叫你去送死的。」 竹香抬手拍了拍刘兰雪的肩膀,「别怕,我看了,也就七八个人,没多大事儿。」 竹香说完,那老鸨带人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里传了进来,越来越近。 刘兰雪有些紧张,「娘子还是不要招惹他们了,这醉乡楼的水香,很有些来头的。」 「邪不压正,她有来头又怎么样?」萧玉琢轻笑,「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她有权势也不必怕她。」 「人在哪儿?一间一间给我搜!」老鸨的声音听起来很横。 刘兰雪咬着下唇,脸色紧绷,她拳头握紧,回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看了看竹香,「姐姐不必为我出头,待会儿护着娘子,别叫这些人惊着娘子!」 说完,刘兰雪一把拉开了房门。 「不用一间一间找了,我就在这儿!」刘兰雪吼道。 老鸨哈的笑了一声,「你出来就好,省的我费劲儿,那出十吊钱买了你的小娘子呢?她人在哪儿?」 刘兰雪板着脸,「不关你的事儿。你不是要来抓我么?来呀?」 老鸨哼笑了一声,「她当众扫了我的面子,也不打听打听醉乡楼在这宛城的地界儿上,是她惹得起的么?她人呢,我不但要抓你,还要让她长长记性!」 「娘子已经走了,娘子和你无冤无仇,不过是为了救我,才和你冲突两句,你别仗势欺人!」刘兰雪面色僵硬。 老鸨笑了一声,「仗势欺人?权势是拿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欺人的吗?定然还在这家客栈之中,给我上!」 刘兰雪低吼一声,竟然闷头沖了上去。 「这丫头还真有股子狠劲儿,不过这么冲上去。她是不要命了么?」竹香站在门口,啧了一声。 萧玉琢正要叫竹香去帮忙。 却听竹香惊讶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梅香连忙也往门边跑去,「那丫头受伤了么?」 待梅香到门口往外一看,也是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忘了合上。 萧玉琢不仅狐疑,外头是个什么情形? 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口。 却见刘兰雪一个人,双臂张着,硬是将两三个男人给抵挡住了。 她咬着牙,脸面脖子都涨的通红,力气大的连三个男人合力都未能冲破她的阻碍。 「好大蛮力!」竹香惊讶道。 「在那儿!」老鸨瞧见了萧玉琢,抬手指着她,「快去快去!把她给我拿下!」 竹香冷哼一声,飞身而上。 几个冲过来的小伙计被她抬脚踢翻在地。 客栈的走廊里一时间乒桌球乓的热闹起来。 打斗声。尖叫呻吟声不绝于耳。 梅香站在门口看的津津有味。 萧玉琢却一直眯眼看着那刘兰雪。 她不会功夫,身形也不似竹香那般敏捷气势。 但她很有力气,一般的男子一个两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老鸨带来了七八个伙计。 在竹香和刘兰雪面前,全然不够看。 竹香勐的飞起一脚,将一个伙计朝那老鸨踢了过去。 那伙计的身子向一个布袋子一般,砰的砸在那老鸨的身上。 老鸨躲闪不及,「哎哟----」一声惨叫,被砸倒在地。 「你,你们……」老鸨扶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髮簪都歪了,头髮散乱,显得狼狈,「你们给我等着!」 狼狈的样子,叫她放的狠话少了几分气势。 她身量丰腴,扶着后腰,倒是跑的比兔子都快。 刘兰雪拍拍手,她只会使蛮力,并不懂功夫,这会儿也有些狼狈,新穿上的衣服,也在打斗之中被扯烂了。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自在而舒畅,「我家娘子说了,邪不压正!我们不怕你!」 「等着!给老娘等着!」老鸨跑出客栈了,还在叫嚣。 刘兰雪掐腰,哈哈大笑。 笑了两声,才发觉走廊之中格外的安静。 她迟缓的转过脸来,瞧见萧玉琢主僕一行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她有些侷促的搓着手,「那个。婢子……婢子……」 她低下头,拽了拽衣角,不知道是她手劲儿太大,还是衣服太不结实。 本来只是个小口子,被她一扯,刺啦一声,成了大口子。 梅香掩口忍笑。 萧玉琢轻咳一声,「再拿一套衣服来。」 「不用不用,婢子穿不得好衣服,这料子矜贵,得好好爱惜,婢子是粗人,辱没了这衣服,还叫婢子穿先前那粗布的衣服。就最好了。」刘兰雪连忙说道。 「只有衣服辱没人的,没有人辱没衣服的。衣服难道能比人还尊贵么?不过是这料子的衣服不结实,不耐穿罢了!」萧玉琢平声静气的说道。 刘兰雪微微一怔。 萧玉琢已经吩咐梅香再去买一套结实的粗布衣服来。 「粗布衣服虽说不好看,颜色不够鲜亮,可它结实耐穿,显出质朴踏实的品质,这种品质岂不比花里胡哨更为可贵么?」萧玉琢笑着叫刘兰雪去换衣服。 刘兰雪头一次听人说,这上层人士不会穿,也看不上的粗布衣服,竟然也有这么高贵的品质。 她换衣服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 她换好了衣服出来,甚至觉得自己也带上了粗布衣服那种高贵的品质。 「走吧,免得那老鸨再来找你,我们同你一起去义庄。」萧玉琢说道。 刘兰雪却说什么都不肯,「婢子如今已经被娘子买了去,婢子就是娘子的僕婢了,得先去衙门里办了手续才行。」 萧玉琢轻笑,「我不怕你跑了,先安葬你父亲要紧。」 刘兰雪连连摇头,就是不肯。 「娘子,这丫头实诚,怕娘子安葬了她父亲,却又不肯要她,还是先为她办了卖身契吧?」梅香似乎更懂得丫鬟的心,小声劝道。 萧玉琢见刘兰雪连连点头,眼神中带着忐忑和小心翼翼,便只好答应下来。 不过他们没去衙门,身边就有识字的丫鬟。 梅香写了卖身契,刘兰雪在上头按了手印便是立下确据了。 萧玉琢让她也坐上马车。一行人订好了棺木,就往城郊的义庄而去。 义庄是停放未来得及下葬的棺木的地方,刘兰雪的爹如今连棺木都没有,能存放在义庄也是不易。 马车上梅香忍不住好奇问道,「兰雪,你看起来是有十三四岁吧,怎么那么大的力气?」 刘兰雪脸上一阵尴尬,她紧张的看了萧玉琢一眼。 见萧玉琢脸上并无嫌弃之意,反而还带着淡淡的笑,似乎在鼓励她。 她舔了舔嘴唇,「我今年都十六了,不过是个头有些矮,我爹说,我打小就吃的比别人多,力气也比旁人大……」 「十六了啊,那你也该说了亲了呀?怎么会沦落到……」竹香心直口快,瞧见刘兰雪变了脸色,她连忙闭上嘴。 刘兰雪垂头沉默了一阵子,才扯了扯嘴角,「娘子和姐姐们救我,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初我是定了娃娃亲的,可是后来,街坊邻里都发现我吃得多,比壮汉还能吃,做不了那精巧活儿,洗个碗都能把碗给掰烂了……后来就被退了亲了。」 梅香,竹香一阵唏嘘。 刘兰雪说完,却扬起了一张笑脸,「不过没事,退了就退了婚吧,我爹说,我天生神力,也许将来是个当女将军的材料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 萧玉琢却重重点头,「这有什么不可能,信既是真,你若肯努力,终有一日要成为女将军的。」 刘兰雪神情怔怔,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车夫在外头道:「义庄到了。」 刘兰雪这才回过神来。 「娘子在车上稍等,婢子先去看看。若是棺木送来,婢子这就将父亲装殓。」她飞快的跳下马车。 萧玉琢坐在马车生,和梅香竹香说着话。 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听见外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梅香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看。 只见刘兰雪被人轰出了义庄。 这里的义庄倒是有人看守的,那看守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 「你连棺木都没有,就在这里停尸。放了两日了一文钱没有,凭什么叫你放在这里?滚滚滚!」 「我同人说了好了的!」刘兰雪叫道。 「我不管你跟谁说好了,今儿个我当值,你没跟我说好就是不行!」那面相兇悍的大汉瞪眼道。 「那我爹呢?现在在哪儿?你们把我爹弄到哪儿去了?」刘兰雪的声音里已经含了浓浓鼻音。 萧玉琢沖竹香挥手。 竹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向刘兰雪走去。 「怎么回事?」竹香扬声问道。 那大汉看到竹香气势不凡,且身上衣着也很讲究,皱眉哼了一声,「你爹已经被人送到城外的破庙里去了,你快些赶过去,说不能还不能被野兽吃了!」 「你……你们!」刘兰雪抬手指着那大汉,眼睛都红了。 竹香皱眉上前。 那大汉转身进了义庄。 「城外破庙?那土地庙不是已经荒废了很久了么?怎么能扔在那儿?」刘兰雪兀自喃喃了一句,连忙抓住竹香的手。 「等我教训了他!」竹香皱眉道。 刘兰雪连连摇头,「不。先去城外破庙吧?那破庙靠山,也不知道山里都有什么畜生呢!」 竹香见刘兰香急的脸色都变了,也不好耽搁,拽着她的手回到车上。 刘兰雪告诉车夫那荒废的土地庙的位置。 车夫赶忙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义庄里一直都是有人看守的么?」萧玉琢有些狐疑的问道。 「是有人看守,但因为义庄里头是停放棺材的地方,这些看守的人也会离得远远的,像今日这般,进到义庄里头,还动了里头尸身的人,以往没有听说过。」刘兰雪飞快说道。 萧玉琢皱眉点点头,「今日这人,不但进了义庄,还特意把你父亲从城郊,送到了城外……这般费劲。他不怕得罪了亡者,招来晦气么?」 刘兰雪脸色怔怔的,似乎没有想明白。 竹香和梅香却是反应过来,「娘子觉得,此事是陷阱么?」 萧玉琢眉宇微蹙,「只是觉得事情应该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罢了。也许是我多想了?」 「那……要不娘子先回去,婢子一个人去那庙里就是。」刘兰雪连忙说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怕,怎能叫你一个人去,便是有陷阱,也要一起趟平了它。先把你父亲安葬了才是要紧。」 刘兰雪感动,翻身在马车里跪下,砰砰的朝萧玉琢磕了三个响头。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眸色却越发坚定。 「我爹说过,受人恩惠,当永世不忘。娘子恩情,婢子铭记在心。」 萧玉琢伸手拉她起来。 城外破庙健在山坡上。 因庙宇已经荒废,上山的路荒草丛生,路也坏了。 马车上不去。 萧玉琢走下马车来,举目看了看那破庙。 山坡不算太高,可荒草丛生,看起来有几分凄凉。 「上去看看。」萧玉琢说道。 竹香和梅香扶在她左右。 刘兰雪走在前头,她本有些害怕,如今有这么几个人陪着她,她心里的胆气就足了,走在前头步伐稳健。 「爹!」刘兰雪大叫一声。 破庙前头的一片空地上,仰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破旧。脸色灰白,身形僵硬。 萧玉琢不由微微一抖,停住了脚步。 「爹……」刘兰雪已经飞奔上前。 「终于来了!」一阵笑声从破庙后头,传了出来。 竹香梅香立即侧身挡在萧玉琢身旁。 跪倒在地的刘兰雪也勐的抬起头来。 只见破庙后头转出一个人来,却还是先前那醉乡楼的老鸨水香。 只是这次跟在她身边的却并非几个小伙计而已。 而是身着官府衣服的兵吏。 「围起来。」一个看似捕头的人,挥手说道。 兵吏立时间将萧玉琢一行给团团围住。 这次的人倒是不少,萧玉琢大致数了一下,有二三十个之多。 「你倒确实有些本事。」萧玉琢看着那老鸨微笑说道。 「你还笑得出来?」老鸨轻轻一哼,「待会儿就叫你哭!」 萧玉琢抿了抿唇,低声问竹香道:「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竹香嘶的吸了一口气,「人有点儿多了,不过,一般的兵吏,本事不大,应该没有问题吧。」 听她说的不甚确定,梅香皱眉哼了一声,「你到底是有把握,还是没把握?」 竹香没做声。 「敢问捕头,我们是发了什么王法,竟要出动官府之人?」萧玉琢清冷问道。 那捕头轻咳一声,「你们当街殴打醉乡楼伙计,这算不算是触犯了王法?」 「捕头您定是没有查问过吧?是那醉乡楼的伙计,追到客栈,并且先动了手,我等只是几个弱女子,正当防卫而已,如何能叫做『殴打伙计』呢?」萧玉琢笑了笑,「铺头您明察秋毫。可别被那小人给蒙蔽了。」 「我呸,你说谁是小人?你仗着身边的丫鬟会功夫,把我的小伙计腿都给打折了!休要狡辩!」老鸨一面说着,一面捏着她那沾满香粉的帕子在铺头面前轻轻一拂,「别看这小娘子文弱,她身边的丫鬟可是厉害得很!」 「来呀,先将人给我压到衙门里头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回到衙门再详细问问清楚!」铺头扬声说道。 那一群兵吏闻言立时一哄而上。 梅香扶着萧玉琢的手都紧了一紧。 竹香飞身而起,将扑向萧玉琢的人给踹开。 刘兰雪也顾不上地上的爹爹,和那些兵吏厮打起来。 「不行就搬出王爷的名头来,吓不死他们!」梅香在萧玉琢耳边低声说道。 萧玉琢四下看了看,竹香虽说功夫不俗,可奈何对方人太多,她要护着自己和梅香,多有顾及,难免受牵制。 刘兰雪虽有蛮力,却并不灵活,也没有学习过武艺。 对付几个小伙计,她尚且还行。 可对上这些兵吏,她就明显吃了亏。 「若是真的被他们抓进了牢里,再传到王爷的耳朵里,他们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娘子也会受磋磨的。牢里那种地方,真是叫人想来都不寒而慄呀!」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垂眸道,「现在搬出王爷的名头来,只怕他们也不会信,万一胆大包天,再起了一不做二不休之心,要杀人灭口就麻烦了。山下的车夫这会儿也不知道听到动静没有?」 梅香探头往山下看去之时,忽见山下荒草林中窜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动作极快,速度恍如闪电一般。 他飞身而上,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亦不知他是如何出手,便知听见一片惨叫之声,一群兵吏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 竹香微微一愣,就连她面前正在缠斗的几个兵吏都倒在地上。 可那人究竟是如何出手,她却未能发觉。
第118章 我不来,你怎么办 钻石满2000加更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二三十个兵吏已经倒在地上或昏厥不醒,或哎哟哎哟的惨叫着,难以爬起。 那捕头吓了一跳,勐的往后退了一步。 「什,什么人?!」 那人背对着萧玉琢,垂头而立。 他头上还带着一顶大沿的帽子,身上带着风尘僕僕的味道。 「别多管闲事啊!没你的好!」老鸨叫嚣。 那捕头却是有些怂了,面色难看的退了两步。 「娘子请先行下山。」那带着帽子的人沉声说道。 萧玉琢的目光却落在带帽之人的身上,一动不动。 梅香和竹香也都有些愣怔。 萧玉琢非但没有下山,反而迎着那人走了一步。 那人背了背身子,「娘子请山下等候。」 「你转过身来。」萧玉琢说道。 那人僵着嵴背,站着不动。 「转过身来,叫我看看?」萧玉琢又说了一遍。 那人仍旧不动。 萧玉琢却大步上前,勐的拽住那人的衣袖,拉不动他。她便只好自己绕到他面前。 那人低头,帽子挡住了脸。 萧玉琢抬手将他的帽子给拽了下来。 「嘿,这些人,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呀!」老鸨叫了一声。 被拽下帽子那人,忽而拿过萧玉琢手中的帽子。连看也不曾看一眼,抬手便向那铺头和老鸨站的地方扔了过去。 那铺头惊唿一声,拽着那老鸨就往后退去。 然帽子的速度太快,正击在老鸨的身上。 老鸨像是被人给重拳击中一般,呻吟一声。勐的撞在那捕头身上。 她双脚离地而起,将那铺头撞到之后,一屁股坐在了铺头身上。 铺头闷哼一声,险些被她蹲坐出内伤来。 他推开老鸨,面色难看,转身就往山下跑去。 老鸨还跌坐在原地发愣。 铺头瞪她一眼,「还不快走!」 「撤!」捕头挥手。 还能爬起来的兵吏便连忙爬起来,又拖又拽的将同伴弄下山去。 破庙前的一块空地上,这会儿全然安静下来。 萧玉琢抬眼望着眼前这个鬍子拉碴,蓬头垢面。风尘僕僕的男人,倏尔笑了起来。 男人脸色发窘,抬手抹了把脸,「本来想洗漱好了再去见你,这下可好……」 「将……将军?!真的是您啊?!」梅香惊叫了一声。 邋遢的景延年转过脸来,狠狠看了她一眼。 梅香连忙闭上嘴,沖刘兰雪招手,「走走,咱们叫人将你爹的尸首搬下去。」 却见刘兰雪兀自一个人,就抱起了她爹僵硬的身体。 破庙前头更空当了。 萧玉琢抬眼看着别了许久的景延年,「瘦了,黑了,也……丑了!」 景延年抿着的双唇不由向两边勾起。 他嘴唇都干裂了,这么一笑,还扯出了两道血口子。 「别笑了,真丑。」萧玉琢皱眉说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景延年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哑,「想快点见到你,所以从长安一路赶来。马不停蹄,中间还跑死了一匹马。」 萧玉琢微微一愣,这是真的马不停蹄呀! 「我就在这儿,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还没有见过儿子呢,」景延年抬手扶着她的肩头说道。「没想到还没进宛城的城门,就叫我遇见你,你说,我若不及时赶来,你该怎么办?」 萧玉琢眯眼看他,他眼中尽是红红的血丝。 他眉梢眼角甚至都藏了沙土灰尘。 他这一路赶来,是有多辛苦? 他不说,她也能从他脸上身上看出他的疲累来。 「先进城,然后再慢慢说。」萧玉琢低声说道。 她嗓子里有些堵,眼睛里有些酸。但心情却是雀跃的。 好久好久没有见他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给儿子取了小命,叫重午,因为他是端午那天出生的。」萧玉琢在景延年身边缓声说道。 景延年握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缓缓往山下走去。 「他长得像谁?是不是更像我?唔,其实像你也挺好,你的眼睛很漂亮。」景延年一面慢慢的走着,一面缓缓的说。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只有眼睛漂亮啊?我分明哪儿都漂亮!」 景延年笑出声来。「是,我家玉玉哪儿都漂亮。」 萧玉琢和景延年上了马车,刘兰雪等在路旁,竹香去通知送棺木的人来城外接她。 车厢里都是景延年满身尘土的味道。 他实在太累了,可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疲累之中又带着亢奋之感。 他将萧玉琢的手紧紧的拢在手心里,「答应你的事情,我没做到,你说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陪着你生孩子。可我……」 「也没那么矫情。」萧玉琢笑着打断他,「你尽力了,我知道的。」 景延年紧紧的握了握她的手。 「你怎么从长安出来的?我听说,圣上又叫人包围了将军府?」萧玉琢低声问道。 景延年点点头,「知道圣上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我没回将军府,出了宫就直接往这儿来了。」 他们两个人,似乎有意避开了圣上赐婚突厥公主的事儿。 萧玉琢想问,但一直忍着没有问。 景延年想要解释,可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 马车晃呀晃的,景延年的眼皮越来越沉。 从西域回到长安的一路上,他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了,可在长安还没能歇一口气,又奔了宛城。 终于到萧玉琢身边了,看到她安安好好的沖他笑。他紧绷的额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一会儿了。 萧玉琢往外看了一眼,叫车夫仍旧把马车赶到客栈里头。 想要叫景延年起来去客栈的房间里头休息,可看着他疲累至极的睡颜,她又不忍心叫醒他。 等了好一阵子,见他越睡越沉。一时半会儿是睡不醒了,她只好让车夫将景延年扶下来。 不曾想她在景延年身边坐了半天他不醒。 车夫刚一靠近他,他立时就睁开眼睛来。 倒把那车夫给吓了一跳。 「你先到客栈里休息一会儿,躺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没安排妥善,待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说话。」萧玉琢温声道。 景延年点了点头,起身跳下马车。 他本要先洗个澡,可小二还没把水烧好。他就已经倒在床榻上,唿唿的睡着了。 「将军怎么累成这样?」梅香惊奇。 萧玉琢却满心都只有心疼了。 「待竹香和刘兰雪回来,你和刘兰雪四处看看,先买个宅院。」萧玉琢吩咐道。 梅香微微一愣,「买宅院?将军都来了,娘子还买宅院干什么?哦,娘子不打算带刘兰雪走么?」 「走?」萧玉琢挑了挑眉梢,「走到哪儿去?」 梅香怔了怔,神态茫然的看了看屏风。 屏风里头是正在酣睡的景延年。 梅香压低了声音,「娘子难道不和将军一起走吗?不回长安去么?」 萧玉琢笑了笑,「你可知道将军是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吧?」梅香说道。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肯定是骑马来的,一千里地,还能是跑来的不成?」 梅香张了张嘴。 「他是瞒着圣上,偷偷来的。」萧玉琢垂眸说道,「圣上赐婚的意思很是坚决,他违抗圣命,悄然离京。」 梅香皱起了眉头,「那……那娘子怎么办?再偷偷的和将军一起回京城?」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所以我说。叫你们先去买下个宅院,先让将军在宛城安顿下来,再图谋将来。」 「哦,婢子明白了。」梅香连连点头。 主僕等了片刻,竹香便和刘兰雪赶了回来。 「已经安葬了?」梅香问道。 竹香摇了摇头。「已经装殓了,棺木送回了义庄,今日找不到下葬的人,时辰也不对,先在义庄停一日。」 刘兰雪好奇的朝里张望了一眼,「适才那位郎君,是……」 「该知道的,慢慢就知道了!」梅香嘻嘻一笑,「你对宛城熟吧?可知道哪里有牙行?做宅院买卖的牙行。」 刘兰雪连连点头,「婢子知道。娘子要买什么样的宅院?」 梅香也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微微皱眉,「暂且安置之地,买个一两进的就成,主要是如今手上没有那么多的闲钱。」 梅香狐疑,「娘子怎会缺钱?」 「如今花用都是越王府的钱,若是我用越王府的钱买了宅子,叫将军住,他可会住?」萧玉琢问道。 梅香吐了吐舌头,「只怕不会!」 刘兰雪惊了一惊,「越王府?」 「走走。你带我去寻牙行,路上我慢慢跟你讲。」梅香拽着刘兰雪出了客栈。 「我们也走。」萧玉琢带着竹香离开。 竹香关上门,有些不放心,「将军这里没有人守着,可好?」 「他虽累极,却也警觉得很,岂能有人随便伤的了他?」萧玉琢笑了笑。 竹香点点头。 车夫看着车马还等在后院里。 萧玉琢上马车前看了那车夫一眼,「宛城最大的酒楼是哪家?」 车夫皱了皱眉,「名头最响亮的乃是仙客来呀,一到晌午的饭点儿,那根本就找不到坐儿。娘子要用饭?」 「去看看。」萧玉琢说道。 竹香不解,「娘子找酒楼做什么?」 「自然是挣钱买宅院了。」萧玉琢垂眸说道。 竹香闻言,不解更甚,「当初五芳斋挣钱的时候,也是用了一两个月呢,娘子现下去找酒楼就能挣到钱?」 萧玉琢没有说话,似乎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马车来到车夫说的那家最是热闹的仙客来外头。
第119章 你买宅院给谁住? 在仙客来外头,萧玉琢却并没有下车,她挑着车帘子看了一会儿。 「娘子要用饭么?小人叫他们准备?」车夫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主子下车,便忍不住问道。 萧玉琢放下车帘,「换一家,换个清净点儿的地方,但环境要好些的。」 车夫皱着眉头,仔细想来,「哦,有了,那去聚贤楼吧!那儿环境极好,就是饭菜不怎么有名气,所以人少。」 竹香皱眉不解。 见萧玉琢没有说话,一直在思量着什么,她也不好多问。 马车又停在聚贤楼外,萧玉琢也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这才扶着竹香的手下了车。 聚贤楼里装潢十分精緻,且处处的摆设,墙上的字画,都显出这里的大气,以及东家的大手笔来。 这「聚贤楼」的名字取的雅致,环境也不负这雅致的名字。 大厅里没有坐人。 雅间似乎也是空着的居多。 萧玉琢迈入酒楼之中,四下看了一眼,便有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客官几位?」 竹香道:「我家娘子要用饭。」 「娘子楼上雅间请!」小二连忙躬身做请。 萧玉琢对着酒楼有了个大致的印象,便坐在雅间里。 「客官要用什么菜?」小二笑着躬身问道。 萧玉琢缓声道:「将你们这儿所有拿得出手的菜,都来一份。」 那小二闻言一愣,「娘子几位?」 萧玉琢笑了笑,「只有我和我这丫鬟。」 「那您可吃不完,小店的菜品还是很多的!」小二笑道。 「你只管都端上来。」萧玉琢垂眸道。 小二心下狐疑,上下打量萧玉琢一眼,见这娘子穿着也是通身贵气,应该不是故意来找事儿的吧? 莫不是有钱人家毛病多? 「拿不出来么?」竹香问道。 小二连忙笑:「那怎么可能呢!娘子稍后!」 小二退出雅间,快步下楼。 不多时,便从楼下送上饭菜来。 萧玉琢没动筷子,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摆上食案的饭菜。 不多时饭菜就堆满了一桌子。 小二见饭菜上桌,她也不动筷子,心里就有些打鼓。 叫了这么多菜。一口不吃,这娘子,是打算砸场子的? 「没有了?」萧玉琢问那小二道。 小二皱了皱眉,点头说:「今日就这些菜品了。」 萧玉琢点点头。 食案上的荤菜以羊肉鸡鸭鹅肉居多,素菜有白菜萝蔔秋葵蘑菇等。 但不管是荤的素的,皆是蒸的煮的,有只童子鹅能看出来是烤的,但这烤的方法和现代的似乎也很不一样。 炸的没有,炒的,煎的就更没有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们这饭菜,我吃不惯。」 小二一听,脸就霎时落了下来。「怎么个意思?点也点了,饭菜也端上来了,您说吃不惯就吃不惯了?」 他态度还算客气,送算没有掳袖子动手。 萧玉琢微微一笑,「可否能借厨房一用?我自己将这饭菜改改味儿?」 小二原以为是来寻事儿的。 但见萧玉琢说话间,笑意盈盈,态度也十分和善,到真像是借用厨房,并非故意挑剔。 「这个……小人做不得主,容得小人去问问掌柜。」小二连忙退出雅间。 萧玉琢点了许多菜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掌柜的了。 掌柜的叫他小心伺候,有什么事儿别慌,赶紧来寻他。 不多时小二便带着掌柜的一起上来了。 掌柜的看着萧玉琢面前摆了一桌子的饭菜。眉头轻蹙,「听闻娘子要借用厨房?」 「是,可方便?」萧玉琢笑问道。 掌柜的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这会儿客人不多,娘子若不嫌弃灶间油烟大,太闷热,那便请娘子移步。」 萧玉琢点点头,起身跟着那掌柜下了楼,穿过过堂,到了后厨。 酒楼的厨房还没有将军府的厨房大,不过里头新鲜食材倒是堆得满满的,各类锅灶全乎得很。 且灶上地上,也都十分干净整洁,没有油污。 问了各种材料放置的位置。 萧玉琢便请他们的厨子都出了厨房。 酒楼的庖厨明显带着不满。 掌柜的有种直觉,眼前这娘子定然不会是闲的没事儿,跑来酒楼借厨房用的。 说不定还会给他们这酒楼来带莫大的机会。 「出来,都出来!」掌柜的将人都喊了出来。 酒楼生意不好,许多闲着的伙计也都跑到后院来看热闹。 萧玉琢挽起袖子,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舔了舔嘴唇,「娘子,那个……婢子不会做饭啊?」 「我会。」萧玉琢道。 竹香皱了皱眉,「婢子知道娘子会做饭,可烧火呢?婢子也不会烧火呀?」 萧玉琢不急不忙,「你照我说的做就成了。」 萧玉琢在厨房的水盆里瞧见了几条活得黄鳝。 她吸了吸口水,这时节的黄鳝最肥美了。 「你把黄鳝宰了洗净,这个会吧?」萧玉琢问竹香。 竹香连连点头。「这个会,娘子要做蒸黄鳝么?」 萧玉琢轻嗤一声,「才不呢。」 她挽起裙裾,往锅里添上水,在锅灶旁蹲下,把炉膛里的火烧了起来。 她捡了好几根羊骨头,洗净叫竹香噼开,扔进锅灶里头煮着。 厨房里有几种常见的香料,萧玉琢一个个嗅了嗅,却是摇摇头。 她来到门口对院子里的掌柜道,「掌柜的可方便讨一副药材来?」 掌柜的一愣,「娘子要熬药?我们这里可是酒楼,您在这儿熬药,那……不合适吧?」 「药膳药膳,非要是熬药才能用到药材么?我是要做饭!」萧玉琢笑道。 掌柜的拍了下额头,他怎的忘了,那吃喝讲究的大户人家,都要用药膳滋补身体的,加了药材的膳食,配合得当,更添美味。 这娘子衣着不俗,定然是大户人家里的人吶。 「这就给娘子您准备。」掌柜的拱手道,「娘子请拿了药方来吧。」 萧玉琢点点头,「不是什么复杂的药方,掌柜的您帮我记一下。」 她说出几味药材来,便又关上了厨房的门。 黄鳝被宰好洗净,萧玉琢用葱姜蒜末,盐,花椒壳给腌上。 彼时花椒壳还不是调料,是一种香料。 她也叫掌柜的给她备了。 「这一会儿要药材,一会儿又要香料的,这位娘子究竟想干什么?」后厨狐疑的问大掌柜。 大掌柜摇摇头,「等着看吧。」 萧玉琢不管后院里头的人有多么的好奇,她只专心致志的熬煮着骨头汤,将药材加进骨头汤里头,骨头汤的香味渐渐逸散出来,有了药香,这肉香之中更添了几分浓郁深沉的香气。 她又手脚飞快的和面,待面和匀之后,她看了看竹香。 「竹香,你力气大,你来。」萧玉琢抹了把汗,朝她笑笑。 竹香微微一愣,「和面?婢子不会啊……」 「你就当是叫你练武艺的桩子,别当它是面团子。」萧玉琢说道。 竹香洗了手,盯着那面团子微微皱眉,她深吸一口气,两手伸向前,抓起那面团子,揉,搓,按。压,摔打…… 萧玉琢笑着点头。 她又从一旁的盆子里,拿出一块羊肉来。 用后厨磨得锋利的刀将羊肉切丁。 待准备工作做好。 她从一堆香料里头扒扒找找,却是没找到她想要的那种。 「咦?怎么没有?应该早就有了的呀?」萧玉琢兀自说道,「孜然羊肉,少了孜然怎么行?」 「娘子找什么?」竹香从被她玩儿的油光水滑的面团子中抬起头来问道。 「面好了,放在那儿醒醒,你帮我找找,孜然这香料怎么没有?」萧玉琢说道。 竹香狐疑,「孜然是什么?」 萧玉琢皱眉,「我记得我见过呀?把你身上的香囊拆开。」 竹香连忙拿出腰间香囊,递给萧玉琢。 萧玉琢将香囊撕扯开,把里头的香料都倒了出来。 她扒扒捡捡。正要绝望之际,忽而眼前一亮,那两头尖尖的孜然粒,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她面前。 「这个,就是孜然,问问掌柜的可能找来这种香料。」萧玉琢道。 竹香哦了一声,「娘子,这香料叫枯茗,也叫野茴香,您说它是什么?」 萧玉琢点头,「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请掌柜的给我找一些来。」 竹香连忙去问那掌柜的要这香料。 萧玉琢一面照看着正在煮着羊骨头的药膳汤,一面又重新开了一个灶。 她把肥厚的猪肉投入锅中,炼出猪油,又把葱姜蒜投入热油中烹香,待香味儿逼出来以后,倒入切好腌制好的黄鳝。 油锅嗞啦一声响。 香味瀰漫的满厨房都是。 就连等在厨房外头的那些人都闻到了香味儿。 「这,这是什么味儿?怎的这般浓香扑鼻?」后院儿的小伙计们不停的动着鼻子。 还有些不矜持的,甚至在吸熘吸熘的吸着口水。 竹香探头探脑的往锅里头望。 黄鳝很快出锅。 萧玉琢添了柴,用大火爆炒了孜然羊肉。 孜然那种无可替代的味道,和羊肉的鲜香糅合在一起,真是叫人闻见就忍不住流口水。 当然,这是对喜欢羊肉的人来说,对那些不喜欢羊肉的人,大约无法体会这鲜香之味带给味蕾那种酣畅淋漓的享受。 两道菜都出锅。 后院里等着的小伙计们已经忍不住都扒在门上,就着门缝往里看了。 掌柜的呵斥了好几遍。小伙计们散开不一会儿,就被那香味儿勾的忍不住再次扒上门框。 门从里头勐的一拉开,一群小伙计险些一头栽进厨房里头去。 竹香端着两盘菜站在厨房门口。 一群小伙计面色尴尬的退散开。 掌柜的轻咳一声,「呃,这个……娘子用完了厨房了?」 竹香微微一笑,「娘子说,借用厨房,不甚好意思,所以这两道菜,送给掌柜的和众位尝尝。娘子还有一道汤面,一会儿就好。」 听说这两道菜是送给他们吃的,小伙计们忍不住登时欢唿一声。 只差一哄而上来抢竹香手中的盘子了。 「没礼数!」掌柜的呵斥一声。 小伙计们连忙垂头,可他们馋得连连吞口水的动作。却是躲不过竹香敏锐的眼睛。 竹香微微一笑,「掌柜的别客气,您快尝尝。」 她将盘子递给一旁离得最近的小伙计,转身又关上了厨房的门。 没有外人在了,后院儿的小伙计再也装不下去。 一哄而上。 「慢着!」掌柜的沉声开口。 小伙计们爪子都伸到那盘子上头了。 「端过来!没得叫人笑话!东西还不都是咱们酒楼的东西?日后还能没你们吃的?」掌柜的低声呵斥道。 小伙计们咽着口水,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将盘子送到了掌柜的面前。 一旁的庖厨连忙送上筷子。 掌柜的尝了那爆香的炒黄鳝,眼睛立即瞪大,「唔,嗯嗯!」 他沖庖厨连连点头。 小伙计们狂咽口水。 掌柜的又夹了一筷子那孜然羊肉,「妙!太妙了!」 他筷子动得快,一面说着小伙计要矜持,一面将那盘子里的两样菜扫下去了大半盘子。 「叫小人也来尝尝?」庖厨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掌柜的这才恋恋不捨的放下筷子。「精妙,这味道,这口感……」 萧玉琢已经把骨头汤炖的发白,连骨头油都炖了出来。 这种烧柴的地锅,比现代的电磁炉,煤气灶可是强多了,地火似乎更能汲取天地之精华,运化食物之本香。 竹香会功夫,她手劲儿绵长精妙,她揉出的面团更是细滑有韧性。 萧玉琢用把面团做成巴掌大小的面坯,抹了猪油的面坯更滑熘不容易断。 她把面坯拉成长长的烩面,下入熬制好的羊骨头汤里。 面坯快熟的时候,下入已经泡好蒸熟。用凉水激过的海带丝。 再点缀以香菜,鹌鹑蛋。 其实烩面里面还应该家豆腐丝,粉条。可这会儿这东西都没有,也只好省了。 不过真材实料的羊骨头汤,加揉搓了那么久的烩面,已经鲜香美味的叫人忍不住流口水了。 竹香看着那汤色浓郁奶白的羊肉烩面,忍不住道:「娘子,能不能先叫婢子尝尝?这还是婢子头一回做饭呢!」 萧玉琢盛了一碗给她。 竹香吸熘吸熘的吃这那烩面,「唔,这面好滑,好有韧劲儿!」 「是你揉面揉的好。」萧玉琢笑道。 「汤也鲜,又鲜又香!」竹香一面说,还一面忍不住往嘴里送。 萧玉琢笑道。「是这羊骨头新鲜,羊肉也好。」 如今这羊可没吃过饲料,没吃过瘦肉精,纯天然无公害,那羊肉能不鲜美么? 她又找了个大海碗,将羊肉烩面盛入碗。 眨眼的功夫,竹香就已经吃完了一大碗烩面。 她叫竹香端着那大海碗,开门来到院中。 一个个小伙计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竹香手中的碗。 掌柜的看了一眼那碗,眼中不由一亮,「娘子雅间里请。」 掌柜的和萧玉琢刚离了后院,小伙计们一个个就不要命似得冲进了厨房。 「给我留一口!」那跑的慢,没挤到锅灶前的小伙计。欲哭无泪的朝前头人喊道。 先前盛了两盘菜那盘子,也不知是被谁舔的亮堂堂的,简直不用刷了。 雅间之中,掌柜的请萧玉琢坐下。 掌柜的不停的提醒着自己矜持,矜持……可眼睛总是忍不住落在那一碗汤色浓郁鲜亮的烩面上。 面上头还点缀着翠绿切得不大不小的香菜,越发显得这一碗汤美味可爱。 「掌柜的先尝尝。」竹香把碗送到掌柜的面前。 吃过了萧玉琢做的饭菜,在看他们自家酒楼的饭菜。 果然叫人觉得毫无食慾,寡淡单调。 「鄙人有些事儿,想同娘子商量。」掌柜的忍住对那一碗汤面的嚮往,缓声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还是请掌柜的先用饭,而后咱们再说。」 掌柜的一听这话,果真不再客气。 抱着那一碗烩面,吃的格外开心。 美食不可辜负呀。 一大海碗,他竟然一口气给吃完了。 就连汤都没剩下。 竹香皱了皱眉,「掌柜的……您……」 别再给撑坏了。 掌柜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呃,实在失礼,失礼……」 「掌柜的客气,」萧玉琢微微一笑,「掌柜的见多识广,以为这些饭菜比之仙客来如何?」 掌柜闻言,眼中一亮,「那绝对云泥之别呀!仙客来的饭菜我尝过,虽有特色。但娘子这手艺,自是更为精妙。且这里头,香料,药材……娘子怎知道那些香料可以做调料?那些药材能够让食物更为鲜美?娘子可不像是厨娘啊?」 萧玉琢轻笑,她怎么知道?老祖宗几千年来的智慧积攒下来的呗! 不然她就是天才,也不能知道这么多呀。她充其量就是个挑剔的吃货而已。 「世家里都有些密不外传的食谱。」竹香立即说道。 说完,她自己却有些怀疑,以前在萧家,也没见过这些饭菜呀? 那掌柜的却深信不疑,「是了,看娘子衣着,定是出身不凡,娘子既然能在我聚贤楼里露这一手。想来也不会是没有用意的吧?」 「我看聚贤楼不论装潢气势,还是小二们的态度,都远在仙客来之上……可这生意嘛。」萧玉琢含笑不语。 掌柜的眉头紧皱,「娘子说的不错,仙客来有位厉害的厨子,能做些精緻的饭菜。聚贤楼环境雅致,且饭菜并不算贵,偏偏味道并没有特别出彩之处。如今这年头儿,好的庖厨都在世家门阀手中,若是能的来娘子这菜谱……聚贤楼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萧玉琢笑了,「掌柜的您实诚人,话说的直白,不跟我绕弯子。那我也跟您爽快的交个底,今日这三道菜,做法我可以交给您。」 掌柜的大喜过望,忍住连忙起身,「当真?」 萧玉琢笑着点头,「而且我还有些关于聚贤楼的建议,定然能叫聚贤楼超过仙客来,成为宛城乃至方圆百里最有名气的酒楼。」 掌柜的惊愕看着萧玉琢,「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真是不小啊。」 萧玉琢轻笑。 「敢问娘子高姓?」掌柜的拱手道。 萧玉琢垂眸,「人都称我玉娘子,掌柜的如何称唿?」 「敝姓孙。」掌柜的笑了笑,「酒楼的经营可跟做菜不是一会儿事儿,孙某人如今看重娘子手上菜谱。若是娘子愿意让出,孙某人定不敢亏待娘子。」 「不知孙掌柜愿意出多少钱来买这三道菜的菜谱?」萧玉琢笑了笑,没有强说经营之道。 孙掌柜皱了皱眉头,心下没底,「玉娘子给开个价?」 萧玉琢笑了笑,「爆炒黄鳝和孜然羊肉,掌握了火候和香料,并不难做,共五吊钱。这碗羊肉烩面,却是有许多诀窍在里面,便是吃过多次,不知诀窍也做不出这味道来,是以十吊钱。掌柜意下如何?」 孙掌柜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不贵,比他想像的少多了。 「好,娘子痛快!」孙掌柜连忙让人去帐房支取钱来。 萧玉琢起身说道:「对了,还有个建议给掌柜,这三道菜,掌柜的不要在同一日推出。先来那道爆炒黄鳝。因为香味浓,饭点儿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寻香而来,隔上一两日,再来羊肉烩面,鲜香味美,让人念念不忘。等羊肉烩面也被人熟知之后,再推出孜然羊肉,必定广受欢迎。到那个时候,仙客来定会来聚贤楼取经了。」 萧玉琢说完,便带着竹香再次来到后厨。 庖厨听说了掌柜已经做主买下这三道菜的菜谱,正搓着手,满目期待的等着。 掌柜的皱着眉头,思量着萧玉琢给他的建议。 萧玉琢在厨房认认真真的指点那庖厨这三道菜该怎么做。 小伙计们都被赶了出去。 庖厨听得认真,有些记不住的地方,还求了掌柜的写在纸上,唯恐忘了。 萧玉琢拿上钱,准备离开酒楼之时,掌柜的追上前来,「娘子手中的菜谱,定然不止这三个吧?娘子若还要再卖菜谱的时候,定然要来我聚贤楼呀,价钱必叫娘子满意!」 「掌柜的没跟我压价,我就知道掌柜的是实在人。」萧玉琢笑道,「您且试试吧,日后我会再来的。」 竹香揣着十五贯铜钱,神情有些恍惚。 「三道菜,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十五贯啊!婢子一个月的月钱才只有两贯!娘子真是神了!」 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救急,并非长久之计。」 竹香看着她的目光,却满满都是钦佩之意。 萧玉琢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 她推门进屋,景延年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将军醒了?」竹香小声问道。 景延年嗯了一声。 萧玉琢正要迈步绕过屏风往里间去。 景延年立即轻咳了一声,「待我洗过之后。再见玉玉。」 竹香忍不住低头轻笑。 萧玉琢也忍俊不禁,「将军男子汉大丈夫,倒害羞了呢?」 景延年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邋邋遢遢见你,像什么样子?」 萧玉琢叫竹香备了给他换的衣服,叫小二给他送去。 他沐浴之后,神清气爽的出现在萧玉琢面前。 那英武俊朗的大将军又回来了,剑眉星目,气势灼灼。 与先前在城外遇见的那风尘僕僕邋邋遢遢的景延年简直判若两人。 梅香和刘兰雪也恰赶了回来。 勐的瞧见上座的景延年,刘兰香大吃一惊,「这……这郎君是谁?」 刘兰雪小声问梅香道。 梅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在城外救了娘子和咱们的人吶。」 「那……那怎么可能,不是。不是一个人呀!」刘兰雪小声道。 梅香呵呵一笑,「怎么不是,不过那时候郎君疲累至极,如今休息好了而已。」 刘兰雪满目狐疑,小心翼翼的福身对萧玉琢道:「娘子,宅院婢子们已经打听好了,若要买两进的宅院,地界儿偏的要十五贯到二十贯。独门独院的便宜些,七八贯足以。」 景延年闻言,立时抬头看着萧玉琢,「你要买宅院?」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啊。」 「我已经来了,你买宅院做什么?」景延年沉声问道。 萧玉琢看着他的脸色,望进他眼眸。 他眸色深深,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有怀疑。 「你们先出去。」萧玉琢挥手道。 竹香梅香连忙往外退。 刘兰雪愣了愣,被梅香给拖了出去。 丫鬟在外头将门关上。 景延年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你不打算跟我回长安?」 「回长安怎么办?」萧玉琢笑道,「眼睁睁看着你娶突厥公主么?」 景延年霍然起身,一步一步来到萧玉琢身边,他弯身看她,「你觉得我马不停蹄来宛城,就是接了你回去看我娶突厥公主的吗?」 萧玉琢轻嘆一声,垂下眼眸。 「抬头,看着我。」景延年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萧玉琢缓缓抬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心。」 景延年笑了笑,「所以呢?你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圣上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他容不下我,也不容不下你忤逆他的命令。」萧玉琢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景延年迎着她的视线冷笑一声,「那你有什么打算?买宅院,是要叫谁住下来?」 萧玉琢微微皱眉,这答案不是很明显么? 「叫我住?」景延年兀自说道。 萧玉琢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太浓,他沉郁的眼眸中积聚了怒气。 「呵,你买下宅院,叫我住在宛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玉玉?」景延年的笑声越发冷凉。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期待良久的见面,不应该是非常甜蜜的么?为什么刚见面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住在越王府?叫我住在越王的统治之下?」景延年的讽刺溢满眼角眉梢。 萧玉琢皱眉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母亲还在圣上手中,我只是希望你能暂且安顿下来,然后图谋救出母亲。」 景延年轻哼一声,「我叫你现在带着重午和我一起回长安,你肯么?」 萧玉琢微微一怔,「回长安?倘若我们母子再落入圣上手中呢?倘若圣上再拿我们母子的性命威胁你呢?你可会因为我们母子的性命受胁迫,而不得不娶突厥公主?」 景延年沉声道:「我告诉你了,我不会娶她。」 「圣上会放过你么?会放过我们母子么?你是忠臣,是良将。你可会因为儿女私情反了圣上么?」萧玉琢冷声问道,「更可况,你已经从西域回来,兵符已经上缴,你有反抗的资本么?」 景延年的手松了她的下巴,落在她肩头上。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肩,「我听明白了,你是想要留在宛城,你觉得越王比我更能保护好你们母子,是么?」 他的语气太奇怪,他的神色也太冷了。 萧玉琢心头一跳,连忙摇头,「你为什么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呢?」 「这是曲解么?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说过想念我么?说过要和我一起回长安么?说过相信我么?」景延年的语调很冷,「你不信任我,玉玉。」 萧玉琢皱眉,「我没有。」 她连连摇头,可他看着她的视线,却越发的冷漠。 「你没有?」景延年笑了笑,「好,倘若你没有,现在回去,带着儿子和我走。」 「去长安?」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是,去长安。」 「我不去。」萧玉琢起身说道。 景延年放开按在她肩头的手,兀自笑了起来。 他低沉的笑声,迴荡在客栈的房间里,让人觉得孤独,荒凉。 他似乎笑出了眼泪。 萧玉琢心里有些闷,这次见面她盼了太久,期待了太久。 她以为只要见了面,一切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可如今才知道,见了面,问题还是问题,事情没有变的更好,反而似乎变得更糟了。 「我要见重午。」景延年突然止住了笑声,声音带着严肃冷凉。 萧玉琢点头,「他在越王府,你先住一晚,明天我带他出来。」 景延年哼笑一声,侧脸看她,「我要见自己的儿子,却还要偷偷摸摸的在客栈里等着?」 萧玉琢微微一僵。 「玉玉,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景延年眯眼看着她问道。 他脸上的笑容,让萧玉琢心头一时升腾起惊惧来。 「我……我只是怕……他在越王府啊?我不带出来,怎么给你看?」萧玉琢皱眉看着景延年。 他在西域带兵作战之后,身上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好像更浓了。
第120章 铁血柔情真汉子 景延年轻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见萧玉琢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又转身回来,握住萧玉琢的手腕,向外走去。 门口守着的丫鬟被他吓了一跳。 纷纷惊惑的看向两人。 「竹香梅香先去买下宅院,安置了兰雪,」萧玉琢连忙沖丫鬟说道,「兰雪先将你父亲的事情安顿好,在宅院里等着我来寻你。」 萧玉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延年拖着走出了廊间。 马车在后院停着。 景延年直接抱着萧玉琢跃上了马车。 车夫吓了一跳。 「去越王府。」景延年同车夫说道。 车夫面色惊慌,想要询问萧玉琢的意思。 可景延年却抬手砰的甩上了车门。 车夫被吓得咽了口唾沫,连忙拽着缰绳,将马车牵出客栈的院子。 马车进了越王府二门,停了下来。 萧玉琢坐在马车上没动,景延年起身走下马车。 萧玉琢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儿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讽刺自己对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么? 她担心越王会对他不利,担心让旁人知道他在宛城会陷害他。 他却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进了越王府? 「还不下来?」景延年站在马车外头,冷声问道。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下马车。 车夫被景延年浑身肃杀的气势吓得不行,拽着缰绳,连忙往马厩里去了。 景延年和萧玉琢对面而站。 两人中间的气氛,却不甚融洽。 「走吧?」景延年挑了挑眉。 萧玉琢重重点头,提着裙摆,抬脚进了二门。 她从大清早出去,如今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小重午一整天没有见到她,哇哇大哭。 若非突然遇见景延年,萧玉琢不会回来的这么晚,她没料到会耽搁这么久。 小重午一直是她乳养的,她如今涨奶的很厉害,小重午也饿的很厉害。可他宁可饿的哭,却也不肯吃奶娘的奶。 景延年在院子外头听到孩子哇哇哭叫的声音,脸色黑沉难看。 他的唿吸都不由加重了几分。 萧玉琢也慌了神,她脚步加快,向院中跑去。 一不留神,她绊住了脚下砖石,又踩到了裙摆,勐的先前扑倒。 景延年飞身而上,抬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半拢在怀中。 嫌她走的太慢,他抱紧了她飞身往正房而去。 「娘子……」丫鬟张嘴要打招唿,瞧见景延年,却是霎时愣住。 景延年在正房门口,勐的顿住脚步。 他揽在萧玉琢腰上的手臂,不由收紧。 萧玉琢闷哼了一声。 景延年脸色难看至极,他冷冷一哼,放开了她。 萧玉琢此时也尴尬非常。 她没想到李泰这会儿会在她的房间里。 并且李泰正抱着那小小的人儿在哄着。 他脸上满是慈爱。动作小心翼翼,手里还拿着勺子,顺着孩子的嘴角往里送奶白色的乳汁。 小重午大概是饿的太狠了,李泰这么餵他,他倒是不哭了。 他咕咚咕咚的往下咽着奶,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痕,神态却尽是委屈后的满足。 萧玉琢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孩子早就饿了。」李泰抬眼看向萧玉琢,语气责备中还含着宠溺。 景延年高岸的身形,微微晃了一晃。 此情此景,越王和他怀中的孩子才像是父子,父慈子孝。 他在这里,却像个完全多余的人一样。 「难怪你不捨得离开宛城。」景延年声音沉冷,如千年寒冰。 萧玉琢连连摇头。「不是……」 解释什么?她还能怎么解释? 她说的再好听,都不如景延年亲眼看到来的更容易相信吧? 「景将军竟来了宛城了?」李泰像是这会儿才发现景延年,他面上有惊异之色,「怎么也不叫人提前告知一声,我好前往迎接将军?」 李泰脸上带着淡淡轻笑。 景延年却觉他这笑容实在刺目至极。 那被他抱在怀中,咕咚咕咚咽着奶的小娃娃更是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景延年牙关紧咬,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不必远迎。」他说话间,飞身而上,噼手夺过李泰怀中的孩子。 萧玉琢吓了一跳,「修远!别吓着重午!」 小小的孩子好生柔软。 景延年抱着他的瞬间,心里好似塌陷下去了一块。 他手上动作温柔至极,眉目间尽是慈爱疼惜。 可他抬眼看向萧玉琢的时候,却满脸冷意,「我的儿子,不用叫旁人照拂。」 「他娘一整日都不在家。孩子饿的狠了……」李泰缓声解释。 只是他越解释,景延年的脸色就越难看。 「你果真不肯跟我回长安么?」景延年又问了一遍。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孩子身上,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修远,你先把重午还给我,他饿了,且一天都没有见我了。」 景延年没有递出孩子,他将小重午牢牢护住,「我问你,肯不肯回长安?」 「景将军远道而来,不如先在王府住上几日?」李泰说,「想来将军必是思念儿子良久了,略歇息几日,也好解一解父子思念之情。」 景延年没理会李泰,甚是没有看李泰一眼。 他定定的看着萧玉琢,没等到萧玉琢开口,他冷哼一声,「好了,不用说了,我不问了。」 萧玉琢皱眉,抬脚欲要上前之时。 景延年却忽而抱着孩子,从她身边闪身而过。 速度快的让人目眩。 再看他身形,却已经在院中。 「你既捨不得宛城的生活,便在这越王府好好过日子吧。」景延年沉声说道。 「放下重午!」李泰也飞身跃出屋门,向景延年奔去,「我已认他为干儿子,岂能让你夺走我儿?」 「哈!」景延年仰天冷笑一声,「他生父健在,要什么养父?」 说完,他抱着小重午。纵身几个凌跃,人已经出了院子。 李泰带着人在后头紧追不捨。 萧玉琢奔出房门之际,只能看到夕阳下,在房顶屋嵴之间,渐渐远去的身影。 丫鬟们上前扶住她的手,「娘子,娘子别急,王爷定会追回小郎君的!」 菊香和奶娘也从屋里出来,苦着脸看着萧玉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萧玉琢指着景延年抢了她儿子离开的方向,只想破口大骂----但最后她却只是轻嘆一声,放下了手。 他毕竟是孩子的爹,爱儿子的心情和她一样。 奶娘含了泪,推了推菊香。 菊香上前,小声道:「娘子别急……」 「王爷定会追回小郎君」这话含在菊香口中,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这情形,若是叫越王把小郎君给夺回来,只怕将军才要气的吐血吧? 那是娘子的儿子,可也实打实的是将军的儿子呀? 萧玉琢深深吐纳了几口气,身形挺得笔直。 天色渐渐黑沉。 梅香和竹香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只觉院子里哪儿哪儿的气氛都不对。 屋子里也太过安静。 便是小郎君睡了,也不该这么静呀? 竹香开口想问。 菊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沖她和梅香摇头。 将两人拉到门外,菊香把景将军抱走小郎君的事儿跟两人说了。 梅香在外头,又惊又怕,忍不住落了泪,待擦干了泪,这才敢进屋伺候。 萧玉琢面无表情的坐着,一言不发。 厨房里做好了饭菜,这会儿却没一个人敢请命摆饭。 屋里屋外,静得连脚步声都听闻不到。 丫鬟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发出什么动静,叫主人家心情更糟。 夜色渐深,院中却突然传来响动。 「王爷回来了!」小丫鬟在院子门口说道。 萧玉琢立时起身向外走去。 李泰大步迈进院中,脸上却挂了彩,身上也有些狼狈。 「对不起,玉玉,我没能……」 他是空着手回来的。 萧玉琢看着他,点了点头,「重午他没事吧?」 「在哭。」李泰沉声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哦。」 「不敢追的太急,怕孩子受不住,但我留了人一直跟着景将军。」李泰缓声说。 萧玉琢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她又抬头道:「若是临近长安还追不回来,就别追了。」 李泰微微一愣,「不追了?」 「免得叫圣上发觉,请王爷尽量掩护重午。重午在修远身边尚好,总强过落入旁人手中。」萧玉琢低声说。 李泰伸手握住萧玉琢的手,「玉玉。」 萧玉琢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她淡然疏离的视线,叫李泰面色一僵。 他笑了一声,放开了手,「别过于忧心。」 「孩子在他父亲那里,我不会过于忧心。」萧玉琢平缓说道。 李泰抿唇不语,深深看她,「那就好,那你好好休息。」 景延年带着小重午上路。 这个临近百天的孩子可经不住他来时那般疯狂的赶路。 他不敢跑得太急。 出了宛城,便寻到一村落来落脚。 又请村子里的人寻来正在哺乳的妇人。 小重午饿的太久,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挑剔,便是这妇人身上没有他熟悉的味道。他也咕咚咕咚咽的痛快。 看景延年孤身一个大男人,却带着这么小一个孩童,村子里的人很是好奇。 可景延年身上的气势太过肃杀冷漠,他们不敢多问。 天刚亮,景延年就起程上路。 到了临近的镇子上,他雇了马车。 为了甩掉李泰派来的人,他特意雇了好几辆马车,从不同的路线去往长安。 李泰的人被引散,景延年的速度更放慢下来。 为了照顾小重午,他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先让人寻乳娘来。 小重午离了娘亲,越发不挑剔了,有奶就吃,吃饱就睡。 唯有拉了尿了。才会哭上几声。 回到长安城的时候,景延年已经能熟练的换尿布,熟练的给小重午换衣服了。 看着小重午稚嫩软糯的小脸儿,他的心仿佛都化了。 这一路再怎么艰难,只要把儿子平安带回来,也值了。 小重午虽未长开,却能看出和他颇为神似。 景延年乘着马车,带着小重午来到将军府外,将军府此时还被圣上派来的兵吏包围着。 「这就是你日后的家了,」景延年在马车内低声说道,「你阿娘不信我能保护好你们母子,你且替她看着。」 景延年正要叫车夫离开,却忽见一行人马车架,直奔将军府而来。 他一眼认出这是从宫里来的内侍官,多半是要来传召圣上指令的。 景延年抱着儿子下了马车,和前来宣旨的内常侍迎面撞见。 那内常侍看了看将军府的门匾,又看向从马车上走下的景延年,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张口结舌,「景、景将军?怎的不在家中?这是从哪儿回来?」 门口的守卫更是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等不曾玩忽职守,未曾从将军府上,放出过一人来呀?」 景延年垂眸看着怀中小人儿,「都小点儿声!」 内常侍和守卫面上惊惑。 景延年紧了紧襁褓,看着内常侍道:「敢问常侍,有何贵干?」 内常侍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宣旨的,宣旨的常侍,代表的那可是圣上。 内常侍清了清嗓子,挺直了嵴背,昂着头说:「圣上有旨。请将军进府接旨吧!」 景延年抱着孩子进门。 廖长生已经接了信儿,赶来前院。 他知道将军必然回回到长安来。 只是没想到将军竟然和宫中传旨的内侍撞个正着,更没想到,将军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在人前露面。 这还真是太……猖狂了! 景延年抱着儿子,撩衣跪下。 内侍宣旨道:「圣上有旨,景将军守护西域有功,念景将军孤身已久,特封吴王,赐婚突厥公主……」 景延年没等那内侍念完,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倒是叫那宣旨的内侍吓了一跳,「你,你……」 他手里握着圣旨都念不下去了。 「恕臣不能接旨!」景延年冷面说道。 内侍吓得脸色都变了,「景将军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没有抗旨之心,只是圣上着实在强人所难。若是非要逼着臣娶突厥公主,才能换来西域的一时平稳。我大夏国威何在?」景延年冷着脸说道。 内侍张口结舌,对是对,可这话不是他能说的呀? 景延年振振有词,「倘若突厥开了这先例,回纥,高丽,吐蕃,吐谷浑,都来效仿,大夏用什么来震慑外敌?我大夏乃富饶之地,觊觎大夏国土的邻邦不在少数。圣上都要一个一个忍气吞声下去?」 宣旨的内侍,此时一脑门儿的汗,「景将军,这话你跟小的说不着啊,这话小的没法儿往圣上面前回禀不是?」 景延年看那内侍一眼。「你只管照实说,说景延年拒不接旨,宁可再为圣上出兵西域!」 内常侍张了张嘴,半晌他苦着脸,收起圣旨,「景将军您是真不打算接旨呀?违抗圣旨,可是死罪。」 景延年轻笑一声,抱紧了怀中孩子,淡淡看着那内侍,「你看我景某,可是贪生怕死之辈?」 内常侍连忙摇头,静了片刻,他拱手躬身,沖景延年深深作揖。 「景将军真乃国之大将,小人深感佩服。若非无奈,小人也愿随将军东征西战,守卫疆土,保护黎民百姓!不论圣上如何裁决,小人佩服将军一腔热血,一身胆气!」 那内侍说的异常真诚。 他虽身有不全,已经不算是真男人,却还有一颗男人的心。 景延年沖他还礼之后,那内侍还真带着圣旨回宫了。 景延年抗旨不尊,不肯迎娶突厥公主,反而请命再战的事儿,立即就在朝野之中传开了。 那内侍因为真心佩服景延年,竟然瞒下他是从外头回来,且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个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之事。 只说了他抗旨。 圣上已然震怒,当即就想要下令将景延年抄家问斩。 「胆敢抗旨不尊。他还将朕放在眼里么?请命再战?他打仗打的痛快,他打仗所用的军费,粮草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他不操心军费粮草,为了叫他打胜仗,他要多少朕给他多少!他想打仗就打仗?」 梁恭礼连忙抚着圣上的嵴背,「景将军没有操心过钱粮之事,他一心都在领兵作战之上,国库的开支,国之民生,他自是顾及不到,他不过是个武将,岂能像圣上这般忧国忧民?万事都考虑周全?」 梁恭礼这般又安抚又奉承,叫圣上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是朕把他纵容成了这样!」圣上咬牙切齿。 梁恭礼轻嘆,「圣上爱惜他,除却他才干之外。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呀,可将军儿时受苦,是以生性冷漠……大约不能体会圣上一番慈父心肠。」 圣上表情一怔。 这话激起他内心的愧疚之情。 自己的儿子,竟然沦落到农庄之上,还受人欺辱,在谩骂和欺压之中,艰难长大。 他如今这般执拗的性格,定然和儿时的经歷分不开,说道底,还是自己酒后的行为对他造成了伤害。 圣上长嘆一声,「你说的也是……但他竟然不顾及朕的权威!胆敢挑衅皇权!」 「旁人如今还不知道圣上和景将军之间的父子关系,旁人看景将军是刚从西域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倘若圣上如今因他拒婚就问罪景将军……只怕一干武将都会寒了心吶?」梁恭礼劝道。 圣上不由皱眉。 他刚把将军府给围起来的第二天,武将们便联名上书,为景延年求情说好话。 倘若他现在因为景延年拒婚,并且请命为国征战,就把他抄家问斩…… 那一群武将还不翻了天? 圣上皱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你说的是,幸而朕身边有你,常常提醒朕……不像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 梁恭礼连忙颔首,「圣上抬爱,奴才愚笨得很,是圣上您圣明果断。」 圣上眯了眯眼,「且先慢慢架空他手中的兵权,他不是打了胜仗么?如今朕就封他为王,且压下突厥联姻之事。」 梁恭礼颔首贊圣上英明,表情却有些无奈。 圣上还是封了景延年吴王,他是大夏的头一位异姓王。 圣上没有公开他是遗落民间的皇子身份,反倒卸去了他大将军的实职。 看似有皇家贵胄的风光,实则被削去了实在的权柄。 碍着他如今在军中。以及在朝野之上的声望,圣上不能将他怎么样。 突厥请求联姻的事情,圣上并未一口回绝,倒是叫鸿胪寺卿和突厥人打起了太极。 突厥人不傻,知道这事儿不能咬的太死。将人逼急了对彼此都不好。 他们也是一面跟大夏谈着合作,一面争执,想要从中博取更多的利益来。 「我突厥公主已来到京城,我突厥民风不似大夏迂腐,我公主想亲自见见景将军,当面问问景将军因何要这般拒绝。」突厥的使臣,向鸿胪寺卿要求道。 鸿胪寺卿不傻,立即笑呵呵的说:「既是私下见面,这事儿就不能上报朝廷知晓,也不好求圣上下旨叫他们见面。一是没这个规矩,二是怕影响了公主的名声。」 突厥使臣皱眉。他想叫圣上下口谕,召景延年主动来驿馆里见公主。 如此,这第一次见面,是算是景延年主动,那他便低了一头。 可鸿胪寺卿跟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答应,非要说,私下见面,就私底下商议着在哪儿见面就成。 私底下商议?怎么商议?景延年不肯来,他们还能把景延年从将军府里绑来不成? 突厥公主听闻使臣们没谈妥,甩甩裙摆便兀自往将军府去了。 「叫你们说个事儿,还真是麻烦?什么他见我,我见他的?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先去见他,就低他一头了么?我怎么不觉得?」 突厥公主不明白使臣们的一番苦心,她找上门来,亮了身份,闯入将军府内。 她说她是突厥公主,将军府的守卫还真不敢硬拦。 一旦涉及邦交的事儿,那就可大可小。 景延年正因为这事儿而受了圣上处罚呢,他们可不敢再给将军惹祸。 突厥公主闯入之时,景延年正在府上。 不过他此时在正院里给小重午换尿布,听闻突厥公主来了,他头也没抬,「叫她去花厅等着。」 他安抚好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才沉着脸去了花厅。 听闻脚步声,正坐在花厅里喝茶的突厥公主勐的抬起头来,眼目明亮,满是期盼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景延年迈步进门,和她目光不经意的相撞。 公主噗嗤就笑了出来。 景延年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在上座坐了。 「景将军。别来无恙啊?」公主笑道,「你不肯带我来长安,可我还是来了。」 景延年垂眸端起茶盏,「回纥的马匹商贩,摇身一变,成了突厥公主,突厥可汗可知道你卖国求荣?」 「谁卖国求荣了?!」换回女装的阿尔勐的拍了下桌案,「景将军说话客气些,我当初可是救了你的命呢!你们夏国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景延年哼笑一声,「先害人,再救人。这种人在我大夏,不叫救命恩人,叫小人。」 「你……」阿尔抬手指他,片刻她又笑了笑,「算了,我打听了,你就这种性格。为了拒婚,你连你们夏国大汗的命令都敢违抗,实乃真勇士,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跟你计较了!」 景延年不屑哼笑。 「可我哪儿不好?你为何不肯娶我?我是父汗唯一的掌上明珠,我说能叫父汗同意议和,你瞧怎样?我不是说到做到了么?且我擅用医术毒术,你应该已有领教!」阿尔笑了笑,脸上洋溢着自信明艷的光。 景延年淡漠的看了看门外天光,轻嘆一声,「这些,与我何干?」 阿尔撇嘴,「好,就算你不稀罕我的身份地位,不稀罕我的本事。男人最是看重的,不是女人姿色么?我可是我们突厥族,最漂亮的女人!」 她说话间并无害羞姿态,自信的笑容,叫她碧色的眼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樑间更添几分艷色。 景延年却连看都没看她,「大夏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公主,和寻常女子无疑。」 阿尔表情一僵,暗暗咬牙,「将军真是不解风情。」 景延年的耳朵却是一动,他似乎听到了儿子隐隐约约的哭声。 儿子随他一路从宛城走来,养了不少的毛病。 例如吃奶,便只肯叫他抱在怀中,一勺一勺的餵着他,若是被奶娘揽在怀中,他就扯着嗓子哭嚎。 小小的人儿,能把自己哭的满面通红,脑袋上青筋崩起。 景延年眼睁睁看着,受不住着哭声,心软将他抱过来,小重午睁眼瞧见他,立即就不哭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出沖他吐个泡泡。 诸如尿了,拉了,只肯叫他爹给他换,若是旁人碰了他的屁股。脱了他的衣服,那又是半天的哭嚎。 「这么大的小孩儿哪里会认人呀?」连奶娘都觉得惊奇。 可这么大的小孩儿,大约也鲜有被自己的爹从自己的娘手中抢走,还抱着走了一千多里地的。 景延年听闻风中有隐约哭声,立即起身,「吾心意已决,公主请回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阿尔一眼,起身便离开花厅,往内院去了。 阿尔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景延年已经走的连影儿都不见了。 「嘿,你还没说你心里的那位『西施』是谁呢?」阿尔追出花厅,景延年连背影都没给她留下。 阿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轻笑,「这般有个性的将军。不畏权势富贵,有自己的主意,不容动摇,够强势!我喜欢!」 「公主喜欢这样的男人,可是要受伤的!」廖长生在花厅门口提醒道。 阿尔回头朝廖长生微微一笑,「只有征服这样的男人,才会有成就感!」 廖长生皱眉摇头,「将军可不是能被征服的人。」 「可他心里不是已经有一个人把他征服了么?我岂能胜不过他心里的那人?」阿尔笑道。 她和廖长生也算熟悉,上前拍了拍廖长生的肩膀。 廖长生皱眉看她,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公主再好,也比不过我家夫人在将军心中的位置。」 阿尔轻哼一声,「可你家夫人已经死了,我倒要打听打听,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就不信我比不过她!」 阿尔甩袖子离开将军府。 景延年这会儿已经抱着儿子哄起来。 若阿尔瞧见他面对他儿子时的温柔,不知会不会嘆上一声,铁血柔情? · 被景延年抢走儿子的萧玉琢,头几天晚上总是噩梦不断。 但白天丫鬟却难从她脸上看出她的不安。 她镇定沉稳似乎在被夺去儿子后,更胜从前。 听闻景延年已经平安在长安城里露面,更是高调的抗旨不尊,圣上封了他王爵,掳了他兵权之后。 萧玉琢不动声色的继续着她的计划。 「竹香,你今日出门一趟,看看聚贤楼的生意怎么样,这么些日子,也该有所长进了。」 竹香领命而去。 「娘子,刘兰雪说,她为她爹守孝半个月,如今也该来伺候娘子了。」梅香笑着说道。「她说她吃着娘子的,住着娘子的,却不为娘子效力,心里不安。」 萧玉琢微笑点头,「不是叫她什么都不干,既是买了她来,定会给她指派活儿的。府上的事情不用她,叫她看顾好了那宅院,日后我还有别的用处。」 梅香连连点头,「她上次说,娘子不必给她新衣服,她不伺候在娘子面前,穿的简单些就好,婢子收拾了一些旧衣服,尚且还好着,扔了可惜,可否给她送去?」 萧玉琢点点头,「你去一趟吧,顺便把我的意思告诉她,叫她安心住着别着急。」 梅香应了就和曦月一起去收拾衣服。 竹香出门没多久,梅香就也跟着出了门。 竹香回来的早,还没到晌午。 萧玉琢正坐在桌案前,回忆书写着适合用在酒楼里的菜谱。 竹香回来以后,神情很是激动,「娘子,聚贤楼如今的生意可好了,婢子去的时候,只见厅堂里都坐的满满的。」 「可曾进去看了?」萧玉琢问道。 竹香摇头,「那没有,他们门口立着小伙计呢。有个是那天见过婢子的小伙计,婢子怕他认出我来,就没下车。」 萧玉琢点点头,没做声。 「娘子可是还要卖菜谱给聚贤楼?」竹香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从菜谱中抬起头来,「卖菜谱的收入是死的,我要活的钱。」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是要再联繫聚贤楼的掌柜?」 萧玉琢微微一笑,「再过一段时间吧,等着他着急要寻我的时候,再去联络他,就更好谈价钱。」 竹香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她有习武的天赋,经商上她不懂。 萧玉琢正要提笔继续写。 竹香却勐的拍了下脑门,「还有一件事,婢子险些要忘了!」 萧玉琢放下笔来看着她,「何事?」 「婢子今日看到有个很大的铺面正在装修,那门店的规格,还有装修的风格,门头的颜色,婢子觉得眼熟,就多心叫车夫去打听了。」竹香说着,吞了口口水。 萧玉琢狐疑看她,「然后呢?」 「然后……那装修的人说,是长安城的五芳斋,要在宛城开分号了!」竹香说完,便瞪眼看着萧玉琢。
第121章 谁才是兇手 萧玉琢也惊了一惊,「五芳斋?」 五芳斋她一直是交给梁生在打理,梁生早在她尚在长安之时,就已经开始在长安城以外开设分号了。 可是如今这五芳斋竟然都开到宛城里来了? 「梁掌柜能把五芳斋开到这儿,定然是为了娘子的缘故吧?梁掌柜也怀疑娘子在宛城?」竹香小声说道。 菊香站在一旁研磨,闻言不由停下了手,「娘子如今可要联繫梁掌柜?」 「当初魏子武不是还追到驿馆,险些被袁江涛给拿下么?」竹香问道。 萧玉琢点点头,「是,我亲眼看到他。」 「没想到梁掌柜到如今也没有放弃。」竹香嘆了一声。 菊香却是谨慎道:「也未必是没放弃吧,五芳斋的分号何其多?开在宛城又有什么稀奇的?」 萧玉琢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是,且看看吧。」 「可五芳斋是娘子的产业呀,如今娘子不是要行商么?拿回当初的产业,不是比重新开始更节省时间?」竹香说道。 萧玉琢微微眯眼,「梁掌柜如今是如何想的还不知道,该是我的,那就跑不了。我还没有能力拿回五芳斋的时候,倘若他有旁的心思,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才是不值。钱没了还能再挣,人没了……」 两个丫鬟闻言都不再说话。 默默的看着萧玉琢认真的整理着菜谱。 娘子的脑子里好似装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从点心到正餐硬菜,五花八门,甚至稀奇古怪。 有些她们根本不知道能吃的东西,娘子都知道该怎样做能叫那东西更好吃。 甚至她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娘子也都知道。 两个丫鬟惊奇不已,只觉跟在娘子身边的越久,就越发的摸不透娘子。 竹香回来许久,都不见梅香回来。 「她定是贪玩去了,兰雪对宛城熟得很,带着她逛集市去了吧?」竹香小声同菊香说。 菊香笑了笑,未置一词。 可一直到黄昏时候,都没见梅香回来。 「大清早的出去,到傍晚了还不回来,梅香没有这般不知轻重吧?」竹香有些担心了。 萧玉琢也觉得眼皮跳,「竹香,你去那宅子看看。」 竹香领命而去,已经叫人套好了马车,准备出发。 却有门上的小厮匆匆而来,手里还奉着一个盒子。 「说是给娘子的东西,小人们也不敢打开。」那小厮将盒子交到了竹香手里。 竹香没假他人之手。亲自送到了萧玉琢面前,「没署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 「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菊香谨慎,「娘子在宛城认识的都是有身份的夫人,谁会送东西连个名字都不留?」 「那婢子拿到外头去打开?」竹香皱眉道。 萧玉琢秉着谨慎的原则点了点头,叫菊香也在一旁看着。 竹香将盒子拿到廊下,掀开来一看,面上狐疑,「怎么是衣服?」 菊香上前一步,嗅了嗅,「没有异香,不像是用了药的。」 竹香看她,「那送两件衣服来,是什么意思?」 菊香却脸色勐地一变。「这是梅香……梅香的衣服!」 竹香闻言,大吃一惊。 两个丫鬟连忙将衣服抖开。 从衣服里掉出一张字条来。 两个丫鬟连忙又把衣服和字条都交到了萧玉琢手上。 「娘子……梅香她……」竹香急的脸色涨红。 字条上约萧玉琢在醉乡楼见面。 说已经拿了她的两个丫鬟,梅香和兰雪。 若是她不肯去,或是带了越王府的人去,就等着给她的两个丫鬟收尸。 「是醉乡楼的那个老鸨水香么?」竹香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婢子这就去砸了那醉乡楼!」 萧玉琢眼睛微眯,「事情,好像不对呀?」 菊香也满面狐疑,「她只是个老鸨,就算是有人脉,有后台,如今都知道娘子住在越王府里了,还敢这般挑衅娘子。也太大胆了吧?」 萧玉琢点了点头,又道:「且一个老鸨,我同她又不认识,更谈不上熟悉,她怎知用两个丫鬟可以威胁我去呢?」 菊香闻言,连连点头,「正是呀!丫鬟在别处,同牛马牲畜无异,唯独娘子待我们亲厚如亲人一般。可娘子厚待婢子之事,那老鸨怎会知道?」 「娘子不可去!」竹香闻言立即说道,「这是一个圈套!他们要的不是梅香和兰雪,他们真正想要算计的,还是娘子!」 萧玉琢垂眸,看着盒子里放着衣物。 梅香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她性子本就活泼,穿的鲜亮,更是明媚动人。 刘兰雪虽然没有和她朝夕相处,可那一日也算是共过患难。 如今人以她们两个的性命相胁迫,她当然可以置之不理。 大不了就是对方恼羞成怒,杀了梅香和兰雪。 到时候为梅香兰雪收尸厚葬,她也算是仁厚的主子了。 萧玉琢想到这儿,不由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叫人备车。」 「娘子!您不能去啊,婢子们死不足惜,怎能叫娘子为婢子涉险?」竹香立即劝道。 菊香狠狠瞪了竹香一眼,「会不会说话?」 竹香咬住下唇,「咱们本就是伺候娘子的。岂能叫娘子因着咱们落入圈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菊香勐踩了下她的脚,「娘子安坐,别中了他们的计,如今将这件事情告诉越王殿下,求越王派兵前去醉乡楼,搜出梅香和兰雪来。娘子不能亲自去!」 竹香看着菊香,脸色变了变。 越王派兵去醉乡楼,若是老鸨真的叫人杀了她们呢?那醉乡楼里搜出来的不过是两具尸体…… 若是她们根本就没有被藏在醉乡楼呢?那不但叫她们遇险,连尸体都找不到…… 萧玉琢轻笑一声,「我想要保护的是每一个我在意的人,我必有一日要光明正大的活在大夏,堂堂正正的将我的孩子接回我身边来,可今时今日我若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将来?便是将儿子接回来,我依旧保护不了他!」 菊香竹香闻言一怔,「娘子……」 她们两个眼中有动情之色。 萧玉琢起身向外行去,「曦月。」 陈曦月连忙快步到她身边,「娘子吩咐?」 「你留在家里,倘若我们一个时辰之内回不来,你就去告诉越王说,我们去了醉乡楼,叫他到醉乡楼找人。」萧玉琢说道。 「娘子如此,太冒险了!」陈曦月也劝。 萧玉琢却摇了摇头,「我不去,她们才有危险。那人想要见的人是我,我去了,便可以拖延时间,等到越王赶到。」 「那为何要一个时辰之后在去告诉越王呢?」陈曦月担忧问道,「如今去告诉越王不是更好?」 萧玉琢摇了摇头,「你定要照我说的做。」 陈曦月咬着唇,不肯答应。 「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要一起改变自己在这世上的地位。倘若一出了事情,就去求助旁人,只会叫人看不起。」萧玉琢笑看着陈曦月。 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且笑的这般平静。 陈曦月不由动容,重重的点了点头,「婢子没有忘。」 萧玉琢沖她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丫鬟阔步离去。 她心里清楚,若是告诉越王,越王岂会叫她因为两个丫鬟去冒险? 且她能靠自己的时候,就绝对不要靠别人。 比起单纯的依赖旁人,她更喜欢互利互惠的合作。 她和越王之间,显然不存在这种合作关系。如今的依赖,会让将来的离开变得艰难。 她更希望一个时辰之内,她就能带着两个丫鬟,平安归来。 马车停在醉乡楼的后院门外。 竹香下去说明来意,门口的小厮立即打开院门,「娘子里面请。」 「叫老鸨水香出来,我家娘子来了,她岂能不亲自来迎?」竹香板着脸说道。 小厮不肯,「妈妈已经有交代,娘子来了,直接请娘子进去就是。」 「呵呵,她当自己拿了多大的把柄呢?她若不来请。我家娘子可不愿在这儿耽误工夫,这就走了。」竹香说完,转身就要爬上马车。 小厮被吓了一跳,「姑娘稍后,小人这就去告诉妈妈。」 竹香轻哼了一声。 小厮让人去告诉老鸨。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老鸨捏着帕子,一身香粉味儿,花枝招展的就来了。 「哟,娘子呀,还真把您给盼来了呢!来,我来扶娘子下车。」老鸨笑着挤上前来。 竹香用肘,轻捣了她一下。 正捣在老鸨的麻筋儿上,老鸨哎呀一声,退了一步。 竹香和菊香扶着萧玉琢从马车上下来。 「你有什么话。非要我来才能说?如今,说吧。」萧玉琢冷眼看着那老鸨。 老鸨揉着麻筋儿,嘿嘿一笑,「娘子误会了,今日请娘子来,并非是我有话跟娘子说,而是另外一位贵客,借了我醉乡楼这地方。」 老鸨笑的有几分得意,似乎等着要看一场好戏。 萧玉琢微微皱眉,「什么人?」 「娘子去见了不就知道了?娘子既然能来,定然是在意那两个丫鬟的不是?娘子在这儿多耽误会儿功夫,那两个丫鬟就多受一时的罪呀?」老鸨笑说。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要先见了我那两个丫鬟确实平安无事,才能更你去见你说的人。」 老鸨立时皱眉,「衣服娘子不是见过了?」 「单见了衣服,若是人已经不好了,岂不是白被你诓骗?」萧玉琢冷笑。 老鸨连忙摇头,「那不能,我怎么敢骗娘子呢?娘子毕竟同越王府关系密切呢!」 老鸨这么说,似乎在暗示萧玉琢,她并不很怕越王府,她所依仗的势力,不在越王府之下。 究竟是谁要见自己,萧玉琢心下已有猜测。 萧玉琢站在醉乡楼的后门口,并不挪动,「我既依约,没有带人前来,咱们这会儿就不说越王府的事儿。我只是要见了我那丫鬟。才能放心,也好再去见你说的那人。」 竹香上前一步,狠狠看着那老鸨,「你若不叫我家娘子见人,我家娘子这便回去!你拿着那两个丫鬟,等着越王府的侍卫来寻人吧!」 老鸨低头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好好,娘子说的有理,是该叫娘子先见见人,好安心。」 老鸨说完,还不放心的往外看了一眼。 后门的街面上,四下安静。 老鸨的目光又落在车夫身上,「那日在城外破庙外头遇见那壮士他……不在吧?」 萧玉琢哼笑一声,「你瞧他在不在?」 竹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军若是在,她们还用站在这里跟她废话? 老鸨这才笑道:「娘子里头请,那两个丫鬟这会儿好好的。」 萧玉琢在柴房见到梅香和兰雪。 两个小丫头被困住了手脚,只是被扒去了外衣,里衣还是完好的。 两人还昏迷着,嘴巴也被堵着。 菊香上前试了试两人鼻息,又摸了摸脉,沖萧玉琢点了点头。 「要见我的人,在哪儿?」萧玉琢问老鸨道。 「娘子这边请。」老鸨笑嘻嘻走在前头。 后院里有雅间,环境很清幽。 屋里有歌女抱着琵琶弹唱的声音传来。 老鸨推开雅间的门。 萧玉琢抬眼,便看见一个人正坐在屏风前头,随着那琵琶声摇头晃脑,神态享受。 竹香不由捏了捏拳头。 菊香的脸色也变得更为谨慎。 竹香先迈步进门,四下看了一眼。才扶着萧玉琢的手入内。 菊香扶着萧玉琢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嗅了嗅。 屋里没有异香。 萧玉琢在屏风前的另一坐榻上坐了下来。 那摇头晃脑听着琵琶声的人,呵呵一笑,睁开眼看她,「你果真来了。」 「周夫人这般盛情邀请,我怎么能不来?」萧玉琢迎着她的视线道。 坐在她对面的人,正是周炎武的夫人,李慧芝。 李慧芝沖老鸨点了点头。 老鸨立即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次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躲在宛城,竟然还不知低调做人,想做好事逞英雄?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李慧芝笑道。 「做好事有什么错呢?」萧玉琢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做好事是没错,可你做好事的时候,得罪了旁人。如今人求到我府上,只求在你身上出一口恶气,你说这种小忙,我怎能不帮呢?」李慧芝笑着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原来那老鸨是因为在她手里吃了亏,又挨了打,心里存着气。 知道了她和越王府的关系,这才求到了周炎武的府上。 正好李慧芝和她又宿怨已深,就利用那老鸨,摆了这么一出儿。 「周夫人的行事作风,恕我不敢贊同,你我各自有原则,谁也不必说教谁。今日你绑了我的丫鬟,叫我来见你。是怎么个意思?」萧玉琢问道。 正在这时,老鸨却推开门,奉上了两碗茶,「娘子们吃茶,边吃边聊。」 老鸨笑着退了出去。 菊香立即盯紧了那茶碗。 萧玉琢并不去砰面前的茶碗。 李慧芝却端起茶碗,面色淡然的吃了一口。 「我本是公主之尊,却因为你,一再的丢脸面,一再的吃亏,终是被罢黜封号,贬为庶民,落到今日地步。没想到今日,你我还能这样坐在这里,吃茶聊天。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无常?」李慧芝笑看着她。 萧玉琢皱眉,「你约我来,就是说这些的?」 李慧芝又吃了一口茶,淡淡开口,「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我很讨厌你,从小时候就讨厌。」 萧玉琢看她一眼,「我也不见得喜欢你。」 「你打从生下来就是寿昌郡主,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原本连县主都封不上,你都不是国姓!凭什么还有皇家荣宠?南平仗着自己是嫡女,是县主,总是欺辱我等庶出的孩子,可你呢?你连南平都不怕!你敢欺负南平!你能把南平打哭!」李慧芝呵呵的笑,「你知道你替人出头的时候,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有多讨厌么?」 萧玉琢皱了皱眉,李泰因为她替他出头而喜欢他,李慧芝因为她出头而讨厌她? 这兄妹两人,究竟是什么逻辑? 「好像你就是众人面前的一道光,你能打抱不平,你能除暴安良,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呵,我呸!」李慧芝面色一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们要在南平面前小心翼翼的时候,你却能和南平对着干?」 「原来你讨厌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景延年。」萧玉琢缓缓说道。 李慧芝笑了一声,「那只是你更让人讨厌的地方罢了!身为女子,谁心里不会藏着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长安城哪个女子会像你一样。胆敢把喜欢的郎君挂在嘴边上?」 「偏偏你就告诉所有人,你喜欢景延年!你总是追逐着他,不管他对你态度有多么冷漠。 你不但喜欢他,还不择手段的利用圣上对你的宠爱,真的嫁给了他,你凭什么得到想要的幸福?凭什么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旁人连说都不能说? 这样子的你实在是太讨厌了,萧玉琢!你真是令人厌恶!」 李慧芝勐的一口将茶灌了下去,她放下茶碗看着萧玉琢面前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汤。 「怎么不吃茶?」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不渴。」 李慧芝呵呵的笑了起来,「不渴?你是怕我毒死你吧?若是能毒死你,我还会等到今日么?」 萧玉琢看着她的脸色,忽而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 「娘子……」菊香一阵紧张。 李慧芝垂头笑了笑,「当初的寒毒都没能害了你,你还是生了景延年的孩子……你都不要他了。他还在为你拒绝圣上赐婚,你究竟有什么好的?连我哥哥也这般护着你……他是我哥哥呀,为何从来都不护着我?你真是太讨厌了……」 萧玉琢正要将茶碗送到嘴边时,她见李慧芝的面色似有些不对。 「菊香,快!」 萧玉琢扔下茶碗,起身来到李慧芝身边。 李慧芝身上的衣袍很宽大,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遮掩在衣袍之下,并不明显。 她低着头,菊香没有看到她的脸色。 萧玉琢按着李慧芝的肩头,让她在坐榻上平躺下来的时候,菊香才发现,她面有病色。 菊香上前一步,蹲身摸李慧芝脉门。 李慧芝被萧玉琢按住肩头,她挣扎,但身上的疼痛叫她的挣扎反抗都显得无力。 「太晚了。」李慧芝笑道,「你的好运倒头了。」 菊香脸色一变,她扭头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只茶碗。 李慧芝的那只茶碗已经喝空了。 「娘子,她有小产的迹象。」菊香皱眉说道。 李慧芝扯了扯嘴角,「这次,我要你死,我要你给我的孩子陪葬!」 萧玉琢冷脸看着她,「你连孩子的性命都能利用,你根本不配做母亲!」 李慧芝忍着痛楚,得意看她,「你就配么?你的孩子有爹么?他是不是将来要叫我哥哥一声爹爹了?」 萧玉琢心口一闷。 她的小重午,如今倒是有爹了,可惜……没娘。 「菊香尽力保住她腹中的孩子。她虽不配为人母,但是不能叫她的孩子在我面前没了!」萧玉琢厉声说道,「竹香,去通知周将军来!快去!」 李慧芝笑着摇头,「出不去的,周炎武会来的,他会知道,是你在我的茶里下了药,是你害他的孩子没了,他一怒之下,定然会要了你的命的,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么?」 「竹香快去。」萧玉琢吩咐竹香道,「尽力而为!」 竹香点点头,她趴在门缝处往外看了一眼,继而眉头一皱,她从窗口一跃而出。 李慧芝轻哼一声。 窗户外头立即传来竹香同人打斗的声音。 「你想缠住竹香?叫周将军看见,是我暗算你腹中孩子的假象?」萧玉琢垂眸看着李慧芝。 李慧芝轻笑,「你猜他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萧玉琢轻嘆一声,「你连孩子都不惜赔上,真是够狠了,对自己够狠的人,自然能对旁人更狠。」 菊香从怀中摸出针馕。 萧玉琢死死的按住李慧芝,菊香几针下去,李慧芝浑身都动不了了。 「娘子可放手了,她动不得。」菊香说。 萧玉琢松了口气,起身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臂,垂眸怜悯的看了眼李慧芝,「一直活在旁人的阴影之中,看自己哪里都不如旁人,却又不甘心,这才是你最可怜的地方。」 李慧芝嘴唇动了动,许是菊香施针的效果,她竟不能发出声音来。 竹香同人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 菊香也全神贯注的施针挽救。 萧玉琢站在一旁,皱眉看着李慧芝,忽见她适才跪坐的坐榻上,有斑驳的血迹。 怀孕中的夫人,忽然见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适才喝下那一碗茶的时候,心里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害怕么? 李慧芝对她的讨厌和恨意,疯狂的她几乎不能理解。 忽听外头人声大作。 热闹的醉乡楼里,也传来阵阵惊慌尖叫之声。 萧玉琢心头一紧,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的额上已经冒了汗,但她全神贯注的施针。 萧玉琢没有打搅她,起身来到门口,挡在门前。 走廊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周将军?」老鸨水香的声音,从廊间传来。 萧玉琢眉头微蹙。 「听闻越王府的玉娘子,请了我家夫人在这儿吃茶?」周炎武的声音带着怒气从门外传来。 老鸨立即说道,「是,是,就在里头呢,因为我和玉娘子是旧识,所以才约在我这儿,将军别介怀,醉乡楼的后院儿。可干净得很,没有闲杂人的!」 萧玉琢轻嗤一声,如今倒成了她约李慧芝来? 那茶,定然也是她叫老鸨端给李慧芝的了? 周炎武重重一哼。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萧玉琢伸手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周炎武却是一愣,他皱眉看着萧玉琢,「你约我家娘子到此作甚?」 「道听途说不能信以为真,」萧玉琢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约周夫人在这儿见面。」 「哎呀娘子,您不是说,约在别的地方被将军或是越王知道了不方便么?」老鸨笑着挥了挥手手中帕子。 萧玉琢冷冷看她一眼,「我既这么说,你为何还要告诉周将军?」 「啊……这……将军都找上门来了,我总不能瞒着不说吧?」老鸨沖她挤挤眼。 「那我派去通知周将军前来的丫鬟,你为何拦下?」萧玉琢又问道。 老鸨连忙摇头。「娘子这是哪里话?咱们是旧识呀,我是看在娘子的面上,才腾出这后院来不待客,怎么会拦阻娘子的丫鬟?」 「将军,已拿下这丫鬟,她适才和醉乡楼的打手殊死搏斗。」周炎武身边的侍卫拱手说道。 萧玉琢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殊死搏斗」这词用的真是好。 竹香被人押解过来的时候,那老鸨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皱眉朝自己身边的龟公瞪了瞪眼,比口型道:「一个小丫鬟竟然拿不下?」 「周将军,我家娘子叫我去寻你,可惜被这些刁奴拦阻,未能及时通知将军。」竹香脸上有伤,却是顾不得伤,急忙说道。 周炎武似乎被眼前的情形搞昏了头,真真假假,他一时分辨不清。 他轻哼一声,「玉娘子叫人寻我来做什么?」 「郎君,我们的孩子呀……」门内突然传来李慧芝哀婉哭泣之声。 萧玉琢立时转过身去。 菊香正跪坐在她身边,拔去她身上的一根根银针。 许是封着穴位的针被除去了,李慧芝能开口,便立即哭叫委屈。 萧玉琢立即开口,「周夫人约了我来喝茶,却突然面露痛苦,腹痛难忍。我这丫鬟懂医术,便为她施针救治。」 「郎君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是她,她害了我们的孩子!」李慧芝大哭着打断萧玉琢的话。 萧玉琢抿唇,深深的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颔首。将她身上的针尽数取出,并为她拉上了衣服。 周炎武大步进门,一把挥开跪坐在李慧芝身边的菊香。 菊香哪有他力气大,被他推得跌坐在地。 萧玉琢不悦,上前拉了菊香起身,皱眉看着周李夫妇二人,「周将军已经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最好说说清楚吧?」 周将军将面色惨白的李慧芝抱在怀中,神色异常紧张,「你说孩子?孩子怎么了?」 李慧芝抓着周炎武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孩子……孩子被她害死了……没有了……」 说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好不可怜。 周炎武脸色一僵,他勐的抬头瞪向萧玉琢,「你……你这妇人好狠毒的心肠,自己也是母亲,竟然能狠心害一个无辜孩儿的性命!」 他说话间咬牙切齿,神情恨不得生吞了萧玉琢。 萧玉琢微微皱眉。 「郎君要为我和孩子报仇啊……」李慧芝可怜巴巴的哭道。 周炎武放下李慧芝,拔刀而起,冲着萧玉琢就来了,「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儿报仇!」 竹香吓了一跳,踢开身边钳制她的人,飞身而上。 她一脚踹在周炎武的手腕上。 周炎武手上的刀偏向一旁,咚的砍在屏风上。 他不妨被竹香会突然冲上来,才被竹香踢中。 他拔刀而出,对着竹香动手之时。竹香立时落了下风。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清了清嗓子,冷声道:「周将军不用急着报仇,还是先请个郎中来看看,我这丫鬟已经极力的保住了你夫人腹中孩子,你又报的什么仇呢?恩将仇报可不是大将之风吧?」 周炎武闻言一怔。 李慧芝更是吓了一跳,「你休要骗人!」 「我人就在这里,周将军兵马都在,骗你们有何好处?」萧玉琢哼笑一声。 李慧芝变了脸色。 周炎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不傻,适才不过是被孩子的事儿沖昏了头,「来人,请郎中来。」 李慧芝吞了口唾沫,面色紧张。 周炎武收刀,半蹲在她身边,「你怎么样?」 「我……我腹中坠痛,孩子,我的孩子……郎君千万不要轻信她的话,连圣上都曾经说过她甚是狡猾,我不止一次在她手中吃亏,郎君要小心呀……」李慧芝握着周炎武的手,神情可怜非常。 大夫来得很快,不过来醉乡楼这中地方看诊,又遇见这么多官兵,倒是叫他吓了一跳。 连诊脉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萧玉琢和菊香皆盯着那大夫。
第122章 谁对谁错有那么重要? 周炎武和李慧芝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大夫。 大夫诊脉用了很久,才收回手长嘆一声。 「怎样?」周炎武立即上前问道,他紧绷的神色倒是那大夫越发紧张,「我的孩子还……」 「孩子还在。」大夫点了点头,「幸而及时施针抢救,否则这缩宫之药药效发作起来,孩子定然保不住。」 大夫说完,还摇了摇头,似乎不能理解。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静的只能听到大夫嘆息的声音。 周炎武的目光落在李慧芝的脸上,一旁的茶案上,还放着两只茶碗。 一只已经空了,正在李慧芝身旁。 「你……为何要害我的儿子?」李慧芝抬手指着萧玉琢道,「明知道我怀有身孕,为何要在茶中加缩宫之药?」 萧玉琢笑了起来,「周将军应当看到,你进门的时候,我的丫鬟还在极力的施针抢救,我若要害她,又何必救她?又何必叫我的丫鬟和醉乡楼的打手动起手来?」 「你不过是知道将军必要赶来救我,这才害怕,所以叫你的丫鬟挽回的!」李慧芝挣扎说道。 「请大夫开些保胎之药。」周炎武突然开口,让人请大夫去一旁的屋子里写药方。 大夫被请走,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凝滞。 李慧芝面上有恼羞成怒之意。 萧玉琢脸上只有淡淡哀伤,「周将军说的不错,我是身为母亲的人,不管是看着别人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都觉得这小小的生命甚至可爱,来之不易。我不能明白的是,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为了害人,不惜把自己的孩子都搭进去?」 「你胡说,是你要害我!」李慧芝尖声叫道。 周炎武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握的很紧,他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不在了…… 「你果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周炎武突然开口。 不难听出,这话他说的很艰难。 李慧芝立即摇头,「怎会,郎君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爱惜这孩子还来不及……」 「那你为何要只身来此赴约?为何她给你的茶,你毫无防备的尽数喝下?你恨她,厌恶她,岂能对她没有提防之心么?」周炎武缓缓问道。 「我……」李慧芝看着他,脸上突然起了畏惧之意,「我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阴狠……我没有……」 周炎武缓缓摇头,一个面庞微黑。身高体壮的大将军,竟然红了眼眶,眼中还有泪光闪烁,「你就这么不想生下我的孩子么?」 李慧芝连连摇头,「没有,不是的,我……」 「当初是我勉强你,可我在尽力的补偿你……你恨我都没关系,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周炎武说话间,泪滑落眼眶。 他背过身去,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紧咬住牙关,「来人,送夫人回府。」 「你要相信我,郎君。我真的没有……不要轻信萧氏的话啊,她奸诈狡猾,怎么能轻信?」李慧芝哭道。 周炎武闻言呵呵的笑了。 只是他的笑容叫人看来不寒而慄。 李慧芝还要狡辩,他忽然拔刀而出,寒光一闪。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李慧芝的脖子上。 李慧芝吓了一跳,「郎君要干什么?!」 周炎武垂眸,「别再说了,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愚不可及的么?我一直假装,骗自己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觉得我看不懂你面对我时,眼里那种嫌弃么?」 李慧芝面色一僵。 周炎武垂眸笑了,他将手腕一翻,把刀又收回来,「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吧,看在孩子的面上。不多说了。」 李慧芝面色灰暗,正要被人抬走的时候。 醉乡楼外却突然打斗声大作。 周炎武眉头立时一皱,提步向外走。 「哎呀妈呀,我的醉乡楼啊……别打,别砸……」老鸨水香在外头哭嚎起来。 竹香和菊香也侧脸向外看去。 「娘子,这是?」菊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提步出门,门口周炎武留下的侍卫去将她们拦住。 「是越王殿下来了!」竹香侧耳。 她正说着,便瞧见前头周炎武和人动起手来。 萧玉琢眯眼一看,那人竟是李泰。 李泰身为越王,功夫倒是不俗呢。 他同身为武将的周炎武动手,一点不落下风。 周炎武正浑身戾气,此时也顾不得尊卑身份了,竟敢大庭广众之下和越王动手。 两人打得热闹。 倒是吓坏了一干侍卫。 原本越王府的侍卫和周炎武带来的人还在动手。 他们两个动起手来的时候,其他人全都停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 菊香也惊讶的抬手掩口,「周炎武也不想想,他该如何交代么?」 「将军,将军冷静!那是越王殿下呀!」周炎武身边随从高喊道。 周炎武动作一滞,被李泰一脚踹在胸口上。 他面色一僵,向后倒退了数步。 他的随从侍卫立即扶住他。 李泰冷哼一声,快步向里头走来。 瞧见萧玉琢的时候,他清冷黑沉的面色才略微一缓,「玉玉,我来晚了。」 萧玉琢摇了摇头,再晚一会儿也许她们就能自己回去了。 李泰侧脸,看到屋里正歪在坐榻上的李慧芝,他神色又冷了冷。 「回去吧?」李泰从随从手中接过披风,披在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点头,「还有两个丫鬟,在老鸨手中。」 李泰向一旁看去。「老鸨呢?」 水香早躲得不见人影了,倒是醉乡楼的龟公躬身说道:「两位姑娘已经送到娘子的马车上了,娘子放心,她们安安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 李泰轻哼一声,那龟公吓得膝盖一软,跌跪在地。 萧玉琢轻嘆,「世人真是欺软怕硬呢。」 李泰侧脸看她,「既知如此,怎不早些告诉我?」 萧玉琢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周炎武挥开身后扶的随从,大步走到李泰面前,拱手道:「误会一场,越王海涵。」 说完,便大步迈入房中,弯身抱起李慧芝。 李慧芝在他怀中,瑟缩颤抖了一下。 周炎武对着她的表情,异常冰冷,刚来只是那种紧张关切,如今已经被她折腾的不剩下什么了。 他越过李泰与萧玉琢身边时,李慧芝突然睁眼看着萧玉琢,「你将我害成如今这样子,我定有一天要杀了你!」 李泰轻哼一声,「有我在,你休想。」 周炎武倒是一直不发一语,抱着李慧芝先行离开醉乡楼。 萧玉琢见梅香和兰雪确实平安无事,只是还未甦醒过来,便也乘车回了越王府。 越王将他的送到她院子外头,她蹲身行礼,「时候不早了,越王留步。」 李泰微微皱眉,「当年你护我,如今是不是可以叫我来护着你了?」 萧玉琢垂眸,「当年我不过是喜欢争强好胜,和南平斗气,越王真的不必记这么久。」 李泰深深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清冷的月光之下,他离开的背影被拉的老长老长…… 醉乡楼经过一晚上的折腾,里头的东西被又打又砸,如今也不得不关门歇业。 不过醉乡楼的老鸨水香,却是没敢歇着。 她不敢在把东西送到越王府,倒是对刘兰雪住着的宅子熟门熟路。 她带着礼物寻到宅子里。 「姑娘啊,那天得罪了,是我一时煳涂,这根人参,给你补补身子用。」水香谄笑道。 刘兰雪扫帚一扔,抬手将水香推到了院子外头,「去去去,谁稀罕你的东西?」 「我知道姑娘如今跟了玉娘子,这些东西自然入不了姑娘的眼,谁没有个逞强好胜,犯煳涂的时候?只求姑娘在娘子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好叫我这醉乡楼还能开门营业呀?」水香笑着又凑进院子。 刘兰雪掐腰站在院子门口,「出去!」 水香见识过她力气大的像头牛,讪讪的退到院子外头,「姑娘啊,咱们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跟娘子说说好话,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你不是上头有人么?去找你的后台呀?来求我做什么?我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帮不上您的忙!」刘兰雪又把扫帚捡回来,在门口使劲儿的扫着。 扬起的灰尘呛得水香咳嗽连连。「那日的事情真不怪我,乃是那周夫人叫我干的!你家娘子和那周夫人有过节,说是为我出气,不过是利用我罢了,我也是一时煳涂,为他人做了筏子,你跟娘子说说……」 刘兰雪眼睛一转,她放下扫帚,「这些东西你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我家娘子的?」 水香一听连忙笑起来,一张敷粉的脸,笑的跟朵花儿一样。 「既有给姑娘你的,也有孝敬娘子的。」水香连连颔首。 「既是如此,我做不得主,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趟府上,问问娘子的意思。」刘兰雪扔下扫帚,抬脚来到院子外头,并转身将门关上。 水香连连道谢,「麻烦姑娘跑一趟,不过姑娘叫我在这儿等着,可否叫我进院子找个地方坐了,也好倒口水喝。」 刘兰雪轻哼一声,「我家娘子还没说能放过你呢,你还想进我家院子?」 水香连忙摆手作罢,「不敢不敢。」 刘兰雪乘着她来时乘坐的马车,往越王府去了。 水香收起脸上的谄笑,对着马车的背影呸了一声,「小人得志!」 刘兰雪来到越王府,将水香的意思一说。 萧玉琢想了片刻,开口道:「将礼物收下吧。」 「啊?」梅香瞪眼,「就这么放过她?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竹香也连连点头,「那日若不是娘子救了兰雪,可能兰雪就被她带到妓院里去了!」 「幸而得娘子救助!」刘兰雪忙说道,「被她坑害过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也没说收了礼物,就要帮她重开醉乡楼呀?」 「那何必收她的东西呢?」梅香狐疑。 萧玉琢对兰雪招了招手,「你把东西收下,就说越王府这边已经放过她了,但周夫人在她的地界儿上出了事儿,周将军心里还恼着她。告诉她,得叫周将军气顺了,她的醉乡楼才能开业。」 「是叫她给周将军送礼么?」兰雪瞪眼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对。而且这个礼物还不能是一般的礼,得是能叫周将军时时念着醉乡楼的好处的礼,不然周将军一看见夫人,就恨起醉乡楼来,她的醉乡楼什么时候才能顺当了?」 梅香闻言,立时眼中一亮,「娘子妙计!」 兰雪还懵懵懂懂的不明白。 梅香嘻嘻一笑,「李慧芝总是坑害娘子,这回该好好叫她吃个苦头,长长记性!」 「她若能因此爱惜腹中的孩子,想着母凭子贵,而保下一条性命,也算一件好事。」萧玉琢轻嘆一声。 她身边几个丫鬟都瞪眼看着她。 「娘子和以前不一样了。」菊香忽然说道。 萧玉琢立时吓了一跳,不会吧?现在又看出她不一样来? 她身边的丫鬟不是应该早就习惯她了么? 「当初娘子自己怀孕的时候,为了能同郎君和离。甚至都不惜要堕胎……」菊香小声说道,「如今却这般可怜一个小小的无辜生命。」 萧玉琢闻言,一阵恍惚。 自己也曾经有那么狠心的时候啊? 大约是女人做了母亲,就会变得格外的柔软吧? 刘兰雪将萧玉琢的意思转告了那老鸨。 老鸨在这方面,可比刘兰雪通透的多。 她话还没说完,老鸨已经全然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呵呵一笑,转脸就给周炎武送去了两个漂亮姑娘。 醉乡楼这中地方培养出来的姑娘,那手段,都是个顶个的。 别的她们不会,讨男人欢心却是最擅长。 且能从妓院里头出来,成为将军家中的姬妾,对她们来说无异于鲤鱼跃龙门,从此跳出火坑。 两个姑娘那是卯足了力气讨好周炎武。 李慧芝正躺在床上养胎,却听闻管家来叫走了她院子里好些伺候的丫鬟僕从。 李慧芝皱眉不悦。「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我如今身体不好,郎君专程命了这些人好生照顾我么?」 管家在门外应道:「娘子这院子里伺候的人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人,别处少了伺候的人,只好先叫娘子委屈一下了。」 李慧芝气笑,「不够不会去买么?非要从我这儿调拨人手?伺候我的人手还不够呢!」 「待府上再添了人手,就给夫人送过来!」管家说着,带人走了。 李慧芝身边原本一院子的人伺候。 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丫鬟,一个屋里伺候,一个院中洒扫。 「小厨房的人呢?以往单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都有四个,粗使僕婢更是八九人,如今只有你们两个?」李慧芝躺在床上,震惊的面色都变了。 丫鬟颔首,「回夫人。没有小厨房了,管家说,日后夫人用饭,也要到府上的大厨房去领。」 李慧芝惊讶张口,「什么?那我补身体的血燕,茯苓糕也从大厨房领吗?」 丫鬟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李慧芝勐拍了一下床榻。 「若是大厨房还有,那婢子就去给夫人领……」丫鬟小声说道。 李慧芝瞪眼气结,「什么叫若是还有?」 她捂着胸口,气喘连连,「他说过,不会叫我受委屈,我在宫中是怎样的日子,他定叫我过的比在宫中更好!这就是他承诺的更好?」 小丫鬟不做声。 「府上为何会突然缺了人手?」李慧芝忽而皱眉问道。 小丫鬟低着头,「夫人。您还是别问了。」 「我怎么就不能问?我还是这府上的夫人么?不过是病了在床上躺了两日,这府上中馈,都要被管家给架空了!」李慧芝怒道,「说,不说我把你也发卖出去!」 小丫鬟舔了舔嘴唇,紧张道:「将军添了两房侍妾,她们身边没人伺候,所以……」 李慧芝脸面一黑,眼睛一翻,气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喊她。 后来忙不迭的请了大夫来,说她又动了胎气,若不好生养着,这孩子只怕都要保不住。 李慧芝恨得牙根痒痒。 「夫人不可再动怒动气。更不可心怀怨恨,不然腹中孩子难以康健……」大夫劝告的话,她全然听不进去。 周炎武许是对她冷了心。 便是听说她动了胎气,竟然也没来看她一眼。 …… 周府上的事儿,萧玉琢没打听。 她正忙着编撰她的菜谱食案,有大用处呢。 聚贤楼自从推出了她交给他们的三道菜以后,生意大为红火。 庖厨根据她教的方法,也试着烹炒别的菜式。 可她用的调料稀奇古怪,有的是香料,有的是药材,还有的什么都不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她都能加到锅里去。 且这些东西加入锅中的时候也有讲究,火候,油温等等,都是学问。 庖厨自己试了几个菜式,结果食客根本不买帐。 最受欢迎的还是萧玉琢卖给他们的菜谱。 孙掌柜再也不见她来卖菜谱,便有些急了,四处跟人打听这位玉娘子究竟是哪家的娘子。 醉乡楼的水香,也听说了孙掌柜在打听玉娘子的事儿。 她如今正赋闲在家。 她送了礼给越王府,也送了漂亮姑娘给周将军。 可衙门里仍旧不叫她重开醉乡楼,方方面面的挑毛病。 她在衙门里有好些老关系,可如今这些老关系,都躲着她不见。 水香心里头明白,定然还是有人在给她使绊子。 她这日寻到聚贤楼,命人请了孙掌柜。 「听说掌柜的您在打听一个人?」水香笑着问道。 孙掌柜点头,「是在打听一个有缘之人。」 「还是位漂亮的小娘子?」水香问道。 「诶!怎么能这般轻浮的说人家?人家可是端庄的世家娘子!」孙掌柜低声呵斥道。 水香点头一笑,「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咱们呀。说的定是一个人!」 孙掌柜闻言一喜,「当真?你也认识那娘子?」 「人称玉娘子,是不是?皮肤白皙通透,面色红润,说话时常常带着笑,叫人既觉得她端庄,又觉亲切?特别是她那一双眼睛,水灵灵波光潋滟,叫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灵动非常?是她不是?」水香说道。 孙掌柜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呀!妈妈这般熟悉,是同娘子熟识?」 「可不是,我同那位娘子,还真是有些渊源呢!」水香抿了口茶。 孙掌柜连忙朝她打听,哪里能拜会玉娘子? 水香放下茶碗,扯谎道。「我前些日子才拜会了娘子,你为着什么事要见娘子?」 「呃,这个嘛……」孙掌柜皱眉不肯说。 「哎,你瞒着我作甚,娘子她从不在意这世俗的眼光,她和这世上的小娘子大有不同,要不岂能结交我这种人?」水香试探道。 孙掌柜这才说,他是想从娘子那儿买菜谱,娘子手中有世家食方秘笈。 「世家的食方秘笈,岂能随意出售?」水香惊讶道,「你定是骗我,我跟老哥哥你说实话,你竟煳弄我!」 孙掌柜连忙摇头,「哪里敢煳弄妈妈你?娘子上次就曾出售食方给我们,不然我们这生意岂能越过仙客来?」 水香微微一笑,计上心头。 她将刘兰香所住那院子的地址,告诉了孙掌柜。 「找到这刘姓的小姑娘,就能找到玉娘子!」 孙掌柜再三谢过水香。 水香离了聚贤阁,竟然直奔越王府。 越王府的门房不放她进去。 她倒也不纠缠,就在门口等着。 见越王殿下骑马归来,她立即就沖了上去,「越王殿下,奴家有事要禀!事关玉娘子!」 越王本想叫人将她打走,听闻事关萧玉琢,才抬手叫人退下。 「让她进来。」越王冷声道。 水香被放进越王府,跪在府上花厅里,面对着面色沉沉的越王,她心下忽而有些没底了。 「玉娘子得越王疼惜,实在是越王恩慈,但玉娘子竟然在外头丢越王您的脸面。实在是叫人……齿寒吶!」水香唉声嘆气道。 李泰微微皱眉,「什么叫丢我的脸面?叫谁齿寒了?你进越王府之前,没学过如何说话么?」 水香心里头一颤,「最近有个孙掌柜,到处打听卖菜谱的玉娘子,我去一问,还真是越王府里的那位玉娘子!」 李泰面上有惊异之色。 水香瞧见,放下心来,这事儿,果然是背着越王的! 「玉娘子住在越王府里,却要做买卖得钱财,这不是丢越王您的脸面么?偷盗王府菜谱去卖,不是叫人齿寒么?」水香痛心疾首的拍着胸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真叫人……」 「叫人什么?」李泰突然开口,迷眼看着水香。 水香心头一颤,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气,四下瀰漫。 「真叫人不齿」几个字,卡在她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简直要噎死她。 李泰哼笑一声,「她想做什么,还容得你置喙?我尚且不曾论断她,由得你对她说三道四?」 水香听得一脸茫然,还有男人不在意这些的吗? 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不是越在意脸面? 「你说关于她的是事,就这些了?」李泰冷笑问道。 水香点了点头,「是,再没别的事了,可这些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越王您的声威?」 李泰冷哼一声,「来人,将这无知妇人拉出去,鞭笞一顿,扔出府外。」 水香连连求饶,越王甩手去了内院。 她没在越王这儿讨来好脸儿,还被鞭子打了一顿。 被人扔出越王府的时候,她真是欲哭无泪。原想着能借着这事儿,叫越王恼了那玉娘子,她也好在醉乡楼开张的事情上,在越王面前求情。 这下可好,情没求来,倒是讨了一顿打。 水香回到醉乡楼,心里恨恨,「原本不想惊动主子,你们这般逼迫,真以为醉乡楼就这些依仗么?哼!咱们长安城里头也是有人的!」 水香被赶出越王府,越王却是直接去了萧玉琢的院子。 「强行带你离开长安,把你藏在越王府里头,又让你和景将军生了误会,都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李泰看着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合上正书写的菜谱,起身狐疑的看着他,「越王是来道歉的?」 李泰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若有什么需用,库房的银子你尽管支取。」 萧玉琢微微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缺什么。」 李泰眼眸微垂,半晌他才点点头,「随你。」 她一定要跟他保持这样的距离,他越是想要靠近,她就越想要逃离? 如果逼得太紧。也许会适得其反。 李泰又深深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萧玉琢看了看着身边伺候的丫鬟,狐疑道:「他这是怎么了?」 丫鬟们也不解摇头。 同样茫然不解的,还有宫里的德妃娘娘。 圣上恩准景延年私下拜见德妃。 景夫人见到自己的儿子,甚是欣慰,听闻自己的儿媳孙子都好好的活着,她几乎喜极而泣。 可听闻景延年夺回了儿子,却把儿媳扔在宛城,她迷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撇下玉玉?」 景延年哼笑一声,「是她自己不愿回来,她又不是一两岁的孩子,由得我像夺回重午一样,把她夺回来?」 景夫人更是听得一愣一愣,「夺回?你自己的儿子。为何还要夺回?你们先前不是已经和好了?怎么会又弄成这个样子?」 景延年轻哼,似乎懒得解释。 景夫人皱眉,「定是有什么误会,什么事不能夫妻两个好好坐下来商量?一定要凭着你的意思,或是凭着她的意思,有商有量不好么?」 「母亲别操心了,我来告诉您一声,就是不想叫您担心的。」景延年漠然说道。 景夫人嘆气,「我怎么能不操心?我早盼着抱孙子,如今在这深宫里头,这愿望只怕再也没办法完成了吧?如今只盼着你们两个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可你们这……」 景延年沉脸坐着。 「你当初没有爹,已经够可怜,你把孩子从他娘身边夺来,那孩子不就更可怜?」景夫人咬牙低声说道。 景延年冷哼一声,「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照顾好,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想错了。」 景夫人按了按额角,「谁对谁错有什么重要?这是过日子,不是过堂!和和美美的才好啊!」 「和和美美?我若不把重午抱回来,只怕重午要管别人叫爹,他们母子跟别人和和美美了!」景延年眸色暗沉。 景夫人吓了一跳,「那不能,玉玉不会的。」 景延年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日情形,越王抱着他的宝贝儿子,温声哄着,舀着乳汁一勺一勺的餵进他儿子的嘴里。 见她回去,越王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温声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那语气,那神态,还真像是相公责备贪玩的妻子! 他站在那里算什么?自己的妻儿都落入旁人手中! 景延年胸口发闷,哈的笑了一声,这笑声扯得他胸口闷闷的疼。 「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是急脾气,玉玉性子也强,你们两个若是非要较着劲儿,那受苦的是孩子!」景夫人温声劝道。 景延年一脸的不耐。 景夫人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心里。 忽而殿外有个宫人,探头探脑,神色焦急。 可景延年和德妃说话,将人都遣在殿外,宫人不敢贸然进去。 景夫人还要再劝,景延年却瞧见那宫人。 「什么事探头探脑?进来回话?」景延年开了口,那宫人连忙躬身进来。 那宫人先给德妃请了安,又伏在景延年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景延年脸色倏尔一变,立时起身。 「怎么了?」景夫人被他弄得心惊胆战。 景延年皱眉,「府上有些小事,母亲不必挂怀。」 「你……阿娘的话,你可曾听进心里?若有机会,你定要好好跟她说,你是什么想法,她又作何打算,好好商量……」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 景延年已经拱手告退,急匆匆的离开了殿门。 景夫人出不得宫,站在殿门口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满心焦灼。 景延年疾奔回府。大步流星的冲进内院,「重午怎么了?可曾请了大夫?」 照顾重午的奶娘紧张跪地,「大夫看过了,在花厅里等着将军。」 景延年进得里间。 只见重午的小脸涨得通红,他唿吸急促,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 这么小的孩子,即便难受也说不出口。 看着他一脸病态,景延年拳头攥紧,心头闷痛。 他只恨自己不能替儿子难受,替儿子痛苦。 他小心翼翼的将重午抱在怀中,伸手探上孩子的额头,「怎这么热?」 「是,还在发热,大夫说……」奶娘正要解释。 景延年已经抱着重午去了花厅。 大夫正在花厅里坐着等他。 见他焦急而来,大夫连忙起身拱手,「见过将军。」 「胡大夫不必多礼,这孩子今晨还是好好的,并未吃着凉着,为何突然发起高热来?」景延年问道。 大夫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将军,恕胡某问句不该问的?」 景延年微微皱眉。 「这孩子还不到半岁,他的母亲呢?」胡大夫目光幽幽的看着景延年。
第123章 略施小计,得偿所愿 被问及孩子的母亲,景延年抿唇没有说话。 胡大夫扯了扯嘴角,「呵呵,这话是我多问,不过景将军定然也听过,孩子是离不开他娘的,特别是这么小的孩子,莫看他不认识人,也不会叫人,可身边的人若是突然换了,他不会说,却是知道。」 景延年搂紧了怀里的孩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这是思念成疾,见到自己的亲人就好了。」胡大夫沉声说道。 景延年怒哼一声,「我敬胡大夫医术高超,不料竟是庸医!这么小的孩子,还会思念成疾?说出来不觉可笑?」 胡大夫转身提了药箱,「将军既信不过胡某,还是另请高明吧。」 景延年抱着孩子,提步挡住胡大夫去路。 胡大夫看了看他怀中脸面通红的小娃娃,轻嘆一声,「可用冷敷,先为孩子退热,再用车前草头十根水煎服,清肝为主,拿天河水、外劳宫各一炷香的时间,能缓解此症。但我还是要劝将军一句……」 景延年面有不悦。 胡大夫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他放下药箱,到一旁桌案上提笔留了药方。 他正欲离开之时,景延年却开口道:「你要劝什么?」 胡大夫停下脚步,摸摸鬍子,回头道:「能看出来,将军是真心疼爱这孩子,且孩子到了将军怀中,气息已经平稳许多,可见这孩子是认得将军,且眷恋将军的。若是将军真心为他好,且为他找个娘吧。没娘的孩子无根的草。」 胡大夫说完,提着药箱离开。 景延年看了看那药方,见药方下头还留了一句话。 「此症或有反覆,反覆之时,再服两剂即可。」 景延年皱眉看着怀中孩子。 小重午的脸还涨红着,小小的眉头微微蹙在一起,他似乎很不舒服。 紧闭的眼睛微微在动。睡的很不安稳。 「爹爹在呢。」景延年低声说道。 他亲自为小重午用温毛巾敷脑门儿退热,又叫人煎了药来。 车前草头煎出的汤汁有股子苦味儿。 小重午不肯喝。 景延年硬着心肠,强灌下去。 看着小重午皱在一起,可怜巴巴的小脸儿,他自己眼眶先红了。 好不容易灌下去一碗汤药,他叫小重午趴在他肩头,轻抚着小重午的嵴背。 没曾想,小重午嘴巴一张,哇哇的吐了。 刚灌下去的药,他给吐得干干净净。 景延年一身怪味儿,后背都湿了。 小重午嘴角沾着褐色的药汁,无助的哭。 景延年看着儿子痛苦模样,表情阴翳的像是要杀人。 一屋子伺候的奶娘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门外守着的廖长生探进半个脑袋,壮胆小声道:「王爷何不趁着如今赋闲。前去宛城……」 廖长生话没说完,一只空碗冲着他的面门就砸了过来。 他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白玉小碗儿砸在院中,哗啦一声碎裂成渣。 …… 聚贤楼的孙掌柜找到刘兰雪,拖她给玉娘子带个信儿。 萧玉琢闻讯,带着丫鬟再次来到聚贤楼。 这次她带来的还有刚刚撰写成册的「酒楼食案」,里头详细记载了现如今能找到的材料,所能烹制的菜餚。 蒸煮炸炒煎卤炖烤……五花八门,精妙齐全。 几千年来的饮食文化的积淀,她本身就是个吃货,加之舌尖上的美味期期不落的看下来。 萧玉琢觉得,书写大夏饮食的新篇章,她应该不成问题吧? 「可算把娘子您给盼来了!」见到她,孙掌柜很是激动,直接请到了雅间里,恭敬客气。 萧玉琢微微一笑。「看来我卖给孙掌柜的菜谱,还是有用的。」 「有用有用!岂止是有用啊!那仙客来如今再也得意不起来了,尝过聚贤楼饭菜的食客,没有不交口称赞的!」孙掌柜笑的像朵花儿。 萧玉琢点了点头。 「娘子这次来,可曾带了什么新的菜式来?」孙掌柜搓着手,笑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让竹香拿出她写的那本菜谱。 孙掌柜一看,眼睛刷的就亮了。 他连忙摸了摸嘴角,好似口水不由自主淌了出来。 「这……这是娘子家中食案秘笈吧?」孙掌柜惊愕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多少代人积攒出来的智慧,您这么说,也不错。」 孙掌柜连连点头,「怕是几百年的世家,兰陵萧氏才能拿出这样多的食案秘笈了吧?」 几个丫鬟闻言瞪眼,看着那孙掌柜的目光不由有些钦佩。 这都能被他看出来? 萧玉琢却微微一阵紧张,「掌柜的见过兰陵萧氏的食案秘笈?」 孙掌柜连忙摆手,「那哪儿能啊!小人何德何能,萧氏的食案秘笈,岂能给我看?」 萧玉琢松了口气,没见过就好。 孙掌柜双眼冒光的看着竹香手里的秘笈,「娘子这秘笈,打算卖出个什么价钱?」 萧玉琢抬了抬手。 竹香立即将书册收回怀中。 「这秘笈,我不卖。」萧玉琢笑道。 孙掌柜微微一愣,「不、不卖?」 感情是拿出来显摆的?叫他艷羡,看得着,吃不着的? 「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也是为难娘子,那娘子打算卖几个菜谱给咱们聚贤楼?」孙掌柜立即笑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掌柜的误会了,我这次来。不是卖菜谱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孙掌柜微微皱眉,「合作?怎么个合作法儿?」 「我以这食案秘笈入股,要聚贤楼四成分红。」萧玉琢缓缓说道。 孙掌柜闻言一惊,「这……娘子您开玩笑的吧?」 「不开玩笑,我不但要聚贤楼的四成分红,一旦叫我入股之后,聚贤楼有些要改的地方,都得照我的意思来改。」萧玉琢将话说的毫不客气。 虽然她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但孙掌柜还是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娘子,气势太足了。 他皱眉,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淡了,「娘子,恕孙某人直言,娘子虽然做得一手好菜,但这经营和做菜是两码事儿,您会做菜,未必懂这经营之道。」 萧玉琢笑了笑,忽而起身向外走去。 孙掌柜没想到,她脾气还挺大,他这么委婉的表达,人还是说走就走啊? 「娘子留步。」孙掌柜追上前去,「我东家愿买您的菜谱,可给您远高出上次的价钱。您看怎样?」 萧玉琢笑着摇头,「我说了,我这次来,不卖菜谱。您若是觉得跟我合作,聚贤楼的未来,不能远胜现在的话,那咱们也就不谈了。」 「远胜现在?娘子好大口气!」孙掌柜嘆道。 萧玉琢笑了笑,「我的老家有句话,叫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孙掌柜微微一愣,「娘子老家何地的?娘子老家是唱戏的?」 萧玉琢无奈的摇摇头,提步离开。 丫鬟们在车上愁眉苦脸。 梅香抿抿嘴,「这可怎么办?娘子辛辛苦苦的写了那么久的食案,那孙掌柜竟然不识货!」 「是啊,娘子说要活的钱,可他们不肯给娘子分红怎么办?」竹香也皱起眉头,「要不然,娘子去仙客来试试?」 萧玉琢微微摇头。 「娘子写了这么久,点灯熬身体的,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呀?」梅香语气十分惋惜。 萧玉琢微微一笑,「谁说我要放弃了?」 「嗯?」梅香立即坐正了身子,「娘子还有办法?」 萧玉琢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条街上有许多小吃摊呢?」 「是啊,有时候小吃摊的东西,比大酒楼里还要好吃呢,且在街上吃,也比在酒楼里多了些趣味。」梅香笑道。 「咱们也支个摊子。」萧玉琢缓声道。 梅香吓了一跳,「娘子,就算合作谈不成,也不用这么……」 这么自暴自弃吧?好的酒楼又不止聚贤楼一家? 可萧玉琢似乎是另有打算。 她到刘兰雪住的那宅子里,教刘兰雪做兰州拉面。 刘兰雪力气大,虽是第一次做,手上巧劲儿不够,面条拉的粗细不均,却是韧劲儿十足。 竹香不会做饭,但她能看得出门道,知道劲儿该怎么使。 倒是把那面条拉的又细又均匀。漂亮的很。 才练了没几次,就超过了萧玉琢这师父的手艺。 竹香跟兰雪开玩笑道:「唉,学会了这手艺,日后就算被娘子嫌弃也饿不死了,在街头卖个面,都能管饱喽!」 「去买牛肉,用牛骨炖汤,在腌制了牛……」萧玉琢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几个丫鬟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萧玉琢狐疑,「你们怎么了?」 「娘子,您要杀牛啊?」刘兰雪瞪眼问道。 萧玉琢摇头,「怎么是我杀牛呢?我只是买些牛肉,牛骨头就成了,吃不了一整头牛的。」 「杀牛可是触犯王法的呀!会被抓起来的!」刘兰雪低声说道。 萧玉琢皱眉,沉吟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如今的大夏是农耕为主的国家。耕牛是第一生产力,为了保证耕地的劳力,牛不许私自宰杀贩卖。 所以说,买头牛,比买个丫鬟还贵。 想吃牛肉,唯有那耕地的牛老得不行了,上报衙门,衙门批覆了准予宰杀的令文,把牛送到有宰杀许可证的屠户手中,方能宰杀吃肉。 难怪她在聚贤楼的厨房里没有瞧见牛肉。 「罢了,那便用羊骨,猪骨都行,咱们做羊肉拉面,猪肉拉面吧!」萧玉琢退而求其次道。 孙掌柜拒绝了萧玉琢每两日。 在聚贤楼和仙客来中间的地段上,便突然支起了一个汤面小摊。 外头还挂着兰州拉面的手写招牌。 先是这颇有风韵的字体,吸引了过往的文人。 文人驻足欣赏那「兰州拉面」几个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的隶书笔体之时,又见那面摊上,一个小娘子将面团揉得虎虎生风。 待那小娘子揉好了面团,叫了一声「竹姐姐」,便有另一个身量细长,面色微黑的小娘子,动了动手腕,揪下一块面团,摔打着将面团拉长。 面团在她手里,像是变戏法一般,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层层叠叠,让人眼花缭乱。 简直比变戏法而还好看。 驻足围观的人,甚至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竹香垂眸一笑。将已经拉好的面条下入羊骨汤内熬煮。 待面条出锅,汤色清亮如镜,肉烂而香,面细又油亮,洒上鲜翠的香菜或是蒜苗,真是色香味俱全。 「五文钱一碗,兰州拉面,各位客官请尝尝?」刘兰雪把一碗让人禁不住口水横流的兰州拉面端上了桌。 这才真是真材实料,香味纯正的拉面呢。 「来一碗!」早有人忍不住,坐上了桌,五文钱说贵不贵,也不便宜。 有些吃不起的,只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默默的咽口水。 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乞丐,眼睛直勾勾的一只盯着拉面的竹香。 竹香被他盯得不自在。附在兰雪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兰雪笑着点头,立即盛了小半碗拉面到那小乞丐跟前,「姐姐说,她漂亮你也不用一直盯着她看,给你半碗面尝尝,她的手艺比她的人还漂亮呢!」 小乞丐脸上一红,端着碗就跑了。 小乞丐白得了半碗面,还贪了人家一只碗,一口气把拉面吃完,倒是编出了个顺口熘,直贊这兰州拉面,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吃了兰州拉面,连官老爷都不想做了。 话虽夸张,却是叫宛城更多的人都知道了兰州拉面的名号。 孙掌柜去看了。瞧见竹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竹香还白送他一碗拉面,他没好意思吃。 「掌柜的,小人瞧见那仙客来的掌柜的,去了兰州拉面的摊位上。」小二跟孙掌柜说道。 孙掌柜抬了抬眼睛,「去吃面的?」 「哪儿啊,我瞧见他给拉面的姑娘递钱,好大一袋子呢!似乎在讨教那拉面的做法!」小二说道。 孙掌柜闻言,立时就坐不住了,他霍然起身,「完了完了完了……」 小二挠挠头,「怎么就完了?」 「我那日想错了!我以为我硬着不低头,总有逼得那玉娘子低头的时候!可玉娘子倘若转而同仙客来合作,那可怎么办?」孙掌柜登时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柜檯后头。团团直转。 「你在这儿看着,这事儿我得去找东家,得叫东家知道她的本事!」 孙掌柜说完,把小二抓过来,替自己盯着铺子,急急忙忙赶了出去。 这日黄昏时候,竹香和兰雪正在收摊。 孙掌柜一脸焦急的寻了过来,「姑娘,二位姑娘等等!」 兰雪力气大,正在搬着一张桌子往牛车上收。 听闻孙掌柜唿喊,她放下桌子回过头来,「哟,是孙掌柜,您要吃面,等明日吧。今日买完了。」 孙掌柜气喘吁吁的摆手,「我不是来吃面的,我有事儿!」 「有事儿也等明日吧,我们要回去了!娘子还在家等着呢。」竹香嘻嘻一笑。 孙掌柜连忙上前几步,小声道:「正是有事儿,要请两位姑娘给娘子带句话。」 竹香擦了擦手,朝他笑了笑,「孙掌柜不是已经拒绝我家娘子了么?如今又有什么话说?」 「是我想错了,」孙掌柜连忙陪着笑脸,「我小看了娘子,以为我聚贤楼了不起,可这世上的酒楼多不胜数,娘子的食案秘笈却是独一无二!」 他说的极小声,唯恐竹香不买帐,还连连拱手。陪着笑脸。 竹香看这孙掌柜年纪一把,朝自己这小姑娘拱手不绝,有些不好意思。 她侧身躲过他的礼,「谁叫你当初小看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可厉害着呢!」 「是,是,是孙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如今孙某人知道错了,所以特地向娘子来赔不是了!唯恐娘子不愿见我,这才想要求两位姑娘给娘子带句话。」孙掌柜说道。 竹香呵呵一笑,「你如今不过是怕我家娘子,把食案卖给仙客来吧?」 孙掌柜被她说穿,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好的酒楼又岂止聚贤楼,仙客来?便是比这些酒楼更好的多的酒楼,我家娘子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是瞧着聚贤楼雅致,娘子看了喜欢,这才挑了你家酒楼,你倒还不识趣?」竹香轻哼一声。 孙掌柜连连赔不是,态度谦恭。 竹香端的差不多了,才转而问道,「你托我们给娘子带什么话?」 「娘子上次谈的合作,我已经告诉我家东家了,这种事情,我只是个小掌柜做不得主,得我家东家拿主意呀!」孙掌柜说道。 竹香点点头,「这是理儿。」 「诶,我家东家现在不在宛城,不过如今已经在赶回宛城的路上了,少则两日,多则三日。我家东家必定赶到,到时候还请娘子不计前嫌!能再来一趟聚贤楼!」孙掌柜连连拱手,还塞了荷包给竹香和兰雪。 兰雪不敢收,竹香笑着叫她收了。 她捏了捏荷包,放进袖袋中,「孙掌柜既有诚意,我家娘子也不是小气的人,待你家东家来的时候,你再来寻刘姑娘,叫她给娘子报信儿吧!」 孙掌柜连忙再三谢过。 兰雪和竹香一起收起了摊子,回了那小院儿。 「好好休息吧,明日就不用摆摊了。」竹香同她说道。 刘兰雪微微一愣,「为什么?」 「这摊位不过是个饵,鱼儿都掉兜里了,还放饵干什么?」竹香嘻嘻一笑。「你该不会以为,娘子真的是想摆个摊位卖面吧?」 刘兰雪脸上颇为遗憾,「我瞧着卖面也挺好,你们瞧见人们吃了咱们家的兰州拉面,都竖着大拇指头说好!听到人们交口称赞,说咱们面做得好的时候,比收了钱还开心呢!」 竹香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也开心,不过娘子自有别的事叫我们做。」 刘兰雪微微撅了撅嘴,「你们都在娘子身边伺候,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竹香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吧,我们私下里都说,娘子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娘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们几个哪里够,娘子留着你在外头,日后定然是要重用你的!」 刘兰雪一听,眼中一亮,「当真?当真要重用我?」 竹香笑着点头离开。 回到府上,便将孙掌柜如何找她,如何说,连带着孙掌柜给她们塞荷包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萧玉琢。 「聚贤楼的东家能答应么?」梅香心下没底。 萧玉琢笑了笑,「聚贤楼里头装潢设计很用心,可见东家是投了心思在里头的,可生意一直没有起色,或是东家不善经营,却并不代表他不想叫聚贤楼的生意好起来。如今我能帮他将聚贤楼做大。他若有眼界,就不会拒绝。」 三日之后,孙掌柜果然又寻到刘兰雪。 说他的东家来了,请娘子到聚贤楼一聚。 萧玉琢带着她的丫鬟,先去了刘兰雪住的那宅子,「可曾问了,他家东家姓甚名谁,不在宛城的时候,是在何处做什么营生?」 萧玉琢随口一问,不曾想刘兰雪倒还是个心细的。 「婢子问了,那孙掌柜说,东家姓王,老家是宛城的,后来去了长安,在长安是什么营生,他也不甚清楚。」刘兰雪立即说道。 她说「长安」,叫萧玉琢主僕都微微一愣。 「有什么不妥么?」刘兰雪不解。 「这样,菊香和梅香回去,叫曦月过来。」萧玉琢安排道,「竹香随我们去,却不要下来,等在车上。」 刘兰雪心中奇怪,但只要是娘子的安排,她便也没有多问。 一行人来到聚贤楼,萧玉琢带着幂篱,身后跟着兰雪和曦月。 竹香守在马车上,没有在人前露面。 长安很大,人也很多,不见得从长安来的人就会认识她,或是能认出她的僕婢,但如今,一切都小心为上。 孙掌柜见萧玉琢带幂篱而来,微微一愣,「原以为娘子不拘小节,今日竟一反常态啊?」 萧玉琢笑了笑,「既是要见贵东家,自然是持重一点好。」 孙掌柜点点头未曾多言,「娘子楼上雅间请,我家东家已经在等候娘子了。」 进了雅间,只见一位郎君临窗而立。 他手里端着茶碗,正望着窗外街景,看街头人来人往,似乎十分入迷。 「东家,玉娘子来了。」孙掌柜说道。 萧玉琢瞧见那人背影的时候,只觉有些眼熟,却没认出这人是谁来。 但孙掌柜这么一喊,他转过身来。 萧玉琢心头却是噗通一跳。 还真是巧! 幸而她准备充足,带了幂篱,换了面生的丫鬟。 「玉娘子,幸会!」那郎君拱手笑了笑。 萧玉琢站在雅间门口的脚步却有些迟疑,难怪……难怪当初一看到聚贤楼的装潢风格,她就觉得喜欢,。 原以为是自己和这聚贤楼有缘分。 如今看来,还真是「缘分不浅」!她可不就是喜欢这种设计风格么! 「见过郎君。」萧玉琢轻咳了一声,故意压低了嗓子,叫声音变得深沉。 兰雪和曦月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萧玉琢却忍不住犹豫,这还真是个长安城的熟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这菜谱还要不要卖给聚贤楼了? 「王某已经尝过了娘子卖给聚贤楼的那三道菜品,应当说是两道菜,和一道汤面。」那郎君拱手道。「真是叫人食髓知味,流连难忘啊!」 孙掌柜见这都开始说话,萧玉琢还站在门口不进去,便有些奇怪,「娘子,里头请,我家郎君不是那顽固不化之人,且我家郎君非常赏识娘子的手艺,听闻小人说了娘子合作的意向之后,郎君颇有兴趣。知道小人拒绝,还把小人给骂了一顿。」 孙掌柜连连相请。 萧玉琢只好带着丫鬟进了雅间。 她放了饵,钓上来了鱼,才发现这鱼不是一般的鱼。 乃是既鲜美无比,又可能有毒的河豚! 眼前这人乃是认识她的,且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王郎君。那是南平公主的驸马爷,王敬直呀! 谁曾想王敬直的老家竟是宛城的? 谁曾想他竟会在宛城开了这么一家酒楼? 是了,看这家酒楼的设计装潢风格,那绝对是出自王敬直的手笔。 南平公主连他绘图设计都嫌弃,更不可能叫他在长安做商贾的营生…… 他把酒楼开在宛城,也是无奈之举,怎么好巧不巧的就叫自己碰上了呢? 「娘子的手艺我很是赞赏,听闻娘子手中有个祖上百代传下来的食案秘笈?」王敬直开口问道。 萧玉琢无奈的点了点头,「是有。」 「娘子愿以这食案秘笈入股聚贤楼?」王敬直眼中亮晶晶的,很有些吃货看到美味时那样子。 萧玉琢迟疑片刻。 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便是个河豚,她也得给吃了吧? 「是,我没有本钱,拿这本食案秘笈,却要聚贤楼四成利润,且聚贤楼日后的发展得听我的。」萧玉琢粗声说。 王敬直呵呵的笑了,「可否叫王某先看看这秘籍?」 萧玉琢沖兰雪点了点头。 兰雪从怀中拿出那本手写的菜谱。 王敬直大致翻了翻,看着上头的描述,他都有些不自觉的想咽口水。 他双手将菜谱送还回来,「娘子不介怀王某先睹为快,这么痛快的拿出秘笈来,可见娘子是信得过王某人的。」 萧玉琢遮掩在幂篱下的脸上略带了些笑意,她若不是认识王敬直,知道他人品,才不会给他看。 「娘子既然这么痛快,王某也不是小气的人。」王敬直拱手道,「我给娘子五成利!」 萧玉琢微微一愣。 兰雪和曦月直接惊呆了。 拿一本菜谱,就能换半个酒楼出来? 娘子这做的可是无本的大买卖呀? 「酒楼盈利,无非靠的就是饭菜可口,叫人食之难忘。」王敬直看着她面前的食案。「娘子若不是没有没有本钱,或是旁的愿意,王某人也不可能遇到和娘子合作的机会。」 「郎君客气了。」萧玉琢颔首。 这王敬直果然是实诚人,他说的不错,酒楼何其多,若没有出众之处,很快就会被同行挤下去。 她如今是没有本钱自己开酒楼,可待她日后有了本钱之后呢? 她就可以自己开酒楼,也有可能挤垮聚贤楼的生意。 可王敬直给她五成的利润就不一样了,她会顾念着这份情谊。 「给娘子五成利润,且聚贤楼以后的经营,全凭娘子拿主意。」王敬直笑了笑,「只是王某有个不情之请。」 萧玉琢颔首,「郎君请讲。」 「不知为何,娘子给王某一种熟悉之感,可偏生王某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王敬直抬眼看着她垂在面前的幂篱轻纱,「可否叫王某一睹娘子真容?」 萧玉琢心头一紧。 「郎君这话就不合适了吧?」兰雪立即上前一步,伸手挡在萧玉琢面前,挡住了王敬直的视线。 王敬直被她的大嗓门儿,唬的一愣。 「合作归合作,我家娘子长什么样子,那是我家娘子的私事儿,因着合作的关系,郎君就想干涉人家私事儿,这不合适吧?」兰雪皱眉说道。 王敬直尴尬的笑了笑,「这小姑娘说的也是。」 他说着,还是深深的看了眼萧玉琢面前垂着的轻纱。 那幂篱上垂下的轻纱很长,站起来能垂到膝盖下头,在脸前头的轻纱又加厚了几层,叫人看不清轻纱后头的面容。 王敬直虽好奇。但还是知礼,他叫孙掌柜拿来笔墨,写下合作的契约书。 「娘子别误会,王某并无他意,既是欣赏娘子手艺,又有结交之意。」王敬直在契约书上签了字。 转而将契约书递给萧玉琢。 萧玉琢提笔写道「玉娘子」。 「娘子,这契约书上,是要落上姓氏的。」 萧玉琢抬眼,落上姓氏不就露馅儿了? 「我信得过王郎君和孙掌柜,便是我不落姓氏,聚贤楼也不会贪昧下该是我的那份儿的。」萧玉琢笑着说道。 王敬直却一直望着她,闻言连连点头,「娘子放心,王某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小二忽在外头道:「郎君,您请的朋友已经到后院了。」 王敬直道:「先请他在隔壁雅间稍坐,我立时就去。」 「郎君还有访客,那我就不耽误郎君的时间了。」萧玉琢起身告辞。 王敬直连忙拱手,「只盼着日后合作之中,娘子对王某能有所了解,终有一日,娘子自愿取下幂篱,以真面相见。」 萧玉琢笑了笑,提步向外走去。 她正下楼的时候,有小二领着王敬直的访客,往楼上走来。 萧玉琢瞧见那人,立时吓了一跳。 她想转身先躲回雅间里去。 可那人却恰好抬头,同楼上的王敬直打招唿。 这么一抬头,已经看见了她。 这会儿再躲回去,才更是叫人怀疑。 萧玉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楼下走。
第124章 对面相逢不识君 钻石满2200加更~~ 幸而萧玉琢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是到了宛城以后才有的。 只盼着她周身这轻纱幂篱,能遮挡住她的身形,不叫迎面而来这人认出她来。 但她心里仍旧忍不住的紧张。 她跟王敬直才见过几面?王敬直都能觉出熟悉感来。 眼前走来这人,可跟她是太熟了…… 「这位娘子?」果然,那人望着她停下脚步。 萧玉琢脚步不停,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走去。 「娘子留步!」那人侧身挡住萧玉琢的去路。 「嘿,你什么人?」兰雪立即上前一步,抬手推开挡在路上的那人。 她力气大,这么勐的一推,那人蹬蹬蹬倒退好几步,直接撞在后头小二的身上,两人一起跌下楼梯。 兰雪脸上一阵尴尬,「那个……这也太不经推了!」 萧玉琢趁着这空当,连忙下楼,提步就向后院走去。 「娘子留步!我寻娘子良久,一直没有娘子音信……」他起身望着萧玉琢的身影说道。 「你认错人了!」萧玉琢粗声回了一句。快步行出过堂,没用马凳便直接爬上马车。 速度快的,叫跟在她身后的兰雪和曦月都颇为震惊。 「怎么了?」竹香等在车上,见她慌张,连忙拉住她的手。 上了马车她才把幂篱摘了下来,「快走。我遇见了梁生。」 竹香也吓了一跳。 兰雪和曦月刚爬上马车,车夫便赶着车,急匆匆走了。 竹香挑开车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没见梁生追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娘子了?」 「他必是认出我来了。」萧玉琢沉着脸说道。 竹香垂头没做声。 「当初你说五芳斋在宛城开分号的时候,我就该小心的。没曾想,他竟会亲自到这分号来。」萧玉琢微微皱眉。 竹香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娘子……遇见梁郎君,也不见得一定就是坏事吧?」 萧玉琢没有说话,心头却扑通扑通跳得快。 她回到越王府,将和聚贤楼签好的契约书交给梅香收起来,心神一直难以安宁。 没想到,次日一早,果然就有事发生了。 兰雪送来越王府一盒点心。 她说是孙掌柜送来,孝敬娘子的。 娘子和聚贤楼刚开始合作,孙掌柜给娘子送吃食作礼。兰雪觉得很正常,便收了。 兰雪不认得这点心。 萧玉琢可是认得,这点心出自五芳斋,还是她亲自教陈妙妙做的。 梅香,竹香,菊香,三个丫鬟看着那一盒子精緻无比,喷香扑鼻的点心,却是一脸的惆怅无奈。 「看着这点心,倒思念起故人来。」萧玉琢轻嘆了一声。 「娘子,梁掌柜送点心,是什么意思?」梅香问道。 菊香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娘子正为这事儿犯愁,你还问?」 竹香啪的合上那点心,拱手对萧玉琢道:「娘子别愁了,婢子这就去问问梁掌柜,他能有今日,也是娘子信任他,帮扶他,如今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是要背弃娘子,还是要告诉皇帝娘子在宛城!」 「站住!」菊香连忙含住竹香,「就你主意大,若是他有意试探,你不是自投罗网?」 竹香气闷。「那你说怎么办?」 萧玉琢却是抬头笑了笑,「你们在吵什么?不就是一盒点心么?」 三个丫鬟都看向她。 萧玉琢捏过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嗯,还是当初的味道,没有丢了五芳斋的脸面。来,你们也尝尝。」 梅香怔了怔。「娘子真吃啊?」 「一盒点心而已,就叫咱们慌了,自乱阵脚?日后的路可还怎么走?」萧玉琢反问道。 三个丫鬟面色讪讪,各自捏起一块点心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着什么事儿,且先不要自己慌了。」萧玉琢不知是说给她们听,还是在安抚自己。 三个丫鬟也不接话,兀自低头吃着点心。 「哎呀,这点心有馅儿!」梅香惊愕道。 几人都看向她,却见她从点心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捲儿来。 「诶?」梅香将纸卷递给萧玉琢,「这是什么?」 萧玉琢拿过纸卷展开,里面是写的极小的楷书。「苦寻娘子以尽情尽忠,何以不信梁?父有君,子亦有君,各为其主,盼见娘子。」 梁生的楷书写的极为漂亮。 便是米粒大小的字,也能见其风骨。 「他这是什么意思?」竹香皱眉问道。 梅香轻哼一声。「这还不是明摆的?他说,他要向娘子尽情尽忠,他爹有他爹的君,他有他要效忠的人,各为其主,互不耽误!」 萧玉琢抬手将字条投进香炉里烧了。 父有君。子亦有君。 前头的君,不论是说君子,还是说君王君主,都可指当今圣上。 后头的这个君字,难道在指自己么?自己不过是一介女流,何以担得一个「君」字? 是他生活在这当今的时代中。却看得起女性,看女人与男人平等?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盼见娘子,娘子会见他么?」竹香又问道。 这次梅香和菊香都没说话,只默默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轻笑,「既然他确实已经认出我来了,再躲躲藏藏的就没意思了。」 「娘子要见啊?」梅香有些激动。「那不就可以拿回娘子原本的那些钱财了?不用再一步一步积累?」 「可见他却还是要冒风险……」菊香沉声道。 萧玉琢点头,「富贵险中求,且不见也是一样的风险。他既认出我来,我不见他,不但是不信他,且露出胆怯惧怕的意思来。竹香去一趟五芳斋。送个口信,说明日午后,聚贤楼见。」 竹香重重点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时候,退缩不是娘子的风格。 次日午后,萧玉琢用罢饭,便直接前往聚贤楼。 没曾想,已经过了饭点儿,聚贤楼的生意还好得不得了,外头竟还排着队,好些没吃上饭的人甘心等着。 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些甚至是拼桌而坐。 「人这么多啊?」梅香惊愕道,「难怪孙掌柜后来急了呢!」 聚贤楼的小二瞧见竹香,连忙快步迎出来,「可是新东家来了?二楼有位客官,一直在等着新东家呢!」 萧玉琢掀开车窗帘子,看到聚贤楼如今这火爆的生意。她甚感欣慰。 小二「新东家」的称唿,也叫她忽生一种亲切感。 「请他下来吧,聚贤楼这会儿正热闹,谈事情不方便。」萧玉琢说道。 小二答应一声,连忙往楼上去请人。 梁生独自从楼上而来,拱手在车外道:「不若去五芳斋吧,已经装潢好了,挑个好日子就能开业。」 萧玉琢没掀帘子看他,但隔着马车说话,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微微颤抖。 萧玉琢应了一声,「好。」 梁生抬眼,目光深深的望着马车帘子。 那马车帘子却一直没动。马车轻晃,那车窗帘子才盪了盪。 帘子里头的人,他并不能瞧见。 他拽过缰绳,翻身上马,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的亮堂。 五芳斋尚未开业,还没有闲杂人,这会儿很安静。 厨房里试做了几炉子的点心,甜香的味道四下飘散。 五芳斋内部的装潢很是精緻讲究。 萧玉琢走进五芳斋,恍惚是回到了长安城一般。 她这辈子,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回到长安城! 她勾了勾嘴角,脸上的笑容显得无比坚定。 「娘子!」梁生翻身下马,走在她身后,拱手长嘆一声。 他声音很好听,这一声娘子,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情绪在里头,叫人听来既惆怅又心酸。 萧玉琢嗯了一声,点点头,提步继续往里走。 两人在雅间里坐下,彼此看了一眼,良久都没有说话。 淡淡的茶香,在雅间里飘散,热乎乎的茶冒着裊裊白烟。 梅香端上来一盘茶点。 甜甜的香味,叫着久别后的重逢。好似添了几许温情。 「娘子这段日子,过的可好?可曾受苦?」梁生眼眸深深的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还好,不曾。」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屋里的气氛似有些奇怪。 梁生的眼眸太过深邃,明亮的眼眸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我曾叫子武四处寻找娘子,也曾尾随越王,可越王防备的紧,未能得到娘子的消息。」 他话说的很慢,声音沉沉的,很好听。 萧玉琢望着茶碗里飘起的白烟,点点头,「我知道,你费心了。」 梁生微微皱了皱眉头,「娘子……客气。」 「为何寻我?」萧玉琢笑着问道。 梁生深深看她,忽而低头轻笑,「娘子才是东家。我不过是娘子的大掌柜,怎能不寻到娘子?好将娘子的产业交还?」 一旁的丫鬟面上都是喜色。 萧玉琢颔首,「实在叫你费心了。」 「当初娘子信任我,单是那信任之心,也不能叫我辜负娘子。」梁生说道,将怀中帐册拿了出来。 萧玉琢翻看这帐册,眉头不由皱起,「这……」 「宫中忽然起火之后,圣上便收回了娘子在城南的一顷之地,那地皮上商铺很多,有胡人波斯人在那里开设勾栏瓦舍,很是挣钱。」梁生说道,「可被圣上收回,那租金都入了国库。娘子在那地皮上的投资,未能收回。后来在德信柜坊存钱之人越来越多,遭进奏院嫉妒,也被圣上查封。」 「查封?那储户的银子?」萧玉琢面色一紧。 「好在几番争取之下,柜坊不让开了,但储户们的银子,都尽数归还了。」梁生缓缓说道。 他说的轻巧,可不难想像这里头有多少曲折,他废了多大的力气。 「如今只剩下五芳斋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兴隆。」梁生笑道,「娘子可看五芳斋单独的帐册。」 萧玉琢点点头,「柜坊还是要开的,想要将产业做大,钱财流通是最重要的部分。」
第12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萧玉琢默默的翻看着帐册。 梁生抿了口茶道,「如今进奏院用飞钱兑换现钱,也不再收费了,再开柜坊生意也会受影响。」 见萧玉琢似乎并未在意,他加重了语气道,「且如果再开,会不会引得圣上怀疑娘子?」 萧玉琢点点头,「梁掌柜担心的是,既然长安城不叫我开柜坊,中央辐射地方不行,就地方包围中央吧。」 梁生听得一愣,「娘子说什么?」 萧玉琢笑了笑,「我们先在长安城之外的地方发展柜坊,待势不可挡之时,再冲击长安。」 梁生被她淡然却笃定的语气,惊得一愣。 「不过这是长足的计划,如今不着急,先缩减长安城内五芳斋的规模吧,一些坊间盈利少的店铺都关了,大力在长安城以外的地方开设分号。」萧玉琢说道。 梁生连连点头,虽然觉得她这想法太冒险。 毕竟长安城盈利少的店铺也是在盈利啊,重新在别的地方开设分号,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又会遇见什么困难呢。 但见她一个女子,都有这般胆气,他身为她的大掌柜,自然不能胆怯了。 「小人明白。」梁生拱手答应,「还有一件事,小人……」 梁生开口却又有些犹豫。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梁掌柜是从长安城来吧?我想打听些长安城的事儿。」 梁生微微皱眉,「小人想告诉娘子的,也是长安城之事。」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真是巧了,还请梁掌柜先说吧?」 梁生舔了舔嘴唇,「小人一直注意着将军府的情况,希望能从将军府那里得到娘子的消息。就在小人离开长安之际,听闻将军府近日频频请一位胡郎中去往府上,也不知是不是……景将军病倒了?」 萧玉琢面色一僵,胡郎中? 「将军得胜归来,圣上却掳去他的兵权,虽封了吴王之爵,如何比得过手握重兵的将军?」梁生皱眉,缓缓说道,「不知是不是将军忧思过重,所以生病。」 萧玉琢咬住下唇。面色一白。 景延年壮得跟牛一样,他会生病? 该不会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重午生病了吧? 「可……可曾打听到是什么病?」萧玉琢小心翼翼的问道。 梁生连连摇头,「那胡郎中同景将军关系匪浅,他不会说的。」 萧玉琢立时如百爪挠心,坐立难安。 原以为景延年这亲爹定会照顾好孩子,她便是忍的思念之苦,但为了日后能堂堂正正的接回儿子,不用带着儿子躲躲藏藏的生活,她也都认了。 如今小重午却病了? 「娘子别急,」梁生轻嘆一声,「景将军身强体壮,便是一时想不开,终会好起来的,胡郎中的医术在长安城也颇为有名。」 他的劝慰如隔靴搔痒,如何能说进萧玉琢的心里。 她咬牙皱眉。似乎艰难中做下了什么决定。 「多谢梁掌柜告诉我这些,五芳斋的事情,还是拜託梁掌柜了,至于柜坊的事情,等回头我们再详谈。」萧玉琢说完,便起身要走。 梁生也连忙站起,「娘子这般着急,是有什么打算?」 她回头恰撞上他担忧的目光。 他眼眸深深,薄唇紧抿,面有关切。 萧玉琢轻嘆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把我的产业照顾的这么好,且一直四处寻我,是在辛苦你了。如今我平安无事,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娘子不是说要问我关于长安的事?」梁生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梁掌柜已经告诉我了。」 「所以娘子是打算,悄悄返回京城,去探望将军么?」梁生立时说。 萧玉琢微微一愣,她迟缓的点了点头,「是……我终究是不能安心。」 「圣上以为娘子已经……若是娘子如今返回长安,落入圣上手中,岂不大为不好?」梁生皱眉。 萧玉琢笑了笑,「我悄悄的去,看过了,放心了,就悄悄的走,不会叫圣上知道的。」 梁生微微皱眉。 萧玉琢笑着行礼告辞。 梁生连忙还礼,却是开口叫住她,「娘子给我两日的时间准备。」 「嗯?」萧玉琢微微一愣。 「娘子这般去长安,未免叫人怀疑,给小人两日时间,小人组了商队,请镖局护送,娘子藏身商队之中,才不叫人怀疑。」梁生说道。 萧玉琢闻言,不由惊喜,「真是多谢你。」 梁生拱手还礼,「都是小人应该的。」 萧玉琢回到越王府,梅香想要收拾东西。 萧玉琢却什么都不叫她收拾,「叫越王怀疑,只怕就走不了了。」 「不带些衣物,被褥,茶叶,点心……娘子路上怎么受得了?」梅香担心。 萧玉琢哼了一声,「我是有正事儿。又不是去游玩的,带上这么些东西,浩浩荡荡的去长安啊?只怕我刚进了城门,就得被圣上拿下吧?」 「那娘子一路可是要受苦了。」梅香嘆气。 萧玉琢摇头,「受苦不怕,我只想去看看重午可好。」 梁生叫兰雪捎信儿给她,商队已经准备好了。 萧玉琢没告诉越王,同平常出门一样,只带了一套换的衣服,还专门将梅香曦月都留在府上。 只带了竹香和菊香一起上路。 梁生请了镖师随行保护。 商队有几大车的东西,并非五芳斋的商队,还有别的商户要去往长安的。 也有旁人家女眷。 萧玉琢带着两个丫鬟,在这一行中也不算特别惹眼。 「多谢你。」萧玉琢等上马车前,回头同梁生道。 梁生望了她一眼,连忙垂头拱手,「娘子再客气就见外了。」 萧玉琢笑了笑,扶着竹香的手,上了马车。 商队没到晌午就离开宛城城门。 待倒晚上的时候,已经离开有百余里了。 李泰听闻夜色降临,萧玉琢还未回府,不由有些担心。 但自从重午被景延年夺去之后,她也曾回来的很晚,他仍旧耐心的等着。 可天色已然黑透,都过了晚膳的时候,还不见她回来。 李泰有些坐不住,来到她院中,却只见两个丫鬟在正房外的廊下,小声说话。 他上前询问,两个丫鬟支支吾吾。 李泰便觉得事情不对,可两个丫鬟无论他如何逼问,就是不肯老实交代。 李泰气急,「她只有在宛城,我方能护住她,她若是偷偷离开宛城,我却不能知道,遇了危险,可怎么办?」 梅香和曦月都跪着不说话。 「曦月,你可是我越王府的家生子,你老家就在宛城,你夫家娘家,都在宛城的庄子上干活儿,你若不说实话,是不想他们好过吧?」李泰冷声问道。 曦月脸色一白,「娘子她……」 「曦月!」梅香立即抬手拽拽了拽她的袖角。 曦月抿上嘴,「婢子不知道……」 李泰震怒,命人将陈曦月的孩子也寻了来。 她给小重午做奶娘的时候,她的儿子恰满八个月,如今她儿子已经一岁有余,养在府上。 见到儿子,陈曦月浑身颤抖。 李泰将小小孩子抱在怀里,冷着脸问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娘子去哪儿了?」 梅香见曦月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似乎唯恐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合盘兜出。 她忍不住,霍然从地上爬起,「越王殿下,拿一个孩子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难怪我家娘子要离开这里!若是叫我家娘子看到此情此景,只怕我家娘子往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李泰脸色一僵。 他愤然看着梅香,梅香也梗着脖子看他。 李泰忽而弯身将孩子放在地上。 那孩子立时扑进母亲的怀中。 李泰却勐的伸手。一把扼住梅香的咽喉,「我可以放过那孩子,不过倒要好好问问你了。」 梅香被他掐的脸色涨红,她脸上却带着冷笑,「越王掐死我好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家娘子带待婢子如亲人一般,从不威胁,从不强迫,婢子绝不会出卖娘子!愿为娘子而死!」 李泰看着固执还面带笑意的梅香,面色愈发黑沉难看。 梅香被他掐的直翻白眼的时候,他却忽然松了手。 梅香咳嗽连连。 曦月连忙起身扶住她。 梅香冷哼一声,「曦月本是越王派到娘子身边的丫鬟,为何愿意忠于娘子,不受越王威胁而出卖娘子。越王殿下都不会深想其原因的么?」 越王皱眉,转身要走。 梅香却在他身后朗声说道:「因为我家娘子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不依附任何人!她是独立的,自强不息的,她叫我们看到希望!她待我们亲切平和!看我们是个人,她尊重我们每一个人!」 越王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冷冷看了梅香一眼,眼中似有疑惑。 梅香却笑了笑,「我家娘子以往不会依附将军,现在也不会依附越王殿下。越王殿下若是愿意帮助娘子,便还可能和娘子成为朋友,殿下若是只想控制娘子,只会叫娘子与您疏远。」 越王看着梅香,呵的冷笑一声,「愚昧!无知!」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曦月抱着自己的孩子,有些怔怔的看着梅香。 梅香揉着自己的脖子,长舒了一口气,「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曦月眼眶里却含着泪,「梅香,你说的真好!真的,我们是奴僕,在别处就是可买可卖,生死全凭主子心意的物件儿。可娘子却是带我们如同亲人一般……我说不出你那般话,可我心里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梅香重重的点头,咧着嘴沖她笑,「跟着娘子,娘子必会叫我们过的更好,娘子曾经说过的,她一定会带着我们做到。」 曦月重重的嗯了一声。 已经离开宛城的萧玉琢,不知道在自己院中。丫鬟是这般的看好她。 她是有一番大业要做,她是有宏伟的理想要达成。 可她也是个内心柔软的母亲,她惦念自己的孩子。 哪怕看一眼,只要知道小重午如今好好的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 也许如今她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能带着孩子光明正大的生活。 可终有一日,她定什么都不用惧怕,可以好好的活在日光之下。 越王派人悄悄追出宛城。 他自己却不能离开。 周炎武是圣上派来盯着他的,倘若他也离开,周炎武定然会怀疑。 那玉玉就更危险了。 越王的人手四下追去,他没料想到她竟然有胆去往长安。 萧玉琢离开宛城的第三日,天阴的很重。 路上听人说,这天是要下雨了。 萧玉琢还不信。 梁生问她要不要先在镇子上落脚休息,她心急去长安见小重午,便摇头拒绝了。 这商队是梁生组织起来的。自然都听梁生的。 商队没在镇子上歇脚,仍旧往前赶路。 可过了晌午天色便阴沉的厉害。 商队加快了速度,想要赶到下个镇子上,好有个地方落脚。 没曾想,还没到傍晚,天色便阴沉的如同黑了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天幕。 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 路上不多时就泥泞不堪,行路艰难。 「这下可好……该落脚的时候不落脚,赶路赶路,成了落汤鸡了吧……」 车外有人抱怨。 萧玉琢的脸色不甚好看。 不叫落脚的人是她,这抱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她听来却不舒服。 梁生命人去前头探路。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道:「前头一里之外,就是驿馆了,那驿馆地方不小,定能叫商队落脚!」 一行人马听到这个消息。才算鼓起了士气。 马车轱轮陷进泥坑里,大家便都顶着雨将车子推出来。 萧玉琢也没坐在车上不动,纵然菊香竹香不停的劝她,可她还是亲自下车,和众人一起推车。 其他的女眷瞧见她身边有两个丫鬟,衣着气质不俗,竟然一句抱怨都没有,还冒雨身先士卒。 便都不说话了。 先前有所不满的镖师,其他商户,看着萧玉琢的眼神都变得不同。 「娘子上车吧,这等粗活儿,叫我们做就成了!」有个镖师上前说道。 萧玉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没有多远了,坐在车上反倒不便。走吧。」 有镖师把自己的雨披披在她和她的丫鬟身上。 还有妇人从车上递出干净的毛巾帕子给她们。 再有车子陷入泥坑之中,那车上的妇人再不多说一句,也同萧玉琢一样,下来走在一旁。 大雨倾盆,但一行总算是赶到了驿馆。 一行人刚住进驿馆,萧玉琢她们也是刚换上了干净爽利的衣服。 便听到驿馆里的杂役和在驱赶人,「出去出去!都到后头马棚里去!」 萧玉琢闻言一愣。 「怎么回事?」竹香皱眉道。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便听到杂役在拍她们的门了,「快出去,听见没有,出去住在马棚里!」 「咱们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住在马棚里?」竹香拉开门,怒道。 「给钱?」那杂役哼笑一声,「有位爷,把这驿馆给包下了。现在驿馆不叫你们住,给钱也不行!出去出去!」 竹香闻言大怒,撸袖子就要动手。 菊香上前拉住她。 「嘿我还没听说过……」 「竹香。」萧玉琢也唤她一声。 「娘子,他们怎么能让人去住马棚?」竹香皱眉。 「出门在外,不要惹事。忘了咱们是去干什么的?」萧玉琢看她一眼。 竹香撇撇嘴,负气的把她们所带不多的行礼给收拾了起来。 廊间有人在和杂役争吵。 萧玉琢出门的时候,正瞧见梁生同那驿丞说话。 梁生沖她摆摆手,叫她在廊间等着。 不知梁生给了那驿丞什么好处,驿丞看了她们一眼,给她们留了一间下房。 还亲自过来叮嘱他们道:「看你们有女眷,才给你们这一间下房,你们房间里待着,可千万别出来,惹了事儿,把我都得连累了!」 「是什么人包下了驿馆。这么横?」竹香忍不住问道。 那驿丞瞪她一眼,「别打听!知道的多了没好处!」 说完,摆摆手,叫她们进下等房里呆着,千万别出声,也别出来。 下房房间不大,还是两排通铺。 商队一行的女眷,可不止萧玉琢和她的两个侍女。 见萧玉琢不去马棚,那些个女眷们也都进了下等房,没去马棚。 屋里除了萧玉琢三人,还坐了三四个妇人,两个小女孩儿。 那六个人住一排通铺太挤,便匀了一个人跟萧玉琢她们睡。 「雨停了就好了。」菊香低声说着,和竹香一起铺床。 萧玉琢站在窗边。 窗外雨声很大,这下房里头不但是通铺,且临着后院马厩。 马嘶声,人的叫骂声,都从窗外传了进来。 萧玉琢却忽然侧耳,「竹香,你可曾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离开宛城去往长安,就是为了去看看小重午的。 一路上对一岁以内的孩子格外的留意,听闻道旁人家的孩子哭,就好似听闻到自己的孩子在哭一样。 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跟着一紧。 竹香来到窗边,侧耳凝神细听着。 「没有吧?婢子只听到雨声,人和牛马之声……」 「有呀!」萧玉琢却皱眉,神态有些不安。 竹香摇了摇头。 萧玉琢忍不住推开窗子。 外面的雨丝被风吹进,冰凉凉的落在她的脸上。 穿过雨幕,她瞧见一辆宽大的牛车,正停在院中。 「就在那辆车上。」萧玉琢抬手指着牛车。 竹香皱眉细看,凝神细听。「不知是娘子这么说了,婢子下意识的,还是真有孩子在哭,婢子好似也听见了?」 「哟娘子,这风太冷,娘子还是赶紧将窗户关上吧!」旁的妇人劝道。 萧玉琢听着风雨中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心头恍如被猫爪挠着。 「便是有孩子哭又怎么样?咱们这间下房得来的已经不容易了,娘子还能帮人家什么?」另一妇人也劝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 「咱们这边不是还有一个位置么?」竹香立即说道,「娘子莫急,婢子去看看,若是真有带着孩子的夫人,婢子请她过来与咱们同住。」 「哟,自己人都住不过来的,倒有心思去救助旁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两个同行的夫人讽刺道。 萧玉琢沖竹香点点头,「你去请吧。外头风雨太大,大人也就罢了,孩子定不好受。」 几个同行的妇人有些看不惯她。 竹香却没犹豫,拿了把大伞,就沖了出去。 「人家驿丞可是说了,叫咱们别处去惹事,出门在外的,谁都不想给自己添不自在!」同行的妇人,看着萧玉琢的面色有些不善。 萧玉琢微微一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咱们自己都不容易,强求来一间下房,娘子好心,也得量力而行啊!」坐在一起的妇人都忍不住数落萧玉琢。 竹香去而復返,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萧玉琢抬眼看她,「没有抱孩子的妇人么?」 她听错了? 竹香却神色为难的点点头,「有倒是有,可她说,牛车上宽敞,不必下来。」 同屋里的几个妇人立即嘲笑起来,「瞧呀,你想做好人,人家还不稀罕呢!以为自己有间下房了不起了?」 「人家情愿做牛车,也不领受你这好心肠吧?」 …… 讽刺的话,萧玉琢倒是没放在心上。 唯有那冲破雨幕,哇哇哭叫的声音,叫她心中备受煎熬。 竹香同菊香已经铺好了床,她却坐立难安。 「这孩子已经哭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哄住?」萧玉琢不由问道。 竹香和菊香都担忧的看着她。 旁人不知,她们两个却是清楚。娘子正是因为担心小郎君生病,这才冒险离开宛城,去往长安。 娘子这会儿心里正不好受着,听闻旁人家的孩子这般哭,定会想到自己的儿子。 可一旁的妇人听了,却是冷笑出声。 那讽刺揶揄的话,一句句扎在人心口上。 娘子大度,不和她们计较,竹香却听不下去了,「住口!你们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怜悯之心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才怜悯!如今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求来通铺的下房,还怜悯别人?」妇人反问道。 竹香将牙一咬,就想动手。 莫说娘子以前是郡主的时候了,就是后来不是郡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菊香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伸手拉住她,「别惹事!」 「哼,这叫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妇人哼了一声,踢掉鞋子,在自己的通铺上盘腿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竹香额头的青筋都要爆起来了。 菊香也有些听不下去。 萧玉琢却霍然站起,提步向外走去。 竹香和菊香顾不得同人争执,「娘子去哪儿?」 「菊香同我去看看,是不是那孩子有什么疾病?怎的会哭这么久也不停?」萧玉琢说道。 那屋里的妇人狠狠哼了一声,对萧玉琢的好心颇为不屑。 竹香和菊香没敢劝,一人拿了一把大伞,跟在她后面,来到那宽大的牛车旁。 雨势仍旧很大,便是打着伞,三人的鞋袜裙裾也都湿了。 牛车内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有个妇人在哄着,可那孩子哭声却不停。 似乎哭了太久,孩子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萧玉琢伸手敲了敲车窗,「请问夫人,孩子可是那里不舒服?我这里有个懂医术的医女,若您信得过,可叫她给孩子看看?」 听闻萧玉琢的声音,那车里的孩子似乎哭的更大声了。 但除了孩子的哭声,车内似乎勐的静了一静。 车窗被人从里头打开,但仍旧垂着帘子。 「多谢娘子好心,孩子没事,只是有些闹人罢了,劳烦您挂怀了。」妇人客气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也许孩子是被这大雨吓坏了,便是牛车舒适,也不如房中安静,我们有一间客房,虽是通铺,还能容得一人,您若不嫌弃,不若抱着孩子到客房里来吧?客房里都是妇人和小姑娘。」 车内又勐地一静。 那孩子的哭声,也小了许多。 萧玉琢却更为担心,会不会是那孩子哭累了?哭的没劲儿了?或是不好了? 人遇到事儿,总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越是关心的事儿,就越是如此。 「您放心,可叫您的郎君送您过去,若瞧着不放心,再送您回来。我也是个做母亲的,听闻孩子哭声,不由想到自家孩子。是以一再相请,并无旁的用意。」萧玉琢解释道。 竹香这会儿却有些生气了,她家娘子,曾经也是天之骄女,这般好言相劝,好生相请的,那人还不领情? 「算了,娘子,咱们走吧,出门在外的,人有防备之心,也不奇怪。」竹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等了片刻,也不见牛车里的人说话。 再说得多,就叫人讨厌了。 她摇头要走。 车里的人却突然开口。「娘子留步。」 萧玉琢停下脚步。 「娘子也有孩子,为何独自在外?」车内妇人问道。 萧玉琢神色一怔。 竹香轻哼开口,「我家娘子出门有事,好心请您,不是连家中的事,都要详细告诉你吧?」 「那……娘子的郎君可曾同行?」车内妇人又问。 「嘿,我说你这人!要来住就来,不来就算了!打听人家里的事干什么?」竹香怒道。 萧玉琢拍了拍竹香的手,「算了,回去吧。」 「娘子若心存怜悯,真心帮忙,但求娘子给我们一家安排一间客房来,这孩子也离不得他爹爹的。」妇人说道。 萧玉琢面色一滞。 竹香气笑了,「都跟你说了,我家娘子如今也不过是住着通铺,你却要单间?你这不是求人帮忙,是强人所难!」 「不论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给,只求娘子为我们开个口。」车内妇人声音不大,听来并不强势。 竹香翻了个白眼,拉着萧玉琢,在她道,「娘子走吧,别理她了!」 萧玉琢却抬眼恰看见一个杂役在往驿馆里搬东西。 「你去叫来个杂役。」萧玉琢说道。 竹香撅嘴,但还是去了。 杂役快步而来,「娘子有事?」 「可能匀出一间上房来?这家妇人带了孩子,多有不便,他们家愿给高价,只求落脚之地。」萧玉琢温声道。 那杂役见她眉目婉约,脸面含笑。开口倒是十分客气,「回娘子知道,若是平日定然不难,可今日雨大,有位爷包下了整个驿馆,不叫闲杂人入内,小人也没法呀?」 「正因雨大,才要求个方便,大人也都罢了,小孩子却是被雨声惊吓,啼哭不止。还望您给通融,多说几句好话。」萧玉琢说着,给菊香使了个眼色。 菊香连忙上前一步,递给那杂役一个荷包。 杂役捏了捏荷包,脸上有些为难。 这娘子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客客气气,这忙他真想帮来着。 可要来住的那位爷…… 「娘子稍后,我再给您问问去。」杂役咬牙说道。 「多谢您。」萧玉琢颔首。 车内妇人却说话了,「娘子真是菩萨心肠,为着素不相识的人,又是拿钱,又是低声下气的,真为难您了。」 这话听来怪怪的。 竹香和菊香都狐疑的看了那牛车一眼。 那妇人的声音软软的,不像是执拗脾气古怪的人。 可娘子为她的事儿费劲儿,她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萧玉琢也歪着脑袋看了那牛车一眼,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娘子到廊下等着吧?」菊香说道。 主僕三人站在雨中,虽打着伞,可衣服却被打湿的越来越多。 萧玉琢正要提步而走,忽见那杂役匆匆而来。 可那杂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打着伞。跟前还走着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女人。 那老女人和萧玉琢迎面撞上,彼此都是一怔。 萧玉琢还未开口,那女人却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越王府的娘子么,怎么在这儿遇上了?您这是往哪儿去呀?」女人开口。 「水香,你的醉乡楼开张了?到有闲心在外头闲逛?」竹香讽刺道。 那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是醉乡楼的老鸨水香。 听闻「醉乡楼开张」几个字,她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狰狞。 「拜娘子所赐,我醉乡楼到现在也未能开张。不过没关系,这不,我家老爷从关外回来了,我正往这儿迎我家老爷呢!等我家老爷到了,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水香得意一笑。 萧玉琢抬眼往驿馆门口看去。 瞧见驿丞正高举着伞,想要给一个身披黑色风氅的人遮雨。 他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还端着满脸的笑意。 那身披风氅的人,身边已有两个身高体壮的青年人,为他打伞。驿丞根本近不得他跟前,却仍在卖力讨好。 「三爷,三爷!您可到了!大雨没淋着您吧?」老鸨立即谄笑迎了上去。
第126章 功在千秋之计 「三爷您里头请,某已经叫人在屋子里熏了香,被褥都是全新的。」驿丞客气说道。 萧玉琢侧脸看着那三爷,原来这驿馆就是为他包下的。 他究竟是哪号人物呢? 「三爷,禀您知道,咱们的醉乡楼被人打砸,如今不能开张,全是拜那位娘子所赐!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老鸨想要上前攀住那三爷的衣角。 被三爷身边的青年人一把挥开。 但那三爷却是停下脚步,往萧玉琢这边看了过来。 萧玉琢只觉被他眼望之下,好似被一股冷气给包裹了。 心跳都有几分凝滞之感。 竹香皱眉,挡在萧玉琢跟前。 但见她面色发白,似乎受了无形力道的压抑。 那三爷风氅兜帽下的脸面,看不清楚,唯独那一双湛黑的眼睛如深渊般,叫人不敢凝视,遍体生寒。 他忽而朝萧玉琢迈步走来。 那种寒冷肃杀的感觉更为浓烈。 像是有冰刀利刃将她们包裹。 萧玉琢不由的打了寒战。 竹香忽而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萧玉琢吓了一跳,伸手扶住竹香。 却忽觉背后一股暖流,勐的沖了上来,对抗者面前的寒气。 哗哗的雨声,似乎听不见了。 说话声,牛马嘶叫的声音都远去了。 只有面前的凛冽寒气,和背后的一股暖流对持在身边,僵硬凝滞的气场,叫身在其中的萧玉琢主僕三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忽而见那披着风氅的三爷往后退了一步。 萧玉琢只觉周身一轻,周围那强势的气场褪去了。 哗哗的雨声又回来了。 驿馆院中那种嘈杂之声,好似从不曾间断。 适才的凝滞像一场幻觉一般。 可她们面前的三爷,却忽而抬手掀开了头上的兜帽。朝萧玉琢他们身边的牛车拱手道:「不知是哪路高手?既有缘相逢,还望不吝下车一见?」 牛车内未有动静。 萧玉琢主僕三人也好奇看向那牛车。 难怪那抱孩子的妇人不肯下来,原来她家相公是高手啊? 三爷又上前一步,「相逢在这大雨之中,小小驿馆之内,也是一场缘分。我老关家行三,人称关三。高士若不嫌弃,还请下车驿馆里一聚?」 关三爷拱手,说话间异常客气,还带着对高手的那种不一般的敬重。 他身后好些人,都站在雨中不急不躁,恭恭敬敬的等着他。 牛车里仍旧没人做声,也不见人下来。 那关三爷忽而一笑,身形一晃。 萧玉琢全无防备,却突然被他扼住了脖子。 竹香吓了一跳,上前就向关三袭去。 可她还没碰到关三的衣角,就被关三挥指弹开。 她跌坐在雨幕之中,浑身立时湿透。 「娘子……」竹香大叫一声。 她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之中,显得凄楚可怜。 那牛车的车门一动,从车中弹射出一颗珠子来,直击关三面门。 关三扼住萧玉琢的脖子,纵身而起,躲开那珠子的同时,并未叫萧玉琢逃脱。 那珠子打入驿馆廊下石柱之内。 像是天然嵌进去的一般。 关三加重了手上力道。 萧玉琢脸面涨红,只觉唿吸困难。 那牛车终于一动,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牛车中飞跃而出。 他身形高岸,脸面黑沉带着不悦,却难掩俊容。 他出手直逼关三。 他拳风凌厉,出手果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在他逼迫之下,关三总算放手,叫萧玉琢得以脱身。 竹香从地上爬起,菊香也连忙上前扶住萧玉琢。 萧玉琢揉着脖子,连连喘息。 可这会儿她的目光全然震惊的落在那颀长的身影上,无暇他顾。 关三和牛车里出来的人一番打斗,大雨好似都在两人之间停止了。 两人的动作之快,比雨幕还叫人看不清楚。 萧玉琢回过神来以前,两人从缠斗之中,又忽而分开。 关三拱手。 那牛车中出来的人,也拱手还礼。 「没想到郎君竟这般年轻,真是天赋异禀,实乃罕见。」关三问道,「不知郎君师从何人?」 那人却没有看关三,目光直直的落在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隔着雨幕,抬眼望他。心情一时间复杂的难以名状。 「还请郎君到驿馆之中一聚。」关三再次相请。 那人终于对关三拱手道谢。 关三先行一步,他却抬脚向萧玉琢走来。 萧玉琢皱眉,迟缓的目光落在牛车上,「车里的……」 那人停在她面前,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你怎么不在越王府了?跑道这内乡县的驿馆做什么?」 萧玉琢瞪眼看他,「景延年,我问你话呢?车里的是不是重午?」 「你怎么不去看看?不敢看?孩子哭成这样,你这母亲却不在身边?心有愧疚?」他冷哼一声。 萧玉琢抬手推开他,冲进雨幕,直奔牛车。 她勐的推开车门。 车里的小妇人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小的孩子。被那妇人抱在怀中。 这会儿他已经不哭了,但小小的脸上,还有些痛哭过后的涨红。 萧玉琢的视线瞬间就模煳了。 她站在牛车前,抬手捂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那小妇人惊慌失措的看着她,揽紧了怀中的孩子。 「重午,我的重午……」萧玉琢捂着嘴,腿脚发软。 不知是下雨车辕太滑,还是她手脚发软。 她竟爬了两次,都未能爬上牛车。 那小妇人惊恐的看着她,却不敢动。 景延年大步上前,提着萧玉琢的衣领,将她提上牛车。 小妇人瞧见景延年,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小郎君刚睡着。」 萧玉琢半蹲半坐在牛车门口,她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大雨还在继续。 牛车内干净温暖。 她身上泥泥水水,孩子刚睡着,她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望着自己的孩子,竟不敢上前了。 「下来吧。」景延年开口说道。 萧玉琢以为他跟自己说,回头一看,却见他正瞧着那小妇人。 萧玉琢皱眉,兀自爬下马车。 她从竹香手中接过一柄大伞,亲自撑在小妇人头上。 她自己大半身子都在雨中,她却恍若未觉。 她目光专注的落在妇人怀中那小小孩子身上。 小孩子睡着了,睡颜那般天真无邪,真难想像,他适才那般哭嚎的样子是怎样? 萧玉琢看着小重午平静天真的睡颜,竟不由露出笑来。 竹香和菊香看着她的笑容,只觉鼻子酸涩,眼睛发胀。 「娘子……」两人快步追上她,慌忙为她撑着伞。 景延年皱眉看着她的样子,抿了抿唇,神色暗沉。 关三给景延年准备了一间上房。 那小妇人抱着孩子进了上房,在床边坐下。 萧玉琢不由自主的就跟了进去。 她身上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水。 在外头不觉得,这会儿进了屋,穿着浑身湿透的衣服,只觉得一阵冷汗,似要从皮肉透到骨头缝里一般。 景延年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她浑身微微颤抖的站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妇人怀中的孩子。 那小妇人似乎被她盯得害怕,把孩子搂得很紧。 景延年上前对竹香和菊香道:「还不扶你家娘子出去?」 竹香皱眉看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去扶萧玉琢的手。 「我听说他病了,你快瞧瞧他。」萧玉琢握住菊香的手说道。 「娘子,您先去换了衣服再来。」菊香在她耳边小声道。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片刻,这才收回粘在儿子身上的目光,转而落在景延年脸上,「将军……哦,如今当称吴王殿下了,你此行是要去哪儿呀?」 景延年眯眼看着萧玉琢,「娘子这是去哪儿?」 「你瞧,孩子没有娘是不行的。」萧玉琢缓声说道。 景延年轻哼一声,「不见得吧?再说,你怎知他如今没有娘?」 萧玉琢回头看了那小妇人一眼。 小妇人往后缩了缩。 萧玉琢轻笑一声,「后娘比不得亲娘,孩子唯有跟着自己的娘亲才是最好的。」 景延年上下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娘亲,如何照顾的好孩子?」 萧玉琢皱了皱眉,「待我换了衣服,再来和你说。」 她迈步向外。 景延年却忽然在背后含住她,「等等!」 萧玉琢回眸看他。 「你住的是通铺?」景延年眉头紧皱,狐疑看她。 萧玉琢抬着下巴没说话。 菊香小声道:「驿馆里别的房间,都被那关三爷给包下了。」 景延年轻哼一声,忽而抬脚出去。 萧玉琢又回头看了小重午一眼,目光更是落在那小妇人脸上片刻,这才又往外走去。 她正行在廊间。 却忽闻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似乎都隐含了怒气。 她回头一看,景延年正大步走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对牌。不置一词转身离开。 萧玉琢低头一看,是一间上房的对牌。 她抿了抿唇。 带着两个丫鬟回到下房之中。 房间里的几个妇人和两个女孩子,都脱了鞋坐在床榻上。 那两个女孩子居然还跑到竹香菊香给萧玉琢铺好的床榻上玩儿。 瞧见她们回来,两个女孩子连忙光着脚跳下床,蹿回了自己娘亲身边。 竹香大为不悦,「干什么呢你们?!」 有两个妇人颇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哟,不是要做好人么?怎么淋成落汤鸡回来了?请人家来住下房?人家可曾跟你来了?还得罪了人,险些搭上一条命去吧?出门在外呀……」 她话没说完,竹香的拳头就已经到了她面前。 「竹香。」萧玉琢开口。 竹香咬牙切齿的停下拳头。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你动手的,要先看清楚眼前的人配不配做对手。」萧玉琢缓缓说道。 那妇人脸色一僵,「呵,原本瞧着娘子在路上能吃苦。以为娘子是个好的,原来这么傲,这么目中无人呀?」 萧玉琢没理她,菊香收拾好了衣物包裹,站在萧玉琢身后。 萧玉琢微微一笑,提步就走。 那妇人倒是愣了,「诶?你们不住了?」 竹香收回拳头,嘿嘿一笑,掏出怀中上房的对牌,在那妇人面前轻轻一晃,「这大通铺,我家娘子可睡不惯!」 那妇人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上房的对牌,脸上表情好不精彩。 上房和大通铺的区别简直天上地下。 通铺住的人多。地方反而更小。 上房只有一张床,一张软榻,地方却很大,中间还隔了屏风,外头摆了桌子。 桌上有热乎的茶水,干净的青瓷茶碗。 叫人看着都觉温馨舒服。 萧玉琢又换过一身干净衣物,稳了稳心神,便往景延年的房间里去了。 谁知景延年竟不在房中,只有那小妇人和睡着的孩子在。 那小妇人原本已经将孩子放在床上。 开门瞧见是萧玉琢,她连忙又冲进里间,将孩子抱在怀中。 萧玉琢连忙伸手安抚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孩子,你把他放下,叫他好好睡,我只是想看看他。」 那小妇人防备的看着她。 见她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很有些亲切的模样。 停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回了床上,并起身站在一旁。 萧玉琢上前。 那小妇人忽而低声开口,「娘子是小郎君的母亲么?」 萧玉琢跪坐在床榻边上,垂眸看着被窝里的孩子。 孩子脸上的涨红已经褪去。 良久不见,孩子已经和离开她的时候长得不一样了。 他眉眼都张开了,更显的脸面精緻,可他的小脸儿却瘦了。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本应该是最肉唿唿,圆嘟嘟,胖得可爱的时候。 可他脸上却没挂多少肉。 那小妇人又问了一遍,「娘子是小郎君的亲生母亲?」 萧玉琢轻嘆一声,「对,我是。」 那小妇人反倒松了一口气似的,「这可太好了。」 萧玉琢愕然抬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怎么太好了?」 「将军也是快愁死了,日日夜夜的守着小郎君,小郎君这段日子,反覆发热,胡大夫说,小郎君是思念自己的生母成疾。将军守着小郎君的时候还好些,将军若是不在,小郎君哭闹的更是厉害,根本哄不住,也不肯吃奶。」小妇人低声说着。 「将军无法,只好亲自餵养,将军离离跟前,小郎君就会哭。我等根本插不上手,将军为照顾小郎君,人都消瘦了。」 萧玉琢抿唇,神色变冷,「他活该。」 小妇人闻言一愣,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其实将军也不容易,小郎君难受的时候,他比小郎君还难受,瞧他样子,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小郎君发热生病……」 萧玉琢轻哼一声。垂眸看着小重午的视线里,更添怜爱疼惜。 「小郎君发热最厉害的时候,将军不眠不休,衣不解带……还从未听过能做到这般的男人,更可况是将军这样打天下的大男人?」小妇人语气里颇有几分敬仰佩服的说道。 萧玉琢撇了撇嘴,眼睛里有几分不屑。 景延年恰从外头推门进来,隐约听到关三爷在外告辞的声音。 萧玉琢伸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重午的脸颊。 小重午动了动小嘴。 小婴孩那粉嫩粉嫩的嘴唇,像是初熟的樱桃一般,莹润可爱。 她真想好好的将儿子抱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再也不撒手。 可害怕弄醒他,她又不敢碰。 景延年大步进来,瞧见萧玉琢正跪坐在床边,他立即沉下脸,上前弯身将萧玉琢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放手!」萧玉琢压低声音说道。 景延年不放手,提着她来到门外,将她的两个丫鬟也赶了出来。 「这是我儿子。」景延年冷声说道。 萧玉琢冷笑一声,「你一个人生的?」 景延年脸面一僵,「我一个人也能把他好好养大。」 萧玉琢抬眼,直视他深邃的眼眸,「那你为何还要离开长安?你这是去哪儿?」 景延年轻哼一声,反手关门,将萧玉琢主僕给关在了门外。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 「娘子别生气。」竹香和菊香连忙劝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却是笑了笑,「我不生气,在起程去长安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他会如何摆脸色给我看。如今还没到长安,就先遇上了他,我该高兴才是,生什么气?」 竹香和菊香小心翼翼的看她,见她真没有生气的模样,这才放了心。 主僕又回到自己的上房之中。 不知景延年是不是故意,两间上房恰好毗邻。 若是小重午再哭起来,萧玉琢也立时就能听见。 萧玉琢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隔壁的房中似乎格外的安静。 竹香却忍不住小声的同菊香八卦起来,「你说,那小妇人,只是个奶娘,还是将军的……」 菊香抬手捂住竹香的嘴,侧脸向萧玉琢看去。 「那是他的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萧玉琢笑着给自己倒了碗茶,「我才不会介意呢。」 她端着茶碗眼睛微眯。 竹香扒开菊香的手,贼笑了一声,「娘子适才默默出神,难道不是在想这个?」 萧玉琢抿了口茶,放下茶碗,「还真不是,我在想,水香的后台。」 「那位关三爷?」竹香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竹香去打听打听,他是什么来路?」 竹香皱了皱眉,「可惜梅香不在这儿,不然叫她去打听,连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能问出来……」 菊香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挠头而去。 不多时,竹香黑着脸回来。 「没打听到?」菊香问道。 萧玉琢也抬眼看她。 竹香摇了摇头,「不是没打听到,我从驿馆杂役那儿问出来了,关中老关家,不是什么大的门阀士族,祖上几代都是行商的,到了关三这儿却走了从武的路子,建立了帮派,家中仍旧经商,涉猎许多生意,还在漕运上占据着很大的势力。有关家子弟兵,黑白两道都有交道。听说有时候朝廷要运送粮食财物,都要找他们老关家。」 萧玉琢愕然,「这么厉害,怎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菊香低声道,「娘子以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会打听这种事?」 「实在是他们的生意都是挣钱,却好说不好听的生意,关三走私盐,铁矿,煤矿……不过是碍着他在水路上的势力,朝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这关三不知道是什么癖好,特别喜欢开妓院!」竹香吐了吐舌头,「他手底下的妓院开的满大夏都是,醉乡楼不是他开的,但也算是靠他庇护。」 萧玉琢点了点头,看来关三是黑白通吃,且势力不小的一个人。 朝廷为什么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无奈?剷除他的代价太大,弊大于利,才会让朝廷对他不理。 这样的人。不能得罪,结交为上。 竹香勐地拍了一下额头,「只顾说这些,都忘了告诉娘子,关三请娘子见面。」 萧玉琢微微一愣,「他见我做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见见他来着。」 竹香和菊香闻言,微微愣怔,「娘子真要见他啊?可是……」 萧玉琢侧脸看她们,「可是什么?」 菊香抿唇没说话。 竹香却是小声道:「郎君就在隔壁,若是叫郎君知道,会不会介意?」 萧玉琢哼笑一声,「那是他的事,他既事事不与我商议。我又何必在意他的想法?」 竹香低头不再说话。 萧玉琢起身道,「竹香随我去见关三,菊香守在屋里,若是听闻重午哭了,及时去寻我。」 菊香连忙应了。 萧玉琢带着竹香,去了关三的客房。 关三住的这间,大约是内乡县驿馆最好的房间了。 又大又敞亮,屋子里果然熏了淡淡的香。 在这哗哗大雨声中,这干燥温暖的房间,显得格外的舒适温馨。 关三正盘腿坐在坐榻上,面前隔着一只铜炉。 他正串着一只雪梨,亲自在烤雪梨吃。 大夏人吃雪梨,要么炖汤,要么就是这样铜炉小火烤了吃。如现代人生吃的做法,倒是不常见。 真是见了,也会被人嘲笑「瞧那村夫,上好的雪梨竟然生啃。」 萧玉琢被请进门的时候,那雪梨被烤的火候刚好,满屋子都是清甜的雪梨香味儿。 关三抬头看了萧玉琢以一眼,呵呵一笑。 他人瘦高,小麦色的皮肤,脸型瘦长,颇有几分严肃。 这么一笑,也叫人觉得皮笑肉不笑的。 萧玉琢颔首福礼,「见过关三老爷。」 「天下之大,驿馆里头相逢,也是一场缘分。」关三挥手请她坐下,「适才院中出手,实在是得罪了。」 萧玉琢跪坐下来。 关三将他烤好的雪梨装盘切好,叫人呈给萧玉琢。 萧玉琢谢过,「三爷请我过来,是要道歉的么?」 关三微微一怔。 关三身边的侍从瞪眼看着萧玉琢,「我家三爷行事,自有道理,何须道歉?」 萧玉琢脸色微冷。 关三立即呵斥身边侍从,「还不退下。」 侍从连忙退到一旁。 关三朝萧玉琢笑道,「是,我虽并无杀害娘子之心,却是利用娘子逼修远出手,对娘子多有不敬,望娘子海涵。」 关三大约从来没有这般客气的对一个女子说过话,叫他一屋子的侍从都惊得频频侧目,狐疑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倒是宠辱不惊,淡笑如常,「还好我不是那胆怯之辈,不然就算不被三爷掐死,吓也要被吓死了。」 关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娘子倒是有趣人。」 「听闻关三也涉猎行业颇多,且养有子弟兵?」萧玉琢缓声道,「我不是有趣人,我是生意人。」 关三抬眼看她,「娘子想跟关某谈生意?」 萧玉琢点了点头,「不错,如今朝廷虽鼓励商贾,但世人眼光分三教九流,对商贾多有歧视,可改善百姓民生,提高国之经济又无商不行。这其实是一种矛盾。」 关三爷见她态度认真,脸色不由也郑重起来。 「改变朝廷、世人对商贾的态度,改变商贾社会地位之举,不是朝夕之事。可是在改变这种社会形态之前,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来保护商贾。」萧玉琢缓缓说道。 关三眯眼看她,听得十分认真,「娘子继续说,愿闻其详。」 「三爷这种建立自己的子弟兵,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自然也是保护自己生意的手段,但并非每一个商人都有三爷您这样的势力,和家底。既如此,何不众人团结起来,建立专门保护商人的商会。倘若朝廷或是哪方势力,要对商人不利,便有商会出面协商调停?」萧玉琢缓缓说道。 「一个女人,竟有这样的想法见地?」关三摸着下巴笑了起来,「真是叫关某大吃一惊。」 萧玉琢微微一笑,「三爷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原以为三爷对女子,不像世人那般偏见呢?」 关三微微一笑,「偏见谈不上,江湖豪杰当中,也不乏出类拔萃的女侠。但娘子给人的感觉更不一样,这般淡然自若侃侃而谈,叫人一时间都要忘了娘子的身份了。」 「所以,三爷您对这般提议有兴趣么?」萧玉琢连忙问道。 这是她见关三的目的。 关三已经有自己的帮派,若是由他起头,建立商会,那必然有许多商人愿意投其门下。 天下行商之人何其多,一人力量微薄,但是大家都扭在一起,扭成一股绳,便是朝廷也会有所顾忌。 在她自己羽翼不满的时候,自然要藉助旁人的力量。 而且这对关三也是有好处的事儿。 她满以为关三会同意,就算一时想不通,也会好好考虑。 没想到他连犹豫都没有,「我对此没有兴趣。」一口就拒绝了。 萧玉琢瞪眼愣住。 怎么就没有兴趣了呢? 「我请娘子来,不是说生意上的事儿,只是想要请娘子帮我个忙。」关三笑道。 萧玉琢虽有失望,但也并未过多表露,「三爷请讲?」 「关某对修远的身手很是钦佩,我长青帮之中,各位副帮主,没有能出其右者。关某是爱惜人才之人,愿请修远到我长青帮,来做副帮主。」关三嘆了一声,「可修远另有他志,断然拒绝。」 萧玉琢皱了皱眉。 「若是娘子能帮关某说服修远,娘子的生意,关某定会照拂。」关三拱手说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只怕说服不了他。」 「娘子能言善辩。且看娘子和修远的关系,也并不一般,娘子若愿意出马,定然非同凡响啊?」关三笑了笑。 萧玉琢摇头,「您误会了,我和他正有矛盾,难以调和。」 「哦?可修远对娘子的关怀之意,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出门在外,本不该惹事,可他却愿为娘子出头。」关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娘子何必谦虚?」 萧玉琢皱眉问道:「若是事关他,三爷倒不必说了。建立商会的事,还请三爷多想想。以三爷的声望,定是一唿百应。到时候三爷手下又何止长青帮如今势力?且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古时有陶朱,如今有关三爷。」 关三闻言,立即大笑起来,「陶朱乃是商人之鼻祖,商贾之父,区区关三,如何能通陶朱相提并论?」 萧玉琢还要再劝。 关三却连连摇头,「且如今我长青帮发展一切顺利,我老关家生意也如日中天,我去操那个闲心,给自己找那么多的事儿干什么?旁的商贾好不好,同我有什么关系?」 萧玉琢正欲开口。 关三的随从却勐的进来。 关三不悦抬头。 那随从连忙说道:「适才那位郎君求见。」 关三一怔,看了萧玉琢一眼。「请。」 便见景延年阔步进来,目光甚为不悦的落在萧玉琢脸上。 萧玉琢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起身。 景延年脚步不停,直接来到她面前。 「郎君怎么……」萧玉琢话还没问出口。 景延年忽而弯身,勐的将她扛在肩头,转身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萧玉琢厉声问道。 景延年不置一词,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沖关三拱了拱手。 竹香一脸惊讶,却不敢上前跟景延年动手。 景延年扛着萧玉琢走在廊间。 萧玉琢抬手在他嵴背上勐捶。 可她的拳头却像是砸在铜墙铁壁上一样,景延年一声不哼,她倒是手疼得厉害。 「放我下来!」萧玉琢压低声音呵斥道。 竹香也亦步亦趋的追在后头,「放……放下我家娘子……」 景延年直接将她扛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127章 遇险 房内小重午正在哭。 景延年将萧玉琢放下,她便连忙来到床边。 菊香也在房中,她愧疚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婢子听闻小郎君哭声,正要去寻娘子,便遇见了将军……」 萧玉琢点点头,连忙伸手,想要将重午从那小妇人怀中抱过来。 小妇人却往后躲了一步。 萧玉琢抬眼看着那小妇人。 小妇人被她吓了一跳,接触到她的目光之时,缩了一下脖子,快步躲到景延年身后。 萧玉琢脸面清寒,冷冷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转身从小妇人怀中接过重午,上前两步走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这才又从他怀中接过重午,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她的心仿佛瞬间就化了。 那小妇人神色有些尴尬。 竹香上前一步,轻轻的拿胳膊肘撞了那小妇人一下,「自作聪明最让人讨厌了。」 小重午到萧玉琢怀里却哭得更大声,哭声响亮,像是在诉说他无尽的委屈。 萧玉琢听着他哭,看着他小脸儿涨红,眼圈也跟着红了。 景延年挥手,叫丫鬟和那小妇人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萧玉琢轻声哄着儿子,抱着他温声唱着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望着她。 重午的哭声,阿娘的轻轻哼唱中,终于平復了下来。 萧玉琢摸了摸被子里头。发觉尿布湿了,给他换了尿布,又重新包好,轻晃着,唱着…… 不多时,小重午平静的睡着了。 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他似乎睡的格外的安稳,稚嫩的小脸儿上,尽是满足。 「我本来自己在餵养他,没有将他交在奶娘和丫鬟的手中,可你却从我怀里把他夺走……」萧玉琢抬眼看着立在床边的景延年说道。 景延年却立时打断她说,「我是从越王手中把他带走的。」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何又带着他从长安到这内乡县来?内乡可离宛城不远了。」 景延年皱了皱眉,「萧玉琢,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你跑到关三的屋子里干什么去了?」 「去谈生意。」萧玉琢将小重午放在床上,站起身来,直视着景延年,毫不退让的说道。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当初说,愿意相夫教子,安于内院,只是逗我么?」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当初是谁说,会支持我,不会过多的干涉我?景延年,不是我逗你,是你根本口是心非!」 景延年薄唇紧抿,「我的意思是,相夫教子之外,你若有闲情做你喜欢的事,我可以帮你,可以不限制你,但前提是你已经做好了身为妻,身为母亲该做的事!」 萧玉琢眯眼。 「你做好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了么?」景延年抬脚逼近她。 萧玉琢冷冷一笑,「你所谓的好妻子,就是安于内院,为着男人喜欢不喜欢争风吃醋,妻妾相斗的话,那我承认,我做不好!我有我想要做好的事,我想要达成的理想。」 景延年看着她,微微皱眉。 「可至于你说的好母亲,」萧玉琢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小孩子,「便是你不在,我也能照顾好他,保护好他。这是我的儿子,不若你将孩子还给我,然后你回到长安城去,该做你的王爷,就继续做王爷,该做将军做将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景延年抬脚靠近,逼视萧玉琢,「什么叫你的儿子?他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他是我的血脉!」 萧玉琢轻哼一声,「圣上不是已经为你赐婚突厥公主了?你娶了公主,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为什么非要抢我的重午?」 「因为他是你为我生的儿子!」景延年咬牙切齿。 他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屋子一时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抬眼看着他。他垂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唿吸都有些急。 景延年抿了抿唇,忽而伸手抱住萧玉琢,将她紧紧的按在自己的怀中。 萧玉琢趴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腔里浑厚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他怀里很暖,肩膀宽阔,双臂有力。 这种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让萧玉琢突然心生小鸟依人之感。 可自从被皇帝抓入宫中,被人放火劫走,又落入越王手中,不得不躲在宛城之后…… 萧玉琢再也不想依靠任何人的保护了。 她不需要软弱,不需要小鸟依人,她只想要自己羽翼丰满,可以把她在意的人都保护的好好的。 「玉玉,你是女孩子,其实……不用那么要强的。」景延年在她头顶,轻缓说道。 他声音很温柔,和平日里的冷厉不同。 好似一根羽毛轻轻的撩拨着她的心。 萧玉琢却嘆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该自强,与男女无关。」 景延年的眉头皱成个深深的川字。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关三让我说服你,做他长青帮的副帮主。」 景延年皱眉,摇了摇头,「我没兴趣,你当知道,我来这一趟是干什么的?」 萧玉琢哼笑一声,「你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去宛城找我的吧?」 景延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抿了抿嘴,梗着脖子道,「当然不是,我是带着我儿游山玩水的!」 萧玉琢点点头,「你继续去游山玩水吧,把我儿留下。」 景延年气闷,他狠狠瞪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轻笑,「我倒是有意与关三合作,不过……」 「不行!」景延年不待她说完,就立时反对。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的事吧?」 「我既知道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如今最好缩减自己的生意,尽量将经营之事放下来。好好照顾孩子……」景延年没说完。 萧玉琢转身就去抱床上的小重午。 景延年反应极快,伸手挡住她,并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到外间。 「你想干什么?」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皱眉看她,「这话应该我问你。」 「若你还要百般干涉我的事,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带着我儿子走,你爱干嘛干嘛!」萧玉琢斜眼看他。 景延年重重的唿出一口气来,「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将军夫人,王妃,都满足不了你吗?你还想要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怔,「你是这么看我的?」 景延年眯眼,「那我该怎么看你?你就不能像一般的女子一样,简单娴静的做一个妇人该做的事么?」 萧玉琢闻言笑了起来,「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她站在屏风旁,朝里间的床榻上,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屋子。 她一开门,门外的三人吓了一跳。 竹香和菊香都连忙唤了一声,「娘子。」 那小妇人怯怯的往一旁退了一步。 萧玉琢提步出门,转身进了隔壁。 一墙之隔,毗邻而居,谁也没有低头服软。 次日一早,萧玉琢起身在驿馆庭院里走动。 雨已经停了,一层秋雨一层凉,如今十月的天,冷的已经可以穿棉袄了。 萧玉琢正低头走着,忽闻前头有人唤她,她抬头一看,却见梁生正站在迴廊里,微微笑着看她。 梁生五官生的极好,和景延年浑身凌厉之气不同。梁生的五官都很柔美。 萧玉琢沖他笑笑,提步向他走来。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听说娘子换了上房?」梁生缓声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包下驿馆的人,是关家行三,人称关三爷,你可知道他?」 梁生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他所了解的关三。 「这人亦正亦邪,黑白两道皆有势力。也难怪驿丞对他这般畏惧。」 萧玉琢点了点头。 两人一面在迴廊中一前一后的走着,一面缓缓的说话。 「我听说他手底下有个长青帮,很有些江湖地位,但他又是以行商为主,我便有个想法,」萧玉琢停下脚步,看着梁生道。「可以建立一个商会,团结起各地商人的力量,所谓人多力量大,商会也是这样。」 梁生一听,面庞一亮,「娘子这想法好,就像商队一样,独自一两个商人行商上路,路途遥远,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或是遇见山贼,或是遇流民劫匪……十分危险,可又不是每个商户都能请的起镖局护航。」 「对对,」萧玉琢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有商队,就可以团结这些散户的力量。若是有商会,就可以统筹安排这些事。」 梁生听了很是激动,「这是好事呀,大大利于天下商户的好事。」 萧玉琢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惜,关三不同意,他说……没兴趣。」 梁生皱起眉头。 两人站在廊间说话,谁也没有留意到,院中一辆牛车后头恰走出一人来。 景延年起得早。 应该说是,昨晚他根本没睡好。 在外不比在府上,且这个驿馆又被关三给包下了。 他向关三多要了一间上房给萧玉琢住,本来就要承下一份人情。 却也不好再要一间房,给小重午的乳母住。 且他有心气萧玉琢,便没有叫那乳母去住在牛车上。 他把软榻挪到屏风外头,叫那乳母睡在外间。 没想到,屋里多了个人,且知道萧玉琢就在隔壁,他竟一夜辗转难眠。 小重午倒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两个时辰,他一动,他立即就发觉了。 晨起发觉太冷,他到牛车上拿小重午的另一套被褥。 却恰看见迴廊里,一男一女说笑着走来。 他一夜难眠,她倒是神清气爽!跟别的男人说的那般投机,面对着他时偏偏就横眉冷对? 景延年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像是要炸了,抬脚向迴廊里那两人走去。 走到一半,他耳力敏锐,恰捕捉到梁生说「我去找关三爷谈谈,尽力说服他,即便他不同意建立商会,也叫他同娘子合作试试。」 萧玉琢是背对廊外,她没有瞧见景延年,闻言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梁生看到廊外的景延年,却恍若未觉的转开视线,朝萧玉琢笑的明媚,「为娘子办事,有何劳烦?」 景延年当即面色一滞。 恍如有看不见的重拳,狠狠的捶在他的心头上。 他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 梁生一直未再看他,好似从不曾发现他。 景延年原地又站了片刻,忽而转身,大步离去。 萧玉琢同梁生说完建立商会的事儿。 听到驿馆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她慌忙快步回去,原以为是重午哭了,进得驿馆才发觉是一个小女孩儿在哭。 她舒了口气,却瞧见景延年从关三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萧玉琢皱了皱眉,不欲理他,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景延年却快步追上她,伸手挡在她房间门口。 萧玉琢看他一眼,「郎君又有何事指教?」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你不是要同长青帮合作么?合作什么?同我谈吧。」 「我跟你说得着么?」萧玉琢白了他一眼。 景延年轻哼一声,「怎么说不着,如今我也是长青帮的副帮主了。」 此话一出,萧玉琢一阵错愕。 「堂堂的大将军你不做,吴王你不稀罕,跑来做长青帮的副帮主?」萧玉琢哼笑一声,「圣上知道了,还不得灭了长青帮?」 「圣上高不高兴。那是圣上的事儿。」景延年口气淡漠,「如今,说说你的事儿吧?」 「我以为,我们之间,除了孩子,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萧玉琢伸手推他。 他看似随意的在门口一站,却如同磐石一般,推也推不动。 「让开。」萧玉琢无奈看着他。 景延年摇了摇头,「不是要跟长青帮合作么?怎么知道我是副帮主,就放弃合作了?」 萧玉琢皱眉,「你若是真心帮我,我不会拒绝合作,可你是真心的么?」 景延年垂眸看她,「我想让你知道,你的选择自始至终都是错的!」 萧玉琢笑了一声,「错的?我想自立自强,有什么错?非要依靠着你,站在你背后,对你所有的决定都唯唯诺诺才不是错么?」 景延年眯眼,「我不过是想保护你和孩子,你何至于说的这么委曲求全?」 「你要的不就是委屈求全么?」萧玉琢笑着摇头,「抱歉,我不会。」 她上前一步,低头勐的往景延年胳膊上咬下一口。 景延年缩了下手,「衣服脏……」 她却已经推门进去,反手将他关在了门外。 菊香和竹香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见她快步进来,两人错愕看她。 萧玉琢嘆了口气,懒得解释。 雨停了,可路上还十分泥泞。 有些人已经上路离开,驿馆之中清净了许多。 梁生去寻关三,但关三固执,没被他说动。 商队里许多人催着要走,梁生来寻萧玉琢。 景延年耳朵灵,听到梁生叩门,他立即眉头紧蹙。 听得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他立刻就坐不住了。 四下看了一眼,他忽而抱走奶娘怀中的小重午,抬脚就去往隔壁。 「小人是来跟娘子辞行的,子武一个人在长安照应着许多事,我怕他应付不过来。」梁生说道。 萧玉琢面色有些尴尬,「你已经知道了?」 她去长安就是为了见自己儿子的,如今在这小小驿馆之中,遇见了带着儿子的景延年,自然就不用在冒险去长安了。 白瞎他专门为掩护她而组建的商队。 梁生笑了笑,拱手道:「当恭喜娘子才是……」 话还没说完,上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竹香一惊,立时往门口蹿来。 屋里的几人纷纷抬头。 竹香都准备出拳了,瞧见门口立着的人,生生又把拳头收了回来。 梁生起身拱手。 萧玉琢微微皱眉。 景延年却抱着儿子,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往萧玉琢旁边一坐,微微一笑,「你们说,继续说。」 梁生垂眸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很是奇怪。 竹香偷偷沖菊香挤了挤眼睛,菊香被她挤眉弄眼逗得绷不住偷笑。 萧玉琢一时间哭笑不得。 小小的重午被爹爹抱在怀里,瞧见娘亲,兴奋的「咿咿呀呀」。 萧玉琢这会儿哪还有说正事儿的心情,伸手将孩子从景延年怀中抱了过来。 小小的孩子,冲着她,咧嘴就笑了起来。 那眉眼,那高挺的鼻樑,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景延年抬起下巴,视线扫过梁生。 梁生垂眸,轻轻嘆息。 「菊香,送送梁掌柜。」萧玉琢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戳了戳重午的小脸儿。 「不能这样,容易让孩子流口水的。」景延年低声说着,抬手亲昵的握住她的指尖。 梁生抬眼之时,恰看到景延年将她的手,包裹在他掌心之中。 他皱了皱眉,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 关三一行,在驿馆里又耽搁了两日。 路差不多能行的时候,他叫众人整理行装,邀请景延年与他同行。 「宛城没有我长青帮自己的妓院,如今这醉乡楼也是不个不争气的,我得亲自去看看。」关三笑着拍了拍景延年的肩膀,「我这人旁的嗜好没有,就喜欢开妓院。这次我要亲自在宛城开个最大的妓院,越过长安的青楼去!」 景延年闻言,未置一词。 萧玉琢却不屑的哼了一声。 关三沖她笑笑,「多谢玉娘子帮我说服修远,玉娘子和醉乡楼之间的那点儿不愉快,到了宛城,我必定好好问问水香,叫她给娘子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倒是不用了,只是……」萧玉琢还没说完。 廊外站着的水香连忙谄笑着上前一步,「娘子真是宽宏大量,当初误会一场,是老奴失礼在先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娘子和三爷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水香说着,顺便又恭维了萧玉琢几句,便将话题岔了开。 待她停下话音的时候,关三爷已经被驿丞请走了。 「牛车平稳,待会儿收拾好行李,你就过来和我同坐。」景延年低头对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才不和你同坐。」 景延年皱眉,她已经转身而去。 驿馆的杂役帮忙套好马车,竹香和菊香将萧玉琢的行礼搬到车上。 萧玉琢正要说上车之时,竹香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将军一直看着这边呢?您真不去坐牛车么?」 萧玉琢摇了摇头,「他是想叫我先低头,承认自己得依附着他。我才不去坐他的牛车。」 「那娘子不将小郎君抱过来么?小郎君定喜欢和娘子在一起。」菊香在一旁说道。 萧玉琢望了眼那辆宽大的牛车,垂了垂眼睛,「牛车平稳。到宛城以后,相见的时候还多。」 萧玉琢上了马车。 一行人缓缓上路。 都是去往宛城的,回去宛城这队伍,可比出宛城那商队气势多了。 连景延年那牛车旁边,都多了好多长青帮的护卫。 关三爷对他这新晋的副帮主,倒是照顾得很。 车马缓缓驶离内乡驿馆。 行进了大约有半个多时辰。 萧玉琢那马车的马儿却有些不对劲了。 那马不停的喷着响鼻,像是想打喷嚏却打不出一般。 车夫扬鞭抽在它身上,它倒像是吃醉了,有些晃晃悠悠。 「是雨后道路不平整么?怎的这般颠簸?」竹香刚问出口,正要掀开帘子往外看。 那马儿像是被车夫的催促给惹恼了,突然扬蹄狂奔起来。 萧玉琢乘坐的马车前头,还有车马,那马儿疯了一样横冲直撞。 叫整个车马队伍都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马儿拖着车厢,冲出重围,想着一旁的岔路狂奔而去。 萧玉琢和两个丫鬟在马车里。被颠的晕头转向。 马车车厢乱晃,萧玉琢脑袋磕在车厢板上,几乎把她给磕懵了。 「怎么回事?」竹香厉声问道,「你会不会驾车?」 车夫在外头,声音惊慌失措,「禀娘子知道,这马惊了!它不停使唤了!」 车夫怪叫一声,道上有个陡弯,车夫被甩下马车。 车厢勐的一歪,将要翻倒。 萧玉琢和两个丫鬟不由惊唿出声。 好在马车晃了晃,绕过了那陡弯,又落在地上。 继续被那受了惊的马,拖着向前狂奔。 「车夫都不在了,马也疯了,这可怎么办?」竹香惊道。 菊香往外看了一眼,「有人已经追过来了,只要能斩断套马的缰绳……」 「你扶好娘子,我去!」竹香撸起袖子,踹开马车门,跳到车辕上。 那马果然疯的厉害,根本不管前头道路怎样,一个劲儿的往前跑。 这是条岔路,再往前就没有路了。 到了崎岖不平的地方,马车定然要翻! 她会武艺还好,娘子和菊香岂不危险!? 竹香摸出防身的利刃,斩在绳上。 马又跑又跳,她手中利刃一歪,险些砍在自己手上,马扬蹄而起。 竹香又险些被掀翻在车底下。 「竹香小心!」萧玉琢惊唿一声。 那马勐的一转弯。 竹香半边身子都被甩到了马车外头。 若不是她一只手死死的扒在车辕上,她就要被甩下车去。 正在危急的关头,忽见一个身影从后头如电光一般一闪而过。 他冲到那疯马前头。 竹香惊唿,「要撞上了……」 却听一击重拳! 那马长嘶一声,踉跄停了下来。 马车由着惯性往前撞去。 前头那人却以双臂之力,推住那疯马,挡住了往前沖的马车。 吱吱嘎嘎一阵响----马车终于彻底停下。 竹香拍着心口,松下了提着的气。 那马踉跄几下,噗通一声----倒地不起。 「将军!」竹香瞧见挡在疯马前头的人,抹了把额上冷汗。 萧玉琢和菊香挽着手,都苍白着一张脸,从几乎要散架的车厢里爬了出来。 景延年黑着脸,飞身上前,将萧玉琢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萧玉琢觉得自己并没有怕的要死,可手脚却止不住的在抖。 「不怕,我在这里。」景延年轻抚着她的嵴背说道。 萧玉琢深吸了口气,自己站稳,抬眼看着景延年,「谢谢」却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说不出口。 景延年也垂眸看着她。 若这会儿他说上一句,「叫你坐牛车,不坐,遇险了吧?」 萧玉琢觉得自己一定会窘到地缝里去。 可他沉沉的眼眸之中,却只有浓浓的关切担忧,似乎已经忘了责备。 这疯马冲出来的距离不近,景延年追在最前头,后头的人尚未赶到。 萧玉琢倚靠在他怀中,站在路边等待。 菊香却是手软脚软的走到那疯马旁边,蹲下身来,皱眉细细检查着什么。 关三爷派来的车马追过来的时候,菊香却脸色凝重的来到萧玉琢身边,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景延年侧脸看菊香,「你再说一遍?」 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怎的。 菊香皱眉,垂首道:「这马是被人餵食了许多麻黄,才突然发疯的。」 景延年脸色黑沉,扶在萧玉琢肩头的手都不由微微收紧。 他紧抿的唇,显示了他此刻的怒气。 萧玉琢也心下狐疑,在这半道儿上是谁想要害她? 坐上了关三爷派来的马车,一行人回到车马队伍之中。 景延年看了萧玉琢一眼,「坐着别动。」 他提步下车,去同关三爷要求,返回驿馆,不查出是何人使坏,绝不上路。 关三爷佩服他功夫,也给他这副帮主的面子。 且他大概也觉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动这种手脚,实在是太不把他关三给放在眼里了。 一行又浩浩荡荡的回了内乡县驿馆之中。 倒是把那驿丞给吓坏了。 「可……可是某那里做的不周?」驿丞小心翼翼的打听。 知道副帮主夫人的马车出了事儿,可把他吓坏了。 连忙寻到景延年面前,「副帮主啊,某真的不知道此事啊,某与此事无关……某以性命起誓……」 「把驿馆之中餵马之人,都叫来。」景延年要亲自询问此事。 他去清查餵马,套马之人,亲自见过那些个杂役。 大有不查清楚此事,决不罢休之意。 萧玉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在上房坐了一会儿,心情已然平静下来。 菊香被竹香扶着,脸色还有些不好。 听闻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萧玉琢连忙就去了景延年的屋子。 只有那小妇人一个在,她正在给小重午换尿布。 萧玉琢上前微微一笑,「让我来吧。」 那小妇人一惊,「娘子,这种事叫婢子来就成……」 萧玉琢微微一笑,动作却熟稔得很。 那小妇人看得一愣,「娘子像做惯了此事似的。」 「可不是做惯了么?」萧玉琢微微一笑。 「娘子既如此爱惜孩子,身边有许多丫鬟僕婢,却愿意亲手做这繁琐拉杂之事,可见是有慈母心肠的,为何要和将军如此生分呢?叫将军和这小小孩儿都受分离之苦?」小妇人狐疑问道。 萧玉琢眼眸深深的嘆了一声,抬眼认真看着那小妇人道:「我绝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受苦,孩子哭的时候,我的心里亦是难受。可我不想过仰人鼻息的日子,日日都生活在旁人的压迫控制之下。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就如同没有空气,没有阳光一样。」 「没有空气阳光?那人还能活么?」小妇人懵懂。 萧玉琢笑了笑,「你说得对,人不能活。所以生活在旁人控制下的人,也不能活。」 小妇人狐疑的摇头,「一代代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了?您身份尊贵,还觉得不能活,那婢子们岂不是更……」 萧玉琢点点头,「对,哪里有不人道的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只是你们身体里的那种反抗情绪,还没有觉醒罢了。」 小妇人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怪物一般。 她全完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萧玉琢轻嘆一声,三年一个代沟,这隔了几千年,甚至隔着一个空间的代沟,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她已经尽力叫自己适应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了。 可是大约是以往压抑的久了,如今被圣上逼到绝境,这情绪爆发出来,就不可抑制。 萧玉琢笑笑,不再说下去,她拿了勺子,一勺勺餵着小重午吃奶。 小重午刚吃饱,正伏在她肩头打着饱嗝。 萧玉琢听闻道廊间传来的脚步声。 她又轻抚了抚小重午的背,恋恋不捨的将他交给小妇人。 她提步向外走,在廊间。迎面和景延年撞上。
第128章 长治久安 钻石满2400加更 景延年目光沉沉看她。 「寻到使坏的人了么?」萧玉琢随口问道。 景延年轻哼一声,「跑不了。」 「副帮主您为何这么紧张此事呢?」萧玉琢笑着问。 景延年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副帮主这么紧张,会叫我觉得你是离不开我,既离不开我,这般担心牵挂我,稍微低个头,服个软,与我和好不好么?」萧玉琢抬脚靠近他。 景延年脸色一僵,「我低头服软?我不曾有错,为何不是有错的你迴转,让我们和好?」 萧玉琢闻言笑起来。「因为我女人呀,女人都是爱使小性子的,今个儿我服了软,明天说不定又抖起来,咱们还是会闹别扭。你是男人就不一样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今天原谅我,日后就不会为此事跟我生气,那咱们之间岂不是长久都能和睦了?」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若不能明白为妻为母的本分,咱们之间就不可能长治久安!」 萧玉琢轻嘆一声,「顽固不化!我爷爷当初究竟是怎么劝的你回心转意的?」 「不过是一时煳弄了我,如今看来,他春风化雨的办法还是不行!」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轻嗤,「不是我爷爷办法不行,我爷爷的意思是,你要先转变了自己的想法,可你却只是想用自己一时伪装的行为,妄图改变我的想法。我是个人,不是你手里的捏扁搓圆的玩意儿。」 景延年立时恼了,「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是把你当玩意儿吗?!」 萧玉琢轻哼,「那你为什么不让着我?」 「呵,这是让着你的问题么?这是原则,是底线!」景延年横眉冷对。 「嘁。」萧玉琢轻笑一声,「明明心里在意我,却非要别别扭扭不肯让步,你这执拗的性子,早晚也会掰过来。」 景延年皱眉,「难道你就不是想用自己的行为,改变我的想法么?」 萧玉琢缓缓摇头,「不啊,我没有伪装自己的行为,我做的都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我叫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 「曾经的那个你呢?」景延年忽而眯眼问道。 萧玉琢笑容愈发明媚,「曾经那个没有自我,一味追逐你的我,你可曾喜欢过?」 景延年微微一怔。 「你喜欢的,本就是如今这个有自己想法,不会纠缠你的我。可你却因着教条,世俗,不愿承认。」萧玉琢微微眯眼,「喜欢却不敢承认,宁可被世俗辖制的,才是懦夫!」 景延年呵的冷笑一声。 萧玉琢已经越过他,回了自己的屋子。 景延年皱眉,在廊间又站了良久,这才慢吞吞的提步,回到自己房中。 瞧见刚刚睡着的儿子,他还在心底嘀咕,自己喜欢的就是如今这不安于室,在外面风风火火的萧玉琢? 自己喜欢的不是温柔娴静,深居内宅。相夫教子的温婉妇人? 他勐的摇头,不能被她巧言令色的给洗脑了! 对的是他,错的才是她! 下晌时候,景延年的盘问,终于有了结果。 昨日有一行药商从驿馆离开。 有个杂役瞧见,他们里头的人跟药商曾有过接触。 顺藤摸瓜。景延年竟查到了那老鸨水香的身上。 「水香何在?」景延年问长青帮的人。 这会儿一寻,才发现水香竟然偷偷跑了。 景延年怒气正胜,立时派了长青帮的人手去追。 他大约是大将军做惯了,勐然间坐上长青帮副帮主的位置,一点儿不适应也没有。 指使起长青帮的人手,跟指挥他自己手下兵将一般。一点儿客气之意都没有。 那被他指使的人,竟莫名的也觉得理所应当。 将领身上那种气场,大约是真的存在的吧,虽瞧不见,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受其影响。 关三爷没管这事儿。 任由景延年统筹处理。 晚饭时候,水香就被人给抓了回来。 她背着个小包袱,一脸的狼狈。 脸上扑得厚厚一层粉,都掉的差不多了。 被人抓回,她还谄媚的想同关三爷说说好话,求个情。 萧玉琢却先她一步,见了关三爷,「我没想到竟是水香,我一再原谅她,当初的矛盾也并非什么大事儿,我都放下了,不曾想她却不曾放下?」 关三也有些狐疑,「是啊,我叫她给你赔礼道歉的时候,见她也不像那种傲气不能低头的人呀?怎的都要上路了,这事儿也了结,她却突然出了这狠毒的招式?」 萧玉琢眼睛微眯,沉声道:「我思来想去,似乎有点儿明白了,她不是怕我。是怕三爷您。」 「怕我?只要娘子你不再责备她,我岂会揪着她不放?」关三爷笑了笑。 「听闻三爷喜欢开妓院?」萧玉琢问道,「但江湖上人人都贊三爷仁义,想来三爷这妓院,定然也是有自己规矩的吧?」 关三爷微微皱眉。 萧玉琢接着说道,「比如说三爷手底下的妓院,有没有规定,不能逼良为娼?不能强买强卖?」 关三爷闻言,脸色一变,他勐的一拍身旁桌案,立时明白过来。 「带水香过来,我要亲自问她!」 水香这会儿终于老实了。 她在外头已经被景延年命人打了一顿,被带到关三爷面前的时候,没怎么争辩,就把实话说了。 她自己交代出,同玉娘子闹矛盾,正是因为她在街上要强买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娃进楼里,那女娃不愿意,被玉娘子当街救走,扫了她的脸面,后来梁子越结越深。 三爷闻言大为恼怒,叫人请了家法。 「当初你投靠我老关家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我虽好开妓院,却绝不强迫人!你知法犯法,今日就依家法惩治你,你可冤枉?」关三爷问道。 水香无力摇头。 她这会儿还能说什么? 关三爷身边那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青年人,拿出一根小孩儿手腕粗的藤杖,仗上还有倒刺。 那藤杖成暗红的颜色,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 那藤杖一杖打下去,萧玉琢就明白,为什么是暗红色了……那是血的颜色。 杖责的场面太血腥,萧玉琢起身迴避。 景延年陪着她离开。 听闻水香没挨到三十杖,便咽了气。 但关三爷许是气恼得很,便是她没气了。也叫人硬是打完了五十杖。 了结了水香的事儿,一行人这才又浩浩荡荡的起程前往宛城。 景延年本想再请萧玉琢与他同乘。 见她望着他,脸上还带着饶有深意的笑,他便梗着脖子,负气没开口。 回到宛城,关三爷请景延年去了他们分舵之中。 萧玉琢却是没回越王府。先去了刘兰雪的院子。 刘兰雪一瞧见她,立时激动上前,「娘子,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孙掌柜都要急死了!」 萧玉琢微微一愣,「聚贤楼出了什么事儿?」 刘兰雪点头急道,「仙客来也出了和聚贤楼一样的菜式,把聚贤楼的生意都给抢走了几分,您当初定的菜价高,仙客来却卖得便宜。孙掌柜寻了您几次,寻不到,还以为……」 萧玉琢垂眸细想。 刘兰雪撇了撇嘴,「他寻不到娘子,还以为娘子是骗子,把菜谱卖给聚贤楼又转而卖给仙客来了呢……」 「娘子岂是那种人?!」竹香一听就怒了。 刘兰雪连连点头,「我跟他说了不可能!可他见不到娘子,总不能放心。」 见丫鬟们义愤填膺,萧玉琢轻笑了一声,「自己的牙和舌头还打架呢,人和人岂能没有误会的时候?我是悄悄离开宛城的,他一次次找我,却找不到,可不得心生怀疑么?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竹香撅着嘴,刘兰雪微微红了脸,「娘子原谅……孙掌柜说娘子是骗子的时候,婢子没忍住……推了他一把。」 刘兰雪愧疚的垂下头来。 竹香轻嗤,「不就是推他一把么?」 「呃……他撞到石台上,闪了腰……」刘兰雪说的更小声了。 竹香这才瞪眼不说话了。 萧玉琢轻嘆一声,「备些礼物,咱们往聚贤楼一趟。」 「娘子刚回宛城,还没好生休息一下。」竹香小声说。 萧玉琢摇摇头,「路上也不觉得辛苦,先去探望了孙掌柜,也好叫他安心,再说休息之事吧。」 她带着竹香菊香,还有把人推伤的刘兰香,往聚贤楼去了。 打听了东家王敬直已经离开宛城,她放心的从后院儿上了楼。 孙掌柜腰还没好,但仙客来出现和聚贤楼新菜式一模一样的菜式,且菜价便宜,抢了聚贤楼的生意,两个东家都不在,他一点儿不敢放松。 便是腰疼,他也日日都在聚贤楼里顶着。 萧玉琢来的时候,他正咧着腰,皱着眉。同小二说话。 「孙掌柜可还好?」萧玉琢打招唿。 「哟,娘子来了?好些日子见不到娘子……唉,恕孙某身体不便,不能跟您见礼了!」孙掌柜咧嘴说道。 萧玉琢摆了摆手,「您坐着,自己人不讲究那么多。」 「娘子是真当是自己人。还是跟孙某客气呀?孙某近来眼拙,很多时候看不清啊?」孙掌柜阴阳怪气的说道。 竹香一听这话,就有些来气。 萧玉琢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我是这聚贤楼的半个东家,你说我是不是自己人?」 「孙某一直都是信任娘子的。当初娘子在聚贤楼借用厨房的时候,孙某看娘子就不是一般人,定是聚贤楼的贵人,后来又有那么一次次的见面接触,孙某更是佩服娘子!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唉!」孙掌柜长嘆一声。
第129章 不是因贪财好利 萧玉琢面色清淡,「可曾叫人仔细打听了仙客来最近的菜式?」 「打听过了,跟娘子食案上的菜一模一样!」孙掌柜皱眉道。 萧玉琢点点头,「你别慌,我既来了,就是要解决这事儿的,定不会临阵脱逃。」 孙掌柜拱了拱手,扶着自己的老腰,「孙某先前出言不敬,也是一世情急,有得罪之处,还望娘子海涵!」 「一时误会也在所难免,患难不可怕,同舟共济才是最重要的,」萧玉琢笑了笑,「可曾叫人抄了仙客来的菜谱?」 孙掌柜摇了摇头,「仙客来把娘子定的菜名都换了,名字不一样,可那菜式都是跟我聚贤楼一模一样的!且他菜价便宜,娘子当初定的菜价却有些高……吃不起聚贤楼菜品的,如今都去了仙客来!」 萧玉琢点头。 「不然……」孙掌柜沉吟片刻,「咱们也降价?」 萧玉琢缓缓摇头,「降价不可取。」 「那难道就等着仙客来把生意全都抢走?」孙掌柜急了。 萧玉琢微微一笑,「孙掌柜别急,前些日子,我出去了一趟,还不知晓这件事。我且去仙客来看看情况再说。并非我贪着菜价上的利不放手,而是聚贤楼的装潢,格调在这里摆着,贸然降价。只会自降身份。原本远胜于仙客来的地方,因着降价,也会变成仙客来一般档次。」 孙掌柜拱手,「既然东家开口,自然凭东家做主。」 晚膳时候,萧玉琢带着丫鬟去仙客来用饭。 刚到门口,却恰遇上关三爷和景延年一行。 「哟,好巧,在这儿又遇上玉娘子了?」关三爷笑着同她打招唿。 萧玉琢瞧见那小妇人抱着重午,从景延年身后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她恋恋不捨的看着夫人怀中孩子,却最终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关三爷伸手做请。 萧玉琢福身还礼,没跟他客气,先行一步,进了仙客来。 没曾想,仙客来生意果然火爆。 知道关三爷身份了不得,他们勉强清了人,为关三爷腾出一个大的雅间来,却是没有雅间给萧玉琢了。 「若是娘子不嫌弃,不若一道用饭?」关三爷客气道。 萧玉琢瞧见重午正瞪眼四下看着,好似对这里的热闹很感兴趣,不由心头一软,欣然应允。 景延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两人虽未说话,却都在留意彼此。 入了雅间,关三爷开口笑道:「听闻仙客来最近多了好些不曾见过的菜式,都有什么新鲜吃食,尽管端上来。」 小二连忙躬身笑嘻嘻应了。 萧玉琢留意了菜单,那菜名上看不出什么来,同她取得菜名似乎并无相似之处。 一人面前一张食案。 景延年坐在关三爷下手,她坐在景延年对面的位置。 她下手是那抱着重午的小妇人。 重午一直想站起来,那小妇人似乎想叫重午躺着。 小重午不肯,一直挣动着,不肯安分。 萧玉琢看着都觉难受,侧脸道:「叫我抱抱?」 小妇人揽着重午不肯。 竹香上前一步,伸手要接过重午。 那小妇人更往怀中揽紧了几分。 萧玉琢不由瞪了她一眼。 小妇人立即委屈道:「郎君……」 自己的儿子,却被被人抱在怀里,她想抱抱,还做了难了? 萧玉琢有几分郁闷,便是有法子笑嘻嘻的把孩子抱过来,她这会儿也没了心思用那些手段。 景延年皱眉看那小妇人一眼,却并未开口呵斥,倒是不急不慢的对萧玉琢道:「你瞧,是孩子重要,还是旁的事情更重要?」 「这原本并不矛盾,是郎君非要把他们摆在对立面。」萧玉琢轻声道。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怎么不矛盾,忠孝还两难全呢?有所得,必有所失。」 萧玉琢更添几分郁闷,见他故意叫自己为难,她只好转过头来对那小妇人道:「孩子如今正是想要站起来,好叫自己的视线高一点看看热闹的时候,你总把他按在怀里,他必不高兴。」 小妇人闻言一怔,见景延年正盯着她,且怀里的小人儿已经烦透了,撇嘴似乎想哭。 她只好将孩子竖着抱起,让孩子能立在她腿上,看着四下。 小重午一直盯着萧玉琢。许是血浓于水,骨子里带着亲近。 又许是萧玉琢是这里头最好看的。 他看着自己的娘亲,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萧玉琢心头又软又酸。 饭菜很快上桌,因为各人一张食案,上头的菜品分量都不大,种类却不少。 萧玉琢收回心思,在关三爷动筷子以后,众人也都拿起了筷子。 「这菜精緻,味道也好,以前不曾见过呢!」关三爷笑着道。 萧玉琢尝了尝,面露笑意,「三爷您不曾去过聚贤楼吧?」 关三爷抬眼看她,「聚贤楼?」 他身边的随从连忙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关三爷笑起来,「哦,聚贤楼装潢精緻,可名气却不如这仙客来呀?娘子提及,可是哪里有何过人之处?」 「名气不如仙客来,那是在以前了,三爷许是许久都没有来过宛城了,如今的聚贤楼可是不同以往,这些菜品,聚贤楼也有,且是远胜仙客来呢!」 关三爷闻言,笑着点头,并未多说。 景延年却是深深看着萧玉琢,饶有意味。 萧玉琢用罢了晚饭,恋恋不捨的目送小妇人抱着重午上车,待马车离去以后,她才长嘆一声,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几个丫鬟都看出她的无奈怅惘,却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好在她的情绪很快就被自己安抚好,亦或是藏匿起来,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像是没有什么能扰乱她的心神一般。 天色已经不早,但她还是先去了聚贤楼。 孙掌柜正在楼里等着她。 「将聚贤楼如今已经推出的新菜品,菜单拿出来。」她对孙掌柜说道。 孙掌柜依言而行。 萧玉琢一道道菜看过去,轻哼了一声,「仙客来如今推出的菜,都是聚贤楼里已经做过的,却没有我那菜谱上,聚贤楼未曾做过的菜。」 孙掌柜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娘子的菜谱一直在孙某那里保管,厨房做的菜,都是孙某誊抄在一张纸上,给他们看的。」 萧玉琢点头,「如此,我可以对孙掌柜放心,孙掌柜也可对我放心了。」 孙掌柜脸上讪讪的,「您是东家,哪有我对您不放心的道理,实在是孙某愚钝了!」 「那便仔细盯着厨房的人吧。」萧玉琢说道,「明日晌午之前,我会再来,到时候我去厨房看看。」 孙掌柜一脸凝重,「会不会是大厨他……」 萧玉琢轻笑,「孙掌柜您也不必太过紧张,仙客来的菜式我尝过了,比聚贤楼的味道,还是颇有差别的,菜看起来都一样,都是那些个香料,那些个配菜,可油温,火候,甚至香料加入的顺序……稍有不同,菜的味道就会不一样。」 孙掌柜连连点头,他虽不会做菜,也是经营酒楼好些年头了,这些个道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不然岂不人人都能成大厨了?」萧玉琢轻缓说道。 孙掌柜面色凝重,萧玉琢却气定神闲。 看到东家这么有把握,孙掌柜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萧玉琢离开聚贤楼,刚出了后门,还没到巷子口。便有人拦住了马车。 刘兰雪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却是一愣,「娘子你瞧,是那位郎君。」 萧玉琢顺着她的手向外看,却见景延年正站在马车一旁。 屋檐下灯笼的光芒,恬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脸上,叫他整个人都朦朦胧胧的像是带了光晕。 萧玉琢起身下车,「你怎么在这儿?」 景延年轻哼一身,「你那般精于饮食,我还奇怪你为何会去仙客来用饭?又为何会在席间推荐聚贤楼?」 萧玉琢抿了抿唇。 「原来你是聚贤楼的东家呀?」景延年轻哼一声,「你就如此好利么?」 萧玉琢瞥他一眼,举目看着明亮的月。 「你说我好利也罢,说我不安于室也罢。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好。」萧玉琢缓声说道。 清冷的月光,叫她的话音听力来也凉凉的,似乎带了这沉寂夜里的凉意。 「我越来越看不透你。看不出你想要的是什么?」景延年皱眉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叫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你身后,你就会明白,我想要的。」 景延年轻嗤一声,「并肩?并肩而立,我如何挡在你身前保护你?」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孩子需要你时时刻刻保护着,你难道看不出,我正努力的变成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我所爱的人的模样?」 「既如此,还分什么大丈夫,小女子?」景延年反驳。 萧玉琢呵呵笑了一声,懒得再跟他说话。 「仙客来盗用了聚贤楼的菜式?」景延年忽而问道,「仙客来敢这般。不过是看你好欺负。不如这样,我帮你查出是谁出卖了聚贤楼的菜式,帮你摆平仙客来,你老老实实的放下外头这些生意,莫要再抛头露面的……」 「谢您好意!」萧玉琢立时打断他的话,微笑说道,「将军,您施捨之时,能不能低头看看,旁人需不需要您这般施捨?您以为是好心,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么?」 景延年皱眉沉面,「你觉得这是施捨?」 「您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的跟我说,如何如何帮我,不是施捨是什么?」萧玉琢轻哼,「不过,我不需要您的施捨,您若真相施捨我,不如把重午还给我。」 「现在我把他还给你,若有人来夺他,你可能保护好他?」景延年冷声反问。 萧玉琢咬了咬下唇,转身爬上马车,不发一言的走了。 马车离开景延年数步之外,她突然探出车窗,「总有一天,我能!我不但要带着他,还要光明正大的叫人知道他是谁!叫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大夏!不必终日躲躲藏藏!」 马车远去,月光之下唯有滚滚车轮声,渐行渐远。 景延年站了良久,捏紧了拳头。 萧玉琢仍旧没有回越王府。 她是随关三爷的人马一起回的宛城,关三爷还叫人给越王送了礼。 越王收了礼,对关三的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玉琢竟然就这么混进了宛城。 不必住在越王府,虽说她那宅子只有两进,跟带花园假山,亭台楼阁的越王府根本不能比。 但萧玉琢还是觉得,此处要自在的多。 次日她直接从小院儿出发,去往聚贤楼。 这无拘无束的日子,真是自在得很。 曾几何时,她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有点儿小钱,有个小院儿,过简单自在的生活。 可现在不行,她必须逼着自己往前走,以便更为强大,以便羽翼丰满,以便可以保护亲近之人。 她来到聚贤楼的时候还早,楼里尚未有什么食客。 不过厨房倒是已经忙碌起来,大厨和帮厨们都在洗菜备菜。 萧玉琢在后院厢房里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头髮也如男人们一般,利落的盘在头上束了个简单的髮髻。 她到厨房的时候,厨房的小伙计们竟没能认出她来。 还以为是掌柜的新招来的俊俏帮厨。 唯有大厨一眼认出她来。 她却笑着对大厨摇了摇头。 大厨颇为紧张的把她请到一旁,「东家,您怎么这幅打扮过来了?外头天凉,厨房里却燥热,一会儿上客了,油烟又呛。」 萧玉琢摇摇头,「不妨事,仙客来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待会儿只管做你的菜,我看看这帮厨里头是不是有吃两家饭的人。」 大厨连忙偷偷朝她拱手,「东家这话告诉小人,真是信任小人!小人感激东家!」 萧玉琢沖他点点头,「我怎会怀疑你,若是你把菜谱透漏给仙客来,怎么着那饭菜也不能差那么远呀?你的手艺,远在仙客来之上!偷他们也偷得不像!」 这话不但是信任了,更有赞赏夸奖。 大厨又是拱手又是点头,激动的不知该自谦好,还是该感谢东家赏识好。 萧玉琢沖他挤挤眼,「好了,再叫人看见!我现在可就是个帮厨!」 「嗯,」大厨连连点头,「今儿个小人打算做道糖醋鱼,以前还未做过,那人定会留意!」 萧玉琢沖他竖了竖大拇指。 萧玉琢没去杀鱼,她刀工不错,被指派去切菜。 糖醋鱼这新菜的招牌刚挂出去没多久,就有人点了这菜名儿。 大厨看了萧玉琢一眼,扬声叫她过来帮厨。 萧玉琢放下手里的活儿,帮忙之时,一直留意着厨房里的众人。 大家各忙各的,手里都有活计,好似谁也没有留意这边的大厨是怎么做糖醋鱼的。 厨房里锅灶多,有些能独当一面的帮厨也开始炒菜。 萧玉琢的目光时不时的掠过众人。 忽而有个小伙计,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正眯眼,不动声色的观察之时,竹香忽而闯进来,寻她出去。 萧玉琢只好离开厨房,「什么事?」 「孙掌柜说,来了位贵客,正在二楼雅间里。他招唿不住,贵客请您过去。」竹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贵客?是谁?」 竹香伏在她耳边,低声嘀咕。 萧玉琢微微皱眉,没换衣服,便直接往二楼去了。 雅间里头果然坐了人,正在等着她。 孙掌柜立在桌边,表情忐忑。 萧玉琢本要福身行礼,瞧见自己一身男装,索性上前拱手,「哟,是三爷和景副帮主来了呀?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招唿不周,失礼失礼!」 关三爷瞪眼看她,愣了片刻,才摸着下巴哈哈笑起来,「玉娘子这般打扮,还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景延年却一脸沉郁,眼眸深深的盯着她。 萧玉琢瞥他一眼,并未理会他,「我在厨房里看看,难得三爷肯赏光,理当亲自为三爷做几个拿手菜来。」 「哟,玉娘子还有这手艺?那我是得尝尝!」关三爷笑道。 萧玉琢客气几句,叫孙掌柜上了好茶,便去厨房亲手做菜。 景延年为什么会和关三爷道聚贤楼来? 萧玉琢一时拿不准。 反正定然不止是吃饭这么简单。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反正这种人,结交比结仇好,自己所行所做没有失礼的地方,就不必担心。 萧玉琢亲自挽袖子做菜,厨房里的小伙计才知道她就是那日借厨房的玉娘子,当今的半个东家。 她也做了道糖醋鱼,另外做的几道菜,也都是菜单上已经有的。 大厨在一旁目光炯炯的跟着做帮厨。 大厨自认这几道菜自己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但做饭也许是讲究天赋的。显然萧玉琢这吃货更有做饭的天赋。 分明是一样的用料,一样的菜,甚至是同一个锅灶,同一个烧火的伙计。 偏偏萧玉琢做出来的菜式更叫人垂涎欲滴。 色香味无可挑剔。 萧玉琢叫丫鬟将她亲手做的几个菜送上去。 她去厢房里又换了衣服,这才去了二楼雅间。 关三爷和景延年已经动了筷子。 瞧见她,关三爷本是要放下筷子打招唿,奈何刚端上那道菜,太诱人。 他忍耐不住,又夹了一筷头儿,才停了下来。 「难怪娘子说聚贤楼比仙客来的菜式更好,果然如此!」关三爷竖起大拇指,「不过同样的菜品,聚贤楼却是比仙客来贵上许多呀?」 萧玉琢微微一笑,「看起来是同样的菜品,但聚贤楼用的都是真材实料,每一道菜都保证最新鲜,稍微有点黄叶,都择洗干净,看起来一样的东西,却绝对是不一样的品质。唯有如此精挑细选,精心烹制的菜餚,才适合像关三爷您这样有身份,有品位的食客。」 关三爷抬手指她,侧脸对景延年笑道:「你看。怎么样?我就说玉娘子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吧?我长青帮正是需要像她,像修远你这样不一般的人!」 萧玉琢闻言一愣,怎么,关三也还准备招安自己呀? 叫她也成为长青帮的一员? 「上次在驿馆的时候,玉娘子说合作,我且问问玉娘子,如今可对加入我长青帮有兴趣?」关三爷笑着问道。 萧玉琢看了景延年一眼。 他一直抿嘴,俊脸之上尽是不悦。 可见这是关三的主意,他并未出谋划策。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三爷准备给我个什么职位?若是在景郎之下,我可不干!」 她半开玩笑的说道。 景延年立时更为恼怒,什么叫在他之下,她就不干? 还非要平起平坐不成? 关三爷哈哈大笑起来,「玉娘子真是好强的性子!不过我长青帮还从未有过女副帮主,这……玉娘子叫我为难了。」 这是不同意了? 萧玉琢笑笑。也不勉强,「突然冒出一个女副帮主,想来也难以服众。」 关三爷连连点头,「是,娘子透彻。」 「可其他职位,只怕我也不合适。」萧玉琢笑道,「不如三爷还是同我谈谈具体的合作,至于加入长青帮的事儿,咱们可等彼此都熟悉后,再从长计议。」 关三爷皱眉,稍作犹豫,「也好!我这儿有个事儿,想交付给娘子。宛城是越王殿下的地界儿,又有圣上派来的驻军将军在此,势力复杂。娘子若办好了这事儿,关某必定重谢娘子。」 「您请讲。」萧玉琢道。 「请娘子帮我,重开醉乡楼。」关三爷笑眯眯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 景延年拍案道:「不行!」 关三和萧玉琢都愕然看着他。 「做生意,开酒楼也就罢了,你若是连妓院都开,成什么了?」景延年咬牙切齿。 关三微微一笑,「修远,不要怀有这么大偏见嘛?最早的妓院,还是丞相管仲开的呢!开了怎么样?管仲不还是丞相么?」 景延年脸色难看。 见萧玉琢并未答应下来。 关三继续开口道:「开妓院有什么好处呢?私营的妓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这里消息最为畅通,想打听什么事儿,在这里都有可能打听得到。其次,妓院是挣钱最快的地方,为着红颜知己,豪掷千金那可不是传言。再次,妓院这种地方,你不开,总有人会开,因为有需求呀,你自己开的妓院,可以保证不逼良为娼,不强迫清倌人卖身,旁人的妓院你可做不得主!」 见萧玉琢垂眸似在思量。 关三继而道:「玉娘子一身正气,若这事儿交在玉娘子手中,定然与旁人不同,也算是玉娘子为那些没有出路,除了卖身别无他法的小娘子,做了件大好事了!」 「好!」萧玉琢忽而笑着抬头,「您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我应了您这事儿!」 「你……」景延年被她气的脸色极为难看,「你不是想要旁人尊重么?妓院是什么地方?沾染了这种地方,还谈什么尊重?」 萧玉琢笑了笑,「妓院里的女子就不是人了么?连三爷都说,若叫我来开妓院,定与别处不同。景郎也可看看,我是不是要把那本就走投无路的女子,再推入火坑?我是不是只贪财好利,毫无原则!」 关三爷看着萧玉琢忽而抚掌大笑,「玉娘子倒叫关某想起一个词来,女中豪杰。修远,你且等着看,她若做不到她所说的,那时你再来质问她,她才会无话可说呀?」 景延年抿唇,心头不悦,但总算是没有当着关三爷的面,再奚落萧玉琢。 关三爷自然知道两人关系匪浅。 他吃饱喝足,便带着随从先走一步。 把雅间留个景延年和萧玉琢两人。 景延年轻哼一声,「自己酒楼的篓子补上了?倒还接旁人的活儿?」 萧玉琢微微一笑,「不劳你费心,我自己的篓子,我自己补。」 「你跟我说说好话,我难道会不帮你么?」景延年沖她勾着手指说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帮我?然后告诉我,离了你我什么都不行?老老实实回家呆着?」 景延年没说话,但眼中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萧玉琢轻嗤一声,「竹香,请孙掌柜来,再把厨房里那灰衣烧火的小伙计叫过来。」 景延年挑眉看她,「怎么,随便抓个人,就说自己篓子补上了?我倒是好煳弄,自欺欺人,可是会坑了你自己的。」 「多谢副帮主提醒!」萧玉琢笑眯眯说道。 景延年见她一脸轻松,不由气闷。 孙掌柜和那小伙计都过来了。 瞧见那小伙计,孙掌柜还微微一愣,「杨蛋儿,竟然是你?」 被叫杨蛋儿的小伙计,皱巴着脸,看了孙掌柜一眼,又看了看竹香,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是不是心虚,没敢看萧玉琢。 景延年凌厉的气场太强,他也没敢瞟。 「这就是你怀疑的人?」景延年看了萧玉琢一眼,哼笑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不是怀疑,我肯定是他。」 「杨蛋儿!我可待你不薄呀!」孙掌柜厉声说道。 杨蛋儿被竹香使了巧劲儿,按跪在地上。 他垂着眼,却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这态度,是承认自己出卖了聚贤楼的菜谱,却有心有不服?」萧玉琢缓声问道。 杨蛋儿仍旧不说话。 竹香想要踹他,被萧玉琢抬手制止了。 孙掌柜一脸惭愧,拱手对萧玉琢道:「小人惭愧,他是我的表亲,家里在村子上,因为家贫,他爹娘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我想着做小伙计,总是不如学一门儿手艺,这才把他安排在厨房里,想着让他帮厨,日后学成了,也是个大厨,能独当一面。便是离开我,离开聚贤楼,有这手艺也饿不死了。」 孙掌柜说着长嘆一声,似乎气不过,上前抓着杨蛋儿要打。 萧玉琢笑着劝了。 「可是你家里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萧玉琢问道。 杨蛋儿摇了摇头。 「真是不争气,一点儿都不上进!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指望着你学好!你净给我丢人现眼!趁早,把仙客来给你的好处都给吐出来,收拾你的铺盖捲儿,给我滚回老家去!」孙掌柜骂道。 萧玉琢大梁那杨蛋儿,「你今年多大,有十五么?」 「回娘子……小人十三了。」杨蛋儿说道。 许是萧玉琢一直没叫人打骂他。还温声软语的说话,叫他态度也放软了。 萧玉琢轻嘆,才十三呀?搁现在才上初二吧? 记得她上初二那会儿,她爸妈连个碗儿都捨不得让她刷,吃个苹果都是削好了才递她手里。 「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来到这宛城,在这样的大酒楼里做学徒,很辛苦吧?」萧玉琢问道。 大约从来没人问过他,很辛苦吧。 那杨蛋儿微微一愣,惊讶的抬头看了萧玉琢一眼。 见面前的娘子比在厨房里看着的时候,还要好看的多,他稚嫩的脸不由一红,「不辛苦……小人卖给仙客来菜谱,不是因为贪财!」 「不是因为贪财是为什么?!我看你是诚心想气死我!你也不用狡辩了!像你这样的学徒。没那个店铺还敢要你,你趁早回去,别再宛城丢你爹妈的脸了!」孙掌柜气恼道。 他大约是觉得,这表亲叫自己在东家面前狠狠的丢了人。 萧玉琢却摆摆手,「孙掌柜别气,他有什么话,你叫他说完,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有则改之嘛。」 杨蛋儿忽然不再梗着脖子,倒是郑重其事的给萧玉琢磕了头,「回娘子,小人就是气不过……小人分明能学做菜了,可偏偏他们都说小人是靠了掌柜关系进来的,是走后门儿,不叫小人学做菜。连切菜洗菜都不叫小人碰,只叫小人烧火……小人要叫他们知道,小人能做菜!」 烧火是厨房里最不起眼儿的事儿,最卑微的事儿。 大户家里,只有那没关系没人脉最下等的丫鬟才会烧火,所以「烧火丫头」就是说这人卑贱。 「仙客来的菜谱果真是你卖给他们的?」萧玉琢忽而说道。 杨蛋儿磕了头,「是小人……小人知罪了,娘子报官抓小人吧,小人定会供出仙客来,不叫他们再夺聚贤楼的生意。」 萧玉琢却没接他的话茬,只问道:「你只是偷偷看了几眼,就知道那些菜该怎么做?」 杨蛋儿颔首点头,「我留心看着呢,大厨用了什么,什么时候加,我也留心闻着呢,不过有时候他们总是打岔,有时候还叫我烧两三个火,记得可能不太准。」
第130章 惊世巨作 「今日的糖醋鱼,你可记住了该怎么做?」萧玉琢问道。 杨蛋儿立即垂首道来。 孙掌柜讶然看他。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有做菜的天赋,却少了几分耐心韧性。岂不知烧火也是门儿学问么?怎么烧能叫火力持续的更长,能节省柴火,却又保持锅灶所需的温度?几分火几分油温,才能叫食材最是美味?我当年也是跟着我祖母烧了五六年的火,才开始上手做菜呢。」 杨蛋儿震惊看她。 景延年也皱眉,狐疑的盯着她的脸。 她脸面姣白美好,睫羽弯弯,微微一笑的时候,眸中盈盈似有光流转。 「娘子也曾烧火啊?」杨蛋儿不信。 「难不成我天生就会做饭?」萧玉琢笑道。 杨蛋儿脸上此时才真正有了愧色。 「孙掌柜,把他这个月的月钱结了,打发他回家吧。」萧玉琢说道。 杨蛋儿一听,连忙叩头,「求娘子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吧,小人知错了!」 他哀求着,眼睛里也含了泪。 孙掌柜看了一眼萧玉琢的脸色,忙板着脸说道:「别废话了,我跟你去帐房支银子,你赶紧收拾了行李回老家!」 「娘子,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真的知错了,便是一直叫小人烧火,小人也甘愿,求娘子别赶小人走!」杨蛋儿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经歷又相对单纯,此时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 萧玉琢却一直都没有松口。直到孙掌柜把他拉走。 景延年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 竹香看了两位主子一眼,连忙关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时候,景延年才缓声道:「就这么算了?」 萧玉琢笑看他一眼,「不过是个孩子,我还真把他送到衙门里去呀?」 「起码打一顿,叫他长长记性。」景延年冷面说道,「妇人之仁。」 萧玉琢不以为意,轻声慢语,「听那妇人说,小重午很是眷恋自己的亲人,若是将军不能把他送回我身边,还望将军能时常陪伴着他。将军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吧?」 景延年长吐了一口气,深深看她一眼,起身离开聚贤楼。 他走了以后,萧玉琢也离开了聚贤楼。 但她并未回宅子,倒是去曾经的醉乡楼看了一圈。 醉乡楼地方不小,装潢也不差,稍微整修一番,又是富丽堂皇的销金窟了。 「楼里的姑娘门呢?」萧玉琢问醉乡楼的龟公。 龟公已经得关三爷派人送来的信儿,知道这位玉娘子,如今是负责醉乡楼的正主儿,连忙躬身回道:「姑娘们要么在楼上雅间里,要么在后院儿呢。」 「都叫出来,叫我见见。」萧玉琢道。 竹香和跟着的刘兰雪吓了一跳,「娘子见她们做什么?没得辱没了娘子身份。」 萧玉琢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楼里的姑娘出来,自动的站成了三排,头一排有十来个女子,脸上颇有些清高傲慢之气。 「这是楼里的清倌儿。」龟公介绍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是拿手活儿。」 就是卖艺不卖身的。 第二排,有二十多个女子,姿色身段儿都不错,脸上却媚态横生,没有那些清倌儿的高冷之气。 「这是红倌儿。」龟公笑了笑。 就是卖艺也卖身,且以卖身为主的。 第三排是衣着朴素,穿的戴的明显不如前两排女子的小姑娘们。 「这是楼里的丫鬟,若是将来表现的好,有天赋,也能到前头来接客,可现在还不行。」龟公介绍说,「楼里给她们请的都有专门教习各种技艺的师父,因着楼里近来歇业,那些师父如今不在楼里。」 萧玉琢点点头,「把琴师舞师都请回来,叫她们都勤加练习,便是这些小姑娘们,也都叫她们学习起来。」 龟公面有喜色,「娘子,咱们醉乡楼是要重新开张了么?」 听到醉乡楼三个字,萧玉琢的眉头皱了皱。 这三个字,难免叫她想起当初同水香的不愉快,以及后来水香在驿馆之中被生生打死的画面。 她心头一阵的恶寒,「醉乡楼这名字不好。你去重新定制块招牌。」 龟公微微一愣,「叫什么名字?」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一蓑烟雨任平生,就叫『烟雨楼』吧。」 听闻她取这名字,第一排的清倌儿,不由都抬头看她。 一蓑烟雨任平生,表面写路上遇到大雨,诗人不以为意。但更指人生中的坎坷困难,磨难不如意,诗人也都看淡了,不在意了。 清倌儿有才学,读过这首诗,也明白诗中意境,不由心有戚戚焉。 龟公不甚明白,「烟雨楼,这名字听着不够喜庆呀?」 「你懂什么?一蓑烟雨,人生苦短,这才更提醒人及时行乐,莫虚度光阴,待花无去折那空枝!」一个清倌儿立时沖龟公呵斥道。 萧玉琢绷不住一笑,「是这理儿,你去做吧,先去求问三爷,若是三爷愿赐字,就用三爷的字做招牌。若三爷不愿,去挑了好看的字迹就成。」 龟公连忙应了。 萧玉琢朝那说话的清倌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醉乡楼。 她回到宅子并未闲下来,却是提笔写起了策划书。 妓院本就是挣钱的地方,即便她就照着原样重新经营起来,就稳稳噹噹的收入不菲。 可关三爷说的对,她要做,就要跟别人做的不一样。 她是要救楼里的姑娘出火坑的,重新开妓院,等于还是把她们推入火坑之中。 她是生意人,首先要挣钱。 没良心的生意人,只顾自己的利益。 有道德有情操的生意人,却想的是共赢。 她不但要自己挣钱,还要让这些迫于无奈,沦落风尘的女子们也获得长久的利益。 这才不违背她立志提高女子社会地位的初衷。 当年芒果台选秀造星的轰动与成功,让她记忆犹新。 记得她毕业那年的论文,分析的就是选秀节目的利与弊。 可指导老师却说她写的论文不够深刻,给她驳回,叫她重新选择论题重写了。 萧玉琢一面写着策划案,一面想到,如今她亲自策划一场选秀,亲自全程感受一下,再回头写那篇论文,一定不会被老师说不够深刻了吧? 她不由嘿嘿笑了笑。 却未发觉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三更了,还不睡么?」 屋里太静,只有她偶尔提笔蘸墨发出些轻微响动,身后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把她吓了一跳。 手里的狼毫笔都被她啪的扔了。 萧玉琢转过头来一看,只见景延年那张黑沉如墨的俊脸。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将军知道么?」 景延年眯了眯眼,「我已经站了有一刻钟了,你没瞧见我,倒怪我了?」 萧玉琢看了看一旁的漏壶,「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景延年轻哼,「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天都快亮了,你是坐了一夜吗?」 没有电脑,手写还是毛笔,可不是慢么?幸而郡主当初的小楷很是不错,不然还不为难死她? 「将军三更半夜的前来,所为何事啊?」萧玉琢捡起笔,搁在笔山上,起身问道。 景延年抬脚靠近她。「都回来这么几日了,你怎么没回越王府啊?」 萧玉琢皱了皱眉,「我回不回越王府,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延年轻笑,灯烛的光辗转碾过他眼角眉梢,叫他脸上生硬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怎么跟我没关系?你怎么说也是我儿的娘亲呀。」 「嘁,」萧玉琢轻嗤一声,「现在承认我了?」 「我何时不承认过你?」景延年反问道。 「没娘的孩子像棵草,将军若是承认我,就当快些把孩子还给我。」萧玉琢抬眼看着他,「别叫我们母子都忍受分离之苦。」 景延年点点头,「我把儿子还给你。就叫他看着她娘不眠不休的对案书写?」 萧玉琢轻哼一声。 「又不考功名,你写的这是什么?」景延年上前一步。 萧玉琢想要抬手翻过纸张,不叫他看到自己的策划书。 可他动作显然更快,一只手将她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按住桌上的纸,不叫她翻动。 他飞快的扫过一遍,脸面更沉了。 「放开我!」萧玉琢在他怀中挣动。 景延年脸色黑黑,「你还真打算重开醉乡楼啊?你的志向就是当个老鸨么?」 萧玉琢气恼,抬脚勐的踩在他脚尖上。 景延年眉头稍紧,「别硌得你脚疼。」 萧玉琢闷声道:「我就是要当老鸨,也不关你的事!你放开我!」 「点灯熬夜的,我当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曾想,竟是为一个妓院操劳。这般不眠不休的,你是想取悦楼里的妓女,还是想取悦将来的嫖客?」景延年毒舌起来的时候,还真想让人给他几个耳光。 萧玉琢恨恨看他,若不是打不过他,她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将军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看我在干什么?是想取悦我呀?还是想取悦我?」萧玉琢轻哼一声,抬着下巴问道。 她皮肤光洁,小巧的下巴微微一抬,灯烛的光在她莹润的脸颊上流淌。 景延年禁锢她在怀,她身上淡淡馨香的气息,不断的涌入他的鼻腔。 她抬着小脸儿,这般气恼又执拗的样子,无声撩动着他,瞬间激起了他男人的骄傲,不由的就想把她压在身下,好好的驯服一番,看她还敢不敢这般不听话? 景延年是雷厉风行的人,想到便做。 他忽而弯身将萧玉琢抱起,大步来到床边。 萧玉琢身下一软,身上一沉,被他压制在床榻上时,立时就懵了。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她脸上发烫,口齿不灵。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我们还没……」萧玉琢被他的动作弄得气喘吁吁,「我们还没和好呢!」 景延年太熟悉她的身体,她哪里最为敏感,怎样能叫她舒服,他熟稔于心。 萧玉琢在他一双大手的动作之下,立时化作一滩春水,身体似乎已经服软,唯有心里仍有不甘。 「你卑鄙!无耻!小人!」她口中骂道。 只是这骂声绵软无力,更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一般。 「你快放开我!」萧玉琢伸手推他。 双手恰按在他健硕的胸肌上,这手感……这弹性……还真叫人捨不得松开呢…… 萧玉琢觉得自己的理智都要被男色给迷惑了,「你不再拦阻我想做的事,事事支持我,我就叫你留下。」 景延年闷笑,「现在是你在拦阻我!许久不见,你不想我么?」 他声音有些暗哑,更带着撩人的磁性。 萧玉琢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臣服投降了。 曾经他给过的欢愉,好似瞬间从身体里甦醒过来,渴望抑制不住的蔓延至全身。 她别过脸来,小声道:「我才不想你,是你想我了吧?」 景延年一件件脱下她的衣物,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是,」他在她耳边呵气,「是我想你,很想很想……」 萧玉琢心头一暖,眼眸中的最后一丝拒绝也化开了…… 「唔……」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细细的吻着她的眉眼,「玉玉,我的玉玉……」 「不是你的!」萧玉琢呢喃。 景延年一听就怒了,动作也不由变得强势粗鲁,「那是谁的?!」 萧玉琢嗯嗯出声,「是我自己的!」 景延年含住她的唇,放缓动作…… …… 萧玉琢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昨晚的一切。好似一场春梦一般。 只有桌案上燃尽的灯烛,和乱七八糟躺在那里的策划案,见证了一切。 萧玉琢抬手挠头,不由气闷,「真是色令智昏,想我一世英名怎么就被他的男色所迷惑了呢?」 萧玉琢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腰酸腿软。 景延年难不成是禁慾太久了么?简直饿狼一般……她睏倦至极,他还不放过她! 「菊香,菊香----」萧玉琢喊了两声。 竹香先推开门,「娘子有何吩咐?咦?」 竹香敏锐,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儿。 萧玉琢心头尴尬,脸上发烫,「叫菊香过来。」 菊香也快步到门口,正要进门,竹香却拉了她一把。 「娘子有何吩咐?」竹香站在门外问道。 萧玉琢抿了抿嘴,「进来说话!」 …… 不多时,这小院儿里就多了些药味儿飘散在空气里。 嗅起来,微微有些酸苦。 「娘子,您真要喝呀?」菊香捧着药,跪坐在萧玉琢面前。 萧玉琢重重的点头,「我如今尚没有能力保护好重午,倘若再来一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可是一切都有将军呢……」菊香小声道。 萧玉琢摇头,「很多时候我和他的想法有分歧,其一,我不想毫无自保能力,只会沦为他的拖累。其二,我不想在他翻脸无情的时候,连立身之本都没有。」 「将军怎么会翻脸无情……」菊香嘀咕。 萧玉琢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菊香的头,「人心最善变,只有当你有他也可过,没他也可过的时候,两个人的位置才是平等的。」 菊香重重的点了点头,垂了垂浓黑的汤汁,「不热了,娘子喝吧!」 萧玉琢轻笑一声,「不会伤身体吧?」 「唔,不能常喝,偶尔倒是无碍。」菊香点头道。 萧玉琢咕咚咕咚将药汁一饮而尽。 她躺到了下午,才又起身继续伏案书写。 熬了两个晚上,她总算是拿出了一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策划书。 次日一早,她神清气爽的起来,要去寻关三爷,跟他谈谈她准备如何重开「烟雨楼」,如何将烟雨楼做成宛城,乃至大夏最大的青楼之时。 景延年又来了。 她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景延年,就立时拉下脸来,「大清早的,咱们都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景延年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想儿子,所以带他来看看你。」 萧玉琢闻言一怔。 小妇人抱着重午,从马车上下来。 萧玉琢瞧见小重午,脸上立时阳光普照。 她上前两步,慌忙从妇人手中接过小重午。 小重午已经醒了,瞧见她便张开嘴沖她笑。 萧玉琢的心,瞬间就被这柔软稚嫩的笑容填满了。 「瞧你这行头,是打算出门?」景延年垂眸问道。 萧玉琢抱着重午,微微一笑,「是啊,我正要去寻关三爷。」 「巧了,我也正要去,不如同行?」景延年轻撇了她一眼。 他这么意味悠长的一个眼神,叫萧玉琢心头一跳,脸上不自觉地又热辣起来。 但看着怀中小小孩儿,她还真捨不得撒手。 为了与小重午多呆一会儿,萧玉琢上了景延年的马车。 景延年叫那小妇人去同竹香,菊香坐在后头的马车上。 一家三口,同处与车厢内。 车厢里有甜甜的点心香气,还有小孩子身上特有的一股奶香。 糯软的香味,叫人心都酥了。 「重午,小重午,阿娘的小重午!」萧玉琢逗弄着孩子。 重午被她逗得咯咯笑出声来。 景延年看着母子两个,俊冷的脸面上,也浮现出罕有的温情脉脉。 若这条路没有尽头,马车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该有多好? 可宛城再大,路途再远,总有停下的时候。 萧玉琢抱着重午从车上下来,举目看了一眼长青帮在宛城的分舵,她脸面上那种淡然自若,柔韧坚强的目光,直叫男人都觉得汗颜。 景延年眯眼看她,轻嘆一声。「玉娘子请!」 萧玉琢莫名看他一眼,总觉得,他今天带着儿子来见她,并带她一起来长青帮,肯定不止是「巧合」这么简单! 他脸上带笑,心里肯定揣着坏呢! 萧玉琢轻哼一声,将儿子恋恋不捨的交给那小妇人,「菊香陪着,她一个人照顾孩子多有不便。」 那小妇人还没来得及拒绝,菊香连忙应了,扶那小妇人又上了车。 萧玉琢带着竹香,和景延年一前一后的进了长青帮的分舵。 关三爷正在同手下人下棋。 瞧见他们来,便叫人收了棋盘。 萧玉琢将她熬了两宿写好的策划案,交给关三爷。 「重开醉乡楼。改名为烟雨楼,若想做成宛城最大的青楼,乃至大夏最大,首先就是要造势,叫更多的的人知道这地方。」萧玉琢含笑说道。 「烟雨楼这名字,我知道了,字还是我题的。」关三爷笑了笑,「一蓑烟雨任平生,好个淡泊的意境。」 关三爷点头而笑,接过策划案,却是转而递给了景延年。 萧玉琢见状一愣,递给景延年是怎么个意思? 「这事儿,昨日修远来找我说了,我已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修远。玉娘子负责烟雨楼。需要长青帮提供什么的时候,娘子可找修远。」关三爷笑道。 萧玉琢侧脸瞧见景延年那得意的表情,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叫他负责?他能尽心尽力的配合才怪? 不拆台就算他厚道了! 可关三爷如今才是这妓院的东家,自然是东家说什么是什么。 萧玉琢微微皱眉。 景延年低头看那策划案片刻,忽而将策划案啪的扔在桌案上,「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海选』『晋级』你当这是科考?还是要全民做嫖客?」 萧玉琢漠然无语的看着他。 关三爷微微皱起眉头来。 他似乎想拿过那策划案看一眼。 景延年却啪的抬手按在那策划案上,侧脸看着关三爷笑道:「三爷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了么?那我是不是可以否决玉娘子的提议?」 这江湖上行走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最好脸面。 关三爷刚刚说过把事情交给景延年。 这会儿他在反悔,一来景延年在帮中副帮主的权威就会被人质疑。二来,关三爷也会被人笑话出尔反尔,反覆无常。 关三爷重重点头,收回手去,「都听修远的。」 景延年望着萧玉琢,微微一笑。 萧玉琢立时明白他笑容含义,想叫她知难而退?放弃烟雨楼?甚至打击她的信心,叫她早早臣服在他淫威之下? 做梦! 萧玉琢缓缓上前,伸手抬起景延年的手,将自己的策划案又拿了回来,退后几步道;「三爷,你我都是生意人,且我如今不是你长青帮的人,你叫我帮你经营妓院,那咱们就是合作的关系。这妓院盈利不小,我帮您,自然也得有分利。」 关三爷笑着点头,「我关三不是小气的人,娘子尽管放心,我不会亏待娘子。」 萧玉琢颔首,「三爷的信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是老话儿说,亲兄弟明算帐,我若经营烟雨楼,便要三成的利,三爷觉得如何?」 关三微微一愣。 萧玉琢立即说道,「我若拿了这三成的利,也算是小半个东家了,在这烟雨楼的事情上,也更能当家做主。不然旁人都不把我的话当令行,无视我的权威,这事情可办不下去呀?」 萧玉琢说的客气,脸上还带着笑。 可话里话外都在挤兑,针对景延年。 景延年微微皱眉。 关三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徘徊片刻,他抚掌笑道,「甚好,娘子拿了三成利,也更能尽心尽力,我也更为放心了!」 关三爷立即叫人备下笔墨,提笔写下契约书。 景延年在一旁,简直是在用眼神凌迟萧玉琢。 萧玉琢笑容得意,临出门还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么样?我是那种被你吓唬一下,就会缩头回去的人么?」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声,「最好经你手的事儿,能挣到钱,不然我这儿,你可没法儿交差!」 萧玉琢轻哼一声。 「到时候你若挣不到钱,你那三成利得赔回来不说……」 「连我也得赔在你手里!」萧玉琢打断他的话。 景延年抿唇一笑,「你知道就好。」 萧玉琢抬眼,笑容明媚,阳光落在她眼眸之中,碎芒滢滢,「将军你呀,白日做梦!」 又好好的抱了抱小重午,萧玉琢蹬上自己的马车,直接去往烟雨楼。 烟雨楼的招牌还未做好,不过她倒也不急,把自家楼里的姑娘都叫来,跟讲了这个选秀的规矩。 姑娘们听得似懂非懂的,倒是那日接她话斥责了龟公那姑娘透彻,很快就明白过来。 「如此活动,既能吸引人的目光,叫人都知道烟雨楼,也能提高参与活动的姑娘们的名声,若是那位姑娘走到选拔的最后,还能成为花魁,身价倍增不说,那么多露脸儿的机会,指不定就被谁相中,一举脱离火坑……呃,如今也不是火坑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萧玉琢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活动自然是越多人参与越好。」 「那姐们都告诉自己相熟的人,叫别个楼里的姑娘也都知道这回事儿。」那姑娘说道。 楼里的清倌儿红倌儿,知道是能让自己竞争花魁,还有机会离开青楼的活动,纷纷热切起来。 萧玉琢眯眼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抿唇,「妾花名芙蕖。」 萧玉琢点点头,「字写的怎样?」 姑娘立即提笔蘸墨,在一旁宣纸上落笔。 芙蕖两个字,在她手中韵味横生,勾画间,似侠客风流,又不乏苍劲风骨。 「我说你写,单靠口口相传,知道的人还是有限,咱们做了宣传单页。这么一发,烟雨楼立时就能叫更多人知晓。」萧玉琢说道。 芙蕖得了东家赏识,自是高兴,连忙坐下提笔照着萧玉琢说的写下。 待涂改修正之后,她又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 她不禁草书漂亮,小楷也精緻非常。 萧玉琢叫龟公拿去印制。 龟公却为难道:「这雕版下来,可是要不少钱呢。」 萧玉琢微微一愣,「雕版?」 如今印刷还处在雕版的阶段?活字印刷术都未曾面世呢? 早知道她去发明活字印刷术,再开个书局,也能发一笔大财。 现在她正筹谋烟雨楼的事,一个人精力有限,便亲自寻到了一个雕版印刷的作坊。 将芙蕖誊抄好的宣传单页交给掌柜。 「我要印制两万页,分批取走。」萧玉琢说道。 那掌柜的看了看单页,「回娘子话。雕这一版,五十贯,印制两万页,二百贯。」 萧玉琢微微一笑,「可方便叫我看看你们的作坊?」 那掌柜以为她不放心,便点头同意,带她去作坊里头看。 雕版的匠人有四五个。 还有七八个刷墨印制的小伙计。 「一版雕下来,需要多久?」萧玉琢问道。 一个匠人抬头,看了看她的宣传单页,「娘子这一版字多,笔体纤细,一版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月吧。」 萧玉琢凝眉,「我三天就要。」 「那不可能!」匠人摇头。 掌柜的也侧目看她。「娘子若是成心印制,我们定会加紧速度,但三天,绝无可能。」 萧玉琢也不说话,四下看了一眼,寻来一个方形的盒子。 「可有烧制陶器的陶土?」她问道。 掌柜的摇头。 萧玉琢左右看了看,瞧见地上有几个刻坏废弃的雕版,便捡起来,递给竹香,「噼开,成一个个的字。」 竹香一愣,见娘子沖她点头。 她便接过那雕版,用一旁的刀具,使了巧劲儿,将雕版上的字噼开来。 但事先没有准备,那字底下的雕版被噼的大小不一,不甚整齐。 萧玉琢捡起一个个字来,重新拼凑,摆在那方形盒子中。 掌柜的瞪眼看着她,一开始尚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待看到她捡起的字,重新在方形盒子里,拼成另外一句,与原雕版上毫不相关的话时。 他恍然明白过来! 「娘子----好生聪慧!这……这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掌柜的如看到什么惊世巨作一般。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盒子歪歪扭扭,曾经都被废弃的雕版里噼开的字而已。 「娘子真乃神人也,这般妙方,娘子是如何想到的?」掌柜的激动。 那几个匠人看明白以后,也激动起来。 「如此好啊!如此一版的内容,可分派给几个人同时做,且这次用过的字,下次还可用!雕过的版越多,日后印制起来速度就越快!就算是刻错了,也不用整版的废弃!天哪!这办法太好了!」匠人们仿佛看到了拯救他们双手,拯救他们劳力的曙光,倒是比那掌柜的还激动。
第131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萧玉琢被众人赞嘆的目光望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怎么是她想到的?不过是窃取前人的智慧罢了。 「呃,这不是我急着要这单子么?」萧玉琢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页。 「娘子放心!」掌柜的立接过她手中的单页,「其他订单都往后放,娘子的单页定放在最前面赶制出来!」 「呃,那我先付你定金。」萧玉琢正要叫竹香掏钱。 那掌柜的却连忙拱手,「当是我给娘子钱财才对!」 萧玉琢挑眉看他。 「娘子这般好办法告诉我们作坊,可不得我们感激娘子么?」掌柜的拱手说道。 萧玉琢连忙摆手,「不不,只要能加快进程就行了,钱我是不能要的。」 那掌柜再三谦让。 萧玉琢说什么也不要这个钱,被人一番赞赏已经够叫她汗颜了,这钱实在是不好意思拿。 掌柜的无法,却说什么都不肯再收印制的费用。 萧玉琢倒是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许是那工匠得了这法子,太过兴奋,不眠不休的研制这「活字印刷术」,他们试了木头,陶土,黏土,好些不同的材料。 萧玉琢这一版,还是用了胶泥。 第四天把宣传单页给萧玉琢送来的时候,萧玉琢都震惊了。 果然是匠心独运,那工匠手巧,堪比女子绣花的手了。 不但字迹和芙蕖写的一丝不差,娟秀漂亮,不乏风骨,还在宣传单页的四周雕琢有花纹,页眉页脚雕有牡丹花型,甚是美观。 虽没有电脑,没有印刷机。可这古朴却精美的手工印刷宣传单页,更有一种文化手艺的底蕴深深的蕴含在里面。 「第一次印,还有诸多不完善之处,所以只有八百页,娘子急用,且叫娘子先用,过两日,定有更多送来。」 掌柜的倒还有些歉疚之意。 萧玉琢捧着那宣传单页,连连说了许多感谢赞嘆的话。 那掌柜的谦逊谢过,笑意盈盈的回去了。 萧玉琢把那宣传单页分给楼里的姑娘一部分,叫她们发给自己亲朋好友。 海选报名时间定在下月月初至月中。 凡报名的姑娘,需缴纳一百文的报名费,烟雨楼的姑娘可打六折,交六十文足以。 还有一部分宣传单页,她交给景延年,叫他拿去长青帮,让长青帮的人分发出去。 景延年看着那精美的宣传单页,疑窦丛生,「你的动作倒是快!也没有往长青帮支取银钱,莫不是怕输给我,所以自己垫了这钱吧?」 萧玉琢微微一笑,「景副帮主,若要用钱的时候,我不会跟您客气,您也不用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我岂是那怕输的人?别是将军你已经怕了吧?所以不敢帮我发这单页?」 景延年哼笑一声,「还没有叫我怕的。」 萧玉琢微微一笑,把一沓子单页都塞进他怀中,使劲儿的拍了拍。 景延年眉头皱紧,握住那单页。深深看她。 萧玉琢发出宣传单页的同时,也在准备「烟雨秀宛城」的会场。 海选的会场就在烟雨楼中。 烟雨楼的前堂重新装潢。 有高高的舞台,正对着观众席,观众席最前头,是四个海选的评委。 海选的评委是通过关三爷的面子,请来的几位他生意场上的朋友,还有长青帮的堂主。 海选是女孩子们的才艺表演,吹拉弹唱,或是即兴赋诗,即兴作画,或是烹饪女红,只要能拿得出手,都可以拿来展示。 头三天的海选是叫人免费观看的。 只要听闻烟雨楼的热闹,想来凑个热闹的,都可以出入烟雨楼。 第四天起,入场观看,却开始收费了。 入场费五十文,预定雅间,则根据雅间不同,另有不同的费用。 烟雨楼才不过刚刚重新开张,经过宣传单页的造势,加之前三天的免费开放。 第四天开始收费的时候,就收入颇丰。 景延年此时也正在烟雨楼的雅间之中,他慵懒的斜坐在坐榻上,眼皮半抬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正低头写写算算,筹谋着什么。 「舞台,装潢,请评委,头三天免费的茶水瓜果点心……如今三爷已经投进去了不少的钱财了,你算过自己能挣多少钱么?」景延年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道。 萧玉琢根本没理他,仍旧在纸上写写画画。 「毛笔真不方便。」萧玉琢咕哝了一声。「又慢又累手腕子。」 景延年闻言皱眉看她一眼。 见她揉着手腕,歇了片刻,又继续写着。 他忽的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一把夺过她的笔,将她从坐榻上提起来,扔在一边。 「你干嘛?说好了彼此不干涉的?我如今也是你的东家!」萧玉琢瞪眼看他。 却见他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提笔蘸墨,「你说,我帮你写。」 萧玉琢微微一愣,「真要帮忙啊?」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如今不是我的东家么?」 萧玉琢忽略掉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微微一笑,「是啊,你若真要帮忙,不用做这种小事,倒是烟雨楼的安全,以及气氛热烈时候的秩序,都交给景将军你负责,如何?」 景延年黑着脸看她。 萧玉琢呵呵一笑,「你以前不是羽林军大将军么?专门负责皇城的安全,维护皇城秩序?这种事交给将军您,那您定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呀?」 「别奉承,」景延年皱眉,「感情我做羽林军大将军,就是为了给你这妓院保驾护航的?」 萧玉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都一样,都一样,职责不分大小,职位没有贵贱嘛!这事儿我可都託付给您,全仰仗您了!」 看她嬉笑的娇颜,明媚的笑容。 景延年心头一阵恍惚,竟然连拒绝的话都忘了说出口。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堂堂羽林军大将军,怎么也不能屈尊降贵的保护一个妓院的时候,她已经提步走出门,不知又去安排什么去了。 他本是要生气的,可回忆起她适才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笑的模样,却怎么着也气不起来了。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很快变成了宛城的第一热门。 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都是烟雨楼的秀场。 若是有人指责那谈论的人「妓院的事儿也说的那么热火朝天」,定会被人笑话没见识! 「那可不是一般的妓院,没听说临近的州郡都有许多人前来参加么?楼里那姑娘的才情,那琴艺,那书画……便是大家小姐,只怕也比不上!」立即就有人反驳。 「没见过,没去看过的,不要乱插嘴!」 没去烟雨楼看过选秀的人,连谈资都没有了。 纵然烟雨楼的入场费越来越贵,仍旧挡不住热情高涨的人们。 场场爆满,伙计和丫鬟们整日忙到深夜,累的浑身瘫软,却高兴地合不拢嘴。 因为人多,他们能拿到赏钱的机会也多呀! 玉娘子说了,赏钱不抽成,全是他们自己的! 他们为了拿到更多的赏钱,那服务比原来热情多了,小腿儿都跑细了,也没一句怨言。 在以往的醉乡楼,大约从来没有人心这么齐的时候。 到月中,海选结束。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已经如日中天了。 选出的一百位佳丽,也成了宛城炙手可热的名角儿。 有些佳丽并非宛城人,有四面八方来的,还有的甚至不是大夏人,胡人和波斯人也饶有兴趣的报名参加了选秀。 因为宣传单页上写着,选出的头三甲,有机会得资助游山玩水,亦或是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海选结束。 萧玉琢却把会场搬出了烟雨楼,反而挪到了宛城的豫和园里头。 豫和园原本是越王府的皇家园林。 但许是为了开源节流,越王下令豫和园可供商贾世家租用,就如同长安城的芙蓉园一样。 豫和园的地方敞亮,比烟雨楼可大多了。 且烟雨楼租下豫和园以后,对所有前来观看的民众都是免费开放的。 在豫和园布置的舞台很奢华。 并且被选出来的这一百位佳丽,都被安置在豫和园中,吃住都有烟雨楼提供。 这开销。可是比原来大得多了。 一下子就让关三爷拿出许多钱来,支持活动继续。 景延年看萧玉琢为此事辛苦,虽心头不满,却总算有点儿良心,没有揶揄讽刺她。 但关三爷是商人,见萧玉琢此举一反常态,大有不惜本金的势头,他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萧玉琢被关三爷请到了长青帮分舵。 「这些日子,租用豫和园,给那一百个姑娘提供住处,提供茶饭,连看客入场费都不收了,一笔笔钱财投下去,你知道这两三天已经花用多少了?」关三爷问道。 他虽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有些严厉。 萧玉琢垂眸。拿出自己的帐册看了看,「花用三千五百七十八贯。」 「这才三天而已,往后呢?」关三爷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三爷您别急。」 「我不急,但我要看到收益,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我若想做大善人,就不开妓院,开善堂了。」关三爷面无表情的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我也是生意人,不赚钱的行当,在没有本钱的时候,我不会干的。」 关三爷笑了一声,「既如此。从明日起,入豫和园的看客,皆要收入场费,百文!」 萧玉琢还未开口。 「一百名女子,请出豫和园,自己寻住处,想住在豫和园也可以,食宿都要付费。」关三爷说道。 萧玉琢立时端正了脸色,「那不行。」 关三爷皱眉,不悦,「不行?」 「是,若是为了眼前这一点小钱,为了这蝇头小利,将更多的人拦阻在门槛之外,这个活动到后期,就打不到想要的效果,现在是投资的时候,盈利还在后头!」萧玉琢正色道。 「呵!」关三爷冷笑一声,「玉娘子好大的口气,拿着我长青帮的钱财,你说的轻巧!若是不能像你说的那般盈利呢?」 「三爷,用人不疑,您当相信玉娘子有这个实力。」景延年竟然开口为萧玉琢说话。 萧玉琢不由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景延年却别扭的别过脸去,没有看她。 萧玉琢正色对关三爷道:「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低门槛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进来,只有热闹起来,才能炒热气氛,气氛越热烈,人就越激动,越激动就越容易冲动,这个时候才是大把挣钱的时候。」 关三爷微微眯眼。 「还有句话叫,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萧玉琢缓缓说道。 关三爷点头,「这话我知道,可同你如今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如今降低百姓们进入豫和园的门槛,才能让豫和园里有更多的人气,搬出烟雨楼,就是为了容纳更多的人进来。 也是为了叫那些对烟雨楼存有偏见的人,可以张张亮亮的走进豫和园,毕竟那是皇家园林。到时候活动一开始,观看活动的人,定然不止如今只有男人,那是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 萧玉琢顿了顿嗓音,「这个时候,在众人目光之下,豪掷千金更有面子,还是寥寥无几,大家都是熟人面前,花些钱有面子? 这就如同,富贵还乡,一定要敲锣打鼓,让更多的人知道是一个道理。」 关三爷听完她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才好看了些,「娘子年纪不大,懂得还真不少呢。」 「您客气!只盼您能信得过我,再容我一段时间。」萧玉琢微微一笑,「我定叫您看到满意的收成。」 关三爷抬眼看向景延年,「修远,你看?」 「就再给你半年时间!」景延年负手在身后。抬着下巴看着萧玉琢道。 萧玉琢沖他哼笑,「景副帮主客气,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您就等着数算回头钱吧!」 景延年微微皱眉,「说大话可是要吃苦果的。」 萧玉琢笑容明媚耀眼,「是不是大话,咱们走着瞧!」 海选结束,豫和园的选秀便是一百晋级五十。 有一半的佳丽都要被淘汰掉。 萧玉琢仔细想了想,决定採用一对一pk制。 各位姑娘抽籤决定自己的编号,再由评委抽籤决定对决的两个号码。 姑娘们抽出的编号,将跟随着她们,直到整个选秀的结束。 且这次的评审结果,不单单由评委们决定。 每个姑娘都可以为自己拉票,一文钱算一分,pk对决的两人,得分高者获胜。 这就考验每个姑娘为自己拉拢人气的手段了。 这种事儿萧玉琢不会帮她们。 她是活动的组织者,若是偏帮了谁,都显得不公平。 她瞅准了商机,叫人送信,把远在长安城的梁生给叫了回来。 自然这事儿景延年并不知道。 梁生已经来到宛城,见到了萧玉琢的面。 「如今在宛城新开一家柜坊!」萧玉琢带着竹香,梅香,刘兰雪,还有孙掌柜,一同在五芳斋的雅间里商议。 梁生从长安而来,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闻她要再开柜坊,不由皱眉,「长安城的德信柜坊,也是歷经了好久,娘子又走亲访友,拉了好多亲朋,才有的第一批储户。后来又是将军亲自出面,才叫储户们安心,慢慢的才有更多的人信得过德信柜坊了。」 「是啊……如今娘子隐姓埋名的,在这宛城,也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上哪儿找储户去?」竹香皱眉。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之所以急匆匆的把梁掌柜从长安寻来,就是因为眼下有一个大好的时机!只要这个时机把握住,我们的柜坊,便可以一举在宛城做大!」 听她语气有些激昂。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一举做大?」梁生皱眉犹疑。 菊香持重,不由低声道:「娘子该不会是被关三爷给逼急了吧?」 萧玉琢闻言一笑,「逼急什么?开柜坊是我自己的事儿,却和烟雨秀宛城的活动相辅相成,双赢才是真的赢嘛!」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是娘子办的?」梁生震惊道,「娘子怎么会涉猎了青楼的生意?」 「呃……这个说来话长了。」萧玉琢笑了笑。 菊香却是望着梁生,「郎君在长安也听说了?」 梁生连连点头,「我还看到那宣传的页子了,长安城人人都在议论呢,还说这样的活动就该在长城里举办,好叫长安城的人也能饱饱眼福。」 竹香,菊香,孙掌柜都惊讶的瞪大了眼,「传的那么广啊!」 萧玉琢微微一笑,这得感谢长青帮的人,行走江湖,人脉广,让他们带着宣传单页,那还不走到哪儿发到哪儿。 「好了,咱们继续说柜坊的事儿。」萧玉琢把话题拉回来。 梁生端正神色,「这次的柜坊还要叫做德信柜坊么?」 「不,叫聚财宝柜坊。」萧玉琢抬手沾着茶水,在桌案上写道。 梁生不由轻笑,「这名字俗,俗的直白。」 萧玉琢却是抬头看着孙掌柜,「对了,一直忙着烟雨楼的事儿,有件事儿,我早就想告诉你,一直没遇着机会,趁着这次,把聚贤楼的招牌改了吧!」 孙掌柜吓了一跳,「啊?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呀东家!这名字,是王郎君最喜欢的,是他亲自取的!」 「我就猜是他取得,」萧玉琢轻笑,「他吊书袋的,做设计,画图稿可以,开酒楼,真是不行。」 这话身为另一个东家的萧玉琢敢说。 孙掌柜可不敢说,他连忙低下头去,「还是请娘子三思。」 「我三思过了,聚贤楼,酒楼嘛,名字不要取的像藏书楼一样。第一次瞧见,我以为里面不是卖酒菜的,倒是卖书卖字画的呢!」萧玉琢说着又抬手沾了茶水。 「聚鲜楼」她在桌案上写道。 梁生眯眼,孙掌柜也往前探了探头。 「贤,改为鲜,少了些士族的韵味,却多了些亲切。俗,但俗的贴切。」梁生缓声道。 孙掌柜皱眉,「呃,这……」 「将来聚鲜楼会像五芳斋一样,不会只仅仅局限于宛城,会开出宛城,让满大夏的人都品尝到聚鲜楼的美味。」萧玉琢笑着说,「你总不能每到一个地方,都跟人解释。我这『聚贤楼』不是卖贤士字画书籍的,我是卖饭卖酒的酒楼啊!」 刘兰雪闻言绷不住笑,「我不识几个大字,但觉娘子说的真是有道理!」 她抬手拍了孙掌柜一下。 「掌柜的还不赶紧同意,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字变了,字音又没变!」 刘兰雪一巴掌,没用多大劲儿。 可孙掌柜险些被她拍的,一头栽到桌案上。 竹香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孙掌柜。 孙掌柜拍着心口道:「兰雪姑娘啊,你不该在这儿,你该去豫和园,表演个徒手碎大石什么的,说不能也能夺个花魁呢!」 刘兰雪嘿嘿一笑,「孙掌柜说的也是。我不但能徒手碎大石,我还能徒手把人撕成两半呢!您要不要试试?」 孙掌柜吓得站起来就跑。 刘兰雪拔脚就追。 萧玉琢无奈笑笑,对梁生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尽快把聚财宝柜坊的手续办下来。定制招牌的时候,顺便把聚鲜楼的招牌也做了,用同一个笔体,同一日挂上,再敲锣打鼓一番。」 「娘子是想用聚鲜楼的名望,叫人对聚财宝柜坊放心?」梁生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谁靠谁立足,还不一定呢。」 梁生当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后来选秀一百pk掉五十名佳丽,又宣传要復活十位佳丽的时候,梁生才明白。 佳丽们都在自己的支持者中间宣传,可以不必一文一文的投钱,毕竟几百文轻便,几千文的就太重了不是? 且收取唱票也是个耽误时间的活儿。 可以直接到聚财宝柜坊之中,兑换了存储的票券,直接用大额的票券支持自己喜欢的佳丽。 宣传的当日,聚财宝柜坊,就添了一大批储户。 烟雨楼的姑娘对玉娘子放心,对玉娘子告诉她们的聚财宝柜坊也放心。 别地儿来的姑娘可不放心,她们一开始没有在自己的粉丝中宣传聚财宝柜坊。 结果发现自己的票数立即被烟雨楼的姑娘反超了。 当即慌了事儿,毕竟现钱不如大额的票券投票支持那么方便不是? 打听了聚财宝柜坊虽是新开的,但是和颇有名气的聚鲜楼似乎是一个东家,也算是有保障的。 姑娘们便都开始为聚财宝柜坊造势宣传。 梁生想起在长安城经营柜坊的经验,顺势推出了「存一贯,可抽奖一次」的活动。 奖品有聚鲜楼的免费用餐券,还有各种精緻的小礼品。 造价不高,但是一份心意。 因为如今支持打赏方便了,姑娘们的票数,翻倍的往上涨。 以往投一千文,那得拿着六斤四两的一串铜钱来,如今一张轻飘飘的票券就搞定了。 聚财宝几乎是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在宛城站稳了脚跟,储户量,储存额攀升的速度直叫人咂舌。 和「烟雨秀宛城」的活动一起,聚财宝柜坊,聚贤楼饭庄一併红火了。 此时绣娘们的pk已经过了六十晋三十,三十晋二十,到了二十晋十的关头。 越到最后,竞争越是激烈。 留在后面的姑娘,支持者也越是众多。 即便是前几轮被刷下来的姑娘,不知在哪场表演中,就投了哪位大爷的眼,扭脸就被人给赎身离开了青楼。 这番待遇,叫当初犹犹豫豫,没有报名参加活动的姑娘悔的肠子都青了。 即便没有被人赎身的,那也是积累了大量的人气。 身价一涨再涨,便是曾经是红倌儿的,如今也都高调标榜自己卖艺不卖身。 因为有大批的粉丝,人们倒还挺买帐。 二十晋十的选秀,姑娘们卯足了力气,拉票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 此时似乎从一开始的为的钱财而战,变成了为荣誉而战。 人天生就是好面子的,女人也一样,女人争强起来,比男人更甚之。 因为唱票的时候,唱票的人会在念出投票人所打赏的钱财,还会高唱打赏人提供的姓名。 被打赏的姑娘就会当众道谢,献诗,献画,或送自己的针织绣品,或送随身带的贴身用品。 还有些姑娘会在台上献艺之后,直接向看官们讨赏,「打赏五千文,可得妾再舞一曲,打赏五十贯,可到台下,看妾单独为您舞上一曲哟!」 会邀单独相见的,多半以前都是红倌儿。 清倌儿最不屑如此,她们最多会邀请打赏多的一起对弈,或弹琴,却也不是在房中私下,都是在豫和园的亭台楼阁之中。 可偏偏红倌儿这般讨打赏,往往能叫那有钱人愿意掏钱买帐。 这边钱一付,唱官高唱一声。 那边儿美人儿就亲自下台相请,在一群男女老少看官的艷羡之中,大摇大摆的走进美人儿房中,那滋味,大约不是一般的爽。 一切都如火如荼,萧玉琢已经挣得盆满钵满,如约在两个月之内,叫景延年看到了回头钱。 叫关三爷竖着大拇指,佩服的无话可说时。 豫和园的选秀场,却是出事儿了。 萧玉琢听闻事发,连忙带着竹香,刘兰雪就往豫和园里去了。 景延年是和她前后脚赶到的。 她坐在马车里,听豫和园负责的人告诉他,是衙门里派人来,说他们这活动已经涉险豪赌,衙门要查封。 「可这活动是选秀,当初也是在衙门里报备了的,虽有高额打赏,却并没有赌博的成分呀?」竹香不明所以。 萧玉琢脸色微沉,「去打听,来的是谁?」 负责之人连忙禀道:「已经打听了,是衙门的王捕头。」 「这人可曾打点过?」萧玉琢问竹香。 竹香摇了摇头,「婢子没有……若是梅香在就好了,她对这种事儿心细,断然不会忘了的……婢子,婢子……」 「那现在去给他塞些好处?」刘兰雪问道。 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人都把这儿封了,给他送好处,不是怕了他?他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那……那怎么办?都怪婢子……」竹香脸面惭愧。 萧玉琢摇头,「你没经歷过这事儿。我自己也不是门清儿,怎么可能处处都顾虑到?再说,也不是每个贪婪的小人咱都得去满足他。」 「那现在活动被封了,可怎么办?这里头掺合着烟雨楼,还有聚财宝柜坊,还有聚鲜楼呢……若是活动半途而废了,岂不是把这几家生意的信誉,都赔进去了?」竹香小脸儿皱在一起,几乎要哭出来。 景延年恰大步来到车外,他伸手敲了敲车窗,「你说句好听的,若是讨了我高兴,我帮你把他赶走。」 萧玉琢推开车窗,瞧见景延年沐浴在阳光下,面带轻笑。 萧玉琢轻哼一声。「看到我活动被封,你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怎么是指不定?看见你吃瘪,我等着你低头服软,高兴得很呢!」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撇了撇嘴,「现在高兴,您还高兴的也是太早了!」 「怎么,活动会场都被封了,选秀进行不下去,如今这些看官们还没回过神儿来,回过神来,指不定要怎么骂你呢,这烟雨楼,聚财宝,聚鲜楼,你还经营的下去?」景延年挑眉看她。 萧玉琢抿紧了嘴唇。「你少得意!」 景延年轻笑一声,「你看,我分明是要来帮你的,你偏偏要曲解我的意思,我顺着你的话说,你又没个好脸儿?」 萧玉琢轻哼,「景副帮主,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帮忙?什么叫落井下石?」 景延年伸手探进马车,想要揉揉她头顶的发。 萧玉琢伸手拍在他手背上,将他手打开,「我做这些,本就是为了不受人辖制,为了积聚自己的力量。如今你叫我向你低头服软,好帮我解决眼前的麻烦,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向我低头,总好过向旁人低头不是?」景延年笑笑。 萧玉琢砰的关上车窗,「景副帮主别插手,瞪大眼看着我如何自己解决眼下这麻烦!」 景延年哼笑一声,「你若真有这本事,倒也叫我佩服。听说那铺头是个脾气乖戾的,且不怎么贪财,你别走错了路子!」 「劳您提醒,多谢了!」萧玉琢哼笑一声,「咱们走!」 萧玉琢带着丫鬟,回了烟雨楼。
第132章 应对之策 豫和园被封,看官们都被驱逐出来,姑娘们,唱官们,还有跑腿儿的小厮们都被关在里头出不来。 姑娘们着急,看官们更着急。 本就是为了最后的结果才看着玩儿的。 如今还没出来结果,选秀却看不下去了?那之前的钱不都打了水漂了? 已经隐隐约约有「烟雨楼骗钱」的流言散播出来。 萧玉琢回到烟雨楼中,叫人拿出最精緻的烫金请柬,叫楼里的姑娘拿去薰香。 「娘子是要请谁摆平这件事啊?」竹香问道。 「兰雪,你去,把今日带人封了豫和园的捕头请来。」萧玉琢吩咐道。 刘兰雪立即答应。 「别自己去,楼下有人,你带几个去,免得他看不上你一个小姑娘,再叫你吃了亏。」萧玉琢吩咐道。 刘兰雪笑嘻嘻的点头,「便是婢子一个人去,也吃不了亏!」 但知道娘子是关心她,她还是带着人去了。 那捕头也没客气,人来请,他便带着人大大咧咧的来了烟雨楼。 景延年不放心萧玉琢,悄悄的也跟来了。 他没上去,就坐在马车上等着。 他耳力敏锐,万一烟雨楼里动起手来,他也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可他细细听着。 却不闻楼里有什么动静。 那捕头分明是气势汹汹的来的,还带了好些人,明摆着是来寻衅挑事儿的。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打起来? 景延年皱眉,忽而想到这是妓院…… 萧玉琢该不会是叫楼里的姑娘用美人计了吧? 听说那捕头面丑,凶神恶煞的…… 再者楼里的姑娘哪有他的玉玉好看? 万一那捕头看上了玉玉……他的玉玉会不会为了跟他置气。什么都不顾惜了? 景延年越想越糟,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关心在意的人,越忍不住往坏处想。 他绷不住,纵身下了马车。 马车近旁的侍从都被他吓了一跳。 景延年正要往烟雨楼里进,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就这么着冲进去了,玉玉还不得再跟他生气? 若是知道他这般误会她,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他了吧? 景延年长吐了一口气,沖侍从打了几个手势,叫侍从掩护他,他直接从后院墙头入了烟雨楼。 虽然后院有烟雨楼的打手护卫。 可他的身手还不至于被几个妓院的打手发现。 他在羽林军里作备身的时候,学的就是侦查。 他很快便侦查到了那捕头和萧玉琢所在的房间。 他从房顶悄悄的坠到那屋子窗外,侧耳听着里头动静。 「王捕头可能还不知道,二十晋十的选秀,有五位新评委。」萧玉琢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王捕头面相兇狠,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管你什么评委,与我有何关系?」 萧玉琢笑了笑。 「我不妨也提醒你一句,如果真是请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最好赶紧着派人通知你的评委,这活动已经查封,免得到时候,人来了,你却没有活动拿出手,得罪人,可怪不得王某。」王捕头冷笑道。 萧玉琢轻嘆一声,「唉,王捕头提醒的是,可如今,我的请柬已经发出去,这五位评委也都答应了要来,如今再说活动被查封……那我岂不是已经将人得罪了?」 王捕头得意一笑,一脸的事不关己。 「若是这五位评委问起来,我免不了的也要将活动被查封的原因据实相告。」萧玉琢缓缓说道。 「哟呵?」王捕头闻言忽的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怎么着?小娘子你威胁我呀?」 窗户外头的景延年凝眉,听着屋里头的气氛不对,他随时都要动手。 萧玉琢却仍旧笑起来,「岂敢岂敢,只是这五位评委,我一个妇道人家,着实得罪不起,不若王捕头您给出出主意,他们倘若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王捕头不屑的冷哼一声,「你都请了谁人做评委?」 萧玉琢浅笑嫣然,「关中的关三爷,宛城的秦刺史,赵通判,军中的周将军,还有就是越王殿下了。」 王捕头闻言一怔。 见面前娘子笑的淡然,他腿忽而一软,噗通一声,又跌坐回椅子上。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休要胡言。此五位,岂、岂能被你请来……做这劳什子的评委?」 「嘘----」萧玉琢抬手放在唇边,「我也提醒您一句,这话在外头说,可要留神,叫这五位评委听到了,估摸着要不太开心呢!」 王捕头眼角抽搐,「休要诓我!」 萧玉琢微微一笑,「怎么是诓您呢?我这烟雨秀宛城的活动,一没有涉赌,二为宛城创收,三大大提升了宛城在我大夏的气质形象。王捕头可能还没听说,如今连长安城的贵胄都在议论,遗憾这活动为何没有办在长安城呢!」 萧玉琢笑容明艷,恍惚叫人睁不开眼。 那王捕头额上已是一层细密的汗。 「是不是我这屋子里的火拢得太大了?王捕头别介意,妇人家怕冷。」萧玉琢笑嘻嘻说道。 那王捕头脸色难看,扬手叫手下扶自己起来。 「我这儿有些上好的茶叶点心,王捕头带回去尝尝。」萧玉琢挥手看向竹香。 竹香连忙端着两只匣子上前。 匣子里有淡淡甜腻的香味儿。 王捕头伸手接过,「乃是有人举报你烟雨楼的活动涉赌,我大夏有规矩,非朝廷批准的赌坊,其他人不准开设赌局!娘子既如此说,本捕回去会详查此事的!」 他话说的敞亮,声音却有些气弱。 萧玉琢起身福礼,「多谢王捕头,定是旁人见我烟雨楼红火,而心生嫉妒,故意攀诬。王捕头明察秋毫,定不会叫我烟雨楼蒙冤的!」 王捕头拱拱手,带着一干手下,灰熘熘的离开烟雨楼。 他本是徒步而来,回去的时候却有些脚软,手下见他这般样子回衙门也不像话。 只好叫人抬了轿子,扶他上去。 轿子上,那王捕头打开两只匣子,一只匣子里是精緻漂亮的点心。 另一只匣子里,除了茶叶意外,还有薄薄的一张票券。 正是聚财宝柜坊的存储票券。 他可听人说了,如今聚财宝柜坊的票券,和现钱一个样儿,在大酒楼大银楼里都能花用的! 王捕头反覆摩挲着那张票券,又小心翼翼的将票券塞入怀中。 瞧着数额不小,这小娘子还算懂事儿!能请来那五位作评委,看来这烟雨楼,也是得罪不起的! 王捕头默默的在心里有了决断。 打发了王捕头,萧玉琢心情甚好。 楼里的姑娘恰好也把烫金的请柬熏好了宜人的清香,送到她面前来。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离开窗口,又从正门进来。 「你何时请了五位新评委,我怎么不知道?」他眯眼问道。 萧玉琢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你竟偷听?」 景延年轻哼一声,「古人云,隔墙有耳,不得不防。你没防备,怎么怪我?」 萧玉琢轻哼一声,「小人。」 景延年皱眉上前,「你别岔开话题,什么时候请了五位新评委?」 萧玉琢没有理会他。 他低头却正瞧见,她正提笔在请柬上书写。 看了片刻,他忽的笑出声来,「原来你真是诈那捕头,你惯会撒谎么?叫我也信了你!」 萧玉琢不屑,「古人云,兵不厌诈,不得不防。你没防备,怎么怪我?」 景延年被她一噎,抿住嘴唇。 见她手握狼毫,一笔一划的写着请柬,他皱眉道:「你骗了那捕头。如今又送请柬去,可曾想过,若请不来这五位,该如何收场?」 「景副帮主不用担心。」萧玉琢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我定能请来的。」 「呵,好生自信。」景延年说着,又往她身边走了几步,想要看看她那请柬上,是不是藏了什么端倪。 萧玉琢也不遮掩,任凭他打量。 景延年细看,不由皱眉。 只是普普通通的请柬呀,不过是华丽些,又熏了香,显得更为郑重。她一手小楷极为漂亮。 别的,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呀? 「就靠着这一张薄薄的请柬,你以为,就能请来这五位评委?」景延年哼笑。 萧玉琢搁下毛笔,抬头看着景延年,她姣美的脸上含着淡淡笑意,「不如这样,景副帮主就坐在这儿,咱们都等着,若是回话的人来说,我要请的人,同意出席评委,那就算景副帮主你输!」 景延年眯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若是有一位不来。就算我输,怎样?」萧玉琢挑着眉梢。 她一脸生动的笑意,像是冬日里最为难得的暖阳,忽而就照在了他的心头上。 他望着他的脸颊,望着她明媚的笑容,一时间心头像是被人拿着一把小锤子,噹噹当的敲着,要把他的整个心都敲开了。 「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景延年沉声问道。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若是你赢了,我就把烟雨楼交还,从此不再插手烟雨楼的事儿。」 景延年微微一愣。 这些时间整日相处,她在烟雨楼上花费了多少功夫,他是亲眼所见的。 她很用心的想做好烟雨楼。 而且就像她当初在关三爷面前承诺的那样,烟雨楼到了她的手里,和当初的妓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但为关三爷整到了比原来多得多的钱财,而且叫烟雨楼的妓女们也过上了比原来更好的生活。 甚至为她们赢来了人们的褒奖尊重,为她们赢得了曾经难以想见的社会地位。 好些红倌儿因为她举办的活动,都不在以卖弄肉体为生…… 现在她竟愿意提出放手烟雨楼? 景延年谨慎的看着她,「倘若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萧玉琢收敛笑意,面色严肃,「我要你承认,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我即便嫁你为妻,也不必依附你,事事听从你,委曲求全。」 景延年闻言一怔,她这条件倒是叫他不曾想到。 「我原以为,你会藉机叫我把重午还给你。」 萧玉琢笑了笑,「我是重午的母亲,即便你让我们母子分离,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这件事,我根本不用提条件,也不必跟你商议。」 景延年沉着脸,抿嘴没做声。 「怎样?这条件你敢不敢应?」萧玉琢笑问道。 景延年轻哼一声,「应就应,这我有何不敢?」 萧玉琢点头而笑,「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出尔反尔啊?」 景延年表情不屑,「断然丢不起这个脸面。」 「别到时候叫你承认,你却口是心非,心里不情愿才好。」萧玉琢说完,叫了竹香上前。 竹香连忙附耳过来。 萧玉琢将五份请柬交在她手中,又在她耳边细细叮嘱一番。 竹香眼中一亮,连连点头,当即带着请柬告退出去。 「你又交代了什么?」景延年好奇问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等着结果就是。」 接下来的时光,萧玉琢安静的翻看着帐册。 自从叫看官们给佳丽打赏投票以来,活动的收入就翻倍的往上涨。 随着佳丽们的人气越来越高,看官们出手也越来越阔绰了。 萧玉琢算得认真。 景延年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也看的认真。 她像个谜团一样,让人越想深究,就越是看不清。 可越是看不清,就好似越叫人着迷。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他想把她看的透透彻彻的。 漏壶里的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漏。 时间静静的在两人之间流淌。 竹香照着萧玉琢的吩咐,将请柬分派给五个人,并叫这五个人同时出发,前往五位要请的评委家中。 并且叫每个前去送请柬的人暗示,其他四位已经答应出任评委了。 关三爷接到请柬,没犹豫就答应了。 他才是这活动真正的大东家,出任评委也是理所应当的。 秦刺史和赵通判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接到了请柬。 听闻越王和周将军都答应出席活动,担任评委,两人也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 听说越王会去,周将军自是不肯错过和越王接触的机会,也答应前往。 越王却是仔细的盯着那请柬上的字迹,反覆看了许多遍。 管家只觉越王脸上的笑意,高深莫测的叫他看不懂。 只听越王道,「告诉送请柬的人,本王必去。」 管家正要拱手退走。 越王却又道:「另外备车,本王要前往烟雨楼。」 送请柬的人回来,刚把这五位评委都答应莅临的好消息带回来。 萧玉琢还没来得及叫景延年亲口承认。 便听有小伙计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跑进来,「娘子,外头有越王殿下的车架到,说是要见咱们烟雨楼的东家。」 萧玉琢微微一怔。 遭了!越王竟能认出她的字迹么? 景延年当即面色一沉,「不见!」 小伙计吓了一跳,「可……可那是越王殿下呀……」 萧玉琢没有开口,小伙计并未退下。 景延年起身,立时有强势的气场压迫下来。 萧玉琢微微凝眸,抬眼看他,「请景副帮主迴避一下。」 景延年面色清冷,「你真要见他?」 「我为什么不见?」萧玉琢笑了笑,「我在越王的封地上做生意,岂能永远避着越王?」 景延年冷笑一声,「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做生意。」 「我怎么觉得景副帮主你越来越小气了呢?」萧玉琢轻笑一声,向外走去。 景延年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萧玉琢抬眼,眸中碎芒滢滢,「你觉得自己此刻像不像个妒妇?」 景延年脸色一变,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别忘了,你我当初已经和离,圣上亲口准允的事儿。除了重午,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萧玉琢笑脸说出这话来,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捅在景延年的心口上。 景延年脸面一僵,手上不由松了力气。 萧玉琢提步走出房间,向烟雨楼的大堂里迎去。 她虽未回头,却明显可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股股沉冷之气。 景延年要被她气坏了吧? 越王殿下被请进烟雨楼,刚踏入大堂,便瞧见那个迎面而来的身影。 那个他一直熟悉,却又好似一直都里的很远的身影。 「真的是你。」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喃道。 萧玉琢上前行礼,「见过越王殿下,不知越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越王垂眸看着她,轻笑一声,「起来。」 萧玉琢站起身,却仍旧垂着头,「越王来烟雨楼,是要听曲还是要吟诗作画?」 「呵,你跟我来这套?」越王看着她笑道,「那你会什么?」 萧玉琢怔了怔,回道:「奴家什么也不会。」 「什么也不会的倒是最能折腾,烟雨秀宛城,我是不是早该想到出自你的手笔?」越王问道。 萧玉琢垂了垂眼眸,这么站在大堂里说话,人来人往的看见,有些不像话。 虽说现在还没到上客的点儿,烟雨楼里算得清净。 可楼里的姑娘伙计听说越王殿下来了,纷纷在堂后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越王楼上雅间请。」萧玉琢伸手道。 越王又看她一眼,提步往楼上走去。 萧玉琢命人烹茶送来,她坐在越王下手的位置。 屋子里没有闲杂人,只有竹香在一旁伺候。 越王看着她不说话,似笑非笑的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萧玉琢迟疑了片刻,总算找到了话说,「听闻越王殿下已经答应出任选秀活动的评委,感谢越王赏光。」 李泰嗯了一声,随口问道:「这么算起来,你回到宛城来,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萧玉琢没做声。 「为什么不回王府来?」李泰问道。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我在外头住的很自在,先前借住王府,对王爷照拂感激不尽,如今已经能自立门户,自然不好叨扰越王。」 「自立门户?」李泰四下打量着烟雨楼的雅间,「你倒是把这活动做得很大,听闻说,你挣了不少的钱。有本事挣钱,还得有本事守住钱财,你如今可守得住?」 萧玉琢颔首,「多谢越王殿下关切,这烟雨楼也并非我自己的产业,乃是关三爷的大东家。」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没有关三爷震着场子,她还真不敢把活动搞的这么大声势。 旁人眼红嫉妒,给她使坏怎么办? 「关三?你怎么跟他打上交道了?」李泰不由皱紧了眉头,「知道他的背景底细么?就敢招惹?」 萧玉琢笑了笑,「这烟雨楼关三爷的大东家,我也占着三成的利。或许日后还能有别的合作,怎么不能打交道了?」 李泰不由眯了眯眼,忽而倾身向前。看着她问道:「玉玉,我如今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说你贪财,我觉得不像,说你胡闹,你好似又有明确的目的。」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大夏。」 李泰闻言微微一怔,「这算什么目的?」 「怎么不算?如今我敢堂堂正正的跟人说我是谁么?我敢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去么?我敢去看看我的爹娘么?」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我真不敢,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他们我还好好地活着。」 李泰脸色一凝,「你恨我当初将你带离长安么?」 萧玉琢笑了笑,「想那些做什么?有用么?」 李泰眯了眯眼睛,「圣上当你已死,你却要堂堂正正的活在大夏。玉玉,你知道你这个目的实现起来有多难么?」 萧玉琢垂眸,「也许是时机不到罢了,这世上的事都是千变万化的。小小一个萧玉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目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一步一步的,总有做到的时候。」 李泰默默的看着她,良久他嘆了一声,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如今知道了,便是难,又有何妨?」 萧玉琢抬眼看他,缓声道:「这是我自己的目的,与越王又有什么相关呢?只求越王能够将我那两个丫鬟还与我。」 「梅香和曦月么?」李泰笑了笑,「她们拒不交代你去哪儿,已经被我杀了。」 「什么!?」萧玉琢脸色大变,立时起身,怒目而视。 她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此时如烧着烈烈大火一般。 「你瞧,你重情重义,又讲义气。那陈曦月原本是我府上丫鬟,却宁肯自己的儿子遇险,都不肯交代你的下落。」越王笑了笑,「你远比你自己想像中,更吸引人。」 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他语气间流淌。 萧玉琢没接那话茬,缓缓坐下,脸色仍旧不甚好看。 「如今我把丫鬟还给你,你要把她们安置在哪儿?」李泰问道。 萧玉琢想起她如今住的那个宅子,地方窄小,已经住了她和竹香,菊香,刘兰雪。 在加上梅香和陈曦月,还真是太拥挤了。 她脸上有些讪讪,「再过几日吧,待选秀结束以后,烦请越王将她们归还于我。」 李泰应了下来。 萧玉琢起身送客。 「你这是过了河就拆桥啊?」李泰看着她笑道。 萧玉琢往外看了一眼,淡声说:「越王误会,待会儿烟雨楼里就要热闹起来了,叫人瞧见越王殿下此时出现在烟雨楼,对王爷名声不好。对选秀活动的公平性也不好。」 李泰勾了勾嘴角,「那我们豫和园见。」 …… 封锁豫和园的人马都被撤走,活动现场的负责人告诉看官和佳丽们,活动会如期进行。 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二十晋十的比赛中会有五位神秘嘉宾前来担任评委。 若是能得了这五位嘉宾的肯定和赞赏,她们的前途将贵不可及。 这般宣传之下,活动气氛空前热烈。 二十晋十比赛当日,豫和园里的看官并肩接踵,腊月的天,却是拥挤的要出上一身的汗了。 五位神秘嘉宾,在看台上露脸儿之时,台下气氛像是火星投入热油中,立时就被点燃了。 萧玉琢还安排了带头炒热气氛的人,在台下引导着给各位大人行礼,山唿请安。 这要搁在长安,那就是皇帝巡幸的气氛了。 五位大人在看台上有垂了珠帘的雅间。 他们在雅间里不妨碍看舞台上的表演,可底下的民众却是看不清楚里头的人。 宛城的大人物,当然不能叫他们一次看个够,露个脸儿,提升一下气氛,也算是提升一下「烟雨秀宛城」这活动的档次,也就够了。 因为有这五位嘉宾担任评委。 台上的竞争就更为激烈了。姑娘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姑娘们的支持者也被燃爆了,打赏一个劲儿的往上攀升。 若是那两个对局的姑娘分数咬的紧,那她们的支持者们,也像是飈上了劲儿一般,不甘落后。 那不断攀升的分数,一文一文的都是钱吶。 活动还没结束,萧玉琢的家底儿已经越发的丰厚起来。 加之最近涌入宛城的人越来越多,不论是聚鲜楼还是五芳斋的生意,那都火爆的紧。 就连宛城的各个客栈也都是爆满,连城外的寺院里,都住满了人。 活动空前盛大。 还未角逐出最终的花魁,活动还没有落下帷幕之时,烟雨楼的龟公伙计们都已经开始在私底下庆祝了。 萧玉琢本想叫竹香替她理帐,可竹香干了两天,就哭求说自己看见这一串串的帐务就头疼。 梁生倒是擅长这些,可聚财宝和五芳斋的事情已经够多,他不但要负责宛城,宛城之外还有许多事,更有长安的事情叫他操心。 萧玉琢也不好意思事事都劳烦他。 「若是梅香在就好了,她就喜欢管钱,还从没见她在钱财上出过错的时候。」菊香一面替萧玉琢揉捏推拿着头上的穴位,一面缓声说道。 「是了,现在就买宅院,也不必等到活动结束以后了!」萧玉琢拍板道,「兰雪对宛城的牙行熟悉,去打听打听,如今咱们不缺钱,买就买个敞亮的,地方宽绰的宅院。起码得叫你们都住得下呀!」 竹香和兰雪都笑起来,「娘子豪爽,干脆把豫和园买下来好了,地方大又漂亮。」 萧玉琢轻嗤一声,「我又不傻,那么高调做什么?等着人眼红来打劫我么?地方敞亮就行,不用亭台楼阁的那么别致。越是有钱,就越要低调嘛。」 丫鬟们笑着附和。 刘兰雪打听宅子的事儿,不知梁生怎么得知了。 次日他便提了盒五芳斋刚出炉的热乎点心,寻到萧玉琢。 萧玉琢最喜欢五芳斋的点心,吃到那糯软绵甜的点心,她不由眼睛弯弯,眉眼都是满足之色。 梁生为她带来的,却不只有五芳斋的点心。 「听说娘子要买宅院,我托人打听了,有几处宅院我已经看过,都还不错,娘子若有闲,不若亲自去看看,也好买个称心如意的。」梁生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上头书写着几个宅院的位置,面积,售价,以及卖方的简单信息。 萧玉琢一口点心没吃完,震惊的看着梁生。 梁生连忙为她倒了一碗香茶,「娘子吃茶,是噎着了么?」 萧玉琢接过茶碗,吃了两口,「你还有功夫留意宅院的事儿?柜坊和五芳斋不忙么?」 梁生笑了笑,「娘子可有时间要亲自看看?」 萧玉琢点了点头,「正巧,我想歷练歷练兰雪,把豫和园的选秀都交给她盯着,明日我便不去豫和园了。刚好去看看宅子。」 梁生颔首应下,约好了明日看宅子的时间,他便告退离开。 次日萧玉琢梳洗好,正要出门,便见梁生已经在小宅子院外等着了。 他备好了两辆马车,等在马车外,望着院子前头的一株腊梅,微笑着默默出神。 萧玉琢提步走来,他从腊梅上转过脸来,「娘子安好。」 「梁郎君好早,可吃过早饭了么?」萧玉琢还礼道。 梁生应了,折了一枝开的浓艷的腊梅递给她。 腊梅的冷香扑鼻而来,冷香之中,梁生精緻的眉眼,更仿佛潋滟有光。 萧玉琢接过腊梅,低头嗅了嗅,转而将腊梅递给菊香,「拿了瓶子插起来,放在桌案上,必定满屋都是腊梅这幽幽香气。」 菊香连忙上前接过花枝。 梁生的眼睛暗了暗,但他立即又笑起来,「娘子请上车。」 萧玉琢上了前头那辆车,梁生未骑马,在后头的马车上坐着。 马车缓缓驶离小院儿门口。 小院儿一旁的小巷子里,却缓缓走出一人来。 那人望着驶离的两辆马车,面色沉郁。 他手中捏着数枝红梅,她最喜欢梅花,在长安的时候他就知道。
第133章 针锋相对冤家路窄 听闻城外清凉寺的红梅开的漂亮,他天不亮就赶往清凉寺。 一口热茶顾不得喝,折了梅花,就往这儿赶……如今看来,她已经没有地方插这红梅花了吧? 他目光幽幽的望着马车扬尘而去的方向,抬手将那浓艷的红梅扔在道旁。 他抬手吹了声唿哨,清亮婉转,犹如鸟叫。 立时有长青帮的随从,出现在他跟前,拱手道:「副帮主有何吩咐?」 「叫人跟着前头两辆马车,看看他们都去哪里,是做什么。」他沉声吩咐道。 萧玉琢看了两处宅子,地方不小,她走下来,却有些累了。 梁生叫人从马车上取来点心,香茶。 那香茶许是一直用红泥小炉炜着,热唿唿的,慢慢吃茶,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点心也是香甜可口,配着茶汤,叫人吃的舒服。 「梁掌柜还备了这些,真是有心了。」萧玉琢对梁生的细心有些意外。 梁生笑笑,并不多说。 他挑的宅子都不错,正符合她的要求,地方敞亮,格局也不错。 但前两处的位置有些偏,看到第三处宅子,萧玉琢再挑不出不妥来。 这宅子位置好。地方也大,格局精巧不说,里头还堆叠了假山奇石,精緻也是别有韵味。 最方便的是,这家人离开时,大件儿的家具都没有带走。 萧玉琢不怎么懂行,梁生却细细的给她介绍了,那家具是什么年代的,用的什么木料,做工是哪朝哪代的风格,他说的头头是道,听着这家原主是颇为讲究的人。 萧玉琢只觉看着挺舒服,家具也都顺眼,正好也省的她再添置了。 「就这处吧,多谢郎君,」萧玉琢谢过了梁生,转向竹香道,「你同牙行到衙门,把契书给换了。」 竹香应了,就跟那牙行走。 萧玉琢和梁生也一前一后的往院子外头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便迎面撞见原主的僕从,那僕从走得快,见到牙行连忙招唿道:「不卖了不卖了,我家这主子这院子,不卖了!」 牙行闻言立即回头看了眼萧玉琢和梁生,脸上讪讪的陪着笑,上前一把拽住那主家的僕从。 「说什么呢?怎么突然不卖了?我这儿都谈好价钱了?你主人家这宅子都在我这儿挂了一个多月了,因为他要价高,一直卖不出去,如今这位娘子不差钱,你主家怎么又变卦了?」 那僕从在牙行耳边一嘀咕,嘿嘿的笑了两声,还往牙行手里塞了张纸。 萧玉琢瞟见,那纸正是她聚财宝柜坊的存储票券,看那颜色,少说也有千文。 她不由失笑,如今有了票券,这塞红包送礼的倒是也方便了。 牙行为难的点了点头。 那僕从便匆匆的离开了。 萧玉琢走上前来。 牙行连忙解释道:「对不住您,这宅院的主人家说了,这院子他们刚刚卖出去了,价钱比先前在我这儿定的还高,虽没用得着小人介绍,可中间的介绍费一点儿没少给我……您看,我这也怪不好意思的。」 牙行亮了亮他手中的票券。 果然是聚财宝柜坊的存储券,五千文。 没用牙行介绍,还能白给他五千文,这钱是不少了。 「看得出来娘子您也是真心喜欢这院子,那僕从说,买下宅院的买家儿,这会儿正往这儿来。要不小人给二位说和说和,若是那买家儿不急,不若请他将这宅院让给您?」牙行似乎十分歉疚,诚恳的说道。 这事儿必然不好说和,人家既然能出高价买下这宅子,定也是十分喜欢。 萧玉琢不报什么希望了,笑着摇头,「罢了,你又不是主家,自然做不得这主,临时变卦也不怪你,辛苦你领着我们走这一趟。」 萧玉琢笑了笑,叫竹香给了辛苦钱,就要去看下处宅子。 那牙行说什么不肯要钱,一再道歉。 萧玉琢一行正要上马车里开之时,那牙行突然快步追了过来,「娘子等等!」 萧玉琢回头看他。 牙行气喘吁吁的指着另一个方向,「这宅院的买家儿来了,您稍后片刻,我去问问他肯不肯让?娘子最多再出到什么价位?」 萧玉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高头大马上,沐浴着阳光缓缓而来的人,却登时愣住。 那人骑在马上,更显得气势不凡,他的面庞在冬日的泛白的阳光下,倒比那冷白的阳光还要耀眼。 萧玉琢不由微微皱眉。 那人却在她面前不远处,勒马停下,居高临下的朝她笑了笑。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黑色的风氅被风托起,很是潇洒。 牙行上前,在他身边陪着笑脸说了些什么。 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步来到萧玉琢身边,勾着嘴角看着后头马车一旁站着的梁生。 梁生正要拱手打招唿,他却已经转开了视线,专注的看着萧玉琢,「真巧了,听说娘子也想买这处宅院?」 「这宅院已经易主,如今的主人家是你?」萧玉琢缓声问道。 「不错,我和娘子的眼光还挺一致。」他笑了笑,「我也甚是喜欢这宅院,你说怎么办好呢?」 萧玉琢垂眸笑了笑,「既然景副帮主喜欢,我自然不能跟您抢,让给您了。」 景延年眉目稍沉,扬声对他的随从吩咐,「去,把小郎君接来,让小郎君也看看他的新家。」 萧玉琢已经踩上马凳的脚顿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景延年一眼,景延年也正看着她,「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好跑动,喜欢看新鲜的时候,我带他瞧瞧这宅院,看他是否喜欢。」 萧玉琢从马凳上退了下来,站在马车一旁等待着。 这段时间忙着烟雨楼秀场的事儿,她已是很久都没有见过小重午了。 景延年提步向宅院中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娘子若是喜欢这宅院,不如辟出一半来给娘子住?」 萧玉琢心头一动。 这宅院确实够大,就算她和景延年都住在这宅院里,也是绰绰有余。 虽说住的近了,可能矛盾也会更多,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岂不是常常都能见到重午了? 她脸上一喜,正要开口。 梁生却从后头走了上来,将一火红镶着灰白狐狸毛的狐裘披风,缓缓的披在了她肩头上。 「起风了,娘子小心受凉。」梁生将披风为她披好,便立时退了两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萧玉琢颔首道谢,再抬头时,门口那里还有景延年的身影? 她抿了抿嘴,站在门外等待着。 冬日风冷,适才还有冷白的阳光,可这会儿说变天就变天了。寒风无孔不入的往人袖筒里,脖子里钻。 萧玉琢紧了紧肩上披风,这般明媚耀眼的颜色。定然不是梁生用的。 那他备了这样的披风在车上,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萧玉琢回头看了眼两步开外的梁生。 梁生沖她微微笑了笑,「娘子想见见小郎君,便在等一会儿吧,不妨事,还有一处宅子离着这里很近。」 萧玉琢点了点头。 又等了片刻,便瞧见有车马往这边而来。 马车上头有长青帮的徽记,周遭是长青帮的护从。 马车在宅院正门口停下。 萧玉琢神情有些激动。 待马车挺稳,有个夫人抱着孩子,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萧玉琢瞧见那裹着小被子的孩子,便立时忍不住快步上前。 小妇人侧脸见她,微微一怔,「见过娘子。」 萧玉琢伸手要接过孩子。 门口却突然传来深冷的男声,「还不快进来。磨蹭什么?」 小妇人和萧玉琢一同抬头,只见景延年正黑着脸站在门口。 他的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玉琢身上的火红色狐裘披风。 小妇人慾提步上前,却见萧玉琢脸上那恋恋不捨,怅然若失的表情,许是心软,她忽而转过身子,将孩子递到萧玉琢面前。 萧玉琢伸手接过孩子,多日不见,小重午似乎胖些了,小脸儿上有肉了。 他正好奇的转着眼珠子,瞧见萧玉琢,他嗯嗯呀呀的挣动了两下,伸出小舌头沖她动了动嘴。 萧玉琢的心,立时就暖化了。 景延年轻哼一声。 「娘子……」小妇人连忙又伸手将孩子从萧玉琢怀中接了过来。 萧玉琢一直看着那妇人抱着孩子。追在景延年身后进了院子。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经远的看不见,她才垂眸轻轻的嘆了一声。 梁生不知何时走到她伸手,她转过身的时候,他抬手塞了一个小小的黄铜手炉在她手里。 暖烘烘的手炉,沉甸甸的分量,叫她怅然若失的心,仿佛找回了点温暖。 「下处宅子,娘子还要去看看么?」梁生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哪处宅子地方宽敞,且离着这宅院最近呢?」 梁生想了想,「是有一处,只隔着一道街,地方不小,不过里头景致不如这宅院精緻。」 「就那处吧。」萧玉琢决定道。 梁生抬眼,默不作声的深深看了看她,垂眸答应下来。 萧玉琢正要叫竹香跟着梁生去买下那宅子,再到衙门办手续。 却有个烟雨楼的小伙计,气喘吁吁的跑来,「娘子,可找到您了,您快去看看吧,豫和园的会场出事儿了!」 萧玉琢面色一紧,立即上车,豫和园虽有刘兰雪在那儿,还有她指派的负责人,甚至长青帮的好些人也都在负责着安保秩序的工作。 可毕竟如今又添了五位身份不一般的评委,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竹香正要跟着上马车的时候,萧玉琢却开口道:「竹香去买下那宅子,莫要叫旁人再抢了先。买下宅子以后,你再去豫和园。」 萧玉琢独自去往豫和园。 刚进园子,没入会场,就听见里头乱闹闹的。 她没从会场正门进去,直接从后院绕了佳丽们住的地方,又从舞台后头进了会场。 她站在舞台幕后,只见会场之上的官兵和百姓似乎打了起来。 长青帮的人也在人群里头推推搡搡。 如今底下乱成一锅粥,也看不出究竟谁是维护秩序的,谁是挑事儿打架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评委席。 垂着珠帘的评委席上,能看出里头还坐着人,却不见那五位评委有谁出面来维持秩序。 萧玉琢弄不清楚状况,伸手沖舞台边上一个烟雨楼的小伙计招手。 「你去,把人群里头的拉架的刘姑娘给我叫回来。」萧玉琢吩咐道。 那小伙计答应一声,连忙钻入人群中。 他喊了好几声「刘姑娘,刘姑娘!」 可刘兰雪被挤在人堆里,乱闹闹的什么也没听见。 那小伙计无奈,还凭白无故的白挨了好几下拳头,这才歷尽艰难的挤到刘兰雪身边,在她耳边吼了几句。 刘兰雪往舞台上看了一眼,不知她看到舞台幕布后头的萧玉琢没有。 她推开身边挡路的人,横冲直撞的往舞台这边走来。 「娘子!」刘兰雪气喘吁吁的拱手。 腊月的天已经极冷了。 刘兰雪呵着白气,头上却冒着汗。 「怎么回事儿?」萧玉琢看着底下乱成一锅粥,节目自然也进行不下去。 刘兰雪愤愤的往看台上看了一眼,撇嘴道:「还不是因为周将军一句话?」 萧玉琢一愣,「周将军怎么了?」 「周将军点评的时候说七号的芙蕖,没有五号的姑娘长得漂亮,歌喉也不如五号。还贬低了芙蕖几句,芙蕖的支持者不愿意了。就在五号上台表演的时候起闹。周将军叫人动手,把起闹的人逐出会场。这么一闹,两边儿就动起手来。」刘兰雪解释说,她脸色还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 萧玉琢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一併说了吧?」 「有人大概是对周将军不满,趁乱往看台上砸东西,正砸在看台外头站着的周将军脸上。周将军恼了,定要找出那砸东西的人,否则就不让表演继续。」刘兰雪不满的哼了一声。 萧玉琢也往看台上看了一眼,「关三爷也在这儿呀,他就不管管么?」 「怎么不管?关三爷让长青帮的人出面维持秩序,劝周将军消气。周将军不肯卖三爷面子,周将军的副将还推搡了长青帮的堂主。这两边也正别着气呢!」刘兰雪一脸的为难。 萧玉琢轻哼了一声,「关三爷是咱们的东家,周将军再厉害,影响了咱们的活动,也不能容得他。如今自然是维护东家的面子,维护活动正常进行是最重要的。」 「娘子说,该怎么办?婢子都听娘子的!」刘兰雪把袖子一撸,气势汹汹。 萧玉琢微微一笑,她最喜欢刘兰雪的就是这点儿。 刘兰雪在乡间长大,没有学过世家门阀里头那么些个规矩,她只知道玉娘子救了她,她就要对玉娘子忠心。 至于旁人是扁的是圆的,她则全然不放在心上。 娘子叫她动手的时候,她绝不会顾虑权衡的太多。 「你现在去看台上,告诉周将军,他身为评委,却因着自己的喜好贬低台上的佳丽,这本来就违背了一个评委应该做到的公正公平。他又扇动他手下兵吏在会场引起骚乱,让活动难以进行,也对军队在百姓心中的形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萧玉琢眯了眯眼经,「让他在看台上,公开向七号的芙蕖以及场中的看官们道歉。」 刘兰雪瞪了瞪眼,「那他要是不肯道歉呢?」 「他自然是不肯的,他不肯道歉,就请他离开会场,撤去他评委之职。」萧玉琢说道。 刘兰雪立即答应了一声,提步就要走。 萧玉琢却又抓住她的手腕,「多带几个人过去,他看你是女孩子,应该不会跟你动手。但也保不齐他万一气不过,真的动起手来,你可不能叫自己吃亏。」 刘雪兰嘿嘿一笑,「娘子放心吧!」 她从舞台后头绕过纷乱的场中,去了看台上。 萧玉琢远远的看着。 只见刘兰雪站在周炎武的珠帘外头,福身行礼,然后低头说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周炎武就怒气沖沖的从珠帘后头走了出来,沖刘兰雪呵斥。 离得太远,他呵斥什么听不到,但从动作上不难看出,他是恼羞成怒了。 刘兰雪似乎并不怕他,和他争执了几句。 周炎武抬脚就踹向一旁的桌子。 刘兰雪竟然反应奇快的将桌子扶住了。 周炎武似乎更怒,抬手指着刘兰雪的鼻子,大约是骂了句什么。 刘兰雪被触怒,勐跑两步,一头撞在周炎武身上。 周炎武不防备一个小娘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把他堂堂一员武将,撞得踉跄倒退好几步,撞到了看台的栏杆上。 周炎武当即大怒,一拳就朝着刘兰雪面门而去。 萧玉琢站的远,却也立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那拳头还未到达刘兰雪面前,却突然被一只手掌给握住,稍稍往后一带,又勐地往前一送。 周炎武又被推的踉跄倒退。狠狠装在栏杆上。 结实的栏杆被他两次撞得发出咔咔声响。 两次吃了亏,周炎武脸上甚是难看,他身边连忙来扶着他的随从都被他甩到了一旁。 他抬头看着这接了他拳头,又推了他一把的人,黑着脸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关三爷呵呵一笑,回头深深看了刘兰雪一眼,「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对一个小姑娘动手,算什么本事?」 周炎武怒哼一声。 「且烟雨楼也是我关三的产业,怎么周将军不知道么?在我的活动场上闹事,这帐咱们是不是也得好好算算?」关三语气不善。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越王还在一旁看着。周炎武拳头握得很紧,脸色也难看得很,却没敢跟关三动手。 他狠狠得看了刘兰雪一眼,冷冷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一甩手,朝看台下唿喝一声,带着他的人离开了会场。 军中的人走了以后,长青帮的人很快便把局面给稳定下来。 会场的秩序渐渐恢復。 活动的司仪上舞台前,说明情况,「周将军因为将个人的情绪喜好,带到对各位佳丽的评审当中,对佳丽们的得分有不良影响,并因为冲动引起了会场的骚乱,是以经过烟雨秀宛城的组织方商议决定,请周将军退出评委席。」 下面立时一片欢唿叫好之声。 大约看不惯周炎武的大有人在。 连周将军都敢赶走,众位看官对着烟雨楼的活动。也不由看重了几分。 在司仪的暖场活跃气氛之下,会场原本欢快的气氛回暖了几分。 司仪表示,受了伤的看官,都可以到烟雨楼报名,所需诊费烟雨楼负责。 当即还叫人派发小礼物下去,算是对大家的补偿。 虽然中间遭遇了波折,但这样的处理,还是叫看官们十分满意的。 平日里都是官压民,军压民,今日却觉得第一次是百姓们在跟军队的对抗中,扬眉吐气了一次。 遭遇不愉快的烟雨楼活动,却是再次空前的被炒热了。 刘兰雪来寻萧玉琢,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害怕,还带着灿烂的笑。 萧玉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叫你多带些人,若不是三爷出手,周炎武岂不伤了你?」 刘兰雪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本不想和他动手的,谁知道他却骂我爹娘,我爹娘都不在了,凭什么被他骂?我这才忍不住的!」 萧玉琢轻嘆一声,「好在你没事,三爷没有袖手旁观。」 「唔,我觉得那三爷有些奇怪呢!」刘兰雪忽而说道,「他看我的眼神好生奇怪,还说要请我吃饭?」 萧玉琢微微一愣,往看台的评委席上看了一眼。 珠帘后头,她看不到关三爷的情形,但直觉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往这里看着。 她拉着刘兰雪往豫和园的后院走,穿过曲曲折折的迴廊水榭。心里却是千迴百转。 关三爷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了吧?刘兰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虽说这时代,老夫少妻少妾的,太常见了。 可她管不了的就不说了,身边人要经歷这些,她却是有些不甘心。 「兰雪,你觉得三爷这个人怎么样?」萧玉琢轻声问道。 刘兰雪皱了皱眉头,「怎么样?就那样呗,我也不知道,就感觉他刚才出手的时候,特别的厉害,轻轻一推。周将军那么重那么快的拳头都被他接住,又给反推回去了。」 「除了这些呢,他这个人,你有什么感觉?」萧玉琢轻笑问道。 刘兰雪摇了摇头,「没感觉,我以前只听说了他,在看台底下远远的看见他。」 「你说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那他看你的眼神,让你有什么感觉?」萧玉琢问道。 刘兰雪皱起了眉头,认真的思量了半晌,「让我想躲开。」 萧玉琢点了点头,「那他请你吃饭的事儿,你答应了么?」 刘兰雪连忙摇头,「我跟他说了,我是娘子的丫鬟。能不能应下他,我做不得主,得凭娘子的意思。」 萧玉琢微微一笑,「看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倒是聪明又机灵,这么说,既推脱了,又不会得罪他。」 萧玉琢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关三爷的随从快步而来。 「见过玉娘子,三爷说,今日的事情,玉娘子既维护了长青帮的脸面,又不影响活动继续,虽得罪了周将军。也是他欺人太甚。娘子处理的不错,三爷要请娘子还有景副帮主今晚一同用饭。」随从说道。 萧玉琢立时回头看了刘兰雪一眼。 那随从又开口道:「三爷特地交代了,今日处理会场麻烦的那位小姑娘,请娘子也一併带来。」 刘兰雪吐了吐舌头。 那随从拱手告退。 萧玉琢回头看着刘兰雪,「别怕,既然不是单独请你,应该不会怎么过分的。」 「跟着娘子一起去,婢子一点儿都不怕。」刘兰雪笑嘻嘻的说。 她这般信任,倒叫萧玉琢颇为汗颜起来。 活动结束后,关三爷便派了人来请。 萧玉琢带着刘兰雪一同坐上马车,往长青帮分舵里去。 在分舵庭院外,竟然遇见了梁生。 这倒是叫萧玉琢颇为意外。 「梁掌柜怎么也在这儿?」萧玉琢上前问道。 「做生意自然要结交朋友,五芳斋和长青帮打过几次交道,之前在驿馆里也打了照面。今日恰巧过来拜会,不想竟遇上娘子了。」梁生拱手行礼。 萧玉琢正还礼,后头一辆马车气势汹汹的停了下来。 景延年大步从上头下来,目光冷冷的扫过萧玉琢,却看都没看梁生一眼。 梁生拱手向他行礼。 景延年却轻哼一声,从梁生身边阔步离去,未置一词。 萧玉琢面色有些尴尬,庭院里的侍从恰来相请,两人便也一前一后的进了厅堂。 刘兰雪扶着萧玉琢的手,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的紧张了。 她手心里微微冒汗,在萧玉琢耳边道:「娘子,这长青帮看起来好生厉害,关三爷他……他请我干什么?」 萧玉琢摇了摇头,「待会儿多吃饭。少说话,三爷若问什么,记得机灵点儿。」 刘兰雪连忙点头。 景延年坐在厅堂里,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萧玉琢的脸,但并不开口说什么。 萧玉琢下手位的梁生,他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关三爷也很快便来了。 他笑着同几个人打了招唿以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刘兰雪身上。 刘兰雪吓得往萧玉琢身后躲了躲。 关三爷微微一笑,「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如今已经进行到尾声了,玉娘子果然没有叫关某失望!如今一个烟雨楼的收益,已经抵得上几十个妓院的收入了。 这才几个月呀?连在长安,甚至在关外的人,都开始打听烟雨楼,都艷羡宛城这活动!这都是玉娘子的功劳呀! 今日咱们先在这儿摆上一顿家宴。自己人庆祝一下,待活动圆满结束以后,再摆上一场大宴!」 萧玉琢谦虚了几句。 景延年看着她,似笑非笑。 酒菜上桌,歌舞姬也从外头鱼贯而入。 一面品着酒菜,一面欣赏歌舞,顺便再闲聊几句,这日子好似真的回到了长安城那会儿一般。 倒是比在长安的时候,还要潇洒自在呢。 「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关三爷的目光却是再三打量了刘兰雪。 萧玉琢闻言笑了笑,「她父亲姓刘,给她取名兰雪。」 关三爷微微皱起眉头,「家里是干什么的?」 萧玉琢看了看刘兰雪。 她自己开口道:「回三爷的话,我爹娘都是宛城边上的农户人家,家里有几亩薄田,祖上都是种地的。」 关三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都是种地的?那你可曾跟谁学过武艺?」 刘兰雪摇了摇头,「不曾学过,不过娘子身边的竹姐姐指点过我几次,我不会武艺的!」 关三爷笑起来,「不会武艺,竟还能把身为武将的周炎武给推的踉跄倒退?」 「您别不信吶,我真不会武艺的,不过是……」刘兰雪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 关三的目光却热切起来,「不过是什么?难不成你天生神力?」 刘兰雪愕然抬头看他,「三爷怎么知道的?」 关三爷眯眼笑起来,「好啊……好。」 刘兰雪撇了撇嘴,「可惜了我是女娃子,若是个男孩。凭这般力气,定要去从军的!也不会叫我娘没钱医治,我爹也病死……」 她语气悲切,萧玉琢不由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她又扬起脸来,沖萧玉琢笑了一笑,「不过能遇见娘子,得娘子重用,也是我的福气。」 「你爹娘已经不在了?」关三瞪眼看着她。 萧玉琢此时也深深的看着关三爷。 刘兰雪说,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这话不假,他望向刘兰雪的目光实在是太热切了。 「是啊,若不是如此,也许我还不能遇见娘子,不能被娘子所救,如今还在村子里,被人嘲笑吃得多,干得少,嫁不出去,活丢人呢……」刘兰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已经淡然了很多,语气里还有些自我调侃的味道。 「胡说八道!」关三爷拍了下桌案。 到是叫一旁的乐师舞姬吓了一跳,险些跳乱了节奏。 刘兰雪诧异看他一眼。
第134章 事情紧急! 关三爷眯眼笑着看刘兰雪,「那你可愿学些武艺?你这样的天赋,不学武,真是可惜了得!」 刘兰雪脸上明显的一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竹姐姐说了,我这年纪,学武已经晚了的。」 关三爷啧啧道:「若是一般人,现在学武是晚了,但你不一样啊,你天生神力,学内家功法难有大成就了,学外家功法,只要勤奋肯吃苦,定会有所成的,日后行走江湖,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刘兰雪闻言眼中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璀璨生光,「当,当真?」 萧玉琢微微皱眉,关三爷要教刘兰雪功夫,是赏识她的天赋呢?还是别有所图? 「你可愿意?」关三爷笑眯眯的问道。 「我……」刘兰雪连忙转向萧玉琢,「娘子,婢子能学么?」 「你喜欢的话,自然能学。」萧玉琢看着刘兰雪眼中激动的神色,如何忍心拒绝。 刘兰雪激动的话音都微微带着颤抖,「谢谢娘子,娘子真好!」 关三爷微微一笑,「从明日起,你收拾东西。来这里住,我亲自教你。」 「那不行!我还得回去伺候娘子呢!」刘兰雪立即说道。 关三爷不由皱眉。 萧玉琢看了眼刘兰雪,「你若真心想习武,就专心学习,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你能学有所成,才是最重要的。」 刘兰雪歉疚的低着头,「娘子救我,给我饭吃,给我家住,叫我觉得自己重要,不会因为我吃得多而嫌弃我……可我从来没能为娘子做什么。」 「谁说你没为我做什么?今日的事情不是你处理的?处理的很好。」萧玉琢笑了笑。 「竹姐姐可以保护娘子,菊姐姐会医术,梅姐姐聪明伶俐且帐算得清楚,就我什么都不会……」刘兰雪撅着嘴,一副自责的样子。 关三爷却是道:「等你专心学了武艺,不必师父教习,也能自己练习的时候就可回到玉娘子的身边,到那时候,你小有所成,也可更好的为你家娘子做事了!凭你的天赋,我的传授,难道还怕保护不了你家娘子么?」 刘兰雪一听,脸色颇有些激动。 「梅兰竹菊,你家娘子身边,正缺着你呢!」关三爷哈哈笑道。 萧玉琢也朝刘兰雪点头。 刘兰雪这才下了决心,要好好习武,定要学有所成,好好保护娘子,以报娘子恩情。 景延年笑了一声,端起酒杯来,「当恭喜三爷,也该好好恭喜玉娘子。」 关三爷很高兴,当即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萧玉琢见景延年也喝干了酒,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她抿了抿酒,还好这酒度数不高,喝起来很顺口,一点儿也不辣。 景延年见她爽快喝下,竟起身端着酒杯,拿着酒壶上前,「恭喜娘子的丫鬟,能得到三爷的赏识,得三爷亲自指点。再要恭喜娘子,这烟雨秀宛城的活动,举办的如此红火鼎盛,实在叫人对娘子不敢小觑。」 他亲自为萧玉琢满上,碰了碰杯,自己一饮而尽。 萧玉琢只好也跟着喝干。 他竟又说萧玉琢此番作为,叫他刮目相看,当初真是小瞧她了。 一个一个的理由恭喜下来,萧玉琢已经喝了小半壶下肚了。 乐声还在继续,舞姬们翩翩起舞。 这酒虽然不烈,度数也不高,可是后劲却是不小,萧玉琢觉得自己是不能再喝了。 可景延年哪里有放过她的意思? 景延年正要再为她倒酒的时候,梁生竟忽而起身上前,端着酒杯向景延年敬酒。 「我东家酒量不佳,不若小人陪景副帮主畅饮?」梁生躬身说道,并先干为敬。 景延年脸上的笑容立时绽大,他似乎就等着梁生自投罗网。 他离开萧玉琢面前食案,来到梁生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下肚。 景延年在军中待过,并且在西域军营还呆了好长一段时间,酒是没少喝。 梁生曾经经营松竹馆,喝酒也不在话下。 两人还会许多喝酒的花样。 乐师弹奏,舞姬跳舞,场面热闹,却不如这两个人喝酒来的热闹。 两人一会儿行酒令,一会儿又划拳。 花样不停地变幻,喝下肚的酒是越来越多。 萧玉琢十分无奈的皱眉看着两人。 关三爷倒是不嫌事儿大,时不时的在一旁起闹,挑的气氛高高的。 这两个人一直喝到了深夜。 萧玉琢几番说要走,两人都不肯罢休。 最后她恼怒的连关三爷的面子也不顾了,起身拽着刘兰雪就往外走,「两位郎君继续饮酒吧,时间不早,恕不能奉陪了。」 她一走,两人这才慌了,谁也不拉着谁喝了,纷纷向关三爷告退离开。 萧玉琢的马车行在前头。 景延年和梁生的马车追在后头。 你追我赶的,幸而这是深夜,街面上也没有什么路人了。 不然定是乒桌球乓的,一阵兵荒马乱。 景延年的马车追在前头,他许是喝醉了酒,一面催促着车夫,还一面探出头来,叫前头的马车等等。 正喊着…… 突然瞧见前头一阵的人影乱晃。 他立时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酒醉眼花了。 揉完眼睛,却是瞧见前头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缰绳似乎被人斩断。 那马嘶叫了一声,扬蹄狂奔而去。 车夫怪叫着被人拉下马车。 景延年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酒也立即清醒了不少。 他飞身窜出马车,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飞掠至萧玉琢的马车跟前。 只见马车里的刘兰雪,正一脚将人踹出马车。 被踹那人大约没想到那小姑娘人小力气不小,被踹的摔下马车,还倒栽了个跟头。 景延年立时出手,挡在马车旁。 一时间没有人能再靠近马车。 萧玉琢在车内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她此时也有些醉眼朦胧。 迷濛的月光下,景延年的身形像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 虽有些醉态,却势不可挡。 那些拦截了她马车的人,在景延年单枪匹马之下,已经溃不成军。 萧玉琢眯眼看着他月光之下辗转腾挪的身姿,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是什么人?」刘兰雪低声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人,宛城冲着我来的人……」 「抓住那小丫头!」有人指着马车门口立着的刘兰雪道。 萧玉琢醉眼朦胧的看了看刘兰雪,「好像不是沖我,是沖你来的?」 刘兰雪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她大惊,低头往那人手上一口咬下去。 那人怪叫一声,正要一手噼向刘兰雪的脖颈之时,景延年飞身迴转,一脚踢在那人脑门儿上。 那人连哼都没哼,便软到在地不在动了。 刘兰雪连忙转身爬上马车,「抓我?我怎么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 萧玉琢揉了揉太阳穴,酒还真是不能多喝。 品着那酒挺顺口的,怎的后劲儿还不小呢? 「哦!」刘兰雪突然拍着大腿道,「我想起来了,他们怕是周将军的人吧?周将军今日离开会场的时候,该警告叫我等着瞧呢!」 景延年恰收拾完了外头拦截马车,欲行不轨的人。 「下来。」他在外头喊道,声音颇有几分醉意。 刘兰雪推开车门,扶着有些醉态的萧玉琢,从马车上下来。 「你说这些人是周炎武的人?」景延年看着刘兰雪问道。 刘兰雪被他扬声一问,有些紧张,「婢……婢子也不知道,只是猜测,毕竟婢子在宛城也没什么熟人,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哪般大人物?」 景延年上前抓住萧玉琢的手,「走,找他算帐去。」 萧玉琢本就有些醉,被他一拽。勐地一踉跄。 景延年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扑面而来的是让人沉醉的酒香。 月凉如水,梁生站在最后一辆马车旁,默默无声的看着月光下相依相偎的两人。 月色下,他的表情有些朦胧,看不分明。 景延年抱着萧玉琢上了自己的车架,刘兰雪也跟了上去。 前头的车架没有同梁生打招唿,直接调转了方向,朝周将军府上行去。 梁生倚靠在车辕上,醉眼迷濛的看着那车架渐行渐远,最终不见。 「郎君,咱们也回去吧?」车夫轻轻唤了他一声。 梁生垂下眼眸,嗯了一声,跌跌撞撞的爬上马车,头重脚轻的倒在车厢软榻上。 景延年却带着萧玉琢站在周将军府外。命人上前叫门。 门房被吵醒,带着怨气,「深更半夜的,什么人啊?」 「快叫你家将军出来!有胆子派人来,没胆子迎战么?」景延年叫人在门口高声叫嚷。 门房听到外头声音这般嚣张,吓了一跳,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 门廊的灯笼下头,影影绰绰的立着几个人影,还停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几个人,一脸醉态的望着府门。 见门开了个缝,门口的人上前就要把门推开。 那门房吓了一跳,立即将门关上,插紧门栓,往里跑去。「不好了,快告诉将军,有人在外头寻衅滋事呢!」 周炎武正在小妾房中睡觉,听闻外头叫嚷很是心烦。 他披衣起身,将前来报信儿的家丁给骂了一顿。 听闻下人说,外头的人越骂越难听,说他是怂包儿,是缩头乌龟,是孬种懦夫…… 周将军也是热血男儿,正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如何忍得了旁人这般辱骂。 当即也顾不得睡觉了,提着他的长枪就往外头来了。 「开门,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府外叫嚷喧譁!」周炎武骂道。 拉开门他先是看到门廊台阶下头站着的刘兰雪。 当即他便冷笑了一声,「哟,你倒是命大,竟然寻到我的门上来了?」 「今晚的刺客,果然是周将军所派吗?」刘兰雪掐腰问道。 周炎武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小娘子胆子也太大了吧?脱身了竟敢跑到他家门前来? 他眯眼往马车后头看去,马车后头影影绰绰的站着两个人,灯笼的光照不到,月光更是朦胧不清。 只见一人身高腿长的,忽而从马车后头走了出来,「良久不见,周将军可好呀?」 他呵呵一笑。 周炎武提着枪,却不由倒退了一步,「你……景延年?!你怎么在宛城?」 「我在宛城好些日子了,周将军不知道?」景延年笑道。 周炎武皱眉,「你竟敢私自离京,圣上可知道?虽说你如今是吴王,可你连兵权都没有了,说明什么?说明圣上已经不像曾经那般信任你了!你还狂傲什么?」 景延年冷冷一笑,醉意更添他脸上傲气,「我不是将军,没有兵权,也不见得就怕你。倒是你,身为堂堂宛城驻军将军,竟欺负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不嫌丢人么?」 「关你何事?!」周炎武怒道。 景延年飞身上前,「我看不惯。」 话音落地,两人就打了起来。 周炎武手中握着长枪,景延年一开始近不得他跟前。 可周炎武速度没有景延年灵敏,长枪更是让他身形显得略有些迟缓。 刚过了几招,他就连连向后退去,直接退入了院中。 景延年跟着就打进院里。 在周将军的府上打他,这还真是太狂傲了。 周将军倒也好面子,不叫自己府上家丁护卫出手,那车长枪,虎虎生风的和景延年过招。 马车后头站着的萧玉琢醉眼迷濛的,倒是好看热闹。 刘兰雪在一旁低声劝她,「娘子还是回马车上坐着吧?」 她却不肯。 整个将军府,都因为前院儿门庭这里的打斗,而惊醒起来。 各个院中都亮起了灯。 只是听闻将军和人打斗,院子里的妾室们都不敢出来。 就连挺着大肚子,被冷落的许久的李慧芝都听说了前头的事儿。 「将军跟何人打架?竟打到府里头来了?」李慧芝狐疑问道。 小丫鬟去打听了,「听说是人打上门来的,和将军前些日子做那宛城选秀的评委有关。」 李慧芝不屑的轻嗤一声,「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连将军府都敢找上门来?真是不自量力。」 「可是听说。将军也没占什么便宜呢……」小丫鬟小声说道。 李慧芝皱起眉头,「在我周府上,难道还叫将军吃了亏?」 小丫鬟摇摇头,「也不是,是将军好面子,不肯叫府上的人出手,说他以多欺少。但将军一时压制不住那人。」 「那人是谁?竟这般狂妄大胆?」李慧芝问道。 小丫鬟摇头不知。 「不知道,不会去打听么?要嘴干什么?」李慧芝有些怒道。 见那小丫鬟脸色不好,她勐然想起,如今自己身边,除了这两个丫鬟以外,已经没有旁的可用之人,如果连着两个丫鬟都跟她离了心,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不是我要呵斥你,我也是急了。将军若出了什么事,你我都不能好过。将军是府上的支撑,打听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也好帮着想想办法。」李慧芝换了语调,温声说道。 小丫鬟点点而去,走到门口时,小声嘟囔道:「打听清楚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还当自己是以前做公主那时候呢?」 小丫鬟去问,李慧芝在床上坐不住,叫了另外一个丫鬟来为她穿衣。 她下床向外走来的时候,那去打听的丫鬟,刚巧回来。 「可问清楚了?」李慧芝连忙问道,「这大半夜的,还不消停么?」 「将军吃了亏了!」丫鬟说道,「那人听说是吴王殿下,以前的景将军。」 李慧芝闻言,像是立时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全然愣住。 「夫人?夫人?」丫鬟推了她两下,她才愕然的回过神来,「你说是谁?」 「吴王殿下呀。」丫鬟说道。 李慧芝连连摇头,「那……那不可能,吴王不是在长安城么,怎么会在宛城?」 「这就不知道了,可婢子打听的,他们说,将军称他是吴王殿下。」丫鬟皱起了眉头。 李慧芝神色怔怔,似有些难以置信。 她向外走了几步,又勐地顿住脚步,望着敞开的门,垂着的门帘,她一阵阵的出神。 像是在挣扎着什么,又像是无法甘心。 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去,给我拿披风来。」 「夫人别去了,外头冷,天寒地冻的……」丫鬟劝道。 「快去拿披风来,我去看看将军!」李慧芝厉声道。 丫鬟皱眉,也懒得再劝,拿过一件半旧不新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李慧芝裹紧了披风,挺着肚子,到是在廊下走的飞快。 这辈子,她原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景延年了。 没曾想,他竟然会出现在宛城,竟然会出现在周府。 如今萧玉琢已经跟了越王了,景延年是不是也已经对萧玉琢死心了呢? 便是他们不可能了……但看上一眼也好啊…… 似是不见不罢休,不见不甘心。李慧芝的脚步越发的快起来,好似再晚一步,景延年就会离去似得。 李慧芝走得飞快,到前院的时候,景延年和周炎武的打斗还没有停止。 说是打斗,可基本上是景延年在打周炎武。 周炎武手上的长枪已经被他夺去扔在一旁。 他一拳将周炎武打倒在地,满脸醉态的笑笑,往后退上两步,低头看着周炎武,「起来,起来再打。」 周炎武从地上爬起来,他就再上去给他一拳。周炎武还未出招,又倒在了地上。 景延年却不下狠手,不用那要命的招式,钝刀子磨人,像是故意要叫周炎武在他自家兵丁面前丢脸。 李慧芝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停留在景延年的脸上,良久不能离开。 他跟当初从长安城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经过了西域战争的磨练,他整个人仿佛更为耀眼了。 便是他此是满脸醉态,也难掩他身上光华…… 周炎武被他打到在地,在他面前更显得弱小不堪。 李慧芝望着他身高腿长的身影,正愣怔出神,忽见门口廊柱旁斜倚着一人。 她身边还站着个面生的丫鬟,一直扶着她。 那丫鬟李慧芝不认识,可斜倚在廊柱上的人,李慧芝却绝不会认错,「萧玉琢?」 她不是应该在越王府么?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 她顺着萧玉琢的视线看去,看到正在打斗的两人。 李慧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比月光还冷凉,她脸上的红晕也淡去不见了。 萧玉琢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勾搭着她哥哥,还不放手景延年!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就偏偏叫这些男人惦记着不忘? 李慧芝心头恼怒,忽而转身从丫鬟头上拔出一根尖利的簪子。 丫鬟吓了一跳,「夫人……」 「嘘,别出声,也别跟着我。」李慧芝冷声说道。 这会儿景延年正在打周炎武,瞧萧玉琢的样子也是喝醉了。 她正倚在廊柱上,后心朝外。她身边也只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一脸的天真烂漫。 李慧芝勾了勾嘴角,真是天赐良机! 她只要悄悄的过去。朝着萧玉琢的后心,狠狠得扎下去…… 李慧芝双目发红,几乎要笑出声来。前半辈子她们两个人的宿怨,终究是可以画上句号了! 李慧芝脚步轻盈,但越发加快起来。 她已经走到萧玉琢身后两步之外,可萧玉琢主僕二人,还无所察觉。 她勐地高高举起手中的簪子,狠狠得往萧玉琢后心扎去。 萧玉琢却只觉身后似有一阵寒风,她勐地一回头,只见寒光一闪,一个人影冲上来。 只有半步不到---- 「啊----」那人却脚下一滑。 刘兰雪看见她手中尖利的簪子,心头一惊,反应奇快的抬手一挡。 李慧芝本就因冲上前的速度太快,而重心不稳。 又被刘兰雪这么抬手一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萧玉琢这才迷迷濛蒙的看清楚她的脸,「李慧芝?哦,如今该称唿你周夫人……你举着簪子朝着我,这是想干什么呢?」 李慧芝趴在地上不动,只有隐隐约约倒吸着冷气的声音。 「她怎么了?」萧玉琢有些醉态的问道。 刘兰雪轻哼一声,「不安好心,是你想扎伤我家娘子的,我不过是挡了一下,你可别赖上我!」 李慧芝仍旧趴在地上,气息凌乱而微弱,「我的肚子……肚子……」 「呀!她流血了!」刘兰雪借着廊下灯笼的光,瞧见李慧芝身下隐约有暗红的血迹。 萧玉琢被她在耳边,这么尖声一叫,酒也吓醒了一半。 「我的肚子好疼……」李慧芝脸面苍白。 萧玉琢顿身一看,「不好,快,快叫他们停手!找产婆来!」 景延年还在戏弄周炎武,周炎武这会儿已经出离愤怒,明知自己不是景延年对手,却偏要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仍旧死要面子的扛着。 「住手!李慧芝她,她腹中的孩子要不好了!」萧玉琢大叫一声。 这才惊醒了正在围观的重人。 景延年微微一愣。 周炎武似乎等待的就是他漏出破产的时机,见状勐地一拳向景延年的面门打来。 景延年侧脸躲过,抬手握着他的拳头,「不识相!」 「喀嚓」一声。 周炎武落在景延年手中那条胳膊,被他狠狠一端,脱了臼。 「啊----」周炎武怪叫一声,额上一层细汗。 「快叫人烧水,准备干净的房间,把她抬到床上去,去找最近的大夫。最近的产婆来!」萧玉琢见两个男人靠不住,连忙沉下音调,吩咐周遭的僕从。 不知是她脸色太过沉冷严肃,还是她的神态太过沉着冷静。 周府上的人,竟然都没有抵抗的,都照着她吩咐的做了。 李慧芝被抬到了最近的厢房里,周炎武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深更半夜的,哪里去找产婆?」周炎武在厢房外头,嘶喊着问萧玉琢。 萧玉琢冷冷看他一眼,「她已经七个多月了,你为何不在府上准备好产婆?」 「七个多月,离生产不是还早么?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周炎武还是在意李慧芝腹中那个孩子的,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她要不是拿着簪子。想要捅我家娘子后心,也不会叫自己摔倒,若是不摔倒,也就不会有这事儿了!」刘兰雪立即嚷道。 景延年冷冷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她要害你,你还救她,你是不是脑袋让驴踢了?」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我脑袋让你踢了。」 景延年面色一僵。 萧玉琢抬脚就要进厢房。 景延年一把拽住她,「你别进去,他们的事儿,你别管,要死要活,都是她自己的命数,你若是插手了,万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出了事儿。你说得清么?」 萧玉琢脸面一僵。 周炎武抿着嘴,僵硬的拱手向他们,「是我失礼在先,求娘子尽力帮扶……」 「说得好听。」景延年轻哼一声,拽着萧玉琢的手不放。 李慧芝在厢房里头,哀声呻吟,似乎痛不欲生。 萧玉琢皱眉想了想,她忽而拽了拽景延年,叫他附耳过来。 景延年微微弯身,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景延年闻言脸上立即浮现出笑意来。 他手刚刚一松,萧玉琢立时窜进了厢房里。 产婆还没有来,这大半夜的还真是不好找。 萧玉琢无法,一面叫人回自己的宅子。去接菊香来。一面叫人从周府的僕妇中,找几个年纪大的,有经验的人过来。 她自己也经歷过生产,多少也算有些经验,可李慧芝这情况比较特殊,乃是早产。 还是她自己想害人不成,摔了一跤,摔成了这样。 「参汤准备好了么?先让她喝下去,补一补力气。」萧玉琢吩咐道。 刘兰雪立即扶着李慧芝半坐起来,咕咕咚咚的把一碗参汤灌了下去。 她躺在床榻上喘息,屋里的灯烛将她的脸照的一片蜡黄,没有一丝血色。 她侧脸看着萧玉琢,眼神很幽暗,她抿着的嘴唇上也没有血色,眼睛几乎不眨一下。也不知她盯着萧玉琢再想什么。 瞧见她唿吸似乎平稳了些,那些有经验的老僕妇叫她使劲儿。 既见了血了,且有一大股的水潮涌了出来,多半是羊水已经破了。 若不尽快将孩子生下来,孩子危险,大人也危险。 「血止不住……」有个老僕妇看了萧玉琢一眼,抬手拽了拽萧玉琢的袖子。 萧玉琢随她走到一旁。 「这位娘子,我家夫人,只怕是……」那老僕妇摇了摇头。 萧玉琢脸色一禀,还真叫景延年给说准了,李慧芝若是出了事儿,周炎武会怎么想? 「你出去,告诉你家将军。」萧玉琢说道。 那老僕妇轻嘆一声,退出门外。 周炎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尽力保住她腹中孩子!」 李慧芝躺在床上。这话她也听见了。 她脸面一僵,凄凄的笑了起来。 她脸上没有血色,摇曳的灯烛下,她的笑声分外的渗人,叫人嵴背后头直冒冷气。 「保住孩子?什么意思?是我要死了么?」她颤声问道。 许是疼的太狠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间气若游丝。 「叫她含住参片,尽力两个都保住。」萧玉琢没理她,对老僕妇们叮嘱道。 僕妇们应了声,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寒冬的天,人心头却焦灼的如火炙烤着。 不多时接生的僕妇们惊慌到:「不行啊娘子,血……血止不住!」 一屋子的僕妇都慌了神,且都目光切切的望着萧玉琢,好似她一定有办法似得。 萧玉琢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她哪经歷过这种事? 偏偏众人都指望着她,她一点儿慌张不能露出来,只能镇定自若道:「大夫可曾请来了?叫大夫在屏风外头指挥着,大夫叫怎么做,就怎么做!都不要慌!」 她声音沉沉,好似真有安抚人心的味道。 大夫被请到外间,隔着屏风,萧玉琢声音一丝不乱的将李慧芝的情况描述给大夫。 大夫沉吟片刻,告诉僕妇们当如何取子。 拖延了一阵功夫,菊香终于也被请来。 她在李慧芝身上施针催产,宫口终于开了。 不多时孩子的头似乎能隐约看见了。 李慧芝的气息却是越来越不稳,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萧玉琢,「萧氏,萧氏……」 萧玉琢上前两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却面不改色的看着李慧芝,「叫我作甚?」
第135章 谁人在背后使坏 「我知道,我不行了,保不住我……我必死的。」李慧芝白着脸,虚弱说道。 「菊香一定会尽力救你。」萧玉琢皱眉。 李慧芝扯了扯嘴角,摇着头道:「我感觉到了,死近了……我不行了……我跟你作对这么多年,我一直盼着你死,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我死在了你的前头……」 刘兰雪重重的哼了一声,似乎对她这说法十分不满。 李慧芝这会儿也顾不得计较了,「没想到,临死临死……却又叫我欠了你的!我是想害你来着,只差半步……只差半步呀!那簪子就能捅在你后心上!」 屋里的人闻言都是一惊。 李慧芝恍若未觉的仍旧说道,「可你见我出血,竟是第一个想要救我的……我这辈子大概不会做人吧,真正爱我心疼我的人没一个……爹不疼,娘不爱……我喜欢的人,却又可望不可及……算了,等来世吧……」 她喃喃说道。 不知是灯火跳了一下,映进她眼中,还是她眼中飞快的亮了一瞬。 「只是来世,我再也不想和你纠缠了……我后悔了……后悔这短短一辈子,什么也没好好做,只纠结着与你为敌了……」李慧芝最后的声音已经小的听不见了。 那映进她眼中的光,似乎跳了几下,忽的----灭了。 李慧芝不动了…… 僕妇们最后用剪刀在她身上豁开口子----将孩子取了出来。 那孩子好小好小,大约只有重午一半的大小。 且孩子脸面发青,眼睛紧闭,也不哭闹。 菊香接过孩子。将孩子口朝下,拍了几下。 过了片刻,那孩子才哭了出来。 只是那哭声却也微弱的像是幼猫的啼叫。 萧玉琢眼睛有些酸,转身跨出门去。 周炎武正顶着一脸的伤,板着脸站在门口。 见萧玉琢出来,他快步上前。 「周将军自己去看吧。」萧玉琢什么都不想说。 周炎武皱了皱眉眉头,迈步进入那满是血腥味的厢房。 「走吧。」萧玉琢提步走下台阶。 景延年上前想要扶她。 萧玉琢却立时往一旁躲闪了两步,「我身上脏,有血。」 景延年却勐地上前,紧紧将她抱住,「对不起……」 他声音有些闷,似乎还带了浓浓鼻音。 萧玉琢微微一愣,「嗯?」 「当初我无论如何应该陪在你身边的……我却没有……」景延年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今晚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他声音感性的一塌煳涂。 萧玉琢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当初,是她生重午的时候。 她那个时候确实也很艰难啊,据说坐生,是难产呢。若是搁在现在,医生看胎位不正,头没有入盆,都不会叫自己生,直接就剖腹产了。 而她硬生生给生了出来,如今母子俱安,也是她运气好。 真该叫他也在的,也好看看她生个儿子多不容易,他竟然还厚颜无耻的把孩子夺走?! 「对不起……玉玉。」他紧紧的抱住她,重重的说道。 萧玉琢轻哼了一声,「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不如把儿子和那宅子都让给我?」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居然真的点了头,「好。」 「这可是你说的!」萧玉琢勐地抓着他的手,瞪眼说道。 景延年连连点头,「真的,是我说的,今日太晚了,明日吧,你带着你的丫鬟,你的行李,搬进那宅子去。」 月光之下,萧玉琢满脸笑意,「好!」 景延年将她和刘兰雪及菊香都送回了那小小的院子。 萧玉琢先是喝了那许多酒,又因为李慧芝的事情一番折腾,早已疲累不堪。 回到家里简单的洗了洗,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她一醒就想起李慧芝昨晚生产,大出血而死的事,心里不由有几分别扭。 虽说一直与她为敌,但好歹是条活生生的性命,就那么眼睁睁的在她面前没有了,心里多少是有些触动的。 「娘子,要摆饭么?」竹乡在外头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忽而又想到景延年昨晚答应把宅子和儿子都给她,她顿时又有些高兴起来。 这是李慧芝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了吧? 因为这件,她也会为她祈求上天饶恕她的诸多不义,保守她若有来世定要投个好人家,有个好性情。 「我不吃了,你们赶紧简单吃些,然后收拾东西!」萧玉琢吩咐道。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昨日婢子去买的那个宅子,还没有家具呢,得添置了新家具以后,才好搬过去呀?」 萧玉琢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即放大了几分,「不是后来那宅子,是先前咱们看中,有亭台楼榭,有家具的那处!」 竹香更是惊讶,「可那处宅子,不是叫……将军给买走了么?」 「他昨晚良心发现,同意把宅子和小郎君都还给我啦!」萧玉琢笑道。 她赤脚跳下床来,越想越高兴。 重午,她的重午,终于能日日相见了! 丫鬟们听说这样的好事,也都兴奋起来,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开始收拾东西。 主僕一行去往昨日看过那宅院。 见宅院门口候着长青帮的人。 「娘子来了!副帮主叫我等在此恭候娘子呢!」长青帮的随从连忙上前,不用丫鬟们动手,他们纷纷将行李拿下来,送到院子里去。 这热情劲头儿,跟见着副帮主夫人一样。 萧玉琢没管行李,问了景延年在哪儿,直奔前厅。 景延年正在前厅坐着喝茶,他脸上濯濯清朗,倒是没有一点宿醉的混沌。 「重午呢?」萧玉琢笑脸问道。 景延年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不急,娘子坐下慢慢说。」 「你不是想反悔吧?咱们昨晚可说好的。」萧玉琢立时满脸警惕。 景延年摇了摇头,「我既已经答应玉玉,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玉玉……我有个不情之请。」 萧玉琢皱眉,「你说。」 「我把这段时间的积蓄,都用来买这宅子了,玉玉若是把我撵出去,我就只能回长青帮住着了。」景延年缓缓说道,「我是男人,好脸面,回去住,帮中人问起来,我不好说出口呀?」 萧玉琢还未开口。 他又说道,「且重午他已经知道自己有个爹爹,也十分依赖爹爹,你若将我撵走,我的脸面倒还是小事,真正受苦的是孩子。」 萧玉琢闻言,轻咳了一声,「将军不用发愁,我在这宅子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也买了处宅子,将军可搬到那里去,这处宅子贵出来的钱,我也会补给将军。如此,将军不必回到长青帮,想念儿子了也能时常来这里走动,叫重午见你。如此不是两全了?」 景延年皱了皱眉,「这院子这么大,不若分成左右两院,玉玉住一边,我住一边。这样走动起来也方便不是?若是重午哭了,想念爹爹了,我抬脚就能过来,隔着一条街,怎么也没有这样方便不是?」 萧玉琢轻哼,就说他昨天晚上答应的那么痛快,今天也必要生变故。 「你若不是诚心也就罢了,你不住那院子,我就去住。你只消把重午还我……」 「还有,」景延年打断她,「住在哪里到是次要的,如今我把重午还给你,我人却不在这里,长青帮的卫护他们是跟着我的呀,不能常常守在玉玉的院子外头,若是有人要把重午夺走,用来威胁你。或是威胁我,你说可该怎么办?」 萧玉琢轻哼一声,「还说自己不是反悔?你说这些话就是反悔了!」 「绝没有,我是为重午考虑。」景延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萧玉琢垂眸,似在思量。 景延年又道:「再者说,昨晚你执意要插手李慧芝的事情时,怎么跟我说的?」 萧玉琢闻言,脸上一热。 她以为景延年那时候醉酒,过了那会儿,未必记得。没曾想,他竟真的还记得。 「你说,你便是得罪了周炎武也不怕,不是还有我呢?我岂会怕他?玉玉,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景延年笑眼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情急之言。」 「玉玉。我知道错了,不该一直和你作对的,我们和好吧?」景延年忽而起身,提步到她身边,弯身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萧玉琢撇了撇嘴,「你嘴上说知道错了,可心里却未必这么想。」 景延年皱了皱眉眉头,「你既不信,何不亲自验证一番?」 萧玉琢抬眼望他,「你想叫我验证?」 「你要如何验证?」景延年没来由的忽觉嵴背一凉。 萧玉琢微微一下,「我瞧着这宅子外头还未挂门匾,不如就挂『玉府』是玉娘子的宅院,你不过是借宿,被我收留在此的。如何?」 景延年当即脸色一黑。「你说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怎么?刚刚谁说让我一试的?果然是经不住试炼吧?」 景延年眉头紧蹙,脸上尽是不甘愿,「我叫你挂玉府的匾额,你就同意分东西两院,同住这一处宅院内?」 萧玉琢看俊脸之上纠结的表情,料定他不会同意,点头而笑,「是啊。」 「好。」没曾想,他竟一口答应下来,「话一出口,可不许反悔。」 他脸上哪还有一丝的不情不愿。 萧玉琢顿觉上当,「你……你能受得了寄人篱下?」 「我寄谁人篱下了?」景延年微微一笑,「何为玉府?娘子姓玉么?」 「我……我乃是玉娘子!」萧玉琢瞪眼道。 景延年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名字不错。」 他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地契,房契都交给娘子保管,我住东院,娘子住西院吧,西边儿景色甚好,还有引有活水,亭台水榭,很有些江南园林的风韵。」 萧玉琢抿唇看他。 他又笑着沖外头的人吩咐道:「去帮着玉娘子搬东西,看看西院还缺什么少什么,赶紧添置了。」 萧玉琢无语的看着他,「不牢您费心。」 「无妨无妨,都是一个院儿里住着的,相互照拂也是应该,我若需要娘子帮助的时候,不会同娘子客气的。」景延年说着,拉着萧玉琢的手,轻轻捏了捏。 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很有些意味深长。 萧玉琢只嘆他狡猾,一时间不想再看到他得逞的笑脸。 她收起地契房契,转而去了西院。 竹香,菊香正在收拾屋子。 两丫鬟还一脸的喜色,她俩许是收拾的正起劲儿,也说的热闹,没听见发觉萧玉琢回来。 菊香轻嘆一声道:「娘子和郎君,总算是重新走到一个屋檐下了,如今毕竟已经有了小郎君,在中间算是牵桥搭线,日后相处,怎么也该日久生情的。」 竹香嘿嘿一笑,「早该和好了,不过是两位主子,性子都有些别扭。娘子以前是郡主,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唯我独尊也惯了。郎君家里也只有他一个,虽说没有爹爹疼爱,却更使得他性子要强。」 「所以说,孩子生来就是磨练父母心性的,幸而两位主子都是这般的疼爱小郎君。」菊香感慨道。 萧玉琢闻言,停住脚步,神色怅然了片刻。 她转身又向东院儿行去,没去寻景延年,她打听了小郎君在何处,前往去寻。 眼见她的小重午穿着软底的鞋子,在铺的平整的床榻上慢慢腾腾的迈着步子,虽跌跌撞撞。却走的十分认真,她不由笑了。 这日,她和她身边的丫鬟便在这宅院里住了下来。 萧玉琢当真叫竹香去订制「玉府」的门匾。 如今有了大宅院,身边的丫鬟却是又少了一个,刘兰雪被关三爷留在了长青帮学习武艺,夜里也就住在了长青帮分舵中。 萧玉琢不知是因为新换了个地方,有些择铺,还是因为知道景延年和小重午就在一个院儿中,她竟一夜辗转难眠。 隐隐约约似有鸡叫的时候,她才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还没睡上多久,她便又被门外有些焦急的吵嚷说话声,给吵醒了。 「竹香?菊香?」萧玉琢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 听见外头说话声似是竹香菊香在和人争执。 「娘子,」菊香从外头进来,「娘子昨夜里未曾睡好,一大早的又把娘子吵醒了……」 「外头什么事儿?」萧玉琢问道。 菊香脸色有些难堪。她飞快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又埋下头去,「是孙掌柜派人来,说聚鲜楼着火了……」 「什么?」萧玉琢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清楚,那派来的人连个话也说不清楚,就知道着急哭诉。」菊香无奈道。 萧玉琢这会儿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她忙起身。 菊香上前为她梳洗更衣。 萧玉琢直接去往聚鲜楼。 聚鲜楼外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大清早的,整条街都正在开门,准备营业。 聚鲜楼的火已经灭了,可楼宇还在朝外冒着黑烟。 楼里的小伙计,还有孙掌柜,脸色难堪,身上狼狈的站在聚鲜楼外头。 聚鲜楼被烧毁了有一半,没烧毁的这半。却也被熏的漆黑。 孙掌柜抱着小伙计们抢救下来的「聚鲜楼」门匾,神色颓唐的坐在门楼大槐树下头。 萧玉琢从马车上走下来,缓步上前。 孙掌柜还有一干伙计瞧见她,神色躲闪,很是愧疚不安。 「娘子……有负娘子所託,孙某人未能照顾好娘子的产业,孙某人对不起娘子,也对不起王郎……对不起东家们那!」孙掌柜抱着匾额愧疚的哭出声来。 萧玉琢看了看那烧的黑漆漆的楼宇,轻嘆一声,「可曾有人受伤?」 孙掌柜摇了摇头,「没有人受伤,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只烧了前头这酒楼,后院儿住人的地儿倒是损害不大。」 萧玉琢闻言微笑,「没人受伤就是好事儿啊!大好的事儿,哭什么?不必哭了,酒楼烧毁了还能再盖,人没了,才是真的完了。」 东家这么说,叫一群哭丧着脸的小伙计们很是一愣。 「行了行了,你们都好好的,就是聚鲜楼的福气!」萧玉琢轻笑道。 原本不敢看她脸,惟恐她发飙的众伙计,听闻她轻松的语调,都不禁偷偷的往她脸上看去。 见她脸上眉眼弯弯的,一副宽宏豁达的模样,众伙计的心不由落了地。 「娘子,这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可烧起来的时候是大半夜,那个时候厨房里不该有火了呀?」有个伙计,壮胆说道。 萧玉琢闻言点了点头,她正要问这个问题,不过是看他们都愁眉苦脸的,她先安抚人心为重。 「昨夜是谁最后收拾厨房,检查火是否熄了的?」孙掌柜将门匾靠在树上放好,起身问道。 众人的目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落在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伙计身上。 「杨蛋儿走了以后,就是他看火,昨晚儿上也是他最后离开厨房!」众伙计指着那少年说道。 那少年慌忙摇头,「不怪我,不是我的错……」 「你昨晚离开厨房的时候,可曾检查过,炉膛里的火,是不是都熄了?可曾有柴火在炉膛近旁掉落?」孙掌柜问道。 少年连连摇头,却神色慌张的说不出话来。 「多半是没有的!他平日里就马马虎虎的,说他什么事儿,前头答应的好好地,扭脸就忘了!」众伙计立即指责他道。 「还是杨蛋儿细心,杨蛋儿在的时候,从来都是留在最后,把用过的菜,菜刀,柴火什么的,都放在原位了,收拾好了,才最后一个离开厨房!」 伙计们说着说着,倒想念起杨蛋儿的好来。 孙掌柜脸色不好看,杨蛋儿是他的表亲,可出卖菜谱给仙客来的就是杨蛋儿。 也是他亲自把杨蛋儿赶出了聚鲜楼。 提起杨蛋儿,气氛有些尴尬凝滞。 被众人指责那少年委屈的直哭,「不是,我真的看了,没有炉膛燃着……」 烧毁酒楼这么大的罪责扣在他头上,可是把那少年人给吓坏了。 萧玉琢摆摆手,「已经报官了么?先不要急着妄下定义,等衙门查看出结果再说……」 「娘子!」 萧玉琢话音未落,一旁倒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她。 萧玉琢回头一看,也是个少年人,还带着个草帽子。 孙掌柜看见他,便是神色一僵。 那少年人一把掀开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张略带激动的脸来。 「杨蛋儿?」伙计们叫了一声,「你没走啊?孙掌柜不是说你回老家了么?」 「杨蛋儿你最是细心了,昨晚上要是你在这儿,肯定不能让这场意外发生……」 杨蛋儿却来到萧玉琢和孙掌柜面前,「这场大火不是意外!」 他此言一出,烧毁的酒楼前立时一静,众人诧异的看着他。 「你说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孙掌柜迟疑的问道。 杨蛋儿看了孙掌柜一眼,又拱手朝萧玉琢道:「娘子,这火是有人蓄意放的!」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杨蛋儿脸上,「是什么人放火?你可曾看到?」 杨蛋儿重重的点头,「小人看到了!就是街头的混子王五!」 「你放屁!老子昨天晚上在家里睡觉呢!根本没到这条街来!」人群里立即传来叫骂之声。 衙门的人也已经赶到,听闻声音,立即沖向人群。 王五见状不对,调头就往人群外跑去。 衙门的人紧追其后。 杨蛋儿却又强调了一遍,「我亲眼看见,看得很清楚,就是王五!」 萧玉琢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杨蛋儿脸上讪讪。 孙掌柜也上前一步,「我不是叫你回老家么?你怎么没走?这些日子,你都在宛城躲着呢?」 杨蛋儿忽而膝盖一弯,跪在了萧玉琢和孙掌柜跟前,「小人以前做错了,小人已经知道自己不该,求娘子,求掌柜的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定会改过自新。我爹我娘知道我在宛城里做学徒,跟乡里乡亲的都说……我如果就这么回去,我爹娘还有村里人不知道要怎么看我……小人实在是没脸回去呀……」 孙掌柜抿着唇,似乎很是生气。 萧玉琢沖竹香点头,「拉他起来。」 「娘子,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宛城,我也找了其他的活计,我有手有脚,养活自己不难。可是想到娘子当初的话,我心里不甘……娘子说小人有天赋,小人是真的想好好学这做饭做菜的手艺,小人也想成为一代名厨!」杨蛋儿不肯起来,朝萧玉琢磕头道。 「你先起来。」萧玉琢缓声说。 杨蛋儿被竹香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昨天晚上的事儿,你怎么会知道?」孙掌柜忍不住问。 杨蛋儿舔了舔嘴唇,「我在一个寿衣铺子里做帮工,可整日心思不在那儿,一日比一日难熬,前几日,我实在受不住,我也想明白了,我要来向娘子,向掌柜的您磕头认错。 我在聚鲜楼外头转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每次要进来的时候就紧张害怕……我晚上就蹲在聚鲜楼不远那避风的过道里。 昨天晚上。应该说是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我正睡着,忽然感觉到前头勐地一亮,我睁开眼,就见聚鲜楼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然后我看到王五带着两个人,从聚鲜楼里翻墙出来!」 萧玉琢点了点头,又问了王五是什么人。 打听到这王五就是个地痞流氓,市井混子,她微微眯眼,「王五和聚鲜楼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防火烧聚鲜楼?这背后肯定有人使坏。孙掌柜,烦请你去将杨蛋儿说的,都告诉衙门,定要将这背后使坏的人给揪出来。」 孙掌柜拱手应了,看着杨蛋儿道:「你可愿跟我到衙门里去作证?」 杨蛋儿立即点头,「我去!」 「杨蛋儿,若是王五被放出来,或是那背后指使王五的人知道了,会报復你的!」有人小声说道。 杨蛋儿却一脸决然,毫不退缩。 孙掌柜带着杨蛋儿去了衙门报备。 萧玉琢也叫竹香去打听,听说王五没能跑的了,被衙门的人给逮了回去。 她叫竹香继续留意着这事儿,便去了豫和园会场。 刘兰雪被关三爷叫走学武艺了,豫和园的会场上,她还得去看看。 下晌的时候,她从豫和园出来,又去了聚鲜楼。 她现在手中有余钱,且聚财宝柜房之中也有不少的定期储户。 她叫孙掌柜张罗着重新装修酒楼,酒楼中原来的伙计都不必走。留下帮忙,工钱照旧。 伙计们都说,如今的东家真是仁义,糟了这般灾祸,却还惦记着他们的工钱。 伙计们纷纷表示有地方住,又饭吃就行了,他们不要工钱。 萧玉琢却叮嘱孙掌柜,凡留下帮忙的,一定要给工钱。 谁出来讨口饭吃,都不容易不是? 孙掌柜将聚鲜楼的事儿,也写信告诉了远在长安城的王敬直。 连玉娘子怎么安排,什么反应,都一一详细说了。 听说被抓进衙门的王五受不住打,招供了他是被人收买,才故意放火的。 萧玉琢连忙叫人去打听。收买王五的人是谁。 没想到,这儿竟然打听不出来了。 「衙门里的人有意瞒着,定是那边儿送了好处!」孙掌柜眉头皱的很紧。 萧玉琢点了点头,「无利不起早,衙门里的也是人,也贪利。」 「那咱们也往衙门里送些钱?」孙掌柜说出口,却又呸了一声,心有不甘,「本来就是咱们吃亏,审问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衙门的责任,如今衙门倒偏袒那使坏的人,咱们吃了亏还得拿钱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孙掌柜愤懑不义。 萧玉琢想了想,「你可曾给王郎君写了信?说了这里的事情?」 「说了,毕竟都是东家,娘子处理了,小人也该告诉王东家一声。」孙掌柜连忙说道。 「那你再写封信,叫人快马加急送到长安城去。」萧玉琢低声吩咐了几句。 孙掌柜连忙应了。 那指使王五的人,不知道往衙门里送了多少钱。 这个贿赂的钱,萧玉琢不想出,出了憋屈。 孙掌柜叫人快马加鞭的往京城送信。 没隔上一日,王敬直的回信,就到了宛城。 却并不是给孙掌柜的,这信是直接写给衙门里府尹的。 王敬直如今虽没有实职,却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他娶的南平公主,更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 王敬直警告衙门里,问府尹要个说法。说这聚鲜楼是他的产业。 府尹接了信,就心觉不好,这事儿办的! 收了那边儿的好处,这边却立时压下一个大头来。 如今就是钱财和官职,哪个重要的事儿了! 若要不得罪驸马爷,这事儿就不能偏袒送钱的一方。 可这钱拿着就有些烫手了…… 若是想要收下这钱,驸马爷的这封信……他就得权当没有看见。那驸马爷还不得记恨上他? 府尹好生纠结。 「驸马爷毕竟是远在长安城的,这事儿推给王五,把那王五打上一顿,叫他赔些银子出来,补偿了聚鲜楼的损失。」主簿在府尹面前道,「既不得罪驸马爷,这银子也能好好收着。」 府尹眼前一亮,片刻又犹豫,「可是……聚鲜楼的掌柜一直在打听幕后指使王五的人。若是驸马爷揪着这一点儿不放怎么办?」 主簿皱了皱眉,「驸马爷是在长安城的,所谓鞭长莫及,便是他家掌柜的将这事儿告诉驸马爷,钱也赔了,驸马爷总不至于再亲自来一趟宛城吧?」 府尹迟疑的点头。 主簿微微撇嘴,府尹这真是又想拿钱,胆儿又不够大!这种人才是最纠结最痛苦的了。 「行,就按你说的办!」府尹下定了决心,「且他王敬直不过是个空有虚衔的驸马爷,他还能真挡住我的仕途不成?」 府尹收好了钱财,又给了主簿好处。 次日便要判那王五一人扛下这罪名,叫王五来赔偿聚鲜楼的损失。 没曾想,越王殿下不知怎的,竟忽然对此案来了兴趣。 府尹正要审理之时,越王殿下派了王府的管家来旁听。 府尹吓了一跳,连忙主位上迎下来。 王府的管家微微一笑,「府尹大人不必客气,越王殿下叫某来听听,回去给王爷讲讲这审案的过程。王爷也就是听个趣儿,您该怎么审还怎么审。」 管家笑的和煦,府尹脑满儿上却已经偷偷冒汗。
第136章 府尹断案 钻石满2600加更 越王听个趣儿?是真的听个趣儿,还是要考察他的审案水平啊? 越王殿下可谓是这宛城的土皇帝,他一个不高兴,自己这仕途,还真是说完蛋就完蛋了! 府尹心里没底,审理也搁置在一旁。 他和主簿到后堂商议。 主簿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如大人您就先按照咱们原定的计划,把这事儿都推在王五的身上,然后就要拍板的时候,再看看越王殿下那管家是怎么个意思?」 府尹微微点头,觉得这办法可行。「若是他不知声,那就是越王殿下真就是看个热闹?」 主簿连连点头,「此事越王殿下定也不甚清楚,就叫王五背了锅!越王殿下怪不到大人身上。」 府尹得一番安抚,这才定了定神,重新走上公堂。 越王府的管家在一旁坐着,垂眸不动声色的听着。 府尹审问那王五,「可是有人给你钱财,买通你在聚鲜楼放火?」 「回大人的话,小人冤枉啊!聚鲜楼不是小人烧的。乃是意外起火,与小人无关。」王五得了吩咐,翻了供。 府尹立时瞪大眼睛看向主簿。 主簿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专门交代了人,去提醒王五在审理的时候翻供。 可翻供不是叫他全盘推翻呀?这从头审起来的话,还不什么都被越王府的管家给听明白了? 乃是叫他承认是他放火。但他没有被人收买,乃是自己做的主。 这蠢货! 「你……」府尹无语的看了王五一眼,「有个少年说,亲眼瞧见着火之时,你从聚鲜楼里翻墙出来。你去聚鲜楼干什么了?」 「小人……小人听说聚鲜楼的饭菜好吃,可就是太贵。小人吃不起,所以熘到他们厨房里,想要拿些东西尝尝鲜。」王五说道。 「未告则取,是为偷!」府尹立时说道,「正是因你去偷偷东西吃,这才引发了大火,聚鲜楼的大火,造成的损失,就由你来赔偿……」 府尹要拍下惊堂木的时候,往越王府管家那儿看了一眼。 只见管家冷冷一笑。 他手一抖。 管家侧脸看他,「越王爷在府上听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府尹心头一冷。 「听说这王五不过是个地痞混混儿,他乃是被人收买的?」管家呵呵一笑,「正是因为这里头还藏着些恩怨,王爷才觉得此事有意思,这才叫某来旁听,如今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 府尹立即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勐地一拍惊堂木,「王五,还不速速招来,究竟是何人收买你放火?!」 王五狐疑的看了看主簿。 主簿这会儿哪儿敢给他使眼色。 王五不明所以,拒不招供。 府尹气的不行,叫人当堂又打了他三十大板。 王五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挨不住从实招来,「是……是仙客来的东家……」 府尹吸了口气,直觉阵阵肉疼。 越王府管家微微一笑,「有点儿意思,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某回去定会向王爷禀明!」 府尹得了夸赞。总算是放下一半儿的心来。 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越王爷摆明了是要帮着聚鲜楼的。 府尹把仙客来的掌柜传上大堂。 当着越王府管家的面,判定仙客来赔偿聚鲜楼一切损失。 孙掌柜没跟他客气,直接要他赔十万贯。 可把仙客来的掌柜给吓坏了。 连连向府尹求情,「如何拿得出十万贯来。便是失火,聚鲜楼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损失……」 仙客来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初买通王五防火烧聚鲜楼的时候,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聚鲜楼的东家这般厉害。 竟然能请得出越王替他们做主。 原本不过是一两吊钱就能给聚鲜楼一重创的打算,没曾想,竟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府尹一直看着越王府管家的脸色。 见他笑眯眯的,似乎对这结果十分满意。 府尹欲叫人核算聚鲜楼的损失,打算赔个三万两万的,他也算是没白收仙客来贿赂的银子。 没曾想,他重新核算的话刚一出口,那管家就是一声轻咳。 府尹连忙看向管家,「您觉得重新核算,对两家酒楼可公平?」 管家微微一笑,「是大人您审案,自然您说如何就如何。」 府尹松了口气。 管家却突然又开口,「只是,除了大火造成的损失意外,聚鲜楼这段时间停业的损失呢?对其店面影响的损失呢?还有胆敢买兇纵火,不叫他多赔点儿,不大为惩戒。我宛城人还将王法放在眼中么?」 府尹立时如坐针毡。 「呵呵,当然,审案断案的都是大人您,某不过是随口一说。」管家又客气道。 府尹再不敢将他客气的话当真。 当即拍案,判了仙客来赔偿十万贯。又命人去捉拿仙客来的东家。来衙门接受僱凶纵火的惩罚。 仙客来的东家接到这信儿,当即就跑了。 衙门的人到他家的时候,却已经人去楼空。 府尹为难,和主簿偷偷一商量,把仙客来作为赔偿。判给了聚鲜楼的东家。 仙客来的掌柜的打了顿板子,放了出去。 仙客来那跑了的东家,在宛城全城通缉。 萧玉琢接到这判决,没有表示不服。 她接手了仙客来。 「娘子已经有一家聚鲜楼了,如今又接手仙客来,难不成要拿自己的生意,和自己对着干?」孙掌柜有些担心。 毕竟聚鲜楼的菜式,聚鲜楼能有今日在宛城的地位,都是靠着玉娘子的菜谱。 玉娘子如今有了仙客来,一脚踹了聚鲜楼,可怎办? 没想到,萧玉琢微微一笑,「还请掌柜的将这契约书给王郎君送到长安城去。」 孙掌柜接过契约书一看,大为吃惊,「娘子要将仙客来的利给王郎君五成?」 他看着玉娘子已经签字按了手印的契约书,很是惊讶。 虽说仙客来是被判补偿给聚鲜楼,可王郎君不在,聚鲜楼的重新装潢的钱财,顾着伙计们的钱财,全都是玉娘子一个人拿出来的。 王郎君身在长安,便是玉娘子独霸仙客来,他一个小伙计,也不好强要,跟东家闹翻。 没曾想,她竟主动拿出来了。 「仙客来也重新装修,还请孙掌柜告诉王郎君一声,请他设计仙客来里头的装潢。」萧玉琢微微一笑,「当初在我手头紧张的时候,王郎君信任我,直接给了我五成的红利,如今我虽手头宽裕,但人不能忘恩,是以仙客来绝对有王郎君的一半。」 孙掌柜闻言,不由向着萧玉琢深深拱手鞠躬。 玉娘子这位东家,一开始他是不信服的。如今却再不敢小看了。 「杨蛋儿呢?他被掌柜安置在哪儿?」萧玉琢忽而问道。 孙掌柜脸色有些讪讪的,「回东家的话,那日他同小人一起到衙门里作证之后,说自己还想回聚鲜楼,我看他说的真诚。就把他带回来了……他如今也在店里重建中打杂帮忙。」 「带他过来见我。」萧玉琢点头道。 孙掌柜连忙去了。 杨蛋儿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脏兮兮的。 他神态有些侷促。 「聚鲜楼大火,如今能顺利找到真兇,并挽回损失,不但少了仙客来这样的竞争对手,还赢了个酒楼回来,你立了大功。」萧玉琢笑问道,「你想要什么谢礼?」 杨蛋儿红着脸摇头,「不敢不敢……当初小人背叛东家,背叛聚鲜楼。把菜谱卖给仙客来,实在是坏了良心……」 萧玉琢笑了笑,「可如今你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么?你还会做出这种背叛的事情么?」 「绝不会!」杨蛋儿立即说道。 萧玉琢点头,「这就是了。过去的就既往不咎了,我和孙掌柜也都相信你是真的改了。如今你为聚鲜楼挽回损失,我便做主,给你一万钱,作为谢礼如何?」 杨蛋儿连忙跪地,「东家真是臊我……东家若是原谅我先前的过犯,求东家叫我留下,小人甘愿在聚鲜楼里烧火!」 萧玉琢闻言大笑,「还叫你烧火,我也是太没眼光了,既然你诚心想要学厨艺。便跟着大厨吧,好好学,过些日子,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哟。」 杨蛋儿大喜过望,甚至不敢相信。「娘子此话当真?」 孙掌柜连忙瞪他一眼,「娘子那么闲,逗着你玩儿?还不赶紧谢过娘子?」 杨蛋儿连忙叩首,声音都有些喜极的哽咽,「叩谢娘子!叩谢娘子!」 「别高兴的太早,若是一个月后,你的手艺不过关,我可还叫你烧火去,那时候,你可就没话说了。」萧玉琢笑道。 杨蛋儿抹了把脸,稚嫩的眼中尽是自信,「娘子瞧好吧!小人断不叫您失望的!」 杨蛋儿和孙掌柜都出去忙了。 萧玉琢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眉头微蹙,眼眸沉凝。 「事情已经解决了,聚鲜楼的整修花用不了许多钱,娘子还挣了个仙客来回来,真是因祸得福!」竹香笑道。 萧玉琢却摇了摇头,「这叫什么因祸得福?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上,不过是有些运气,侥倖叫局面不那么难看而已,这样的赢,赢得不够漂亮。」 竹香菊香都是一愣,「那娘子要怎样赢得漂亮?」 「你说人为何敢惦记聚鲜楼?」萧玉琢抬眼看着两丫鬟道。 菊香皱着眉头,没说话。 竹香这次反应倒是快,「因为旁人看这聚鲜楼是一块不带刺的肥肉!像关三爷那样的,就是带刺的肥肉,一般人看着眼馋,也不敢贸然去咬上一口!」 萧玉琢点了点头,「所以,要想生意做的大,咱们得有自保的能力。让人看着咱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敢张口!」 「娘子已经有打算了?」菊香小声问道。 「是,」萧玉琢微微一笑,「三爷那样,建立自己的子弟兵,现在咱们还没有那个实力,不过可以一步一步的培养。」 竹香菊香闻言,都好奇而兴奋的看着她。
第137章 意外的来客 「怎么培养?婢子能做什么?」竹香绷不住问道。 萧玉琢垂眸道:「开武馆,招募穷人家的孩子,武馆提供食宿,功夫出众者,武馆举荐谋生之路。」 竹香闻言立即兴奋起来,「好呀好呀!最好不拘男女,这样女子家贫,无路可走的也可来学武艺,一是将来不怕受人欺负,二是娘子既然承诺给谋生之路,也叫她们除了嫁人之外,还有旁的出路!」 竹香一面说着,一面越发高兴起来,直在屋子里转圈子。 菊香忍不住抬手拽住她,「别转了,眼睛都被你转晕了,听娘子分派任务!」 萧玉琢笑了笑,「是得分派分派,现在烟雨楼的活动还未结束,聚鲜楼和仙客来还有一堆的事儿,幸而聚财宝柜房和五芳斋,有梁生操持着。如今再加上武馆,得把一个人噼成两个用才够!」 竹香闻言皱起眉头,「武馆婢子可以多操心,可是一旦涉及钱财,婢子就有些发晕,若是能叫梅香来,就好了……」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梅香和陈曦月可不能一直闲着了。去备些厚礼,明日你们随我到越王府拜访。」 要去越王府接出梅香和陈曦月了,竹香和菊香都有些兴奋,两人一早就开始备礼。 日次天不亮,两人就叫人套好了马车。 萧玉琢带着丫鬟,趁着越王府今日没有去豫和园会场的时候,来到越王府邸。 李泰愿本打算出门,小厮把马都备好了,却听闻门上说,玉娘子投了拜帖。 他脸色微微一暖,「请进花厅,上点心好茶!」 他说话间,嘴角都是微微向上弯的。 让人将玉娘子请进了花厅,他也是疾步而来。 看到她端坐在花厅里,满室好似都突然变得亮堂了。 「玉玉。」他忍不住轻唤一声。 萧玉琢连忙起身行礼。 看她那一丝不苟的动作,她脸上的恭敬有礼。 李泰的表情冷了几分,「玉玉坐吧,不必拘礼。」 「今日登门……」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快要结束了,这活动办得甚好,听闻玉玉已经购置了宅院了?」李泰笑道,「日后有什么打算呢?」 「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越王当初答应了,会将两个婢女还给我,」萧玉琢笑了笑,「今日正是为了讨要两个婢女,以谋日后。」 李泰目光深深的看她,「你想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大夏,想要有一天无所顾忌的回到长安,若靠着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萧玉琢微微一笑,「是,但我有耐心。」 「有些事情不是单有耐心就行的。」李泰的手指落在一旁案几上,缓缓摩挲着杯沿。 萧玉琢笑了笑,「有句话叫,有志者事竟成。想来不无道理。」 「若旁人能够帮你呢?你可执意要拒绝?」李泰勾了勾嘴角。 萧玉琢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目光专注的落在她脸上,她连忙别开视线,「求人,终不如求己。」 李泰抿住嘴唇,半晌没有开口。 花厅里头安静的有些尴尬,气氛似乎渐渐冷了下来。 「来人,带梅香曦月。」越王吩咐道。 梅香和陈曦月被带到了花厅里。 良久没有见过娘子了,梅香瞧见萧玉琢当即便忍不住哭着扑上前去。跪趴在萧玉琢身边。 「娘子……婢子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娘子了,婢子以为娘子不要婢子了……」她哭得伤心,如同孩子。 陈曦月内敛的多,只是抬手沾了沾眼角,脸上还有温厚笑意。 萧玉琢抱着梅香,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怎捨得丢下你?日日都念着你呢!」 「这是真的,脸我和菊香都没有娘子念着你的时候多!」竹香蹲下身来,在梅香耳边说道。 梅香又笑起来,哭哭笑笑的,她小脸儿上如花猫一般。 「我可以把丫鬟还给你,而且可以帮你,你自己若要做出一番成就,可能十年二十年不止。可我若帮你,就会快上许多。」越王缓缓说道。 他声音沉下来,语调缓慢持重,似乎很有吸引力。 萧玉琢却仍旧只是笑笑,「多谢越王好意,但我,另有打算。」 李泰皱眉看着她,却好似在她跟前遮了一团浓浓的雾,望着她的视线,总是不能穿透这团浓雾。 「多谢越王殿下能够依照当初约定,将婢女还给我,若他日越王有差遣,定不推脱。」萧玉琢再次起身行礼。 她身后四个丫鬟,都跟着她蹲身行礼。 李泰一直盯着她的动作,她分明站着没动,可眼眸中的她,似乎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皱紧了眉头,转而看着陈曦月道:「你家人亲眷都在越王府上,如今你却要离开王府么?」 萧玉琢抬头看向越王,「可否求越王殿下,将她和她家中亲人的卖身契都转卖给我?」 越王大笑起来,「你若因着情谊求我,我便把他们都转赠与你,你若要出钱跟我谈买卖,呵呵,免谈。」 萧玉琢微微怔了怔。 陈曦月见她沉默,不想娘子为她为难,便对萧玉琢福身道:「婢子在越王府也已经习惯了,多谢娘子好意……婢子……」 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含着失落和遗憾。 萧玉琢轻笑一声,对越王道,「你我本就是亲戚,我就向你求个人情又怎样?不知越王殿下肯不肯给我这表妹一份薄面?我当欠越王殿下个人情,牢记心中。」 李泰看她笑靥如花,却跟他拉起了亲戚,她明知道他说的情谊并非这般亲情。 但见她笑容美好,却又着实不忍她为难。 他轻嘆一声,无奈的抬了抬手,「罢了,终有一日,我会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面前,看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拒绝我?」 萧玉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些猜测,但并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 她带着这两个丫鬟离开越王府,又叫陈曦月回去接了自己的亲眷来。 陈曦月是有家室的人,若是亲人不在身边,如何能叫她安心做事呢? 梅香跟着萧玉琢,直接回了玉府。 一路上梅香很是兴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不停地向竹香菊香打听。 知道娘子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的事儿,她惊愕不已,直感嘆自己真是错过了太多。 日后说什么她也要步步紧随娘子,再也不要被撇下来。 她刚表完决心,回到玉府,迎面瞧见东院走出来的景延年,她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不是……」 「玉玉一大清早从外头回来,这是去哪儿了?」景延年垂眸问道。 阳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他的脸面都泛着金灿灿的光茫。 「见过郎君、景副帮主。」梅香跟着菊香,竹香一起行礼,称唿却与她们不同。 她侧脸,诧异的看了看两个小姐妹,狐疑的用眼神询问。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梅香身上,皱眉想了片刻。 「这不是你那丫鬟么?」他沉声问道。 萧玉琢点点头。 「你去越王府了?」景延年语调微微上挑,「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萧玉琢闻言笑起来,「你借住在我玉府之上,我出门还要向景副帮主你报备么?客人倒要时时知道主人家行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景延年面色略沉。 萧玉琢笑容越发灿烂,「景副帮主若是看不惯,不若自己搬出府去?」 「哼,我在这儿住的很好。」景延年轻哼一声,负手而去。 梅香这才刚忙抓住竹香菊香的衣袖问道,「怎么回事儿?我打听将军不是被封吴王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宛城?还借住在娘子府上?」 两个丫鬟掩口而笑,「这事儿呀,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先随娘子去看过小郎君再说吧!」 正好景延年出门。萧玉琢带着几个丫鬟往东院而来。 如今住在一个大院子东西两侧,最方便的就是看儿子容易了。 那小妇人正扶着小重午在铺了席垫的地上走着。 小重午还走不稳,迈一步晃三晃。瞧见萧玉琢含笑而来,小重午更是兴奋,迈着尚不稳当,踉踉跄跄的脚步,冲着她就去了。 小妇人吓了一跳,连忙将小重午抱进怀里。 梅香瞧见小郎君,正是兴奋,却见忽而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小重午,她皱眉气闷。 正要呵斥,却见娘子很是有耐心的缓步上前,柔声道:「阿娘的小重午,已经会走路了么?好厉害!」 那小妇人这才笑起来。「娘子,小郎君长牙了!」 萧玉琢闻言面上惊喜。 小重午好似听懂一般,咧嘴沖他娘笑了起来。 咧开的小嘴里,恰看到门牙的位置上,露出米粒大小的一个白点儿。 「真是长牙了,小重午好厉害!」萧玉琢抱着儿子,惊喜道。 「叫婢子们也看看?」梅香几个也跪坐在席垫上,惊喜的抱着小郎君,左看右看。 小妇人见萧玉琢和她的婢子,关系如此亲近,倒像是亲眷家人一般。 她眼中不由有些艷羡。 萧玉琢逗了小重午一会儿,见小重午困了,她亲自拿勺子餵了小重午吃奶,见他睡着,仍旧把她交还给小妇人。 小妇人忐忑的看了她一眼。「娘子……」 萧玉琢抬眼看她,「有什么话说?」 「当初郎君要和娘子共处一院的时候,婢子有些害怕……」小妇人低声道,「婢子害怕娘子会就此将小郎君夺回去,再不叫婢子看顾……」 萧玉琢微微笑了笑,「他如今已经认得你,且你照顾他这般用心,我岂能看不见?你照顾小郎君,我放心。」 小妇人脸上有欣喜之色,她将小重午放回到床上,回来给萧玉琢磕了个头,「婢子以往以为娘子是狠心之人,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慈母之心,婢子真是误会娘子了,求娘子恕罪!」 萧玉琢弯身扶她起来,「你未曾见过我,未曾知道我,只见我不在儿子身边照顾他,自然会误会于我。如今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晚。」 小妇人颔首道:「娘子身边的婢子一个个并非对娘子唯唯诺诺,娘子却待她们如亲眷一般,婢子只盼望……」 她似乎有些不敢说。 萧玉琢看她一眼,「盼望什么?」 「只盼望娘子也能……信任婢子,好叫婢子一直照顾小郎君。」小妇人斟酌词句,缓缓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回头看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她们待我如亲人,关切忠诚耿直,我才待她们如此。你若尽心尽意照顾小郎君,免我后顾之忧,自然也是我的亲眷。」 小妇人眼中有激动惊喜之色,连忙弯身要向萧玉琢行礼。 萧玉琢拍了拍她的手,「照顾好小郎君。」 小妇人颔首道是。 萧玉琢离开东院,便带着丫鬟回到西院里,和竹香梅香商议开武馆的具体细节。 竹香自告奋勇,要管理教习武艺方面,「婢子不才,但怎么说应该也能当个女教头吧?」 梅香笑看她一眼。 竹香忙道:「不过管理钱财,聘任武师父这样的事儿,婢子就不行了,还得靠梅香!」 梅香得意一笑。 竹香想了想,「娘子,关三爷的子弟兵有帮派,叫长青帮,那咱们的武馆也得有个名字,没有名字,就好似没有心魂,没有主心骨,人心是散的,唯有有了名字,才能叫众人的心都归在一处呀?」 萧玉琢垂眸,几乎是没过脑子的,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精武门?」 「精武门……」竹香沉吟片刻,「这名字好,朗朗上口又简单。」 萧玉琢咧了咧嘴,这名字也不是她想的。 「具体的事情,竹香和菊香商量,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地方,咱们在细细讨论。」萧玉琢吩咐道。 「那婢子们先去看看地方。既是习武,总的有个像模像样的场地开武馆。」梅香说道。 「那武师父从哪里请来呢?」竹香问道。 菊香戳了戳她,小声道:「你傻了?」 说完,她轻笑着抬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竹香愣怔片刻,恍然明白过来,她嘿嘿一笑,再不多言。 萧玉琢看她们眉来眼去,不由无奈,谁说她请武师就一定要找景延年帮忙了? 她将开武馆的事情吩咐下去,就去了豫和园的会场盯着。 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五进三,而后是评出三甲名次的比赛了。 一场在长青帮的帮助下,办得声势浩大的选秀活动就要落下帷幕。 越是到最后,就越是激动人心,可越是这时候,就越不能出错。 她原本是想歷练刘兰雪。她胆子大,经过歷练必定能独当一面。 可没想到她被关三爷选中,去长青帮里习武,她只能另外培养身边的人了。 竹香梅香在忙活武馆的事情,菊香对此毫无兴趣。 倒是陈曦月似乎对这些色艺双绝的女子,很是艷羡,对活动也颇有兴趣。 萧玉琢便事事都将她带在身边,有些时候处理问题还会先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陈曦月在越王府那个环境下长大,一开始不敢说话,问她什么都红着脸说,自己没有想法。 后来跟着萧玉琢见过的事情多了,萧玉琢也有意锻鍊她,并不断的鼓励她。 「没事儿,只管说,说错了还有你家娘子呢。就是把事儿办砸了,后头还有长青帮呢,怕什么?」萧玉琢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轻松浑不在意的笑。 陈曦月的胆子在这活动最后几天的紧张时刻里,也越来越大了起来。 人还是要多经歷事情的。 经歷多了的陈曦月,气质好似都被洗鍊的和以往不同了。 最后决出的前三甲,票数都高至百万钱。 除却租用豫和园的开支,人手上的开支,以及一些上下打点的钱,这些都是烟雨楼的纯收入呀! 一开始帐房们每日算帐的时候,眼珠子都是红的。 后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帐册报到萧玉琢面前,萧玉琢叫梅香和她一起看帐的时候,梅香还是大大的惊讶了一把。 「娘子现在好有钱!这活用的现钱,比当初还是寿昌郡主的时候,还多呢!」梅香惊嘆道。 她这么一嘆,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萧玉琢望着帐册出神。 几个丫鬟都望着萧玉琢,不敢作声。 竹香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梅香,小声道:「都说你伶牙俐齿的,我怎么觉得你最不会说话了?」 梅香吐了吐舌头,「人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我是忘形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好了,好好算帐,如今这点儿钱算什么,你们忘了,我可是要做一代女陶朱的人!」 丫鬟们都附和着笑起来。 正要低头下去,烟雨楼的小厮却匆匆赶来报信儿,「娘子,不好了,有一帮人到了烟雨楼,说他们是从长安城来,要见前三甲。」 萧玉琢微微一愣,「从长安来看活动的人可不少,想看前三甲,就去豫和园吶?」 「不是,他们说,他们是从宫里来的,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是圣上派来的!」小厮后一句说的很小声。 屋子里的主僕们还是都听见了。 圣上派来的? 萧玉琢面色一紧,丫鬟们更是有些紧张。 纷纷忐忑的看着萧玉琢。 「走,曦月同我去看看。」萧玉琢起身道。 若真是圣上派来的人,那极有可能认识她。 现在可不能让圣上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 萧玉琢带着陈曦月来到烟雨楼,从后门进了院子。 听闻楼里的龟公将宫里来的人请到了二楼空闲的雅间里。 萧玉琢没法儿去看,免得叫人认出她来,「人长得什么样子?」 龟公一番描述。 萧玉琢眉头越皱越紧,「嗓子尖细,那是圣上身边的太监内侍?」 「瞧着那作态也像!」龟公说道。 那萧玉琢就更不能亲自去了,「曦月,这事儿得交给你,我不能去见宫里的人,你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的,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先自己拿主意,叫他们以为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陈曦月有些紧张,「娘子……婢子虽说长在越王府,可婢子一直都是在宛城的越王府里呀,婢子没有去过长安,更没有见过宫里的人……婢子不知道规矩……」 她明显是很有些紧张。 「别怕,宫里的人,也是人,不会吃人的。」萧玉琢笑了笑。 陈曦月却有些笑不出,「那他们若是提什么条件,要求,婢子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要见前三甲么?你告诉他们说,前三甲最后的名次还在争夺之中,如今人都在豫和园里,在烟雨楼见不着。」萧玉琢握着她的手,「别怕,你后头还有你家娘子,你家娘子后头还有长青帮呢!」 陈曦月稳了稳心神,重重的点头,深深的望着萧玉琢,「娘子,那婢子去了啊!」 「你不是觉得你爹叫弟弟上学,不叫你上学不公平么?如今就是证明你并不比男子逊色的时候!若是个男子来应付这一切,他可会紧张害怕,可会退缩?」萧玉琢缓缓说道。 陈曦月眼眸之中不由一亮,「我不知弟弟会不会害怕,但同样的情况,我一定比他做得好!」 她握紧了拳头,转身向二楼雅间走去。 雅间里头坐了三个没长鬍子的男子,气势神态颇有些女里女气。 门外头还站着好几个护从。 陈曦月抬头挺胸,带着两个烟雨楼的丫鬟,便往雅间来了。 临进门,她还在心中叮嘱自己,「烟雨楼是我的产业,我如今是正正经经的东家!」 「见过几位爷。」陈曦月微微俯身,学着娘子平日里福身的样子,知礼又不显得谄媚。 「这位就是烟雨楼的妈妈了?」来的三个男子中,唯一在坐着的那人问道。 陈曦月笑了笑,「您这么称唿也可,旁人都叫奴家月娘,奴家是这里的东家。」 「原来是东家,失敬失敬!」那男子拱手说道。 陈曦月也坐了下来,「听闻几位是从长安城来?要看选秀,可往豫和园,如今在烟雨楼可是看不到。」 「杂家们已经打听过了,如今来到烟雨楼,就是为了见东家的。」那人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来,「待三甲名次定下,杂家要带她们入宫。」 陈曦月表情一凝。「入宫?您是指……」 那男子笑了笑,「东家是聪明人,入宫,自然是要伺候天子的。」 陈曦月没有应声。 娘子办活动,是打算在活动以后,将前三甲都挂名在烟雨楼,日后为睹前三甲花容,烟雨楼的生意必定兴隆。 可如今这人却要带走前三甲,娘子能同意么? 若是娘子在这儿,娘子会如何应付? 「便是前三甲,曾经也不过是风尘女子,如今烟雨楼的活动把她们捧道众人仰视的位置上,圣上能招她们入宫,也是她们的福气。更是你烟雨楼的福气,东家娘子可别犯煳涂呀?」那男子笑着提醒。 陈曦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您有所不知,这活动烟雨楼也是花费了大力气的,更承诺给前三甲有不少的好处,都是烟雨楼自掏腰包,就是为了能叫烟雨楼借着她们的名气,叫更多人趋之若鹜……您现在讲她们带走,岂不是……」 「大胆!」男子后头站着的另一人立时尖声呵斥道。 陈曦月被他吓得心神一晃,抬眼看着中间那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令牌往前一摆,「这是圣上御赐,花鸟使之令。」 花鸟使就是为了圣上在民间挑选美貌女子,而设立的职位。 只要花鸟使看上的女子,不管家中愿不愿意,都要欢天喜地的送到京城去。 倘若有抗拒,必定受到花鸟使的举报,还有圣上的雷霆之怒。 良家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本就没有什么权力地位的风尘女子。 陈曦月心头越发紧张。 那中间坐着的男子倒还算和蔼,「杂家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此事乃是圣上吩咐的,东家娘子不要只看到眼前的一点儿利益,当往长远了想想。此事,对你烟雨楼是大有好处之事呀!」 陈曦月紧皱着眉头,深深看他,「还请明示?」 「你想,若是平时平常,这些风尘女子,可有幸能够入宫?如今凭藉着烟雨楼的活动,她们却能入得宫中,日后烟雨楼若是再办此等活动,那还不叫人闻之疯狂?那时候才是真的趋之若鹜呢!」男子柔声说道。 陈曦月见他眉目和善。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本想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并非真的东家,这事儿答不答应,还是要问娘子的。 「可否给月娘一些时间,叫月娘考虑……」 「哈哈,娘子果然是东家么?」那人突然问道。 陈曦月心头一紧,「自然是,这事儿还做的假么?」 「既是东家,就该知道,宫里头的话不是容得你考虑,容得你商量的。」那人笑了笑,态度却是坚决。 陈曦月当即明白过来,他人那般说,只是为了劝她想开。而不是给她考虑的余地。 这事儿,她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好,」陈曦月想起娘子的话,不由挺起胸膛,「既如此,那我这就叫人去安排,不过前三甲名次角逐,还有两三场比赛,也就一两天的事儿,大人从长安来,不若先看了比赛,月娘再安排了人,带着大人们,好好在这宛城玩上一两日?」 男子笑了笑,眼中的怀疑这才淡了下去,「东家娘子客气,比赛再缓上两三日,叫三位佳丽略准备一番,五日后,必定要启程还京。」 陈曦月哦了一声,颔首应了,「那还有五日时间,月娘应当好好接待几位才是,宛城还是很有些秀丽风光的。」 「东家娘子不必麻烦了,我们从宫里来也算是公干,已经告诉驿馆,和宛城刺史知道,不必娘子招待了。」几个男子说完话,收起花鸟使的令牌。便起身要离开。 萧玉琢站在过堂后头,看着陈曦月送几人下楼。 其中走在最前头那身影,她还真的挺眼熟。 不过这些人如今穿的是常服,宫里的人,她见得时候都是穿的统一服饰,只凭背影,一眼,还真挺难辨认。 陈曦月不知说了句什么,走在最前头那人,勐然笑着回过头来。 萧玉琢看到他的脸,当即缩回到过堂后头。 拍着心口缓缓吐了口气。 还真是宫里头来的内侍呀! 陈曦月回来的时候,见萧玉琢正在后院屋子里转圈踱步。 「娘子说说得对,宫里头来的人也是人,他们不吃人,婢子根本没必要害怕!」陈曦月语气有些兴奋。 却见原本淡然的萧玉琢。这会儿却有些过于沉默了。 「娘子怎的了?」陈曦月狐疑问道。 萧玉琢勐然抬头看她,「宫里的人来,是干什么的?」 陈曦月抿了抿唇,「正要告诉娘子,他们说,他们是来带前三甲入宫伺候圣上的,还说圣上赐了花鸟使的令牌,这都是圣上的意思。」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 「婢子原想着拒绝的,可他却怀疑了婢子是东家的身份,还说这事儿不是商量的,违抗就等于违抗皇名。为了不叫他怀疑,也为了打发他走,婢子就应下了这事儿。」陈曦月小声说道。 「你做得对。」萧玉琢眯眼,「圣上叫花鸟使来带人,确实并非商量。」 陈曦月松了口气。 「前三甲的名单呢?」萧玉琢问道。 陈曦月立即开口说:「前三甲有一个是自己报名的胡人,还有一个是临近州郡来的当红姑娘,咱们烟雨楼也有一位呢,正是芙蕖!」 萧玉琢闻言,勐地抬眼看她,「芙蕖入围前三甲了?」 陈曦月连连点头,「是啊,婢子打听了,她自持淸倌儿身份,原本票数不够入围三甲,可自从有一日,周将军退出了评委席之后,她的支持票数就飞涨起来,声望很高呢!」 萧玉琢不由勾起嘴角,「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准备马车,咱们去一趟豫和园。」 萧玉琢来到豫和园。 这会儿恰逢休息,有暖场的姑娘在台上表演,三位佳丽则在豫和园给她们各自安排的院子里准备最后的节目。 萧玉琢来探望芙蕖,倒是叫芙蕖很是惊讶。 「娘子为表公平,不是一向不踏足佳丽们所住的院子的吗?」她不由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但如今有个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什么事?和选秀有关?」芙蕖问道。 萧玉琢沖她点点头,进了屋子,除陈曦月以外,其他人都摒出门外。
第13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娘子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吧?这般慎重?」芙蕖为她倒了茶汤。 萧玉琢抬眼看着芙蕖精緻且透着清秀的眉眼。 她打量的视线,叫芙蕖有些莫名的紧张,「娘子?」 「你可想过,活动结束以后要做什么?」萧玉琢轻声问道。 芙蕖不由皱了皱眉,无奈的笑了笑,「听说前三甲,烟雨楼设有现金大奖,我只待拿了这钱财,就游歷大夏的大好山河……可有时想想,看了山河还能做什么?除了这卖弄风情的琴棋诗画,我什么都不会了……」 「有琴棋诗画就够了,如今有另一条路摆在你面前。」萧玉琢忽而压低了声音说道,「花鸟使你可曾听说过?」 芙蕖皱起眉头,「略有耳闻,听说是专门为圣上在民间搜罗貌美女子,进宫服侍圣上的。」 她说完自己笑了笑。 「娘子莫不是煳涂了?花鸟使挑的都是良家子,而参加烟雨秀宛城的,可都算不上良家子呢,娘子若是将我们送给花鸟使,这容貌虽说能过关,身世也过不了关呀?」 萧玉琢摇了摇头,「也许是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办得太过声势浩大了吧,不是我找花鸟使,是花鸟使找上了你们。」 芙蕖脸上的笑容立时凝结,「娘子说什么……」 「花鸟使要把前三甲接进宫中,伺候圣上。」萧玉琢缓缓说道,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芙蕖脸上只剩下震惊,回不过神来。 良久,她才幽幽嘆了一口气,「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能得了前三甲,也是这辈子能得到的最高荣耀了。没想到……竟还有翻身的一日?进宫,宫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我来寻你,就是要告诉你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若要在宫里那样的地方生存下去,你要懂得的东西。」萧玉琢沉声道。 芙蕖惊愕看她,「娘子知道宫里的事?」 萧玉琢没理会她的问题,却是将宫里有几位地位尊贵,娘家势力雄厚,千万不能得罪的娘娘跟她讲了。 又跟她讲了一些圣上的习性,喜好。 以及她刚进宫的时候,有哪些地方需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能有疏漏的。 她从回忆里能找到的东西,都告诉了芙蕖。 芙蕖是聪敏之人,进入状态很快,她连连点头,将事情都谨记在心。 「还有就是,不管你想爬上怎样的位置,一开始千万不要冒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经过厮杀,经过千锤百鍊,才爬上今日的位置,表面和气的,未必心里就一定柔软。」萧玉琢又叮嘱道,「皇后娘娘一直没有儿子,倒是可以亲近,先由得另外两位佳丽,在圣上面前表现,莫不要急功近利,爬的越快,死的越难看。站稳了脚跟,再谋其他。」 芙蕖深深看着萧玉琢,「娘子究竟是什么人?竟对宫中如此了解?」 萧玉琢笑了笑,「我是什么人,你不必在意了,记下我的话,也不枉我白跑一趟。」 「娘子叮嘱,句句恳切,句句是为了婢子好,婢子定谨记在心,绝不敢忘。」芙蕖起身行礼,「只是娘子说的,既要做低伏小,又要四处打点。不能让圣上忘了我这号儿人,又不能毛尖儿,这……」 「你是聪明人,自然能做到。」萧玉琢沖她点了点头。 「娘子既如此了解宫中,定然不是普通之人,芙蕖不问娘子身份,可否向娘子求个恩情?」芙蕖忐忑问道,「他日若芙蕖能在宫中飞黄腾达,必图报偿!」 萧玉琢神色一凝。 芙蕖已经弯身跪下,「宫中想要爬上高位,必定是千难万险,一个小小的烟雨楼,曾经为了争名夺利,也有厮杀,更何况宫里那样的地方。求娘子帮我,我必报答。」 萧玉琢想了想,起身扶她起来,「好,我答应你,你也记得今日的话。」 芙蕖再行礼,「娘子适才告诉奴家那么多,已经叫奴家走到了其他人的前头,奴家断然不敢忘娘子恩情。」 萧玉琢心头如风雨初霁。 陈曦月扶着她的手,悄悄离开豫和园,马车上忍不住问她,「娘子为何要帮芙蕖?怎知道她会报效娘子呢?」 「她只是烟雨楼的清倌儿,到了长安,到了宫中有什么依仗?她是聪明人,知道得为自己找个靠山,除了我,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萧玉琢笑了笑,「且如今我和她的利益没有冲突,彼此相帮,倒是互利互惠。」 「娘子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陈曦月狐疑问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一时可能看不到好处,可时日长久了,谁又能说得准呢?」 刚回到玉府,便有烟雨楼的小厮又寻了来。 「月娘子,您叫盯着的那几位爷,回了趟驿馆以后,往周将军府上去了。」小厮并报说。 陈曦月连忙转向萧玉琢禀报说:「娘子,从宫里来的那几位内侍大人,往周将军府去了。」 萧玉琢脸色骤然一凝,「不好!」 陈曦月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怎么不好了?」 「将我存在聚财宝柜房的钱财票券,拿出百万钱来!」萧玉琢立即吩咐道。 陈曦月连忙应了。 「拿着现金的票券,派人送到周将军府上,一定要亲自交给他,告诉她是玉府,玉娘子送给他的。」萧玉琢沉声说道。 陈曦月连忙去找梅香要钱,又马不停蹄的叫人送去周将军府。 她气喘吁吁的回到萧玉琢面前的时候,见萧玉琢正凝眸站在窗边,心事重重。 梅香得了信儿,也和竹香匆匆赶回来。 瞧见她那般安静的立在窗边,几个丫鬟却都有些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竹香推着梅香,轻手轻脚的凑了过去。 「娘子为什么事儿操心?怎么突然要给周将军送钱?」梅香小声问道。 竹香也跟着补了一句,「如今开武馆,正是用钱的时候呢……」 萧玉琢转过脸来,看了两丫鬟一眼。 丫鬟们都不做声了,有些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宛城的生活好不好?」萧玉琢低声问道。 梅香和竹香连连点头,「好呀,又有事情干,又没人辖制着,想干嘛干嘛,这日子再快活没有了!」 陈曦月不知道她们在长安的时候生活怎样,但跟着娘子以后,明显比以前的日子有意思多了,见识也多多了。 她也跟着连连点头。 「可是万一有人不想叫我们过这样快活自在的日子呢?」萧玉琢又问。 三个丫鬟脸色一变,「谁?!」 萧玉琢转脸望着窗外一株盛放的腊梅花树,眼睛微微眯起。 「你们可知道,从长安来的花鸟使,是谁?」萧玉琢问。 竹香和梅香都看向陈曦月。 陈曦月连忙摇头,「我不认识的……」 「是圣上身边内常侍,梁恭礼。」萧玉琢说道。 「怎么是他!?」梅香惊叫一声。 当初萧玉琢被关在宫中的时候,可是没少见过他。 他对娘子也是异常熟悉。 当初娘子不肯见梁生,躲着梁生就是因为他义父梁恭礼乃是圣上身边第一内常侍。 「而他现在去了周将军府上。」萧玉琢又道。 梅香皱眉。 竹香却大叫一声,「周将军他知道娘子在宛城啊!先前他还被将军给打了一顿,他会不会告诉梁内侍……」 丫鬟们不说话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梅花盛开,冷风将悠悠香气送进窗内,却舒缓不了此时一屋子紧张的气氛。 一切才刚刚开始,娘子筹谋准备了这么多事,才刚刚露出些生机和希望来。 若是这时候叫圣上知道,那…… 梅香的小脸儿先垮了下来,连开武馆,准备的那些东西,她这会儿都没心思看了。 竹香抿着唇,双拳握得紧紧的,似乎想跟人拼命,又不知道该找谁拼命一般。 「他们不是来带前三甲佳丽入宫的么?他说五天后就离开。只要瞒过这五天,就不会叫圣上知道。」陈曦月缓缓的说,「周将军知道娘子在此已经很久了,他这么久都没禀奏圣上知道,如今应当也不会说吧?」 「可他原本不知道景将军也来了呀?」竹香撅嘴,「将军还在他府上,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呢,结果那天李慧芝又摔了一跤早产了……事儿赶事儿的,怎么能保证他现在不会说?」 陈曦月皱眉看着她,「竹香姐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叫娘子安心么?」 「心存侥倖,终究不是办法。」萧玉琢忽而开口,「好在咱们如今也不是全无准备,去备些厚礼。倘若周炎武真的说出什么来,咱们还得往长青帮走一趟,去求助关三爷了。」 三个丫鬟应了声退下。 萧玉琢临床摆出了纸张,拿碧玉镇纸压了,在窗前练字。 人说练字最是考验一个人心性了,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要静下来心来。 她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道,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练了好些张小楷,手腕都酸了。 天色也不知不觉暗沉了下来。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 屋里烧着暖炉,窗外送进的寒风,和背后暖炉里的暖意对抗着,好似谁也不肯妥协。 「娘子,摆饭吧?」梅香在门口说道。 萧玉琢这才放下笔来,「好。」 她话音刚落,竹香却从外头回来。表情很有些仓惶,「娘子,周将军府上来人了。」 梅香要摆饭的动作都是勐的一顿。 「周将军派来的人说,将军请娘子过府一见。」竹香紧张的口吃都有些不伶俐。 萧玉琢点了点头,「好,他要见我,我正好也听听他想跟我说什么。」 「娘子,万一这是个圈套呢?」竹香提醒道,「万一他已经和梁内侍串通好了,就等着娘子去,好将娘子抓起来,送回长安呢?」 梅香也跟着点头,「是啊,娘子不能去!」 萧玉琢皱了皱眉,「景副帮主可曾回来了?」 丫鬟们摇摇头,「东院还没动静。」 「竹香去一趟长青帮分舵,若是我不能及时回来,就求助关三爷救我。」萧玉琢吩咐道,「曦月去烟雨楼,带几个机灵的小伙计,带着火油,悄悄埋伏在周府外头,若是两个时辰我不出来,就放火烧了周府,趁乱也能逃出来。」 「若是周府起火,婢子就带着长青帮的人冲进去救娘子!」竹香说道。 萧玉琢点头而笑,「好。」 安排好了退路,她带着梅香和菊香,往周府去了。 梁恭礼已经离开了周将军府上。 萧玉琢来的时候,周将军正坐在花厅里等她。 见礼之后,周炎武请她落座,叫人上茶。 丫鬟放下的茶盘之中,却有一叠票券。 正是萧玉琢叫人送来给他的百万钱,百万钱对于一个在长安城中位分不高的武将来说,这么多的现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聚财宝柜房的钱,可当现金花用,也可到柜前,随时取出现钱来。」萧玉琢看了看那票券,却是没有伸手拿,「怎么,将军是嫌钱少么?」 周炎武面色沉冷,眉头紧蹙,「几十万贯,实在不少了。」 萧玉琢笑了笑,「将军若嫌不够,再容我几天,待豫和园的活动结束以后,清算帐目,再给将军送来。」 「我不要钱。」周炎武突然说道。 萧玉琢心头一紧,她身后两个丫鬟的唿吸也微微加重。 不怕要钱的,就怕给钱也不要的,那就不好打发了。 「我不跟你绕弯子,今天圣上身边的内常侍梁恭礼来我府上了,他跟我打听娘子来着。」周炎武说着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的钱送来的倒是时候。」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娘子不问我如何回復他的?」周炎武问道。 「周将军若是已经告诉梁恭礼,我就在宛城,只怕现在,我也不能坐在这里。和将军说话了。」萧玉琢缓声说道。 周炎武点点头,「娘子送来钱财,叫我知道,娘子是想同我和解的。」 萧玉琢轻笑,「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娘子如今背靠长青帮,得关三爷信任,又有景将军和越王殿下愿意为娘子鞍前马后……」 「这话言过其实了。」 「这话一点儿没错!」周炎武哼笑一声,「我是男人,了解男人的心,若是我真把娘子的事儿告诉了圣上,娘子不好过,越王和景将军也会把我当仇人,我自己也不好过。既然娘子愿意和解,那和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萧玉琢微微颔首,「周将军打算如何和解?」 「慧芝一直恨恶娘子。我在更早的时候就看不惯景将军……咱们是不是也算宿仇了?」周炎武呵呵笑了一声,「可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是娘子为慧芝和我,接生出我们的儿子来……」 周炎武长嘆了一声。 厅堂里除了他沉郁的嘆息外,再无旁的声响。 这叫厅堂里的人,心口都有些闷闷的。 厅堂里沉郁的气氛之中,只能隐约听见冷风唿啸刮过树梢发出的呜咽声。 像是漆黑中的哀哭,叫人心头生凉。 周炎武的眼眸微垂,神色隐在灯光中,叫人看不分明,无法猜测他此时究竟作何打算。 萧玉琢盯着那跳动的烛光,没有催促,却是急速的推想着。 周炎武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娘子既接生了我儿。打从那日起,你我两家的恩怨,就算了解了吧,娘子于那孩子有恩情,不知娘子可愿……」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被他沉沉似乎暗含了许多深意的眼神,看的一愣。 可愿?可愿什么? 「娘子可愿做那孩子的干娘?认我儿为义子?」周炎武目不转睛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则被他这个要求,弄得一愣。 一时间不甚明白他为何会有此要求。 「他虽没了母亲,却还有将军这顶天立地的父亲在,我不过一休夫寡居的女人,认他为义子,这……」萧玉琢看着周炎武的表情,揣测他的用意。 周炎武笑了笑,「娘子真是谦虚了,娘子休夫不假。可景将军亦或是越王,对娘子的情谊,周某岂是瞎子么?且娘子如今又和长青帮的关三爷交好,娘子的势力必会与日俱增。这孩子命苦,可怜。 他来到这世上之前,他娘并不多么在意他,也不心疼他。我因着他娘的缘故,也疏于对他的怜恤之情。叫他这般悽苦的来到这世上,他如今还能活着,实在是个奇蹟了,也是娘子给的恩情。 娘子既接生了他,说明娘子和他有缘分。娘子多个义子,也叫我两家宿仇做个了结,如此,岂不是两全么?」 周炎武说完。便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眉头微蹙,一时没有表态。 周炎武指了指她手边的茶盘。 茶盘里放着那些票券,值百万钱,「这钱我不要,请娘子带回去。圣上身边梁常侍的打听,我给搪塞了回去。他在宛城待不长,娘子避着他就是。也算是那晚,娘子救我儿的恩情,我偿还了。」 萧玉琢微微颔首,「多谢将军。」 周炎武看着她,眼中分明含着期待。 但他动了动嘴,却没有再说出口来。 萧玉琢轻嘆了一声,「将军是府兵出身,却得了圣上的信任,按说将军的前途才是不可限量,可将军却要儿子认我为干娘,莫不是将军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 萧玉琢这么一问,周炎武的脸色立时变了一变。 他看着萧玉琢的眼中,满是愕然。 萧玉琢笑了笑,「我果然猜对了。」 周炎武皱着眉头,别开视线。 难怪,难怪她已经在宛城这么长时间,圣上却还不知道她在这儿,没有派人前来将她捉拿回长安。 原以为是李慧芝想趁着她在宛城的时候,以报私仇,所以没有告诉圣上。 毕竟她被捉回京城,等着她的结局未必是死。 可如今看来,是周将军自己也不想告诉圣上,加之他府兵的出身,很有可能让他效忠的人。并非当今身上。 大夏国内,有两大类兵马。 一种是圣上亲兵,直接由国库出资供养。像景延年曾经带的羽林军,神武军等。 还有一种,是由地方政府供养,称为府兵。非战时,府兵会隔一段时间,调换到长安效职。这些兵马归兵部统筹,为南衙军。 周炎武是从南衙军里提拔上来的,他曾经也想效力羽林军,却没有被选中。 「将军既是有隐情,那我便不多问了,免得将军为难,我们之间刚缓和的气氛,又变得格外紧张。」萧玉琢笑了笑。 周炎武却是看了她一眼。忽而说了一句,「天下将不太平,我欲将儿子认在娘子身边,也是可怜他,想要多为他谋一条生路。」 「如今太平盛世,不太平这话……从何说起?」萧玉琢不由问道。 周炎武却是再不肯多说,只看着她,等她答应或是拒绝。 这时侧间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只是哭声孱弱,如小猫。 不像她家重午,那一扯开嗓子嚎哭,就是天崩地裂,房顶都要被掀翻。 当了母亲的人,可能心都会格外的柔软。 萧玉琢听闻这哭声,就有些动摇了。 周炎武又叫人将孩子从隔间里抱了过来。 萧玉琢看着那小小的婴孩,那么小。脸儿还没有巴掌大。 紧闭着眼睛,小嘴儿张着,呜啊呜啊的哭。 「他是不是饿了?」萧玉琢忍不住问道。 「娘子给个话,这就把他送回去。」周炎武说道。 萧玉琢轻嘆一声,「罢了……就当我多个儿子吧。」 周炎武立时起身,拱手向她行礼。 奶娘抱着小小的孩子,连忙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 「请娘子为他赐名。」周炎武说道。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 周炎武立即解释了一句,「娘子是有鸿运之人,这孩子却命不好,早产来到这世上,若能得娘子赐名,定能好生活着,长大成人。」 萧玉琢想了想,她还真是运气好。过劳死非但没死,还让她以郡主至之尊在这世上活了过来。 或许这早产的孩子,真能沾沾自己的福气,也命大些? 「将军若盼他健康长寿,那『长康』如何?」萧玉琢缓声说道。 周炎武连忙颔首,「多谢娘子赐名。」 丫鬟和奶娘一道上前,抱着孩子,跪在萧玉琢面前,给她敬茶。 萧玉琢正要把茶盘里的票券给那孩子,当做认亲之礼。 周炎武却再次拒绝了,「娘子若诚心认他为儿子,求娘子收起这钱财。」 萧玉琢侧脸看向周炎武,「我既是他干娘了,如何能不给他个见面礼呢?」 周炎武笑了笑,「娘子若心疼这儿子。只盼娘子能把聚鲜楼和烟雨楼的红利,给他一成。」 萧玉琢闻言一愣。 她身后站的梅香和菊香都抬眼向周炎武看去。 这周将军可真不傻!也是实打实的在为他这个早产的孩子打算。 如今这钱财虽多,可毕竟是死的。 聚鲜楼和烟雨楼的一成红利,一年两年的,他绝拿不到百万钱,但日后会越来越多,且是活用的钱。 哪怕这孩子将来不成器,也不用愁吃喝生计,可以活的逍遥自在了。 「好。」萧玉琢笑了笑,「周将军说得对,我既心疼这儿子,就该给他个长久的生计。还请将军备笔墨。」 …… 萧玉琢的车架平平安安的从周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守在府外,随时等着放火烧了周家的人,略微惊了惊。 甚至猜测这会不会是周将军的障眼法。娘子根本不在车内? 却见梅香掀开帘子,把脑袋都探出车外,伸手在口中打了几声唿哨,婉转如鸟儿啼叫。 他们这才放了心,悄悄撤走。 …… 豫和园会场最后几场比赛,总算是顺利的进行完了。 萧玉琢为躲着梁恭礼,不和他撞见,这几天都没有去豫和园。 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陈曦月来统筹安排。 倒是把她的胆量都给锻鍊出来了。 如今她也能昂首挺胸,颇一副掌家之主的模样,从容淡然的安排处理各种事物。 便是一时哪里出了纰漏,忙乱,她也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倒是和她家玉娘子颇有几分神似了。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最后前三甲的名次排出来。 原本能拿第一的芙蕖,却是再最后两场的表现中。出现失误,先是字写错了一个,后是弹琴错了一个音。 这让她的分数受到影响,屈居第二。 倒是那胡人甚是耀眼,一举夺魁,拿走了烟雨楼的奖励五十万钱。 「芙蕖可惜了的,出现两次那么小的失误,结果只拿到了十万钱。」竹香看着结果,摇头嘆息。 萧玉琢却是笑了笑,「她这是聪明,懂得在入宫之前,就收敛锋芒。」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是说,她是故意出现失误的?可是那钱财她就少得了好些,进宫之后,还需要上下打点。」 「她身后有烟雨楼支持,烟雨楼能给她的,又岂止十万五十万?」萧玉琢笑了笑,「芙蕖是个聪慧的,只盼我没有看错她。」 竹香连连点头。 菊香从奉了一碗茶汤进来,「娘子可要出去转转?梁内侍在宛城的这几天,娘子一直都闷在院中。婢子听外头敲锣打鼓的,应该是人已经送走了。」 「不能去送送芙蕖,倒有些遗憾了。」萧玉琢轻嘆一声。 「娘子不是叫曦月去了么,意思已经到了,她定会明白娘子心意的。」菊香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等曦月回来了吧,她回来,才说明梁恭礼他们是真的走远了。这几日在家,能一整天都看着重午,也没有什么闷的。」 她和景延年都住在玉府之中,却一直没有把小重午从东院挪到西院来。 一是因为她担心那奶娘不肯跟着过来,而小重午已经习惯了她的照顾,勐然换一个人,孩子定会不安。 二是她发觉东院的防卫确实较西院更为严密。她不喜欢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又担心重午的安全。 不过是自己多跑几趟腿的事儿罢了,还是不折腾孩子了。 是以这些天,她白日都呆在东院,重午睡了,或是天色晚了,她才回来。 倒是常常撞见景延年,两人拌几句嘴,打个照面,也就过去了。 这般关系,比以往的横眉冷对。似乎已进步了很多。 但两个人中间,似乎总隔着什么,不可跨越。 「娘子,曦月回来了,还带回了好些枝从十里亭折来的春梅。」梅香从外头捧着一大束将开未开的春梅。 萧玉琢笑了笑。 她看着儿子,倒不觉得闷,她身边的丫鬟,却是望着那春梅心有嚮往。 「走,咱们也去十里亭踏春去。」萧玉琢道。 陈曦月叫人送完了梅花,这才回到烟雨楼。 豫和园的会场正在拆卸,烟雨楼的经营,如日中天。 这会儿天色尚早,烟雨楼里却已经热闹起来。 她在后院处理着事物,安排着人清算整个豫和园活动的各项开支收入。 正忙着,却有个小伙计,匆匆忙忙的从前头大堂里跑过来,「月娘子,您快去看看吧?」 陈曦月皱眉抬头,「不是叮嘱过你们许多次了么?遇事儿不要慌,慌有用么?前头出了什么事?」 小伙计喘了口气,「外头来了几个异邦人,说他们是来大夏做生意的回纥人,听闻了烟雨秀宛城的活动,非要见见前三甲的佳丽。」 陈曦月冷哼一声,「这事儿娘子不是已经交代过了,不必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人,乃是宫里派来的花鸟使,将三位佳丽接进宫中了。」 「小人说了,可那人根本不信。硬是嚷嚷着我烟雨楼故意自抬身价,不把他们这外来的客人放在眼里,在前厅里闹事儿呢!」伙计不满道,「这会儿都有好些客官了,他们这般闹下去,影响了旁的客人!」 陈曦月皱眉,放下手里的活儿,提步去往前厅。 「少主,这烟雨楼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您要是不高兴,咱们直接砸了这烟雨楼!」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拱手,对一个身材纤细,比他矮上一个头的俊俏公子说道。 周围的人立时对他们投来惊愕的视线。 陈曦月哼笑一声,「哟,叫我瞧瞧,是什么人要砸我这烟雨楼啊?」 那俊俏小郎君抬手挡住身后那几个高大健硕的僕从,微微一笑,「妈妈你误会……」 「奴家并非妈妈,人称月娘子,这位郎君有礼了!」陈曦月上前招唿。 「我家主子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俊俏公子身后的僕从,不仅人长得壮实,说话气势更是足。
第139章 小人阴毒 陈曦月眯眼看那僕从。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呀?」那人瞪眼抬下巴,很是傲气。 陈曦雨给楼里的伙计使眼色,这来的不是善茬呀?好叫楼里的打手都准备上。 待会儿万一真动起手来的时候,也好保护着其他的客人不受牵连。 「大夏乃礼仪之邦,像大爷您这样气势浑厚的,还真是不多见。」陈曦月微笑说道。 那人一时没转过弯来,直觉周遭看热闹的客人们都嗤笑起来。 他前头那俊俏公子瞪了他一眼,「少说话!」 他抿抿嘴,面有不满。 「我们不是来找事儿的,就是想看看轰动长安城,让长安城许多贵胄都不远千里,跑来宛城看热闹那烟雨秀宛城的佳丽究竟是何模样?」俊俏公子说道。 陈曦月微微一笑,「这好说呀,我们楼里好些姑娘都晋级了前二十,前十的也有两位呢!」 「呸,我家少主既是要见,就是要见前三甲!落选的有什么好看?」那壮汉僕从道。 「您来的不巧,前三甲才被宫里的花鸟使带走,如今正在去往长安城的路上。天子也好奇这能进了前三甲的佳丽,究竟有何过人之处。」陈曦月说道。 她脸上端着笑,不卑不亢的。 那俊俏公子的脸儿却冷了下来,「原以为你是个知礼的,原来也这么没分寸。我从长安城而来,我怎么不知道天子要见妓女出身的前三甲?」 「看郎君不是大夏人吧?」陈曦月笑了笑,「我大夏楼里的姑娘,也有清倌儿红倌儿之分的,清倌儿都是落魄的才女,颇有才情。便是大家闺秀也未必有她们的学识,吟诗作画,抚琴对弈,这才子佳人的东西,没有她们不擅长的,圣上叫这样的才女进宫,无聊时解个闷儿,有何不可?」 「哼,多半是你在搪塞我,看不起我回纥人不是?」那俊俏郎君怒哼一声。 陈曦月连忙笑道,「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来的都是客。只是您要见的人,已经走了,我想给您见,不是也给不了您么?」 「当真给不了?」俊俏公子微微一笑,「真给不了也就罢了,我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不过大爷既然来了,也不能扫兴而归不是?」 「我们这里多的是色艺双绝的女子,您想听曲儿,还是想喝茶聊天?」陈曦月笑着示意人带红倌儿过来。 那俊俏公子却微微一摇头,伸手在陈曦月的脸上摸了一把,「别的姑娘我不喜欢,就月娘子你,尚能入得我眼!我就喜欢月娘子这样的!」 陈曦月当即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咱们烟雨楼有规矩,请客官守规矩!」 「大爷既然来了,就要按大爷的规矩办事儿!」俊俏公子脸色一冷,「叫你伺候我,也是大爷抬举你!」 陈曦月冷脸,「大爷还是请移步吧,烟雨楼招待不起您这样的大爷!」 「哼,送钱来你不挣,那就是给脸不要脸,来呀给我砸!」那人傲然的往近旁的桌子上一坐。 陈曦月见这些人当真是故意找事儿的,立即挥手叫打手们上前,将人轰出去。 那些人想要砸东西,烟雨楼的打手们自然不叫,推推搡搡的两厢便打了起来。 「让人去寻娘子,再找人去长青帮分舵!」陈曦月沉着脸吩咐道,「也不打听打听烟雨楼的东家是谁,都敢在这儿闹事儿!」 她派出去的一个小厮往玉府而去。另一小厮就直奔了长青帮分舵。 萧玉琢如今正在宛城外十里亭,赏着春梅。 小厮自然寻不见她,正着急,却遇上了从长青帮回来的景副帮主。 景延年见他着急,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儿。 小厮把烟雨楼的麻烦连忙讲了。 景延年抬头看了一眼「玉府」的匾额,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近了,又似乎并没有。 如果他帮她解决了麻烦,那两个人如今这不近不远的关系,是不是也就能打破了? 纵然他从来都不贊成她涉及青楼的生意,但他还是调转马头,往烟雨楼去了。 陈曦月站在屋子正中的台阶之上。 那俊俏公子,正坐在桌子上,陈曦月身边护有打手。他不能举止调戏,却不停地用言语调戏着陈曦月。 许多大胆放肆的词,是陈曦月听都没有听过的,她不禁面红耳赤,又羞又怒。 一旁的客官们,倒是连害怕躲事儿都忘了,兴奋的看着场中的混乱。 景延年大步入门,让长青帮的随从上前忙帮。 那桌子上坐的俊俏公子,侧脸看见他,立时眼中一亮。 他从桌子上一跃而下,离弦之箭一样向景延年扑了过去。 景延年抬手一挥,手指间似有什么东西弹射而出。 只见那俊俏公子似被东西打中,动作微微一顿,「景延年。是我呀!没想到你也在宛城,真的在这儿遇上你了!你也是来看烟雨楼佳丽的么?」 陈曦月见状不由皱眉,这俊俏公子瞧见景将军的这个热乎劲儿,似乎有些怪异呀? 景延年黑着脸看那小公子一眼,「阿尔艾依克,你不回突厥,在我大夏腹地,是要干什么?」 「我只是跑玩儿而已,想着能不能在游歷山河的时候,也遇见你,没曾想真的叫我遇见了呢!」俊俏公子笑嘻嘻说道。 长青帮的人功夫比烟雨楼的打手要好上许多。 他们一帮忙,来寻衅的人立时就被拿下来。 「押出去。」景延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诶,咱们怎么说也是老交情了,我不过是和他们闹着玩儿,你怎么也得给我留几分面子不是?」俊俏公子笑嘻嘻上前,和景延年套近乎之时,手都要搭在景延年的肩上。 不过景延年比他高,略一侧身,将他的手躲了过去,并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抬手一带,勐地往外一送。 只听扑通一声。 俊俏公子整个人,像个麻布袋子一般,被景延年给扔出了烟雨楼外。 楼里这会儿全然肃静下来。 看热闹的客官,伙计丫鬟,包括楼上的姑娘们,全然愣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景延年那身高腿上的身影上。 「景副帮主……」陈曦月连忙从楼梯上走下来,顿身行礼,「多谢您。」 景延年轻哼一声,转身出去。 陈曦月叫伙计丫鬟们,赶紧给客官们送茶送水,把冷凝的气氛再给活跃起来。 有的姑娘得了眼色,赶紧回到自己的雅间里,吹拉弹唱。 烟雨楼立时沉溺于悠扬曲调之中,欢愉的气氛,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除了一楼大厅里头,倒了桌椅板凳满地狼藉,适才的一切,倒像是一场幻觉。 进出烟雨楼的客官倒还十分兴奋的议论着这件事。 「那几个回纥人,还真是没眼色,竟然在烟雨楼闹事儿!」 「是啊,烟雨楼连周将军都不怕,岂会怕他们几个回纥的商人?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没见过世面,还敢在咱们宛城逞强斗狠!没有自知之明!」 说话议论之声,落入阿尔的耳中,他们一行脸色都不甚好看。 「景延年,你和这烟雨楼是有什么关系?咱们老交情了,你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阿尔怒道。 景延年却根本没理会,直接翻身上马,兜马而行。 阿尔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缰绳,「我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聋子?」 景延年垂眸,冷冷看她一眼,「回长安去,要么回突厥。别在我眼前晃,我跟你没交情。」 阿尔气哼,「怎么没交情,我救了你的命呢……好好好,就算这件事儿不提了,那咱们也差一点就成为夫妻了呀?」 「我是有妻子之人,公主请自重!」景延年冷声说道。 陈曦月悄悄从烟雨楼门口出来,恰听闻道这话。 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景延年,又看向那俊俏公子,哦,是姑娘! 景延年称唿她公主,那么她是圣上赐婚给景延年的突厥和亲公主? 「来人,快去告诉娘子……」陈曦月连忙退回到烟雨楼中。吩咐人再去往玉府。 被景延年冷脸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阿尔,自觉大伤颜面。 再加上周遭人指指点点,她更是脸面发烫。 景延年驭马离去。 阿尔气哼一声,也从另外一条巷子离开了。 她那些人高马大的随从都跟在她后面,一扫先前的气势汹汹。 离开之时,他们一行显得灰头土脸。 「公主不必难过,既然景将军这般不识抬举,不领情,不如公主将他身在宛城的消息送入长安,叫他们的皇帝知晓!」随从说道。 阿尔冷哼一声,「难怪他们皇帝几次招他,他都推病不见,原来他早就不在长安了。我好不容易遇上他,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的皇帝?」 「那公主是打算?」随从挠了挠头。 阿尔勾了勾嘴角,「他在长安的时候,就以自己有妻子拒绝我,可我听说,他的妻早就休了他。你说他此时为什么会在宛城?会不会是……」 「他的妻子没死?也在宛城?」随从立即拍了下脑门儿。 「看看他走远了没有,咱们悄悄的跟上!」阿尔冷笑道。 景延年原本正往玉府行去。 可在羽林军的经验,加之在西域领兵的经验,如今更是在长青帮里,多听他们讲述行走江湖所遇见的事儿。 景延年很快便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虽然那些人知道他武功高,六觉敏锐,跟的很远,很小心。 但还是露出了端倪。 景延年没有回头,他笑了笑,叫自己的随从先回长青帮,再转而回玉府。 随从们先行离去。 景延年独自一人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朝城西去了。 跟着他的人,也莫名的往城西去。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城西也越来越荒凉。 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过,那寒气似乎都钻到了骨头尖儿里。 「公主,是不是咱们被他发现了,怎么这不像是回家的路呢?」随从提醒阿尔道。 阿尔冷哼一声,「就算被他发现,也跟着看看,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可是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咱们这么多人,他如今可落了单了,还用的着怕他?」 阿尔说完,抬头一看,却突然不见了景延年的身影。 他和他身下的马,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诶?人呢?」阿尔向前跑了几步,「不是叫你们盯着么?」 天色已经黑透了,前头又有山坡密林。 「咱们跟的远,实在是看不清了,只见他进了林子呀?」随从们低声道。 「走进去找找!」阿尔吩咐道。 她朝着景延年消失的方向跑了好些步,但天色太黑,且有阴云,瞧不见月亮。 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顿身一看,直觉面前有冷寒之气。 「这是什么地方?」阿尔不由问道。 她身后随从连忙从怀中拿出火摺子,这会儿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吹亮了火摺子。借着红光往前一照…… 「妈呀,这是墓地呀?」随从怪叫了一声。 阿尔直觉周遭都是冷飕飕的阴冷之气,「我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了……」 「听说墓地里会有阴魂,专门绊倒经过他们坟前的人……」 「闭嘴!」 阿尔捂着耳朵,几乎要吓哭了。 她抱头往回跑去。 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心惊胆战的回头一看。 忽见林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黑影,向他们一行飘掠过来。 好似随时都能扑在他们的后背上。 「听说,一旦叫亡魂扒在后背上,就再也去不掉了……」不知是谁,小声说道。 那声音冷飕飕的,好像就在阿尔的耳畔。 「我腿软了,快,扶我一把!」阿尔哭道。 她身边随从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跑。 「背着我……」 「不能背,公主,人肩头有两把阳火,一背,这阳火就灭了,鬼就上身了!」 一说鬼上身,阿尔更害怕了,她怪叫一声,撒腿跑的更快了。 终于跑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回头看看,身后哪有什么东西跟着。 她向来胆大的人,竟然会怕鬼吗? 可那坟地当真是阴森森的叫人不寒而慄。 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脚下冒着寒气。 「都是景延年!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戏弄我!我饶不了他!」阿尔咬牙切齿。 阿尔回到客栈里,当晚就发了烧。 她的随从怕她是真的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请了术士来为她驱邪。 阿尔病好以后,就叫人打听,打听景延年住在何处,再也不敢亲自尾随他了。 没曾想,住在何处,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打听不到。 只问出来宛城有个长青帮,很是厉害,长青帮不叫人议论的事情,没人敢妄自议论。 「长青帮?可是个关中那个关家的长青帮?和突厥回纥都有生意来往的?」阿尔问道。 随从说是。 阿尔不敢从长青帮入手,免得惹祸上身,她如今在大夏,毕竟比不得她在突厥那般胆大肆意。 她叫人蹲守在烟雨楼外,「总有再遇上他的时候!看他和烟雨楼的那个月娘子,分明就是认识!」 阿尔让手下去蹲守了几天,也不见他们有有用的消息送回。 她坐不住了,亲自去烟雨楼外的巷子里蹲着。 忽听随从说,烟雨楼后门那条巷子里,来了辆阔气的马车,似乎不同寻常。 阿尔立即去往后巷。 果然瞧见那马车在烟雨楼后门停下,马车上利落的蹿下去个小丫鬟,摆了马凳。 小丫鬟伸手要扶车上的人下来之时,楼里那月娘子也迎了出来。 月娘子亲自上前,弯身恭敬的扶车里的人下来。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娘子气质很有些不同,远远一看,既叫人觉得随和亲切,又叫人觉得如高山白雪,可仰观不可亵玩。 阿尔轻哼了一声,戳了戳身边随从,「你看那女子通身气度,与我比怎样?」 随从遥遥看着那女子,啧啧嘆了一声。 「说呀!」阿尔勐的给了随从一拳。 随从连忙端正脸色,「自然是公主威风了!她不过是个青楼里的女子罢了!」 「什么眼神?她岂能是青楼女子?没瞧见青楼那个月娘子都对她毕恭毕敬的?」阿尔轻哼一声,「说不定她就是让景延年念念不忘,恋恋不捨的人,我得去会会她!」 阿尔说完,便一跃而去。 随从想拦,都没能拦住,「你们别插手!净坏我的事儿!」 随从们只好藏在巷子里。 「哟,这位小娘子好生漂亮,这面皮生的,真真是吹弹可破呀!」阿尔笑着就要伸手往萧玉琢的脸上捏。 萧玉琢身边的竹香立时抬起一脚,正踢在阿尔的手腕上。 阿尔动作也快,连忙缩手回去,不然这一脚,她的手腕不被踢得骨折,只怕也要骨裂了。 「哪里来的登徒子!」竹香喝了一声。 陈曦月看了阿尔一眼,她今日还穿着男装! 她连忙附在萧玉琢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萧玉琢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位郎君若要寻欢作乐,请往前门走。」 「我不喜欢旁人,今个儿就看上你了!」阿尔笑嘻嘻说道。 竹香呸了一声,立时出拳,击她面门。 阿尔连忙躲避。 她生活在突厥,从小就跟着兄长们起码射猎,也会些武艺。 但毕竟是女孩子,又有公主之尊。 和竹香这种专门作为近身侍卫培养出来的武者。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躲过了几招之后,阿尔就开始挨打了。 竹香似乎很不喜欢她,出手专门往她脸上招唿。 阿尔脸上挨了打,很是恼怒,「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么?」 「上来就出言不逊,打的就是你的脸,好叫你长长记性,下次出门记得带上脑子!」竹香冷笑。 「你说谁不带脑子的?」阿尔怒哼一声,忽而从袖中抖出一根短竹杖来。 只是她的竹杖似乎还没能派上用场,就被竹香一把夺过,啪的一声,捏的竹管爆裂开。 竹香抬手扔在一旁。 阿尔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粗鲁!没眼界!」 「说谁呢?」竹香抬脚揣在她胸口上。 阿尔被踹出去老远,跌坐在地。 一时间,她心肝儿脾肺肾都是疼的,「你们都瞎了么?看到我被欺负,也不出来帮忙?」 她躲在巷子中的随从这才唿啦都沖了出来。 竹香皱眉,拳头握紧。 却见那些人高马大的随从只是扶起阿尔,扭头就跑,根本不恋战。 「咦,怎么走了?我以为还要再打一场呢!」竹香拍了拍手。 「只怕是那日景副帮主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怕再遇上景副帮主吧?」陈曦月笑了笑,「娘子里头请,帐目已经核算清楚了,钱财都存到的聚财宝柜房之中,还留有一些现钱在楼里。以备平日里花用。」 萧玉琢点点头,「甚好,如此也可拿出钱来,做精武门的初期建设了。」 陈曦月扶着萧玉琢走进后院。 竹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捏住那竹管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粘在了自己手上? 她进的烟雨楼,没去听帐务的事儿,反正也不耐烦听,她叫人给她打了水,反覆洗了几遍手。 觉得手洗干净了,才作罢。 可到晚上,已经回到玉府之后,她的手却又麻又痒起来。 她挠了几下,觉得那瘙痒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却又加重了。 「菊香,菊香你来看看,我的手是怎么了?」竹香有些莫名。 菊香刚写好一副药膳的方子,听闻她喊,连忙快步过来。 她搭手在她手腕上,「体内有燥热之气。」 「我手痒。」竹香说。 「手痒打几板子?」菊香轻笑。 「不是,是真痒。」竹香无奈。 菊香端着她的手,在灯烛下头,仔细的看了看。 她手上没有任何异样,皮肤略有些黑,手心里有粗茧,不同于一般少女的柔软,她的手粗的像男子一般。 是自幼习武磨练出来的。 「没事。春燥,春季乃是万物生发的季节,这时节最容易过敏,容易生湿热之症,你不似女孩子阴柔,本就阳火旺盛,少吃些上火的东西,多喝凉茶。」菊香到一旁,提笔给她写了个清热补阴的方子。 「明日我再给你调个外涂的药膏,叫你每日抹,你又该嫌麻烦。」菊香轻声说道。 竹香撇了撇嘴,「是挺麻烦呀!」 她咕哝了一声,菊香都说没事儿,她也就没在意了。 次日萧玉琢要唤竹香梅香。带她一起去看看城郊建武馆的地皮时。 梅香和菊香倒是一早就来她身边伺候了,可是她都穿戴好了,却不见竹香的人影。 「竹香人呢?」萧玉琢问道,「昨晚不是她值夜,她怎么起的比梅香还晚?」 「婢子去叫她!」梅香嘿嘿一笑。 她没叫出竹香,却是在耳房中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 「啊----」 听闻声音,萧玉琢和菊香大步向耳房跑去。 梅香站在门口,却是一把挡住门,「菊香快,快来看看她是怎么了?娘子别……别进来!」 萧玉琢狐疑看她,「怎么回事?竹香出事了?」 「她……她怕是生病了……」梅香脸上尽是慌乱。 「你先让开,让菊香进去看看。」萧玉琢沉声说道。 梅香松开了一只胳膊。 菊香连忙进去。 萧玉琢探头往里头看,可是外头天光大亮,屋里头却相对暗淡。叫人看不清楚。 「她生了什么病?你们日日伺候在我跟前,我看了也无妨。」萧玉琢缓声说道。 梅香却是连连摇头,「娘子千万不要进来,还不知是什么病,万一过了病气……」 梅香说着,眼睛里竟涌上了泪。 萧玉琢看不到情况,也越发的着急。 这得是病成什么模样了,才能叫梅香急成这样? 昨日竹香伺候的时候,不还是好好地么? 萧玉琢急的在门外廊下来来回回的走着。 菊香检查了很久,才叫人送出一个药方来。 萧玉琢连忙命人去拿药,隔着门朝里头问道:「竹香怎么样?是什么病?」 「娘子先不要进来,尚不知这病是否会传染。」菊香在里头说道,「竹香从手上到身上,都出满了红疹子。」 梅香看了萧玉琢一眼。垂头道,「娘子远些,别靠近门!」 她伸手将门关上。 萧玉琢直觉心头一顿,沉甸甸的仿佛压了块石头,「昨日还是好好地,怎么会这么快?」 「这红疹奇怪,婢子也说不准。」菊香在屋里头说道。 关着门,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沉闷。 萧玉琢心下难安。 原本要出门的计划,也都推后了。 甚至奶娘听闻她在家,趁着春光好,带着小郎君重午来西院看她,都被萧玉琢让人给挡了回去,还交代说暂且不要叫小郎君来西院。 到了傍晚的时候,竹香已经喝了两幅药。 可她身上的红疹根本没有下去的迹象。甚至有些红疹开始溃烂,流出黄白色透明的液体来。 竹香发着热,人昏昏沉沉的,像是陷入梦魇之中,挣扎不能醒来。 菊香也眉头紧皱,为她调药膏,灌她喝药,给她施针。 能用的办法她都用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了竹香的病情。 好在晚上的时候,菊香满脸疲惫的从屋子里走出来,靠在门框上道:「这么长时间观察,以竹香的发病速度来看,基本可以确认了,这种病不会传染。」 萧玉琢闻言,立时迈步进门。 梅香想拦,被菊香拽住了。 「你干嘛让娘子进来,万一呢……万一会传染呢?」梅香担忧道。 菊香摇了摇头,「不会传染的,这病古怪,或不是病,而是毒……若是不能尽早寻出解毒之方,再不叫娘子见见竹香,只怕于娘子和竹香来说,都是一大遗憾。」 梅香一听,瞪大了眼睛,眼中尽是一片水汪汪的颜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说竹香她……她快……」 菊香垂眸点了点头。 萧玉琢看着竹香。 她脸上尚且还好,只有几个红点子。 可从脖子往下,密密麻麻,出满了红疹,只是红疹也就罢了,偏偏那些红疹有些已经开始溃烂……看起来触目惊心。 竹香虽不似一把女孩子白皙柔嫩,可她小麦色的皮肤也叫人觉得健康舒服。 如今看来……惨不忍睹! 萧玉琢瞬时眼眶就湿了,「竹香,你这是怎么了?」 竹香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底下乱转,似乎她也很想醒过来,却并不能。 虽昏迷,却也不安稳。 「不能把她叫醒么?」萧玉琢问菊香道。 「婢子试过了,不行的。」菊香垂眸。 「这是什么病?」萧玉琢皱眉,眼中焦灼。 「婢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不像是皮疹,倒像是从里头发出来的毒……可以前并未发现她有什么隐藏的病症啊?」菊香皱眉。 听到毒这个字眼,萧玉琢却勐然想到那只被竹香捏裂开的竹杖。 「有没有可能是中毒呢?」萧玉琢立即问道。 菊香愕然一愣,「不……不像啊……」 「来人,去烟雨楼后巷……算了,你同我去一趟!」萧玉琢拉起菊香就走。 夜色都已经笼罩了宛城。 萧玉琢叫人打着灯笼在烟雨楼后巷中寻找。 「这条巷子平日很少有人经过,应该能找到吧?」萧玉琢喃喃自语。 她也在打着灯笼寻找。 「这里,这里有一节裂开的竹管。」 「别动!」萧玉琢立即惊唿一声,「别用手碰那东西。」 菊香听闻声音,也连忙上前,她拿灯笼的光照上前去。 又叫人拿了一根细长的夹子,夹起那竹片嗅了嗅,「这东西古怪,我却分辨不出是什么?」 萧玉琢面色清冷,叫人拿来了匣子。将那些竹片收进匣子里。 菊香发现地上还有些粉末,她拿了瓶子,将那些粉末收进瓶子里。 回到玉府,菊香正在灯下细看那东西是什么。 景延年却听闻了西院的动静,连忙赶来。 西院还有人拦着,却是拦不住景延年。 他寻到萧玉琢的时候,萧玉琢正在竹香房中,坐在床边,为她换头上的帕子。 竹香发热越发厉害了。 「听闻你这边儿出了些麻烦事?」景延年将她唤出来,问道,「我就住在东院,若我不听说,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 「不好劳烦您。」萧玉琢冷着脸,神色很是不善。 景延年皱了皱眉头,先前已经缓和的关系,好似突然间,又降至了冰点,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劳烦我?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 「圣上为将军赐婚,将军虽拒不接受,可好似并未让人死了心呀?人都追到宛城来了,将军还不赶紧回长安去?免得叫佳人久等?」萧玉琢冷嘲热讽,声音透着尖酸刻薄。
第140章 互诉衷肠么? 景延年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萧玉琢,你还有没有良心?!」 萧玉琢抬眼看他,冷笑一声,「我没有良心?」 「我对你的情谊,我对你的心,你看不到么?我为什么来宛城?为什么留在宛城?」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眼问道。 「谁知道你为什么?你闲得慌!」萧玉琢冷哼,别开视线。 景延年被她气的胸口发闷,「好好,我闲得慌!我犯贱!」 他怒哼一声,甩手就走。 走了一半,他却又忽的转过头来,大步走到萧玉琢面前,「你会不会好好说话?究竟遇着什么事儿了?」 萧玉琢狠狠得瞪了景延年一眼,忽而转身向竹香住着的耳房走去。 景延年莫名跟在她身后。 萧玉琢的脚步在门廊下顿住,「她这会儿醒了么?」 菊香摇了摇头,忐忑的看了眼萧玉琢身后的景延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玉琢迈步上了台阶,推开门进去。 景延年站在门外,神色狐疑。 这是丫鬟的屋子,他一堂堂男人,怎么好跟进去? 「不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么?」萧玉琢回头看他。 景延年皱了皱眉,提步跟了进去。 瞧见竹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露在外头的脸上,脖子上,有密密麻麻的红疹。 脖子上的红疹有些已经破了,有些已经结痂。 竹香虽昏迷。但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将军看到了?」萧玉琢低声问道,「将军不妨再看一样东西。」 她叫梅香把那有异状的竹管竹片拿来。 景延年伸手要摸。 萧玉琢立时道:「别碰!」 景延年眉头紧皱,低头小心翼翼的嗅了嗅。 他脸上终于有了恍然之色,「这是西域的毒。」 萧玉琢轻哼一声,让梅香把东西收起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西域之人?」 景延年眼睛微微眯起,「是阿尔艾依克,她是突厥公主,善用毒。竹香和她交过手了?」 萧玉琢点了点头。 景延年皱了皱眉,「既发生了这种事,你早些告诉我不好么?好好说出情况来不好么?非要板着一张脸给我看才如意?」 萧玉琢轻嗤一声,「我可听说,她先前在烟雨楼和你遇见的时候,就扬言说,跟你有交情,我怎知道你们的交情到了什么地步?」 「你……」景延年瞪眼看她,又无奈嘆了口气,提步出了耳房。 萧玉琢也跟了出去。 景延年招来长青帮的随从,「打听那日在烟雨楼闹事的一行人,住在何处,将他们拿下,严刑审问……」 「先打听他们落脚在何处,且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萧玉琢立即说道。 景延年回头看她,「你还有别的打算。」 「将军确定严刑审问,一定能拿到解药么?」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想起当初在西域的时候,严刑拷打阿尔一行并未招供。 竹香的情况却看得出紧急。 阿尔若咬死了不说,他们也不能真杀了她。那竹香就危险了。 景延年对长青帮的人点点头,叫他们照萧玉琢的意思做。 知道了阿尔下榻之处,萧玉琢投了拜帖,要与她相见。 阿尔不知是心思单纯,还是太过自信,竟然一口就应了,约萧玉琢上门,到她所住客栈找她。 萧玉琢当即便乘车前去,只带了菊香在身边。 阿尔在客栈房中接待了她。 「我打听了,人称你玉娘子?」阿尔请萧玉琢坐下。 萧玉琢颔首道谢,「是。」 「你和景延年是什么关系?」阿尔直接问道。 萧玉琢不由抬眼看他,直唿景延年姓名的人很少,就连关三爷也一直称唿他修远,这突厥的公主,好生狂傲。 「故交。」萧玉琢道。 阿尔笑了笑,抬起手指摇了摇,「玉娘子不诚实。当初景延年拒绝圣上赐婚,我打听了,他是因为牵挂自己已死的妻子。可如今他滞留宛城,看起来和烟雨楼关系匪浅,莫非玉娘子和他已死的妻子,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是旧事了,」萧玉琢笑了笑,「我今日上门拜访不是来谈旧事的,只是想求一副药材。」 阿尔笑了笑,「我虽懂医术,却并不是坐诊看病的大夫,玉娘子不和我攀交情,直接求药,我凭什么给娘子呢?」 「原来姑娘不是随随便便就送人药材的么?」萧玉琢故作惊讶道。「那我身边丫鬟,如何莫名其妙就染了姑娘的药呢?」 她将毒说成药。 阿尔呵呵的笑起来,「谁叫她跟我动手动脚?只有我调戏旁人,还没有旁人敢调戏过我呢!」 「女孩子家,都是矜持的,姑娘你调戏她主子,且是穿了男装,她怎知姑娘你身份,只道是登徒子才会动起手来。」萧玉琢缓声说道。 阿尔笑着摇头,「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她想保护她家主子,却技不如人,吃了亏。只能感慨她功夫不到家,感慨你大夏医术不行。」 菊香脸色一沉。 萧玉琢点点头,「我和姑娘没有什么旧交情。料想向姑娘求药,也是枉然。」 「你还有什么后招,尽管拿出来给我看看?」阿尔拽了拽搭在膝头的衣摆,面有得色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不慌不忙道:「我们大夏有个词叫『先礼后兵』,姑娘与我之间这些龃龉也是误会,如今我向姑娘求药,姑娘若肯赠药,必以千金为谢礼。」 阿尔狂妄的笑起来,「若是我不稀罕钱财呢?你还能怎么样?」 「姑娘不要礼,自然就只剩下兵戎相见了。」萧玉琢轻嘆一声,「唉,只盼姑娘不要想不开,逼人逼己。」 「哈!在我的地盘上,你跟我说兵戎相见?也不知咱们两个是谁更想不开?」阿尔笑着看向菊香,「莫不是你今日带着个丫鬟,比上次的丫鬟更厉害?」 「姑娘说这是谁的地盘?」萧玉琢笑着问道。 阿尔轻哼,「我已经将这家客栈都包下了,这里头住着的都是我的人马!」 「这是大夏,姑娘不是大夏人吧?在大夏腹地宛城,说这里是姑娘的地盘,」萧玉琢笑了笑,「这话才是真的可笑。」 「你……」阿尔脸色略变,侧脸向外看去,外头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这玉娘子来的时候,前后都没有什么人马,她只带了一个丫鬟,只身前来。 就算她还留有后招,只要听到外头又动静,她立即动手,叫她和她的丫鬟都落在她手上。 即便随从们失手,主权仍旧在她手上! 阿尔默默的点了点头,「是在大夏不错,但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们大夏的贵客,莫说在宛城了,就是在长安,我也不怕你。」 「在长安姑娘自然不怕我,突厥的使臣就在驿馆里住着。可是这是在宛城啊,就算姑娘你出了什么事儿,突厥的使臣,也够不着来救姑娘你。」萧玉琢笑着说道。 「你还敢把我怎样不成?」阿尔拍了下桌案,以壮声势。 萧玉琢轻笑,「姑娘不妨想想,即便我现在杀了你,连带你那些手下都杀了,谁知道姑娘你是死在哪儿的?谁又能把姑娘你得死推在我身上?」 阿尔看她杀人,说死,都说的那么淡然,忽而心下微微一惊。 但她脸上却不表露分毫,「当我突厥是泥捏的么?我是我爹爹的掌中宝,我若死了,我爹爹必不会善罢甘休,突厥的铁蹄要踏遍你大夏疆土。」 「是一个追着男人,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女儿重要,还是和大夏的合作,百姓的富足生活重要?」萧玉琢笑了笑,脸上明媚灿烂。 阿尔被她脸上淡然自信的笑容给唬住了。 一时她也犹豫起来。 她是带着人偷偷跑来宛城看热闹的。 如果她真的死在宛城,爹爹会因为她,放弃和大夏议和,再起大军么? 「不如我们再谈谈先礼后兵前头的那个『礼』吧?」萧玉琢话音一转。「不知姑娘一副药材,要卖多少?」 阿尔突然抬眼看着萧玉琢,「你知道我的身份?景延年告诉你的?你跟他果真关系匪浅?」 萧玉琢笑容淡然,并不回答。 阿尔皱了皱眉,「我不是生意人,不跟你谈钱。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让景延年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吧?」 萧玉琢没做声,阿尔越发的确信起来。 「我就知道……他的妻若真死了,他怎么会拒绝我?我不要钱,如果你肯把景延年让给我,我就给你解药!」阿尔笑了笑,「你那丫鬟,估计现在已经开始全身溃烂了,如果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过今晚了。」 萧玉琢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向沉默寡言的菊香却忍不住道:「你如此歹毒的心肠,景将军才不会喜欢你!」 阿尔挑衅的看了眼菊香,又将视线落回萧玉琢身上,「怎么样?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并非我不愿意祝福姑娘和景将军,只是您这条件我做不到。」萧玉琢缓声说,「将军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选择是他的自由,这叫我如何干涉?」 「这还不简单?」阿尔笑起来,「只要你答应我,再去告诉他,你不喜欢他,你讨厌他!你喜欢的另有他人,叫他离开你,叫他回长安去! 若是戏做得足一点。你再找个男人,演一出浓情蜜意的样子叫他看见,他对你死了心,自然就会走了。 他在你这儿受了伤,我温柔体贴的安抚一番,他的心自然就从你身上,转到我这儿来了。只看你肯不肯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 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响。 「何须这般麻烦?」景延年一脚踹开门,负手而立,他颀长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天光。 阿尔微微一愣,瞪眼看着萧玉琢,「你……你好狡猾的心思!」 萧玉琢笑了笑,「我不是早已经告诉姑娘了,『先礼后兵』,既然姑娘不要我的礼,自然有这只会动武的兵来跟姑娘谈。」 景延年无奈看她一眼,朝外吩咐道:「扔进来。」 只见长青帮的随从扛着几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五花大绑的扔进屋子里。 阿尔惊得跳了起来,「你们做了什么?!」 「姑娘别怕,他们只是昏迷了,西域的毒婢子不善解,但婢子也知道一两个古方,能叫人在昏迷之中,无声无息死去的。」菊香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们……他们死了?」阿尔惊得脸色大变。 「如今还没有,若是今晚之前得不到救治,姑娘明早起来,见到的就只能是一具具冰凉的尸首了。」菊香语气很淡。 偏生是她这淡然从容的神态,叫阿尔大为惊慌。 她跳起来,快步来到几个随从身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放在他们鼻子下头。 可躺在地上的壮汉全无反应。 若非鼻子里还有进出的气,他们当真像死了一般。 「敢动我的人,我和你拼了!」阿尔怒喝一声,还没来及从怀中掏出东西。 一把冰冷的长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侧脸顺着长剑看过去,看到那握剑的手,握剑的人。 「景延年……你真要杀了我么?我……」 萧玉琢立即笑道:「姑娘你不是想要我把景将军让给你么?如今正是你表白心意的好时候了,他拿剑指着你,你看着他的眼,一往情深的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因为喜欢他……说不定他一感动,还就放你一条生路了。」 阿尔被萧玉琢一番抢白,脸色尴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咬着下唇,侷促又懊恼。 偏偏那冰冷的长剑,连晃都不晃一下。 「那毒药是曼陀罗花加几种让人瘙痒的毒虫配置的,我不知道那毒虫的名字用大夏的话怎么说……」阿尔看了景延年一眼,「我可以把解药的方子给你们,我可不是怕了你们!」 景延年沖她抬了抬下巴,让她走到桌边。 菊香扶着萧玉琢站的远些。 阿尔提笔研磨,景延年将她脖子下头的长剑给收了回去。 她正想借着研磨的时候,做个小动作。 景延年的剑立时就到了她眼前,「别乱动,刀剑无眼,伤了脸,可就毁了容了。」 阿尔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提笔写下几位药材,却故意将用量忽略不写。 她将写好的纸揉成团,扔给菊香,「你不是也很厉害么?不是知道几个古方么?你瞧瞧我可曾骗你?」 菊香打开纸团来,「各种药材的用量……」 阿尔得意冷哼,「解药我可是已经提供给你了,剩下就看你的本事了。」 菊香垂眸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我便把姑娘手下所中之毒的救治之法也告诉姑娘吧。」 菊香说了几个穴位,「以针灸按顺序,捻入穴道,一时片刻,就能醒来。」 「按什么顺序?」阿尔一直觉得大夏的针灸之法很是厉害,可她的师父不会针灸,她自己抓了几个大夏西北边境的郎中,也是学的一知半解的。 菊香微微一笑,「穴道我已告诉姑娘了,剩下的就看姑娘的本事了。」 「你……」阿尔脸面涨红,咬牙切齿。 却不愿在这玉娘子身边的小丫鬟面前低头认输,「我就不信我寻不出办法来!」 萧玉琢看着菊香一眼。 菊香重重点头,将那张纸收好。 萧玉琢提步向外走去,「多谢姑娘了,日后姑娘若是想要到烟雨楼听曲儿,不必扮作男装,烟雨楼也有专门给女客的雅间。」 「我送你回去。」景延年提步走在她身边。 「景延年,」阿尔忽然又叫住他,「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萧玉琢脚步微顿,又立即向外走去。 景延年没有回头,冷哼一声,「抱歉,我没有兴趣听。」 「你当真不听么?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回了长安,将你就在宛城的消息告诉圣上,你以为,你身边宿卫一直向圣上称病,就可以永远躲在宛城么?」阿尔冷声说道。 景延年皱起眉头,转过身来。 阿尔笑了起来,「怎么样?人早已经走了,再过两日,你的消息必定躺在圣上的御案之上,你说你们大夏的皇帝,如果知道你非但没有在长安好好思过,反而跑到这宛城来逍遥自在,会怎么想呢?」 景延年轻哼一声,「圣上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臣子岂有揣度圣上的权利?」 「你不在意?不怕圣上降罚与你?」阿尔冷哼一声,指着萧玉琢道,「那她呢?这位玉娘子也不怕么?」 萧玉琢在门槛外头停下脚步。 她刚刚躲过梁恭礼,就是不想在她大业未成之时,被圣上提前发觉,扼杀于萌芽之中。 待她站稳了脚跟,她自会让圣上知道,她并没有死。 可是现在,为时过早了。 景延年看着萧玉琢略显僵硬的背影,他面色沉了下来,招来长青帮的随从,命他们急速传令,拦截去往京城送信的突厥人。 他回过头来看着阿尔,「这般步步紧逼,有意思么?」 阿尔笑起来,「怎么没意思?」 「无谓的纠缠,只能让人厌恶了你,却绝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萧玉琢在门外头缓缓说道。 阿尔哼笑一声,「这话旁人能说,偏偏玉娘子你说不得。」 萧玉琢也回过头来,看着屋里站着的阿尔。 「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可是打听了,你是如何一步步纠缠,成为景将军夫人的!你可是大夏女子们的楷模!提到你就叫人想到一句话,『女追男隔层纱』,你劝我不要纠缠,只怕最没有说服力了。」阿尔嘲讽道。 萧玉琢轻嘆一声,「你和当初的她还真像……」 当初的寿昌郡主乃是天之骄女,满身荣宠无以復加。 就如同当今被当做掌中珠的突厥公主。 她们都是没吃过苦头,没受过冷落的人。以为这天下最好的,自己喜欢的,都该属于自己。 一味的向前沖,不惜手段。 「如果姑娘真的细细打听了,就该知道,当初的郡主那么做所带来的后果,不过是被厌弃罢了。」萧玉琢看了景延年一眼,「郡主是沾了时运不错的光,才让先帝爷下旨,又因长公主于景将军的母亲有恩,他才会不得不娶郡主。」 阿尔微微皱起眉头,「可是后来……」 「后来郡主想通了,这般用圣旨,用利益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不过是彼此痛苦罢了。郡主放手,给彼此自由。郡主休夫之事,不知道长安城还在传与否?」萧玉琢说。 阿尔怔怔的点了点头。 景延年的目光也深深的落在萧玉琢的身上,「放手?给彼此自由?」 「是啊,不过郡主大概没料到的是,她放手以后,景将军竟然又不舍起来,郡主放过他,他却不肯放过郡主,反过来纠缠不说,还事事都想要郡主听他的,事事压制,不可理喻。」萧玉琢嘲讽道。 景延年向她迈近一步,「什么叫事事压制?难道关心和保护,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压制,是束缚么?」 「旁人有旁人的想法。不尊重旁人的自由,不尊重旁人的选择,凡是都想叫人听自己的,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这不是压制束缚是什么?难道那被抹杀了人权的人,还要感激涕零不成?」萧玉琢立即反驳。 景延年哼笑一声,「那玉娘子说说,一个男人要关心他心爱的女子,要保护她应当怎么做?怎么才能叫她明白他的心意?难道就把她远远的丢在外头不管吗?」 …… 「你们!」阿尔咬牙切齿,「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是在我眼前互诉衷肠,好叫我知道你们多么相爱么?」 阿尔听着两人争执,一开始还在得意洋洋的笑,可听到后来,却越发笑不出了。 此时她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怒哼一声。向门外跑去。 景延年正要拦她,她却勐地从袖中拽出一条帕子来。 往萧玉琢脸上挥去。 萧玉琢不防备,嗅到一股异香。 景延年拔剑挑开那帕子。 可那一股子异香已经瀰漫开来。 「闭气!」景延年喝道,并以剑身打在阿尔身上。 阿尔向后倒退了几步,绊着昏迷的随从,跌坐在地。 她勐咳了几声,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菊香扶着萧玉琢快步从门廊下头,走到宽阔的庭院中。 可萧玉琢却觉得那一股异香似乎一直萦绕在鼻端。 阿尔坐在地上,也不着急爬起来,她一双通红的眼睛,抬眼望着景延年。 「她就是你喜欢,你反覆纠缠的人?」阿尔问道。 景延年抬手在鼻端挥了挥手,看她一眼,没有回答,也迈步出门。 阿尔坐在屋子里。眼睛通红,似噙了泪,还在生生的忍着。 「走吧,这香似乎要不了命,我先送你离开这儿。」景延年的声音从庭院中传来。 阿尔起身,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院中的人回头,却只听得门内似乎传来隐隐约约抽泣之声。 景延年送萧玉琢离开,留了长青帮的人守在客栈之中。 送了萧玉琢回到玉府之后,他问菊香,「那些突厥人,可真会无声无息而死?」 菊香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将军怎么也信了呢?不过是吓唬那公主的,不必施针。他们也会在今晚醒过来。所以才叫将军又绑了他们,将军可要叫长青帮的弟兄们留心了。」 景延年抿了抿唇。 被蒙在鼓里的阿尔还在琢磨着那几个穴位,究竟要按照什么顺序施针才能把人救醒呢。 菊香研究了阿尔给的药方,自己配好了各种药材的分量。 将药材熬煮在浴盆之中,将竹香放入浴盆,用药浴熏蒸,逼出她体内之毒。 菊香所读医术众多,当初她在宫里学医的时候,曾去过宫里的藏书楼。 她师父又是厉害的,她深谙举一反三之法。 明白这毒奇在何处之后,她又根据阿尔的药方,一面调配了方子药浴,一面也熬煮了药汤,灌竹香喝下。 双管齐下,傍晚的时候。竹香就醒了。 她的高烧也已经退了。 萧玉琢松了口气的同时,忽而发觉自己不能说话了。 她惊慌的拽了拽菊香,给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菊香莫名,「娘子怎么了?」 萧玉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菊香怔了片刻,立时明白过来,「是那方帕子!」 萧玉琢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就感觉那帕子上的香味儿,似乎一直都在脸前头,挥之不去。 该不会就这么哑巴了吧? 天生哑巴也就罢了,原本好好的人,突然说不出话来,还真叫人着急。 菊香忙道:「娘子别急,且叫婢子好好看看,仅凭着香味儿。就叫人失声,还从未听说过。」 她拿了灯烛检查了萧玉琢的嗓子,又细查了脉象。 萧玉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安慰自己,即便真的哑了,也没关系,好歹她还能听见,好歹会写字,也不影响跟人交流。 不说话,倒还显得她更沉稳呢,也是磨练人心性的好机会。 多少人因为说错话,多说话而吃大亏的?说这还真是好事儿呢。 她正这般安慰着,菊香从沉凝中抬眼凑近她,在她光洁细腻的脸上仔细瞧着。 菊香凑的这般近,萧玉琢有些不适应。 她欲要向后躲。菊香却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萧玉琢微微诧异。 「果然是香粉,」菊香冷声道,「这香粉有麻痹声带之效用,因药质细腻,如粉一般,洒在脸上也不易察觉,一点点吸入气道之内,粘附在气道管壁上,麻痹的作用就会一点点发挥出来。」 萧玉琢听得似懂非懂。 菊香有道:「若婢子猜测不错的话,娘子现在应当是嗅觉、味觉都失敏了。」 萧玉琢吸了吸鼻子,不对呀,她先前还能闻到那香粉的味道呢? 可似乎也只有那香粉的味道,并没有旁的味道了。 菊香连忙将插着花的花瓶拿来。 萧玉琢动了动鼻子,她摇了摇头。 菊香又捧过一碗茶汤。 萧玉琢吃了口茶,仍旧摇头。 「娘子不必担心,先洗漱更衣,把药粉弄干净,婢子为娘子施针减缓麻痹之感。并无大碍,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必定能够恢復的。」菊香微笑说道,「摸清了那突厥公主使毒的习性,她倒也不难对付。」 萧玉琢皱眉,她到桌案前,提笔写字,「那突厥公主,岂是叫我暂时失声而已?只是捉弄人?」 菊香垂眸道:「娘子不知,这药粉不易察觉,若是贸然用清热降火之药,则会加剧病情,或让病由表及里,伤及肺腑,到那个时候,就不单单是暂时失声了。而一般的哑症,多用降火下行之药。」 萧玉琢不由佩服的看着菊香,不能褒扬她几句,萧玉琢微微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菊香含羞低头,「伺候娘子,本就是婢子职责,还是婢子学艺不精,若是早能发现,也不至于让娘子吃这苦头。」 菊香叫人烧水,伺候着萧玉琢更衣沐浴。从头到脚的都细细干净。 萧玉琢在内室沐浴之时,梅香从外头回来。 菊香出去和她交代,告诉她竹香已经醒了,娘子这边,这两天要多精心。 说着话的时候,却听梅香长吁短嘆。 萧玉琢沐浴之后,神清气爽的走出来,却见梅香愁眉苦脸,原本明媚的小脸儿全然垮了下来去。 她张口就想问,没发出声音来,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失声了。 她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梅香。 梅香却扯出个笑脸来,「竹香醒了,真是好事儿。虽然娘子暂时不能说话,但毕竟只是暂时嘛!娘子不要过于忧心,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照着娘子的想法发展呢!」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竹香刚脱险,她就着了道。这还叫顺顺利利的发展? 她忽而又将目光落在梅香脸上。是不是梅香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儿了? 「婢子还没见过竹香,婢子给娘子请了安,这就去看看竹香去!」梅香蹲身行礼,遮掩着自己脸上愁苦的脸色,退出了正房。 菊香为萧玉琢铺好了床榻,让她趴在上头,为她施针。 这边施针结束,针都收好了,梅香却还没从耳房回来。 萧玉琢拽了拽菊香的手,穿好鞋子,指了指耳房的方向。 菊香点点头,扶着她往耳房去了。 耳房的门半掩着,萧玉琢拽住菊香,侧耳站在门口。 梅香的声音从里头透出一句半句来,「他们听出我口音不是宛城本地人,又没什么本事,就欺负我……一个劲儿的抬价,还出言不逊……」
第141张 不做忘恩负义的人 竹香似乎怒拍了一下床沿。 「你别气……等你好了,你同我一起去,他们见到你本事厉害,定然不敢再欺负人!」梅香吸了吸鼻子。 「娘子和关三爷也算有交情,这事儿,长青帮不肯帮忙么?」竹香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梅香一听这话,似乎委屈了哭了片刻,「不肯的,说不定就是长青帮的人放话叫他们为难我!长青帮的人听说娘子要开武馆,笑的不行……说……说的可难听了!」 竹香似乎又捶了几下床榻,口气也愈发生气。 萧玉琢正要推门进去。 竹香却又说道:「对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将军?将军就在东院儿住着,如今看来,他是真想同娘子和好的,已经有了小郎君了,两个人还能这样分开一辈子不和好不成?」 梅香吸吸鼻子,「我不敢告诉将军,这事儿我连娘子都没敢说,如果擅作主张告诉郎君,郎君肯悄悄的帮忙也就罢了……可是郎君若是也和长青帮的人一样,嘲笑娘子怎么办?」 站在门外的菊香,脸色一紧,连忙看向萧玉琢。 萧玉琢抿唇,眯了眯眼。 「再说,长青帮的人,好些都知道这事儿,郎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也许郎君就等着娘子服软低头,去求他呢!我才不给娘子添堵!」梅香哼了一声。 萧玉琢在门外,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竹香轻嘆一声,「其实长青帮里头也并非毫无纷争。将军莫名其妙的在半路上出现,一出现就成了长青帮里头的副帮主,你说长青帮里的其他人会服么?旁的副帮主看不看得惯就不说了,但是底下的各个堂主肯定不能服气,他们知道这事儿,未必会告诉将军知道。」 梅香又吸吸鼻子,「那你说,我能去将军那儿试试?」 萧玉琢听到这儿,抬手将门推开。 里头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娘、娘子……」 萧玉琢不能说话,目光灼灼的看着两丫鬟。 「娘子,婢子好多了,过两日又可以伺候娘子了!」竹香连忙按着床沿坐了起来,颔首行礼。 萧玉琢正要往床边迈步,外头却有丫鬟道:「娘子,景副帮主请您往东院去一趟。」 萧玉琢立时站定脚步,屋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竹香和梅香眉来眼去的,像是打着什么暗号。 萧玉琢眯眼看着俩丫鬟。 「婢子扶娘子过去吧!」梅香连忙起身,来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不能说话,看了她一眼,却没扶她的手,反而把手落在菊香的胳膊上。 梅香沖菊香挤眼睛,菊香却是不说话。 「娘子,您现在不是嗓子不舒服么?菊香又闷,还是叫婢子随您去吧?」梅香小声哀求道。 萧玉琢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转身离去。 梅香愣在原地,失落的鼓了鼓嘴,「刚才的话,是不是都叫娘子听见了?」 竹香点头,「只怕是。」 「你不是六觉敏锐的么?外头有人你都不知道啊?」梅香抱怨她。 竹香翻了个白眼,「姐姐,你能理解我大病初癒么?我醒过来还没一个时辰呢!」 萧玉琢去往东院,不知道景延年这会儿又寻她做什么。 她来的时候,景延年正坐在花厅里,那小妇人和重午都在。 重午在景延年腿上,揪着他爹的衣襟,咯咯直笑。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重午身上,深深的眸色之中蕴含的尽是一片慈父之情。 他望着重午的目光太过眷恋,眷恋的让萧玉琢觉得像是要告别一般。 她迈步入门。 景延年抬眼望她,那种热切又带些遗憾的目光,叫她心头一颤。 「你们先下去。」景延年把重午交给奶娘。 菊香也随着退了出去。 萧玉琢想要接过儿子,多抱会儿。 景延年却道:「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抱儿子,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萧玉琢捏了捏重午软乎乎的小脸儿,点头坐下。 景延年看着她。却沉默起来。 萧玉琢不能说话,不然早催促他了。 如今他不作声,她却也只能安静的等待着。 老半天,景延年才嘆了口气,「玉玉,我要回趟长安了。」 萧玉琢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景延年紧盯着她,目中有不舍,「我派去追突厥信使的人,没有能追到。只怕那信真的会落入圣上手中。我不怕他罚我,却不希望你再陷囹圄。」 萧玉琢想说声谢谢,可她开不了口,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景延年嘆了一声,「我虽并不贊成你的做法,可我看着你如何一点一点的努力。一步步的争取,我亲眼看到你如此不容易。既然你这么想要达成你的目的,也许我不该继续拦着你。」 萧玉琢连连点头,若能说话,她定要感嘆一声,「能等来您这句话,才是真不容易。」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是得回去一趟了。」景延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脸,「总是想要跟你好好的说说,可是你每次冷言冷语,或冷嘲热讽的打断,都叫我气昏了头,有时候并非是那么想的,却也会恼羞成怒言不由衷。人都好脸面,我也有这毛病。」 萧玉琢发现。今晚她一直安静不说话,景延年说话间的语气倒是越发的温柔了。 不像以往,两人说着说着就能吵起来,越吵越凶。 「虽然我帮你的地方很少,但守在你身边,看着你起码也是安心的。」景延年苦笑了片刻,「知道你如今不肯跟我回长安,不肯放下你苦心经营的一切,我不能守在你身边的时候,终觉不安。」 萧玉琢抬眼看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在这儿不安,又不勉强她跟他回去,那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写了信叫廖长生来,」两人目光相触,景延年立即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叫他来监视你的,他功夫不错,人也实诚忠心……你若有事差遣,有他在,我多少能够放心。」 萧玉琢想了想,默默的点了点头。 景延年不由笑起来,「玉玉,今晚的你,为何如此温柔?」 温柔?萧玉琢在心底冷哼,她不过是不能说话而已,难道她能说话的时候就不温柔么? 「关于你说的『自由』『人权』,大概我还需要多想想,也许是我们彼此都想差了什么。」景延年缓声说道。 萧玉琢在心底轻哼,她才没有想错,景延年就是霸权!就是暴君!除他以外,旁人的想法都是不对,不依靠他不对,不接受他的保护不对,不事事唯命是从不对! 可惜她不能说话,一时没办法反驳他,不然必要叫他哑口无言! 「也许我有不对的地方,但我一时还不能回过味儿来。我只觉得自己事事处处都是为你好,偏偏你不理解我的一番爱护之心。希望我再从长安回来的时候,我们之间能多一点理解。」景延年听不到她心中的咆哮,只见她面上安安静静,似乎把他的话都听进心里了。 他原本严肃的俊脸,此时越发的温润可亲了。 「我今晚就走,连夜启程。」景延年道,「突厥人我会一併押回长安,廖长生不出十日,定能赶到。」 萧玉琢点了点头。 「玉玉今晚,为何如此安静?」景延年提步靠近她,「我要走了,待我处理好长安的事情,会尽快赶回,玉玉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萧玉琢嘆了口气,好多好多话,可惜她说不出口。 她侧脸望着门外已经黑沉下来的天色,抬手指了指侧间。 「重午,就留给你照顾了。我若再把他带走,只怕这辈子都没法与你和解了。」景延年无奈的笑了笑,「玉府上的这些守卫,是我从长青帮里拣选出来的。也算可以放心,我把他们留给你……你会照顾好自己和重午的,是吧?」 萧玉琢当即就想告诉他,「看吧,人生中有些时候的分别也是必然的,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难不成你去而我就去哪儿,拴在你的腰带上?」 她没有呛声。 景延年温柔的眸色忽而变得有些怀疑,「怎么一直都不说话?你是怎么了?」 但见她面色十分平静,并不像是哪里不妥。 萧玉琢忽而轻轻的抱了抱景延年,算是作别,更是为了叫他安心走,别多问。 她这么轻轻一抱,景延年墨色的眼眸中尽是欢喜,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忽而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萧玉琢一愣,抬眼看他。 她的眼睛大而灵动,眼眸澄澈见底。 这么一吻,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他低头又吻上她的脸颊,她的唇。 他一把将她抱起,按在自己怀中,长吻缠绵…… 萧玉琢只觉在他怀中,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仿佛被人点着了火似得。 又好似被一团烈火包裹着。 两人的唿吸都渐渐粗重。 景延年忽而弯身抱起她,转到屏风后头,一把推开坐榻上的矮几。 萧玉琢被他压在身下。 她瞪着他连连摇头,若能说话,定骂他得寸进尺。 可惜不能……她那点儿反抗,在景延年眼中完全不够看,倒像是欲拒还迎似得。 景延年沉沉的眼眸之中。已经布满渴望。 他吻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 萧玉琢被他吻的气喘连连,却连个「不要……」都说不出口。 她喘息之态,到叫景延年越发难以克制。 他似乎也没想要克制…… 屏风后头,春光旖旎。 萧玉琢喘息不已,指甲深深的嵌进景延年肩头精壮的皮肉里。 肩头的那一丝痛楚,却好似叫他更为兴奋。 萧玉琢已经瘫软成泥,如置身云霄之上,忘乎所以。 景延年起身之时,她眼神迷濛,浑身酸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他真是太欺负人了……趁着她不能说话的时候欺负她,连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景延年叫人拿来了柔软的被子,小心翼翼的为她盖好。 他又在她眉眼上落下吻来,「好了……」他连忙端正神色,「再亲近你,只怕我今晚都走不了了!」 萧玉琢气闷,这难道还怪她了不成?! 「我走了,好好等我回来。」景延年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紧紧的握了握,「别哭,不会分开太久的。」 景延年微微一笑。 萧玉琢心底轻哼,她才不会哭呢! 却见景延年抬手抹了抹她的脸,眼角还真的有些湿润。 唔,她不是哭了,大概只是困了吧。 「闭上眼睛,我给你讲个故事。」景延年说,「以前你怀着重午的时候,我跟你讲过的。」 萧玉琢当真闭上了眼。 「从前,有个农夫,上山砍柴,遇见了一头狼……」 萧玉琢在他沉稳好听的嗓音里,看到自己变成那个农夫,而他就是那头狼…… 她再醒来的时候,景延年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不能说话的这段时间,大概是两人宛城见面以来,相处最和谐的时候了吧? 她浑身还是酸痛的,躺在坐榻上一动不想动。 可忽而想到似乎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处理,她连忙坐起。 外头的天,都蒙蒙亮了。 「菊香……」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抬手推倒了一旁的矮几,发出咣当的声响。 菊香、梅香连忙从外头进来。 「娘子要起身了么?」菊香问道。 梅香的眼圈却有些红。 萧玉琢点点头,带穿戴好,她指了指梅香。 菊香连忙说道:「她没事,只是……」 「婢子是风大。迷了眼睛。」梅香说道。 萧玉琢无声的笑了笑。 菊香抿了抿唇,「你这藉口,还不如不说。」 梅香瞪了她一眼,垂眸道:「娘子,如今郎君也走了,长青帮也不肯帮忙,武馆的事情是不是要拖一拖了?」 萧玉琢端正了脸色,摇了摇头。 这事情不能拖! 就好像一个国家若要强大,就不能只发展经济,不注重国防建设。 她想要进一步壮大自己的生意,想要将聚财宝柜房开遍大夏,想要成为大夏不可动摇的一股力量,就一定要先加强自己的自保能力。 「可如今竹香还在床上躺着……要不婢子去烟雨楼要几个人手帮忙?不过那更要叫那些人嘲笑了……」梅香嘟嘟囔囔。 萧玉琢伸手拉过梅香的手,在她手上写了两个字。 梅香觉得手心里痒,也没看出那两个字是什么。 菊香倒是眼睛一亮,「是啊,怎的把她忘了?」 「把谁忘了?」梅香连忙问道。 「兰雪呀!她如今正在长青帮里跟着关三爷学武艺呢,且她原本就是宛城本地人!她若随你去,那些人肯定不敢欺负你。」菊香说道。 梅香连连点头,「听你说的,兰雪如今受关三爷看重,请她帮忙,便是长青帮的人,也不敢说什么了!我这就去找她!」 用罢了早饭,菊香给萧玉琢施针,治疗她的哑症。 梅香则去了长青帮分舵,去寻刘兰雪。 她从越王府回到萧玉琢身边的时候,刘兰雪恰已经去了关三爷那儿,两个小姑娘很久都没见过面了,她颇有些迫不及待。 她见到刘兰雪的时候,刘兰雪正是满头大汗,她小脸儿之上红彤彤的,春寒料峭的时候,她却只穿了一件薄衫,浑身还往外冒着热气。 「兰雪,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梅香惊讶道。 刘兰雪呵呵一笑,「你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身上的肉?」 梅香还真伸手去捏,捏了一把,不仅讶然看她,「好像结实了很多?」 「我这呀,不是瘦了,是精壮了!以前身上的都是虚肉,如今练的扎扎实实的,比以前更有劲儿了!」刘兰雪微微一笑,她脸上的光芒似乎比朝阳更为明媚耀眼。 这个力气大的不像话的女孩子,如今越发的自信美丽了。 梅香看着她,只觉眼中曾经平凡不起眼的她,如今这般的绚丽夺目。 「太好了,我正是要找你帮忙,看你如今这样子,我就放心了!这事儿找你,准能成!」梅香笑嘻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直觉她这看起来瘦削的肩头,却好似能扛起千斤的重量,比一般的男人还要精壮结实。 「什么事儿?」刘兰雪拿过帕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可是娘子有什么差遣?」 梅香点点头,把娘子想要办武馆,可是遭遇了不顺。 宛城当地人欺负她一个外乡小娘子,长青帮的人也抱着手,乐呵呵的等着看热闹。 好似笃定了她家娘子会失败,非但不忙帮还冷嘲热讽的事儿给说了。 刘兰雪当即脸上就是一怒,「哼,凭什么就料定咱们娘子会失败?娘子说了,有志者事竟成!长青帮的人也是眼高手低,我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偷偷说我坚持不了,吃不了习武的苦头,不到三日,准定要跑!嘁!」 梅香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也被长青帮的人笑话了呀?还以为有关三爷看重你,旁人不敢说你什么闲话呢?」 「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要怎么说,关三爷也不可能时时处处都拦着。说呗,怕什么?他们说我坚持不了三日,我就偏要坚持了三日三日又三日!」刘兰雪迎着朝阳,笑的爽朗,「怎么样?叫他们还说?打了自己的脸了吧?」 梅香看着刘兰雪的目光,瞬时就添了好些的敬佩之情。 她去拉刘兰雪的手,却见她手心手背,指关节上都有磨出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还是未磨破的泡。 这种泡最疼了,一碰就钻心。 梅香瞪眼看着她的手,「这……这哪还是女孩子的手啊?」 刘兰雪嘿嘿一笑,「这有什么?你没瞧见,当初说我闲话那些人,如今见了我都要绕道走,远远的看见他们仓皇躲开那神情,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畅快!也不觉得辛苦。不觉得疼了!」 梅香缓缓的吐了口气,不由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看她的目光越发的敬佩。 「我是来寻你,想让你同我一起去谈谈那买地的事儿,娘子想要在城郊买上几顷的荒地,用来建武馆。」梅香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你是本地人,又有本事,一起去给我壮壮声势。」 刘兰雪当即就答应下来,「你等我去洗个澡换个衣裳,给关三爷告上三天的假,定帮你把这事儿谈拢了!」 梅香嘻嘻一笑,「好,如今你这说话的神态语气,都不像个小娘子了,倒像是个英武俊俏的小郎君!」 刘兰雪伸手捏了捏梅香柔软滑嫩的小脸儿,「那小娘子你可心属我这小郎君了?」 梅香呸了一声,「敢调戏你梅香姐姐,回去求娘子打你手心!」 刘兰雪呵呵笑着去洗漱更衣。 两个丫鬟一起来到关三爷面前告假。 没曾想,刘兰雪以为很轻松容易的事情,关三爷却板起脸来,冷冰冰的看了她半晌。 「你要告假三五天?」关三爷语气沉沉的问道。 刘兰雪点了点头,「是啊,三五天的,我家娘子这事儿应该能办妥了。」 关三爷轻哼一声,「那是三天,还是五天啊?」 这么叫真儿? 刘兰雪惊讶的看了关三爷一眼,「五天……呃,要不三天?」 她一开口,就发现关三爷的脸阴沉沉的。连忙又改了口。 可是尽管五天的假她已经缩减为三天,可是关三爷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买地皮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谈好的不是?价钱什么的,不得你来我往的商量几天啊? 三天已经是最少了! 「三爷,我家娘子的事儿,我不能袖手旁观呀,您给我三天时间……」 「你是不是不想学武了?」关三爷突然打断她问道。 刘兰雪惊讶的看了关三爷一眼,「您……您怎么这么说?我自然是想学的,可是我家……」 「当初你来学习武艺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习武要心无旁骛,要专心致志!」关三爷目光沉冷,颇有些很铁不成钢的意思。 刘兰雪皱眉垂目。 梅香在一旁有些不服的小声说道,「心无旁骛,也不能什么都不顾吧?若是把情谊都抛在一旁不管了。练出一身本事来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去做个冷血的杀手不成?」 「让无关之人出去。」关三爷冷声说道。 长青帮的人立时上前,要拉梅香出去。 梅香有些恼怒的轻哼了一声,「若不是兰雪在这儿,谁稀罕在这儿似得?」 刘兰雪眉头紧皱,拳头也不由的收紧,「关三爷,请放开梅香姐姐!」 她话音也不似刚进门时候轻松,一句话倒像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 关三爷抬了抬手,「行了,放开她。」 梅香轻哼一声,「罢了,你们谈吧,我出去等你。」 梅香对刘兰雪说了一句,便主动提步出门。 「若你还想要好好习武,就当更用功才是!」关三爷说道。 刘兰雪当即鼻子一酸。心头满是委屈,这种心情大概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努力的孩子,迫切的想要得到来自父母一丝丝的肯定。 可偏偏期待良久的肯定没有得到,反而父母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一切辛劳都给否定了。 刘兰雪咧着嘴角苦笑了一声,「关三爷看来,我还不够努力么?您每日布置的任务习完以后,我还会再多练上一两个时辰,每天四更刚过就起来……也许真是我太蠢顿吧?」 听她语气,关三爷面上有些不忍,「你有多肯吃苦,多肯下力气,这个我有眼睛,我看得到。我说你不够努力。并不是指这些事。」 刘兰雪皱眉,微微抬眼,看着他,「那您说什么?您给指条路,我也知道努力的方向啊?」 「练功需要一心一意,你总是想着你家娘子,想着你家娘子那一摊子事儿,你能学好么?能练出成就么?」关三爷有些咬牙切齿,还勐拍了一下手旁的桌案。 刘兰雪愣了片刻,忽而呵呵笑出声来,「原来不再惦记自己的恩人,忘情忘义,在关三爷您看来,才是真的努力么?」 关三爷皱紧了眉头,「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行走江湖,最为重视的就是义气二字!可你是个女孩子,这是其一,其二,你如今最重要的是习武,而不是伺候你家娘子!」 刘兰雪嗤笑一声,没等关三爷再开口,她兀自从地上站了起来,「关三爷的说法,恕我不能认同,如果您不准我念着娘子,不准我伺候娘子,这武艺,我不学也罢!」 说完,她拱了拱手。「多谢您多天来的教导之恩,只盼将来能回报您一份情谊。」 说完,她扭脸就走。 梅香站在门口,看着她紧紧板着的脸色,略有些不安。 刘兰雪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看什么看?咱们走!」 梅香被刘兰雪拖着,她在前头大步走,她就得气喘吁吁的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 「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梅香追在她身后问。 长青帮分舵的地方不小,马车停的位置有些远。 刘兰雪见梅香真是跑不动了,这才慢下了脚步。 石径两旁,都是一人高的九秋香。 早春时节,九秋香上吐出点点新绿,糯嫩的颜色,叫人气愤郁结的心情,似乎也略微松散了些。 「我跟关三爷说了。不跟他学武了!哼,他连我师父都不算,凭什么叫我背弃娘子?」刘兰雪怒道。 梅香诧异的看了看她,「若是你师父叫你背弃娘子,你就答应了?」 刘兰雪停下脚步,瞪了瞪眼,「梅香姐姐,你懂不懂听话听音儿啊?我的意思是那样么?」 梅香赶紧笑了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别生气嘛!关三爷是个大老爷们儿,在长青帮里说一不二的也惯了。你听听也就算了。」 刘兰雪重重的点了点头,「当初我卖身葬父,若不是娘子,我真就被卖到妓院里了,如今也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模样,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娘子给我的,却叫我不要想娘子的事儿?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儿我怎么能干?不叫我伺候娘子,难道我学武不是为了更好的伺候娘子么?当我傻,好煳弄?」 梅香闻言,咯咯的笑,「你这忠心表的,真叫我都佩服了,既然你对娘子这般忠心耿耿,勉强叫你入了我『香』字辈儿吧!」 刘兰雪微微一愣,「什么香字辈儿?」 「就是娘子身边第一大丫鬟呀,你没看我们几个是,梅香,竹香,菊香!嘿,你刚好是兰香!咱们四个也能凑齐『梅兰竹菊』四君子了!」梅香兴奋说道。 原以为刘兰雪会跟她一样高兴。 香字辈儿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那得是像她们几个一样对娘子忠心耿耿的才成! 「我这名字……」刘兰雪轻嘆了一声,「不能改。」 「嗯?一个名字而已,我们都是把命都交给娘子的人,一个名字,又算得什么?」梅香撅了撅嘴。 刘兰雪眉头微蹙,轻嘆了一声,「我从来没跟人说过,不过梅香姐姐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了吧?」 「啊?这里头还有秘密呢?」梅香四下看了看,凑近了刘兰雪,「什么秘密?」 刘兰雪无奈一笑,「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我是捡来的,他们捡我的时候恰是在春天,却恰逢倒春寒,下了一场桃花雪。就在那场雪里,捡了我,所以给我取名兰雪。」 梅香愣愣的看着她,「不是你生父生母啊?那你还卖身葬父?」 「那是我养父啊,从小把我养大的,我娘死得早,我爹一个人,养着我这么个不像女娃的女娃……还不是他亲生的,他却对我比对他自个儿都好,惟恐委屈了我。养恩岂不是比生恩更大么?我不该卖身葬父么?」刘兰雪反问道。 梅香迟缓的点点头,「该,你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娃子!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我爹病重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叫我去找我自己的爹娘,他没有办法照顾我了,怕我这样的,一个人孤苦不好过活……他说当年捡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被褥都很讲究,估计我家里也是有钱的,可惜我身上除了个金锁子以外,也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刘兰雪喃喃说道。 梅香来了兴趣,「那金锁子呢?」 「卖了。」刘兰雪无所谓的摊摊手,「我爹给我,叫我去寻亲的时候,我拿着锁子就卖了,换了钱给我爹买药。」 她说完,还嘿嘿的笑了。 阳光落在她精瘦身形上,落在她纯净的脸颊上,好像让她整个人都带上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梅香连声轻嘆。 密集的九秋香后头,却有身影无声一晃。 像是灵巧的猫一般,没发出一点儿动静,便不见了身形。
第142章 大难不死,她是福星 刘兰雪拖着还在感慨连连的梅香,大步往马车那儿去。 「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后悔卖了那锁子么?说不定你家真就是什么大户人家呢?你若是找到他们,也不必卖身葬父了!」 「就是不想找到他们,我才把锁子卖掉的!」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记住,这可是咱们俩的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 「为什么?」 …… 马车上的梅香还有好多个为什么。 可刘兰雪却掀着帘子,精瘦的小脸儿,探出窗外,让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拂在她脸上。 吹去她眸底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吹开她唇角质朴的笑容。 回到玉府的刘兰雪脸上尽是笑容。 已经不见先前和关三爷争执后的不愉快,「娘子,可算又能回到娘子身边了,不在娘子这儿的时候,婢子连睡都睡不安稳!」 萧玉琢摸着她的脑袋,只是笑,也不说话。 「娘子终于有用得着婢子的时候了,要不然,婢子还觉得娘子是救了个没用的人回来呢!」刘兰雪跪坐在萧玉琢身边,顺着萧玉琢的手,半倚在她臂上。 萧玉琢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娘子怎么了?怎的不说话?」刘兰雪惊异道。 「娘子嗓子不舒服了。」菊香在一旁说,「不过不必担心,快则明日,慢则后日,定能恢復的。」 萧玉琢也笑着点头,叫她不用担心。 「娘子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操心旁的事情了,若是有什么杂事儿,尽都交给婢子们去跑腿儿吧!」刘兰雪郑重其事的说道。 她没再府上多耽搁,又去看了竹香,便和梅香一起出门去找当地人问买地皮的事儿。 那地本是荒地,没有耕种。自然谁盖了就是谁的。 可是前些日子,越王殿下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叫人重新丈量土地,有些地方就归了公,有些地方则分给了百姓。 梅香竹香她们看上的那块地,也分派了下去。 得到地的人,嫌那地贫瘠,叫牙行打听了卖出去。 本来竹香梅香说要买,他们也乐得很。 可瞧见是两个外乡来的小丫头要买地,当地这些人就有些欺负外乡人的意思,存了心要戏弄她们。 不但出言不逊,多有调戏贬低之意,还一个劲儿的抬价。 刚开始竹香跟着看的时候,还好些,他们似乎能看出来竹香是个练家子。 可后来只剩梅香一个了,他们就越发的得寸进尺。 梅香这次带着刘兰雪来,顿时觉得腰杆儿硬多了。 她不会宛城本地话,刘兰雪却说得很熘。 那些人瞧见刘兰雪也不过是个瘦瘦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说:「哟,如今在外头跑着做生意的,怎么都是女娃子?底下毛长齐了吗,就在外头跑?」 梅香一听,连忙堵上耳朵。 刘兰雪哼笑一声,「你再说一遍?」 那人张口还要说,刘兰雪一拳头上去。 那人捂着嘴,「哇呀呀……」的退了好几步,手一拿开,一嘴的血。 「你你你……你们打人!」那男人叫道。 梅香嘻嘻一笑,「你们那般低俗的话,我们可骂不出,我们若是骂你,之乎者也的你也听不懂,那干脆,来点儿都能听懂的!」 她上前一步,抬起刘兰雪的拳头摸了摸,「怎么样,简单利索,听懂了么?」 那人不敢说话,她们要买的地方大,有好几百亩,不是一个人的。 也有那横的就看不惯了,「买地就买地,打人可不对,有买有卖,商量好了价钱就成,何必动手呢?」 「你们要是一开口,就说人话,那也不能动起手来。谁叫你们看不起女子。看不起外乡人?现在愿意说价钱了?那说吧,一亩地,你们开个什么价?」梅香问道。 那些人商量一下,看了看梅香,又看了看今天来这个不好惹的,小声说:「一亩地一千钱。」 梅香当即就笑了,「这么荒凉贫瘠的地,你就是种上几辈子,也得不了一亩地千钱吧?当我们傻呀?」 「爱买不买。」那些人又横起来,「买不起在这儿装什么装?」 「我家主子买了这地,是要做大事的,除了我家主子,这贫瘠的地,你白送旁人,旁人也未必稀罕。这地官府划给了你们,你们怎么不开垦?怎么不耕种?还不你们知道。这地便是下力气开垦了,那也是白费劲儿,打不出多少粮食来!」刘兰雪徐徐说道。 那些人听她说,知道她是个懂行的,眼里的轻慢,不由就收敛起些许来。 「而且,我听说,官府把这地划拨分派给每家每户,那可不是白给的!」刘兰雪微微一笑,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儿。 众人一听这话,就有些吃不准了。 有那绷不住,没有城府的,就连忙问道:「不是白给的,那是什么意思?」 「官府岂会是白吃亏的?既然重新丈量了土地,为何不直接将无人耕种的都归到官府所有?等谁要是想开垦耕种了,再向官府去买?官府连这便宜都不懂么?」刘兰雪给他们分析道。 那些人听了不由点头。这小姑娘说的好像是那么个理儿。 当初还以为官府是为民做事,为百姓谋好处呢。如今想想,当官儿的又不傻,凭白多分划给他们地皮,说不定里头憋着什么坏呢! 「小姑娘,你快说说,官府把这地分派下来,是什么用意?」更多的人眼巴巴看着刘兰雪,急切的问道。 刘兰雪不急不忙,微微一笑,「那是因为,官府很快把所有的土地重新丈量,分派好了以后,就会颁布政令,所有分划给户家的土地,不可以荒废不种,不可以弃耕!且要照着七取一的比例上缴佃税!」 刘兰雪说完,就抱着肩膀,在一旁不急不忙的笑起来。 那些恶意抬价的人却有些站不住了。 这般荒凉的地,若是开垦,那得费多大的力气呀? 就算开垦出来了,还不知能打出多少粮食来,能不能把所下的力气成本给找回来还不一定的,居然税钱都要七取一? 「你别是唬我们的吧?想骗我们手里的地!」有人指着刘兰雪问道。 刘兰雪呵呵一笑,「你们若是有在衙门里的亲戚,悄悄的打听打听,可别叫旁人知道你们在偷偷打听这事儿,谁若是被衙门里抓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地在你们手上,种不种的,你们都得按税交粮,倘若地契到了我们主子手里,这钱自然就不用你们出了!」 梅香听明白了,嘻嘻一笑,也在一旁帮腔道:「你们自己掰着指头算算,一边儿是下力种地还得交税钱,吃力不讨好。一边儿是轻轻松松,把这贫瘠的地给卖了,什么力气不用花,坐家里数钱!哪个更好过,不能说的再明白了吧?」 刘兰雪沖梅香点了点头,「咱们走吧,叫他们也好好想想,顺便打听打听,我可是骗他们?」 说完,两个小姑娘真爬上马车,毫不犹豫的就叫那车夫调转了车头。 刘兰雪忽然在车里扬声问道:「对了姐姐,听说城西也有几千亩荒地,要不咱们去城西看看?」 「好呀,我对宛城不熟,你领着我看,就不怕被人骗了!」梅香高声一笑。 马车哒哒远去。 马车外头的一众刁民傻了眼。 俩小姑娘这就走了?城西?城西好像是有一大片荒地吧? 她们该不会真的要去买城西的地吧? 「真是的,看来人家是真要买地的,非要戏弄人家小姑娘,如今把人戏弄跑了吧?」 「要是还要交那么多的税,这地还不如不要!」 「衙门分派下来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趁早,趁着有人肯买,赶紧卖了……」 …… 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那几个挑头儿为难梅香的人被众人说的,有些站不住脚了。 「别被两个小丫头给煳弄了,咱们也去打听打听!」那些人面色不好的将手一挥。 回到玉府的梅香格外的兴奋。 绘声绘色的将刘兰雪在地头儿上,单枪匹马。一个人单挑了一群刁民的情形讲了一遍。 「那威风劲儿!真乃女中豪杰呀!那么些个刺儿头,大老爷们儿,竟被她吓得变了脸色!」梅香语气十分激昂。 刘兰雪被她夸的,微微红了脸,「也不是吓唬吧,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真的?衙门强行分派地皮,好多收佃税么?」梅香诧异道。 瞧见萧玉琢也正认真好奇的看着她。 刘兰雪重重的点了点头,「是,我在长青帮学武的时候,听他们说的,说是越王殿下的注意,还说先分派土地,隔一段时间再说徵税的事儿,免得土地一分派下去,就激起民怨。」 梅香哦了一声,「那咱们把土地买来。不种粮食,开武馆,衙门会不会干涉?」 萧玉琢微微蹙起眉头,她心下有些隐隐约约奇怪的感觉。 越王突然要分派土地,加收粮税,这是打算干什么呢? 看他以往的生活习性,他并非穷奢极欲的人,他府上没有养什么姬妾,越王府的开支并不大呀? 萧玉琢凝眸思量之时,梅香却又为官府徵收粮食的事儿发了愁。 萧玉琢被她的唉声嘆气给打断,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交税。」 梅香怔了怔,眼中一亮,「是了,咱们不打粮食,不交粮食。折换成钱不就是了,官府难不成还会跟钱过不去?」 萧玉琢笑着点了点头。 「那成了,这事儿找兰雪还真是找对人了!」梅香拍了拍刘兰雪的肩膀,「你看,你一回来,娘子最忧心这事儿,就要办成了,你呀是咱们精武门的一大功臣!」 刘兰雪脸上也有些激动之色。 之后一天,她和梅香,没去之前看好的地皮上熘达,还真去了城西。 兜兜转转的,又耽搁了一日,这才不慌不忙的去寻牙行。 牙行一见到她们,一反常态,热情的只差管她们叫娘了。 说那些村民都急坏了,急着把地皮脱手。 他们急了? 梅香得意一笑,急了就好,急了就可以好好的压压价钱了! 反正这地,他们也是凭白得来的,这钱就跟天上砸下来的一样。 梅香总忍不住一再的夸赞刘兰雪。 刘兰雪为这事儿跑前跑后的,虽累,虽然要跟形形色色不同秉性的人打交道。 有时候免不了被人调戏一两句,或是被人在背后里议论不守妇道啥的,还刚好叫她听到。 可她还是开心,即便当时觉得委屈,但想到自己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儿,都是娘子期望之中的事儿,她便觉得,这点儿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和梅香晚上睡在耳房里的时候,也会悄悄的说这些,每次都是笑着睡着,又笑着醒来的。 「真的,我从来没过过这么充实的日子,觉得每天一睁眼,浑身都是干劲儿!」刘兰雪跟梅香说。 梅香嘿嘿一笑,「别说你了,想当初我们在长安的时候,那过得是多安逸的日子呀?可现在想想,没意思透了!」 两个小姑娘笑的只见一排透亮的白牙,眉宇弯弯,不见眼睛。 这日刘兰雪和梅香刚同萧玉琢请了安,正要出门将最后的地契在衙门里过了红印,买地的事儿就算彻底了解了。 还没出门,却听到门上的门房来说,「关三爷投了拜帖,要拜见娘子,还送来了一份礼单。」 梅香狐疑的看看刘兰雪。「该不会是捨不得你这徒弟,想让娘子割爱吧?」 刘兰雪老连忙转身沖萧玉琢跪下,「娘子,您可别赶婢子走,婢子不走!婢子还想跟着娘子,伺候娘子呢!」 萧玉琢这会儿已经能说话了,不知是不是那几日不能说话落下了毛病。 亦或是她还存着心理阴影,如今嗓子好好地,她却不由自主的,就轻声慢语。 「放心,你想走我也捨不得你走啊,学武什么的,也是凭着你的兴趣,你高兴就好好学,不高兴,就罢了。」萧玉琢轻声说道,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梅香笑着拉刘兰雪起来,「瞧把你吓得,娘子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刘兰雪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婢子不是怕吃苦,就是在关三爷那儿没趣儿的紧,学武本来是见挺开心的事儿,可他……罢了罢了,不说他了。我可不想见他!」 「那你们别往前厅去伺候了,竹香菊香随我去。」萧玉琢起身到。 刘兰雪吐了吐舌头,和梅香退到一旁。 病癒的竹香还在家中将养,未曾出门,但她精气神儿已经回来的差不多了。 她和菊香两个一左一右的随着萧玉琢,去了待客的前厅。 关三爷正在厅堂里闲坐,手边放着一碗茶汤。 他一向严肃的脸上,却有些叫人看不透的愁绪。 萧玉琢行礼道:「三爷突然光临,还真是蓬荜生辉呀!」 关三爷竟起身拱了拱手,只是抿唇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随从将长长的礼单递给菊香。 菊香接过以后,又转呈给萧玉琢。 萧玉琢垂眸一看,微微一愣,「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关三爷嘴角动了动,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在笑,「没什么意思,都是送给娘子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您这么说,这礼我就不敢收了。您这儿都是贵重东西,寻常人家,若是得了一样两样的,这一辈子吃喝也就不愁了。」她晃了晃手中长长的礼单,「这叫小小的心意呀?」 关三爷皱了皱眉眉头,欲言又止。 「三爷不会无缘无故的登门,您若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咱们也不是没交情的,烟雨楼您还是大东家呢!」萧玉琢缓声笑道。 她语气很轻,听起来格外的温柔。 许是她少了几分凌厉的强势,更突显了女性的柔美。 倒叫关三爷放松了几分,「你既说到了烟雨楼……人都知道我关三好开青楼,可娘子知道为什么?」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我曾经丢了个孙女。」关三沉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 「当年我儿子带着儿媳,从江南翻了布匹回关中,途遇劫匪……」他眉间的皱纹变得很深很深,如刀刻出来的一般。 一张歷经沧桑的脸上,原本应看不出喜怒了,此时却叫人望着他的脸,就感觉到他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悲凉。 厅堂里沉默了良久。 萧玉琢一直没有催问,她原本是个性子多少有些急的人,前几天口不能言,倒是把她的性子磨练了些。 关三爷嘆了口气,从回忆的沉痛中,抽身出来,「我接到信儿,带人赶去的时候,我儿子儿媳都已经……」 他闭了闭眼睛。 那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苍凉悲痛,在厅堂里四下瀰漫。 萧玉琢怔了怔,忍不住问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十多年了……我还是去晚了。」他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决心要壮大长青帮,让行商途中,不至于再遭此横祸。可是就算我屠灭了那伙盗匪,无论如何搜查盘问,都不见我那小孙女的下落,她当时才不到两岁啊!」 十多年,两岁…… 萧玉琢在心里一琢磨,有些愕然的看着关三爷。 「十多年前那会儿,失落的小男孩儿多半会被收养去,当自家的儿子养,起码家里多个壮丁,而女娃子,多半都会给卖到妓院,或是卖到大户人家当个丫鬟……」关三爷长长吐了一口气,「所以我做漕运,结交官宦和大户人家,也开妓院,辨别各路年轻的女孩子。」 萧玉琢看着关三爷,如今这命比纸薄的年代,他能为了一个孙女,做到这般,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么多年了,我虽然告诉自己要一直找下去。一直找到死,可其实我已经绝望了。人海茫茫,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关三爷加快了语速,「直到我遇上你身边那个丫鬟,她面容和我那命苦的儿子,颇有几分相似!且她力大无比,这是关家遗传! 可她却说她姓刘,有名有姓,还愿意卖身葬父,我不敢确定。 后来,我实在不愿错过,所以就借着教她功夫的机会,把她留在长青帮里,我看她惦念娘子,想断了她对娘子的念想,将她带离这里。 我也有意无意的问过她几次,她都说她爹娘对她甚好,决口不提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我怎知道,怎知道她就是……」 关三爷说着抬手捂脸,长长嘆息。 萧玉琢慢腾腾的看了竹香一眼,又看了看菊香。 两个丫鬟脸上也都是震惊之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丢了十多年的孙女,还真能再遇见啊?就没有可能搞错么? 「今日来,就是为了和娘子说明白,给娘子备上薄礼,也是为了感激娘子对她的搭救照顾之恩。」关三爷起身拱手,「日后娘子若有用得着长青帮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关三决不推辞!」 萧玉琢连忙起身,她知道关三这句承诺,放在江湖上的分量。 但她却并未道谢,也没有答应。她只是侧脸对竹香说道:「你去看看兰雪和梅香出去了没有?若是没有把她唤道这儿来。」 竹香连忙离去。 关三爷微微皱眉看着萧玉琢,「娘子不肯放手?」 萧玉琢微微一笑,「三爷,您问错人了。」 关三爷挑了挑眉梢,「娘子要知道,你把她留在你身边,她最多不过是个孔武有力的小丫鬟,你若把她还给我,她就是我关家的嫡长女,凭她的天赋能力,长青帮至少一半的势力,我都会交到她手里。」 萧玉琢笑的平和,并不着急开口。 「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关三在这儿站着的时候,娘子一句话,关三不会推辞。即便日后我关三不在了。娘子若有吩咐,她岂会推辞?」关三重重的咳了一声,「娘子当知道,什么事对她,对你最有利的事。」 萧玉琢点点头,「关三爷说的是,可是兰雪是个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喜好,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因势利导一定要她留下,或者一定要她走。」 关三爷皱眉,「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儿!娘子也不懂事么?」 萧玉琢笑了笑,「她都还没来,还没有表态,关三爷怎么这般没有信心呀?莫不是先前你们在长青帮的相处。不甚愉快?」 萧玉琢本是一句玩笑话,关三爷的脸色却霎时间难看了几分。 刘兰雪和竹香一起回来。 许是竹香在路上已经将事情告诉她了,她的小脸儿绷得紧紧地,两只拳头也在身侧捏紧。 她不像是来认亲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兰雪,我的孙女儿……」关三爷再瞧见她,便忍不住真情流露。 长青帮石径上,她和梅香的话传进他耳中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来见她了。 可是他还是让自己沉淀了几日,并且派人将宛城的当铺查了个遍,终于找到那只金锁子,确定了是他关家的孙女之后,这才备了厚礼,寻上门来。 刘兰雪沉着脸,任由关三爷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摸摸她的头,却是一脸紧绷,没有半分笑模样。 关三爷眼中溢出温情,「好孩子,让你受苦了,当年的事情,谁也不愿意的……你还再怨怪你的生身父母么?」 「不敢。」刘兰雪绷着脸说道。 「那你是怪爷爷,没有早些把你找到?」关三爷又问。 刘兰雪摇摇头。 「跟爷爷回家去吧,回去认祖归宗。」关三爷轻嘆一声。 「我姓刘!」刘兰雪皱眉说道。 关三爷唿吸一滞,「你可是你爹娘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养父母为了照养我,把家里的吃的都给我,我阿娘生弟弟的时候,因为身体孱弱,没能挺过去……阿娘和弟弟一起没了,爹爹为了照顾我,不管村里人怎么骂我。嫌弃我,爹爹总是挡在我前头,不叫人欺负我。家里粮食不多,他却总说,我在长身体,叫我吃饱……他病倒了,还惦记着我能不能吃饱穿暖,惦记着让我找亲人……刘家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不完。」刘兰雪抹了抹眼睛,深吸了口气。 她忽而弯身跪下,给关三爷磕了个头,「关三爷,我不能跟您回去认祖归宗。您就当……就噹噹年我已经死了吧。」 关三爷怔怔的看着这个失而復得,却又得而復失的孙女。 一时间,厅堂里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找了你多年,你的生身父母。若在天有灵,定然也牵挂着你……他们一行所有人马,都没有逃过劫难,为何偏偏你一个小奶娃娃没死成?」关三爷摸出那只藏在怀中的金锁子,「难道不是你的爹娘用性命护住了你?他们知道在劫难逃,却给你留了条生路?」 刘兰雪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 关三爷握着手里的金锁子,「这还是你出生前,我为你打的锁子,希望你平安顺遂。」 关三爷又沉又慢的声音,让刘兰雪止不住的掉眼泪。 厅堂里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比那明晃晃的金锁子还沉。 「你若还有对生身父母的孝心,就跟我一起回咸阳,到你父母的坟茔前磕个头,告诉他们你还活着。你长大成人了,也叫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关三爷说道。 刘兰雪砰砰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厅堂里仍旧是一片安静。 众人好似都在一根拉紧的弦上站着,紧张的看着怔怔出神的刘兰雪。 「好孩子,跟我回咸阳吧?」关三爷嘆了口气,「一路上,咱们爷孙俩也好好聊聊,我还能指点你功夫,你不是喜欢功夫么?回去给你爹娘烧了纸,磕了头,你若真是住不惯咸阳,还回来,回宛城来!」 刘兰雪皱眉舔了舔嘴唇,她犹豫了。 关三爷微笑的望着她,那神情,明晃晃的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我……我得好好想想……一时间,脑子里有些乱。」刘兰雪低声说道。 关三爷微微点了点头,「我可以叫你好好想想,可是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回咸阳去了,老关家的祖籍就在咸阳,你不管怎么说,也该跟我回祖籍看看。」 刘兰雪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萧玉琢身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关三爷抿了口茶,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他起身笑着朝萧玉琢拱手,「多谢玉娘子了。」 萧玉琢却是将礼单还给了他的,「这礼太重,我不能要。」 「娘子该拿的,我孙女的性命清白,难道还不值这些东西么?」关三爷执意。 萧玉琢推却不过,只好收下礼单,送了关三爷出门。 转过头回来的时候,刘兰雪还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站着。 萧玉琢将那礼单交给她。 「娘子……」她狐疑抬头。 萧玉琢微微笑了笑,「选择权在你,我这会儿不问你,也不逼你。这礼单给你,是收下,还是退回给关三爷,都看你的意思。」 萧玉琢又叮嘱梅香把那装着礼物的箱笼,都原封不动的放进库房里,好生照看。 旁人都走了,看刘兰雪的样子,虽好奇却又不敢打搅她。 梅香却凑到她身边,「兰雪呀,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想回关家,还是想做个小丫头呢?」 刘兰雪侧脸,看了她一眼。 梅香这才发现,她眼睛都是红的,「哭了啊?」 刘兰雪抹了把鼻涕,「他说依着孝道,我该回咸阳,给我生身父母磕头。可是……」 梅香看她一眼,「我明白了,你怕这头一磕,咸阳这么一去,你就回不来了,你是想姓关也得姓关,不想姓关也得姓关了吧?」 刘兰雪没做声。 梅香笑了笑,「兰雪,你是不是傻?姓关有什么不好的?关家有钱有势,关家的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不做娘子身边的小丫鬟强得多么?」 刘兰雪皱眉看她一眼,「你跟我说过在长安的日子,我不知道你们在长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难道不比关家的大小姐好?你怎的还觉得没意思呢?」 梅香被她噎了回去。 说的也是啊,娘子当年可是堂堂的寿昌郡主呢!莫说关家大小姐,便是公主也没有郡主当年那份荣宠啊! 可真的就比现在更好么?也不见得吧?多半的时间都是荒唐而无聊的…… 「你不知道我的养父母对我有多好,我爹跟我说身世的时候,我以为他诓我,直到他把那金锁子给我,我才信了……我家那么穷,他跟我娘也没有把那金锁子给卖了……」刘兰雪嘟囔一声,「他把金锁子给了我,叫我走。我觉得他是不要我了,所以我生气,气那金锁,也气我自己,一口气跑到城里,我就把锁子给卖了!」 梅香挽住她的胳膊,轻靠在她肩头,「兰雪啊,你要是走了,我还真是想你呢……虽说咱们两个相处的时间短,可我就是觉得你亲。」
第143章 状元红 刘兰雪皱眉,「要是那天离开长青帮的时候,我没有多话,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该有多好……」 梅香忽而抬起头来,「原来你在后悔这个?那不就说明,你根本就不想回咸阳去么?」 「可是我不该给我爹娘磕个头么?」刘兰雪皱眉。 梅香微微一笑,「说不定就是你爹娘在天有灵,才保守你落到刘家这么好心肠的夫妇身边!那么多拐子,拐了女娃卖到妓院的,偏偏你好好长这么大,还遇见娘子!你说,是不是就是你爹娘的保守?」 刘兰雪被梅香说了一愣一愣的。 梅香微微一笑,「你爹娘都一直守护着你呢,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还活着?你在心里,在这儿,不拘在哪儿,想拜他们都能拜!他们就在天上看着你呢!还用大老远跑回咸阳去?」 刘兰雪怔怔看着梅香。 瞪的梅香都不好意思了,她忽然伸手,紧紧的抱住梅香。 「啊……勒死我了!」梅香被她吓得惊叫一声。 她却抱着梅香,又跳又笑,「梅香你真聪明!你真聪明!是了,你说的是!不拘在哪儿,我有心拜,也就拜了!他们定能看见!梅香你真好!」 …… 刘兰雪想通了之后,立即就去告诉萧玉琢她的想法。 萧玉琢劝她再多想想,且不急着告诉关三爷,反正关三爷给她的时间也还富裕。 可刘兰雪却忍不住,当日下晌便跑回长青帮。告诉关三爷。 「我不走,我爹娘与我有生身之恩,也正是他们保守我,让我遇见刘家这样的好人家,若非他们保守,也没有我的今日。既是他们保守我,定希望我做知恩图报的人,他们日日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无论在哪里拜他们,他们都能看得见。」刘兰雪闷声,说的很坚决。 关三爷面上有沉痛之色,「你……你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可知关家……」 「我知道关家能给我什么,也知道关三爷您因着对我爹娘的怀念,会对我更好,可我就想留在宛城,留在我家娘子的身边,做些我觉得有意思的事儿。我不想回关家做个任人摆布的大小姐。」刘兰雪仰起脸憨憨一笑。 关三爷一听就怒了,「什么叫任人摆布?我带你回去,就是让人摆布你的?」 刘兰雪又笑了笑,「那我想留下来,您为何不叫我留下?」 「你……」关三爷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不是说旁人,你是说我在摆布你?!我找你这么多年,我带你认祖归宗,这就是摆布你了?好好好……你这么说,我是不敢管教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这多半是气话。 刘兰雪笑嘻嘻的给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就要走的时候。他却又后悔了。 「你等等!」关三爷皱眉,「你……你这孩子看着重情重义,怎的这般冷漠?」 刘兰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关三爷这话怎么说的?」 「如今还叫我关三爷?我不让你叫我师父,就是看你像我那孙女儿,你叫我师父岂不是乱了辈分?如今,你已知道同我的关系,竟然连一声祖父都不叫么?」关三爷抬手捂脸,似乎异常痛心。 刘兰雪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叫不出口。 关三爷摇头,连连嘆气,一副苍凉模样。 刘兰雪不忍心,抿抿嘴,小声叫道:「祖父……」 关三爷这才笑起来,「诶,这就对了!」 刚叫了祖父,她再说告辞的话,似乎就有点儿不懂事儿了。 她站着没动,目光灼灼的看着关三爷,只盼着他刚才已经答应的话,不要再收回去才好。 关三爷摸了摸下巴,「既然你想留下,祖父也不勉强你,只是我在这宛城还要再住上几日,咱们祖孙两人,实在应该好好的聚上几日。这几日,你先不要回玉娘子那里,就在长青帮住下,权当陪陪祖父了,你这眉眼跟你爹当年真像啊……」 关三爷长嘆一声,视线落在刘兰雪脸上,却好似透过她的脸,望进了回忆里。 这要求,是一个思念儿子儿媳,关怀孙女儿的老人提出了。 刘兰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她答应下来之后,关三爷就悄悄的安排人,精心的照顾刘兰雪,让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身边派了四个精挑细选的丫鬟伺候。 更叮嘱长青帮的人,但凡见着她,都要恭敬有礼,若叫他知道谁惹了刘兰雪生气。定要家法处置。 关三爷摸着下巴笑,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时时处处都给兰雪最好的享受,等过了这几日,她还捨得放下关家富贵自在的日子,回到玉娘子身边做个小小的僕婢? 「年轻人吶,还是见识经歷的太少!」关三爷暗自得意的笑,料定了这孙女最终还是要跟自己回咸阳的。 没曾想刚过了一日,丫鬟就告诉他,刘兰雪愁容满面,甚是不开心。 他叫刘兰雪同他一起去看戏,想着能叫她开心,她却仍旧闷闷不乐。 她甚至偷偷向长青帮的人打听,玉娘子买那八百多亩的荒地,买下了没有?又受人刁难了没有? 长青帮的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告诉她,他们也不知道。 关三爷以为好吃的好玩儿的能叫她不再挂念玉娘子的事儿,没想到到第三日早上,她就开始吃不下饭了,甚至躺在床上连爬起来都不肯。 关三爷叫她一起投壶射柳,她也心不在焉的。 原本明媚如朝阳一般的女孩子,这会儿去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点儿生机活力都没有了。 这还是在宛城呢,若是带回了咸阳,又该是什么样子? 关三爷到底看不下去,好好地孙女,若真是给逼得生了病,那可怎么好? 他长吁短嘆,心下不忍,却还是告诉刘兰雪道:「你既是放不下玉娘子,便回去看看她吧!」 刘兰雪当即小脸儿一亮,蹬上鞋子就跑了。 关三爷看着她那灵动的背影,不由摇头长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玉娘子不一般,当真是不一般呀……」 关三爷离开的时候,萧玉琢带了刘兰雪去送。 刘兰雪本来还在伤离别,抹眼泪。 关三爷道了一句,「你若真捨不得,还是跟我回咸阳去吧?」 她立时惊得把眼泪都吓了回去。 关三爷这爷爷,毕竟认了才没几日。 她在宛城这地界儿上,却是生活了十几年。 伤怀的感觉,很快便过去,刘兰雪又活力满满的和梅香几个整日兴奋的策划着名未来了。 「孙掌柜说,聚鲜楼已经重新整修的差不多了,娘子若是有时间,还请娘子去看看。」梅香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聚鲜楼我倒是放心,就是当初写信请王郎君设计的仙客来的装潢,我倒想好好的看看。」 梅香连忙点头,「婢子昨日去问过了,里头的装饰已经差不多了,娘子订制的那种特殊的大桌子,今日就会送过去呢。」 「那就今日吧,先去聚鲜楼看看。顺便再去仙客来。」萧玉琢道。 丫鬟们叫人备马车,扶着萧玉琢一道出了门。 聚鲜楼上次经过了一场大火之后,这重新装修,顺便把隔壁的店面也给盘了过来,整个扩大了有三分之一。 这会儿她手里银钱充裕,王敬直也叫人从长安送来了钱财。 重新装潢的聚鲜楼比以往更为气派。 几乎都要成为这街段的地标性建筑了。 王敬直的设计风格,倒是一直秉承大气豪迈的风格,一个酒楼,倒是被他设计的像是微型的行宫一般贵气。 萧玉琢来聚鲜楼看,孙掌柜竟然不在。 问了店中小二,小二却也不知道孙掌柜去了哪里。 孙掌柜向来尽职尽责,当初腰闪了,都没有回家休息,仍旧的日日守在这儿。 今日店中还有事儿。他竟不知去向? 萧玉琢心里略有些嘀咕,但她也并未多说。 看过了聚鲜楼,她带着丫鬟一行便往仙客来去了。 仙客来离着聚鲜楼也就不太远。 马车行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丫鬟摆好马凳,扶她下车。 却见尚未收拾好,未开门营业的仙客来门口停着一辆大马车。 「这是谁在这儿?」梅香狐疑问道。 竹香摇摇头,「我去里头问问,莫不是还没开始营业,就有人打听要卖什么好吃的了?」 她嘻嘻一笑,正要往门口走。 忽然瞧见门里头行出两个正在谈笑的人来。 竹香眼尖,当即就转过身,推着梅香就爬上了马车。 正在马凳上站着,还未下来的萧玉琢也被推的一个踉跄。 「快快!快上来娘子!」竹香惊慌道。 萧玉琢未看清楚走出仙客来的两人是谁,已经被竹香连拉带拽的。送回了马车里。 萧玉琢以询问的眼神看着竹香。 梅香也甚是不解,她正要开口询问。 竹香却是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嘘,我瞧见孙掌柜……」 「孙掌柜有什么好怕的?」梅香小声问道。 「孙掌柜后头跟着王郎君!」竹香瞪眼说道。 梅香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 萧玉琢吸了口气,「他没看见吧?」 「婢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同孙掌柜说话,应当是没有看见娘子和婢子两个的。至于兰雪,看见也没关系。」竹香小声说道。 刘兰雪这会儿还在马车外头站着。 只听她大声请安道:「这不是王郎君和孙掌柜么?难怪我家娘子刚在聚鲜楼的时候,没有见到孙掌柜呢?」 「王郎君昨日刚到了宛城,说要来看看仙客来照着他的设计,装潢的怎样了。我瞧着聚鲜楼已经料理的差不多,所以带着东家来这儿瞧瞧。」孙掌柜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娘子也是来看仙客来的吧?」 刘兰雪点头应了,「是啊,这真是巧了。」 上次和王敬直谈聚鲜楼的合作时候,萧玉琢就没敢带竹香和梅香,是带了陈曦月和刘兰雪的。 刘兰雪瞧见王敬直,自然已经明白为何竹香姐姐那般惊慌躲回马车。 她故意大声招唿,就是为了提醒车里的人,说话莫要大声,孙掌柜和王敬直已经走过来了。 王敬直上前几步,对着马车拱手道:「王某当初和娘子合作的时候,只是欣赏娘子的菜谱秘方,未曾想到娘子竟是如此有本事的人。竟在这么一段时间内,就把仙客来给打败了!佩服佩服!」 萧玉琢粗着嗓子,在马车内说道:「郎君谬赞了,仙客来这事儿,实在是个意外。」 「娘子请我设计仙客来的风格,却是同聚鲜楼大有不同,莫非娘子用这仙客来,不是要经营膳食?」王敬直好奇问道。 萧玉琢轻咳了一声,「还是膳食。」 「哦?那娘子打算经营什么膳食?聚鲜楼距离仙客来并不远,如此这般……于自己的经营有什么利处?」王敬直好奇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虽说都是膳食,但各有其特色,各有味道,并不会相互制约,反倒是叫宛城的食客们多了个选择罢了,总是吃着一种味道,久了难免会厌倦。」 王敬直点点头。「我随对吃食没有研究,却对娘子的精妙法子甚有兴趣。娘子既然已经来了仙客来,不打算看看这里头的装潢,可符合娘子的要求?」 他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落在马车的门帘上,像是要穿透门帘,直接望进里头。 「还是娘子就打算坐在马车里,与王某这么一直说话?」 马车里头的主僕略有些尴尬。 人在马车外头站着,她在马车里头坐着,这么说话实在是不够礼貌。 可一出去,那不就漏了陷了么? 如今合作愉快,王敬直人品也不错,可以长期合作下去。 可谁知道他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合作愉快了呢? 万一他怕受她连累,或是把她在宛城的消息说出去…… 「还请郎君楼里稍后,我家娘子收拾一下,这就下去。」梅香在马车里说道。 王敬直笑了笑,虽然面上颇有期待,但他还是知礼的。 女人家出门,就是麻烦。 他转身又进了仙客来。 竹香梅香从马车上寻出个帷帽来,为她戴在头上。 帷帽和幂篱的不同在于,幂篱垂下的纱很长,可以盖在膝盖以下,将人的整个身形都笼罩住,朦朦胧胧的不易辨认。 而帷帽垂下的纱却要短得多,只到胸口的位置,能盖住整个脸面。 但若是熟悉这人身形,还是能辨认出人的。 「他没见过娘子几次,应当认不出吧?」梅香小声说道。 竹香点点头,「认不出吧,娘子生了小郎君以后,比以往略丰腴了些呢!」 萧玉琢无语的看了看竹香,「谁说我胖了?分明没有!」 竹香张了张嘴,她明明是在夸娘子啊? 梅香在一旁忍笑,「婢子两个就不能陪娘子去了,娘子要小心。」 「还有我呢!」刘兰雪在外头轻声道,「梅香姐不用担心。」 刘兰雪扶着萧玉琢进了仙客来。 仙客来比原来多开了好些扇大窗,前后通透,大厅里亮堂堂的。 楼上雅间也重新拾掇了,窗子都加大了很多,还加了绢纱的纱窗。 这没有蚊蝇的春日纱窗可以收起,到了夏日。纱窗既能遮阳,防蚊蝇,还不影响屋里的通风透气。 「娘子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绢纱可不便宜,娘子既要加绢纱,却又偏偏扩大窗户的面积,这份大气,就是一般小娘子没有的。」王敬直的目光落在她面前轻纱上,缓声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也并非我故意铺排,乃是这店面的需要。」 「怎的娘子对聚鲜楼没有这样的要求?」王敬直问道。 萧玉琢左右看看,店面的装潢工作已经完成,等她定做的桌子,锅子送来以后,再细处收拾一番,就算完工了。 「因为这家店面,要经营的和聚鲜楼大为不同。」萧玉琢正说着。 忽然外头嘈杂热闹起来。 她和对面而立的王敬直都侧脸向外看去。 孙掌柜已经迎到门口。 原来是萧玉琢定做的桌子送来了。 这桌子都是方形,在桌子正中间却开了一个圆形的大洞。 桌面上有带着木头生长所形成的的纹路,古朴而自然的纹路甚有沉稳之气。 彰显着自然之美。 只是桌子正中间的大洞看起来是甚是奇怪。 且这桌案太大了,大的能容下七八人同坐了。 小的也能容四人同桌。 而大夏如今,却是单人食案,更为盛行。 王敬直看着抬进屋里头的桌子,甚是惊讶。 「这,这算怎么个吃法儿?」他望向萧玉琢的目光,更多的是意味兴然。 这玉娘子真是每次见面都要让他惊讶呀! 先前的秘籍菜谱已经叫人回味无穷了,这次她又有了什么新花样? 萧玉琢上前指挥着工匠叫人将桌子对起来一张。 原来那桌面下头,还有几个挡板,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中间空了的那个地方。刚好可以架上一个小炉子。 「我定做的锅呢?送来了没有?」萧玉琢问到。 孙掌柜叫人拿来一口黄铜锅,这锅锃光瓦亮的,黄铜的颜色甚是漂亮。 「这是……」王敬直指着那锅,眼中尽是好奇。 萧玉琢微微一笑,她叫人打的就是铜火锅,分阴阳中间还有一个圆槽,可以熬煮菌汤。 「这阴阳两侧,可以煮不同的味道,一个煮辣锅,一个煮不辣的,中间辅以养生的汤品。」萧玉琢将那锅坐在有洞圆桌的中间,「亲友们围在一个桌旁,边涮边吃。」 王敬直瞪眼看着她锅,想像着她说的吃法儿。 半晌他忽的哦了一声。「就是古董羹嘛?」 萧玉琢点了点头,现如今的火锅,在东汉那时候大约就有了,因食材投入锅中,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而称之为「古董羹」。 王敬直却皱眉摇了摇头,「古董羹做法很简单,就算娘子这阴阳两锅,加中间的养生汤品较为新奇,但也不能吸引食客常来常往。毕竟古董羹,自家摆个锅,投些东西进去,就能吃得到。」 萧玉琢点了点头,「郎君说的不错。古董羹做法简单,要吸引人,必须以味道取胜。同样的做法,为何有些家的菜好吃,有些就不好吃呢?」 王敬直眯眼看她,他很想看到现在帷帽那轻纱后头的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听她的声音,她似乎是淡然的在笑。 他这般质疑,她还能笑出来,定然是满脸的自信。 也不知那自信的笑容,究竟是何般风采? 越是看不见,王敬直就越是心痒难耐。 「正好,我要在宛城多留几日,不知可否尝到娘子说的美味?」王敬直拱手问道。 萧玉琢微微颔首。「定不叫王郎君抱憾而归。」 王敬直点点头,「上头雅间已经收拾干净,我有些事情,还想同娘子说清楚。」 萧玉琢扶着刘兰雪的手,随王敬直去了雅间。 这雅间里刚摆了桌椅,好叫人有个地方坐。 萧玉琢落座,王敬直从怀中掏出她先前给的契约书来。 她已经签名按下指印,可让王敬直落名的地方,却还空着。 「这仙客来的五成利,我不能要。」王敬直把契约书还给她。 萧玉琢没有接,「当初郎君答应照我的要求设计仙客来的时候,我以为郎君是已经答应了。」 王敬直却摇了摇头,「聚鲜楼的利润已经比先前翻了几番,我并非正经的生意人。不过是仕途不得志,闲来打发时间,也叫自己手头不至于拮据罢了。」 「莫不是郎君看不上仙客来?」萧玉琢故意问道。 王敬直端正了脸色,「娘子这般说,就见外了。我王某岂是那种人?若没有娘子,也没有聚鲜楼的今日,娘子既然对仙客来信心满满,我王某更是信得过娘子的。」 「那就还请王郎君莫要拒绝,郎君在我为难之时,大义给我五成利润,如今还郎君五成,也是应当。」萧玉琢颔首道。 王敬直拒不肯受。 萧玉琢却道:「且除了请郎君设计仙客来以外,这食肆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託付给郎君。郎君若拒不接受这五成利润。这事儿,我就不敢求郎君了。」 王敬直笑了笑,「娘子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只管开口,王某若能做到定不推辞。」 萧玉琢摇头,「此事不是小事儿,郎君若不将仙客来当做自己的生意,只怕这事儿难成……」 「什么事情,叫娘子说的这么严重?」王敬直好奇问道。 萧玉琢沉默了片刻,「听闻圣上如今正在同突厥人,谈及边贸往来?」 王敬直愣了愣,「这事儿娘子也在关注?」 「是,这古董羹若涮个青菜菌菇,味道差别也不是很大。要说古董羹涮来最为味美的,还是牛羊肉,牛肚呀?」萧玉琢低声说道。 王敬直瞪眼看她。 大夏律法,不能杀牛。 想吃牛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但突厥不一样,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放牧的牛羊,就是用来宰杀吃的。 「若是王郎君能走通从突厥买卖牛羊的路子,这仙客来的生意才能做得大,做得红火。如今一家店面,也许需要的不多,可日后呢?」萧玉琢停下话音,端着茶碗,送进帷帽之中。抿了一口。 雅间里头安静。 春日的阳光从格外大的窗外落进。 满屋子都是摇曳的树影,吹入屋内的风,都带着生机勃勃的味道。 王敬直惊讶的看着萧玉琢,「娘子这般深谋远虑,目光高阔,真叫王某佩服!」 说着,他还拱手作揖。 萧玉琢一口茶险些喷在面前轻纱上。 她不过是想了个吃牛肉方便的法子,这就叫深谋远虑目光高阔了? 从突厥买牛肉算什么?全球经济一体化的现代社会,美国,义大利,澳大利亚的牛肉,街口超市都能买到…… 萧玉琢呛了茶,轻咳了两声,「王郎君过誉了。过誉!郎君在长安,包括在官场上都有人脉,这事儿成不成,还真全拜託郎君了!」 王敬直看着轻纱,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 他将那张契约书拿了回来,只有合作越多,他和这位玉娘子才能接触了解的越多。 「娘子这么说,那王某真就不客气了!」 「郎君不必客气,另外,这仙客来也要改了名字了。」萧玉琢说道。 王郎君看她,「仙客来这名字不错,且在宛城内外也算是颇有名气,娘子放弃这名字,另谋炉灶。岂不是有些……」 犯傻么? 萧玉琢笑了笑,「仙客来的东家,因为放火烧了聚鲜楼才跑了,如今还用他这名字,好像我聚鲜楼稀罕他这名字一样,日后被人谈论起来,说不清楚的倒还会坏了聚鲜楼的名声。」 王敬直点了点头,「娘子所言有理。」 「且既是专门经营古董羹,那就当取个应景的名字。」萧玉琢笑了笑,「我先前和几个丫鬟商量了一下,觉得『状元红』这名字不错。」 王敬直闻言怔了怔。 状元红?这根古董羹有什么关系?这名字听着是喜庆,可应景么? 一旁站着一直没做声的刘兰雪,瞧见王敬直满面的不解,忍不住上前解释道:「王郎君您瞧。这铜火锅是什么形状的?」 「圆的啊。」 「锅底下是什么?」 「火啊。」 「火是什么颜色的?」 「红……哦,状元红,哈哈哈,如此说来,倒也真是应景!」王敬直拍着腿笑道。 萧玉琢微微颔首,该说的事儿都说完了,那也该告辞了。 她正要起身。 王敬直忽然看着她道:「如今春光正好,宛城城郊一片绿意盎然,娘子整日操劳着食肆营生,可曾好好看了春光?」 萧玉琢微微一愣。 「王某……呃,也有许久都不曾好好在宛城看过了,难得回来,且能留上几日,不若……呃。不若叫上孙掌柜,再叫上两个食肆里的这诸多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小伙计们,一起去春游一遭?」王敬直说着,脸竟然微微的红了。 萧玉琢原本想,王敬直这和书呆子一般的人,还知道要提高员工福利? 忽而抬眼瞧见他满是红晕的面色,霎时间回过味儿来。 「对不住郎君,我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忙,郎君的提议倒是不错,烦请郎君和孙掌柜安排此事。」萧玉琢起身行礼,「我就不去了,先告辞,和突厥通商买卖牛羊的事儿,还请郎君多留心。」 王敬直脸上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又笑起来,「我从长安带来了一些醉枣和秦酒,不值什么,不过是叫娘子尝个鲜,还望娘子笑纳。」 王敬直和孙掌柜把萧玉琢主僕送到门外。 刘兰雪为她打帘子扶她上车的时候,孙掌柜眼尖,瞧见车里头的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连忙掩面,惟恐王敬直看见她们。 孙掌柜心下狐疑,他见玉娘子许多次,从不见玉娘子特意带了帷帽面纱的。 她这丫鬟也奇怪…… 可王敬直根本没往丫鬟身上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萧玉琢的背影。 「上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娘子似乎有熟悉之感,如今更觉……」 「许是缘分。」萧玉琢吓了一跳,赶紧坐进车内。叫刘兰雪放下车帘。 王敬直闻言,笑起来,「正是缘分,是缘分吶!」 马车驶离,萧玉琢才摘下帷帽,长松了一口气。 主僕几个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过了不多时,王敬直真的叫人送了醉枣和秦酒到玉府上来。 秦酒比较烈,萧玉琢没喝,倒是和丫鬟们一道吃了不少的醉枣。 就连抱着重午的奶娘,看着那醉枣都是眼馋的。 「看到这秦酒和醉枣,倒是有些想念长安了。」奶娘轻嘆一声。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若真捨不得长安,待重午断了奶,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奶娘皱眉看了她一眼,「送我回去?娘子难道真要在宛城一辈子?永远不回长安?永远撇下将军一个人?」 「我家娘子才不会永远留在宛城呢!」梅香捧着半壶秦酒,似乎是喝醉了,眼神迷离,嘴角含笑,「我家娘子必有一日,要带着小郎君,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城去!」 奶娘看着摇摇晃晃的梅香,轻嘆一声,摇了摇头。 似乎对她们主僕,不能理解。 她看着怀中小人儿捧着比他拳头还大的醉枣,咯咯的笑。 不由心生怀疑,将军将这孩子留给他这野心勃勃的娘,真的好么?
第144章 始料不及 景延年离开宛城已有好几日了。 这晚上,他们投宿在临近长安的庄子上。 明日天一亮,他们收拾收拾,就能回长安了。 一路上阿尔没少作妖。 看着她的侍从,不是拉肚子,就是头疼脑热的。 她几次都想跑,可惜没跑了。 景延年把她的随从,当着她的面,打的遍体鳞伤,嗷嗷叫娘,她才算老实了。 这夜里,景延年叮嘱他从长青帮带回来的侍从,要盯紧了阿尔和那几个突厥人以后,他就悄悄的离开了。 阿尔和那几个突厥人,都不知道他这会儿不在。 景延年却是悄悄的回到了长安。 他偷偷去了当初的将军府,如今已经换做了「吴王府」。 只见吴王府内外,好多的兵丁把守。 和他离开之时的气氛大为不同。 廖长生已经离开长安,去往宛城了。 他没进吴王府,看了气氛不对,就往他在西域带兵时候的副将,蓝玉府上去了。 蓝玉正在被窝里睡觉。 他敲开窗,刚跳了进去,就把蓝玉给吓醒了。 蓝玉抓过墙上的剑,朝着他那身高腿长的身影刺了上去。 景延年抬手捏住剑身,「睡在自己家里也这般警觉,有长进。」 蓝玉一听他的声音,连忙收起剑,拱手行礼。 景延年抬手叫他起来。「我瞧见吴王府外头又守了许多兵力,怎么回事?」 蓝玉无奈的挠挠头,「将军,突厥人向圣上告状说,将军已经不在府上,告病不过是不满圣上赐婚,根本没有在家好好闭门思过,而是跑出去逍遥快活。说如此,既是不忠于圣上,又是对他们突厥公主的辱没。」 景延年毫不惊讶,点了点头,阿尔没说谎,她真派了人回来告状了。 「圣上震怒,叫人到吴王府查看,当真不见将军,圣上这不就……生气了么……」蓝玉嘆了口气。 见景延年并不说话,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蓝玉绷不住又问道,「那将军这段时间是在哪儿?当真一直不在长安么?先前不是见将军请了胡郎中?圣上把那胡郎中叫去询问,胡郎中说他见了将军,确在府中,圣上还把胡郎中给打了一顿。说他和将军串通,混淆视听。」 「倒是欠了胡郎中的人情了。」景延年微微一笑,「胡郎中如今在哪儿?」 「因为他性情耿直,圣上打了他一顿,他仍旧执意说见了将军在府中,圣上无奈,把他给放回去了。」蓝玉说道。 景延年点点头,「放回去正好。我正要找他帮忙!」 「将军找他帮什么忙?如今突厥人正盯着呢,指望着从这件事上,占大夏个大便宜,让圣上和他们签订劳什子的条约,圣上正生气呢!」蓝玉说道。 景延年在蓝玉耳边,这般这般……细细叮嘱了一番。 蓝玉闻言一乐,「将军妙计!属下这就带将军去寻胡郎中!」 阿尔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以往赶路的时候,景延年简直不是人,天不亮就叫人把她提熘起来。 今天早上竟然没人喊她,让她睡到了自然醒? 阿尔伸了伸懒腰,忽觉哪里不对劲儿。 这屋里屋外的也太安静了吧?没人叫她起床吃饭也就罢了,反正今日必定能到长安,怎么她觉得连外头看守的人都没了呢? 阿尔穿好衣服,奔出房门往外一看。 院子里空空如也,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就连这庄子上原本的住户,这会儿也一个都不见。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安静的诡异,安静的叫人心慌。 阿尔扬声喊了几嗓子,可回应她的只有若有若无的回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尔在院子里奔了几圈,真的是没人了! 马车行礼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匹马,还在马厩里拴着。 像是他们好心,专门留给她的一样。 阿尔心下狐疑,牵过马来,装好马鞍,翻身上马。 「驾----」 她在院子外头又骑马兜了一圈儿。 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会儿她才确信了,自己是真的被丢下了! 景延年竟敢带走了他的人,把她扔在这破庄子上? 阿尔气得脸色大变,当即打马直冲长安。 没曾想,她刚进了长安城,还没等赶到驿馆,她就被羽林军的人给拿下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突厥公主!我是阿尔艾依克!你们敢碰我一根指头!」 阿尔还没叫嚣完,便见羽林军后头,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步上前。 那人脸上还带着她十分熟悉且讨厌的笑。 「蓝玉!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尔叫骂道。 蓝玉微微一笑,「你敢谋害我大夏王爷,绑了你还不应该么?」 阿尔脸上一阵茫然,「你说什么?我谋害了谁?」 蓝玉冷声吩咐道,「带进宫中!」 倒也没有真把她给绑了,毕竟是异邦的公主。 只是把她强行送进了宫中。 阿尔直到进了宫,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这跟预想之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难道被绑起来的不应该是景延年么? 难道她派来长安送信儿的人。没有到么? 阿尔在勤政殿外头站了好久,才被传召入殿。 阿尔在心中冷哼,大夏皇帝这个谱摆的还真够大的!不是他们被突厥攻打的那时候了。 进了大殿,阿尔才发觉这殿中的气氛很是不对呀? 大夏皇帝看着她的脸,都是阴气沉沉的。 「听闻蓝玉禀报,阿尔公主是从长安城外头回来的?」圣上问道。 若她不是异邦的公主,估计圣上都懒得亲自开口。 阿尔见气氛不对,连忙收敛自己身上那狂傲之气,多少有些客气的回答:「是从城外回来的。」 「朕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请公主和突厥使臣在长安城好好住下,公主带使臣离京之事儿,朕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呢?」圣上问道。 阿尔舔了舔嘴唇。 她是异邦公主,在长安蹦跶也就罢了,倘若叫着大夏皇帝知道,她还去了大夏的腹地宛城,不知道这皇帝会不会多心呢? 虽然她只是去看热闹,跑着玩儿的! 「只是在长安城附近,随意看看罢了,我不过是个女子,也就看看女孩子喜欢的热闹新鲜事儿。」阿尔干笑了笑,说道。 「哦,是这样?」圣上点点头,「可蓝将军却不是这么说的呀?」 阿尔皱眉看向蓝玉,脸上尽是狐疑。 蓝玉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阿尔公主因嫉恨景将军拒绝婚事,便心生恨意,她极为擅长下毒,趁着将军大意之时,对将军痛下毒手,将军中毒,阿尔又使突厥人把将军带出府去,藏在长安城外的荒僻农庄之上。 在此之后,又叫突厥使臣上奏圣上,说景将军并未在府上好生闭门思过,乃是出外逍遥。其实景将军当时是在他们手中。 突厥人一面陷害景将军,一面想要藉此要挟圣上,在两国邦交边贸上,大占便宜! 但阿尔公主的行为,实际是挑拨圣上和景将军关系,影响两国友好,危害两国和平,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自己的面子不顾大局的小人行径!」 阿尔看着蓝玉的嘴巴一动一动,脸上完全懵了。 她像是瞬间听不懂大夏的话似得。 蓝玉说完好半天,勤政殿内的气氛沉郁得很。 阿尔才回过神来,「蓝将军,今日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黑的说成白的!」 蓝玉轻哼一声,「阿尔公主莫要狡辩,我圣上宽大仁慈,念在你是个小姑娘的份儿上,定会高抬贵手放过你的。你认个错,两邦的和平条约也能顺利签署。若是你执意破坏两国关系……那真是,只怕你突厥使臣也不能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毒害景延年了?我怎么可能毒害他?他昨天不还是好好地么?!」阿尔叫到。 「嗯?昨天?」蓝玉挑眉看她。 阿尔懊恼的闭了嘴。 圣上吩咐道:「带景将军。」 景延年是被人用担架抬进殿的,他身上盖着条薄毯。只有脸面露在外头。 阿尔震惊的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景延年。 他脸面上略能看见几颗红疹。 蓝玉上前,忽而拽下他身上的薄毯。 阿尔倒吸了一口冷气,「景延年,你对自己可真狠吶!」 只见景延年上身裸露,精壮紧緻的胸膛上,腰腹上,全都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 「经太医判断,这红疹乃是西域曼陀罗花加毒虫配置毒物所致。」蓝玉沉声说道。 「你……你们诬陷我!」阿尔气得脸面涨红,「我没有害他!」 圣上冷冷的看着阿尔,并没有说信,亦没有说不信。 殿中安静,只听得见阿尔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的声音。 「带突厥使臣来,朕倒要问问这事儿,他们怎么看。」圣上吩咐道。 突厥使臣瞧见此情形。自然是不肯认。 百般为阿尔辩驳。 但今日晌午,阿尔是从城外回来,乃是有许多人作证的。 她甚至连驿馆都没能回去,便直接从街头抓到了宫里。 她善使毒,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景延年在西域的时候,就差点被她给毒死了,蓝玉此时说起来还义愤填膺的。 且景延年现如今所中之毒,又确实是西域之毒。 使臣也是百口莫辩。 蓝玉说,若不是庄子上有人举报,说一伙儿形迹可疑的突厥人,似乎绑了大夏的人在庄子上。 景将军现在还在突厥人手里受苦呢,说的异常可怜。 圣上也不禁红了眼眶。 突厥使臣见情况已经变成这样,接下来的谈判中,他们可能要占不到便宜了…… 这事儿一报回去。说不定两国又要开战。 他们作为使臣身在大夏,两国这么一翻脸,他们搞不好就要被大夏的皇帝给喀嚓了,客死他乡。 一旦危及到自己的生命利益的时候,人都是自私的。 突厥使臣便放弃了一味维护阿尔艾依克。 更可况阿尔偷偷离开长安去玩乐,他们原本就不贊成。 她执意前去,还搬出父皇兄长来压这些使臣,叫使臣们觉得没面子,多少对她是含着些怨气的。 突厥人也希望阿尔能稍微低个头,认个错,把这事儿给揭过去算了。 毕竟还是议和的大局为重。 毕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是对阿尔不利的。 还有好几个突厥人随从,此时正在蓝玉的手上握着。 阿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蓝玉!我叫你诬陷我!我跟你拼了!」 阿尔在大殿上就绷不住,高叫一声,抬手向蓝玉袭来。 蓝玉眼疾手快,勐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未抛出的东西按回到她手心之中。 「我大夏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阿尔公主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蓝玉不敢要,公主还是自己留着吧!」蓝玉捏着她的手腕,掰开她的指头。 果然看见她手掌心里,躺着几枚莹蓝色的小珠子。 那小珠子上头,似有光华流转。 「这是什么毒?」蓝玉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抿唇不答,他倒也不过多纠缠,只望向圣上道,「圣上您瞧,阿尔公主用毒的功夫,真乃出神入化,若非末将在西域之时,对公主已经有所了解,适才有防备,此时定然也倒在公主手下。」 「放手!」阿尔怒道。 她虽能使毒,奈何和蓝玉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 蓝玉叫个太监拿过一只小瓷盅过来,将她手里的东西倒进小瓷盅里。 这才放开她的手。 阿尔脸上又羞又恼。 「公主可别再动手了!」蓝玉朝她笑笑,还挤了挤眼睛。 阿尔怒气沖沖。 可就连突厥的使臣都在劝她,「公主息怒,可汗有交代,到了大夏,公主不可任性,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我是公主。你们倒还管教起我来了?!」阿尔怒道,「你们跟大夏的皇帝一起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父皇!告诉我兄长!」 阿尔又叫又哭。 突厥使臣连忙示意自己带来的随从,上前捂住阿尔的嘴,把她拉了下去。 阿尔大怒,被人拖着,还不断的扭头,不断的伸脚乱踢,挣扎不已。 突厥使臣拱手道:「圣上息怒,圣上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般的不成熟,且阿尔公主是被可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骄纵惯了。」 「你突厥这般纵容她,来了我大夏,我大夏可不能容着一个女子这般上蹿下跳!」圣上皱眉说道。 突厥使臣连连道是,圣上问他们要解药的时候,他们到推诿起来。 明显是想要在边贸上多占便宜。 圣上看着那浑身都是红疹的景延年,犹豫不决。 蓝玉却道:「或叫我大夏太医一起会诊,岂能连一西域之毒都无法破解?还不叫人以为我大夏医者无人?」 圣上点头赞许。 突厥人等着看好戏,阿尔别的不行,用毒颇有天赋。 他们料定了大夏人解不了景延年身上所中的毒,到时候还要来驿馆相求。 那时候就是由着他们予取予求的时候了。 没曾想,没过两日,就听说长安城有位姓胡的郎中,把这奇毒给解了! 阿尔气得把自己关在驿馆里,不吃不喝。 一开始使臣们还劝她。 后来几个使臣一商量,「她就是在可汗身边被惯出的这毛病,如今在大夏,咱们若再惯着她,谁惯着咱们呀?为了她把议和之事搅黄了,回去可汗不会说是公主不对,只会怪咱们没本事!」 「这骂名,咱们可不能背,回去还要被人给看不起的!」使臣连连嘆息。 阿尔再闹,他们也就不再劝了。 阿尔心冷,突然有种想要回突厥的想法。 可她又觉得不甘,她用迷香放倒了驿馆里看守她的人。 偷偷的熘出驿馆。 这几日,她在驿馆里头什么都不做,并非真闲着,她在暗中留意打听,她那几个随从被关在何处。 父汗派来的使臣不和她一条心,可她的随从却是全然忠于她的。 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要回突厥,她的先把自己的随从救出来。 身边也能有个帮手。 如今驿馆里的人。她敢相信的没几个。 她觉得,那几个使臣为了利益,为了他们自己,肯定会把她卖给大夏皇帝的,这才更叫她难以安心。 知道那几个人被关在羽林军的大牢之中,她便偷偷的去了。 她身上藏了各种各样的毒药。 到了地方的时候,却发现羽林军大牢守卫十分松懈。 甚是还不如他们突厥一般的牢狱。 突厥的牢狱有地牢,挖在地下的。也有帐篷搭建的。 那守卫都是极其严密的,哪里像这羽林军的大牢。 闲闲散散的,没几个看守。 巡逻之人,也是一刻钟才经过一趟。 这时间,足够用了! 阿尔信心满满的翻墙进去,脚刚落地,墙边树林草丛中就突然冒出几个人来! 把她吓了一大跳。 火把照亮她的身形,有人伸手拽下她脸上面纱。 她呸了一声。 众人连忙闭气,「小心,别中毒!」 阿尔翻了个白眼,她善用毒,难道她嘴里都是毒吗?她就不怕毒死自己?! 那些人似乎知道她身份,也早料到她回来,并不近她身。 都拿着长枪,用枪头对准她,围了一圈,挟持着她到牢狱前头。 「蓝将军,人到了!」那些人说道。 蓝玉笑眯眯的从狱中出来,「我家将军说的不错,阿尔公主果然来了!」 「景延年他不是中毒快死了?如今好了?能说话了?」阿尔嘲讽问道。 蓝玉笑了笑,「托公主的福。我家将军已经好多了。」 「呸,托我的福?我若忍心对他下毒,岂会让他好好活到现在?我一粒毒丸见血封喉叫他立时毙命!」阿尔说着,眼眶都红了。 蓝玉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轻嘆一声,「是你喜欢错了人。」 他声音很小,轻飘飘的。 阿尔闻言,微微一怔。 蓝玉却又笑了起来,「我家将军说了,公主也算是有点儿情谊,多半捨不得你这几个从突厥跟到大夏来的随从。你放心,他们都好好的。」 「既如此,把人还我吧!」阿尔闷声说道。 蓝玉挥挥手。将守在阿尔身边,拿长枪指着她的人都退了下去。 人都站远了些。 蓝玉和阿尔周遭,显得有些空旷。 春天夜里的风还有些凉。 阿尔打了个寒颤。 蓝玉抬脚迈近,「不过我有个问题,却是想问问公主。」 阿尔皱眉看他,「你离我这么近,不怕我下毒害你了?」 蓝玉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对我下毒有什么用?我若中毒,你既不能救出你的随从,自己也得搭在这儿。不能让你喜欢的人娶你不说,连命说不定都不能带回突厥去了。」 「你……」阿尔咬牙切齿,「你想问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蓝玉眯了眯眼,「在大殿之上。你为什么没有说出景将军是去往何处?在何处逗留?」 阿尔抬眼看着蓝玉,「这话是景延年叫你问的,还是你自己要问?」 蓝玉微微一笑,「是我心有好奇罢了。」 阿尔轻哼一声,「那我凭什么告诉你?」 蓝玉指了指牢狱里头,脸上带着恬淡笑容,并不说话。 但他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今她的几个随从都在他手上,说不说的随她,她的随从能不能救出来,就看他的意思了。 阿尔皱眉,「你当我傻么?若是告诉你们皇帝,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皇帝必要多疑,定会派人去寻。若是找回来,多半因着她的身份也会饶她一条命。他们若不能再做夫妻,景延年定会恨极了我,若是能再续前缘,我岂不是为他们牵桥搭线了?凭什么?」 阿尔翻了个白眼,见蓝玉仍旧看着她,目光沉沉的也不说话。 她冷哼一声,「自然了,我也并非真想她死的,我跟她无冤无仇,只是嫉妒她能得到我得不到的而已。为此,不用害她的命吧?叫她吃些苦头也就是了!」 蓝玉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不抓你,你走吧。」 阿尔怔怔的瞪大了眼睛,「啊?」 蓝玉哼笑一声,「还是说公主觉得羽林军的大牢实在不错,您不想走了?」 「我的人呢?」阿尔指了指牢狱里头。 「自然是还在里头关着了,跑不了的,您放心好了!」蓝玉笑说。 「你……」阿尔气得脸色都变了,「你问的话我都告诉你了,你为何不放了他们?」 蓝玉摊了摊手,「我可曾答应过你,要放了他们?」 「你这王八蛋,我和你拼了!」阿尔大叫一声,一拳打向蓝玉。 蓝玉抬手握住她的拳头。 她另一只手勐地往他面前一挥。 蓝玉并未放开她的手,却是摒气。拽着她的手往后飞快的退了几步。 她适才挥手的地方,立时一团白色的粉末飘扬。 阿尔见一击失手,又要再生诡计。 蓝玉却钳住她的两只手,反剪在她背后,将她束缚在自己跟前,低头看她,「若是两只手都不能动,公主还能使什么花招?」 阿尔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蓝玉的手劲儿大,把她的手腕抓的生疼。 他说话是微微低头,气息都扑在她耳畔,弄得她痒痒的。 她脸上立时红了一片。 「这么柔软的小手,干干净净的,去沾什么毒?就该纤尘不染才对。」蓝玉捏着她的手,缓声说道。 阿尔又恼又羞。偏偏不是蓝玉的对手,「你放开我!」 蓝玉呵呵一笑,「我若是不放呢?」 「我毒的你这辈子不能立起来!」阿尔破口骂道。 蓝玉闻言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他脸面一黑,一只手钳住她两个手腕,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在她屁股上勐拍了一下。 「小姑娘家家的,说的什么话?」蓝玉冷哼了一声。 阿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不要脸……」 「谁更不要脸?」蓝玉皱眉问道。 「你更不要脸!」阿尔不假思索的说。 说完,才觉这话不对,似乎钻了他的套了! 阿尔顿时哭得更加委屈。 蓝玉皱眉,看她哭得伤心,终有些不忍,他手上力气稍微一松。 阿尔立时挣脱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摊手吹出一团黑色的粉末来。 蓝玉立即闭气,但还是猝不及防的吸进去了些许。 阿尔抬腿就跑。 蓝玉让人都退的有些远,他张嘴想要唿喊人拦住阿尔之时。 直觉喉咙似乎给人扼住了一般。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周遭人见事不对,连忙围上来。 「将军,将军?」 蓝玉却直挺挺躺着毫无反应。 一些人忙着救蓝玉,忙着请大夫,还有几个去追阿尔,可阿尔身上不知带了多少毒。她拿出个帕子一晃,便有阵阵异香。 那几个人不敢追的太近,还是让她给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回去看看将军吧!」几人折回。 蓝玉被送回府上,圣上听闻此事,派了宫里最好的太医来。 并命人包围了驿馆,责问突厥使臣。 突厥使臣也无奈得很。阿尔知道这回的事儿大了,她根本没回来。 圣上问他们要人,他们到哪儿找人去? 突厥使臣向圣上保证,此事的来龙去脉,他们定会如实禀报可汗。 几个人还为此,代表突厥公开的道了歉。 这会儿不管阿尔出不出现,道不道歉,错都已经归在她身上了。 两邦的磋商洽谈,甚至初步的边贸合作,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阿尔仍旧不知去向。 蓝玉被救醒之后,仍旧浑身麻痹,在床上躺了数日才起来。 勤政殿的圣上听闻此事,轻嘆一声,问梁恭礼道。「这突厥公主如此不明事理,骄横跋扈,比曾经的寿昌郡主还有过之无不及的,我却硬要年儿娶她,是不是……太……」 梁恭礼觑了觑圣上脸色,小心翼翼道,「圣上当初也不了解她的为人,只道是突厥的和亲公主,到了异邦,定会小心做人,岂能料她非但没此觉悟,反而愈发张扬?」 「倒是对年儿不公平了……他分明得胜归来,我承诺他的未曾做到,还收回了他的兵权。封了他王,却并未公开他的身份。」圣上长嘆一声,眼中有不忍之色。 「圣上也是为吴王殿下好,圣上是爱之深责之切。」梁恭礼连忙说道。 圣上不管错了没错,他自己说得,旁人如何敢说? 圣上轻嘆一声,「他儿时朕没有照顾过他,让他受尽磨难的长大,如今为朕建功立业,朕却处处为难于他,朕……有愧于这个儿子呀……」 圣上长嘆一声,摇了摇头。 梁恭礼安慰许久,也不见圣上眉头舒展,他忽而眼中一亮。小声在圣上耳边道:「不若圣上悄悄去吴王府看看?皇宫这地方太有天家之气,太过威严,圣上亲自去吴王府探望吴王,吴王定会感动,少了皇宫里的威严之气,也多几分平常人家的亲情。」 圣上一听,连连点头,「甚妙!朕的身边,真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你呀!」 梁恭礼一面在宫中安排圣上要微服出宫的事儿,一面偷偷叫人将此事告诉景延年的母亲,如今的德妃娘娘。 德妃立即命人悄悄将此信儿送出宫去,告知在府上的景延年。 是以圣上来到吴王府的时候。 景延年正一面喝着酒,一面耍着剑,边耍还便吟唱着:「欲报国而无门。欲忠心而遭疑,欲尽孝而被弃……」 他周遭都是浓浓酒味儿,原本他手中凌厉宛若游龙的剑,此时却多了几分怅惘无力。 听着他沉沉的嗓音里,含着的那股无奈的味道。 他俊逸无双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尚未褪干净的红疹。 圣上瞬间就湿了眼眶。 待听清楚他一面耍剑,一面吟唱的内容,圣上不禁背过脸去,拿着帕子,好一阵子都没转过身来。 直到喝酒的景延年将剑扔在一旁,倒在一块大石头上,安静了。 圣上才抹干了眼睛,缓步走到那大石旁,「年儿。年儿?」 圣上喊了两边。 景延年慢腾腾的睁开眼,他原本明澈如潭水一般的眼睛,这会儿却有些混沌发红。 他咧嘴嘿嘿笑了两声,「我这是做梦了么?竟瞧见一身常服的圣上了?」 圣上皱了皱眉,「不是梦!」 景延年抬手按了按额角,「这梦不醒才好,二十多年没有爹了,梦里多见见也好。」 圣上鼻子当即一酸,他亲自弯身,将景延年从大石头上扶了起来。 梁恭礼连忙在一旁忙帮。 「虽春暖花开了,但这石头上太凉,要睡回床上睡!」圣上这会儿到真像是个平平常常的老父亲一般。
第145章 劝了他有赏 景延年的胳膊搭在圣上的肩膀上,他侧脸看着圣上略有皱纹的眼角,呵呵笑了一声。 扑面而来,尽是浓重酒气。 圣上皱眉,「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景延年摇摇头,「不多不多,也就三五坛秦酒而已。」 「秦酒最烈!你喝三五坛,是要喝死……呸!」圣上皱眉。 景延年却哈哈大笑,「我生来没爹,如今连娘都没了,妻儿也弃我而去……我还有什么?唯有一醉方能休啊!」 圣上的眉头越蹙越紧。 吴王府的随从小厮瞧见圣上和梁恭礼扶着景延年,好似吓得不轻,连忙上前要接过他们主子。 可圣上却摆摆手,不叫他们接手。 当真亲自将景延年扶回了屋子里,放在了床榻上。 他也在床边坐下,沉声说道:「你堂堂大将军,怎么把自己弄到如今地步?」 景延年摇了摇头,「圣上煳涂了,我如今不是大将军了呀?」 「你……那你也是堂堂吴王殿下,让你做了王爷,你还有什么委屈?」圣上喝问。 景延年呵呵的笑,「不委屈,不委屈,空有王爵,没有实职,不让问政,不让问兵,那不就是叫我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么?」 圣上被他醉言醉语噎得无话可说。 倘若景延年是清醒的时候,跟他说这种话。他定要治他的罪不可。 偏偏他混混沌沌,醉的连路都走不成了! 「你心里可曾怨恨圣上?」圣上忽而问道。 站在一旁的梁恭礼脸上一紧,双手不由攒在一起,抬眼看向床上的景延年。 虽「醉酒」可以让他放肆一些。 可便是醉了,也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呀! 梁恭礼不禁捏了把汗,担心景延年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他甚是怀疑景延年是真的喝醉了…… 「恨吶……」景延年嘆了一声,那昏昏沉沉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 圣上当即脸面一怒,正要发作。 却听景延年道,「可恨有什么用?他毕竟是我的……阿爹……」 一声阿爹。 圣上的身子都颤了两颤。 景延年若不是真的喝醉了,他只怕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低头,听不到他能喊出这两个字来。 圣上眼眶立时就湿漉漉的。 「我从没有盼过权倾天下,没有盼过荣宠至极,没有盼过我的爹是如何如何了不起……我只盼着他像所有爱孩子的阿爹一样,有一颗慈父心肠……只盼着他点头慈爱的对我笑,说年儿啊,你没有叫爹失望……」 景延年说着,自己的眼角也湿了。 大概他自己也分不清,这会儿究竟说的是醉话,还是心里话了。 圣上抬手握住他的手。 儿子的手心里尽是粗茧,这是常年操练磨出不知多少泡,渐渐老化成茧了。 他四五十岁,手心尚且柔软。儿子不过二十多岁,可这双手,却像是歷经了沧桑苦难。 「阿爹让你受苦了……」圣上的声音有略略的颤抖。 梁恭礼连忙退到外间,将内室留给这父子两人。 景延年微微闭目,像是醉的睡着了。 圣上却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说着对他的期望,对他的歉疚,甚至说起自己治国的理想报復……说了很对对旁人都没有说过的话。 此时被他握住手的。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大将,似乎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从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朕还是襄王的时候,尚且有那么几个能说话的友人……如今,朕真的是孤家寡人,寂寞空惆怅了……」圣上长嘆一声。 看着儿子满是醉醺的睡颜,他面上竟尤为慈爱。 他自问若儿子不是醉成这个模样,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你性子太倔强,朕有时候气恼你这点,可有时候又觉得你这点最是像朕……罢了,突厥公主这件事,是朕强求了,叫你同蓝将军都受了苦。日后你要娶谁,就娶谁,朕再不勉强你了……」 圣上说完,景延年立时就想睁眼,问问他此话可当真? 他心头一阵激动,堪堪要睁眼的时候,圣上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像萧玉琢,像突厥公主这样的女人,定要远离!女人,就当温婉知礼,娴静端庄,像你母亲那样。她虽出身不高,可她却当得起温良谦让恭谨克己几个字!」圣上缓缓说道,也不管自己这醉了的儿子,听不听得见,他却说得格外郑重认真,「正是因她有这般品质,朕才给她德妃的荣耀!旁人难以企及的荣耀!」 景延年又闭紧了眼,一直到圣上离开,他都未再睁眼。 突厥公主下落不明,突厥也赔礼道歉,两邦合作逐渐开展起来。 细心的人倒是发现,经过此事之后,圣上对吴王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 先是吴王府外头的兵力撤走了。 后来是一些政务渐渐交给吴王去处理,圣上对吴王的信任似乎又回来了。 吴王的行动较之先前,自由多了。 …… 这日圣上在御花园里赏花,是洛阳献上来的牡丹花。 还与同他赏花的德妃娘娘说起景延年。 「年儿经过诸多歷练,性子越来越沉稳了……」 德妃身后站着的才人芙蕖安静听着,留意着圣上和德妃娘娘的神态,并不插言。 说着闲话的时候,忽而有个内常侍躬身前来。「禀圣上,南平公主驸马爷觐见。」 圣上皱了皱眉,「朕正在与爱妃赏花,叫他别的时间再来。」 「禀圣上知道,驸马爷说,他并非为公事,乃是他从老家得了新鲜的吃食,想要谨献给圣上。」内常侍说道。 圣上挑了挑眉梢,微笑起来,「王敬直会给朕送吃的了?他不是因为朕罢免了他工部侍郎的职位,一直不愿进宫么?」 内常侍跟着点头赔笑,不敢多说。 「既有外臣觐见,臣妾等告退。」德妃起身。 芙蕖连忙上前搀扶。 圣上摆了摆手,「也不算什么外人,他是南平的驸马,更何况他是来送吃食的,不必避讳了。」 德妃芙蕖等人连忙谢恩。 王敬直带着四个小厮上前来。 那四个小厮抬着个不小的东西,方方正正的,上头还隆起一块来。 只是那东西上头罩着块红绸,看着喜庆,却更叫人好奇,里头藏了什么。 「敬直这是给朕送什么了?」圣上问道? 王敬直躬身给圣上,德妃娘娘行礼,圣上问话,他直起身来,抬手「唰」的扯掉那红绸。 只见下头露出一张方方正正,中间少了一块桌面,却突出个黄铜锅子来。 正和宛城「状元红」火锅店里的桌子一模一样。 「这是?」圣上瞪眼好奇。 那黄铜锅子奇怪,分阴阳且中间还有个圆槽。 「回禀圣上,这是古董羹。」王敬直微微一笑,「求圣上恩准臣在此演示这古董羹的吃法。」 圣上哈的笑了一声,抬手指着王敬直,「你呀你,你说有新鲜吃食进献,朕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专门留了爱妃于朕同享。古董羹你当朕没吃过么?真是叫朕在爱妃面前丢人现眼了!」 德妃等人和王敬直同声道:「不敢,不敢……」 「圣上,这古董羹不同于以往,若非世间一绝,臣绝不敢献到宫里来!」王敬直连忙说道。 圣上呵呵笑了一声,「那你且展示看看,若非像你吹嘘的这般,朕可要罚你!」 王敬直拱手应了,叫人将黄铜锅下头的炭火点上,加上锅子烧水。 又将一块颜色鲜亮浓郁的红油汤底加了进去,另一半锅里则加入了他从家里熬煮了四个时辰的牛骨。 牛骨心油都已经熬煮出来了,浓白的汤飘散着一个浓郁香味。 圣上动了动鼻子,这香味实在叫人垂涎欲滴。 王敬直熬煮锅底的时候,又叫小厮从外头奉进来一盘盘刀工极为精緻漂亮的菜品。 两锅都煮沸之后,他开始叫宫女往锅中投菜品。 「请圣上和娘娘移驾桌旁。」王敬直躬身说道,「做这锅底的娘子告诉王某说,这古董羹,就要亲朋好友围坐在一起,才能吃出古董羹的气氛来。」 圣上笑了笑,牵起德妃娘娘的手,坐在那方桌旁。 坐的近了,这香味便更浓郁了。 德妃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芙蕖,微微笑道,「才人也坐下吧。」 芙蕖连忙福身,「婢妾不敢。婢妾一旁布菜伺候就是。」 她自打进宫,投到德妃娘娘门下,就一直恭恭敬敬,好似与世无争,心如止水。 德妃娘娘很欣赏她,如今得了机会,自然要提携她。 芙蕖文文静静的样子,似乎也得了圣上眼缘。 圣上微微一笑,「德妃叫你坐,就坐下吧。敬直不是说了?古董羹就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才有气氛。」 芙蕖吓了一跳,一家人? 她不过是个小小才人,如何敢称之为圣上的一家人? 这真是莫大的荣耀了。 但进宫之前玉娘子的提点好似就在耳畔,她脸上一点得色不敢表现出来。 她福身谢过圣上,又再三谢过德妃娘娘。这才坐了下来。 「圣上您瞧,这汤底熬煮开来,色美如朝霞,味浓似深秋,色香具足矣!」王敬直用公筷给圣上夹了几片切的极薄的牛肉。 圣上拿起筷子,尝过之后连连点头,「妙,香!」 「中间这锅,乃是山菇炖鸡,加了草药,这药膳美容养颜,滋阴润体,常常食用,能康健不老。」他给圣上盛了之后,又给德妃娘娘盛了一小碗儿。 他要给芙蕖盛的时候。芙蕖连忙起身,不敢劳驾驸马爷,自己盛了。 德妃娘娘尝过那红油锅里麻辣鲜香的肉片之后,脸面有些发红,「辣,虽味美,就是太辣了!」 王敬直连忙将那白汤锅里的食材捞出,「德妃娘娘尝尝这个?」 德妃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好,甚好!浓香而不辣,鲜美而不麻,也配得一句味浓似深秋啊。」 「朕还是更喜欢这红油锅,香辣够味,只觉得这嘴皮子都在跳啊哈哈!」圣上笑道。 王敬直又亲自涮了牛毛肚,鲜羊肉,鸭肠等等。 「圣上您尝尝这个,淮水里打的鲜活鲫鱼做的鱼滑。肉质鲜美,口感滑嫩。」 御花园里这涮火锅的香味飘出了老远去。 不禁引得宫人们频频侧目,就连有些离得近的,嗅到香味的娘娘,也都来到御花园里。 「圣上您偏心,带着德妃姐姐在这儿独享美食!竟撇下婢妾等人!」美人儿们娇嗔道。 圣上看了王敬直一眼。 王敬直连忙叫人加椅子,「这古董羹的好处就是桌子大,够好些人围坐一起呢。」 美人们都坐了下来,能吃辣的喜欢那红油锅,不能吃辣,那奶白的浓汤锅,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会儿连食不言也不讲究了,边吃边说笑,御花园里,倒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欢快,如寻常人家一般。 女人们的争奇斗艳,在这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饭桌上,倒是显得和缓得多。 圣上吃的开心,众嫔妃们也跟着开心。 圣上用饭之后,王敬直却还不走。 「敬直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朕说?」圣上笑问道。 王敬直拱手,「正是,乃是和这古董羹有关的。」 圣上抬手指了指他,哈哈一笑,「朕就知道,你这脾性,不会平白无故的给朕送礼!」 圣上吃的开心,这心情美丽的时候,态度也就异常的仁慈。 王敬直随圣上离开御花园。去了安静的殿中。 「圣上觉得今日这古董羹味道如何?」王敬直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怎的,你还等着朕再夸夸你?」圣上横他。 王敬直连忙拱手,「臣不敢,臣斗胆再问一句,圣上可吃出了那肉是什么肉?」 圣上眯了眯眼,「有羊肉……」 他不往下说了,不知是没吃出,还是不想说。 王敬直偷偷看了圣上一眼,大夏律法中明文规定,不能私自宰杀牛,贩卖牛肉,偷吃牛肉都是有罪的。 圣上虽然吃了,但是也不好摆在明面说不是? 「启禀圣上,还有牛肉!圣上和妃嫔们赞不绝口的毛肚,正是牛毛肚!」王敬直面不改色的说道。 圣上怒拍了御案,「大胆!王敬直你!你竟敢欺瞒朕!偷偷杀牛!骗朕误食牛肉?!」 御膳房里早就有牛肉出现了,圣上不过是佯作不知而已。 王敬直竟敢宣之于口,这自然让圣上大为不满。 「圣上息怒,」王敬直倒是不慌,「这牛肉,味道鲜美,口感极佳,香味馥郁,却并非我大夏的耕牛!耕牛乃是我大夏的第一劳力,臣岂能是那贪吃忘本之人?臣更不能陷圣上于不义呀!」 圣上皱眉看着王敬直,「那这牛是?」 「这牛是臣让人从突厥人手中买来的西域牛。」王敬直说,「这西域的牛放牧养殖,肉质更好,且它们不用于耕地,专门宰杀吃肉,肉品肥美香浓!」 圣上连连点头,脸上又微微有了笑模样,「不错,不错!」 「牛肉性温,比羊肉少了膻味儿,比猪肉更添劲道香气,且为何西域民族百姓身体康健四肢发达?正是和他们多食用牛肉有关!」王敬直说道,「若是能叫我大夏百姓也能吃到牛肉,日后我大夏百姓也有雄壮体魄,难道还怕西域诸国么?」 圣上一听这话,甚是高兴,「如今正同突厥商议通商之事,敬直你有这般觉悟,实在了不得,朕就将同西域买卖牲畜的事情交给你去办吧!」 王敬直喜不自胜。玉娘子交给他的任务,他总算是没有辜负! 王敬直正要告退。 圣上却叫住了他,「适才在御花园里,朕听说,这古董羹的新鲜吃法儿,是一位娘子做出来的?」 王敬直脸上怔了一下,他说了么? 「呃……是,是臣老家的一位开食肆的小娘子做的。」王敬直说道。 「有这般好手艺的厨娘,当招进宫里来呀!安排进御膳房!」圣上哈哈一笑,自以为多么博爱仁慈。 王敬直心头一惊,连忙拱手道:「禀奏圣上,那小娘子自己经营有食肆,刚刚开业,她不争名利,只想安居一方。」 圣上皱了皱眉,似有不悦。 「且那小娘子说了,这古董羹之所以这般味美,并非她一个人的功劳,乃是食材取用的好,这红油乃是牛油,加老姜,一定要是正宗的老姜,加渝州的麻椒,且是那叶子浓绿的麻椒,加渝州的三樱椒,红彤彤又辣又香的辣椒,再加绍兴酒,地道的绍兴花雕,还有许多臣叫不出名儿的香料。这般讲究食材,精心炒制。才能有这般浓郁香味。」王敬直解释道。 圣上听得似乎入了迷,他整日锦衣玉食,却从不知道做饭也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小娘子说,这些东西只能从当地採摘,运送过来,方能不减这鲜美之味。若是为了图省事儿,而把东西移栽到手边来,虽取用方便了,可就再也没有原本的味道了。」王敬直吐了口气,又道,「是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圣上听完,长嘆了一声。 半晌,他才幽幽嘆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小娘子在自家食肆里能做出这番味道来,若真叫她来了宫里,或许就没有这味道了?」 王敬直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正是此理呀,圣上圣明!」 「罢了!」圣上摆摆手,「任她自由自在吧。」 王敬直退出殿宇,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贴身的里衣不知何时都被打湿了。 「还好还好……玉娘子险些被我害得入了宫啊……」 御花园吃了顿酣畅淋漓的火锅之后,圣上一直念念不忘。 后来又把王敬直召进宫来,叫他把方子告诉御厨,叫御厨也做那样的古董羹。 可偏偏再也吃不如那日的味道了。 「你说那小娘子,自己开了家食肆?」圣上问王敬直。 王敬直应了,却没敢说。自己也占了五成的利。 「食肆叫什么名字?」圣上问道。 王敬直不知圣上是什么意思,有些不敢说。但后来想了想,圣上高居庙堂之上,总不可能为了吃顿火锅,再跑到宛城去吧? 「是叫『状元红』,这名字倒还有意境呢。」王敬直把玉娘子的那一番说法,对圣上讲了。 圣上眯眼笑道,「这小娘子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王敬直跟着呵呵一笑。 「若朕有机会南巡,定要亲自见见这小娘子!」 王敬直吓了一跳。 不曾想,他还未回过神,扭脸儿圣上就亲笔题字,赐御笔「状元红」三字,给王敬直,托他转交那小娘子。 一顿古董羹,倒是叫圣上回味无穷念念不忘了。 萧玉琢接到王敬直写来的回信。又收到圣上亲笔提的「状元红」几个字,笑的合不拢嘴。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了!」梅香端详着那三个御笔大字。 「唉,我没想过要沾圣上的光来着,但他既然送上门来了……呵呵。」萧玉琢眯眼一笑,像只小狐狸。 她叫人将圣上御笔题字用紫檀木框给表了起来,挂在状元红店内。 又叫人重新定做了状元红的门匾,临摹的就是圣上的笔体。 开业当日,又叫人宣传,状元红的古董羹,乃是圣上吃了都说好的火锅! 状元红当即在宛城,一炮而红。 「古董羹谁家不会做?还用到食肆里花钱吃?」 「嘿,你都会做,皇宫里的御厨难道不会做?圣上能亲笔题字,说明这状元红的古董羹非同一般!」 「嘿嘿嘿,听你们这么说。一定是没去吃过,」吃过的人,笑的贼贼的,「状元红里能吃到牛肉,牛毛肚!」 牛肉在大夏那绝对是稀罕物。 状元红的古董羹虽然贵些,但还没有贵到让人吃不起的地步。 听说那儿能吃到新鲜罕见的牛肉,食客们当真趋之若鹜。 也有同行告了状元红,违反大夏律法,偷宰牛肉的。 但衙门一调查,发现状元红的牛肉,乃是专门负责牛羊肉进口的王敬直,从西域买来的。 这事儿自然也就构不成罪责了。 廖长生从长安城赶来的时候,萧玉琢正忙着状元红的事儿。 他沉着脸,谨记着将军在信中的叮嘱,「多做事儿。少说话,保护第一,劝解其次。」 纵然看不惯萧玉琢忙着经营,亲自看顾照养小郎君的功夫都很少。 但廖长生还是忍着没有多说话。 状元红的生意红火起来,她把生意交给梁生介绍来的掌柜之后。 廖长生以为,她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在家陪伴小郎君了,没曾想,萧娘子转而就忙起了开武馆的事情。 「一开始武馆的人不会太多,且城南买的那八百多亩地还在建设中。但需要如今就开始招聘师父,招生。」萧玉琢和几个神采奕奕的丫鬟对着头研究道。 廖长生以保护之名,背着手,从门口过了一趟又一趟。 先前还瞧见那奶娘抱着小郎君在一旁坐着,逗小郎君玩儿。 萧娘子则专心致志的跟几个丫鬟讨论。 他从门口第三次经过的时候,却看见奶娘似乎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小郎君被她们放在席垫中间。几个人围坐一圈儿说话,小郎君一个,兀自的左爬右爬。 小郎君抓起萧娘子用的毛笔,在身上涂涂抹抹,一张白净的小脸儿,一身儿干净的衣服,不多时就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廖长生再也忍无可忍,娘子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的全都被娘子带坏了! 原本都是多么知礼守本分啊?现在呢?!一个个的心都野了吧?! 廖长生迈步进门。 却听见萧玉琢道:「就先将精武门的武馆定在我先前买那院中吧,临着一条街,便是有事儿也方便照应。只是如今特别合适的师父却是没有,竹香顶一个,你们谁要是能说服廖宿卫担任精武门的师父,有赏!」 刚迈步进门,张口要觐言劝诫萧玉琢的廖长生。听闻这话,当即愣住。 他张了张嘴,却惊得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哟,廖宿卫莫不是自己有兴趣,已经主动寻过来了?」萧玉琢微笑问道。 廖长生撇了撇嘴,「怕是要叫娘子失望了!卑职是奉将军之命来保护娘子的!可不是来看娘子开武馆,给娘子添砖加瓦的!娘子想叫卑职与您同流合……还是罢了!」 他抿了抿嘴唇,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气唿唿黑着脸离开。 萧玉琢笑嘻嘻抱过兀自玩儿的开心的小重午,「哟,阿娘的小花猫,这可是一砚台的徽墨呀,全便宜了你的小脸儿,小衣裳了吧?」 丫鬟们都跟着笑起来。 「你们都瞧见了,想要说服廖宿卫。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萧玉琢看了几个丫鬟一眼,「所以,若是真能说服他,赏赐也是大大的!」 「婢子多问一句,」梅香眉眼含笑,「是什么赏赐?」 萧玉琢笑看她,「梅香想要什么?」 「梅香想要娘子那件五彩烟络纱的纱裙!还有那套珐瑯彩的头面!」刘兰雪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 「你走你走!」梅香脸红的瞪了一眼刘兰雪。 萧玉琢微微一笑,「那五彩纱裙,我已经穿过一次了,你们若是谁能说服廖宿卫,我便量身为你们做一套新的!那珐瑯彩的头面正好配那纱裙,我也送给她!」 小丫鬟们一阵欢唿。 小重午懵懂的看着她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高兴。 但大约笑容是会传染的,他也跟着咯咯咯的笑起来。 他还高兴的又蹦又跳,一脚踩翻了砚台。 「哎呀。这下一砚台的徽墨是真毁了!」奶娘无奈道。 徽墨甚贵,一方值千金。 萧玉琢摇头笑了笑,「下次收好了,瞧见小郎君在这儿的时候,连砚台都不能摆!」 丫鬟们各自起身。 萧玉琢抱着小郎君,和奶娘一起给他洗澡换衣。 她确实很忙,自己也觉得亏欠儿子良多。 所以能在家的时候,儿子的事情,她还是尽量的亲力亲为的。 几个丫鬟各自退了出去。 梅香撞了撞竹香的肩膀,「怎么样?你跟廖宿卫有交情,你不去试试?」 竹香抬着下巴,看了她一眼,「看你那么想要娘子的奖励,我不跟你争了,你去吧!」 梅香嘻嘻一笑。「不不,我让着你,让你先去。」 竹香撇了撇嘴,「我不用你让。」 「你先前被将军拿在手里的时候,不是跟他关系不错么?你先去试试,你不行了,我再顶上,都是为娘子办事儿的。」梅香嘻嘻一笑,「你若真得了奖励,我不要一套头面,你送我两只耳坠总行吧?」 「什么叫我不行了,你再顶上?」竹香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我有不行的道理吗?」 「吹得厉害,你倒是去呀?」梅香拿胳膊肘轻轻戳她。 竹香抿了抿唇,「去就去!」 看着竹香去寻廖长生。 刘兰雪贼兮兮的凑到梅香身边。「梅香姐,你怎的不去?倒叫竹姐姐抢下功劳?」 梅香嘻嘻一笑,「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的道理你懂不懂?不懂?那三人成虎的道理懂不懂?」 刘兰雪挠了挠头。 梅香趴在她耳边道:「你没瞧见廖宿卫刚才有多生气?他明显是反对娘子这事儿的。头一个去劝他的人,肯定得不着好脸儿,但也不能说全无用处。」 刘兰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等竹香给他打点儿基础了,再去这么一劝!」梅香嘿嘿一笑,背着手,闲适的走开了。 刘兰雪不由连连点头,心里暗暗道,竹香姐姐功夫厉害,但还是梅香姐更厉害! 「你当真是来劝我的?」廖长生瞧见竹香,就板下脸来,「当初你在将军军中磨练之时,忘了将军都告诉过你什么?」 竹香皱眉道。「我没忘,那时候娘子还是郡主,叫我暗中跟着将军,向娘子回报将军一言一行,看看将军有没有偷偷见过那个小娘子,有没有多看哪小娘子一眼,有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廖长生脸上一热,连忙抬手打断她,「过去的事儿,就不用说了。」 「将军当初教给我最重要,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将军说,做人要正派,要光明磊落!」竹香嵴背挺得笔直,脸上颇有些傲然之气。「如今呢?我家娘子哪里不正派?哪里不光明磊落?」 廖长生张了张嘴。 竹香哼笑一声,「而且,我家娘子这么做,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真正光明磊落的生活在大夏!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城!」 廖长生第一次知道,曾经那个闷声面庞有些黑,只知道闷头苦练,不善言辞的竹香,如今在她家娘子的变化之下,也被带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想要回长安,办法多得是,将军难道不能保护他们母子么?将军如今已经是吴王殿下了!」廖长生皱眉说道,「你这不过是巧言狡辩罢了!」 「娘子想要靠着将军,事事仰仗将军的时候,将军嫌娘子纠缠,要把娘子关在内院,不叫她手伸得太长。」竹香笑了笑,「如今娘子不想依靠旁人,只想培养出自己的力量,将军却还想要把娘子关在内院,不叫她自立自强。」
第146章 倒戈 廖长生被竹香瞪了一眼,只觉自己心跳都不由的快了几分。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自相矛盾?!」竹香娇喝一声。 廖长生的脸面涨红,「这哪里是自相矛盾,乃是萧娘子偏要走极端!」 「呵,你倒说起娘子的不是来了?将军给你的胆子么?」竹香问道。 廖长生连忙摇头,「是一时情急,口误了!」 「那你说说,娘子经营食肆,既叫宛城人大饱口福,又养活了好些小伙计,好些菜农,好些贩卖调料的贩夫走卒,甚至还养活了这玉府的一大家子,有什么不好?」竹香笑问道。 廖长生皱了皱眉。 「娘子经营烟雨楼,保护那些不愿意卖身的姑娘有个容身之处,把她们捧出名气来,叫她们能借着名望保护自己,不被逼迫卖身,有什么不好?」 廖长生抿嘴。 「娘子开柜房,方便客商们来往不用带着重重的银钱,方便买卖,方便物资流通,促进粮货交易,这更是一件大大有利于百姓,朝廷建设的好事儿,有什么不对?」 廖长生被竹香一句一句问的,不住倒退,退到凉亭边上,跌坐在石凳上。 他瞪眼看着竹香,「可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小娘子,一个内宅妇人应该操心的事儿!」 「你简直不可理喻!」竹香说了这半天,却发现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登时便怒了。 廖长生看她一眼,「这些事情虽好,可她不做,自然有旁人去做!她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么?」 竹香冷笑一声,「算了,我看我是劝不了你了!若人人都是你这般想法,我不去做,自有旁人做,只怕人都要越活越回去了!干脆退回到先秦之前好了!」 廖长生看着竹香发怒,他似乎想为自己解释些什么。 可脑子里却乱成一团,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他解释的话还没酝酿好,竹香已经气得走出了亭子。「我还忙得很,没工夫对牛弹琴!」 廖长生郁结,怎么就对牛弹琴了?他又不是没听懂…… 萧玉琢听说竹香败走,她笑了笑,「告诉梁郎君,请魏郎君从长安城过来吧。长安城的生意,如今只剩下几家大的五芳斋,交给得力的掌柜就是了。」 刘兰雪去寻梁生。 梁生当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惟恐长安城的生意会有别的纰漏,他还打算亲自前往长安一趟,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带着魏子武一起回来。 「告诉娘子,请她放心,定不会耽误精武门的事儿。」梁生拱手说道。 刘兰雪摇头轻嘆,「若是人人都像梁掌柜这般好说话。那该有多好?」 「我倒听说,许多人给我取了个诨号,叫梁难缠,怎的刘姑娘觉得我好说话么?」梁生笑道。 刘兰雪连连点头,「我家娘子的事儿,就从来没有见梁掌柜你推诿过得,不管是分内的,分外的,梁掌柜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梁生垂了垂眼眸,「那是因为当初梁某落魄之时,娘子不计一切的信任,从不看低梁某。那一份理解,那一份信赖,足矣让梁某倾生相报。」 刘兰雪哈哈一笑,口无遮拦道:「我看梁掌柜才是最能理解我家娘子,最知道我家娘子心意的人!」 梁生闻言一震,他连忙垂眸,遮掩自己的神色,并退了一步,好似惟恐自己突然加速的隆隆心跳,会被刘兰雪发觉一般。 「若知道梁郎君是这么好的人,当初在聚鲜楼,我一定不把梁郎君从楼梯上推下去!」刘兰雪大笑。 梁生也跟着笑。 他却在庆幸那一时刻,若非在聚鲜楼里相遇,他是不是至今还未找到她? 是不是在她困难,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只能堪堪与她错过? 相逢太晚,但他希望……如今不会太晚! 「告诉娘子知道,我这两日就收拾回长安,定尽快安排妥当长安的事情,尽快赶回。」梁生郑重说道。 刘兰雪笑着应了。 梁生又叫她带回去一盒子点心,「这是你家娘子最喜欢的味道,酥酪奶香浓郁,口感丰富,但不会甜的发腻。」 刘兰雪接过点心,眼睛亮亮的看着梁生,「梁掌柜真是细心的人!」 梁生笑了笑,没有多言。 刘兰雪却歪了歪脑袋,「梁掌柜是无论对谁都这般好么?」 梁生微微一愣。 刘兰雪却已经笑嘻嘻的拿着点心走了。 梅香听说萧玉琢已经让人请魏子武来宛城,担任武馆师父。 她贼兮兮的笑着凑到萧玉琢面前,「娘子,竹香未能劝得了廖宿卫,那婢子是不是也可以去试试?」 萧玉琢点头而笑,「自然可以,当初不是说过了。谁要去就去。」 「诶!娘子准备好赏赐吧!婢子定不叫您失望。」梅香自信满满。 傍晚时候,她寻到了正在廊下,各院子间巡视的廖长生。 「廖宿卫,且留步!」梅香唤道。 廖长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背着手道:「梅香姑娘若也是来劝我做那劳什子的武馆师父,也就不必开口了,免得彼此都浪费口舌。」 梅香微微一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廖宿卫。」 廖长生微微皱眉,「什么问题?和武馆之事有关么?」 梅香没就着他的话音往下说,直接问道:「如今这世上,若是家徒四壁,想养家餬口,有什么办法?」 廖长生皱了皱眉,「若有报復,就去投军。若有恆心,就去作学徒,学门手艺。若既怕死又学不出明堂,就卖身为奴。」 梅香笑了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若是家中无儿,或弟弟年幼,唯有长姐要挑起大梁呢?」 廖长生不知她要说什么,犹豫片刻,「女子也可卖身为婢。」 梅香嘆了口气,「原本是良家子,自由人,可是为了一口饭吃,为了家里几口性命,却不得不卖身为奴为仆,人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做这般选择。」 「世世代代不都这么过来了?若是遇见那好心的主子,只怕你赶他走,他也不愿走了。」廖长生目光淡淡的说道。 梅香点了点头,「那是没办法了,家里总要有个人捨弃了自己的。可如今,却有条不一样的路,既不用卖身,还有吃有喝,若肯用功学习,还能被举荐谋个职位,日后养家餬口也不必发愁了,廖宿卫说好是不好?」 廖长生皱了皱眉,「听起来是不错,可谁知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廖宿卫到可以亲自去看看!」梅香笑道。 「这地方在哪儿?」廖长生问道,「且学习不要交束脩的么?已经家徒四壁了,还能交得起束脩?你这话本就前后矛盾!」 梅香摇摇头,「不矛盾,我待会儿再跟廖宿卫您详细解释。再有几个问题,廖宿卫答不答都随您的意思。敢问,您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廖宿卫狐疑看着梅香,「俸钱三百贯,禄米九十石,职田四百亩。元正冬至另有赏赐,你问这个作甚?」 「听说廖宿卫上有老母,下有弟弟妹妹,将来弟弟娶亲,不知聘礼丰不丰厚?妹妹嫁人,嫁妆能有几十抬?绵延多少里?」梅香问道。 廖长生面色一僵,「你一个小姑娘家,打听人家私事。不嫌骚得慌?我还从不知道,娘子身边的人,竟是这般不知礼,没有教养的?!」 梅香并不生气,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廖宿卫先别恼,听说您至今还未娶妻,想来定是因要为家中的弟弟妹妹操心大事儿,所以把自己给耽搁了,有您这样既有本事,又牵挂家中老少的哥哥,可真是廖家人的福气!」 「你究竟想说什么?」廖长生面色不善。 梅香轻嘆一声,「不过我也能略猜到廖老妇人的心情,定会为自己的长子忧心,只盼着廖宿卫能早日成家。延续廖家香火。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廖长生抿着唇,唿吸都有些急促了。 梅香见他生气,连忙将话音一转,「如今却有个兼职的事儿,既不耽误廖宿卫保护娘子,保护小郎君,且还能让廖宿卫早日尽了孝道,早日为自己和弟弟妹妹攒出丰厚的成家本钱。」 廖长生微微一怔。 「廖宿卫若是能到精武门,给穷苦人家求学而来的孩子指点武艺,叫他们学有所长,将来有个谋生的门路,我家娘子愿给廖宿卫三倍于您俸禄的酬劳。」梅香微微一笑,「主要是可怜那些家徒四壁,除却卖身。别无他法的穷苦人家。」 廖长生此时表情有些愣怔,连先前被问了那么多私事儿的恼怒,都给丢到了一边。 梅香脸上笑容恬淡,「您说的也不错,若是卖身,遇到了那仁义的主子,或许是一条好的出路,可是谁家的父母也不捨得,自家的孩子就此变成人家的奴僕。而且寻到好的主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际遇。」 廖长生皱着眉头,「你等会儿……我被你绕进去了!」 梅香笑了笑,「您不是被我绕进去了,是先前您不明白我家娘子要做什么。我家娘子的武馆,同别家的不同!」 廖长生皱眉,「妇人家,不安于室,就是不对!」 「那也看她不安于室,是干什么了?这事儿就是告诉郎君,郎君也不会反对的。廖宿卫想想郎君,郎君幼时若没有舅舅家接济,没有人指点他武艺,他能够有今日么?」梅香收敛了笑意,满面严肃。 廖长生眉头皱起,心已经动摇了。 「这是利人利己的事儿,且不是每个愿意从军的人,都有那个本事的。若是先到我精武门里学了武艺,在去匡扶报国之志,岂不是更好?我家娘子也算是为国,为朝廷做了件大事!」梅香这才嘻嘻一笑,「就看廖宿卫有没有这份报国之心了。」 说完,她留下一脸茫然的廖长生,背着手,微笑着离开廊间。 她行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忽而又回过头来,「我说的这些,廖宿卫可能不信,不若明日到花厅里来,娘子有关于精武门的策划方案宣布,您可亲自听听,也算是替郎君监管了!」 这倒是给廖长生了一个漂亮的台阶。 先前他那么反对,这会儿他迴转了心思,却还碍着脸面,不好低头。 梅香说,让他替郎君监管!嗯,这他必须的去呀! 他可不是去低头的!他是去监管,看看她们究竟说说的好听。还是确有报国之志? 日次萧玉琢带着她身边几个大丫鬟,在花厅里坐着。 奶娘抱着小重午也在,就连烟雨楼的陈曦月都回来了。 众人齐聚一堂,正要开始,廖长生板着一张脸来了。 他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廖宿卫来了,您快请坐,我们都是娘子兵,如今有了您这位郎君手下第一人,定会别开生面的!」梅香笑嘻嘻的起身,给廖长生让了座。 廖长生跪坐矮几后头,梅香给了台阶的话,叫他脸上的不自在少了几分。 「精武门的宣传单页我已写好,你们都看看,看有哪里不妥,哪里需要改进,这会儿都说说,待定稿之后,就交印制坊去印了。」萧玉琢让梅香把宣传单页发到每个人手上。 刘兰雪接过,嘿嘿一笑,装模作样的看着,自己拿倒了都不知道。 梅香沖她挤挤眼,小声道:「我待会儿给你念!」 廖长生看了梅香一眼,又看了看刘兰雪,见她手中拿倒的宣传单页,顿时明白过来。 他的目光不由深深落在梅香身上,这姑娘虽然看着叽叽喳喳的,不那般文雅娴静,可她……似乎还挺善解人意? 廖长生见梅香朝他看过来,他连忙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单页。 上书凡来精武门求学的学生。需不怕苦不怕累,不必卖身,保有原籍贯,随时可以向武馆申请归家。 在武馆学习期间,不必缴纳束脩,武馆提供食宿,四季提供衣物。 但需要自觉维护武馆的声威,自觉维护武馆形象,云云。 上头是对招生对象的各种解释,条件待遇的介绍。 下头半页则是对招聘武馆师父的条件及待遇详解。 第一要求德行,第二才要求武艺。 这叫廖长生看了不禁连连点头。 看到待遇之时,他那颗凡心不由动了一下。梅香的话好似瞬间回到了耳边。 老母亲年纪大了,他早想将家中的房子重新修葺,铺上地龙,冬日里让母亲也好过些。不必在腰酸膝痛。 妹妹们也该相看人家了,他总想给妹妹们都再添置些嫁妆,好叫她们到夫家也更有底气……奈何他的俸禄总是有限。 不能事事都一起做,似乎事事都很急迫。 「关于武馆所招收的学生秉性,有何种天赋,还需要廖宿卫慧眼识珠。」梅香看了萧玉琢一眼,见娘子沖她点头,她便继续说道,「还有武馆将聘用的师父,德行如何,功夫高低,更需要廖宿卫您亲自把关。是以,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推诿了。」 梅香这话说的够客气。 廖宿卫被她恭维的一时间都有些飘飘然的了。 他连忙按住自己那颗轻飘飘的心,「梅香姑娘太客气了,娘子竟有这般想法……可这上面说,学有所成的学子,介绍谋生之职,指的是?」 萧玉琢微微一笑,「廖宿卫应该知道,我还有些买卖,都需要有人保护,且日后开了分号,来往运输,商队不能没有人护送,如今都是雇用镖局,多有不便,这些地方都缺着人手呢。」 廖宿卫面色一凝。 梅香轻声说,「若不是娘子经营那些买卖,如今哪里有钱财给武馆这么多人提供食宿?还给他们送衣服,请师父?这钱天上又不会掉下来!」 廖长生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忽而拱手道:「以前错看了娘子了,不想娘子竟有如此报復,倒是廖某,小人之心了……」 萧玉琢偷偷沖梅香竖了大拇指,她脸上却带着谦逊的笑,「能得廖宿卫这句话,我心甚是宽慰,只盼有一日,吴王殿下也能理解我一番心意。」 廖宿卫脸上有些愧疚之色,「将军……将军他只是……只是太在意娘子,所以……」 这话他有些不好解释。 萧玉琢笑了笑,「廖宿卫肯帮忙,武馆的事情就往前迈了一大步,你们看看宣传单页上,还有什么没说清楚没写清楚的,都可说来。」 梅香来到刘兰雪身边,在她耳边小声的逐条念给她听。 陈曦月皱眉犹豫了一会才迟疑的开口,「娘子要开武馆,那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不善习武呢?有没有念书的机会给他们?」 萧玉琢抬眼看她,想起了她当初原本在读书,后来被爷爷和父亲反对,就弃之不读的伤痛。 「且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习武……」陈曦月缓缓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你说的是……可如今我们未必有那么多的精力。」 「婢子愿意!」陈曦月立即说道,「婢子和梅香、菊香可以负责文授这方面,竹香和兰雪,以及廖宿卫可以统筹武授。城南的地有八百多亩,噼成文武两院,也足够了!」 花厅里的其他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轻嘆一声,无奈笑道,「你既要负责文馆,烟雨楼可也不能丢下,倘若烟雨楼经营不善,我可要向你问责的!」 陈曦月连连点头,「娘子放心,婢子绝不会在烟雨楼懈怠,且烟雨楼最能接触到各种卖身或是被卖的小娘子,正巧能送到文馆去学习!」 她说着自己便兴奋起来。 「你们的意思呢?」萧玉琢看着众人。 众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又小声相互讨论了一阵子,竟纷纷表示支持陈曦月的想法。 就连一开始反对这件事情的廖长生,这会儿都积极的贊成起来。 萧玉琢有几分无奈,她一开始只是想开个武馆,能招揽一些训练有素,会些武艺的少壮青年来,将来各个分号来往起来也更为安全方便。 聚财宝她更是要多开分号,能促进整个大夏甚至邻邦的经济发展。 没想到他们倒是比她更为激进,直接都要来个文武双全了。 就连被奶娘抱着的小重午,都兴奋的在矮几上蹦跳,拍着手又笑又咿咿呀呀的叫。 萧玉琢只好叫同意,将精武门改为「精益文武馆」。 重新写了招生,及招聘简章。 待几番检察,无误无歧义之后,梅香和廖长生一起,把简章送到印制坊去印刷。 印制坊的掌柜知道这东西是玉娘子要用,分外的热情。 梅香还未开口询价,他就说一律只收个成本,又是请坐又是端茶倒水的。 倒是叫廖长生惊讶的直瞪眼。 趁着掌柜的这会儿没在跟前的功夫,廖长生偷偷问梅香,「娘子和这掌柜有什么交情?怎的他这般的……客气?」 梅香抿了口茶,微微一笑,「我家娘子来印东西,莫说我家娘子出手阔绰了,便是我家娘子不给钱,他也是要把我家娘子的活儿,放在头一份的!」 廖长生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梅香摇头晃脑道:「因为我家娘子与他有恩呀。」 「他是个印制坊的掌柜,你家娘子的经营,与他搭不上关系吧?怎的就与他有恩了?」廖长生更为好奇。 梅香起身道:「你跟我去里头看看?」 「里头是人家的工坊,能叫你进去?」廖长生狐疑。 梅香自得一笑,背着手就往里走。 廖长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工坊以后,却发现一个个的工匠不是在刻字,却是再排字。 那字竟是活动的。统一的大小,放在固定的框中,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版面就排好了。 不仅掌柜的见了玉娘子的丫鬟客气。 就连这些工匠知道梅香是玉娘子派来的,都纷纷笑脸跟她打招唿。 那份亲切热情的劲儿,像是发自内心的,倒是钱都买不来的。 拿着几分样品,从印制坊出来的时候,廖长生还有些懵懵的。 就连好几个工匠问他,自家的儿子能不能送去精益文武馆学习,他都好似没听见一般,未曾回答。 幸而梅香在一旁,笑嘻嘻的应了,叫他们只管来学馆看看,放心了再把孩子送来。 工匠们都分外欢喜,连连道谢,直贊玉娘子是宛城的大善人。 他们赞美的文辞不华丽,却质朴的直达心底。 廖长生被也顺便被夸的晕晕乎乎的,离了印制坊良久,他才傻呵呵的回过神来。 「咱们还真是在做一件大好事呢!」 梅香无奈的看他一眼,「你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么?」 四月初,精益文武馆开业。 多是穷人家的男孩子,也有些是要被卖去为奴为婢的女孩子。 家人且带着来文武馆看看,瞧见确实跟传说中的一样,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 而且不必签订卖身契,想走了跟学馆报备一声就能走。 只是这种半途而废的学生,学馆不会再收录。 父母兄长放心之后,就把孩子留了下来。 一开始来的人并不多。 梅香很是诧异,「按说宛城吃不上饭,读不起书的人也不少吧?这儿有吃有喝。有地方住,学馆还发统一的衣服穿,怎的报名的人也不是很多呢?」 刘兰雪摇了摇头,「是啊,听你念的,我也觉得这条件再优厚不过了,原以为很多人会蜂拥而至呢?」 此时一直没有多说话的菊香,听到两人小声议论,忽然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她瞪眼看着刘兰雪,「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刘兰雪被菊香吓了一跳,「我说什么了?」 「她说,她听我给她念宣传单页的时候,觉得挺好的!」梅香说道。 菊香连连点头,「是了!就是这儿出了纰漏!」 「什么纰漏?」两个丫鬟都瞪眼看着菊香。 菊香一向淡然无波的脸上。这会儿却有些激动,「走走,咱们去寻娘子!去告诉娘子这事儿!」 「什么事儿啊?」梅香和刘兰雪都是一脸的茫然。 萧玉琢正在家里叫重午喊「阿娘」,几个丫鬟风风火火的回来。 小重午的注意力立即被几个丫鬟吸引过去,拍着手朝她们喊「啊羊……啊……羊……」 梅香一愣,「羊?哪里有羊?」 萧玉琢一脸无奈,「我在教他喊阿娘。」 梅香忍俊不禁。 菊香却道:「这世上的事儿呀,都是一个道理,就像小郎君喊得我们听不懂,娘子却能听懂一样,因为娘子与小郎君熟悉。而我们的宣传单页,我们自己看着好,乃是因为我们本来已经熟悉了这件事!」 梅香和刘兰雪都被她说的一愣,「这两件事,还有什么相关么?」 「你们想,宣传单页是给什么人看的?我们要招收的是什么样的学子?」菊香问道。 「穷苦人家,吃不上饭,读不起书的学子呀?」刘兰雪说道。 菊香重重的点头,「可这单页上这么多的字,他们能看懂么?若是看不懂,可有人会有耐心,像梅香一样逐条给他们念?」 刘兰雪勐地一拍大腿,「是了!」 「可是当初烟雨秀宛城的活动,发宣传单页,效果不是很好么?」梅香小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次的言辞写的挺清楚明白的呀?」 「烟雨秀宛城的活动是给什么人看的?是给有钱爱找乐子的人看的,这些人多半都识字吧?就算有些经商的不识字的,身边也多得是识字的人吧?」菊香反问道。 小重午在萧玉琢面前拍手笑道:「阿羊!羊羊!」 萧玉琢笑,「菊香说的很有道理,看习惯了这样的宣传单页,也是没从上次烟雨秀宛城的活动中,回过味儿来,忘了这次面对的对象全然不同,便一味的走了上次的老路。」 「那这单页就不发了么?」梅香问道。 菊香笑了笑,「发,只是招生那里,写的简单些,越简单越好!」 「就写,管饱,有地方住,不需卖身,肯下力的来!」刘兰雪拍着大腿说道。 「不行不行,这样人家还以为咱们要的是挑山工呢!」梅香连连摇头。 萧玉琢没插嘴,任凭几个丫鬟在一旁商讨。 她看着小重午越髮长开,就越发肖似某人的眉眼。莫名的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下个月,小重午就要满周岁了。 景延年离开宛城之后,也派人悄悄的送信回来。 许是怕圣上觉察,他只送过两封信回来。 信中都并未提及小重午生辰之事。 萧玉琢垂眸看着小重午,心中猜测着他会不会已经忘了? 丫鬟们商量好,如何把宣传语改的极为简单又意思明确之后,便往印制坊去了。 萧玉琢有些怅然的看着屋檐下,盛开的木槿花。 端午,就快近了呢。 大约是有些人经不起念想,她前晌还在为这件事儿思虑。 下晌景延年的信就送来了。 景延年在信上说,如今圣上对他恢復信任,约束颇为宽泛,他会找个合适的理由告假几天,提前回来宛城。 还说,重午只是小名。他会为重午正式取名,见面时再告诉她。 他说他错过了小重午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却不能再错过他的抓周。 萧玉琢看着信,不由的笑了。 这才对嘛,否则哪里还有个当爹的样子了? 萧玉琢不想大办宴席,只想要亲近的人在一起,悄悄的庆贺一下就是了。 丫鬟们都在忙着文武馆的事,她和奶娘两个人不声不响的准备着小重午的生辰。 当初景延年留在玉府的几个长青帮的随从,这日却寻到了萧玉琢面前。 几个人高马大的儿郎,却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 萧玉琢笑问道:「都在一个府上住着,你们虽是景副帮主留下的人,但日日保护着玉府的安危,也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尽管直言。」 几个人都推了推那个眉目清秀的儿郎。 那儿郎略略红了脸,「那个……回娘子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下……」 他想说又不太好意思说,回头看了兄弟几个一眼。 几个都朝他横眉打手势,叫他代为开口。 那儿郎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听说娘子开了文武馆,在各处聘请文武师父?」 萧玉琢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我们兄弟几个,功夫也都还拿得出手,不知道能不能……」 「娘子放心,肯定不会耽误玉府这边的守卫工作,我们几个兄弟能轮换着来!」另一个人连忙说道。 见萧玉琢抬眼看着他们,一时没有表态。 他们几个略有些紧张,「景副帮主离开的时候,撇给我们有银钱,娘子也给我们了月钱,若是娘子能叫我们兼顾两边,我们可以不要月钱!」
第147章 找好了「下家」 「兄弟几个看了那宣传单页,文武馆的师父月筹很高……」说话的人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兄弟拽了一把。 他脸上讪讪的,「出门在外,不就是惦记着家里人能过得好些么?」 萧玉琢点头而笑,「不是我把你们几个给忘了,景副帮主既然能挑了你们在玉府留下,定然是对你们的人品和功夫都赞许的。」 几人连忙拱手谦虚了几句。 「我捨近求远,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怕你们自持长青帮的身份,不屑到这文武馆来任教。你们若有此意,我才是倍感快慰呢!」萧玉琢笑道。 几个人脸上有惊喜之色。 萧玉琢让人请了廖长生回来。 「廖宿卫也是两边兼顾,你们有什么打算,就同廖宿卫说吧。让廖宿卫给你们安排。」 廖长生知道他们是景延年挑出来的人,就没同他们客气。 他一个人两边跑确实有些辛苦,如今好了,突然加入了这么多信得过的人手。 加之改了宣传单页以后,来报名的学生越来越多,他几乎要忙不过来了。 这些人倒是像一场及时雨一般,「兄弟几个来得正好……」 没过两日,廖长生就和这些人称兄道弟,颇为熟络起来。 萧玉琢的丫鬟护卫忙的四脚朝天。 她这大东家倒是赋闲在家,许是长安城的事情还没料理妥当,梁生和魏子武未曾回来宛城。 景延年说,他会提前到宛城,萧玉琢提前了几日就叫丫鬟僕从们清扫院子。收拾屋子。 还叫小重午叫「爹爹」。 小重午拍手笑,一叫出来,就变成了「耶耶」。 他虽然还不会说话,但看着家里的僕婢里外的忙活,听着阿娘跟他说,「你的爹爹就要从长安城回来看你了,陪你过周岁生辰啦。」 他就格外的高兴,拍手跺脚,嘴里不断叫着「耶耶,耶耶」。 临近端午前两日,玉府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可是还不见景延年回来。 奶娘问了两次。 萧玉琢轻笑,「他说会提前,又没说会提前几日,可能明日就到了吧。」 可是一直到端午当天,景延年也未曾露面。 萧玉琢心下不安。 专门留了人在门上看着。 外头一有什么动静,她和小重午就忍不住往外看。 辰时,太阳正挂在东方,满院子璀璨的阳光。 门口这次真的热闹起来。 「必是郎君回来了!」奶娘欢喜说道。 萧玉琢也抱着小重午向外迎去。 小重午刚学会走,走的不稳当,却不肯叫抱。 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耶耶,耶耶」的叫着,朝外跑。 奶娘和萧玉琢都紧张的护在他左右。 眼见从外头进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小重午扑上前去,保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儿往上瞧。 萧玉琢和奶娘却愣在了原地。 「耶耶----」小重午笑着叫。 萧玉琢身子一僵,福身行礼,「见过越王殿下。」 李泰轻笑着将小重午从地上抱起。 小重午在他怀里,揪着他头上玉带,咯咯的笑。 「今日是谦益生辰,我来看看他。」李泰缓声说道。 萧玉琢冷下脸来,「回越王殿下,我儿叫重午。」 「干爹取的名字,叫也不能叫么?」李泰挑了挑眉梢。 萧玉琢眉头轻蹙,「越王殿下还是叫他的小名好,您叫谦益,他不知道是叫谁。」 李泰许是看出了萧玉琢面上不愉,又许是听出她语气里的恼怒。 他笑了笑,倒是未在坚持。 「重午,今日是你生辰,干爹给你庆生如何?」李泰从袖袋里抖出一只明亮的金铃铛。 铃铛是赤金做的,轻轻一晃,就会铃铛作响。 这赤金在阳光之下,尤为耀眼。 叮叮噹噹的又特别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小重午伸着两只手,要去抱那只金铃铛。 「叫爹爹?」李泰拿着铃铛逗他。 「越王殿下!」萧玉琢脸色难堪,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把孩子还我!」 越王微微一笑,「干爹也是爹呀,叫爹爹,干爹还要许多好玩儿的送你呢!」 「耶耶……」小重午的声音糯软甜腻。 越王立即将手中那赤金铃铛递进他手中。 小重午高兴的咯咯笑的响亮。 萧玉琢的脸色却又气又尴尬的发了绿。 李泰抱着小重午不撒手,又叫人抬进来一大箱子的小玩意儿。 赤金的铃铛串儿。黄铜的不倒翁,绸缎缝制的小布偶,五花八门。 「重午喜不喜欢?」李泰抱着小重午,坐在那大箱子旁边一样一样教他怎么玩儿。 小重午兴奋得很,一手抓着崭新的小玩意儿,一手抓着李泰头上玉带不松手。 萧玉琢想要强行把他从李泰怀中报过来的时候,他小小白嫩的手指头,却颇为有力,抓着李泰的衣襟子,哇哇的哭。 他哭声叫人震耳欲聋,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好了,孩子生辰,你叫他哭什么?」李泰板着脸。轻斥萧玉琢。 萧玉琢气得七窍生烟。 却见人家两个,到好似「同仇敌忾」玩儿的开心。 「爹爹今日给你准备了游船,带你去看看白河上的风光如何?」李泰抱着小重午,说道。 萧玉琢立即反对,「越王殿下,孩子还太小,不能出外坐船。」 李泰轻瞟她一眼,「为什么老话儿说,女人带出来的孩子不行呢?就是因为不叫他出门见世面,总拘在家里头,孩子若不看看外头天高地阔,如何能有大丈夫胸襟气度?」 萧玉琢一阵无语,她是会把孩子拘在家里头的内宅妇人么? 她不过是不想孩子跟着越王在一起罢了! 越王先「收买」了小重午,「干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爹爹」。 小重午很给他面子,在他怀里,「耶耶,耶耶,」叫的很亲。 萧玉琢不许他出去,他扑在李泰怀里大哭了一场。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泪鼻涕在李泰胸前,抹满了胸襟。 李泰板着脸道:「玉玉,你跟我过不去,还是跟孩子过不去?看在我也照顾他一段日子,真心将他当做义子的份儿上,我带他出去玩儿上一日半日的,很过分么?」 萧玉琢气闷,不忍心孩子这般哭。 单独让小重午跟着李泰出门,她又不能放心。 她原本是叫奶娘跟着,在另外派几个长青帮的护从。 可小重午不肯,一手抓着她的衣袖,一手拽着越王头上玉带。 萧玉琢无语,心道你这般,你爹回来不打烂你的屁股? 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景延年人。 她磨磨蹭蹭的,乃不过越王一直引诱小重午。 一行人离开玉府,去了白河上。 白河从伏牛山玉皇顶髮际,流经洛阳,宛城,从荆州注入汉水。因河中沙子净白而得名。 越王果真准备了一艘游船,有上下三层。 游船很漂亮,上头还准备了好些瓜果点心。 宛城这时节并没有什么应季的瓜果,这些瓜果多半都是南方产了运来的。 如今没有飞机轮船,从南方贩运水果来,十分不便。 是以这些水果都极为昂贵。 小重午已经长了六颗小牙,李泰叫人切成小块儿的瓜果,他吃的开心,吸熘吸熘的,一会儿就把胸前吃的如染坊一般花哨了。 李泰一直抱着他,身上也被他抹得黏腻脏乱。 可李泰这从未当过爹的人,脸上竟有出奇的耐心,眼目之中尽是一片慈爱。 他时不时的抬起脸来,用比看着小重午更为温厚的目光看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直觉心头乱颤。连忙别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一定是有毒! 萧玉琢默默心说。 一开始小重午的眼睛还会到处瞟着找萧玉琢。 后来跟李泰玩儿的欢,连他的「阿羊」都不找了。 抱着李泰的脖子不撒手。 「叫爹爹?」李泰时不时的就用这句话逗他。 小重午口中的「耶耶」不多时,还真被扭的有几分「爹爹」的味儿了。 萧玉琢眉头紧皱,目光沉沉的看着李泰。 这人真是……想要儿子不能自己生么? 「再往下游,河道加宽,河中有个小岛。」李泰不知是对萧玉琢说,还是在对小重午说。 萧玉琢站在二楼船舷旁,极目远眺。 隐隐约约的,似乎确实瞧见河中一片绿荫。 「那岛上还有些故事呢,东汉末年,刘玄曾在岛上修登基台,当时大臣们位高权重的就在岛上看他登基问鼎九五。官职低些的。就在白河两岸。」李泰缓缓说道。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李泰身上。 李泰恰也看她,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玉玉可知道,宛城是个好地方,不光刘玄在宛城登基。就连西汉的刘秀,也是在宛城起兵。」 萧玉琢心头一跳。 他突然说这么两件事,是有什么用意么? 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宛城的故事可不止这么两庄吧?那么多的事儿,他不提,偏偏提了在宛城登基的刘玄,在宛城起兵的刘秀。 萧玉琢心头不宁,她看着抱着自己儿子的李泰。 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危险起来。 「重午,爹爹带你去登基台上看看如何?」李泰笑着对重午道。 重午兴奋的拍手笑。 萧玉琢却皱紧了眉头,「不行!」 「是东汉时候的登基台了。玉玉不必太过大惊小怪。」李泰缓声说道。 萧玉琢这次却固执的很,「既是东汉时候的登基台,这会儿定已经朽坏破败,还有什么好看的?」 李泰微笑看她,「也有好奇的游人时常来看,此处已经变为游览之处了。」 萧玉琢狐疑看他。 李泰微微一笑,「且今年年初的时候,宛城府衙已经派人整修加固了这里,以免游人在这儿出意外。」 萧玉琢看着他脸上笑容,心头一凝。 宛城府衙整修加固登基台? 这真的是为了方便游人游览的? 会不会还有别的用意? 萧玉琢正在怀疑之时,果然瞧见有旁的船只靠近了河心的孤岛。 今日阳光正好,太阳下头已经很晒人了,白河上却清风阵阵。 是以乘画舫游河的人不在少数。 瞧见真有游人登岛游览东汉末年的登基台。 萧玉琢才信了李泰所言。 「玉玉未瞧见,岛上还有许多小商小贩,娘子善经营,应当知道,这里虽曾经是登基台,如今修缮好了,却也是一处商机呢。」李泰笑道。 萧玉琢对他所言将信将疑,商机不假,但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藉此掩人耳目呢? 「小重午想去登基台上看看么?」李泰逗小重午,「看看东汉时候的皇帝,登临帝位是个什么情形?」 「我们不去!」萧玉琢仍旧坚持。 李泰见她脸色不好,终于没有再勉强。 一行人乘船而下,又在下游换乘了马车。 重午今日玩儿的很开心,他太兴奋了,小孩子精力总是有限。 待坐上马车一晃,奶还没吃上几口,他就睡着了。 从白河下游,回到玉府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李泰将萧玉琢母子一行送到了家门口。 萧玉琢没让他进门,门口就作别。 李泰微微笑道,「看你们进门,我就回去。」 萧玉琢眉心一直很紧。 回到家中,她刚想松上一口气。 却见厅堂里一人独坐,脸黑沉如锅底,浑身的冷气叫人一下子从端午回到了寒冬腊月。 奶娘本想抱着小重午上前行礼,但见这人神色,立时回过神来。退到萧玉琢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回来了。」萧玉琢面色僵滞。 景延年说会提前回来,可一直到端午这天,他都未曾出现。 越王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还未有他的音信。 原以为他又不回来了,没曾想…… 景延年面沉如墨,一言不发。 小重午似乎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忽而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瞪眼四下看看,「咿咿吖吖」的哼唧了几声。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小重午身上,「抱过来。」 奶娘一阵犹豫,看了看萧玉琢的面色。 「呵,我是他爹,倒不能抱他了么?」景延年语气冷讽的问道。 奶娘连说不敢,上前将小重午递进景延年怀中。 许是景延年浑身冷气太重,小重午一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 景延年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厅堂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气氛。 「他刚睡醒,今日吃了些瓜果,或是想尿了。」萧玉琢轻声说道。 小重午听到他娘的声音,连忙扭着脸四下寻找,「阿羊……阿羊……」 他边喊边哭。 萧玉琢上前,景延年立时抱着孩子躲闪到一边。 他叫人奉了木盆来,把小重午尿了。 放缓了神色对小重午道:「怎么,重午连阿爹都不认识了么?」 小重午撅着嘴,在他大腿上踹了两脚。 景延年叫人打开一旁放着的箱笼,「阿爹给重午带了生辰礼物来呢。」 景延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箱笼里拿出东西来。 有精緻吊着缠枝花纹的小木剑。有漂亮的小弓,还有木头短刀,匕首…… 最大的那件儿,是一头木头做出的漂亮小马。 这马做的栩栩如生,连马脖子后头的马鬃,似乎都纤毫毕现。 叫人一眼望去,好似这马随时都能扬蹄飞奔起来似得。 若非对马了解至深,若非用心雕琢,绝不可能将这小马做的这般出神入化。 精巧的是,这小马下头还装了四个木头轮子。 景延年把小重午放在马背上,一手扶着他,一手推着小木马。 那马儿「跑起来」,小重午立时就笑了。 景延年冷若冰霜的脸。总算被融化了些许。 萧玉琢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景延年自打她进门到现在,还未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此时冰冷,叫人觉得信中书写牵肠挂肚那人,和眼前的他,好似不是一个人似得。 「今日是重午的生辰,我家小重午满一岁了,」景延年慈爱的抚摸着小重午的头,「爹爹给重午取名为『毅』,景毅,好不好?」 小重午骑着他的小木马玩儿的开心。 可他毕竟已经在外头风玩儿了一日,又得了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才觉得兴奋。 稚嫩的小脸儿上,此时尽是疲惫,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奶娘要把他从小木马上抱下来的时候,他还不乐意。 「小木马从今往后都是景毅的了,明日再玩儿,可好?」景延年把儿子哄了下来,交给奶娘。 奶娘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沖她点头示意。 奶娘把小重午抱走去餵养,哄他睡觉。 厅堂里安静下来。 萧玉琢本想要跟景延年好生解释,今日她本不想跟越王一道出门的。 她也为了等他回来,叫人上下收拾,清扫打理好几日了。 他回来就摆着这么张臭脸,问也不问一句的,好似已经给人定了罪的样子。也叫人心寒吶? 可萧玉琢还没来得及开口。 景延年就沉着脸,向门外走去。 他路过萧玉琢身边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浑身的冷气倒是分外的明显。 萧玉琢咬着下唇,心口发闷。 景延年脸面黑冷,唿吸粗重。 他很生气,她也想要解释的。 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景延年迈步出了门,厅堂里还是一股子尴尬冷凝的气氛。 「娘子……」梅香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嘆了口气,「是学馆里有什么事?」 梅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娘子和郎君这是……」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他要走边走吧!既然他不想听解释,那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萧玉琢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小重午。 正从小重午房中出来。却见小厮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进来。 萧玉琢眼皮跳了一下,「嘘,小郎君刚睡。」 「娘子,景副帮主去了越王府了!」小厮气喘吁吁的说道。 萧玉琢面色一僵。 「单枪匹马去的,一脸气势汹汹的,怕是要……打起来呀!」小厮说着都快哭了。 萧玉琢捏了捏拳头。 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拳头才能解决么? 「备车!」萧玉琢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乘着马车来到越王府外头的时候,瞧见越王府门口满地狼藉。 门房神色仓惶。 萧玉琢下车,要往府中进。 门房认得她,并不阻拦。 萧玉琢刚进的府中,便听得院子里一阵嘈杂纷乱之声。 「这是……已经打起来了?」 随她一起来的梅香竖着耳朵听了听,脸色凝重道:「像是真的打起来了!」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停在了原地。 梅香有些急,「娘子还不进去看看么?」 萧玉琢却扭头往回走。 梅香大惊失色,「郎君冲动,怎么娘子也冲动起来?娘子不去拦着么?」 「我拦着?我又不会功夫,他们要打,我岂能拦得住?」萧玉琢语气不善。 梅香舔了舔嘴唇,「那现在怎么办?」 「回去。」萧玉琢当真毫不迟疑的离开越王府,坐上马车就走了。 萧玉琢一直绷着脸,回到玉府上,神色也没有松缓。 她的几个丫鬟大都在忙,只有梅香伺候在身边。 平日里爱说爱笑的梅香,这会儿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惟恐再惹了娘子不耐烦。 她时不时的往外看上一眼,心里嘀咕着。郎君怎么还不回来? 就算打架,这会儿也该打完了吧? 一个是越王殿下,一个是吴王殿下,过过招出出气也就差不多了,还真能谁把谁打出个好歹来么? 梅香正在心里嘀咕。 耳边却传来咣当一声,萧玉琢手里的碧玉盏脱手,砸在了矮几上。 「不好!」萧玉琢脸色一凝。 原本就紧绷的神情,这会儿更显的肃杀冷凝了。 「怎么了?娘子?」梅香狐疑问道。 萧玉琢心头想起的却是几句关于越王的传闻。 前一阵子,听说越王重新丈量土地,分派给百姓,强制耕种。 今日又见白河上的登基台被整修…… 越王他究竟想干什么? 景延年身为圣上身边得力大将军,如今虽不再掌握兵权,却被封了异姓王。 越王当真不会对他起了杀心么? 萧玉琢越想心头越冷。 她立时起身。脚步匆匆的向外跑去。 若两人只是因为儿女私情,不过是打一架出出气了事。 她自然可以安坐家中,等待景延年撒了气回来。 可如果涉及了更大的利益呢? 萧玉琢再也无法安然静坐,她匆忙起身向外跑去。 「娘子,」梅香连忙小跑跟上,「适才套的车,婢子还没叫人卸了,娘子是要去越王府么?」 「是!」萧玉琢应了一声。 还未跑出二门,迎面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 这怀抱还带着初夏的热气,风尘僕僕的气息。 甚至还有些……血腥之气! 萧玉琢立时抬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从头到脚的将这人扫了一遍,「你……你没事吧?受伤了?」 景延年眼眸沉沉的看着她。 自打看着她抱着儿子。跟越王一起从外头回来,他还未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会儿看到她眼中焦急关切,他沉冷的面色,终于舒缓了几分。 他嘴唇紧抿,仍旧一言不发。 萧玉琢因焦急而心生恼怒,抬手一拳打在景延年的胸口上。 「你不是男儿大丈夫的么?怎么心胸这么小?你倒是说话呀?」 景延年闷哼一声,神色痛苦的退了一步。 萧玉琢当即吓了一跳,脸色刷的就白了。 这是传说中的,受了内伤么? 不然她的一拳头,景延年只怕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吧? 「去叫菊香,快去!」萧玉琢声音颤抖的沖梅香喊道。 梅香吓得脚下一踉跄,跌跌撞撞的往廊外跑。 景延年这才握住萧玉琢扶在他胸口上的手,侧脸认真的看着她。 萧玉琢吸了吸鼻子,「这几日重午都在等你,我叫府中上下洒扫等你回来!你说你会提前归来的!可是到了这日,都辰时了你还未回……」 「所以你就带着儿子跟别人走?」景延年沉声问道。 声音里又酸又涩,脸面委屈含怒。 萧玉琢轻哼一声,别过脸,不想再解释当时的无奈。 景延年虽开了口,但仍有一种无形的僵持横在两人之间。 萧玉琢把他扶回了正房。 菊香被速速找回,进门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快快,将军受伤了!」梅香在门口打起纱帘。 菊香连忙进去,她话少,但人很敏锐,进门就察觉了屋里气氛异样。 她看了萧玉琢一眼,见萧玉琢望着窗外。根本不看她。 景延年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 「郎君……婢子为您诊脉?」菊香说的小心翼翼。 说完,连忙打量两人神色。 「不必了,受不受伤的,也没人心疼。」景延年负气说道。 菊香倒是惊了一惊。 那个冷面的景将军,竟也能说出这般委屈撒娇似的话? 萧玉琢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时扭过脸来,冷笑看他,「是,没人心疼!我的丫鬟都忙得很,没功夫回来给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看病。」 菊香跪坐在坐榻下头,一脸的为难。 她求助的往门口看了看。 梅香这会儿倒是机灵的很,刺熘一下就从屋里熘了出去。 菊香一个跪坐着。欲哭无泪,谁来救救她? 「呵,是,我这无足轻重的人,从长安跑来,只想陪你们母子好好的过个生辰,没想到,你早找好了下家了!」景延年冷嘲笑道。 萧玉琢看着他,呵的笑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景延年的嘴抿成一条线,俊逸的脸似乎都要扭曲了。 菊香跪坐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在为难。 忽听侧厢里传来一阵哭叫之声。 屋里正在别扭的两人,听到这哭声,立时都慌了神。 萧玉琢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景延年速度到快得多,萧玉琢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经夺门而出。 奶娘刚抱着小重午走出房门,景延年便已飞掠至跟前。 他正要弯身小心翼翼的抱过儿子。 萧玉琢却高声道:「你别碰他!」 景延年刚刚放松的神色,登时气得黑青,他咬牙切齿的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萧玉琢表情略显尴尬,放缓了声音:「你身上有血腥之气,我怕吓着重午。」 景延年这才低头看自己,他皱了皱眉,看了哭泣的重午一眼,转身而去。 萧玉琢抱过重午,回到正房轻哄着。 重午分明是困了,这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怎的又醒了? 他醒了就不肯再睡,围在萧玉琢身边,踉踉跄跄的走。 手里还握着他爹送给他的小木剑,一面玩儿,一面笑。 脸上还挂着泪呢,丝毫不影响他这会儿笑的开心。 景延年沐浴更衣之后,简单的束了发,便来到儿子身边。 他刚回来的时候,小重午有些怕他。 用礼物「收买」了以后,小重午似乎认定了他只是纸老虎。 拿着小木剑。「喝喝喝!」的往他身上捅。 景延年一面伸手护着孩子,唯恐他脚步不稳,一面十分配合的假装被他刺伤。 「呃……受伤了!」 「啊!正中要害!」 …… 萧玉琢见他脸面带笑,眉头却不由的微微蹙起。 她连忙握住小重午的手,「好了好了,你爹受伤了!今日不能再与你大战了!」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脸上。 有种说不出的隽永之感。 萧玉琢心头一跳,别开视线。 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只是那么相视一眼。 两人之间冰封的气氛,好似渐渐的,不知不觉的溶解了。 「今日重午满周岁,可抓周了?」景延年主动问道。 萧玉琢抿了抿唇,声音也有些委屈,「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你不回来,如何叫他抓周?」 景延年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握了握她的肩。 他的手掌温厚,有股温暖坚定的力量,好似由他的手心,传到了她的肩头,又渡进了她的心里。 她绷紧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几分。 丫鬟们把抓周要用的东西都摆在席垫上。 有毛笔纸张,有迷你的小弓箭,有玉石雕琢的官印,有赤金小算盘…… 各式各样的东西在小重午面前摆成一排。 「来来,景毅,快到爹爹这来!」景延年在那一排东西后头喊他。 小重午明显对「景毅」这新名字不感兴趣。跪爬在地上,眼睛盯着他娘,嘿嘿的笑。 萧玉琢只好也来到景延年身边,「过来,重午,瞧瞧你喜欢什么?来!」 小重午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到爹娘跟前。 「喜欢哪个?」景延年认真问道。 萧玉琢心底则有些想笑。 所谓抓周,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孩子也是见哪个新奇好玩儿,就会去抓哪个。 这哪能预测的了什么? 就像小重午手里抓着这枚官印来说吧,那肯定是他平日里没有玩儿过…… 呃?他抓了官印?
第148章 送礼 「呵,我儿子厉害!」景延年笑了笑,「想要做大官儿啊?你爹到头不过是个大将军,你还想做多大的官儿?」 丫鬟们都凑趣的笑起来。 小重午玩儿了官印一阵子,就扔在一旁,拖着他爹送给他的小木剑,就去找他那只有轮子的小木马了。 骑马打仗,他玩儿的不亦乐乎。 奶娘餵他吃了东西,又准备浴盆,让小重午在爹娘亲自动手下,好好地洗了澡。 天色黑透,小重午也累透了。 在景延年宽厚的怀抱中,唿唿睡去。 奶娘将小重午抱走,正房里头便只剩下萧玉琢和景延年,四目相对。 「不生气了?」景延年捏了捏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无奈,「到底是谁在生气啊?」 「我生气,难道不是应该的么?我急急忙忙赶回来,家中却空无一人,问了他们得知你竟然带着孩子和越王一起去游河了?」景延年瞪眼,俊脸之上一股酸意。 一整天等下来,却见自己的老婆孩子跟别人玩儿的开开心心的回来。 萧玉琢嘆了口气,「算是我错了吧……」 「什么叫算是?」景延年瞪眼。 「也不知是谁说,他会提前回来?小重午迈着两条小短腿儿,满院子的找爹爹……」萧玉琢看他一眼。 景延年想到儿子,目光不由柔和了些,「因为途遇大雨。山体滑坡,不得不绕了远路,所以耽搁了。」 萧玉琢抬眼看他。 「叫你担心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 摇曳的灯光下,她的眼眸映着烛光,碎芒莹莹。 他暮色沉敛,如一汪望不见底的幽深湖水。 「玉玉。」他在她耳边轻喃,弯身将她抱起,向内室走去。 萧玉琢被他呵出在耳畔的气息弄得浑身发软,脸面灼烫。 「我好想你。」景延年弯身把她放在床上。 萧玉琢脸色涨红。 他伸手解她腰间玉带之时。 萧玉琢连忙握住他的手。 「怎么,玉玉不曾想我么?」景延年轻笑问道。 烛光映进他眼眸,有种魅惑人心的味道。 萧玉琢却忙说道,「你不是受伤了么?」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景延年轻笑一声。 萧玉琢轻嗤,「听你这口气,到好似十分不屑,若真有本事,就不该叫自己受伤!」 景延年抿了抿嘴,「李泰那厮,若凭他自己,岂能伤的了我,便是他府上家丁一起出动,我也不惧。不曾想他府上到有几个高手!且不讲江湖道义,竟然趁我和越王过招之时,偷袭于我!」 萧玉琢愣了一愣。 越王府上有高手? 她还未深想,景延年的手已经探入她襦裙…… 次日萧玉琢难得的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景延年早已经精神百倍的陪着儿子,在花园假山上玩儿去了。 小重午如今连路都走不稳,他爹却心大得很,领着他爬高上低,掏鸟蛋,抓麻雀,一点儿不含煳。 梅香寻到萧玉琢面前,「娘子,趁着郎君在家陪着小郎君玩儿,您去趟临街的文武馆吧?」 萧玉琢点点头,「文武馆的事情,一直是你们几个在操心忙碌,我除了把策划的方案告诉你们,具体的事情一点儿没管,辛苦你们几个了。」 「不辛苦,娘子,你没瞧见,他们几个干劲儿足着呢!」梅香趴在萧玉琢耳边,偷笑道,「廖长生今天一早就跑了,惟恐郎君逮着他,昨天听说郎君生了气,他脸面儿都没敢露!」 梅香说完,掩口偷笑。 「一开始数他最反对,如今数他最热忱,每日都要跟新招的几位武师父过招。」 梅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如此说来,文武馆应该一切都很顺利吧?」 「顺利呀。」梅香点头而笑,「顺利娘子就更应该去看看了!」 萧玉琢觉得梅香突然邀她去文武馆,定是有目的的。 试探了一下,她却不肯说。 萧玉琢便没有仔多问下去,起身跟她一道去了临街。 文武馆也被噼成了东西两院。 两院相通,东院习武,西院读书。 也有些贫寒家境出生的学子,比旁人更能吃苦,能有韧劲儿,上午在东院习武,下午到西院读书,两个都不落下。 萧玉琢来的这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下学之时了。 东院的几个师父。带着自己的学生在切磋武艺。 压轴的总是有老师们之间的切磋。 自然是点到为止。 学生们围成一个圈,群情激昂的在吶喊助威。 萧玉琢站在练武场的边上,这会儿瞧不见是谁跟谁在比武。 梅香嘿嘿一笑,「娘子不来,都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精彩!」 「在场上的是谁?」萧玉琢问道。 梅香点了点脚尖,她也没瞧见。 「竹香,竹香!」她却是瞧见了几个女学生身边站着的竹香。 如今女学生人数极少,竹香卯足了力气在教。 纵然女子天生在力气上不如男子,但灵敏精巧之上,却能取胜。 竹香的学生硬斗不是那些个男学生的对手,但凭着巧劲儿,也多有胜出。 如今便是和男学生们站在一处,也没有人敢小瞧她们。 竹香听到梅香的喊声,连忙疾步走来。 「娘子也来了?」竹香惊喜道。 梅香朝她挤挤眼。 竹香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娘子怎么能不来呢!」 竹香说完,还朝萧玉琢身后看了看,好像是寻找什么人似得。 梅香连忙说道,「郎君在家里陪着小郎君玩儿呢!」 竹香点点头,「娘子这边请,这边高台上能看得清场中。」 丫鬟们眉来眼去的,叫萧玉琢很是奇怪,她们这是瞒着自己,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怎的如今自己不亲自插手这些事儿了,倒好似迟钝了许多? 竹香请萧玉琢上了高台。 这高台是师父们教学子武艺的时候才登上去的。 有时候正经的切磋也在这高台上。 但大多数时候,底下随意练手,是不登台子的。 萧玉琢居高临下,果然看得清楚明朗。 「咦?那不是……」 萧玉琢瞪眼看着场中,正在同廖长生过招的人。 梅香竹香嘿嘿一笑,「魏郎君听说娘子开了武馆,要请他做师父,他连歇脚都不曾,直奔这儿来了!」 萧玉琢笑着点头,看魏子武同廖长生过招的神情,就不难体会他心中的欢喜激动。 大概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对武学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吧? 既然魏子武都到宛城来了,那梁生是不是也回来了? 萧玉琢看两个人打的热闹,周遭的师父们还在跟自己的学生们指点评说。 她听不到评讲,只能看个热闹,看不出里头的门道。 看了会儿热闹,她便侧过脸问梅香,「魏郎君都回来了,怎不见梁掌柜?」 梅香嘻嘻一笑,「刚到宛城,马车都还没卸下,魏郎君打听了文武馆的位置,就自己跑来了。梁掌柜大约还要在家中歇息一会儿吧?」 萧玉琢点了点头。 梅香又悄悄靠近萧玉琢,「娘子就没发现这里少了谁?」 萧玉琢狐疑看她,又看了看竹香。 竹香也掩口轻笑。 萧玉琢往人群里扫视了一圈,「兰雪呢?」 梅香眼睛笑的弯弯的,「平日里一到比武的时候。兰雪肯定钻到最前头,吆喝加油,数她声音最为响亮,可今日听说梁掌柜回来,她连比武都没看,就往五芳斋去了!」 萧玉琢微微一怔。 梅香和竹香相互挤眼睛。 萧玉琢觉得自己的情商有一阵子脱线,半晌她才迟疑道:「兰雪还小吧?她……」 「兰雪若不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竹香说道。 萧玉琢迟缓的点了点头,兰雪说过,因为吃得多,又做不来那针织缝补的活儿,他养父母给她定下的亲事,被退了。 「咦。梁掌柜这会儿也来了?」竹香眼尖,眺望着远处,小声说道。 萧玉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院门口,果然有两个身影顺着练武场周围的迴廊,往这边走来。 走在前头身形单薄消瘦的正是梁生,而亦步亦趋追在他后头,又蹦又跳的不是刘兰雪又是谁? 萧玉琢笑了笑,「随缘分吧,你们不要在兰雪面前打趣她。」 说完萧玉琢想是想到了什么,她忽而回过头来,看着梅香和竹香。 「说来,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兰雪还得叫你们一声姐姐呢,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能耽误了你们。可如今事儿赶事儿的,一直叫你们跟男子一样,在外奔波操劳,却把你们的终身大事给落下了!」 梅香竹香一阵的脸红,「娘子……」 「我真不是个好主子,打今儿起,这才是我手头的第一要务了!」萧玉琢笑着说道。 梅香跺了跺脚,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竹香却侧脸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又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快的萧玉琢甚至来不及捕捉她的目光。 梁生和刘兰雪已经走上前来。 「见过娘子。」梁生永远都是这般温润有礼。 他的声音也轻缓柔和,像是泉水击在玉石之上,悦耳动听。 萧玉琢连忙还礼,「梁掌柜奔波辛苦了。」 梁生笑了笑,初夏的阳光辗转过他眼角眉梢,树影摇曳,洒下满地碎光。 他轻轻一笑,如清风拂面,吹散空气里的燥热,叫人心头清爽。 刘兰雪的目光不经意的停在他瘦削的背影上,眼角嘴角都不由微微上翘。 当初第一次见面之时,刘兰雪还狠狠推了梁生一把。 直将他从楼梯上给推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推,给推出来的缘分? 梁生张嘴想说什么。 忽而台下一阵欢唿,将他的声音淹没下去。 萧玉琢侧脸去看。 只见学生们兴奋的将廖长生和魏子武都围了起来,欢喜的说着什么。 「小人有些事要禀于娘子知道。」梁生上前一步,提高的音调。 萧玉琢点点头,「我也有好些事要同梁掌柜商量,这里喧闹,梁掌柜这边请。」 梅香欲拉刘兰雪和她一道跟着。 没曾想刘兰雪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刚才的比试我没看到,我去看看!」 说完,她沖萧玉琢拱手行了个礼,就跳下台子,沖那几个女学子跑了过去。 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小子了。 梁生拱手做请。 萧玉琢和他一前一后向着稍微僻静的地方行去。 竹香去带她的学生。 梅香一个尾随在萧玉琢身后。 「我以为娘子开武馆,是为了将来为聚财宝柜坊提供人手。可这次回来,却发现娘子开设的竟是文武馆?」梁生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莫不是,娘子的经营重心日后就要转移到学馆上来了?」 萧玉琢轻咳了一声。她原本是打算只开个武馆来着。 可是丫鬟们都支持文武兼修。 看她们那么热情高涨的样子,她也不好打击她们的热情不是? 原本答应下来,也是想着,若能锻鍊她们自然是最好。 办成了就办成,办不成也算是尝试过,努力过了,不叫他们都留有遗憾。 没曾想陈曦月和菊香倒是有韧劲儿,硬是顶着许多怀疑的目光,将文馆办得有声有色。 纵然如今学生还不多,但听他们说,学生们进步都很快,也有些好的名声和口碑渐渐传出去了。 「其实娘子若要转移经营的重心,也是好事。」梁生缓缓说道,「不管文治武功,都是国之根本,娘子心怀天下……」 「好了好了,」萧玉琢连忙打断他,「梁掌柜误会了,旁人不了解的乱夸,你是自己人,就不要夸我了!」 梁生闻言,轻笑,笑意溢出他眼角。 让他整张脸都更显得柔和细腻。 「我经营的重点还是在行商之上,我只不过想做个商贾而已,建武馆的初衷,并不是像对旁人吹嘘的那样。要为国添栋樑之材。」萧玉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不就是羡慕关三爷有自己的护航人马,若是当初能跟长青帮合作,我也就不会开什么武馆了!」 「至于文馆,那实在是她们几个有这想法,许是心里藏着遗憾。我没操什么心,都是她们在折腾。 若是真办起来,将来聚财宝柜坊开了分号,免不了的需要更多识字会算帐的人手。咱们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自然对他们品行学识有所了解。 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不是?」 梁生连连点头,「娘子既如此说,那有件事。还是当叫娘子知道。」 听他语气颇为严肃,萧玉琢料到不是小事。 连忙也端正了脸色,「什么事?梁掌柜请直言?」 「自从娘子从长安城消失,圣上夺走娘子产业之后。」梁生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 萧玉琢心头也微微一凝。 但两个人都很快恢復了神色。 「长安城临近的郡县之中,出现了一个信德柜房。」梁生说道。 萧玉琢闻言吃了一惊,「信德?」 这不是山寨她的「德信柜房」吗? 原来古代的大夏人,就已经掌握了山寨的本事么? 「是,正是我德信柜房的德信二字,不过颠倒了次序。一开始他只是小打小闹,且实在长安周边发展,所以小人并未察觉。」梁生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这年头没有名誉权维权吧? 便是山寨了,也只能让他占了这个便宜去! 「前一阵子他突然调整了存储利息,同当初娘子设立的德信柜坊很像,而且利息不低,倒是越发的红火起来。」梁生皱眉说道,「娘子说要开聚财宝柜房的分号,小人担心着信德柜房会影响娘子的计划。」 萧玉琢微微颔首,「可打听了是什么人在做?」 「打听了,可背后的东家似乎很神秘,众说纷纭,没有确切的消息。」梁生说道。 萧玉琢莫名就想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云顶赌坊云公子。 「这信德柜房和云顶赌坊可曾有关?」 梁生嗯了一声,「也有传言说,信德柜房,就是云顶赌坊开的。毕竟云顶赌坊,曾经开设过云顶柜坊,结果被当初的德信柜房给挤垮了。」 萧玉琢点点头,她直觉能在长安城开那么大赌坊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轻言放弃。 「可是并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这种说法。」梁生说道。 萧玉琢微微蹙眉之际。 梁生又道:「还有说法是,信德乃是纪王殿下的幕僚所开。」 「纪王殿下?」萧玉琢这下可愣了。 纪王乃是堂堂王爷,他的幕僚做出这种事,多少会影响他的名声威望吧? 虽然柜坊与一般的商贾营生不同,但怎么说也沾了铜臭气。 像他那种身份的人,就是高高在上,不染世俗才是最好的吧? 「长安城现在局势很复杂么?」萧玉琢问道。 梁生轻咳,「表面看起来,是风平浪静的。」 萧玉琢眉头微蹙。 「小人这次回京。注意到信德柜房以后,专门叫人细细的打听留意了。」梁生压低了声音说道,「信德柜房同娘子当初投资建设不同,信德在屯粮食和绢帛。」 粮食和绢帛,那就是吃穿的根本了? 囤积这两样,那是稳稳噹噹的营生。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上都不能缺了粮食,不能少了穿的。 温饱是最基础的基础了。 可和平年代,丰收富足的时候,屯粮食布匹,虽然稳当,却赚不了大钱。 唯有到了战乱或是灾荒的时候,粮食布匹才会比金子更贵重。 倘若这信德柜房的来头不简单,那他这般囤积的行为,就更不简单了。 萧玉琢莫名的有种危机的意识。 她只盼着自己是太敏感,想多了。 「娘子下一步,有何打算?是不是也要将聚财宝开到长安,趁着现在信德柜房声势还未浩大之时,在长安城也占据一席之地?」梁生缓缓问道。 萧玉琢立时摇头,「不,反其道而行之。」 梁生微微一愣。 「要扩大聚财宝柜房的规模,在各地建立分号。特别是边境之地,如今不是在与突厥通商么?在西域,南境,北地,都开设聚财宝柜房的分号。」萧玉琢说说着。恰好走到一间厢房的门口。 厢房的门大开着。 里头放了好几张坐榻矮几,还挂着笔架,摆着砚台宣纸。 「这是?」萧玉琢指了指那房间。 「娘子请进,这是曦月和菊香商量事务之处。」梅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入得这办公室。 她在一张矮几后头坐下,提笔想要蘸墨。 却见砚台里的墨汁都已经干涸了。 梅香连忙道:「婢子去打水来。」 梁生却忽从怀中拿出一只精緻的长匣子,「这是此次回来宛城,给娘子准备的薄礼。刚才只顾谈及经营之事,忘了送给娘子。」 梅香接过那匣子,在萧玉琢面前打开。 里边整齐的摆着数根如毛笔一样长短的碳条,碳条的一头被磨成圆滑的锥形,碳身上头裹了层净白的布条。 「这是?」萧玉琢诧异的看着匣子里一根根的碳条。 「这是炭笔。偶然听说娘子上次在为烟雨楼的活动做策划的时候,写了许多的字,提笔间。累的手腕疼,所以一直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人写字之时稍微轻松些的。」梁生缓缓说道。 毛笔笔尖柔软,写字少还好,写字多的时候,手腕却是架的很疼。 萧玉琢不曾在外头说过这事儿,怎么说萧家也是书香门第不是? 没想到丫鬟一句话,梁生却能记了这么久,还真弄来了硬质笔。 「因试了多次,不是太软,就是显色不好,耽搁许久才能呈给娘子。」梁生微笑颔首。 萧玉琢轻嘆一声,「梁掌柜太有心了。」 梅香拿过匣子里的一支笔。在纸上画了画,「呀!不比墨汁显色差呢!也是这般的黑亮!」 梁生笑了笑,「娘子适才说,要尽快建立起聚财宝柜房的分号?」 萧玉琢点了点头,叫梅香也拿了一只炭笔给梁生。 她自己也拿了一只,坐在桌案后头。 梅香在家里「开会」养成了好习惯,自己也好奇的捏了跟炭笔,坐在一旁,铺了纸,准备做会议记录。 「一旦大夏有什么战乱灾荒,经济民生就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如果聚财宝柜房受不住这个冲击,没有稳定的经济基础,票券立时就会变成泡沫。」萧玉琢沉声说道。 清代的红顶商人胡光墉就是前车之鑑。 「到时候聚财宝柜房的储户们如果都要取粮取钱,各地官僚竞提存款,群起敲诈勒索,聚财宝立时就要崩盘。拿不出来,储户们也会遭受巨大损失。 为了聚财宝柜房的稳定,也为了储户们的利益。我们必须保证,自己经济的发展能够承受住战乱的倾轧。」 梁生皱眉,细细思量了一阵子,「娘子的意思是,多地开设分号,战乱不可能遍及全地,即便一两个地方遭受损失,其他地方的分号,也能够定力支援。以稳定整个大的局面?」 萧玉琢连连点头,「这也是我说要在边境开设分号的原因,一是方便同外邦客商的经济往来,二是即便大夏局势动盪,我们的经济也不至于一下子全垮了。」 梁生沉思良久,拱手看向萧玉琢,「娘子真真是深谋远虑了!」 他只是说了长安城周遭出现了「信德柜房」囤布匹粮食,娘子就能思虑到这么多,真是让他这男子都自愧不如。 萧玉琢这会儿却在想越王那些让她费解,且有些心惊的行为。 「只是在宛城开设聚财宝的时候,也算是有基础,且恰逢上烟雨楼的活动,所以聚财宝站稳脚跟的速度极快。若是在别的地方。想要迅速的站稳,只怕不容易。」梁生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这话不错,但现在也有一个大好的时机呀?当今圣上不是鼓励商贾,鼓励边贸么?」 梁生凝眸,微微点头。 「各地的商贾都想要抓住这个时机,买卖来往十分频繁。我们若是在此时建立商会,可以组织起有保障的商队,让他们出门不必带繁重的铜钱,或是兑换不便的飞钱,聚财宝柜房的票券使用自然会大受欢迎。」萧玉琢说道。 「再有,可以和当地的官府或是世家门阀来合作,聚财宝柜房可以让出一大半利润来。」 梁生闻言微微一愣,「娘子这般谋划,却要让出大半利润来,岂不是有些不划算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若是制图眼前的一点利润,不肯谋求双赢之策,聚财宝柜房,只怕要局限于宛城了。倘若一旦有动盪,聚财宝顷刻之间就会垮掉。」 梅香在一旁听得专注,听到这儿,她不由自主的开口道。 「但若是让出了大半的利润,却是将各地的势力,门阀都绑在了一起,一旦聚财宝柜房哪里受了冲击,那就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事儿,各地的势力都会不由得捆在一起。」 萧玉琢点头,认真道:「正是此意,虽让出了利润,但获得了更大的稳定。倘若只开在一个地方,全部的利润是一百,与开在十个地方,每个地方的利润是三十,哪个利润更多呢?」 梅香连连点头,「这都已经不是利润多寡的问题了,开在一个地方,就像这一根炭笔一样,一旦有冲击。啪的就断了。十根炭笔绑在一起,只怕就不那么容易折断了!」 「孺子可教。」萧玉琢看着梅香轻笑。 梁生颔首,「只是娘子要广开聚财宝,咱们需要的人手就更多了。壮大如今的精益文武馆,更显得尤为重要。」 萧玉琢嗯了一声,「城南的八百多亩地,正在建设,只是现在文武馆的名气还不够大,生源不是很多……」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萧玉琢笑了笑,「也不用急,先走走边贸的路子,先在贸易频繁的地方,开着一两家分号积累经验。」 梁生拱手应了。 梅香将自己记录的几点呈给萧玉琢看。 萧玉琢点了头。她又呈给梁生看。 「这炭笔还真是方便呢!不用去蘸取墨汁而停下来耽误时间,就腾出了功夫整理思路。」梅香笑道,「放在匣子里还能随身携带,随用随取!」 梁生得了褒赞,微笑颔首。 「多谢梁掌柜了。」萧玉琢也道谢道。 「难怪像兰雪那么大大咧咧的姑娘,都觉得梁郎君细緻周到!」梅香笑的眉眼弯弯。 梁生谦逊道:「这笔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小人也好再加改进,若是能大批量的做出来,倒是可方便天下学子了。」 「哈哈哈!」门口传来一阵不和谐的笑声。 屋里三人都勐地抬眼,往门口看去。 却见景延年抱着小重午站在门口。 他逆光而站,三人瞧不清他脸上神情,却是不难看出他身上的沉郁之气。 梅香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吓得没影了。 「细緻周到,真好……」景延年盯着萧玉琢手上握着的炭笔。眼神凌厉,「梁掌柜不但心细周到,而且思路活泛,能想到制作这炭笔,还能想到为天下学子谋方便。也难怪我家夫人,处处倚重梁掌柜。」 景延年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萧玉琢脸色尴尬。 梁生却微微一笑,拱手朝景延年行礼,「承蒙王爷夸赞。小人得娘子赏识信任,自当对娘子之事尽心尽力。」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声,「尽心尽力!」 四个字在他唇齿间,辗转碾磨,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身为娘子手下掌柜,小人所做都是理当,是本分。」梁生笑的从容,好似看不到景延年已经暴怒的浑身黑气。 但他怀中的小重午却是觉察了爹爹的怒气,他的怀抱似乎都不如先前温暖舒适了。 小重午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景延年皱眉。 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停地蠕动。 他弯身将儿子放下,原以为他会扑进他娘的怀里。 没想到这傢伙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儿,跌跌撞撞的走向离他较近的梁生。 抓着梁生洁白的衣袍,笑眯眯的仰脸朝他望。 梁生连忙半蹲半跪在他跟前,伸手要抱他。 景延年黑着脸上前一步,一把将儿子又给提熘回自己的怀里来。 小重午在他怀中挣动了几下,见景延年黑沉沉的脸。 他撇撇嘴想哭。 梁生连忙从怀中拿出一块净白柔和的璞玉,递给小重午。 那璞玉尚未经过雕琢,不过是磨得很光洁润滑,有小重午的拳头那么大。 小重午的视线立即被这泛着沁润柔和光芒,圆滚滚的璞玉吸引了。 他伸手就要拿。 景延年却皱眉退了一步,「梁掌柜好大方!」 萧玉琢微微皱眉,对景延年这态度,有些不满。 梁生轻笑,「当给小郎君一见面礼,是礼数罢了。」 「他不过是个奶娃娃,梁掌柜的见面礼,却送和氏之璧?不觉得太贵重了么?」景延年从鼻子轻哼一声。
第149章 比武 钻石满2800加更 萧玉琢不认得那润白的玉石,但和氏之璧,她却是知道。 赵国和氏璧的故事人尽皆知就不说了。 西汉时候,王莽用和氏璧为汉平帝雕琢了一块玉玺,被奉为传国玉玺。 汉平帝更是此封他为「安汉公」。 可见和氏璧的珍贵了。 虽然梁生这块和氏璧,定然没有玉玺那么大个儿。但若是送给什么达官贵人,定能某来不少的好处。 他却送给一个奶娃娃……这…… 也难怪景延年是那副表情了。 萧玉琢突然就想起,上次在长青帮里,这两人不要命的拼酒行径了。 小重午可不管那么多。 他见那白玉可爱,伸手就要拿。 爹爹不给他拿。他本就委屈,这会儿再也绷不住,哇哇哭起来。 梁生往前一步,将那和氏之璧塞进他怀中,又忙退开。 小重午抱着那拳头大的玉石,朝他爹得意望了一眼,咧嘴破涕为笑。 景延年的脸色,简直比萧玉琢手中的炭笔还黑。 他盯着萧玉琢手中还捏着的炭笔半晌,大约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抱着儿子,转身就走。 萧玉琢将炭笔放回匣子里,歉疚的看了梁生一眼,提步去追。 景延年生气也就罢了,儿子还在他怀里呢! 景延年身高腿长,他一步能抵上萧玉琢两三步了。 萧玉琢提着裙摆,走的飞快。 原想着追回玉府也未能追得上他。 没曾想,没出了武馆的院子,便追上了。 景延年还主动掉头回来。 萧玉琢惊讶的愣在原地。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将重午递给她。 萧玉琢愣愣的接过儿子。「你……你这是?」 偏了偏头,却看到站在不远处,大槐树下头,叼着个草根儿,笑的痞气十足的魏子武。 「娘子有礼!」魏子武远远的沖她打招唿。 萧玉琢干笑。点了点头。 景延年朝魏子武走去。 萧玉琢抬脚上前,开口就要阻拦,「别……」 若是在武馆里,让景延年把人给打伤了,这原本名气就不够大的文武馆,岂不是更招不来学生了? 魏子武可是她请来要做武先生的,给他打残了,谁还敢在这儿教书求学? 「咱们这儿是武馆,切磋乃是家常之事,多谢景郎君肯屈尊赐教!」魏子武拱手笑的很欠扁。 萧玉琢一句话还未出口,这会儿明白过来。 不是景延年要揍魏子武出气,是魏子武故意挑衅他来着。 景延年轻哼一声,「你主动约战,打伤打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魏子武很不服气的轻哼一声,「良久不见,你当我从无长进么?真是门缝里看人!」 魏子武上前就摆起架势。 萧玉琢皱眉,想要提醒两个人,过招归过招,毕竟好多学生在这里。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可她还没开口,竹香从一旁跑来,拽了拽她的衣袖。 「娘子,别劝!」她小声说。 萧玉琢无奈看她一眼,这比武的破规矩还真多!劝都不能劝上一句了? 「只怕您越劝。将军越生气呀!」竹香小声提醒。 萧玉琢只好抱紧了儿子,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景延年同魏子武双双跳上擂台,两个人脸面清隽,眉眼含笑。动起手来,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煳。 本来学生们这会儿都该去吃饭了。 可这又打起来,自然都端着碗,兴致勃勃的看来,倒忘了各自的飢肠辘辘。 廖长生正同刘兰雪争执着什么,抬眼瞧见擂台上站着自家将军,吓得脸都绿了。 刘兰雪喊他,他只当没听见,蹭的就躲进迴廊下头,站在柱子后头,偷偷往擂台上看。 有他的学生路过他身边,恭敬的行礼,「师父,您躲在廊柱后头干什么?」 廖长生只恨不得抬脚将学生给踹走,「躲远点!别跟我说话!」 学生们一脸懵圈。「师父……」 「快走……」廖长生都快哭了。 将军让他来看着娘子,保护第一,劝诫第二。 他可好,非但没有劝诫娘子,倒还做了娘子武馆的首席武师父。 这行为要是搁在军营里,他都成了叛徒,成了敌军的爪牙了。 如今将军竟然还来了武馆,这不是要抓他的现行么? 廖长生躲在廊柱后头,急的直挠墙。 景延年这会儿却顾不上他,在擂台上个魏子武打的热闹。 学生们看的激动。连各自的碗儿都不要了,扔在练功场的边上,花池子上,围在擂台边上,唿喝助威。 萧玉琢大约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如同这会儿一般,带着欣赏的目光看景延年与人动手。 她觉得最为玄乎的,就是那次在内乡县的驿馆外头,大雨之中,他和关三爷那次较量。 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两个人真刀真枪的比划,只觉寒热交替,心中惊颤,两人却已经决出高下。 那次太玄乎,竹香甚至被无辜波及的吐了血。 她看不懂就不评价了,这次擂台上的两个人。她倒是能看出个热闹来。 景延年动作迅勐,出手又快又准。 魏子武一直想要反扑,但无论气势还是拳脚,都堪堪被压制住。 景延年面色沉静,不像是在于人比武。脸上那种淡然自若的神情,倒是像在涂抹一张胸有成竹的水墨画。 那种高远的气质,似乎不能同拳脚这种粗鲁的东西扯上关系。 有话说,认真地男人最有魅力。 萧玉琢觉得,当一个男人认真地面对自己擅长的领域,熟稔的驾驭自己天赋所长之时,那种专注和投入,才是让他光芒万丈。 不仅台下武馆的师父学生们看痴了。 就连外行人萧玉琢都看痴了。 「好----」台下忽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唿喝。 只见景延年一记漂亮的飞踢,将魏子武从擂台上给踢了下去。 魏子武摔进人群中。 但见他脸上身上,并没有什么重伤。 他还能自己利索的一跃而起呢。 萧玉琢可是记得。在长安城的时候,景延年曾经把魏子武打的站都站不起来。 果然是魏子武的功夫有所精进? 还是景延年有所保留? 魏子武正欲飞身再跳上擂台。 不曾想他身后有个武师父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蹭的跳上了擂台。 「这位郎君,以前没见过,适才功夫着实叫人眼前一亮。在下观之手痒。想要请教一二,不知郎君可愿指点赐教?」那武师父脸上尽是兴奋之态。 萧玉琢惊愕的看向身边竹香,「这人怎么回事儿?魏子武闹腾也就罢了,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竹香嘿嘿一笑,「娘子您可能不知道。江湖上就是这样啊,常常有比武的擂台。也不是说谁就一定跟谁过不去,以武会友,彼此切磋,相互增进嘛。也不是单纯的就为了挣个高下,你来我往之中,有许多趣味呢!」 萧玉琢茫然,「趣味?」 「一个招式,可能出手之间就变化无穷,越是高手。能激发出的变化就越是多。像将军这般的高手,可是不多见的,就是有,也多半是隐士,轻易不愿跟人动手。」竹香呵呵一笑。「好容易叫他们遇上将军这样的高手,且将军刚才跟魏子武动手的时候,很有分寸,既叫他输得心服口服,且不会真的重伤他。这样难得的机会,热爱习武之人,又怎么肯错过?」 萧玉琢惊讶的看向擂台上的景延年。 刚才魏子武没有受伤,果然是他手下留情了么? 他不是刚才正生着气? 原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在魏子武身上撒气呢? 萧玉琢心中不由莫名的变了味儿。 竹香在一旁看的起劲儿,「娘子,待会婢子能上去求将军指点么?」 萧玉琢愕然看了她一眼。 竹香连忙摇头,「算了算了,婢子还是在下头看看吧!」 可瞧她的样子,真是跺脚搓手,好似浑身都痒痒了。 萧玉琢怀中的小重午看的高兴。又笑又叫,还跟着一群武疯子在那儿吆喝。 小孩子声音嘹亮,萧玉琢的耳朵都要被他给震聋了。 就连文馆那边的学生,听到了这院儿的热闹,都巴巴的跑来看热闹。 萧玉琢原想着。这些文馆的学生乃是读圣贤书的,他们来了,气氛很定要收敛许多。 但她忘了,这里的学生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 最是热血澎湃的年纪。 看到擂台上那般精彩的比武过招,他们哪里还像是文馆出来的? 一个个也激动澎湃的像疯子一样。 萧玉琢无奈扶额。 算了。她不管了。 她欲抱着重午走。 小重午正看得高兴,哪里肯走。 她一迈步,小重午伸手要找他爹,张嘴哇哇哭叫。 只不过他平日里嘹亮的哭声,这会儿也被淹没进学生们兴奋的唿喊声中了。 精益文武馆的师生们不曾知道。 因为他们这边闹得太激烈,倒是把衙门里的人都给惊动了。 府兵甚至把精益文武馆的院子给包围了。 廖长生连忙敢去跟人解释,是学校里的武师父在比武,学生们在观摩。 衙门里的人不信。 廖长生磨破了嘴皮子,人非要亲自看过了才相信。 廖长生没办法,只好开了院门,叫人进来观看。 原本只是学馆内部的比划。 这会儿院门一开,倒是不管兵丁百姓,都涌进来看了。 武师父们一个个都跳上擂台,要跟景延年请教。 景延年倒也不含煳,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 他脸面淡然,毫无疲色。 萧玉琢看着如今淡然的景延年,忽而觉得曾经那个被自己三言两语就会气得蹦跳如雷的景延年,一定是装的! 她目光紧紧定在景延年身上。 有位武师父,突然一记重拳,景延年未曾躲过,被他击在了胸前。
第150章 假仁假义 景延年倒退两步,脸色仍旧平缓无波。 可萧玉琢却看到他眉头稍微蹙了蹙。 她骤然想起,昨日他去越王府挑衅,是受了伤回来的! 今日还这般动手? 幸而武师父们也只是点到为止,若是真刀真枪,他…… 「好了,不要比下去了,快去喝止他们……」萧玉琢急声说道。 竹香看了看,「娘子放心,这是咱们武馆最后一位武师父了,只要廖长生他不上去,就没别人了。」 「不过廖宿卫似乎也跃跃欲试呢?」梅香笑嘻嘻道。 「梅香,你去告诉廖宿卫,比武到此结束。」萧玉琢转脸对梅香说道。 竹香连忙开口,「婢子去吧……」 她话音还没落,梅香已经蹬蹬蹬跑走了。 竹香朝那边望了望,没做声。 萧玉琢这会儿看不出个高下,只见台上两人拱了拱手,都从擂台上下来。 那武先生说,「多谢郎君赐教!」 景延年拱手还礼,还对众人道了谢。 他朝萧玉琢望了一眼,竟然没过来,反而转身走出了学馆。 萧玉琢愣了愣,抱着儿子坐上马车,回了玉府。 回到玉府的两个人,还有些气闷。 她不知道的是。经此一战。 精益文武馆一时间名声大噪。 后来更是许多人慕名而来,要拜在精益文武馆里习武学艺。 以至于学馆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临街的院子根本不够用。 城南学院的建设,一再加快速度。 后来学生老师们一商量,干脆,先搬一部分学生到城南,在建好的学馆里住了。 没建好的部分,学生们课余时间还可打个零工,在学成之前,就能补贴家用。 也为学馆增添了青壮劳力。 学馆的迅速发展壮大,让当初组建学馆的萧玉琢一众都始料不及。 当然这都是后话。 如今景延年还在跟一只炭笔过不去。 他回了玉府,就板着脸,把那一盒炭笔从萧玉琢那儿要了过来。 梅香贊梁生细緻周到的话,仿佛就在他耳边一般,一遍一遍的响起。 他眉头紧锁,盯着那炭笔细细的打量,还不断的再纸上写写画画。 这炭笔是方便,只要磨尖了,在哪儿都能写写画画,不用随身带着文房四宝那么累赘。 且这炭笔也不矜贵,不必一定是上好的宣纸。 一般的草纸都不会晕染。 「将军您别生气了。」廖长生被梅香一同揶揄,只好硬着头皮来劝他家主子。 景延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看着比他还黑的炭笔。 「不就是一根炭笔么?您别跟它过不去了!」廖长生欲哭无泪。 将军不理他,还不如打他一顿叫他踏实呢。 景延年轻哼一声,「这叫我怎么甘心?不就是一根炭笔?哼!日后玉玉整日里手中捏握着一根旁的男人送她的炭笔,写写画画,叫我的脸面置于何地?」 廖长生张了张嘴:「……」 「睹物思人,她手里捏着旁的男人送的笔,心里又会惦念着谁?」景延年没个好脸色。 廖长生:「……」 景延年皱眉轻哼,「你也就能去教个拳脚,你还能干什么?」 廖长生:「……」 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呢? 廖长生这会儿明白了,郎君不是在生他背叛之气,还真是跟一根炭笔较劲儿,他哭笑不得。 他见一旁匣子里还有几根炭笔,便伸手拿过一根来。 「别动,你手劲儿大,再给捏断了!」景延年轻哼。 廖长生勐地一拍脑门儿,「郎君,这炭笔不好!」 景延年眼中一亮,「怎么个不好?」但他心中也已经想到了。 「不结实!易断!」廖长生像是为了证明,他除了能教拳脚,还是有点儿别的用处似得,赶忙说道。 景延年微微一笑,「梁生的炭笔这就不行了吧?呵呵,不仅易断,而且这炭笔虽裹了布帛,可用过之后,手上还是会沾染上黑乎乎的碳粉!」 景延年叫人烧制炭精,弄来竹管,木头,刨刀…… 他寻了各种各样工匠人才用得到的东西,将自己关在玉府之中。 除了抱儿子,吃饭的时间。几乎见不到他人。 萧玉琢颇有几分无奈,又觉得好笑。 以往只知道他固执,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有时候人执着起来,也会有那么点可爱。 其实她想告诉景延年,如果他不想让她用梁生送的炭笔。 他只用好好的跟她说,态度诚挚一点,她很轻松就会答应他的。 用毛笔又不是不能过? 可他偏偏不肯来好好说话,非要那么别扭着,宁可自己为难。 萧玉琢便也什么都不说,只等他放弃低头服软。 没曾想,过了三五日,天还没亮。 萧玉琢正睡得迷煳。 忽然有个黑影进了她的卧房。半蹲在她床边,嘿嘿笑着晃她的肩。 萧玉琢迷迷煳煳的睁开眼来,「啊……」 「玉玉不怕,是我,你起来看!快来!」景延年蹲在床边,一双眼眸晶亮晶亮。 萧玉琢被他拽起来。 五月的天已经有暑热,她穿着单衣就跟他来到外间。 景延年点亮灯盏,献宝一般,将几根木头棒放在她眼前。 萧玉琢眯眼看着那木头棍儿,「这是什么?」 「炭笔呀!」景延年笑道。 「碳呢?」 景延年拿过一只小刀,小心翼翼的将木头棍儿削开了一头。 露出里头黑乎乎的碳心来。 萧玉琢瞬间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景延年。 她说过刚才她看着这木头棍儿,怎么就觉得这么眼熟呢? 这跟上学时候用的铅笔多像啊! 「你,你……」该不会也是穿越的吧?不然怎么能做出铅笔来? 景延年微微一笑。 他明亮的眸子,此时看起来神采奕奕。 「这笔坚硬,不易折断,且显色很好,落纸黑亮。随用随取,还不会弄脏手!」他说着,捏住萧玉琢柔软的细嫩的小手。 萧玉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是怎么想到……做成这样的笔呢?」 「我也试了好些材料,竹子是空心,原想着用竹子噼开,中间夹了碳棒再粘合起来。可竹子坚硬,不易削动。我又试了别的,最后发现这种木头容易成型。」景延年邀功的孩子一般,「先刨成薄板,加热变弯,捲起碳芯,空烤变硬。同『木直中绳,輮以为轮』一样的道理。」 萧玉琢怔怔的接过景延年塞进她手中的炭笔。 就着桌案上的纸张,画了几条线。 青黛般的笔色很是漂亮。 「不是一般的炭精,用画眉石磨了粉加黏土做的芯,还可防水。」景延年微笑说道。 萧玉琢怔怔的看着景延年。 画眉石其实也是一种碳。 这工艺和现代的铅笔也差不多了吧? 她顿觉自己生在千年之后的智商,被一个古代人给狠狠的辗轧了。 她张口结舌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似乎被她这幅罕见的呆样儿给取悦了。 他忽而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 唇齿间辗转碾磨,似乎含着淡淡的木头清香。 萧玉琢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无声的蔓延。 景延年将她抱的很紧很紧。 小重午这些日子,日日都能见到爹娘。 爹爹还给他了根可以捏着乱画的笔。 不会将他的小手小脸儿弄脏,奶娘再也不会去夺他手里的笔了。 有「耶耶」和「阿羊」在身边的这几日,小重午总是笑着睡着,笑着醒来的。 可是景延年还是要回到长安城去。 作别的那日,小重午抱着他的腿哭,「耶耶」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口吃稍显清晰的「爹爹」。 景延年眼眶湿润,「玉玉……」 萧玉琢无声的摇了摇头。 她现在不能回长安。 景延年嘆了口气,他不可能一辈子跟她躲在宛城。 「你等我,我会光明正大的接你们母子回去。」景延年说。 萧玉琢笑了笑,「那就看看,我们谁会走到前面吧?」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笑她单纯。 萧玉琢摇头,道他固执。 唯有小重午泪眼迷濛,拽着他的衣服,「爹爹。爹爹」的叫。 出行的时间一推再推。 可小重午就是不肯睡,他努力的睁着眼睛,惟恐自己一眨眼,爹爹就扔下他走了。 分明他已经困极了,可仍旧不睡,眼睛刚合上,又勐的睁开来。 看到爹爹还在眼前,爹爹的衣袖还在自己手中,他才满意的眨眨眼。 看的景延年和萧玉琢都忍不住心疼。 但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有限。 晌午过后,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小重午顶不住了。 他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歪在萧玉琢怀中。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掀开眼皮,唿唿的睡着了。 景延年又抱了抱他的小重午,他的景毅。 而后,离开玉府,返回长安。 景延年离开这会儿,精益文武馆的名声已经传扬了出去。 每日都有前来报名的学子。 梅香也日日都要去帮忙。 奶娘见他们日日的朝气勃勃,说起外头的趣事儿来,神采飞扬。 和她以前见惯了的深宅女子大不一样。 奶娘也有些心痒难耐。 她期期艾艾的求问萧玉琢,自己能不能也多少帮帮忙? 萧玉琢这大东家,倒成了看孩子的奶妈。 不过梁生一直没管学馆的事儿。 他这段日子,正忙着组建商会。 上次娘子跟他说了边贸、稳定,这方面的事儿,他就琢磨了。 这商会的成立。乃是势在必行的。 他先在宛城号召了一批人,组建了一个宛城地方性的商会。 并定制了一套商会的规矩。 这商会其实和帮会略有些类似。 就是但凡在这地界上行商的,只要加入商会,交了会费,就会收到商会的保护。 有需要的时候,商会还会出面帮助调停商户之间,或者商户和衙门之间的矛盾。 在宛城试行一段时间,广受支持。 扩大商会规模的唿声也很高。 梁生和萧玉琢商量之后,便决定了要邀请宛城之外的商户,自愿加入他们的商会。 这商会的名字,定为「广源商会」。 号召别处商人来参加商会,仍旧是用印制宣传单页往各处发送的模式。 一些比较有名望的商贾,广源商会则专门制作了精美的请柬。 商会聚会的时间定在九月末十月初。 正值丰收之际。 从九月中旬开始,宛城就已经热闹起来。 各处的客栈驿馆,也是住的满满的。 在大会召开前,也会不断地有商户打听着,自愿的加入广源商会。 也有小的会议在零零散散的开着。 梁生请了萧玉琢来,同她讲了商会现在开展的情况和规模。 「今日午后,有个大商户的聚会。娘子是不是要来公布一下身份?」梁生问道。 萧玉琢想了想,「一直以来这些事情,都是梁掌柜在操劳,如今决定商会会长之际,直接叫我领了这功劳……」 「怎么是直接叫娘子领了功劳?」梁生立即说道,「聚财宝柜坊是不是娘子的主意?文武馆是不是娘子的想法?就连遍布大夏的五芳斋,声名远播的烟雨楼,被赞不绝口的聚鲜楼,圣上提名的状元红,哪个不是靠娘子的本事撑起来的?」 萧玉琢笑了一声,「我不过出出主意罢了,我一句话,你们却要为这这些事跑断了腿。末了,功劳全是我的?」 梁生垂眸笑了,「什么叫千兵易得,一将难求。大约说的就是娘子这样的人了。」 「这话叫修远听到,该笑掉大牙了。」萧玉琢随口一说。 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 她并非故意提到景延年,不过是恰好想到他了。 梁生轻咳了一下。 萧玉琢也垂了垂眼眸。 梁生继续说道:「小人都是照娘子交代的事情办,便是当初在宛城刚建立商会那会儿,小人也都说得很清楚,小人不知正主。一切自有另一位会长示下指点。」 萧玉琢垂眸未语。 这会儿屋里坐的都是自己人。 除了一开始就跟着她的梅香,竹香,菊香,以及后来的刘兰雪,陈曦月。 还有孙掌柜,状元红的掌柜,烟雨楼的几个管事儿。 文武馆的廖长生,魏子武,长青帮的几个人手。 众人都纷纷劝她,「是啊娘子,你做会长,咱们都服气!」 他们知道她怎样一步步从无到有,一步步扭转了自己处处被动的位置。 「众望所归,娘子就不要推辞了。」梁生说道,「便是外头那些不了解娘子的,听了娘子关于商会未来的筹谋规划之后,定也会心服口服的。」 萧玉琢在众人目光炯炯的期待之下,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要飘起来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绷不住众人鼓动,答应了下来。 本来嘛,她做这一切,建立商会,就是为了让无足轻重,随意就可被人捏在手中的自己,变成大夏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 也许现在的广源商会还不能做到。 但随着经济日新月异的发展,随着更多的商人加入到他们商会中来。 当撼动他们的商会。就会撼动整个大夏,甚至大夏包括邻邦的整体经济民生的时候。 那位高高在上,想要捏死她的人,就要好好想想了。 萧玉琢答应下来,一屋子的人也都轻松的笑起来。 眼看聚会的时间到了。 丫鬟们上前给她带上帷帽,萧玉琢起身向外走去。 这聚会就办在聚鲜楼里。 聚鲜楼这会儿已经不再对外开放。 进出的都是报了名的商户。 桌子上摆着茶水点心小吃。 小吃是厨房现做的,点心是五芳斋送来的。 东西都精緻美味,且都是颇有名气。 楼下的商户们开玩笑道,不管能不能正式加入这商会,能好好在这儿吃上一顿,也不虚此行了。 萧玉琢一行说笑着,正要从二楼走下去。 她眼光一瞟,却是忽而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萧玉琢当即顿住脚步。朝那坐在边角,正低头同人说话的人仔细看去。 她眼前隔着轻纱,惟恐自己看不分明。 大约是血液里的某种不可斩断的东西,让她对坐在边角,原本并不显眼的人,格外敏感吧? 「竹香你瞧那是谁?」萧玉琢拽了拽竹香的衣袖,让她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竹香仔细一瞧,立时一惊,「怎么……怎么叫他也混进来了?」 萧玉琢皱眉,「原来不是我看错了!」 她立时和丫鬟又退回到雅间之中。 梁生等人都狐疑跟了回来。 「怎的了?」 萧玉琢取下头上帷帽,「梁掌柜,梁郎君!」 梁生听出她语气里的郑重其事,不由端正了脸色,「娘子请讲。」 「我建立商会的目的,无非是想痛痛快快的做生意,让朝廷不能随意辖制,让恶人也无法迫害商贾。」萧玉琢笑了笑,「当然我还有些私心,想让自己羽翼丰满,不会轻易受人所害。」 梁生重重的点头,「娘子一步一步,终于要做到了。」 「但是现在,你必须站在我的前面,广源商会还没有真正壮大之前,我不能……」她摇了摇头,「不能露面。」 梁生皱眉看她。「娘子适才,瞧见了谁?」 「先不提他,聚会就要开始,梁郎君请代替我下去,把我的想法告诉众人,联合起更多的商人,共同发展,也便于对抗未知的变数。」萧玉琢说道。 众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她。 梁生问道:「娘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萧玉琢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把商会交在梁掌柜手里,日后梁掌柜就是商会的会长,没有人知道『玉娘子』是何许人也。」 「若小人背叛娘子,娘子的一切筹谋努力。都打了水漂了!」梁生沉声说道。 萧玉琢点头,脸上仍挂着微笑,「我知道。」 「娘子就不怕,自己所做一切,到头来,却是为旁人铺了辉煌之路?」梁生又强调了一遍。 屋里的气氛已经变的有些凝滞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玉琢和梁生之间。 萧玉琢垂眸笑了笑,「我相信梁掌柜。」 又是这句话! 当初她要建立五芳斋,在她最为窘迫的时候,拿出她所有的银钱来,毫不迟疑的交给他! 她说了,「我相信你。」 如今,她交在他手里的,已经不仅仅是她所有的银钱。 她给他的是她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 这一切甚至是她的人生理想,身家性命…… 她都这样交到他手里,只有一句,「我相信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梁生心头,却有千万斤的重量。 梁生背了背身子。 众人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见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眶略有些湿润。 士为知己者死。 无论多少钱财,都买不来这样毫无迟疑的信任。 梁生很想问她一句,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信我?当初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甚是在那样的风月场中…… 若没有萧玉琢,便没有今日梁生。 他梁生不过是手握一家消息灵通,在长安城略有些地位的勾栏院…… 便是与众多世家门阀的子弟,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又怎样? 便是义父乃是圣上身边最得宠的红人又怎样? 虽没有人敢招惹。但也没有人真正从心里看得起他们。 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梁生闭了闭眼睛,长久沉默之后,深深对萧玉琢拱手行礼。 一礼至底,这是大礼。 屋里的气氛都变得肃穆起来。 站了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梁生喉间微动,他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梁掌柜快去吧。」萧玉琢笑道。 梁生拱了拱手。 带着几个掌柜和管事儿下去了。 萧玉琢叫刘兰雪和陈曦月也都跟了下去。 竹香,梅香和菊香,则跟在她身边,趁着前头正在同梁生打招唿的热闹之际。 主僕四人,悄悄从后门离开了聚鲜楼。 萧玉琢坐上马车,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梅香眼中还有些失落和遗憾。「娘子……梁郎君他会不会有一日……」 「他怎么会来宛城?还混迹在商贾之中?」萧玉琢打断了梅香的话。 马车里沉默下来。 梅香狐疑的看看竹香,又望向萧玉琢,「娘子到底瞧见了谁?连楼都不肯下了?」 「是大老爷,」竹香说道,「萧家大老爷!」 马车里立时安静下来。 梅香瞪大了眼睛,「萧家大老爷?他不是内阁学士么?他不在圣上身边伺候着,跑到宛城来,扮作个商户干什么?」 「难道是圣上已经怀疑了?」竹香瞪眼问道。 梅香舒了口气,「难怪娘子不肯下去,既然这里头能混进来萧家大老爷,不知道还会混进来什么人?说不定就有圣上的爪牙!」 「如今商会还没有结成大的气候,被圣上给察觉了是娘子在谋事!说不定就给……」竹香刚说了一半儿,就挨了梅香一爪子。 她跟梅香瞪眼。 菊香却拽住她们两个。「娘子正在想事情呢,你们两个就不能安静点儿?」 三个丫鬟望着格外沉默的萧玉琢,「娘子,可有何想法?」 「也许不是圣上的意思。」萧玉琢缓缓说道,「但小心为上,商会势力壮大之前,我不能露面。若壮大之后,梁生背叛,那就只当我看错了人,该我受此磨难。」 竹香梅香两丫鬟抿着嘴,不知说什么是好。 菊香倒是脸色轻松,「一个人的人脉,地位,钱财这些都有可能被掠夺,唯有一个人的能力,任何人都抢不走。娘子一步步走来,凭的是娘子的能力、胆识、眼界。这种东西,旁人怎么可能夺得去?」 萧玉琢眯眼轻笑,「去越王府。」 竹香梅香,颇有些佩服的看了菊香一眼,这才转脸吩咐车夫。 越王知道商会的事儿,这事儿具体是谁在筹谋,他也有所猜测。 是以这个时候萧玉琢寻上门来,叫他大为吃惊。 「宛城不是有商会聚会么?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李泰笑道。 纵然惊讶,他还是分外热情的。 吩咐僕从上好茶,备茶点。 把秦刺史刚送来的大闸蟹。都催着赶紧蒸熟了,好端上来。 「越王爷不必忙了,我只想问你个人。」萧玉琢沉声道。 李泰见她面色不好,连忙收起脸上轻快笑意,「什么人?叫你这般郑重其事?」 「我记得去年端午,重午出生之时,萧十五娘落在了你的手里?」萧玉琢问道。 这事儿过去的太久,她当时又恰逢难产,疼的要死要活,险些丢了自己的命。 后来侥倖母子俱安,死里逃生。 跟捡回来的命一样。 她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萧十五娘? 这么一忘,就给真忘了。 今日若不是看见萧家大伯,扮成商户坐在聚鲜楼。她仍旧想不起萧十五娘这个人来。 李泰缓缓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萧玉琢见他谈及十五娘这漫不经心的神色,心头不由有些慌。 「现如今人呢?」 李泰微微笑了笑,「我见她靠不住,发了疯似得要将你在宛城的消息捅出去,只好叫人看着她。」 他微微顿了顿。 萧玉琢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更是不好。 「没想到她那般不老实,不守本分,竟还想要从越王府逃出去。险些真叫她给熘走了。」李泰慢腾腾说着。 萧玉琢微微凝眸,「然后呢?」 「看着一个大活人实在麻烦,她整日吵吵嚷嚷的。我嫌麻烦,便把她杀了。」李泰说道。 萧玉琢脸面一凝,「杀了?」 那是一条性命啊,何以说着的这么漫不经心? 李泰点点头,「她自己要从家中偷跑出来,奔与我。这连私奔都不如,是她一厢情愿。这样的女子,搁在前朝,那是要浸猪笼的。都是一死,我也不是那么残忍不近人情,叫她死得不那么痛苦吧。」 萧玉琢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泰。 怎么他还觉得自己仁义良善么? 李泰迎着萧玉琢的目光,脸色很诚挚,没有半分躲闪。 萧玉琢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中,只觉坐立难安。 「经过了这么多事儿,我以为玉玉你不会再有妇人之仁了。」李泰说道。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大概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妇人了。」 李泰闻言笑了笑,「你是妇人不假,但有些会毁了自己的假仁假义却要不得。」 萧玉琢憋了口气没做声。 他继续说道:「你可能想像我若放了萧十五娘,或者让她从我手中熘走,会是怎样的后果?」 萧玉琢微微皱起眉头。 「她定会将你藏身在宛城的事情宣扬出去。不管有多少人会信她,但圣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心的以为----你是真的死了。还会容的你在宛城,将这些生意做大么?」李泰问道。 萧玉琢垂下眼眸。 「唯有如今这样,才能给你留下喘息的机会,让你有时间丰满自己的羽翼。」李泰声音很平静。 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萧玉琢抿了抿嘴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李泰笑了笑,「优柔寡断,可不像你。玉玉。」 「你真的杀了她?」萧玉琢皱眉道。 李泰点头,「不信你可搜一搜,越王府不论哪里,你都可以进,可以看。玉玉,越王府没有你不能踏足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深深望着萧玉琢,语气似乎格外认真。 萧玉琢心头一跳,不敢去看他太过幽深的目光。 「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泰闻言笑了起来,「既然她死,让你心绪不宁,关于这件事,玉玉还是不要多问了。难道你还想去祭奠她不成?知道的越多。你心里越难以安定。」 萧玉琢微微皱眉,「我家大伯来宛城了。」 李泰略微一愣,「萧家大老爷?」 萧家大老爷是萧十五娘的爹,他更是圣上面前的内阁大臣。 他来宛城,目的很可能不简单。 不单单是因为萧十五娘不见了。 若是萧十五娘的原因,他早该来了,不至于拖了一年才出现在宛城。 他出现的原因更有可能是圣上不放心了…… 「多谢玉玉来告诉我。」李泰对萧玉琢点了点头。 他略含笑意的脸,幽深的目光,叫萧玉琢视线相碰,心头就是勐地一跳。 她连忙起身,「你既知道了,我便不久留了。」 「你曾经也是在越王府住过那么一段时日的,怎么现在一点都不会想念么?」李泰见她告辞。忽而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眉,「不必想念。」 李泰笑了一声,「你对旁人有仁慈,哪怕她曾经算计你害你,恨着你。为何偏偏对我这般冷情?玉玉,我对你不好么?」
第151章 醉话 萧玉琢皱眉,轻咬着下唇,「越王殿下,请您慎言。」 「这里又没有外人,为何说话还要小心翼翼的?我以为,我同玉玉说话,就该是怎么想怎么说,何必虚与委蛇呢?」李泰笑嘻嘻的。 萧玉琢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甚是不自在。 她轻哼了一声,「我不与你说了,既十六娘已经不在你府上,那便罢了。」 她也不等他道「送客」,起身向外走去。 刚迈步出了花厅的门槛。 就有小厮快步来说,「越王殿下,外头有人求见,说是长安城萧家来的。」 萧玉琢闻言一惊,萧家大伯么?他来得好快! 她回头看了李泰一眼。 李泰也正在看她,不可避免的,两人目光撞在一处。 他眸中尽是她的倒影,像是化散不开的浓墨重彩。 「请萧家人进来。」他朱唇轻启。 萧玉琢微微皱眉,「越王殿下可方便叫我从旁的门离开?」 李泰摇了摇头,「难道玉玉不想听听,你家大伯来,是要做什么的?」 萧玉琢脸色一凝。 萧家大伯来,肯定大部分乃是圣上的意思。 若能听听他和越王都说了什么,自然是第一手的来自长安,来自宫中的消息。 萧玉琢微微颔首。 李泰让人带她和她身边丫鬟,进了隔间。 竹香梅香,都不做声的立在她身边。 正厅里头的说话声。透过珠帘屏风,很容易就传进了隔间里头。 越王和萧家大老爷相互客气了一番,便落座说起了话。 「自打越王殿下来了封地之后,这宛城是越来越热闹了啊?」萧家大老爷,一面喝茶,一面呵呵笑着说。 好似闲话家常一般,但这话里的机锋很是明显。 李泰微微一笑,「是热闹,可这热闹都是闲来的事儿。」 「闲来的事儿?也不尽然吧?如今可是听说,有个广源商会,要集结天下行商之人,将原本属于下九流末的商人扭成一股力量,用以对抗朝廷?」萧家大伯缓声说道。 李泰哈哈一笑,「萧大老爷必是听岔了吧?商人对抗朝廷作甚?若是天下不安,哪里还有人能经商?怕是这经商的人,最盼着盛世安康鼓舞生平了吧?」 萧大老爷呵呵一笑,「可这商人的势力却是不可小觑,他们虽地位微末,却有不少手中握有大量财物,他们若纠结起来,这势力可是……」 「我不懂这些。」李泰笑着打断萧大老爷的话,「你说的政局,稳固的,我都不懂。我在宛城,什么事儿都不管,只管吃喝玩乐。」 萧大老爷面色略略一凝。 「旁的事情,自有朝廷安排的官员负责。他们都是直属朝廷,直属父皇的,我不干涉他们,他们也嫌少来问我什么。」李泰将自己推脱的干净。 萧大老爷点点头。 萧玉琢在隔间里头,不由微微勾起嘴角。 李泰倒是聪明,圣上不怕他吃喝玩乐。 反正他有王爵顶着,便是不务正业,也是锦衣玉食。 圣上如今只当自己还年轻气盛,只怕管不住自己的儿子,更怕自己的儿子比他自己还有本事。 越有野心报復的孩子,才越是叫圣上不安。 李泰越是显得自己荒淫贪玩儿,圣上才越对他放心。 「越王殿下怎么着也是宛城的主子,圣上允许殿下来到封地,是希望殿下能够好好治理封地,可不是希望看到殿下……唉……」萧家大老爷嘆了口气,摇摇头,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 李泰心中好笑,面上分毫不显。 他这宛城,不过是近来商业活动多了些,就引得圣上派人来查看。 倘若他敢卯足了力气,大加治理,只怕圣上立时就会将他押往京城,好好看管起来吧? 「唉,萧家大老爷有所不知,我生来就不是有治理之能的人呀?倒是父皇派下来的官员,事事能够自己拿主意,不必来烦我,叫我省心省力。」李泰笑道。 萧家大老爷似是不贊成,略摇摇头。 李泰不以为意,并不上当,将自己的底细都藏匿起来。 「圣上关切越王殿下,这才叫臣来看看,这个广源商会,越王殿下还是叫人好好盯着些好,圣上担心是有人借着商会的名义,做那不法的聚集,号召一大批人,再动了谋反的心思!」萧家大老爷沉声说道。 越王这才端正脸色,「既是父皇叮嘱,那吾必当留心。」 萧家大老爷点点头,抿了口茶。 正厅里头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听得到杯盏轻轻磕碰的声音。 萧玉琢皱了皱眉头,难道萧家大老爷真的只是来说圣上的事情的? 并没有私事?萧十六娘丢了这么久,他已经断了想法了? 「还有一件事。」萧家大老爷放下茶盏,「这事儿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李泰微微一笑,「萧大老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父皇命您前来,定是信得过您,父皇都信任您,吾自然也不会将您当外人的。」 萧大老爷连忙道谢,「不敢不敢,是一点私事儿。我家中有个嫡出的女儿,族中行十六,被她娘骄纵的颇有些任性,去年初夏,她私自离京……」 萧大老爷一面说着,一面时刻留意着李泰的脸色,不肯错过他丝毫细微的表情。 李泰点点头,「我大夏民风开放,不同于前朝那般拘谨,小娘子们任性些,洒脱些也绝非坏事。」 萧家大老爷闻言长嘆了一声,「可她……这一去竟杳无音信。还叫她身边丫鬟装病欺哄家人,等她娘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离京十几日了!」 越王立时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一个小娘子,离京十几日才被发现?萧家乃门阀大族,都不用小辈晨昏定省的吗?」 李泰这么一惊嘆,萧家大老爷立时窘迫不好意思起来。 他怎么好说,自己这女儿先前被禁了足,被骄纵的颇为不好管教。 好不容易,她自己称病不肯出来闹腾,家里人好生松了口气。 她娘忙着府上中馈庶务,自己忙着朝廷中事儿。 且后院的女儿,他这当爹的鲜少亲自过问的。 这才会…… 说出来,被越王殿下这么直截了当的给嘲笑了,萧家大老爷一时间有些问不下去。 在家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了,既然找了一年多找不到,就当这个女儿死了,从没生养过她! 可自家夫人知道圣上派了他来宛城视察情况,非要让他到越王府打探自家的女儿是不是奔了越王,做了妾了。 他不肯答应,夫人便以死相胁。 他无奈答应下来,想着君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那就问一问吧。 这会儿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那现在可找到了?」李泰似笑非笑的问道。 萧家大老爷脸面一僵。 这话问的……谁家找到了还会再提这丢人事儿?!捂还来不及呢! 这越王看起来随性好说话,其实憋着坏呢! 定是恼恨他适才试探,这会儿故意揶揄他! 「未曾找到……」 萧家大老爷话音刚落,李泰便笑了起来。萧家大老爷脸色不好,皱眉盯着李泰。 「您别介怀,吾只是想着,这说不定也是个好事儿,」李泰一面笑,一面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十六娘不见,都是去年的事儿了,到如今还没找到,也没给家里人个音信,说不定是觉得自己现在过的还不错。再说不定已经嫁人生子了,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联繫。萧家大老爷也别揣着执念了!」 萧家大老爷脸上一阵热辣。 姑娘家的竟然该嫁人的年纪了,私自从家里跑走。 这本就是件丢人的事儿。 萧家在长安城里都没敢声张,就连自家人,他和夫人也都瞒着,称道人算出来女儿这年命中有一劫,要在道观之中潜心修行,好避过一劫。 家里人自然不信,但事关所有萧家女儿的名声,家里人自然不会往外头乱说。 乃是因着宛城离长安城远,他才答应了自家夫人问问越王。 没曾想,还是被越王给嘲弄了。 他心里闷气,脸上表情也不好看。 越王呵呵一笑,「萧家大老爷来宛城。吾既是这里的主人,自当好好招待萧家老爷才是,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宛城有个『烟雨楼』,不知道萧家大老爷可曾听闻过?」 「听过,那自然是听过的。」萧家大老爷见他主动岔开话题,也连忙就坡下驴。 「既来了宛城,不去这烟雨楼看看,可是在对不起这一行。」越王扬声朝外吩咐,「备车,包下烟雨楼。」 萧玉琢在隔间里听得哭笑不得。 这李泰还真是狡猾,他藏匿谋害了大伯家的女儿,反倒将大伯问的无话可说,甚至不敢多问。 听闻正厅里一行人相互道请着出门。 萧玉琢地嘆了口气,眯了眯眼。 门外庭院之中。人声渐渐远去,她带着丫鬟,也打算离开。 谁知刚出了侧门,进了正厅,便见越王身边的袁江涛,正等在正厅门外。 见她们主僕,立时上伸手相拦。 「袁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梅香柳眉倒竖。 袁江涛拱手道:「还请娘子稍坐,待我家王爷招待好了萧家大老爷,立时就回来。」 萧玉琢微微皱眉,这还不让走了? 「越王殿下愿意招待谁就招待谁,跟我家娘子有什么关系?」梅香厉声问道。 袁江涛微微一笑,「果真如此?真是和娘子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清楚,越王殿下也清楚,就连袁郎君,也是再清楚不过……但这些和越王强留我在府,有什么关系?」萧玉琢缓声反问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王爷也是为了娘子的安危着想。」袁江涛拱手道,「圣上岂会只派了萧家老爷孤身前来?定然还有爪牙的!王爷请萧家大老爷也并非毫无目的,乃是为了叫萧家老爷到了那放松的地方,心里防备不是那么的严谨,便摸一摸他的底细,看看他究竟还带了什么人来宛城,免得叫娘子撞见,倒是对娘子不利。」 萧玉琢哼笑一声,「越王殿下倒还是处处为我着想了?」 「娘子能明白殿下一番美意就好。」袁江涛立时说道。 萧玉琢摇头,「这他倒是过滤了,我出了二门,便上了马车,回到府上,才会下车,我府上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便是萧家老爷带着爪牙,也遇不见我。」 袁江涛拱手,并不让开,「还请娘子体谅我家王爷一番好意。」 「他有他的好意,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他不叫我回去,才是对我不公。」萧玉琢笑着说道。 她身边两个丫鬟,却是知道,莫看她这会儿笑的温婉,心里定然是忍耐到头儿了。动了气了。 梅香拉着竹香上前一步,「我家娘子自有我等保护,用不着越王殿下好心,你最好速速让开!」 竹香撸起袖子。 袁江涛看了两人一眼,「娘子这是要硬闯么?」 「我来越王府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越王府是有来无回的?」萧玉琢冷哼一声。 袁江涛脸色略冷,「娘子这么说,就不怕我家王爷听见了心寒么?王爷对娘子的一番心意,娘子难道看不见?」 「他的心意是他自己的事儿,我家娘子的心意,才是我等的事儿!」梅香厉声说道。 她说话间,竹香勐地出手,直击袁江涛。 竹香这段时间。没少在武馆里跟那些个师父们过招。 切磋之间,也是彼此增进的好时候。 竹香本来就以灵敏见长,如今有了好些人的相互比较指点。 她更是从中获益不少。 随时日不长,但精进却是以往数倍。 萧玉琢看不懂门道,只觉得她出手之间,叫人眼花缭乱,快的仿佛都有了重影。 叫人分不清哪是实招,哪是虚晃。 袁江涛见她一出手,就立即防备,但还是被竹香给踹了两脚。 他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这才多少时日?竹香姑娘竟这般厉害了?」 他说话间又被竹香一脚踹向胸口。 他抬手格挡。 却被竹香凌空变幻了动作,一脚踢在他侧脸上。 幸而他慌忙抬手,挡住了脸,却还是被踢得踉跄几步。 他原本根本没有将竹香放在眼里,却不想这瘦瘦小小的姑娘竟连胜他几招。 叫袁江涛大觉丢脸。 他提起一股子劲儿,正儿八经的和竹香打了起来。 萧玉琢沖梅香挤了挤眼睛。 梅香立即掐腰骂着袁江涛。 一边是竹香越发凌厉的招式,一面是梅香声音嘹亮,吐字清晰的叫骂。 一文一武,袁江涛觉得自己要被这两个姑娘搅和的乱了心神,走火入魔了。 却忽而瞧见门边有个身影一闪,就要熘走。 「来人----」他大喝一声。 正要开熘的萧玉琢面前立时出现了好些王府兵丁守卫。 袁江涛从竹香面前退走,站在一众兵丁前头,从萧玉琢拱手笑了笑,「娘子还是不要硬闯了,越王殿下叫卑职请您留下,卑职若是教您走了,如何跟越王殿下交差呢?」 萧玉琢撇撇嘴,脸上略有不满之色。 「竹香,咱们打出去!」梅香撸袖子说道。 竹香四下看了一眼,放下了自己的袖子,扶着萧玉琢的胳膊道:「娘子屋里坐着歇会儿吧?」 这么多人,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出去? 梅香瞪眼看她,「你不是厉害得很么?」 竹香翻了个白眼,「那也得你跟我配合的好呀?」 「我刚才跟你配合的还不好么?」 「你只是动动嘴皮子,你得能动拳脚才行呀?」竹香无奈道。 梅香只好放下袖子,掐腰指着袁江涛道:「你小人,以多欺少!你打不过竹香,竟叫来这么多人!好不知羞!」 袁江涛脸上一红,拱手道歉,却并不叫人撤走。 萧玉琢在屋里坐了。 「以往也没有见越王如此霸道呀?他从不强迫娘子留下的!」竹香在一旁轻嘆。 萧玉琢摇了摇头,「以往如此,不代表今日就会如此。我着急来问他十六娘的消息,倒是忘了这是非常时期,全无准备,还是我大意了。」 「婢子一个人冲出去,带了武馆里的人来!还怕他一个越王府不成?」竹香皱眉道。 萧玉琢立即摇头,「如今各地大小商户都来了宛城,连圣上都对这件事情大加关注,且不能在这时候出乱子!」 竹香抿抿嘴,「那就在这儿干等着么?」 萧玉琢眯了眯眼,「等着呗,瞧瞧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梅香却忽而上前,拿胳膊肘碰了碰竹香。 竹香瞪她,「你干什么?这么多人,我不可能带着娘子冲出去的!」 「谁说不可能?」梅香贼贼一笑,「你硬拼不行。但可以来软的呀?」 竹香面色狐疑,「什么软的?」 「你看你,只会动拳头的那叫莽夫,聪明人都是智勇双全的,我光东嘴皮子不假,但关键的时候,还是需要我出谋划策。」梅香嘻嘻笑着,压低了声音说。 竹香白了她一眼,「好了好了,你有什么计谋,赶紧的说!」 「如今越王不在家,这些人却都是听令袁江涛的,你说,袁江涛是不是你的对手?」梅香低声问道。 竹香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我看出来了,他不是你的对手。可你瞧,这会儿他时不时的就往屋里头扫一眼,我可是观察了,他一直都在偷偷看你呢!」梅香贼笑,「你使个美人计,把他一哄,让他将旁人撤了。你把他一拿住,咱们不久顺顺利利的出去了?」 竹香当她真要出个什么好主意,听得分外认真。 听到后来「美人计」都出来了,竹香当即面红耳赤,追着梅香就打。 梅香躲在萧玉琢身后,「娘子,娘子救婢子!婢子说的不是好主意么?您瞧瞧竹香!」 「我真是白对你好了。竟不知你是个白眼狼!」竹香真恼了,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萧玉琢看了两丫鬟一眼,「竹香今年有十九了吧?」 竹香面上窘迫,「是,娘子……」 「我竟耽误你这么多年,也是该嫁人了。」虽然这年纪在现代,还在上大学呢,可也得入乡随俗不是?搁在大夏,十九岁娃都两三岁了。 「我瞧着袁江涛人还不错……」萧玉琢话还没说完。 竹香就跺了跺脚,捂着脸在萧玉琢身边跪了下来,「娘子若是嫌弃婢子了,婢子一头撞死在娘子面前就是,何必要这样折辱婢子……」 「呵,娘子只说了一句『袁江涛人不错』。就是折辱你了?你怎么这么娇气?这么矜贵?」梅香在一旁揶揄她。 萧玉琢连忙拉她起来,「你不喜欢他就罢了,我只是这么一说,就是嫌弃你了?不过是不想继续耽误你们罢了……」 竹香神色略有些躲闪。 萧玉琢好奇打量她。 她脸上更是红的厉害。 梅香在一旁,嘻嘻偷笑。 萧玉琢看了梅香一眼,「咦,我怎么瞧着那袁江涛也偷偷看你了呢?莫不是他不是对竹香有意思,倒是对你……」 梅香「呀」了一声,连忙捂脸,「娘子说什么呢个?婢子,婢子不要活了……」 竹香不若梅香能说,被她在口舌上欺负,却不知道还口。 见娘子帮她出气,当即便笑起来。 「梅香好生矜贵!人家看你一眼。你便不要活了!那娘子日后若带她出门,可要给她做个大大的幂篱,将她从头到脚的罩起来,免得人家看见她!」竹香嘻嘻的笑。 梅香红着脸,上前要掐她腰间软肉。 「哟呵,你跟我动手啊?确定要动手?」这会儿要动手了,竹香倒是一脸镇定自若了。 两个丫鬟嬉闹彼此玩笑的时候,萧玉琢借着抿茶的动作,偷偷打量门口的袁江涛。 正厅地方宽敞,门口离她们主僕坐的地方稍远。 袁江涛站在门外,丫鬟们开玩笑的声音都不大,他许是听不分明,但目光却忍不住好奇的往里看。 他的视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落在竹香身上。 莫不是真给梅香猜到了?袁江涛对竹香有意思?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若是竹香也对袁江涛有好感的话,「美人计」在这儿也不是不能用,可偏偏…… 她看了眼在相互呵着痒肉的两丫鬟,摇了摇头,还是罢了。 虽戏文中说,小姐指使自己的丫鬟,去使美人计那是常有的事儿。 可一旦她也做出这种没原则没底线的事情来,只怕日后她身边的人再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赤诚忠心的待她了。 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萧玉琢叫两个丫鬟安静。 见她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好似不慌不忙,两个丫鬟,也渐渐平静下来。 娘子不论什么时候,好似都能这般镇定,即便身处被动,也不会乱了手脚。 这才叫丫鬟们觉得,跟着她踏实。 丫鬟哪里知道,她这会儿是没办法了…… 越王回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越王府的人倒是没有虐待她们主僕。 晚膳准备的很是丰盛。 竹香和梅香还很是担心。 萧玉琢却淡然自若的用了饭,两个丫鬟也跟着愈发镇定下来。 梅香正玩笑说:「也不知娘子先前住那院子,还空着没有?莫不是越王殿下还要留娘子在那院子过夜呢?」 竹香正要敲她的头。 却听闻外套禀报说,越王殿下回来了。 萧玉琢立时起身,向外行去。 门口的袁江涛退到一旁。 李泰快步而来,瞧见萧玉琢他便笑了,「玉玉……」 他一开口,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萧玉琢微微皱眉。 他迈步上台阶的时候,叫那台阶给绊了一下。 萧玉琢尚未来得及反应,他便一下子扑上前来,抱住了萧玉琢。 「玉玉……」他紧搂她在怀。 「放开!」竹香梅香厉声喝道。 「碍眼的人还不退下?」李泰醉意醺醺的说道。 袁江涛立时上前来抓竹香。 竹香和他又动起手来。 越王弯身抱起萧玉琢,大步穿过正厅。去往内院。 「放我下来!」萧玉琢沉脸挣扎。 喝醉了酒的李泰,力气大的吓人。 他将她抱进内室,放在床榻上,看着她呵呵的笑,「玉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李泰,你别发酒疯!」萧玉琢心头颤抖,声音却越发冷凝。 李泰连连摇头,「我没醉,还能喝,因为我越喝,眼前的你就越清楚。」 他说着,抬手抚摸萧玉琢的面颊,「玉玉,我想要你,很想很想……」 「啪----」的一声。 萧玉琢勐地抬手,给了李泰一个响亮的耳光。 李泰被她打的,脸都偏向了一旁。 萧玉琢心头一惊,不由有些后怕了。 李泰迟缓的转过脸来。 他白净玉面之上,有鲜红的指头印子。 他一双陈澈的眼眸之中,像是燃着一团烈火。 萧玉琢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甚至看得到自己略微的颤抖。 李泰勐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身下。 「你会后悔的,李泰!」萧玉琢咬牙切齿。 「我早就后悔了……」李泰说着,俯身低头,含住她的唇。 萧玉琢又羞又怒,勐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不管不顾的朝李泰勐地扎去。 李泰不知是真的太醉,还是没有瞧见,竟然不躲不闪,任由她勐地将簪子尖戳在他肩上。 萧玉琢力气不小,这一下含着怒,又扎的极勐。 李泰闷哼了一声,轻咬了一下她的唇。 萧玉琢牙关紧咬,任凭他用唇舌撬动,就是不张口。 见他吃痛还不放手,她拔出簪子来,又勐地扎下去。 扑面而来的除了酒气,还有一股子血腥之气。 李泰这会儿也许是疼的回过味儿来,他胳膊上的力气稍微一松。 萧玉琢立时推开他,向门口跑去。 李泰被她推到在地。 他脚步踉跄,从地上跃起。走路摇摇晃晃,速度却一地儿不慢。 萧玉琢还未奔出外间,便被他从背后抱住。 她顺手抄起桌在上的茶碗,「哗」的一碗茶泼在他脸上。 那茶已经冷了。 李泰醉醺醺的玉面上挂着茶叶末子。 他却也不擦,只牢牢抱着萧玉琢,将头搁在她肩上。 萧玉琢被他钳制在怀,挣脱不得。 她的簪子还扎在他肩膀上。 她勐地一动,他就跟着使劲儿,那簪子便在他肩头摇摇晃晃。 加之先前戳出那窟窿,有鲜红的血不断的从他肩头渗出,不绝的往外淌着。 他今日恰穿了凉爽的月白色衣衫,那血色在他衣服上分外的显眼。 萧玉琢只觉包围着自己的尽是一股血腥之气,和浓浓酒气,她要被这灼人的气息给逼疯了。 李泰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胸膛正贴在她嵴背上。 她能感觉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唿吸也略有些急促。唿出的气体扑在她脖颈上,似乎要将她灼烫伤。 「玉玉,别走。」他低声说道。 「李泰,收敛起你的心思来。」萧玉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 李泰在她肩头摇了摇头,「我是不是吓坏你了?我错了……不该勉强你的……你别走……」 萧玉琢缓缓吐了口气,「你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我想给你最好的,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你配得。」李泰的脑袋靠在她肩头,揽紧了她的腰,喃喃说道。 「你忘了,我已经嫁人了,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你什么都不必给我。我也不需要。」萧玉琢说道。 李泰连连摇头,「你需要的,你需要有个人懂你的心,保护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在你需要的时候,护着你们母子……这个机会,给我好么?」 萧玉琢微微皱眉。 「我后悔没有早些强势起来,让你从我身边离开。这次我不会了,你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大夏,你要回到长安……我帮你!」李泰笑了一声。 萧玉琢心头一凝,「李泰!你喝醉了!」 「没有,我要打下大夏的江山来……给你!」李泰含混说道。 萧玉琢在他说完之前,就抬手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李泰你疯了!你快放开我!」 李泰被她推了下一脑袋,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上。 不过他揽紧了她的腰,又稳住了身形。 萧玉琢勐地在他脚上踩了下去。 李泰「唔……」了一声。 交叉在她身前的手,略略放松。 萧玉琢勐地转过身来,勐撞他一下。 李泰眯眼笑看着她,他脸上醉意朦胧,眼中却有种执拗的光。 他被她撞得直挺挺往地上倒去。 萧玉琢连忙拽着裙子向外跑。
第152章 会长之职 这次越王未追上来。 萧玉琢跑到外院的时候,梅香被人反剪着手,竹香跟袁江涛还在打斗。 两个人似乎都挂了彩。 这会儿两人脸上都有疲态,可袁江涛没有叫旁人插手,两人似乎已经斗恼了。 萧玉琢跑的气喘吁吁,「我们走!」 她高喝一声。 竹香和袁江涛住了手。 梅香在一旁大叫,「娘子,娘子您没事吧?」 萧玉琢侧脸一看,她肩头被李泰抱着,也沾上了血。 袁江涛又上前要拦。 萧玉琢沉脸怒道:「滚开!」 袁江涛被她声色俱厉的给吓了一跳。 梅香竹香都被萧玉琢这样子给吓住了。 她家娘子总是温温柔柔的,谈笑间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嫌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袁江涛退了几步,但仍然让人围在院子周围,没有撤走。 萧玉琢轻哼一声,「还不快去看看你家主子?!」 袁江涛一愣,瞧见她肩头血迹,脸面上又惊又有些茫然无措。 越王殿下的功夫,自然不至于会被萧娘子所伤。 可越王殿下的心思,他这紧跟在越王身边的人,自然也是看得清楚明白。 这会儿萧娘子身上带着血,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受伤了。 那必然是越王殿下的血。 越王都能让她伤了他,再跑出来……那这人他们是拦,还是不拦? 袁江涛正在发愁。 互听廊下幽幽一声,「都退下。」 他立时抬眼向廊下看去。 梅香,竹香也扭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唯独萧玉琢没有扭脸,她嘴唇抿成一条线,唿吸也微微有些重。 越王斜倚在廊柱上。挥挥手,「扶你家娘子好好回去休息吧。」 他还是那件月白色的衣衫,肩头一片片殷红的血迹。 他醉眼朦胧,目光却坚定不移的落在萧玉琢僵滞的背影上,脸面含笑。 「娘子……」竹香和梅香来到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轻哼一声,大步向外走。 天色已经很晚了。 主僕回到家中,进了点着许多灯烛的屋子里,梅香才愕然的发现,娘子的嘴唇怎么……肿了? 奶娘要抱着小重午过来。 萧玉琢立时制止,「等会儿,且叫我先洗洗。」 她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越王的血迹。 叫人备了水,前些日子,她叫人在家里挖了个浴池,玉砌的池底池壁,一到晚间,便烧着热水,水汽氤氲的,泡澡最是舒服方便。 她在浴桶里洗了两遍,这才跳进浴池之中。 浴池有半人多高,三四米长宽。 她在里头游了两圈,还扎进去潜了几次。 让水漫过她的全身,没有一处不被包裹在温暖的水中。 游了几圈之后,她气喘吁吁的站在水池边上,这才觉得自己身上没有越王的气息了。 她拍打了好几下水面,水花溅的到处都是,也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正生着闷气,这会儿却只能安慰自己道,她也没吃什么亏不是? 就算被李泰那厮给啃了,但好歹李泰也算是为了郡主守了这么多年。 是不是真的守身如玉就不说了,起码他正妃侧妃一个没有。 再说,他可能肖似其母,面容俊美,凤眼微挑,面颊白皙,甚至比女孩子还多几分妖冶。 而自己是嫁过人,生过孩子又离异的妇人。 也指不定谁占谁的便宜呢!嫖个男娼还得花钱呢,李泰这种姿色的,便是勾栏院里也是少有吧? 这么安慰自己一番,萧玉琢心里倒是平和多了。 她洗干净那总是萦绕鼻端的血腥味儿,从池子里爬上来。 换了柔软舒适的衣衫,要去好好抱抱小重午的时候,小重午已经睡了。 萧玉琢无奈,又安抚竹香和梅香一番,这才转去休息。 连陈曦月和刘兰雪向她汇报今天在聚鲜楼商业聚会的经过,她都没精力听了。 梅香和竹香还有些心惊胆战。 次日起来,见萧玉琢一切都好,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两丫鬟这才放了心。 且两个丫鬟在私底下已经说好了,昨日在越王府这事儿,不论如何两人都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萧玉琢回来的时候,那嘴唇明显是肿着的。 便是两个丫鬟没嫁过人,没经歷过人事,那也是想想就明白的。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 萧玉琢似乎已经完全恢復了状态,她听闻萧家大伯这两天没少往烟雨楼钻,便叮嘱陈曦月,交代好姑娘,机灵点儿,多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 另外她听了那日聚会,梁生和众位商贾见面,宣布广源商会的建会目的,入会条件,入会福利,商会的发展目标和前景等等。 叫那些商贾都听得热血沸腾。 众人都拥护梁生的时候,他却宣布,自己并非创建商会的真正会长。 真正会长如今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公开和大家见面,希望众位能够体谅谅解。 萧玉琢原本惟恐如此行事,会叫那些商贾不放心,从而影响了商会的运作。 没想到,反倒是因为她的不露面,梁生又这般一解释。 商贾们倒是猜测,会长这般神秘,定是来歷不凡,或许是庙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所以不愿轻易露面。 因此猜测,反倒更加放心了。 萧玉琢一阵无语,这古代人想的真是多…… 她命人请了梁生来。 「听说商会进行的很顺利,不断有人申请入会,商会规模扩大的很快?」萧玉琢问道。 梁生连连点头,眼中还有些兴奋之意,「是娘子运筹安排的好。」 他声音温温润润的,很是好听。 萧玉琢不禁忍笑,「旁人客气也就罢了,你还恭维我吗?」 梁生也微微一笑,与她相视一眼,「这怎么是恭维呢?小人心里话。」 萧玉琢轻笑,「既是你心里话,看来梁掌柜是对我佩服有加了!」 梁生含笑,连连点头。 「既如此,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梁掌柜,不如梁掌柜也一併给我办了?」萧玉琢笑问道。 梁生连忙拱手,「请娘子吩咐!」 「我想要扩大咱们手中自己这几个生意,五芳斋,聚鲜楼,状元红。烟雨楼就不用了。可咱们自己的精力毕竟是有限,若是处处都自己投资来建,自己安排分号掌柜,倒是要耗费不少的精力。」萧玉琢说道。 梁生连连点头,「那可以慢慢来,不必操之过急。」 「不,我想的,是我们改变一种经营的模式。」萧玉琢微笑说道。 梁生微微一愣,「是什么经营模式?」 「加盟连锁。」萧玉琢微笑说道。 梁生听得微微一愣,但从他脸上能看出,他似乎若有所悟。 「就是在如今聚集在宛城的各个商贾中间,寻找合作的伙伴,与他们分利,一起在他势力所及范围之内,经营分号。具体的分利,以及合作的细节,咱们可以再商量。」萧玉琢看着梁生道,「你觉得我这想法可行么?」 梁生沉默了片刻,勐地一拍手道,「可行,甚是可行!这几日,商贾们来报名参与商会,其实对娘子手底下这些个商铺都很有兴趣。他们悄悄在打听东家,似乎是想和商铺的东家见见面,联络一下。娘子这般合作的意向一旦放出去,定然会有很多商贾上门。」 「这件事情还是要麻烦梁掌柜。」萧玉琢笑道。 梁生正要拱手答应。 却有小厮从外头进来,「会长,会长!有位商贾投了拜帖,想与您单独见上一面。」 这些天来,投拜帖要单独见梁生的人很多,他忙的不可开交。 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他也会甄别一番。 他打开拜帖来看,「云顶赌坊?」 萧玉琢闻言一惊,「是谁?」 梁生将拜帖转交给萧玉琢,她接过拜帖的时候。梁生的手指尖恰触到她的。 他的手像是过了电一样,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萧玉琢将拜帖拿过去了,他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他的目光怔怔的落在自己的指头尖上。 萧玉琢正在看那拜帖。 刘兰雪恰从外头进来,她瞧见梁生,沖他灿烂一笑,在萧玉琢身后跪坐了。 「当真是长安城云顶赌坊的云公子啊!」萧玉琢轻嘆一声。 「还是第一次和他正面打交道。」梁生说道,「先前在长安城的时候,倒是暗地里和他有过争锋。」 萧玉琢微微点头,「不过以往是敌暗我明,如今反过来了,敌明我暗。他若是知道这广源商会和长安城那个寿昌郡主有关,未必会投了自己的名帖来!」 梁生连连点头,「那娘子以为。小人要不要去见?」 「自然要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萧玉琢微微眯眼。 「那不如见面的地方,就约在五芳斋,娘子可提前在临间安坐。」梁生拱手小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点头,「有劳梁掌柜安排。」 梁生微微一笑,灿烂的阳光都被他的笑容遮去了华彩,「娘子客气。」 次日一早,萧玉琢便带着刘兰雪去了五芳斋。 在梁生安排好的房间里坐了。 五芳斋的点心实在好味。 如今分号越开越多,这点心的味道非但没有变的敷衍,反而更添醇厚,才是真的难得。 她一面品着茶点,一面吃着清茶。 忽而听到廊间传来脚步声。 刘兰雪站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往外听,「来了!」 她扭过脸来,沖萧玉琢重重的点头。 萧玉琢放下茶碗,屏气凝神的听着。 梁生和那人客套,将那人让进隔壁房间。 刘兰雪拿过一只杯盏,倒扣在临着隔壁间的墙面上。 「隐约能听见!」刘兰雪小声对萧玉琢道。 萧玉琢也学着她的样子,倒扣了茶碗在墙面上。 隔壁间的两人,相互客套了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商会上。 「我云顶赌坊,乃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实不相瞒,我云顶赌坊的实力,乃是如今所来之商贾之中最强的。」隔壁间里有人说道。 梁生道:「是,梁某早有耳闻。」 「嗯,梁会长应该知道,赌坊不同于其他营生,若想要经营赌坊,必须和上头打点好关系,还得有自己的势力方能镇得住场子!我云顶赌坊能做到长安最大,这两样都是不缺的!」 「这是自然。」梁生笑笑。 「我家主子也是看你们这商会,办得有声有色,若有厉害之人帮助,你们这商会也会大有前景的!」原来说话的并非云公子本人,乃是他身边的人。 萧玉琢微微凝眉,耳朵更贴近了些。 梁生笑起来,「如今在宛城。广发邀请函,请各地商贾齐聚一处,就是为了谋求共同发展的。」 「我家主子有兴趣加入你们这商会。」那人说完这句便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梁生激动不已,感恩戴德。 梁生似乎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 那人有些气恼了,「你这会长,怎的这般不识抬举?!」 「此话怎讲啊?」梁生故作不知。 「呵,我云顶赌坊,并非要依附你这商会,乃是为了帮扶商会,叫你们这闹着玩儿的商会成为大夏真真正正不可撼动的一股力量!这乃是我家主子仁义!」 梁生笑了笑,没接话茬。 「怎么。梁会长还不明白么?」 梁生迟疑了片刻,「还请明示,云公子是打算如何帮扶商会呢?」 「既然要帮扶你们的商会,这会长之职……」 那人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梁生不紧不慢,也不开口。 萧玉琢在隔壁间中,一直没有听到云公子的声音,她有些好奇。 在长安城的时候,也算是间接的和云公子打过好多次交道。 但从来没有见过云公子本人。 他越是神秘,就越是叫人好奇。 「梁会长好似不懂得变通啊?」那人催问了一句。 梁生笑了笑,「并非梁某不懂变通,乃是梁某也不是这广源商会的会长,我只是替主人家跑腿办事儿的。」 「什么?那你主人家是谁?现在何处?我们跟你浪费什么时间?自然是要见见那能当家做主的了!」那人不满的说道。 梁生笑了笑,「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子如今不便露面,这外头的事情,都交给梁某人负责,您有什么话,只能跟我说。」 「你……」 「好了。」突然插入的这个声音,含着冷意,满带威严。 萧玉琢跟着墙壁,听得这一耳朵,尚觉得耳朵简直都要被冻僵了。 「既然会长之职不便让贤,那副会长不是还有空缺?」说话的也许正是云公子。 他声音清冽,含着威严之势,单是听闻这声音,都叫人觉得他地位不凡。 萧玉琢曾经是郡主,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 能有这般气势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云公子说的不错,如今设有三位副会长之职,尚在竞选当中,云公子若有兴趣,不如也报名……」 「呸!你当我家公子很闲么?我家公子来见你,乃是给你广源商会脸面!我家公子岂能和其他人一样,凭着投票竞选?」云公子的随从冷笑了几声,态度异常的不屑。 梁生沉默起来。 「你也不去长安城里打听打听,我家公子的势力?你们这商会在我家公子眼里,就跟闹着玩儿一样,若没有我家公子的帮扶带领,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能办得下去呢?」那人冷哼。 梁生客气说道:「真是承蒙云公子看得起,但是这商会既然要办,就要让加入商会的人都能信任,觉得商会是公平的,这商会能够保护他们的利益。」 「凭我家主子的势力,自然能够保护他们!」 「可云公子当真愿意保护他们么?云公子眼中,是大夏的长治久安,太平盛世,商贾可以在盛世中平平安安的做生意重要?还是旁的什么重要?」梁生轻缓问道。 「呵,你这话问的有意思,我家公子也是生意人,自然是平安做生意更重要了!」那人立即说道。 「既如此,云公子又有这般的影响力。何不在竞选之时,将自己的理念,自己若是做了这副会长,能够为商会带来怎样的前景,自己的理念想法、愿景,同参与商会的众多商贾分享?也好得来更多人的支持?」梁生的意思是,叫云公子自己去参加竞选。 云公子不屑轻哼一声。 他的随从更是嘲弄的笑起来,「叫我加公子参与你们这劳什子的竞选?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梁生并不生气,他依旧的轻声慢语,「实话说,此事不是梁某一个人能决定的,乃是整个商会决定的。商会如今已经选出各地的代表,梁某一个人做不得这主。」 「跟你说了半天,原来是白费功夫!」那随从气恼道。 听闻隔壁房中有些动静。 「公子您请,白跟他这儿浪费口舌!」 还有脚步声传来。 萧玉琢放下茶碗,站在门口,悄悄将门离了很小一道缝隙。 她透过缝隙向外窥去。 只见有人恭敬从里头出来,弯身扶着另外一人的手。 那人看起来清瘦,但那股气势,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沉冷威严,叫人望之不寒而慄。 萧玉琢从门缝里只能看到他一张侧脸---- 那张脸上还带着一副红脸大面。 那大面的脸谱画得十分兇恶,好似凶神恶煞。 萧玉琢摒气,正要关门。 带着大面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 萧玉琢直觉两道视线,如带着冰碴子一般射来。 她没有动门,咬牙摒气,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云公子这边请。」梁生开口说道。 那带着红色大面的人。这才回过头去,缓缓下楼。 萧玉琢微微眯眼,一直到那身影已经转出了五芳斋,再也瞧不见。 她才回到位置上坐下,可心头竟还不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娘子,能叫那云公子做副会长么?」刘兰雪好奇问道。 萧玉琢垂着眼睛似乎思量着什么。 「听他说话间那种傲气,只怕是不屑参加竞选呢!」刘兰雪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我看他也不像是会参加竞选的样子,既如此,那便怪不得别人了。」 「那他不能得逞,会不会故意破坏商会?」刘兰雪担心道。 萧玉琢沉吟片刻,「商会就是为了团结在一起,好共同抵抗外来的伤害和破坏。防着他些就是了。」 梁生送了云公子回来。萧玉琢已经放下茶碗,准备离开了。 「娘子不必担心,小人定会叮嘱他们处处留意,不会叫人有机可乘。」梁生拱手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有梁掌柜在,我放心的。」 梁生微微抬眼看她。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半边身子都涂抹上璀璨金光。 刘兰雪嘻嘻一笑,「梁掌柜说话温和,声音也淡淡的,却总会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呢!不由自主的就叫人觉得心里妥帖!」 梁生连忙垂首敛目。 萧玉琢笑了笑,提步向外走。 刘兰雪却还回头,笑嘻嘻的看着梁生。 萧玉琢回到家中,叫人收拾了好些小玩意儿。还有重午的小衣服,都是崭新从未穿过,却已经小了的。 「娘子这是要给谁家的孩子送去?」刘兰雪一面帮那娘一起收拾,一面好奇的问道。 「自然是给我干儿子了。」萧玉琢抱着小重午道。 刘兰雪哦了一声。 周将军家的周长康,正是娘子的干儿子,这名字都还是娘子给取的呢。 娘子常叫人送些新鲜的吃食去周府上。 但也许是为了避讳,娘子自己并不去周府。 「阿娘带你去看弟弟,好不好?」萧玉琢逗重午道。 刘兰雪闻言一愣,娘子今日竟要亲自前去么?还带着小郎君? 萧玉琢叫人收拾了好些东西,还带了五芳斋专门给小重午做的一些易于消化的小点心,小零食。 她抱着小重午一起往周炎武府上去了。 周炎武正在军中练兵,并不在府上。 萧玉琢叫人抱了周炎武的嫡长子,周长康来玩儿。 小重午如今已经能走。能跑了,瞧见比他小的孩子,他总想拽着那孩子跟他一起跑。 周府上倒还有些孩子在院中疯跑,看样子胆子不小,不像是僕从的孩子。 周长康好奇的看着外头的孩子们,他如今不满一岁,很是瘦弱。 远没有小重午这么大的时候,那么胖乎乎肉嘟嘟的。 但他五官很精緻,肖似他爹的浓眉大眼,肖似他娘的精巧鼻子,漂亮的小嘴。 他嘴边还有两个深深的梨涡,笑起来更添几分可爱。 且他不像他爹那么黑,到随了他娘的白皙。 倘若李慧芝如今还活着,看到自己长相这般可爱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会收起那害人的心思,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照养孩子的吧? 周长康乃是周家的嫡长子,可他一直养在奶娘手中,颇有些胆小怯懦。 重午只是逗他,去拉他的小手,他就吓得缩进奶娘的怀中。 小重午觉得他没趣,一个人在旁边扒拉着点心吃。 小长康看他吃得香,也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吧嗒吧嗒的吮吸着。 重午不待身边人教他,就主动把自己的点心分给小长康。 长康胆怯,伸伸手。却又有些不敢拿。 「吃!吃!」重午又往前送,嘴里还清楚的说道。 奶娘笑着说道:「小郎君自己吃吧,我家郎君还不会吃呢!」 重午有些受打击的回头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笑道:「没事,这点心入口即化,长康如今也能吃点儿面汤之类了吧?」 奶娘这才伸手接过重午手中的点心,递给周长康。 小小的人竟回过头来,沖小重午微微一笑,像道谢一般。 他双手捧着那点心塞进嘴里,小嘴一动一动的,成人拇指大小的酥酪点心,他一会儿就吃完了。 萧玉琢正吃着茶汤,看着两个孩子玩闹。 周炎武便从军中赶回了。 他站在门外,瞧见门内一片喜乐。 他那平时嫌少露出笑脸的嫡长子,今日竟笑的咯咯作响。 他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刘兰雪力气极大,她一手抱着重午,一手抱着长康,在厅堂里转圈疾走。 两个孩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刚停下来,两个孩子就闹着还要。 周炎武看着自己儿子脸上难得的笑脸,看着那小脸儿上因兴奋而有的红晕,不禁微微濡湿了眼眶。 他迈步进门,萧玉琢起身同他打招唿。 刘兰雪也连忙停下来。 周长康的奶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小郎君看到玉娘子家的小郎君玩儿的开心,也定要一起玩儿,又哭又闹……没有办法了,这才……」 「小孩子,就该叫他肆意的玩耍,只要保证了安全,不用一直拘着他。」周炎武缓声说道。 那奶娘长松了一口气。 「娘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么?」周炎武坐了下来。 刘兰雪连忙向奶娘使眼色。 奶娘同她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偏厅玩耍。 「倒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给我的干儿子送些衣服,小玩意儿,有些新鲜适合孩子的小点心也带来一些。」萧玉琢说道。 周炎武笑了笑,「娘子一向不曾短了长康这些,这些事情又何须娘子亲自前来。」 「哦,还有,如今已近岁末。各个楼里也都要做一年的帐务汇总了。长康既占着一成利,周将军遣个帐房一併来算帐吧。」萧玉琢说道。 周炎武的帐房自然是他能信得过的人。 他的人去了,一起算年总帐务。也免得短了周长康该分得的利润。 「不必如此,我岂能信不过娘子?」周炎武笑了笑。 萧玉琢微微垂眸,「多谢将军信任,但还是请将军遣了帐房来,年终事情多,多一个人手,也好帮忙。」 周炎武点头应了。 「还有就是想跟将军打听些事儿了,」萧玉琢打量着周炎武的神色,「周将军以往是府兵,又承蒙了圣上信任,这人脉定然也是极广的,有个人不知将军可曾听说过?」 周炎武看着萧玉琢,「什么人?娘子也会有打听不出的人么?」 「长安城云顶赌坊的云公子。周将军可曾听闻过?」萧玉琢缓声问道。 周炎武脸色略微一僵。 过了片刻,他才笑道:「这才是娘子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吧?不管是给长康送东西,还是请帐房一起去汇总帐务,都不必娘子亲自走一趟。」 萧玉琢笑了笑,未曾说话。 周炎武垂眸敛目。 厅堂里一时安静下来。 萧玉琢抿着茶汤没有催问。 周炎武看着门外头投进的阳光,有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 一种凝滞的寂静,在厅堂里蔓延。 突然「哇----」的一声哭泣,从偏厅里传了进来。 萧玉琢和周炎武都是一惊。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提步向偏厅走去。 小重午和小长康这会儿都在偏厅玩耍呢! 都是小孩子,但谁打了谁,都不好看哪! 周炎武步伐较快,他先一步进了偏厅。 却见长康躲在奶娘的怀里哇哇的哭。 小重午站在他跟前,额头上红了一大块。红着眼睛,却并没有哭。 「怎么回事?!」周炎武厉声问道。 萧玉琢也迈步进门,瞧见小重午额上那一大块红印子,当即心疼的不行。 虽说小孩子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但哪个当娘的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也免不了要痛心。 小重午快步向萧玉琢跑来。 萧玉琢蹲身,孩子扑进她怀里,埋头在她胸前,却仍旧没有哭。 萧玉琢扶起他的肩,仔细的看着他的额头。 他额头像是磕在了哪里,上头有些皮肉都已经蹭破,微微渗出些细小的血。 他平日里一丁点儿委屈,都能嚎啕大哭。 今日额上受了伤,竟然一滴眼泪不掉? 萧玉琢也是惊奇。 「兰雪呢?」她问奶娘。 奶娘道委屈的含了泪。「兰雪出去揍那皮小子了!」 萧玉琢怔了怔,狐疑看着周炎武。 「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周炎武瞪着周家的奶娘。 周家奶娘擦了擦眼泪,「将军亲眷家的孩子,抢了两位小郎君的吃食。还说小郎君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说小郎君活不长,不必吃好东西了,白浪费粮食……」 奶娘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玉琢看向自家奶娘。 重午的奶娘补充说道:「重午见那小子抢了他们的吃食,自然不肯给,与他夺盘子。兰雪那会儿正抱着长康,还未腾出手来,那小子就把重午给推倒了。」 只是小孩子们争抢吃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是那小孩儿说的话,实在太不中听了。 周炎武脸色难看得很。
第153章 惹上人命 李慧芝死的时候,周炎武并未表现的如何悲愤,但他不说未必就是不介意。 或许那是藏在他心里,旁人不能触碰的伤疤。 那小孩子的话,无疑是一把尖刀,正戳在他的陈年旧伤之上。 看看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重午,再看看长康,就知道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多可怜。 他也许本就有亏欠这孩子的心,否则也不会胁迫萧玉琢认周长康为养子,逼她给儿子几成的利钱。 「是谁家的孩子?」周长康沉脸问道。 刘兰雪恰把那个孩子给提熘回来。 那小孩儿有六七岁的模样了,嘴上脸上还沾着点心渣子。 看到周炎武黑着脸,他才怕了,「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 「那些话,是谁教你的?」周炎武问道。 那小孩儿吓得不敢吱声。 萧玉琢笑了笑,「你别怕,那话说周家小郎君不好,定然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对不对?谁在你面前说过?你说出来,周将军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那小孩儿看了萧玉琢一眼,怯懦的低着头,「府上的姨娘跟我阿娘说起来的,我阿娘说,姨娘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是周府上的嫡子,这孩子,养不大的……」 咣的一声。 周炎武抬手拍在一旁案几之上。 那鸡翅木的案几,都被他的掌力震裂了。 萧玉琢嘆了口气。 「来人,将投宿在府上的远亲,都逐出府去!」周炎武吩咐道,「看看这几日。他们的女眷与哪个妾室走得近,将妾室发卖!」 那小孩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会儿怕的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周炎武又吩咐道:「赶他们出府的时候,说清楚,他们的孩子竟敢争夺小郎君的吃食,还把小郎君吓哭了!不将我周府嫡长子放在眼中的人,周府容不下他们!」 周炎武这般维护周长康,日后者府上的人才会将这没了娘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抱着周长康的奶娘,嵴背都不由挺直了几分。 周炎武吩咐完,忽而瞧见小重午从他娘怀中出来,走到小长康身边,摊开肉唿唿白嫩嫩的手掌。 他手心里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点心,只是边角被他捏得有些碎了。 「吃吧,不哭。」他吐字还不甚清晰。 但能听出来他是安慰弟弟的意思。 周炎武蹲下身来,将小重午抱进怀中,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轻吹了吹,「小重午,疼不疼?」 重午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的摇了摇头。 周炎武咧嘴笑了。 「给弟弟!」小重午摊开手掌。 「只剩下这么一块了,重午自己吃吧。」周炎武说道。 小重午却固执的摇头,「给弟弟!」 周炎武笑着放开他,「叫他们玩儿吧,娘子正厅里请。」 萧玉琢交代奶娘和刘兰雪看好两个孩子,这才起身随着周炎武进了正厅。 「我一向不喜欢景将军,可景将军这儿子,许是长在娘子身边的缘故,叫人看着便觉得亲切讨喜。」周炎武笑着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没有谦虚客套。 「娘子打听云公子的事,是为何?」周炎武问道。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因为云公子现在来了宛城。」 「什么?!」周炎武一惊。 萧玉琢狐疑看他,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只见周炎武皱紧了眉头,眼目之中竟有些忧色,「他来宛城,竟然没有告诉我,是瞒着我偷偷来的……这么说来,他已经不信任我了么?」 「周将军?」萧玉琢没听见他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不由唤了他一声。 周炎武点点头,「我知道他……而且,和他打过交道。」 萧玉琢闻言一喜,「请教将军,果然是找对人了。」 周炎武苦笑,可不是找对人了么?他曾经就是云公子的爪牙呢! 「娘子不是奇怪,我乃是府兵出身,为何能得了圣上的信任,被派往宛城来做驻军守将么?」周炎武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头,「是为何呢?」 「正是云公子从中帮我走动,云公子在朝中,及在京中权贵里颇有些人脉。」周炎武说道。 萧玉琢一愣,「听说他一直带大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 「这话显然是夸张了,只能说大部分人未曾见过他的真面,他最是倚重的一些人,确是清楚他身份的。」周炎武说道。 「他不过是个赌坊的东家,他这般神秘,且结交旷阔人脉,是想要做什么?」萧玉琢问道。 周炎武看了萧玉琢一眼,嘆了口气,「促成我来宛城的,其实就是云公子。他叫我来宛城,乃是为了叫我抓走娘子的!后来见抓走娘子无望,便叫我杀了娘子。」 萧玉琢微微一愣,「我何时得罪了他?」 难道是因为德信柜坊的事儿? 不至于因为挤垮了他的生意,就要杀人灭口吧? 「因为娘子是景将军最在意的人,越王殿下也对娘子念念不忘,若是杀了娘子,可挑拨几方不和。」周炎武看着萧玉琢道,「若是杀了娘子,并将娘子的死因嫁祸在圣上身上,那景将军还会誓死效忠圣上么?越王还会甘愿做个封地王爷么?」 萧玉琢眉头皱的紧紧的。 果然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啊? 这云公子图谋的好像是----天下大乱? 「他……」 「他想要天下大乱,想要当今圣上深受其苦!他图谋乱中渔利。」周炎武沉声说道。 萧玉琢一时未能回过神来。 周炎武继续说道,「我本是一心忠于他,因为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日,我可能还淹没在府兵之中,没有出头之日。是他帮我见了我曾偶然遇见,便一见倾心的六公主,是他帮我在府兵之中步步高升,是他让我成为骁骑营将军,让我成为宛城驻军将军……」 萧玉琢有些后怕的看着周炎武。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六公主的变化,慧芝原本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娘子,可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看不到周围爱她,对她好的人,一心只看着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周炎武长嘆一声。 爱她,对她好的人是周炎武。 她想要而不得的,大概是景延年吧? 萧玉琢微微凝眸。 「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无忧无虑,可她偏偏钻了牛角尖,和我疏远,离心……我忽然觉得其实云公子也是一样的人,被一己私慾蒙蔽了眼,偏要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倘若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我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娘子帮我接生了我儿之后,我便不忍心如此做了。不忍心明知前头是刀山火海,还一往无前。这孩子已经没了娘了,倘若再没了爹,他该怎么办? 大概我早就动摇了,娘子在宛城所做的事情,我并未都告诉云公子,只告诉他,你被越王藏在府上,不好刺杀。」 周炎武徐徐说道。 萧玉琢这才知道,竟有一个人,一直这般惦记着自己的性命。 以往发生的许多事,如今想来,似乎也可见到端倪了。 「如今看来,他已经不相信我了,这次来宛城,竟然也没有让我知道。」周炎武起身道,「曾经多番想要害娘子,给娘子赔罪了……」 萧玉琢舒了口气,「周将军今日能开诚布公的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他既来了宛城,便更有可能要某害娘子,娘子请务必小心!」周将军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周将军可曾见过他的真面?」 「我被人引荐给云公子的时候,还只是个骁骑卫,如何能见他真容?」周炎武摇了摇头。 萧玉琢谢过周炎武,又逗了会儿周长康,便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恰赶上长安城里送了信来。 萧玉琢打开书信,熟悉的字迹,让她这会儿起伏不定的心情略略平缓。 景延年的字迹,如他的人一般,给人一种苍劲如青松之感。 他在信上说,腊月他会告假回来,陪萧玉琢和小重午过年,年后再走。 宛城如今正热闹。 不但聚集了各行各业行商之人,还藏匿了圣上的眼目,以及云公子和其爪牙。 景延年这会儿再从长安城里赶回来……遇见谁,她的秘密都藏不住了。 更何况他是那种不论走到哪儿,都会莫名吸引人视线。 萧玉琢连忙提笔写回信,信中劝道,宛城形式复杂。圣上怀疑建立商会的目的,派了萧家大伯伪装前来打探虚实。 他若来,叫圣上的人撞见,就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不管她言辞再怎么委婉,都是叫他留在京城一个人过年,不必来见他们母子的意思。 即便她用骈四俪六措辞华丽,小楷写的极其漂亮,也改变不了景延年被拒绝的本意。 估计他看到这封信的心情,不会太美丽。 不过萧玉琢这会儿顾不上景延年的心情,她一面要躲着萧家大伯,一面要防备着云公子,一面还要迅速的扩大武馆的势力。 腊月将至,商贾的集会并未停下来。 一些已经敲定合作的商贾高高兴兴的离去,还有一些商贾正慕名而来。 广源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已经确立,原定三个副会长。可后来却实际定了五位。 商会的许多事务已经步入正轨。 武馆在城南的建设也已经到了尾声。 因为有武馆学生们自愿帮工,武馆的建设速度快了很多。 景延年那次在武馆比武,惊动了衙门之后,更多的人慕名而来。 得知这文武馆,不但能免束脩学习,还有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甚至还能在课余帮工干活儿挣钱,武馆的生源已经满溢了。 年节降至,文武馆却没有放假。 萧家大伯和云公子都在宛城没有走,萧玉琢不敢大意。 武馆起码是随时都能号召起来的一股力量。 小年前,武馆的一切建设均已完工。 唯有床铺等细节的东西,还未就位。 宛城这个年,大概是最不清闲的年了。 商贾云集,许多食肆客舍都没有关门歇业。 年节下。还在经营的宛城,热闹甚比长安。 萧玉琢为了叫年后城南八百多亩的文武馆能够正式入住,给了木匠三倍的工钱,叫他们尽快赶制出床铺,桌椅板凳等所需之物。 正月初七。 文武馆正式从玉府临街,搬到城南八百多亩的校区。 搬迁当日,宛城甚是热闹。 好些宛城周边村镇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娘子慢着些。」梁生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萧玉琢下车。 他似乎只是出于恭敬,并没有旁的意思。 萧玉琢却略略一愣。 刘兰雪连忙上前,搀扶了萧玉琢下来,并为她整理好垂至膝盖下头的幂篱。 「娘子慢行,如今宛城聚集的已经不单单是商贾了。」梁生走在萧玉琢身侧,引着她走人少之路。 「不只是商贾?」萧玉琢笑了笑,「自然了,还有朝廷之人,咱们这武馆人不少,朝廷小心谨慎,也是理当的。」 梁生摇了摇头,「不是说朝廷的人马,而是江湖门派。」 萧玉琢微微一愣,站定脚步,「咱们武馆跟江湖门派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武馆搬迁,他们也云集宛城看热闹么?」 「他们可不单单是来看热闹的。」梁生说道,「昨日有几个人,经廖兄引荐,已经和小人简单的商讨了一下。」 萧玉琢好奇看他,「江湖门派,找你商讨什么?他们还想跟你做生意不成?」 梁生微微一笑,「算是生意吧,一些江湖的小门小派,也是家中贫瘠,生活不易,这才弃耕从武。成气候的有财阀支持,不成气候的,落草为寇,生活也是艰辛。 他们来寻我的意思是,将他们的门派併入文武馆,但还要保有他们自己的门派名头,学馆若有什么派遣,无论是走镖,还是旁的任务他们也愿意服从调遣。 只需要享有和学生们一样的待遇,学馆为他们提供食宿衣物,即可。」 萧玉琢不由笑起来,「先前我还在担心。文武馆势力不够,倒叫旁人欺压了去,如今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好事儿啊。他们既然有自己的门派,功夫高低不说,定然是比什么都不会的学生要强得多。」 梁生连连点点头,「小人不懂武学,不过听廖兄和子午说,有好几个门派的头领功夫很是不俗。」 萧玉琢高兴点头,「最重要的还是人品,莫叫人趁着着机会,浑水摸鱼,混进学馆之中,搅乱了学馆的风气!管吃管住。这些都是小事。」 梁生应了。 「梁掌柜还要操心商会那边,这事儿若叫梁掌柜自己负责,定是辛苦,」刘兰雪笑道,「娘子叫婢子也帮着梁掌柜吧?算是从旁协助?婢子肯定听梁掌柜的调遣!」 萧玉琢看了看刘兰雪,又看向梁生,「梁掌柜的意思呢?」 「呃……这……」梁生脸面略微僵了片刻。 刘兰雪咧嘴笑了笑,她牙齿雪白,映着冬日的阳光,灿烂耀眼。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兰雪虽然年纪不大,但有心又肯学,我是对她放心的。」 梁生面上还有些为难。 「且我身边这些人,不论男女,我都一样看待,一样信任。」萧玉琢缓缓说道。 梁生微微皱眉,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一样看待,一样信任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梁掌柜觉得呢?」 他扯了扯嘴角,「娘子信得过的人,小人自然也信得过。」 「这么说,梁掌柜肯叫我帮忙了?」刘兰雪嘻嘻笑道。 梁生颇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肯。」 刘兰雪兴奋的跳了两跳,「太好了,我也是娘子身边一员大将了!整日的看着几个姐姐们都越发的有气势,遇事儿也能淡然自若,我真真羡慕!只觉得她们都飞快的成长,唯有我原地踏步!日后跟着梁掌柜,我定然会好好学习的!」 萧玉琢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你也成长了!」 刘兰雪高兴的笑,「咦,那不是曦月姐么?」 萧玉琢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今日学馆搬迁,陈曦月,竹香,菊香,梅香,廖长生,魏子武他们都在学馆这边看着。 还有一应的庆贺活动,他们也都会露面。 萧玉琢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学馆现在的声势有多么浩大。 她到并不往前头去。 看陈曦月的方向,她是打算从学校东门,先行离开呢? 「看她行色匆匆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梁生皱眉说道。 「叫她过来问问。」萧玉琢道。 刘兰雪立即跑上前去,她力气大,脚步也是飞快的,「曦月姐,娘子问你何事匆忙?」 陈曦月这才看见站在廊下的萧玉琢和梁生。 她连忙快步过来,「恰好娘子也在这儿,婢子便不用再回府了!」 「什么事?」萧玉琢微微一愣。 陈曦月却上前扶住她的手,「娘子且随婢子去一趟烟雨楼吧,事情紧急,边走边说。」 萧玉琢只好对梁生点点头,「梁掌柜且在学馆看着吧!」 梁生拱手送行。 刘兰雪看了看梁生,又看了看萧玉琢。 最后她撅嘴跺了跺脚,仍是追着萧玉琢爬上了马车。 「烟雨楼不是一切顺利么?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萧玉琢问道。 「婢子先前已经提拔上来好几个姐妹,婢子不在的时候,楼里的事情她们都处理的很好。」陈曦月道,「可今日这事儿,情况特殊,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才命人来找婢子回去。」 说完,她还有些忐忑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愣了一愣,「情况特殊?和我有关?」 她不过随口一说,陈曦月竟连忙点头。 「娘子不是交代了,叫楼里的姑娘留着些心思,看看能不能从萧家大老爷那儿得着什么消息?那姑娘机灵得很,还真得了萧家大老爷信任。昨日萧家大老爷昨日说好了都要替她赎身呢,没想到今日为那姑娘和人打起来了!」陈曦月说道。 萧玉琢闻言一愣。 她萧家的大伯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吧? 男人五十多……也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还为了红颜知己跟人动粗啊? 她一脸窘态,「这……」 「楼里的打手肯定会拦着的,但萧家大老爷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叫婢子去请教娘子。」陈曦月说道。 难怪刚才在廊下的时候,陈曦月没有说。 这话还真是好说不好听,怎么说都是萧玉琢的大伯呢。 说出来倒叫人笑话。 「先去楼里看看吧,看看事情发展的怎样了在做决断。」萧玉琢无奈扶额。 大伯在外头找红颜知己,跟人打架动粗。 到还要叫侄女跟着善后的……这事儿也是没谁了! 他若真捨不得那楼里的姑娘,再带回长安去,也不知大伯娘会不会恨死她? 萧玉琢甩了甩头,这才是多想了,大伯娘又不知道烟雨楼是她的产业。 她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到了烟雨楼后门的巷子里。 「适才瞧见,前门那里,好像围了好多的官兵。」刘兰雪说道。 陈曦月脸色一凝,「烟雨楼这种寻欢找乐子的地方,打架也是难免的,一般官府都不管,更何况,他们都知道这是长青帮的产业。如今更挂靠了广源商会,官府怎么突然就来了?」 「该不会是萧家大老爷怕自己吃亏,所以亮明了身份,找来了官府的人吧?」刘兰雪惊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先进去看看,他若要亮明身份,那这事儿就不用烟雨楼出面了,咱们就冷眼看着不用管他,他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陈曦月点点头,和刘兰雪一起扶了她下来,在后院的房间里坐了。 叫人上了茶,陈曦月已经奔前头去看情况了。 萧玉琢等在后院房中,眼皮略有些跳。 「左眼跳什么?」她问刘兰雪。 刘兰雪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闻言一愣,「什么左眼跳?哦,宛城老话儿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娘子要发财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听梁掌柜说,五芳斋,聚鲜楼,状元红几个食肆都已经签出了几十个合作分号,可不是发财了么?」 「娘子……娘子!」陈曦月却脸面惊慌的跑回来,「不好了!」 萧玉琢脸面微凝,「说事儿。」 什么事儿都没说,先说不好了,不是叫人跟着瞎着急么! 「那人死了……被萧家大老爷给推死了……」陈曦月急道。 萧玉琢的瞪眼不解,「推死了?怎么推死的?」 「本来只是口角。后来烟雨楼的人已经把两人拉开了。这会儿是前晌,楼里本就没什么人,那人是昨夜喝醉了酒,宿在楼里了,今早起来,正撞见萧家大老爷,吵吵两句,推搡两下,也没什么大事儿。」陈曦月喘了口气,「没曾想萧家大老爷气性那么大,那人都走到楼梯口,要下去了,萧家大老爷却冷不防的从背后冲上来,将人从楼梯上给推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摔死了……」 萧玉琢吐了口气。 这下可好,出了人命了。 她这哪儿是要发财呀?分明是要破财呀! 「官府来怎么说?」萧玉琢问道。 「虽然跟烟雨楼无关,是萧家大老爷的事儿,可是事儿发生在烟雨楼里头,」陈曦月沉声道,「官府的意思是,想卖长青帮和广源商会一个面子,这事儿若是能私了,就私了了,不经公对彼此都好。」 萧玉琢点点头,放在现在,这是刑事案件,没有私了的可能。 不过如今是大夏,肯花钱,有人脉。也能搞定。 「死的是什么人?」萧玉琢问道。 「婢子这就去打听!」陈曦月立即起身。 萧玉琢皱眉道:「去问问两边都是什么想法,要解决都有什么条件,能私了就私了。不过也不必勉强,这事儿真闹大了,烟雨楼是不怕的。」 「是!」有了萧玉琢这话,陈曦月就有了底气,脸上也从容了不少。 萧玉琢等在屋子里,满室飘散的茶香,这会却叫人心神不宁。 她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想到,让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多时,陈曦月从前头回来。 「听说是死的是晋州开煤矿那王家的人,家里不缺钱,长房就这么一个独子。」 萧玉琢吐了口气,这比她想的最坏的结果还坏。 「那家人有什么条件?」萧玉琢问道。 「一起来的只有他的一个叔叔,是来参加商会的,他父母都在晋州。」陈曦月道,「他叔叔什么条件也没有,一定要报官抓萧家大老爷,还说如果宛城不给他个结果,他就去长安告御状。」 「听这话音,这王家在长安也有人呗?」刘兰雪皱眉道。 陈曦月沖她点点头,「能私採煤矿,不可能在朝廷里没关系没人脉的。」 萧玉琢眯了眯眼,「萧家大伯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这会儿躲在姑娘的屋里,不肯出来见人。」陈曦月嘆了一声。 「这么说来,他还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萧玉琢问道。 陈曦月摇头,「没有,瞧如今这情形,若是他拿出内阁学士的身份来,王家人只怕立时就要抬着尸首奔长安去!」 萧玉琢凝眸沉吟了一阵子。 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漏壶的滴答声。 忽而外头有小厮疾走而来。「月娘子,那位郎君请您过去。」 陈曦月出门一问,折返回来,「娘子,是萧家大老爷请我过去。」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我不便见他,你去告诉他,这事儿用钱不成,你也没有办法帮他摆平王家人,他若不想叫事情闹到长安去,唯有见广源商会的会长方有希望。」 陈曦月微微一愣,连忙点头应了。 萧玉琢拿出景延年做的炭笔来,飞快的写了封简短的信,叫刘兰雪给梁生送去。 陈曦月来到姑娘的房间里。 萧家大老爷果然坐在桌面,脸上都是沉郁之气。 他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那么冲动的一推,不过是出口气罢了。 谁叫那小子嘲笑他「老骥伏枥」,问他「马儿还能不能驰骋沙场了?」男人不管年龄大小,地位高低,谁都受不了人家嘲笑他那方面不行。 可谁知道那小子竟那么不经推,年纪轻轻的,一推就给摔死了?! 陈曦月福身行礼,「这位爷,王家人现在就在楼下等着呢,您怎么说,不得下去见个面?」 萧家大老爷喘了口粗气,「见面?呵,他们家人现在跟疯子一样,是非也说不清楚,我跟他们见什么面?」 这话说的是,王家人见了他,肯定二话不说,先打一顿。 「那您总在这屋里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呀?」陈曦月道。 萧家大老爷皱紧了眉头,「你既是这烟雨楼的掌事娘子,那这件事,你帮我出面解决了,好处少不了你的。不管他们家要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陈曦月沉脸嘆了口气,「爷,不是奴家不帮你,实在是……唉,实话跟您说了吧,出了事儿奴家就叫人打听了,那王家是晋州挖煤矿的。家里不缺钱,且摔死的那位,是王家长房独一的儿子。」 萧家大老爷面色一僵。 「您瞧,这事儿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呀?」陈曦月道。 萧家大老爷面色僵硬,口鼻中喷着粗气,「不过是个挖煤窑的,我岂会怕了他?!」 「这位爷,您自然是不怕他的,但这事儿闹出去了与您脸面上岂不是不好看么?」陈曦月小声道。 「那你说,」萧家大老爷看着陈曦月,「有什么办法既能摆平了王家人,又能保全了我的脸面?」 「这事儿奴家是不行的,不过宛城有个人,说不定可以。」陈曦月说完,便看着萧家大老爷的脸色。 萧家大老爷朝她摆了摆手。叫她上前说话。 陈曦月凑近了道:「广源商会您知道么?会长在广源这地界儿上,包括宛城之外的商贾之中,说话都是很有分量的!」 萧家大老爷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事儿若是求了广源商会为他出面解决,这人情他是欠下了。 不光欠了人情,还落了人把柄呢! 圣上是叫他来宛城,摸摸这商会的底细。 如今可好,商会的底细他还没摸清楚,自己把短处送人手里。 这叫他如何回京復命? 可不求人?王家倘若真是把事情闹到了长安城,怕,他倒是不怕王家。 萧家好歹是几百年的世家门阀,便是圣上也不能真杀了他,让他给王家那小子赔命去! 可人活一张脸,他几十岁的人了,在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他丢不起这人那! 以后御史大臣,同僚亲友见了他怎么说? 说萧家大老爷。在宛城出外办公,结果在青楼里跟个小年轻争风吃醋,惹上了人命? 只怕臊得他日后都不敢出门! 御史大臣若揪着不放,使劲儿的参奏,他这内阁学士也别干了。 萧家大老爷沉吟良久,长嘆一声,「罢了罢了,这广源商会的会长,我也不甚熟悉,烦请娘子给引荐。」
第154章 有人加害 陈曦月颔首退出去。 她一面叫人去请梁生来,一面到楼下王家人面前安抚。 梁生赶到烟雨楼的时候,陈曦月正被王家人给噼头盖脸的骂。 这会儿王家人是真疯了,逮谁骂谁。 梁生进门,死的那郎君家叔叔,王家的二老爷只当没瞧见他。 仍叫家丁破口继续骂。 陈曦月脸色尴尬。 梁生倒是面上淡然,一直垂手听着,并不着急。 王家的老家不在这儿,晋城离这儿远着呢。 是以王家人动口动手,梁生都不怕。 王家的家丁骂的没词儿了,王家二老爷觉得这气势也摆的差不多了,这才招了人回来,「杀人性命那人呢?你烟雨楼要包庇兇犯?!」 梁生摆摆手,叫陈曦月等人出去。 「烟雨楼何须包庇旁人,开门做生意的,来往都是客。那位是客,王家公子也是客,对烟雨楼来说,都是金主。」梁生说道。 「梁会长,实不相瞒,我王家也是冲着广源商会来的,我昨日才报名要加入商会,今日就出了此等事。你既然出面,我就看你的面子,你若是不能公平处理此事,不能给我王家一个满意的答覆……哼,我就把你广源商会处事不公,不能保护与会商户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王家二老爷脸面之上尽是恼怒之意。 「到时候看看,还有谁会加入你这劳什子的商会!我们商户,可是交了会费的!」 梁生连连点头,拱手道:「多谢您信任,梁某来到烟雨楼并未去见那人,先来见您,自然是要问问您的意思,看您想如何解决,毕竟……唉,人死不能復生,死者为大。」 王家二老爷抹了抹眼睛。 梁生见过人多,察言观色不在话下。 王家二老爷明显是愤怒多过悲痛的。 死的是长房的嫡子,又不是这二老爷的亲儿子。 侄子再怎么亲厚,毕竟还隔着一层呢。 梁生心头更放松了些,脸上也更显的柔和。 「你既然问我了。我便跟你交个底,我这侄儿是兄长家的独子,自幼被寄予厚望,可谓我王家将来的樑柱子!他这一推,把我家的樑柱子都给推倒了……这是要灭我王家呀?!别的不说,我王家儿孙的这条命,不能白死,我要他赔命!」王家二老爷说道。 梁生点了点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您想过没有,便是赔了一条命,这王郎君也活不过来了……」 「你这话……」王家二老爷当即就怒了。 「您息怒,且听我把话说完!」梁生连忙按住他肩头,「你叫他赔命,人都是求生不求死的,他定然也要挣扎,不瞒您说,里头那位也是长安城有身份地位的人。若是两下撕破了脸,非要你死我活,那最后……」 梁生轻哼了一下,屋子里静了片刻。 王家二老爷皱眉看他,脸上尽是不忿。 「您且叫旁人都退下,我也给您交个底。」梁生说道。 王家二老爷看着他将信将疑。 但梁生是广源商会的会长,他是打听过梁生品性的。 犹豫片刻之后,他挥手叫王家人也都退了出去。 这会儿屋里只剩下樑生和王家二老爷两人。 「王家远在晋州,这次来的是二老爷和那位郎君,定是王家要二老爷带着郎君出外歷练的。」梁生说道。 王家二老爷皱眉点了点头。 「郎君已死,这事儿更改不了了,倘若王家定要那人赔命,最后折了整个王家进去,二老爷想想,王家其他人事感念您重情重义?还是会埋怨您轻重不分?」梁生问道。 王家二老爷脸面一凝。 「你休要吓唬我!」 「换位想想,倘若今日出事儿的是上头那位。而动手的是王家郎君,人也要王家赔命,王家人会交出王家郎君么?」梁生摇了摇头,「只怕不会,王家定然是想赔钱了事。」 王家二老爷皱眉。 「可那家人若是不肯罢休,把这事儿折腾大,让王家人骑虎南下的时候,只怕赔上王家的势力,也要保住王家郎君吧?」梁生说道,「更何况。王家郎君尚年幼,是个晚辈,上头那位的年纪,在家中也是家长之辈了。」 看王家二老爷的脸色,梁生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听进去就好。 梁生抿了口茶,让他自己想了一会儿。 「听说,他是朝廷中人……并非商贾?」王家二老爷看来并没有冲动发疯,他还是很冷静的打听了的。 「我也是听说。」梁生道。 王家二老爷气哼了两声,「朝廷中人,就更不能罢休了,大不了告御状!」 「您这话就是在赌气了,若是告御状,能叫王家儿郎起死回生,别说您,我梁某人头一个替您告御状去,可当真有用么?不过是出口气罢了!咱们都是行商之人,当从最坏的事情中,谋求出对自家最有利的路,而不是拉着一家人赴汤蹈火!」梁生顿了顿,「难道王家二老爷想要的最终结局,不过是人亡家又破么?」 王家二老爷闻言一震,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看着梁生。 「你这话是吓唬我!」 梁生摇了摇头,「若是无足轻重的人,我何须在这里跟您费口舌,叫您不待见我?难道我不想维繫住王家这样的人脉?何苦为了个无名小卒,来得罪王家?」 广源商会如今在宛城,便是在整个大夏,也是有一定声威的。 这个会长亲自出面说和,说明上头犯事儿那人,当真是不简单的。 王家二老爷气哼一声,「我是他叔叔,带他出来歷练,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光劝我没用,若没有个说法,我如何回家见我的兄嫂?」 梁生连忙点头。 有了这话,下头就好说了! 只要他不死磕要人赔命,要说法,那还不好找么? 梁生请他稍坐,说是上去为他讨说法,定能叫他回家交差。 出了门,梁生往楼上走。 萧家大老爷还在姑娘屋里坐着。 陈曦月在外头廊间站着,她见梁生上来,连忙迎了几步,「楼下,怎么说?」 梁生点点头,「有门。」 陈曦月松了口气。 「娘子可还好?」梁生问道。 陈曦月微微一笑,「娘子在后院等着郎君呢。」 梁生微笑,「告诉娘子,放心。」 他声音沉稳,叫人听来安心。 陈曦月看他一眼,「梁掌柜在此,娘子必会放心的。」 梁生去见萧家大老爷。 萧家大老爷原本看不上商贾,便是个会长又怎样,不还是商贾么? 可这会儿他顾不上商家下九流的说法了,竟起身朝梁生拱了拱手。 「麻烦梁会长走一趟。」萧家大老爷说道。 梁生拱手与他打招唿,他脸上一直没有笑,沉重的叫人有些微微透不过气,「王家人那儿……不好打发,他们不要钱,定要一条命啊……」 梁生这般语气神态,萧家大老爷脸色愈发难看。 「听说您是官身,可梁某却记得在商会的集会之中见过您,不知您究竟是……」梁生忽而转言道。 这是当面试探,叫他交底呢。 萧家大老爷皱了皱眉。 「您请我来帮忙解决这事儿,您什么都不说,这事儿我不好办不是?」梁生缓声道。 萧家大老爷犹豫再三,长嘆一声。在桌边坐下,「唉,乃是圣上亲自派我,前来看一看这声势不小的广源商会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说如今朝廷鼓励商贾,圣上也有意叫大夏发展经济,提高百姓生活,可……圣上怎容得下不受控制的势力发展?」 梁生微微点头。 「这广源商会发展的太快,太迅勐。且是在宛城这地界上!梁会长想想,自打越王殿下来了封地以后,宛城出了多少次风头了?越王殿下是圣上的亲儿子没错,可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两君……」 萧家大老爷说完,抬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笃笃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响在人心头上。 梁生重重点头。「原来是圣上怀疑了,可我们这广源商会,同越王殿下并无牵扯呀?我们都是正经的商贾,不过是如今行商多有苦难不便,走商遥远,路上侠盗横行,商会谋得不过是个平安。」 「您是这么说,可圣上哪看得到您是不是这么做?且我来了宛城,还看到那文武学馆声势浩大,这事儿若是报给了圣上,您想想,圣上还能容得下这广源商会么?」萧家大老爷低声说道。 梁生朝萧家大老爷拱手,「圣上看不到,如今您就是圣上的眼目。您可得为广源商会说话呀!」 萧家大老爷松了口气,「可我也得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好好的说上话不是?」 梁生微微皱眉。 「倘若是叫王家把事情闹到了长安城,我说的话,还有几分分量呢?圣上还会相信我么?免不了要派旁的人来呀!」萧家大老爷缓缓说道。 见梁生面上为难,他反倒轻松起来,心里也略有些得意。 好似是他拿住了梁生的把柄,拿捏了广源商会一般。 却不知梁生在上来之前,已经差不多说服了王家人,如今等的就是他的应承了! 广源商会出面,拿不到好处可不行。 梁生嘆了口气,「王家的情况,想来您也略知一二了,这事情难办,不折一条命给王家,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萧大老爷一听就怒了,「你……」 「您息怒,梁某这里有个拙策,既可安抚了王家人,又能保全了您的颜面,只是您还是要受些委屈了。您看?」梁生缓声道。 「说!」萧大老爷皱眉。 「推人致死的不是您,乃是您身边的随从。」梁生说道。 萧大老爷微微一怔。 「您手下随从这条命,定然要赔给王家人了。」 萧大老爷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 当时许多人都瞧着呢! 可大早上的,瞧见的人,多半都是烟雨楼里的人。 只要烟雨楼决心捂住这事儿,王家人不往外说,那自然没人说得清楚。 「王家人能……同意?」萧大老爷皱眉。 「梁某这就去同他们商量。」梁生拱了拱手。 萧大老爷连忙起身,「有劳有劳!」 梁生下去见王家人,让王家的随从都推了出去,梁生将这弃车保帅的法子一说。 王家二老爷肯定不同意呀。 「我家儿郎的性命,他就折一个随从来赔?梁会长眼里,我王家儿郎的命,就这般低贱么?」王家二老爷怒道。 梁生不慌不忙,「王家儿郎的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莫说一条人命了,便是百条千条命来陪葬,也换不回他一条命,这命是无价的。」 王家二老爷心气稍缓。 「可活着的人还要回去跟活着的人交差,二老爷是带着满腔仇怨回去,以后打不清的官司,得罪了圣上身边官员。闹得人尽皆知家中不和好呢? 还是了结了这事儿,日后晋州,汾州,蒲州,郑州一带的煤炭买卖,都用王家的煤矿,只要王家的煤能跟得上,就不愁销量。虽没了侄儿,可日后王家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愈加兴旺好呢?」 王家二老爷瞪眼看着梁生。 梁生道:「广源商会别的不敢说,这承诺还是能给您的。」 王家二老爷张了张嘴。 长房独子没了,可他自己有儿子呀! 老三家也有儿子呀! 老四虽未成婚,可日后必定也是儿孙满堂啊! 大哥没了儿子可怜,日后还可过继兄弟们的儿子给他。可若是争一时高下,把整个王家赔进去,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梁生又劝了几句。 「您不是为自己,乃是为整个王家考虑,便是叫王家人知道了,也只能贊您大义!」梁生道,「且当时看见的都有谁?不过是王家郎君身边的那个小厮,他护主不利!难道还敢在这事儿上嚼舌根子吗?」 王家二老爷果然被说动了心思。 梁生游说之下,萧家大老爷交出了身边的随从给衙门。 王家人指认说,就是这随从推了他家的郎君,害的郎君摔死。 衙门里的人抓走了萧家的随从,在衙门里,当着王家人的面,将人给活活杖毙了。 萧家大老爷没去看,却也在姑娘的房间里,涕泪横流。 梁生安慰他一番。 萧家大老爷还以为虽然赔了条命,但少不了还要拿一大笔银钱赔给王家。 岂料,梁生竟然说,不用了。 「广源商会答应了日后王家煤矿的煤产不必发愁,销路皆有广源商会负责。」梁生笑道,「所以,只要广源商会能够好好发展,您和王家的仇怨也就彻底了结了。」 萧家大老爷长嘆,这世上哪儿有白占的便宜? 他莫说在圣上面前说广源商会的坏话了!日后还不得天天盼着广源商会越发壮大才好? 萧家大老爷临行前,外头还抬来了一顶轿子。 他掀开轿帘一看,里头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正是当初他想要为她赎身的那位。 那姑娘是清倌人,他在烟雨楼里为她豪掷千金。她连手都不让摸一下。 如今要走了,竟然得这了美人。 萧家大老爷的沉郁的心情,总算见着了点光亮。 那姑娘巧笑嫣然,仿佛能解百愁。 「是楼里的娘子命你来的?」萧家大老爷问道。 那姑娘笑着摇头,「烟雨楼的掌事娘子从来不胁迫奴家等人,是奴家自愿来的。」 她清浅笑容,柔柔声调,叫萧家大老爷心神荡漾。 「因着那日的事情,叫奴家觉得,爷并非一般人,定能给奴家更为安稳的生活,是以奴家愿追随爷。」 萧家大老爷连连点头,温香玉软在怀,什么犯愁都往一边去了。 解决了王家的麻烦。还摆平了圣上的耳目萧家大伯。 萧玉琢的心情好极了。 她在聚鲜楼里摆了宴席,请梁生吃饭。 自然是为了感谢梁生,他跑前跑后,上下说和,免不了要与萧王两人虚与委蛇。 梁生说当不得谢,是他分内的事情。 但萧玉琢请他吃饭,他也并未拒绝。 梁生是主客,作陪的人也不少。 魏子武,廖长生,还有萧玉琢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来了。 曾经不起眼的丫鬟,如今放在宛城,都是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了。 哪一个拿出去,叫人看了都是堂堂的掌家娘子的模样。 一点儿不像唯唯诺诺,毫无身份的小丫头。 「梁掌柜这事儿办得漂亮,娘子在家里赞嘆了好久呢!」刘兰雪嘻嘻笑道。 梁生客气颔首,「是娘子提前有交代,梁某不过是跑腿儿罢了。」 「梁掌柜太客气了。」萧玉琢道,「利害都是明摆的,怎样说到人心坎里,才是本事。」 「您就不要客气谦虚了!」刘兰雪上前,为梁生倒了一杯酒,「那日我也在的,我在后头就只能干着急,不知道能帮娘子什么,一路上简单的跟您说了,您立马就知道该怎么做,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梁生笑了笑。 刘兰雪端起酒杯来塞进梁生手里,「我敬您一杯。」 梁生接过酒,面色略有些生硬。 梅香在一旁笑,「哟,兰雪,你这敬得是什么酒啊?也没个说法么?」 刘兰雪脸上微微一红,「怎么没说法?我佩服梁掌柜,不行啊?」 「佩服自然是行的,你佩服梁掌柜什么?单就这件事么?没有旁的事情了?」梅香笑着揶揄她。 「梁掌柜一表人才,事事聪慧有谋略,我不单这件事佩服梁掌柜,事事都佩服!」刘兰雪不似一般女孩子那么害羞。 她力气比男人还大,心也大,说起这话来,虽脸有些红,可眉目更显清朗豁达。 梁生脸面却略略尴尬。 他端着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梅香发现梁生窘迫,玩笑道,「你这话贊的,梁掌柜酒都不好意思喝了呢!」 刘兰雪侧脸看梁生。 见梁生恰瞥她一眼,适才梅香揶揄她,她没害羞。 梁生淡淡一瞥,她的小脸儿却是红透。 梁生别开视线,眉头稍蹙。 气氛似乎有些僵滞尴尬。 刘兰雪轻咳一声,「那个……干喝酒吃菜没意思,我武套剑法给大家助兴吧?还是关三老爷在这儿的时候教我的!」 梅香闻言连忙按住刘兰雪,「别……」 刘兰雪狐疑看她。 梅香咧嘴一笑,「这不是班门弄斧了?魏郎君在这儿坐着呢,你武什么剑?」 刘兰雪不明所以。 魏子武轻咳一声,看向梅香,「梅姐姐,你这可是卖我的丑呢!」 梅香呵呵一笑,「怎么是卖你的丑呢?当初在长安的时候,看君一袭舞,至今未能忘!我分明是夸你来着!」 萧玉琢想起当初在松竹馆看魏子武舞剑。 他舞剑确实好看,她不懂,以为好看的都是花花架子,以为魏子武也是中看不中用。 后来才知道,他竟是那般的厉害。 梁生轻嘆一声,想到了当初那晚,和萧玉琢相识的情形。 他还亲自送萧玉琢离开松竹馆…… 好似萍水相逢,却有不解之缘。 「舞一曲吧,子武。」梁生缓声说道。 他声音沉沉。像是落进了回忆里。 刘兰雪看向梁生,却见梁生的目光正灼灼望着萧玉琢。 她连忙垂首敛目,低声问梅香道:「魏郎君……果然舞剑很好看么?」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梅香笑了笑。 魏子武拿了竹竿作剑。 梁生起身抚琴。 琴声起,魏子武手中的剑像是活了一般。 随着他手腕翻转,犹如灵活的蛟龙。 宴席上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痴痴的看着魏子武。 他身姿精瘦,却是宽袍广袖,舞动之间,衣袂蹁跹,像是落入凡间的谪仙。 「真好看……」梅香望着那蹁跹的衣袖,宛若游龙的青竹,不由喃喃轻嘆。 廖长生皱眉看她,只见她目光痴痴。 他忽而起身,问小二要了根竹竿,翻身跳入场中。 魏子武原本独自舞剑。 啪的一声。 廖长生的竹竿正敲在他「剑身」之上。 两只青竹碰撞之声,甚是清脆好听。 两个人切磋的舞剑,比一人独舞更是精彩好看。 梁生的琴声铮铮然越来越快。 两人的动作也跟着越来越急。 众人眼中一宽袍广袖的谪仙,一紧袖束腿的罗剎。 乒桌球竹竿击打。 分明是舞剑,却叫人觉得凌厉,好似有剑风扑面。 「好!」刘兰雪抚掌大唿。 她的目光却是瞟着抚琴的梁生。 也不知她是说琴弹得好,还是剑舞的好。 琴声停下。 魏子武的竹剑直指廖长生面门。 廖长生的竹剑,却堪堪停在魏子武胸前。 「好兇险!」竹香低声道。 刘兰雪却勐灌了一口酒,「分明是好精彩!」 正在这时,雅间的房门却忽而被人推开。 「看来吾还是错了过了一场热闹了?」含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 小二一脸为难的站在门边,「小人拦不住,他硬要上来……」 「越王殿下。」萧玉琢起身。 屋里的人也都纷纷站起来,朝李泰行礼。 李泰摆摆手。「都免礼吧,这么热闹,玉玉怎么不请我来?」 萧玉琢无奈,「想来越王定要许多公务要忙,且此晚宴乃是为了酬谢……」 「玉玉不用谢我么?」李泰挑了挑眉梢,「玉玉曾经不是也为了谢我,而送我席面么?那味道,真是叫人难忘呢!」 梁生闻言,脸面略僵。 萧玉琢皱眉,上次在越王府扎了他两簪子,他这么快就忘了? 他这是记吃不记打呀? 李泰迈步进门,走到萧玉琢旁边,直接伸手要拽她的手。 刘兰雪竹香反应最快。 两人立即扑上来,将萧玉琢挡在身后。 「越王殿下自重!」竹香沉脸说道。 「我来。乃是有事要和玉玉说的!」李泰笑道,在屋里扫视了一圈。 廖长生和魏子武都捏紧了手中竹剑,杀气腾腾。 「这么多人,看来硬抢不行了,玉玉,免得动手,你还是主动跟我走吧!」李泰笑道。 「越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廖长生上前问道。 李泰皱眉看他,像是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过了片刻,他才哦了一声,「景延年还没死了心呢?自己不在这儿,倒留了犬牙在此?」 廖长生面色难看。 原本歌舞昇平的雅间,这会儿因为李泰的到来,变得气氛紧张,好似战火一触即发。 「越王殿下究竟有何贵干?」萧玉琢开口道。 李泰朝她勾勾手指,「我不想叫他们听到,只告诉你一个人。」 萧玉琢皱眉,「殿下爱说不说。」 李泰轻嘆一声,「是跟你有关的,你也不想知道么?」 「跟我有关的事情多了,殿下指的是哪件?」萧玉琢哼笑一声。 「将要发生在今晚的一件,」李泰笑了笑,「我可是来救你的,你在这里多磨蹭一时,便兇险一时。」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面色都有些紧张。 众人都担忧的看向萧玉琢。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玉玉想想,我可有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泰眼眸深深的看她。 萧玉琢闻言,又不急不忙坐了下来,「既如此,越王若不愿说,还请回吧。」 李泰无奈,「你知道我不忍看你落入兇险,我对你的情谊,你又不是不知……」 「你闭嘴!」萧玉琢脸面发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泰还真好意思说! 萧玉琢瞪眼看向他,他却轻笑,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萧玉琢往他面前走了两步,「你要说什么?」 「你跟我走,我叫你看看,是什么人想害你。」李泰说道。 「我若不走呢?」萧玉琢反问。 李泰嘆气,「你若不走,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害,自然还是要救你的,只是如此,你岂不是落了被动?叫那人在暗处,你在明处了?」 萧玉琢皱了皱眉。 「你在明处被人算计的还不够么?且跟我去看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李泰呵呵一笑,凑近她道,「难道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萧玉琢脸上发烫,往后退了一步,撞进刘兰雪怀中。 刘兰雪连忙扶住她,「你敢!」 李泰看了刘兰雪一眼,笑着摇头,「你有这么厉害的丫鬟。我自然不敢的。」 「娘子,婢子们陪你去!」刘兰雪说道。 竹香菊香,也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屋子里的人一时都好奇极了。 怎么个被动主动的? 真有人要害娘子么? 「你不放心的话,就带着人在身边嘛。」李泰朝她挤挤眼睛。 萧玉琢轻哼一声,「也好。」 屋里人唿唿啦啦都要往外走。 李泰立即摆手,「那可不行,你们该唱唱,该喝喝,都走了,谁在这儿引人上钩呢?人又不傻,你们都撤了,人家还会动手么?」 萧玉琢回头看了一眼。 「娘子去吧,婢子留下。」陈曦月当即说道。 李泰看她一眼,「你在越王府的时候,怎没发现是这般赤胆忠心?」 「婢子在越王府的时候,越王殿下可曾知道婢子这号人?」陈曦月立时反驳,面对她昔日的主子,她脸上倒没有半分惧色。 李泰笑了笑。 「那我也在这儿等着吧。」魏子武扔下竹竿,坐了下来。 「尽多带一两个人就够了,人多了麻烦,且叫旁人生了防备。」李泰说道。 萧玉琢最后只带了竹香和刘兰雪在身边。 临上车的时候,李泰却说刘兰雪喝了酒,喝酒误事,又把她给撵了回去。 萧玉琢身边只跟着竹香,悄悄从聚鲜楼后门离开了。 越王并没有带她去越王府,而是到不远处的客栈之中。 越王好似已经包下了客栈,夜色之中,客栈里没有什么声响。也没有闲杂之人。 李泰带她来到客栈二楼临街的房间。 「你叫我看什么?」萧玉琢问道。 李泰吹熄了屋里的灯烛。 房间里立时暗了下来。 萧玉琢微微一愣,竹香已经摆好架势,守在她跟前。 「过来看。」李泰站在窗边,将窗子稍稍推开。 萧玉琢摸索着走到窗边。 李泰抬手向对面指去。 这窗子恰能看到聚鲜楼,南侧的院墙。 他们适才坐的雅间,就在聚鲜楼南侧二楼。 此时那里亮着灯,听不到里头谈笑之声,但隐约能见人影晃动。 梁生他们没有走,此时还在那雅间之内。 「要看什么?」萧玉琢狐疑。 如今街面上清净,嫌少有人走动。 酒肆多半已经歇业了。 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玉玉要有点儿耐心嘛!」李泰哼笑一声。 萧玉琢微微皱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 倘若他们真的在喝酒,这会儿酒也该喝高了。 街上更为僻静,几乎没有行人了。 就连巡街的人,这会儿都未见走动。 「来了!」李泰轻喝一声。
第155章 行兇,求娶 萧玉琢立即顺着李泰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行黑衣人带着东西快速靠近聚鲜楼。 他们将所带的东西泼在聚鲜楼的墙面上。 动作迅速静谧。 「那是……」萧玉琢皱眉。 「火油。」李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惊,「他们要放火烧了聚鲜楼?」 聚鲜楼是不是五行缺火?去年就被放火烧了一次。 如今又有人要烧了它? 「放火倒是其次,看见没有,他们都带着兵器呢,」李泰眯眼说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楼里的人趁乱跑出来的时候,好动手杀人!」 萧玉琢微微皱眉,也是,放火的话,这时辰还是有些早。 楼里的人都醒着呢,火一烧起来,人就会往外跑,烧不死几个。 「竹香,去……」 「不用调人手了,我早已准备好,还能真叫他们烧了你的聚鲜楼不成?」李泰微微一笑,忽而捏住了她的手。 萧玉琢心头一跳,立即甩他的手。 可他握得紧,她一时不能甩开。 屋里头黑漆漆的,也不知竹香看见了没有? 萧玉琢心头尴尬,黑暗藏匿了她此时脸上的红热。 「你……」萧玉琢瞪着李泰。 李泰朝窗外打了声唿哨。 忽而侧过脸来,在她耳边道,「你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想亲你。」 萧玉琢抬手要给他耳光,他却捉住她另一只手,在她手心里轻轻吻了一下。 「竹香!」萧玉琢厉声道。 竹香上前之时,李泰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并朝后退了两步。 萧玉琢轻咬着下唇,往窗外看去。 静谧的街面上,忽而涌出好些人来。 那些黑衣人,飞身上二楼,戳开窗子,正要往里窥视,没曾想自己忽而被包围。 火油还没倒完,他们就被人发现了。 两厢打斗起来。 越王殿下明显准备充分,包抄之人数倍于那些准备放火杀人之人。 乒桌球乓一阵打斗,还未将街边的商户都给惊醒,人已经被擒获了。 「他们是什么人?」萧玉琢叫竹香点亮了灯烛。 她站在竹香身后,一直和李泰保持着距离。 李泰见她这般防备,嘴角勾起的弧度颇有几分无奈,「什么人还不知道。不过审问之下,不怕他们不招。」 「什么人动手你都不知道,如何知道他们的计划?」萧玉琢狐疑。 李泰轻嗤一声,「宛城尽在我掌握,他们买了这么多火油,虽然是分开,分成几波人来买,又岂能瞒过我的耳目?」 萧玉琢微微皱眉,「那你又怎知是要在聚鲜楼动手?」 「玉玉没有发现,从他们出现到现在,都没有巡街的人经过这里?」李泰问道。 萧玉琢拧了拧眉。 「因为他们提前已经收买了巡街之人。」李泰笑道,「我知道宛城府衙军中,很有些贪财好利之人,可还是留着他们在军中。玉玉知道为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你想钓的是大鱼。」萧玉琢说道。 李泰笑了笑,「玉玉最懂我。」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既是要害我的人,烦请越王将人交我审问。」 李泰立时摇头,「审问这种粗活儿,玉玉你这般仁义之人,怎么能做的了呢?他们看你心软仁慈,定然会咬死了不说。到头来,你什么也问不到。」 萧玉琢微微皱眉,想到李泰当初说他把萧十六娘给杀了时候的冷漠,她有些不寒而慄。 李泰面含笑意。 她皱眉轻嘆,「烦请越王殿下有答案的时候,告知一下。」 「玉玉大可放心,我不会瞒着你。」李泰说道。 萧玉琢皱眉要走。 李泰轻咳一声,「玉玉也不谢谢我么?」 萧玉琢立即福身行礼,「多谢越王殿下。」 李泰脸面一沉,「真是没趣,你谢旁人还知道摆个宴席,谢我怎的就没有宴席?」 「等越王殿下问出指使之人来,」萧玉琢微微一笑,「定叫聚鲜楼备上好吃好喝,给您送到越王府去!」 李泰皱眉不满。 竹香护着她家娘子离开客栈。 也不知李泰什么时候能把指使之人给问出来。 在有消息之前,萧玉琢和她身边丫鬟都格外的谨慎。 玉府上下的饮食,也尤为小心。 连五芳斋给小重午送进来的点心,菊香都会亲自再三检查。 小心翼翼之中,玉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刘兰雪却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回来,她眼眶异常的红,「娘子,梁掌柜中毒了!」 萧玉琢闻言吓了一跳。 「娘子快救救他吧!婢子跟着他,正在安排几个帮派加入精益文武馆的事儿,梁掌柜突然就倒下了!」刘兰雪边哭边说。 萧玉琢连忙起身,「他人在哪里?」 「这会儿正在城南学馆内呢!」刘兰雪哭道。 「菊香,快,跟我去城南学馆。」萧玉琢带着菊香往城南而去。 马夫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刘兰雪仍旧扒着车框,不断地催着,「快点儿,再快点儿!」 她眼圈红得很,平日里假小子一般的小姑娘,这会儿总算有了点弱女子的模样。 菊香倒是面色平静的整理着她的药箱。 「菊香姐姐,我早听说你医术高明,你有把握么?当初娘子中毒,你都给解了。竹香姐姐中毒,你也给解了,这次……你也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刘兰雪问道。 菊香看了她一眼,「嗯,我有办法。」 刘兰雪当即一惊,「你都没见着人,就确定有办法呀?」 「我都没见着人,你便问我,不就是想听我说有办法么?」菊香反问道。 刘兰雪无奈的瘪嘴。 总算赶到城南学馆。 刘兰雪恨不得背着菊香飞过去。 便是不能飞,她也是拉着菊香一路的小跑。 萧玉琢提着裙子都追不上她们。 来到后院老师们休息的地方。 梁生正躺在竹床上。 廖长生和魏子武都在一旁黑着脸站着。 见菊香来,魏子武忙说道:「我封住了哥哥血脉,不知道毒已侵及何处。」 菊香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在竹床旁的脚踏上跪坐下来,她拉过梁生的手腕,手指按在他脉门之上。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又翻看梁生的眼皮,舌头。 「误食了钩吻,毒性厉害,不过幸而血脉封锁及时,用火针法,可将毒逼出。」菊香说道。 「那就仰仗菊香姑娘了。」魏子武连忙拱手受到。 菊香回过头,看了看屋里的几人,「请娘子和兰雪出去,你们把他衣服脱了。」 她话音一落,屋里的人都是一惊。 刘兰雪眼睛瞪的圆熘熘的,「菊香姐姐……是要全脱了么?」 魏子武也惊讶的看着菊香。 菊香面无表情,「对,全脱了。」 刘兰雪咬着下唇,勐吸了几口气,「可……可你也是……女孩子呀……」 「我是大夫。」菊香一面整理着自己的银针,一面说道。 刘兰雪眉头蹙了蹙,她眼睛转的很快,昭示了她心里的焦灼不安。 「我们先出去。」萧玉琢上前拽刘兰雪的手。 刘兰雪哭丧着脸,看着她,「娘子……」 「你不想叫梁掌柜有事的,对不对?」萧玉琢问道。 刘兰雪重重的点头。 「这会儿也来不及请别的大夫来,且别的大夫来了也未必有办法对不对?」 刘兰雪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向外走。 萧玉琢嘆了口气,临到门口的时候,又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脸上仍旧淡然无波,好似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未嫁的女孩子…… 萧玉琢将门从外头关上。 魏子武和廖长生看着菊香,迟疑了片刻。 「你们是想叫他中毒更深些?还是想叫我亲自动手脱?」菊香问道。 魏子武皱眉哼了一声,上前解开梁生的衣带。 廖长生站在一旁,还未上前。 菊香缓慢说道:「你们不要多想,我也不会多想,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病人,我只是大夫。大夫在救治之时,眼里没有男女,只有病灶。」 魏子武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菊香的背影。 她背影纤细,此时却坚定不移。 她素手淡然的整理银针之时,只叫人觉得,她好似有光,她周身都笼罩在光晕之中。 「好了。」魏子武开口,声音略有些粗重。 菊香转过身来的时候,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具光熘熘的男性躯体。 她吸了口气,面上镇定,目光好似无所避忌。 「你们两个也稍远些。」她开口落针,手法极快,毫不迟疑。 不多时,梁生胸前小腹上,大腿根,都被银针扎过。有些地方还留着针,有些地方已拔了针,但有发乌的血从针眼儿里渗了出来。 菊香在里面施针,刘兰雪在外头坐立难安。 萧玉琢坐在廊间,蹙眉看着紧闭的房门。 刘兰雪却忍不住在门口踱来踱去。 「兰雪,来坐一会儿。」萧玉琢低声道。 刘兰雪怔怔的看她,像是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慢吞吞的走在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这才发现。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这会儿眼睛都红了。 「没事,别担心,菊香医术很好的,一定能救治梁掌柜。」萧玉琢缓声说道。 刘兰雪抿着唇,重重的点头,一双熘圆的大眼睛里却是水汽迷濛。 萧玉琢抬手握住她的手。 刘兰雪蹲在萧玉琢手边,倚靠在她腿上,「娘子……婢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玉琢垂眸看她,「这是怎么了?」 刘兰雪吸了吸鼻子,望着那紧闭的房门,神色甚至有些恍惚,「婢子希望菊香姐姐能够救好梁掌柜,可是婢子又害怕……娘子说。婢子是不是很坏?很自私?婢子心里很愧疚……」 萧玉琢嘆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刘兰雪的发,「不要想太多……」 刘兰雪垂着头,紧咬着下唇。 菊香在正面施针过后,又叫魏子武和廖长生将梁生给翻转过来。 在他嵴背上,腰股上,腿及脚底都再次施针。 针眼里流出的血也有那乌黑之色。 魏子武看的眉头都是紧的。 但他看着菊香专注的模样,却不敢开口说话,惟恐打搅了她。 整个施针的过程用了半个多时辰。 幸而屋子里有暖炉,并不冷,收针之时,菊香却是满头细汗。 待她将针收起。 一只净白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菊香顺着帕子往上一看,只见魏子武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目之中还有焦灼担忧之色。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额上细汗。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郎君会醒,醒了以后,切忌不要随意行动。」菊香低声说道,「再辅以驱毒的汤药,约莫七日,毒可肃清。」 魏子武连忙拱手,「有劳姑娘救我哥哥。」 菊香微微福身,还他一礼。 魏子武慌忙避开,不敢受礼。 菊香并未再看竹床上的梁生,提步向外走去。 廖长生赶忙擦去他身上血迹,为他盖上了薄被。 听到门响,刘兰雪蹭的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许是站的太勐,她眼前一黑,晃了两晃,险些栽倒。 萧玉琢扶着刘兰雪,抬眼看着菊香,「梁掌柜怎样了?」 菊香颔首道:「娘子放心,连行针七日,辅以汤药,毒可肃清。」 萧玉琢还未开口。 刘兰雪稳住自己的身形,抬手按着额头,「再行针七日?还是这样脱光了行针?」 她瞪眼看着菊香,圆熘熘的眼睛里全是水汽。 菊香皱了皱眉,抿唇没有做声。 跟出来的魏子武狠狠的瞪了刘兰雪一眼,「说什么呢!就你话多!」 刘兰雪瘪瘪嘴,鼻子酸涩,像是蔫了的菜叶子。耷拉着脑袋。 「婢子这就去写药方。」菊香似乎略有些尴尬。 她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拿出炭笔,将药方写下,交给魏子武。 「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下,今明两日,不要进食,只能饮水。」菊香交代。 魏子武连连点头,「多谢姑娘!」 菊香来到萧玉琢身边,扶着她的手打算回府。 「可还有什么禁忌?」魏子武从后头追上来,问道。 菊香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要随意走动,不要进食,别的……没了。」 魏子武看着她。欲言又止。 菊香垂着头,扶着萧玉琢,头也不回的往外头。 萧玉琢原本想要等梁生醒了,看过他再走,可菊香有些匆忙的样子,叫她只好回头对魏子武道:「等梁掌柜醒了,叮嘱他好生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看他。」 魏子武拱手应了。 菊香扶着萧玉琢上了马车的时候,没曾想刘兰雪竟然也追了过来。 「你不等梁掌柜醒过来,看看他再走么?」萧玉琢狐疑问道。 刘兰雪咬着下唇,看了菊香一眼,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主僕三人回到玉府,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只是大约她们担心的问题各有不同。 萧玉琢正在寻思,梁生怎么会中毒?这毒又是谁下的? 刘兰雪却是耷拉着脑袋,一直跟在菊香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菊香拿药,她跟着菊香,菊香翻看医书,她跟着菊香,就连菊香去用饭,她仍旧跟着…… 「兰雪,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菊香无奈道。 刘兰雪摇摇头,默不作声。 菊香嘆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待晚饭过后,天色已经黑沉的时候。 魏子武却寻来了。 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一同来的还有梁生。 梁生此时已经能够跪坐。 不过能看得出,他身体和表情都十分的僵硬。像是浑身血脉还不大通畅一般。 萧玉琢见人来,连忙叫了菊香过来。 「梁掌柜怎么样了?」萧玉琢紧盯着他问道。 梁生似乎想笑,可他面部五官似乎不受控制,未能笑出来,「尚好,有菊香姑娘医治,定会好起来的。」 菊香从外头进来,看到跪坐的梁生,当即脸色就变了,「呵!」 她皱眉顿住脚步,胸膛有些起伏不定的看着梁生。 「多谢菊香姑娘相……」 梁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菊香打断,她目光犀利的看着魏子武,「我跟你交代了什么?没有说他现在不能随意行动么?你们当医嘱都是狗屁吗?若不平躺。任由血脉乱沖,毒素伤及心脉,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看菊香的脸色,不难知道她现在很是生气。 菊香寡言,性子沉稳,喜怒鲜少露于脸上。 魏子武被她这般呵斥,竟有些紧张的低下头去。 他被景延年揍惨了的时候,也没见露出这般忐忑的表情。 「是梁某执意要来,」梁生拱手对菊香作揖,「听闻姑娘为救梁某,不惜……」 「我刚救了你,你就下来乱跑。你若早说自己不想活了,也不必我费那么多功夫。现在还多说什么?」菊香冷笑道。 她平日里挺温婉柔和的一个人,冷嘲热讽起来。竟也是这般的不留情面。 厅堂里的气氛一时间似乎有些尴尬凝滞。 「快回去吧,你要是毒发在我面前,旁人不说是你不听医嘱,只说是我医术不好。」菊香立即说道。 她似乎不想叫梁生将话说完。 魏子武也连忙去搀扶梁生。 梁生却按住魏子武的手,看着菊香道:「姑娘为了救我,这般牺牲自己,梁某愿向娘子求娶菊香姑娘。」 梁生说话间,脸色泛白,声音还有几许颤抖。 萧玉琢张了张嘴,她有些头疼,这事儿在这节骨眼儿上,她能说什么? 菊香哼笑一声,「我救你已经是牺牲自己了,若要再嫁你,岂不是牺牲的更多?」 「是啊哥哥,你净想好事儿呢!」魏子武连忙说道。 梁生面庞僵硬,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他动了动嘴唇,「可是姑娘的名声……」 「我的名声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我的病患来负责,若救治了一个人,就怕毁了名声的话,当初也就不必潜心学医了。」菊香说话间,站的笔直。 她脸面上有淡然从容的光芒,她的神态气势,耀眼极了。 魏子武怔怔的看着她,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有她这般救死扶伤,又寡淡无争的气质。 梁生皱着眉头,「许是姑娘觉得梁某仓促敷衍。梁某今日是来感谢姑娘,待日后必定郑重其事的上门……」 「哥哥!」魏子武皱眉喊了一声,颇有些抱怨的意思。 菊香哼笑一声,「不必……」 「咦,兰雪姑娘你站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作甚?」院中突然传来小厮惊讶的声音。 屋里的人都向外看去。 藏在门边的刘兰雪懊恼的跺了跺脚,红着脸走到门口,顿身向里头人行礼。 那小厮却是带着个人走到廊下,「禀娘子知道,越王府派了人来。」 萧玉琢立时抬眸,「进来回话。」 那天晚上,要在聚鲜楼外放火的人,被越王抓去审问。 也许是审问出结果来了! 「禀娘子知道,我家王爷叫小人来告诉娘子。那日放火之人招认说,他们要杀的不是娘子。」那人拱手说道。 屋里的人闻言愣了愣。 不是萧玉琢?那为何要放火烧聚鲜楼,还带着兵器,分明一副打算趁乱行兇的模样? 来回话的人在屋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浑身僵硬的梁生身上,「他们要杀的是广源商会的梁会长。」 魏子武当即眼睛一瞪,「谁这么缺德,要杀我家哥哥?!」 那人却抿了抿嘴,不肯再说下去。 「既然越王殿下都审问到这儿了,难道没有问出来是何人指使么?」萧玉琢问道。 那人拱了拱手,「我家王爷说,何人指使娘子就不必问了。」 「凭什么?谋害我家哥哥,还不叫我们知道是何人谋害么?」魏子武将桌子一拍,「他不肯说。叫他把人交出来,我们自己审问!」 那人轻哼一声,不屑的瞥了瞥魏子武,根本不搭理他。 「嘿,我说这……」 萧玉琢摆手,不让魏子武继续叫嚣。 她微笑看着来人,「既是越王不叫你说,那你回去吧,我真是多问了。」 那人看了萧玉琢一眼,拱手倒是。 「娘子,就这么叫他走了?」魏子武不甘。 「他不过是个传话的,你为难他有什么用?」梁生拽了拽魏子武的袖子。 魏子武轻哼一声,「那也不能叫哥哥白受这番罪,我们却连下手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吧?若是没有菊香姑娘。哥哥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话题怎么又扯回来了? 菊香皱了皱眉,快步行到萧玉琢身后,默不作声的跪坐下来。 刘兰雪鼓着嘴,在站门口,看着屋里头的人,眼睛打转,却并不多言。 「梁掌柜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必定要有个结果的。」萧玉琢沉声道。 魏子武轻哼一声,「莫不是王家人?表面答应,心里却还存着不甘,不敢对萧家人动手,反倒要害在中间说和的哥哥?」 「或者是萧家人?记恨梁郎君捏住了他的把柄,要除之而后快?」刘兰雪也在门口低声说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王家人已回家奔丧,他家人已经去。如今叫广源商会欠着他一份人情,比将事情闹僵了要对王家好得多。王家人冷静下来想想,不会不知其中利害。」 「那萧家人呢?」刘兰雪又追问了一句。 问完,却瞧见屋里头的人除了萧玉琢,个个都在瞪着她。 她这才回过味儿来,那出了事儿的,好像是她家娘子的亲大伯吧? 萧玉琢倒是没被这点儿亲情蒙蔽,「与王家人相比,萧大老爷倒是更有可能,不过他已经离开宛城,家底都在长安和兰陵,果然能在宛城做成这样的事儿么?」 「还是要多想想的,娘子莫急,日后我多防备些就是了。」梁生缓慢说道。 萧玉琢连忙起身,「委屈梁掌柜了,您且好生休息。」 魏子武扶了梁生离开。 刘兰雪和菊香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萧玉琢正愁着行兇之人的事儿,对她们之间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她只觉无力。 叫她们自己去处理吧,都不是孩子了! 感情的事儿,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夜深了,萧玉琢卸了珠钗环佩,躺在床榻上还在想,从买火油的方向下手?或是从收买巡夜人的方向下手? 这样能不能查出是谁指使的呢? 多半不行……那指使的人,怎么会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身份? 还是要直接从那人手下的人手里,方能探出虚实。 她琢磨着,正要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中。 忽听外头有打斗之声。 萧玉琢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侧耳听了听,果真是! 她连忙披衣起来,莫不是那人不死心。又派人杀到玉府上来了? 不对呀,越王的人不是说,那人要杀的是梁生么?梁生可不在玉府呀? 是另外一波人? 萧玉琢心里狐疑嘀咕,值夜的竹香砰的打开门,又连忙关上。 「娘子没事吧?」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没事,外头是什么人?」 「呃……这个,是……」竹香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萧玉琢歪歪头看她,「是谁?」 竹香忐忑看了她一眼,「回娘子,是越王……」 竹香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越王的声音。 「玉玉府上守卫倒是不错,竟发觉了吾!玉玉快出来救吾!」 越王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萧玉琢皱起眉头,不由有几分恼怒。 她整理好衣衫,拉开门出来。 竹香守在她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越王。 「越王殿下深夜不睡觉,来我玉府做什么?」萧玉琢沉声问道。 李泰笑了笑,「玉玉今日说『是你多问』,我听着这口气,料想玉玉定然是生气了,所以来看看你。」 萧玉琢皱眉,「我不生气,也不想见你。」 「你这么说,还是生气了。」李泰想要上前。 但玉府上的守卫却出手相拦,并不叫他靠近。 「越王殿下若不是来告知背后指使之人是谁,那还请回吧,这里不欢迎越王。」萧玉琢哼道。 李泰抬眸看她一眼。 廊下灯笼映进他眼睛里,让他黑沉的眼眸璀璨生光。 「不是我要瞒着玉玉。实在是如今告诉你并不好,你万一冲动杀了他,于计划不利。」李泰低声说道。 萧玉琢低声对竹香说了句什么。 竹香犹豫片刻,抬手让守卫撤去。 李泰见周围拦阻的人都走了,便大步往廊下来。 竹香伸手护在萧玉琢跟前,「离我家娘子远点儿!」 「你这丫鬟着实太霸道了!」李泰轻嘆一声。 「我叫人走了,不是为了使您靠近,只是想听听,什么叫我一冲动杀了他?他是谁?于什么计划不利?」萧玉琢侧脸问道。 李泰微微一笑,「玉玉别问了,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 「那我就要眼睁睁看着我身边的人被人害么?」萧玉琢眯眼看他。 「我也会派人盯着他,不能叫他再得手的!」李泰说道。 萧玉琢笑了一声,「若越王殿下就是来说这些的,那您请回吧。」 李泰微微皱眉,「你一定要知道那人是谁?」 萧玉琢侧脸看他,没有回答,但目光显然如此。 李泰嘆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竹香,「去,躲远点儿。」 竹香站着不动。 萧玉琢也不开口叫竹香退下。 李泰无奈提步走到廊下,「玉玉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您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走。」萧玉琢轻嗤。 「云顶赌坊的云公子,玉玉还记得吧?」李泰问道。 在长安城的时候,李泰就曾留意他。 没想到如今到了宛城,他竟然也跟来了宛城。 还叫他知道了他的野心。 「是他要害梁掌柜?」竹香小声惊道。 「玉玉答应我,现在不要动他。」李泰说道。 萧玉琢看他一眼,「我什么都没答应您。」 李泰微微皱眉,无奈道:「你这样可不好。」 萧玉琢抬头望月,「时候不早了,越王还不回去歇息?」 「这是过河拆桥么?」李泰问道。 萧玉琢轻笑一声,「越王殿下不嫌院子里冷,便在院子里呆着也好。想来有越王在这儿,一般的宵小也不敢踏足玉府。」 萧玉琢说完,转身进门。 竹香把门栓紧。 李泰在门外垂眸摇头,脸上溢出酸涩无奈的笑容来。 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夜探人家的宵小之辈么? 即便他不顾身份荣面,亲自前来,只惟恐她生气……她也不能体会他一番心意么? 李泰在月凉如水的院中坐了一阵子,嘆了一声,起身离开。 次日萧玉琢起来,立即安排人打探云公子在宛城的底细。 他的老巢在长安,在长安不好动他。 如今他自己来了宛城,正是出手拿下他的好时候。 本想着进水不犯河水,不叫他搀和到广源商会之中,放他走也就是了。 彼此都不用暴露太多。 没想到他倒不是不安分,敢在宛城的地头上先动了手。 他是仗着周炎武在此做大将军,才敢如此放肆的?
第156章 玉玦,愿与君绝 陈曦月如今掌握着烟雨楼,各种消息异常的灵通。 加之精益文武馆的一些师父,以及江湖帮派的加入,如今倒是各种各样偏门的人才都不缺。 打听消息他们各有办法。 萧玉琢他们很快便得知了,云公子来到宛城,带了十几个高手在身边,跑腿儿的杂使带的不多,他也暗中见了周炎武。 但如今他还相不相信周炎武,周炎武对他还能效忠几分,这倒是说不准。 纵然周炎武在萧玉琢面前,交了云公子的底。 但人心最是难以捉摸。 「趁着他如今身边人手不多,将他在宛城抓住。」萧玉琢同身边之人商量道,「倘若放他回了长安,再想动手就难了。他的势力多在长安。」 魏子武连连点头,「敢动我家哥哥,打得他满地找牙!」 「在长安城的时候,虽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也明里暗里打过交道,他如今对梁掌柜动手,说不定是已经摸清了底细。」萧玉琢低声道,「你们动手一定要小心,且动手的人选一定要慎重,不放心的人,且不要叫他知道。免得走漏风声。」 魏子武和廖长生连连点头。 菊香又去给梁生行了三次针。 不过现下行针不用再赤裸全身,她扎面门,手臂,肩背。下肢扎小腿和脚就可以了。 菊香行针之时,魏子武一直守在旁边。 刘兰雪分明想跟着去,菊香叫她一起去的时候,她又扭脸跑了。 梁生每次见菊香,面色都很尴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 魏子武的脸上也有别扭之色。 倒是身为女孩子的菊香,一直面色平静淡然,好似面对的只是一个一般的病患,脸上未曾有半分不自然。 这叫两个大男人更为窘迫。 行动之事,魏子武没有告诉梁生。 他和廖长生从武馆里挑了几个功夫不错,且信得过的人。 又带了几个玉府侍卫,曾经是长青帮的人,一道前往。 萧玉琢在家等消息。 这会儿几个丫鬟除了陈曦月在学馆里,其他四个都守在她身边。 菊香面色最是平静,刘兰雪凑到菊香身边。时不时的看她一眼。 竹香和梅香则一直望着门外,好似下一刻,就会有人送消息回来。 但这会儿天色还未黑透,只怕他们还没有动手。 时间静静流逝。 主僕都安静坐着没动。 …… 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寂静的夜里,只有梆子声幽幽迴响,更显得这夜宁静。 「这时候,该动手了吧?」梅香突然说道。 萧玉琢侧脸看了眼漏壶。 若没有意外,半个时辰以前,就应该已经动手了。 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有结果了。 夜袭,且是突袭,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可夜仍旧静悄悄的,像是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人回来送回得手,或是失败的消息。 萧玉琢的眉头略蹙在一起。 忽听院子外头有脚步声。 大约是院中屋里都太过安静。这脚步声在这宁静的夜里,听起来是如此的响亮。 倒像是一步步的都踏在屋里几人的心坎上。 「禀娘子!」报信之人气喘吁吁。 「怎样怎样?结果怎样?」梅香焦急问道。 那人喘了口气,「越王府的人围在外头,有个姓袁的劝廖郎收手,说动手必输。魏郎一听就恼了,当即便动了手。」 萧玉琢皱眉,魏子武早就想替梁生报仇,越王府的人现在相拦,他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然后呢?」梅香追问道。 「咱们的人一看动了手,自然不能叫魏郎一个人吃亏,两下便打了起来。可是越王府的人太多,魏郎受了伤,还有几个郎君被抓。廖郎正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报信人说道,「廖郎叫我回来,给娘子报个信,免得娘子着急。」 说完,他就告退出去,疾奔而走。 萧玉琢抿紧了嘴唇。 越王竟然会保护云公子? 他什么时候跟云公子勾结在一起的? 那晚上,他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打乱了他的计划。 自己只当他是说说。 没曾想他还真派了人在云公子处! 萧玉琢唿吸间颇有冷气,云公子想要天下大乱,好从中渔利。 李泰早已不是那个闲闲散散,甘愿做个富贵纨绔的越王。 这两个人勾结,似乎也说得过去。 萧玉琢轻哼一声,她想到了周将军的阻碍,却忘了算越王! 周将军没出手相拦,倒叫越王给破坏了计划! 萧玉琢正恼怒之时。 廖长生扶着魏子武从外头回来。 屋里的主僕立时起身。 魏子武脸上,身上还带着血。 「竟这般惨烈!」梅香嘆道。 菊香上前,看了看他身上伤势,又抓过他手腕,探他脉门。 「死不了。」她低声道。 魏子武侧脸看菊香,「我命大,当然死不了。」 菊香看都没看他,「那正好,我这里也没什么药材了,郎君回去再医治吧。」 「菊香姑娘,不是医者父母心么?你不能看着我这么流血不止,也不管吧?」魏子武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他虽死不了,但疼是肯定的。 菊香退回到萧玉琢身边,垂头不理他。 「情况怎样?」萧玉琢看向廖长生。 「我等带去二三十人。被越王抓去大半,回来的也多少受了轻伤。」廖长生无奈的看了眼魏子武,「魏郎受伤最重。」 「你功夫这么差么?」梅香狐疑问道。 魏子武翻了个白眼,「会说话么梅香姑娘?」 「要不去了那么多人,怎么你受伤最重呢?」梅香问道。 魏子武勐翻白眼,被她噎得不想说话。 廖长生替他解释,「越王身边的袁江涛本想将我等劝回来,劝我等不要动手。没等他话说完,魏郎就动了手。还一味的沖在最前头。袁江涛下令拦阻,不许伤人。魏郎硬沖,先打伤他们许多人,袁江涛所带人马之中,也有功夫十分了得的高手,见状生气,几人联手,挡住我等相帮,将魏郎打伤。」 魏子武哼了一声。 萧玉琢皱眉,越王身边有几个高手的事儿,她早就知道。 去年景延年回来之时,就曾在越王府受伤。 她只是没想到,为了护住云公子,越王竟会将他身边的高手都派到云公子那儿去。 他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自己得手啊? 「魏郎先下去休息吧。」萧玉琢说道,「其他人也都好生将养,被抓的人,日后再想办法从越王那儿要回来。」 「那伤我哥哥的云公子……」魏子武不满道。 萧玉琢抬眼,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魏子武被目光一扫,闭上嘴,不再多说。 「娘子放心,其他人都没有大碍,只是些皮外之伤。」廖长生说完,拱了拱手。 待廖长生扶着魏子武离开。 萧玉琢转过脸来,对梅香道:「去库房寻一只玉玦来。」 梅香微微一愣,「什么样的玉玦?」 「不拘什么样子,是玉玦就成。」萧玉琢面无表情的说道。 玉玦,就是环状的玉佩,却留了一道口。 「玦」字字音同决,意为诀别,决裂。 一般死人下葬之时,胸前会佩戴玉玦。 若是活人赠送玉玦,则是决裂,再不相往来之意。 梅香同几个姐妹交换了目光,垂头去了库房。 她在库房里寻到一只有蟠螭花纹的羊脂玉玉玦。 梅香将玉玦呈到萧玉琢面前。 萧玉琢看了一眼,让她拿匣子装了,「给越王殿下送去。」 「娘子……」梅香忐忑的看了她一眼。 死人才送玉玦呢,活人送玉玦,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人家收到了能高兴么? 萧玉琢皱着眉头,好似心意已决。 「我去送。」刘兰雪上前拿过匣子,就往外走。 梅香想要叫她,看了看萧玉琢脸色,还是嘆口气闭了嘴。 刘兰雪将东西往越王府门房那儿一送。 门房听说是玉娘子府上送来的,那神情激动,好似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一脸献宝的表情就往内院跑。 刘兰雪拍了拍手,轻哼一声。扭头离开。 李泰听说玉玉送他东西,当即脸上也是一喜。 玉玉的东西,他只有那么一对耳坠。 还是他从她身上「偷」来的,整日里贴身藏着,只觉藏了那对耳坠的地方,都是熨帖舒服的。 可不曾想,竟有一日不慎丢了,落在了他那好妹妹的手里。 他那好妹妹借着那耳坠儿,知了他心事不说,还险些害了她性命。 自那之后他虽心中惦念,却再不敢碰她的东西。 惟恐自己又害了她。 今日她竟主动送东西给他?可是他才刚刚抓了她的人马呀? 莫不是他认得那倔强执拗的玉玉,如今也学会了以柔克刚? 送他东西,好叫他放了她的人? 李泰笑了笑,「她便是不送我东西。我又岂能压着她的人不放?」 他心中急切欣喜,忙不迭的打开匣子。 看到匣子躺着的东西时,他脸面微微一愣。 脸上欣喜的表情也不由一点点,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嘴角翘起的弧度渐渐收敛,「这玉佩是哪个匠人做的?」 门外等着得夸赞领赏的门房闻言一愣。 却见李泰抓起匣子里的东西,勐然举高,狠狠的要往地上砸去。 门房吓了一跳。 李泰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一片冷凝。 他喘了两口粗气,手里的东西却仍旧被攥得紧紧的。 他看开手掌,看着那缺了一道口的玉玦,喃喃嘆了一声,「你送我的东西,便是『与君绝』,我又怎捨得砸了?」 李泰叫人拿来了璎珞绸带。当真将那玉玦套好了挂在腰间。 次日夜幕悄悄降临之时,廖长生突然派了人回来玉府禀报,「禀娘子知道,昨夜前去偷袭云公子被抓的人,今日都被送回来了。」 萧玉琢微微皱眉,「他们可曾被越王所伤?」 「除搏斗之中所受伤外,并未再添新伤,据他们说,越王的兵丁只是将他们囚禁了,未有虐待。」来回话的人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知道了,照顾好他们……」 她话音还未落,被派去盯着云公子的人,便送回了新的消息。 「云公子趁夜离开宛城了!」 萧玉琢眼目一凝,「这时候,城门难道还没有锁闭?」 「他们离开之时,越王的人马还远远在暗中护送。有越王人马在,开城门当是不难吧?」回信的人低声说道。 萧玉琢勐拍了一下手边矮几。 这李泰! 他竟放了云公子离开?! 云公子回到长安之后,再想杀他就难了! 长安本就势力错杂,更何况他的老底都在长安! 「玉玉莫要生气了……」 萧玉琢正在气闷,院中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嘆。 萧玉琢闻声抬头。 李泰一身黑色紧身骑装,立在正对着正厅的房顶屋嵴之上。 萧玉琢身边的竹香立时一跃而出,「来人!有宵小都敢登堂入室了,还愣着作甚?!」 竹香一声唿喝,院中的守卫皆从各处窜了出来。 萧玉琢抿唇坐在正厅里,沉着脸一言不发。 云公子险些害死长生,叫人放火杀人不成,又投毒害他。 如今和梁生亲厚的人,都把云公子当成了死敌。 越王竟帮着云公子,还护送他离开宛城,越王自然也成了他们的死敌了。 两厢动起手来,玉府中的人毫不手软。 李泰却是孤身作战,他竟没有带着帮手?是一个人来的? 玉府人多势众,李泰很快落了下乘。 他一面抵挡玉府众人攻击,一面对正厅里坐着的萧玉琢道:「玉玉莫要生气,我放了他回去,是有别的用处的。引他回长安,乃是为了日后之大图谋。玉玉先忍了这一时之气,带他日,我必为玉玉亲自手刃他,可好?」 李泰气息微喘,却不影响他语气诚挚。 且他的目光不但要注意着眼前正在攻击他的人。还要瞥着厅堂里端坐那人。 他稍一份心,肩上便挨了一拳。 他闷哼一声,倒退数步。 「我知道我放了他走,玉玉定会难过,是以只身前来,只为了向你解释清楚,你莫要生气了。」李泰在院中说道,「你送我的东西,我收好了。你不会自此不再见我的,是么玉玉?」 萧玉琢闻言起身。 李泰脸上一喜,这么一分心,又被人一拳打在胸前。 他捂着胸口,倒退两步,眼目却紧紧的盯在萧玉琢身上。 见萧玉琢起身向门口走来。他嘴角不由上翘。 便是她骂他也好,怨他也好,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赔礼认错都好…… 只要不是真的「与君绝」,不是真的再不相往来就好。 萧玉琢越走越近,终于来到了门口。 李泰一脚踹开跟前碍眼的两人,喜上眉梢的向门口而来。 却见萧玉琢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李泰望着紧闭的房门。 当即愣住。 院子里好像一切的声音都止息了。 耳畔静悄悄的,只有那砰的一声门响,反覆迴荡在耳边。 她关上了门。 将他的笑脸和喜悦,甚至一片赤诚前来解释求原谅的心,都关在了门外。 院子里还要动手的人,也被竹香挥手拦住。 静悄悄的,连风过树梢那沙沙的声响,此时好像都放大了数倍。 李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垂眸而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腰间玉玦之上。 那环形玉佩,却比玉佩缺了一道口子。 就好像人拿刀,在心上划了一道口子一般。 他面庞清冷,动了动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来解释,她却亲自将他关在了门外。 「还请越王殿下回去吧,我家娘子不想见你。」竹香护在门前,冷声说道。 李泰僵立半晌,忽而哈的笑了一声。 他眼眶略有些红,那块玉玦被他紧紧的捏握在手心。 硌得他手心生疼生疼。 可只有身上更疼,才能叫心里不是那么疼吧? 「好,你不想见我。不想听我解释便罢了。」李泰垂眸,沉声说道,「但你终有一日会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竹香轻哼一声,「我家娘子才不想知道!」 李泰扫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玉府的人并没有阻拦。 他毕竟是越王,他们打他一顿,也是仗着娘子在这儿站着,若非如此,他便是只身前来,也没人敢动他。 竹香转过身,轻敲了敲门,「娘子,越王殿下走了。」 萧玉琢没做声。 竹香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见萧玉琢在窗边站着。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竹香又小声唤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先照顾好梁掌柜和昨夜受伤的人。越王既然放了云公子回京,或许就是大乱将起,接下来,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竹香应了一声,却没有退下。 萧玉琢抬眼看她,「怎么了?」 竹香提步进门,将门又关上,她碎步来到萧玉琢身边,「娘子,婢子瞧见,越王殿下将那块玉玦,挂在了腰间呢。」 萧玉琢哦了一声。 「越王殿下对娘子的心意……」 萧玉琢立时抬眼看着竹香。 竹香抿了抿唇。却硬着头皮往下说,「娘子当真就没有考虑过么?」 「他喜欢的不是我。」萧玉琢面无表情的说道。 竹香微微一愣,「啊?」 这还不叫喜欢?那什么样才叫呢? 「将军是什么都好,可是……娘子和将军到了一处,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争吵。娘子如今做的事情,将军一样也不支持,越王虽霸道蛮横,可唯独在娘子面前,小意逢迎。对于身为越王殿下的他来说,若不是因为喜欢,何至于如此?」竹香小声咕哝道。 萧玉琢闭了闭眼睛,低声嘆道:「有些事情,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他是小意逢迎不错,可这份执拗的感情若是对着你,又不是对着你,又当如何呢?」 竹香闻言,一脸懵懂的看着萧玉琢。 娘子这话太深奥了,她听不懂啊? 或许问问梅香和菊香,她俩能懂? 萧玉琢摇了摇头,「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越王喜欢的是那个曾经替他出头,为了他和南平公主打架,骄横野蛮却偏偏对他有一份怜悯爱护之心的寿昌郡主。 可郡主留给她的回忆里,几乎没有那段记忆。 以她的性格,再经歷那些事,未必会和当年的寿昌郡主做出一样的选择。 所以说,越王喜欢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寿昌郡主。 她如何让自己不明不白的接受这一份感情? 竹香皱眉哦了一声。「那婢子去学院看看,莫叫他们再吓住了学生。」 萧玉琢点头,任竹香离去。 梁生连施针七日,服药七剂,当真好了。 手脚口舌,都不再有麻木之感。 魏子武天天感慨菊香医术高明。 「菊香姑娘,我也受了伤啊,你怎么不给我也看看伤?」魏子武缠着菊香。 菊香淡漠看他一眼,「魏郎打小习武,身子骨结实,您这外伤,不论哪个大夫一两剂药下去,都能治得好。何须来求我,我只是娘子的医女。」 「医者父母心。菊香姑娘怎么能见死不救呢?」魏子武挡着她的路。 他被后头走上来的刘兰雪推了一把,立时就装作孱弱的样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你可别讹上我啊,我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刘兰雪立即嚷道。 魏子武苦着脸道:「菊香姑娘,快,快帮我看看,她是不是给我推出内伤来了?谁不知道刘姑娘天生神力?」 菊香懒得理他,顺着迴廊,大步往前厅去。 魏子武还要纠缠。 梁生从后头快步追上,「子武,娘子乃是有事要商议,莫要在这里没个正行。」 刘兰雪看到梁生,立时在脸上绽出一个灿烂若霞的笑容来。 「梁郎君当真是大好了,连气色都好了这么多!」 「是菊香姑娘医术高明。」梁生拱手客气说道。 刘兰雪嘴角抽了抽。「走吧走吧,娘子还在前厅等着呢。」 陆陆续续,人都在前厅里聚齐了。 萧玉琢叫丫鬟给众人上了茶。 她脸色十分严肃,厅堂里也肃静下来,没了说笑之声。 「娘子今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么?」廖长生抿了口茶问道。 萧玉琢点点头,「从周将军那里得来的消息,说这云公子可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他图谋的是大利。」 「大利?多大的利?」廖长生问道。 萧玉琢垂眸道,「有个故事,想来你们也听过。说,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 这个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道,吕不韦找到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公子子楚。倾其所有,出巨资帮其回国即位。子楚回国成功即位后,吕不韦不但当了丞相,还受封文信侯,食洛阳十万户,家僕万人,富贵到人臣至极。」 她故事讲完,厅堂里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大利,最大的利,自然是国君之利了! 「云公子竟敢惦记……他若是真有不臣之心,当将此事禀奏圣上啊!」廖长生朝上方拱了拱手。 魏子武轻嗤一声,「禀奏圣上?你当你说了圣上能相信你?你有证据么?圣上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将此事告诉将军,让将军有所防备才是!」廖长生皱眉说道。 魏子武还要和他争辩。 萧玉琢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是该有所防备。但今日要商量的是,我们自己当有所防备,战乱生,最先受到波及的就是百姓,我等就是百姓。战乱之中,各种祸乱横生,商会学馆如何自保?」 「可以以学馆之名,更多与江湖门派联合,组织力量,保护商会。将学馆里的有生力量,分散到商会各地。在各地组织保护。」梁生缓声说道。 屋里的人纷纷点头。 朝廷自然会有防备,没见朝廷连他们的商会都防备着的么? 但凡事都有万一,万一真有祸起,朝廷可不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他们这些商贾商会。 他们得有能力自保才行。 「我倒是有个主意!」刘兰雪圆熘熘的眼睛咕噜一转,忽而扬声说道。 屋里的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刘兰雪呵呵一笑,「既是要同江湖门派合作,为何不同既是商贾,又是帮派的长青帮合作呢?」 萧玉琢微微眯眼。 当初建立商会之前,她就鼓动过关三爷。 那时候还想以他的名望号召力,建立商会,叫他来做这会长呢。 可关三爷并无此意。 不过如今嘛……萧玉琢的目光落在刘兰雪身上。 如今或许可以试一试? 「我愿意去,可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我讲不清楚,不知道娘子能不能叫梁掌柜一起去?」刘兰雪小脸儿微红,「毕竟外人都道梁掌柜是广源商会的会长,这事儿梁掌柜去同关三爷商量,比我去更郑重。」 不管刘兰雪有没有私心,她说的确实是理。 广源商会要和长青帮合作,那必须得有举足轻重的人前去说服关三爷。 梁生前去。加上刘兰雪的亲情,是最合适不过的。 屋里人的目光徘徊在梁生和刘兰雪身上。 萧玉琢一时并未开口。 梁生思量片刻,便拱手答应,「此乃安危存亡的大事,万一日后有什么事发生,广源商会加之长青帮,可扭成一股强势的力量。当然,太平盛世更好,如此合作也利于彼此长久发展。」 刘兰雪立即笑起来。 屋里的人也都纷纷贊成。 「只是临行前,小人还有些私事要禀娘子知道。」梁生说完便闭了嘴。 既是私事,那便是不希望旁人听的事儿了。 萧玉琢点了点头,「同长青帮合作之事,众位还有什么意见么?」 屋里的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那同别的江湖门派合作之事,暂且交给廖郎和魏郎统筹负责。」萧玉琢安排道,「若没有旁的事情,还请各位各自去忙吧。」 众人向萧玉琢还礼,向外退去。 梁生突然说,「还请菊香姑娘留步。」 菊香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皱眉停下脚步。 刘兰雪当即一脸警惕,故意落在了最后,等人都出了屋子,她还磨蹭在门边未走。 萧玉琢看她一眼,「兰雪,你还有事?」 刘兰雪连忙哈哈一笑,「啊……没事没事。」 她迈步出去,险些撞上一个人。 那人抬手对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她藏在门外。蹲身凑近门边,偷听里头说话。 刘兰雪抬手戳了戳他。 他摆手不叫刘兰雪做声。 屋里的梁生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此次前往咸阳去寻关三爷,不知要去多久,有件事,小人却不能拖到日后再说。」 「梁掌柜有什么事,尽管直言。」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菊香脸上有些别扭不安。 「菊香姑娘为救梁某,牺牲颇多,梁某有意向娘子……」梁生话语微微一顿,他内心似乎亦有挣扎,但片刻之后,他还是逼着自己再次郑重说出口来,「向娘子求娶菊香。」 门外的刘兰雪一听这话,哪儿还藏得住。 她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抬脚就要进门。 和她一起藏在门外的人,伸手拽她,却没能拽住。 反倒被她力气颇大的给一起带进了门。 屋里的三人被门口的动静惊得一愣。 抬眼看去,只见刘兰雪一脸焦急,面庞涨红的站在门口。 她身后还站着魏子武,正尴尬的挠头而笑。 「这事儿不着急,可以等……可以等从咸阳回来了再说嘛!」刘兰雪倒是很着急的说道。 梁生皱眉,「毒已除去,怎可耽搁……」 「眼下……不是去咸阳更要紧么?婚姻乃是大事啊!等……等从咸阳回来了,再、再商议嘛!」刘兰雪急的跺脚。 菊香垂着头,一直没说话。 梁生道:「婚事可等从咸阳回来之后,再办。如今可先定下。」 刘兰雪看了看梁生,又看了看菊香。 她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当日她也在的,当时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可当时生死关头,她也不能拦着啊!还以为这么一去咸阳,这事儿能撇过去呢…… 魏子武却突然咳了一声,「哥哥你这事儿可办得不厚道啊!」 梁生狐疑看向他。 魏子武上前一步,「你是因为感念菊香姑娘救你,所以要求娶菊香姑娘,是吧?」 「是。」梁生皱眉说道。 「若是被菊香姑娘救过的人,都要求娶,菊香姑娘只有一个,她嫁给谁才是呢?」魏子武嬉笑道。 梁生面皮有些紧的看着魏子武,「你这是偷换概念,救与救能一样么?」 菊香当时是怎么救他的,他不知道,可是醒来以后也知道了呀! 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为了救他性命,不惜看了他……还往他身上各处都扎了针……这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吧? 他若还是个男人,怎么着也不能不负责任吧? 让菊香日后还怎么嫁人?
第157章 关心则乱 「你当时也在,你不懂么!?」梁生有些生气的看着魏子武。 魏子武抿了抿嘴,似乎也有些生气了,「哥哥迂腐!你是因为恩情,因为当时的情急之举,所以才要求娶菊香姑娘,却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这样对菊香姑娘公平么?你有没有问过人家愿意嫁给你么?你心里分明还藏着别的人!却娶了她,这不是以怨报恩么?她若嫁你为妻,你就能忘了你心里的人吗?」 魏子武情急之言一出口。 厅堂里立时惊得鸦雀无声。 在场的人都尴尬了…… 梁生眼睛都红了,狠狠瞪着魏子武。 魏子武自知失言,却梗着脖子,不愿罢休,他气哼,咕哝一声道:「再说……就算菊香姑娘救你,也没有非分之举……你怎么知道,没有旁人愿意娶她?!」 萧玉琢愕然看着魏子武。 菊香也抬眼飞快的瞟了瞟他。 刘兰雪咕咚咽了口唾沫,这屋里的气氛怎么变得有点儿奇怪了呢? 「娘子,」菊香忽然垂眸唤道,「能叫婢子说一句么?」 萧玉琢连连点头,这事儿就该菊香说话呀,虽说照大夏的规矩,她的僕婢她说嫁给谁就嫁给谁。 可她从来没把菊香几个当做可买卖的奴僕,那是当姐妹亲人一般处的。 「你说,都等着听你的意思呢。」 菊香朝萧玉琢福了福身,「婢子不愿嫁,婢子一辈子伺候娘子。」 梁生微微一愣。 魏子武的脸却像是遭了雷噼一般。 刘兰雪的表情却有些纠结,似乎想笑,又似乎笑不出。 「所以梁郎君不必心怀愧疚。我早表过决心,要伺候娘子一辈子的,这辈子就没想过嫁人。是以当日救郎君之时,毫无犹豫。」菊香福了福身,提步走到萧玉琢身边,跪坐下来,「娘子,婢子不嫁。」 萧玉琢抬手握住菊香的手,「你是想叫我耽误你一辈子么?」 菊香嘆了口气,「怎么能叫耽误,伺候娘子,婢子很开心。」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魏子武低声说道。 「菊香姑娘……」梁生拱手,脸面上尽是愧疚。 「不必多说。」菊香摇头,心意似乎十分坚决。 萧玉琢抬手扶额,要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这感情的纠葛,比做生意还难啊! 「娘子!」 门外一阵慌张的脚步声。 屋里的气氛正在僵滞之中。 这慌里慌张的语气,却是打破了僵滞的气氛,「长安城出事了!」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这儿是宛城,长安城出事,关宛城什么事? 「圣上清明去皇陵祭祖扫墓,结果府兵突然叛乱,欲将圣上围困皇陵!」报信儿之人一口气说完,才急忙喘息。 萧玉琢登时起身,「好快!」 「难怪越王殿下要引云公子回京!圣上离开皇城的机会可不多见!」梁生沉声说道。 「府兵造反?起兵之人是何人?」萧玉琢问道。 「说是奉先皇遗诏,名讳却还不知,这消息传回来的匆忙,广源商会刚得了信儿,就赶忙来禀报了。」那人说道。 奉先皇遗诏? 「难道我猜错了?那云公子不是要扶持越王?他扶持的另有他人?先皇的骨肉不是都被当今圣上杀完了么?」萧玉琢喃喃自语。 「娘子……」梁生轻唤一声。 萧玉琢立时从愣怔之中恢復清明,「烦请梁掌柜和刘兰雪立时前往咸阳,说服长青帮同广源商会合作。不管这叛乱的府兵要扶持谁,都和咱们没关系,战乱时候没人护着商会,咱们得自己护着自己!」 梁生和刘兰雪连忙拱手领命。 「多带些人马,从宛城去往咸阳,这一路上必不太平。」萧玉琢叮嘱。 梁生连忙道是。 刘兰雪脸上既有激动,又有忐忑。 两人退出厅堂,萧玉琢垂眸看着菊香。 菊香脸上淡淡的,好似还松了一口气似得。 萧玉琢在她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当真不会后悔么?」 菊香点点头,「婢子本无意于梁掌柜,倘若真有意于他,那日为他施针也许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关心则乱。」 萧玉琢点点头,「不管如何选择,不会后悔就好。」 「婢子明白。」菊香重重点头。 这会儿站在厅堂里的魏子武才默默的转身要离去。 「魏郎稍后!」萧玉琢唤道。 魏子武转过身来,拱手道:「娘子吩咐。」 「广源商会消息灵通,吩咐各路人马留意打听长安城中情况,并且叫人盯住,」她顿了顿,「叫人盯住越王和周将军,宛城兵马大概也要动了。」 魏子武应声离开。 学馆和商会都在紧锣密鼓的做准备。 越王和宛城驻兵似乎也在秘密的做着部署安排。 皇陵的消息似乎被封锁了,如今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传来。 圣上出行皇陵祭祖,就算带有禁军羽林军,也多不过一万人马。 包围皇陵的府兵,也不知有多少? 「先前娘子要抓云公子的时候。越王殿下故意放了云公子走,并且说引他回长安,是有大谋。」竹香皱眉说道,「看如今的情况,掀起府兵造反的,是不是云公子?」 「还不知这云公子和先帝有什么关系?他手中怎么会有先帝遗诏?」梅香低声说道。 「这些事总会知道,而如今我们知道的,乃是越王定会以此为藉口,兴兵伐往长安!」萧玉琢皱眉说。 「娘子猜得不错!」廖长生忽而从外头回来,他额上还有细密的汗。 屋里人起身看他。 他咽了口唾沫道:「越王在白河的登基台号令兵马,随他挥师去往长安----要护驾平反,援救圣上!」 萧玉琢呵的冷笑一声。 护驾平反? 他暗中在宛城加收赋税,整顿兵马,萧家大伯来的时候。他还装作一副事事不理的纨绔模样。 如今大手一挥,就能召集众多兵马,他究竟是要去长安护驾平反? 还是要借着平反的理由,攻入长安,夺取皇位呀? 「将宛城学馆里的学生,分派往各地商会之中。」萧玉琢安排道,「战乱一起,各地自然会有趁火打劫之人,必有那歹人会趁机哄抢粮食钱帛。将学馆的学生都分派出去,可以保护商会各地商贾。」 「另外,学馆里的学生大都年轻力壮,不免会被抓去当壮丁,如今将他们分散开来,倒是免于此难。免得叫咱们的商会也搀和进他们的争权夺利当中!」梅香哼道。 萧玉琢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越王李泰,已经挥师北上。 萧玉琢在宛城,收到了梁生快马送回来的信。 他信中说,昭陵之中兵马只有八千。景延年奉命带五百骑兵突出重围,调兵回援。 可是五百骑兵几乎全部战死,景将军也杳无音信。 乱军拿出先皇遗诏,兴兵的之人乃是曾经被贬为庶民,以病诈死的先太子。 原来先太子诈死之后,一直在暗中和长安城的权贵有往来。 如今长安城的势力几乎一半都落入先太子手中。 纪王要调神武军,可一来他没有兵符,二来他在军中并无威信。 神武军将领之中亦有先太子兵马,两厢抢夺,神武军并未出兵。 纪王没有办法,令人找到了关三爷,希望关三爷能从咸阳,召集长青帮势力,援救圣上。 昭陵在礼泉县外的九嵕山上。 距离长安七十多公里,距离咸阳不过三十公里。 若能从咸阳出兵,援救昭陵,即便不能一举打败叛军,起码也能救圣上于危难之中。 可关三爷有他自己的考虑。 他是生意人,谋算的是利益。 是先太子做皇帝,还是当今圣上做皇帝,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他若是应了纪王,去救了现在的皇帝,如果最后当今圣上赢了,那长青帮自然是大功臣。整个关家都会飞黄腾达,直接跻身上流士族。 当然,这还要排除当今圣上是小心眼儿,最后让他长青帮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如果不幸,让先太子赢了,那他老关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数年苦心经营,毁于旦夕,多少人都得因为他的决定而家破人亡,惨死在战乱之中? 「看梁掌柜信里的意思,关三爷并不想直接搀和进这场战乱之中?」梅香问道。 萧玉琢缓缓点头,「关三爷年纪大了,他图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平稳度日。关家现在的成就,他已经很满意了。」 梅香微微一愣,「娘子怎么知道?」 「当初我劝说他建立商会的时候。他听了分明觉得商会确实想法不错,却不愿搀和。就说明,他没有更大的野心了。」萧玉琢说道。 梅香哦了一声,「那也就是说,关三爷现在仍然不会选择跟广源商会合作么?」 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不,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跟广源商会合作!」 梅香啊了一声。 萧玉琢微微皱了皱眉,「收拾行装,准备人手,我们去咸阳。」 梅香吓了一跳,「咸阳离着长安城,不过三十多公里!昭陵也就临着咸阳,那儿多危险吶!」 萧玉琢点点头。眼眸之中波光潋滟,「每一个危险背后,都有莫大的机遇!危险越大,机会越大!快些收拾,再晚,我怕关三爷拖不过纪王。」 梅香在惊惑之中,叫人收拾行装。 萧玉琢则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抱着小重午。 「阿娘别走……」小重午大哭。 爹爹不在身边,阿娘也要离开,小重午小嘴儿撅的老高,他怎么这么可怜呢? 「再过半个多月,重午就满两岁了,是大男孩儿了,不能哭鼻子了哦。」萧玉琢揉揉他头顶的发。 小重午却哭得更大声。 「阿娘保证。重午生辰以前,一定赶回来!」萧玉琢伸出小拇指,要跟他拉钩。 小重午别着脸,不肯理她,哇哇大哭。 「你爹爹有危险,我去咸阳,也好打听他的消息。」萧玉琢低声对重午说道。 她刚说完,眼圈就红了。 在丫鬟面前,她装作淡然。 看着梁生书信的时候,她故意忽略景延年的消息。 她跟丫鬟说什么危险机遇的话,心里头却反反覆覆都是那句「景将军杳无音信」。 如何在这个时候,劝说关三爷不得不加入广源商会,如何把握这危险之中的机遇,她都可以写信告诉梁生。 可她现在却毫不迟疑的做出决定,她要亲自去咸阳! 这大概是她来到这世间,做的最最冲动的决定了。 她一向稳扎稳打,可这会儿心里却只有激进的念头,哪怕她知道前头会有危险。 但冥冥之中总有个声音道,若不去,定后悔! 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不想让自己在事后后悔不迭。 「你爹爹总是说,他要保护我们母子两个,」萧玉琢抬手摸着小重午的脑袋,「他总不信,我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我们就叫他看看,阿娘不是个软柿子,好不好?」 小重午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要跟阿娘……跟阿娘。」 萧玉琢摇头,「不行,你在宛城等阿娘,我带你爹爹一起回来!」 「阿娘骗人!」小重午大哭,「骗人是小狗!」 「阿娘不骗你,我们拉钩,」萧玉琢一直伸着小拇指,「如果阿娘没有在你生辰之前回来,阿娘就是骗人的小狗,好不好?」 小重午撅着嘴,泪眼迷濛的看着她。 萧玉琢抱着小重午,一直陪他到晚间。 把小重午哄睡了,她则带着人趁夜离开宛城,西北而行去往咸阳。 不过如今要绕个远道。不能走长安,还要避开叛军。 萧玉琢到咸阳之时,据说昭陵内的禁军已经死伤过半了。 「府兵的军需供应皆不如禁军,就连平日里操练,也没有禁军一半严谨。否则禁军八千应对府兵三万余众,哪里能坚持到现在?」廖长生听说景将军下落不明,说什么都要跟来咸阳。 他听说昭陵之中的情况后,皱眉说道。 梁生见到萧玉琢竟然也奔赴咸阳,不由皱眉,「咸阳距离昭陵和长安都如此之近,娘子怎的来了?」 萧玉琢抿唇没有做声。 梁生心下略明白几分,他立即说道:「景将军如今还未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萧玉琢面色平静的说道。 屋里众人都看着她。 如今最该心急火燎的人就是她吧? 何以她看起来倒是比旁人都冷静呢? 「倘若是反军抓到修远,定立时就会高举他尸首,宣布此消息。昭陵内禁军必军心大乱。叛军不日就可攻下昭陵,擒住圣上了。」萧玉琢说道,「可如今还未有景延年的消息,便说明他并未落入叛军之手。这不是好消息么?」 众人不答话,都默默无声的看着她。 她若不是担心景延年,怎么会大老远的从平安的宛城,奔赴这水深火热之中的咸阳? 「关三爷如今是什么态度?」萧玉琢转而问道。 「先太子也命人来,要拉拢长青帮。来的人说了,若是长青帮肯提供粮草军需,待他登基,定封关三爷王爵。」梁生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诱惑不小,那关三爷什么态度呢?」 「关三爷两边都不想靠,但又怕把两边都给得罪了。正犹豫不决呢。」梁生说道。 「兰雪呢?」萧玉琢看了一圈,却不见刘兰雪在房中。 梁生轻咳,「呃,她被关三爷留在关家了。」 「她只怕不愿意吧,你怎么不带她出来?」萧玉琢看了梁生一眼。 梁生皱了皱眉,垂眸没有答话。 萧玉琢没有多问,「长青帮在关中一带,势力最强,我想见见关三爷。」 梁生拱手道:「这就为娘子投拜帖安排。」 萧玉琢点点头。 「娘子一路奔波,且先好生休息吧?」梁生劝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请梁掌柜现下就为我投拜帖,越快见到关三爷越好。」 梁生看她一眼。 如今关三爷才是火烧眉毛,她应当更沉稳才是。 她投了拜帖,等关三爷主动约见,才能在商谈之中占据有利地位。 可她这般着急,想来……虽然表面平静,她心里还是慌了。 那个人找不到,她心里甚是不安吧? 梁生拱手,微不可闻的轻嘆,退了出去。 萧玉琢上午才到的咸阳,一路也是快马疾行,几乎日夜兼程。 到了连休息都不曾,下午便和关三爷约见。 关三爷拱手道:「未曾想,竟能在咸阳见到娘子!」 萧玉琢福身,「应该是我未曾想,如今局势已成这般,关三爷竟然还能待在咸阳不慌不忙。」 关三爷呵的笑了一声,「我老关家祖上就在咸阳,世代根基都在咸阳。」 「这话不错,可关三爷若要保着关家的根基,如今就不得不离开咸阳。」萧玉琢当即说道。 关三爷脸面一僵,「玉娘子这话,可不中听。」 「都说忠言逆耳,关三爷如今定是想要坐守咸阳,便是让关家的其他人都走了,您也不能离开咸阳,不能离开长青帮总舵,是不是?」萧玉琢轻笑问道。 关三爷重重点头,「自然是了!我关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我先跑了,这长青帮还讲什么信义?」 「可关三爷不曾想想,如今的长青帮。是先太子和纪王眼中的肥肉,两边都想在长青帮上啃一口。您在这儿,是帮谁不帮谁呢?如今结果还无定数,得罪了谁,长青帮日后都不好过。长青帮的人也都是有家有口的,关三爷在这儿镇守着,您不走,旁人不敢走。」萧玉琢顿了顿,「到最后,因为您的『信义』却要拉着整个长青帮陪葬!」 「你……」关三抬手指着萧玉琢,面上尽是不满。 「我说话不好听,但可有哪句不是实话?」萧玉琢挑眉看着关三爷。 关三爷皱眉,「娘子大老远跑来咸阳,不是为了嘲讽我这老匹夫的吧?」 他闷声说着,眼眸沉沉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笑了笑,「我自然是带着办法来的,可是先说办法,又怕您说,是我占您便宜,这才不得不摆一摆厉害关系。」 关三爷抬手指了指她,「打从遇见开始,你就盯上了我长青帮了吧?不从长青帮啃下一块肉来,我看不死心的是你!」 话里虽有机锋,他却是笑着说的。 萧玉琢也笑着道:「您看,我就知道您会误会我。我是生意人,谈的是买卖,算得是利益。如今大战之中,我哪边都不想靠,但是也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是?战乱当中,哪一方都需要军备粮草,这军备粮草从哪儿来?除了国库里头的,民间的大头儿都在世家商贾手里头呀,您说是不是?」 「保住了性命,再挣他一笔,战乱当中,也站稳脚跟,不管到最后,谁胜谁负,都能笑道最后。」关三爷摸了摸下巴,「玉娘子真是好打算。」 萧玉琢笑了笑,「关三爷,您太小看长青帮和广源商会了!」 关三爷闻言一愣,「怎么这还是小看了?」 萧玉琢微微点头,「长青帮有人手有势力,广源商会经营广博,倘若长青帮同广源商会合作,直接垄断军需粮草……那缺了军需,没了粮草的,谁还跟着他打仗?到最后是我们叫谁赢,谁就赢!」 萧玉琢说完。 关三爷瞪眼看她。 他又立时扫视屋子。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连伺候茶水的心腹,都在隔间外头。 关三爷这才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当真只是个小娘子?」 这哪像一个小娘子说的话呀? 这野心,这胆魄……也难怪会盯上他长青帮了。 萧玉琢笑了笑,「三爷您这眼神,叫我都不敢说话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么?我是个小娘子,可我也想活命啊!如今乱世之中。除了这法子,可还有什么办法能活命?」 关三爷眯眼看她,「那你想怎么个合作法儿?」 「我听说关三爷在召集长青帮的人手,以图乱中自保。反其道而行之,您把长青帮所有的人手都分散到广源商会的分会之中。将咸阳和长安空出来,给他们打。这样损失方能降到最小。」萧玉琢道。 「你这是未战先败呀。」关三皱眉道。 萧玉琢轻笑,「这是避其锋芒,咱们是商人,跟他们硬扛什么?能迂迴取利就行。」 「如此一来,我长青帮岂不是都併入了广源商会之中?」关三爷摇头不满。 萧玉琢嘆了口气,「有您关三爷在这儿站着,您一声唿喝,还不是一唿百应?长青帮的人不管被分派到哪里,那也是听您的号令呀!」 这恭维的话。叫人听了舒服。 关三爷看着萧玉琢,抿唇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不管是纪王还是先太子,问我长青帮要人要钱,我都可推脱了事。表面上解散了长青帮,其实是留住了长青帮真正的力量,不叫他们给我折损在战乱之中。」 萧玉琢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长青帮就不能再叫长青帮了。」关三爷嘆了口气。 「待战事结束,您可再召他们回来嘛。」萧玉琢笑道。 关三爷眯眼看她,「但也不能就这么归了广源商会。」 萧玉琢皱眉看他,目有不解。 说来说去,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 「既是合作。便叫同盟会,有我长青帮一份,广源商会算是另一份!」关三爷说道。 萧玉琢一听就点了头,不就是个名字么?叫什么有何不同? 「既是同盟会,梁会长便不能做这同盟会的盟主。」关三爷又道。 萧玉琢一听,笑了,「那关三爷做盟主,岂不是也不公平么?」 关三爷眯眼看了看萧玉琢,「是不公平,所以,这盟主另有人选。」 萧玉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关三爷沉吟片刻,「兰雪虽年轻,但她既是娘子信得过之人,又是我关家嫡出,由她做盟主,岂不是正公平?」 萧玉琢眯了眯眼,「您真是老谋深算,兰雪那般年轻,又是女孩子,便是她做了盟主,又有什么威信?长青帮众人岂能服她?您若教训她,她又岂能不听您的话?倘若她敢反驳您,再扣给她个忤逆不孝的名头,岂不是坑了她?」 「她是我千辛万苦才寻到,甚至凭着运气才找回的嫡亲孙女,她爹娘都不在了,我岂会坑害她?娘子把关三想的太小人了!」关三爷沉脸说道。 萧玉琢垂眸笑道:「我跟您谈合作是生意,您只谈情谊,这怎么谈下去呢?不是叫兰雪做盟主不行,只是,您得给她凭据呀!」 关三抬手指了指萧玉琢,「娘子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萧玉琢笑了笑,「是您自己的孙女,我也是怕您吃亏呢!」 关三爷命人将兰雪叫来,请萧玉琢起身迴避。 待萧玉琢来到外间,他则在内室,将金书铁券交给刘兰雪。瓦状铁券上嵌以金字,打眼看去,璀璨生光。 「这是长青帮的信物,见信物如见帮主,有此信物,可号令帮众。」关三爷将信物交于兰雪。「我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如何号令副帮主,统筹帮中关系,我都会一一教你。不过你跟着你家娘子,想来也能学到不少。」 刘兰雪听的愣愣的。 「什么同盟会……我怎么能做盟主呢?我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我会指点你,你家娘子也会教你。」关三爷凝眸看着她,「只是这信物你定要藏好,莫要叫旁人看见。长青帮总舵分舵之中,皆有内容相同的石刻丹书,每一个入帮之人都对着石刻丹书盟誓,唯有继任帮主,才能握有这份金书铁券。」 刘兰雪连忙将金书铁券推了回去,「关三爷,我做不了帮主的,当初你说会给我一半长青帮的时候,就把我吓坏了!」 「怎的还叫关三爷?」关三爷皱眉,「我是你祖父!」 「祖父,我不行啊,你别吓唬我!」刘兰雪连连摇头。 关三爷朝外看了一眼,「祖父也没说让你现在就继任帮主,你祖父不是还在这儿站着的吗?」 「那您给我这信物干什么?」刘兰雪一脸懵懂。 「长青帮与广源商会联合,建立同盟会,我与你家娘子商定,要你做这盟主,你家娘子一定要长青帮的信物给你,方能放心。这信物给你,祖父也放心!你好好藏着。莫要叫旁人见到!」关三爷叮嘱。 刘兰雪一听,是娘子给她讨来的,这才连连点头,连忙将这瓦片似得丹书贴身藏好了。 那铁片挨到她的肉,还把她冻得「嘶」了一声。 娘子不会害她的,娘子给她讨来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 刘兰雪藏好了金书铁券,关三爷才又把萧玉琢给请了进来。 又请来了梁生等人,以及长青帮的几位副帮主。 众人见证之下,广源商会和长青帮立字为据,确立同盟会,并向会长刘兰雪见礼。 刘兰雪跟着萧玉琢也算经歷过不少事儿,这会儿倒也能镇得住场面。 望了她家娘子一眼之后,她就一脸的清冷淡然。 「公事说完。还有一件私事相求。」萧玉琢对关三爷道。 关三爷抬眼看她,「娘子但说无妨?」 「烦请长青帮号令帮众,帮忙寻找景将军。」萧玉琢沉声道。 关三爷皱眉嘆了口气,「我赏识他武功高强,却不曾想,他竟是朝廷中人,更有吴王之爵。但他未曾加害于我长青帮,也算是一份交情。既是娘子相求,关三定不推脱。」 关三爷在长青帮交代下去,留意景将军的消息。 萧玉琢叫梁生也在广源商会信得过的人中,悄悄吩咐他们留意。 不曾想,当天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关三爷却突然被下属叫醒。 他迷濛起来,却看到廊外站着一个浑身浴血之人。 但那人月光下的身影却是高岸巍峨,便是看不清面容,他却也是一眼辨认出来,「修远?你怎的……怎的在这儿?」 「来求关三爷相助!」景延年拱手,沉声说道。 长青帮和广源商会的人,都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关三爷立即让人点亮灯烛,穿好衣服,请景延年坐进厅堂之中。 「修远这是受了伤了?」关三爷看他浑身浴血的样子,不由问道。 景延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摇头道:「未曾受伤,都是旁人的血。想来关三爷如今也知道了,废太子起兵谋反,圣上被困昭陵之中。如今咸阳距离昭陵最近,如今存亡之关键时刻,还请关三爷大义相助!」
第158章 人跟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关三爷沉吟了片刻,「不是我不帮修远,只是……如今这情形,我长青帮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三爷莫要妄自菲薄,长青帮在咸阳,包括礼泉县一带,势力雄厚,废太子率领的府兵,虽人数颇众,但他们对昭陵,对礼泉县地势并不熟悉。九嵕山地势险峻,关三爷若愿意倾力相助,定然能够击败废太子的府兵!」景延年拱手说道。 关三爷看他一眼。 此时拒绝景延年,同拒绝纪王派来的人,又有所不同。 景延年是亲自上门来的。 且他如今正处在危难之中,他以往对长青帮也十分了解。 若是拒绝了他,岂不叫人说长青帮是见死不救,只顾自己安危么? 可若是帮他,说不定就要把长青帮折进先太子所率的府兵手里。 关三爷心头为难,但脸上微微一笑,「景将军来的匆忙,却是来的极巧,长青帮如今已经归了同盟会。有个人我要为景将军引荐。」 景延年眉头稍蹙,「事情紧急,引荐之事不急于一时……」 「此言差矣,长青帮已经归了同盟会,能不能帮助景将军,如今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得要同盟会同意才行,所以景将军必要见见那人!」关三爷说道。 景延年听闻此言,才点头同意。 关三爷起身招了随从过来,在随从耳边低声叮嘱一阵。 随从颔首,快步而去。 萧玉琢正在睡梦之中。 她一路从宛城昼夜不息的赶来,已经疲惫至极。 这三更半夜的,却突然有丫鬟拍她的门。 萧玉琢恍惚之中,还以为是地震了。 跟来的竹香梅香都连忙从软榻上爬起来。 竹香去开门,梅香去里间伺候她起来。 丫鬟在外头语速极快的说了一阵。 只见竹香从外间奔进来的脸色都是兴奋的,「娘子,娘子!景景景……将军来了!」 萧玉琢闻言一愣。 「谁?」 「将军来了,关三爷请您过去。」竹香笑脸说道。 萧玉琢当即精神一振,睡意全无。 她飞快穿好衣服,那里还顾得上绾髮。只将长发梳顺了,随意一束便快步随那来请的丫鬟前去。 她走在长青帮总舵廊间之时,只觉得心跳砰砰砰的。 临到门口,听到景延年那沉沉的嗓音,她只觉心头霎时间好像被清爽的微风吹拂而过。 从没有那个时刻,像现在一般这么期盼见到他。 「修远。」她站在门口,望着灯火通明的厅堂。 他坐在灯烛下,眸色沉沉,浑身有干涸的血渍。 他紧蹙的眉头上,还带着谨慎疲惫。 听闻声音,只见他身子一僵,迟缓的转过脸来。 他落在萧玉琢脸上的目光,还带着迟疑不可置信。 「修远。」萧玉琢迈步进门,这一声轻唤。她脸上已经带出了笑意和轻松之感。 景延年豁然起身,快步向她迎过来。 顾不得关三爷及好些人都在屋里屋外看着,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臂膀有力,像是要把她揉进他胸膛里。 萧玉琢闷哼一声。 景延年才略略放松了手臂。 萧玉琢只觉扑面都是一股血腥味儿,「你……」 「我没有受伤,是旁人的血,玉玉,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在宛城么?」景延年眉头皱的更紧,上下打量她,眼目之中尽是担忧。 萧玉琢微微一笑,「我刚来了咸阳,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看来,我真的是该来这一趟。」 景延年望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他忽而回头去看关三爷。「三爷说的同盟会,是怎么回事?和玉娘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三爷没做声。 门口却传来带着哈欠的嗓音,「大半夜的,叫我来做什么?」 刘兰雪揉着眼睛站在门口。 瞧见厅堂里头的人,她又揉揉眼睛,立时清醒过来,「咦,怎么聚这么齐?」 「这位就是同盟会的会长了。」站在刘兰雪身边的长青帮随从介绍说。 景延年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关三爷,又看了看萧玉琢。 这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看来这同盟会,跟玉玉关系匪浅啊?」 萧玉琢点点头,「乱世之中,不论是谁,都想求自保之力。」 景延年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他沉吟片刻,「还请同盟会助我一臂之力,救圣上于危难之中。」 萧玉琢挑了挑眉毛看着他,并未说话。 景延年却立即又解释道:「长青帮毕竟不是朝廷兵马,只是民间团社,让长青帮出人出力,冒死与府兵冲杀,于情于理,似乎都勉强你们了。」 萧玉琢微笑着默默点头。 关三爷摸着下巴,瞪了瞪眼。 跟他商量的时候,就是让他出人出力的卖命。 叫出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来,就于情于理都勉强了?人跟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咸阳离长安屯兵之处,不过七八十里地,快马加鞭。半日可达。只是途中免不了要遭遇废太子兵马拦截,还请同盟会能够相助,助我抵达兵营,调兵援救圣上。」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玉琢轻笑一声,「同盟会为什么要帮你?」 「你……」景延年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当即一愣,脸面上还有些生气。 萧玉琢轻笑一声,「哦,我似乎不该这么问。我来咸阳,除了要和长青帮合作以外,另一件事情,正是要寻到将军,救将军于危难。」 景延年皱眉,脸色稍缓。 萧玉琢却转而又道,「如今景将军既已脱险,还请随我们一起离开咸阳吧。」 景延年震惊的看着萧玉琢,「你说什么?离开咸阳?去哪儿?」 「去宛城,或是去江南,去蜀地……大好河山,能去的地方不是太多了么?去哪儿都行。」萧玉琢语调轻快的说道。 景延年气得哼笑一声,「国之将覆,你还有心思游山玩水?玉玉……你是女子,我不求你与我并肩,你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你和孩子平安。可我,不能走。」 「你要留下来,为当今圣上殊死奋战?」萧玉琢挑眉问道。 景延年脸面沉沉,「不错。」 萧玉琢笑着摇摇头。 「废太子谋反,我身为圣上亲信,怎能在这个时候,偷得一人苟安?自当身先士卒,为圣上平定天下!」景延年声色铿锵坚定。 萧玉琢笑容嘲讽,「你不知道先太子发兵的口号是什么?乃是『匡扶正统』!他为何能招募来府兵的支持?因为他是先皇嫡子!你为当今圣上平定天下?当今圣上就是正统么?」 景延年皱眉,眸中似有精光乍现。 萧玉琢轻哼一声,「于公来说,当今身上是谋权篡位!当年他的帝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真是先皇下诏传给他的?相信景将军比旁人更清楚吧?于私来说……」 萧玉琢四下看了一眼。 屋里屋外的还有许多人。 萧玉琢朝关三爷福了福身,「还请三爷叫人迴避,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景将军说。」 关三爷垂眸想了想,笑着起身,「好,是该叫你们单独说说。」 关三爷带人离开厅堂。 门口守着竹香梅香,廖长生也得了消息,行色匆匆的赶来。 只是他还未能进门给景延年行礼问安,就被竹香和梅香拦在外头。 几人都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景延年目光沉沉的看着萧玉琢,「说下去,于私怎样?」 「于私来说,当今圣上是我四舅舅,可是自打他登基以来,就处处不让我好过,先是撸去我的封号,收回食邑,不叫我娘家人接济我。几次想要杀我,我侥倖逃脱,还收回我的产业……而如今要掀翻他政权的,可是我大舅舅的嫡子。我的亲表哥。 当初我大舅舅对我有多好,你也是知道的。虽然我跟我这表哥不算亲厚,可我和这两个人的亲疏远近,应该算是差不多的吧?他们两个要争。我自然是应该坐在一旁看热闹。 我凭什么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帮这两人中的一个?景将军觉得呢?」 景延年沉着脸轻哼一声,「妇人之见!先皇对你宠溺无边,与国政之上,也是疲软萎靡,各地贪污腐败的官吏,比比皆是,可先皇却视而不见,只顾自己享乐,大兴土木,沉湎于声色!当今圣上虽然严苛,但鼓励农耕商贾。减免赋税徭役,使得大夏百姓安居乐业! 且当今圣上不贪功冒进,在与突厥之战上,圣上加收赋税,和突厥继续开战不好么?圣上却顶着主战派的压力,坚持与突厥议和,开通边贸,鼓励经济往来。难道不是为了大夏的百姓着想么? 你怎么能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得失,就评判当今圣上?凭着自己的喜好,就弃之圣上于不顾?」 萧玉琢轻哼一声。 郡主留给她的印象里,先皇是个极好的人,慈眉善目,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虽有天家威严。但是人一点儿都不凶。 至于他是不是像景延年说的,好享乐,放纵贪官污吏,大兴土木,不顾民生……郡主留给她的记忆里一点儿都没有啊…… 她穿过来那会儿,先皇都已经驾崩了…… 照景延年这说法,当今圣上虽然对她不好,处处看她不顺眼,但对大夏的整体发展还是有利的? 她眉头略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愤懑不平。 「这只是你的个人评判,你一早就背叛了先皇,而效忠当今圣上。当今圣上对你荣宠至极,谁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萧玉琢轻哼道。 景延年重重的吐了几口气,勐地握住萧玉琢肩头,将她转向自己。 两人之间不过半臂的距离。 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和男人那种凛冽气势,便格外的明显起来。 「玉玉,你信不过当今圣上,难道还信不过我么?我自幼出身底层,当初倘若不是圣上有一心为民的想法,我何以背叛先皇,转而效忠他?」景延年垂眸看她,两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像是谈判那种紧张僵滞的气氛,忽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眼眸之中有暗光涌动。 她白皙的面颊,微微有些红血丝的眼睛清澈见底,格外让人动容。 她唿吸间,带着女子美好馨香之气。 他忍不住忽而低头,勐地含住她润泽的唇。 她嘴唇上有淡淡甜香,柔软温暖。 他贪婪的吮吸着她口中清甜。 两个人的唿吸都不由急促加重…… 「唔……」景延年突然闷哼一声,放开萧玉琢。 萧玉琢竟然在他舌尖上,勐咬了一口,疼痛钻心。 「你……」景延年看着白皙的脸面上,浮起娇羞红晕的萧玉琢,便是心有闷气,这会儿也不忍跟她生气了,原本责备的话,开口变成了,「都不能轻点儿么?」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这是求帮忙不成,转而要用美男计?」 景延年脸上一阵黑沉。「玉玉,圣上身陷昭陵,我不可能置之不理,随你远去他地,便是去,也必是要在救了圣上之后。」 「你心里只有圣上,只有国政,就没有妻,没有将满两岁的儿子么?」萧玉琢似笑非笑的问道。 景延年深深看了她一眼,「玉玉,我只觉以前的你,万般难缠。后来的你又太过冷情。判若两人的改变,你将原因归咎我伤你太深。自那时起,我便一直都想要挽回。给你最好的保护,最好的照顾。如今你却说,我心里没有你?」 萧玉琢轻哼一声,「既是有我,为何不肯听我的劝,他们谁想当皇帝,任他们争抢就是,你携妻带子,纵情山水不好么?」 景延年嘴唇紧抿,脸色沉郁。 厅堂里一时安静,仿佛能听得到两人的心跳声。 远远似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 东方天际已透出蒙蒙亮光来。 景延年面上有些焦急,他轻喘了口气,「好,既然你说了于公于私。那我也跟你解释我的于公于私!于公,他是圣上,是我的君,我自当不论生死效忠于他!于私,他是……他是……」 景延年咬了两次牙,那个字都含在唇齿之间,未能说出来。 萧玉琢狐疑的看着他。 景延年勐地吐了口气,声音却变得很轻,「他是我爹……他身处危险,我岂能不救他?」 萧玉琢闻言登时怔住,「你说什么?他是你什么?」 「我爹。」景延年垂着眼睛,没有看萧玉琢的神色,「虽然他抛弃我娘亲,丢弃在我幼时做父亲的责任,未曾养育我过一日……但是血脉亲情之中,有些东西,总是丢不掉的。我知道他在危险之中,不可能不管他,我做不到……对不起,玉玉。」 萧玉琢沉浸在自己的震惊当中,尚未回神。 景延年说,圣上是他爹。这么说来,景延年是她的表哥了? 这么来看,两人还是三代之内的血亲呢?不是说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容易有不全之症么? 我天!小重午不会有什么隐而未发的毛病吧? 萧玉琢的思绪,一时之间,已经从咸阳奔回了宛城去了。 「玉玉。待我救他出了昭陵,我就辞去一切官职爵位,去寻你母子可好?」景延年上前,握住她的手道。 萧玉琢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勐地抽了回来。 景延年面上一怔,眼中有受伤之色。 萧玉琢反应过来,景延年可不觉得他们是近亲不能成婚。 古代表兄妹结婚的,那比比皆是啊! 「呃……你说什么?」她有些心虚的问道。 景延年狐疑看她一眼,「你怎的有些心神不宁?你放心,你既然需要长青帮来自保,我断然不拉长青帮下水,只需助我到屯兵之处,调动长安神武大军,救圣上离开昭陵。我定然卸去一身官爵。只与你母子闲适度日,可好?」 萧玉琢怔怔的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挺好……」 她也许是还未从近亲结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你答应了?」景延年眼眸清亮。 萧玉琢嗯了一声。 景延年勐地将她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 勐然间失重之感,还有那飞快旋转中头晕目眩的感觉,叫萧玉琢吓了一跳。 「放我下来!」她嚷道。 景延年轻笑着停下脚步,放她下来。 梁生此时恰问询赶来。 厅堂门口守着人,不让梁生靠近。 虽没有听到里头的人说话,梁生却是恰看见两人相拥的情形。 他眸中黯然,登时停下脚步,没等门口的丫鬟提醒,他便匆匆退了好几步,在庭院中站定脚步。 「娘子,梁掌柜来了。」梅香在门口说道。 萧玉琢推了景延年一把。 景延年皱眉,略有不满,像是故意似得,又勐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就叫我这样在人前说话?」萧玉琢翻了他一眼。 景延年这才放开她。 「请梁掌柜进来,再有,请关三爷和兰雪过来。」萧玉琢吩咐道。 待人都在厅堂里聚齐。 萧玉琢道:「景将军此来,乃是要借长青帮人马,助他突破先太子防线,进入神武军军营,调兵往昭陵援救圣上。」 景延年点了点头。 「可长青帮只是民间团社,本来不愿参与党争朝政,此次愿帮助将军,全看的是将军的情面。圣旨如今事情求不到了,只愿景将军能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保证。」萧玉琢缓缓说道。 景延年微微疑惑的看着萧玉琢,还要保证?她这是不信他么? 「倘若圣上得救,景将军要保证不管同盟会将来发展如何,都承认同盟会在大夏的存在乃是合乎律法的,不能做出伤害同盟会,诸如剿灭或变相招安的行径。」萧玉琢眼眸明亮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看着萧玉琢,片刻,他勾了勾嘴角,护从腰间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 他手法极快,唰的在自己手指上割了一刀。 鲜血噌的蹿了出来。 「啊!」梅香一声惊唿。 萧玉琢心头一跳。 「惟恐玉娘子不信,景某愿滴血盟誓!」景延年沉声说道,「如有违今日所言,他日做出伤害同盟会的行径,定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古人敬畏鬼神,将盟誓看为极大极重之事。 他话一出口,屋里骤然一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和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皱眉,抿了抿嘴。她只是叫他答应,又没逼他滴血发誓呀? 这人真是…… 「玉玉一直不信我,现在可以信了么?」景延年眼眸深深的望着她。 萧玉琢别开视线,向关三爷福了福身,「还请关三爷指派长青帮得力人手,帮助景将军突围前往军中。」 关三爷拱手应声。 这边正在安排人手,部署计划。 未曾想纪王又派了人来。 来人转达纪王的意思,说只要长青帮愿意帮他,许以高官厚禄,更将长青帮整个归为朝廷承认的兵马。 且仍旧有关三爷统筹率领。 朝廷会拨给军费,叫关三爷的长青帮更能兵强马壮。 纪王敢做出这样的承诺,他的心思已经不是解救圣上那么简单了。 他可以不着急去昭陵救圣上,而是等着圣上死在先太子手中之后,再诛杀先太子,继而夺去皇位。 如此,既不用背负弒父之名,还能名正言顺的夺得帝位。 他虽没有明说,没有明确的表露夺位之心。 可先前他派的人来,许给长青帮的好处,都是说纪王会求圣上赐下如何如何的恩典。 现在这是纪王直接许给如何如何恩典…… 这其中,他心态的转变,似乎不难窥见。 景延年听闻,心头略有些紧。 他担忧望向关三爷,惟恐关三爷会变了心思。 却见萧玉琢轻嗤一声,「他想得美!折了长青帮进去,换得他最后胜利,到时候他自己兵强马壮,长青帮还能剩下什么?没了长青帮的老关家,他还能放在眼里?」 关三爷微微一笑,直接命人告诉纪王派来的人说,长青帮众,听闻国之将覆,已经吓得四散而奔,如水推沙。如今的长青帮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便是他亲自前去,所能带出的亲信,也是寥寥。 莫说不能助纪王成大气候,只怕命都要丢了。 那人还领着纪王派来的人,四下去看。 只见长青帮总舵之中,果然不剩下什么人了。 各处都透着寂寥荒芜之感。 纪王的人回去禀报的时候,纪王不禁感嘆。「民间团社便是声势浩大又能怎样?真是没经歷过大事儿,这一点儿的暴乱,就被吓成这样了?若是朝廷真要收拾他们,他们岂不更是一盘散沙?」 纪王却是不知道,长青帮已经迅速的将帮中有生力量给转移到大夏全境,分布在广源商会各个商头儿上了。 总舵中剩下的人马,都正准备着护送景延年前往军中调兵。 景延年安排部署突围的计策之时。 廖长生寻到萧玉琢,「娘子,如今寻到将军,末将必是要跟着将军前往军中的。」 虽然在宛城经歷了那么多事儿,廖长生也已经实实在在的把萧玉琢当做了主子娘子。 可如今景延年要去率兵救驾,他身为景延年宿卫,自然不可能不去。 那还不被人嘲笑贪生怕死么?便是长青帮的这些人,也都会嘲笑他的吧? 萧玉琢见廖长生开口之时,心意坚决。 她点点头,「你决意要去,我自然不能拦着你,自当珍重。」 「小人还有一事相求。」廖长生突然拱手,单膝跪地。 他从不曾行此大礼,萧玉琢微微一愣,告诉左右丫鬟道:「梅香,竹香,赶紧扶廖宿卫起来。」 廖长生却不肯起身,「小人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子答应。」 萧玉琢疑惑看他,「廖宿卫早已不是外人,玉府上下都把你当自己人看,学馆里也都当你是老前辈了,你怎的还这么客气,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廖宿卫古铜色的脸上,略有些红晕,看起来黑红黑红的,他声音也闷的不像他了,「若属下能平安归来……属下想要求娶娘子身边一大丫鬟,还请娘子答应!」 萧玉琢闻言一愣,「你要娶谁?」 梅香饶有兴趣的看着廖长生。 竹香却是脸面一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廖长生却眉头抬头,他将脸埋得低低的,谁也瞧不见他脸上神色。 「若是小人战死外头,那今日之言,就当小人从未提过。免得耽误了那姑娘嫁娶!若是小人能够活着回来!还请娘子不要拒绝!」廖长生郑重其事的叩了头。 萧玉琢沉吟片刻,「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可好?」 廖长生有些着急的看了萧玉琢一眼,面上分明有哀求之色。 萧玉琢嘆了口气,「不如这样,在你平安回来以前,我身边这几个丫鬟,我都不会将她们嫁出去!待你平安回来,表明心迹,我也好知道那姑娘的意思,才好安排婚事不是?」 廖长生大喜过望,连连叩头,「多谢娘子!」 「诶,不谢……」萧玉琢一阵的无奈。 廖长生从求婚,到离开,没敢看萧玉琢身边任何一个丫鬟的脸。 出门差点跟刘兰雪撞个满怀。 当晚,待他和长青帮众人,趁着夜色同景延年一道离开。 梅香伺候萧玉琢梳洗的时候,忍不住满脸好奇的问,「娘子,廖宿卫他究竟要求娶谁呀?怎的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呢?」 竹香端着一盆子温水进来,听闻这声音,她登时停下脚步,立在外间一动不动。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要求娶谁?我跟他相处才多少时候?还没有你们几个跟他熟悉呢?你们在学馆之中,不是常常相处?没看出来他对谁有意思?」 「他对谁都黑着脸,谁知道他什么心思?」梅香嘻嘻一笑,「只是他这求婚求的有意思,只说了求娶,偏又不说要娶谁?故意勾的人好奇!」 萧玉琢笑着道:「他也算有心了,这么一去,必定是危险重重,为了能护送修远平安到达军营,他们必定是要豁出了性命去的!生死未卜,他若说出那姑娘是谁,岂不是害得人家以后再谈婚嫁都心下不安?」 梅香唔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可我们几个,也没谁现下就要嫁人的呀?他何须担心自己回来之前,娘子就把我们嫁出去?」 萧玉琢正要说,你们几个早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梅香突然又长长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他必是想要娶菊香吧?又害怕梁掌柜真的把菊香给娶走了,所以要在临行前。特意向娘子求了这个许诺?」 梅香话音未落,只听外头咣当,哗啦---- 梅香快步奔出里间。 只见竹香神色仓皇的站在外间,木盆摔在地上。 木盆里泡了花瓣的温水也撒了一地。 她裙裾上,绣鞋上,全都是湿哒哒的。 「竹香,你怎么了?」梅香瞪眼问道。 竹香连忙顿身捡起木盆,「呃,我手滑了,这就再去打水来!」 说完,她扭头跑走了。 梅香歪着脑袋又进了内室,「娘子,竹香她……」 萧玉琢微微点了点头。 梅香小声道:「她当真是心有所属啊……」 萧玉琢抬手在嘴唇上比了比,「嘘。别议论,倘若旁人议论你,你心里好受么?」 「我们几个跟亲姐妹一般,开个玩笑有什么?当初开刘兰雪玩笑的时候,不也没什么嘛?」梅香嘻嘻一笑。 萧玉琢摇了摇头,「兰雪性子大大咧咧,可能不会放在心上。竹香虽然看起来像个小子一般,可心思有时候却是很敏感的。况且,就算是兰雪的玩笑,你们日后也不能开了,她如今可是在关三爷的身边,更是同盟会的会长!你们再跟她开玩笑,她会长的威严哪里来?」 梅香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 长青帮的人手渐渐撤走。 关三爷自然是要等他的手下,及家人平安之后,才肯离开镇守的总舵。 萧玉琢也并未离开,在咸阳打听消息,显然比在宛城方便的多。 这些天刘兰雪一直跟在关三爷身边,熟悉长青帮的各项事务。 除了帮中事务,她还要跟着关三爷学习关家武学中的绝学。 关三爷卯足了力气教,刘兰雪在习武之上,还是很有天赋,且也肯吃苦下力气的。 关三爷在她身边派了左右护法。 她整日人前人后都同关三爷一道出现。 渐渐的众人似乎都习惯了称唿她「盟主」。 她却在私下里见到萧玉琢还自称「婢子」。 萧玉琢都跟她纠正了许多次了,「如此会影响你在众人面前的威严威信的,不可不放在心上!」 刘兰雪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婢子这般称唿的时候,又没有外人在。咱们这些个人,谁不知道我的根底?我要是在娘子面前抖起来,才叫人笑话我忘恩负义呢!若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哪里配得上做同盟会的盟主?娘子真是过虑了!」 她倒说得头头是道。 景延年带人离开之后,也不知情形怎样。 为叫先太子的人没有防备,神武军中并未传出什么消息来……
第159章 暗潮汹涌 长青帮这里,如今也没有得到一手的消息。 不过帮中事务仍旧有条不紊的在向其他地方转移。 这日下午,梁生寻到萧玉琢面前。 他看向萧玉琢的目光似乎格外的幽深,「娘子日后有何打算?还回宛城去么?」 萧玉琢微微一愣,「自然是要回宛城了。不然呢?」 梁生沉默了片刻。 「怎么?梁掌柜不打算再回宛城吗?」萧玉琢反问道。 梁生赶忙摇头,「不,小人定会追随娘子回宛城的。只是……娘子已经见到景将军,且此次娘子出面,帮了将军,更是救圣上于危难之中。将军若藉此机会,向圣上求情……」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可信不过圣上!他答应给我曲江池外一顷之地,扭脸就能收回去!答应让修远復娶我,转眼就赐婚突厥公主……这样背信弃义的小……呃……」 说圣上是小人,这是大不敬吧? 萧玉琢轻咳一声,「反正我不信他!求人不如求己,同盟会藉此机会壮大,叫他想杀我也得掂量掂量,这才是真正的自保之力。」 梁生隐隐约约似乎松了口气,他拱了拱手,「娘子这般说,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萧玉琢点点头。 这边耽误不了几天了,他们也该动身回宛城去了。 梁生正走在廊间,准备去安排回程人马。 却见一个娇俏的女孩子,从廊外一跃而入,挡在他面前。 以往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这会儿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她这些日子没有白跟在关三爷身边歷练,学了不少的东西,脸身上的气质都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 「梁郎君,」她微微一笑,「适才梁郎君问娘子行程,是不是梁郎君自己着急回宛城去啊?」 梁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抿了抿嘴,「离开宛城这许久,是有些想念了。」 刘兰雪皱了皱眉,小嘴微微撅起,「梁郎君是想念宛城,还是着急回去娶菊香姐姐呀?」 梁生无奈的嘆了口气,「上次的话,已经说到那份儿上,她宁可孤独终老都不愿嫁我……只怕我是没那个福分了……」 「是。我看菊香姐姐也是真的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勉强她了!」刘兰雪立时急切说道,「菊香姐姐怎么会拿恩胁迫人?她救了你命,日后逢年过节的,你记得给她备上厚礼就是了!我……」 她舔了舔嘴唇,气息有些急。 「我日后也会对菊香姐姐很好的!不是一定要娶她,才能报恩!哪个姑娘家也不希望人家是因为报恩才娶她,小娘子都是想要嫁一个她喜欢,且也真心喜欢她的人!」 刘兰雪说完,小脸儿红的不像话。 见梁生凝眸,默默无声的看着她。 她又急又有些生气,「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跺了跺脚,飞身跳出迴廊,回头瞪他一眼,健步如飞的跑走了。 梁生站在廊下。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刘兰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的那点儿心思,他又怎会看不出? 可他不能娶她呀…… 他摇头嘆了口气,静默了片刻,提步离去。 又三日后,长青帮总舵这里,才得到消息。 景延年赶到神武军中,直接将在军营里鼓动说「先太子才是正统,当今圣上不过是谋权篡位的小人,当助太子伐昭陵」的几元大将,当众斩杀。 有的时候,真的是绝对的武力,方能镇得住场面。 那几个大将甚至联手攻击景延年。 却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景延年浑身浴血,手持一柄长枪。威风凛凛的立在军营之中。 众兵将见到他,仿佛人心瞬间就如潮水一般的归向了他。 他下令说,支持废太子的,格杀勿论。 军营之中,再无人敢谈废太子是正统这样的话了。 他率军暗中绕过咸阳,直奔昭陵。 先太子不妨忽然又援兵从背后包抄自己。 他先前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虽然知道景延年突围前去军营,却怎么也没料到他能活着回来,而且来的这样快! 「那结果呢?」萧玉琢连忙问道,「景将军率领多少神武军?和先太子兵马相接必是一场恶战吧?」 回来报信儿的人,说的绘声绘色,好似他亲眼看到了似得,「景将军威风赫赫的率军在前,先太子兵马一瞧见提枪冲杀在最前头的竟是景将军,当即就慌了!任凭那先太子如何鼓动。都难挡颓败之势!」 萧玉琢闻言,只觉像是听神话一样,景延年难道还是军中的战神不成? 敌军看见他就怕了? 「战场之上,第一看的就是气势,其次才看的是军备武装!若是气势不如人,这先就输了一成!要不然,怎会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关三爷见萧玉琢面露震惊,摸着下巴解释道。 他甚至在心里头惋惜,若景延年不是朝廷里的将军、王爷。 就是他长青帮的一名副帮主该有多好? 「然后呢?」萧玉琢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先太子见大势已去,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当即带着不足一万的兵马就逃了,北山山系有九嵕山,桥山,黄龙山等,密林广布,山势崎岖,易于藏身,一时也没抓到他呢!」报信的人说道。 关三爷皱眉点了点头。 萧玉琢也沉默了片刻。 「玉娘子准备的如何了?既是如此结果,我等也该离开咸阳了吧?」关三爷问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三爷说的是,现下正是离开的时候。免得继续跟着搅合不清。」 「蓝将军在山中追击先太子及其兵马,景将军护送圣上回长安。也许会路过咸阳。」报信之人说完,退了出去。 萧玉琢和关三爷都命人整顿行装,随时准备启程。 景延年趁夜,悄悄又来到长青帮总舵之中。 许是他对地形的记性特别好,那晚寻进来求助以后,长青帮总舵的地格局像是印在他脑子里一般。 他不费什么力气,便潜入进来。 寻到萧玉琢院中的时候,倒把院子里的守卫都给吓了一跳。 「玉玉,」他在外头唤她,像是怕也吓着她一般,没有直接冲进去,「我一个人来见你的。」 萧玉琢让人请了景延年进门。 他果真只身前来,一个人也没带。 「你打算跟我私奔?」萧玉琢笑道。 景延年脸色黑了黑,「我正在护送圣上回长安的路上,圣上现下榻与西北行宫之内。」 萧玉琢哦了一声。 景延年却强调道:「你知道西北行宫么?」 萧玉琢摇了摇头。 「西北行宫原是咸阳行宫,先秦时候就修建好的,绵延甚广,巍峨富丽!可后来被项羽一把火给烧了。」景延年眼眸沉沉的看着萧玉琢,「我说先皇大兴土木,并非虚说,先皇在先秦原址上,重修西北行宫,想要重现当年咸阳西宫的富丽堂皇。项羽刘邦伐秦,正是因为秦皇穷奢极欲!先皇却不吸取教训,一味享乐。」 「好了,我大舅舅人都死了,你就别戳他的嵴梁骨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萧玉琢看了他一眼。 景延年轻咳一声,「西北行宫的修建,正是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才彻底停下。圣上用修西北行宫的钱,拿来改建水渠,修筑堤坝,免百姓受旱涝之灾……」 萧玉琢勾着唇角,笑眯眯的看着景延年。 她目光太过清亮,烛光映在她眼中,碎芒莹莹的,叫他一时忽而说不下去了。 「我听明白了,当今圣上在你眼中,那是明君,是值得你效忠的人。」萧玉琢缓声说道,「你不会现在扔下圣上不管,你还要做你的大将军,为圣上保驾护航。」 「玉玉,你能留下么?」景延年沉声说道,「圣上念我救驾有功。念及同盟会功不可没,定然会给你正名,会让你……」 「不用了。」萧玉琢的声音瞬间清冷下来,虽然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声音里却只有一股清寒,「不用圣上好心饶我一条小命,我也不稀罕长安的富贵荣华。他念及同盟会有功劳,能施捨我什么?施捨我一条小命?不再追究我其实没死的欺君之罪?」 景延年脸面紧绷,「玉玉……」 「圣上心疼你,所以你捨不得他。」萧玉琢笑了笑,「我对他可没有这份深情厚谊,我念及你说他是你父亲的份儿上,才同意同盟会帮你。你可别误会我是向圣上投诚求饶啊?」 「玉玉,你何必如此?」景延年皱眉问道。 「何必怎样?」萧玉琢笑起来。「我若不挣扎求生,早就被人辗轧致死了,圣上吐口口水,就能淹死我。我不管谁做皇帝,我只想好好活着。先太子还没死呢,听说越王爷已经起兵,兵临长安,要『救圣上,平叛军』。圣上现在还没有大获全胜,景将军这么着急要我投诚干什么?」 景延年闭了闭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有些无力的说道:「玉玉,你何必一定要曲解我的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必分离。」 萧玉琢轻笑起来,「不是我要曲解你的话,你是有立场的,我在这场争夺之中没有立场。我答应了重午,在他生辰之前一定赶回去,陪他过两岁的生辰。他爹日日不在他身边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让他再没了娘。」 景延年眸中渲染了陈墨,一瞬间黑沉至深。 「你说想要在一起?何不放弃了官爵,现下就同我一起离开咸阳?」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面色僵硬,「我并非捨不得官爵,可你也说了,废太子逃匿,越王兵临长安,我能够在现在丢下圣上,只顾个人安危的离去么?」 萧玉琢笑了笑,「是啊,人都免不了要面对选择。鱼和熊掌岂能兼得?」 景延年勐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两人离得近了,萧玉琢骤然发现,那么好强那么自负的景延年,眼眶之中,竟然盈盈有泪光。 是她逼他,太狠了? 「圣上要昭告天下我的身世,要立我为太子,我推拒了。」景延年沉声说道,「我不要储君之位,只愿復娶你。」 萧玉琢嘆了口气,握了握景延年的手,「这样好了,我不逼你,你也不要勉强我。我现在不同你回长安,你去为圣上为你父平定暴乱,我回宛城陪重午过两岁生辰。待战事结束,我们再谈各自去留想法,如何?」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勾起嘴角,缓缓说道:「你说的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很多时候不能两全。」 萧玉琢微微颔首,低声道:「我和重午会等你。」 她声音很轻,但他听得很清楚。 他忽而上前抱住她,将她紧紧揉进自己怀中,似乎就想永远这样抱着不分离。 「娘子。三更了,关三爷那边已经准备动身。」丫鬟在外头低声禀道。 萧玉琢在景延年怀中轻嘆一声,「我们打算先回去宛城,倘若宛城也会被波及的话,就再往南下。」 景延年怔了片刻,「勉强你现下就跟我回长安,是不是我过于自负了?自信能够保护好你们母子,能保守长安万全?」 萧玉琢垂眸道:「也许是我性子过于保守和多疑,自然是长安万全最好。你要小心。」 景延年重重点头。 外头隐约有催促之声。 景延年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你这一路上,也务必小心!千万千万珍重自己,不可逞强!」 萧玉琢低声道:「我知道了。」 景延年恋恋不捨的松开手。 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 她到门外,回眸对他一笑。 廊下灯烛的光映照在她脸上。那么柔和,那么美好…… 好像她从不曾要强到让他这个堂堂大男人都觉得疲惫,好像她从不曾固执到让他只想剪去她日渐丰满的羽翼,只将她拢在自己的怀中小意呵护…… 她被丫鬟扶着离开廊下,穿过庭院。 她步步走远,身影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模煳直到不见…… 景延年双手紧握成拳,僵立了片刻。 适才抱着她的温暖,似乎还停滞在胸前未散。 萧玉琢要上马车的时候,却是瞧见马车近旁站了个人。 三更半夜的,看不清面容,那人又站在树影下头。 她眯眼细看了片刻,「廖宿卫?」 树影下那人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不走么?」萧玉琢问道。 廖宿卫这才向前走了一步,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显得清冷孤寂。 他拱手道:「长安一时未定。小人不能走。」 萧玉琢想到景延年不肯走的理由,又深深看了廖长生一眼,「凭你自己做决定吧,旁人勉强,想来也会叫你痛苦。」 「多谢娘子。」廖宿卫沉声说道。 萧玉琢提步上了马车。 却见她身边两个丫鬟,竹香和梅香还站在马车外头。 梅香看着竹香,拽了拽她的衣袖。 竹香却是定定的看着廖长生,默默无语。 一行车马已经收拾妥当,前头有人来看后头是否已经准备好,准备好就要起行了。 梅香这才爬上马车,「竹香,快些!」 竹香看着廖长生,似乎想要等他开口,等他说些什么。 可他一直垂头站在马车两步开外。不言不语。 竹香跺了跺脚,嘆了一声,提步爬上马车。 马车帘子放下,廖长生才勐然抬头。 梅香看了竹香一眼,「要不我替你问问?问问他究竟要求娶谁?让他趁早向娘子求了?」 竹香连忙抓住梅香的手,「别!什么叫替我问?他要求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眉头紧皱,略有些黑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忐忑。 「你怕什么?竹香,我还没见过你怕的样子呢?这倒是第一次!」梅香轻笑。 萧玉琢看了两个丫鬟一眼。 竹香坐正了身子,「这话可笑,我有什么可怕的?」 梅香暗暗偷笑。 萧玉琢轻咳一声,两丫鬟都闭嘴不再多言。 马车渐渐动了起来。 梅香勐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竹香原本坐着没动,目不斜视。 可随着马车越走越快,她忍不住,也扭头向外看。 月光下那人静默孤立的身影,渐渐远去。 马车一转弯,那人彻底看不见了。 竹香脸面微微一沉,嘴角都有些往下耷拉。 梅香轻轻推她一把,「早晚都要回来的。」 萧玉琢和关三爷一行,趁着夜色离开咸阳。 景延年目送马车离开以后,便回了咸阳行宫。 他离开的时候,圣上已经睡下了,他料想整个行宫此时都会很安静。 未曾想,他悄悄归来之时,行宫里却灯火通明,还有宫人来回走动。 景延年不由皱眉,他才离开这一会儿,行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刚一露面,就有侍从请他去大殿,说圣上召见他。 景延年连忙往正殿去。 却见正殿里不止有圣上,还有一直在长安的纪王殿下。 景延年向圣上行礼,并对纪王问安。 纪王看他一眼,沉声道:「父皇在行宫,景将军却不在父皇左右,是去干什么了?」 「废太子并未被抓获,不知此时隐匿在何处。圣上下榻行宫,自然行宫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本将夜不敢寐,在未建成的行宫四下巡逻防备了。」景延年不急不慢的说道。 如今行宫守卫的,都是他从神武军中带出的人马,纪王还想向他发难? 纪王眉头稍蹙。 圣上轻咳一声,「纪王被困长安,如今总算能够出来,不知昭陵和咸阳的情况,难免忧心。年儿不必放在心上。」 纪王一听这话,心头微微一惊。 他堂堂王爷,圣上的嫡子,便是质疑景延年一句,也不算什么吧? 父皇还犯得着向景延年解释么? 他不由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在心底蔓延。 「禀父皇,儿臣被困长安,却是想尽办法想要救父皇于危难!可儿臣手中没有兵权,神武军不听从儿臣调遣!」纪王拱手沉声道,「儿臣又寻那颇有势力的长青帮。以图突围救出圣上。没曾想那长青帮竟至大局与不顾,拒不相帮。」 景延年闻言立时拱手说道:「禀圣上知道,长青帮并非不愿帮忙,而是废太子起兵,长青帮只是民间团社,眼见祸起,便四散溃逃,并没有足矣对抗废太子兵马的势力。臣去寻长青帮帮主,亲眼见长青帮内人去帮空的景象。长青帮帮主甘愿派遣他身边近身护从,帮助臣突围,这才能赶到神武军调兵回援。」 纪王皱眉看了景延年一眼,脸色更为难看。 他去调神武军,神武军不搭理他。 他去长青帮借人,长青帮也不肯帮他。 而事情到了景延年这儿。就是他去长青帮借了人手,帮他突围到了神武军,调了神武军的兵马,援救了被困昭陵的圣上。 两厢这么一对比,不是更显得他没有本事么? 纪王眉头皱的死死的,「景将军既调出了神武军,怎的还叫废太子跑了呢?此次的事情,也是给儿臣等提了个醒,儿臣手中没有兵权,在关键之后,难以为父皇护驾,儿臣恳请……」 纪王要求兵权的话还未说出口。 行宫大殿外头,忽有侍卫疾步而来。 圣上和景延年都举目向外看去。 纪王的话说不下去,他也皱眉朝外看。 「启禀圣上!」侍卫拱手站在殿外,「长安传来消息,说越王殿下遭遇废太子一小股兵力,一直追击到长安城外。如今越王殿下已经兵临长安。」 圣上表情一滞,目光落在纪王身上。 纪王的话音噎了回去。 这越王的消息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早就奔长安来了!非得赶到他向父皇要兵权的时候,把消息传上来么? 他喘了口气,要兵权的话,怎么说? 圣上沉吟片刻,「越王在宛城,他带兵到长安作甚?」 「越王殿下说,听闻废太子举兵谋反,他担心圣上安危,遂挥师北上,以图救驾。」侍卫拱手回道。 圣上轻哼一声,「李恪造反,忽然起兵,朕尚且毫无防备。他远在宛城,挥师而来,倒是来的这么快?他的兵马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圣上怀疑越王动机。 大殿内站着的纪王和景延年都没有做声。 圣上轻哼了一声,「传朕旨意,朕已经平安离开昭陵,叫他速速退兵,离开长安!」 侍卫立即退下。 纪王看了景延年一眼。 恰景延年也看他。 纪王勾着嘴角,对景延年微微笑了笑。 景延年别开视线。 …… 天亮之时,萧玉琢一行已经离开咸阳二百余里了。 寻了路边草木茂盛,且有水源的地方,一行停下休息整顿。 梁生来到她身边,送来些点心和热水。 萧玉琢连忙道谢,「匆忙上路。梁掌柜倒是准备齐全。」 梁生垂眸笑了笑,即便再匆忙,惦记在心头最紧要的事情,也不会忘。 「越王兵临长安,先太子藏匿,长安局势紧张,也不知会僵持到何时?」梁生低声说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月余就能见分晓,也许年儿半载还在拉锯扯皮。不管他们怎样,让各地的商会积极屯粮草。靠西北边境的地方,暗暗招兵买马。长安乱着,朝廷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关注商会,这正是商会发展的好时候。」 梁生点头答应,「宛城的学馆基本上已经将人分布到各地,娘子回宛城。万一圣上和越王父子闹翻,越王定会逃回宛城,圣上讨伐宛城的时候,宛城也不太平啊?」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回去接了重午,也有打算去看看江南风光,如今商会遍布大夏,我还怕没有地方去么?」 梁生闻言一笑,上午耀眼的阳光都没有他脸上笑容明媚。 稍作休息,一行人再次上路。 萧玉琢算好了时间,她定然能在重午生日前赶回去。 …… 越王兵马在长安外头。 圣上一时并未从咸阳行宫起行。 他命越王撤兵。 越王却以废太子李恪并未被抓,尚在隐匿之中,担忧圣上安危为名。不肯撤兵。 圣上恼怒。 侄子装死这么久,突然蹦出来造了他的反不说。 儿子也带兵到长安,让他有皇宫却不敢回! 真是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纪王琢磨两日,凑到圣上身边,「父皇,儿臣倒是有一计策。」 圣上眯眼看着纪王,「你有何计策?」 「越王拥兵城下,他声称乃是为了父皇的安危着想,名正言顺的,父皇也撵不走他。不若招了他来咸阳行宫,不准他带兵马!」纪王说道,「他若是肯来,咸阳行宫这里,都是父皇的神武军。到了这儿,自然凡事都是父皇说了算。」 圣上微微皱眉。 「他若是不肯来……」纪王垂眸沉默了片刻,突然拱手道,「那必是他有不臣之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 这「分忧解难」四个字,辗转在纪王唇齿之间,被他说得意味深长。 圣上凝眸看了纪王片刻。 纪王直觉有芒刺在背,但眼下是摆在他面前的大好机会,他不得不冒险来试探圣上的心意。 越王若是有不臣之心,那趁此机会,他握了实权在手,打击越王的同时,也能为自己奠定基础。 怕只怕,父皇虽怀疑越王。却狠不下心来,再有所顾忌…… 「可以一试。」圣上忽而说道。 纪王微微一愣,连忙抬头。 「来人,传朕旨意,召越王李泰觐见。」圣上沉面吩咐。 纪王松了口气,不怕他不来!不来他正好向父皇要兵马,讨伐李泰! 更不怕他来,来了正好来一招瓮中捉鳖!叫他有来无回! 纪王挺直了身板,勾了勾嘴角,心下得意,脸上却是云淡风轻。 李泰正在长安城外的军中。 圣上诏他觐见。 「王爷这下就落了被动了。」袁江涛嘆道。 李泰皱了皱眉,「先太子太狡猾,他本来还能撑一段时间,可他竟跑了,藏匿起来。」 「他怕是想叫王爷您打头阵,他在后头捡渔翁之利呢!」袁江涛轻哼一声。 李泰垂眸沉默了片刻。 「传旨的令官还等在外头。」袁江涛低声道,「王爷您看……」 「我跟他去,你留在军中。」李泰忽而起身说道。 袁江涛吓了一跳,「王爷!您这么一去……」 那得多兇险啊! 李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去面圣意味着什么,我去了,我们毕竟是父子,虽然我有私自起兵的罪过,但我乃是为了救驾而来,他最多囚禁了我,还能杀我不成?我若是不去……才是抗旨谋反,那就没有退路了。」 袁江涛皱紧了眉头。 如今先太子李恪藏了起来,越王殿下自然就落了被动了。 不能让先太子等着在后头获那渔翁之利,越王殿下当然不能跟自己的老子,当今圣上硬抗。 他只带了二十来个亲随,便随令官一同去往咸阳行宫。 袁江涛握帅印,同周炎武留在军中。 听闻李泰到了咸阳行宫。 圣上立即召见他。 景延年自然第一时间便得到消息。 纪王殿下也叫人盯着,得了信儿,他便往大殿这儿来了。 他倒要看看,越王来了,有什么话说。 「儿臣记挂父皇安危,自然顾不得许多,纵然要被父皇怪罪私自起兵,只要父皇平安无事,儿臣也甘愿受罚。」李泰在殿内垂头说道。 纪王暗自冷笑,站在殿外拱手道:「越王远在宛城,昭陵这里出了事儿,你的反应倒比神武军还要快,这样快便兵临长安,真是反应神速啊!」 李泰不急不慢的看了他一眼,「不知纪王言下之意,是要夸我关切父皇至极,还是要讽刺神武军惫懒无能?」 纪王被他一噎,翻他一眼,「我言下何意,越王定然最清楚不过。」 「儿臣一颗心只担心父皇,儿臣远在宛城,不能实时在父皇身边尽孝,儿臣已经愧疚不已了,倘若父皇身处危难,儿臣却无所作为,儿臣还配为人子人臣么?只是没想到,纪王殿下,竟觉得儿臣来的太快?纪王殿下难道不担心父皇在昭陵之中的处境么?儿臣时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再快些!」越王伏地对圣上说道。 他言辞恳切,还带着略略的鼻音,像是又急又委屈,一片赤诚之心,被纪王误解。 他痛心疾首,以脸贴地,不愿起来。 纪王皱眉瞪着他,这厮!去了宛城,多久不见?这是修炼成精了?以往就知道沉着个脸,不苟言笑的。 如今作戏做的这样足! 真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己竟小看了越王了! 「父皇赎罪,儿臣只恨自己来的太慢,倘若能再早些赶到,定然能擒获李恪!绝不叫他逃脱!」李泰沉声说道。 纪王轻嗤一声,「你来了就能不叫他逃脱,这是说景将军所率的神武军没用?还是说景将军指挥不当?」
第160章 回马枪 景延年这会儿刚巡查完,来到殿外。 刚到就听见里头唇枪舌剑的,让他躺了枪。 景延年无所谓的笑了笑,避在了一旁,没往殿内进。 他不露面还躺枪呢,去了不是自讨苦吃? 两个名正言顺的皇子争宠,他这未正名的还是外头歇着吧! 「多一个人自然多一份力,儿臣自始至终未曾针对任何人,倒是纪王殿下一直挑唆儿臣和神武军,挑唆儿臣和父皇亲信的大将军。」李泰深深看了纪王一眼,「纪王究竟是何用意?」 眼见圣上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纪王眉头皱了皱,「父皇明鑑,儿臣并无挑唆之意,不过陈述事实罢了。越王若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怕旁人质疑。」 李泰轻哼,「我是不怕,只是一片忠孝之心,不能任由人抹黑罢了。」 纪王眯眼看他,「越王殿下当真是心繫父皇安危,心繫长安安定,并无私心的话,吾甘愿向越王赔礼道歉,鞠躬致敬!」 李泰从地上起身,挺直了腰杆,「赤胆忠心,天地可鑑。」 「如今废太子逃匿,神武军要保守皇城安全稳固。恰越王兵马在长安之外。倘若越王没有私心,不若将兵马上交,听命圣上差遣调动。如此,既能剿灭叛军,又能证明越王着实没有私心,越王以为可好?」纪王笑眯眯说道。 李泰看着纪王,恨不得将拳头挥到他脸上。 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兵马,他三言两语就想煳弄过去? 想得美! 「儿臣愿带兵亲自剿灭叛军!以证清白!」越王拱手说道。 「儿臣愿替父分忧!」纪王也连忙拱手。 圣上看着下头站的两个儿子,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景将军素来善于带兵。越王将长安城外兵马,交景将军之手。有他统筹。待剿灭叛军之后,再归于宛城。」 李泰还没吱声。 纪王先不满了,他在这儿黑脸红脸的唱,就为了弄到兵权在手,还没歇口气呢,却是替他人做了嫁衣?他如何咽的下这口窝囊气? 「父皇,民间有话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景将军如今已经将神武军握在他只手之间,倘若连越王的兵马也任他统筹……父皇就不怕……」纪王急道。 圣上眯了眯眼,「朕一向信得过年儿。」 纪王和越王脸上都有些酸熘熘的表情。 「父皇信一个大将,竟超过信自己的儿子呢!」李泰低声咕哝一句。 站在殿外的景延年,将殿中言语尽都收入耳中。 他脸上一瞬间有些怔怔的表情。 都是圣上的儿子,圣上虽在他年少时。亏缺他良多,可如今竟这般信任他…… 他一片赤胆忠心,没有空付! 圣上看着下头相争的两个儿子,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景将军在朕还是襄王的时候,就效忠于朕,曾经不止一次有诱惑摆在他面前,他从来没有叫朕失望过……」 圣上话音未落,纪王却突然轻咳一声。 「圣上宽大仁厚,倒是忘了景将军的悖逆了!景将军也不是能抵挡所有诱惑,从来对圣上忠贞不二的!」纪王突然朗声说道。 他话音一出,殿内的越王心头就是一紧。 殿外的景延年更是唰的站直了身子。 「当初因为寿昌郡主,景将军不惜再三违抗圣命!后来即便寿昌郡主下落不明,景将军却还是为她抗旨拒婚!」纪王的声音在殿中迴响。「一个色令智昏的大将军,当真能在这紧要时刻,对圣上忠贞不二?」 景延年当即就要往殿内沖。 他身后却勐地窜上来一个人,紧紧的抱住他的腰,没叫他在这时候冲进殿中。 景延年回头一掌就要噼在那人天灵盖上,低头一看,「廖长生!你干什么?快放手!」 「将军!此时不能冲动!您早先没进去,这会儿听到提及娘子就不顾一切冲进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正中纪王下怀!」廖长生低声说道。 景延年唿吸粗重,却面有隐忍,未再执意进殿。 瞧越王的表情,是恨不得堵了纪王的嘴。 可圣上在上头看着,他只能恨的牙根儿痒痒。 越王和景延年。早就知道萧玉琢没死,是以纪王的话,叫他们生气,却并未留意其中一个小细节。 但高高在上的圣上,却是留意到了,「你说什么?萧氏下落不明?她怎是下落不明呢?不是葬在凤凰山了么?」 越王当即浑身一震,惊惧的看向纪王。 殿外的景延年也直觉乌云罩顶,电闪雷鸣。 纪王却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回禀父皇,萧家娘子没死。」 殿内安静了。 殿外也安静了。 风过树梢,树叶刷刷的响。 四月末,山上的蝉鸣「知了知了」的传出很远。 圣上看着纪王,李泰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纪王。 纪王却垂首安然站着,「当初儿臣心有怀疑,便一直叫人留意,也是最近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李泰在心里大骂他放屁! 「萧氏没死?」圣上微微皱眉,「朕早先还为此事,对景将军心怀愧疚,如今知道她没死,岂不是大好么?朕还担心景将军会因为当年的事,要孤独终老呢!她没死,现在何处?」 圣上这话说的淡然。 他身边站着的内常侍梁恭礼不由微微偏了偏头,偷偷打量圣上的神色。 圣上嘴角微翘,眼眸下垂,面上表情淡然无波。 还真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 若不是纪王轻咳了一声,正在说话。 他定然能听到李泰在一旁暗自磨牙的声音。 「也不知是巧了,还是怎的,」纪王哼笑了一声,抬眼瞟了瞟李泰,「萧家娘子就藏在宛城。」 圣上皱眉看着李泰。 纪王朝李泰笑道:「怎么,越王殿下竟然不知道么?」 李泰哈的笑了一声,眼目之中却难掩怒气。 这事儿瞒的好好地,纪王平日里不动声色,沉稳装乖,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被他给抖了出来。 圣上看着李泰,半晌都没听他回答。 他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纪王要在逼问越王的时候。 越王突然道:「当初不是说萧娘子在宫中难产而亡么?纪王怎的说她没死?难道当初难产的事情,是父皇搞错了?」 纪王面色一怔,李泰真是会装,他分明知道西苑那场大火之后,萧氏就已经下落不明了。后来圣上弄了几个替身,藏在宫中,乃是为了安抚在西域征战的景延年。 景延年得胜归来,圣上没办法交代,这才说了难产而死。 现在他竟把难产的事儿搬出来,堵圣上的嘴?! 圣上目光沉沉的盯着李泰,他忽而扬声道,「好了,你们不必争执,难产的事情或许是宫里弄错了,毕竟朕不可能亲眼去看她生产。既然纪王说,萧氏还活着,那朕便命纪王将萧氏带回长安!」 纪王连忙拱手,「儿臣领旨!只是……如今废太子藏匿,越王兵马尚在长安,儿臣手中无兵无权,只怕不能平安将萧娘子护送回京啊?惟恐懈怠了圣命……」 「越王交出兵符,长安城外越王兵马,任纪王调派!」圣上沉声说道。 越王面色僵硬。 纪王满脸春风。 他这时候抖出萧氏的事儿,就是为了让圣上怀疑景延年,好给他兵权。 如今一看,抖出萧氏的事儿,非但让圣上对景延年有顾忌,对越王也没了好脸儿。 真是一箭双鵰!萧氏真是他的福星! 「纪王带了多少亲随?」殿外的景延年突然转过脸问廖长生。 廖长生被他沉郁的口气吓了一跳。「将军要干什么?」 景延年眉头动了动。 「将军现下若是扣押了纪王,岂不是更让圣上忌惮将军么?」廖长生皱眉说道。 景延年脸面沉沉,「命人速去宛城……」 他话还没说完,殿中忽然传来圣上一声长嘆。 「也许是朕对她太苛责,她毕竟是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儿,阿姐对她宠爱有加,她性子骄横也不足为怪,若朕对她多一份耐心,而不是急于叫她成为年儿知书达理的贤内助,或许早能看到她的成长了。」圣上突然语气沉沉的说道。 景延年闻言一愣,屏声凝气的侧耳往里听。 「既然景将军那般割捨不下,定然是看到了她骄横之外的憨直可爱,年轻人的感情。朕事事拦阻,处处干涉,未免叫人觉得朕不尽情意。景将军对朕如此忠心耿直,朕岂能一再让臣子伤心?」圣上说的很慢,似乎也分外的真诚。 殿中的纪王,越王都忐忑的看着他。 圣上嘆了口气,沉默了片刻。 沉默之中的大殿内外,似乎格外的紧张凝滞。 「纪王带朕圣旨,若真见到萧氏,当年未死之事,朕既往不咎。」圣上眯眼笑了笑,「朕重新赐封她为郡主,食邑五百。好生将她接回长安。」 纪王怔了怔。 李泰面有羞恼之色。 纪王拱手领命之时。 圣上却忽而又开口道:「景将军,还不进殿谢恩?」 站在殿外微微愣住的景延年闻言一惊。 圣上早已发现他了? 他闻言连忙迈步进殿,拱手行礼,「叩见圣上。」 「朕答应你的事情,如今总算没有失言。」圣上垂眸说道,「倘若萧氏当真还活着,朕便许你復娶她为妻。」 景延年连忙跪地,叩谢圣恩。 「纪王去吧,定要将萧氏平安带回。」圣上说道。 李泰无奈交出兵符,给了兵符他就想走。 未曾想圣上竟将他留在殿中,「你一番话,朕十分感动。」 李泰心下有些焦急,他拱手道,「都是儿臣应该的,儿臣的一切还不是父皇所给,儿臣担忧父皇,为父皇效力都是本分。」 他着急离开大殿,好叫人去给玉玉通风报信。 她可千万不能被纪王的人找到啊! 他得让她走,先一步离开宛城!躲起来,躲到纪王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长安水深火热,她怎么能再回来? 「做儿子的敬畏爱慕父亲,是应该。做父亲的关怀体贴儿子,也是理当。」圣上抬手叫李泰过来。 李泰皱眉,不情不愿的凑近圣上,跪坐在圣上脚下,「父皇……」 「你年纪也不小了,纪王儿子都好几个了,你怎的连个王妃侧妃都没有?成家立业,不成家何以立业?」圣上目光温厚的看着他。 当真是像个慈父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父子间这会儿一点儿杀机也看不见。 景延年见说的是皇家私情,他这还未正名的私生子还是不跟这儿搀和了。 他正要向外退,圣上却招手叫他留下。 景延年和李泰,都被圣上留在了殿中,不叫他们踏出殿门。 好似是闲话家常,却分明给是纪王调派人手,去寻萧玉琢留了足够的时间。 李泰皱眉。 「宛城没有叫你心意的女孩子?」圣上不紧不慢的说着,目光灼灼落在李泰身上。 李泰有些心浮气躁,「没有。」 「长安的世家也不少,待平定了李恪叛乱之事。你成家的事也该定下来了!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服侍你,怎么能行呢?」圣上笑眯眯看着李泰。 李泰暗暗磨牙,心头不耐。 「待萧氏回来,年儿也要多劝劝她。妇人家,就应该安于内宅,相夫教子……」圣上循循说着。 李泰忽而目带嘲讽的看了景延年一眼。 景延年勐然间发觉,他以往的想法,和圣上其实如出一辙……可却叫玉玉离他越来越远。 李泰看着景延年,似笑非笑的轻咳了一声。 圣上的目光又落在李泰身上,「你有什么话说?」 「有人的心,只怕不在这儿呢!」李泰看着景延年说道。 他还意有所指的沖景延年挤了挤眼。 旁人不知道萧玉琢在宛城都干了什么。 李泰和景延年却是彼此都清楚的。 圣上笑道:「年儿人在这儿,心定是已经飞到宛城去了。」 说笑间,圣上还打量李泰的神色。 红颜误国。他不能叫自己两个儿子,都惦记一个女人。 既然多年前没能弄死她,起码明确了立场,不能两个儿子都失去。 景延年却是明白李泰的意思,他是告诉他,玉玉的心思不在这儿,玉玉大约从来都没想过,要安于内院,相夫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圣上将李泰和景延年留在殿中,一直到晚间。 纪王已经调派了人马,快马加鞭赶赴宛城。 萧玉琢回到家中,半个月不见。小重午竟好似瘦了一圈儿。 宛城五月的天,已经大热。 他却拖着两条鼻涕,哼哧哼哧的,唿吸不畅。 「娘子走了没几日,小郎君就着了凉。菊香使了好多法子,可总不见好。好个一两天,又开始流涕咳嗽发热。」奶娘心疼的跟萧玉琢说道。 重午见了萧玉琢,分明想往她怀里扑。 可这么小的小孩儿,竟然就有了自己的心事般,他生生忍着,非但没有在萧玉琢唤他的时候扑进她怀中。 反而像是没瞧见她一般,拉着奶娘的手,指着廊下开的灿烂的芍药花。「摘了,给奶娘带!」 奶娘喜笑颜开。 萧玉琢站在廊下,满目辛酸。 菊香摘了一朵芍药花,递给小重午,「也给娘子带,好不好?」 小重午撅了撅嘴,还是不看萧玉琢。 他撕扯着手里的芍药花,鼻子一吸一吸的,稚嫩的小脸儿上尽是委屈。 萧玉琢连忙奔到廊下,将他抱进怀里,「重午,阿娘的小重午!阿娘回来了,阿娘答应你回来陪你过生辰的,别生阿娘的气了,好不好?」 「阿娘以后,还走么?」小重午撅嘴问道。 萧玉琢连连摇头,「阿娘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带着重午,好不好?等重午过了生辰,咱们就去江南,阿娘带你去看看江南风光,好不好?」 小孩儿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 萧玉琢抱着他哄了一会儿,他便咧开嘴笑了。 他又叫丫鬟摘了一朵最大最红的芍药,叫他娘别在发间。 「拉钩,骗人是小狗!」小重午说,「以后不丢下重午!」 萧玉琢和小重午拉钩,「阿娘以后定然不再撇下你一人,骗人是小狗。」 小重午两岁的生辰是在聚贤阁里过得。 整个聚鲜楼当日没有营业,楼上楼下,全是自己人。 关三爷如今也在宛城,重午生日,他自然也来参加,还备上了厚礼。 几家店面的掌柜都来凑热闹送礼。 聚鲜楼好生热闹。 小重午好热闹,当日兴奋的不行。 五芳斋愣是弄出来一个像蛋糕模样的巨型点心,上头还用彩色的汤汁糖霜表了《兰陵王入阵》的画面。 鲜艷的颜色,威风赫赫的兰陵王,小孩子们都喜欢。 小重午虽然这会儿还不懂,但他觉得那巨型的点心甚是好吃,还有这么多人跟他一起庆贺热闹,他早将阿娘丢他一个人在家的不愉快忘记了。 「过了两岁的生辰,小重午就踏入三岁的年纪了,是大孩子了!」萧玉琢抱着重午笑道。 重午点点头,「我长大了,保护阿娘。」 萧玉琢点头而笑。 丫鬟们都在一旁凑趣,「郎君是大将军,小郎君将来也是大将军!」 周炎武如今不在宛城,但他儿子周长康也来给小重午庆生了。 他如今吐字还不清晰。 听丫鬟们说笑,他拍着手兴奋叫道:「大虾军!大虾军!」 小重午看他一眼,从阿娘怀中蹦下来,到周长康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哥哥长大,成大将军,也护你!」 他说的颠倒,大致是这个意思。 这么小小的人儿,竟能自己说出这话来。 叫周炎武的奶娘感动的不行,抬手抹着眼泪,「长康,快,快谢谢小郎君,谢谢哥哥!」 周长康歪着脑袋,看着小重午,嘻嘻的笑。 聚鲜楼里正在热闹。 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一队兵马奔宛城来。这会儿估么着已经进了城门了。」 关三爷正在和长青帮里的人一起喝酒,听闻这消息连忙起身。 走到廊间,遇见也起身出来的萧玉琢。 「玉娘子,没有听闻长安有什么消息传来,越王还没什么事儿,突然有兵马奔宛城,可是有些奇怪呀?」关三爷说道。 萧玉琢皱眉,「既不是沖越王,便有可能是沖长青帮或是商会。三爷带着兰雪先走,我去寻梁掌柜,叫他也离开。」 「那娘子呢?」关三爷皱眉问道。 「我随后跟上。」萧玉琢说着,叫人去楼下寻梁生。 关三爷和长青帮的人先行离开聚鲜楼。 刘兰雪却是不肯走,「婢子和娘子一同走。」 梁生安排聚集在聚鲜楼的人四散离开。 如今好些个掌柜掌事儿的人都在聚鲜楼里,不能叫人一来,直接一锅端了。 先四下散开,便是不能离开宛城,也好说些。 梁生安排了人回来,瞧见萧玉琢带着两个孩子,正要上马车。 他立即吩咐了人随行保护萧玉琢。 未曾想,一行人还未回到玉府,当街便被兵马给包围起来。 领兵之人看到萧玉琢一行,兜马上前,「奉圣上旨意,寻萧氏,所有人下马下车!」 车里的丫鬟一听,都是一愣,怔怔的看着萧玉琢。 「竟是沖娘子来的?」竹香一愣。 「圣上知道娘子还活着?知道娘子在宛城?」梅香惊道。 萧玉琢凝眸怔了片刻。 外头人催促了一遍。 「先下去再说。」萧玉琢平静道。 丫鬟们扶着她下了马车。 两个奶娘领着两个孩子,却还留在马车里没动。 那领兵之人手里拿着画卷,在人群中一个个扫过,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可是萧氏?」 几个丫鬟手指不由收紧,紧张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缓声道:「正是。」 那领兵之人忽而翻身下马,他所带兵将都跟着下马。 「圣上有旨,萧氏听旨。」他从袖袋中拿出圣旨,高唱道。 萧玉琢跪地接旨。 她身后之人都跟着跪下,可这里头会功夫的人却都全身紧张戒备着。 那人高唱道,萧氏诈死欺君之罪,念及是长公主唯一女儿,景将军立有赫赫战功,以功抵过为她求情。可既往不咎。圣上仁厚念及亲情,念她在外受苦,定已知悔改,遂赐予郡主封号,食邑五百户,受护送回长安,不得耽延。 众人呆愣了片刻。 萧玉琢领旨谢恩,众人才回过神来,跟着伏地下拜。 那领兵的宣旨之人,连忙叫人扶萧玉琢起来,「郡主这便虽末将等人回长安去吧。」 萧玉琢笑了笑,「将军一路从长安赶来宣旨,实在是辛苦了,还请众位稍事休息,带我回家里收拾了行装这就随将军启程。」 「这……」那人脸上似还有些为难。 「知道将军身负皇命,不会耽搁很久的,将军放心。」萧玉琢缓缓说道。 那将军看了看萧玉琢所带的人,无非是些丫鬟僕从,家丁护卫不过十几个人,他们一行可是带了不少兵马。 「郡主安心,圣上知道郡主当年并未离世,甚是高兴,这才要接郡主回长安。郡主放心的跟末将等人回去,日后也不必受亲人分离之苦了。」那人拱手说道。 「多谢将军。」萧玉琢点了点头。 什么叫她诈死欺君?西苑那场大火是她放的么? 大火前,菊香发现饭菜有异,是她下了毒么? 分明就是圣上押她做人质。还保护不利,才叫她遭遇险境! 就算后来她来到宛城,也并非她所愿。 不过恰好叫她不用再处处受制于人,躲在这里过个自己悠闲的小日子罢了。 圣上现在知道她没死,就把所有的罪责往她身上一推! 再来个「既往不咎」彰显他大度,自己这些人就得感恩戴德的滚回去跪舔? 萧玉琢暗暗翻了个白眼。 「圣上还说,等郡主回长安,待平定了废太子叛乱,就恩准将军復娶郡主。」那将军见萧玉琢要转身上车,连忙补充了一句。 萧玉琢怔了怔,「将军此话……当真?」 圣上怎么想通的? 是真想通了,还是哄他们玩儿的? 「君无戏言!」将军正色说道。 「多谢将军告知。」萧玉琢道了谢,爬上了马车。 一路上竹香和梅香在她耳边都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心里。 唯有菊香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到了玉府下了车。 萧玉琢叫丫鬟们去收拾行李,她坐在厅堂里默默地发愣。 其实行李早就收拾的差不多。 当初想着过了端午,停不了几日就启程南下来着。 如今南下是不行了,北上的行礼倒是妥妥的。 「娘子!」刘兰雪急匆匆从外头赶来,「梁掌柜想要来看您,可是看到外头守着朝廷的兵马,他没有敢贸然前来。」 「你怎么来了?」萧玉琢抬眼看着刘兰雪。 她不肯和关三爷一起走,萧玉琢知道她多半念着梁生,就叫她和梁生走在后头。 「婢子担心娘子,再者说,婢子只是个小丫头,出来进去的,那些朝廷兵马根本没放在眼里。」刘兰雪凑近萧玉琢。沉声道,「娘子,要冲出去南下么?我叫人打探了,来宛城的兵马只有两千。调拨最近的长青帮和商会人手,两日内在内乡县拦截应该来得及!」 萧玉琢抬眼看了看刘兰雪。 几个丫鬟这时也从外头回来,「娘子,行礼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小郎君一定要带着他的摇床和木马,奶娘正在劝。」 「不用劝了,」萧玉琢面色平静道,「都带着。」 「娘子,这些东西带着,将来还是要扔的,长青帮的人马从内乡拦截了朝廷兵马以后,那定是要匆匆上路的,不可能带很多东西。」刘兰雪立即说道。 竹香和梅香都瞪眼看着刘兰雪,又看了看萧玉琢,没有作声。 反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菊香轻咳了一声,「兰雪,娘子本来就要回长安呀?」 刘兰雪惊讶的啊了一声,狐疑的瞪眼看着萧玉琢,「娘子本来就要回长安?」 萧玉琢点了点头,「不过是比预想的时间早了。所以我走了,你们不能跟我走,我在长安过得好不好,就看你们在外头发展的好不好了!」 刘兰雪愕然看她,「娘子,您慢点儿说,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呢?」 萧玉琢抿了抿唇道:「我先前在宛城隐姓埋名,乃是因为圣上并不知道我还活着,努力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到长安城,再见我的亲眷,也防备有一日,我的身份隐瞒不下去,会为自己,为亲眷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圣上已经知道娘子还活着的消息了,」菊香轻嘆一声,「娘子不回长安,难道要一辈子躲躲藏藏,过逃匿的日子么?」 「娘子先前决定南下……」刘兰雪低声道。 「娘子先前决定南下,就是为了躲避灾祸,现在看来这灾祸无可逃避,便只能迎面而上,所幸如今娘子已经不是孤立无援!有长青帮,更有广源商会!」菊香说道。 刘兰雪微微怔了怔。 梅香拉了拉她的袖子,「最重要的是,如今有你这个同盟会的盟主,可以号令广源商会和长青帮两帮,所以即便娘子回到长安,也不必战战兢兢。」 刘兰雪抬手指了指自己,「婢子……竟这般重要么?」 梅香笑着连连点头,「不然你以为呢?同盟会的盟主,是叫你做着好玩儿的么?」 刘兰雪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有此重任。 她神色立即郑重起来,「娘子放心,婢子定好好记着我祖父教过的那些话,也定然留心学着如何做好这盟主,守护好娘子的一切。不辜负娘子的期望和託付。」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也不必紧张,或许情形不像我们想的那样艰难呢。」 刘兰雪点了点头。 丫鬟们收拾好行装,小重午非要带上的摇床和他爹送给他的那带轮子的小木马都被装上了车架。 刘兰雪本要等着萧玉琢一行离开之后,再将周炎武的儿子送回周府上。 可萧玉琢想了想,「带上长康和他的奶娘,一併回长安。」 「娘子?」刘兰雪不解的看着萧玉琢。 「他是我干儿子,我不会害他。周炎武既随越王起兵,也不知是他的主子和越王达成一致,还是他已经背叛了他原本的主子。他的儿子落在旁人手上,倒是危险,且就说是奶娘的孩子吧。」萧玉琢道。 「可奶娘能同意么?」刘兰雪有些担心。
第161章 被劫 「宛城兵马大都被调走,宛城空虚,倘若有人趁这时候,袭击宛城,难保太平。」萧玉琢低声说道。 刘兰雪点点头,和梅香一道去将这话告知奶娘。 奶娘思量再三,想起周将军临走时叮嘱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就把小郎君送到玉娘子这里来。 如今虽未有将军的消息传来,但玉娘子既这么说,定然还是有道理的。 奶娘带着周长康,也跟着上了路。 一行人有朝廷兵马护送着,往长安方向而去。 当年从长安诈死,被越王藏在车马当中带来宛城。 今日又由朝廷兵马护送着,往长安而去。 一来一去,心情真是大为不同。 萧玉琢望着车窗外的景致,心思不由就飘忽的很远,满目绿油油的景致,蝉声不绝,人却不由心生怅然。 「说实话,还真有些想念长安呢,也不知道长安如今变了样子没有?」梅香小声说道。 竹香点了点头,脸上却有些欣喜之色。她心里大约是期盼着能够回到长安的。 菊香脸上淡淡的,掀着帘子,看着窗外景致,任由热乎乎的风吹拂过脸颊。 萧玉琢看着在奶娘怀中睡着的孩子,不由心生柔软。 车马正行过山间隘口,前头突然传来兵马杂乱之声。 萧玉琢一行的马车,也跟着勐地一震。 竹香反应迅速,蹭的起身,上半身都探出马车外,向前头张望。 忽见前头有烟尘滚滚,喊杀之声。 竹香表情一惊,「快调转车头!往后撤!」 车夫立即调转方向。 可他们的马车极为宽大,这隘口的路却是很窄,行驶尚且有余,调转方向却是十分艰难缓慢。 「怕是前头遭遇了伏击了!」竹香缩回马车中,脸面沉凝的说道。 「那怎么办?」梅香心头一紧,看了看萧玉琢。又看向奶娘怀中的重午。 车夫和一旁的护从合力,好不容易将车马调转了方向。 可惜并未跑出多远,就遭遇了拦截。 「只怕是有人早就伏击在此!故意拦截此番兵马。」竹香下去看了一圈,回来说道。 前后都遭到伏兵夹击。 萧玉琢一行所乘坐的车马恰好被堵在中间。 中间这一段再无岔路,她们除非弃车徒步,攀山而行才有可能脱身。 「这两侧山看起来又高又陡,若是弃车攀山,只怕更是要被困在山中呢!」梅香看着两侧高山,皱眉说道。 若是兵将藏身山中,或许能够侥倖逃生。 可他们一行,多是妇人孩子,只怕还没藏入山中就能被人给抓回了。 「我看着前后夹击,可偏偏中间咱们这一行并未受到攻击?」萧玉琢问道。 竹香连连点头。「好像专门避过了咱们中间这一段,像是要生擒的意思。」 萧玉琢点点头,「弃车逃往山中也是个死,等着吧。等等看伏击在此的,究竟是谁的人马?」 萧玉琢面色冷静的安抚众人,不要往前后正在奋战的军队里凑,免得受到战火波及。 也不用慌忙的弃车逃向山中。 既然是伏击,且前后都有兵马,定然也会顾及到他们逃向山中的可能。 伏击持续了有近一个时辰,战火便停了。 朝廷派来的两千兵马,除了战死的,剩下已经四散溃逃。 萧玉琢一行,被孤零零扔在了山间隘口之中。 烟尘缓缓落下。 隘口寂静的让人心慌。 前后都看不见兵马。只见倒在地上的尸首,和挥散不去的血腥之气。 「娘子,怎办么?就这么等着?」竹香站在马车外头。 这情形,看着都叫人觉得心慌。 伏击的人这会儿不见露面,他们一行车马停在路上,动都不敢动。 惟恐一动,再从哪儿射出一只冷箭来。 萧玉琢皱眉思虑片刻,她掀开帘子,要下马车。 竹香连忙挡在她跟前,「娘子小心!」 萧玉琢站在车辕上,左右看去。 山间林中似有淡淡雾气,映着阳光,却看不分明。 忽有笑声从林中传来。「下头可是寿昌郡主?」 竹香立即挡住萧玉琢,向声音传来的山林中看去。 幸而刚才他们呆在车上没有动,也没有往山林中跑。 山林中果然早埋伏了人。 「既是伏击拦截,定然早打听好了,何必明知故问?」萧玉琢问道。 「无意伤害郡主,只是要救郡主出朝廷犬牙之手,还请郡主跟我们走一趟!」那人话音落地。 山林的雾气中立时出现了许多兵丁。 他们奔下山林,清理战场,引着萧玉琢的马车前行过隘口。 隘口前头设有路障,车马无法通行。 萧玉琢一行下车步行穿过障碍。 小重午睡得沉,周长康却是哇哇的哭了起来。 奶娘紧张的哄着。 穿过了路障才发现,前头早有轻便灵巧的几辆马车在等着。 萧玉琢等人只好分开乘坐这轻便的马车。 马车驶离主道,向岔路飞跑而去。 「娘子可要放暗号,让同盟会出手相救?」竹香偷偷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留下记号,叫他们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就行,不要让他们露面,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竹香点了点头。 一行被带入荒僻的郊野之地。 这里看起来倒是一处屯兵地。 屯兵之地,远离城镇,藏于荒野,不易被发现。 萧玉琢一行被带进军营,看管在营帐之内。 周长康哭了一路,这会儿才不哭了。 小重午却是勐地醒了过来。 他睁眼好奇的四下乱看,这孩子不知害怕,从奶娘怀中蹦出来,在陌生的营帐里头乱窜。 「看好他,别叫他出去!」萧玉琢吩咐道。 她站在营帐门口,顺着营帐门缝往外看。 细细听着外头人说话口音。 「阿娘,好玩儿!好玩儿!见爹爹!」小重午兴奋的蹦跶。 萧玉琢无奈的对他点头,「别闹,如果不听话乱跑,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明白么?」 重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刚老实坐下,拉着周长康的手说,「乖,别闹……」 门口便有军将进来。 那人站在门口,往营帐里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我家主子要见郡主,郡主这边请。」 几个丫鬟立时提步跟上。 那人却伸手一拦,「我家主子只见郡主一人!其他人呆在营帐之中,踏出一步,格杀勿论!」 萧玉琢对她们点点头,「看好小郎君。」 说完,跟那军将一同离开。 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到了主帅营帐。 那军将在营帐外头禀了一声,便叫萧玉琢进去。 萧玉琢心头有些忐忑。 接下来她要见到谁,她心里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信。 未知有时候才是最叫人不安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营帐。 营帐被隔成内外两间。 外间没有人,一片静谧。 「不知主帅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我?」萧玉琢沉声问道。 只听隔间里传出一声轻咳,声音清冷,叫人有种不寒而慄之感。 萧玉琢微微皱起眉头。 听闻脚步声从隔间里头出来。 她心头不由揪紧,目光灼灼的落在内外隔间的门帘上。 一只过于白皙的手,搭在门帘边上。 缓缓的,那手掀开了门帘。 萧玉琢瞪眼看着门帘。 门帘后头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那身姿带着冷寒的肃杀之气。 萧玉琢张了张嘴,还未说话。 那人迈步从内间走出。 萧玉琢一愣,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张红色的大面。 那大面画得兇悍威武,挡住那人整张脸,只见一双眼睛,清寒清寒冷光乍现。 「云公子?!」萧玉琢不由道。 带着大面的人,负手而立,冷冷看她,「寿昌郡主怎知道,孤是云公子?」 他去宛城见梁生的时候,萧玉琢在隔间里偷偷看过他。 当时就看见他带着这红脸大面。还把她惊了一惊。 但他当时应当是没有看见自己,否则后来也不会只是对梁生下手了。 「我在长安的时候,就曾经听闻过,云顶赌坊的云公子,神秘得很,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没人见过他的脸,只见他带一张红色大面,叫人想起骁勇善战的兰陵王。」萧玉琢说道。 带着大面的人哼笑一声,「骁勇善战的兰陵王?兰陵王带大面杀敌,乃是因为他本身面容太过英俊秀美,他担心自己煞气不够,不能震慑敌军。而孤带大面。乃是因为担心自己太过肃剎,露出真面来,要使得好些人,都不能安眠了!」 他声音很冷,却是颇有威势。 萧玉琢点了点头,「可如今不是祸乱横生么?既有为先皇讨伐当今皇帝,扶立先太子殿下的。也有为当今圣上征战的,不知云公子是为谁而在此聚兵呢?」 「寿昌郡主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冷笑一声道,「襄王他谋权篡位,不顾血脉亲情,要诛灭先皇子嗣,当人人得而诛之,孤握有先皇遗诏。自然要匡扶正统,将这谋权篡位的奸佞小人诛杀!为先皇报仇,为先皇子嗣报仇!」 萧玉琢听他口吻自称,忽而摇了摇头道:「我早已不是寿昌郡主了。」 那云公子忽而笑了一声,「怎的不是?先皇亲封你为寿昌郡主,先皇不废你,你永远都是寿昌郡主!」 「当今圣上嫌恶我,早已撸去我封号,收回我食邑封地。」萧玉琢缓缓说道。 云公子闻言,甚是激动,「他不过是个谋权篡位的奸佞!他岂有权利废除先皇恩典!还拆散你与景将军!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当年先皇对寿昌郡主多么恩宠有加,就连公主也比不得寿昌郡主荣宠!寿昌郡主真是被欺世盗国的襄王给坑害了!」 萧玉琢垂眸,捏着袖子沾了沾眼角,「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如今寿昌郡主藏于宛城,已经是忍气吞声,未曾想,他竟还要将寿昌郡主抓回长安!丝毫没有仁厚之心,不过是想抓你回去,以你胁迫景将军!」云公子愤愤怒道。 萧玉琢长吁短嘆,「他是君,我等是民,君有令,何敢不从?」 「若是先皇还在,定不允许有人这般欺辱寿昌郡主!」云公子语调慷慨的说道。 萧玉琢呜咽两声,「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像大舅舅那般对我好了。」 「表妹莫哭了!」云公子突然抬手摘下脸上红色大面。 萧玉琢勐然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脸面很白,白的近乎透明,有一种鲜少见阳光的苍白之感。 加之他那一双阴翳的眸子,叫人看着他的脸,就觉得沉冷沉冷的。 「太子殿下,您不是病……」 他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我是病死了,我若不病死,如何能逃过他的魔爪,他的眼线?我唯有病死。才能叫他放松警惕!」 萧玉琢看着先太子李恪的脸,努力的扒拉着郡主留给她的记忆。 郡主和李恪似乎算不上亲厚,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 对于先皇对郡主的过分宠爱,李恪似乎也略有不满,不过他是太子,对女孩子的事情并不过分关注。 所以两个人几乎没有太多交集。 「我父皇对郡主的好,郡主还记的,我父皇被当今圣上害死,你就没有为他不平过么?」李恪沉声说道。 萧玉琢抿抿嘴,「我只是个小娘子,如今连寿昌郡主都不是了,我能为先皇做什么?」 「你只要有心,何愁不能为先皇尽绵薄孝心?」李恪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萧玉琢垂头嗯了一声。 「我听闻。你已经为景将军生下一子?景将军更是为了你,不惜触怒皇帝,抗旨拒婚?」李恪笑了一声。 他抬脚向萧玉琢靠近了几步。 那种阴沉沉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好似一下子将人都给笼罩在内。 萧玉琢不由倒退两步。 李恪的速度却是更快。 他靠近她,停在一步之外,微微低头,眯眼细看着她的脸。 萧玉琢被他盯的心头紧张。 他那阴翳的目光,真叫人不寒而慄。 李恪却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辗转在她面颊之上,「表妹尚未出阁那会儿,看起来还青涩得很,如今看来。那会儿是还没张开呢?如今嫁为人妇,生了孩子,这才真正张开了,一张脸白皙粉嫩,真想叫人掐上一把!也难怪景将军愿意为了你抗旨不尊了。」 萧玉琢眉头微蹙,李恪的目光让人浑身不舒服。 「襄王他夺了我父皇皇位,撸了你寿昌郡主的封号。不如这样,你帮我说服景将军为我所用,待他日我登基为帝,让你比昔日更荣宠至极,如何?」李恪笑眯眯看着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心中轻嗤,面上不动声色,「景延年那人性格倔强。我岂能说服的了他?」 「如今他爱的女人和儿子都在孤手中,他效忠于谁,不是得好好掂量掂量?当初从我父皇手中夺取皇位之时,他为荣华富贵就为襄王效犬马之劳,如今为了他自己的妻儿,他岂能不倒戈?」李恪轻哼。 萧玉琢哦了一声,心头却忍不住为景延年辩解。 当年他并不知道襄王就是他的生身父亲,却愿意效忠襄王,并非一心为了荣华富贵!乃是觉得襄王会是明君。 而如今,他已经知道襄王是他爹,他就更不可能背叛襄王了。 先太子真是打错了算盘。 「您说的有理。」萧玉琢颔首慢吞吞说道。 「寿昌郡主也这般觉得?」李恪笑了笑。 萧玉琢垂头,沉默不语。 「你且回去休息,我叫人暗中去试探景延年。在他有消息传来以前,我定保表妹安全无虞。」李恪呵呵笑着,「表妹也可好好思量思量,有什么话要对景将军说,若是能劝得景将军弃暗投明,我定记表妹大功!」 萧玉琢哦了一声,「多谢太子殿下。」 李恪轻哼了一声。 似乎这太子的名头叫他心中郁郁。 萧玉琢又被送回了营帐。 小重午和周长康已经在营帐内的床榻开心的玩儿上了。 不管局势如何,孩子的心却是无忧无虑的。 竹香皱紧了眉头,「娘子,知道是……」 萧玉琢太了抬手,指了指外头。 竹香立即站在门口,听着外头动静。 营帐里头小重午和周长康笑闹着玩儿,声音吵吵嚷嚷的。 外头的人听了一阵子,未能窥探道什么。 竹香点点头,回到萧玉琢身边。 借着两个孩子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个大人说话声,倒是不易被外头人察觉。 「如今看来,李泰和云公子的合作,定有蹊跷,难怪他们这么快就被击散,他们两个的心,本就不在一处,而是各有打算。」萧玉琢低声说道。 「云公子不是要扶国君之利,像扶了秦王的吕不韦一样?」梅香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云公子就是先太子李恪。」 他乃是自己要做国君,如何会扶持旁人? 丫鬟们皆是一愣。 这答案,似乎十分意外,又似乎理当如此。 先前奇怪的遗诏,先太子……这会儿全都说得通了。 「先太子抓了娘子是想要……」 竹香的话没说完,就被梅香打断,「是要借娘子和小郎君,威胁景将军倒戈?」 萧玉琢点了点头。 「景将军从一开始就效忠当今圣上,他岂会像墙头草一样?如今叫他支持先太子,他怕是不肯吧?」竹香皱眉说道。 丫鬟们尚且不知道景延年和当今圣上的关系,就断定了他不会倒戈。 本来谁当皇帝跟萧玉琢没什么关系,可见过了现在的李恪之后,她也觉得,若要叫李恪坐上了皇位,只怕天下都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 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阴沉。 许是长久的压抑和仇恨在他心中堆积发酵。他的心性都已经扭曲了吧? 「修远自然不会倒戈,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或是眼睁睁等着先太子算计他。」萧玉琢低声道。 「婢子联繫同盟会的人,让同盟会组织人力,救娘子和小郎君出去吧?」竹香立时说道。 萧玉琢思量片刻,摇头道:「先太子不知道同盟会,也不知道我与长青帮与广源商会的关系,如今叫同盟会出手,虽然会叫他毫无防备,却是暴露了我的底细,这样我们就会更加危险了。」 竹香皱紧了眉头。 菊香也在一旁说道,「好钢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娘子如今还未到长安城。就暴露了底细,岂不是叫圣上更加忌惮防备娘子么?」 竹香和梅香都看着菊香。 这么近来觉得不声不响的菊香越发聪明了呢? 「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梅香拿胳膊肘撞了撞菊香。 菊香垂眸敛目道,「竹香一路留有暗号,若是同盟会已经打探到这屯兵之地,可引朝廷兵马前来。叫朝廷兵马直接对上先太子兵马,这样就不用折损同盟会的势力,也不会叫人知道娘子底细。咱们自己的人马看准了时机,偷偷的给他们个措手不及,诸如烧了他们的粮草,护着娘子小郎君的周全,便是了!」 竹香和梅香不由十分佩服的看着菊香。 萧玉琢面带笑意,目有赞赏,「菊香可谓咱们的女诸葛了。」 菊香脸面一红,「冒昧之言,娘子还笑话婢子!」 「就这么办,竹香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别叫先太子的人发现。」萧玉琢低声吩咐道。 先太子对她防备的紧,便是几个丫鬟去林中如厕的时候,也有兵丁远远跟着。 嫌他们跟得太紧,梅香将人骂了一顿。 看他们狼一样的眼神,若不是先太子还想利用萧玉琢,交代了他们暂且不能动这些个丫鬟僕妇,只怕她们都不能囫囵在这儿。 竹香黑着脸,提起几块石头,将他们赶远了些。 眼见人远了,竹香才学着鸟叫,「啾啾」的打了暗号。 梅香菊香则一直盯着那些个兵丁,惟恐他们发现了怀疑。 这林中本就有鸟儿,竹香又学的惟妙惟肖,他们并未察觉。 竹香等了一阵子,却一直没有回覆的暗号传来。 她略有些着急。 梅香和菊香听不懂他们的暗号,一脸忐忑的看着她。 但见竹香脸上有焦急之色,她们甚至比她更急。 「也许是……没能跟上来?」竹香低声道。 她正要再次学鸟叫之时。 忽而又几声清亮「啾啾」声划过树林上空。 这声音太响亮,惊得那几个兵丁都循声望去。 却见扑稜稜,恰有几只毛色鲜亮的鸟儿从枝丫间飞起。 那几个兵丁才笑着转过脸去,商量着什么时候打几只鸟烤烤吃。 竹香按着心口,那几个兵丁看过去的时候,她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平稳了心神,「啾啾」断断续续的打着暗号。 「好了没有?」那几个兵丁一面催促。一面靠近。 梅香立即嚷起来,「再靠近就告诉我家娘子,叫我家娘子告诉你们主子去!」 那兵丁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颗菜了!」 虽语气不屑,他们还是停住了脚步。 林中鸟鸣似乎都被引逗起来,这会儿听来叽叽喳喳的格外热闹。 竹香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子,她脸上带出笑意,朝另外两人点点头。 几个丫鬟悉悉索索收拾好,回到营帐中。 有所期许的等待时光,好似格外的漫长难捱。 萧玉琢看着重午,都会不由自主的走神,听着帐外的动静,默然发呆。 隔了两日的夜里,营帐中除了值夜的人,都坠入梦乡之时。 互听营帐中有嘈乱之声。 萧玉琢睡得的浅,立时睁开眼睛。 自打消息传出去之后,她这两天夜里都几乎是和衣而睡。 幸而这夏日,衣衫也单薄。 她立时从床上跳起来,唤醒了奶娘给小重午和周长康穿衣服。 隔着营帐,似乎都能看见外头沖天的火光。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冲着她们的营帐这边就来了。 竹香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保护娘子----」 萧玉琢一行所带的玉府守卫,都聚在营帐外头保护,不叫人来夺走萧玉琢和小郎君。 外头这会儿正乱着。 也分不清是谁的人。 原想着先太子在这儿的兵马不会太多,朝廷若是兵强马壮,或许能将先太子拿获。不能擒获起码也吓得四散溃逃。 可没曾想,战事竟胶着起来。 一时间先太子的抵抗异常顽固,胜负难分。 若不是有同盟会的兵马暗暗相助,朝廷的兵马几乎都要落败了。 竹香在帐外暗自着急之时,忽见朝廷兵马有援军赶到。 力压先太子兵马。 先太子兵马只好往山中撤去。 先太子临走,还想抢走萧玉琢和小郎君。 竹香等人自然不能叫他得逞,殊死奋战,暗中又有同盟会人相助。 先太子兵荒马乱,保命要紧。 只好抱憾而去,未能抓走萧玉琢和景延年的儿子。 待先太子兵马撤入山中,朝廷兵马里分出一股人来,没有去追击先太子,一力护送萧玉琢等人离开这屯兵之地。 萧玉琢他们只当是朝廷要带她回长安的人马。既摆脱了先太子,又没有暴露同盟会,那就走吧。 萧玉琢一行跟着朝廷兵马,回到大路上。 未曾想,朝廷兵马没护送她往长安的方向去,却是一路往南走。 天未曾亮的时候,一行人慌慌忙忙的,也没有看清楚。 待天色大亮,萧玉琢发现了不对劲儿,叫自己一行人,停下不走了。 「圣上传旨,要我回长安,可我看着并非去往长安的方向呀?」萧玉琢问道。 「娘子。长安如今局势紧张,并不安全,我等奉将军之命,护送娘子南下。」将领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不知这是哪位将军的兵马?」 「自然是最挂念娘子的那位将军了!」这回话的将领倒是机灵。 萧玉琢摇头,「景将军现正在长安,圣上已经答应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他如今却叫我南下作甚?」 圣上没答应既往不咎的时候,景延年尚且着急叫自己回长安呢。 他自负不可能护不住她,如今这时候,圣上都恢復了她郡主封号了,他怎么可能还叫自己南下? 「娘子有所不知,长安局势紧张,景将军是担心娘子的安危!」将领急道,「娘子还是快些上路吧,在此处耽误不得!」 萧玉琢见他着急的样子,偏不肯走,「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景将军的人马,你若另有别的打算,我不明不白跟你走了,岂不是才真正落入险境?我不能刚出虎口又入狼穴呀?」 那将领脸色难看,「娘子怎的不识好人心呢?我等冒死从废太子军中救出娘子,怎么就是狼窝了?有这般仁义的狼么?」 那将领见他不论怎么说,萧玉琢一行就是不肯上路。 他要用强,萧玉琢所带人马,立时就摆出攻击的架势来。 昨晚夜袭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见了,莫看这娘子身边的人数量不多,可是真打起来,个个都是好手!先太子那么多人,愣是没有能靠近她营帐的! 倘若真打起来,这么在路上一耽搁,真叫其余人马给追上来了,他们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将领急的调头回去,不一会儿那将领又带着另外一人前来。 先前说话那将领似乎是个副将,如今走在他前头,向萧玉琢马车靠近的那人,才是真正的首将。 「娘子!」那人在车外拱手。 萧玉琢一看他,立时明白过来。 「袁江涛!你劫了我家娘子作甚?!」梅香掀着帘子沖他嚷道。 袁江涛皱了皱眉,「娘子此去长安,必定危险,我家王爷已经被困。他不念及自己脱困,却是留了卑职在外头,想方设法传令给卑职,叫卑职护送娘子远离长安!」 萧玉琢微微一笑,「远离长安?那岂不是叫我抗旨不尊?」 袁江涛皱了皱眉。 「躲躲藏藏能到几时呢?」萧玉琢摇头。 袁江涛皱眉,「纪王说娘子在宛城,圣上调拨了我家王爷的人手给纪王,只要娘子不入长安,这些人咬死了并未曾见过娘子,圣上也不能怎样。」 「那前来宣旨,见过我家娘子那些人呢?」梅香眨眼问道。 「那些人里有纪王人手,在先太子伏击之中,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也不多了,将他们诛灭,自然可以瞒下娘子的消息。」袁江涛说道。 梅香轻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我家娘子就得躲躲藏藏一辈子呀?纪王说娘子活着,圣上能叫纪王派人来,便是信了纪王这话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家娘子能躲到何时?」 袁江涛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更何况先太子也见过我家娘子了,越王的人可以咬死了不说,先太子可不会为我家娘子隐瞒呀?他正乐得见当今圣上父子相斗呢!」梅香说道,「你若是真为你家王爷好,如今就不该叫圣上和越王之间再生龃龉!」
第162章 面圣 袁江涛脸上有犹豫之色。 他听命越王,却又觉得她们所说有理。 越王如今不肯叫萧娘子入长安的决定,已非理智,乃全是他一腔恋慕私情了。 萧娘子或许能逃过劫数,可他自己身在长安,岂不是危险了? 袁江涛正在一筹莫展,忽有兵丁快马来报,「已有朝廷兵马追上来了!」 「我等也是朝廷兵马!追来的是哪路人马?」袁江涛黑着脸问道。 那兵丁却说不清楚。 梅香赶紧劝道:「你要想清楚,若是现在与圣上作对,那就是把你家王爷的性命拱手交出了!」 袁江涛狠狠瞪了梅香一眼,提步离去。 萧玉琢的马车被兵马护在后头。 原以为追来的会是纪王派来的人马。 未曾想,却在前来人马之中见到了廖长生。 他前来拜见萧玉琢的时候,萧玉琢也很是一愣,「廖宿卫?」 「恭喜郡主!终于能够回长安和将军团聚了!将军本想亲自来接郡主,奈何圣上将他与越王殿下都看在身边。将军无法脱身,命卑职来护送娘子。」廖长生明显很兴奋。 萧玉琢嘆了口气,「圣上当真是既往不咎了?」 廖长生重重点头,「那自然是了,圣旨不是已经下了?重新封娘子为郡主,食邑五百户。圣上还答应了,只要平定了叛军,就让景将军復娶娘子!」 萧玉琢笑了笑,「封号食邑能证明什么?还不是说夺去就夺去了?復娶的事情却还有先决条件,要等平定了叛军之后。圣上多半还是觉得此事不痛快。」 廖长生怔了怔,「那娘子……不打算回长安么?」 「回啊,怎么不回?」萧玉琢轻嘆一声,「圣上不痛快,但好歹不是让步了么?我还不赶紧趁着这个时候顺着台阶就下了?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廖长生哦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他小声道:「纪王知道的也是有限,娘子在宛城所做之事,纪王并不知晓。越王殿下也没有说,将军自然更不可能说,圣上只当娘子已经改过……」 「廖宿卫如今还觉得我应当改过自新,安于内宅么?」萧玉琢笑问道。 廖长生连连摇头,「岂敢……娘子想做什么,卑职岂敢胡乱置喙?」 廖长生带着兵马赶来,袁江涛等人被调派去追击先太子人马。 萧玉琢一行,被廖长生等护送前往长安。 别了许久,终于回到这地方来了。 进的长安城门的时候,萧玉琢心头怅然之感,无以復加。 她抬手掀着车窗帘子。望着长安城高大的城门,心绪翻涌不停。 长安城如今全然处于战时戒严状态。 进出城门之人都要严加盘查。 廖长生亮了腰牌,一行人却还是被要求下马车检察。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进了长安城的城门。 「长安局势当真这么紧张。」梅香小声说道。 不知是廖长生耳朵尖,还是离她太近,听闻声音,立时转过头来说,「圣上在昭陵受了惊,在咸阳行宫都待了好几天,总算回到长安来,坐卧不宁,惟恐废太子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所以戒严了长安城。」 梅香哦了一声,极小声道:「不就是个皇位么。这样胆战心惊还坐它作甚?我却觉得在宛城的日子,比在长安城做寿昌郡主还有意思呢!」 廖长生深深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瞥他,「你看我做甚?我说的不对?」 「这话大不敬,梅香姑娘可别乱说了!」廖长生沉脸道。 梅香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爬上马车。 萧玉琢还没入长安城,这消息就已经传进宫里了。 没给她歇口气的功夫,圣上直接命人来城门口带她入宫见驾。 萧玉琢还以为自己回到长安城来,第一个能见得是景延年呢,心里正寻思着,他是会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会得意的冷嘲热讽? 没曾想,没见着景延年,却是得先去看看皇帝的那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脸。 「圣上召见。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风尘僕僕的去见驾吧?」萧玉琢笑眯眯的看着那来宣见的宫人,「容我沐浴更衣才敢跟圣上请安呀?」 「郡主就不必客气了,先前郡主在长安城那般行事作风,圣上都既往不咎了,这见驾的礼,圣上还会挑您的不是吗?」宫人也笑眯眯坚持。 萧玉琢闻言无奈,她以前怎么个行事作风了? 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今日还要被人揪着不放么? 圣上既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她也不好晾着圣上不是。 当即跟着那宫人入了宫。 连带着她一行人马都跟到了宫门外。 小重午闹着要跟她一起去。 宫门巍峨,殿宇高阔,天家气派,威武庄严。 周长康年纪小,尚且知道缩在马车里头不露头。 小重午却是不怕,看着那朱红大门。黄铜柳钉,兴奋得很,一定要他娘抱着他同去。 奶娘原本想要劝,萧玉琢想了想,「带着他吧,也好让圣上见见。」 一行人往大殿中去。 阔别许久的宫廷,重新踏上宫道,这心情说不出是沉重还是激动,翻涌的情绪很是复杂。 只觉空气里飘散那名贵的薰香之气,奢靡而熟悉。 萧玉琢入得大殿,没有抬头,直接行跪拜大礼。 其他人则候在殿外。 萧玉琢伏地跪下,却久不闻圣上叫她起来。 她心里有些打鼓。 匆匆忙忙的就进了宫,原想着圣上这么声势浩大的召她回来,怎么说,也不可能刚回来就弄死她吧? 再说现在叛军还么有平定,他还指望景延年这个便宜儿子给他平定叛军的,也不能现在就和景延年闹翻吧? 是以她什么都没准备,就入了宫了……难不成还是失算了? 她正纠结要不要抬头看看圣上的脸色,也好揣摩一下他的想法。 互听头顶传来威严的声音,「萧氏,你可知罪?!」 萧玉琢身子一震,她想了想,「回禀圣上,萧氏无罪!」 啪的一声。 像是镇纸敲在御案之上。 迴荡在这大殿之中,清冷凝重。 「大胆,你欺君罔上,藏匿宛城,还敢说自己无罪?」圣上的声音沉冷沉冷的。 萧玉琢忽而就想起来阴沉沉的先太子李恪了。 不知道是侄儿随叔?还是坐着皇位,想坐皇位的人,都是一个调调? 「回禀圣上,萧氏先前确实有罪,可我君仁厚,『既往不咎』一句,足矣赦免世间所有罪恶,自然萧氏的罪也被赦免了,是以萧氏无罪。」萧玉琢垂首恭敬说道。 圣上轻哼一声,「朕就不喜你这伶牙俐齿的毛病!妇人家,就当口拙手巧,心灵话少!」 萧玉琢偷偷翻了个白眼,要求还真高!伶牙俐齿什么时候也成毛病了? 不喜欢她这个人,自然她不论她怎么做他都喜欢不起来。 「朕是赦免了你的罪过,可如今你也该实实在在的交代,为何宫中大火之后,西苑留有四具尸首,而你却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宛城?」圣上沉声问道。 萧玉琢垂眸,说她被越王劫走了? 把景延年派人救她出西苑的事情全都推到越王身上? 那是替景延年洗干净了责任,可圣上原本就忌惮越王挥师北上。 再加上这个罪状,圣上更恼恨越王了。 而且她跟越王的关系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因为她的耳坠子在越王手中,圣上就险些要了她的命,知道越王把她从宫里头劫走,当初他请命去往封地,更是因为她……圣上得恨她恨成什么样? 「有一伙儿黑衣人,说什么拿了我可要挟景将军悖逆圣上,」萧玉琢垂眸缓缓说道,「还说,正巧了越王的封地就在宛城,把我藏在宛城,可挑起圣上及景将军对越王殿下的怀疑。几方相争,他家主子就能得渔翁之利。」 萧玉琢顿了顿,「小女那会儿还不明白,想着让圣上,景将军和越王殿下相争,有什么渔翁之利呢?那会儿小女私以为会是纪王殿下的人……倒是凭白怀疑了纪王殿下那么长时间,如今想来,也可能是废太子李恪的人吧?」 萧玉琢说完,也不抬头。 她不知道圣上会不会相信,管他相不相信。 反正这么说,也没什么纰漏。 圣上哼笑了一声,脸上尽是怀疑。「纪王?李恪?这两个人若是把你从宫里头弄出去,藏在宛城,越王会不知道?」 「宛城是越王的封地不假,可天下还是圣上您的王土呢,您高居庙堂之上,这芝麻米粒儿大点儿的小事儿,岂能惊扰到您?」萧玉琢低声说道,「再者说,越王到宛城,也未必像圣上您这般勤勉克己呀?」 这话她说的声音不大,多少有抹黑李泰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 圣上却微微笑起来。 脸面之上的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你在宛城是怎么过的?」圣上打量她。 萧玉琢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本是上好的料子,可一路风尘僕僕的。好料子也被揉搓的变了形,看起来颇有些拿不上檯面。 圣上乐了,「看起来,你在宛城过得很辛苦?」 萧玉琢低头看了看自己,「何止辛苦呀……简直操碎了心!」 她长嘆一声。 圣上呵呵一笑,「但听说你来,身边还有还好些僕从?」 「宛城穷,比不得长安,买几个僕从比买牛羊还便宜呢!」萧玉琢瞪着眼睛瞎说,反正圣上也不可能亲自去宛城打听,「我虽身无长物,但好歹是萧家的女儿,萧家的女红却也是学过的。烹饪就是萧家女子必学之艺,好比君子六艺一般。」 圣上脸上不屑。「你就别寒掺君子六艺了。」 他明晃晃的看不上萧玉琢。 萧玉琢也浑不在意,「小女旁的不行,索性记性还不错,萧家的食谱小女记得牢牢地。」 「呵,说起这个,朕到想起来了,当初擢升景延年为羽林军大将军的时候,你送上的烧尾宴,还是叫朕记忆犹新的。」圣上点了点头。 「多谢圣上夸赞,」萧玉琢颔首,「小女就在宛城卖卖菜谱,跟人合伙开了家小食肆,混口饭吃。」 圣上一听,更为不屑,「商贾下九流,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丢了你爹你娘的脸面,好意思叫人知道你是萧家的嫡女?」 「小女还真不敢叫人知道,小女被丢在宛城之后,就没着没落的,哪儿也不敢去,惟恐那黑衣人什么时候再出现,勐不妨的要了小女的命,哪里敢回长安来?便是惦念爹娘,却也不敢联繫家里人。」萧玉琢声音里尽是委屈,为了逼真些,她还挤出了几滴泪。 圣上轻哼一声,「你说这些,似是而非的,朕还会叫人查问!先前欺君之罪,朕已经既往不咎,可倘若叫朕知道,这次朕叫你回来,问你的这些话,你还是在欺瞒朕的话……哼!后果你知道!」 萧玉琢连忙扑倒在地,「小女不敢……」 「起来吧,你也真是不孝!传出你难产而死的死讯之后,你娘的身体就……」圣上嘆了一声。 萧玉琢闻言吓了一跳,「阿娘怎么了?」 不管她是不是曾经的郡主,但长公主对她的爱惜之情,那种舐犊情深的母爱,是她来到这世上之后最觉温暖的。 「她身体不大好,你且回萧家去看看她。好好陪陪她吧!」圣上皱眉说道,「朕早先答应了景延年,叫他復娶你,你既好好回来了,便在萧家待嫁,等着叛军平定之后,年儿娶你过门吧!」 萧玉琢一阵无语。 儿子都两岁了,现在叫她回娘家待嫁?这不是故意让她和萧家人彼此膈应的么? 「小女能不能不住在萧家?」萧玉琢低声问道。 圣上轻笑了一声,「你在外混口饭吃,靠得还是萧家的菜谱,现在回到长安来了,不住萧家住哪儿?」 萧玉琢被噎了一下。 「再者,你当初出嫁之时,不肯从萧家嫁出去。反倒从长公主府出嫁,这叫你爹,叫萧家人面上多没有光彩?」圣上厉声问道。 萧玉琢想反驳,这有什么没光彩的?她爹都没说什么,轮得到圣上在这儿多言啊? 想了想,她还是忍了。 「去吧。」圣上点点头。 瞧见萧玉琢风尘僕僕疲累狼狈的样子,圣上还是很满意的。 他看萧玉琢似乎已经锐气大挫,不像以往,还敢跟他顶嘴。 能成为景延年的贤内助不能,还有待商榷。 但起码不能像以往一般,总是拖累景延年的名声不是? 萧玉琢叩首,本有些敷衍,但想到他怎么说是景延年的亲爹,还是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她正要起身退去的时候。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却是轻咳一声。 她抬眼看,只见内常侍在圣上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圣上凝眸看着萧玉琢,「是了,那孩子在哪儿?」 萧玉琢一怔。 圣上已经开口,「传外头孩子进殿!」 萧玉琢不由抬眼看向圣上。 这么一看,圣上的眉眼脸廓和景延年还真是挺像。 说来,小重午也是圣上的亲孙子了。 听景延年的话来,圣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如今看她不顺眼也就罢了,该不会连自己的孙子也容不下吧? 萧玉琢心头正紧张之时,小重午被抱了进来。 刚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他比在外头的时候安分多了。 在一旁宫人的教引之下,小重午端端正正的跪下来,给圣上行礼磕头。 萧玉琢心里提着的气。松了半口。 想当初,她第一次到皇宫大殿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紧张的。 小孩子纵然不懂事儿,想来这气氛也是能感受几分的吧? 她正庆幸小重午收敛,没曾想这小子蹭就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啃着自己的指头尖,歪着脑袋,直视圣上。 尊者不可直视,这规矩在宛城的时候,萧玉琢从来没教过小重午,他才两岁,只怕是教过他也记不住吧? 「嘻嘻,好看!」小重午歪着脑袋说。 他童言童语,声音稚嫩好听,吐字清晰脆亮。 萧玉琢紧张的嵴背都僵了。 圣上眯了眯眼,「好看?什么好看?」 小重午皱了皱眉头,又扭脸看看自己的娘亲,不知他是不懂表达,还是终于知道怕了。 萧玉琢低声道,「快低头,别乱说话。」 小重午啃着指头尖,撇撇嘴,「阿娘不让我说。」 圣上哈的笑了一声,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怕你阿娘么?」 小重午放下自己的手指,挺身站的笔直,「我叫重午,不怕阿娘,阿娘怕我!」 萧玉琢抬手抚着心口,儿女都是上辈子的欠下的债!这话不假! 小重午就是专门来进殿上让她玩儿心跳的吧? 她原想着带重午进来,知道圣上定然会问起来,走个过场,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孙子也就是了…… 没曾想,还真就给提熘进大殿里头来。 原想着小重午害怕,圣上跟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又能有什么话说? 不料想……人家祖孙还真有话说…… 「哈哈哈,你阿娘怕你?莫看你阿娘是个女流之辈,她当年可是连你爹都不怕的!」圣上笑说道。 说道爹,萧玉琢心头一紧。 小重午别把景延年再给抖搂出来了! 叫圣上知道景延年曾经不止一次去宛城看望他们母子,那还得了? 这欺君之罪,即便现在圣上不讨,也会给景延年记在心里的的吧? 「爹?」小重午歪着脑袋,皱着小眉头,思量了好一阵子,摇摇头,「想不起来。」 萧玉琢松了口气,小孩子本就不记事儿,小重午一岁生辰之后,景延年就未能再去过宛城了,他不记得才是正常,倒是她太过紧张。 圣上眯了眯眼,「想不起来?过来叫朕看看你?」 小重午扭脸看了看萧玉琢。 没等萧玉琢开口,他就蹬蹬蹬向前跑去。 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他根本不怕萧玉琢一般。 小重午就要跑到圣上身边。 圣上身边的内常侍赶紧拦住。 圣上鲜少见到这么小的孩子,主动愿意亲近他的,他脸上带着笑意。 内常侍将小重午拦下,他脸上甚有不满。 「小孩子,总拘着他做什么?」圣上弯身将小重午抱了起来。 萧玉琢瞥了一眼。心惊胆战。 小重午在宛城,被她养的肆意,在玉府里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玉府里那些侍卫学馆的师父,整日里又好逗他。 他别再拔了龙鬚,揪了龙耳朵啊…… 「你可知道你爹是谁?」圣上看着小重午问道。 小重午肖似景延年,如今看来,和圣上也有几分相似。 小重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究竟知道不知道?」圣上又问。 小重午咧嘴一笑,「听人说,我爹是大将军,很大很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圣上不由喷笑,「就这么大?」 小重午想了想,点了点头,两只胳膊张开。比成一个圆。 圣上眯眼而笑,他忽而垂眸看着下面跪着的萧玉琢,「这是谁的孩子?」 萧玉琢跪的膝盖酸痛,本想偷偷换个姿势,叫自己跪的舒服点。 一听这话,当即一僵,她茫然且有些愤怒的看着圣上,「圣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小重午今年两岁,叫重午,正是因为两年前,端午节那日生下!」 圣上眯眼算了算。 从怀孕,到生子,再到现在…… 唔,这中间是来不及跟别人生这么大个儿子。 「既是年儿的孩子,当好好教养才是。跟着你,难免养成了不好的脾性……」 圣上话没说完,萧玉琢却是吓了一身冷汗。 怎么着?刚回来就想把她儿子抢去呀? 「圣上是说兰陵萧家的教养不好?还是说景将军教养不好?」萧玉琢闷声问道,「圣上不是恩准小女先回萧家待嫁么?小女自会带着重午一直在家里待到景将军来娶……」 关键时候,还是要拉出娘家来呀! 兰陵萧氏,几百年的世家门阀。 便是陇西李氏,不过才辉煌了多久?纵然李氏现在是皇室。 可若是搬着世家族谱来查,他李家远没有萧家尊贵! 圣上轻咳了一声,「你若能安分住在娘家也就罢了,若是娘家也留不住你,那这孩子可不能耽误在你这妇人的手里。」 萧玉琢恭恭敬敬的听完,叩首谢恩,「小女定好好住在娘家,直到景将军来娶。」 原本还想另立门户呢,如今看来,且还是低调点儿吧! 圣上又逗了逗重午。 这小子不怕生,却也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面前不能太张狂。 许是孩子天性敏感,圣上倒一直没对他冷下脸来。 一直到圣上放他们出宫,萧玉琢的一身冷汗才下去。 幸而是带了小重午一併入宫了,倘若她把小重午藏起来没带进宫来。 圣上一恼,说不定还真抱了重午进宫养。 远离大殿,萧玉琢心情松快,亲自将小重午抱在怀里,逗着他玩儿。 竹香走在一旁,勐地脚步一顿,「娘子,不好!」 萧玉琢微微一愣。 「远远看着。像是南平公主驸马爷来了!」竹香低声飞快说道。 萧玉琢闻言,立即转向一旁岔道。 可跟着离着宫门已经没多远了,出宫的路上遇见,几乎避无可避。 她转向一旁,那就不是出宫的路了。 一旁跟着的宫人立时拦住道:「郡主,这宫里的路可不能乱走!莫不是您长久不在长安城,连宫里的规矩都给忘了?」 萧玉琢瞪眼看着那宫人。 王敬直已经越走越近。 「我不乱走,」萧玉琢心下急转,「只是小孩子小解,也不挑时候,总不能在这御道上,那多不成体统?总要避一避的。」 小重午纳闷的看着他娘。 宫人掩口笑了一声,「原来是小郎君要出恭啊,郡主这边请。」 宫人带着萧玉琢一行离开御道。 王敬直正要进宫禀报西域农牧交易之事。 远远瞧见一行人,正在御道上行着,眼看是要出宫,却忽而偏离了道路。 他不由有些好奇,眯眼细看。 忽见人群中有道倩影,让他倍感熟悉亲切。 「玉娘子……」他喃喃道。 心下思量又觉不可能,玉娘子远在宛城,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那一行是什么人?」王敬直伸手招了个宫人过来,问道。 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却已经偏离了御道,转进了一旁宫道上,有宫墙遮挡,看不见了。 「驸马爷说哪一行?恕奴才眼拙,没有瞧见。」宫人赔笑道。 王敬直微微皱眉,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玉娘子。只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提步又向殿中走去,宫人向圣上禀报说,王敬直恳求面圣的时候。 他忽而听到一旁的两个小宫人说话,「郡主的孩子讨了圣上欢心,圣上许久没有大笑过了!」 「瞧着那孩子跟景将军真像!」 王敬直原本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进殿面圣之时,果然见圣上红光满面,态度甚是和煦。 他还念着自己来的真是时候。 回禀完,出宫门的时候,又听见宫人小声议论,「郡主回了萧家,却不是回吴王府,莫不是圣上还没有……」 王敬直听闻这话,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好似闪过一个念头。 他立时抓过一旁的宫人,「刚才什么人面圣?」 那宫人被他吓了一跳,「是……是长公主府的郡主,刚……刚被护送回长安。」 王敬直怔怔的放开那宫人。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了,脚步深深浅浅,像是踩在雪地里一样。 寿昌郡主,萧家娘子,玉娘子…… 难怪当初他见到玉娘子的时候,一直有种熟悉之感,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他以为那是天註定的缘分。 如今想来……可不是见过么? …… 萧玉琢回到萧家。 长公主已经得了消息,正等在二门处。 萧家的其他伯娘都在厅堂里坐着,倒是没往二门这里迎。 圣上不亲厚长公主,长公主在萧家的地位已经远不如先皇那时候了。 加之她没了女儿,似乎也就没了心劲儿。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已经将萧家这个曾经威风赫赫的长公主殿下,给忘在了脑后。 只有几个年幼的小娘子被姨娘领着,站在二门外,等着萧玉琢回来。 萧玉琢跳下马车,瞧见长公主之时,眼眶一酸,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她原以为,自己见到长公主,是不是得装着掉掉眼泪,才能显得更真实? 可等真见到长公主,看到长公主原本一头青丝,如今却变成了斑白的颜色。 搁在现代还是壮年呢,她脸上却显了老态,那么焦灼的站在二门外,一脸的翘首以盼。 眼泪哪里还用得着装…… 「阿娘,是女儿不孝……」萧玉琢不由自主弯身,扑通就跪下了。 长公主颤抖着手扶她起来,「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儿在外头受苦了!委屈我儿了……」 长公主见她一身衣服皱巴巴的,头上脸上都带着疲惫之色,当即心疼的不行,把她从地上硬拉起来,抱在怀里。 「阿娘……您受苦了!」萧玉琢抱着长公主嚎啕大哭。 长公主真心待她,不管她是不是原本的郡主,她都是长公主的女儿! 如今想来,长公主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却说死就死了,临死脸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这对长公主来说,得是多么大的打击? 想想她还真是太不地道了,倘若是真正的郡主,不管诈死的消息会不会瞒着其他人,定会偷偷的告诉长公主,免她担心的吧? 自己却为了不叫人察觉,免得圣上怀疑,硬是瞒着长公主两年多…… 长公主这两年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是多么的煎熬…… 萧玉琢和等在二门处的萧家亲眷见过了礼,便往长公主的院中去了。 才两年多不见,长公主却像是生生老了一二十岁。 说话再不像以前那般嘹亮气势,声如洪钟。 步态也不似以往,矫健如飞。 原本苍劲如松不输男子的气宇,如今也有了疲态。 萧玉琢心疼的泪眼汪汪。 长公主看着小重午,甚是喜欢,抱着小重午软软的身子,捨不得撒手。 「重午,好名字,叫外祖母,外祖母给你糖果点心吃!」长公主笑容灿烂。 趁着长公主逗重午的时候,萧玉琢起身到一旁,低声问菊香,「阿娘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第163章 萧家人的打算 「从面相上看,忧思过重,伤了心脉,又没有好生将养,所以落了病根。」菊香小声说道。 「如今可有办法调理医治?」萧玉琢低声问道。 菊香皱了皱眉,「长公主以往身体一向康健,现在调理也来得及,只是调理身体所用药材,都是名贵且难求的。」 萧玉琢点点头,喊了竹香过来,「传信儿给兰雪和梁掌柜,叫各处广源商会都留意着,凡可进补调养身体的好药,都留意着送到长安城来。」 「婢子待会儿写几味药材,叫他们多留心。」菊香说道。 萧玉琢点头答应。 「玉玉,快来。」长公主笑嘻嘻的喊她。 萧玉琢正要过去,菊香却伸手轻轻攀住她的衣袖。 她狐疑看着菊香。 菊香却低声道:「其实再好的药材,不过是辅助之效,最是有用,且见效最快的,就是叫长公主从心里轻松起来。人之精神不紧绷,心中没有忧虑烦愁,百病自然就消了。」 萧玉琢闻言看向长公主。 自打她回来,长公主在二门口激动的落了泪外。 便一直都是笑着的,这会儿抱了重午在怀中,长公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也许是血里带着亲,重午在长公主怀中也乖巧得很,拿了点心,不往自己嘴里放,却是都塞进长公主的口中。 叫长公主高兴的比得了封赏还开心。 萧玉琢不由露出笑脸来,圣上叫她住到萧家来,虽然要看萧家那许多长辈的脸色,要忍着家中姐妹的不友善,但好歹能陪着父亲母亲。 能叫挂念她,一心爱护她的父亲母亲高兴,也是进了为人子女的一点本分了。 她占了人家郡主的身体也就罢了,还不替人家尽尽孝道,只怕上天也看不过去吧? 眼看重午竟然爬到长公主背上,要长公主背着他玩儿。 萧玉琢连忙冲上前去,「快下来,你如今都已经奔三岁了!你这么重,外祖母背着你不累啊?」 小重午撅着嘴。正要下来。 长公主却拖住他的小屁股,「外祖母不累!你这点儿斤称算什么?你阿娘五六岁了还要外祖母背着她呢!」 小重午立即挑衅的看着他阿娘,「羞羞!阿娘羞羞!」 萧玉琢既是心疼,又是无奈。 祖孙三代正笑闹玩儿着。 忽而有丫鬟在外间道:「大夫人请郡主过去,说几位长辈都在葳蕤院里等了好久了,都盼着见见郡主呢!」 「只顾着我见女儿高兴,倒忘了叫你去给长辈们请安了。」长公主起身道,「走,我陪着你过去。」 圣上叫萧玉琢回到萧家来待嫁。 萧家人不管愿不愿意,这是圣旨,都不能违抗。 叫萧玉琢过去,哪儿是见见那么简单? 那心气儿不顺的,自然是想借着请安的时候,给萧玉琢脸色看。 长公主心疼女儿。陪着去,是想给女儿撑腰呢。 萧玉琢连忙安抚她,「阿娘别去了,我去给几位长辈请安就是了,葳蕤院是祖母的院子,祖母在呢,不会叫人欺负了我。」 长公主嘆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我陪着你去吧。」 萧玉琢见长公主执意,只好扶了她一起往葳蕤院中去。 葳蕤院里聚了不少的人。 屋里屋外都很热闹。 年纪小的萧家娘子,正在院子里捡石子儿,或是揪草叶子。 有那调皮想揪花儿的,立时被一旁的教养嬷嬷给打了手,「老妇人院子里的花儿。不准许摘!咱们萧家,最是讲究孝道,讲规矩的。尊敬长者,什么时候都不能懈怠!」 这话故意在萧玉琢经过的时候,不冷不热的说出口。 像是讲给那想要摘花的小娘子听。 可教养嬷嬷的眼睛,却瞥了一眼萧玉琢。 萧玉琢看那教养嬷嬷一眼,这是大夫人房里的,多半是大夫人想叫人说给自己听的吧? 她勾着嘴角微微笑了笑,「阿娘慢些走,小心脚下。」 萧玉琢扶着长公主进了正房,正房里可坐了不少的人。 祖母,三位伯娘,还有几个年纪不小的堂妹,得脸面的姨娘都在屋里。 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鸦雀不闻,连祖母小口啜饮的细微声响都听得见。 两年多不见,萧家家教这么严谨了? 萧玉琢扶着长公主在一旁坐了,她连忙来到屋子正中,朝祖母跪下磕头。 「玉娘终于能够回来了,给祖母磕头,愿祖母身体安康,百病不扰。」萧玉琢磕了头。 又起身朝伯娘们福身,「给伯娘们请安,愿伯娘们心无烦忧,事事顺达。」 老夫人嗯了一声,伯娘们也都抬手叫她起来。 老夫人问道:「十一娘早已经嫁人,如今跟你差不多年龄的小娘子都已经成家为母,家里头最大的就十八娘了,如今也都要及笄了。你这……」 老夫人侧了侧脸,看看被长公主拢在怀里的小重午,不由皱了皱眉。 「你这带着孩子回来,是怎么个说法儿?」 萧玉琢抿了抿唇,她在萧家族中行十一,但萧家人很少叫她十一娘。如今从外头回来,待遇倒是不一样了。 老夫人这般问,看来圣旨未到,圣上只叫人传了口谕来呀? 老夫人这是真的不知道圣上口谕?还是故意当众要给她难堪? 萧玉琢嘆了口气,还未解释。 大夫人却突然开口,「老夫人不知道,圣上叫人来说了,郡主乃是从外头接回来的,先前不是休了景将军么?自然不合适一回来,就住到吴王府里去,这住回去,名不正言不顺的,究竟算是妻还是妾呀?」 原本屋子里正襟危坐的众人,听闻这句「是妻还是妾」,都掩口窃笑起来。 长公主皱眉,重重的咳了一声。 可如今她在萧家的地位显然不如以往,萧家的妻妾们,并不害怕,也不卖她脸面。 萧玉琢微微一笑,「是啊,妻呀妾呀的,不能胡来,圣上叫我住在娘家,就是等吴王殿下平定了叛军,好风风光光的再把我娶回去,免得叫我们母子遭人议论。」 大夫人见她受嘲讽,不以为耻,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一时瞪眼,没有话说。 「既是圣上安排,那你便好好地在萧家住下来,只是以往的脾性可一定要收敛起来,萧家被长安人说不会教养女儿,可是说了好些年了!」老夫人沉声道。 萧家被说了好些年,以前怎么不见她们敢当着她,当着长公主的面说这些? 还不是掂量着现在她好欺负,母亲好欺负了? 萧玉琢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祖母不用担心,萧家的女儿不是一样嫁的很好,也没有哪个嫁不出去的?就连我这休了夫的,都还能风风光光的再嫁一回,别的姐妹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有萧家的老爷们在朝堂里站着!你不觉得臊,倒还觉得值得骄傲了?」大夫人瞪眼说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忽而想到,如果十六娘不是被越王杀了。 现在也早该嫁了人,说不定连孩子都怀上了。 大夫人除了两个儿子,膝下也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如今看见她再从萧家出嫁,想到自己的女儿,也难免心酸。 萧玉琢念在十六娘红颜早死的份儿上。没有再出口刺激大夫人。 却见大夫人身后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娘子忽而沾了沾眼角,「看到郡主再从府上出嫁,便不由想到十六姐,花一样的年纪,十六姐却只能长伴青灯……」 大夫人气哼了一声,「是十六命不好,不能跟旁人比。」 「如今萧家还要给郡主准备嫁妆,张灯结彩……或许叫十六姐回来看看,她就能想通了呢……」那小娘子语气酸熘熘的说道。 大夫人脸色愈发难看。 萧玉琢看了那小娘子一眼,十六娘已经死了。 大夫人朝外说,乃是十六娘不愿嫁人,愿长伴青灯礼于佛前,不过是叫她名声好听些罢了。 且还是不死心,不觉得她是死在外头了。 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十六娘。把她接回府中来。 那可是比自己这休了夫,又给接回娘家的人名声好听多了。 大夫人看见她,分明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心里指不定多思念十六娘呢。 那小娘子,却句句都往大夫人心坎儿里戳,这是变着法儿的叫大夫人厌恶自己呢? 「十六年一心纯孝,宁可耽误自己的幸福,不计自己前程,也要在佛前为家人祈福诵经。可不像有些人,肆意妄为,抹黑萧家的名声,只顾自己痛快,从来不惦记家人如何在人前抬头立足,仗着家中有父兄在朝廷为官,仗着家里的气势耀武扬威。在家人面前也不知感恩。当这一切都是自己唾手而得的呢!」大夫人这话可是戳在人脸上骂了。 萧玉琢念在十六娘死了的份儿上,不想跟大夫人计较。 母亲爱女儿的心,大都是一样的,大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萧玉琢没吭声。 长公主却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就是萧家怕受拖累,我玉玉没从萧家出嫁,后来萧家人见景将军飞黄腾达,却是想要巴结玉玉,叫玉玉常回娘家!怎么如今又看不上她了?萧家容不下咱们,咱们不住萧家就是了!阿娘养不起你么?咱们这就回长公主府去!」 长公主起身拉着萧玉琢,就往外走。 老夫人抓着拐杖啪的摔了下来。 拐杖砸在地上,咣当一声闷响。 像是砸在了人心头上。 屋里霎时寂静下来。 「走,怎么不走了?回长公主府去,是打算叫萧家四爷再把你也娶回来一次么?萧家的女儿教养不好,跟萧家有什么关系?得看看她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娘亲?」老夫人气喘吁吁。 大夫人连忙起身给老夫人赔罪,「是儿媳不该多说……惹怒了长公主……」 二夫人三夫人连忙起身,给老夫人拍背顺气。 看看人家其他儿媳妇,跪下认罪的认罪,伺候的伺候。 唯独长公主显得与她们格格不入,格外的不孝。 萧玉琢握了握长公主的手,小声道:「阿娘别生气,老夫人老煳涂了,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说完,她又扬声道:「祖母,我们不去公主府,我们那儿都不去,就住在萧家。这可是圣上的旨意,我们走了,岂不是抗旨不尊?当然,若是萧家人容不下我们,非要赶我们走,那就是萧家人抗旨了。」 萧玉琢顿了顿,忽而又笑着道。 「哦,对了,祖母说道教养的问题,我阿娘的母亲可是文德皇后,难道是皇后没教养?不论是先皇,还是当今圣上,都同我阿娘一母所出。若是谁觉得我阿娘教养有问题,倒是可以去问问当今圣上,是不是当年的文德皇后没有教好?」 萧玉琢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屋子里的人却全都笑不出了。 当今圣上不尊崇长公主,不似先皇。事事以长姐为先。 她们就麻木大意,忘了长公主的尊贵。 圣上是不尊崇长公主,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人家是一母所出。 稍不留意,就能把话扯到文德皇后身上,那不是骂了当今圣上也教养不好么? 几位伯娘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大夫人原本看着萧玉琢不声不响,料她在外受苦,性子都磨平了,如今看来,她那受不得委屈的毛病是一点儿没改呀? 老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小娘子,以忍性耐心为可贵。你倒好,长辈说你两句。你到扯起文德皇后的大旗来!文德皇后若是在,也被你气得不轻!你莫要再辱没文德皇后的名声了!」 萧玉琢垂眸,说她没事儿,爱怎么说怎么说。 她虽不敢说自己耐性好,但她也可以假装听不见。 但说她阿娘不好,那不行!她可以受委屈辱骂,但不想叫自己这么大年纪了,阿娘还因为自己的原因受这样的委屈。 「祖母教训的是,我阿娘也常常规劝我,只是我总不长记性,叫祖母和阿娘为我操心了。」萧玉琢立即说道,「大伯娘身为长辈,虽然话说的露骨难听了些,但也是一片赤诚的心。也是我好。多谢大伯娘教诲!」 刚才她还一脸傲气的搬出文德皇后来。 一眨眼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萧玉琢这能屈能伸的功夫,叫大夫人傻了眼。 老夫人却是缓缓点了点头,借着台阶就下来,「你明白长辈的都是好心就好,长辈的说话,日后也都掂量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得有个谱。」 大夫人瞪眼,心头好似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噎得她难受。 说道最后,坏人只有她一个? 感情老夫人自己没说不合宜的话?那不该说的都是她一个人说的? 大夫人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无话可说。 众人向老夫人告退,陆续出了老夫人的正房。 大夫人身边,那个开口提及十六娘的小娘子。恰走在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斜睨她一眼,轻笑道:「你站那位置,曾经该是十六娘站的。可惜她现在不在,我却是记不清你在家中行几呀?看着怎的有些面生?」 那小娘子脸色一僵,好歹是萧家的女儿,郡主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回郡主,妹妹行十八,是大房的女儿。」 「哦,」萧玉琢点点头,「我记得大伯娘只有十六一个女儿吧?什么时候生了你?」 那小娘子脸色更加难看,憋了好一阵子,「妹妹是姨娘生的,如今跟在大夫人身边。」 萧玉琢闻言笑了笑,「原来是庶出,难怪我不认识。」 那小姑娘顿时脸面更加难看,唿吸都有些粗重。 萧玉琢却轻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她在长辈面前低调可以,但也不能叫人人都觉得她好欺负不是? 走出老夫人的葳蕤院,长公主握着萧玉琢的手还气得发抖。 想到菊香说,好心情是一剂良药。 萧玉琢连忙安慰母亲道:「阿娘别气了,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说了还能长在身上不成?」 「玉玉在外头受了委屈,这才刚回来,她们当着我的面,就敢这样给你难堪!日后,日后阿娘若是不在你身边,她们也不知还要怎样欺负你?!」长公主说着便咳嗽起来。 这话把萧玉琢吓了一跳,「阿娘说什么?阿娘怎么可能不在我身边?」 长公主的眼神暗了暗,「阿娘身体大不如前了,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啊……」 「阿娘,我带了菊香回来,菊香医术更胜从前,叫菊香给阿娘调理,阿娘定能长命百岁千岁!阿娘要看着我一辈子呢!」萧玉琢说着眼眶就湿了。 小重午在奶娘怀里看着她,「阿娘哭鼻子,羞!」 长公主闻言轻笑,「看看,连孩子都笑话你呢!」 长公主将重午从奶娘怀中接过来,抱着他缓缓在廊下走着。 「如今看到你的孩子,看到吴王要復娶你,阿娘这心里也渐渐踏实了。」长公主长嘆一声,「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阿娘想了很多,其实荣华富贵算什么?好好过日子才是真。倘若连命都没有了,便是有荣华富贵又怎样?阿娘不图你有什么知礼贤淑的好名声,只要你自己过得快活就好。」 萧玉琢重重的点头。 「还有就是要看明白事儿,阿娘护不住你的时候,你得自己能护得住自己呀!」长公主又有些担忧的嘆了一声。 萧玉琢微微一笑,「阿娘放心吧,玉玉已经不是那个要您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的孩子了,我能护得住自己,还要保护阿娘阿爹!」 长公主只当她是笑言,跟着笑呵呵的点点头。 「你阿爹快回来了!我叫厨房备饭,你陪着你爹吃几杯果酒!」长公主放下忧虑,高兴说道。 萧玉琢总算得了空,能够好好的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疲惫。 她在床上略躺了一会儿。 叫菊香休息一番。待会儿好好给阿娘诊诊脉,看看身体。 竹香梅香给她挑选衣服。 「不要太艷丽的,刚回来,低调些,免得叫有些人瞧见了心里不痛快。」萧玉琢念着爹娘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竹香梅香给她挑了颜色素净的衣服,头上髮饰也用的极少。 莹润柔和的白玉簪,簪住满头青丝,更是格外的好看。 长公主只觉得女儿在外吃苦,受了委屈。叮嘱厨房多做些好吃的来,要给她的宝贝女儿好好补补。 回到家中的萧家四老爷,看着自己的女儿虽穿着看起来素净,可她随手所用之物,都是极为贵重精緻的。 她说回来的匆忙。没能备上什么像样的礼物给爹爹。 送出来的却是价值千金的上乘徽墨。 拈来轻、嗅来馨、磨来清,丰肌腻理、光泽如漆。 这徽墨乃是奚庭圭亲手所作。 奚庭圭的手艺已经传给儿子孙子。如今奚庭圭所作的徽墨,市面上已经见不着了,谁能得到一小块儿,那都稀罕的藏起来。 萧玉琢却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完整的一方来!那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呀! 看着自己的爱妻心疼的往萧玉琢碗里夹着肥美的吃食,说叫女儿好好补补身子。 萧家四老爷的眼眸不由变得幽深。 徽墨本就是珍品,能拿出这珍品中的精品来,女儿果真在外头过得拮据寒酸么? 「爹爹吃菜,少吃油腻多清淡,活到老来如少年。」萧玉琢笑嘻嘻的说道。 萧家四老爷看着女儿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和慈爱。 「你不知道,你母亲,还有你那几个嫂嫂,当着我的面,就欺负玉玉!骂她没教养,骂她仗着自己家里的叔伯在外头给她收拾烂摊子,说她拖累你们萧家的名声……」长公主提及此事来,有些愤怒的失了理智。 萧玉琢立即亲手给她盛了碗汤,「阿娘,喝汤!」 眼看萧家四老爷的脸色有些尴尬难堪。 萧玉琢忙道:「祖母本是为管教我,却说阿娘教养不好,差点骂到了文德皇后的头上,阿娘心里难过。玉玉口拙,不知该怎样安慰阿娘,还得求爹爹多宽慰阿娘。这才真是玉玉惹得烂摊子,全都的仰仗爹爹在后头收拾了。」 萧玉琢放下碗筷,起身朝她爹福了福身。 萧家四老爷原本黑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哪个男人也不想听见,自己的老婆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娘如何,你嫂嫂们如何」。 便是爹爹和母亲感情深厚,也经不起这样言语的磋磨。 阿娘以前从不会在爹爹面前失言的。 还是因为她这个女儿,叫她心疼的乱了心神。 「阿娘说到文德皇后不对,说教玉玉,怎能扯到你和你母亲身上?你别往心里去了。」萧家四老爷轻轻握了握长公主的手。 长公主看了萧玉琢一眼,无奈的嘆了口气。 萧家四老爷看着如今气质也和以往大不相同的女儿,不由更是高看一眼。 他这女儿哪里是在外头平白受苦了? 分明是在外头被苦难打磨的更加圆润透亮。 像是滤过了沙土,露出金子的光芒来了。 午饭时候,萧玉琢陪着她爹吃了几杯酒。 晌午饭后,长公主留了重午在她跟前玩儿,说玩儿累了也不用萧玉琢抱走。 她直接哄着在她屋里睡了就成。 见长公主真心喜欢重午,瞧见重午就满脸是笑。并不觉得辛苦。 萧玉琢就没有勉强,果酒度数不高,她却有些上头,便回了厢房,在竹榻上躺了。 刚躺下,梅香便从外头回来了。 「娘子。」梅香轻唤。 「娘子睡了。」竹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应了一声,「没睡,进来回话。」 梅香赶忙进去。 「娘子,婢子去打听了,那十八娘明年就要及笄了,如今长房只有她和十九娘两个女孩子。十九年纪小,十六娘又……不在府上。大夫人准备有可能把十九娘抱到自己身边教养。」梅香说道。 萧玉琢闻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个十八娘不是养在大伯娘房中的?」 「不是,以往十六娘在的时候,不叫旁的姐妹养在大夫人身边。大夫人也看不上妾生的女儿,都叫妾自己养着。这十八娘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自己认在大夫人名下,好歹有个嫡女的名头,能嫁的好些。」梅香解释道。 竹香在一旁跪坐听着,「她如今还不是嫡女呢,都敢在老夫人面前说三道四的挑拨了?」 「还不是为了讨好大夫人么?」梅香撇撇嘴。 萧玉琢闭了闭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妾生的孩子早打算,一个道理。越是出身不高的孩子,才越想往高枝儿上爬。不用管她,人有上进心是好的,别用错方法就成。」 梅香点点头。不说话了。 竹香却往外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娘子和小郎君都回来大半日了,怎的也不见将军上门?」 梅香抬头瞪她一眼,「许是将军这会儿不在长安城内呢,不是被圣上任命平定叛军么?」 萧玉琢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景延年这会儿真在长安城。 且他也听说了萧玉琢已经进长安城了。 萧玉琢被接进皇宫的时候,景延年已经得着消息了。 他连忙安排好手中的事务,连晌午饭都没吃上一口,就奔萧家来了。 未曾想,却是被萧家人给挡在了外头。 萧家执掌府中庶务的乃是长房。 十八娘在葳蕤院里,被萧玉琢揶揄了之后,不当那是萧玉琢的提醒。 反倒觉得是萧玉琢故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母亲看她不顺眼,看到她就想起十六娘来。难免伤心,我得想办法把她赶出萧家去。」十八娘一面往书房去,一面同自己的丫鬟小声说道。 丫鬟微微一惊,「不是说,她回到萧家来,是圣上的意思?老夫人尚且不能赶她出去呢……」 「萧家人自然不能主她出去了,她定会把这抗旨的冒死扣在萧家头上!」十八娘脚步微顿,轻轻一笑,「可若是她自己不想住了,非要出去呢?」 丫鬟瞪眼,「那怎么可能呢?」 十八娘进了书房,给哥哥们送了点心凉茶来。 几个哥哥们都夸她懂事。 「若是我萧家的女子,各个都像十八娘这般乖巧懂事就好了。」大夫人的儿子说道。 十八娘垂眸一笑,心里却有些别扭。 她分明处处都比十六娘做得好。可偏偏因为出身不好,处处都不如十六娘在府里的时候。 如今十六娘终于不在了,十六娘嫡女荣耀,也该分给她了! 十八娘愁眉苦脸的长嘆一声。 「这是怎么了?」哥哥们问道。 「我能给哥哥们送点心茶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的心。因为郡主从外头回来,母亲便不由的想起十六姐来。」十八娘长嘆一声,「当年十六姐亲事都要说定了,府里就快张灯结彩的嫁十六姐了……可惜……如今母亲还在为十六姐的终身大事发愁,郡主却要从府上出嫁,母亲心里的愁苦,真是无人可说,无处可诉呀!」 哥哥们看着十八娘,吹着凉茶的茶叶,缓缓喝着。 「做儿女的不能帮母亲分忧,只盼着能少一些叫母亲烦愁的事儿。」十八娘忽而对哥哥们福身,「十八娘人微言轻,还请哥哥们帮我个忙。」 「好妹妹,你说吧,若是为母亲分忧,那也是哥哥们当做的。」她哥哥们说道。 「只盼着哥哥们能在门上留几个人,交代他们不要放吴王进来和郡主相会。」十八娘低声说道,「本来嫁娶之前,男女就不能相见的,吴王殿下没有爹,出身贫寒,不知礼也就罢了。若是萧家成了他们私会的地方,萧家倒凭白被世人议论。看他们郎情妾意的,只怕母亲听闻了更要伤心难过。」 「既是要住在萧家,自然要懂礼数,不能乱了规矩。」长房嫡子也连连点头说道。 长房的这几个郎君便吩咐人在门上,倘若景延年不来便罢了。 若是来,就将他挡在萧家门外,不许他进萧家。 所以景延年来,要见见自己的妻儿,倒是被萧家这几个小郎君挡在了门外头。 这是萧玉琢的娘家,景延年如今有吴王之尊,并不将萧家放在眼里。 但却不好叫她娘家没有脸面。 门上不让他进,他也没有硬闯。 羽林军和神武军,如今都听他调配,他若想硬闯,萧家这几个门房岂能挡得住他? 他没闯,硬闯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可他也没走,就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兵丁,在萧家门口等着。
第164章 私相授受,暗中相会 景延年跟萧家门口等着,如此,既显示了他的诚意,也给足了萧家人面子。 为了见见妻儿,他自己的面子,这会儿就且不要了吧。 他这么一等,就是一两个时辰。 王敬直在宫里听了那么几句话以后,心里就一直思量。 思来想去的,他就是觉得不踏实。 有些猜测必定要弄清楚了,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他用罢了午膳之后,心里难安,实在坐不住就奔萧家来了。 在宫里没见到寿昌郡主,或许能在萧家见上一见? 他想看看,寿昌郡主究竟是不是宛城那位玉娘子。 虽然在心里已经确信了七八成,可是不见到她人,他就还揣着一丝幻想,一丝怀疑。 王敬直在萧家门口,瞧见顶着太阳,坐于马上的景延年。 高头大马,金丝银甲,吴王殿下好生威风。 可是……王敬直抬头看了看高悬正中的太阳,「吴王殿下跟这儿站着,不热么?」 景延年神情淡淡,坐在高头大马上瞥了王敬直一眼,一脸的高深莫测道:「羽林军不惧严寒,不畏酷暑,这点儿太阳算什么。」 王敬直拱了拱手,「佩服。佩服,那您……继续等着吧,王某先行一步!」 「驸马请便。」景延年淡然的好似一点儿都不生气。 王敬直同门房道,要拜见萧家四老爷,请教书画上的问题。 萧家四老爷可是长安城的大才子,尤擅长工笔画。 他的画作,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收入宫闱中好些。 王敬直也是好作画的人,所以他来拜访萧四老爷,并不叫人起疑。 景延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门房通禀之后,请了王敬直进去。 他举目望了望头上烈日,金丝银甲虽威武好看,可这天儿还真是……热! 但男子汉大丈夫,要见自己的妻儿,这点担当都没有,怎么行? 景延年仍旧在门外站着。 王敬直被请进了萧四老爷的书房,两人探讨书画上的问题。 谈着谈着,王敬直便有意的同萧四老爷闲话家常。 萧四老爷是随和的人,说话也风趣。 王敬直和他相谈甚欢,他便邀请王敬直留下吃晚饭,两人再小酌几杯也好。 王敬直真想答应下来,可他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他推拒了萧四老爷盛情相请。 趁着离开的时候,支开了萧家的僕从,又拿钱贿赂了院中杂役,叫杂役想办法递一张字条给郡主。 那杂役收了钱,跑的很快。 杂役见不到郡主,不过他却也有办法,把那字条交给了郡主院中的丫鬟,说是给梅香姐姐的字条。 梅香拿到字条,见字条外头缠了金线。 她思量片刻,把字条呈给萧玉琢,「娘子,外院有人送了字条进来,说是给婢子的,婢子不敢拆开,惟恐再落了私相授受的名声,还请娘子过目。」 萧玉琢接过字条。 梅香的话也没什么毛病,在大夏,僕从连命都是主子的,她们做不得自己的主,别人偷偷交给梅香的东西,梅香自然应该先交主子过目。 当然也有想做自己主的僕从,那就另当别论了。 萧玉琢缓缓展开字条,上头写着「宛城相见,轻纱遮面,聚鲜状元,不知真颜,偶遇夹道,心下难安,盼君切切,逢于假山。」 萧玉琢抿了抿唇,「不是要跟你私相授受。」 梅香微微一愣。 萧玉琢将字条给她看。 梅香接过字条,不由瞪大了眼睛,「这……驸马爷认出娘子来了呀?」 萧玉琢没做声。 「既认出来了,装作不知道也就是了,他可倒好,还写了字条约娘子相见?这要是叫南平公主知道了,还不……」梅香话未说完,连忙停下话音。 再往下说,那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厅堂里摆了冰,很是凉爽。 可这会让却莫名的叫人觉得燥热不安。 梅香跪坐在坐榻下头的席垫上,忐忑的看着萧玉琢,「娘子打算怎么办?晾着他?」 萧玉琢皱了皱眉,「他能寻上府,写了字条叫人送进来,只怕是晾着他,他也不会罢休。」 梅香啊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叫他揣着那一丝怀疑,倒不如干脆利索,免得留有后患。」萧玉琢在梅香耳边低声叮嘱一阵。 梅香点点头。起身往前院去了。 她寻到前院假山处。 果然见王敬直站在那里,来来回回躲着步子,面色焦急。 梅香四下看了一眼,快步上前,「见过驸马爷。」 王敬直抬眼看见梅香,又勐地抬头往她来的方向看去。 四下寂静,再无旁人了。 「你……你家娘子……」王敬直迟疑开口。 假山一旁有株硕大的柿子树,绿荫浓郁,假山上还有活水流过,很是凉爽。 可王敬直两颊上带着红晕,像是被太阳晒过了一般。 梅香看他一眼,又低头福身,「我家娘子如今待嫁家中,不便于驸马爷相见。」 王敬直被噎了一下。 梅香笑道:「驸马爷若是有什么话,可叫婢子带回去。」 王敬直皱紧了眉头,「王某……也没什么话,只是想,想见见玉娘……」 「嘘!」梅香立即抬手比在嘴唇上,而后又四下看了看,凑近王敬直道,「驸马爷,此事不足与外人道,我家娘子叫婢子来见驸马爷,就是为了恳请您,莫要将此事说出去。」 王敬直愣了愣,「她……她果真是?」 梅香笑起来,「您说呢?若不是,您会寻到萧家来么?」 王敬直迟缓了的摇了摇头,那一抹倩影,好似就在心头…… 玉娘子,竟真是寿昌郡主啊…… 她若不是,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那该有多好……可偏偏她是!真是造化弄人! 梅香看着王敬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有些无奈,「我家娘子和南平公主的关系也算的交好,您这样子,可别叫南平公主起了疑才好。我家娘子同驸马爷只是合作的关系,别叫人以为……」 当初娘子知道聚鲜楼是王敬直的产业时,原就打算不合作了呢! 可那会儿不是已经晚了么? 都见着面了,走了王敬直更是怀疑,且聚鲜楼也是当时最合适的选择。 岂料他竟渐渐生了旁的心思。 王敬直连忙收敛神色,拱手对梅香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王某只是敬佩赞赏玉娘子,玉娘子那般清新高洁之人,王某岂敢怀揣私情?」 梅香闻言轻笑,福身道:「您这么说,婢子就能高高兴兴的回去復命了。」 王敬直面有惆怅的啊了一声。 梅香正要告退离开的时候。 王敬直又叫住她,「娘子既回了长安,那曾经的营生是不是都不做了?」 倘若不是为了同玉娘子合作,他才不管劳什子的农牧边贸呢! 想着给玉娘子帮忙,这农牧的事儿,还挺有意思,他干的也起劲儿。 可若是玉娘子都不做了,他操劳此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梅香怔了怔,「那怎么会?外头的事情,自有外头的人经营。可那还是我家娘子的产业呀。请驸马爷不要声张,就是怕有人胡乱嚼舌,破坏我家娘子的经营。」 王敬直面色一喜,连连点头,「哦,那就好,那就好。」 虽在有些方面没有缘分了。 但他们还算是合作伙伴,不是么?既是合作伙伴,且他又是不夹杂私情的欣赏玉娘子,那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嗯,对,就是不夹私情的欣赏! 「哦,对了,还有件事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是没有私情一般。王敬直叫住梅香道,「我适才来的时候,瞧见吴王殿下正等在萧家门前呢。大热的天,将军一身软甲,顶着个大太阳,看起来也好生辛苦。」 梅香闻言一怔,「郎君来了?怎的门上也不给通传一声?」 她匆匆朝王敬直福了福身,就快步向内院跑去。 娘子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王敬直看梅香跑远,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了一阵子,也悄悄转身离开。 待两人都走远之后,不远处廊下芍药花丛后头,却走出个小娘子来。 那小娘子却正是十八娘。 十八娘看了看梅香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王敬直走的那处。 她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笑意,「这下。可以把郡主赶出萧家了!」 …… 梅香回来復命的时候,萧玉琢正叫人备了果盘给母亲和小重午送过去。 梅香慌忙道:「郎君来了,被人挡在门外头,顶着太阳晒了好久呢!」 萧玉琢微微一愣,「被人挡在门外头?」 景延年如今既有吴王之尊,又手握兵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被挡在外头。 而自己全然没有得到消息。 这事儿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有人不想让她见到景延年。 「婢子吩咐人往门上走一趟?让人请郎君过来?」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立时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我刚回来萧家,做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旁人有心盯着我,若是私会了将军,还不知他们要说出什么话来。有人不想让我住在萧家,岂能因为一时大意,叫他们得逞?」 梅香歪了歪脑袋,「怎么能说是私会呢?把将军请到四老爷和长公主那里,娘子再去见,不就不能被说是私会了么?」 萧玉琢摇了摇头,「今日在葳蕤院里,她们怎么说来着?说我教养不好,乃是阿娘没有教好?都敢对着阿娘的面,说阿娘不好了。我岂能再连累阿娘,给他们添了新的话柄?」 梅香皱眉轻嘆一声,极小极小的声音道:「那将军不是也挺可怜的?」 萧玉琢垂眸轻笑一声,「他哪里可怜了,若是他想进来,办法多得是。他多半就是想等在外头。好叫我知道呢!」 「啊?」梅香愣了愣,歪着脑袋嘀咕,「娘子和郎君这隔着大门二门的,传的是什么情谊……」 「你叫人悄悄在角门那儿等着,等将军离开的时候,去告诉将军,我和重午一切都好,叫他不必挂念,安心平定了叛军。」萧玉琢微笑吩咐道。 他既有诚意,她也不介意态度好一些。 梅香连连点头,连忙吩咐人候在角门处。 景延年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宫中羽林军需要他去巡视一眼的时候,才转身离开萧家。 他未行远,萧家角门却追出一人来。 这人脚步极快,如平地御风。 景延年一行被他追上的时候,还略微一惊。 「我家娘子叫捎话给郎君。」那人拱手说道。 景延年低头一看,这不是当年他在武馆跟人比武的时候,跟他切磋过武艺的武师父么? 竟然也跟着玉玉来了长安? 看来玉玉带回萧家的那些个僕从,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普普通通啊? 景延年弯身下来,低声问道:「她交代了什么?」 「娘子说,她和小郎君一切都好,将军不必过于挂念。」那人说完,便退了一步。 虽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景延年冷峻的脸上,却忽生笑意。 他明眸皓齿,面庞好似突然有光,倒比天上刚挂起的一轮明月还要清亮美好。 「我知道了。」他笑着说完,御马而行。 虽晒了一下午,可离开这一行看起来却是格外的轻快。 …… 十八娘这会儿就没那么轻松了,她皱着眉头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 「今晚上母亲把十九娘抱到了她房中?」她颤声问道。 丫鬟连忙小声道:「不是抱过去养,只是叫姨娘带过去给夫人看看,看看规矩学得怎么样。」 「哪里是看看那么简单?十六姐不会回来了,她身边没有旁的女儿,十九年纪小,她定是想要给十九娘个嫡女的身份,将来也好嫁的高些。」十八娘眉头皱的死死的。 「都是女儿,这么偏着向着不好吧?若是十九娘都能记在夫人名下,博个嫡女的名分,那娘子您凭什么不能呢?」丫鬟歪了歪头。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这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还不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跟夫人讲理去?她从来都看不上我姨娘,也看不上我。若是我不能给她带来好处,她凭什么让我高嫁呢?十九娘毕竟年纪小,现在笼络也还来得及。她自然是想笼络了十九娘的。」 丫鬟愁眉苦脸。 主子嫁不好,她们这些陪嫁的丫鬟,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也得不到好处。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丫鬟小声道。 十八娘笑了笑,「办法自然是有,换位处之,如果我是母亲,我也会想要一个对我有利的女儿在身边。她能为我带来好处,我也不介意给她一个嫡女的名分。」 丫鬟瞪眼看着十八娘,「娘子有什么谋划?」 「若是叫母亲知道,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正因为我年纪比十九娘大,所以我能给她,给萧家带来的好处也比十九娘大,你说,她会不会给我个嫡女的名分呢?」十八娘笑着问。 丫鬟闻言,连连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娘子。 「我叫你打听南平公主驸马爷的事儿,你打听的怎样了?」十八娘忽而问道。 丫鬟连忙道:「王驸马爷原先是工部侍郎,入了南平公主的眼之后,尚了公主。工部侍郎也不做了,整日里闲闲散散。南平公主是什么人,娘子也是知道的,家里养了好些个面首,在外头也甚是风流。王驸马整日里郁郁寡欢。」 十八娘点了点头,「嗯,这些个事儿,似乎以前也听他们嚼过舌根子。他和寿昌郡主有什么来往?」 「原本是没有来往的,也不算熟悉。寿昌郡主和南平公主打小不对付,常常挥鞭子动手。可后来却不知怎的,竟要好起来,寿昌郡主得了城南曲江池那边儿的一顷之地以后,那规划设计的图纸,就是王驸马给画的。」丫鬟说道。 十八娘挑了挑眉梢,「我只隐约听说,皇家园林那芙蓉园是王驸马设计的,没想到,她小小的一顷之地,竟也是驸马的手笔?」 丫鬟连连点头,「这就可见其有交情了!」 十八娘轻笑一声,「不怕他有交情,城南一顷之地怎么了?不还是被圣上给收了回去?」 「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娘子怎的忽然打听?」丫鬟问道。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王驸马本就擅工笔丹青,在工部任职的时候,也颇有才名。人长得更是丰神俊逸,不然南平公主也不能看上召为驸马。寿昌郡主身边的丫鬟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觊觎驸马爷?」 丫鬟听的一愣,「郡主身边的丫鬟?」 「我今日正瞧见,那丫鬟和驸马爷在假山旁私会,两人眉目传情,驸马爷脸上一片红晕。那贱蹄子欲拒还迎,脸上媚态横生,叫人看着不爽。」十八娘的语气里分明透出一种嫉妒的意思。 丫鬟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不敢插言。 十八娘轻哼一声,「我看驸马爷的意思,定然还会再来与那丫头相会……」 「娘子今日既瞧见。怎不抓个现行?」丫鬟小声问道。 十八娘摇了摇头,「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如何能行?我既是要讨好母亲,自然得把这个人情送到母亲的手里。」 十八娘眯着眼睛,暗暗谋划。 夜色渐渐深沉。 萧家沉静在漆漆夜色之中。 忽而有个黑影,蹭的越过高墙,无声无息的滑入萧家院内。 他像是对萧家的地形十分的熟悉。 辗转腾挪之间,比鸟儿还灵敏轻盈。 眨眼间,他的身形已跃至数丈之外,竟连看家的大狼狗都没有惊动。 萧玉琢这会儿已经睡下。 窗边却忽有笃笃之声。 萧玉琢迷迷煳煳,以为是梦中下雨了,她正要喊外间的梅香去看看。 却勐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那敲窗的声音甚是有节奏。 她起身下床,快步行至窗边。 她自以为自己脚步很轻。外头那人却明显是察觉了她的靠近,在窗户缝里低声说道:「玉玉,是我。」 萧玉琢伸手拉开窗扇。 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像是没有重量一盘,飘忽而进。 萧玉琢借着窗外静好的月光,看着这脸面俊逸的人,「景将军大半夜的,出来遛弯儿啊?」 景延年看她一眼,忽略她语气里的调侃,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抱得紧紧地,好似一松手,她就会又从他面前逃开了。 「勒死了……快,快放手!」他身上浓郁的雄性气息,霸道又凛冽。 萧玉琢脸面贴在他胸前,听闻他唿吸粗重,立时整个人都热起来。 她扯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开。 奈何两个人的力量悬殊太大,他不松手,她全完的无可奈何。 「知道你想我了,快放开吧!」萧玉琢只好放缓了语调,还有几分撒娇讨饶的味道。 景延年这才闷笑着,放缓了手臂,他垂眸看着她。 月光从窗口落进,好似漫天星辰也落进了她的眼中,她眼眸清亮,虽脸上还带着睡意,眼睛却那般明媚。 「你一路而来,可还好么?」景延年沉声问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破坏我南下的计划?」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闻言,脸色一沉,「我就这般不值得玉玉信任么?」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向来自负,想着借自己的功劳,能换得圣上向你妥协,你自信不论何种情形,都能保护我母子不受伤害。」 景延年眉头蹙起,「虽然我有此自信,可我又怎么可能出卖你?乃是纪王……我不曾想,纪王看起来平和无争,原来早就……」 萧玉琢轻哼一声。 当初她被袁江涛从先太子手中救出来的时候,先太子也说,是纪王殿下把她的消息告诉了当今圣上。 如今看来,这话是没错了。 「我见过先太子了。」萧玉琢突然说道。 景延年闻言一惊,上下看她,「他可曾伤害你?」 萧玉琢轻嗤一声,「你是个香饽饽,他指望着利用我说服你归向他,倒戈伐圣上,怎么可能伤害我?」 景延年看着她,不知她这话究竟是夸他,还是骂他又连累了她。 一向英明睿智的景将军,面对着小小女子的时候,却一脸的忐忑,束手无策。 「玉玉,我知道我如何保证你都不会相信,所以,好听话不必说的太多,我会证明你回来的选择没有错。」景延年缓缓说道。 萧玉琢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重午呢?他……听闻你今日带他一起面圣?」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他不怕生,圣上似乎也有些喜欢他。」 「宫里多年没有添过孩子了,圣上看到这么大的孩子,自然喜欢。更何况我重午那么聪明可爱……」 景延年还未说完,萧玉琢便笑着打断他,「不过你可知道,今日圣上问其重午,他爹是谁?」 景延年立时一凝,瞪眼看着萧玉琢,「他,怎么说?」 萧玉琢嘆了口气,缓缓说道:「他说,他不知道。」 景延年立时双手收紧。紧握成拳。 当初得知萧玉琢怀孕,他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和离,宁可屈尊降贵的住到城郊别院近旁。 他也曾说过,因为自己小时候所经歷的那些磨难,所受过的那些白眼。让他越发想要做个好父亲。 不能叫自己的儿子,遭受自己儿时经歷的苦楚。 未曾想,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儿子竟说……不知道他爹是谁?! 萧玉琢看着景延年抿紧的唇,黑沉如墨的眼睛,又缓缓说道:「他还说,知道自己的爹是个大将军,这么大。」 萧玉琢伸手在自己面前比了个小圈儿。 景延年哭笑不得,「是我愧对了你们母子,日后定会照顾好你,也照顾好他,再不叫他受分离之苦了。」 「如今你能接受我经营甚广之事了?」萧玉琢立时问道,「还是说,等你平定了叛军,復娶我的时候,我在外一应经营都得交出去?」 景延年皱眉看着萧玉琢。 这事儿,都不能缓缓再说么? 如今月色清朗,凉风徐徐,夜深人静…… 多么浪漫美好的氛围,非要提这些恼人的事儿么? 「平定了叛军,你还要那些经营势力做什么?难道我堂堂大将军,堂堂吴王,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起么?」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看他的眼神略冷了些。「復娶的事儿,也许你还得再想想。」 「玉玉,你……」景延年只觉一口浊气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从咸阳分别,到纪王抖露她还活着,到圣上命纪王送她回京,再到如今…… 他对他们母子的惦念担忧,犹如滔滔江河。 为什么本该是温情脉脉的见面,三言两语就能弄成这个样子? 景延年嘆了口气,转移话题道:「重午呢?怎不见他在内室?」 萧玉琢打了个哈欠,「阿娘带着他玩儿了一下午,他跟阿娘混的熟,阿娘纵着他,他说我太兇没有阿娘待他好,赖在阿娘那里不肯回来。」 「会不会闹到长公主?」景延年低声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看阿娘高兴得很,菊香说了,只好阿娘心情好,比什么都好。」 景延年点点头。 「时候不早,你赶紧走吧,萧家护院颇多,你别再被人当贼给抓了。」萧玉琢推他道。 景延年却眼眸沉沉的看着她,「玉玉,你这是在担心我对不对?你心里其实也很记挂我的对不对?」 他这会儿身上的沉稳之气,一丝不见。 男人有时候也很幼稚,倒像是讨糖吃的小孩儿,满脸的骐骥。 萧玉琢撇撇嘴。「谁说我是担心你,万一你被抓了,拖累的不还是我的名声么?我如今在萧家,过得可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你见那个出了嫁,再回到娘家的人不受白眼冷遇的?」 景延年脸上的骐骥被她一锤击碎,且他眼中有愧疚自责,「我不知道圣上会由此安排,我去求圣上……」 「别!」萧玉琢连忙拉住景延年,这人真是,都分不清楚那句是真的,那句是玩笑话么? 「在萧家也挺好的,起码可以陪陪爹爹和阿娘,先前诈死,实在是伤了他们的心。」 景延年点点头,「我定竭尽全力平定叛军,早日迎娶你回去!」 萧玉琢垂眸笑了笑,没有作答。 景延年却还有些不放心,不确定的看着她,「你回长安城来,是打算好好再嫁于我的吧?」 萧玉琢暗暗翻了个白眼,男人在感情上都这么蠢?这么迟钝?还是有些男人迟钝的较严重? 「你快走吧!」萧玉琢往窗外推他。 景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临着窗边,勐地将她拽进怀里,拢在胸前。 萧玉琢的手恰按在他健硕的胸肌上头。 如今夏日,衣衫单薄,隔着又凉又滑的衣料,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胸肌的触感轮廓。 男人那种强势彪悍的气息,全然将她笼罩。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 她在他怀中不由嘤咛一声。 景延年浑身一僵,不由更是霸道的掳掠着她口中的空气。 萧玉琢的身子在他怀中变软,气息急促灼热。 「玉玉。」他的手探入她薄薄的衣料,听着她在他胸前娇喘,不由自主的喃喃着她的名字。 萧玉琢抬眼看他。 月光落入她眼眸,她眼中迷濛,带着醉人的味道。 景延年觉得自己再不放手,可能真的捨不得走了。 他嗓子里灼热发干,咽了口唾沫,他放开萧玉琢,「明晚再来看你。」 萧玉琢轻哼一声。 他跳出窗外,回眸深深看她一眼,纵身而去。 萧玉琢看着他渐渐在夜色中,如御风而行的鸟一般,飘忽不见。 不由嘆息,孩子都两岁的老夫老妻了,却还要像是偷情一般,还真是……有情.趣。
第165章 宅院之争 钻石满3000加更 纪王现在手中也有兵马,他正卯足了力气,想和景延年一较高下。 如果他能够在景延年前头抓住先太子李恪,那必是要在父皇面前记个大功了。 可惜他的人马,都是从越王手里挖出来的。 他想在军将之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奈何周炎武和袁江涛在军中颇有威信。 他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 他提足了力气,却还要防备着越王的这亲兵大将,不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他使绊子。 他也是花了血本,想要收买军中几元大将。 只是纪王却不知道,周炎武的软肋。此时正在萧玉琢身边。 萧玉琢刚回到萧家,她带回来的人都安排在长公主院中。 可她带的人不少,长公主本来身边伺候的人就多,院子里便显得拥挤起来。 周长康和奶娘被安排在丫鬟僕妇的院中。 萧玉琢愿想着,让萧家把她当年未嫁之时的院子还给她。 没想到大夫人却想拿着那院子,另作他用。 「既是郡主回来了,这院子肯定要腾出来给郡主住的。」大夫人笑容满面,答应得很好。 就是不见她叫人收拾。 重午闹着要找他弟弟玩儿。 长公主倒还惊奇,「你哪里还有个弟弟?」 萧玉琢只好叫周长康的奶娘带着他,到长公主面前。 奶娘知道要见长公主,很是惊惧。 她这么一怕,周长康就更怕了,瑟瑟缩缩不敢往长公主身边凑。 小重午拉他去玩儿,他也不敢。 萧玉琢忙令梅香去催大夫人。 萧家又不是没地方住,用得着这样变着法儿的挤兑她么? 大夫人忘了当初开德信柜坊的时候,还给过她不少利钱的事儿了? 梅香笑意盈盈的往大夫人面前一站,话说的极为客气,条件也不过分,就是要萧玉琢原先住的宅院。 大夫人呵呵应着,却只觉脑仁疼。 萧玉琢原先住那个院子,在萧家大宅院里头,位置极好,风水也好,院子里的景致更是好。 萧玉琢嫁了之后,长公主占着不叫旁人用,说给萧玉琢回娘家的时候住。 后来宫里传出她难产而死的消息,老夫人说,长公主不能再有孩子了,让萧四爷纳妾,让妾室生一个,抱到长公主身边养着,不跟自己生的差不多么? 萧四爷看长公主日日伤心的模样,也没这心思。 大夫人好容易怂恿着老夫人,把萧玉琢那极好的院子给要过来了。 准备着再过两年,给小儿子讨儿媳妇的时候,就搬进那院子里头。 没成想,还没等到那时候呢,萧玉琢这「死了」的人,又回来了。 她在萧家能住的了多久?凭白让她占了那院子,将来又是要不回来了。 只要让她在长公主的院子里,凑合到出嫁,她原先那院儿还是公中的…… 「大夫人掌着中馈,府中庶务多要劳烦大夫人操心,夫人您辛苦,这点儿事儿您许是忘了。所以郡主叫婢子来问。搅扰了夫人,您莫嫌烦。」梅香笑嘻嘻的说道。 大夫人扯着嘴角干笑,「不嫌烦,怎么能嫌烦呢?本就是我疏忽了。」 「还请您多担待些,长公主那院儿住着嫌挤。若不是圣上定要郡主回来萧家住。将来从萧家出嫁,郡主也不敢劳烦大夫人,也可回长公主府的。」梅香嗓音柔柔的,脸上也是谦恭含笑的模样。 可是明理暗里抬出圣上来,这不是威胁她么? 大夫人点点头。「记在心里了,这两天府上确实有些忙,我这就安排人去给郡主收拾院子。」 梅香道了谢,转身离开。 那院子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日日都有人打扫。家具都是现成的,不过是没摆上被褥日常所用的物件儿罢了。 真要收拾,直接从库房里挑了东西摆上去,大半日的时间也就够了。 大夫人按着额头,直觉胸闷气短。 好不容易给自己小儿子盘算来的院子,萧玉琢半道上回来。就还要吐出去? 她怎么能甘心? 「母亲这是怎么了?头疼了么?」十八娘在门口请了安,细声细气的问道。 大夫人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暑热,许是有些中暑了。」 十八年看了看屋里摆着的冰。 母亲这屋里最凉爽了,这要是还能中暑,那旁人都不用活了。 「女儿给母亲熬了一碗绿豆沙,放了冰的,清热解暑,母亲尝尝?」十八娘步伐轻缓的走到大夫人身边,将冰镇的绿豆沙放在大夫人手边矮几上。 大夫人看那青绿可爱的绿豆沙,里头还飘着碎冰,望上一眼,都叫人觉得清凉舒爽。 她正要拿起白玉勺,尝上一口。 十八娘却笑嘻嘻道:「这绿豆沙的做法据说叫『沙冰』,还是郡主身边的厨娘教的呢。」 她刚说了郡主二字,大夫人却像是牙疼一般,当的就把勺子扔回了碗中。 碗也推到了一旁,她皱着眉头,没了再尝的意思。 「母亲?」十八娘面露紧张,「可是不合母亲的口味?」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你明年就要及笄了,无事的时候,多在自己的闺阁里学学女红,练练针织绣活儿,没事儿不要乱走。」 十八娘垂了垂眼眸。拢在广袖里头的手也不由的攥紧。 「母亲,其实女儿来,是有件事儿要跟母亲说的。」十八娘小声说道。 大夫人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没瞧见我这天天从早到晚的都是事儿么?」 十八娘却低着脑袋不吱声。 「你不是说有事?」大夫人更显不耐烦了。 十八娘小心翼翼的凑上先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大夫人脸面一亮。「当真?」 十八娘看了看周围伺候的僕从。 大夫人连忙摆手,叫人都退了出去。 这会儿的大夫人,许是不觉的暑热了,看她表情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十八娘一句话,倒是比绿豆沙冰还好使呢。 「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大夫人问道。 十八娘轻声慢语道:「女儿瞧见郡主身边的丫鬟,昨日同南平公主驸马爷,在书房近旁的假山那里,私相授受眉来眼去的,关系很是不一般。」 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才刚回来呀!」 「她先前不是在宛城么?女儿打听了,王驸马爷的老家就是宛城的,说不定在宛城的时候,就已经有来往了。」十八娘猜测道。 大夫人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这两天叫人盯着。女儿猜那王驸马定然还会趁着这时候来萧家,到时候母亲带着人,将他们一堵……众目睽睽的,便是长公主和郡主跋扈,也不能说什么了!」十八娘微微一笑。 大夫人闻言笑起来。「还真是个办法。」 「更何况,南平公主是什么人吶?如果叫她知道了,王驸马竟然背着她,跟郡主的一个丫鬟眉来眼去,这口气她能忍?」十八娘勾着嘴角。笑的妖娆。 大夫人连连点头,「这口气,南平公主犯不着撒到一个小丫鬟身上,倒是不会轻饶了郡主。她们两个原本不对付,就算好了那么几日,因为男人肯定要打起来。」 十八娘这会儿就不再多说话了,能叫母亲明白了她的意思,收下她的诚意就行。 大夫人垂头思量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靠谱。 她不由欣喜的抬头看着十八娘,「你当真是看清楚了?不会有差吧?」 「母亲放心,那会儿女儿恰走到廊间,突然瞧见前头一男一女,女儿就不敢走了,躲在花从后头,从头到尾。看的真切。」十八娘说道。 大夫人连连点头,嘴角上扬,她脑仁儿疼的毛病似乎都给治好了。 「你果真是长大了,十六娘不在,有你在阿娘身边,阿娘有个什么事儿的,也都有人商量了!十九娘还小,尚不懂事儿。你却是可以为阿娘分忧了。」大夫人缓缓说道。 十八娘拢在袖子里的手激动的握在一起。 「明年就要及笄了,这说亲的事儿也就不远了,阿娘也在给你留意着呢!」大夫人缓缓说道。 十八娘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脸红红的,「女儿不嫁,要一辈子陪着母亲。」 「说的什么话?母亲岂能耽误你一辈子?」大夫人道,「日后就跟在母亲身边,这府上的庶务。管教下人,妯娌相处……许多的事儿,你也该好好学起来了。」 十八娘两忙从坐榻上起身,郑重其事的朝大夫人行礼,「多谢母亲。」 她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不过大夫人还没说。要让她记为嫡女。 但能跟在大夫人身边,成为嫡女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日后大夫人若是出入参加宴席,聚会,都把她带到身边,多让旁的世家夫人们见见她。也能说个好亲不是? 十八娘心里正美着。 却忽闻她在门上留了的小厮,传了消息进来,说王敬直又来拜访萧四爷了。 「母亲,你瞧!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以往郡主没回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他这么频繁的来往萧家呀?」十八娘激动的说道。 大夫人也连连点头,气息都有些急了,「去,命人盯着,看看内院儿的梅香是否要出入外院!」 大夫人一面叫人盯着,一面已经准备了人手。 只等那头儿得了消息,她立马就带着人,捉姦捉双! 当场逮着,看谁人还能有什么话说?
第16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敬直来的也真是时候,她正愁没有理由再拖着那院子不收拾呢! 纵容贴身的丫鬟和驸马爷苟且有私情,这样的「好」名声,不愁不能把萧玉琢赶出萧家。 「回禀夫人,梅香去了外院,而且是朝书房那院儿里去了!」僕妇来禀。 十八娘脸面一阵激动。 大夫人也豁然起身,「走。」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外院爷们的书房那厢去了。 十八娘还不忘叮嘱下人们要小声,别惊动了野鸳鸯。 临到书房那块,大夫人叫下人们分散开去,从不同的方向,堵住廊间,前门后门,假山那儿的几个能逃匿的路线。 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大丫鬟,并十八娘一起,往书房院里去了。 假山北面,隐隐约约能瞧见一截裙裾,淡粉的颜色,如新开的荷花一般,稚嫩好看。 且朦胧似听到女孩子娇俏的笑声。 大夫人立时勐咳一声。 从别处悄悄靠近的下人立刻现身。 大夫人也抓着丫鬟的手,快步绕向假山北面。 「什么人在此私会?!」十八娘厉声喝道。 梅香和王敬直皆是一惊,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大夫人和一众僕从。 那僕从成包围之势,似乎连逃跑的路线都没留给他们。 梅香舔了舔下唇,「大夫人,您这是要带人去给我家郡主收拾院子么?」 大夫人呵的冷笑一声,「收拾院子的事儿,且等等再说,你是郡主身边贴身的大丫鬟。怎的会出现在这外院,在这隐蔽的假山后头,跟……外男相会?!」 王敬直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对大夫人拱了拱手。 大夫人连还礼都不曾,轻哼一声,「去请萧四爷,长公主和郡主来!既是郡主身边的人,我私自裁决了,倒是我独断专行,叫他们也都来看看,这贴身的丫鬟都敢私会外男了……」 「谁的丫鬟私会外男了?」一个沉冷的男声,突然从廊间传来。 大夫人皱眉回过头去。 只见萧四爷背着手,站在迴廊里,面色清冷,平日里一双温润的眸子,这会儿也是凉冰冰的。 大夫人不知怎的,就有些紧张。 不应该啊,萧家的几位爷,就数这四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 仗着自己是驸马,有俸禄。天天也就吟诗作画,听闻他才名不小,却避朝堂避得远远的。没什么志气!他有什么可怕的? 大夫人清了清嗓子,「这丫鬟不是郡主身边的贴身丫鬟么?竟在这里和外男私会!」 「大夫人,虽然婢子只是一个丫鬟,可私会一词,也太难听了,您这么信口诬陷婢子,叫婢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啊?」梅香立时面含倔强,又带委屈的说道。 「呵,到是我诬陷你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呢!」大夫人厉声说道。 萧四爷四下看了一眼,忽而冷冷一笑,「大嫂忽然带着这么多人,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书房这边,究竟是要做什么?」 大夫人轻哼一声,「知道四弟你和公主都爱护郡主,可是也不能因为爱护,就连她身边的僕婢都没有限度的纵容,你们这样纵着她,不是对她好,乃是害她!没得叫她受了身边人的拖累!」 「今日我亲自逮住这丫鬟和外男私会,必是要重重的惩处她,决不能姑息萧家里头出现这样骯脏污秽之事!」 大夫人掷地有声的说道。 萧四爷脸面更冷,他却忽而抬手,撩起广袖,「王郎与我都是酷爱书画之人,他听说我得了一块奚庭圭亲手所制徽墨,便要来看看。我所得的一方,乃是玉玉所赠,完完整整的一方,我捨不得用,就遣人去问问玉玉,看她里还有没有以往用剩下的? 恰玉玉手中还有,便叫她的丫鬟送了过来。王郎道,这徽墨用活水研磨,所呈颜色最是漂亮。离书房最近的活水便是这假山处了,我带着这丫鬟叫她也来看看,回去好告诉玉玉知道。正要研磨,忽想起多年前我还珍藏了一方歙砚,歙砚名贵,配这精品的徽墨岂不是正好? 我不过回去亲自去寻那歙砚,倒成了玉玉的贴身丫鬟和王郎私会了?大嫂不问清楚青红皂白,就用那难听的恶名扣在玉玉贴身丫鬟的头上。若不是我及时赶回,这丫鬟岂不是跳进曲江池都洗不清了?」 萧四爷抬起的手中,正握着一方精緻的砚台。 大夫人有些目瞪口呆。 梅香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子被冤枉,便是死也不足惜,但婢子不能拖累郡主的名声。大夫人连问都不问,就给婢子扣上罪名。不知是婢子哪里得罪了大夫人,还是大夫人对郡主有何不满?」 大夫人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给问住,当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十八娘皱眉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直觉大夫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严厉。 「四弟也不必动怒,我恰路过这里,瞧见一男一女在这背人的地方说说笑笑。」大夫人语气故作平静的说道,「我是萧家内院的当家主母,若是有那私情,我见着却不管,萧家内院岂不是都要乱了套了?」 萧四爷冷笑一声,「大嫂这话是煳弄谁呢?大嫂带着这么些个人,如此的有准备,这是偶然遇见的情形么?」 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 大夫人脸上不好看,但这话说什么也不能承认,「不过是路过此处,四弟不要多心!」 「大夫人若是不想叫我家娘子去原先的院子里住,您明白说一声就是了,郡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会叫您为难的。您一面答应了,一面又一直拖着……」梅香委屈的哭道。 萧四爷的眼中瞬间有了悟之色,他哈的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道大嫂为何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原来大嫂是另有打算。」 「四弟,你莫要听一个丫鬟胡说,误会了大嫂……」大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萧四爷已经转身奔葳蕤院中去了。 梅香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王敬直福了福身,垂头跟着萧四爷一路的小跑。 大夫人一惊,「四弟这是要往哪儿去?」 十八娘也是一抖。 「我去问问母亲,是不是容不得玉玉住在萧家!」萧四爷冷声道。 大夫人闻言心下慌了,顾不得许多,当即提着裙摆往老夫人院中去。 四弟平日里不声不响,为人温和。 那是没有触到他的逆鳞,若是惹怒了他,萧四爷才不是那会忍气吞声的人。 原本是抓萧玉琢的错处。 怎的就遇上了他! 大夫人身边的僕妇丫鬟,也都跟着一熘小跑。 十八娘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王敬直这外客倒是被晾在了原地,不过他似乎并不怨怪萧四爷怠慢,倒是眼神甚为不悦的看了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连忙垂头福身,对他施礼,「见过驸马爷。」 「原来小娘子认得我呀?」王敬直笑了一声,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 十八娘微微一愣,一直都是大夫人在开口,不会王敬直看出来这事儿是她挑唆了吧? 不会不会,她顶多是个旁观者! 「久闻驸马爷才名,在宴席上,见过一两次。」十八娘小声说道。 王敬直拱了拱手。 萧四爷身边的小厮上前,甚为歉疚的来同王敬直赔不是。 王敬直呵呵一笑,「不打紧,谁家里没有些烦心事儿,我在书房等着萧四爷回来。」 他俩都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驸马爷。 论起来,他还得管萧四爷叫一声姑父呢! 不过他们才子这里,多有忘年交,不论辈分儿。 王敬直往书房里坐了,他其实是想听听这件事儿的结果。 明眼人都看出来,大夫人是有备而来,她这么兴师动众的。不可能是沖一个丫鬟。 更沖不着自己,大夫人要针对的人,只能是萧玉琢了。 他心中关切,在萧四爷的书房里,也有些坐立不安。 「这事儿也算是因王某而起,不知王某能不能去看看,也好解释一番?」王敬直问道。 那小厮吓了一跳,家丑不可外扬啊,他连连摇头,赔笑道:「王驸马,您还是在书房里等着吧,这事儿我家四爷肯定能说清楚的。您要是去了,只怕我家四爷脸上尴尬呀?」 王敬直一想也是,再让旁人看出来他关心郡主。才是大大的不好。 他只好又在书房里安静坐了。 葳蕤院的正房里,气氛就没有这么和煦了。 萧四爷板着脸,他平日里温润,此时不苟言笑的脸看起来竟格外的肃杀,叫人不敢招惹。 梅香跪在一旁,小声啜泣,看着可怜,倒也不吵闹着招人烦。 大夫人揉了揉额角,这主僕两人,像是事先训练好的一般,竟配合的这么默契! 「不就是一场误会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解释清楚不就是了,还用闹到我这儿来?在外人面前丢了脸?怕外人不知道萧家兄弟几个不和吗?」老夫人语气有些严厉。 是萧四爷先往这儿跑的,也是他把外客晾在了一边儿。 这话听着是指责萧四爷的意思。 大夫人心头一缓。 萧四爷轻哼一声。「如今只是叫王郎一人看见,待日后若是闹出了萧家家门,那可是叫整个长安城都看见了!王郎不会乱说,长安城的嘴,可没谁能管得住!」 「怎么?你们还想叫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勐地拍了一下面前的一张矮几,「不就是个误会么?谁叫你丢了丫鬟和外男在水池边,独自回去拿砚台?你做的就没有一点不妥么?」 「母亲不用大事化小!母亲执掌萧家内院多少年?这点儿事儿难道看不明白?我是个男人,平日里不看内院的弯弯绕绕,此事却也能明白,大嫂分明是故意逮着这样的机会,想要泼脏水到我玉玉身上!」萧四爷轻哼,「玉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千辛万苦的回到长安来!她回来的第一天,迎接她的不是家人的温厚关切,却是一番冷情责问!萧家还有什么人情味儿?」 老夫人怒拍了一下桌案。 萧四爷却不怕,「这才刚回来多久?就有这般的算计落在她头上!她不过是想在娘家的时候,有个自己的院子住,不必在自家娘家,还显得寄人篱下!这点儿小小的愿望,在大嫂看来,就是不合适的么?犯得着这样泼脏水来算计她?」 「四弟,你真是误会了,我是恰巧路过那里,并非有意……」 「大嫂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这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恰巧,我不瞎,看得清楚。」萧四爷冷笑了一声。「昨日玉玉刚回来,嘉荣告诉我,萧家人不欢迎玉玉,对她冷言冷语处处挑不是,我还不信,只当是她在挑我萧家人的错处!如今我亲眼看到了才知……呵呵!」 萧四爷语调冷冷,表情肃穆。 梅香在一旁跪着,暗暗在心头竖起大拇指,四老爷真是好样的。 他平日里温润,冷厉起来的时候,竟这般刚硬,便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家娘子不挑院子,只是长公主如今身体不好,我家娘子却带着孩子,总住在长公主院子里,人多拥挤,孩子也闹腾的公主休息不好。所以我家娘子才想着,反正她出嫁前那院子也空着,若是能搬进去,既离长公主近,方便去陪公主。在长公主休息的时候,也能腾出地方来,让公主不受喧闹。」梅香小声说道,「若是大夫人不同意也就罢了,挤一挤并非不能过。偏大夫人答应下来,却一直拖延着,一两个时辰能收拾好的事儿,从昨日拖到了今日……婢子瞧着,到现在也没有收拾……」 大夫人狠狠看了梅香一眼,呵,这小贱蹄子,竟敢在老夫人和萧四爷面前,一再告她的状! 「郡主不掌家,不知掌家的辛苦,院子好收拾,这人手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调派过来的么?难不成郡主一回来,萧家旁的事情都不用做了,所有的下人僕从都围着郡主转才行?」大夫人冷声道。 「大嫂不用话里话外的都针对着玉玉,你若是腾不出人手来,吩咐一声,我院子里又不是没有人可用!」萧四爷不依不饶。 大夫人气得胸口疼,「我这不是已经带了人,正要亲自去那院儿看看,看看可有什么不合适,有什么缺漏?四弟真是将我一番好心都……」 「从内院往玉玉那院子去,怎么着也不会带着人经过外院书房假山处吧?」萧四爷轻哼一声。 他可不煳涂,大夫人想要煳弄他,也得掂量掂量写诗人的逻辑能力。 大夫人抿了抿唇,脸上有些红热。 「好了好了,不就是个院子的事儿么?至于因为个住的地方,就自家叔嫂弄成这样?」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把郡主要住的院子给她收拾出来,人手不够,就叫她自己的人去收拾!」 大夫人连忙答应下来。 「这事儿不是这么说的!」萧四爷却将脸一板,「玉玉岂是缺地方住么?若是萧家容不下她,我和她们母女去长公主府住就是了!」 「你还嫌以往她给萧家丢脸不够么?这才多长时间不叫长安人笑话萧家了?她一回来,萧家又要落为长安的笑柄了吗?」老夫人怒道。 圣上叫郡主回萧家住,他们几口却搬回了长公主府! 旁人怎么说?那用脚趾头想,也是萧家人排挤,容不下他们呗! 一家人闹成这样,那可是再丢人不过的事儿了! 「原是一场误会,却叫四弟这般委屈,嫂嫂给你赔不是了!」大夫人也抬手抹着眼泪道。 「不是我受委屈,是我不忍玉玉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娘家来,却连娘家人都容不下她!」萧四老爷戳着自己的心口道,「是我心里寒吶!我心痛啊!」 老夫人遇上这难缠的四儿子,她自己也犯头痛。 大夫人就更是如此了。她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院子我这就去收拾!我亲自带人去收拾!四弟还要怎么样?因为我误会她的丫鬟,还要我当面去给她赔礼道歉,认错吗?」 萧四爷轻哼一声,「我只盼着萧家人都能待她像个自家人一样,莫要排挤她,给她一点家人的温暖,以为抚慰她这两三年在外头受的苦,受的磨难!」 谁家的孩子谁家疼。 萧四爷自然是疼自家孩子的。 大夫人在萧四爷和老夫人面前,闹了个没脸。还得答应马不停蹄的去给她收拾院子。 大夫人心里窝着气。 萧四爷却还觉得是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他回到自己院中,见萧玉琢正带着儿子和奶娘的孩子,在长公主身边凑趣。 小重午逗得长公主眉开眼笑。 萧玉琢跪坐在长公主身后,给她捏肩捶背。 长公主满目慈爱的说,「让丫鬟来就行了。」 萧玉琢却眼目诚挚。「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养了重午才知道阿娘是把我当做眼珠子一般爱惜的,我更当亲自在阿娘身边尽孝,丫鬟怎么能替代的了?」 看到自己的妻和女儿这般慈爱温情。 萧四爷怒气满满的心一阵的温暖,「嘉荣,委屈你了。」 长公主闻言,一阵愣怔。 偏萧四爷说的十分深情,她一脸懵懂,莫名其妙。 「昨日你说,在母亲院中受了委屈,我还不信,心里道是你事儿多……如今才知道,是我没有在人前维护好你们母女,叫你们被自家人排挤……」萧四爷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知错认错,善于改错。 不像有些男人,便是知道自己错了,却顽梗着脖子,坚决不认! 萧玉琢看着爹爹将阿娘半揽在怀中,小意呵护的样子,心头暖暖的。 长公主却红了脸,勐推了萧四爷一把,「孙儿还在面前,也不害臊!」 语气还带着几分娇嗔,虽不復年轻,却别有风韵。 没过一个时辰,大夫人就派了人来请萧玉琢。 说她出嫁前住的那个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萧玉琢正要往那院子搬的时候,萧四爷才忽然想起来,王敬直还被他晾在书房里呢。 他连忙去书房,王敬直听说郡主没受委屈。 大夫人吃了瘪,还不得不赶紧收拾院子,他倒是笑意满满,一点儿不怨怪自己被冷落书房。 大夫人大约真是气得不轻。 次日往老夫人院中请安,她都推说自己头痛没去。 萧玉琢想来是没有择铺,搬回她自己的院子,她睡得不错,在老夫人院中,到神清气爽的。 住回了自己院子里,萧玉琢心情甚好,看着院中一草一木,她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其实她穿来那会儿。就已经不住这院子了,郡主嫁给景延年已经一年多了。 她一日也未曾住过这里。 但大约身体对环境的记忆还在,到了曾经生活过的环境之中,她的身体不由得就带给她轻快愉悦之感。 院子里有一株葡萄藤,这葡萄似乎是从大宛国引进来的,藤蔓攀援的极为漂亮,为葡萄藤下头,遮挡出一片片浓绿的阴凉。 这会儿藤上已经结了葡萄,只是还青绿着。 一串串挂在藤上,甚是喜人。 小重午调皮,非要丫鬟抱着他摘一个来吃。他带着白霜塞进嘴里。 「哇----」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酸的睁不开眼。 周长康在一旁拍着手笑他。 重午立即又摘了一颗,非要塞进周长康的嘴巴里。 两个孩子正笑闹着,丫鬟突然来禀。「纪王侧妃来探望郡主。」 萧玉琢主僕立时一静。 梅香竹香都看着萧玉琢。 当初萧玉琢专门跟着景延年去明觉寺,还两次遇险,差点儿把命丢在明觉寺里头。 就是为了萧十五娘和纪王的婚事。 如今萧十五娘成了纪王侧妃,可纪王却转脸为了政治利益,就出卖萧玉琢,让她匆匆被带回长安。 「她只是个侧妃……」萧玉琢嘆了口气。 有个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好姐妹不容易,她不想因为男人之间的事情,影响姐妹情谊。 毕竟当初她为了十五娘的事情,也是掏心掏肺的。 「姐姐!」十五娘瞧见葡萄藤下坐着的萧玉琢,立时提着裙摆急奔上前。 萧玉琢起身相迎。 十五娘勐地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姐姐在外过得可好?可曾受苦?」 她问着,眼泪却是忍不住滑落眼眶。 萧玉琢笑着摇头,「没受苦。其实外头倒是自在得很,不若长安这般拘谨。」 萧十五娘泪眼汪汪的看着萧玉琢,几次欲言又止。 她以前也是爽快泼辣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有一说一。 所以萧玉琢跟萧家的众姐妹都不亲,唯独跟这个从小打到大的萧十五娘结下了情谊。 如今看萧十五娘,不仅五官长开了,更为钟灵毓秀,怎的这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 「十五娘想说什么?」萧玉琢笑着问道。 萧十五娘四下看看,「姐姐,我真当你当年是在宫里……」 说完,她又去抹眼泪。 「好了,不是误会一场,我现在已经好好的回来了么?你瞧,这就是重午。」萧玉琢招唿重午过来,「重午,叫姨姨。」 小重午仰着脸儿,一派天真无邪的看着萧十五娘。 萧十五娘连忙蹲下身来,将小重午抱在怀中。 「重午都已经这么大了呀!瞧着真可爱!」萧十五娘看着小重午,脸上甚是欢喜,欢喜的都有些急切了。 她连忙叫丫鬟拿过小匣子。 匣子里是一套赤金的手环脚环,还有个精緻的金锁子。 「姨姨头一回见小重午,你喊姨姨,我送你见面礼。」十五娘逗他。 小重午看了看那金五件儿,甜甜的喊了声:「姨姨----」 萧十五娘好似骨头都被这一声「姨姨」给叫软了,忙不迭的将金五件儿送给重午,还甚是欢喜的从身上解下个莹润的白玉雕福禄花纹的玉佩,给小重午拿着玩儿。 「谢谢姨姨,姨姨好!」小重午不用人教,立时乖乖的说道。 萧十五娘欢喜坏了,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却从萧十五娘的怀中挣扎跳下去,拿过金五件儿。 萧十五娘甚是诧异,「这小小的孩子,竟然也知道喜欢金子?」 萧玉琢还未来及开口,便见小重午拿着金五件儿,蹬蹬跑到周长康身边。 「这个,给弟弟,一人一半!」小重午咬字清晰的说道。 他拿了两个赤金挂金铃铛的小圈儿给周长康,恰好一个是脚环一个是手环。 萧十五娘诧异的瞪眼,「呀,竟这般不贪心!小小年纪。可是不容易!」 萧玉琢笑了笑,拉着她去屋里坐。 奶娘仍旧带着孩子在外头玩儿。 萧十五娘见身边都是她的陪嫁丫鬟,梅香竹香她都认得,这才低声说道:「那小孩儿,比重午小的那个,是谁?」 萧玉琢笑着说,「是奶娘家的孩子。」 「重午不贪心,懂得把好东西跟别人同享是好事儿,」萧十五娘低声说道,「可是把僕从出的家生子,娇养的跟主子一样,就不怕他日后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妄想爬到主子头上来?」 萧玉琢垂眸,抿了口茶。 那其实是周炎武的嫡子呀,在家也是娇养着。 不过这话不好跟萧十五娘说,谁知道她扭脸儿会不会告诉纪王呢? 「没事,有丫鬟们看着呢!」萧玉琢道。 萧十五娘却皱紧了眉头,「姐姐,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这些事情,你不得不防!便是再怎么贴心的人,你对她再好,她不知感激,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摆在她面前,她翻脸就能背叛你!」 萧玉琢诧异的看着十五娘,「你当年心思单纯,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在纪王府的内宅里,倒是也学会了当家夫人的手腕了?」 萧玉琢是开玩笑说的。 萧十五娘却不由皱紧了眉头,「当年为了不嫁给韦七郎,说什么都要嫁给纪王。还求了姐姐从中出了不少力气……可现在才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纪王又能如何?便是看起来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可实际,关起门来都是一个样子!」 萧玉琢和丫鬟们交换了眼神。 萧十五娘垂眸一声长嘆,揪着帕子面容酸涩。 「我这两年多都不在长安,便是以往在长安的时候,因着圣上不喜欢我,也没有同妹妹常来常往……还不知道,你是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萧玉琢试探问道。 萧十五娘闻言,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伏在矮几上,哭得格外伤心。 萧玉琢赶紧摆手,叫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关上门。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 萧十五娘却仍旧哭得伤心。 「给,擦擦泪,光哭又什么用?」萧玉琢递上帕子说道。 「姐姐,看到小重午的时候,我真是喜欢,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知道我现在多盼着有个孩子?」萧十五娘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你还没有……」 萧十五娘连连摇头,「我家给纪王也快三年了,到现在都还没……」 「菊香在我阿娘那里,她一会儿就能回来,若是身体上有什么,让她给你看看。」萧玉琢低身说道,「她是医女。医术不俗,也不必忌讳她什么。」 萧十五娘却是连连摇头,满目酸涩,「不是……姐姐,不是我身体有毛病,是王妃不许!」 萧玉琢一怔,忽而哦了一声。 妻妾相争,到了谁家还不都是一样的? 当初她刚醒来那会儿,不就差点被人害的不能怀孕? 「可曾被她伤了身体?」萧玉琢连忙道,「等会儿还是叫菊香看看的好。」 萧十五娘无奈摇头,「身体没事,她大约是忌惮萧家的势力,嫌我娘家势力大。所以宁可叫我身边的丫鬟怀孕,来堵我的嘴。都不肯叫我……」 萧玉琢闻言很是愣了一愣,「你说的是纪王妃,还是纪王?」 纪王妃还能想叫谁怀孕谁就怀孕?这播种的工作,不得纪王亲自来做啊? 「纪王妃强势,为了打压我,她抬了我身边的陪嫁丫鬟做妾室,总是点那丫鬟去纪王房中伺候。」萧十五娘酸熘熘的说道,「纪王若是宿在了我的房中,她就让人送避子汤来,说是不留。若是我的陪嫁丫鬟侍奉,她就叫留。」 萧玉琢闻言瞪眼,简直不可置信! 「所以我刚才劝姐姐,莫要太给丫鬟僕从脸面,你给了她脸面,她就会看不清自己,想要攀更高的高枝儿,想要蹬鼻子上脸,骑到主子的头上来!」萧十五娘恨恨说道。
第167章 腹背受敌,郡主威武 萧玉琢嘆了口气,「十五娘,你……」 不知十五娘是天真,还是装煳涂?或者被爱蒙蔽了眼睛的女人都是盲目的? 倘若不是纪王的允许,纪王妃又如何敢做的这样的主? 「姐姐有什么话,都只管说。妹妹没有避着姐姐,虽然咱们姐妹长久不见,可是姐姐当年对我的恩情,十五这辈子都不能忘。」萧十五娘说道,「这事儿,连我阿娘我都没敢说……只告诉了姐姐。」 「你若是只告诉了我,那我这做姐姐的,有些话,就不能不提醒你了,」萧玉琢轻咳一声,「纪王他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萧十五娘怔了怔,「纪王虽然院中女人不少,但他……很有节制,也很公平仁义,对我还……不错。」 萧十五娘微微红了脸。 萧玉琢嘆了口气,「那纪王妃是很跋扈泼辣,是非不分,也不听纪王叮嘱,人前人后都不给纪王留面子,嚣张就如……呃,就如当年的我一样的人?」 萧十五娘怔了怔,脸上表情有些窘,「不……不是。姐姐当年也挺好的。」 「呵呵,我当年什么样子,单听长安说书人说道,也知道个大概了。」萧玉琢自我调侃的笑了笑,「纪王妃可是那样的人?」 萧十五娘连连摇头,「纪王妃出身书香世家,人前人后都很是知礼,也常常礼佛,只是规矩严谨了些,并不是张扬跋扈的人。」 「所以,如果不是纪王首肯,她如何敢不叫你怀孕生子?」萧玉琢立即说道。 萧十五娘闻言愣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玉琢,「姐姐……什么意思?」 「十五娘应该听明白了,不是王妃忌惮你娘家势力,是纪王爷既想要拉拢萧家,又忌惮萧家。」萧玉琢说道。 十五娘脸上带着迷惑茫然,「这不……说不通吧?他想拉拢萧家不错,可萧家有什么好忌惮的?便是我生了男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呀,连世子都不是。」 萧玉琢笑了笑,「如果他一直都是个王爷,他的孩子为了世子的位置,或者还不至于相争。可如果他将来登临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呢?他的孩子会不会为了皇位而骨肉相残?」 十五娘一怔。 「换位想想,如果你的孩子,有机会得到皇位,他想争一争那皇位,你会不会为他想方设法的拉拢萧家的势力,好鼎力相助他登临皇位?外戚篡权,前朝又不是没有过!」萧玉琢说道。 纪王现在就想坐上那皇位,然而他爹还没坐够,他怕是已经心急难耐了。 萧十五娘的娘家,乃是兰陵萧氏。倘若萧十五娘生子,日后他坐上了皇位,兰陵萧氏,就是十五娘孩子强大的外戚势力。 他又岂能不忌惮? 「这也……想得太远了吧?」萧十五娘惊嘆道。 「你不是喜欢对弈么?记得你跟我说过,纪王最善对弈,最善棋局之道。」萧玉琢说道,「你知道高手下棋,为什么能够取胜么?」 萧十五娘当年尚在闺中的时候,因为心仪纪王,所以专门学了下棋。 「因为一般人只能看见当前这一步两步,而高手,在落子之时,就连之后的十几步,都已经算计到了。」萧十五娘颤声说道。 纪王下棋,落子很快。 并非是他不思量,而是他在落子的时候,就连后面的十几步都全然在脑中了,所以他根本不必犹豫。 对他来说,想到自己儿子外戚的势力,又算得上什么远事儿呢? 「原来王妃一直在唱白脸,就是为了让王爷唱红脸啊。」萧十五娘轻嘆一声。 纪王对她很温柔。 除了不给她孩子以外,纪王把给王妃一般的尊重也都给了她。 她觉得自己在纪王心中的分量是极重的,纵然纪王睡了她的陪嫁丫鬟,还叫陪嫁丫鬟怀了孕,天天跟扎在她眼中的一根刺一样,碰不得拔不得…… 她还是在为纪王从娘家人这里争取好处。 让爹娘在朝堂之上为纪王谋利,拿出自己的嫁妆来,支持纪王拉拢人脉。 常常走动她闺蜜家中,用尽她的人脉网,为纪王游说。 今日乃是看到了小重午,心生喜爱,这才放下拉拢萧玉琢,继而借着萧玉琢为纪王拉拢景延年的事儿没说,先说了自己郁闷酸涩的家事。 未曾想,倒是一下子被当头棒喝,叫她恍然回神。 「所以,他一直对我温柔小意,就是为了利用我……可即便利用我,都不肯给我一个孩子么?」十五娘苦笑了一声,「呵,我说他为何总是劝我,还说,如果我真是喜欢小孩儿,等我的陪嫁丫鬟把孩子生出来,就抱到我身边养着。」 萧玉琢皱眉看着萧十五娘,心中不由后悔,当年帮着十五娘嫁给纪王,是不是做错了? 「我一直恨王妃,觉得她表面仁慈,内心阴狠!从来没有想过,倘若不是纪王许可,她怎么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真是傻……」萧十五娘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不能生,纪王叫我抱陪嫁丫鬟的孩子来做什么?姐姐提醒了我才明白,在他身边,我当真是『不能生』啊!」 萧玉琢抿了口茶,任由十五娘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却没有多说。 人家夫妻之间,自己说得多了,回头纪王温温柔柔的一哄,她心里的疙瘩解了,自己倒成了坏人了。 萧玉琢明白,不可能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遇着点儿事儿,不想过了,就和离的。 这时代,大夏这风土民情中,能像自己这样敢休夫和离的绝对是异类。 十五娘便是想清楚想明白了,多半也想着迂迴婉转的把日子过下去,她绝不可能现在就想着要离开纪王的。 萧玉琢抿了抿嘴,是以纪王出卖她,害得她被圣上从宛城给带回来的事儿,也没什么可同十五娘说的。 在旁人看来,她在外是受苦,回来才是享福呢! 「那姐姐说,我该怎么办?」萧十五娘眯了眯眼睛,「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了王妃?」 「纪王妃的父亲你知道是什么人?」萧玉琢问道。 「纪王妃出身书香门第,兄长在国子监作先生,便是如今朝堂之中也多有他父亲的学生,属清流,在朝中文人当中很有势力。」萧十五娘说到。 萧玉琢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自己能取代她么?」 关键是,纪王会让萧十五娘取代她么? 萧十五娘皱着眉头,好像在细细的思量,「不过是清流,如何比得上门阀世家?」 萧玉琢的话,她一直都能听得进。 可这会儿,萧玉琢看出来了,她已经有些盲目了。 女人在爱情和婚姻之中也许就比较容易盲目吧? 盲目的自信,盲目的信任男人。 萧玉琢抿唇,清流虽然不及世家权利,可天下文人那张嘴,那笔桿子有多厉害?纪王的岳丈的学生遍布朝野。乃至遍布大夏各地。 倘若他岳丈大人作诗说,纪王好,贤明!仁义! 他的学生们崇拜自己的老师,多半都会跟着支持纪王,写诗作词的褒赞纪王。 那连成一气,唿声该有多么响亮? 纪王那人,在人前总是彬彬有礼的,说明他很是在意自己的名声。 他怎么捨得放弃他岳丈的这个便利? 他忌惮萧家,又怎么可能让十五娘成为他的王妃? 萧玉琢想的明白,但她没有一股脑的都倒给萧十五娘。 有些话,旁人越说,本是好心,可却叫那听的人越恼。 她若是恼了你,自然听不得你劝她的话。 萧玉琢抿着茶。菊香恰从长公主那儿回来。 因为萧玉琢有交代,菊香便在门外禀道:「婢子刚刚为长公主施针调理,长公主气血通畅许多,今日精神已经好多了,长公主叫人领着小郎君到那院儿去玩。」 萧玉琢应了一声,「免得阿娘闷得慌,叫奶娘带着重午和长康去吧,看着点儿,若是阿娘累了,就赶紧带他们回来。」 菊香应了,「是娘子,婢子这样就去。」 「诶,等等!」萧玉琢看了眼十五娘,「叫梅香和奶娘一起去。菊香你进来!」 菊香掀帘子进了屋子,福身行礼,「娘子,侧妃安好。」 萧十五娘抬了抬手。 「菊香过来。」萧玉琢招了招手。 萧十五娘的面色还略有些僵滞。 「叫菊香给你把把脉吧?有些药喝多了也是伤身体的,若是有哪里不好,也好尽早的调理?」萧玉琢低声问道。 若是旁人,她也就不管这闲事了。 可她对十五娘还是很有感情的,再者说,十五给纪王当侧妃,也是自己从中出力。 倘若不是姻缘是孽缘,反倒害了十五娘,萧玉琢觉得自己多半还是要自责的。 十五娘嘆了口气,「多谢姐姐!」 菊香看了看萧十五娘的面色,她挽着袖子上前,搭手在十五娘脉门上。 十五娘忐忑的看了她一眼。 菊香摸了右手的脉,一言不发,又按了左手。 两只手都诊了脉,这才退到萧玉琢身后。 「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吧?」十五娘笑问道。 菊香看了十五娘一眼,又看了看萧玉琢。 「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十五娘当我是姐姐,我也当她是至亲的妹子。」萧玉琢说道。 菊香皱眉道:「敢问侧妃,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呃……」十五娘眯眼算了算,「大概有两个月了吧,自从……呃,自从喝了那汤药以后,月信就有些不准,常常推迟。有时候推迟半个月,有时候推迟一个月,刚开始也叫太医给看过几回,太医说没有大碍。也开了一些调理的药,可不怎么见效。我也没放在心上,怎么,是不好了么?」 她问的语气轻轻,却不难看出她脸上紧张。 「不是不好了,」菊香垂了垂眼,「是侧妃怀孕了。」 十五娘闻言一愣。 萧玉琢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菊香。 刚刚十五娘还说纪王妃不叫她怀孕呢!自己还趁机攻击了纪王一番! 扭脸儿菊香说她怀孕了? 那刚才自己说纪王不叫她怀孕的话,岂不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了? 果然见十五娘看了萧玉琢一眼,又立即瞪着菊香,「不可能啊?你是不是看错了?我……」 在丫鬟面前,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自己一直有喝避子汤。 菊香却不紧不慢的说道,「婢子也觉得有异,所以刚才诊脉格外的仔细。侧妃体寒,应是避子汤服用过多了,那汤药偶尔服用不会伤身,但常常服用,会打乱身体的内环境,使得五脏蕴化紊乱,阴阳失调。侧妃本是不宜怀孕的体质,可适才婢子诊脉,却发现是喜脉,只是侧妃说有两月未来月信,这孩子却并未有两个月大。」 十五娘听得懵懵的,她向前探着身子,勐地握住菊香的手,「你说的我听得不太明白,你说我怀孕了,可是这孩子却不太好么?」 菊香摇了摇头,「这孩子好不好,现在却看不出来,只是侧妃的身体不太好,如今能够怀孕实在是……上天的恩赐。」 说白了就是侥倖! 「侧妃定要好好爱惜身体,来不得半点大意,除非能平平安安的度过头三四个月,方能放松些。」菊香郑重说道。 十五娘立即往后坐坐,小心翼翼的护住自己的肚子。 好不容易,甚至是侥倖得来的孩子,她可真是得揣好了! 「那都有些什么事情要格外注意?」十五娘脸上的沉郁一扫而光,她面现红润,眼中都是激动欣喜。 「婢子待会儿给侧妃娘娘写个底子,好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薰香香料这些,也都尽量不用吧。头三个月,多多休息,多躺卧,待过了三四个月,胎像稳固,再说好生走动。」菊香叮嘱道。 十五娘连连点头,一字一句都听得认真。 待菊香交代完。 萧玉琢又多叮嘱了一句,「如今你怀孕的消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除了你贴身信得过的丫鬟以外,别叫旁人察觉!」 十五娘一愣,「王爷也要瞒着么?」 最要瞒着的就是他了好么?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万一男人比虎还毒呢? 萧玉琢还没开口,萧十五娘却是笑了起来,「姐姐这倒是过滤了,王爷最是看重子嗣,家中的孩子,王爷个个都很上心。便是我房中那陪嫁丫鬟,怀了孕之后,王爷都格外关照。那日王妃嫌她不懂规矩,还没罚她,王爷就说了王妃一句。」 萧十五娘面现娇羞红晕。 萧玉琢却隐隐担忧。 纪王抬举她的陪嫁丫鬟,甚至为她的陪嫁丫鬟而数落王妃。可能都是有目的的,或为安抚她,或为别的……总之都是一种平衡之术。 有三妻四妾的男人,怎能信得过? 可萧十五娘这会儿脸上兴奋急切之情,遮掩不住,哪里还能听得了劝? 「十五娘,你且去三夫人房中,将此事告诉三夫人,让三夫人再请郎中为你看看。」萧玉琢说道。 萧十五娘微微一愣,「菊香的医术,我信得过。姐姐叮嘱我的话,我记得呢,我娘如今年纪越大越啰嗦,我才不……」 十五娘激动了一阵子。便起身告辞。 看她欢欢喜喜着急回纪王府的样子,萧玉琢还真有点儿担心。 菊香跪坐在萧玉琢身边,不解道,「可是婢子说错话了,是不是,不该说?」 萧玉琢摇了摇头,「你没说错,可能够推测出来,那孩子有多少天了?」 菊香思量一阵子,「因为侧妃说她月信不准,凭脉象上看的话,大约有一个月左右了。」 「你照实说,她的身体能保住这个孩子么?」萧玉琢又问。 菊香点点头,「若是小心照顾,侧妃的身体是没问题的。虽有体寒之症,但娘子也不必太担心,若是寻常百姓家,这胎可能就不保了。王府里断然不会少了珍贵的药材,只要好生养着,通过此番怀孕,反而能治好她体寒之症呢。因为怀孕,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身体许多机能就会甦醒勃发,以保证血脉畅通。」 萧玉琢点了点头。 「所以说,怀孕是孕育一个新生,也是母亲的一次新生,血气都会随之更新。」菊香说道。 萧玉琢正听闻菊香给她讲怀孕的诸多道理,外头忽听竹香和什么人说话。 那传信儿人听着颇有些焦急的样子。 竹香问了几句,立即朝里道:「娘子,婢子有事要禀!」 她声音急切,萧玉琢立即唤她进来。 「娘子,听闻景将军带人遭遇了先太子兵马。」竹香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 回来的头天晚上,景延年熘进了萧家,说次日晚上还来。 可他却没来,萧玉琢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搬了院子,他找不到地方了。 「这么说来,他不在长安么?」萧玉琢问道。 「是,景将军被圣上派出去,在兴元遭遇了先太子兵马。」竹香说道。 萧玉琢皱眉,「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竹香道,「这是朝廷刚的得到的消息。」 「联繫兰雪,叫同盟会的人去兴元看看。打听战况如何。」萧玉琢皱眉说道。 她先前在宛城来长安的路上遇见李恪。 李恪被朝廷的兵马追的藏在了山里头。 这才又过了多久,他不赶紧躲着,还敢主动带兵挑衅景延年所带兵马? 还是说,只是意外撞见了,所以两方动了手? 若是意外撞见,自然不必担心景延年。 若是什么陷阱圈套……那就让人担心了。 竹香领命,连忙用他们事先约好的方式,去联繫同盟会的人,给刘兰雪递消息。 朝廷那边一直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 只说先太子兵马甚是厉害,而且人数数倍于景延年当时所带的两三千人马。 景延年似乎不敌…… 两日后同盟会却是传来了更为具体的消息。 「兰雪说他们去晚一步,景将军腹背受敌,受了伤!」竹香送来消息。 萧玉琢正在教重午画画,闻言「啪」的一声。 她手中的炭笔都断成了两截。 她豁然起身,脸色都有些发白。「伤势如何?不是说朝廷已经派了兵马援救,为何会腹背受敌?」 「兰雪说,已经叫同盟会的人暗中去查了。他们以江湖人的名义,救了景将军,正送往长安。」竹香说道。 萧玉琢缓缓吐了口气,她问竹香也没用,反倒会叫这边这些人跟着她更为紧张。 等景延年被送回长安,她亲自见到景延年,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何时能到长安?」萧玉琢问道。 「若无意外的话明后日就能到了。」竹香说道。 不料护送景延年这些「江湖人」行动竟是格外的迅速,虽带着伤员,竟还是比预计早了半日多到达长安。 次日下午,就传来景将军被人所救,送回长安的消息。 他直接被人送到了吴王府上。 那些「江湖人」将他平安送回,又将消息传出。暗暗禀了萧玉琢景延年的情况不甚好之后,便藏匿无形了。 圣上想要表彰赏赐一下那些「江湖人」,顺便有可能的话,都招安为朝廷所用,却全然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萧玉琢听闻景延年回来,且受伤颇重,当即就要去往吴王府见他。 「菊香,带着你料想能够用到的药材,随我去一趟吴王府!」萧玉琢虽面色冷静,可她两只手却是冰凉冰凉。 小重午同她回来萧家这么久,从没出过门。 他在宛城的时候,可是肆意惯了,有时候武师父还会带他去学馆里玩儿。 学馆的年轻小郎君们都喜欢逗他。 不光有小郎君,还有许多小娘子,会给他小荷包,小帕子…… 那儿多自在热闹,岂是萧家能比得了的? 怕萧家某些人给重午脸色看,或是对重午不利。 长公主将重午看的紧,除了她自己的院子,和萧玉琢的院子,她几乎没让重午去过别的地方。 重午听说阿娘今日要出门,说什么都非要闹着一起去。 还拽着文文静静的周长康一起,抱着萧玉琢的大腿哭。 「阿娘,是小狗……骗人,说了不丢下,骗人……」重午哭起来嗓门儿极大。 萧玉琢心里本就忐忑不安,儿子这声音一震,她简直脑门里的一根弦都要绷断了。 周长康则好得多,虽然他被重午哭声引逗的也在哭。 可他连哭起来都是文秀的,嘤嘤如小猫一般。 倒是一点儿不像他爹。 不知道身为武将的周炎武,看到自己儿子娇柔成这样,会是什么表情? 「好了,阿娘不是出去玩儿,阿娘是有事儿,很快就回来!这怎么能叫丢下呢?」萧玉琢眼皮直跳,却还是用尽最后的耐心在安慰着小重午。 「一起,一起,重午也要去!」小重午抱着她的衣裙不撒手。 萧玉琢气闷,见菊香都已经收拾好了,儿子还不撒手。 她立时有些恼了,纵然知道儿子这么小,不能对他大吼大叫。但这会儿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提高了音量,「不是跟你说了,阿娘出去是有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事?!」 重午还从没见过这般声色俱厉的母亲。 他当即愣了一愣,松开抱着母亲衣裙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儿子震惊又错愕的小脸儿,好似被自己吓呆了的样子。 萧玉琢又心疼了。 她蹲下身来,轻轻将小重午抱入怀中,「乖宝,阿娘真的是有不能带你一起的事儿,等过了这段时间,阿娘带你去曲江池赏菊花怎么样?再过半个多月,菊花就开了,曲江池的菊花可好看了!」 小重午撅噘嘴,「阿娘凶,不好看!」 萧玉琢一脸无奈。 「重午原谅阿娘好不好?」萧玉琢摆出一个别扭的笑脸,「阿娘不凶了,重午也不闹,好不好?」 小重午咬着手指头尖儿,一双又圆又大的凤眼咕噜一转,「那阿娘给做菊花饼。」 萧玉琢无奈点头,「好,阿娘给做!」 被吃食收买的小吃货重午这才放了萧玉琢离开。 可这院儿耽搁这一会儿,足够将消息传到长房那里。 十八娘在大夫人身边,小声怯怯的说道:「郡主这会儿出门,定是要往吴王府去看望景将军吧?」 景延年被封了吴王,可是长安的许多人,还是喜欢称唿他为景将军。 这称唿听起来叱咤风云的多威武呀!比吴王还带劲儿呢! 大夫人眯了眯眼。 上次萧玉琢没露面,就让她们在她的丫鬟和萧四爷手里吃了亏。 长房的人安分了好几日,没有寻她的不自在。 今日她要出门,倒是个好机会。 大夫人点了点头,沖十八娘招了招手。 十八娘连忙附耳过来。 大夫人叮嘱一番。 十八娘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来。 萧玉琢在二门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却见迴廊里蹬蹬跑出许多僕妇小厮来。 霎时间将她的马车团团围住。 萧玉琢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那僕妇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不苟言笑的脸面走到外头,说是高门大户的掌家夫人只怕也有人信。 萧玉琢认得她,乃是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 出了宫就被萧家接来养着。 「荣嬷嬷有礼。」梅香,竹香,菊香都蹲身向她见礼。 她们几个都受过这嬷嬷的调教。 「郡主这是要往哪儿去啊?郡主不知道咱们大夏待嫁的规矩么?」荣嬷嬷不苟言笑的说道。 她说话间,声音阴沉沉的,几乎都看不到下颌在动。 萧玉琢怀疑,她是不是会腹语?要不然人说话。怎么都看不到脸面的变化呢? 「我都嫁过一次人了,待嫁的规矩倒还是头一次听说。」萧玉琢冷笑一声。 这是大夫人派她来挡住自己的吧? 「难怪人说萧家没有教养,这不是郡主的错,是郡主的教习嬷嬷没有教好!」荣嬷嬷板着个殭尸脸说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我的教习嬷嬷教的很好。」 「她若教的好,郡主就该知道,女子待嫁之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好好修习女红方为有教养!」荣嬷嬷音色极冷。 萧玉琢垂眸笑了笑,「这也的分情况不是?我现在有紧要的事情,怎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敢问郡主又什么紧要的事情?」荣嬷嬷脸皮动也不动,叫人看着慎得慌。 萧玉琢轻哼一声。 梅香立时喝道:「大胆,你不过是个僕妇。倒问起主子的事情来?主子要干什么,还要向你报备么?」 「老奴也教的不好,竟没叫这丫鬟知道,下人当时时规劝主子不当之事,以免主子任性妄为方位忠僕。」荣嬷嬷丝毫不慌。 萧玉琢这会儿耐心已经全然用完。 重午闹腾已经让她心烦意乱了。 如今又来了个殭尸脸的老僕妇和她作对。 她便是神仙,也到了忍耐极限,「请问嬷嬷,是打定了注意不叫我出去么?」 「是,郡主既是在萧家待嫁,就当遵从萧家的规矩。倘若今日定要出了这萧家的门……」那嬷嬷抬眼看了萧玉琢,「日后就……」 「动手!」萧玉琢冷声说道,根本没等那嬷嬷把话说完。 竹香一听,当即飞身而起,抬脚踹开挡在马车近旁的人。 一看竹香都动了手。 那些牵马的小厮。驾车的车夫,随行的护卫的……哪儿能看着姑娘家一个人动手? 当即不再客气。 来的荣嬷嬷全然没有想到,郡主身边跟着的这些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小厮车夫,动起手来,竟然这么能打。 纵然她带来的人数倍于萧玉琢的人手。 可三十来个人,竟被七八个人给打的落花流水。 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惨叫不已。 萧玉琢冷冷的看着那嬷嬷。 若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也许有功夫和她说道说道。 可惜正撞上她一头火儿,心情烦闷的时候。 这种时候,能动手就省的废话。 当她这次回来,真的好欺负不成? 那荣嬷嬷简直被吓傻了。 一口茶的功夫,她带来的人全倒在地上了。 萧玉琢却已经坐上了马车。 「走。」马车里传来她漠然清冷的声音。 马车掀起的一股风,就刮着那老嬷嬷的脸颊从她眼前过去。 她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待马车过去,她的嘴唇都发了紫,「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脸面一黑,气得仰倒在地上。 萧玉琢这会儿哪有功夫管她,出了萧家她就直奔吴王府。
第168章 第一次靠近 曾经的将军府变成吴王府之后,不禁门匾换了,便是门庭规格也扩建了不少。 如今看来,更为巍峨气派了。 可萧玉琢瞧着这吴王府的大门,却觉得冷冰冰的,似乎少了些先前的温暖意味。 也许越靠近天家,越靠近那权利的顶峰,人情亲情就会越来越淡薄吧? 她放下车窗帘子,叫马车直接驶到垂花门。 景延年在内宅主院里躺着,她带着菊香几个丫鬟,直奔主院。 见到景延年的时候,萧玉琢的心才真的是慌了。 那些救景延年回来的人,约莫是怕她担心?这才说他情况不甚好吧? 这哪里是不甚好?分明是甚为不好了! 「菊香,菊香你快看看他……」萧玉琢的声音都在抖。 她认识景延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脸色这么苍白的时候。 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脸白如纸不说,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 只觉他是无声无息的,就这么闭上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 萧玉琢跪趴在床边脚踏上,看着他静默的脸,好似自己整颗心都被一只大手给紧紧的揪住了,连唿吸都变得困难。 「修远……你……你还没能见见重午呢……」 「他其实很想爹,他总是问我,他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陪他玩儿?」 「你送给他那带轮子的小木马,他很喜欢,每天都要骑上去玩儿。他所有的东西都给长康,唯独那小木马,他说,是他爹给他做的,不让任何人碰……」 「修远。你这样子会吓到我,会吓到孩子的……修远……」 萧玉琢只觉自己视线里的景延年,好似不知不觉就变得模煳朦胧。 好似一点点在离自己远去,远的再也抓握不到…… 菊香跪坐在一旁,垂眸把脉。 她细细诊了脉之后,又掀开景延年的眼皮看了看。 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萧玉琢抬眼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却抿唇一言不发。 「菊香,修远他……到底怎么样?」萧玉琢沉声问道。 「娘子,」菊香皱着眉头,跪在萧玉琢身边,「婢子只能说……尽力一试。」 萧玉琢顿时觉得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她身子一软,梅香竹香连忙上前扶她。 「菊香……」梅香眼瞪菊香,好似怨她不说些能安慰萧玉琢的话。 菊香抿抿嘴,脸上有几分无奈和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儿子回到长安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遇险,难道就是为了更长久的分离么……你甚至都还没见见他抱抱他呢,他还在家等着你去看他,去陪他玩儿。你说过,重午的功夫,你要亲自教,从三岁起教。他明年就要三岁了呀……」 萧玉琢喃喃自语。 躺在床榻的毫无意识的景延年,竟然蠕动了一下嘴。 菊香心细,立时察觉了。 她弯身附耳上去,「水,拿水来。」 景延年的嘴唇苍白无色,且很干涸。 她想把水灌入景延年口中。 可是他胸前背后都有伤,不宜搬动。 「净手,拿干净的帕子来。」菊香吩咐道。 梅香立时取来干净的帕子,又洗干净手。 菊香吩咐她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滴在景延年的嘴唇上。 一开始那水都顺着他的嘴角,流到玉枕上,流进了脖子里。 菊香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您继续说,说能激起将军意识的话!」 萧玉琢怔了怔,连忙抬手抹了抹脸上冰凉的泪水。 她打起精神来,絮絮叨叨的跟他讲这一年多,在宛城,她是怎么过的,小重午又有了怎么样的变化,他每日成长的趣文很多。 「有段日子,我心血来潮,还给他写了成长日记,记录他日常里的一些趣事,虽说都是琐事,可我怕自己会忘了,也遗憾你不能跟他共同成长,错过了他生命里很有趣的时光,所以我记了下来,就在羊皮纸上,已经装订了两册了,待你醒了,我就拿给你看,好不好?」 萧玉琢看着景延年苍白的脸,微笑说道。 景延年的嘴唇又动了动,像是喃喃说了句「好」。 萧玉琢咬着下唇,这会儿激动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菊香在剥去他上衣,检查了他胸前背后的伤口,在他上身施针。 「失血过多,行针可以刺激肝生血。」菊香说道。 萧玉琢不懂,但她信得过菊香的医术,沖菊香连连点头。 菊香此次行针,好似格外的谨慎。 以往看她行针,好似武林高手,让人眼花缭乱。 可此次她行针,却每一针都格外的缓慢,轻扎慢捻,眯眼细看。 整个行针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萧玉琢说的口干舌燥。 梅香的餵完了整整两碗水。 待她餵到后来的时候,景延年已经是自己主动大口的吞咽了。 菊香收好针,挺直嵴背,揉了揉腰。 竹香递上一个帕子给她,叫她擦擦额上的细汗。 萧玉琢目光灼灼的看着菊香,想问,却又有些不敢问。 菊香抿抿唇,「我开上一副药,煎好了餵将军喝下去,若是今晚能醒过来,娘子就可安枕无忧了。」 萧玉琢连连点头,在桌上亲自铺好了纸张。 只见菊香从药箱里拿出一只炭笔来。 这炭笔还是景延年做好送给她,她又分派给身边几个丫鬟的。 菊香拿着那炭笔,极为方便的在纸上刷刷刷的写好了药方。 这炭笔不仅干净方便,显色也甚是漂亮。 看在眼里,捏在手上,仿佛都能感觉到,景延年那武将粗狂的心思下,一颗关切她入微的心。 萧玉琢垂眸轻轻嘆了口气。 立即叫人照方抓药。 吴王府里就备着许多常用的药材。 不多时,药已经煎好,送过来了。 只是药还有些烫,萧玉琢将药放在一旁晾凉。 她则坐在床边,紧握着景延年的手。 他的手一向都是温暖而干燥的。 便是隆冬时节,他的手也如小小的暖炉一般,能给她温暖。 可偏偏这会儿,他的手冰凉冰凉,好似再不能暖她的手,暖她的心。 「修远,你快醒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萧玉琢喃喃说道。 「娘子,药差不多了。」梅香说道。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胸前的伤,皱眉道:「还是要用帕子沾了药汁么?」 菊香皱眉想了想,「那不大好,帕子会吸附些药在上头,就破坏了一副药的完整性,稍微将将军的头垫高一些,用勺子小心翼翼的餵下。」 她说着上前,端过药,「娘子不介意的话,婢子来餵……」 菊香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的时候,觉忽觉异样。 萧玉琢亲自垫高了景延年的头。 菊香却勐然道:「这药不对!」 萧玉琢一惊,瞪眼看她。 菊香抿了口药,呸的一声,「药被人动过了!」 萧玉琢脸色当即一变,「刚才抓药的,煎药的,包括送药过来的,都是什么人?」 梅香竹香也是一脸的紧张。 竹香道:「抓药的是娘子带来的人,可煎药和端药过来的,都是将军府的僕从。」 「呵,好,真好!景将军重伤躺在这里,却还有人不想他安宁!让凡是有机会接触这药的人,都到前院里去,派人盯着他们,不许私自离开!重新煎药来,从煎药到送过来,全部都用咱们自己的人手,不可叫他人靠近一步!」萧玉琢冷声吩咐。 竹香,梅香应声退下。 萧玉琢喘了口粗气,这才转过脸来看着菊香。 「这药里加了断肠草,将军本就有外伤,且失血过多。」菊香皱眉,「若是这药喝下去,必受肝肠寸断之苦,再不能醒过来了……」 萧玉琢倒吸了一口冷气,呵呵的笑起来。竟笑出了眼泪,「究竟是什么人,这么见不得他好……他重伤至此,还不肯放过他?」 「娘子别急,将军定会好起来的,任何人都不能伤了娘子和将军,不能阻拦娘子和将军在一起。」菊香沉声说道。 萧玉琢抹去脸上的泪,目光格外坚定。 她寸步不离的守在景延年身边。 药再煎好,菊香亲自尝过,无异,这才一勺一勺餵给景延年服下。 萧玉琢几乎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守在床边,惟恐他醒来之时,她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夜色渐渐降临。 萧家的人遣了僕从来催她回去。 直接被竹香带着人给赶走了。 景延年性命危矣,但萧玉琢却并没有将他的情况告诉萧家人。 她想要陪在景延年的身边。但并不希望任何人是因为可怜景延年如今的景况! 会同情理解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也会支持她。 而那些反对的人,即便知道情况不乐观,也不会有怜悯之心,反而会嘲弄,幸灾乐祸。 何必求得他人同情?她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够了。 夜色愈浓,她的心情也愈发紧张。 「菊香……」她喊了菊香。 菊香连忙上前,再为景延年诊脉。 这情形已经反覆了许多次了。 每次菊香都是都对她说,「娘子,再等等……」 可这会儿,菊香却是脸面一怔,侧脸看着景延年。 「怎么样?」萧玉琢问道。 「娘子唤将军试试?」菊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嘴唇抖了抖,一声「修远」竟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能喊出来。 倒是眼泪先涌满了眼眶。 「修远。我来看你了。你不是说想我么?怎的我都坐了这么久了,你都不睁眼看看我呢?天黑了,你再不看我一眼,我就走了!再不理你了!」萧玉琢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还说要保护我呢,瞧瞧,你在床上躺着,我在一旁坐着,究竟要谁保护谁啊?」 景延年的眼皮颤了颤。 他像是被梦魇罩住的人,用尽了意识去挣扎,却一时难以挣脱。 「修远,重午也很想你呢,你再不去看他,他真要忘了你这个爹爹了!你亏欠了他太多时光。是谁说,要做个好父亲的?」萧玉琢语气有揶揄的味道。 景延年忽而深吸了一口气。 他受了伤的胸膛勐地往下一沉。 萧玉琢摒气看他,眼睛不敢眨一下。 只见他像是冲破了什么牢笼,更像是溺水的人忽而冲出了水面…… 一口气吸得甚长,他勐地掀开眼皮。 「玉玉----」他大喊一声,声音带着焦灼仓惶,带着疲惫嘶哑。 萧玉琢咧嘴笑了,眼泪刷得滚下来。 「你醒了!」 景延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喘息之时,似乎胸口异常疼痛,他抬手想要按住自己的胸口。 萧玉琢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伤,小心。」 他立时收紧手掌,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玉玉,再见到你,真好!真好!」 两个真好。好似劫后余生,好似无比庆幸。 萧玉琢抿唇笑了笑,「是啊,再见到你,真好。」 景延年细细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好似要把刚才错过的,这会儿全给补回来一般。 「菊香,你快来看看,修远醒过来,是不是就没事了?」萧玉琢被他盯的不自在,这会儿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菊香又诊了脉,沖萧玉琢点点头,「娘子,将军意识清醒,血气通畅,心神回笼,虽身体受创还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但已无性命之忧了。」 萧玉琢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垂眸,嘴角禁不住的往上翘。 虽然她这会儿什么也没说,脸上灼人眼眸的神色,却好似说尽了她的担忧,她的庆幸。 景延年紧握住她的手,不用她诉什么衷肠,她的心意,他已经全然明了了。 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正要开口,却忽闻外头有小厮禀报。 「圣上遣了人来探望将军伤势。」 萧玉琢凝眸看了景延年片刻。 景延年沉声道:「请进来吧。」 萧玉琢起身立在一旁。 那宫人又在外头耽搁一阵功夫这才进来。 进来瞧见景延年脸色苍白的在床头靠着,却已经醒来。 他讶然道:「奴才道景将军的功夫超群,计谋高深,怎么可能会受伤以至于昏迷不醒呢?定是那些个刁奴欺上瞒下哄骗奴才呢!」 宫人拍着心口说道。 萧玉琢狐疑的看了跟进来的竹香一眼。 竹香立时在她耳边小声道,「适才这宫人要硬闯,被娘子带来的随从给拦住了。」 萧玉琢点点头,未曾说话。 「他们所说不错,我不过是刚刚醒来,幸而有郡主相救……咳咳。」景延年声音低哑微弱的说道。 话未说完,倒是先咳嗽起来。 咳得他原本苍白的脸,浮起了继续病态的红晕。 那宫人觑了觑他的面色,唉声嘆气道:「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将军一向骁勇善战,竟然也会……」 「这世上还未曾听闻有过不会受伤的常胜将军,景将军是人又不是神!」萧玉琢刚亲眼看到景延年从死亡边缘挣扎醒来,听不得这阴阳怪气的话,立时说道。 那宫人像是这才瞧见她,拱手行礼,「哟,原来是郡主呀,郡主不是在萧家么,这都夜里了,郡主怎的还在吴王府呢?」 「景将军伤势危急,我莫说在萧家了,就是在天边,也得往这儿来呀!」萧玉琢冷笑道。 宫人看她一眼,「外头拦着我的人说,将军昏迷,郡主下令不得擅闯,奴才当是他们哄奴才呢!」 「没有欺哄内侍,景将军醒来不过一口茶的功夫。」萧玉琢冷声说道。 那宫人沉吟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 萧玉琢却道:「将军失血过多,伤了心脉,内侍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也可回去復命了,免得圣上担忧。」 宫人笑了笑,「奴才这就走。」 他朝两人行了礼,退到门口,转身一只脚都已经迈出了门槛,却忽而又回过头来。 「郡主不走么?」他笑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内侍先走,我随后就走。」 宫人点点头,仰脸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黑透,廊下都挂起了灯笼。 「可真是不早了,再半个多时辰,就要宵禁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等屋里屋外的人答他。 大步迈出的屋子。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他身居高位,可看起来却并不是毫无树敌。 人站得越高。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就越多。 他刚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即有人在他的汤药中动手脚。 这圣上派来的内侍,也是阴阳怪气的,眼神飘忽。 萧玉琢倒是有些担心景延年的处境了,「你身边可放心的人有哪些?且把他们都调到这院门前来吧?」 景延年目光晶亮的看着萧玉琢,嘴角噙着笑意。 「你还得意呢?若不是菊香敏锐心细,那救你命的汤药,却也把你给毒翻了!」萧玉琢皱眉斥他道。 景延年笑着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受伤能叫你这般心疼,这般温柔,我就不练那么好的功夫,多受几次伤了。」 萧玉琢瞪眼看他,「当真?」 景延年沉默片刻,「当然是……玩笑了!」 「你府上的人。也不可尽信,适才熬药,就出了岔子了,我本想留下,帮你清理宅院,可这会儿……」萧玉琢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太晚了啊。 「是,玉玉,你瞧,一个男人又要在外拼杀,又要回来持家,我一个人真是做不来啊!」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好像没有她在家,他简直吃不饱穿不暖一样。 萧玉琢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谁要帮你持家呀?美得你!」 景延年立时捂住自己的胸口,「啊,好疼……好疼好疼!」 萧玉琢知道他胸前伤得重。以为是自己甩他手的动作,扯到了他胸前的伤口,吓了一跳,连忙往他胸前查看。 景延年却顺势抱住她的肩,「玉玉。」 他抱着她轻喃。 萧玉琢这会儿脸面涨红,却连挣扎都不敢,惟恐再扯到他的伤。 「你放手!我还没嫁给你呢!动手动脚的,你是要占我便宜么?」萧玉琢在他怀中娇嗔道。 景延年闷声的笑,「就要占你便宜又如何?」 丫鬟们都退到外间,相互挤眉弄眼的偷笑。 却忽闻外头说,宫里又派了人来。 萧玉琢连忙叫景延年放开她,起身走到外间。 「圣上不是已经派了人来探望过了?怎的刚过了一会儿又派人来?」 梅香歪着脑袋想了想,「或是圣上叫人给将军送些名贵的药材?毕竟将军伤得重,日后还要好生将养!灵芝呀,人参呀,都是少不了的!」 说话间,那宫里派来的人已到了院中。 名贵药材是有,可那都是附带的。 宫中来人的主要目的是,「圣上说,天儿晚了,景将军也醒过来了,郡主这会儿该回萧家去了!」 萧玉琢闻言,冷哼一声。 那宫人垂眸道:「原本待嫁之时,不好私下相见,但念在郡主和将军关系特殊,心系将军安危,就不再追究了……」 这话叫萧玉琢听得,不由气笑出来。 有这样当爹的么? 他儿子为他的皇位在外拼杀。负伤之重性命垂危! 他倒好,最关心的不是儿子的身体病情,倒是有功夫在这儿管这些儿女之情,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还真是……让人无语! 见萧玉琢不为所动。 那宫人左右看了看,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圣上有令,若是郡主不听规劝,执意不走,要留宿吴王府,那便……」 萧玉琢笑起来,「我若不走,便如何?」 「私自留宿,便为妾。」宫人小声说道。 「哈!」萧玉琢气得大笑出声,「好,什么金口玉言,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君子重信!呸!」 「玉玉……」景延年在内间听得心急,偏他身上伤势颇重,不能坐起。 「回去告诉圣上,我不走,为妾就为妾,我倒要等着看看,圣上打算再给景将军赐婚哪家的娘子?」萧玉琢冷笑一声,「我善妒的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家敢把小娘子嫁过来,只要不怕红颜早逝,竖着娶进来,横着抬出去,就直管嫁进来!」 萧玉琢说完,轻哼一声,衣袖一挥。转身进了里间。 那宫人全然被晾在了庭院之中。 宫人皱眉,不敢回去就这么回信儿,却也不敢留这儿不走。 他四下看了看,正欲悄悄退走。 却忽见廊下站着的竹香挥了挥手。 那宫人立时被四个大汉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宫人吓了一跳。 这宫人在长安,在宫中也是伺候了许多年的。 今天头一回发现,代表圣上,往大臣家中宣旨,竟然也是个玩儿心跳的活儿! 「且等着,等我家郡主气消了,再放你回去!」竹香沉声说道。 菊香对竹香点了点头。 萧玉琢说的是气话,怎么能真叫人这么回宫復命? 痛快是痛快了,那不是也把圣上给彻底得罪了么? 萧玉琢进得内室的时候,却见景延年忍着身上的伤痛,竟从床上下来了。 「菊香----」萧玉琢大叫一声。 菊香立时蹿了进来,速度快的跟竹香有一拼,「娘子何事?」 瞧见站在地上的景延年,她也不用问了。 她眉头立时皱得紧紧的,「难怪人家说,郎中这个活儿不好干,当真是不好干……」 菊香愁眉苦脸,一个一个的不听医嘱,大罗神仙能救得了不听医嘱的人? 「将军怎么下床来了?」 景延年站在地上喘息两口,「我瞧瞧玉玉,听话音,怕你发怒。」 萧玉琢点点头,「你这样,我就不会发怒了?」 「没想到伤得这么重。」景延年扯了扯嘴角。 萧玉琢嘆了口气,「男人一向喜欢高估自己,所以有了『自负』这个词。景将军高估自己的,可不止这一次。」 她斜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连忙沖景延年使眼色,请他躺回床上去。 景延年这会儿倒是学乖了,未有反抗,便躺了回去。 等着气势恢宏宛如女王的萧玉琢过来,屈尊降贵,给他顺毛。 萧玉琢提步来到床边,低头看着景延年,「圣上的话,你听见了?他赶我走,不走就叫我做妾!」 景延年苦着脸,「玉玉,你说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莫生气啊!」 萧玉琢轻哼一声,景延年那臭脾气给磨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了。 「当真?」 景延年连忙点头。 「我叫你造反你肯不肯?」萧玉琢笑问道。 景延年闻言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这人,口不对心,真没意思!」 说完,她提步就向外走去。 「你喜欢天下至尊的位置么?喜欢权利的顶峰?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景延年在她身后认真问道。 萧玉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想要的不是那样的生活。你一直很努力的在丰满自己的羽翼,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上。」景延年皱眉说道,「但你内心里,真正渴望的,却并不是权利。」 萧玉琢愣愣的望着景延年,望着他显得苍白的俊脸。 第一次觉得,他这张稜角分明,五官精緻如神笔雕刻的俊脸,恰好长得附和自己的心意,那眼角眉梢的小小细节,都长得叫她心生欢喜。 她嘴角微翘,「那我这么努力的争取,是为了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那么想要自保,好像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好像所有人都给不了你安全感,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经营起来的一切。」景延年认真地看着萧玉琢的眼。 两人隔了五六步的距离,可彼此凝望的眼神,让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 这么靠近,彼此的内心。 萧玉琢笑了笑,「不为什么,人人都需要自保,我更甚之。」 景延年嘆了口气,「别跟他闹了,其实他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着,却每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害怕世人言语,害怕世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害怕世人说,他不如先皇……所以,他比先皇勤勉,更严谨,也更小心些。」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直说你心疼他,我不会笑话你的。」 景延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也没打算真跟他闹,你都能自己下床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旁人也害不了你了!既如此,我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呢?」萧玉琢轻哼一声,白他一眼,转身便走。 景延年却觉,她那一眼,满是风情,叫他心神荡漾。 宫人瞧见萧玉琢带着她的人马,赶在宵禁之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吴王府,奔萧家去了。 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宫復命去了。 他一路上还在小声的跟同行的小太监,他的干儿子抱怨,「都怨先前那人,回宫不会挑好听的说呀?非说景将军伤得不重。郡主赖着不走……这撵人的活儿,却又落在我的头上!哼!得了便宜的小人!」 「干爹,快进宫了。」 「好,什么都别说,嘴巴闭紧!圣上问了,就说郡主已经回萧家去了,景将军在屋里躺着,没见着人……」 「知道了,干爹。」 …… 萧玉琢回到萧家,大夫人命人请她去葳蕤院,到老夫人面前请罪。 说她打了萧家的下人,还气晕了荣嬷嬷。 荣嬷嬷是宫里出来有名的教养嬷嬷,虽然不能在宫中服役了,但是世家想请了她,教养自家女儿。给她养老的人也是不少。 这会儿在萧家被气晕了,那名声传出去,戳萧玉琢嵴梁骨的人可就更多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去回大伯娘,我说刚从吴王那里回来,吴王伤势重,我费心劳神,这会儿没气力去葳蕤院认罪!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说!」 梅香照这话去回。 大夫人直接气得跌坐在坐榻上,「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萧家?这般跋扈!让她滚出萧家去!免得带累了我萧家的名声!」 大夫人气得胸脯大起大落,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要厥过去。 梅香轻声慢语,「大夫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家娘子,景将军昏迷那会儿,我家娘子几乎要哭晕过去!若不是景将军醒过来,她这会儿也不能回来呢。您没瞧见,郡主几乎是被抬进院子的,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您这会儿非逼着她去认罪,您的侄女若是有了好歹,只怕您非但没办法向圣上、吴王交差。还得在长安落下个苛刻的名声。 长房还有几个小郎君没说亲的吧?若是婆婆兇悍苛刻,谁家的好女儿,还敢往萧家长房嫁呢?」 梅香这话,像一柄剑扎在了大夫人的心窝里。
第169章 军令状 大夫人抬手指着梅香,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梅香柔柔弱弱的跪着,脸上一派天真无辜。 倒真相是她苛待下人一般。 「滚滚滚!」大夫人半晌才吐出话音来,「我懒得管她,她的丫鬟也从我眼前里消失!」 梅香斯斯文文的退了出去。 萧玉琢回去洗洗涮涮,抱了抱迷迷煳煳要睡着的小重午,待小重午闭上眼睛打着轻鼾,她将重午交给奶娘。 自己也赶紧躺下了,这一日心情起起落落,还真是折腾人。 她得养足了精神,以便应对接踵而至的各种情况。 萧玉琢料想不错。 次日她刚给长公主请了安,把重午和长康送到长公主那儿玩儿。 便听竹香说,同盟会有消息送来。 「送信的人说,这消息要当面告诉娘子,不好再假他人之口。」竹香禀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这般谨慎,莫不是查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是关于景将军和先太子之战的事儿,娘子可要亲自过问?」竹香问道。 「送消息来的人,这会儿在哪儿?」 「回娘子,人就在萧家外头候着,等娘子传唤。」 「内外院之间不是有个花厅么?大伯娘总是隔几个月在那儿见见外头的掌柜们?」萧玉琢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这事儿她留意过,「那花厅就是给内院掌家夫人见外客留的地方,十分方便,且也不到大夫人用的时候。」 「那我就用用。」萧玉琢说道。 梅香扶她前去。 竹香去外头领人进来。 见到所来传信儿的人,萧玉琢才是大感意外。 「不过是个口信儿。怎劳得梁掌柜亲自跑一趟?」萧玉琢惊奇,来的竟是梁生。 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广源商会的会长了,这种小事儿,他派谁不行啊? 梁生脸上却尽是谦恭之态,「娘子交代之事,断无小事。」 这话不由叫人感动。 「梁掌柜客气了。」萧玉琢福身还礼。 梁生连忙拱手,「而且此事,确实不小。景将军遭遇先太子兵马,先太子兵马虽众,但府兵一向军备操练都不如神武军和羽林军。景将军亲自带领的兵马,更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好手,原本景将军不该受伤如此之重。」 萧玉琢心头一凝。 「梁掌柜也见过景将军了?」梅香在一旁惊异问道。 梁生看了萧玉琢一眼,垂下头道:「是,小人也随同走了一段。」 梅香脸上有惊异之色。 梁生对娘子的情谊,他从来不说,可是跟在娘子身边的人,却也能看出几分来。 纵然知道梁生断然不会趁人之危的伤害景将军,但他竟然能亲自去救景延年,还随行护送了一段……真是叫人意外。 萧玉琢眼眸略凝,没有作声。 「小人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很是诧异,加之娘子吩咐调查此事,小人便亲自去查,几番查问之下,终于发现端倪!」梁生左右看了看。 花厅里并无外人。 梁生带来的人和竹香都守在花厅门口。 两人习武,耳聪目明,六觉敏锐,可防止有心人靠近偷听。 梁生压低了声音道:「景将军遭遇先太子之后,因敌我兵力悬殊,所以景将军命人请朝廷兵马支援,意图生擒先太子。离得最近的就是纪王所率兵马。纪王也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兵马。只是……」 萧玉琢心头一凉,只是什么,她大约已经猜到了…… 「只是没曾想,纪王的兵马并没有和景将军合力包抄围剿先太子。反而是从景将军后头,突袭而上。景将军腹背受敌,更不防朝廷的兵马会和先太子合力夹击他……为率军突围,景将军才身负重伤。」梁生说的简略。 可萧玉琢仿佛看到了他如何在金戈铁马之中,奋勇杀敌,发现被人背叛,腹背受敌那一刻,他内心不知经歷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可纵然如此,他没有灰心丧气,反而亲自做先锋军,率军突围。 「小人也实在佩服将军的毅力和勇气。突围之后,景将军让自己的副将率兵先行,而他却留下断后……是以将军受伤颇重,失血过多。」梁生低声说道。 萧玉琢抿了抿唇,「纪王……」 纪王想做皇帝,这无可厚非,大概每个养的有出息的皇子,都有一个争当帝王的心。 可是相当皇帝的手段,却不能这么阴险狭隘! 景延年是在讨伐先太子!和纪王怎么说也是一个阵营里面的。 纪王先前与他关系还甚是好,在看到他被圣上器重,得封异姓王之前,他很是拉拢景延年,如今可好,害怕景延年功高盖主成为他的拦阻,不惜这样回过头来陷害报復! 当初看纪王是正人君子,果真是看走眼了! 「纪王在大臣及文人百姓中,口碑极好,是以小人调查之时,得知这样的消息实在难以相信。可几番查证,确信无疑。」梁生嘆了口气,「或许权利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纪王他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人。」 萧玉琢闻言微微一怔。 还记得在明觉寺里和萧十五娘对弈的那个纪王。 河畔树下,绿荫浓郁,青砖铺地,汉白玉的石桌石凳,一方棋盘,他坐于棋盘对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他满身。 他捏着棋子,凝眸看着棋盘,那样专注的眉眼……当真是公子如玉。 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私利,会这般不择手段的人。 权利,当真是腐蚀人心的恶魔啊。 「如今越王的兵马都在纪王手中,修远又重伤在家,岂不是大部分兵马都落在了纪王手中?」萧玉琢沉声问道。 梁生颔首,「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越王的兵马之中还有越王的心腹之人。并非完全听命于纪王,纪王努力在架空他们的权柄。经将军虽受伤,但羽林军是圣上亲兵,并不会听命纪王。圣上也不会将羽林军交与纪王。只调拨了神武军的一部分,供纪王调遣。」 萧玉琢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如今对抗先太子的主力,就只有纪王了。」 梁生点头。 萧玉琢笑了笑,「他这般阴险卑鄙,就不能怪旁人对他太狠心。」 「娘子打算怎么做?」梁生拱手问道,分明听出了她有意要针对纪王,可他问话间却毫无迟疑。 「将他兵马附近的商户粮草全都转移到别处,别给他留机会。然后悄悄的……请江湖好手,扮作先太子人马,截了他的粮草。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烧掉。」萧玉琢面庞清冷,说话间略含怒意。 妇人心慈,她这会儿脸上却没有什么妇人之仁。 纪王如此行事,若不叫他受点教训,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生立时应是。 「可有困难?」萧玉琢不由问道。 梁生面庞平静淡然,「请娘子静候佳音。」 萧玉琢微笑还礼,有这样的大掌柜简直太省心了! 什么事儿不管难易,这么一交待,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一切自有大掌柜操心。 当初相信梁生,还真是挖到宝贝了。 萧玉琢叫竹香送梁生出去。 听闻老夫人命人叫萧玉琢去葳蕤院。 竹香不敢离开萧玉琢左右,「去吴王府的事儿,是不是现在要算后帐了?婢子还是跟着娘子吧?万一真要动手……」 「万一真要动手,我也不能跟老夫人动手不是?做孙女的敢动祖母,那我真是在长安待不下去了!」萧玉琢摇了摇头。 梁生闻言,连忙拱手,「娘子放心,此处离外院很近,小人认得路,转脸就能出去,不必劳烦竹香姑娘相送。」 他拱手便退出了花厅。 走几步就能到外院。 萧家每日来往外院的外客颇多。多一个梁生也不稀奇。 萧玉琢见他走得快,也没有叫竹香去追,带着人便往葳蕤院中去了。 梁生去往外院的路很近,只是这迴廊为了美观,也为了添几分意境,却是修的曲曲折折。 他沿着迴廊走得快,不防备廊外有人正盯着他看。 「那位……郎君,是谁?」十八娘遥遥指了指梁生,问丫鬟道。 丫鬟连连摇头,「未曾见过,不是咱们府上的掌柜吧?」 十八娘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梁生的身影,片刻不已。 快要及笄的小姑娘眼中,露出几分痴迷的神色来。 梁生当初乃是松竹馆的当家人。一身气度风采姿势不必说。 且他自己也是极重修容之人,月白色的广袖长衫,行走间衣袂蹁跹,如上神谪仙,带着飘然不染尘埃之态。 十八娘自幼长在深闺,养在姨娘手中,大夫人自然不可能常常带着她出门见人。 见过的男子,不过是自家的哥哥们。 萧家的男人也好看,但偏偏不及梁生一身风采。 十八娘不由自主就看痴了。 梁生都转出了内院的门,身影已经远去不见,她还在望着梁生离开的方向,愣愣不能回神。 「娘子?娘子?」丫鬟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 她才愕然回神,「你说什么?」 丫鬟连忙垂下头去。「婢子说,那人许不是府上的掌柜。」 「哦,那位郎君一身高洁不染俗世的气度,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掌柜呢?你去打听打听,他究竟是谁,既不是掌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今日也不是母亲见掌柜们的日子啊?」十八娘吩咐道。 小丫鬟连忙点头应了,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娘子,待您及笄之后就该说亲了……」 十八娘不知想到什么,立时红了脸颊,「呸,你个小蹄子,这话由得你说吗?」 她含羞带怒的嗔道。 丫鬟却用更小的声音提醒,「想来大夫人已经在帮您相看了,此事由不得您自己做主的!」 十八娘眼神暗了暗,「叫你打听你就去打听,你怎知我是有别的心思?连主子的心意,你都敢乱猜了?」 丫鬟忙道不敢,躬身匆匆退下去打听。 萧玉琢去了葳蕤院。 大夫人正坐在老夫人下手位子上,拿着帕子蘸着眼角的泪。 萧玉琢见她做派,心下好笑,脸上也带出笑意来,「大伯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看见我,又想起十六娘来?」 原本她不忍心在大夫人面前提及十六娘,可怜她这做母亲的想念女儿。受剜心之痛。 可大夫人一而再的招惹她,一点情理都不讲,那可见她也不是多么的心痛了,还有心思找别人的不痛快呢! 「你,你这般行事,怎会叫我想到小十六,她虽任性顽皮些,却也是知礼纯孝之人!她可不敢像郡主这般,连自家的教养嬷嬷都敢打!」大夫人控诉道。 老夫人皱着眉头看着萧玉琢,「你打了荣嬷嬷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大伯娘这般胡乱诬陷人可不好,我什么时候打了荣嬷嬷?不过是些不长眼的老僕妇,挡住我去探望吴王的路,我才叫护从请她们让开的。荣嬷嬷在那儿站着,可没人碰她一根指头。」 「荣嬷嬷本就是教养嬷嬷,她在宫里的时候,连娘娘公主的规矩也教训得,怎的教训不得郡主吗?郡主竟驳斥她,和她带去的人动手,生生将她气晕过去!」大夫人厉声说道。 萧玉琢闻言一脸茫然的看了看老夫人,又扭脸看向菊香,「教养嬷嬷的身体已经这般不好了么?随便说几句情理之中的话,请人让个道,就能把她气晕过去?我萧家已经穷到请不起年轻力壮的教养嬷嬷的份儿上了么?荣嬷嬷既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萧家也不能一味的榨取她,接了她来,就是愿意为她养老送终的,她教习不了小娘子,就把她送到庄子上,颐养天年吧!别老是叫老人家操心劳神的了!」 「你……」大夫人被她话音岔的险些岔了气,说她行事没有礼数,谁说荣嬷嬷年老不中用了? 「祖母年纪也大了,当初祖母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大伯娘,是希望大伯娘能够独当一面,为祖母分忧的。如今祖母一心礼佛,休息养神,多清心寡欲的做善事呢。大伯娘却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祖母,若是叫大伯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怨怪大伯娘不孝顺呢!」萧玉琢反过来,笑盈盈的就把脏水泼在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被她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我不孝么?我若不是为了萧家的名声着想,郡主爱怎样怎样,便是翻了天,谁又能管你呢?郡主刚从外头接回来,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名声,想来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如今这流言蜚语的才消停几天?你就这般不管不顾……拉着整个萧家陪着你在长安城丢人现眼,究竟是谁不孝啊?」 萧玉琢瞪眼看着大夫人,又看了看老夫人。 厅堂里静默了片刻。 本来彼此言辞激烈,气氛紧张凝滞。 她这会儿却闭嘴,让气氛冷凝下来,屋里更显僵滞。 半晌,老夫人正要开口的时候。 萧玉琢却突然问,「我做了什么不知礼的事?」 大夫人气得笑出声来,「你朝自家人动手,打了萧家的僕妇,气晕了教养嬷嬷……」 「不是说了,我要出府,她们故意拦阻刁难。」萧玉琢说道。 「说到出府!」大夫人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放大招了,「郡主如今待嫁家中,本就应该藏于深闺,不与人见面。可郡主不但出府,而且是去见将要嫁的吴王殿下!真是不知羞不知臊!」 长辈的,且是伯娘。说晚辈没羞没臊,这话可是有点儿过分了。 长公主要在这儿,估计得抽鞭子把她这大嫂给打一顿。 萧玉琢偷偷掐自己一把,她下手狠,疼的自己眼圈立时红了。 眼眶里有泪,适才还张扬跋扈的萧玉琢,片刻泪眼婆娑,声音凄婉,「吴王殿下是谁?是我儿的爹啊!他失血过多,重伤昏迷……我去看看他不应该么?于私来说,他也是我至亲之人!于公来说,他是为朝廷,为守护我们这些人的太平而征战!我不该去看看他么? 倘若没有他。先太子是不是已经攻入长安了?还由得我们坐在这里,喝着茶,吃着点心,指着自家人的鼻子闲来无事的谩骂吗?我去看看他怎么了?连圣上都许得我看他了,大伯娘倒不许,大伯娘是觉得圣上做错了么?」 大夫人冷不防的被扣下这么大个帽子来。 她怔怔然的看着萧玉琢。 这不是以前那个寿昌郡主了!在外的一番磨砺,非但没有磨平她身上的稜角。 反而是把她的稜角都磨得尖锐,宛如利剑! 日后谁还敢招惹她呀?这伶牙俐齿的!装可怜都装的这么像! 大夫人脸上涨红,却只能在心头叫嚣。 老夫人轻咳一声,「既是如此,你好好告诉你大伯娘一声不就是了?犯得着跟家里人动手么?」 「孙女一时情急了,毕竟性命关天。」萧玉琢垂眸说道。 「但你这冲动的性子还是得改改,罚你闭门思过吧,正好在家中,也把你的针线绣活儿都好好练练。」老夫人说道。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针线秀活儿,她怎么不记得原来的郡主学过? 「老夫人,吴王殿下身体还未大好,他既是吴王,又是大将军,手握着羽林军和神武军……圣上要他操心的事儿多,我本是想过两天再去探望他的。」萧玉琢轻嘆一声,「不过既是祖母要禁我的足,那我就不去了。」 大夫人的手指在袖管里握紧,又搬出景延年的身份来压人! 如今他都受伤了,日后是个什么局面还不知道呢!嘚瑟! 老夫人比大夫人更有远见,「十一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明日我会叫家中管事备了厚礼,去吴王府探问情况,回来定会告诉十一娘知晓。你也可安心。」 如此,老夫人算是又退了一步了吧? 大夫人脸色难看。 原本她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能叫萧玉琢在老夫人这儿挨顿打!受些皮肉之苦,免得她日后再那般嚣张! 没曾想,老夫人一再让步,禁足原本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这会儿还安慰她的心! 老夫人揉了揉额角,正要叫人都退下让她休息。 萧玉琢却看着大夫人僵硬难看的面色道,「对了,大伯娘日后再说人不知礼的时候。最好也想想当初的十六娘,我记得有年过年,在假山那儿,十六娘还趴在墙头儿上……」 「你住口!」大夫人蹭的从坐榻上跳了起来,目眦欲裂,抬手指着萧玉琢的鼻子道,「十六娘她现在……她现在已经在佛前长伴青灯了,你就别在坏她名声了!」 萧玉琢笑了笑,抬手推开大夫人的手指,「我也不想提的,奈何有人步步紧逼呢?」 大夫人一副被噎住的表情,瞪眼看着她。 「祖母好好休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您就别放在心里烦扰自己了,儿孙长大了,自有儿孙福。」萧玉琢福了福身。 老夫人抬手叫她退了出去。 大夫人红着眼眶,垂手站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嘆了口气,「你若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事情太多,就叫老二老三媳妇帮帮你……」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大夫人却是吓了一跳。 是因为郡主的事情,她一再应付不来,叫老夫人失望了? 她再不敢装可怜,立即收起脸上的委屈,「母亲放心,儿媳不累。不过是念着她是郡主,她娘是长公主,所以多有忌惮……」 「你若真是忌惮,也就不会如此了。」老夫人眼睛老辣的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面上有些惭愧。 「家和万事兴,别弄错了方向,我虽也不喜欢十一娘的性子,可是……」老夫人顿了顿,「你不觉得,她从宛城回来以后,和以前不一样了么?」 大夫人有些怔怔的,似乎没有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不一样她知道啊,比以前更令人讨厌了。 以前还只是骄横跋扈,若是想收拾她,小辫子一大堆,顺手就能捏住。 如今倒是……跋扈的理直气壮了? 「多留心看着,别贸然下断言,我年纪大了,还能提点你到什么时候呢?」老夫人嘆了口气,摆摆手,叫大夫人也退下去。 …… 大夫人回到自己院中,还在琢磨着老夫人对萧玉琢到底算是个什么态度。 萧玉琢第一天回来的时候,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对她很不满的。 可过了这几天以后,老夫人对她,却似乎有些客气了? 大夫人皱眉,想找个人商量一下。 可这会儿十八娘却不在她身边,十八娘正思虑这自己的事情呢。 「你说他是见郡主的?郡主竟私会外男?还是光明正大的私会?」十八娘问道。 丫鬟看她一眼,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都说光明正大了,怎么还能叫私会呢? 出了嫁的女子在外头有些产业,那不是很正常的么?大夫人还隔几个月就会见见外头的掌柜们呢! 「听说郡主在宛城开了个小食肆,也许那人就是食肆的掌柜……」 「不可能!」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十八娘打断,「他的气质,怎么可能只是个食肆的掌柜?」 「娘子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夫人么?大夫人不是正想要揪着郡主的错处呢?不管他是谁,郡主见他了总是不假。」丫鬟小声道。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且不说。」 丫鬟狐疑看着她家娘子,「这是为何?」 十八娘脸上带着羞怯又憧憬的笑意。 他既是进府来见郡主的,只要这事儿不被捅破,郡主以为她这般做。没人干涉。 那么日后肯定还会这样见那郎君。 郎君日后来府上,她岂不是也能再见到他了? 十八娘只是这般想想,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夜里睡下之后。 十八娘还瞧见,自己在迴廊中偶遇了那郎君。 郎君对她拱手施礼,瞧见她姿容,一见倾心,亦步亦趋的追在她身后。 她只觉心跳隆隆,快步向前走。 那郎君追在后头,口中换着「小娘子,等等小生……」 他眉目清隽,声音更是好听。 十八娘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钻入一片桃树之中。那郎君也追入桃林,四下无人,那郎君突然加快了脚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按粗壮的桃树上。 他眉眼竟是那般的好看,如画中仙。 他目光痴痴迷恋的看着她,然后他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他的唇略凉,带着一股清冽的淡香…… 「娘子!」一声叫唤。 把十八娘从桃树林中,给叫回了自己的闺房之中。 她睁眼只看见樱草色的帐顶,哪里还有朦胧美好的桃树林,哪里还有画中仙人的郎君? 十八娘愤愤看着丫鬟,「鬼叫什么!」竟打断她那么美好一场梦! 「五更天了,该给大夫人请安去了。」丫鬟怯怯说道。 十八娘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没有懈怠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 萧玉琢不知道自家大掌柜如今正被人惦记着。 她交代竹香留意着外头的战事等情况。 同盟会消息灵通,纪王几次遭遇先太子的府兵,萧玉琢得到消息,甚至比朝廷的战报还快。 如今景延年重伤卧床,越王李泰又被圣上软禁在宫中。 领兵指挥的只有纪王。 他正是想接着这样的机会,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威信。 上次昭陵被围困,他调不动神武军兵马,景延年却能率神武军救圣上的事儿,叫他满心危机感。 景延年现在可以忠于圣上,但日后若是父皇传位与他,景延年还会像终于圣上一样忠于他么? 他得未雨绸缪,培养出自己的力量才行。 自古帝王,从来容不下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 纪王在朝堂上谈古论今,引经据典,都能侃侃而谈。 偏偏领兵,他不是先太子的对手。几番遭遇他都落败退兵。 若不是朝廷兵马比府兵军备先进。他早溃不成军了。 纪王还埋怨是越王的兵马不听话……没曾想,朝廷给他输送的粮草突然被劫…… 纪王大惊,叫人到近处去借。 可近处郡县府衙粮仓拿出的粮草还不够大军吃上两日! 又逼迫附近大商贾出粮。 没想到搜了那大商贾家中,竟没找出够大军吃饱一顿的粮食! 还因为他私自下令,搜查商贾。 被商贾联名向朝廷告状,说纪王不顾百姓民生,搜刮民脂民膏! 御史大臣看准了时机,立时向圣上参奏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这两军对垒的紧要时刻,叛军尚且没有大肆扰民,没有烧杀抢掠,就是为了煽动民心!这种时候。纪王殿下竟然搜刮民脂民膏,叫民怨沸腾,岂不是助长废太子的声威!」 求圣上让越王殿下出来带兵的唿声越来越响。 越王殿下在宫中,见不得圣上的面,却也上书表示,愿为父征战,扫平李恪叛军。 纪王这会儿人不在长安,但是长安的消息,他必定也能听到。 接连战败,加之粮草被劫,让他在圣上面前大丢了脸面不说,更是在朝臣之中饱受争议。 让越王出来领兵的唿声几乎压制不住。 纪王定是甚觉压力了。 「听说纪王立下军令状了!」竹香从外头带回来消息说。 萧玉琢闻言挑眉,「什么军令状?」 如今萧玉琢被老夫人禁足在家中。她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过这不影响她打听外头的消息。 「纪王上书,倘若不能战胜先太子,他甘愿圣上削去他王爵。」竹香小声道。 萧玉琢闻言一愣。 梅香在一旁低唿一声,「天!他这是拼上了?」 「接连战败,他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信心?」萧玉琢狐疑问道。 「他大概是怕圣上真的叫越王出来吧?毕竟景将军因伤卧床的机会不多,而且景将军如果好起来,再领了兵,定然会对他更为防备!便是先前偷袭的事情,他有託词解释,但一旦失势,他再想起来就难了。」竹香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所以,他现在是只能赢,不能输。倘若他输了,既得罪了景延年,又白白送机会给越王。他夺越王的兵马,越王心里也恨极了他。」 竹香连连点头。 梅香咬着指头尖儿,「就是这样才可疑呢?」 「什么可疑?」竹香问道。 「他有想赢的心不假,但是输赢不是一张军令状就能决定的呀?」梅香歪着脑袋道。 竹香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军令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立下的,一张军令状,那鼓舞的是将士的决心,千千万万兵丁的士气!朝廷兵马本就数倍于先太子,士气足了,自然能够取胜!」 梅香歪着脑袋,脸上仍旧带着怀疑,「我总觉得纪王不是无所持,就会轻易立军令状的人。」
第170章 纪王只应天上有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她贊同梅香。 也觉得纪王不是毫无凭据,就能拿自己王爵开玩笑的人。 而他的性格,也不是项羽那般,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人。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能得胜呢? …… 萧玉琢和她几个丫鬟的讨论才过去没几天,就传来纪王捷报。 虽未能擒获先太子李恪,却是将他唿召起来的府兵打的落花流水,又藏匿山中。 纪王传了捷报,仍旧不满足,指挥兵将入山搜寻。 又俘获府兵三千余人。 先太子四处乱窜,在各地鼓动起来的兵马倒是不少。 虽纪王俘虏只有三千人,也算是叫先太子士气大受打击了。 朝廷兵马倒是势头正盛。 「你瞧见了没有?不能不说,纪王如今能够捷报频传,那军令状是功不可没的!」竹香对梅香说道。 梅香却一脸的怀疑,「一张军令状而已,如果纪王手底下,都是他自己的兵马,他立了削去王爵的军令状,尚且能够刺激到他手下将领。可他率领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亲兵啊!」 竹香不服气,轻哼了一声,「纪王又不傻,他都带了越王的兵马这么长时间了,早把自己的亲兵安插在将领之中了!」 梅香眯眼,「反正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古怪!」 「虽然咱们都讨厌纪王,但是他有这个本事。还是得承认的!」竹香向来尊重能打的人。 能领兵作战的人,更在她佩服之列。 梅香却十分不屑,「不过是个小人,胜了也必是有诡诈!」 「兵不厌诈,你不能这么说……」竹香和她争论。 「你到底是哪头的?你别忘了将军是怎么受的伤!」梅香伸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竹香不怕疼,龇了龇牙,「就事论事,我又没说他人品好……」 萧玉琢正要开口,叫两个丫鬟别争了。 互听外头有丫鬟,唤「竹香姐姐」。 竹香连忙出去。 不多时她又进来,凑到萧玉琢身边,「梁掌柜求见。」 萧玉琢连忙点头,「他人在哪儿?」 「这会儿还没入府,叫人送了信进来,看看娘子什么时候能见他?」竹香小声说道。 「上次叫他劫粮草的事儿,他干得漂亮,虽说圣上又补给了纪王粮草。但还是叫纪王在朝中饱受了争议!还没好好谢谢他,跟他说能见,还在上次见他的花厅那儿!」萧玉琢说道。 竹香领命而去。 萧玉琢休息了片刻,就往那花厅里去。 那花厅还没出了二门,她就算往哪儿去,也算不上出门吧?仍旧算是在「禁足」之中吧? 萧玉琢等了片刻,梁生便被竹香请了进来。 「见过娘子。」梁生今日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直缀,越发显得他有种冷清孤高之气。 但他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少了几分冷漠傲气,显得亲切和煦,叫人如沐春风。 「纪王接连取胜的消息,娘子可曾听闻?」梁生问道。 萧玉琢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长安都传遍了。」 「听闻圣上也在朝中几次褒赞纪王,说纪王文韬武略,入相不输萧相,出将不输景将军。」梁生低声说道。 萧相是说萧玉琢的祖父,萧谆。 萧谆是得罪了圣上,被圣上贬谪两千里之外,还捨不得,又给叫回来官復原职的人。可见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了。 如今纪王不过是打了几次胜仗,还未能擒获先太子呢。 圣上就对他有这么高的赞誉了? 等他抓了李恪,圣上还不得把他供起来呀? 萧玉琢轻嗤一声,「圣上是被先太子给逼怕了?」 「可这纪王取胜,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原本圣上就不该叫纪王领越王兵马,景将军受伤之事,也还可疑。圣上却不叫人查,直接拨了神武军给纪王率领。临阵换将,原本是军中大忌。」梁生看了萧玉琢一眼,「可临时换的这纪王却接连取胜。」 「我就说这事儿可疑吧!」梅香立时小声说道。 萧玉琢看梁生道,「梁掌柜也觉得,其中有古怪?」 「小人命人潜入军营,接触了几位将领,当真发现了一件事儿!」梁生面色凝重。 萧玉琢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立时守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偷听。 「纪王纳了一位异族女子为妾,并给这女子侧妃之尊。只是一些礼数,尚需等他回长安之后才能完善。」梁生说道,「而这位异族女子,手中有一种秘药,据说是能提升士气,纪王的几员大将都得到了这种秘药,从而在战场上取胜。」 萧玉琢一脸懵然的看着梁生,「梁掌柜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世间还有这种东西的?」 「我也怀疑是纪王故弄玄虚,所以叫能接触到将领的线人格外留意。」梁生皱起了眉头。 萧玉琢和梅香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还真有一种药,不过是何效用,却还不知道。」 「什么药?」萧玉琢立即问道。 梁生抿了抿唇,「阿芙蓉。」 「啊?」梅香一愣,「花儿啊?」 梁生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阿芙蓉?这名字……为何隐约有些熟悉呢? 芙蓉是荷花,但阿芙蓉……是什么东西? 「据说这阿芙蓉乃是从波斯和大食的商人手中拿到的。大食的商人有骆驼商队,能跨很远交易各地的特产。」梁生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波斯她知道,大食是哪国人? 阿芙蓉的产地,莫不就是大食? 「梁掌柜可知道大食国的位置?」萧玉琢问道。 梁生点点头,「略听说过,在大夏西南,从大食赶骆驼商队到大夏,需用两三个月的时间。」 萧玉琢在心中估摸了一下,两三个月,往西南走,那应该就是亚欧非版图交界的那块儿吧? 大食国骑骆驼行商……莫名的,她就想到了当初欧洲列强为了砸开清朝闭关锁国的大门,向清朝倾销鸦片那时候。 鸦片是从罂粟上提炼出来的,而罂粟就喜欢生长在湿热的环境中。 亚欧非大陆交界那块儿,正是适合罂粟生长的地方。 「大食的商人可跨很远交易,所他们贩卖的东西,未必就是产自大食。」梁生似乎猜到了萧玉琢在想什么,他在一旁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若是能弄到这阿芙蓉,给菊香看看,或许就能明白这里头有什么明堂了。」 梁生立即拱手,「小人会尽力。」 「你要小心,既然这东西对纪王这么重要,他肯定格外谨慎。」萧玉琢叮嘱道。 梁生应下。 这般见面也不好拖得太久,萧玉琢往内院去。 梁生熟门熟路的自行离开。 他正在迴廊中走着,忽而一道倩影从迴廊一旁的岔道上勐地跑了进来。 梁生躲闪不及,被那倩影撞了满怀。 他立时退了一步,拱手低头的站定,眼睛丝毫没有乱瞟,视线里只有一截鹅黄的裙裾。 「抱歉叫郎君受惊了!」面前之人柔柔开口。 梁生立时又朝一旁退了一步,「是某大意了,挡了娘子的路,请娘子先行。」 十八娘看着拱手行礼,却连眼都不抬的郎君,心下有些急。 她适才精心描绘的妆容啊!她精挑细选的衣服饰品呀! 他怎么就……不看一眼呢? 「郎君不是萧家人吧?怎会在这里呢?」十八娘轻缓问道。 梁生颔首道:「小人是郡主在宛城食肆的掌柜,如今战乱横生,小人惟恐宛城沦陷战火中,是以求教郡主决策。」 还真是个掌柜啊?十八娘微微皱了皱眉。 「郎君这般才貌,做个小小掌柜,岂不是可惜了?」十八娘轻嘆一声。 梁生微微抬了抬头,瞥了那小娘子一眼。 十八娘这才看清楚他的眉眼,当真美矣! 谓之风华绝代也不夸张了! 怎能有模样这般好看的郎君呢! 十八娘心头隆隆跳的如擂鼓一般,她怔怔盯着梁生,男女之防,这会儿全然被她丢在爪哇国了。 「请娘子先行。」梁生又催了一遍。 十八娘只觉这音色也是这般的动听,好像叫她整个心神都荡漾起来。 这就是她梦里的那个郎君啊…… 想到梦中他追逐她而行。到那桃林之中,将她按在桃树上,俯身近前…… 想到他身上凛冽清香之气……十八娘脸上绯红一片。 梁生皱了皱眉,「娘子若无事,小人还有些急事,先行一步。」 见梁生要走,十八娘立即抬脚,「哎哟」她向一旁歪倒。 梁生离她两三步远。 她身子一歪,他疾步上前绝对来得及扶住她。 可梁生却像是反应迟钝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十八娘倒在地上了,才迟缓的往前迈了一步,「娘子身边怎的也没个伺候的丫鬟?可需要小人唤人过来?」 十八娘银牙咬碎,这人长得出尘如仙。怎的是个榆木疙瘩?都不知道扶她一把? 「小女脚崴了,还请郎君搭把手?」十八娘盈盈可怜的看着梁生。 梁生慌忙退了一步,绕过十八娘就往外跑,「断然不敢轻浮,玷污了娘子闺名。」 话音落地,他人已经跑出了内院,不见踪迹了。 十八娘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她是老虎吗?跑那么快是怕她吃了他? 这和梦里的情形截然相反啊? 梦里不是他追着她么? 十八娘懊恼的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灰尘。 四下看了一眼,幸而叫她的丫鬟望风,没叫人看见! 十八娘悻悻的回了自己院中。 …… 萧玉琢未察觉堂妹对她大掌柜的那点儿心思,她正琢磨着纪王取胜的事儿。 景延年那儿她去不了,倒是没少叫人偷偷给他送药。送吃食过去。 他也日日叫人递小纸条给萧玉琢。 有时候叫廖长生赶上,这在羽林军中赫赫有威名的副将,竟亲自干起了替主子传纸条的小活儿。 廖长生在天擦黑那会儿潜入内院。 恰赶上萧玉琢同小重午刚用了饭。 几个丫鬟都在廊下逗着小重午和长康熘熘食儿,冷不防的廊外灯笼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躲了个人。 他伸手拍了梅香一下。 把梅香吓得险些叫出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廖宿卫不知道?!」 竹香正护在小重午身边,闻言直起身来,看着半隐在九秋香丛中的廖长生,她眯眼轻哼一声,「知道梅香胆子小,还偏生要吓唬她?」 廖长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从袖管中抽出一个捲起的小纸条,「这是将军给娘子的。」 梅香接过小字条,蹬蹬送进正房。 出来的时候,瞧见廖长生竟还没走,仍在廊外那九秋香一旁站着。 梅香呵呵一笑,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看奶娘逗着重午和长康玩儿,也不理会廖长生,但眼角余光似乎一直在看他。 梅香斜睨廖长生道:「当初在咸阳的时候,廖宿卫就说要跟娘子求娶身边丫鬟,事到如今也不听廖宿卫再提此事儿!是把这事儿忘了呀?还是打算怎么着?娘子身边可不止一个丫鬟呢,你不能把大家都给耽误了不是?」 廖长生本就有些黑的脸,半隐在夜色中,原本瞧不清楚。可这会儿不知是灯笼的光照的了,还是梅香将他揶揄的了。 他竟整张脸红透。 「我……我必来求娶的,只是现在叛军未定,娘子尚且还在娘家,我如何敢……」廖长生竟好似有些紧张。 竹香看他一眼。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立即低下头去,「娘子若没回信儿,我就先走了。」 萧玉琢身边不缺好手,送回信给景延年也是方便得很。 且景延年重伤在家,她送吃食药材,也是光明正大的。 廖长生拱了拱手,正要转身而去。 梅香却叫住他,「诶,你真就这么走了啊?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夜色,廖宿卫又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来长安了,就没有什么要对旁的人说的?」 梅香说完嘻嘻一笑,弯身拉住重午和长康的手,往一旁走去。 这会儿廊下,除了摇曳的灯笼,就只剩下竹香和廖长生了。 廖长生微微怔了怔。 轮到竹香脸颊红透了。 廖长生抬手在唇边,轻咳一声,「当初在军营之中,我说过你功夫底子不够扎实,在宛城学馆的时候,我看你进步不小。现在呢?可曾坚持天天练习?」 这幅口气,分明是先生在不苟言笑的询问自己的学生。 竹香连忙端正脸色,她当初被景将军从郡主身边带走,弄到军营里头,就是廖长生指点她的武艺,让她有所增进。 说起来,还真算是有那么一段儿师徒缘分。 「呆在娘子身边,自然是一日也不敢懈怠,每日晨起,黄昏逮着时间都会练习基本功。」竹香说道。 廖长生点点头,「不错。」 「廖宿卫可要试试我的功夫?」竹香忽而抬眼问道。 廊下灯笼的光芒,落进她眼目之中,她原本有些黑的肤色此时看不甚清,倒是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廖宿卫连忙别开目光,「咳,今日就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向将军復命,改日……」 竹香攥了攥手,略有些失望。 她还未开口,倒见外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个小丫鬟。 她扔下廖长生,上前询问那丫鬟。 丫鬟地上一张请柬,「是宫里头送来的,说是请娘子去参加宫中重阳宴。」 竹香捏着请柬,微微一愣,「今年中秋宫中听说都未有宴席,怎的重阳倒是要办宴席了呢?」 丫鬟摇摇头,并不知晓。 竹香捏着请柬往正房去,临到门口,她又扭脸看了眼适才廖长生藏身的地方。 只是那里空余一株枝叶婆娑的九秋香,那里还有他的影子? 竹香掀帘子进了正房,将请柬呈给萧玉琢。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重阳宴?重阳有登高的风俗我倒是知道,在重阳节于宫中办宴席,还是头一回吧?」 竹香连连点头。 「且今年因为废太子的事儿,连宫里的中秋宴都给省了。」萧玉琢狐疑道,「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婢子也觉得奇怪,这就叫人去打听,还有三五天的功夫,定能问个明白。」竹香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 重午困了。闹着要睡,萧玉琢起身到侧厢里,哄了重午和长康睡觉。 再回到正房的时候,竹香已经出去打听了。 她摩挲着手中的字条,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景延年如今字条送的越来越频繁,分明没什么事儿,字条上也不过写了他今日晌午到晚间,都吃了什么,她送去的吃食,他很是喜欢,想念当年一碗绿豆沙冰,想念当年她还在将军府的时候…… 纯粹是没话找话……可字里行间,却似乎有浓浓情意。与以往那种霸道强势,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口气不一样的情谊悄悄滋生蔓延。 萧玉琢将字条收起,入睡时,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竹香打听了几日,才终于知道,这重阳节的宴席,乃是为纪王而办。 「对外都没有明说,只说是重阳节,纪王又打了这么几次胜仗,将先太子给打的灰头土脸,躲在山里不敢再出来。圣上高兴,要与群臣亲眷庆贺一下。」竹香说道。 「这么说,纪王是悄悄回来的?」萧玉琢问道。 「是,但圣上是准允了的。」竹香道。 萧玉琢眉梢微挑,「这道奇怪了,先太子虽然躲起来了,但毕竟叛军还没有被尽数诛灭。以圣上的性情,这会儿肯定不能安心,他不叫纪王在外头,诛灭了叛军再回来?倒是允许他悄悄回来,这又打的是什么算盘?」 竹香摇了摇头,「这些就打听不到了。」 萧玉琢笑了笑,「这自然打听不到,不过过两日就是重阳宴了,到时候不是就知道了么?」 竹香连连点头。 重阳节上人多手杂,萧玉琢没有带重午去。 虽然平日里她多纵着重午,但这次重午哭得在地上打滚,她也没有妥协。 倒是年纪小的周长康,安安静静在奶娘怀中,不哭也不闹,只默默无言的看着他那上蹿下跳的哥哥。 萧玉琢离了萧家,再哭她也听不到了,小重午这才从地上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来,长康,我们骑马去!」 …… 宫中的宴席是从晌午开始,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萧玉琢来的不算早,倒是听说大臣及同来宴席的女眷们对此次的宴席期待满满。 她还未到席面上,不知圣上要赏赐众人什么名贵的吃食。能叫这些王公大臣们都这般的期待。 待她入了坐席,就更是惊讶了。 办席面的园中摆着围成一个大圈儿的长桌,桌上摆着各种切的极其漂亮的菜式。 那牛肉羊肉猪肉,各种的红肉切的薄如蝉翼,又被宫中御厨巧手摆的如花团锦簇。 宫中御厨的刀工,堪称鬼斧神工,各式的食材,经他们刀工雕琢,已经变成了艺术品,叫人只想观赏,捨不得下嘴。 可这些食材----全是生的啊? 圣上打算叫众人怎么下嘴? 萧玉琢眯了眯眼,侧脸正打算问问一旁的宫女。 还未开口便有内侍官高唱,「圣上驾到----」 萧玉琢连忙和众人一同跪地。恭请圣安。 圣上乐呵呵的叫众人起身。 待众人都起来之后,竹香突然凑到萧玉琢耳边道:「听闻纪王来了,是同圣上一起来的。」 萧玉琢点点头,圣上同纪王这是玩儿的什么猫腻? 「听闻,纪王此次家宴,未带纪王妃,倒是带了新侧妃。」竹香低声说道。 「就是梁掌柜说,帮纪王从波斯和大食商人手里买了阿芙蓉,让他取胜李恪的那位新侧妃?」萧玉琢低声问道。 竹香小声道:「应当是吧,没听说有别的新侧妃了。」 萧玉琢抿唇,不在作声。 圣上开始说话,旁人自然不能再多言。 圣上笑眯眯的说了一番和重阳节有关的话,话音一转。就开始褒赞纪王。 这夸赞溢美之词,萧玉琢听了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景延年也没少为他打胜仗吧?他能从昭陵被救出来,还是景延年的功劳呢,也没见他把景延年夸得跟朵花儿似得? 怎么纪王在接连落败之后,这好不容易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了,到被夸得好似只应天上有呢? 萧玉琢正在心头为景延年不平。 便见圣上郑重宣了纪王觐见。 萧玉琢连忙抬眼去看,她对纪王不感兴趣,多年不见,如今也不想得慌! 倒是对纪王那位新侧妃,好奇得很。 纪王迈步进了园子,走进众人视线,那讨好声,恭贺声,如潮水一般涌向纪王。 萧玉琢却只见他一人立在殿中,接受圣上赞誉,朝臣恭贺。倒是没见到那位只闻其名的新侧妃。 纪王受了恭贺之后,众人落座,圣上让开席。 一熘水衣着个头都一模一样,甚至脸都好看的让人分不清谁是谁的漂亮宫女们,端着一个个亮堂堂的黄铜火锅,送进了园中。 那黄铜火锅里头用了银丝炭,这炭没有烟气,便是离得近,也不会被呛着。 黄铜火锅分阴阳两锅,一面奶白色的浓汤,香气四溢。 一面是红汤,浮着厚厚一层又红又尖的红尖椒,让人看着都要冒出一身的热汗来。 那牛油炒制的红油,更是香浓的让人口水直流。 萧玉琢愕然看着这「古董锅」,「我怎么瞧着这东西,和咱们状元红的那么像呢?」 「不是像,这就是状元红的东西,娘子您瞧,锅子上还有状元红的徽记呢!」梅香小声道,「怕是状元红的掌柜和宫里谈了笔生意吧?」 萧玉琢呵呵直乐。 现在状元红的连锁店铺,不说在大夏哪儿都能见到,但也算是遍地开花了。 具体合作经营的事情,她已经放手给掌柜们去做。但不管状元红卖出多少东西,那钱都有一部分得流入她的口袋。 看着周遭那些王公贵族们吃的很香,萧玉琢心头也是美滋滋的。 她以往怕遭圣上忌惮,所以没有往长安发展状元红。 今天过后,只怕状元红在长安也要兴旺起来了。 萧玉琢没惦记吃,她侧脸看着竹香道:「你去纪王那边儿看看,瞧瞧他的侧妃究竟是何许人物?刚才没露面儿,这会儿总该出来见人了。」 竹香悄悄退走,顺着人群往纪王那边儿绕过去。 纪王身边围绕的人可是不少。 这宫宴古董锅,倒是有几分新意。 与以往不同,弄得跟自助餐一样,那一大圈的长桌上,放着各色切好摆好的吃食,想吃什么,或自己动手,或叫丫鬟僕从动手。 所以除了场中有歌舞姬表演的场地上,其他地方,不断见有人来来往往。 如此,倒也方便大臣或是女眷们相互说话。 萧玉琢正要起身去端两盘摆的跟盛开的牡丹花一样的牛肉来。 还没迈开两步,互听有人喊她。 「玉玉,你可算回来了!我当真以为你就……我说呢,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归西了呢!」 话音落地,一个实诚的巴掌也拍在了萧玉琢的肩头上。 萧玉琢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真不会说话?大过节的!什么归西不归西的? 她回过头来,「见过南平公主,多年不见,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萧玉琢话没说完,却有些说不下去。 南平公主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目光热切。 可南平公主身后还站着王敬直呢!也是一样的目光热切。 萧玉琢顿时紧张起来。 长安城坊间都说,南平公主花心,不怎么在意驸马爷。 可萧玉琢却是知道,南平公主对魏子武有意思,就是因为魏子武像王敬直。 且她见过的南平公主身边的男娼,多多少少,似乎都和王敬直有相似之处。 这样还叫不喜欢? 让南平公主发现王敬直盯着她的眼神,还不得当众生吞了她? 「我怎么不是盼着你的好了?今年清明我还给你烧纸钱了呢!」南平公主郎笑道。 萧玉琢一阵无语。 「你在宛城,诶。对了。」南平公主忽然转过头去看王敬直,「你老家不就是宛城的么?这两年你也不断回老家呀?」 萧玉琢心头登时一紧,目光紧紧盯着王敬直。 王敬直别开视线,看着一旁高大的桂花树,「哦,是啊。」 「你就没遇见过玉玉?」南平公主笑道,「若是能早日遇见玉玉,或许能早些将她接回来,也不至于在宛城受了那么多的苦!」 王敬直看了南平公主一眼,淡淡道,「公主说的是。」 说完,他又转开了视线。 南平公主那么霸道强势的人,对着王敬直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有些无奈。 她憋了一口气,闷了半晌,忽而又笑着拉着萧玉琢的手,「算了,人算不如天算,好得回来了,我跟你说,我真寻了几个有男子气概的面首,你以前不是说,想要景将军那样儿的?我今晚就带你去看看,你若喜欢,送你两个!」 王敬直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平公主脸上这才好看了点儿。 萧玉琢却是一脑门儿的汗。「不必了,公主,我现在乃是在家待嫁啊……」 「名声都是虚的,逍遥快活才是真!」南平公主嘻嘻笑道。 萧玉琢左顾右盼,见竹香过来,连忙道:「公主,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有意思不?」南平公主分明一副要来凑合的好奇模样。 竹香上前道:「来了,来了!」 萧玉琢微微一愣,谁来了? 「纪王的新侧妃来了!」竹香说完,就拽了正端着两盘子生肉的菊香一把。 菊香愣了一愣,顺着竹香的视线去看。 却见一盛装女子,向萧玉琢一行款款走来。 菊香瞧见那女子面容,连忙扔下盘子,守在萧玉琢身边,全神戒备。 萧玉琢盯着那女子的脸,心头泛冷。 南平公主惊异道,「难怪听人说,纪王殿下纳了异族女子为侧妃,原来是突厥公主啊?」 从长安逃离的阿尔艾依克,现在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之中。 萧玉琢和她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阿尔擅长使毒,且心狠手辣。 她竟然能跟纪王搅合到一块儿去,还真是「缘分」不浅。 「见过南平公主,」阿尔笑道,「好久不见,玉娘子。」 「玉娘子?」南平公主歪了歪脑袋,「长安城人多称唿她萧娘子,你这异邦的公主,竟知道她的闺名?」 萧玉琢浑身紧绷。 阿尔笑起来,脸庞明艷,「怎么说也是我曾经的情敌,我不该打听打听么?」 「阿尔在长安的时候,玉玉你已经死……呃,被劫去了宛城吧?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像是认识的?」南平公主皱眉惊讶。 萧玉琢眯眼看着阿尔艾依克。
第171章 性命危矣 阿尔笑起来,「什么叫缘分呢?玉娘子,你以为咱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结束了?不,我告诉你,我们之间,这才刚刚开始!」 萧玉琢笑了笑,淡淡的哦了一声。 「怕了么?后悔么?」阿尔靠近她,挑眉问道。 萧玉琢也笑,「大夏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阿尔点点头,「好,玉娘子有这话,我就放心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来,我敬玉娘子一杯。」 阿尔招来一旁宫女,要了两杯果酒。 竹香和菊香都甚是紧张。 阿尔碰过的东西,那最好是沾都不要沾啊! 她已经是五脏俱毒了! 萧玉琢看了看她手中酒杯。 「怎么,不敢喝啊?」阿尔轻笑,阳光落在她脸上,她面容甚是明艷。 萧玉琢轻笑一声,「不是,是你不配敬我。」 她语气淡淡的,下巴却抬得高高的。 阿尔眼目一凝,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南平公主在一旁凑热闹道,「玉玉霸气!」 阿尔脸上更添难堪,「呵。不配?我乃是突厥公主……」 「你不是,现在连突厥使臣都已经不认你了。你不过是纪王的侧妃,说白了就是个妾。我乃是大夏的郡主,你配敬我酒么?」萧玉琢说完,笑着叫菊香也去端两杯酒来。 菊香微微一笑,点头立即去端酒。 阿尔对菊香这丫鬟还有着深刻的印象。 这丫鬟看着不声不响的,却也是个厉害的。 菊香端上来两杯酒。 萧玉琢从她手中接过一杯来,「纪王侧妃请用,赏赐你的。」 阿尔咬牙,面色不善。 「怎么,不敢喝么?」萧玉琢笑道。 阿尔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不敢?不过是不稀罕你的赏赐!来日方长,玉娘子好好等着吧!」 说完,她扔下酒杯,转身就走。 南平公主目光好奇的在一旁,一直看着。 这两人没喝酒,她倒是饮了两杯果酒,「你瞧瞧,上好的葡萄酒,都被你们这样给糟蹋了!」 萧玉琢没做声。 「玉玉,咱们两个这关系,我连男宠都能让给你……你跟那小蹄子之间,有什么秘不可宣的事儿啊?」南平公主伸手揽住萧玉琢的肩膀问道。 萧玉琢还没开口,便听身后有人道:「多年不见,南平公主依旧豪放如初啊?」 萧玉琢听到这声音,身子就是一僵。 刚才她怎么没留意到,他也在席上? 南平公主放下手,转过身来,「哟,越王啊,今日过节,父皇倒是仁慈,叫你也出来于众人同乐?」 李泰轻笑,「是啊,纪王得胜,且还是领着我的兵马,打了他的胜仗,我这做弟弟的,不该来恭喜佩服他一番么?」 「都是为父皇效力,什么你的我的?越王眼睛分得清,脑子倒是煳涂了。」南平公主说道。 「公主教训的是。」李泰拱手躬身。 「难得父皇叫你出来,你当好好表现,讨了父皇欢欣才是。若是父皇见你顺服乖巧,说不定就不会再将你关进去,岂不是大好?」南平公主像是管教幼弟的长姐一般。 李泰倒也不烦,就跟那站着,悉心受教的模样。 只是他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萧玉琢的身上。 萧玉琢皱眉,低声道:「公主姐弟说话,我先走一步了。」 南平公主一把拽住萧玉琢,「你走什么,都是一家人,谁还把你当外人了?」 萧玉琢皱眉,心头一阵无语,还是把她当外人吧! 李泰垂眸而笑。 「你还笑,你瞧瞧纪王,你也知道他带的是你的兵马,他多会讨父皇的欢心呀!」南平公主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他为何在这时候回来?他给父皇献了宝了,没事儿,你多学着点儿呀?!」 这话,叫萧玉琢浑身一紧。 纪王献宝? 他给圣上献了什么了? 李泰眼睛眯了眯,但他没有抬头叫南平公主看见他的神色。 他开口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他在外征战,又娶了异族女子,自然有得到宝物的机会,我整日在宫中,能走动的不过巴掌大小之地,我难不成把地挖了,宫墙拆了?」 南平公主说话间,身子却是晃了晃,有些站不稳,「你怎么就听不进,我是说……诶,今儿个这葡萄酒,怎么后劲儿这么大?」 说完,她就要往地上软倒。 菊香见状不对,立即向萧玉琢递了个眼色。 萧玉琢低声吩咐:「竹香,扶公主走。」 李泰见南平公主神志似乎不太清明了,忽而上前一步,靠近萧玉琢。 「玉玉……」 「让开!」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李泰抿唇,暗暗咬了咬牙。 但见萧玉琢毫无表情,神色清冷的脸,他蹙了蹙眉,侧身让了路。 萧玉琢和竹香一道扶着南平公主匆匆往园子外头去。 园子外头就有专门在今日开放,叫人休息的厢房。 萧玉琢唤了宫人打开厢房,把南平公主扶了进去。 南平公主气息急促,面颊涨红。 萧玉琢让在一旁,叫菊香上前。 菊香皱眉摸了她的脉,从怀中取出她随身携带的金针,用三根金针捻入南平公主颈旁。 大约是那金针的位置里动脉很近,都能看到金针随着她皮肉气息在颤动。 南平公主气息稍显平缓。 「这药霸道,金针只能暂时缓解,请娘子叫人寻驸马爷来吧?」菊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立时明白过来。 「是阿尔下的毒?」竹香狐疑问道,「我一直盯着,怎么没有瞧见她何时对南平公主下了手?」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也没瞧见,只见南平公主喝了两杯果酒,可那果酒并没有瞧见阿尔去碰呀?」 「她要酒的时候,不是动了酒壶么?或许就是那时候吧……」菊香猜测道。 萧玉琢听了听外头动静,「用针封穴,可否能坚持到府上?在宫里头,人多眼杂……」 便是叫王敬直来,在这儿也不合适呀? 「可请驸马爷亲自送南平公主回去,估摸着是坚持不到公主府的,但出了宫门应该没问题。」菊香看了南平公主一眼。 萧玉琢立即叫竹香去寻王敬直来。 王敬直见到竹香找他,还一阵的激动,脚下如生风一般跟在竹香后头快走。 虽然在宫闱之中这样见面,实在是冒险,可是佳人有约,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旁的。 到了竹香引他来的厢房外头,他却冷不丁的瞧见屋子外头还有个南平公主身边常带着的宫女,他很是一愣,狐疑看了竹香一眼。 「就在里头。」竹香对南平公主的丫鬟点了点头。 那丫鬟朝王敬直俯身,道:「驸马爷。」 说完便推开门。 王敬直愣愣正要进门,却见外头来了一顶软轿。 竹香跳进门,和萧玉琢一道,将昏昏沉沉的南平公主给扶了出来,送上了软轿。 「南平公主和我一同吃酒的时候,不慎着了小人得道。宫里人多口杂,万一有什么失宜的举止,便是能证明是小人作祟,也会丢了公主的脸面。」萧玉琢说道,「烦请驸马亲自送公主回府。」 王敬直皱了皱眉。看着软轿里头,脸面潮红的南平公主。 也不知他看出端倪没有。 王敬直蹙眉,似还有些失落。 「公主是我表姐,刚才又是与我一道站着,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交代,请郎君莫要假他人之手。」萧玉琢怕他不明白,慎重说道。 王敬直深吸了口气,举目看了看天上白日。 「今日这阳光,好似格外的刺眼啊?」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就垂着头,带着那软轿往宫门外去了。 南平公主的丫鬟福身谢过了萧玉琢,连忙小跑追在后头。 萧玉琢见他们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娘子还要回宴席上么?」菊香问道。 萧玉琢连连摇头。「该见不该见的,这会儿都见过了,还回去干什么呢?竹香去悄悄告诉阿娘一声,说我先回去了,叫梅香别再坐席旁守着了,咱们也出宫。」 竹香腿脚快。 萧玉琢还在出宫的宫道上走着,她已经拽着梅香快步追了上来。 主僕一行乘上马车,却是没往萧家去。 「好容易让老夫人解了禁足之令,咱们去吴王府一趟。」萧玉琢说道。 丫鬟闻言,你看我,我看你,抿嘴偷笑。 「难怪娘子不去宴席上了,原来是因为景将军不在席上。」梅香玩笑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们想到那儿去了?你家娘子可是要去谈要事的!」 「儿女之情也是要事呀!」梅香撞了撞竹香的肩膀。轻笑说道。 竹香抿抿嘴,「你看我干什么?」 说话间,却是微微红了脸。 萧玉琢到吴王府的时候,原以为景延年定是还在床榻上躺着,便没有叫人通禀,直接进了内院。 刚到内院月亮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那低沉浑厚的男声。 说话声是在院子里的,景延年已经起来了? 萧玉琢迈步进去,只见景延年站在廊下,同一将领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 她迈步进院,景延年有所察觉,举目朝她看过来。 他原本眉宇轻蹙,看到她的时候却展颜一笑。 恍若今日这格外耀眼的阳光,全都落进了他沉沉眼眸之中,让他整个面庞都光亮照人。 萧玉琢也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仿若清风拂面,直叫人神清气爽。 景延年又交代那人几句,便叫那人离开了。 萧玉琢这才上前,「你既好了,怎的不去宫中参加宴席?」 景延年上下看她,「多日不见,玉玉更美了。」 萧玉琢脸上一热,挑眉道:「几日不见,景将军是越髮油嘴滑舌了!」 景延年眼目之中尽是热切笑意,「心里话,真的。」 萧玉琢白他一眼,「你的伤好了?都能起床活动了?」 「人若天天躺着不动,没病也要躺出病来了。」景延年说话间,还赫赫生风的比划了几下。好证明他确实没事儿似得。 萧玉琢凝眸看他,「你既好了,怎的还躲在府上,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纪王如今出尽风头,他和越王都被压制。 待纪王渐渐得势,他和越王会被纪王辗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吧? 「我若不趁着受伤躲着,怎好叫纪王没有防备?」景延年低声说道,「他原本不是废太子的对手,可却突然反败为胜,如有神助。甚是可疑呀?」 萧玉琢轻笑一声。 景延年以为她不信他,「我并非觉得他带兵作战的本事不如我,虽然他本来就不如我。我这么说可不是出于嫉妒,而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按兵不动,叫人查查。」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也没说你嫉妒他呀?事出反常是有妖,而且我见到那妖了!」 景延年闻言一愣,似是没有听明白,「你见到那妖?」 萧玉琢勾着嘴角,意味深长的看着景延年,「说起来,这妖还是你给勾到这儿来的呢!」 景延年眉头皱的更紧,「玉玉,虽然你家相公有本事,可你也不能什么事儿都往你相公身上揽不是?」 「突厥公主阿尔,是不是你给勾到大夏来的?」萧玉琢立时说道,「纪王纳了新侧妃,你知不知道?」 好似全然不相关的两句话,放到一起说,那就有莫大的联繫了。 「纪王纳了突厥公主为侧妃?」景延年惊异道。 萧玉琢点头,「我刚从宫宴上回来。」 「她不是从长安逃走了么?原以为她会回到突厥去,她竟投奔纪王?」景延年眉头皱的更紧。 显然,他也很熟悉阿尔的那些手段。 萧玉琢点点头,「女人执着起来的时候,大约比男人更固执。她这次回来,我瞧着,多半是冲着你……」 瞧见景延年不满的瞪眼看她。 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和我来的,她先前吃了亏,如今回来报復了。」 景延年抿了抿唇,「玉玉还知道什么?」 「听南平公主说,纪王此次回京,圣上还专门为捧着纪王,在宫中大办宴席。不止是因为纪王打了胜仗。」萧玉琢说道。 景延年一脸的不屑,「那算什么胜仗?连废太子的面都没见着,俘虏了几个投降的府兵,就算是打胜仗了?」 「纪王为圣上献了宝物,甚得圣上欢心。」萧玉琢挑挑眉,「你别看不上人家不如你能打仗啊,人家懂得如何曲意逢迎,也是本事。」 景延年不屑轻哼。 萧玉琢凑近他道:「纪王手下也有神武军,神武军中应该有你的人吧?」 景延年点点头。 「我听说阿尔从波斯和大食商人手中买了中神奇的药材,叫阿芙蓉的。正是那药材加之纪王的军令状,叫他士气大增,你可能弄来阿芙蓉?」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眯了眯眼,「玉玉消息好生灵通,我这边也才刚刚知道有种秘药,玉玉却连这药材叫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萧玉琢挑眉而笑,「所以说,你这是在佩服我了?」 景延年脸面微微一僵,小声道:「别在丫鬟面前说,行不行?」 萧玉琢哈哈大笑,廊外的下路上洒满阳光,廊内的阴凉里,尽是她爽朗笑声。 景延年无奈看她,「就不能顾及一下为夫的脸面吗?」 「也不知是谁多年前说过,脸面都是自己挣的!」萧玉琢笑着揶揄他。 看景延年一张俊脸越发尴尬,萧玉琢总算收敛了笑,「好,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说。」 「阿芙蓉的事儿。我刚才已经吩咐下去,待拿到手,就叫人送去给你。」景延年正色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那我就走了,上次因着来看你,还被我家祖母给禁足家中,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这儿耽搁的久了,只怕又要被人看不惯了。」 景延年伸手别过她鬓边垂下的碎发,「连我都关不住你,萧家人岂能真关得了你?」 「毕竟是我的亲人嘛,我也不想我爹脸上无光的。」萧玉琢起身道,「你好好养身体,我改日再来看你。」 景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柔软纤细的手指拢在掌心,「我不想叫你来看我,我只想娶你。」 萧玉琢甩开他的手,「聘礼准备好了么?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嫁给你的!」 甩开景延年的手,她轻笑着离去。 宛若一阵清风,来了,盪过他的心田,又轻缓而去。 却把他的心,都一併带了走。 …… 萧玉琢回到萧家,琢磨着纪王先给圣上的宝贝是什么的时候。 纪王正兴高采烈的大办宴席。 这会儿他好似已经胜券在握了,也不再害怕热了圣上忌惮,公然在自己家中宴请大臣。 似乎连御史言官弹劾他结党,他都不怕了。 他办宴席,说是因为纳了新侧妃,却是在战中,没能给新侧妃一个体面的仪式排场,亏欠了新侧妃的。 这会儿这宴席,全都是补给新侧妃的。 如此张扬的恩宠,可嫉妒坏了长安的好些女子。 阿尔本来就是张扬的个性。 加之纪王得胜,她功不可没,嫁给纪王若是为了报復景延年和萧玉琢,她又怎么可能低调呢? 整整三日的流水宴。 纪王府花费几许尚不知道,只知道三日刚过,纪王妃就称病避不见客了。 这排场简直比她过门那会儿还大呢,她心里怎么能舒服? 纪王为了阿尔,有多张扬,萧玉琢不感兴趣。 她更感兴趣的是,阿尔这么张扬,为什么就不怕圣上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呢? 而且当日宫宴,她公然出现在皇宫里,她就不怕圣上认出她来? 一直到现在也不见圣上对她有任何的举动呀? 「娘子,不好了!」 萧玉琢正琢磨着纪王府的事儿。 梅香从外头匆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萧玉琢眉头一跳,「这都什么毛病,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先说事儿,别一上来就不好了,叫人莫名其妙的心慌。」 「纪王侧妃小产了!」梅香按着心口说道。 萧玉琢撇了撇嘴,「阿尔这才过门几日呀,就……」 话没说完,她反应过来,瞪眼看着梅香。 「你说十五娘?!」 梅香重重的点头。 萧玉琢噌的起身,「备车。去纪王府!」 「娘子,突厥公主就在纪王府上,您现在去……会不会有危险?」梅香低声问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多叫些人跟着,若是阿尔出现,莫要叫她靠近!十五娘此时必定危险!我得去看看她!」 竹香立即吩咐人去备车,并挑了好几个从宛城一路带过来的好手,随行护从。 「其他人得到这消息了么?怎的今日你这消息比竹香的消息还快?」萧玉琢在马车上问道。 梅香舔了舔嘴唇,「竹香打听的都是外头的消息,广源商会和长青帮都是在市面上跑动的。婢子打听的是各家内宅内院的消息,像这种事儿,丫鬟僕妇们最好嘴碎了,谁家的小妾得了宠,谁家的丫鬟爬了主子的床……她们最好议论这些了。」 萧玉琢点点头。 「婢子听说的时候。三夫人那儿应该也有消息了。」梅香说道,「不知道三夫人这会儿去了纪王府没有?」 萧玉琢琢磨着,十五娘虽嫁了人,也是三夫人身上掉下的肉。 旁人不来为萧家的姑娘撑腰,三夫人肯定要来的吧? 果不其然,她赶到纪王府外头的时候,恰三夫人已经在纪王府外了。 不过看着三夫人所带的一行,面红耳赤的样子。 大约是被纪王府的人给挡在了外头。 萧玉琢微微蹙眉,「当娘的来看看自己小产的女儿,这说得过去吧?」 梅香菊香都连连点头,「说得过去,应当应分的!」 「那怎的纪王府的人,这么霸道,竟把三夫人拦在外头呢?」萧玉琢挑眉。 「婢子下去问问!」梅香说着跳下马车。 萧玉琢也起身。「咱们去看看三伯娘。」 她来到三夫人身边。 三夫人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眼眶红红的,满脸急色。 瞧见萧玉琢,她倒还有些吃惊。 「我听说,十五娘她……还不知她现下情况如何,我来看看她。」萧玉琢低声说道。 三夫人攥住萧玉琢的手,她手上冰凉,声音也微微颤抖,「竟是郡主头一个来的,我真是没想到……多谢郡主,只是纪王府门前刁奴竟不肯让我进去!」 萧玉琢侧脸看去,纪王府的门房在门口探头探脑,就是不肯开门。 「他们不叫进去,可有什么说法?是纪王不许人探望十五娘,还是什么旁的说法?」萧玉琢问道。 三夫人摇了摇头,气息都有些不稳,「只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跟娘家无关了,纪王府自然会好生照料侧妃,不劳我们费心。」 三夫人说完便有些咬牙切齿。 若真是会照顾好,不劳娘家人费心,又怎至于叫她刚发现有了孩子,就小产了呢? 竹香指了几个小厮上前叫门。 纪王府的门房仍旧堵着门不肯开。 萧家其他人大约是也得了消息,知道她们在这儿进不去。 大夫人派了人来劝。 「三夫人那,您心急女儿,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如今十五娘都是纪王府的人了,纪王府难道不知道照料么?您在这儿堵着,那是不给纪王府面子呀?好像纪王府亏待了十五娘一般!」大夫人身边的老僕妇张嘴说道。 萧玉琢瞧见三夫人气得发抖,右手都抬了起来,似乎想给那僕妇一个耳光。 「大夫人叫我来劝您,叫您回家好好想想,待十五娘这边情况稳定了,再带着厚礼上门来探望,才最是得体!」僕妇不卑不亢道。 僕妇是代表大夫人来的,三夫人若打了她,那就是打了大夫人的脸了。 她虽心急,却还是顾及了长嫂的威严脸面。 「多谢大嫂相劝,但十五娘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出了这等事儿,不管纪王府的人照料的再好,都不如叫我自己看看她来的安心!」三夫人极尽隐忍的说道。 僕妇轻哼了一声。「纪王如今在朝堂之上,风头正盛,连圣上都对纪王赞不绝口,你这般不给纪王府留脸面……乃是要为萧家招来祸患的!」 「呵,这话定是你这老僕妇说的!我家大嫂才不会如此不近人情!我的女儿出了这等事,我做母亲的看看她就要为萧家招来祸患了么?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到不知我堂堂正正来看看自家闺女能为萧家招来什么祸患了?」三夫人怒道。 萧玉琢在一旁轻轻的咳了一声,「这刁奴,竟挑拨离间,破坏伯娘们的妯娌关系,实在可恶!」 「来人,把这老僕妇拖到一旁,掌嘴三十!」三夫人怒道。 那僕妇没想到自己是大夫人身边的人,竟在三夫人这儿挨了打! 一般大户人家不用「掌嘴」的刑罚。 因为人都是好脸面的,能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人,那肯定丑不了,多半都是顶漂亮的。打坏了人家的脸,叫人怎么在主子面前伺候,怎么抬头做人? 岂不是一抬头就叫人知道,她是犯了错,被打了脸的? 掌嘴是刑罚,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三夫人这会儿看来是怒极了。 萧玉琢见门房耍赖不开门,便对竹香道:「别叫门了,这儿的动静这么大,纪王若想叫咱们进去,早开门了。」 「娘子的意思是?」竹香不明白。 萧玉琢看了看她带来的人,「就这么几个?」 「不是,还有好些在暗处,没现身,娘子放心,绝不会叫阿尔有可趁之机。」竹香道。 萧玉琢点点头,「那好,硬闯吧。」 竹香一愣,「啊?」 「把纪王府的门撞开。」萧玉琢面色平静的说道。 竹香皱了皱眉,将手一挥,「来人,撞门!」 萧玉琢的人强势撞门,硬生生闯进纪王府。 她这举动,倒是把三夫人都给吓坏了。 「郡主……这,这,这……」莫说纪王如今风头正盛了,便是他以往低调的时候,他也是个王爷呀? 硬闯了王府……这下可…… 「先去看十五娘!纪王责难下来。有我担着!」萧玉琢冷静说道。 她说完,还握了握三夫人颤抖不已的手。 三夫人如全身过了电击一般,颤颤的看着萧玉琢。 「多谢,多谢郡主……」 大夫人派人来叫她回去,说她莫要拖累了萧家。 可萧玉琢却命人撞开纪王府的大门,说责任她担着……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什么人是平日里对你好,出了事儿就忙着撇清关系的? 三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郑重朝萧玉琢蹲身行礼。 在她眼中,那个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郡主,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高大明朗过。 甚至比男子还有担当,比英雄好汉还有胆气。 萧玉琢的冷静似乎感染了她。 她站直了身子,抹去腮边的泪。大步向纪王府内院行去。 萧玉琢也带着丫鬟进了内院。 十五娘院中有悽惨呻吟之声,还有几个面色威严的老僕妇在院中站着。 一盆一盆的温水送进去,又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 萧玉琢看得头晕目眩,这么多的血啊…… 「怎么到现在还流血不止呢?」萧玉琢问道。 三夫人腿都软了,扶着廊柱浑身颤抖,她看着萧玉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玉琢想要往里头进。 门口面色威严的老僕妇却把她拦住了,「郡主不能进去!里头有王妃派来的稳婆,很是有经验,郡主进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萧玉琢打量这两个僕妇,「你们是王妃派来的人么?」 那僕妇挺直腰杆,「正是。」 「十五娘如此血流不止,为何王妃要拦着不许我们娘家人进来?」萧玉琢厉声喝问道。 那老僕妇面色沉了沉。「萧家娘子嫁到纪王府来,便是纪王府的人了,纪王府自会好生照料,年家人站的那么靠前,将王府置于何地?」 萧玉琢闻言,险些破口大骂。 「娘子,婢子想去看看,或许能有办法,这般流血不止,只怕性命危矣。」菊香忽而上前,在萧玉琢身边,小声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对对,当初你还给我接生过呢,这事儿你肯定有办法。速速闪开!叫我这医女进去为十五娘医治!」 那僕妇却侧身挡在门口,「郡主的医女,医术怎样还不知道,若是因她而出了事,算是谁的责任?」 萧玉琢气的头上都要生出烟来。 这会儿人的性命都危险了,还管得着谁的责任么? 三夫人颤颤巍巍伸手指着那僕妇,「我!我的责任!纪王府没办法救我的女儿,还不叫我娘家人救她一命吗?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女儿没了吗?!」
第172章 始见真面目 三夫人声音里带着颤抖和悲愤。 那僕妇皱眉,却还在犹豫。 「竹香!」萧玉琢唤了一声。 竹香早就准备好了,蓄势待发。 萧玉琢唤她的声音未落,她便飞身上前,将挡在门口的丫鬟僕妇全都推开,并一把推开门。 萧玉琢和菊香迈步进门。 三夫人也要跟进去,想了想却是挡在门口,免得王府的人再冲进去。 可适才开门关门之间,涌出的那股血腥之气,简直叫她心慌的要晕厥过去。 萧玉琢进入房中,血腥味就更是浓郁了。 床边除了两个小丫鬟之外,确实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产婆的婆子。 两个婆子眉头皱的紧紧的,脸面也有些发白。 萧玉琢绕过屏风靠近的时候,只听她们说,「这般出血不止,怕是大人的命也保不住吧……」 十五娘浑身湿透,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如今都过了重阳节了,天已经有些冷了。 可连床褥枕头,都被她的汗打湿了。 她呻吟嘶叫的声音,也越发的微弱,整个人恍如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样,铺在床上。 菊香毫不迟疑,立时上前查看十五娘的情况。 那两个产婆倒是吓了一跳,「这小丫头哪儿来的?见过妇人小产没有,就敢往前凑?快,快退开!」 菊香并不理会她们。 萧玉琢上前厉声道:「退下,需要打扰大夫救人!」 「大夫?女大夫?」两个产婆对视一眼,见有人接手了这棘手的活儿,倒也不像外头的僕妇一般固执,立时站起来。退到一旁。 她们是产婆,跟王妃身边听命的僕妇又不一样了。 侧妃若是小产死了,那她们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便是有王妃维护,一顿责打还是免不了。 这会儿好了,有人愿意往前凑,来背这个锅,那她们正好图个干净。 但见菊香真的拿出金针来,眼准手稳的为侧妃施针。 下头那止不住的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往外淌了。 两个产婆顿觉惊奇。 菊香的手却未停,又是几针下去,她的针不同,有粗有细,有长有短。 用在不同的地方,且还是不同大小的。 看得那两个产婆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的。 且她施针之后,还在侧妃的身上一通按压,揉掐…… 萧玉琢在这屋里,站的都出了汗。 屋里的血腥味太浓,闻得久了倒似乎闻不见了,直觉的这屋里的气息太过压抑。 叫人心头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她瞧见菊香头上,也是一脑门的汗。 便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为菊香擦了擦汗。 眼看那汗珠子都要流到她眼睛里去了。 菊香看了萧玉琢一眼,没有作声,反而在她手上的帕子上,使劲儿抹了抹。 那两个产婆看的目瞪口呆,相互对视一眼,低声道:「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僕婢?你见过主子给僕婢擦汗的么?」 她俩说话声音小,萧玉琢和菊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菊香在萧十五娘的身上又捏又按,看起来倒像是力气活儿。 萧玉琢在一旁,不停的给她擦汗。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见床榻上苍白如纸的萧十五娘似乎意识渐渐回笼了些许。 菊香松了口气,停下手,揉了揉酸痛的腰,「总算是保住命了。」 萧十五娘张了张嘴。 萧玉琢却没听到她说什么,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姐……」 她刚喊出口,眼泪就涌了出来。 萧玉琢连忙握住她的手,「在,我在呢,三夫人也在外头,你要不要见见?」 萧十五娘却疲惫的闭上了眼。 「我给侧妃开几服药,先叫侧妃喝了药,再说话吧。她这会儿没气力了。」菊香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忽而又起身道:「你带着人,亲自去抓药,叫梅香竹香都留意着些,莫叫旁人碰了十五娘的药!」 菊香立时明白,颔首而去。 见菊香出来,萧三夫人立时便沖了进去,「儿……我可怜的儿……」 她奔到床边,萧玉琢立时起身,给她腾地方。 可萧十五娘却握着萧玉琢的手,不肯撒开。 像是溺水的人,握着一截浮木一般。 萧玉琢站在床边,低声道:「三伯娘安心,菊香说,十五娘只是没有气力了,让她歇会儿,喝下汤药就会好些了。」 三夫人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神怔怔的,望着萧十五娘,一味的流泪。 菊香端过药,餵给十五娘喝的时候,却听到外头有人道:「纪王爷回来了!」 三夫人立时浑身紧绷,面色难看。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三伯娘在这儿看着吧,我出去见见纪王。」 纪王在门口被萧玉琢拦了下来。 「十五娘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王爷怎的现在才过来看她?岂不知道她适才有多么兇险么?」萧玉琢冷声开口,先发制人。 纪王脸上确实有焦急之色,「我并不在府上,听闻消息,便往府上赶,不过才刚刚回来。」 他不在府上? 那门房拦着不让她们娘家人进来,只请了产婆,大出血却连个大夫都不请的事儿,他都能推得干干净净了? 萧玉琢不禁有些生气,「纪王不在府上这段时间,可曾知道十五娘都经歷了什么?她小产不说,大出血,屋子里却连个会医术的人都没有! 我带了医女前来,在王府大门口,被门房相拦,入得这内院,又被内院的僕妇拦阻,若不是我同三夫人硬闯进去,难道是要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纪王府磋磨死……」 她喘气停下了话音。 纪王脸色也不好看,「我并不知道十五娘怀孕之事,自然对她小产全无防备!门房和僕妇的拦阻,我亦不知情,郡主可否等我弄清楚了事情,再来责问?」 萧玉琢轻哼一声,越发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那就等纪王问清楚了,再来见十五娘吧!」 说完,萧玉琢又转身进了屋子。 丫鬟们正在清理的屋里的血渍。 菊香坐在床边,为十五娘诊脉。 三夫人忐忑的立在一旁。 十五娘仍旧苍白憔悴,可她的眼睛,这会儿却能睁开了。 先前只见她连抬抬眼皮的劲儿都没有了。 菊香收回手,皱着眉头,「娘子。」 萧玉琢点点头,坐到了床边。 菊香朝三夫人福了福身。 三夫人拉过她的手,「好孩子,十五她……」 「三夫人,这边说话吧……」菊香和三夫人绕过屏风,到了另一旁。 萧玉琢看着十五娘,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那日她回萧家,看到重午时候那种欣喜和羡慕,好似还在眼前,挂在她脸上,清晰可见。 听闻菊香说她怀孕之时,那种兴奋…… 可眨眼之间,只剩下一屋子血腥之气了。 「十五娘,纪王就在外头,你要见见他么?」萧玉琢低声问道。 十五娘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道:「还见他做什么?孩子已经没有了,见了他,能赔给我一个孩子么?」 萧玉琢闻言心酸。 「是谁……究竟是谁……」十五娘喃喃自语。 说话间,眼泪汹涌而出,她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唯有一双眼睛红的吓人。 「别想了,十五娘,先不要想这些,养好身体是要紧的!」萧玉琢慌忙说道。 十五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新侧妃见我,盯着我半晌,突然笑嘻嘻的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吓了一跳,这事儿我谁都没敢告诉啊,她怎么会知道……她转脸就告诉了王妃……」 十五娘咬着下唇,眼目之中有颤抖的恨意。 萧玉琢皱眉,不知该说什么。 三夫人从外头进来,眼圈也是红的。 萧玉琢起身,让她坐在床边。 「阿娘……」十五娘看着她,泪眼滂沱。 三夫人反握住她的手,哇的一声哭了。「我可怜的儿啊……是娘造孽呀,为何叫你受这样的苦,为何呀?!」 她哭得倒是比十五娘还要痛呢。 十五娘怔怔的看着她,「阿娘,是我造孽,阿娘有什么错?」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将你嫁了……阿娘岂是养不起你么?就算养你一辈子又如何?」三夫人边哭边含混不清的说道。 萧玉琢在一旁听得心酸。 十五娘却登时一愣,她忽而瞪大眼睛看着三夫人。 「阿娘,是我不行了么?我还是要死了么?」 三夫人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菊香医术高明,已经救了你的命了我儿……」 十五娘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悽惶,「阿娘这话……这话……菊香,你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 菊香站在萧玉琢身后,垂着脑袋不说话。 萧玉琢心头一惊,莫不是…… 「若不是性命之忧……那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能……」 萧十五娘的话还没说完,三夫人就趴在她的被褥上,嚎啕大哭起来。 屋子里一时间,尽是凄凉绝望。 十五娘脸上凄悽惶惶,她嘴唇蠕动了半晌,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萧玉琢两手攒在一起,口中泛苦。 「跟娘回家吧……」三夫人忽而抬起头,轻缓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还有个娘家呢!」 萧十五娘却怔怔的,「是谁,谁害我儿,又害我?」 她扭过头来看着萧玉琢。眼中布满血红之色,「阿姐,你要帮我!帮我!」 萧玉琢吃力的点点头,「我这就去看看纪王审问的结果。」 她转身出门,见纪王正在院中责骂几个僕妇。 纪王妃和新侧妃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 萧玉琢提步上前,「纪王可问出什么结果来了?」 「十五娘身边的丫鬟说,她吃的东西都是这院儿小厨房自己做的,没有经过旁人的手。唯独有一碗血燕,乃是王妃赏来的。」纪王黑沉着脸道,「十五娘就是在吃了那碗血燕没多久,这才……」 他重重吐了口气。 「那纪王打算怎么办呢?」萧玉琢冷声问。 纪王看了萧玉琢一眼,朝那僕妇厉声道:「这院儿都乱成这样了,纪王妃呢?怎么还不来?」 僕妇连滚带爬的往外去,要去寻纪王妃来。 萧玉琢眯眼看着纪王,「王妃为何要在今日赏赐血燕给十五娘?纪王当真不知道十五娘怀孕的事儿?」 纪王皱眉,「难道郡主在怀疑本王吗?难道本王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吗?」 纪王怒喝道。 萧玉琢眯眼看他,经过了被他出卖给皇帝的事儿,纪王在她眼中就是个小人。 比李恪还小人的小人! 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儿来? 纪王妃是被人抬着来的。 萧玉琢瞧见两人抬的软椅之时,都震惊了。 这纪王妃好大的谱啊!纪王叫她来,她都懒得走路么? 这简直……简直比自己还嚣张呢! 待王妃羸弱的抬起一张毫无气色的小脸儿,有气无力的开口,「见过王爷,郡主也在这儿啊?」 萧玉琢才知道,她这也病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纪王皱眉问道。 「妾身从今早开始上吐下泻,已经折腾的没有力气了,是以听闻了妹妹这院儿里的事儿,也只能派了我身边的僕妇来,叫她好拿个主意。」纪王妃可怜兮兮的说道,「如若不是妾身实在不行,挺不住。定要亲自过来的。」 她看起来真是上吐下泻的一点儿就都没有了,丫鬟扶了几次,她都未能从软椅上下来。 纪王眯了眯眼,「好了,你就坐着回话吧,我有话问你!」 纪王妃没再挣扎,坐在软椅上,垂头安安静静的听着。 这样子倒是娇柔,不似自己那般霸道,萧玉琢撇了撇嘴。 「你可知十五娘怀孕?」纪王问道。 纪王妃看了他一眼,迟疑开口,「这本是喜事儿,可妹妹一直瞒着我呢,若不是阿尔今日突然看出来,妾身到现在也不知道。」 「你今日才知?」纪王皱眉。 「是,也是妾身煳涂,早该留意了妹妹的月信,可妹妹一向不准,还在吃着药调理……今日知道她已经怀孕,妾身立时叫人开了私库,寻了最好的血燕来,想着给妹妹补养身子。」纪王妃柔声说道。 纪王呵的冷笑一声,「补养身子?你可知……可知她就是在吃了那碗血燕之后,才……才没了孩子的?!」 纪王妃像是吓了一跳,眼中立时蓄上了泪水,「妾身……妾身不知道啊……」 纪王抬手指着纪王妃,「你竟,竟如此容不下我的孩儿吗?!」 纪王妃眼中有受伤之色,她垂头甚是委屈,「我是什么样的人,王爷难道不知道么……」 纪王重重冷哼。 纪王妃扯了扯嘴角,「若能防患未然,就防患……若孩子来了,绝不会叫无辜性命捲入争斗,那都是王爷的血脉,也是我这嫡母的孩子,我怎会……怎会?」 她说的声音很低,且连「妾身」都不说了,句句都是「我」。 可见她心里是骄傲又委屈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她若不想叫妾有孩子,就会防患于未然。 但倘若真的防不住,叫孩子来了,那她也不会手染鲜血的去杀无辜孩子。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想来这不是她的意思吧? 这多半是纪王曾经的交代,她这会儿提出来,就是为了提醒纪王。 「妹妹怀孕生子,能威胁到我什么?我已有嫡子,聪明可爱,甚是讨王爷喜悦。妹妹为王府添丁,我高兴还来不及!」纪王妃抬手摸了摸泪。 纪王轻哼一声。 萧玉琢问道,「王妃说,是新侧妃发现十五娘怀孕之事的?」 纪王妃重重点头,「郡主不是外人,也是皇亲,是纪王爷的表妹,十五娘的堂姐。我就当着郡主的面,为自己辩白,也好叫郡主从中听听,作个决断。妹妹怀孕生子,会威胁道的人是谁?妹妹的孩子没有了,这盆脏水却泼到了我的头上,谁能从中得利?王妃行为不端,侧妃刚刚小产……剩下一家独大的又是谁?」 纪王面色一凝。 萧玉琢只觉浑身冰冷。 这话,句句都在戳阿尔的嵴梁骨啊。 阿尔的确是很可疑。 一碗血燕,从大厨房里炖好了,送到这儿来,中间不知道要走过多少路程,经过多少人的手。 哪儿都有可能出错。 要说纪王妃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那也不是…… 萧玉琢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纪王妃,还是阿尔了。 毕竟到现在,也还没见着阿尔。 「阿尔才不过刚刚嫁入王府,她知道什么?你执掌内院,却出了此等的事儿,罪责难逃!」纪王怒道。 纪王妃和萧玉琢都有些震惊的看着纪王。 纪王却是下令,杖责拦路的僕妇和门房。 送血燕的丫鬟僕婢。一律杖毙。 萧玉琢听得心惊胆寒。 纪王竟这般维护阿尔呢!甚至都不叫阿尔出来,当面对质!就把她身上的嫌疑推得干干净净! 纪王妃脸色阴沉。 虽然没有直接处罚她,但是却责打了她从娘家带来的僕婢,她的脸面也是大为扫地。 萧玉琢毕竟是外人,留着纪王和王妃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她不再多话,转身进了屋里,寻十五娘,跟她说纪王处理的结果。 「如今看来,当真是离开这里最好了。不管下手的究竟是谁,纪王想谋的事情太大,那么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十五娘已经跟着被波及,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萧玉琢嘆了口气,「回萧家去吧?」 三夫人也连连点头。「原想着你嫁得好,我在妯娌之间也有脸面。如今看来,却是把你推入了虎穴狼窝!阿娘不图你能有怎样的富贵荣华了,只求你平安顺遂,能常常见你的面,就行了……」 十五娘咧嘴笑了笑,笑容惨白惨白的,「富贵荣华?若是他日,纪王真的登临帝位,我是个有子嗣的娘娘,贵妃,皇贵妃,那也许是富贵荣华吧?可我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再多的富贵荣华,那还不是别人的?纪王府尚且如此,后宫又该是怎样的光景?我拖着一条残命,还能活多久呢?」 三夫人听得泪落满面,「你既想通了,这就跟我们回去吧。」 「不,」十五娘却毫不迟疑的说道,「我既是一条残命了,就偏要和她们斗一斗,回娘家也是受人冷眼,还不如留下来,为我儿报仇!」 萧玉琢嘆了口气,「报仇不是跟旁人过不去,乃是跟你自己过不去……」 这样还在纪王府留下,那心里得有多苦啊! 再者说,她要报仇,又真的是纪王妃和阿尔的对手么? 「一个妇人,不能生育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十五娘惨笑,「我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只剩下报仇一个念想……」 三夫人闻言,哭倒在床上。 「也不是。」菊香忽然说道。 她本是个丫鬟,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但她跟着萧玉琢在宛城生活了那么久,已经习惯有事儿大家都发言,好说好商量的气氛了。 三夫人和萧十五娘因为她适才的救命之恩,这会儿也没把她当做一般的僕婢看待。 所以几人都用十分认真且带有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十五娘还有希望能治?」三夫人问道。 菊香怔了怔,「婢子不是说这个,即便妇人不能生育,却还是有许多事可以做的。我家娘子在宛城的时候就……呃,就听说宛城有家学馆,里头还有女校。有女先生,女学生。从学馆里学成毕业,还能推荐谋职。虽不能做官。但生路还是很多的。」 三夫人面色有些不屑。 萧十五娘却听得怔怔的。 「能谋什么职?不过还是厨娘丫鬟!女孩子家,岂能再外头抛头露面?」三夫人道。 菊香笑了笑,「若是有小娘子愿意跟婢子学医,婢子也愿意教她们,叫她们将来都能成为造福一方的大夫。竹香说过,她愿意做个女武师父,带出好些女徒弟来,叫女子不再是弱势的一方。女子并非不如男人,女子有女子的长处,心细、手巧、遇事冷静,学了数算,做帐房,掌柜等等,未必就比男人差呀?说不定将来有一日,朝廷也会接受女官!到时候女子也可考科举。坐庙堂!」 菊香说话间,眼睛清亮,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时候的美好情形。 女子再不是男子的附属品,她们有自己的事儿,不必被关在内宅之中,围着一个男人,为了那一丝宠爱,勾心斗角,争得头破血流…… 三夫人和十五娘听得怔住。 十五娘有些不能回神。 三夫人却重重的咳了一声,「痴心妄想!你们呀,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世道就是这样,不可能改变的!」 菊香嘆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抿唇没有多说。 十五娘这会儿还有些恍惚,不肯跟他们走。 萧玉琢和三夫人不好在纪王府过夜,陪她到了黄昏的时候。就只好回了萧家。 萧玉琢却是留了两个精明伶俐的小丫鬟在她院中,这两个小丫鬟跟着竹香学过武艺,也好照应着她,防备着阿尔。 纪王府刚有盛大的流水席,热闹了几天,就出了这样的血腥之事。 杖毙了那么些个人,也是沉郁不堪的。 因着纪王没有责问萧家,萧玉琢和三夫人硬闯纪王府的事儿,回到萧家来,也没人提及。 免得萧玉琢如今那炮仗一样的性子,再在萧家里炸了。 萧玉琢倒是叫人日日都关注着十五娘,免得她又有什么事,纪王府的人照顾不周。 许是萧十五娘想通了什么,或是在纪王府睹物伤情,她向纪王请命道,想回娘家住几天。 纪王可怜她刚小产伤身,但也有可能是怕萧家人再上门来闹,便同意了。 他亲自用车架把萧十五娘送回萧家来,让她在萧家住几天。 并答应,他会亲自来接她回去。 十八娘不知在哪儿偷偷说了句,小产的妇人,月子里回娘家住,不吉利。 这话却传到了三夫人耳中。 平日里温柔好说话的三夫人,直接带着人冲去了长房院中,当着大夫人的面给了十八娘一个耳光。 把十八娘打的,在一众的僕妇丫鬟面前,羞臊的抬不起头来。 「若叫我再听见,谁在背后嚼舌根,我这做母亲的,为了保护自家孩子,谁的面子也不卖!」三夫人丢下一句话,浩浩荡荡就走了。 大夫人也觉得没脸。 但这事儿又实在不好闹得太僵,她兀自郁闷了一场。 倒是没人敢再说十五娘什么闲话了。 萧玉琢得知十五娘安顿好,便带着好些吃食补品,急急忙忙的来探望十五娘。 「十五娘气色好多了,你瞧呢,菊香?」 菊香连连点头,「是好多了,只要好生将养,娘子年轻,身体好得快着呢。」 十五娘咧嘴笑笑,「这些天,在纪王府,我也想了好多。谁对我好,谁和我疏远。其实全然不是眼睛里看到那样,得用心看。」 她气质淡薄了很多。 以往那种张扬明丽的性格,如今好似陇上了轻纱,柔和了。 「对了姐姐,我这次回来,倒也有个好东西要给姐姐呢!」十五娘说道,「姐姐一再帮我救我,我的命都是姐姐夺回来的,我却没有什么能给姐姐的,偶然得了这好东西,自然当给姐姐。」 萧玉琢笑嘻嘻的坐在床边,「是什么好东西?瞧你这神神秘秘的?」 十五娘垂了垂眼眸,轻嘆一声,「大约是纪王可怜我,见我没了孩子有伤了身体,便给我了一味好药,说是这药吃了能强身健体,长保青春不老的。」 萧玉琢闻言就是一惊,她立时和菊香交换了个眼色。 十五娘叫丫鬟拿了药来。 萧玉琢心跳有些快,她盯着那小匣子的目光,都有些灼热了。 十五娘微微一笑,「纪王说,这药不易得,矜贵得很,要背着些人。姐姐是我至亲之人,菊香又是姐姐的心腹丫鬟,你们且看看吧。」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小匣子,递给萧玉琢。 萧玉琢一时间有些忐忑,「这药可有名字?」 她一面问,一面打开匣子。 匣子里躺着些焦黑色的块状物,嗅着有股苦涩的味道。 这是神马东西? 「有名字,且是个极好听的名字,」十五娘笑道,「叫阿芙蓉。」 萧玉琢心头一颤,手里的匣子险些扔了。 菊香皱眉上前一步,仔细盯着那匣子里的东西。 「阿芙蓉?这可是有些名不副实吧?长得这么丑,哪里像芙蓉了?」菊香小声道。 十五娘扯了扯嘴角,「我刚拿到它的时候也是这般说。不过纪王说,因为我没见过它的花,它的花是极美的。到了盛开的时节,接连成片,眺望过去,灿烂花海……好似望一眼,就能叫人忘掉了这世间的烦愁!」 「纪王可曾描述过它的花长得什么样子?」萧玉琢心下已然明白过来。 十五娘摇了摇头,「只说好看。但没有细说。我的心思也不在花儿上……」 「这药你可吃过?」萧玉琢吓了一跳,立时追问道。 十五娘被她急切的语气惊的怔了怔,「只吃过一次,这药苦,难以下咽,但果然吃下去就不痛了,心里头好似也轻飘飘的,许多想不开的事情,好似都想开了,人生不就这几十年么,恍恍惚惚的也就过去了……」 萧玉琢啪的收起盒子,交给菊香,「你那儿还有么?」 十五娘一愣,「呃,给姐姐的已经是大半。我还有些,不多了,想着孝敬给阿娘,我已经这样了,吃不吃这药倒是小事。」 「别再吃了,都给我。」萧玉琢轻嘆一声,「这不是灵丹妙药,确实可以入药,能叫人精神兴奋,痛觉迟钝,产生轻微幻觉。或许还有别的……但绝对不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不会吧?」十五娘不可置信的瞪眼,「姐姐会不会是弄错了,这药我吃过的呀,并没有姐姐说的那些反应,反倒觉得很舒服。」 萧玉琢嘆了口气。「阿芙蓉还有个名字,叫阿片,阿拉伯人发音于大夏不同,念串了音就叫鸦片。这种药初服,你会觉得它带给你很多的好处,可这药却是极为腐蚀人心神意志的药,过量服用,还会……致命。」 十五娘瞪眼听得认真,但她仍旧是不信,摇摇头,狐疑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闭了闭眼睛,「罢了,你留下的,我暂不向你要了。但你切记,不要再送给旁人,自己也不要服用。」 十五娘点点头,将信将疑。 待回了萧玉琢自己的院子,菊香很是狐疑的看着她。 她回眸望了菊香一眼,「怎么了?」
第173章 情敌 「娘子好像对这阿芙蓉很有了解似得?」菊香好奇问道,「婢子也只是发现,它里头能叫人精神兴奋,感觉麻痹的成分,确实可以入药,有镇痛止泻之效,能治久痢,却还不知道它竟像娘子说的那般?」 萧玉琢微微一滞。 不是她对着阿芙蓉了解呀! 这东西是鸦片,清朝时候,鸦片战争给大清王朝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多大的灾难,教科书上都写着呢! 电视上,网上,各处有宣传毒品对人体的危害。 她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可是怎么跟菊香解释呢? 「呃,我其实……是猜的。」萧玉琢缓缓说道。 菊香微微一怔,「猜的?」 「嗯,纪王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用这种药控制神武军也越王军队中的将领,那肯定是有这些效用呀,其一,得叫那些将领兴奋起来,不畏生死,其二,得叫那些将领对他这药产生依赖性,继而能受他的控制。这么着一想,这药效不就猜出来了么?」萧玉琢摇头晃脑的说道。 菊香皱眉。长长的哦了一声。 「传闻古时的大夫,为了知道药性,也经常亲自尝药,」菊香摸了摸那匣子,「婢子以往没有接触过这药,不如婢子也……」 「打住!」萧玉琢吓了一跳。 据说鸦片的瘾远大于现在的那些化学制剂制成的冰毒,摇头丸之类。 这玩儿意儿沾上了,基本没可能戒掉。 萧玉琢吓得脸色都变了,「你可别吓唬你家娘子啊!这东西,你找个小猫小狗的牺牲一下,就已经够狠心了,你若真拿自己试药……只怕,只怕我们主僕的情谊都要尽了!」 菊香嘿嘿一笑,「娘子放心,婢子跟您开玩笑呢,也不是人人都有古时候那种大夫那大无畏的捨身精神啊!婢子惜命着呢!不过娘子这态度,还真不像是瞎猜的。」 萧玉琢敛目,微微一笑,「试探你家娘子呢?」 菊香连忙福身,「婢子不敢,只是娘子自打招了婢子从梧桐苑回到娘子身边以后,就同以往不一样了,婢子……」 萧玉琢凝眸看着菊香。 廊下秋风拂过,吹掉了几片黄叶。 风中已经略有些凉意了。 更显得廊下清冷安静。 菊香蹲身不动。 萧玉琢站在她面前两步之外,默默无声的看着她。 这是埋在萧玉琢心底,任何人未曾触及的秘密。 廊下再无他人。 这主僕二人僵持的良久。 萧玉琢轻嘆一声,「你起来吧。」 菊香这才缓缓起身,「娘子为何会有这般变化?」 萧玉琢皱眉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大概是有神灵点拨,开了什么窍了吧?」 「何至于性情也大变呢?以往娘子虽任性要强,但对娘子来说,最最重要的便是景将军……」 「他现在于我来说,也很重要啊。」萧玉琢一面向前走,一面淡然说道。 菊香摇了摇头,「不同,感觉是不同的……」 「是你想得太多了。」萧玉琢轻笑了一声,「好了,这话你可同别人议论过?」 「娘子要疏远将军的时候,婢子几个人都说过,说娘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菊香说道。 萧玉琢心头紧了紧,但她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笑意,「哦,那你们是觉得以前的我好呢?还是现在的好?」 「娘子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不过是现在的娘子叫人打心眼儿里更愿意追随。」菊香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嗯,这药,你还是找个阿猫阿狗的试试。看看我说的可曾有错。若是无疑,尽快通知梁掌柜来一趟,此事要紧。」 菊香应了。 萧玉琢回到自己屋子里,独自一个在坐榻上坐着。 她脸上毫无表情,好似十分平静。 可她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忽而暗沉忽而又明朗的眸色显示了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梅香在她刚醒来那会儿,就跟她说过。 以前有个姑娘,病了一场,醒了之后就说什么电视,汽车……然后家人怀疑是妖魔作祟,做了法事,却不见效之后,就被烧死了…… 活活烧死……那得多痛苦? 她不要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一定一定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萧玉琢捧着面前茶碗里的茶汤,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如今她身边丫鬟的思想,已经被她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只要日后多小心些,不再像今天这样,暴露自己知道的太多不该知道的,一定会平安无事,不会被人怀疑的。 萧玉琢安慰着自己,略略定神。 菊香照着萧玉琢说的法子,找了猫猫狗狗来试药。 隔了几日。 果然见她神色仓惶的来找萧玉琢了,「娘子……那药当真……」 萧玉琢皱眉看她,「不是都跟你说了我的猜测,你怎的还这般吃惊?」 菊香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婢子用药量有些大了,那猫好些都死了……狗也发了疯,眼睛都红了,模样甚是吓人!」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 「可……可婢子用料并不算多啊,这药若是用在人身上……」她眼中尽是惊惶。 「竹香。」萧玉琢立时唤道,「请梁掌柜进府。」 菊香仍旧脸面发白。 约莫是那猫狗发疯的样子,着实将她吓坏了。 她从来都是淡然冷静的,特别是涉及医药之事,她从来都是平静的如万事皆掌握在她只手之间。 今日这阿芙蓉,却叫她顿觉无措。 她的医术好像都不够使了。 当无力控制的时候,人就会慌张。 菊香遇见阿芙蓉的药效时,她有些慌了。 梁生来的很快。 前晌才叫人通知,他下晌就来了。 「恰好小人这两日正在长安,娘子有何急事?」梁生对着小花厅都已经熟门熟路了。 萧玉琢将菊香试药之后剩下的那点儿阿芙蓉拿出来。 梁生接过匣子,轻嗅了嗅,「好苦,这黑沉沉的是?」 「阿芙蓉。」萧玉琢说道。 梁生脸面一亮,「娘子竟得来了这药材?小人想方设法,都未能得到,也寻不到交易给纪王的那些商人。」 萧玉琢嗯了一声,「算是一点意外收穫吧。」 菊香看着梁生手里的阿芙蓉,却还有些心惊胆战的样子。 萧玉琢叫她给梁生讲讲这药的药效。 菊香讲述,几乎把这药给妖魔化了,仿佛沾上一口,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从此再不是自己的。 「我能治病,却治不了这药带来的危害。是药三分毒不假,可这药的毒,已经远不止三分了。」菊香慎重说道。 梁生将匣子拿在手中,有些惶惑。 没见过这药之药效的人,大约都难以相信。 萧玉琢只好加重了语气叮嘱他道,「发动广源商会的力量,阻止这种药流入大夏境内。切断纪王买药的渠道,这药真有致幻的作用,若是叫将领们依赖上了这种药。我大夏的兵马将变得不堪一击。 国库,乃至整个大夏,都会被大食和波斯的商人给掏空了!阿尔不是大夏人,她乃是来自突厥。突厥虽和大夏有合作,可那是在打仗会两败俱伤,再打下去对他没有好处的情况下。 倘若大夏变得不堪一击,突厥难道还会放着这块嘴边的肥肉不下口么?以阿尔对大夏的恨意,她图谋的看来,并不是打败先太子,也不是搬倒越王和景延年。」 「她的目的,竟是整个大夏吗?」梁生闻言,面色立时慎重起来。 萧玉琢嘆了口气,「只盼是我想多了。」 「她善用毒,定然擅长美化这药的果效,蛊惑人心。」菊香说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他们将这药吹嘘的很厉害,也盼着梁掌柜能将这药的真正威力告诉咱们的人知晓,再从咱们自己人这儿向外传播。叫更多的人对它心生警惕,知道了它的真正面目,就不会那么容易落入奸人的网罗了。」 梁生连忙拱手答应。 待梁生拿着阿芙蓉悄悄离去。 菊香凑到萧玉琢耳边道:「娘子还记不记得长公主曾提及,纪王献了宝物给圣上?」 萧玉琢步子勐的一顿,「你是说……」 「纪王能把这东西当做宝物。送给十五娘,哄她开心。难道不会孝敬给圣上?」菊香极小声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猜得不错,但如今这也只是猜测,还是要确认一番。」 「娘子打算如何确认?」菊香立时问道。 她如今对着药的药效无法控制,遂与此药相关之事,她就格外的关注。 「你还记不记的烟雨楼有个姑娘,入了宛城秀场的前三甲,被圣上接到宫里了?」萧玉琢问道。 菊香微微一怔,「芙蕖?」 萧玉琢点点头,「就是芙蕖,竹香呢?叫竹香联繫刘兰雪,看看能有什么办法,和宫里的人联繫上。」 竹香原本要去送梁生离开。 不过娘子叫她回去。梁生又表示自己认得路,不会走迷。 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段路了! 竹香便调头回去了。 梁生左右看看,未瞧见上次在这儿遇上那小娘子之后,他才抬脚匆匆向外院行去。 哪知早有一双眼睛,藏在假山后头看着他。 见竹香走了,他又落了单。 那女子提着裙摆,跳出假山,直奔廊间。 恍如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撞进梁生怀中。 梁生踉跄两步,皱眉站稳。 他略微蹙眉,有些不耐的掸了掸胸前衣衫,但修养极好的他,还是拱手道:「请娘子先行。」 十八娘望着他。柔柔而笑,「我们又遇上了,郎君说,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上次这极俊美的郎君竟害羞跑了。 十八娘得知他只不过是个掌柜之后,就提醒自己断了念想。 她怎么说也是萧家的女儿,将来在博来个嫡女的名头,那是要高嫁的。 再不济,也得是世家公子吧? 一个小小掌柜,怎配得娶她? 可是青春懵懂的一颗小小心儿,总是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他的身形,他的面容。 今日听闻郡主又往那小花厅去,她就知道,也许又可以见到他了。 多日不见,她都要相思成疾了。 吃饭时想他,绣花时想他,行走时想他,就连梦里都全是他…… 知道他来,哪里还能绷得住不见他? 便是成不了姻缘,叫他心里也记住她,能够时不时的想起她,也是好的呀…… 梁生听得缘分二字,不由眉头深蹙,「不敢攀附娘子,一再相遇,多有唐突,得罪之处,还望娘子海涵。」 梁生垂着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十八娘心头郁闷。轻轻哼了一声,「你也说唐突,既唐突了佳人,赔礼道歉就是这般没有诚意的么?」 十八娘声音柔柔的,眼眸之中甚至流露出焦急之意来。 若不是姨娘常常叮嘱她,小娘子须得矜持,才能更吸引郎君的目光,她早就上前,抬起他的下巴来,叫他好好瞧瞧自己了。 她为他梳妆,为他打扮,他岂能连看都不看一眼? 梁生闻言,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失礼之处,请娘子海涵。娘子若无急事,还请娘子容得某告退。」 梁生说着,便抬脚向外院而去。 十八娘这次哪有那么容易放他离开,立即步子一错,挡在他跟前,「上次郎君就是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这次再遇上,郎君难道就不想好好看看自己一而再撞上的人,是谁么?」 「萧家乃大户人家,萧家的娘子都极是矜贵,岂能容某观摩打量?」梁生说的谦恭,就是不抬头看她。 十八娘气闷,抬脚靠近他。 梁生连忙向后退去。 十八娘却是步步紧逼,「莫不是郎君怕我面丑?所以才不肯看我?」 梁生连忙摇头,「娘子美丑,都不是某能够觊觎的,是以不敢窥视。」 「我若非要你看呢?」这话就有些放浪形骸了,十八娘刚说完,脸面就红热起来。 她立时抬手,一只半掩在脸颊上,一只按住心口的位置,好似怕那小鹿乱撞的心,勐不防的蹦出来。 梁生闻言惊异,不由自主的半抬了抬视线。 未触及她面孔,只瞧见她动作,他便深谙了她的心思。 梁生暗自好笑,不由微微摇头,「娘子何必步步紧逼?伤人伤己,这里并没有什么缘分,倒是有个陷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十八娘闻言微微一怔。 梁生借她愣怔的功夫,连忙错身绕开她,几乎是狂奔而去。 十八娘皱眉回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郎君莫不是已经看出了她闺中的那点儿小心思? 她脸上不由的更加热辣,但想想自己适才的小动作。 她又有些得意。 待他回去发现,再想起在廊间的两次相遇,定会对自己念念不忘吧? 便是自损八百,只要在他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是甚好的了。 十八娘脑中一遍遍回现着适才她撞入他怀中的感觉,虽短短一瞬,但两人离得那般近的美好触感,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梁生回到下榻的客栈之中。 刘兰雪正在等他,见他回来立即相迎,「娘子怎么说?」 「娘子说,让同盟会,想尽一切办法,斩断纪王从大食和波斯商人手中购买阿芙蓉的渠道。」梁生低声说道。 刘兰雪点了点头,「这药果然蹊跷么?」 梁生想到菊香说的那些话,不由脸色都有些难看,「只怕是这药能够控制人的心智,久服会叫人产生依赖,一旦这种依赖生成,人就会被迫的受控于给他药的人……人得心智都由不得自己,反而掌控在旁人手中,想来都叫人不寒而慄!」 刘兰雪连连点头,「那阿尔难道会是什么好人吗?她的手法从来都是阴狠卑鄙的!咦。你身上这是什么?」 她低头看着他胸前宛如女孩子唇印一般的东西,眯眼靠近他。 梁生不由皱眉。 刘兰雪在他跟前说使劲儿的嗅了嗅,「还有香粉的味道?」 她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梁生眼目之中似有愠怒之色。 刘兰雪笑着伸手拍他,「可以了嘛梁郎君,给娘子办事儿的时候,还不耽误你私会佳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咱们也是老相识了,都不带出来叫大家认识认识?」 她这么随手一拍,竟从梁生胸前震出个物件儿来。 露出红艷艷的一个角。 刘兰雪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一团火一般,紧紧的盯着那胸前露出一角那物件儿。 她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可垂在袖管里的手,却是攥的紧紧的,指甲硌得她手心生疼生疼。 梁生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 他狐疑的伸手探入胸前衣襟,一摸索,掏出一只红色绣着玉兰花的精緻荷包来。 那玉兰花绣的精美。成双成对的开在枝头。 「哈!」刘兰雪禁不住,重重的笑了一声。 不过是,她脸上连调侃的笑容都没有了,只剩黑沉沉的面色。 梁生脸上并不比她好看多少。 他捏着那荷包,凝眸回忆。 隐约记得,那小娘子在廊间撞入他怀中的时候,似乎在他胸前抹了一把。 莫不就在那时候,她塞入自己怀中的? 梁生脸色难看,啪的把那荷包扔在一旁,转身离开。 刘兰雪莫名其妙的看着被他扔下的荷包,只听他在外头吩咐随从说,烧热水,他要沐浴。 刘兰雪怔了怔,忽而明白过来,「哟,看来送荷包这人,他不喜欢?男人也有矫情的时候?不就是送个荷包么?还置于沐浴?多洗几遍手也就是了!」 她捏着荷包,嘻嘻的笑。 倘若她知道,那小娘子非但送了荷包,还两次投怀送抱,不知这会儿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夜色微垂。 萧家廊下已经挂起的灯的时候,刘兰雪悄悄潜入进来。 她的功夫不若景延年那般厉害,刚进来就被娘子的护从发现。 不过一看都是熟面孔,萧玉琢的护从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儿寻娘子。 便把她放了进去。 刘兰雪还真是有事儿,不过她寻的不是娘子。 她不声不响的跟在梅香身后,一直跟着梅香进了耳房。 竹香勐地抬头,「我说声音听起来不对,你被人跟了都不知道?」 梅香闻言一阵诧异,她回头一看,刘兰雪正笑眯眯的站在耳房门口。 她「呀」了一声,抬手拍着心口,「我的娘呀!你们这些会功夫的人,是不是转爱欺负我这号人?」 刘兰雪立即把手比在唇边,「嘘,嘘!别叫娘子听见!我偷偷进来的!」 竹香梅香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不是来寻娘子的?偷偷进来做什么?」 「这可不行,什么事儿,也不能瞒着娘子呀!」竹香连连摇头。 「倒也不是要瞒着娘子,只是……这点儿事儿,不好意思告诉娘子知道!还请两位姐姐帮帮我拿个主意就成!」刘兰雪脸庞微红。 梅香看她一眼,「什么事儿?」 刘兰雪低声道。「梁郎君几次出入萧家,不知是不是萧家的哪个小娘子看上他了!今日回去,我见他脸色不对,还嗅到他身上有香粉味儿。没想到还有小娘子送的荷包在他身上!不过他瞧起来倒跟不知情一样……」 「这就奇了,旁人送给他荷包,他还会不知情?」梅香狐疑道。 刘兰雪哈的笑了一声,勐地错身在梅香身边一晃,眨眼间又退回到两三步之外,「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 梅香惊异,立时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未……未曾多少何物啊?」 刘兰雪摊开手掌,却有一只精緻的簪子正躺在她手心里。 梅香立即去摸自己的髮髻,这才发现髮髻上的簪子没有了。 「可是萧家的小娘子都是打小读书认字的。最多不过是学个骑马射箭,未曾听说哪位小娘子功夫那么厉害的呀?」竹香说道。 刘兰雪皱了皱眉,「那会是谁?要不然就是……梁郎君那反应,是装出来的?他为何要在我面前装相,他又不喜欢我……」 最后一句刘兰雪说的极小声,怕是只有她自己听见。 「兰雪别急,梁掌柜下次再出入萧家之时,我悄悄跟着他。看看是哪个小娘子这么……」 竹香的话没说完,就被梅香打断了。 「不用,哪儿要的那么麻烦?兰雪不是说有一只荷包么?」梅香摊手,「荷包呢?」 刘兰雪立即从袖管里拿出那只荷包来,「在我这儿,梁郎君瞧见荷包,啪的就扔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里都带着高兴。 梅香点点头,「你们这些人呀,都只会动拳脚,就知道武力解决,费力不讨好!却不知道,既有荷包,那绣活儿上足矣看出来出自谁手呀!」 「绣活儿上就能看出来么?」刘兰雪惊异道,「我看不论谁绣的东西,那都一个样呀!」 梅香轻哼一声,「那可不一样,每个人的针法,手法,甚至力气大小都有区别,绣出来的东西也是千差万别的。就像每个人的字字体不同一样,每个小娘子的绣活儿都有自己的特色。」 梅香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的看着那只精緻的荷包。 「能看出来出自谁手么?」刘兰雪在一旁着急。 梅香却是微微一笑,「哈,这不单能从绣活儿上看出来了!瞧,还绣了闺名呢!」 竹香和刘兰雪都凑到灯下来,「哪里有闺名?」 梅香指着那荷包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花纹,「这是反绣的小篆,『婥』字。用的是双面绣的绣法,正着的字在里头,得把荷包拆开才能看到。小篆本就复杂像花纹,这样反绣,既隐蔽,又暗暗寄託情谊。」 「婥……」竹香勐地瞪了瞪眼,「十八娘啊?」 刘兰雪立时皱眉,满脸警惕,似乎已经嗅到了情敌的味道,「谁?」 「萧家十八娘,自从娘子回来,就处处挑唆着大夫人跟娘子过不去呢!看着年纪小小的,看上去安安分分庶出的小娘子。这哪儿是安分呀?忙着讨好大夫人不说,还忙着惦记着郎君呢!」梅香哼笑一声,「十八娘的年纪,已经开始思春了么?」 梅香提及「思春」两字,竹香和刘兰雪却都微微红脸。 刘兰雪一把夺过那荷包,「十八娘是吧?好,我记住了,胆敢跟娘子过不去,我定要叫她吃吃苦头!」 「诶。兰雪,娘子不想在萧家生什么事儿,毕竟是娘子的娘家人,若是叫她们丢脸丢大发了,娘子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梅香连忙拽住刘兰雪叮嘱道。 刘兰雪点点头,「梅香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叫她吃了苦头还说不出!哼!」 她说完提步就走,走到门口,却忽的又回过头来,「嘘,你们可要保密呀,别叫娘子知道!我只是小小惩戒她一下,不会叫娘子为难的!若是叫娘子知道了,娘子和她毕竟是堂姐妹,倒不好下手了!」 梅香竹香对视一眼,梅香经歷了几次事儿,特别是上次在假山旁她和王敬直站着说话,十八娘同大夫人一起去「捉姦」那次,她早就恼恨了十八娘。 「成,但你可千万不能连累了娘子名声啊!」梅香道。 刘兰雪嘻嘻一笑,「放心吧!」 她纤细灵敏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玉琢还不知道刘兰雪把一厢情愿的十八娘列在了情敌之列。 她只听刘兰雪说,过几天萧大老爷生辰的时候,广源商会来送上一份贺礼。 萧玉琢答应下来。 当初萧大老爷在宛城摊上人命案,还是广源商会出面帮他协调的呢。 也算有一份交情在,当时萧大老爷是奉圣上之命往宛城去。 他回京復命果然没敢说广源商会的坏话,不然广源商会也不能那么顺利的越发展越壮大。 以至于现在几乎整个大夏的经济命脉,几乎都掌握在同盟会的手中。 如今萧家大老爷办寿宴,相互走动一下,也是维持友好的关系嘛。 萧玉琢答应了,却不知道,这天刘兰雪会直接扮作一个小丫鬟,跟着广源商会里的一个大管事,来了萧家。 广源商会本来就有慷慨之名,给萧玉琢的大伯送礼,自然出手更是大方。 虽然这天来的人,不是萧大老爷早就认识的会长梁生,但看到分量这么足的贺礼,萧大老爷还是满面笑容的。 刘兰雪跟着广源商会的管事,行动倒是十分方便。 一来她不用一直待在花厅里,男人们说话的时候,她不用死守在哪儿。同他们虚与委蛇。 二来,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便是悄悄的出出进进,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唯一注意到她的,大概是萧玉琢了。 「你怎么也来了?我叫你联繫宫中芙蕖的事情,你联繫的怎样了?」萧玉琢以为她是贪玩儿,半开玩笑的问道。 刘兰雪挠挠头,「娘子,后宫里的女人,倒是不好联繫,宫里头的宫人,本来就势力错综复杂的,若是不小心谨慎,反倒牵连了自己人进去。所以……」 「那你还有空扮作个小丫鬟。跑到萧家来玩儿?」萧玉琢笑问道。 刘兰雪抿了抿唇,「婢子这不是……这不是想念娘子了么?」 正说着话,却忽闻外头禀报,「纪王爷到----」 萧玉琢眸色一禀,「纪王也来为大伯庆贺生辰?」 「一般这样的家宴,王爷们不是不来参与的么?御史言官的嘴,可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万一叫他们参奏个结党营私,才是麻烦。」梅香在一旁小声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啊,纪王一向是小心的人,以往同大臣们来往甚是小心,怎的今日这么高调的就来了?他就不怕遭人议论么?」 萧玉琢眯眼在一旁,悄悄留意纪王。 刘兰雪逮着机会。就熘走了。 花厅后头的院儿里,聚了好些女宾,还有萧家的小娘子们也在这儿跟母亲们学着待客之礼。 刘兰雪虽是作为小丫鬟来的,但毕竟是财大气粗的广源商会,她一身衣着很是体面。 加之她如今作为同盟会的会长,若想要摆谱,那一身气势还真能摆的出来。 便是说她是大家小姐,也不叫人觉得突兀。 她朝下人问了,哪个是十八娘,便笑意盈盈的凑上前去。 与十八娘同站的还有好几个萧家的小娘子。 十八娘算是年纪最大的了。 刘兰雪笑嘻嘻的从袖袋中拿出好些精緻的小玩意儿来,有机括精巧的沉木匣子。那匣子需触动了机关方能打开。 还有赤金打的九连环,看似圆环平滑没有接口,却能分开,又能连起。 还有别的精巧玩儿意儿,都是广源商会从西域诸国交易而来的,长安并不多见。 小娘子们瞧见这些漂亮又新奇的玩儿意儿,都稀罕的不行。 围在刘兰雪身边,一会儿就同她说的热闹起来。 刘兰雪慷慨的把这些精巧的东西,都送给萧家的小娘子们。 就连她的「情敌」萧十八娘都得了一件儿。
第174章 药药切克闹 刘兰雪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十八娘,还有意无意的和十八娘挨得很近。 她带来的小礼物,叫萧家这些小娘子对她毫无防备之心,就连十八娘都和她说得热切,「姐姐还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姐姐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拿出这么多稀罕的东西来?这些东西,在长安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呀?姐姐出手好大方!」 十八娘得了好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 萧玉琢从前厅祝了寿回来,同竹香梅香正小声说话,抬眼便看见十八娘和刘兰雪腻在一起。 她不由停下话音,转而道:「兰雪什么时候和十八娘这么要好了?」 梅香低头偷笑。 竹香轻咳了一声。 萧玉琢转过脸,看她们一眼,「行了,找人盯紧了纪王,看看他今日来到底是什么目的,有什么企图。他明知道御史言官正盯着他,却还往萧家走这么一趟,定是有所图谋的!」 竹香领命而去,临走,她忽然瞟见刘兰雪的手,在十八娘的杯盏上轻轻晃了晃。 刘兰雪动作很快,十八娘伸手端着茶盏去喝的时候,她早缩了手回来。 只是她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却叫竹香看个正着。 竹香摇摇头,提步离去,看热闹虽好,可娘子的吩咐千万不能忘。 萧玉琢带着梅香走到刘兰雪和十八娘近旁。 「十八娘不是今日还有献寿的节目要表演?怎么这会儿还在这儿坐着?不快些去准备?」萧玉琢提醒道。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起身道:「多谢郡主提醒。今日父亲大寿,妹妹们都有一份心意送上,不知姐姐要送什么?可是要做个表率,叫妹妹们也都学习学习姐姐的孝心?」 她轻笑一声。 刘兰雪见到萧玉琢也连忙起身。 十八娘那略有些嘲讽的语气,叫她颇为一惊。 萧玉琢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这有什么表率不表率的,送礼贵在心意,能送到旁人心坎上才是最好的。」 十八娘垂眸轻笑一声,「听闻姐姐在宛城过得艰辛,开了个小小食肆讨生活。便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父亲也不会同姐姐计较的。正如同姐姐所说,只要有那份儿心就行了。」 说完,她倒是正正经经的朝刘兰雪福了福,「姐姐稍坐,我去准备一下,我们回头再见。」 到好似刘兰雪才是她嫡亲的堂姐一般。 刘兰雪心底大为诧异,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待十八娘转身离去,刘兰雪才小声说道:「娘子在家中委实也太低调了吧?她竟敢这样看轻娘子?」 萧玉琢轻笑一声,「她无足轻重,看轻看重的都无所谓。暴露了自己的实力给无足轻重的小人,倒叫真正的敌人摸清了我的底细,才是不智之举。」 刘兰雪点点头,脸上微红道:「那个……娘子,婢子还有些事儿,请娘子容婢子告退,待会儿再来伺候娘子。」 萧玉琢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兰雪,「你定不是无意接近十八娘的吧?你打的什么算盘?今日是我大伯生辰,你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刘兰雪连连点头,「不敢不敢,娘子放心,婢子听闻十八娘对您不敬,小惩大戒一下,不会惹出乱子的!」 刘兰雪连连沖萧玉琢作揖。 不想引得旁人注意,萧玉琢摆摆手,叫刘兰雪离开。 她人在后院儿里坐着,前院儿的事儿,却也知道的清楚。 听说景延年因伤未来,却也叫人送了贺礼来。 越王殿下人在宫中,出入不便,他甚至连礼都没送,直接派了个宫人,空着俩爪子,来拱手到了个贺,说了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算了了。 好些人说越王抠门儿的…… 萧玉琢确是知道,萧家大老爷在宛城地界儿上那点儿破事儿,旁人不知道,越王还能不知道么? 他不来,不送礼,只怕萧家大老爷还在心里头庆幸呢。 只是越王和异姓王吴王都没来,唯独纪王亲自跑来,就更显得格外惹眼。 盯着他的人,大约不只有萧玉琢。 萧玉琢正叫人留意纪王送了什么贺礼给她大伯。 却忽听见临着的院中,传来一声尖叫。 那尖叫声悽厉,如叫春的猫被人勒住了喉咙。 萧玉琢不由吓了一跳,正欲叫人去看看,便瞧见刘兰雪不动声色的从一旁小门飞快闪入。 她脸上还带着略微的笑意。 萧玉琢沖刘兰雪摆了摆手。 刘兰雪连忙快步过来,「娘子有何吩咐?」 「刚才那是什么声儿?」萧玉琢小声问道。 大夫人这会儿正在忙着旁的事情,二夫人连忙派了人寻声去看看怎么回事。 也有小娘子好奇要去看的。 萧玉琢盯着刘兰雪。 刘兰雪吐了吐舌头,「只是叫她吃点苦头罢了,娘子放心,不会有大乱子的!」 刘兰雪话音刚落,就听见去看热闹的小娘子捂着鼻子抱回来小声说:「好臭好臭……」 萧玉琢也去看个热闹。 只听净房里传来十八娘略带哭腔的声音,她哭着不叫任何人靠近。 二夫人在外头劝道,「你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只管说一声,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 二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头的十八娘嚷着叫人都离开,她不要帮忙。 离那净房近的人,都微微掩着口鼻,似乎是有污秽之气,从那房门中溢出。 二夫人心下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会,挥手叫人散开。 特别是好起来看热闹的小娘子,都被请走。 萧玉琢本就离得远,看见清场了,她也转身离开。 前头说开席了,女眷和萧家的娘子们都被请到花厅之中。 大家说说笑笑的,好似都把十八娘遗忘了。 也有小娘子献艺祝寿的。 可一直到宴席落幕,男宾开始敞开了喝酒,女宾渐渐退场去院子里吃点心看戏,也没有瞧见要为自己父亲献艺的十八娘。 萧玉琢坐着听戏的时候,听见身后一排做的两个小娘子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十八娘最后是一身污秽之物从净房里出来的!臭气熏天!」 「难怪本来听说,她练了一个多月的琴,就为了今日表演,却没瞧见她登台。」 「那臭味儿,大伯娘能叫她出来丢人现眼么?前头的宾客都是贵客!」 「她还想借着今日寿宴,出出风头呢!这风头可出的不小吧?」 「哈哈,当真是『臭名远扬』了!」 …… 两个小娘子议论着,还得意的笑了起来。 萧玉琢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小孩子置气…… 没想到这小孩子置气,还真是叫十八娘整整一日,都没再露面。 听说她叫人抬了十几桶的水沐浴。 也不知是给她噁心成什么样了? 萧玉琢听了会儿戏,又去探望了十五娘。 今日纪王来萧家,为萧家大老爷贺寿,她以为会顺道请十五娘回纪王府。 不知是他没想起这茬来,还是十五娘给回绝了。 十五娘仍在床上躺着,看起来蔫蔫的,她没提纪王的事儿,萧玉琢也不好主动说起,再惹了她伤心。 萧玉琢从十五娘那儿回来的时候,瞧见竹香和刘兰雪还在她院子里的廊下坐着。 「我往她杯子里放了点儿泻药,算准了她那个时候得去净房……我从透气的窗子把净桶打翻了,她一屁股坐在上头……」刘兰雪笑嘻嘻的跟竹香讲述她的「作案过程」。 萧玉琢轻咳一声。 把廊下两个丫鬟吓了一跳。 刘兰雪连忙从廊下蹿了出来,「娘子,您没生婢子的气吧?不过是叫她丢丢面子而已,婢子可没伤着她呀!」 「未出阁的小娘子,把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你这玩笑不是开大了么?家里的姐妹都开始嘲笑上她了,若是叫外头的人也知道,你叫她日后还怎么做人?」萧玉琢沉声说刘兰雪。 刘兰雪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吶吶不语。 「娘子,婢子打听了,纪王送了一副顾恺之的画作,作为寿礼送给大老爷。」竹香见刘兰雪咬着下唇,似乎很是委屈,连忙岔开话音。 萧玉琢点点头,抬手落在刘兰雪的肩头上,「我不是要数落你,谁心里会不存着气呢?只是要提醒你,你年纪越发大了,日后做事要沉稳冷静。今日之事,万一有人瞧见是你所为。十八娘就会成为众人同情的对象,她身上有多臭,你的名声就会有多臭。明白么?」 刘兰雪咬着下唇点点头,「婢子知道了,娘子。」 「嗯,日后算计别人的时候,多想想,若是这算计落在了自己头上,该怎么办?」萧玉琢缓声说道。 她语气不算严厉,刘兰雪却觉得好似有沉甸甸的叮嘱落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萧玉琢和竹香进了正房。 梅香还站在她旁边,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刘兰雪抬头看了梅香一眼,「我……我今天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梅香轻嘆一声,「也是该叫十八娘受点教训,都快及笄说亲的人了。如今在娘家里叫她受教训长记性,那是为她好呢!日后到了婆家,她若是得罪了人,可没人对她心慈手软的!」 刘兰雪歪歪脑袋,「那你说,我这还算是做好事儿了?」 梅香瞪眼看她,「我是安慰你的,你都听不出来?」 「既然是安慰我的,何不安慰到底,非要说出来干嘛!」刘兰雪跺跺脚,撅了撅嘴往前院去了。 梅香摇头笑了笑,提步进了正房去伺候。 她进门时正听见竹香在说话。 「除了那副画作,听说还有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纪王是悄悄给了大老爷的。至于那盒子里是什么,却是没能瞧见。」 萧玉琢点点头,微微眯了眯眼睛,「也许那盒子里才是纪王今日真正要送的贺礼,也许正是关键的所在。」 「那婢子叫人潜进长房院中去看看?」竹香小声说道,「盯着大老爷,他总有打开那盒子的时候!」 「那你得盯到什么时候去?」梅香上前道,「娘子早先就送了人在大老爷房中了,如今也该是她出出力的时候了吧?」 竹香微微一愣,「娘子什么时候送了人在大老爷那儿?婢子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还在宛城的时候呀!」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又愣怔一阵子,才勐然想起来,「哦……是她!烟雨楼的姑娘!」 萧家大老爷在宛城打死人,还是因为那姑娘而起呢。 「婢子这就去探探她的口风!」竹香立时说道。 萧玉琢却摇了摇头,「你别去,辗转一下,通过广源商会从外头传信儿给她。」 「都在一个大宅子里住着,还需要绕到外头么?」竹香挠了挠头。 萧玉琢微微一笑,「就是因为在一个宅子里住着,才更要小心。否则,叫人知道了,我这做侄女的,还打听大伯房中事儿,那多难听?」 竹香神色一凝,连连点头,「婢子知道了。」 萧家大伯的寿辰过去两三日,竹香才从烟雨楼那姑娘那儿打听来一点点消息。 「那姑娘在长房也算得宠,五天大老爷有三宿都得宿在她那儿!」竹香呵呵一笑,「那姑娘在烟雨楼还是淸倌儿呢。如今看来,别的本事也没少学嘛!」 梅香在一旁听得直笑,「没吃过猪肉,也是在烟雨楼待过那么长时间的人了,耳读目染的,连男人的心都留不住,才是丢人呢!」 「说正事儿,打听出什么来没有?」萧玉琢问道。 竹香连忙凑上前来,跪坐在萧玉琢坐榻一旁,「问出来了,说寿辰之后,大老爷得了一味药,叫做『忘忧药』。这药能治安神镇痛、止泻止咳、去烦忘忧,还能……」 竹香以手遮嘴,在萧玉琢耳畔低声说了两句。 梅香好奇瞪眼,「这屋里又没有旁人,怎的还背着我呢?」 她伸手戳了戳竹香。 竹香不怕疼,怕痒。 她这么一戳,竹香缩着身子笑,「不是背着你,你小姑娘家家的别打听!」 梅香不服气,「我是小姑娘,你就不是小姑娘?难不成你已经嫁人成家了?你说得,我还听不得了?」 竹香闻言,脸面霎时一红。 「她说不得我说得!」萧玉琢揶揄的看了梅香一眼,「说那『忘忧药』不但能止咳平喘,还能壮阳,增益其所不能!让他恩泽的女人浑然忘我,欲仙欲死!」 萧玉琢说完,梅香立时抬手捂脸,「娘子……」 这次轮到竹香笑话她了,「你不是要听么?你不是听得么?害什么羞啊?别捂脸梅香!」 两个丫鬟笑闹的时候,萧玉琢垂下眼眸来。 忘忧药,是不是换汤不换药,换皮不换骨的鸦片呢? 听说鸦片自古就有,却是有好多名字呢。 「叫她想办法弄出来些,给菊香看看。」萧玉琢沉声说道。 竹香立时不在和梅香闹着玩儿,一脸严肃的应了下来。 萧家大老爷把他的忘忧药看的紧,若不是床笫之时,他正在兴奋头儿上。 那姑娘使出浑身解数,纠缠的他浑然忘我,也不能答应给她一颗。 那姑娘得到一颗忘忧药,没敢私吞,转而交给了联繫她的人。 萧玉琢得到忘忧药,又是几天之后了。 「菊香你瞧瞧,这药可只有这么一颗,多了没有,能分辨出来药里的成分么?」萧玉琢将那丸药交给菊香。 菊香慎重接过,放在鼻端,使劲儿的嗅了嗅,又抠下一点点来放入口中尝了尝。 萧玉琢甚是紧张的看着她。 只见她眉头忽而蹙起,呸的一声,吐出药来。 「加了别的东西,不过是为了遮掩这药本身的苦味,可它实际有效成分还是阿芙蓉。」菊香低声说道。 萧玉琢哦了一声,眯着眼睛道:「这么说来,只是纯度略低些?」 菊香连连点头,「婢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这阿芙蓉。加之之前在猫猫狗狗身上尝试,这阿芙蓉甚是厉害,虽然这『忘忧药』的纯度不高,但若是常常服用,依旧会成瘾,一旦成瘾,只怕想隔开这药,就难了。」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纪王他想干什么?给他自己的将领服食阿芙蓉?又给萧家大伯送来,还美其名曰『忘忧药』?他还给谁送了这药?重阳节,他献给圣上的是不是也是阿芙蓉?」她皱眉琢磨道。 「娘子,这阿芙蓉确实是可以入药的。且药效非常显着。它能够止咳,止喘,止痛,止泻,可以说是一味很神奇的药材!能够叫人在困顿之中精神百倍,还能够叫人在畏缩恐惧之时,忽略烦忧。」菊香低声说道,「叫忘忧药,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玉琢震惊的看着菊香。 怎么在她说来,这东西倒是好东西了? 「如果不是这东西极其容易上瘾的话,称之为灵丹妙药也可了。」菊香咬字说道。 萧玉琢眯眼看她,「灵丹妙药?你竟这么看么?」 「其实病痛困苦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人心的依赖。」菊香说道,「打倒人的往往不是病痛。是心里的绝望。那病死的人,多半都是觉得自己没救了,自己先放弃了,这才被病魔给吞没了。可这药就是能治人之病,然后虏获人心的!只有药性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慢慢的要了人的命。」 「虏获人心?」萧玉琢眯了眯眼,「纪王故意降低此药的纯度,就是为了使得此药不会那么快的伤及大伯的身体,却叫大伯对此药产生依赖,继而对他产生依赖……」 菊香点了点头,「说白了,这阿芙蓉就是一时治病,久服致命的慢性毒药。」 梅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只要借着旁人的口,告诉大老爷,他吃的不是好药,是毒药,不就行了?」 「可这药却能够带给人很快慰的感觉,那种快慰,大概就像是得了封赏,考了状元一般的高兴吧?人生能考几次状元?吃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就能让他体验到那种极致辉煌的感觉,你说这种东西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么?」菊香皱眉。 「大伯戒药也许还来得及,可是圣上从重阳节服药到现在,有多久了?」萧玉琢挑眉问道。 菊香和梅香一时都闭嘴瞪眼,那可是时候不短了! 「我记得大伯有位十分信任倚重的大夫,」萧玉琢说道,「请梁生找人去见见那位大夫。」 菊香明白了萧玉琢的用意。 先让那大夫明白这药对人体的伤害,再叫那大夫去劝说萧家大老爷,自然比旁人劝他更有说服力。 「然后告诉将军……罢了,还是我自己告诉他吧。」萧玉琢来到桌旁,提笔给景延年写字条。 她说了她的担心,说了阿芙蓉的危害。并表示,她想尽快弄清楚,纪王送给圣上的礼物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阿芙蓉? 景延年接到字条,亦是十分忧心。 萧玉琢担心的是,圣上会因为阿芙蓉上瘾,而受纪王的控制。 可景延年更多的是担心圣上的身体。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总算是头一回,同样的为圣上操心起来。 景延年一直因伤在家休养。 因先太子藏着没有露面,纪王也在长安未曾离开。 未免纪王察觉,景延年和萧玉琢行事也就格外的小心谨慎。 在大夏,冬至是个很重要的节日。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要在冬至这天祭祀鬼神,祈福求平安。 其热闹和盛大,都快赶上除夕了。 届时宫中还会给百官们放假,好叫百官们都去祭祀祈福。 景延年就趁着冬至之前,宫中上下都在准备的时候,邀了萧玉琢一道,进宫给圣上请安。 圣上恰在德妃宫中。 听闻儿子和儿媳妇进宫来了。 德妃当即难以自持的抹起眼泪来。 圣上看她一眼,大约是这会儿心情好,还笑着安慰了她两句,「待纪王平定了叛军,年儿的伤也好了,朕就准他们完婚。年儿的孩子,你见着了么?跟年儿那眉眼。那脸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德妃听闻自己的孙子,心里那个急切,泪眼汪汪的看着圣上。 她虽没说话,可以双含泪明眸,却像是无声的控诉一般。 圣上看她一眼,不由心软,「改日,改日朕叫萧氏带着孩子进宫来给你看看!」 德妃赶忙擦眼泪,「多谢圣上,不过……还是不必了。」 「嗯?不必了?你竟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想见见么?」圣上问道。 德妃抽泣道:「正是因为想念,所以才不敢见。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何能见?」 圣上看她一眼,见她温婉沉静。虽年纪大了,却风韵更胜,不由心软道:「名正不正,言顺不顺,还不是朕说了算的?」 德妃惊异的抬眼看着圣上。 晶莹的泪从她脸上滑落,她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格外楚楚动人。 看惯了宫里那娇柔妩媚的会撒娇的美人儿。 偶尔看看德妃这端庄安静,贤淑高贵的也别有风情。 「传朕旨意,德妃无子,吴王忠心耿直,纯良恭顺,可认德妃为干娘,尽孝德妃跟前。」圣上笑着说道。 德妃闻言很是一愣。 原以为圣上终有一日,会公开景延年是皇子的身份。 不想他这么一开口,亲娘成了干娘?皇子的身份还得藏着掖着? 「如此叫萧氏带着孙儿来看你,岂不是也名正言顺了?」圣上笑着说道。 德妃心里有些堵。 明明是亲孙子,这会儿却成了干孙子。 不过是好是歹,她都得谢恩那。 德妃赶忙起身叩谢。 圣上摆手叫她起来,景延年在前朝殿中恭候圣上,还未见着圣上的面,倒成了德妃的干儿子了。 萧玉琢给姗姗而来的圣上磕头请了安之后,直接被宫人领着,往内宫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虽未再嫁景延年呢,但圣上的恩典在此,那自然圣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德妃心里不痛快。 萧玉琢倒是挺高兴。 「娘子不希望圣上承认将军皇子的身份么?」梅香见宫人离得远,偷偷小声问萧玉琢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尚且不是皇子,就糟了纪王忌惮,藉机暗害!倘若知道这层身份,那还不得急疯了要加害呀?」 梅香唏嘘一阵。 萧玉琢此次随景延年进宫,本就是想看看圣上的状态。 既然能见到德妃娘娘,那更是好了!问问德妃,岂不是比凭空揣测更有根据么? 「给德妃娘娘请安。」萧玉琢被宫人引进德妃殿中,连忙福身行礼。 德妃良久不见儿媳妇,再见之时,几乎是隔了怅惘的生死啊! 这么一看,她就绷不住未语泪先行。 德妃娘娘身边宫人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娘娘先叫郡主起来吧。」 德妃连忙抬手,哽咽道:「快起来。」 萧玉琢这才站直了身子,她抬眼望了望德妃。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城外别院之中。 德妃还只是个平凡妇人,一身气质能看出她修养不俗。 如今再见,却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娘娘。通身华贵。更显得光彩照人。 「都下去吧,我和郡主说说话。」德妃娘娘缓声说道。 殿内宫人皆退了出去。 梅香和竹香也退到殿外,立在门口。 唯有菊香,仍旧立在萧玉琢身边,低头默不作声。 德妃娘娘看了菊香一眼。 萧玉琢道,「禀德妃娘娘,这是我的贴身丫鬟,懂医理,会些医术。」 德妃娘娘点点头,「你不需跟我客气,不管我是个百姓,还是宫里头的娘娘,于我听来,最好听的,还是你称唿我母亲的时候。」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 「人活到我这年纪,很多事情都看淡了,荣华高位又怎样?锦衣玉食果真就比粗茶淡饭过得自在吗?」德妃缓缓摇了摇头,「宫里累啊……」 她长嘆了口气。 萧玉琢这才发现,她虽脸面保养得极好,可是鬓角还是有了些许的白髮。 记得在别院住的时候,景夫人慈眉善目常常爱笑,满头青丝,不染一根杂色。 这不过三年未见,竟略显了老态。 「宫中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当真是费力劳神。」萧玉琢说道。 德妃娘娘点点头,「听说那孩子活泼健康,小名重午?」 问话间,德妃娘娘眼中尽是慈爱期盼。 萧玉琢点点头,「修远给他取名景毅,小名重午乃是因为他在端午节出生。他可皮了,下次我带他来叫母亲您看看。」 「德妃娘娘」的称唿险些脱口而出,萧玉琢顿了顿,还是换做了母亲。 聊以安慰德妃的心吧。 果然见德妃脸上的笑容亲和柔软了许多。 聊了会儿重午和她这些年来在宛城过得日子,萧玉琢话音一转,便问道,「母亲可知道,重阳节那日,纪王献了什么礼给圣上?圣上近来身体可有何种不适?」 一旁默不作声的菊香,闻言立时跪坐直了身姿,凝神听着。 德妃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纪王送了什么我并不知晓,要说圣上的身体……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啊?」 瞧见萧玉琢和菊香的脸上略有些失望。她转而又说道,「也不是,主要是圣上现在并不会歇在我的宫里,他平日里来,也只是略坐坐,听我弹弹琴,说两句话就走了,连……连拉我的手都不曾……」 德妃娘娘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把年纪了。 但见萧玉琢和菊香目光切切,她又觉得说出来似乎对她们有用。 「宫里又好些年轻漂亮的美人,圣上如今多翻年轻美人的牌子。」德妃说道。 圣上真是好福气,年纪大的,和他有过回忆的女人。就用来回忆过去。 年轻漂亮没有回忆的女人,就用来享用身体。 萧玉琢十分不忿的轻哼了一声。 「特别是从宛城来的那几个美人儿,最是得圣上喜欢,常常叫她们侍寝。我与那个叫芙蕖的还能说上几句话。不若,我探探她的口风?」德妃皱眉问道,「只是怕说得多了,反倒遭人怀疑,玉玉想要叫我问什么?」 萧玉琢担心景夫人会被牵涉进来,万一叫纪王对景夫人有所忌惮,或是再加害与她就大为不妙了。 「不用了,母亲不必亲自过问此事,我和修远且用别的办法打听吧!」萧玉琢说道。 德妃轻嘆一声,「我在宫里,却什么都帮不了你。甚至都不能帮你照养孩子……」 说着她就要哭起来。 萧玉琢也尤为心酸,「母亲别这么说,日后我会带重午来宫里看您的。」 德妃连连点头。 「对了母亲,倘若有人赠您什么药,说是能延年益寿,长保青春不老等等,诸如此类,您可千万不要轻易尝试,一定要叫菊香看过了再说!」萧玉琢多心,多叮嘱了这么一句。 菊香也在一旁郑重的颔首行礼。 德妃点了点头,「你放心吧,饭可以乱吃,药岂能乱吃呢?」
第175章 戒断 萧玉琢又和德妃说了会儿话,宫人催她该离宫了。 德妃依依不捨的将她送到殿外。 萧玉琢跟着宫人往前朝去。 景延年这会儿也该同圣上说完了吧? 宫人引她到圣上殿外,叫她候在外头,宫人进殿禀报。 不多时,见那宫人出来,「郡主,圣上宣您进去。」 萧玉琢看那宫人一眼,「可是景将军还在里头?」 宫人摇了摇头,「是圣上要见您。」 萧玉琢微微皱眉。 她这四舅舅和她气场不和,每次见面准没好事儿。伴君如伴虎,见他还得提心弔胆的,若不是为了看看他的精神状态,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郡主请。」宫人又催促了一遍。 「适才不是已经向圣上请了安了……」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可圣上召见,岂是能够推诿的? 萧玉琢不情不愿的小步向殿门移去。 她的几个丫鬟自然没有面圣的资格,都被挡在了殿外。 萧玉琢进的殿中,不抬头先问安,「圣上万安。」 殿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 可殿中却并没有人回应她,也未叫她起身。 萧玉琢心下一紧,她连忙抬头,偷偷往上位瞟了一眼。 却见圣上根本没有在御座之上! 她豁然起身,大觉上当,正要出门。 却听得里头传来幽幽一声,「过来。」 萧玉琢听得心头一麻,「谁?」 里头传来一阵呵呵的笑,「朕的殿中,除了朕,还能有谁?」 萧玉琢凝神听。是圣上的声音没错。 但是圣上不好好的在御座上坐着,装神弄鬼的是要干什么? 「朕这会儿头有些疼,不太舒服,你过来,到朕面前来。」圣上的声音从屏风里头传来。 萧玉琢闻言,眼眸一凝,头疼,不舒服么? 那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圣上的身体,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玉琢连忙提着裙摆,向里走去。 屏风后头的内间,摆着一张床榻。 供圣上平日里处理公务累了的时候躺卧休息。 如今圣上正在那榻上躺着,目光有些昏沉,脸面略红,嘴角却挂着奇怪的笑容。 「圣上这是怎么了?可要为您传太医?」萧玉琢福身说道。 圣上摆了摆手,「来,过来,朕看不清楚你。」 萧玉琢小心翼翼的靠近两步,「小女是萧氏,玉琢。」 圣上呵的笑了一声,仍旧招手,「来,来朕跟前。」 萧玉琢心生警惕,在圣上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再不肯向前。 她怎能靠近圣上? 一来男女有别,二来,除了圣上身边伺候的人,但凡靠近圣上,都有袭君之嫌,说重了是要掉脑袋的。 她可不想凭白惹上这种祸事。 圣上见她福身不动,似有些不悦。 他忽的从床榻上坐起,赤脚只穿着一双白袜走下床来。 萧玉琢低头,只看见一双象牙白绣着金龙的袜子,在行走间,那金线绣的龙像是活过来一般,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难怪皇位是如此吸引人的东西,圣上用的,便是袜子这样平日里瞧不见的细枝末节,竟都精緻到如此程度。 这袜子上的精緻绣活儿,倘若能保存到现代,也绝对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吧? 她思量这一会儿功夫,圣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脚步。 「抬头,叫朕看看。」圣上沉声说道。 萧玉琢被这语气吓了一跳。 她并未动,也没有抬头。 圣上轻哼一声,忽而伸手握住她的肩头。 萧玉琢如遭雷击,「圣上!」 圣上却忽而用力,要将她揽入怀中。 萧玉琢惊得大叫一声,「四舅舅,我是萧氏,我是玉琢,我是您的外甥女啊!」 圣上却愈发收紧了手臂,不管不顾的低头朝她脸上亲来。 萧玉琢心头泛冷,她勐地抬脚往圣上脚趾头狠劲儿踩了下去。 圣上唔的痛吟一声。 他手臂稍微一松。 萧玉琢就立时挣脱出来。 她扭头就往外跑。 圣上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动作却是不慢。 想当年,圣上还是襄王殿下的时候,每次随先帝爷打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猎手呢。 他从后头拦腰抱住萧玉琢,勐地把她往地上一掼。 萧玉琢只觉得自己腰都要摔断了。 圣上却转脸欺身而上,将她压在地上。 「竹香----」 萧玉琢一面大叫,一面提膝撞向龙根。 圣上躲避之时,偏了偏身子。 萧玉琢这会儿发现,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浑浑噩噩的,好像神志并不清明。 眼前之人毕竟是九五之尊,便是他犯浑,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如果这事儿传扬出去,最多有礼教之人对圣上口诛笔伐一下罢了。 且还得是那为了名声,不要命的才敢笔伐圣上。 可于她来说,那就惨了。 她要是不来个自杀什么的,就得被人耻笑死。 萧玉琢思量到这儿,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抬手就是两个打耳光「啪啪----」的抽在龙脸之上。 圣上被她抽的一懵。 萧玉琢翻身从地上爬起。 未见圣上清明,却见他眼中更显恼怒,「小野猫,竟然敢打朕!」 「去他的小野猫!」萧玉琢破口大骂,「老娘是你外甥女!还是你儿媳妇!」 …… 萧玉琢在殿中惊叫一声的时候,竹香梅香离得远,并未能听见。 倒是守在殿外的内常侍梁恭礼听到了。 他眉头一蹙,立时就想往殿中去。 可圣上并未传召,他这么进去可是不妥。 他朝自己的小徒弟使了个眼色。 那徒弟机灵,立时转去茶水房,端了碗茶汤就来了。 梁恭礼亲自接过漆盘,转身要往殿中进。 没曾想,殿门前守着的侍卫,竟拦住了他。 「圣上未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大胆!我乃圣上身边常侍,伺候圣上日常起居,你们难道比我还了解圣上的习性么?圣上许久未曾饮水,这会儿定然已经渴了!等圣上渴了再去添茶,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失了分寸!」梁恭礼板着脸,厉声说道。 门口守着的人,却并不通融,「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圣上不传召,就放了人进去,那是我们这些守卫的人失职。」 梁恭礼被堵了回来。 他没有继续和这些人磨嘴皮子,倒不是因为说不过他们。 而是有些时候,时间比旁的更为重要。 梁恭礼连忙转去茶水间,「快,景将军去了德妃娘娘那儿,刚好和郡主走岔了,你快去,看能不能追上景将军。就说,圣上单独召见了郡主,情况似乎有异。」 梁恭礼的小徒弟得令,连忙飞跑出去。 看着小徒弟腿脚飞快的样子,梁恭礼的皱起的眉头并未松开。 景延年往德妃娘娘那儿去,还未到德妃娘娘殿前科,便听闻后头有人快跑而来。 宫中不许跑动,除非有急命在身。 景延年狐疑的转过身去,却见这人似乎是圣上身边的小常侍。 德妃娘娘听闻景延年也过来向她这「干娘」磕头请安,便亲自迎出了殿外。 远远都已经瞧见儿子的身形了,却见儿子站定了脚步。 不知那小太监又和儿子说了什么。 儿子连过来请安都不曾,转身就跑了。 且他跑起来快,如脚不沾地,御风而行。 德妃娘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愣怔迟疑的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未能说出来,只是长嘆了一声。 景延年飞快赶到殿外。 那小太监说了,连梁恭礼都进不得殿中。 那便是他去,定然也会被圣上的带刀侍卫拦在外头。 景延年眯了眯眼,他熟悉前朝各个殿中的格局房屋形态。 且他虽然良久未曾带兵羽林军了,但宫中守卫的习惯,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他绕过巡逻之人。从殿后一株硕大的龙爪槐腾跃而上,借着树上的枝杈,跃上屋顶。 殿后有极高的窗户,离地面远,离屋顶却近,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翻窗入殿。 不过这种高窗,对景延年这般人来说,高矮都无所谓。 只是殿后守着的侍卫有些麻烦。 他在屋顶上蹲了片刻,忽而从屋檐角上掰下一小块儿灰瓦,瞧准了不远处树上站着的一直大喜鹊。 「蹭」那小块的灰瓦,像是从弹弓里弹射而出一般。 正打在那喜鹊的身上。 「哌----」喜鹊一声惨叫,从树上坠落。 侍卫一惊,皆向那喜鹊望去。 电光火石之间,景延年从高窗里一跃而入。 像一阵风。一道影一般迅捷无声。 他入得殿中,殿中甚大,且还有内外间,左右耳间。 听闻内间里有人争执打斗之声。 景延年面色紧绷,飞身而去。 待他到沖入内间,却是愕然一惊。 圣上和萧玉琢两人皆衣服头髮散乱。 但这情形怎么看都和暧昧无关----圣上脸上的巴掌印子十分明显,额角不知是磕在哪里,还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竟破了皮,往外渗着血。 萧玉琢脸上原本得体的妆容,这会儿都花了,一根尖利的簪子被她握在手中。 圣上若不是死死的握着她的手腕,那簪子现在约莫也捅在圣上身上了。 矮几倒在地上,上头的茶碗也摔碎了。 景延年悄声上前。勐地一掌噼在圣上的后颈之上。 圣上本就迷濛恍惚的眼睛,微微一翻,晕了过去。 景延年这才瞧见,圣上袖口上也有血迹,广袖下头的皮肉上,更是印着一个牙印子,牙齿尖长的地方把皮肉都给咬破了,往外渗着丝丝血迹。 「夫人好生生勐!」景延年低声嘆道。 萧玉琢瞧见圣上晕过去,又抬眼看见景延年那一张俊脸,忽而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倒在地。 景延年弯身将圣上抱上床榻,拽过被子将他盖上。 问萧玉琢要了帕子,沾了茶水,将圣上额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袖口的血迹,手腕上的牙印,都被盖在了被子下头。 萧玉琢安安静静看着他做这些,她坐在地上,微微喘息。 景延年收拾好了圣上,连忙来到她身边,「你可有受伤?」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这会儿已经不知道疼了,似乎是崴了脚,但不严重。」 「还能走么?」景延年问道。 萧玉琢眯眼看了看圣上,「若是能叫菊香来看看圣上就好了……」 景延年目光沉沉,「先走吧。」 他语气沉沉,低沉浑厚的嗓音里不知蕴藏了多少情绪。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一时有些心酸不忍。 现在这情形。他心里定然比自己还难受呢。 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老婆…… 萧玉琢倒觉得还好,毕竟倘若圣上真是服了什么奇怪的药,那这会儿神志未必清醒,一个男人的本能,不就是用下半身思考么? 再者说,她又并非真的郡主,跟圣上没有半分亲戚情谊。 便是趁着圣上恍惚,弄伤了圣上,她心里也没有任何的负担。 「你生气了?」萧玉琢低声问景延年。 景延年专注的给她收拾散乱的头髮,拿帕子擦去她脸上花了的妆容,又抱她起来,低头为她整理衣衫。 保证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仪容起码是得体的,免得叫人妄自揣测。 「好了。」景延年上下看她一眼,「先出宫。」 萧玉琢默默无声的看着他。 景延年沉着脸,「出去再说,你唤梁常侍进来,他应当可信。」 萧玉琢点点头,向殿门走去。 她忽的拉开殿门的时候,景延年正躲在一旁。 门口守着的侍卫,见殿门大开,微微一愣。 「圣上传梁常侍入殿伺候。」萧玉琢四平八稳的开口。 梁恭礼连忙迈步上前。 门口的侍卫这次没敢拦着。 梁恭礼进得殿内,朝萧玉琢行了个礼,顺便看她一眼。 萧玉琢朝他使了个眼色,告诉他圣上在屏风后头。 「郡主慢走。」梁恭礼颔首说道。 萧玉琢连忙出了殿门。 竹香几个被宫人赶得远远的。 她行出殿门,下了殿前一熘儿石阶,几个丫鬟才能近前来。 眼见几个丫鬟眸中担忧之色,萧玉琢朝她们微微摇了摇头。 她自己却有些担忧的回头望了眼大殿。 景延年能从殿中出来么?宫中守卫这般的森严…… 「娘子……」 「走吧。」萧玉琢转过身,快步向外行去。 马车停在宫门外。 她们一行坐上马车,马车踢踢踏踏的渐渐远离宫门,萧玉琢的心才算从慌忙乱跳之中安静了下来。 刚才在殿中不觉得害怕,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会儿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倘若她真弄死了圣上,只怕更是要天下大乱了吧?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不用猜了,圣上定然是用了药了。」 几个丫鬟都惊异的看着她,谁也不敢问她适才在殿中都发生了什么。 萧玉琢没有回萧家,却是直接去了吴王府。 她得等着见到了景延年才能安心吶。 他为她打晕了圣上,叫她先得以脱身。 如果他被困在殿中,圣上醒来,或是梁恭礼,或是那些侍卫发现了他,擒拿住他,可该怎么办? 萧玉琢等在吴王府,却有些坐立难安。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景延年才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听闻他回来,立时起身,向院中迎去。 景延年脸面沉沉的,瞧见萧玉琢,他紧走了几步,勐地将她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像是一松手,她就会从他怀中消失一般。 他的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他只是这般抱着她,却一语不发。 萧玉琢被他抱的有些闷气,却都不敢说。 丫鬟们都悄悄退远了些,庭院中之中,偌大的皂角树下,只有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 树影在他们身边轻晃,抖落细碎的树叶。 成熟的皂角挂在树上,随风摇动,如挂着一树黄褐色的祈福竹籤。 「玉玉……」景延年闷声唤着她的名字。 萧玉琢在他怀中闷闷的嗯了一声。 景延年垂眸看她一眼。 萧玉琢也抬头,恰看到他眼中的血红之色。 「你哭了?」萧玉琢低声问道。 景延年嘆了口气,「没有。」 「可你眼睛红了。」萧玉琢说。 景延年皱了皱眉,「你看错了。」 「你不用觉得太难过,毕竟我没有受伤,他也只是皮外伤而已。」萧玉琢语调轻缓的安慰他。 景延年眉头却蹙的更紧。「这情形,叫我……」 「叫你觉得无法面对么?」萧玉琢替他说道。 景延年咬了咬牙,「若是旁人,我定一掌噼死他,可……」 他吐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可那个人是他的父,他的君。 他不止一次拼死的救过,维护过的人。 想当初在咸阳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对萧玉琢说,他如何如何是为操心天下的明君。 可如今…… 却陷她于这样危险,且不伦的境地当中…… 萧玉琢握了握他的手,「我并没有叫他占到便宜,反倒是他吃了我两耳光,还被我狠狠咬了一口。敢揪龙鬚的。整个大夏,我还是第一人吧?呵呵,没吃亏呢!」 萧玉琢越是语气轻快,景延年便越发愧疚。 她被自己所维护的人伤害,他不能为她报仇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要她回过头来安慰他。 景延年愧疚懊恼之色,溢满眼眶,「玉玉,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他唇齿之间吐出,显得格外的沉重艰难。 萧玉琢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对不起,其实我猜,圣上也许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他那会儿神志不甚清明,像是刚刚吸食或者服用了……迷幻类的药物,他被自己身体原始的欲望给控制了。所以,你不用那么愧疚。」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萧玉琢。 「玉玉……」 「嗯?」 「你不怪我么?」 景延年问的认真。 萧玉琢只好收起轻笑,一脸正经的回答:「你说今天的事儿么?这真怪不到你,我干嘛迁怒你呢?」 「不是……我一直维护着这样一位君主,视他为君为父……我还曾那样拦阻你,反对你……似乎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支持过你,总是给你找各种各样的麻烦……你怪我么?」景延年问的认真,他眼眸很深,定定望她。 萧玉琢笑了笑,「怎么不怪,我恨你讨厌你,恨不得你赶紧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可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啊,那个时候就会想你。」 景延年一噎,只有寂寞才会想他啊? 「咳,」他抬手在唇边轻咳一声,「照你这么说,纪王当真是把劳什子的药给圣上了,而且圣上一直在服用?那如此一段时间,岂不是已经产生了依赖了?」 萧玉琢眯眼点头,「只怕是这样,而且今日的事情,更提醒我们日后要多加小心,在你重伤在家的这段时间,圣上身边已经安插了纪王的人手。纪王如今在军中有兵权。在朝中有大臣,并且能掌控宫中势力的时候……他篡权夺位的野心就会疯长,不可抑制。」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我今日就去羽林军大营。」 「你的伤好全了么?也不必急在一时啊!」萧玉琢担忧看他。 景延年反握住她的手,「莫要小看我,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萧玉琢轻哼一声,不是他躺在床上失血过多,身体都快冷硬那时候了!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这伤疤估计还没好呢,就已经忘了疼了。 景延年去羽林军大营察看。 萧玉琢回了萧家。 没两日便听竹香说,萧家大伯听信了大夫的话,准备断药。 萧玉琢心头紧张,电视上看过那要戒毒之人痛苦癫狂之态,让人想起就不寒而慄。「竹香时刻紧盯着,菊香随时做好准备,大伯倘若有扛不住的时候,咱们必要拉他一把!不能叫他就这样受纪王控制!」 竹香和菊香都连忙打起精神。 景延年回到羽林军中,很快便得到一个消息。 他原本不想将这件事告诉萧玉琢知道,但他犹豫了半晌之后,还是叫人送了小纸条过来。 「突厥公主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入宫面圣。殿前侍卫,有些被她和纪王收买,那日殿前,正是突厥公主收买之人。」 萧玉琢看着纸条,微微愣了愣。 那日,景延年没有说具体哪日。 但稍微一想,也能明白过来。定然是指她在殿中,圣上神志不清,险些伤害她的那日。 她惊奇的是,突厥公主竟常常来往宫中面圣。 这么说来,圣上明知道她身份,却还容得下她……圣上的心智已经全然被药物腐蚀了么? 「娘子,大老爷犯病了!」竹香突然从外头进来,急忙说道。 萧玉琢立时将景延年的字条投入香炉之中,炉中冒出一团黑烟,她提步向外走去,「叫上菊香,咱们也去看看。」 「娘子,这事儿大夫人没有往外张扬,咱们就这么过去,大夫人会不会拦着不叫咱们进?更会忌惮娘子?」竹香担忧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那就佯作去给大夫人请安,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竹香和菊香跟着萧玉琢往长房院中去。 长房院中的僕从却已经慌了神儿。 萧玉琢来时,便瞧见院中慌慌忙忙的景象。除了去请大夫的僕从,旁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来来回回的在院中走,装作忙碌的样子,手里却并没有什么活计。 「大伯娘可在?我来给大伯娘请安了。」萧玉琢缓声说道。 上房门口的僕妇连忙上前,将她拦住,「夫人如今……呃,偶有不适,还请郡主先回吧,改日再来请安。老奴定将郡主来过的事儿转告夫人。」 「大伯娘不舒服了么?那恰好,我身边有懂医术的丫鬟,可以帮大伯娘看看。」萧玉琢说道。 那僕妇吓了一跳,「这,这……」 「不若去问问大伯娘,我这丫鬟的医术很是很不错呢!当初景将军受伤,十五娘小产,都是我这丫鬟将人给救醒的。」萧玉琢热切说道,像是她十分担心大夫人身体一般。 僕妇皱眉舔了舔嘴唇,「郡主稍后,老奴去问问。」 那僕妇慌忙进得上房,反手就将门关住。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萧玉琢却是已经听见,里头一声痛苦的低吼。 伴着杯盏被挥落,碎裂在地的声音。 哗啦的声响,叫人心头一惊。继而浑身泛冷。 僕妇出来的很快,摇摇头对萧玉琢道:「大夫人说不必了,大夫立时就来,这大夫,是家中用惯了的,对家中个人的身体情况也是了解得很。」 僕妇脸上有仓惶失色。 萧玉琢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那好,那我就不打扰大伯娘了。」 她转身往回走,沖竹香使了个眼色。 竹香近前来,她在竹香耳边低声叮嘱两句。 竹香点头,立时提步而去。 萧玉琢和菊香却在院中慢慢腾腾的走着。 走两步,萧玉琢还回头看看上房,好似放心不下大夫人情况似得。 上房门口的僕妇却是紧张得很,片刻不敢放松的紧紧盯着她。 萧玉琢和菊香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恰瞧见院儿里的僕从领着一位郎中匆匆而来。 竹香跟在后头折返,并对萧玉琢点了点头。 萧玉琢看向那郎中。 郎中连忙拱手,「见过郡主,这不是郡主身边的医女菊香么?听说菊香针法精妙,待会儿若有需要,可否请菊香姑娘伸手相助?」 萧玉琢立时道:「那自然是应该的,还请大夫快去看看我大伯娘吧!」 郎中也拱手道:「请!」 那僕妇傻了眼,没想到这郎中和萧玉琢竟是认识的。 且他还主动称赞了菊香的医术。 不是说这些个平日里行走大户人家的郎中,都是傲得很么?眼里从看不上旁人的医术,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 怎的这会儿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僕妇仍旧不敢放萧玉琢主僕进去,先请了那郎中进去。 萧玉琢倒也没有勉强,竹香沖她点头示意,说明已经和这个郎中交代好了。 她安心等着就是。 果然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个大丫鬟从里头出来,「郡主,夫人请您进来。」 萧玉琢带着菊香进了上房。 屋子里的气氛很不一样。 内间的幔帐,床上的轻纱罗帐都放了下来,大白天的,屋子里却很有些沉闷阴翳。 大夫人正在床边站着,脸色煞是难看。 萧玉琢瞧见大夫人,立时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大伯娘不是不舒服么?怎的还在一旁站着?」 「听闻菊香姑娘针法精妙,还请菊香姑娘与在下会诊。」那郎中从床边幔帐里头掀开层层纱,露出个脑袋来,唤菊香道。 萧玉琢沖菊香点头,「去吧!」 菊香进到纱帐里头。 萧玉琢听到大伯强忍的声音说道:「再给我一颗……我真受不了了,就一颗……」 「大老爷。您忍一忍。」菊香沉声说道。 萧玉琢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也正眯眼看她。 「郡主平日里从不见来同我请安,今日到时来的巧。」大夫人轻哼一声。 萧玉琢笑了笑,「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平日里不来,今日来就能给大伯娘帮上忙,那不是正好?」 大夫人皱了皱眉,目光犹疑的从她身上挪开。 菊香和那郎中两人配合,帐中萧家大老爷痛苦呻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外头人瞧不见床帐里头的情形。 萧玉琢并不好奇,她虽没有亲眼见过人犯毒瘾是何等模样,但电视上可是见过的。 大伯此时定是狼狈不堪,不然大伯娘也不至于要如此避讳。 外头人焦急的等了两炷香的功夫。 菊香和那郎中才从里头出来。 「多亏菊香姑娘,」那郎中立时说道,「菊香姑娘使得一手妙针,以针封穴。叫大老爷心绪平缓下去,适才好不容易才昏睡了,千万莫要在这个时候惊扰到大老爷。」 那郎中看来和大夫人也很熟悉,他说话间并没有忐忑紧张之态。 大夫人也很信服他的话,闻言连连点头,挥手叫屋里头的大丫鬟也退到外间。 「大老爷睡了,咱们外头说话吧?」郎中拱了拱手。 大夫人看了萧玉琢和菊香一眼。 她似乎并不想当着萧玉琢的面和郎中说话,但是人家刚救了大老爷,郎中还在夸着呢,她也不好就赶人走。 几人都来到外间,郎中清了清嗓子,「只是一时稳定住了,醒来后还会有反覆,不过菊香就在府上。反覆之时,叫菊香姑娘来,定能稳定住。」 大夫人脸上还有些茫然之色。 郎中却道:「大夫人只管将这话告诉大老爷知道,大老爷定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大夫人哦了一声,「究竟是什么毛病,怎的我不知他以前有这样的病症?」 郎中沉吟片刻,「这事儿大老爷知道,夫人还是问大老爷吧。」
第176章 猪队友 萧玉琢挑眉看了大夫人一眼,郎中对她有所避讳。看她的表情神态,只怕以为这只是病,并未意识到,这是瘾。 大夫人点点头,再三谢过郎中。 那郎中临走时,却十分郑重的朝菊香拱了拱手。 萧玉琢看那郎中一眼。 倘若只是因为竹香的交代,郎中请了菊香进去也就罢了,断然不会对菊香这般推崇恭敬。 定是适才会诊之时,菊香的医术针法叫他心生钦佩。 只有真正的打心眼儿里敬佩一个人,才会有这般认真恭敬的神态! 菊香脸上却是淡淡的,并没有骄傲之色。 「大伯娘安心照料大伯吧,我就在萧家住着,大伯身体不适,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是随叫随到,断不敢推辞。」萧玉琢低声说道。 大夫人不喜欢她,自她回来,彼此间龃龉不断。 没曾想,这会儿萧玉琢这言语态度,竟是这般的客气,说「晚辈」二字的时候,她脸上表情也甚是虔诚。 大夫人脸上讪讪,「你有这心就行了,我也谢谢你。待你大伯醒来,我定告诉他。」 「回禀夫人,若是不受打扰,大老爷约莫能睡到黄昏时候,醒来必定十分饥渴疲惫,我给大夫人留下个药方,大夫人叫人提前煎好,待大老爷醒来,就能饮用,可缓解大老爷不适之症。」菊香轻缓说道。 大夫人看着菊香的神情还有些怀疑。 菊香是跟着宫中太医学的医术,她打小就接触药材医理。 虽然她从太医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佼佼者。 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很多时候还是会被人看轻,毕竟这世上名医都是男的嘛! 菊香迎着大夫人怀疑的目光,并不显焦急之色,她淡然的像是不在意旁人的质疑。 大夫人嗯了一声,叫人备笔墨。 菊香却没等人研磨,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只炭笔来。刷刷写下药方。 大夫人正在惊异她用的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时,她已经写好了药方,收起了炭笔。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大夫人多问了一句。 菊香想了想,「大老爷若是情况反覆,请夫人遣人告知我家娘子。」 萧玉琢点点头,「大伯娘不必客气。」 大夫人叫僕妇送萧玉琢主僕出了那院子。 萧玉琢看了眼菊香,菊香点点头。 主僕回到自己院中,在正房里各自端坐下来,菊香才开口道:「大老爷确实是药瘾发作,我算了,大概是停了药七八个时辰。针灸和汤药都只能缓解,再过十二三个时辰,药瘾大约会再次发作。而且会比这次更为兇勐。」 萧玉琢嘆了口气,「大伯这才用药多久啊?不过十天半月而已,且还是稀释过,纯度不是那么高的药,尚且有如此大的药瘾。那圣上……」 萧玉琢甚为忧心。 圣上服药已久,是不是已经完全落入纪王和阿尔的掌握了? 圣上他,还有救么? 「针灸有没有可能彻底医治药瘾?」萧玉琢歪头看着菊香,「假如说每次药瘾发作,甚为难受的时候,就用针灸缓解,久而久之,只要不再碰药,这种药瘾就消失了?」 菊香皱眉想了想,「不知会不会形成对针灸的依赖,其实药瘾,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依赖感。这事儿。婢子得好好琢磨琢磨。」 萧玉琢嘆了口气。 菊香去琢磨对抗药瘾的办法。 萧玉琢则盘算着,怎样才能瓦解纪王通过毒品对人心的控制。 傍晚时候,竹香回来说大老爷醒了,果然和菊香说的一模一样。 他醒了就饥渴难耐。 大夫人叫人送上煎好的药,大老爷喝了汤药,没吃饭,读了会儿书,却是有些心烦意乱的,就又睡下了。 萧家大老爷睡下不久,萧玉琢也是刚哄了小重午睡觉。 便听到窗外有啾啾鸟鸣之声。 这鸟鸣清亮悦耳,并不像是什么夜鸟的叫声。 夜里啼叫的鸟儿不多,萧玉琢将小重午交给奶娘,连忙提步出门。 恰瞧见廊下花丛后头,廖长生正低声对竹香说些什么。 萧玉琢提着裙摆快步过去。「可是修远他怎么了?」 廖长生连忙拱手,「娘子,将军设法把芙蕖从宫里带出来了。娘子可要见她?」 萧玉琢闻言一惊。 从宫里把人偷出来!景延年也真够大胆得了! 大约是那日在殿中,圣上对她的那些举动刺激到了他。 他如今行事越发偏离以往性情。 萧玉琢连连点头,「要见,正有些事情要问她。」 「那娘子收拾一下,人不能在外头久留。」廖长生说道。 萧玉琢立即去换了衣服,脱下襦裙,换了利落裤装,外头还罩着一件易于在夜间隐藏的黑斗篷。 她用大大的兜帽遮了脸,让竹香先行一步,打通府上关卡。 萧玉琢趁着夜色,悄悄离开萧家府邸。 芙蕖被接到皇宫近旁崇仁坊的一处小宅子中。 萧家就在崇仁坊,离得倒是不远。 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长安各处也要宵禁了。 此次见面,尤为难得。 萧玉琢来时,芙蕖已经在屋里坐了。 屋里点了几盏灯。 许是灯烛昏黄,芙蕖显得格外柔美。 经过宫中的磨练,她脸上更添了几分让人看不清道不明的娇柔美态。 「芙蕖。」萧玉琢轻唤她的名字。 芙蕖微微一愣,立即起身,「娘子!娘子怎的也来了长安!娘子在长安可好?」 她甚是激动,连忙向萧玉琢福身行礼。 萧玉琢上前扶她起来,她便忙不迭的问安。 「都好,此次见你,乃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听闻圣上恩宠与你,你可知道,圣上自打上次重阳节宴席之后,可是服用了什么药?他身体有何变化?可曾对那药有依赖?」萧玉琢连声问道。 芙蕖怔了怔,但她反应极快,知道现在时间紧张,没有时间攀家常,便连忙回道:「是有种药,叫『逍遥丹』,大约就是在重阳节之后圣上开始服用的。以往圣上也用别的药,但自从有了那逍遥丹之后,别的药都停了。妾听圣上偶尔提及,说这药能……呃……」 芙蕖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她上前一步,靠近萧玉琢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说这药能够壮阳,让男人雄风大振,还能延年益寿,逍遥似神仙……圣上每逢临幸之前都会用药。有次还……还叫好几人同时侍寝……」 芙蕖的脸上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萧玉琢也听得面红耳赤,但她心里越发的泛冷。 「这药是纪王侧妃进献的?」她问道。 芙蕖想了想,「每隔十几天,圣上的药就没有了,没有药的那一日,圣上好似特别的暴躁易怒,已经悄悄杖毙了好些宫人了。都是在圣上没药的那时候,他们没留意不知怎的惹了圣上……如今圣上身边伺候的人,人人自危。都盼着纪王侧妃能早点入宫,每次纪王侧妃入宫之后,圣上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萧玉琢长嘆一声,果然如此。 「娘子,妾有些怕……」芙蕖突然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狐疑看向她。 「且原本是有些争取的心思,可妾入了宫之后,谨记着娘子的教诲,叫妾要懂得避风头,懂得低调,妾本是想投奔皇后娘娘的。可是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妾瞧德妃娘娘慈眉善目,好似不争不抢的,但圣上总会往德妃娘娘那儿去坐坐。妾便投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也不吝惜提携妾,叫妾得了恩宠……」 「这不是挺好的?」 「可如今妾在宫中时间越长,就越害怕……恩宠未必是好事。那与妾同来的波斯女子,前几日,忽然暴毙,死相极惨……」 芙蕖说话间,还禁不住抖了抖。 「那你如今有什么想法呢?」萧玉琢问道。 芙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子,如今圣上性情变得越发古怪,妾每每伺候之时都是心惊胆战。这样的荣华富贵,妾已经承受不起了,求娘子救妾出宫吧!」 萧玉琢长长的吐了口气,她弯身扶芙蕖起身,「你且再忍耐一时,不能就凭着现在叫你离开宫闱,便是要离开,也得找到合适的由头。」 如今这偷偷摸摸的离开,叫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要大为震怒? 彻查下来,定会牵连旁人,还会把景延年拖下水。 「先回去。耐心等候,你既没有争宠的心了,圣上临幸,能躲便躲,我必救你出宫。」萧玉琢答应道。 芙蕖又要跪地磕头,萧玉琢连忙拉住她。 她福了福身,「那娘子也定要保重……」 「还有,那逍遥丹,不是什么好东西,千万千万不可沾染。」萧玉琢叮嘱道。 芙蕖连连点头,「圣上宝贝的紧,并不给旁人,娘子且放心吧。」 萧玉琢目送她离去。 她也穿了黑色的披风,出门便戴上了大大的兜帽。遮掩住她精巧美丽的五官。 她蹬上马车,离去好一阵子了,萧玉琢心头还有些怅然。 纪王原本是叫人觉得是清淡如水的君子。 却日日在权利诱惑之下,变成如今模样。 圣上原本算是克己秉公的勤勉之君,虽然她不喜欢圣上,但圣上为大夏的经济民生,还是做了不少重大贡献的。可却在权利的倾轧之中,变成了瘾君子。 萧玉琢举目望着门外星辰寥落的夜空,心中对权利有种既复杂的感情。 权利,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娘子,咱们也该回去了,待会儿萧家就不好进了。」竹香来请。 萧玉琢未能见到景延年,起身匆匆回了萧家。 这夜,她未能睡好,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也吸食了鸦片,找不到鸦片的时候,她挣扎咆哮,如百爪挠心,只觉的再让自己吸上一口,叫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再不是那个有主见,有主意顶天立地的大娘子。 她就是个为贪食一口鸦片,可以出卖自己的良知,可以背叛自己的原则底线的懦弱小人。 「不……」萧玉琢惊唿中醒来,浑身已经被汗湿透。 「娘子,」竹香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长房院中来请菊香。」 萧玉琢忽的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让她先去,我随后就到。」 竹香应了声。就听见脚步声远去。 萧玉琢起身,梅香进来伺候。 「是大伯那边又不好了么?」萧玉琢问道。 梅香点点头,「来的人匆匆忙忙神色惶惶的,虽然说话间很避讳,但如果不是大老爷犯病,想来也不会那般紧张。」 萧玉琢嘆了口气,待梳妆穿戴好,她也匆匆往长房院中去。 大夫人这次不在屋里,却是和几个僕妇丫鬟,站在门外的廊间说话。 见到萧玉琢过来,她停下话音,神色清冷的看着萧玉琢。 「我来看看大伯。」萧玉琢福身说道。 大夫人轻哼一声,似乎并不领情。 萧玉琢也懒得跟她说那么多,安静的看着上房的门等待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丫鬟打开门,请众人进去。 菊香也从里间走了出来。 大夫人狠狠剜了菊香一眼,迈步向里间走去。 萧玉琢恰看到大夫人对菊香的脸色,她尤为诧异,菊香是来救大伯的呀? 难道大夫人不应该感激她才是么?就算不感激,起码多少尊重一些? 可看她的脸色,怎么好像菊香是她的仇人一般? 萧玉琢正狐疑,却隐约听到大伯的声音,「可是郡主在外头?」 萧玉琢连忙应了一声,「是,大伯,我在。」 「郡主稍后,我这就起身。」萧家大老爷说道。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沖她点点头。 萧玉琢吸了口气,站在门外等着。 待萧家大伯穿戴好。又丫鬟出来,请她进去。 萧家大老爷如今面色苍白,眼神枯藁,曾经一双晶亮的眼眸,如今看起来了无神采,当真像是大病了一场的人。 且他说话还有些有气无力,「多谢郡主,有些话,我想同郡主说说。」 他说完,看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坐着不想动。 她听出大老爷是叫她迴避的意思,可她觉得这会儿自己没必要迴避。 她是大老爷的妻,是这家的当家主母,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呢? 大老爷见她不动,皱了皱眉,无力嘆了一声,「你不是说今日还要见掌柜么?且过去吧,莫叫掌柜们久等。」 这么明晃晃的撵人,大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妾担心老爷身体,还是在这里看着老爷吧,掌柜们稍等一会儿,也无碍。」大夫人扶着大老爷的胳膊说道。 大老爷看她一眼,「守在我身边,还盼着我死不成?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快去忙你的!」 这话说的可够难听。 且是在一群丫鬟僕妇,还有侄女的面前。 大夫人脸上一阵僵硬难堪,她唿哧唿哧喘了两口粗气,起身对大老爷福了福,转身向外走去。 路过萧玉琢身边时,狠狠瞪她一眼。 好像叫她没脸的人,是萧玉琢一般。 「大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么?」萧玉琢问道。 萧家大老爷看着她,「你的丫鬟能治这病,你必知道了病因吧?」 萧玉琢眯了眯眼,「是,略知道一些。」 「你都知道什么?」萧家大伯问道。 这是什么都不吐,先探探萧玉琢的底呢。 她垂眸思量片刻,「我知道,这是纪王的计策。」 「纪王的计策?」萧家大伯轻哼一声,「纪王什么计策?」 「想来如今大伯对这种『忘忧药』的了解要多过旁人,这是一种会叫人上瘾,会叫人离不开,心心念念,离开了就像害一场大病的药。」萧玉琢说道。 萧家大老爷点点头,「这么说,也贴切。」 「可据我所听说,这药纪王并非只送给了大伯您一个人。」萧玉琢声音凝重而清冷,「他还送给了朝中重臣,军中大将。」 萧家大老爷皱了皱眉头。 「大伯见多识广,您来想想,倘若这种药,让这些在大夏举足轻重的人都依赖上,而这种药却只能从纪王手中得到,那朝廷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萧玉琢问道。 萧家大老爷神色一禀。 「而且我听说,纪王新娶的侧妃尤其擅长医药。」萧玉琢说道。 萧家大伯立时哑着嗓子道:「那新侧妃可是异邦之人!」 萧玉琢点了点头。 如果纪王想要夺位,想要当皇帝,还不能让萧家大伯震怒的话。 那一个异邦女子却能掌控大夏朝廷命脉,就绝对让他不能接受了。 「这忘忧药,乃是纪王那新侧妃所制么?」萧家大伯脸色明显又难看了许多。 萧玉琢嘆了口气,「以往怎么不见纪王有这般奇药?偏偏在他纳了新侧妃以后,就有了?那新侧妃看来,对萧家却是没什么好感,她刚刚过门,看出了十五娘怀有身孕,十五娘便立时小产了……」 萧家大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妇人!」 他喘了口粗气,立时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膛。 菊香在一旁,时刻警惕的看着他。 萧家大伯显然对毒瘾发作十分恐惧,他抬眼看了看菊香,「我这药瘾,能彻底戒掉么?」 菊香嘆了口气,「一朝上瘾。三年戒瘾,一生念瘾。」 此话一出,屋子里霎时一静。 连萧玉琢都惊愕的看着菊香,并非她不知道鸦片的厉害。 她只是没想到菊香会如实的告诉萧家大伯,萧家大伯这才刚刚开始戒毒,现在就告诉他此事困难,会不会打击到他的信心呢? 却见萧家大伯抬手遮脸,若不是有晚辈和丫鬟在这里,只怕他就要老泪纵横了。 「三年……」他长嘆一声,「纪王害我不浅!」 「为了一时快慰,却要长久受制于人,此药真是歹毒。」萧玉琢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道。 萧家大伯脸上有恼怒之色,「不能叫纪王就这样得逞!我定会戒掉这药瘾,还请菊香姑娘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菊香连忙福身。「大老爷放心,婢子莫敢不从。」 「只要大伯您有这份心,什么大风大浪您没见过,岂能在一枚小小药丸上栽了跟头?」萧玉琢恭维道。 萧家大伯脸上好看了些许,他谦逊摆手说,「若不是我常常问诊那大夫及时提醒我,再这么长此以往,毫无防备的服用这药,这个跟头可是要栽大了!」 萧玉琢抿了抿唇,「大伯您服用的时间短,且这么快就知道了这药的危害,药瘾的可怕,您已经下定决心戒除药瘾。可纪王他要控制的,并非只有大伯您一个人呀!」 萧家大老爷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你说的是,倘若大厦倾覆,焉有完卵?我一个人清明又有什么作用?难挡倾覆之势!」 萧玉琢立即说道,「且倘若只是纪王的谋划,尚是我们大夏内部的纷争。可若纪王也是被蒙蔽,真正借着纪王的手,图谋我大夏的,另有他人呢?」 萧家大老爷当即怒拍矮几,「你说那异族女子?!」 萧玉琢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话已至此,萧家大老爷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 「这可不行!」萧家大老爷豁然起身,有些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非得叫众人都知道这药的危害,既药瘾的可怕。任是谁都不想被旁人牵着鼻子走,若是叫朝臣都知道了纪王的诡计,那么就可避免更多的人落入纪王的圈套之中。即便那些已经得了药的,也会看清楚纪王的真面目。」萧玉琢缓缓说道。 萧家大老爷停下脚步,看着萧玉琢,「你想说什么?」 「既然大伯您已经知道了此药的危害,国之安危,匹夫有责,如今就是您力挽狂澜,挽救大夏朝堂的时候了呀!」萧玉琢语调慷慨的说道。 萧家大老爷抿了抿嘴,「你想叫我做什么?」 「大伯不若将此事呈明圣上,且叫圣上和朝臣都知道这药瘾发作时候的模样……如此方能引起人的惊惧警惕……」 「你!」萧家大伯抬手指着萧玉琢,没等她把话说完,他脸上就动了怒意。 萧玉琢闭上了嘴。 「你这是叫我。萧家长子,把萧家祖宗的脸面都丢在外头呢!」萧大老爷说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还要再劝。 萧家大伯却捂着心口道:「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女子当安于内宅,外头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这医女医术不错,且留在我这院中吧!」 不听萧玉琢的建议,还想要她的人。 这萧玉琢哪儿能答应啊,「回大伯知道,我身边时时也离不了这医女,女人家的就是麻烦,头痛脑热的,时有发生,大伯何时需要,只管叫人去传唤她就是,留下是断然不行的。」 萧玉琢说话间已经起身。 萧大老爷板着脸,正要以长辈的威严强迫她留下菊香。 萧玉琢却微微福了福身,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难怪大夫人看着菊香的脸色有些奇怪呢!」梅香一面走,一面小声说道。 萧玉琢回头看她,「你也发现了呀?」 梅香连连点头,「可不是,那眼神儿跟刀子一样,要剜在菊香的身上。」 菊香看了她一眼。 梅香嘿嘿一笑,「原来大老爷竟有把菊香留在他身边的心思!大夫人还以为你要爬了大老爷的床呢!这防备的!真真可笑!」 菊香无奈的抿了抿嘴,「话不说的那么露骨难听,旁人也不是听不懂。」 梅香嘻嘻笑道:「可大夫人就不懂啊!菊香怎么可能看得上年过知天命的大老爷呢?青年才俊玉树临风的梁郎君尚且入不了菊香的眼呢!人家那般求娶,菊香连看都不看,毫不心动的……」 「你再说,我就要送你两针了。」菊香面无表情的看了梅香一眼,作势从怀里拿针。 梅香吓了一跳,「好姐姐,好姐姐,我不说了,我掌嘴!」 她往自己嘴巴上轻拍了两下,笑着讨好菊香。 …… 大夫人这会儿刚见过了外头的掌柜们,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庶务之上。 她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大老爷身边的事儿。 今早大老爷醒来,就叫人去唤菊香,说他不舒服。 昨日菊香救他,他倒还有印象。 他口中念着菊香名字时候那个急切的劲儿,叫大夫人心头格外的不舒服。 可大老爷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只好叫人去传了菊香来。 谁知菊香一来,大老爷竟把她也支开到门外。 他见到菊香那个热乎劲儿,简直从来没有过! 菊香脸上虽然平平淡淡的,并没有妾室姨娘的那股子狐骚劲儿,可她却觉得,有些人是明骚,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味儿。 可有些人却是骚在骨子里的,外表看起来端庄文静,可骨子里却比那明骚的还要命! 在大夫人眼中,菊香显然是后者。 「夫人,十八娘过来了。」大夫人身边的僕妇小声说道。 大夫人急切点头,随便说了几句套话,就叫人打发外头的掌柜们离开。 掌柜们具体都反映了什么情况,说了什么问题,她全然没听到心里。 待人一走,她就叫人领十八娘进来。 十八娘进得小花厅,大夫人连忙屏退众人,母女两个坐在小花厅里窃窃私语。 「我叫你去探听,可听到了什么?」 十八娘连连点头,「虽然离得远,听得不真切,但关键之处,女儿并未遗漏。」 大夫人瞪大眼睛看着十八娘,「关键之处是什么?」 「郡主挑唆着爹爹和纪王作对呢!」十八娘立即说道。 大夫人愕然一愣,「你说什么?」 「因为那药,是纪王送给爹爹的,郡主就说,那药是害人的药,是纪王的圈套诡计,所以劝爹爹反对纪王,不但要爹爹反对纪王,还要爹爹拉拢朝中的人一起反对纪王!」十八娘说的信誓旦旦。 大夫人抬手捂着心口,「坏了坏了!纪王如今风头正盛,我虽在内宅却也知道,圣上如今正是看重纪王,只怕不日,纪王就要入主东宫了!」 十八娘也跟着连连点头,「是啊,怎能在这个时候和纪王唱对台戏呢,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她自寻死路的时候还少么?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非要闹什么休夫!结果郡主也做不成!流落外头那么长时间。苦头还没吃够么?如今还要拉着整个萧家跟她陪葬吗?!」大夫人气恼道。 「母亲也不必太生气,郡主煳涂,爹爹可不煳涂,爹爹怎么会听信郡主的话呢?」十八娘连忙安慰道。 大夫人仍旧喘着粗气,「你不知道,郡主身边有个丫鬟,精通医术,有她在一旁蛊惑,难保你爹他不会犯煳涂!我就不信了,纪王用药,就能控制人吗?倘若真有这么好用的药,那岂不是谁都想得到了?」 十八娘哦了一声,「母亲说的那个丫鬟,就是爹爹想要留在身边的那个丫鬟吗?」 大夫人闻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十八娘都被她尖声厉色的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你说他想要留下那个丫鬟在身边?!我就说,我没看错!那丫鬟是个骨头里泛着骚的!贱人!小贱人!」大夫人面目都有些扭曲狰狞了。 十八娘仿佛被吓坏了,颤声说道:「没,没有,郡主不肯的,把那丫鬟带走了。」 「呵,又是她们的诡计!男人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就是叫他想要得不到,才更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大夫人气恼道,「什么纪王控制人心,我看她才是要用美色。控制人心呢!这恶毒的心肠,当初就不应该叫她回到萧家来!」 十八娘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并不插言。 大夫人絮絮叨叨的诅咒了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不行,我断然不能叫你爹受了她的控制!不能叫萧家毁在她的手上!」 大夫人眯了眯眼,坐在她近旁的十八娘忽觉周遭一冷。 她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大夫人,「母亲打算做什么?」 大夫人却眯着眼,望着某处,默默出神。 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不敢再问。 萧玉琢不知道,大伯娘对她防备至此,误会至此。 大伯娘都已经看到大伯药瘾发作时候的模样了,只料想她能够明白那药是极其恶毒的药。 她当知道萧玉琢出入长房院中,是为了大伯的身体。 萧玉琢不求大夫人的感激,起码叫她不像以往一样,处处都和她作对就行了。 未曾想,人若被一叶障目,当真是愚不可及,蠢得不可救药! 隔了不过一日,菊香说,大老爷经过针灸和汤药的调理,药瘾发作的时间,会渐渐拉长,且不会像刚开始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当萧玉琢刚刚放下心来,就见竹香匆匆忙忙的进来,脑门儿上还略有汗意的说:「菊香这次你可猜错了!大老爷又犯病了,且比以往看起来都痛苦难当!」
第177章 原来如此 菊香豁然起身,「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传信儿过来的时候,我还不信,亲自去看了的!」竹香瞪眼说道。 菊香脸色莫名,「不,绝不可能。」 「走,去看看!」萧玉琢皱眉,立时向外走去。 她对菊香的医术有信心,可有时候,人的身体也是复杂多变的,病情反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匆匆去了长房院中。 大夫人在院中神色仓皇的站着。 瞧见萧玉琢来,她立时指着菊香道:「你不是说能够救老爷么?你瞧瞧你把老爷害成什么样子了?老爷若是有什么不好,我要你的命!」 大夫人说着就哭了起来。 萧玉琢不悦皱眉,「大伯娘这是咒谁呢?还没怎么样呢,就叫叫嚷嚷的,您当家主母的气度哪里去了?」 「呵,你这二嫁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是你的长辈!」大夫人厉声说道。 萧玉琢还未开口,便听「哗啦」一声。 一套茶具,连带着茶盘都被人砸了出来。 碎裂在院中。 那茶盘更是咣咣,在地上砸了两下,磕掉了角。 「给我药……我不戒了,不戒了……快给我药!」萧大老爷被两个家丁挡在门内,不能出来,他咆哮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悽厉。 「有办法么?」萧玉琢看着菊香。 菊香皱了皱眉,「若能近身,婢子还能一试。」 可看萧大老爷此时癫狂挣扎的样子,似乎已经不能冷静下来,叫菊香为他诊疗了。 「竹香,」萧玉琢唤她过来,在她耳边道,「你去,把他打晕。」 竹香微微一愣,那是大老爷呀! 打晕大老爷,大夫人能放过她么?娘子也会被牵连吧? 但见萧玉琢目光坚定,毫无犹豫。 竹香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飞身上前,趁着大老爷和家丁撕扯之时,勐地一掌噼在他脑后。 大老爷嗷的惨叫了一声,却是身子一软,趴在了家丁怀中。 大夫人见状,叫的比大老爷还惨,「天杀的萧玉琢,我和你拼了!你连自己的大伯都敢动手啊!我跟你拼了!」 大夫人要上前抓挠萧玉琢。 萧玉琢身后两个年少的小丫鬟,立时上前一步,两人架住大夫人。叫她并不能靠近。 那两个丫鬟看起来年少纤瘦,却是竹香的小徒弟,手上的力气可是一点儿都不小。 任凭大夫人叫的凶,却根本碰不到萧玉琢一根指头。 竹香叫人将大老爷抬进屋内,放在床上。 菊香进去为他诊治。 大夫人的叫声已经引来了萧家其他院中的人。 原本大老爷犯病的事儿,并不想叫其他人知道,毕竟是萧家长子,脸面比命都重要。 先前犯病,他都极力压抑着自己,任凭断药时候,痛苦难当,他也没有嘶吼咆哮,叫旁人发觉。 这回因为大夫人的叫喊吵嚷,却是摁不住了。 几个院里的人都来了,就连老夫人也派来了身边僕妇,前来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儿,闹得萧家家宅不宁。 「就是她,是她目无尊上,在萧家闹腾!她连自己的大伯都敢动手,仗着自己身边有懂武艺的丫鬟,就打伤了自己的大伯……大老爷现在还在昏迷之中,若是大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大夫人当着萧家前来众人的面,坐在地上,指着萧玉琢,哭得好不可怜。 萧玉琢带着竹香,和几个丫鬟随从,挡在大老爷卧房门前,不叫任何人靠近。 菊香正在里头为大老爷医治,梅香给她打下手。 大夫人的控诉,叫众人都狐疑的看着萧玉琢。 她面色清清冷冷。仪态端庄沉静。 大夫人却哭得鼻涕一把泪两行,看起来真像是她霸道又强势的欺负了大夫人。 且大夫人哭得凶,却不听闻她解释一句。 连三夫人和住在娘家的十五娘都忍不住开口道:「郡主,可是有什么隐情?你快说说呀,别叫大傢伙儿都跟着着急!」 萧玉琢垂了垂眼眸,「大伯身体不适,菊香正在里头医治大伯,他是我大伯,是萧家的中流砥柱,萧家是我娘家,我为何要害我大伯?」 是没理由啊! 娘家好了她才能好呀! 可是大夫人跟萧家大伯,不更是荣辱一体的么?她哭得这么可怜,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菊香医术很好的,她定能医治好大伯……」十五娘上前,想要搀扶大夫人起来。 大夫人却勐地把手一挥,「她救过你的命。你自然替她说话!你受她们蛊惑,早就好赖不分了!」 十五娘被她推得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三夫人连忙上前扶住十五娘,「大嫂,你也说了菊香救过十五娘的命,可见她的医术是好的,你还在这里闹什么?」 「是我在闹吗?她医术好,能救得人命,要害人不就更简单了?」大夫人怒道,「你们早就把胳膊肘拐到她那里去了!你巴不得大老爷病重了吧!若是没了大老爷,你家三老爷岂不是就更显的重要了?!」 大夫人这话一说,可把三夫人给气坏了。 她脸色大变,「大嫂,你这话诛心不诛心?我是那样的人?我家相公是那样的人?我们都是坏人,都盼着萧家不好,只有你一个人盼着萧家好吗?哈。这话真是!真是……我对天发誓,若是我存着半分盼大哥不好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噼!死无全尸!」 连诅咒毒誓都出来了,三夫人可见真是气得不轻。 「阿娘……大伯娘这会儿都煳涂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十五娘连忙上前拉住自己的娘亲,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夫人自知失言,但愤怒叫人失去理智,她这会儿只觉帮萧玉琢说话的人,都在跟她作对,都要害她。 她防备的看着三夫人和十五娘,气哼一声。 萧家其他人见这情形,连劝都不敢劝了。 免得大夫人再扣给他们一顶恶人的帽子。 长公主和萧家四爷看着重午和长康两个孩子,歇息的早。 刚开始听说这院儿吵闹,只派了两个丫鬟来看看情况。 听说是萧玉琢和大夫人脸对脸的扛上了。 大夫人扬言称萧玉琢叫人动手,打晕了大老爷。 这事儿可不得了,吓得长公主和萧四爷也披衣起来,往这院儿来。 进来就看见萧玉琢站在门外廊下,率着好些丫鬟随从,挡住门不叫人靠近。 她的清冷镇定的脸色,她那一身刚直的气势,还真像是领兵作战的女将军。 长公主还微微一笑,「唯有我女儿,方能有这般气势!看见没有?!」 她戳了戳萧四爷。 萧四爷无奈点头,他担心自己的大哥,担心萧家的和睦显然多过自家女儿现在是不是够威风,「玉玉,究竟是怎么会事儿?你快快同大家解释清楚啊!若是有误会,就快快澄清!」 萧玉琢摇摇头,「这话我不能说,等大伯醒了以后,还是叫大伯同你们说吧。」 「瞧见没有!她这是没话说了,四弟呀,你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如今她连你的话都不听了!萧家是没人管得了她了呀!这般纵容她,明日她就叫整个萧家跟着她陪葬!」大夫人坐在地上,拽着萧四爷的衣角说道。 「呵,这话说谁呢?!」长公主立时上前一步,一把将萧四爷拽到一旁,离大夫人远远的,好似嫌弃大夫人的手,弄脏了萧四爷的衣摆一般。 长公主日日看着孙子,有小孩子逗乐,她心情好了,身体也日渐好了起来。 加之菊香的精心调理,如今她一开口,可是中气十足的,昔日那个威风赫赫的长公主殿下,好似又回来了。 大夫人不敢跟长公主吵,知道一言不合她可是会动鞭子的人。 对上大公主,她只坐在那儿嘤嘤的哭,可怜巴巴的。 二夫人上前搀扶她,她却也不肯起来。 大夫人坐在地上卖可怜,哭着耍赖的时候,上房的门却忽然开了。 门内的灯光倾泻而出。 几乎聚齐了萧家所有主子的院中,霎时间静谧无声。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门前。 萧玉琢也连忙回过头来。 只见萧家大老爷孱弱疲惫的站在门前。 菊香和梅香扶在他两侧。 他脸色苍白,浑身像是很冷一样,止不住的发抖,「别闹了,郡主是在救我,都散了吧。」 他说话声音微弱。 偏偏院子里安静得很,此话一出,所有怀疑的目光都落在大夫人身上。 她原本坐在地上不住哭泣,显得很可怜。 可这会儿,大老爷此话一出。萧玉琢根本不用解释什么,更是格外显得大夫人不懂事! 而萧玉琢一直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固守着门前,倒显得知礼又持重了。 「快起来吧,大嫂,是你误会了!」二夫人两忙上前,给了个台阶,搀扶大夫人起来。 大夫人心头又急又怒,「他早被那丫鬟蛊惑了心智了!」 大夫人指着菊香说道。 院中原本和缓的气氛,瞬间又尴尬横生。 萧玉琢嘆了口气,「我瞧见祖母院中的嬷嬷也来了,如今大伯身体虚弱,此时先叫大伯休息,明日到祖母那儿,再向家人解释此事吧。」 「何须拖到明日……」大夫人红着眼,怒视着萧玉琢。 「你就盼着我现在死吗?」萧家大老爷显然也怒了。连死字都不忌讳了。 眼看他脸上唇上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强撑着起身来解释一句的。 大夫人缠着不放,尤其显得不懂事儿起来。 「大嫂,大哥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且稍安勿躁,等明日……」二夫人温声劝着。 大夫人捂着嘴,大哭起来,「是她用药,要害你们大哥呀……」 「住口!」听闻提及用药,萧大老爷当即一惊,厉声喝道。 呵斥这一声仿佛伤了他的元气,他气喘不已,抬手指着大夫人。 指尖颤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这妇人疯了,疯了!将她送入卧房。看管起来,莫要叫她胡说八道!」萧大老爷怒道。 大夫人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被大老爷命人架起来之后,她再不敢乱说话,呜呜哭着,被拖离了众人的视线。 「都散了吧,我没事。」大老爷疲惫说道。 他的几个兄弟弟媳目光担忧的看着他,且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好奇。 但见他已经转身往屋里走,众人也不好再纠缠。 不多时,便陆续散去。 长公主和萧四爷没走,他们看着萧玉琢,目光深沉。 「玉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长公主问道。 萧玉琢望了上房一眼,「我这会儿也不甚清楚,还是等明日让大伯解释吧。」 「你怎么会不清楚……」长公主狐疑再问。 萧四爷却拉了她一把,「玉玉这会儿不便说,你就别问她了,且让她去看看究竟情况怎样吧!」 菊香还没有出来,萧玉琢的目光一直往屋里瞥。 萧四爷知道她定是也忧心着呢。 且刚才大夫人那一句「用药」,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若是什么不利于大老爷形象的话,叫玉玉这个晚辈怎么好说出口。 萧四爷虽是个大老爷们儿,可诗人的心总是敏锐的,他倒比长公主更细心的体察了女儿的为难。 长公主点点头,「那你去看看吧,有什么事,记得告诉阿娘,阿娘还在这儿站着呢,断然不能叫你受了欺负!」 萧四爷握住长公主的手,微笑道:「玉玉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你替她操心了……」 「再怎么长大,那也是我的孩子!」长公主一面和萧四爷远去,一面不服气的说道。 萧玉琢心头暖暖。见父母走远,她提步往上房去。 这儿本是大夫人的地方,不过这会儿大夫人却被看管在了别处。 「大伯!」萧大老爷在床上歪着,眼目无神,浑身颤慄不止。 「菊香?」萧玉琢狐疑皱眉。 先前几次,看大伯不是已经好了很多了么? 且菊香说,这药的药瘾,日后就渐渐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怎的如今看起来,倒像是比先前更难忍了? 菊香拔了萧大老爷手上的几根金针以后,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真是噩梦一场……」他喟然嘆一声。 萧玉琢皱眉看着他,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个噩梦,梦中的自己也是这般痛苦,苛求那一点点能让她感觉倒舒服放松的毒药。 即便知道那东西会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志,吞没她的理性,一点一点扼杀她。 可那种骨子里冒出来的渴望,得不到时候的急切,真的能把人逼疯。 「我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再叫我吃一颗,就一颗,缓解了我如万蚁噬心的煎熬,哪怕叫我立时去死,我都愿意……」萧大老爷绝望的说道。 菊香却站在一旁,冷冷的开口,「记得婢子叮嘱过您,您服用这药的时间不长,药瘾不算非常严重,虽然会难忍,但是忍过了头几次的煎熬,日后会越来越容易。切记切记不可再服食那药,復染那药,药瘾就会如火星落入油中,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再想戒断……难上加难。」 萧大老爷连连点头。「你这话我都记着呢!一句不敢忘,莫说服食了,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菊香却是摇了摇头,「您之所以今日药瘾发作这般厉害,就是因为昨日下午到晚间,某个时候,重新服食了那药。」 「不可能!」萧大老爷当即拍着床榻说,「我岂是那般没有一丝毅力的人?说不会偷偷服用,就是不会!我若服了就是服了,有什么好抵赖的?」 菊香皱起眉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娘子……」 「昨日菊香说的那个时间段,大伯在做什么?」萧玉琢眯眼问道,「可曾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萧家大伯怔了怔,细细回想了一番,「我就在家中,那会儿有些心烦意乱,便拿了本闲谈游记在看。哦,傍晚的时候,我喝了菊香开的药,那药喝下去,就是一阵舒爽,好似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神清气爽,恍惚飘然……」 他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菊香也瞪大了眼睛,面色难看。 萧玉琢皱眉,「怎么?」 「因是为了戒断药瘾,所以我开的汤药喝下之后,会有些腹痛,焦躁。并不会叫人舒爽,定然是那药……被人掉了包了!」菊香神色有些懊丧。 她的第一个戒断阿芙蓉的病人呀! 她倾注了好大的心血,试图从大老爷身上寻找到对抗阿芙蓉药瘾的法子呢! 没想到,她开的药,竟然被人动了手脚,叫一切都回到最初,不,比最初还不如,是变得更糟了! 「这蠢妇!」萧家大老爷登时大怒,他抓着玉枕就砸在地上。 咣的响声,叫屋里主僕几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这蠢妇啊!害我不浅!」萧家大老爷知道復染药,药瘾比原先更难控制。 原本他都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头几天,眼看似乎已经见到光亮了。 没曾想…… 「是那蠢妇将药端来给我的!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的枕边人,我的结髮妻,她会这样害我呀!」萧家大老爷堂堂老爷们,这会儿竟呜呜哭了起来。 他大约是真的绝望了。 没有尝试过戒毒的人,大约是没有办法体会到他此时心中的痛苦的。 当药瘾上来那会儿,人都变得不像人了。 不管是伤害自己,还是伤害别人,只要能缓解自己心里的那种抓心挠肺的焦灼之感,他都克制不住自己会去做。 今日他就拿碎裂的瓷碗,割伤了自己。 当看到鲜红的血,从手臂上流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竟莫名的一爽。 手臂上的痛楚不能叫他清醒,甚至叫他觉得痛快。 他不觉得疼,直觉那是一种刺激,能叫他兴奋起来的刺激…… 可如今菊香将他从那种不是人的状态下,挽救回来,想想那会儿的自己,还真是觉得胆寒可怕…… 「这蠢妇为何要这般害我?为何呀?」大老爷泣不成声。 萧玉琢和菊香安慰了他几句,她又留了两个功夫不错的随从在这院儿守着,便回了自己房中。 夜已经神了,她却辗转难眠。 一闭上眼,就是电视上曾经出现过的,吸毒之人那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在床榻上抱紧了自己,迫使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次日一大早,葳蕤院中有丫鬟来请。 「老夫人说,昨晚上她一夜都没睡好,究竟是什么事儿,今儿个也该问问清楚了,叫郡主一起身就往葳蕤院中去,待会儿问了清楚,一起在葳蕤院用饭就是。」丫鬟说道。 萧玉琢揉了揉眼睛,一个哈欠都没打痛快。 看来昨夜睡不好的,不止自己呀。 她赶忙洗洗刷刷,就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她过来的算是挺快,可是到了葳蕤院中。却见几个房中的叔伯,伯娘们都来了。 大伯正坐在老夫人近旁,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玉琢看了一圈,倒是没瞧见大夫人。 「你们都去外头等着。」老夫人开口道,「一会儿你们爹爹回来了,你们再进来。」 萧家大老爷连忙抬头,「这事儿先不告诉爹爹吧!」 萧谆没再家中住,他办公的地方,有官僚宿舍。 官员宿舍里头什么都不缺,吃的喝的玩儿的一应俱全。 福利不错,还有个特别奢华的大澡堂子。 萧谆喜欢在那大澡堂子里和同僚们一起泡澡喝酒。 是以,他经常不回家中来。 除了月中月末时候,家里吃团圆饭,他会露面以外,其他时候。鲜少见他在家。 老夫人嘆了口气,「你这么大人了,却要休妻,这事儿不叫你爹回来,我可不敢做主。」 萧玉琢侧脸看向大老爷,他要休妻呀? 看来大夫人的愚蠢行径,实在是惹怒了他了。 他的兄弟弟媳也都惊愕的看着他。 「大哥……大嫂一直为家里殚精竭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操劳一辈子了,怎么能这时候……」萧二老爷的话没说完,就被二夫人给拽了一把。 萧二老爷闭上嘴。 「先不告诉爹吧,也不是非要……休妻不可。」大老爷垂着头,低声说道。 这事儿叫他脸上难堪。 老夫人顾及他的脸面,挥手道,「去,你们都去院中等着,莫叫下人随便议论,你们做主子的,更不要乱说。」 萧玉琢看了一圈,小辈儿人竟然只有她一个。 她连忙跟着伯伯伯娘们往外退。 萧大老爷却忽然抬头,「郡主请留步。」 萧玉琢一愣。 老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太过锐利了。 萧玉琢硬着头皮,停下了脚步。 菊香也跟着她,没往外退。 屋里除了老夫人,大老爷,就只剩下她主僕两个了。 气氛却比刚在一屋子人的时候,更加紧张僵滞。 「十一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夫人开口,语气颇有些严厉。 好似这一切的事儿,都是萧玉琢惹出来的一般。 萧大老爷连忙清了清嗓子,「阿娘,多亏郡主救我,只是没想到那蠢妇人……」 大老爷把他如何中了纪王的圈套,服用了那忘忧药。并且贪恋那药能带给他轻松愉悦的感觉,继而有了药瘾。 担心受制于纪王,他在萧玉琢的帮助下,开始戒断这药,没曾想到被自己枕边人给坑了一把的事儿,大致跟老夫人讲清楚了。 老夫人再看向萧玉琢的目光,就有些震惊了。 「这么说来,十一娘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了?」 这怀疑的语气,好像萧玉琢就只会干坏事儿一般。 萧玉琢偷偷翻了个白眼,「好事儿也不敢当,不过是不希望萧家沦为纪王手中的玩物。纪王想要把大夏玩弄在他股掌之间,倘若他是凭着本事才干,智慧谋略也就罢了,那倒叫人佩服。可他却是凭着异族女子这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才真真叫人不能忍。」 老夫人微微点头。「那如今这药瘾,还能戒断么?」 萧家大老爷忧心忡忡,他经过了这番磋磨之后,已经没有当初的心劲儿了。 「是她做了煳涂事,可毕竟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她膝下更是有几个孩子……」老夫人嘆了口气。 休妻的话,大老爷大约也只是一时气急之言。 真这么大年纪修妻,在官场上,对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我知道了,且叫她把中馈交出来吧。念在她为我生儿育女的份儿上,留她在家中,眼不见心不烦……」大老爷说道。 老夫人思量一阵子,点头唤众人进来。 对众人的解释,是萧大老爷有隐疾,病发时被萧玉琢身边的医女菊香救了命。 可大夫人却因为看不惯萧玉琢,所以偷偷换了萧大老爷的药,这才有了昨儿晚上的事儿。 这解释,也能煳弄过去。 唯独十五娘想的多了些,看着萧大老爷的眼眸有些深邃。 她还记得当初她把纪王给她的药,给萧玉琢时候,萧玉琢跟她说的那些话。 大伯娘昨晚上说,「用药」之时,她勐地就想起了那药来。 「大夫人因嫉妒恼恨,煳涂至此。内宅妇人,嫉妒乃是不贤,乃是大恶。府上中馈在交到她手里,就不合适了。」老夫人说道,「我暂且接过来,且有老二,老三媳妇帮忙打理。」 长公主这会儿根本就没来。 萧家的家业,她没儿子,她也不稀罕。 老夫人也没提她的事儿,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未曾想,葳蕤院这边儿说好了,事儿也都算是揭过去了。 可大夫人却不甘心。 她叫人鼓动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到萧大老爷面前为她求情。 几个儿子也是纯孝,见自己的母亲忽然被看管起来,又被夺去了中馈。 在内宅,被夺去中馈的妇人,就好像在外头被夺去了兵权财权的将军一般。 那还了得? 几个儿子缠着萧大老爷,哭求不止。 「爹爹,母亲若是得罪了您什么,那也是她一时煳涂。」 「一日夫妻百日恩,爹爹怎能对母亲如此狠心?」 「母亲难道就没有好的地方么?因她犯了一点错,您就只看到她的错处,她以往的好处都给忘了么?」 …… 大夫人以为这般的言语,能够激起大老爷对她的同情怜悯之心。 这话多半是她煽动给儿子们的。 可她显然嘀咕了那药瘾对萧大老爷造成的伤害。 万蚁噬心的痛楚,早已磨灭了萧大老爷的怜悯之情。 儿子为大夫人求情,在萧大老爷看来,就是儿子不孝,为个愚蠢妇人,在和他这当爹的唱对台。 他恼羞成怒,将儿子都骂的体无完肤,再不敢多言。 大夫人被关在长房院中供奉的佛堂里。 她偷偷叫人唤来了十八娘。 「你最是聪明伶俐,母亲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的兄弟们不善言辞,把你爹爹惹生气了,你去替母亲求求你爹……叫他放我出去吧!」大夫人跪坐在佛堂的蒲团上,握住十八娘的手,泪眼汪汪的说道。 十八娘有些心虚气若。 自打父亲生辰,自己出了那污秽骯脏的事情之后,不管她走到哪儿,好似都看见有人偷偷掩住口鼻。 纵然她已经沐浴无数次,用了花瓣,香薰,甚至波斯不易得的精油她都用上了。皮都要搓掉了一层。 可总是觉得,那股子污秽之气,一直隐隐约约的缠绕着自己。 旁人看她的时候,她总觉得,人是在议论她,议论她身上的臭气。 她如今走在人前的时候,都低着头,神情多少有些猥琐,与以往大不相同。 若是以往,母亲叫她去见爹爹,在爹爹面前装乖卖巧哄爹爹开心,她还有那个信心。 可这会儿,「母亲……哥哥们学习文辞,尚不能劝的了爹爹,女儿如何能够……」 「我若是关在这里出不去,你日后还能仰仗谁?」大夫人厉声说道,「难道我不是为了你的前途?你就想顶着庶女的名头出嫁?你若能规劝你爹爹回心转意,我定将你记在我的名下,给你嫡女之尊!」 这话对十八娘的诱惑力太大。 她激动的浑身都禁不住一颤。 「母亲……」 「好孩子,你聪明伶俐又乖巧的懂事,你去劝你父亲,和郎君们开口,那自是不一样的!」大夫人拍拍她的肩头,鼓励她。 十八娘从佛堂回去,又停了两日才敢往父亲面前凑。 可她来得不巧。 正赶上萧大老爷心浮气躁的时候。 萧大老爷咣的把一只木匣子扔在地上,「药呢?怎么没有了?」 他压低了声音叱骂身边的小厮。 小厮看他狰狞的面色,冷汗都要下来了,「小人不知啊……」 「我记得,明明还有四丸的……」萧大老爷哑着嗓子说道。 小厮连连摇头,「小人从来没有动过老爷这东西呀……是了,大夫人被请进佛堂以前。倒是来过书房,她说是要为老爷寻一本书。让小人不用跟着。」 萧大老爷攒住手心,对了,他怎么忘了,这药被他家的好夫人动过了! 十八娘寻到书房外头,瞧见爹爹似乎在书房里沖小厮发火。 她当即就想开熘,却被屋里的萧大老爷看到。 萧大老爷正在气恼之中,看谁都不顺眼,「外头是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十八娘被这语气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爹爹,是女儿,女儿……」 这会儿能提母亲的事儿么?会不会叫爹爹更生气? 萧大老爷从书房里迈步出来,居高临下的冷冷看了十八娘一眼,「在这儿干什么呢?你在窥视什么?」 「女儿不是窥视……」 「不是窥视,你跑到外院书房来干什么?平日里看你乖巧,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安分起来?」萧大老爷语气不善。 十八娘甚是紧张,「爹爹……女儿,女儿想起母亲,母亲平日里总是熬了羹汤,药膳在爹爹忙碌辛苦之时,为……」 「休要提她!这无知妇人,这蠢货!害了我了!」萧大老爷闻言,面色立时更加狰狞恐怖。 十八娘惊得跌坐在自己脚腕上。 她抬眼瞧见小厮连连沖她摇头,叫她别再说下去了。 十八娘闭嘴不敢再言。 萧大老爷发了通脾气以后,非但没有觉得畅快,反而愈加烦躁,如千万条虫子,在自己的骨头上蠕动爬行。 那感觉让他恨不得掀开自己的皮肉,挠一挠那深入骨髓的瘙痒渴望。 「老爷,去请菊香姑娘来吧?」小厮伺候他回到卧房,小声说道。 「去。去请郡主来。」萧大老爷掐住自己的手心,沉声说道。
第178章 报復 萧玉琢带着菊香,来的很快。 卧房的门是关着的,僕从都守在外头。 萧玉琢微微一愣,大白天的关着门,大伯是已经忍得不好叫人看到他如今形态了么? 她同竹香菊香一道进门。 绕过屏风,往床上看去,床上却是没人。 萧家大老爷此时正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焦灼烦躁的呻吟。 「快扶大伯起来。」萧玉琢说话间也伸手上前。 萧大老爷却一把抓住萧玉琢的手腕,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她,「给我药,给我药!快!给我药!」 萧玉琢摇头,「大伯,您一定要忍住啊……」 「忍不住,忍不住……你不明白,我活不下去了,没有药,我活不下去了,快快!给我!」萧家大老爷喘息不已,声音都是颤抖的。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 竹香要动手打晕萧家大伯的时候,菊香却拦住她。 菊香在萧玉琢耳边低声道:「大老爷现在情绪起伏很大,气血紊乱,若是骤然击晕,只怕会有性命危险。」 「嗷----」萧大老爷似乎再也压抑不住,他抱着四脚高几,痛苦的拿自己的脑袋往那红木脚上砰砰撞去。 力气之大,刚撞了两下,他额上就红了一块。 竹香连忙板着萧大老爷的肩,将他摁在地上。 萧玉琢心下难受,「那怎么办。不能一直叫他这样难受吧?」 菊香看了竹香一眼,又看看萧玉琢,小声说道:「把大老爷绑起来,他不能乱动,我好为他施针。」 绑起来?! 竹香一抖,「我可不敢!」 萧玉琢瞪眼,「有什么不敢,现在是为了救大伯!」 「你敢!萧玉琢!你敢对我不敬,我是你大伯,是你的长辈!你敢绑我,我必要向圣上告状!」萧家大伯赤红着一双眼睛,面容狰狞的嘶吼道。 看他的样子,简直像尸变,要咬人的丧尸一样。 萧玉琢心头生寒,这情形,比自己那晚上的梦,还叫人觉得压抑窒息…… 竹香正两手按住萧大老爷,她不能松手。 萧玉琢去外头又唤了两个会功夫的僕从进来,找了绳子,将萧家大伯绑了起来,放在床上。 虽被绑着,他却仍旧拼了力气的争动。 他脸面涨红,目眦欲裂,像是身上的衣衫绳子都要被他崩裂似得。 菊香捏着金针站在一旁,却不好下手。 他一直挣动中,搅扰的她连下针都怕伤了他。 萧家大伯低吼不绝。 刺耳的谩骂声,也从他口中涌出。 菊香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每一针下去都比平日里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待萧家大伯不在挣扎乱动,浑身的气力像是用完,如被人晾在干地上,一跳脱了水的鱼一般,张着嘴,唿哧唿哧的喘着气。 菊香才松了口气,剩下数针的速度才渐渐快了起来。 待她收针站好,她几乎整个里衣都被汗水濡湿透了。 萧家大伯并没有恢復力气,他脸上的涨红倒是退了去,整个人显出苍白气息奄奄的状态来。 「可以放开他了么?」萧玉琢问道。 那绳子绑在他身上,单是看着都叫人觉得不舒服。 对他来说更是痛苦。 菊香点点头。 竹香连忙上前,将绳子解下。 萧家大伯蜷缩起身体,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看他面色,他定十分痛苦。 他嘴唇发紫,颤慄不已,这会儿他倒是不再骂人了,大约已经没力气说话。 萧玉琢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他浑身抖的厉害。 萧玉琢皱眉来到外间。原想着,过一会儿大伯的状态会好上一点。 没曾想,停了不到半个时辰,他身体里的那股子药瘾劲儿,又捲土重来。 他如发了癫痫症的人一般,从床榻上滚到地上,狂躁,抽搐…… 萧玉琢目不忍视,听着他嘶哑的声音一声声哀求,「郡主,给我药……我去找纪王……来人去找纪王……我受不了了,太痛苦了……」 这次却连菊香的针,都没办法缓解他身体里的渴望。 「娘子……」菊香站在萧玉琢身边,低声道,「婢子那里,先前留下的还有……」 萧玉琢侧脸看着菊香,「你说什么?」 「大老爷这样,婢子无能为力了……若是不……」她咬住下唇。 一股子绝望的气息,在萧大老爷的痛苦呻吟中,无形蔓延。 萧玉琢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我们不是要帮她戒断那害人的药么?」 菊香摇了摇头,「婢子没有办法……」 「不,一定有办法的!」萧玉琢皱眉。 却见萧大老爷跪趴在地上,拿自己的脑袋,撞坚硬的床脚。 咚咚……一声声不像是撞在床脚上,倒像是撞在了萧玉琢的心头上。 竹香拿住萧大老爷,却不防备,他勐地张嘴,一口就咬在了她手上。 竹香闷哼一声。 萧大老爷这忽儿已经是神志不清,死死地咬住。像是要从她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齿缝间渗透过来的血腥味儿,非但没有让萧家大老爷松口,反而叫他愈发焦躁。 竹香那么要强的女孩子,这会儿眼里的泪都快出来了。 「让人去拿药吧……」萧玉琢闭了闭眼睛,这话说的艰难。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妥协,这么快的放弃…… …… 大老爷服了药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萧玉琢留菊香和另外两个丫鬟在屋里头看着。 竹香的手已经包扎好,陪她在外头廊间坐着。 萧玉琢望着廊外含苞欲放的梅花,默默出神。 「娘子……」竹香轻轻唤她。 萧玉琢却闭了闭眼,「我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再坚持一下……」 「这药腐蚀了人的心志,大老爷自己都放弃了,娘子坚持又有什么用呢?」竹香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咬出的伤口,眼神黯然。 菊香在里头守了一阵子,待确定大老爷已经没事了,她才出来。 主僕之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压抑沉闷过。 「可以了?」萧玉琢问道。 菊香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萧玉琢起身回到自己院中。 她觉得刚刚的自己,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一样。 回到屋子里,看着跟长康玩儿的开心的小重午,她才从沉闷中透出口气来。 她刚把儿子抱在怀里,还没能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外头便送来景延年的字条。 「阿芙蓉你若还有,给我一些,急用。」 这是景延年的字迹没错,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景延年要阿芙蓉干什么? 萧玉琢放开重午,叫奶娘看好他们。 她立时起身,向外走去,问竹香道,「只有这字条么?没有旁的交代或者解释?他这会儿要这药,来做什么?」 竹香摇了摇头,「婢子也不知道,将军没有交代旁的。」 「备车,我要去一趟吴王府。」萧玉琢立即说道。 如果说,她以往对鸦片的认识,还只是停留在电视报导上,那么现在,刚刚看到大伯那药瘾发作的情形,她对这药的可怕性,就更加深了一层认识。 大伯那狰狞可怖的样子,好像仍旧停留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药这样可怕,人好似对它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它是脱离掌控的一种存在。 现在谁向她要她手里所剩的那药,她都不能随意给出去。 景延年虽然从她口中得知了这药的危害,但他没有亲眼见过,定没有她如今这般切身的体会。 萧玉琢赶到吴王府的时候,景延年也恰从外头回来。 他的字条是他在宫里的时候,就悄悄叫人送出去的。 「你怎的还亲自来了一趟?」景延年惊喜看她。 萧玉琢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笑意,她想起大伯那样子,心里就是沉甸甸的,「你要阿芙蓉做什么?」 景延年看了萧玉琢一眼,「我有用,只盼你这次能够理解我!」 萧玉琢莫名觉得心头一冷,「这药邪得很,你拿他能有什么用处?莫不是你还想用它来害纪王不成?」 景延年摇了摇头,「他的行为已经叫我不齿,我若学他那样,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拿这药来做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断然不会给你。并非不相信你,只是……」萧玉琢说话间,大伯那狰狞的面色又回到眼前。 「我要以亲身。以谏圣上。」景延年缓缓说道。 萧玉琢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她瞪眼看着景延年,「你说什么?」 「我要以身试药,以谏圣上。」景延年缓缓说道。 萧玉琢当即脑袋一热,一耳光啪的抽在景延年脸上。 那响亮的声音,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得见。 门口的丫鬟被吓了一跳,侧脸偷偷往屋里看。 只见景延年的脸歪在一旁,脸上指头印子清晰可见。 萧玉琢的手疼的发烫,她冲动之下,使了全身的力气。 这会儿才顿觉后悔,手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疯了,还要我陪着你疯吗?」萧玉琢咬牙切齿,「你有病是不是?我没告诉你那药是什么东西吗?你不知道它会害人吗?你要试药以谏圣上?哈,好。真好!你要真敢碰那药,我告诉你,从此咱们一刀两断,再不相干!重午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了!我不会让他知道,他有个瘾君子的爹!那是他的耻辱!一辈子的耻辱!」 景延年皱了皱眉,「玉玉……」 「你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萧玉琢怒道。 景延年皱了皱眉,「玉玉,我相信,我可以……」 「你相信个屁,你可以?你可以去死一死了!」萧玉琢恼怒之下,脸色都变了,「景延年,我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你了,你就是个蠢货!愚忠的蠢货!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蠢货?!」 萧玉琢转身就走。 景延年顶着个巴掌印子。一把从背后抱住她,「玉玉别恼。」 「滚!」萧玉琢骂道。 「你且不知古有死谏,就是以死谏言圣上,唯有如此,才能引起圣上,朝臣,乃是天下人的重视么?」景延年缓声说道,「我并不是要以死谏圣上,我只是让他不能逃避,让他和朝臣必须直面这种药会带来的丑态,这种药对人的伤害。」 萧玉琢冷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景延年。你想成就你忠臣之名,你想成就你的忠心。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价值观不同,我不想和一个不自爱,看名誉比性命,比家人更重要的人在一起。我会很累,我们真的不合适。」 她说完,景延年并没有放手。 她冷冷看着景延年揽在她腰上的手,轻哼道:「请您自重,放开我。」 「玉玉,别这么跟我说话,好么?」景延年低声说道。 她这样冰冷的神色,冰冷嘲讽的语气,像是一把钝刀,磨进了他心里。 看着她眼中满是寒意的神色。 他终于歉疚而心虚的开口,「也许是我高估了自己,也许是我小看了这药……我不是真要去死,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了。」萧玉琢摇了摇头。「你有这样的想法,叫我觉得可怕。叫我没有安稳平定的感觉,我想躲你远一些。」 景延年喟然长嘆,「玉玉,我珍惜你和重午,胜过我自己的性命。我有这样的想法,也并非为了博取一个忠臣的名誉。我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父亲,在被人蒙蔽之中自欺欺人,逃避直面问题,一直陷在一个圈套之中,越陷越深。」 「那就不能有别的办法么?一定要亲自去试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染上药瘾,我怎么办?重午怎么办?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顾及不到,那他就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萧玉琢用自己的价值观,在评判一个生活在大夏,为人臣为人子的将军。 景延年怔了怔,「并非没有顾及,我只是觉得,我并不会……」 「你觉得?很多事情不是你觉得怎样就怎样的!你想过别的办法吗?想过别的可能么?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萧玉琢冷笑一声,「所谓你觉得自己不会上瘾,不会克制不了这种药。其实还是你根本没有真正见识过这种药的可怕之处吧?」 景延年面色有些愣怔。 今天的萧玉琢,像是浑身紧张的刺猬。 一点不顺着她的意思,她就竖起满身的刺,净往人心坎软肉上扎。 什么不合适,再不相干,不相往来,永远别见重午,他是重午的耻辱…… 这话不是在拿刀戳他的心么? 「我看你是不明白,你今晚来萧家一趟。」萧玉琢说完,又看他一眼。「你可以放手了。」 景延年皱了皱眉。 「放手,不然我就叫人动手了,那样,以后都不用再见了。」萧玉琢冷声说道。 景延年终是放开了手。 萧玉琢退后两步,冷冷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坐在马车上,她显得格外的沉默。 她脸色绷得很紧,车上没有一个丫鬟敢跟她说话。 几个丫鬟都用眼神在交流。 她这种神态,一直到回到萧家,也不见放缓多少。 菊香被几个丫鬟怂恿着,推到了萧玉琢面前。 「娘子……」菊香缓声开口。 萧玉琢看她一眼,「如果是要劝我,你就不要开口了。」 「娘子还记得,当初婢子说过古时医者,都是以身试药,而为后世之人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药方么?」菊香缓缓说道,「若是没有那些先驱者大无畏的尝试,许多现在看来简单的疾病,我们都只能束手无策,胆战心惊。」 「那不一样。」萧玉琢摇了摇头。 「其实,娘子对阿芙蓉的了解,对阿芙蓉的深恶痛绝,在婢子当初来看,都觉得奇怪,甚至有些夸张了。即便亲眼看到那些猫猫狗狗的疯狂中之态,婢子也觉得娘子似乎太言过其实。直到真的看到大姥爷发病…… 且如果不是大老爷被害的復染了那药,戒断那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大老爷不过是个文臣。 而景将军乃是武将,他的意志力,并非大老爷可以比拟。他乃是有目的的接触这种药,也许真的不会像娘子想像中那般危险。」 菊香从她所了解的角度分析。 萧玉琢却连连摇头,「你不知道,那不是药,那是毒啊!人怎么能明知道是毒,还要去尝试呢?」 「可这阿芙蓉,却是可以入药的呀?且药效显着。」菊香说道。 萧玉琢仍旧摇头。 她从小就从电视上,书上,网络上,接受「珍爱生命,远离毒品」的教育,她和这些古代人对毒品的认知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 如今连几个丫鬟大概都觉得,她对景延年的态度,有些过了。 可她却觉得,自己全然没有错。 菊香的劝诫。劝不到她的心里,那个她自己沾染了毒品的梦,以及大伯毒瘾发作的形态,在眼前挥之不去。 夜幕降临,景延年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悄悄潜入萧家。 萧玉琢并未洗漱,她早早哄了重午去睡。 景延年到来之时,她已经在等他了。 「你随我,去我大伯那里一趟。」萧玉琢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 先前两人你来我往那字条上的浓情蜜意,在她脸上全然看不见。 好像真是不相干的人一样。 景延年想要握住她的手。 她勐地一缩,冷冷看他一眼。 景延年心头一滞,目中有痛惜之色。 萧玉琢却别开视线,根本不看他,提步向长房院中走去。 萧家上下都知道郡主身边的丫鬟,救了大老爷的命,且大老爷现在时不时的犯病,需要那丫鬟随时出现。 是以虽夜里了,萧玉琢去长房院中,并未遇到任何阻拦。 景延年也跟着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院中。 「大伯可睡下了?」萧玉琢问她留在这儿的僕从。 僕从回道,「大老爷说,心里起热,睡不着。」 萧玉琢点点头,让僕从进去禀她来了,且带了客人来。 萧家大伯请她进去。 景延年也跟了进去。 「给大伯请安。」萧玉琢福身。 景延年也拱了拱手。 萧家大伯看到他,脸上一怔,慌忙行礼,「见过吴王殿下。」 景延年是吴王,可从萧玉琢这儿算,又是晚辈。 他连忙扶起了萧大老爷,「怎得几日不见。大伯竟如此憔悴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萧大老爷脸上有悽惶之色,「纪王,害我不浅啊……」 景延年微微一惊,「纪王?纪王的药,也给了萧大老爷?」 萧大老爷看了萧玉琢一眼,缓缓点头承认。 景延年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萧玉琢笑着说道:「大伯你不知道,景将军仗着自己意志过人,还打算亲自尝试这药的药效呢!」 她勾着嘴角,声音极尽嘲讽。 景延年在她这般嘲讽之中,竟有些坐立难安。 「不可!万万不可!」萧家大伯连连摇头,「景将军未曾见识过,那药药性之霸道,并非人力可以抗拒,意志力?老夫岂是没有意志力之人?可那药效发作起来的时候,如千万条虫在身体里头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沾染呀!」 景延年皱眉看着萧家大伯。 「那药会给人欢愉和兴奋,浑身犹如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其实却短暂如梦一般,梦醒了,人也就被抽空了。」萧家大老爷说这话时候的神情,莫名叫人觉得痛楚伤感。 景延年皱眉,听得认真。 忽在这时,这院儿后头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萧玉琢和景延年脸上都露出愕然。 但萧玉琢却发现,她大伯微微收紧了拳头,眼中是报復的快意,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但她凝神细看之时,却见大伯慌忙起身,眼中也是一片茫然,「怎么了?夜已深了,谁在后头乱叫?」 外头的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停在门口,「大老爷,佛堂……佛堂出事了!」 「佛堂能出什么事?有佛镇守着,还有夫人在那儿诵经!」大老爷不紧不慢的说道。 可那小厮的脸上却是更为难看,「就是大夫人出事了……」 大老爷怒喝一声,「胡说八道,大夫人会出什么事?」 「您快去看看吧!」小厮看大老爷不疾不徐的,急的要蹦起来。 萧玉琢和景延年对视一眼,她又飞快翻他个白眼,别开视线,起身跟在大老爷身后。 萧家家事,景延年不好跟上前去看,他只低声说了句,「若有需要,只管叫我一声。」 萧玉琢以冷哼回应他。 那小厮想劝萧玉琢别跟着去。 大老爷却回头说。「郡主是自家人,不必避讳。」 小厮不好再多说,一张脸红得厉害。 萧玉琢好奇大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大伯这般淡定从容的呢? 到了后院佛堂里一看,她险些惊出了一身的汗。 大夫人衣衫不整,胸前袒露着大片白花花的肉。 衣服半裹在身上,看起来也像是丫鬟给她披上的。 她神情还有些萎靡混沌。 一旁跪着个看守的老头儿。 这老头个子不小,人精瘦,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倒比大老爷还显得精力旺盛。 只是那老头儿也衣衫不整,脸上有红晕,手边还放着大夫人的红肚兜。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却有些跪坐不稳,她摇摇晃晃的歪倒在丫鬟身上,见到萧大老爷来了。她才勉强跪直了身子,「老爷,老爷您听妾解释,是有人害妾,有人陷害妾呀!」 大老爷冷眼看她。 她从地上跪爬过来,抱住大老爷的脚。 她胸前雪白的肉,更是显眼。 萧玉琢抬起袖子,半遮了脸,这事儿,还真不适合她看。 她连忙向外退去。 却听闻大老爷道:「去请母亲院中的嬷嬷来。」 萧玉琢微微一惊,大老爷没打算捂着这事儿,就在自己院子里了结了么? 这事儿若是叫家里的人都知道了,不光大夫人丢人,他也跟着脸上无光呀! 图什么呢? 「大伯,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吧?」萧玉琢劝了一句。 萧大老爷轻哼一声,「这还用问吗?我又不是瞎子!有什么好问的?去请人来!」 他厉喝一声。 小厮连忙拔腿就跑,萧玉琢嘆了口气,大夫人这下……算是完了。 老夫人没叫身边的婆子来,虽已经睡下了,她却亲自起身,叫大丫鬟扶着她,亲自的往长房院中来了一趟。 往佛堂里这么一看,老夫人险些昏厥过去。 大老爷却还不罢休,又叫人把他的几个儿子叫过来。 老夫人不肯,拿着拐杖要打大老爷。 大老爷跪在地上说,「我罚她住在佛堂之中,本想让她反思己过,她却煽动几个儿子来和我这父亲作对!如今倒要叫他们都看看,究竟是谁无情无义,究竟是谁恬不知耻!」 「她的脸面不要。你的脸面也不要了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老夫人怒道。 老夫人当家做主,叫丫鬟去给大夫人穿好衣服,直接把大夫人带回了葳蕤院。 那老头儿原是外院看守角门的,不知今日怎的混到了佛堂这里。 自然不能把他再放回去,也给带走了,关在葳蕤院的柴房之中,叫两三个人轮番看着他。 「你去睡一觉,醒醒神儿,此事明日再说。」老夫人沉声道。 大老爷原本不肯,但见萧玉琢还在这儿,景延年且还在屋里头等着,他便只好答应下来。 「怎么哪儿都有你?」老夫人看着萧玉琢,皱眉说了一句。 萧玉琢还未解释。 大老爷倒是连忙开口了,「我今日病发,形态严重,若非郡主及时赶来,只怕性命不保。」 老夫人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垂首,没有居功,也不辩解。 老夫人轻哼一声,转身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大老爷和萧玉琢的人时,她不由嘆了一声,「大伯这又是何必呢?」 萧大老爷淡淡的看她一眼。 廊下灯笼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落在他沉沉的眼眸之中。 他眸中翻涌起的情绪,萧玉琢看不懂。 「走吧,莫叫吴王久等。」萧大老爷的语气里,却减了愤怒,只剩淡然。 他这会儿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脸面了么? 萧玉琢跟在他后头,回了前院。 景延年正等在正房之中。 他盯着回来的萧玉琢深看了一眼,萧玉琢别过视线没理他。 「吴王殿下为何要尝试那诡异之药?是为了追求药中一时快感?还是为了挑战人所不能?」萧大老爷问道。 景延年忙看了一眼萧玉琢的脸色,立时否认道。「并非如此,因为当今……当今朝中许多人都受制于纪王这药。且不明真相的大臣、军中将领,多以为这药乃是良药,并没有认识到这药对人的伤害。若非听闻玉玉提及,我也不知这药害人之处。是以……」 「是以你想用自己来证明,这药会让人产生依赖,戒断困难,好警示人,不叫旁人落入这陷阱网罗,叫人人都能看清楚纪王的真面目?」萧大老爷问道。 景延年微微点头。 萧玉琢冷哼一声。 景延年面色略紧。 「大伯,如今你已经亲尝苦果,求大伯现身说法,好警示众人。」萧玉琢立即福身说道。 萧家大老爷脸色暗了暗,「此事瞒尚且来不及,你叫我自己抖搂出去?」 「众人都想着隐瞒此事。不叫旁人知道自己有秘药,自己服食了秘药。所以纪王的真面目没有人揭开!非得有人站出来,刚正有力的指出纪王的叵测居心,方能败坏纪王的诡计!」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他这话说的不错。 当初她就劝过萧大老爷,他自己服食忘忧药之后,产生药瘾那般痛苦,不若将这药的危害告诉旁人,以警示众人。 可大伯不肯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他宁可自己藏着掖着偷偷受苦,也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去警告他人。 说自己摆脱不了药瘾,受制于人,岂不叫人觉得他懦弱没有毅力? 景延年敢于说,他试药以谏圣上。以谏众臣。 其实是很勇勐,也很大义的。 可是她不要他的大义,她想要小义。他好,他们一家人好,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 若是牺牲了他……要大义又有什么用? 「大伯,如今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机会,您要想清楚,您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纪王的诡计就无从遁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厌弃纪王,和您站在同一阵线上!」萧玉琢说道。 萧大老爷仍旧摇头,「倘若事情不像你预料,众人反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却包庇维护纪王,又该当如何?」 「断然不会如此的,人又不傻……」 「你知道人的私慾,私心有多可怕?」萧大老爷摇头,「为了得到那药,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 萧玉琢摇头,「我不信,只要大伯你敢第一个站出来,一定会有像大伯一样敢于反抗,不甘屈服的人!」 「若是没有人揭穿纪王的诡计,任由纪王将这种药散布开来,也许下一个受危害的就是您的儿子,您的孙子……」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大老爷陷入沉默。 「今晚上,佛堂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玉琢突然问道。 萧大老爷勐然抬头看她。 「倘若您不是因为气极怒极恨极,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萧玉琢眯眼道,「可是大伯娘不过是被牵连之人,真正害您的人还在逍遥自在,甚至在谋算着用同样的法子去害更多的人!身体的欢愉只是一时的,悔恨却会伴随终身。多少人将要在未来家破人亡?大伯,您可以救众人!」
第179章 轩然大波 「你不要说了。」萧大老爷转过脸去,不看萧玉琢。 萧玉琢嘆了口气,她还要再开口的时候,景延年却及时握住了她的手。 她甩了一下,未能甩开。 景延年攥得紧。 「大伯,您好生休息。」他说着拽了萧玉琢离开。 回到萧玉琢院中,景延年才低声劝道,「他心里必不好受,担惊害怕也是有的。旁人是何情形,我们根本无从猜测,他贸然说出自己已被药物控制,药瘾发作起来,也许形状不堪。这叫他的同僚亲友如何看他?」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他害怕这些,你就不怕么?堂堂景将军,却要用自己药瘾发作的样子,来劝谏圣上,劝谏众臣,你就不怕被人嘲笑么?不怕纪王党羽趁着这机会攻击你?」 景延年定定的看着萧玉琢,半晌未曾说话。 萧玉琢嘆了口气,「罢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已经吩咐我的人,上下悉知这药的危害,并且叫他们散播出去,叫众人都知道。可是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想来说服力总是不够。你为了你的大义,你的君,你的父……甘愿牺牲你自己。我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玉玉,你别这么说,说的我心里很难受。」景延年将她的手拢在他手心。 他眼眸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映着她的倒影。 「我只是不想叫你受那种罪罢了……之前的话,是我说的过分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我不管了。但你记住,你只要尝试,我们就再无关系了。缘分到此为止。」萧玉琢说的平静。 她已经没有先前在吴王府说这话时候的恼怒之态。 但这般清清冷冷的语气,较之先前,更叫景延年心惊胆战。 「玉玉,也许是我冲动了……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么?你既不同意,我自然不会背弃你。」景延年轻缓说道。 他几时没有这般温柔小意的说过话了? 萧玉琢瞪他一眼,「你再不走,天都要亮了。快走吧!」 景延年连连摇头,「玉玉不解气,我不敢走。」 萧玉琢哈的笑了一声,「你连毒药都敢吃,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干的事儿?」 「是不敢,再不敢惹怒你了。」景延年爪牙不露,像一只温顺的大猫。 露出爪牙的时候,才是一头勐虎。 萧玉琢看着一头勐虎,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收敛成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我生气,你不知道原因么?若不是怕你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管你作甚?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景延年连连点头,「是我猖狂了,我只是听你说,并未亲眼见过这药会有怎样的危害,我以为自己是意志坚定的人,并不会变成你说那样子……」 「好了,你不必解释了。」萧玉琢闭了闭眼睛,「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等明日,我再劝劝大伯吧,若他愿意现身说法,叫人知道,岂不是什么力气都省了。」 景延年又哄了萧玉琢一阵子。 被萧玉琢不耐烦的赶走。 她思量着如何能劝了大伯,迷迷煳煳睡着。 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便听闻外头有人拍门。 萧玉琢赶忙坐起,却见天都大亮了。 「娘子,大老爷留了封书信给您。」菊香在外头说道。 萧玉琢忙唤她进来,来不及更衣,便将信拿在手中,「大伯为何要留书信给我?他想干什么?要出远门吗?」 菊香连连摇头。 萧玉琢在信中找到答案。 她看着信,脸色怔了一怔。 愣怔片刻之后,她连忙掀被起身,她脸上带着些惊喜,却又不乏紧张和忐忑。 「娘子……」菊香一面换了梅香过来,给她梳妆,一面狐疑的看着她,「大老爷他?」 「他进宫去了,他信中说,他要在朝会上……」萧玉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愣了愣神。 「要在朝会上,公然揭开纪王的真面目吗?」菊香讶然道。 萧玉琢缓缓点了点头。 「那……」菊香也是一阵紧张,「婢子去叫竹香过来吧?」 萧玉琢重重点头。 待竹香进门,萧玉琢立时吩咐道:「通知同盟会,调动长安城及近旁的力量,随时候命,纪王或朝廷,可能会有什么举动……先太子未灭,长安城不能就此乱起来。」 竹香就要点头而去。 萧玉琢又道:「别忙走,派人去纪王府盯着,盯着突厥公主阿尔,防备她狗急了跳墙!」 竹香愣了愣,颔首而去。 「大老爷真的会在朝会上说出此事么?圣上和群臣会相信么?纪王会如何反驳?圣上信他。还是信纪王呢?」菊香一连串儿问道。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无奈笑了笑,「你家娘子是凡人,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 菊香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幸而将军如今已经回到羽林军中,即便纪王他急了,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控制……」 萧玉琢眯了眯眼,人心最是难猜,谁知道纪王现在笼络了多少人在他身边呢。 …… 身在朝会上的萧大老爷此时也没有把握。 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所遭遇的真相之后,多少人会警醒,多少人会不屑嘲讽。 他只能赌一赌。 倘若连圣上都服用了纪王的药。 那结果就更难猜了。 倘若圣上已经全然沉迷在那药之中,他即便丢开脸面,不畏人言,以死相谏,圣上若不领情,他莫说名垂青史了……只怕会被贬为一坨狗屎! 朝会上大臣们说的话,他全然听不到。 只觉耳旁一直有刺耳的声音,嘤嘤嗡嗡,叫他心烦意乱。 他上次服食那药,是在昨天前晌时候。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二个时辰了。 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软,小腿肚子隐隐乱颤。 身上往外冒着虚汗。 说,还是不说?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连书信都给侄女留好了。今日朝会不说,只怕日后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如今还只是他和侄女之间的秘密。 他的丑态不过叫自家人略知一二……倘若是当朝说出来,他的丑态很快就会传的天下皆知…… 说,还是不说? 萧大老爷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几十年来,人生之中尤为关键,决定生死,最是艰难的时刻了。 御座近旁的太监已经在高唱「无事退朝----」 再晚,真的来不及了。 「臣----有事启奏!」萧大老爷勐然间迈出一步,扬声喊道。 他只觉自己这一嗓子听来响亮,可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颤抖。 「臣有事启奏。」他又说了一遍。短短几个字,他却霎时出了一身的汗。 仿佛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是进是出,就得看运气了。 赌徒一般的心态,叫萧大老爷此时有些疯魔。 「萧爱卿有何事要奏?」圣上见他站出来半晌,却拱手不说话,不由催问道。 萧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启禀圣上,臣是要……感谢纪王殿下的!」 正在朝上的纪王,闻言微微一愣。 圣上噢了一声,「谢纪王什么?」 「纪王前些日子,在臣生辰之时,送了一味奇药给臣,说这药乃是难得的仙方所制!能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老当益壮,雄风大振!日服一颗,快活似神仙!」萧大老爷说话间,看了纪王一眼,还露出些许笑容来。 朝堂上爆发出一阵窃窃笑声。 还有些和萧大老爷关系好的同僚问道,「那萧大老爷雄风大振了没有?」 笑声更多了。 纪王略有不解的皱眉看着萧大老爷。 当初送药的时候,他说了。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在朝堂上,给自己宣传什么? 听起来句句是好话,可当真是好话吗? 萧大老爷面色怔了怔,缓缓说道:「还真是威武了好些日子,叫我家中妻妾甚为和睦……」 家中妻妾身不和,大约是每个男人的痛苦。 妻妾和睦,说明妻妾都被满足了,那这个男人可真是了不得! 众人都有些艷羡的看着萧大老爷,纪王神色也稍微一松的时候。 萧大老爷却毫无预兆的话音一转,「可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饮鸩止渴,那几日的威风赫赫,换来的只怕是日后再不能站起来了……」 他的声音沉痛,面色发白。额上隐约还有汗渗出。 如今已经是腊月天,大殿里殿门敞开,没有地龙炉火,冷的人瑟瑟发抖。 他额上的汗,更叫人觉得刺眼诧异。 萧大老爷知道,自己是药瘾要犯了,身体里的那种渴望,几乎难以抑制。 但他想到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自己要达成的愿望,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继续说下去,「下半辈子,只怕臣再不能离了这药了,否则,莫说不能叫妻妾满足。只怕臣也活不下去了!」 朝堂上一片譁然。 一个男人,失去那方面的能力,这实在是太过丢人的事儿了!谁也不会拿出来当众说,捂都来不及。 那是男人的最原始的本能,如果连这本能都失去了,那还是男人么? 连男人都不是了,活着只能给祖宗丢脸抹黑,一条残命,还有什么苟延残喘的意义? 萧家大老爷这一番话,在朝堂上引起一阵的震盪。 纪王当即怒道:「萧学士休要胡言!」 萧大老爷转过脸来,定定的看着纪王,「纪王说臣哪句是胡言?是纪王殿下不曾送给臣药?还是说臣所说这药的药效不对?」 纪王心思急转,「本王从未给过你任何药材!你生辰当日,本王去了萧家不错,可本王送给你的乃是顾恺之的画作,当日许多人都能够作证!」 「纪王在朝中,将领之中,所送出的药材,定然不止臣手中一份!臣手中这药材取名叫忘忧药,起实际有效之物叫阿芙蓉,或者还有别的名字,但名字不过是画皮,剥下画皮,实际才是丑陋骯脏的实际!」萧大老爷言辞激烈。 他这会儿不仅脸面发白,整个人都不由的颤抖起来。 他抬手指着纪王的鼻子,似乎张口想骂,可是他抖的厉害,似骂不出口了。 臣下指着纪王。这本就是大不敬。 纪王怒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的萧学士扶下去!」 宫人还没上来扶,萧大老爷忽然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给我药,给我药,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口中乱叫。 大殿之上,众人惊的鸦雀无声。 只剩下萧大老爷无助又悽厉的声音,在房梁之间反覆迴荡。 「给我药,一丸就可,快给我……我再不戒药了,再不戒了……太痛苦了,给我药,求求你了,纪王求求你了!」 萧大老爷从地上翻身而起,跪爬而行,抱着纪王的腿脚衣袍,可怜兮兮的仰望着纪王。 这跟刚才胆敢指着纪王鼻子呵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纪王惊得一身汗,「萧学士,你戏唱完了么?」 「给我药……快,快给我药……纪王,求求你了,我再不敢戒药了……」萧大老爷根本不理会纪王的话,他浑身颤慄不止,脸面白的像鬼,嘴唇却微微发乌。且哆哆嗦嗦,让口齿显得格外的不伶俐。 「这若还是唱戏,那萧学士的戏,唱的未免也太好了吧?」有臣子窃窃私语道。 「纪王殿下暗中给萧学士这样的药,让萧学士误信这药乃良药,却对纪王产生依赖,究竟居心何在?」景延年忽而从殿外迈步进来,冷声问道。 他在本在宫门外巡视,听闻殿上消息,大为惊异,立时赶来,便正赶上萧大老爷药瘾发作的形态。 他心头当即一冷。 若不是玉玉以断绝关系相威胁,若不是萧家大伯相劝,现在在那里瑟缩不已,匍匐委顿在纪王脚下的人,是不是就会是自己? 看到萧家大伯这般屈辱的形态,他心头尤为愤怒。 殿中又是一静。 萧家大伯的声音听来便格外的刺耳,「纪王,微臣给您磕头了……求您给我药吧……微臣定听命于您啊,你叫微臣往东,微臣不敢往西,求您求您……」 「放肆!」圣上怒吼一声,豁然站起。 微臣这称唿,唯有臣子对着圣上之时,方能如此自谦。 萧家大伯仿佛看不到圣上的震怒,屈辱的跪在纪王脚下,砰砰的朝纪王磕头。 便是臣子平日里见圣上,尚且不用行此大礼。 可此时,却向着纪王…… 圣上站在尊位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纪王。 圣上一双眼目赤红赤红,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 殿中安静,仿佛整个大殿里,都是圣上唿哧唿哧的声音。 纪王连连摇头。 萧大老爷要害死他了! 他断然没有想到,萧大老爷会给他来这么一手。 他不怕他们私下里报復,因为他们需要这药,需要这药就会有求于他。 有求于他的时候,自然也就受制于他。 可萧大老爷非但没有按着这事儿,躲躲藏藏,反而这样的在大殿朝会之上,公之于众。 还将自己药瘾发作的丑态,暴露在众人面前。 堂堂兰陵萧氏的萧大老爷呀!竟这样将自己的脸面都置于不顾了么? 这般釜底抽薪,同归于尽的方法。他怎么敢用!? 「我儿,断不可如此,快快起来!」萧谆一直用沉冷的眼光看着自己儿子的一番作态。 揣摩着朝堂上的风向。 可如今却眼见儿子受不住了,萧谆看不下去。 如此做,圣上会恼恨了纪王不假,圣上更是会恼恨了他呀! 他这般做,还能活得下去吗? 萧家在朝堂上,在歷代帝王更替当中,不可撼动地位,位极人臣的荣耀,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中,已经消耗殆尽了吧? 萧谆此时,心中是悲愤沉痛的。 他上前去拉萧大老爷。 却被萧大老爷一把推开。 他虽身体康健,却也一把年纪。腿脚哪里如年轻人灵便,当即跌坐在地,惊愕瞪眼。 殿中众臣也傻了。 萧学士跟萧相动手?那是他爹啊! 跪拜纪王,推到父亲…… 这是不忠又不孝啊…… 众人看向纪王的眼神,冷厉,鄙夷,惊恐……各种各样。 唯独没有赏识和敬重。 纪王只觉嵴背都寒了。 圣上却倏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诡异的笑声,迴荡在大殿之上,无端叫人觉得甚为悽厉。 众人看向圣上的表情,好像圣上也癫狂了一般。 圣上笑了一阵子,笑出了眼泪,他勐地将笑容一收,「景将军,为朕拿下纪王!」 「父皇,儿臣是受陷害的!儿臣从来不知道什么忘忧药!儿臣没有给过萧学士任何药!是萧学士陷害儿臣啊!」纪王叫道。 「萧家是什么样的世家?萧爱卿是什么样的人,朕岂会不知?」圣上没有看纪王,他的目光落在众臣当中,「倘若这药不是你给他,你害他至此,便是给他千金万金,他只怕也不会拉下自己的脸面不要,在这大殿之上,这样攀诬你!」 这话太有说服力了,众臣不禁在心中狂点头。 士族有多珍视自己的脸面啊!祖宗荣耀都在脸上挂着呢! 便是宁肯流血牺牲,也不会将祖上的荣耀就这样踩在旁人的脚底下啊! 倘若当初萧家大老爷只是用个小厮,用个随从,来展示药性。 就断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纪王一推。推脱了个干净,谁知道你是哪儿来的药?随便拿个人就想诬陷王爷?死罪! 看着萧家大老爷在地上抽搐,翻滚。 萧相坐在一旁老泪纵横。 这悲戚,凄凉的画面,怎么能让人相信,只是为了诬陷纪王? 景延年才不听纪王狡辩。 圣上君令一下,他立即招了羽林军进殿。 纪王狡辩之时,已经被羽林军擒住。 殿上有些人心惶惶。 「启禀圣上,纪王殿下既然暗暗送了药给萧学士,自然也会送药给旁人。求圣上彻查,朝中军中,都有何人曾接受过纪王的药!」景延年拱手说道。 殿上的气氛霎时间又变了。 却有种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感。 圣上眯了眯眼,「先将纪王压下去!此事容后再议!」 「圣上……」景延年还要再说。 却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的萧谆。拿严厉的眼神瞪他暗示。 只见圣上脸色黑沉,甚是不悦。 景延年未再多说,押了纪王离开大殿。 纪王被抓。 尚在纪王府的阿尔得到消息,收拾了小包袱就想开熘。 没曾想,她刚逃出纪王府,还没出了昌平坊,就被人给围住了。 阿尔擅长使毒,所来的这些人都不敢围她太近,且大白天的,这些大老爷们儿,竟然都带着厚厚的面纱。 这会儿还没有防毒面具,有厚厚面纱保护,总比什么都没得强。 阿尔眯了眯眼,伸手挥出一把白色的粉末。随风一扬,像是白色的烟雾。 「闭气!」围着她的人大喝一声,并打手势,叫众人动手。 阿尔除了用毒,功夫倒是差了些。 见对方人多势众,她有些后悔这么匆匆忙忙的就从府上熘出来。 她这会儿想躲回纪王府去。 可这些人早盯着她,如何能叫她逃了。 双方动起手来,阿尔边打边退,她时不时的就从袖中抖出些东西来。 或是烟雾,或是粉尘,带着各种异香。 这些人虽有防备的闭了气,可动手尚需运气动功,闭气坚持不了多久。 吸入异香之后,有些人变得昏昏沉沉。动作缓慢。 有些人甚至直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眼看阿尔又要退回到纪王府中。 追着她的人却越来越少。 阿尔心头一松,就要跃进院中之时。 却互听坊间脚步声大作,有人高喝:「包围纪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朝廷兵马来了! 阿尔大惊,这下岂不是瓮中捉鳖了? 呸,她才不是鳖! 阿尔突围不成,又被堵回了纪王府,她翻身刚刚跳进纪王府,纪王府却已经被整个包围上。 …… 「娘子,咱们盯着的人,没能擒住阿尔。」竹香回来说道。 萧玉琢皱眉,「叫她跑了?」 「那到也没有,她见逃脱不得,便躲回了纪王府,恰好将军派了羽林军,包围在纪王府外。」竹香犹豫了片刻,「估摸着,她会落在将军手中吧?」 阿尔摆脱了萧玉琢派去的人,却是没能摆脱被抓的命运。 她身上的毒在先前应战的时候,就使得差不多了。 羽林军搜捕抓她的时候,她能拿出手的,不过一两样毒粉。 待她嚣张完,拼起真功夫的时候,立时就被擒住了。 纪王尚且在看守之中,阿尔却已经进了羽林军刑房。 萧玉琢暂且没空去看看阿尔的景况如何,因为祖父带着大伯,从宫里回来了。 大伯形状癫狂。几个小厮都要按不住他。 萧玉琢带着菊香匆匆忙忙就去了长房院中。 几个小厮合力才把他弄进卧房之中。 他转脸就要再扑出来。 瞧见萧玉琢,他倒是忽然眼眸一亮。 抬脚就想朝萧玉琢奔来。 「菊香,你看该怎么办?」萧玉琢皱眉问道。 菊香摸了摸袖袋,「先稳定住大老爷的情绪吧,然后渐渐减缓剂量,一点一点隔断,看这样行不行。」 萧玉琢点点头,叫她上前。 菊香拿出药丸给大老爷。 大老爷接过,便一口吞了,连水都没要。 但他气息很急,药效似乎没有那么快,他脸面之上仍旧焦躁不安。 但那颗药进了他的腹中,似乎就已经对他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小厮们听萧谆之令,将他关在卧房之中。他总算没有再那么癫狂的反抗了。 萧谆看了萧玉琢一眼,「你跟我来。」 萧玉琢面对祖父大人的时候,总觉得亲切,今日却只剩下紧张忐忑了。 萧谆回到葳蕤院中,萧老夫人连忙慌慌张张来打听。 「你先一旁坐着,什么都不要问,待我问清楚了,你想问什么再开口。」萧谆说道。 萧老夫人在后院儿是最大的,但萧谆一开口,就没了她说话的份儿。 萧玉琢看了祖母一眼,见祖母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一丝不忿。 她垂了垂眼眸,这才是大夏妇人们的常态吧?男人一开口,女人就得屈居后头?纵然像祖父这般开明的男人,却也是如此? 「忘忧药果然是纪王给的?」萧谆问道。 「是。」萧玉琢点头,「最早他尚未回长安的时候,便已经给了在军中的将领。」 「如今朝中,都散布给了哪些人?」萧谆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呃……」 她开口又犹豫起来。 萧谆的目光变得深暗,「我没猜错的话,这药,他也谨献给了圣上吧?」 萧玉琢皱了皱眉,半晌,才缓缓点头,「祖父猜的不错……」 萧谆长长吐了口气,「难怪,难怪今日景将军在朝中说。要彻查大臣将领之中有哪些人沾染了这种药的时候,圣上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这事儿从根儿上就坏了!」 萧玉琢低眉不语。 「服了这药的人都会……都会像你大伯那样癫狂么?」萧谆问道。 萧玉琢唤了菊香上前,「还是你说吧。」 菊香连忙福了福身,「回老太爷的话,并非什么时候都是癫狂的,癫狂乃是药瘾发作之时,身体不受控制,意识被身体的渴望俘虏,才会做出这般举止。若是按时服药,并不会有癫狂之症。」 「那岂不是说,这药也是可以吃的?」萧谆诧异问道。 菊香连忙解释,「这药不会立时要了人的命,毒性是慢慢积累在人体内的。服药之初,人的意识处在药物麻痹的狂热兴奋之中。会做出一些寻求的刺激的反常举动,比如说嗜血的武将有可能去杀人,与人苟合等等……大概就像,唔……饮酒饮醉了失去理智的人差不多吧!」 酒后乱性。 这药,是能叫人药后乱性。 「拂乱性情,摄人心魄,诡诈!诡诈之药!」萧谆勐拍了一下大腿。 他沉思一阵子之后,叮嘱道:「玉玉,你要提醒景将军,切不可操之过急,不可逼的圣上一刀切尽服食这药的人。逼得急了,定会掀起朝堂大乱的!更何况圣上自己也……」 萧玉琢连连点头,「孙女明白了。」 「这药究竟是哪里来的?市面上有么?」萧谆又问。 「据闻,这药乃是突厥公主联络了大食和波斯的商人。从他们手中买来的。」萧玉琢说道,「市面上并没有流通,他们一直都是和纪王单向联繫。」 「纪王如今已经被控制,或可从大食波斯人身上下手。」萧谆低声嘀咕了一句。 萧玉琢垂了垂眼眸。 这会儿萧老夫人才清了清嗓子。 萧谆看她一眼,「你问吧。」 萧老夫人这才能开口,「听闻今日在朝堂上,他药瘾发作的形状已经叫朝会上众人都看见了?」 萧玉琢愣了愣,这话不该问她呀,她又没见。 萧谆嘆了口气,「是。」 萧老夫人抬手捂着心口,「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戒药,且最开始的几天,药瘾最是大的几天,他都熬过去了……若不是那蠢妇!若不是那蠢妇!」 萧老夫人附在矮几上。嚎啕大哭。 萧玉琢听得心里有几分悲凉。 这事儿说好,说坏呢? 对萧家来说,这当然是坏事,好好地萧大老爷,这么一闹里子面子全没了……他有药瘾,只怕日后官儿也做不了了。 萧家人说不定出门都要被指指点点的。 可若不是他復染这药,他不会经歷后来的痛苦,也就对纪王,对那药没有那般彻骨的恨意,他绝不会站出来,公开说自己被药瘾俘获。 那便不能叫旁的人警醒,不能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说不定大毒枭纪王和阿尔,还在逍遥法外,谋算着害更多的人。 …… 她觉得无论何种言辞,拿出来安慰祖父祖母,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单薄。 她福了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便听闻萧老夫人命十八娘去探望大夫人。 「老夫人怎的这会儿叫十八娘探望她?」竹香惊异道,「老夫人应该是恨极了大夫人的吧?」 萧玉琢点点头,「只怕大伯娘活不过今晚了。」 「用不用婢子去看着点儿?」竹香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不必了。」 既知结果,又何必问那个过程呢。 「要不,婢子还是派个人盯着吧,万一有什么意外呢?」竹香隐隐难安。 萧玉琢见她皱眉,样子很是执着,只好点头。 十八娘来探望大夫人,倒不是空手来的。 她带了白绫,毒酒,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第180章 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世家妇人,犯了大罪,不免一死的时候,总有这个看起来仁义的选择。 叫她自己挑个死法儿。 「十八娘,你来看娘了!老夫人把我关在她这院儿中,倒还不如老爷把我关起来!老爷把我关起来的时候,起码还能见着我的人,能给你和你的兄弟们报个信儿,叫你们来看看我。如今外头那些人,任我说好说歹,都不肯理我!」大夫人像是憋坏了,一看见十八娘,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十八娘一言不发,把手中端着的漆盘往大夫人面前一放。 大夫人立时安静了。 她瞪眼看着漆盘上的东西,又愕然看着十八娘,「你……这是端给我的?」 十八娘面色凝重。 「端走!我乃是荥阳郑氏!我是长房夫人!我是掌家的主母!你这是端给谁看呢?」大夫人厉声叫道,「我要见老夫人!」 「母亲,是祖母叫我端来的。」十八娘低声说道。 大夫人怔了片刻连连摇头,「我不信,这不可能!我不信!」 十八娘闻言抽泣,「母亲,爹爹他不好了……」 「什么?」大夫人皱眉。 「爹爹在朝中丢了脸面,他们都说,是母亲害的。且母亲在佛堂里和那老汉……发生了那种事,兄长弟弟们都觉得羞耻,不肯来见母亲,妹妹太小,祖母便叫女儿来劝您……」十八娘说着。把面前的漆盘往前推了推。 「不,这怎么能怪我呢?」大夫人连连摇头,「我那天是被人陷害了,有人往香炉里加了迷魂药了!」 十八娘抬手抹眼泪,「可是这话您跟女儿说有什么用?」 「没人相信我?这么大的萧家怎么能没人相信我?我是那样的人吗?」大夫人气急。 「母亲,看祖母的意思,并非是不相信您。」十八娘忽而说道,「昨晚上您被带回来,祖母还是护着您的。出了今日这事儿,祖母才恨极了……」 「今日?今日怎么了?」大夫人一面哭,一面抱怨,「今日我才是冤枉,我被关在这里,谁都没见着,我能做什么?」 「父亲在朝堂上,把萧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十八娘小声说道。 「他丢脸,当恨他才是,与我无干啊!怎么这也能算到我的头上!我冤枉啊!」大夫人大声嚷道。 十八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她一面哭一面摇头,「母亲别喊别喊!祖母正在气头上,您可别再惹了祖母了!」 「我再惹了她怎样?她都给我鸩酒白绫了!还能把我怎么样?」大夫人恼怒哭喊道。 十八娘捂着她的嘴,忍不住哭,「母亲,如今您死,还能死的体面些。祖母说了,您若是不死,昨晚上的事儿,张扬出去,日后长房的几个孩子,只怕都没办法抬起头做人了……」 传出去,长房大夫人在佛堂里,和个守门的老汉苟合…… 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慄。 「十八娘,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能死啊,我是冤枉的,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大夫人神色仓皇。 十八娘哭着说,「母亲,便是萧家人都恨极了您,都捨弃的您,我却是最最捨不得您的,若是有办法,我便是肝脑涂地,也得替您办道。可您不知道,今日朝上,纪王被圣上抓起来了,虽然还未发落,但只怕是……」 「什么?」大夫人怔了怔。 她回过神来想了想,大老爷吃了纪王送的药,郡主不让吃,让戒了。 她看大老爷戒药十分受罪,且纪王如日中天,便是吃纪王的药,那就是投靠纪王,也没什么不好……如今纪王被抓,岂不是郡主他们胜了? 难怪……难怪老夫人要她死!当真不是昨天晚上那一点儿事儿! 「十八娘,黄泉路孤苦冷清,若我非死不可,我不想一个人赴死。」大夫人看了看漆盘上的东西,「你不是最捨不得我么?你陪着母亲吧,也好叫母亲一个人不寂寞。」 十八娘吓了一跳,「母亲,说,说什么……」 「没了我,你不过是个庶女,这辈子也再难翻身了!不如陪着母亲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吧!死后还能落个孝顺的好名声!」大夫人颇有些神经质的说道。 十八娘惊恐看她,顿时觉得她比父亲癫狂之时还吓人。 人都死了,还管她落不落孝顺的名声? 庶女怎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她还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她怎么能死呢? 「母亲。女儿就送到这儿了!女儿去向祖母復命了!」 十八站起来,拔腿就想跑。 大夫人突然抱住她一只腿,把她拽倒在地。 十八吓得惊叫一声,踢踹着大夫人,想把她甩脱。 大夫人将死之人,这会儿的力气,大的惊人,死死地抱住她,就是不撒手。 十八转过身来,往大夫人手上勐咬下去。 大夫人惊了一惊,一只手撒开,另一只手勐地在漆盘上抓住那把锋利的匕首在手心。 寒光一闪,十八娘吓了一跳。 她双手握住大夫人的手腕,「母亲疯了么?」 「我是疯了,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疯不疯?我嫁到萧家来,为萧家操劳兢兢业业几十年,末了,萧家出了事儿,站错了队却要死一个我来顶包!」大夫人胡言乱语道。 她发疯了般将那匕首往十八娘身上刺去。 十八娘吓得不行,拼命和她争夺。 屋外偷窥之人,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多管管闲事儿呢。 互听屋里惊叫一声。 十八娘咣当扔下匕首,仓惶向外跑去。 屋里头,大夫人仰面倒在地上,匕首正插在她胸前。 她眼睛还圆瞪着,胸前咕咕的往外冒着血。 她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只见她嘴唇动,却并未听见声音。 这会儿从外头却又进来一人,是个面色严厉的嬷嬷,许是内院的掌刑嬷嬷。 那嬷嬷看了大夫人一眼,检查了她的伤口。 大夫人伸手想抓住那嬷嬷。 那嬷嬷却腿脚麻利的躲开了。 嬷嬷大步出门,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竹香派来盯梢的人,悄然退走。 「十八娘杀了大伯娘?」萧玉琢惊愕道。 「只是误伤,听那样子,她自己也吓得不轻,那伤不至于立时毙命,但是老夫人叫人关了门,不叫人进去救治……就只有死路一条。」竹香说道。 萧玉琢垂了垂眼眸,「虽然是咎由自取,可是听着也甚是觉得凄凉。」 「她现在死,倒是能保住长房那几个孩子的名声,不然有个被纪王用药控制的爹,又来个不守妇道的娘,长房几个郎君娘子的嵴梁骨都要被戳烂了。」竹香小声说道。 都是萧家自己人,这话在娘子面前说,还得多掂量着点儿。 萧玉琢神色有些复杂,「只盼着十八娘也能接受教训了。」 十八娘这会儿正缩在自己的房中,抱着膝头坐在床上,「我杀人了……我杀了母亲……」 她喃喃自语,大白天的,床帐都放下来,床上阴沉沉的,叫人觉得压抑。 「别找我,别来找我,是祖母。祖母叫我送去的……」 …… 萧玉琢没功夫搭理十八娘,她倒是去探望了十五娘。 原以为十五娘会伤心不已,她是去安慰十五娘的。 却见十五娘在击缶唱歌,虽然曲不成调,但见她脸上含泪带笑。 「十五娘,你这……」究竟是开心那?还是不开心那?要哭还是要笑? 「姐姐,我高兴!」十五娘立即起身上前,紧握住萧玉琢的手,「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相信纪王!相信他是温润君子,相信嫁他为妾,也比做妻强!如今想想真是愚蠢!」 萧玉琢拿出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 「我不难过,这泪不是为纪王。是为我枉死的孩子!」十五娘接过帕子,沾着眼角,「如今想来,也许真是他不该来到这世上,如今没有他,我在娘家呆着,避过一劫,否则如今岂不是一样被困在纪王府中?」 萧玉琢点点头,「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对了,姐姐,还有这个!」十五娘连忙拿出她剩下的鸦片,「这些阿芙蓉是当初姐姐劝我不要吃,也不要给旁人的。我倒是险些又吃了一回,想起姐姐的叮嘱。我忍住了。如今回想,真是后怕!」 萧玉琢点点头,「是上天怜恤你。」 十五娘简直堪堪在魔鬼爪子里走了一遭,幸而她肯听得进旁人劝。 「这东西如今我放着都觉害怕,还是交给姐姐吧!」十五娘把东西推入萧玉琢手中。 萧玉琢交给菊香拿好。 十五娘擦净了眼泪,看着菊香道:「是了,上次你说宛城女学馆的事儿,我听着有趣儿,你能不能再多给我讲讲?」 十五娘在娘家里将养了这么些天,脸上的蜡黄憔悴渐渐少了。 如今倒是眼中略有几分骐骥的光彩,开始渴望外头的新鲜天地了。 「讲讲吧。」萧玉琢笑着颔首。 萧十五娘精神和身体都逐渐好转,萧谆也请了几位交好的太医,商量如何帮助萧大老爷戒除药瘾的时候。 朝中形势却在暗中变得异样了。 长安城的权贵之中,当初得了纪王赠药的人,可不止萧家大老爷一个。 可是胆敢在朝上公开承认的却只有他。 如今他揭穿了纪王的真面目,曾经和纪王来往密切的人,都被众人目光锁定。 萧家大老爷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太医进出萧家,为他想办法,帮他戒除药瘾。 旁人却不敢如此,非但不敢公开请太医,甚至不是信得过的大夫,都不敢叫人家给他诊脉,惟恐被发现自己也是个「瘾君子」。 一日半日,尚且能忍受,可毒瘾发作起来之时,不管是那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将,还是文质彬彬的文臣,或是心浮气躁。狂躁暴虐。或是会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渐渐有人开始想办法为纪王开脱,希望圣上能够放纪王出来。 连纪王是为了诛灭先太子,不得已而为之的说法都编出来为纪王说情了。 倘若只是文臣上奏也就罢了。 偏偏圣上自己此时就已经心急火燎,这一本本的奏书,就像是拱火的风一样。 一口口气息,正吹在圣上心头那火上,将圣上的焦灼吹得要烧出燎原之势。 「圣上忘了当初萧大人在金殿之上,对着纪王匍匐跪拜的情形了么?」梁恭礼不用等圣上开口,他看圣上面色,就能猜出圣上此时的危险想法。 此言一出,圣上果然立时一静。 恍如勐火被人哗的泼上了一盆冷水,滋啦一声灭了。 圣上眼目之中泛出怒意。 他才是圣上,是天子。 可他的臣子,却对着纪王砰砰磕头,且还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 难道那站在底下的儿子,比他这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还尊贵吗? 「传景延年来!」圣上咬牙切齿的说道。 景延年闻召,匆匆入宫,「拜见圣上!」 圣上挥挥手,叫旁人都退出殿外。 梁恭礼关上殿门,守在门口。 圣上对景延年招了招手。 景延年凝眸上前。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圣上忽而沉声问道。 景延年挑了挑眉梢,「圣上指的是?」 圣上哼笑一声,「前些日子,有一日,朕在殿中好好睡着,醒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有伤,额上还蹭破了皮。」 景延年飞快的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也正眯眼看他,「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朕发现手腕上,有一处咬伤,都微微渗血……」 景延年心中一禀,脸上却不动声色。 「可朕那日既不是在后宫嫔妃之处,也并未召人侍寝。」圣上看着景延年,「你曾经乃是羽林军大将军,即便是如今,守卫皇宫各处的要职,也是由你调遣安排,朕为何会受伤,你竟不知情吗?还是说,你有意隐瞒朕什么?」 景延年垂了垂眼眸,「臣听闻,圣上龙体欠安,近来时常会做些反常的举动,偶尔还会焦躁的自言自语。夜里兴奋难眠,白日精神不济……或许是该叫太医院为圣上会诊了?」 「呵,你说朕那牙印,是朕自己咬的么?」圣上勐拍了一下御案。 「臣没有这么说。」景延年垂眸,虽有恭敬,却面无表情。 圣上眯了眯眼,「朕问了,那日,朕只见了你和萧氏。」 景延年浑身立时紧绷,他垂着眼睛,所以圣上看不到他眸中神色。 若是能看到,定然能够发现,他眼眸之中,如燃着一团烈火。 「所以朕猜测,年儿你定是知道朕的身体不太对劲,你同萧氏关系非凡,萧学士在金殿之上谏言,只怕你也是早就知情。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朕也不同你废话那么多。」圣上摩挲了一下龙椅御案,「纪王朕不能废,除非你能找到解决这药让众臣依赖的办法。」 说是众臣依赖的办法,其实是他自己害怕自己药瘾发作起来,却无药可解。 他害怕自己也会像萧大老爷一般,匍匐在纪王的脚下,求他给自己药。 他的臣子跪拜纪王,他尚且难以忍受。倘若他自己去叩拜纪王…… 真是想想都觉得诛心。 「臣……」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若是不能解决,你看看,」圣上指了指一旁的一摞奏书,「已经有这么多人在为纪王辩驳了!朕便是看明白了纪王的狼子野心,朕即便是想要狠下手腕来惩治他……难堵悠悠之口啊!」 景延年沉默片刻,「臣明白了。」 圣上挥挥手,「朕给你三日时间。」 景延年离开皇宫,便去了萧家。 这会儿的萧家,根本没人敢拦景延年。 门房前往通报,管家忙不迭的把他请到了花厅。 萧玉琢匆匆而来。 景延年屏退众人,「有许多文臣上奏圣上,为纪王说情。」 萧玉琢闻言一愣,「他们疯了?」 看到萧大老爷在朝堂之上那副形态。他们还在为纪王说情? 难道他们也想变成萧大爷那样? 「正是因为他们不想出现那般窘态,所以才要请圣上放了纪王。」景延年说道,「纪王在外,他们尚且能够得到药来,纪王不在,他们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萧玉琢眼神暗沉。 景延年靠近一步,低声道:「最大的阻力,其实来自圣上,是圣上担心,没有那药,圣上害怕断药带来的影响……」 萧玉琢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先稳住圣上,若是能为圣上提供药物的保证,他便会压下放纪王的心思。」景延年沉声说道。 萧玉琢瞪眼看向景延年,她摇了摇头,「你怎么变得那么快呢?先前是谁打算以身试药,好谏言圣上,让圣上戒药的?如今你又要主动提供给圣上这毒药?」 「毒药若在纪王手中,就是毒害圣上,毒害天下的药。可如今纪王被抓,这药不再限于纪王手中,就是稳定政局,稳定天下的一剂强药。」景延年沉脸说道。 他脸上不难看出,他其实并不想要把这药提供给圣上。 可是一面要拿住纪王,一面要稳定人心局面,他就必须有所取捨。 萧玉琢的心里,这会儿有些别不过这个劲儿来。 她不是不明白景延年的意思。只是她自己觉得别扭。 在大伯服食这药的事情上,她已经觉得心中别扭了。 再提供这药给圣上,她手中所有也是有限的很,若想要长期为圣上稳定的提供,免不了的肯定要让她手中的商队从外买入。 如此一来,有机会接触到这东西的人就会很多。 她从一个打击「毒贩」的角色,转而变成了「大毒枭」。 这叫她心里噁心的不行,还没变成「大毒枭」,她就已经开始厌恶那样的自己。 只怕夜夜都会被噩梦吓醒吧? 「玉玉,事情紧急,如今的服食,是为了让更多人不会再被这药诱惑和侵害。」景延年劝道。 萧玉琢低着头,「你叫我想想……我手里的也不多……」 「可有办法再准备一些?」景延年问道。 看吧看吧! 她就要从一个正正经经的商人,变成一个大毒枭了! 「你若没有办法。我再去想别的办法。」景延年许是不想看她为难,连忙握了握她的肩头,语气轻轻的说道。 萧玉琢闻言一惊,「我有办法,还是我来提供吧!」 景延年错愕看她。 萧玉琢抿了抿嘴,「让你直接接触,我不放心……」 景延年无奈的笑了笑,「你还怕我去尝试不成?」 「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萧玉琢低声说道。 景延年点了点头,「你若肯帮忙,自然最好不过。」 萧玉琢答应下来,景延年便离开萧家。 他出入萧家,倒是没叫旁人怀疑。 毕竟萧家大老爷如今也是备受关注,他如今在家中戒毒,倒成了公开的戒毒。 帮助他戒毒的几个太医。都成了太医院的热门。 许多人向他们打听,萧家大老爷戒毒的成效如何?有没有希望完全摆脱药瘾? 对身体会有什么样的伤害?等等。 萧玉琢一面叫竹香通知梁生,让他想办法从大食和波斯商人手中买入阿芙蓉。 一面叫菊香把手上剩下的阿芙蓉都制成纯度稍低的丸药,好送入宫中给圣上。 当初她告诫梁生,整个同盟会都不可接触阿芙蓉。 任何人不可染指,若有发现,家法处置。 如今她却要自己把吐出去的话,给吃回来。 萧玉琢心里别扭极了。 她这般违反自己的原则,违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却还是未能叫圣上满意。 听闻圣上再吃了菊香所制之药后,大发雷霆。 说这药根本就没有让他兴奋,没让他有浑身充满了力气的感觉。 没有让他飘飘欲仙的美妙体会…… 他还要景延年交出阿尔来,让阿尔为他制药。 景延年自然不肯。 圣上一只茶碗,砸向景延年。若不是景延年偏了偏脑袋,那茶碗定要砸在他那一张俊脸之上。 萧玉琢辗转听闻了此时,心头恼怒。 她为了圣上,都从一个对毒嫉恶如仇的人,变成了自己最不齿的「毒枭」了,圣上居然还敢砸她的男人?! 「莫要管这药会不会对他身体危害颇大了!他不是要兴奋?要飘飘欲仙么?你只管照着他的要求,为他调制!剂量不至于叫他立时毙命就是了!」萧玉琢气恼不已的同菊香交代。 在梁生寻到货源以前。 菊香就是想要调制高纯度的药,情况却是不允许。 且如此还是叫圣上「断货」了两日。 据说,那两日圣上大发雷霆,杖毙了数百宫人,还拿碎瓷片割伤了龙体。 痛苦的在龙榻上直打滚儿。 好在梁生是真有办法。 先前禁的那么严,且波斯和大食的商人,似乎和纪王有什么约定。 那药除了纪王的人,他们不肯卖给旁人。 梁生不知用了什么计策,当真从他们手中买来药来。 「纯度不差!」菊香看过了药后说道,「这下圣上该当满意了。」 菊香信心满满,圣上却未曾买帐。 他没说这药不好,却还是暗中对梁恭礼表示,没有阿尔给他的药更叫他爽快。 他未曾知道这药于身体不好的时候,是一个人偷偷放着吃,不跟旁人分享。 如今知道这药的危害,知道这药会产生依赖,反而叫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来和他一起「享用」。 梁恭礼被吓得不轻,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也有那想要讨好圣上的宫人,竟然连药会上瘾都不计较了…… 反倒叫圣上疏远了梁恭礼。 …… 以往年节之时,圣上总是会赐下宴席,叫群臣与他同乐。 君臣共享宴席。同看表演,君臣同乐。 如今圣上倒是在他自己的殿中,办了个「宴席」。 叫他的宫人和不晓得那药有多大危害的妃嫔们,和他一起「享受」飘飘欲仙的滋味。 他甚至还自己发明了新的玩儿法。 把菊香制成的药,投入香炉之中,吸食那药散发的气体…… 长安城从来没有过过如此清冷的年节。 街面上放爆竹,走亲访友的,只有平民百姓,那高门大户好似今年都冷淡下来。 串门儿的人都少了。 至于宫中是如何靡乱……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圣上为了堵住那些求他放了纪王,给纪王说好话的人之口。 便把景延年提供给他的药,赐给那些臣下。 萧玉琢原本以为圣上一个人用药,药量不会太大。 没想到,圣上一个人「独乐乐」不够,还要「众乐乐」。 这么一来。萧玉琢倒还真成了「大毒枭」。 「这钱不能让我出,凭什么他们做瘾君子,还要让我出钱出力?」萧玉琢恼怒道。 她挣钱,可不是为了养一群离不开毒品的废物的! 以给圣上断药为威胁,萧玉琢从国库里套了银钱出来。 虽然这钱来的比当初做任何生意都简单,都快捷…… 可这钱,是萧玉琢挣得最不痛快的钱了。 大约是这钱,圣上花的也不痛快了。 上元节刚过,圣上便下旨要抓捕在大夏境内的大食和波斯商人。 至于他究竟是想用这种手段,肃清大夏境内的阿芙蓉。 还是想借着这些商人,来交换更多的阿芙蓉……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上到长安下到州县,但凡有过路过常驻的大食、波斯商人,都被抓捕拘禁,送入长安。 「这可是个昏招!」萧玉琢皱眉说道,「又不是所有的大食波斯商人都有错,贩卖阿芙蓉给纪王的毕竟是少数。圣上这么做,却是会激起国与国之间的仇怨。」 像是为了印证萧玉琢的话似得,她这话才说了没多久。 就听闻大食帝国率兵忽悠着西域众多小国,一起攻向葱岭,发动向着安西都护府的战争。 一度打入了安息州。 圣上盲目自大,以为大夏乃泱泱大国,了不起的很。 却没想到一开始和先太子李恪交战的时候,就耗费军资,劳民伤财。 且纪王用药控制大将的晕招,现在副作用渐渐显示出来。 原本性情稳定,指挥有方的大将,如今也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便是不犯药瘾的时候,也是说冲动,就冲动起来了。恍如理智都被狗吃了,大战当中,昏招不断。 可倘若是现下把那些人都替换下来,却也是不现实。 大战当中,想要查清楚哪些人是沾染过药的,本就存在着莫大的困难。 且能领兵作战的将领,那都是有一定的作战经验的。 现在临时上哪儿找那么多有经验,能服众,能领兵的将领去? 偏偏大战正在西域,丝绸之路因为战乱,也被切断了。 打仗要花钱,大夏的茶叶。丝绸,却又不能及时的卖出去。 商人们把这些东西屯在手中,圣上想从他们手中抠出现钱来,却也不容易。 打仗打的就是银子,财政大臣日渐焦急。 偏西域又传来西域「恆罗斯战役」失败的消息。 朝中一时间,放了大食和波斯商人,放了纪王回来的声音更是水涨船高。 甚至不知哪个蠢货,偷偷派了死士,潜入宫中,想要营救纪王。 幸而景延年将纪王偷偷转移到了羽林军的牢狱之内。 圈禁纪王在宫,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 …… 内忧外患,大夏恍如一座摇摇欲坠的楼阁,倘若再找不到一种平衡,就会岿然倒塌。 「娘子。将军派人来说,阿尔受不住刑,招供说,她有办法叫朝臣大将戒除药瘾!」竹香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将军说,旁人没有菊香清楚这药瘾发作的情况,叫菊香去刑狱里听听阿尔的话可不可信?」 萧玉琢闻言皱眉,「戒除药瘾的法子?这事儿岂会有什么捷径么?我怎的未曾听说过?」 「娘子,您看叫不叫菊香过去一趟?」竹香问道。 萧玉琢点点头。 竹香正要走。 「等等,」她忽而又开口,「我也去。」 萧玉琢来到羽林军的刑狱。 大约是所有的刑狱都是这样,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冷寒肃杀之中,还裹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她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有见过阿尔了。 其实若是不带偏见的细看阿尔。她的五官是很漂亮的。 她眼窝略深,显得眼睛有神而邃远,她眼眸泛着些绿色,恍如精灵一般。 她眉色浓重,如绣画而出,皮肤白皙,唇色正红。 可是今日再见。 阿尔却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子了。 她依旧很白,却是苍白的。 她眼睛半睁半合,眸中几乎了无生气。 微翘的嘴唇上,干裂脱皮,并无红润。 「说,戒除药瘾的方子是什么?」刑吏一鞭子抽在阿尔的身上。
第181章 商议对策 钻石满3200加更 刑吏一鞭子抽在阿尔的身上。 阿尔狠劲儿的抖了抖。 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萧玉琢和菊香竹香,站在牢狱外头。 阿尔一开始没看清楚她们。 她忽而眯了眯眼睛,皱紧了眉头,在口中嘟嘟囔囔的用异族语说了些什么。 突厥话萧玉琢听不懂,但是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你衣着光鲜站在外头,看我成了阶下囚!你得意了吧?!」阿尔忽然用大夏话尖声道。 「是你自己造成的局面,如今又来怪谁呢?」萧玉琢缓声问道。 阿尔呵呵笑起来,笑声在这阴冷的刑狱之中,听起来十分的恐怖骇人。 「是我造成的。你们能抓的了我又怎么样?你们改变不了大夏将要灭亡的事实!大夏将亡!大夏将亡!」阿尔声音尖利的叫道。 萧玉琢嘆口气,摇摇头,「你正当青春年华,且手一手精妙的医术,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便是大夏亡了,你却也看不到?白白付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值得么?」 阿尔怔了一怔,「还不是都怪你!若不是你阴魂不散的,一直纠缠着景延年,我早嫁给他了,我若嫁的如意郎君,就会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怎至于投靠纪王?」 萧玉琢嘆了口气,「不是旁人误你,是你自己误了自己。」 「是你!你误了我!是你误了大夏!大夏若灭亡,你就是那亡国的女人!」阿尔驶尽全部的体力,叫道。 叫完,她就吊在那儿,气喘吁吁。 「少废话,老实交代,解药的药方是什么?」刑吏抽打着问道。 阿尔狰狞的笑着,不肯说话。 刑吏一鞭子比一鞭子抽的狠。 阿尔是个女孩子,此时身上却不着寸缕。 原本洁白美好的皮肤上,现在却是纵横交错的伤痕。 看着都叫人觉得疼。 刚才那一鞭子抽上去。并没有瞧见皮开肉绽,只有一道红印子。 可阿尔的叫声却悽厉的很。 「鞭子打在皮肉上,若是打的皮开肉绽,倒是轻伤。那么重的鞭子打下去,却只有一道红印,说明伤都在里头。」菊香皱眉说道,「她这会儿里头的肉定是已经被打烂了。」 外头看不见,里头却是烂了。 「那得又多疼?」萧玉琢低声道。 「说不说?」刑吏怒道。 扬鞭又要打。 「我说,我说!」阿尔脸面煞白的喘息。 她浑身都冒着汗,有些地方汗是透明的,有些地方留出的汗却是血红的。 她赤身露体被吊着,真是极尽了屈辱。 「我说……」阿尔喘息着说出一个药方来,「按此药配方,根据服药时间长短,药瘾大小,而增减药量。此药可替代阿芙蓉,阿芙蓉会上瘾,此药却不会。」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低声说,「婢子记下了,行不行的。还要回去看看再说。」 萧玉琢点头,准备离去。 阿尔却忽然又叫住她,「萧玉琢,你最好杀了我,别留着我。倘若留着我活着出去。我一定!一定会叫你死的很惨!」 萧玉琢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放心,你不会有机会了。」 阿尔嗤笑了一声,了无神采的眼眸中却忽而闪过一道精光。 萧玉琢细看之时。她却已经垂下头去。 菊香回去探究那药方,一些稀奇罕见的药材,她还翻找了萧家的藏书。 废了好些的力气,她终于增减药量,为萧大老爷配了副药。 抓药给萧大老爷尝试之时。 萧大老爷刚喝了两口,就开始狂吐不止。 简直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简直就是一只叫人来试的猫猫狗狗,还不如给我个死叫我痛快!」萧大爷痛苦说道。 这药究竟有没有效果,如今还未可知。 菊香说,便是真的有效,能够借着这药。渐渐的离开对阿芙蓉的依赖,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是需要长期坚持的。 长安的权贵,包括当今的圣上,如今都未必有这个心智坚持。 内忧外患,却日渐加剧。 萧玉琢出了趟府。 萧家和朝中出了此等事,对她来说最大的好处,大约是她行动自由了。 萧家人的重心都放在了帮萧大爷解除药瘾的事儿上。 圣上忙着自己压制纪王势力,重新洗牌朝中,顺便还不忘惦记那欲仙欲死的药。 自然顾不上管萧玉琢这小女子。 萧玉琢第一次在长安城号召开了个同盟会的内部小会。 梁生,刘兰雪。陈曦月,乃至前段时间行船出了趟海的关三爷和长青帮的几位副帮主都赶来了长安城。 虽是萧玉琢号召,但同盟会的会长,毕竟是刘兰雪。 刘兰雪清了清嗓子,「如今大夏行事危急,朝廷摇摇欲坠,为打仗和採购药材之事,朝廷上下都在搜刮民脂民膏。长此以往,定然会激起起义。」 「比起义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兵变。」梁生说道,「所以解决当下的矛盾迫在眉睫。」 「没错,诸位有什么想法,都大胆的说说,集思广益。若是大夏崩塌了,商业必受影响。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商贾才能好好发展。」刘兰雪说道。 萧玉琢垂眸正在思量。 他们开会这小院儿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院子是先前梁生买的,算是同盟会临时的总舵。 外头守着的都是同盟会的人。怎的会在这时候吵闹起来? 刘兰雪派门口的人去看看情况。 众人的心一时也都就得紧紧的。 刘兰雪派去的小厮很快回来,「有兵丁模样的人要进来,他们穿着常服,但看举止伸手,应当是朝廷之人。」 「被朝廷的人发现了?」刘兰雪惊道。 「莫慌,我去看看。」关三爷还是很爱护他孙女的。 惟恐他的孙女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立时起身向外行去。 萧玉琢等人等在廊下。 刘兰雪本想请自去看看。 陈曦月却在一旁提醒她道,「如今你是同盟会的会长,就算我们都去看情况,也轮不到你去呀!你当是坐镇后方的!」 刘兰雪抿抿唇。侧脸偷偷打量萧玉琢。 却见萧玉琢虽面色微凝,却神态冷静镇定,毫无慌乱之色。 她不由端了端架势,学着她家娘子那样子来。 关三爷到了外头,外头的骚乱便停了下来。 过了不多时。便听闻关三爷像是和什么人说着话,就往众人所在这庭院里走来。 刘兰雪微微讶异瞪眼。 萧玉琢却是蹙起了眉头,原因无他,和关三爷说话那声音,听来太过耳熟了。 眼见关三爷弯身绕过杏树被压低的枝丫。穿过月亮门而来。 他身旁走着那人,也进入众人视线之内。 萧玉琢错愕看他,「你怎么来了?」 其余人却皆看着萧玉琢。 「我可没告诉他……」萧玉琢有几分无语。 「是我自己寻到这儿的。」景延年立即说道。 萧玉琢轻哼一声,「不知景将军寻来做什么?」 「早知道广源商会和长青帮势力不俗,两大帮派合为一体。也不外乎同盟会能在大夏朝唿风唤雨了。」景延年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翻了他一眼,「将军这话可是言过其实了,同盟会里都是正经的商人,哪里能谈得上唿风唤雨呢?」 景延年提步走到萧玉琢面前。 两人私下里的关系越发亲密,但是就这样堂堂正正的在同盟会里面对面相见,还是头一次。 毕竟有许多外人在,单是萧玉琢身边的朋友也就罢了,还有长青帮里那么多不熟悉的人也都看着呢。 他步步逼近,眼光灼热。 萧玉琢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不知将军前来,所为何事?」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嘆了口气。「听闻同盟会在大夏举足轻重,且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百姓民生,关心国泰民安,是以,如今这危急时刻。想来同盟会中定然有治国安邦之决心和妙策,是以我来取取经。」 这是又想来占便宜的吧?当初圣上被困,他就跑来借人马,让人帮忙。 这是借力借上瘾了? 萧玉琢嗔怒的瞪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所谓三个裨将,能顶孔明。想来同盟会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如今这战乱尽快止息,也想让丝绸之路尽快畅通,所以不会将我排斥在外吧?」 「景将军若是真心来商量办法,那同盟会的大门,可以向您敞开。可景将军若是存着私心,就别怪诸位不念旧情了。」这话萧玉琢没法说,关三爷便朗声笑呵呵说道。 话是笑着说的,抬手不打笑脸人。 景延年也笑着拱手,「那是自然。」 关三爷做请。 众人又进了厅堂。 景延年将如今的局势仔细的分析一番。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朝廷之中人心不齐,还有些受药物控制的人,想把纪王捞出来。」梁生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必要给有这些想法的人,来个釜底抽薪!」 「杀了纪王?」刘兰雪问道。 屋里的人闻言都看着刘兰雪。 刘兰雪瞪了瞪眼。她说错了么? 「杀不杀纪王如今倒是小事儿了,是人心的依赖,人心有不甘,却又不敢挣脱。」梁生说道,「他们觉得自己是被纪王捏着命脉的人。以为救出纪王,自己的药瘾才有解。」 「阿尔倒是给了解除药瘾的药方。」萧玉琢看了眼菊香,「在我大伯身上试了,只是这药要看到效果,需要许多时日,且人自己的意愿意志,是比药物治疗更为重要的。就像梁掌柜说的,要胜在人心。否则纪王死了,也是枉然。」 刘兰雪看了看萧玉琢,又看向梁生,「你们说的,我也明白。既然人心这么重要,如何才能收回被纪王迷惑的人心呢?」 「我倒是有一计策,不需太长的时日,便能先安内斗。」梁生说道。
第182章 他的计策(高危!慎入!) 梁生说,他有妙计,先安内斗。 这下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梁生身上。 梁生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的话,他说的特别慢,且特别的慎重,「由朝廷免费提供这使人上瘾的药,可供有药瘾的人免费领取……」 「你疯了?!」刘兰雪愕然道。 梁生却面色决然,「并且朝廷表示,这种药会一直免费提供。按需发放。」 刘兰雪按着心口,眼目瞪得熘圆。 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反应,屋里的人都十分震惊的看着梁生。 景延年嗯了一声,「还有呢?」 梁生也看着景延年,「还有就是,在每个免费发放药品的地方,都留几个已经被药瘾控制的人。让前去领药品的人,都能够看到他们。并且在戏楼,茶馆,勾栏院等人群密集的地方,大力的宣传此药危害。」 「这是做什么?一面宣传它的危害,一面免费的发放?」刘兰雪连连摇头。 「这只是第一步,如此,等于把纪王先前收拢的势力釜底抽薪了!」梁生说道,「他不是要用药物控制人心么?咱们就把药物免费提供,不用他们付出任何代价。旁人不从他那里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药物,谁还会听命于他,谁还会在意他的死活?」 「大力宣传这药物的危害,就能让更多的人警惕,警醒。让人知道了这药的害处,才能自己愿意戒除这药的控制。毕竟谁都不想做欲望的奴隶。」景延年似乎贊成梁生的想法。 因为这是让大夏内部安定下来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萧玉琢却脸色煞白的坐在那里。 「这样,会不会引起新的问题?比如说药物滥用?比如说有人借这个机会冒领囤积,用于不法之图?」菊香低声问道。 「这些就要靠朝廷的监管,具体的措施,可以慢慢的商定,比如在那药物必须在领取的地方直接服食。那便需要认领的地方有可以鑑定的大夫在。」梁生说道。 问题一旦被提出来,就能够寻找的解决的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 只是萧玉琢从心底里,接受不了这种想法。 免费提供毒品啊? 这么她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了一地呢? 为什么这些古人的想法,到比她还奔放? 这真的是要解决问题呢?还是在饮鸩止渴? 会不会适得其反,让整个大夏依赖这药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吧? 她发愣的一会儿功夫,却发现屋里头坐着的人,除了她和她的婢女。 其他人几乎全都同意的梁生的想法。 就连景延年,都连连点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竟然能生出这样的默契来了? 「我觉得……」刘兰雪张了张嘴,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没点头,她便没发话。 如今她是同盟会的会长,自然会中一切的决定,都要她最后拍板。 萧玉琢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屋子里安静沉凝。 萧玉琢对刘兰雪轻缓摇头。 「我觉得此事还要再议!」刘兰雪立即说道。 这不是件小事,关三爷劝慰众人,回去也都再好好想想,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 萧玉琢回到萧家,恰遇上在廊下遛弯儿的萧家大伯和萧家老太爷。 萧玉琢连忙停下步子行礼问安,「祖父,大伯!」 萧谆慈眉善目的沖萧玉琢点点头。 萧大老爷则是一脸的为难。 「你身为翰林学士,你对自己的文辞岂能没有信心?当初在朝堂上那番话,那般事都做了,『罪己书』还有什么好为难的?」萧谆劝道。 萧玉琢闻言,眼中一亮,「是啊大伯,你若真的要写,恳请您详细的写一写这药对您带来的危害,和对您身体性情的改变,让您的人生发生了怎样无可挽回,不可逆转的伤痛……」 萧大老爷狠狠地往萧玉琢脸上瞪了一眼,「郡主,你这是往我的旧伤上,插刀子呢!」 萧玉琢抿了抿嘴,「牺牲萧家的名望,牺牲您的名望,换来的却是更多人的警醒,更多人不重蹈覆辙。大伯为的,不就是这个大义吗?」 萧谆连连点头,「你看看,你还不如个女娃娃!」 萧大老爷没吱声。 没曾想,过了几日,他竟真的拿出一份常常的「罪己书」来。 萧谆叫人转给萧玉琢看看。 没有用精緻华美的骈四俪六,萧大老爷的言语很质朴,很中肯。 他详尽的谈了当初被诱惑,心里的欲望,和初服药时,那种天上掉馅饼的侥倖心理。 以及自己最终落入陷阱的后悔,痛苦,甚至谈了大伯娘和他的离心离德,父子间的疏离…… 情真意切,萧玉琢看了都泪眼朦胧。 经过了萧大老爷的同意之后,她立时让人印制了这份《罪己书》,动用同盟会的力量,将这《罪己书》发放整个大夏。 有了活版印刷术的长安印制坊,朝夕之间就引出几千册来。 萧大老爷的《罪己书》一时间成为大夏建朝来,发行阅读量最高的书。 原本以为,自己因此,真真正正是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萧大老爷都已经打算好了,日后都躲在家里,再不出门,再不和人来往了。 没曾想,书发放不到三日。 他在大夏文人当中,名声大作! 许多人竟写诗褒赞他大义,为了警戒旁人,叫世人警醒,他不惜公开的站出来。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的侥倖,承认自己的苟且…… 人说旁人坏不难,叫人直面自己的过失,评判自己的错,才是最难的。 而这最难的事情,萧大老爷竟做到了! 褒赞声一片之中,更有许多人写信来安慰鼓励萧大老爷,叫他一定要振作起来,戒除药瘾。 说整个大夏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不倒下,大夏的精神就不会倒下。 还有众多的文人,甚至聚集研究萧大老爷的文体。 把他写《罪己书》这种朴实无华,言语真挚的文法叫做「萧氏文法」。 还拿「萧氏文法」来抨击华丽却显得空洞的骈四俪六八股文。 在大夏文人当中,掀起一股文法革新的风潮。 「我的个天!」萧大老爷看着面前桌案上堆叠的信件,瞪眼难以置信,「当初我怎么也不曾想到,竟……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老爷,您快看看吧,昨个儿的信,您念那封,写的太真挚了,小人心里都是暖烘烘的!」伴读的随从抹着眼眶说道。 萧大老爷难以置信的嘆息,「我以为写信来的人,都是骂我的。没想到,非但骂声质疑声极少,说佩服我,鼓励我的人却是极多。还跟我请教文法?呵呵,我这文法,在翰林院中,那都不算能拿的出手的呀!」 「贵有真情在!贵有情啊!」伴读连连感嘆。 萧大老爷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 没想到承认药瘾,决心戒药,到叫他的人生走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不但又文人墨客写信向他请教,要跟他结交。 甚至还有那些满腹诗书的小姐娘子们,写信来鼓舞他,甚至要嫁给他,做他的续弦。 当然了,小娘子的信不可能写的这么直白露骨。 但那情谊,那决心,字里行间都能看得出来。 说是佩服他的真性情,佩服他英勇气概。 那种愿常侍君侧,朝夕相伴的意思,彰显无遗。 萧家的名声,非但没有被萧大老爷带累,反而因着他,而更上一个台阶。 如今的萧家,非但是百年的世家门阀,还是义字当头的世家,堪称天下世家楷模。 …… 萧大老爷因为萧玉琢的几番帮助,才有了今日名望,萧大夫人活着的时候,萧大老爷也不怎么喜欢萧玉琢。 如今却看这这个侄女,越看越顺眼。 他得了他的迷妹迷弟们送的什么稀罕玩儿意儿,总是不忘给萧玉琢送来。 萧玉琢觉得,梁生说的办法,或许就已经不用尝试了…… 却忽然听闻,突厥举兵进犯大夏。 大夏正在和大食开战,突厥又举兵来犯。 加之大夏朝廷内部的纷争…… 「难道是天要亡我大夏么?」圣上吞了颗药,脸面沉沉的说道。 景延年倒是愿意领兵挥师灭突厥。他已经积累了和突厥作战的经验。 但一是国力有限,二是圣上不想让他去啊! 如今他一走,李恪再冷不丁的从哪儿冒出来怎么办? 且朝中还有许多对纪王不死心的人。 景延年往突厥一去,朝中无人压制,那些人开春儿的时候,就敢派人擅闯宫门,妄图营救纪王。是景延年将人抓获。 景延年这么一走,他们还不撒开了蹶子,胡作非为呀? 却在这时,越王上书,他愿北上,去讨伐突厥。 越王倘若能领兵北上,为圣上征战,那自然是解了圣上燃眉之急。 让痛恨纪王的越王领兵,圣上倒是多少能安心。比将兵权交给旁人更放心得多。 但圣上把李泰从宫里提熘出来,让他见过自己军中的将领之后,越王就犯了愁。 「除了一些心腹之人,许多将领已非昔日模样。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征战,讨伐突厥之上。」李泰面圣。 圣上瞪眼,「此言何意?」 李泰看了圣上一眼,「他们惦记着纪王。」 圣上闻言一滞。 片刻,圣上怒拍案几,「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他们吃的军饷,住的官邸,不是朕赐的吗?惦记纪王?若没有朕的恩赐,他们什么都不是!」 圣上在金殿里抖威风,有什么用? 他现在又不能把人都砍了,再换新的将领来领兵。 景延年在此时提出梁生的建议,「由朝廷部署设置免费领取药品的救济站。朝廷设置大夫,查明确是有药瘾之人,便可在救济站接受救助。」 李泰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儿臣觉得此事可行,可在军中也设置救助站,不鼓励军将沾染这药,但是已经受纪王所害之人,也可得到原谅宽恕,并且朝廷大力帮助他们。」 「戒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戒药之时的痛苦,萧大人《罪己书》中写的很明白,戒药之中的人,是没有战斗力的,而我大夏现在却需要有战斗力的军队。」景延年说道。 李泰连声肯定,「起码如此一来,大夏内部安定团结,天时地利人和,已占了人和,攘外之事,也就有了更多得胜的把握。」 萧玉琢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有这么一天,景延年贊成梁生,李泰贊成景延年。 他们一唱一和的,把圣上给说服了。 如今不同意的,就只剩下她了。 「菊香,你说他们这是不是饮鸩止渴?是不是本末倒置?朝廷免费提供毒品?这……这岂是君子行径?」萧玉琢皱眉看着菊香。 「娘子为何一直称其为『毒品』呢?娘子难道没有发现,其他人都称其为药?」菊香缓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啊?我知道它是药啊,可是能上瘾的药。不就是毒药么?」 菊香点了点头,「会上瘾不假,也看它用途。朝廷免费发放,并非鼓励大家去尝试,而是忠告那些没有沾染的人,这种药有多么的可怕,沾染之后,人是多么的可怜无助。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才会好奇,如果让这种药的危害,更多的深入人心。让这种药不再是稀罕之物,人们就不会再无知的受愚弄。 且也并不是无限制的免费发放,而是要严格的监管。待外敌平定之后,朝廷可以推出新的举措,来遏制这种违禁之药的使用。先将这种药神秘的面纱揭去,让人们对它没有渴望,再来监管遏制,就会容易得多。」 萧玉琢嘆了口气,她承认菊香说道没错。 其实梁生提议之时,她就想到了这些。 也想到了在美国的纪录片中,看到美国就是这么做的。 在美国,海洛因等毒品,并不叫毒品,就像菊香说的,叫「违禁药」。 也许,她是该转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萧玉琢告诉刘兰雪,可以先在军中尝试设置救助站。 帮助受药瘾控制的军将,缓解药瘾发作的不适,以便他们可以继续作战。 倘若再军中尝试之后,并没有发生滥用的现象,再尝试在朝中推行。 刘兰雪得到消息。立即告诉梁生。 梁生将囤积的药定向定量,提供给朝廷军方。 …… 越王重新控制大军,纪王的奸计被瓦解。 当他在狱中,听闻朝廷设置了救助站,免费提供阿芙蓉所制之药,让人心对他的依赖被淡化抹去之时,他大为震惊,「这不可能!」 「李慎,你知道什么叫大势已去么?」李泰笑着问他,「我本从来没想跟你争的。」 纪王瞪着李泰,「你领兵从宛城而来,不就是为了争夺皇位么?」 李泰嘆了口气,「我生母卑微,在襄王府的时候,我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后来爹爹成了父皇,我也不过是个空有头衔,没有实权的王爷。你是人人赞颂的皇子,文武皆修的王爷,生母高贵,颇得人心。我虽羡慕,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你争。」 「你那般表现!岂是没有争夺的心思?」纪王被关在狱中,隔着铁栏怒视着他。 「我那般表现,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让她有个安身之所。天下之大,她却要躲躲藏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却也要小心翼翼。她本正直善良,却要受诸多委屈陷害。」李泰摇了摇头,「这叫我看着于心何忍?她尚且在努力拼搏,我何不为了她争一争那原本不可能的呢?」 「为了她?」纪王诧异的看着李泰,「你为了谁?」 李泰呵呵的笑了,笑容在这阴暗清冷的牢狱之中显得那般光亮美好。 仿佛潮湿的墙壁,都被他的笑容照亮,变得温暖柔软。 「你……」纪王舒尔瞪大了眼睛,「我早怀疑你有这心思!却不料竟能到如此程度!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被鬼迷了心窍!」 李泰只是笑,笑容璀璨生光。 纪王又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只为了儿女私情就做到如此地步?你不过是诓我,用这些藉口骗我,隐藏你的狼子野心!」 「我骗你作甚?」李泰轻嘆一声,抬手抚了抚那冰冷的铁栏,「你现在不过是阶下囚。用得着我花力气来骗你么?你心中没有情,是以看不懂旁人的情。看到了也不敢相信,真是可悲。」 纪王皱眉怒视他,「你还没坐上皇位呢,得意什么?!」 李泰轻笑,「皇位于我来说算什么?你还执念旁人都与你一样渴盼吗?你真可怜。」 「我不用你可怜!」纪王在牢狱之中豁然起身,他冷冷笑道,「父皇到现在还没有处置我,景延年也不敢动我,不过是将我关在这里,你别得意的太早,我早晚会出去的!」 李泰点点头,浑不在意道,「你这么聊以自慰也不错,那哥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李泰说完。轻笑一声,提步而去。 他从羽林军牢狱里出来,瞧见景延年正等在外头。 李泰眯了眯眼睛,走上前去,「吴王好生悠闲。」 「不闲,我在等越王。」景延年看着他说道。 旁人不了解李泰的心思,景延年却是明白得很,当初他只身一人去到宛城的时候,李泰的表现如今还记忆犹新。 当初他一时冲动抱走了儿子,如今想想,李泰当时的做派,分明就是故意气他,挑拨离间他和玉玉的感情,自己当时竟那般蠢钝的上了当。 不过当初的他,怎的也想不到,会有今日,他和李泰能平心静气的站在这里,商量着作战之策,「突厥游牧民族,擅长奔袭,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弱点……」 两人边走边说。 景延年音调不疾不徐,他同突厥作战保留下来的经验,毫无隐藏的告诉李泰。 李泰听得认真,脸上并无傲慢不屑之色。 两人到了军中,景延年还用沙盘给李泰演示一番。 李泰连连点头,态度算是谦恭。 景延年正说着,外头却有人报,圣上派给越王的兵马已经整顿好,越王有两位副将来求见。 李泰愣了愣,「两位副将?」 「请进来。」景延年吩咐。 进来的竟是越王许久不见的袁江涛和周炎武。 李泰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袁江涛的肩膀,深深望他一眼。 主僕间的情谊,在这一拍一望之中,似乎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彼此就已经心领神会了。 「让你们在纪王手下受苦了。」李泰对着周炎武说道。 周炎武咧嘴笑了笑,「受苦谈不上,不过是受些排挤,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罢了。」 两人朝景延年行礼,「见过吴王殿下。」 景延年的目光落在周炎武身上。 周炎武也有些别扭的看着他。 僵持片刻,景延年笑道:「当初我要出征突厥的时候,是你送我,如今你要出征,亦是去讨伐突厥,我是不是也该送送你?」 当初景延年被围在将军府,周炎武送上毒酒。大放厥词的挑衅。 结果被景延年给狠揍了一顿。 回想那时候,几乎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为了跟景延年作对,他甚至投靠了云公子。 如今山不转水转的,竟把两个人转到了一起。 周炎武拱手,「多谢吴王盛情,只怕是吴王殿下『送』我一程,我就不用去讨伐突厥了,直接卧床倒是正好。」 景延年闻言朗笑。 周炎武看了景延年一眼,心中猜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还在萧玉琢身边。这吴王殿下多半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认了萧娘子为干娘吧? 他若是知道了,不知这会儿还能不能这么爽朗的笑出声来? 「何时启程?」景延年问李泰。 李泰怔了怔,「明日就走。」 说完,他目光深深地落在景延年脸上。 景延年被他看得心头狐疑。「越王还有什么要交代?」 李泰皱了皱眉,「临行,我想去趟萧家。」 沙盘周遭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想去趟萧家,他去萧家干什么?他想见谁? 他不说,屋里这几个人也都知道。 景延年的脸色微微沉敛下来。 李泰看着他,静默的等着他的回应。 景延年别扭了好半天,才干笑了两声,「呵,也许是该去一趟,我陪着越王去吧。」 李泰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他没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景延年提步跟上。 几个人都是郎君,又是从军中回去,没人坐马车,皆骑了高头大马。踢踢踏踏的往长安城崇仁坊而去。 这么几个人一眼望去,风格各异却是养眼得很。 景延年面容清隽,五官如精笔雕刻。 李泰眉眼狭长,下巴瘦削,眼波流转间,比女子更添妖冶。 周炎武面庞略黑,浑身精壮紧实,古铜色的皮肤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袁江涛清秀宛若书生,一身戎装却比书生多了阳刚之气。 长安城街道宽阔,几人纵马跑的飞快。 到了崇仁坊坊门口的时候,景延年却突然勒停了马。 李泰也跟着停了下来,侧脸看他,「吴王不是要陪我一起去的么?」 他似笑非笑。 景延年看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不必了。」 「怎的?这会儿放心了?」李泰语气略有些调侃和冷嘲的问道。 景延年望了望坊中萧家的方向,「该是我的,不必看着旁人也夺不走。不是我的,即便看着也没有用。」 说完,他竟调转马头,往宫中去了。 李泰坐在马背上,一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景延年纵马的身影早已远的看不见了,他仍旧没动。 「王爷?」袁江涛唤了他一声。 他咧嘴轻哼,「这话是说给我听呢!是不是我的,总要试了才知道!」 说完,他兜转马头,踢踢踏踏的向萧家行去。 门房见来人,连忙往里通报。 萧玉琢听闻周炎武来了,知道她必是想来看看小长康。 「请周将军进来吧,旁的无关之人。若要进来,只管请进外院待客厅堂之中。」萧玉琢吩咐道。 李泰虽进了萧家的门,却并未见到萧玉琢的人。 萧玉琢叫人领周长康往内外院之间那花厅去,她带着两个儿子也往那儿去。 袁江涛见自家主子被拦,周炎武却是被请,他略有些焦急,「王爷,再同郡主说说,王爷对郡主的一片心意,郡主怎能不体谅呢?」 「我对她的心意,是我的事儿,她体不体谅,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李泰一面坐在厅堂里吃茶,一面慢吞吞说道。 袁江涛却是坐立难安,「这怎的好呢?不如属下为王爷走一趟。属下去劝劝郡主?」 「你还能劝得动她?」李泰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袁江涛。 袁江涛轻咳一声,「王爷不是说,总要试试么?」 李泰却从袁江涛的脸上看出些别的意味来。 「周炎武一走,你就慌了神儿了,急着跟他一起去。你当真是要为我劝劝玉玉么?我看像是你自己有什么不敢说的私心吧?」 袁江涛吓了一跳,连忙垂首,却并没有否认。 李泰轻哼一声,「去吧去吧,什么事情,总要试一试方能甘心。」 袁江涛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三个人一起来的,主子被挡在外头,他们两个跟随的人却往里去了,这像什么话? 「算了,属下不去了。」袁江涛闷声说道。 「今日不去,明日便就去打突厥了。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么一错过,唉……可能是一辈子的错过了哟。」李泰语调慢吞吞的,故意将尾音拉得很长。 袁江涛的眼皮都在跳。 他又犹豫好一阵子,忽而拱手道:「怠慢主子了!」 说完,他追着周炎武就往待亲近之客的那小花厅去了。 周炎武步伐快,幸而带路之人,是萧玉琢的人,皆有功夫在身的。 不然他这步伐,小厮就是一熘小跑只怕都撵不上。 周炎武到小花厅的时候,萧玉琢一行还未走到。 带着孩子那走路的速度是格外的慢。 周炎武坐在花厅之中,互听外头有童声稚气的欢言笑语,他豁然起身,表情都有些紧绷。 他提步来到廊间。 只看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小豆丁」。你追我赶,跑闹着玩儿。 一个圆滚滚的,个子较高,一个纤瘦,眉眼上挑。 周炎武慌忙在廊间顿身下来,前头那个圆圆的孩子,动作灵敏,瞧见他,忽的脚步一转就绕过去了。 那纤瘦的孩子,却是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周炎武抱着这小小的身体,只觉心瞬间就化了。 他视线模煳,怀中抱着孩子那感觉,美好的像是在梦里。 让他不由就想抱的紧点,再紧点。 「勒死我了!」怀中的小人儿哀嚎了一声。 周炎武吓了一跳,慌忙松开。却还是两手圈成个圈儿,把那孩子圈在他的怀里头。 小孩子没看他,看着那圆滚滚的小孩儿,「哥哥你等着,我今日定能抓到你!」 圆滚滚的小孩儿得意的沖他笑,「追不上追不上!让你两步也追不上!」 纤瘦的小孩儿沖他扒眼睛吐舌头,做鬼脸吓唬他哥哥。 他哥哥得意的哼,「我才不怕呢!」 萧玉琢同一行丫鬟这才从后头缓步上前,「重午过来。」 那圆滚滚如年画儿一般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就跑回了他娘身边。 周炎武抱着纤瘦的孩子起身,眼目沉沉的看着萧玉琢。 「见过郡主。」 「将军不客气,」萧玉琢笑了笑,「长康,你不是一直要找爹爹么,见了爹爹,怎么不知道叫人?」 纤瘦的周长康愕然看着抱他起来这男人。「你是我……爹?」 周炎武心头一酸,堂堂大男人,险些掉下泪来。 「是,我是你爹!」 周长康撅了撅嘴,「人家说,我没爹!」 周炎武心头一堵,「谁说的?!」 「哥哥帮我报仇了!揍了他们!他们再不敢说了!」周长康仰着稚嫩的小脸儿,满面骄傲的说道。 周炎武看了看小重午,也不过三岁多的豆丁,他能揍的人……多半也是他们这个年纪口无遮拦的小娃娃吧。 见周长康虽瘦,眼神却很晶亮,小小的脸上,也不似当初在周家那会儿畏怯,他说话的声音糯软好听,并不似以往连哭都低声弱气的。如养不大的小猫。 「多谢郡主对长康的照料!」周炎武声音低沉的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你们父子多处处吧,长康如今性格活泼了许多,胆子也大了。就是比较瘦,菊香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也在慢慢的给他调养。」 周炎武连忙放下孩子,郑重的朝萧玉琢拱手行礼。 萧玉琢笑笑,转身进了花厅。 周长康不要进去,他在廊外的小花园里头跟他哥哥疯跑着玩儿。 周炎武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眼眸湿润的看着这一眨眼就长这么大的小豆丁。 萧玉琢一口茶还未吃上,便听闻袁江涛求见。 人都已经到了花厅外头,这也不好不见。 萧玉琢命人叫他进来,奇怪他见自己有何用意?莫不是不叫越王进来,他替他家主子当说客来了?
第183章 好事 袁江涛拱手行礼,却是在萧玉琢身边的几个丫鬟身上看了一眼。 萧玉琢狐疑的看着他,「袁将军有何事?」 「回禀郡主,袁某……」袁江涛的脸面微微涨红,「袁某……不知娘子身边竹香姑娘,可有婚配?」 他此话一出,可把竹香吓了一跳。 梅香,菊香的目光刷的就落在了竹香的身上。 竹香面色不若其他小娘子那般白皙,但这会儿却也能看出已经红透。 她皱眉瞪着袁江涛。 却在袁江涛抬眼看她的时候,立即羞臊的别开视线。 「若还未有婚配,袁某……袁某愿求娶竹香姑娘。」袁江涛脸面红红的说道。 梅香掩口噗嗤一笑,捅了捅菊香,小声道:「你瞧,竹香如今可成了香饽饽了!」 萧玉琢扭头看了竹香一眼,又十分为难的看着袁江涛,「这……不是凭我一句话的事儿。」 她从来没有将身边这几个姑娘,当做可随意供她差遣的奴僕,乃是亲眷一般。 袁江涛立即明白,转而拱手对着竹香,「仰慕竹香姑娘已久,若姑娘不嫌弃,愿意给袁某这个机会,袁某定……定待姑娘一心一意,不负初心。」 竹香跺了跺脚,「娘子忘了?答应过旁人那话……」 萧玉琢怔了怔。 梅香弯身,附在萧玉琢耳边道:「当初在咸阳的时候,娘子不是答应过廖宿卫,说不将我们几个许配他人么?」 萧玉琢点点头。这事儿她没忘啊,可是廖长生是不是给忘了? 如今她都回来长安快一年了,廖长生却再没提过啊? 袁江涛这人,她也算接触过,这人不错,当初她被劫出宫,以及去往宛城的路上,袁江涛留给她的印象都还不错。 断然拒绝了他,似乎有点可惜? 萧玉琢凝眸看着竹香。 竹香脸上红了一片,她半侧着身子,不好意思叫袁江涛看她。 便是习武的女孩子,这种时候也是羞怯的呀? 萧玉琢心头好笑,「袁将军不是要随军征讨突厥么?」 「正是。」袁江涛拱手。 「那此事,便等将军回来再议,如何?」萧玉琢轻缓问道。 袁江涛想了想,微微点头,「娘子顾虑的是,若有缘分,还盼竹香姑娘能等我一等!」 说完,他郑重的朝竹香拱手躬身。 竹香抬手捂脸,看都不好意思看他。 袁江涛从屋里退出去,又等了周炎武一会儿。 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准备,不可能一直让周炎武就这么着和他的儿子长伴一处。 「周将军,该走了。」袁江涛看着父子情深的一幕,有些不忍的开口。 大概是血里的亲,是割不断的吧。 周长康和他爹分开的时候,年级尚小,几乎不记事儿呢,如今刚见了面,一会儿就和他爹热乎起来。 周炎武抱着小小的周长康,来到萧玉琢面前。 「娘子将我儿照顾的这般好,可见娘子并非将他当成僕婢的孩子来看的。」周炎武缓声说道。 「他是我干儿子,怎会是僕婢的孩子呢?」萧玉琢微微轻笑。 周长康渐渐长开,勐地一看,有些像他娘李慧芝。 当初李慧芝和萧玉琢那可是水深火热。 看着和李慧芝如许相似的脸,萧玉琢竟没有虐待这孩子,且还对他像自己的儿子一般好。 周炎武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放下儿子,拱手对萧玉琢道:「如今某还要随军去往突厥,长康还要託付给郡主。在郡主身边,某实在放心。郡主对我儿这般照拂,某感念郡主恩情……」 萧玉琢笑着摆手,「这算什么大事……」 「我周炎武在此起誓,我欠郡主恩情,必当以命相报,日后郡主若有吩咐,我周炎武莫敢不从!」周炎武声音低沉,掷地有声。 花厅里静了一静。 「言重了。」萧玉琢轻嘆道。 周炎武拱手看她一眼,眼中的坚定决然清晰可见。 萧玉琢还他一礼,周炎武慌忙躲开。 他半蹲半跪在地上,「长康,爹爹要去打仗了,等爹爹打了胜仗,再回来陪你玩儿,可好?」 周长康瘪瘪嘴想哭,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爹来,还没暖热乎呢,爹又要走了。 小重午立即上前,一把揽住周长康的脖子,「好了好了,你不是还有哥哥的吗?」 他把自己的小胸膛拍的啪啪响,「你爹爹去打仗,保家卫国,哥哥在这儿,保护你!」 周炎武被小重午的童声稚气逗得想笑又想哭。 他一本正经的朝小重午拱了拱手,「那就仰仗重午了!」 「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弟弟的!」重午也小大人儿一般,拱手还礼。 萧玉琢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 周炎武和袁江涛离开花厅。 萧家的老爷们不在家,小郎君们陪着越王殿下在厅堂里坐着喝茶。 待周炎武和袁江涛都一脸大有收穫,颇感欣慰的出来,李泰脸上的空惆怅就更扎眼了。 「走吧。」他虽心中不甘不愿,但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 他起身大步离去。袁江涛和周炎武都跟在他后头。 萧家的小郎君们将人送走,回头一打听,这才知道萧玉琢身边带着那另一个孩子,长伴景重午身边玩儿的那个小孩儿,根本不是什么僕从的家生子!人家是周将军的嫡子!周将军到现在,也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 萧家人如今再看萧玉琢,忽而觉得她不简单起来。 也许她从宛城落魄归来,本就是个假象! 倘若她在宛城落魄,怎至于在宛城驻军的周炎武都把嫡子託付给她呢? 虽好奇,萧家人却知道,这事儿如今不能瞎打听。 萧家大老爷的事情让他们越发明白,萧家乃是荣辱一体的。 萧玉琢乃是萧家的女儿,她若出了事儿,可真是整个萧家都要不好了。 更何况如今三房欠了萧玉琢一条命,和她亲得很。 长房萧大老爷看她比看自己的女儿还亲。 唯有萧家长房的几个孩子看她不顺眼,却也不成什么气候。 萧玉琢如今在萧家的日子,倒是轻松自在,无人辖制了。 …… 李泰从萧家离开以后,便去了军中,是夜他写了亲笔书信给景延年,要把狱中的阿尔艾依克给提熘出来。 景延年犹豫一番,没有拒绝。 他派人将阿尔从刑房里放下来,给她套上宽袖阔服,送到李泰手中。 阿尔从刑房被放下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 被送到李泰这儿,李泰叫人给她敷了药,餵了汤饭,她才恢復些气力,缓缓地掀开眼皮。 「你是谁……」她错愕的看着李泰。 「你看我是谁?」李泰笑道。 阿尔费力的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又落在了李泰的脸上。 她在宴席上见过李泰,但这会儿她不知是想不起来,还是看不清楚,她摇了摇头,「你是救我的人?还是要杀我?」 李泰笑了笑,「我是送你回家的人。」 阿尔表情茫然,「送我回家?家?」 「你的家不是在突厥么?你不是突厥公主么?」李泰笑问道。 阿尔怔了一会儿,「你要带我去突厥?」 李泰缓缓点头。 阿尔却有些激动起来,「我不去,我不回去……父皇已经不承认我了,兄长也不认我,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李泰说道。 阿尔面色怅惘,她连连摇头。 先前在刑房之中,她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这会儿虽面色悲戚哀伤,却未留下泪来。 她挣扎了一阵子,忽而说道,「要我回去也可以,走之前,我想见见萧氏!」 李泰看着她,冷笑一声,「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阿尔愣怔片刻,「你们大夏人岂会安然放我回突厥?我知道,这一走,就是有来无往,有去无回……临死之人。不想抱憾,就叫我见见她吧?」 李泰没理她,漠然看着她。 阿尔舔了舔破了皮的嘴唇,「我如今身无一物,便是身上这身衣服,也是你们的,我还能如何害她呢?不过是有些事情,我总不甘心,我想当面问问她。此一面,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她说完,垂头抽泣。 只见她肩膀一抖一抖的,双眼泛着红红的血丝,却一直流不出眼泪来。 李泰轻哼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求你了。就当是我的遗愿也不行么?」阿尔说道。 李泰转过脸来,遥遥看着形容枯藁的阿尔,他有些纳闷,「据我知道,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景延年吧?为何你临死遗愿不是再见见他,而是要见郡主呢?」 阿尔面色变了变,她抬手捂了捂脸,连连摇头。 好似她这幅鬼样子,不想叫景延年看到一般。 李泰眯了眯眼,「爱而不得很常见,因爱生恨,转而害人,却不可恕。」 说完,他迈步出了营帐。 山中的空气清冽。苍穹之中繁星点点,如撒了漫天的碎钻。 更犹如漫天明亮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尘世中来往纷繁。 爱而不得…… 李泰长嘆一声,唤来袁江涛,「你回长安一趟,去萧家,告诉玉玉……说阿尔临死遗愿,想见她一面,看她可愿相见?」 袁江涛领命正要离开。 李泰却忽有唤住他,「叫她不必勉强,想见便见,不见也罢。」 …… 萧玉琢听闻李泰提了阿尔,要去往突厥,甚为诧异。 「他带着阿尔,难不成还有什么用处么?」她狐疑问道。 梅香摇头不知,「娘字可要去见她?那女人毒的狠,如今大夏还在遭她的坑害!」 萧玉琢点点头,「她想见我?还说是临终遗愿……我偏不去见她,就叫她抱憾而终吧!」 梅香略微诧异的看着萧玉琢。 「怎么?」萧玉琢抬眸看她,「不妥?」 「呃,怎么说呢……咱们大夏的观念就是死者为大,既说是临终遗愿了,是以活着的人一般都会帮人达成遗愿,免得死了的人还牵挂世上的事。」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那就叫她惦记着吧,这么大半夜了,我再为个仇人奔波劳碌,只为了达成她的遗愿?我上辈子欠她呀?不去。」 萧玉琢卸了珠钗环佩。兀自在床上躺下了。 梅香连忙去告诉袁江涛,她家娘子不见。 袁江涛也没耽搁,转而回了军营。 「怎的这会儿不见了竹香?」萧玉琢翻了个身问道。 梅香掩口嘻嘻一笑,「她听见袁江涛来了,扭脸儿就躲到耳房里去了。」 萧玉琢点了点头,「你们平日里相处的随意,你且看看她对袁江涛是什么意思。我虽不喜越王,但是袁江涛人还不错。」 梅香瞪大了眼睛,「那廖宿卫怎么办?」 「廖宿卫拖了这么久都不开口,有个人在一旁刺激刺激他也好。他若有心,媳妇成不了别人的。他若没有那个心思,也不能叫你们几个一直耽误下去。」萧玉琢笑了笑,让梅香吹熄了灯。 …… 阿尔没想到,萧玉琢跟本不吃她那一套。 便是可怜巴巴的说临终遗愿,也没能让萧玉琢同意见她。 临离开长安,她好求歹求,才央求着李泰给她找个了代笔的小童。 没能见到萧玉琢的面,她倒是留了封信给她。 萧玉琢收到信的时候,李泰的兵马已经奔赴突厥边境去了。 信中阿尔道,自问容貌姿色,自己并不比萧玉琢差,性情不同,她们也算平分秋色。 她擅长医药,能骑射,略通武艺。于景延年还有救命的恩情。可萧玉琢呢?身无长物,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 凭什么景延年就那般的对她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呢? 论计谋,论手段,萧玉琢也不是她的对手。 为何每每对持,萧玉琢总是侥倖略胜一筹呢? 原以为这次投靠了纪王,回到长安来,会给萧玉琢和景延年一个致命的痛击。 她已经不奢望得到景延年的爱了,她要报復,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畏惧她,匍匐在她脚下……为什么她已经稳稳噹噹的胜券在握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呢? …… 阿尔的信上,满篇都是疑问,虽未见她的人,单看书信也能想像她此时大惑不解的面色。 萧玉琢笑了笑,提笔写了回信。 阿尔的来信很长,可她的回信却很简短,「天地有道,害人终害己」。 不知道阿尔收到回信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玉琢也没功夫为无谓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越王带兵去往突厥,和突厥人兵戎相见的时候。 萧玉琢正忙着印制投放在救济站的宣传册子。 宣传册子上,画有四格漫画,将人受药瘾控制,脱离本性,癫狂恼怒甚至伤人伤己的情形表现出来。 大夏彼时是没有四格漫画的。 郡主本尊倒是会画,可惜萧玉琢太长时间没有画过,郡主留给她的这点儿本事,她也给丢的七七八八了。 好在郡主的爹爹,萧四老爷,那真乃丹青高手。 萧玉琢把自己的想法,给她老爹这么一讲,她爹立时就心领神会。 一开始的四格漫画,萧四爷画得小心翼翼,工笔画细緻入微。 萧玉琢摇头道,要更卡通一点,更夸张一点。 萧四爷不懂嘛叫「卡通」,但夸张他懂。 那么精细的工笔画,他能画得出,印制坊的匠人未必能雕得出啊! 就算精细的去磨功夫,那得花多少时间? 萧玉琢用景延年送给她的炭笔,在宣纸上画个圈,添几只眼。手脚往上一捣鼓,「爹爹瞧,这就是个人,多形象,多生动!不会叫工匠为难不说,更给看到画的人留出了想像的空间!可以像你,也可以像我!」 萧四爷看着他闺女手底下那「大头娃」,顿时脸色都变了,「你可千万别说,你这画画的手法是我教的!」 萧玉琢心虚,「这不是比划一下么?」 「唉,丢不起那人!」萧四爷嘆道。 他也拿过炭笔,随手一勾。 简简单单的勾画,画上的人也是极为夸张的。但那神态,那动作,竟是那般的传神! 好像就该是那个比例,那个长度! 萧玉琢不禁对自家爹爹佩服的五体投地。 宣传的四格漫画投入印制,发放到各个救济站。 没想到那漫画竟然影响力莫大! 当初萧大老爷的《罪己书》且还只有识字的文人能看懂。 如今的萧四爷的漫画,那可是超脱了这个局限,不管识字的,种地的,挑担叫卖的……上至八十老朽,下至八岁孩童,拿着那漫画都能讲出个一二三来。 也许会略有偏差,词不达意。 但这漫画是告诫人,那药是毒,吃那药的人,会备受磋磨痛苦,悔不当初这个意思,还是都能够讲出来的。 「我听阿娘说,爹爹的书房,近日来异常的热闹?」萧玉琢吃着早熟的葡萄,好奇的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可不是,都是印制坊的人托关系求到四老爷面前,四老爷一板四宫格的漫画,那价钱都要炒到天上了。」 萧玉琢狐疑,「可朝廷的宣传册子,能给多少钱啊?印制坊挣不了多少钱吧?」 梅香忍不住笑,「娘子是不是良久不打理生意了?怎的会这样想呢?他们给朝廷印制的册子自然是挣不了几个钱的,可是这不是跟朝廷的人打上了交道么?你来我往。跟朝廷的人打好了关系,那好处自然是一时不能估量的!再者说……」 梅香神秘兮兮的凑近萧玉琢。 「婢子听说,他们打算凑齐四老爷的四宫格画,出一本画册呢!四老爷的画作,如今可是大夏热门儿,听说胡商也在屯,出了画册以后,可是要远销番夷的!」 萧玉琢不由连连点头,漫画看似简单,但不仅需要绘画之人功底深厚,通过寥寥数笔表现丰富的情志趣味,更需要绘画之人,有一颗敏锐的心,能够构思出精妙的情节。将含义丰富的内容展现在寥寥四格的画作之上。 在萧家大老爷备受文人墨客推崇之后,萧家又出了个以漫画见长的萧四老爷。 随着萧四老爷名声越来越响亮,他当初画得那些工笔画,一张张的价钱也都被炒得飞起。 萧玉琢翻看着梅香整理出来的四格画作,正看得津津有味。 忽听小丫鬟在门外道:「禀郡主,南平公主拜访。」 萧玉琢微微一愣,不由失笑。 旁人拜访,还会提前投个拜帖什么的。南平公主自来随意惯了,她想来就来,从不屑提前预约。 萧玉琢连忙整理仪容,出外迎接。 却见南平公主,今日并非风风火火冲进来的。 倒是如娴静温婉的小女子一般,扶着丫鬟的手,慢吞吞悠哉哉的从廊下晃荡过来的。 萧玉琢瞪眼看她。「公主这是怎么了?身体哪里不适么?」 南平笑瞪她一眼,「我好得很!」 萧玉琢莫名,是挺好,可是一点儿也不正常啊? 请了南平公主屋里坐。 南平公主立时叫人拿出好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来,「怎的不见重午?」 「她在我母亲那里。」萧玉琢看着那一堆精巧的东西,不由失笑,「原来不是看我的,是看重午的呀?」 「你瞧你这母亲当得,竟和孩子争醋吃?」南平公主说话都比以往温婉了许多,「过两日不就是重午的生辰了么?我这做表姨的,都亏欠了他两三年的礼物了,今日一併送给他。」 萧玉琢怔了怔,从她这儿算,那是表姨。 但如果从景延年那儿算。她可是亲姑姑呢! 「那多谢公主殿下了。」萧玉琢作势行礼。 「去,又不是送给你的,你谢什么?」南平公主轻哼。 萧玉琢仔细打量她,她是不一样了,就连玩笑中,脸上都一直是那么的柔和可亲。 以往的南平公主可不是这样。 「你瞧,重午都要三岁了,你和景延年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南平摇头嘆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如今大食尚未退兵,突厥又大举进犯,先太子还未抓回。圣上只怕是没有心思让吴王完婚。」 提及了当今圣上,那是南平公主的亲爹,她立时就闭嘴不多言了。 萧玉琢笑笑,「不过也好,萧家如今住着也自在,还出了两位大才人呢!」 「哦,是了,姑父的四格画,你这里还有么?给我一两本,我有些远房的表妹表弟,写信来闹着问我要。」南平公主说道。 萧玉琢叫人把梅香整理出来那本给了她。 「过些日子,或许就有装订成册的印制出来了。」萧玉琢说道。 南平公主笑嘻嘻的凑近她,挥手叫旁的伺候之人都退了下去。 「我跟你打听件事儿。」南平公主神秘兮兮的说,「越王殿下如今不是去打突厥了么?纪王已经不行了,越王只要立下战功,那这皇位,父皇肯定会留给越王呀!」 萧玉琢往门口看了一眼,「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南平公主攥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外人,这话我也只敢跟你说。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不是父皇偏爱我,整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也够我喝一壶了。如今我是不是该讨好着越王些?」 「公主未雨绸缪的还真早。」萧玉琢不想跟她谈李泰。 可偏偏南平公主就惦记这事儿,「你有吴王殿下倚靠,我也得找个大树好乘凉啊。父皇年纪大了,越王战功这么一立,你想想,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么?」 萧玉琢抿嘴不说话。 「幸而这些年,我跟几个兄弟间的矛盾不多。就记得小时候我没少欺负越王……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他不会记恨到现在吧?」南平问道。 萧玉琢看着手指甲,漫不经心道:「应该不会吧。」 「嗯……我倒是记得,那时候。你老护着他来着。在明觉寺,他还救你的命,你跟他私交不错吧?」南平公主只是随口一问。 却如同摸了老虎的屁股一般。 萧玉琢蹭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跟他私交不错?公主说话怎的也不掂量着点儿?这话是好乱说的么?!」 南平被她这过激的反应给吓了一跳,「我,我说什么了吗?你急什么?」 萧玉琢也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她轻咳一声,又坐下来,「公主不知道,景延年那个人,小心眼儿得很,这话不能在他面前乱说……」 军营中的景延年勐打了个喷嚏。 南平公主笑了笑,「这儿不是也没别人么,我就是想向你打听打听,越王他有什么喜好,好投其所好,临时抱抱佛脚,也好过同他交恶呀?你说是不是?」 萧玉琢眯了眯眼,「他……没听说有什么喜好……」 南平公主皱眉,「我也发愁,古有公主挑选貌美女子,献给皇帝,投其所好,以亲近皇帝的。可我看越王非但没有王妃侧妃,甚至连通房侍妾美姬都没几个……他该不会是……」 萧玉琢心头勐跳,不敢看南平公主的眼睛。 她随手端过手边茶碗,抿了口香茶。 「该不会是不好女色,有断袖之癖吧?」南平断言道。 「噗----」萧玉琢一口茶汤喷了出去。 南平从袖中拽过帕子递给她,「这有什么好惊异的?你瞧越王面相。那是妖孽型的呀,这种男人里,多有好男风者!」 萧玉琢接过帕子,按着胸口「咳咳」不止。 南平公主眯了眯眼睛,「男宠我倒是有不少,若是他喜欢,尽都送给他也可!」 「尽都送给他,那公主可捨得?」萧玉琢揶揄她。 南平公主竟莫名的红了脸。 这可叫萧玉琢惊讶坏了,比她说李泰好男风还惊讶。 「哟,公主今儿个一来,我就觉得不一样,如今我什么也没说呢,你就红了脸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南平公主么?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南平公主伸手往她身上软肉掐了一把。「你看我是不是冒名顶替!」 「那你这是怎么了?」萧玉琢笑了好一阵子,才喘口气,坐正了身子,「又是盘算着讨好越王,又是计划着把自己的男宠都送给他,还羞羞怯怯的,跟闺阁里的小娘子一般,你哪根弦儿搭错了?」 「你才搭错了弦儿!」南平公主嗔她一眼,抬手轻轻地,满面怜爱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年纪老大不小了,自然得为将来想想了。」 她脸上是娇羞而幸福的红晕。 萧玉琢看着她的脸色,看着她的动作,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主有喜了?!」 「本来是未满三个月不该说的。可我高兴,总盼着有人来跟我分享这份儿高兴。思来想去,长安城里真心跟我要好的人,也没哪个,唯独你还能说说心里话!」南平公主脸上红透,如秋日初熟的苹果,少了几分泼辣,倒多了些娇俏可爱。 「那这孩子,是……是谁的?」萧玉琢小声问道。 「你!」南平公主瞪眼看她,眼中添了些恼怒,「我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么?平日里玩儿归玩儿,孩子这种事情岂能马虎?!」 萧玉琢怔了怔,「王驸马的呀?」 南平皱眉,拿眼睛剜了她一下。「这事儿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就不告诉你了!」 萧玉琢嘴角抽了抽,「干嘛谢我……」 「去年重阳节,你还记得么?」南平沖她挤挤眼。 重阳节,圣上在宫中办了宴席,庆贺纪王得胜。 宫中宴席上,萧玉琢遇见了改头换面重新出现的阿尔,正是她的出现,让大夏的内忧直接变成了内忧外患。 那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萧玉琢在怎么可能忘了? 「我被人下了药,然后你让敬直来接我,送我回公主府……还记得么?」南平公主脸上醉红一片,煞是好看。 萧玉琢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这点儿小事儿,不用谢了……」 「正是那时候,我才见识到他威武的一面……」南平公主说着,就掩面娇羞起来。 「那你们以前就没有……」萧玉琢问不下去了。 南平公主倒是放得开,「以前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他这人温温吞吞的,这种事情怎好叫我主动,我生气,便把他踹出门去。他竟再不敢来……唯有那日,叫我身心化一,水乳交融……」 「停停停----」萧玉琢惊叫,「不用描述了,我懂我懂!」 南平公主笑嘻嘻停下话音,「如今我孩子都有了,自然是该收敛些。为了给这孩子谋个好前程,我可不得讨好越王么?你脑子灵活,想法多,若是有什么主意,可别撇下我!」 萧玉琢尴尬的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吧……」
第184章 抱负 萧玉琢尴尬的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吧……」 放心她绝对不会帮忙想办法,如何讨好越王! 「嗯,那我且回去看看,我那些个调教出来的男宠,有几个机灵又眼力劲儿的,再好好教导一番,也好送给越王!」南平公主一脸认真。 萧玉琢:「……」 南平公主面带慈爱笑容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说了会儿孩子的话题,终于等到重午来。 她看到重午,流露出的羡慕和欢喜,是实打实的。 仿佛看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长得像重午这么大,这么机灵可爱了一般。 重午嘴甜,看到南平公主送他了那么多好玩儿的,当即谢个不停。 把南平公主哄的笑靥如花。 南平公主呆了不多久,便有公主府的家僕来催,说是驸马爷叫人来接了。 萧玉琢暗自好笑,先前公主嫌弃王敬直只爱工匠设计的活儿,却有些看不上他。 原来根儿上不是看不起他的专长,而是看不上他在某些事情上的温吞畏缩…… 送走了一脸幸福的南平公主。 萧玉琢还没好好抱抱自己儿子呢,丫鬟便说,「十五娘来寻娘子了。」 纪王被关押,纪王府的家眷全部都在看管之中,纪王府一直被守着。 倒是先前离开纪王府的十五娘,因祸得福。如今还自由自在的呆在萧家。 萧玉琢让人请她进来。 十五娘脸上气色好了许多,笑容也多了。 「姐姐,我又来搅扰你了。」十五娘笑着温声说道。 萧玉琢嗔她一眼,「这话说的比南平公主还见外呢!」 十五娘也笑起来,说了会儿闲话,她忽然话音一转,「我记得菊香说过,她见过的那女学馆,是在宛城?」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啊,怎么?」 「姐姐在宛城住了许久,且姐姐又是极有眼力之人。不知姐姐可曾了解那女学馆的事情,比如学馆有何规制,如何承办……」十五娘问话间,脸面不由微微涨红。 萧玉琢愣了愣,这事儿那她真是再了解不过了。 「十五娘怎的想起问这些?」 十五娘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姐姐知道,我的身体是好不了了。我也没想着再嫁人,总这样呆在娘家里,靠着娘家人养着……就算旁人不说闲话,我自己心里也别扭。」 萧玉琢微微点头。 「这么一想自己的后半生,都是这样了,只觉灰暗灰暗的,好似没什么奔头……可想起菊香说的那学馆,却又觉得颇有意思。」十五娘脸面微红,眼神却晶晶亮的。 「再者,你看现在大伯因为《罪己书》广为人知。当初大伯站出来说,自己被药瘾控制的时候,整个萧家那气氛?好像是天都塌下来了,还以为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萧家淹死了! 现在再看?多少人推崇大伯?单是如今抢着印制大伯新写书籍的印制坊,那是挤破了头踏破了门槛的! 再看四叔,四叔原本作工笔画,精妙世无双。却也只能被皇室,被士族们欣赏珍藏。百姓们有谁能见一见,摸一摸?又有多少人知道四叔的名号?可如今呢?上至老朽下至孩童,说起四叔的四宫格漫画,没有不交口称赞的,还能连比划带讲的给你讲上几个故事呢。 我就在想,也许人的这一辈子呀,真的不用墨守成规。一条道走不通,觉得是个死胡同的时候,说不定转个脸就柳暗花明了。」 十五娘这一口气,说了好些话,竟把萧玉琢都给说愣了。 她怔怔的看这十五娘,「你当真这么想?」 十五娘笑了笑,微微颔首。 「不用墨守成规,转脸柳暗花明!这话说的多好啊!」萧玉琢激动的握住十五娘的手,「你能这样想,当真是太好了。当初我还怕,你从这件事儿里,难以走出来呢!」 十五娘笑了笑,「这还是要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身边的菊香姑娘。」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那具体的,你是想怎么样?」 「办学馆,我是不敢想。但我想着,是不是能在长安也办个女私塾,你知道,咱们这样的家里,是请了先生到家里教习女孩子们读书的。可外头请不起先生到家里的女孩子,根本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十五娘轻嘆了一声。 「女私塾?」萧玉琢凝眸想了想,「长安乃是皇城所在,整个长安社会风气的改变,是应该从国都开始。」 「姐姐说什么?」萧十五娘没听懂。 萧玉琢笑了笑,「我说你的想法很好。这事儿可行。我听说宛城的学馆不久之后也要重开了,你若真是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可一起去宛城一趟,你自己到那儿看看。」 「当真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十五娘勐地合手拍了一下,「太好了。」 她满面欣喜。 萧玉琢点了点头,「当初宛城的学馆关闭,就是因为先太子掀起内乱。如今先太子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外患一减,学馆就会重开了。」 「姐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十五娘惊异。 萧玉琢笑了笑,「这不是明摆的么?」 十五娘哦了一声,「姐姐的眼光果然锐利。」 萧玉琢笑而不语。 她这边刚支持了十五娘的想法,没想到十五娘转脸就被人叫去呵斥了一顿。 「开什么私塾?还是女私塾?有女人家的这么不安分的么?」 厉声呵斥萧十五娘的人,此时正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 萧玉琢恰好带着菊香,做了茯苓糕来送给祖母。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声色俱厉的斥责。 门口的丫鬟要进去通报。 萧玉琢伸手拽住那丫鬟,沖她摇了摇头。 丫鬟没动。 她仍旧站在门口听着。 「孙女觉得,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办私塾又不是坏事。」十五娘不急不慢的说。 「办私塾不是坏事,但却不是你该干的事儿!纪王倒了,你能呆在娘家,是皇恩浩荡,也是你运气好。你不安安分分的在娘家呆着,等到纪王的事情,彻底落定了,好再谋个出路,你瞎折腾什么?」老夫人很生气。 十五娘忙道:「祖母别怒,气坏了身子……孙女也不是要瞎折腾,这就是孙女想的出路啊。孙女做个女先生,教那些读不起书的女孩子们,也能识字读书明理,这没什么不好吧?」 老夫人气喘吁吁的,没有开口。 「如今这是孙女最想做的事儿,旁的事儿,孙女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去做。」十五娘小声说道。 「呵,你定是同十一娘走的近了吧?也受了十一娘的影响?」老夫人语调嘲讽。 萧玉琢在萧家族中行十一。 听闻老夫人都说到了郡主了,却还不知道人就在门口站着偷听呢。 那丫鬟不淡定了,她转身就要进屋去。 萧玉琢上前一步,拉住那丫鬟,抬手捂上她的嘴,笑意盈盈的对她「嘘」了一声。 「你能跟人十一娘比么?人家的娘亲是长公主,人家的夫君是吴王,且手握兵权。人自己还是有食邑的郡主!你算什么?你跟她学?」老夫人厉声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头。 若不是她几次帮助十五娘,这话一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都被挑拨了吧? 祖母还真是……不叫人省心! 「孙女看得清自己,没想要跟郡主比。郡主做大事,我做不了。孙女就想办个小小的私塾,也不为钱,也不为名的,就为了给自己找个有意义的事儿,给自己的心里找个寄託。」十五娘没有生气,语调一直和缓。 「当真要找个寄託的话。就该听我的,」祖母放低了声音,悄声道,「等纪王……再找个人嫁了……」 她声音太小。 萧玉琢也没听见,只大约能猜出是要叫十五娘在纪王被处决以后,另嫁他人。 十五娘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再孕了,不能再生的女人,再嫁只怕也是个悲剧。 这不是拿刀子往十五娘心口上戳么? 萧玉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祖母可在休息?十一来给祖母送些茯苓糕。」被她松了手的丫鬟,可怜巴巴的看了她一眼,只好装模作样的应道:「老夫人没睡呢,这会儿十五娘来请安了。郡主稍后。」 丫鬟转脸进门,头都快垂到胸口了,「老夫人,郡主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听见了,她又看了十五娘一眼,「这话你莫再说了,我不同意。叫郡主进来吧。」 萧玉琢带着菊香进门,满脸笑意,「菊香说,茯苓糕健脾渗湿,宁心安神,这季节吃对身体甚好,有保养之效。只盼着祖母喜欢。」 「郡主如今倒是越发的懂事儿了。」老夫人点了点头。脸上却略带些严厉。 菊香将茯苓糕交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萧玉琢看了看十五娘,「祖母在教导十五娘什么?也叫孙女跟着听听,学一学吧?」 老夫人惊异看她,「你要听要学?你不是最没有耐性……」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便停下话音。 自从萧家大伯出了事儿以后,萧玉琢在她眼中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是整天上蹿下跳,只会惹是生非的。 可萧家大伯的事儿,却让她看到了萧玉琢身上的冷静睿智,以及女子鲜有的担当。 「你是长大了,当了娘的人了,心思也沉稳下来了。」老夫人不由点了点头,「该叫你劝劝十五娘,十五娘比你小几岁,心性却像你当初一样浮躁。」 萧玉琢看着十五娘,两人飞快的交换了眼色。 十五娘清了清嗓子,「只是开办私塾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还不是一件大事吗?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儿!」老夫人拍腿怒道。 萧玉琢立时笑起来,「说到一辈子的大事儿,倒是叫我想起大伯和我爹来。」 老夫人扭脸看她。 「大伯当初那个选择,也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儿。那会儿萧家愁云惨雾,以为百年的世家,都要垮了。如今再看?大伯受人推崇,被人奉为大夏最鼓励人心的大学士,萧家的声望也水涨船高。」 「那不一样!」老夫人嘴硬。 「若说大伯还只是在文人中享有盛名的话,那我爹的意外之举。则是叫萧家彻底在整个大夏各个阶层当中,备受推崇了。」萧玉琢笑了笑,「祖母知道,人们都怎么说我萧家么?」 老夫人好奇的看着她。 「人说我萧家家风好,气氛活跃,不像是那些固执老派的世家,把家中儿孙的思想都禁锢起来!所以萧家才能出了像大伯和我爹那样的人!」萧玉琢笑道。 老夫人惊异的瞪大眼睛,竟没人说萧家肤浅浮躁么? 「如今没有小娘子站出来办女私塾的,这样的事情,还就得萧家的女子来做!」萧玉琢笑了笑,「萧家如今可是勇于争先,勇于打破世俗的代表了!」 老夫人皱眉看着萧玉琢,眼睛里透着害怕被忽悠的防备。 「而且祖母……」萧十五娘突然闷声开口,「不管纪王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孙女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人了。」 「你说什么?当女先生,还不能嫁人?」老夫人这话听不下去。 萧十五娘摇了摇头,「跟女先生无关,孙女小产伤了身子,这辈子……不能再孕了。」 老夫人的房中,霎时安静下来。 这是萧十五娘的痛楚。 萧玉琢没想到,会从她口中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她虽脸色悲戚失落,但眼中却还带着冷静平和。 说明她真的是看开了,放下了吧? 「若是我真能当上女先生,我会把我的弟子们,都当做我的孩子,算是弥补我这辈子都做不了母亲的失落吧。」十五娘微微笑着说道。 老夫人再没说话。 她没说同意。但没有再那么强硬的反驳,已经叫十五娘大觉安慰了。 老夫人挥挥手,叫这两个孙女退走。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十五娘勐地握住萧玉琢的手,「姐姐,你说祖母她是不是就要同意了?想想日后的情形,我这心里就跟揣着个暖炉似得。觉得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不能有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萧玉琢反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真好。」 「是啊,这样真好!」十五娘笑容明媚,如朝阳般清朗美好。 七月末八月初的时候,安西都护府送来大夏再次不敌大食,战败的消息。 安西都护府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想打了。 那边儿是大夏幅员辽阔,却复杂的不能在复杂的地盘儿了。 各种各样的民族,小国多至十几个。 平日里小摩擦就不断,如今开战,更是乱上加乱。 丝绸之路不通,大夏自己的商贾也着急。 群臣迫于诸方压力,极力劝谏圣上,释放大食波斯的商人。 毕竟很多是商人只是被迁怒,他们并没有于纪王勾结,也没有贩卖过阿芙蓉。 且如今阿芙蓉不是都已经在大夏境内的救济站,免费提供给有药瘾者了么? 是圣上如今的性情越发的不稳固。 常常无缘无故就大发雷霆,古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 而如今的君,更像是个发了疯的老虎,逮谁咬谁。 就连曾经最是了解圣上心意的梁恭礼,每日在御前伺候下来,都恍如打了一场大战似的,累的脱力。 大臣们惟恐圣上不同意,谏言圣上释放大食和波斯商人的大臣们,有的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万一惹怒了圣上,脑袋搬了家,也算是给家人留个交代…… 多方压力之下。 圣上终于释放了查明无辜的商人。 那些并未查明的商人,却又被关押了一个多月。 直到九月底的时候,所有的异邦商人才被放逐出长安。 大夏战败。 大食倒是没有乘胜追击。 一是因为放回了商人。让他们的面子保全了。 二是大食的军队里,本来就有诸多小国的兵力,他们原本就人心不齐,内部又起了纷争,自然不可能再固若金汤。 大食退兵,安西都护府的战事算是画上了休止符。 九月的天已经有些秋日的凉意了。 萧玉琢琢磨着,战事已平,纪王被关押,先太子不知龟缩在何处,也不出来。 越王更是在大老远的西北境和突厥打仗。 她们的精益文武馆歇业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重开了。 她让竹香把她的意思,告诉了刘兰雪。 刘兰雪立即就送了回信,说这事儿他们私下里已经商议过了。也觉得是时候了。 学馆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学馆的学生当初被安排在何处,学校也都有大致的统计。 如今只需要借着同盟会的影响力,将消息散布出去就可以了。 他们把开馆仪式定在十月初。 萧玉琢寻到十五娘,「我过几日打算去宛城看看,听说宛城的学馆要重开了,有个重开的仪式,到时候定是十分热闹,你可要去看看?」 十五娘一听,当即一喜,「去呀,自然要去了!我就盼着这天呢!」 萧玉琢笑着点头,「那好,那你也收拾些东西吧,不用带太多,路上不便,那儿也什么都不缺。」 十五娘高高兴兴的应了。 可没曾想,她们俩要去宛城的消息,被萧家人给知道了。 如今反对的可不止是老夫人了。 就连长公主都来劝萧玉琢。 「别看着形势大好了,其实是危机四伏呢,只是一时还没有爆发出来!」长公主的表情很像是在危言耸听。 萧玉琢笑了笑。 「你还笑?先太子领着好些府兵,不知道藏在哪里,就算如今在朝廷统治下的府兵,谁又知道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会不会再被藏在暗地的先太子煽动?」长公主皱眉道,「出了长安,哪儿都不安全!」 萧玉琢无奈。「阿娘,若是这般害怕先太子,那就什么都不用干啦!」 「你和旁人能一样么?如今打击先太子最有力的人是谁?是吴王!吴王的软肋是谁?是你!」长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活的没心没肺的?」 萧玉琢抿了抿嘴,「我是阿娘买菜送的吧?」 长公主愣了愣,「什么?什么送的?」 萧玉琢耐下性子,「阿娘,不是我没心没肺,先太子有什么可怕的?他如今已经做了缩头乌龟了,说明他怕了,咱们还用怕他么?」 「瞧着是什么事儿都没了,长安城歌舞昇平的。可是矛盾危机,都在歌舞昇平下头埋着呢!」长公主拽着萧玉琢的手腕,将她拽近了自己,低声道,「你知道的,圣上他现在还离不了那药,性情变得越发古怪。先太子是不知道这事儿,他倘若知道,定然要趁着纪王被关,越王不在长安,圣上又……这种时候在起兵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捲土重来了!」 萧玉琢点点头,「我知道,阿娘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如今离开长安。就是最傻的!去宛城干什么?在那儿可怜巴巴的过了两年多,你还没呆够啊?」长公主拿手敲她的头。 「这不是去看热闹么?」萧玉琢撅嘴道。 在长公主面前,她发现自己越发像个女儿的样子了。 长公主将脸一抬,「不行。」 长公主反对。 三夫人那儿自然也说不通。 三夫人怕女儿跟她置气,放话道:「若是郡主能去,阿娘就叫你跟着去。若是连郡主都不去,你就甭想了。」 精益文武馆重新开张啊。 这么重要的事儿,萧玉琢怎么能不去呢? 她是说什么也得去宛城再走一遭的呀!更何况这还关乎了十五娘的理想抱负呢! 萧玉琢这边儿为难的事儿,不知怎的就叫景延年知道了。 景延年如今忙着统筹阿芙蓉救济站的事儿,还得搜捕先太子。 甚至扑灭纪王余党的事儿,也是他在为圣上忙活着。 恨不得一个人噼成几瓣儿用。 就连来看萧玉琢的功夫都是极少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抽出了一整日的时间,专门从外头赶回长安。来到萧家。 他先去拜见了老夫人。 提起萧玉琢要去宛城的事儿,老夫人可不傻,她不想在这时候得罪景延年。 「这事儿不是我反对,隔了辈儿的孙女,我也关切,却不能辖制他们那么多。」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叫她离开长安,乃是长公主的意思。」 景延年又到长公主院中,拜会了萧四爷,再见长公主。 长公主正带着重午教他耍剑。 长公主不算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多多少少她都会一点儿。 教一个小豆丁耍剑,自然不成问题。 景延年一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那眼睛里是就热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小重午抱在怀中。 小重午用和他极其相似的眉眼,严厉的瞪着他,「还请爹爹让让!祖父教过我,说君子行事,当有始有终。咳咳,孩儿的剑法还没有习完呢!」 景延年被他说得一愣。 重午打小就生活在格外热闹的环境中,这培养了他的语言天赋,小小豆丁一个,吐字却极为清晰,回到萧家来,整日的和萧四爷长公主处在一处,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 景延年哭笑不得的把他放下来,就他。还剑法? 他爹很无奈,立志等忙过了这段时间,他要亲自教教儿子,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剑法! 长公主倒是对自己这孙儿满意得很,「年儿,你莫要打搅他,小小孩子就知道有始有终,这品性最是可贵!」 丈母娘发话,景延年连忙退开几步,让那小豆丁自己耍剑,他则拱手对长公主道,「给母亲请安。母亲近来气色越发好了。」 「瞧见重午,我哪儿都好了!」长公主满目慈爱的看着小重午,「若是玉玉有重午一半听话,我不知道该有多省心。」 长公主这是知道景延年的来意,故意拿话堵他的嘴呢。 景延年笑了笑,「母亲,只怕重午若是长到玉玉那年纪,还如同现在一般听话,您才要发愁呢!」 长公主怔了怔,侧脸看了景延年一眼。 半晌她才语气幽幽的说,「你纵着玉玉我不反对,可也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她,她什么脾气我不知道?劲儿一上来,冲动的房顶都要掀了。她想去宛城,你就放心叫她去啊?」 景延年还是被噎了一下,「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这是她的心愿……」 「什么心愿?宛城有什么好看的?非得在这时候去啊?等找到李恪了,把他抓回来了,她爱去就去嘛!你看我还拦不拦她?」长公主轻哼一声。 景延年有些为难。 他能够理解宛城于萧玉琢来说的意义。 那里是她重新开始奋斗的起点。 虽然他从来都不贊成一个小娘子,离开丈夫,脱离娘家,凭着自己变得那么能干。 可事实呢? 事实上,他在咸阳救驾,靠了玉玉帮忙。 在拆穿纪王真面目上,靠了玉玉帮忙。 在破坏纪王用阿芙蓉给整个大夏「下毒」的诡计上,仍然靠了玉玉帮忙…… 如今大夏境内阿芙蓉的投放量。还严格的掌控在同盟会和朝廷两方的手中。 若没了同盟会,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形。 玉玉的功劳,还远不止这些。人不能一面受着旁人的好处,一面说那人的不是。 景延年纵然从潜意识里不认同玉玉的行为,却断然不会再和她对着干。 「她去宛城,不只是为了看看宛城。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什么情形,那些年在宛城是如何度过的?我们没有参与,也许宛城对她来说,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值得她现在冒险前去。」景延年缓声说道。 「而且母亲要相信,玉玉她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不是一个不明是非的孩子。她既然要做,就是已经考虑好了自身的安危。我相信。若不是有所持,她是不会冒这个风险的。毕竟……」 他抬头看了看收剑站稳的小重午。 小重午蹬蹬蹬向长公主跑来。 「毕竟她现在还是重午的娘亲,她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会为了重午保护好自己的。」景延年沉声说道。 长公主翻了个白眼,「我原以为除我以外,你定是最关心他,最担忧她的人。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的冷情漠然!你不必说了,她如今还在娘家住着,便是娘家的人,用不着你来操心了!」 景延年霎时间被堵得无话可说。 丈母娘怎么说恼就恼了呢? 总算知道玉玉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从哪儿来的了…… 他怎么就是不关心玉玉了?倘若长公主知道,如今大夏的商贾,大夏最大的帮派,哦。还不止最大的帮派,听闻精益文武馆里还有许多小的门派。 大夏江湖中的势力,几乎有一大半都在她闺女手下几人手中掌握着,不过是去趟宛城而已,她还会这么的不放心么? 只怕是她就是出趟大夏,也不用太担忧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你若是来劝我的,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长公主抱了重午就往屋里头去了。 正在廊下看漫画的周长康也蹭的站了起来,蹦蹦跳跳跟着往屋里去了。 只留下景延年尴尬的在庭院中站着。 他转而去寻了萧玉琢,尴尬笑道:「原想帮你劝劝母亲的,没想到被骂了回来。」 萧玉琢笑看他,「这事儿还真得你帮忙。」 景延年无奈道。「母亲刚才都已经骂我不关心你,不珍视你了。我若再去劝,只怕她会让人拿着扫把,把我打出门去。」 萧玉琢笑嘻嘻看他,「不是让你帮我劝母亲,是做给她看。」 她在景延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她的气息呵在他耳畔,软软的,痒痒的。 景延年只觉这短暂的瞬间,自己都要心猿意马了。 他真是太想太想她了……若是可以,他只愿现在就把她按在床榻上,抵死缠绵…… 可是他有他的责任,她有她的愿景。 只能这么近在咫尺的看着她,却不能与她合为一体。 「听到了么?发什么呆?」萧玉琢轻推了他一把。 嗅着她身上淡淡清香,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这不是叫我骗长公主么?我怎么能骗自己的岳母大人呢?」 萧玉琢轻嗤一声,「你何时是这么死板的人了?这叫权宜,权宜之计懂不懂?」 景延年看着她美目圆瞪的样子,只觉她连生气,连发怒都是这般的可爱。 比小重午那圆嘟嘟的小包子脸,还想让人揉搓一番。
第185章 震惊 「怎么几日不见,你倒有了好发呆的毛病了?」萧玉琢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因为你好看。」景延年笑脸说道。 萧玉琢又气又有些羞涩,「油腔滑调!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答应,夫人发话,为夫哪敢不从?」景延年说着,忽然在她红润的唇上啄了一口。 他本想浅尝辄止的。 可身体不随大脑控制,食髓知味,他揽着她的肩头,感觉到她轻微的挣动,便愈抱愈紧,吻得更是绵长深远。 景延年放手之时,她气息微喘,两颊更是绯红一片。 她抬手在他肩头勐捶了一下,却如同捶在了铜墙铁壁上。她顿觉自不量力。 景延年温笑着将她的手拢在手心,轻轻揉捏。 「既答应了还磨蹭什么?还不去准备?若是错过了文武馆重新开馆的仪式,都赖你头上!」萧玉琢微红着脸颊说道。 景延年哈哈而笑,「好,赖我赖我,都赖我。」 …… 过了两日,景延年不知从哪里调派来了一队兵马,看起来兵强马壮的,就等在崇仁坊外头。 景延年又来了萧家,跟长公主和萧四爷道,他会派亲兵护送萧玉琢去往宛城。 人兵马都准备好了,长公主瞪眼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就是成心非要跟我作对?」长公主厉声问景延年。 景延年忙道:「母亲息怒,儿怎敢呢?」 「还说不敢,你这兵马不是给我看的么?」长公主也是对着他,若是对着旁人。这会儿早动鞭子了。 景延年有些心虚,「既玉玉想去,我本就该当如此,并非是故意做给母亲看。」 长公主冷哼一声。 萧玉琢在她面前撒娇卖乖,还让丫鬟说,长公主不放她去宛城,她就不吃饭了。 长公主又气又无奈。 连萧四爷都劝她说,「玉玉长大了,不是像重午一般,被你抱在怀里的小时候了。」 重午闻言,圆眼一瞪,「祖父怎的这般说,重午也长大了呀!」 长公主一时间哭笑不得,「好好,你们都来做好人,都纵着她,唯独让我做恶人,叫她们都恼恨我!」 「夫人莫生气,没人说你不好,都道你是疼惜玉玉,可她有自己的打算。」萧四爷越发看好自己的女儿。 特别是经过女儿「指点」他画作之后,他更是高看女儿。 「好,她要去,你们都让她去,那我也不拦着了!只盼你们都不会后悔!我宁可凭白当了这恶人!」长公主气咻咻的抱紧了重午,「只是她去归她去,我断然不会让她把重午也带走的!」 小重午一听这话,小脸立时就垮了下来,「为什么出去玩儿不带我?我也长大了呀!」 长公主连连摇头,「你阿娘傻,你也跟着傻?长安城外头危险,不是你能去的!」 「我得保护阿娘啊!」小重午皱着他小小的眉头,「阿娘傻,我更得保护她了!」 长公主轻哼一声,「你阿娘有你爹爹保护,你得在家保护外祖母和外祖父呢!」 小重午撅了撅嘴,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阿娘且有爹爹保护呢。 「那……那我就不去吧,阿娘是不是会很快回来?」 萧玉琢还没走,小重午已经开始惦记她回来的日子了。 萧玉琢这儿没人拦着了,十五娘那里,他娘话说的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即便这会儿后悔了,却也拦不下十五娘了。 十五娘的心,雀跃如鸟。 她打小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连兰陵老家都没有回去过。 出门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跟家中长辈一起,去了趟太白山。 这次竟要去宛城了,去看看长安之外不一样的天地。 便是三夫人一遍遍的告诉她,路上奔波劳累,辛苦得很。 却也丝毫影响不了她那兴奋的心。 有景延年的车马护送,萧家两位嫁了人又回到娘家的娘子,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城。 行过一日,次日再启程,十五娘就发现,景延年派来护送的人马少了一半。 但是好像多了很多同行的无干之人。 她压着心中好奇,没有多问。 再过一日,护送之人又少一半。 十五娘有些坐不住了,「姐姐,景将军是打算一路护送我们,直到宛城的吧?」 萧玉琢微微一笑,「怎么,十五娘害怕了?」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心里觉得惶惶的,有些没底。」十五娘道。 「且放心吧。从长安到宛城,这路他们都熟得很。」萧玉琢随口说道。 「他们?」十五娘茫然了,他们是谁?是指景将军派来的兵马,还是说萧玉琢所带的那些个人? 那些人都是跟着她从宛城来的,如今回到宛城去,他们自然是熟得很。 「可是,景将军派来的人马怎么就少了那么多呢?」萧十五娘问道。 萧玉琢眯眼笑了笑,「跟你说实话吧,那些人马,都是为了哄我阿娘放心的,那是从羽林军中抽调出来的人,是要守卫皇城,不能随意离开的。不过是调他们出来,护送一段,还要及时叫他们回去,免得被兵部的人再给揪着小辫子参奏了。」 十五娘瞪大了眼睛,「啊?!那就是说……」 「就是说,明天他们就都回去了。」萧玉琢笑了笑。 「去……去宛城剩下的路呢?」十五娘微微变了脸色。 她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一开始有那么多人随行护送,浩浩荡荡的看起来还叫人安心。 如今却知道那些人明日就都走了,可不叫人胆怯么? 可对宛城那个传说中的学馆,她又好奇骐骥不已。 「嗯,姐姐都不担心,我跟着姐姐,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玉琢点头而笑,「这就对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次日再启程的人,便只剩下萧玉琢和萧十五娘随行所带的那些个僕从杂役了。 萧玉琢带来的人,看起来倒是威风赫赫,可能是要回宛城的原因,他们一个个的看上去都很兴奋,精神头足足的。 反观十五娘的几个僕从,就有些蔫头蔫脑,好似没经过歷练,没见过世面的温室娇花一般。 其实这不能比。 萧玉琢的随从,想当初也是从学馆里头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有些更是在外行走多年的老江湖了。 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大风大浪坎坷不平没见过? 岂能是打小生活在世家里头的家生子能够比拟的? 又行了两日,十五娘细心的发现了问题。 「姐姐,你发现没有,有好些人,他们似乎一路尾随咱们,咱们走得快,他们也快。咱们歇脚不走,他们也不走。偶尔超过去,还会在前头的驿馆客栈之中再遇上。」萧十五娘眼目之中尽是怀疑,「看起来像是同行巧遇,我看他们是别有居心。」 这话恰叫来见娘子的刘兰雪听见。 刘兰雪一阵的无语。 那是她领的人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做的都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叫萧十五娘给发现了! 梅香开门出来,正瞧见她,沖她积极眼睛,「兰雪呀,你瞧十五娘都看出端倪了!娘子肯定要『夸你』了,呵呵。」 刘兰雪伸手要掐她痒肉,「若不是着急去到宛城,走得太急,我才不会叫她发觉呢!」 「这你跟我可说不着!」梅香嘻嘻一笑。转身要去客栈的厨房。 「若真是被发现了,其实也好,这一路上又是客栈又是驿馆的,太简陋了。如今广源商会的同盟遍布大夏,娘子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上好的自家人宅院住!何必受这个委屈?」刘兰雪小声说道。 梅香笑看她,「这主意好,你跟娘子说说,说好了叫我等也跟着享享福!」 说完,她笑嘻嘻的去了厨房。 刘兰雪等十五娘的担忧说完,离开了娘子的屋子,她才又上来敲门。 见到萧玉琢,她还真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梁掌柜还有打算,说把广源商会的分会开建到各个地方。像是咱们自己的驿馆一样。商贾就是行走来往频繁,东边儿的东西倒腾到西边儿,南边北边,不断地跑,日后有了咱们自己的驿馆,不必住官驿,那就更方便了。对同盟会趋之若鹜的人也就更多了!」刘兰雪说到梁生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萧玉琢点点头,「是个好想法,不过此次就不必搅扰旁人了,还有不两日便可到宛城,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听娘子的!娘子放心,到了宛城就不会再受这番委屈了,玉府上下已经重新打理过了。娘子一回去就能住进去!」刘兰雪高高兴兴的说完,忽然又犯了愁,「可是这次还跟着十五娘呢……娘子是不是不能回玉府去住?」 萧玉琢笑了笑,「玉府是我的宅院,为何不能回去?」 「玉府雕樑画栋的,长安城的人不是都以为娘子在宛城是遭罪受苦的么?若是叫十五娘见了您在宛城住的宅院,比之整个萧家也不差了,她会不会……」刘兰雪有些担忧。 萧玉琢笑着摇头,「不必瞒着十五娘了,我既敢带她来宛城,便是不怕她知道。且日后还要指望她呢,什么都不叫她知道的人,又如何能靠得住呢?」 刘兰雪瞪了瞪眼,「指望她?娘子要指望她什么?」 萧玉琢笑了笑,没细说。 她既不打算瞒着十五娘,自然也就没有责备刘兰雪行事不注意,随行保护的人都叫十五娘看出了端倪这事。 刘兰雪见状甚是干脆,后两日直接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跟在萧玉琢一行左右。 遇着那拦路的,讨钱要粮的,她都直接叫人去打发了。 十五娘不傻,人是害他们的,还是要保护,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看着这些人都是江湖人士啊!没想到现在的江湖侠客们,竟有这般的侠义心肠!连官家的娘子都这般尽心尽力的保护!」十五娘感慨道。 她甚至还叫僕从送了钱给同行的「江湖侠客」,可把那些同盟会的人给吓了一跳。 哭丧着脸去找刘兰雪了,「是不是娘子嫌我们做的不好?给了钱要撵我们走啊?」 「我们哪儿做的不好,还请娘子明示,我等定会改的呀!」 「我等还准备回到宛城了跟兄弟们炫耀一番。咱们也是去过长安,在世家门阀中走了一遭,还暗中协助娘子斗倒了王爷的人!」 「如今半道上就被赶走,叫咱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兄弟?」 …… 刘兰雪也是一脸的懵懂,以为娘子这是算后帐呢。 她连忙潜回萧玉琢身边,打听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怎的自己人还给钱呢? 问了一圈儿,才打听到,原来是萧十五娘酬谢人家保护呢! 这乌龙。 刘兰雪又好笑,又无奈。 回去好好解释一番,才叫那些自家兄弟放了心。 「原来萧家的别个娘子也这么善心?并没有看不起咱们江湖中人呀?」他们到高兴起来。 有些胆子大,武功高的,还抓了林间的鸟雀,乱窜的灰兔,作为回礼,送给萧十五娘。 萧十五娘不明真相,大为感慨,「原来出了长安,民风这般淳朴啊!那鸟雀叫的可好听了!只是灰兔子不好养,还会咬人!」 萧玉琢哭笑不得。 总算是到了宛城。 离正式的开馆仪式,还有几天。 开馆的消息早已经放了出去,学馆里的学生,大都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 学馆里的先生,也都避过了风头,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 学馆之中已经开始恢復以往的课程了。 还有些学生并未回来,没回来的多半都是在「实习」期间,被各家的掌柜的看重,给留了下来。 原本是贫家要卖身。要饿死的孩子。 如今受到赏识,那日后的生活是不用愁了,若是肯上进,年纪大了经验丰富,做到掌柜,或是被商会拣选了去,也是前景一片大好呀! 此次开馆的消息传开,来的新生倒是不少。 长在宛城的陈曦月整日两头跑,忙的不可开交。 幸而她身边一些已经脱身不干,不再以色侍人的烟雨楼的姑娘们被她带着,已经能帮她不少的事情。 烟雨楼的姑娘大多是识字的。 其实有些出身不差,或是家中有人犯了王法,或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无奈堕入风尘。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们在学馆里出力,倒像是天降恩惠一样。 便是钱挣的少,不如在烟雨楼风光,她们却也高兴的如得了花魁一般。 往日为了争客人,争风吃醋的小姐妹,如今携手合作,却是亲如家人。 萧十五娘刚来到宛城头一天,便嚷着要去学馆看看。 住进挂着「玉府」匾额的宅院,先是叫她惊了一惊。 看到那城南八百多亩的学馆,看到学馆里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景象,更是叫她惊讶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学馆的规模太大了,我不敢奢望,只想着能招收来一二十个女孩子,能叫她们识字,读书,除了嫁人还能某一条生路也就成了。」十五娘看着精益文武馆偌大的校园,不由感慨道。 魏子武一直都没在长安,学馆重开,他是最先回来的。 文武馆如今新来的学生众多,陈曦月负责女学生倒还好,负责小郎君们倒是十分吃力了。 魏子武一来,她就把小郎君的事儿丢开不管了。 所以这些天,魏子武吃住都在学馆之中。 萧玉琢领着十五娘在参观学馆的时候,魏子武恰吃了午饭,和几个武师父说说笑笑的往学生那边走去。 远远瞧见萧玉琢,他立时疾走而来。 几个知情的武师父,也都忙停下脚步,隔着老远就沖萧玉琢拱手作揖。 并退着走了几步。方转身离去。 魏子武快步上前,满脸激动的笑意,「娘子也来了,还以为您这次要错过开馆的仪式了呢?」 「当初建馆仪式我都未能亲眼看看,重新开馆,怎么能错过?」萧玉琢笑道。 魏子武打过招唿之后,就举目往她身后看去,似是寻找什么人,未曾找到,他一脸焦灼。 同行的梅香嘻嘻一笑,「魏郎这是找谁呢?」 魏子武抬手挠了挠头,「呵呵,不找谁,不找谁……」 「你去忙你的吧。我带着堂妹随便走走。」萧玉琢笑着说道。 魏子武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略有些失落的拱手离开。 萧十五娘有些震惊,「怎么这些人都认识姐姐么?远远的朝姐姐行礼,还退走几步,这般恭敬?」 萧玉琢笑了笑,「学馆礼数好。」 十五娘哦了一声,神色怔怔。 萧玉琢又带她到武馆里去看了一圈。 正瞧见两个久别重逢的武师父在比武。 文士重逢,喜欢饮酒作对。武者重逢,就喜欢比武切磋。 底下的学生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欢唿叫好声震耳欲聋。 年轻的小郎君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看他们的表情,恨不得在台上动手的人是自己。 新来的学生有些不懂规矩。 还有武师父在台下维护着秩序。 所以场面看起来十分热闹,倒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 比武最是热血,便是身为小娘子,十五娘也是看的一脸澎湃。 看过了武馆,又去看文馆。 文馆里栽了好些翠竹,铺就有卵石小路。 来往不管是学生,还是先生,都安安静静的,手中还拿着书卷,文人的气息十分浓厚。 一株老槐树下,还有几个学生在就一个古语的解释而争论。 便是争论的声音也都是低低的,不影响旁人。 这氛围叫十五娘甚是喜欢羡慕。 绕过假山曲水,甚至看见几个小娘子和小郎君同坐在一桌上争论问题。 不过一旁有先生在看着。 十五娘不由的驻足观看。 那小娘子巧舌善辩,把几个小郎君说的心服口服。 眼看着小郎君拱手对那小娘子服拜,十五娘不由双手的握在了一起,好像受人推崇的人,是她一般。 一路走下来。十五娘总算回过味儿来,「姐姐你瞒着我!」 萧玉琢笑了笑,「我瞒你什么?」 「这学馆之中,好些先生都认识娘子,虽未如何称唿娘子,却都恭恭敬敬的朝娘子行礼!便是礼数好,也没有这样的!」萧十五娘瞪眼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垂眸轻笑。 「姐姐这样的影响力,当初在宛城的时候,怎么可能是落魄求生呢?」萧十五娘嘆道。 再回到玉府,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这玉府,取得就是姐姐闺名中的『玉』字吧?」萧十五娘游览玉府之时,连声感慨,「都说长安的园林好看,宛城的宅院却也这般精緻美观。这亭台楼阁,廊腰水榭,布置精妙,搭配精巧。真是叫人眼看着就喜欢,流连忘返。」 十五娘每到一处,都忍不住感慨。 看她这般震惊的样子,倒不像是长安来的世家娘子,像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般。 「你何至于这般夸张?」萧玉琢忍不住笑她。 「不是!」十五娘却郑重地摇了摇头,「原来萧家人都看错了你!不,是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错了你!都以为你在宛城过得拮据落魄,却不知道,姐姐竟是这般的有本事!」 梅香竹香几个跟着的丫鬟闻言不由挺起了胸膛,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姐姐说实话吧,那学馆。姐姐是不是也有参与,且还是不少的参与?」十五娘问道。 梅香忍不住了,她抬着下巴,自豪道:「十五娘,那学馆本就是我家娘子开办的呀,不过外人不甚清楚罢了。学馆里的元老及先生们,可是都知道的。」 十五娘闻言,瞪大眼睛看着萧玉琢。 仿佛不敢置信梅香说的话。 「姐姐……」 不是说,姐姐被劫到宛城,过得十分可怜么? 能住着这样的宅院,能在学馆里有人脉,已经叫十五娘震惊了。 可是梅香说什么? 「当……当真么?」十五娘激动的舌头都打了颤。 「这次同你一起回来宛城,就是没打算瞒着你。」萧玉琢缓缓说道,「你说你想在长安城办女私塾。这想法同我不谋而合,不过招收一二十个小娘子的女私塾能给长安,给大夏带来的影响力太小。」 十五娘怔怔的看着萧玉琢,听她说话,不由自主的就咽了口唾沫。 「如今看了这精益文武馆,你觉得,将这样的文武馆开在长安,怎么样?」萧玉琢笑着问道。 十五娘惊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连连点头,「那好呀,简直再好没有!可是……可是,长安毕竟不同于宛城,也许会有很多的困难。」 「还没有尝试,就先被自己假想出来的困难吓倒,那永远都不可能迈出第一步。」萧玉琢说道。 十五娘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姐姐的表情不由也变得敬佩而崇拜起来。 以往只是觉得郡主亲近,如今却觉得郡主不仅可亲,更是可敬! 她再同郡主说话时,眼中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濡慕之情。 「这几日,你可得好好看看,日后长安城建学馆,好多的事儿,都得你亲自来做呢。」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 十五娘又是一惊,「我,我做?我不会呀……」 「谁不是从不会那时候过来的?我自然是会帮你的,在长安城建学馆,可是你的想法。自然得你亲自来实现。」萧玉琢认真说道。 十五娘长吸了一口气。 梅香在一旁轻笑道,「十五娘该不会打了退堂鼓了吧?」 十五娘美目一瞪,「小看人是不是?有姐姐在这儿站着,我岂有退缩的道理?!」 过后几日,十五娘当真格外操心起来。 天还黑漆漆着,时辰尚早,她便爬起来,跟着菊香去文武馆里看看。 当初建文馆的时候,萧玉琢并没有想法的,是菊香和陈曦月一力要建。 如今菊香回来,自然不能什么事儿都推到陈曦月身上,她也要往学馆里去看看。 十五娘跟着看了以后,正好许多问题,都可以向菊香请教。 从办学馆当初。到后来的招生,中间遇到了什么困难,大家又是如何一步步扛过去的。菊香都知道。 十五娘听得津津有味,「这简直比茶馆说书人说的还精彩呢!多遗憾,这些年来我只是在长安城,在纪王府里,跟着几个女人勾心斗角,抢那一点点薄薄的宠爱!姐姐却在做如此重大,如此有意义的事情。」 菊香笑了笑,「在宛城的日子,虽然有许多困苦,可说真的,真比在长安的时候有意思的多。整日的劳碌,却知道自己的劳碌是有意义的,能够造福许多人,那劳碌也不觉得苦了。」 「姐姐活的当真是精彩,就连你们这些个跟在姐姐身边的丫鬟,所作所为都比我这世家的嫡女精彩的多!姐姐休夫的时候,我还觉得姐姐傻……呵,如今想想,是我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了。」十五娘长嘆一声。 萧玉琢在宛城待了五六日,长公主便送信来催她回去。 说重午向她了,整日念叨她,还说她再不回去,重午也闹着要来宛城找娘亲呢。 萧玉琢同十五娘看过了开馆仪式,便启程回长安。 看到学馆里一切都步入正轨,当初的小丫鬟。尚未成熟的小掌柜,如今都已经在磨难困苦之中,磨练成成熟稳重,独当一面的当家人。 萧玉琢觉得自己可以满足,可以放心了。 她走的时候,陈曦月还捨不得,一直跟着送到宛城几十里外,还不说回去。 「别担心了,你把这儿料理好了,日后娘子和十五娘在长安城里开办分馆的时候,定然会请你去的!到时候不就能日日处在一处了?」梅香安慰陈曦月道。 陈曦月一听,脸庞一亮,连连点头,「婢子等着那一日!」 萧玉琢和十五娘走了。梁生和魏子武仍旧留在宛城,刘兰雪倒是跟着上了路。 保护娘子是她的第一要职。 她虽捨不得跟梁生离着这么远,可想到娘子回去就会筹备着开办新的学馆,到时候梁生跟魏子武也会跟去长安,她心里头就安稳多了。 她骑着高头大马,领着车马走在最前头。 还未进入山谷夹道,忽而林间有一人腾跃冲出。 护在马车两边的人,立时警惕,铮铮有刀剑出鞘之声。 十五娘坐在马车里头,正憧憬着长安城办起学馆,会是什么情形,脸上还带着笑意呢,听闻这声音,不由吓了一跳。 她立时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娘子莫怕。外头的人都是好手。」竹香立时安慰她道。 十五娘看了看萧玉琢安坐一旁,端着茶碗的手都未曾晃上一晃,脸上更是镇定自若,不由心头又有了几分底气。 林间窜出那人,立时学了几声鸟叫。 啾啾的声音,正是同盟会堂口暗号。 原来是自己人。 刘兰雪叫人收起武器,「既知是自家兵马,突然现身,是有何事?」 那人上前,在刘兰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兰雪脸色微微一变,「这地带,同盟会有多少人在此?万一打起来,可是对手?」 那人皱眉沉吟了一阵,「若是叫他们毫无防备。应当能够取胜。」 「你且等等!」刘兰雪转身走到马车旁,「娘子,婢子有事要禀。」 竹香推开门,叫刘兰雪上了马车。 「娘子,有同盟会的人来报,说前头山谷中,埋伏了先太子的兵马,要袭击我一行人。」刘兰雪低声道。 「看来学馆重开,我们回宛城的事儿,还是叫先太子知道了。」萧玉琢眯眼道。 刘兰雪连连点头,「先太子不知藏在何处,只怕还是想抓了娘子,好威胁景将军。如今纪王已倒,越王远在西北。只要拿住了景将军,就等于拿住了朝廷的命脉。」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同盟会在此附近之人,可能控制局面?」 「只怕是要冒险。」刘兰雪皱眉道。 「不能一直叫先太子躲在暗处,既然他送上门来了,咱们怎么能不收下这大礼呢?」萧玉琢冷静说道。 刘兰雪闻言,眼睛也是一亮。 这姑娘估计随了他们老关家的基因,自从认回了关三这位祖父一来,她就越发的胆大不怕事儿了。 如今更有整个同盟会做她的后盾,她家娘子就是叫她把天捅个窟窿,估计她都敢。 萧玉琢留了十五娘在车内,下车同刘兰雪并几个年长的堂主,商议一番。 确定了诱敌,再反击的计划。 萧玉琢便又上了马车。
第186章 兵马不乱 钻石3400加更 「待会儿会深入敌方包围圈之内,诱敌出手,免不了要经过一番激战,你可先下去,待会儿再回来接你。」萧玉琢对她说道。 十五娘的脸色白了白,「那姐姐呢?」 萧玉琢身子正直,脸上还挂着轻笑,「我自然不能走了,他们若发现马车是假,或许就不会出手了。先太子一直躲在暗处。难得遇上他,岂能放跑了这样的机会?」 十五娘闭了闭嘴,和先太子征战,这是朝廷的事儿吧?是将军的事儿吧? 她们……只是小女子呀? 一时间,她突然回想起在学馆里见过的,那女子巧言善辩,让小郎君都露出佩服之色的情形来。 娘子何以让郎君都刮目相看呢?不就是不墨守那条条框框,敢做男子才能做,甚至敢做男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吗? 「我跟姐姐一起去!」萧十五娘忽而说道。 萧玉琢愣了愣,十五娘态度却坚决的很。 萧玉琢并未再多劝。 人生有时候多经歷危险苦难,也并非是坏事。 谁难道是天生就能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气度的么? 还不是在危险和苦难中磨砺出来的? 待安排部署好,一行人继续往前行去。 进入山谷,就觉得周遭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 马车上的十五娘微微变色,握在一起的两手,也变得冰凉冰凉。 马车缓缓行进,她直觉每一步都实行在刀刃上。 萧玉琢忽而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还笑着说,「这山谷中的景色甚美,若是修远在此就好了,也可一睹美景。」 她又看了会儿风景,正要发下车窗帘子的时候。 突然一声鸣镝从山林中唿啸而出。 羽箭密集的从山谷两侧向他们一行人射来。 「抓活的!」萧玉琢听到山林中有人喊。 马车上并未受到箭雨的洗礼。 山谷中有人冲杀出来。 近身肉搏的声音就在马车周遭响起。 萧十五娘脸色煞白,唿吸紧蹙。 她抬手捂着耳朵,不敢听车厢外那喊打喊杀的声音。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肩头,「别怕。他们想抓活的,来威胁吴王就范,不会杀我们的。」 「抓活的----」又是一声高喊,不过这声音却是来自刘兰雪。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亢奋之意。 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宛城街头,卖身葬父,被个老鸨欺负的满大街跑的可怜丫鬟了。 长青帮帮主是她祖父,广源商会真正的会长是她所效忠的娘子。 她这会儿硬气得很,喊杀之中,忽然又有一波人,从后头包抄围了上来。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兰雪见状,声音更为兴奋清亮,「同盟会的兄弟们到了!抓活的呀兄弟们!抓人多者有赏!」 外头血腥味似乎叫打杀之中的人越发兴奋。 十五娘勐地抓住萧玉琢的手,「我便是知道他们不会杀我们,心头也怕得不行,怎的姐姐竟好似一点也不怕?」 不仅萧玉琢看起来冷静镇定,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是面色如常。 竹香会武就不说了,怎的梅香和菊香也不慌不乱呢? 「十五娘子,您当真以为娘子从长安城到宛城。再从宛城到长安城,一路都是顺顺利利的么?这些场面,经歷的多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梅香笑着说道。 外头大杀的声音渐渐消弭。 瞧见己方已经落了下乘,对方却又援军赶到。且这些人中不乏江湖能人奇士,以一敌百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埋伏在山谷间的兵马很快便缴械投降。 还有许多瞧见情况不对,就已经弃械逃跑了。 「什么正统太子,什么先皇遗诏?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连我家娘子都敢劫?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刘兰雪冷笑喝道。 她抓了这群人的头领到萧玉琢面前。 「李恪呢?」萧玉琢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那人一眼,沉声问道。 那人怔了怔,才回过神,她提的乃是先太子的名讳。 「太子……太子不在这儿。」那人说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他不在这儿,你等为何要截路?」 「太子派我等来,说只要抓了郡主回去,一定可以趁势而起,到时候皇位就是太子的了。」那首领垂头说道。 「李恪现在在哪儿藏着呢?」萧玉琢冷笑一声问道。 那人却摇头不说。 「你不说。是以为李恪还能来救你不成?」萧玉琢语气嘲讽。 那人脸色变了变,「我既任务失败,有负太子所託,便没有想活着回去!要杀便杀,不必问了。」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倒是条汉子,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你也是奉命行事,我杀你做什么?」 她对刘兰雪使了个眼色。 刘兰雪点头让人将他捆起来,塞住嘴。以防他咬舌。 叫人看着他,其余投降之人,叫同盟会的兄弟驱赶离开,一行人便又上了路。 刘兰雪绑着那首领,可没叫他好过。 在他身边看守的人,一直给他洗脑。 先太子为了争夺皇位,弄得民不聊生,如今战乱,皆是因为先太子而起。 内乱先起,继而才有了外患。这全都是先太子私心惹的祸! 谁都有家人,有亲朋,有多少无辜性命,要在这样的战火中受害。 边疆的百姓何其无辜…… 云云,不用刑罚,刑罚只是叫人的身体上受磨难。 这样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刑罚未必能叫他开口。反而是用这种温柔战术,叫他内心受到谴责。兵法上来讲,就是先叫他自己里头乱了。 他对先太子的忠诚,和自己的良知打起架来,在从外头攻破。就容易了。 果不其然,还未到长安,他便守不住了,痛哭流涕的说自己实在是助纣为虐了。 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自己支持太子夺位能得高官厚禄,叫亲朋受苦了。 「先太子如今藏在哪里?他藏匿不出,倘若是已经放弃了报復夺位的想法,倒是无害。可他若是筹备着一场更大的报復,那整个大夏,将落入战乱之中。大夏的百姓将沦入万劫不復的境地。」萧玉琢问道。 那人痛哭,「太子没有放弃,他……他确实在寻求报復!他带着亲信躲去了青岩山。」 青岩山? 萧玉琢看了看刘兰雪。 刘兰雪摇头,她不知道这地方啊。 倒是有个同盟会的老前辈,行走江湖多年。对大夏山川多有了解。 「青岩山,可是天门郡的青岩山?」他问道。 那人连连点头,「正是……」 老前辈将眉头一皱,「青岩山多瘴气,兇险得很。他怎么敢去那里?」 那人沉默片刻,一直给他洗脑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也不知先太子有何毒计,又要有多少人无辜丧命于他毒计之下了!」 那首领眼眶一热,「太子听闻天门郡有苗人。苗人有邪术,很是厉害。他说若得苗人相助,定能打败吴王,一举获胜。」 原来是苗疆之地。 苗人的邪术,萧玉琢在穿越之前,也曾经听闻过。 「传说苗人有三大邪术,赶尸,放蛊,辰州符。」那位前辈看来倒是了解颇多,「不过苗人向来不喜欢和外面的人过多来往。更是不屑争权夺利。先太子既要越过可怕的瘴气,又要说服苗人支持他,可谓困难重重。」 瘴气乃是山林间的腐尸枯叶经阳光照射之后,生出的一种毒气,却又因为林间枝叶密集而飘散不出去。 长年累月的聚集。变成甚毒的一种可怕气体。 人若进入有瘴气的林中,多半不能活着走出来。 先太子竟会选择这么危险的办法。 他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还是多年的压抑,心头的仇恨已经叫他变得疯狂了? 「既如此,且不管他了,总不能为了找他,也叫咱们的人陷入那危险的瘴气之中!」萧玉琢说道。 叫人放开了那首领。 萧玉琢一行回到长安城。 她将先太子的消息告诉了景延年,便把此事丢开不管了。 其他人那儿,她根本提都没提。遇到先太子人马之事叫长公主知道了,又要担心。 萧十五娘回到长安城,便开始找地方。 她心里揣着建学馆的事情。一刻也停不下来。 萧老夫人若是知道,自己这孙女,原本只是想开办个小小的女子私塾,跟着萧玉琢出去一趟之后,回来却是要开办大型的学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萧玉琢也叫人帮着十五娘看地方,筹备着。 「竹香,联繫兰雪,看看梁掌柜在宛城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何时能够入长安。他对长安上下的人脉都熟……」萧玉琢低头看着自己写的策划,随口吩咐道。 说了几句,却不听闻竹香应声。 她抬头一看,只见菊香跪坐在她身边,其他两个大丫鬟。却是不知去向。 「竹香呢?」萧玉琢问道。 「呃……回娘子,竹香她……」菊香的神色有些躲闪。 萧玉琢微微一笑,「菊香你不会说谎,若是随便编个藉口来,娘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老实交代吧,竹香去哪儿了?」 「竹香去前院了,有人给她送礼来了。」菊香只好老实说道。 萧玉琢闻言一愣,「送礼,送什么礼?」 菊香连连摇头,脸色微红,「娘子别问了,婢子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脸红什么?」萧玉琢挑了挑眉梢,「莫不是外头的男人给她送礼?」 萧玉琢只是开玩笑。 菊香的脸却腾地红的更厉害。 萧玉琢眯眼一笑,「走,咱们也看看去。」
第187章 争风吃醋 竹香正在内外院之间的花厅里,花厅里外站着好几个和她要好的丫鬟。 梅香也在这儿。 萧玉琢还没走到花厅门口,便听到梅香惊唿的声音,「哇,红狐啊!这毛皮真漂亮啊!摸着真舒服!」 「我瞧着这鸟儿不错,你听着叫声多好听啊,关键是大老远的送一只活生生的鸟儿回来,单是这份心意,足叫人感动了!」另一个小丫鬟说道。 萧玉琢和菊香交换了视线,摆手不叫门口的丫鬟作声,悄悄的靠近门口。 竹香本是最警觉,最机敏的丫鬟,因习武而六觉敏锐。 这会儿不知怎的,竟连萧玉琢的靠近都未曾发觉。 萧玉琢进门的时候,她正盯着一直蒙了块灰布的箱笼,看着入神。 那灰布下头,有扑棱扑楞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也是只鸟?」梅香好奇问道。 一旁另一个丫鬟道,「鸟怎么可能用那么大的箱笼装着?你瞧这鸟多精巧,笼子也精巧。」 说话的丫鬟,手里提着个小鸟笼,里头两只云雀,叽叽喳喳的叫。 竹香伸手拽住那灰布,「我要拽开了哦。」 「快快,快掀开看看!」梅香搓手,兴奋。 竹香唰的一下揭开灰布。 里头的鸟扑棱着翅膀,长啸一声。 两只云雀直接吓得缩在笼子的角落里不敢作声了。 就连屋里的人都被那鸟的声势吓了一跳。 「这是……」梅香瞪大了眼睛。 「这鸟可真大呀!」另一小丫鬟惊道。 「这不是鸟,是鹰科,叫金雕。」菊香缓声开口。 竹香和那几个丫鬟连忙回头,瞧见萧玉琢,竹香吓了一跳。连忙福身,「见过娘子。」 萧玉琢看了看箱笼里的礼物。 除了两只云雀,一只金雕以外,还有好些张漂亮的红狐皮。 红艷艷的颜色,毛髮油亮柔软,搁在现代,便是大牌的皮草,也没有这般天然明丽的色泽。 如今大夏的长安城,能穿上这么漂亮皮草的,那都是大门户的嫡夫人,嫡出娘子。 竹香一个丫鬟,断然要不起这些。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却又好些张漂亮硝制好的皮毛。 周遭的小丫鬟们皆以一种艷羡的目光看着她。 竹香便是不若平常姑娘家那般羞涩,这会儿也是红了一张脸,很有些窘迫。 梅香凑到萧玉琢身边,「娘子瞧瞧,这云雀,这金雕,稀罕不稀罕的先不说,大老远的从大西北送回来,还这般生机活现的,不是有句话,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么?」 萧玉琢点点头,抬眼看着竹香,「也不知这情谊,送到竹香姑娘心里没有?」 竹香抿了抿嘴,「娘子,旁人笑话婢子也就罢了,怎的连您都揶揄婢子呢?」 她跺了跺脚。 萧玉琢笑而不语。 她拿着那几张红狐皮,分别送给菊香,梅香,和一旁几个要好的丫鬟。 「我不要狐皮,姐姐把这一对儿云雀送给我就好。」那提着鸟笼子的丫鬟笑道。 「送你送你!」竹香点头。 她看着那金雕,皱了会儿眉头,「估摸着兰雪能喜欢,回头给兰雪送去好了。」 「感情你什么都不留啊?」梅香嘆道,「可怜了袁将军一片心意了。」 竹香红着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朝萧玉琢福了福身,抱着那金雕笼子便跑了。 萧玉琢见她窘迫的样子,不由失笑。 「这是从西北送回来的?」萧玉琢问到。 菊香和梅香都爱惜的抚摸着手中的红狐皮,连连点头。 「是袁将军遣人送回来的。」梅香嘻嘻一笑,「可看竹香这意思,她还等着廖宿卫开窍呢?娘子,您说廖宿卫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提了一次之后竟再也不提了?」 菊香沉吟片刻,「怕是他打算着等娘子再嫁入将军府之后,再开口说自己的事儿。毕竟他时刻跟着将军呢。」 梅香唔了一声,「可人家袁将军跟这儿眼巴巴盯着竹香呢!廖宿卫再不抓紧呀,人就要飞了!」 萧玉琢笑了笑,「你们可别等我,等的了么?我虽现在还不能再嫁将军,可我同将军却是连孩子都有了。你们赶紧着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我还留你们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不成?」 梅香嘿嘿憨笑。 菊香面色寡淡。 快到年节,天气渐冷。 袁江涛又从西北给竹香送回来了黄羊,鹿和羚牛。 都是长安这边,不常能吃到的野味。 越王自然也叫人送回来的有,大部分都送进了宫里,也有圣上赏赐下来的。 那和袁江涛叫人直接送给竹香,自然是大不一样了。 平日里要好的小姐妹,看着竹香的眼神,都带出羡慕嫉妒来。 「若有个这么关切我的人,大老远的在西北打仗还惦记着我,我说什么也得……」 「也得什么?」竹香将眼睛一瞪,「也得跑去大西北表表你的心?那给你好了!」 梅香在一旁揶揄她,「你这小没良心的,大家这是为你好才劝你的。」 竹香撅着嘴,不作声。 梅香嘆气连说她傻。 这日廖长生替景延年给萧玉琢送信,正巧在廊下叫梅香撞见。 他脚步一顿,连忙站住,沖梅香点头,待梅香过去他才提步要走。 梅香想到竹香在哪儿牵肠挂肚,廖长生却如老僧坐定,不急不慢的,她就心里来气。 「你站住!」梅香唤廖长生。 廖长生面色一紧,像是听到军令一般。立时停住了脚步,「梅,梅香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有些事儿,我却是想和廖宿卫说道说道。」梅香挑眉看他。 廖长生也抬眼看着梅香。 冬日的阳光并不耀眼,可落在她眼波流转的眼眸之中却是那般的好看。 如宝石一般叫人目眩神迷。 「那日廖宿卫在咸阳想娘子求亲的话,可曾还记得?」梅香问道。 廖长生古铜色的脸,立时红了一片,「嗯。」 他闷哼一声。 梅香对他这般态度,显然是十分的不满意,「嗯是什么?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了?你若不记得了,那日娘子答应你的,也就不作数了吧?你在这儿不急不忙的,倒是耽搁了我们几个!男人不怕年岁大,别凭白耽误了我们的好姻缘吶!」 廖长生泛红的脸,霎时间有些僵,他看向梅香的眼神,也有些忐忑不自然。 梅香迈近他一步,「早先娘子嫁给郎君的时候,咱们就认识了,后来在宛城,咱们也算是朝夕相处的自家人,我不当你是外人才跟你说这些!人家越王身边的袁将军,那可是主动得很,不仅求亲,且还不断的送东西来,以表心意。你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再也不提,你叫人女孩子心里怎么想?」 廖长生张口结舌的看着梅香。 梅香轻哼一声,「看你这点就不如人袁将军!」 廖长生脸色难看了许多,他像是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叫他难受。 「我是想等……」 「你想等娘子嫁给将军之后,再提这事儿。否则将军还未达成所愿,你便娶了娘子身边的人,怕不好看是不是?」梅香问道。 廖长生又闷哼了一声。 「这想法还真是傻,连娘子都说,这比不得的,娘子和将军,那可都有一个孩子了呀!」梅香横他一眼,「谁家的黄花大闺女能一直等着你?」 廖长生瞪眼看着梅香,他眼眸之中,像是点着一团小小的火苗。 在梅香的言语揶揄之中,像是在给那团小小的火苗上扇风倒油似得。 只见廖长生脸面越来越僵,神色越发不自然。 「你若再不行动,人可就被袁将军抢走了啊!」梅香哼笑一声。 廖长生忽而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梅香的手腕。 他本是要离开院子,这会儿却紧攥着梅香的腕子又朝娘子所在的屋子大步而去。 梅香被他抓住手腕,拖拽走着,他脚步快,步子大。梅香跟不上,被拖的踉踉跄跄。 「你疯了?我好意提醒你,你还要找娘子告状不成?」梅香气恼道。 廖长生只管拽着她走,也不作声。 待到了萧玉琢面前,他才扑通跪下。 萧玉琢略微一惊。 正和她说话的竹香菊香,却都瞪眼闭嘴,看着廖长生和气喘吁吁的梅香。 「怎么回事儿?」萧玉琢看着两人,莫名问道。 「婢子自己说吧,婢子刚才是不对。好口舌,多嘴多舌的说了……」 「卑职愿求娶梅香,求娘子恩准。」廖长生突然叩首说道。 梅香的话戛然而止,如同嗓子眼儿里塞了棉花似得,瞪眼看着廖长生。 这厮是报復她吧?! 「当初在咸阳的时候,卑职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是以不敢耽误她的名声,有碍她嫁娶。娘子回到长安以后,娘子和将军尚未破镜重圆,卑职作为将军身边手下,不敢先考虑自己私事。是以拖延至今。」廖长生沉声说道。 萧玉琢愕然看着他。 廖长生喜欢的人是梅香? 几个丫鬟,不是一直开玩笑说,他要求娶的人是竹香么? 自己也在心里把竹香和廖长生当成了一对儿了……怎么会? 梅香自己显然也没料到,她目瞪口呆的跪在一旁看着廖长生。 片刻之后,她像是突然醒过神来。蹭蹭跪远了些,和廖长生拉开距离。又怯怯的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脸面僵硬,脸色不太好看。 但她这会儿没开口,也没看梅香,她的目光落在廖长生身上。 「今日梅香姑娘一席话,叫卑职恍然明白过来,倘若再耽搁下去,错过了这段姻缘,只怕卑职一辈子都会埋怨自己。是以今日贸然相求,卑职定会对梅香姑娘好的,请娘子放心,也求娘子能够恩准。」廖长生郑重叩首。 萧玉琢吸了口气,侧脸看了看竹香。 竹香别开视线,眼圈略有些红。 「你胡说八道什么?」梅香想踹他一脚,「你要求娶的。不是竹香么?」 梅香声音不大,但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又不杂乱,谁都能听得清。 竹香重重咳了一声,提步就窜出了屋子。 廖长生看了梅香一眼,「还在宛城的时候,卑职见到梅香姑娘便心有悸动,卑职不敢提。今日不说不行了,卑职对竹香姑娘,从来都是朋友,是师徒,是……呃,是兄弟一般的感情,并非儿女之情。」 梅香愣了愣。 「卑职心里头不能忘记的姑娘,只有梅香一人。」廖长生说的郑重,像是终身不变的承诺,他低沉的嗓音迴荡在屋嵴房梁之间,叫人心头都是一盪。 萧玉琢咳了咳,她不喜欢多干涉人家感情上的私事儿。 这事儿还是叫当事人自己决断去吧,「梅香,你知道,我从没有把你们当做僕婢,你们都是我的亲眷,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决定。」 梅香还有些愣怔不能回神。 「梅香,我会待你好的,我也会送你礼物,不管身在何方,都记挂着你。」廖长生羞涩的红着脸,低声说道。 这般情话。叫一旁不相干的菊香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了。 萧玉琢轻咳一声,「梅香?」 梅香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你喜欢我什么?」 廖长生皱眉,屋子里安静的片刻中,他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喜欢……什么?呃,我喜欢你……」 他急的抓耳挠腮。 梅香挑眉看着他。 「我喜欢你漂亮,好看!」廖长生急中生智道。 梅香却是比竹香漂亮。 竹香不知是习武的缘故,还是天生如此,她肤色略黑,面颊颇有稜角,若是换一身男装,倒是像个英武的小郎君。 梅香则柔美的多,皮肤白皙,双眼如清澈的潭水,一颦一笑,眼中波光潋滟,口若朱丹,十指如葱,声音也俏生生的。 说她漂亮倒是不错。 可显然这话没夸在梅香的心坎儿上,「呸,肤浅!看人岂是能只看脸得吗?若只看脸,我可看不上你,乌漆麻黑的有什么好看?!」 廖长生没想到梅香竟是这般反应。 他一时吶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了。 「快走吧,我家娘子才不答应你!快走快走!」梅香拽着廖长生把他往外推。 忽然想起这般举止,或有亲近之嫌,她又连忙后退两步,指着外头叫他走。 廖长生被赶走。 屋里又清净下来,萧玉琢看着眼前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的梅香。不由问道:「你当真看不上他?」 梅香怔了怔,「呃……婢子……」 「男人有责任心,有胸怀,有担当才是最重要的,长相嘛,看着顺眼就行。」萧玉琢皱眉劝道。 梅香的脸红了红垂头不语。 萧玉琢未在多说,反正几个丫鬟私下里相处的时间比她更多。 她悄悄交代了菊香,若是看到梅香和竹香两个人闹别扭,适时地去开解一下。 菊香答应后,便多注意着两个小姐妹。 这日晚饭之后,萧玉琢和长公主在听重午和长康一起背诗。 菊香守在门外。 她不经意的扭头,便瞧见竹香凑到梅香身边,拉她去廊间说话。 菊香本是不好管闲事的人。 但娘子有叮嘱,她放轻了脚步,悄悄跟上。 「梅香,咱们很早就伺候在娘子身边了,跟着娘子经歷了这么多的事儿,虽说不是亲姐妹,却当真比亲姐妹还亲呢。」竹香闷声说道。 梅香点点头,「是,我知道。那天的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 「我也想跟你说说那日的事儿。」竹香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你不答应廖长生,还嫌弃他丑,其实是……因为我,对吧?」 梅香摇头,「不是,我……」 竹香笑了笑,握住梅香的手,「你知道我喜欢他,你怕伤了我的心,所以拒绝他。我谢谢你,梅香,打从我被将军带走,在军营中呆了一段时间,再回来,你就处处挑我的不是,处处和我作对。」 梅香脸上讪讪的。 「那会儿我们离了心,可如今我们几个这般的团结,你能这般的为我。我心里真是感动,想起来就是热乎乎的。这样真好,不能让儿女私情影响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不是?」竹香说道。 梅香点点头,「是,我也是这般想。」 「其实你也不讨厌廖长生,是不是?多多少少。你对他还是有意思的对吧?」 「没有,我……」 「我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我不傻,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藏着自己的感情。」竹香定定的看着梅香的眼睛。 廊下的灯笼投映进两个女孩子的眼眸中。 让她们的目光都显得温情脉脉。 「其实跟着娘子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了,不喜欢我的,强求没有意义。廖长生当着咱们几个的面,向娘子求娶你,也算是为了当面拒绝我吧。」竹香笑了笑,「他不喜欢我,是他没眼光,我又不是没人喜欢!」 竹香的声音略有些哽咽。 「竹香……」 「梅香,不用考虑我。其实她们劝我劝的对,袁江涛人还不错。娘子都说他人品性挺好。他这般得用心,或者……我可以试着接受他。」竹香低声说道。 梅香怔了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是平时很伶牙俐齿的么?今日怎么光叫我这笨嘴拙舌的说话了?」竹香抹了抹脸,笑着说道。 梅香反握住她的手,「竹香,谢谢你……」 菊香听到这儿,松了口气,她蹑手蹑脚的要走。 忽听身后竹香道:「偷听了这么久,你不出来现个身,就要走啊?」 菊香微微一怔。 竹香脚步飞快,眨眼就到了她藏身的地方,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好你个菊香,看着你老实寡言的,竟然偷听我们说话!」梅香故作生气道。 菊香呵呵一笑,「我才不想偷听你们说话!谁家你们说话不知道避着点儿人?」 「这还不算避着人呀?」梅香掐腰要和她理论。 竹香看了菊香一眼,「娘子说,过了年节,长安城的学馆就要开起来了,到时候,梁掌柜和魏郎君都会来长安。」 菊香面色清淡,「来就来嘛。」 「那你……」竹香拿肩头撞了撞她,嘿嘿一笑。 菊香瞥她一眼,「怎么,你们都找到下家了,自甘沦落,还要拽上我啊?我才不跟你们一样,等你们走了,我就可以独占娘子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了!你们走好,别惦记我!」 「呵,从娘子身边排挤我们呢?竹香。揍她!」梅香玩笑道。 三个丫鬟在廊间呵痒笑闹。 姐妹间的那点儿别扭和不愉快,在开诚布公之中,随风而逝了。 打从那日梅香数落廖长生不如人袁江涛会追女孩子以后。 廖长生还真卯足了力气,最新的胭脂水粉,最时新的耳坠珠花,颜色最鲜亮的绫罗绸缎,他都托人悄悄的送到萧家,送到梅香眼前。 若是主人家苛刻,他断然不敢如此。 可萧玉琢是什么人,他们这些长久相处过的人都是知道的。 她才不会为这这些缘故,扣给丫鬟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叫丫鬟受罚。 有时候她还主动开玩笑,「哟,如今我想看看街面上有什么时新的样式,都不用出门去逛了。瞧瞧你们身上抹的带的,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是笑着说的,往往把丫鬟们闹个大红脸。 梅香嘴上说不喜欢,可每次廖长生叫人送东西给她,她总是能乐上好几天。 大约女孩子都喜欢这种被人惦记着,被人关怀着的感觉吧。 她不抠门儿,有好东西总是喜欢跟姐们同享。 且她在主子面前又受倚重,也从不骄横,姐妹们都都喜欢和她亲近。 也总在她面前说廖长生的好话。 「我和修远商量一下,干脆选个好日子,把你给嫁了。」萧玉琢同梅香说道。 梅香脸红的如秋日西沉的太阳,「娘子……婢子才不嫁呢!」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心虚。 见萧玉琢似笑非笑的看她,她连忙又补了一句,「若是要嫁,也……也等着竹香先嫁了!」 竹香跺了跺脚。「说你的事儿呢,你扯我做什么?」 萧玉琢沉吟片刻,「如今看似平静,但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呢,且等等也好。只要你们自己不着急,我急什么?」 她说完看两个丫鬟一眼。 见两个丫鬟连连点头,还真是不愁嫁的样子,她便也没有逼迫。 这年头的小娘子,能叫她们多享受享受恋爱的时光,也挺难得的吧? 萧玉琢把嫁丫鬟的事情往后推了推,过了年节,便先忙碌起在长安建学馆的事儿来。 有了先前在宛城建学馆的经验,此次从一开始就顺利了很多。 学馆选址也在城南,就临着曲江池不太远。 这事儿交给十五娘操心,十五娘的面貌就像换了个人似得。 整日四更天就精神抖擞的爬起来。今天要做什么事儿,要筹备那些东西,都拿纸笔记下来。 记录的纸就揣在袖袋里,随时来看。 完成一件,就拿炭笔划去一件。 瞧她的精神头儿,哪里像是失去夫家,失去孩子,并且再不能有孕的妇人模样? 她只怕把那未建成的学馆,都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不计得失的全心付出着。 「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的学馆也能开始招生了。」十五娘同萧玉琢走在萧家花园廊间,「我还真有些紧张呢,长安毕竟和宛城不一样,招收学生的模式也不一样。」 萧玉琢点了点头,「当初宛城招收学生,主要收的是寒门学子,所以免束脩是最大的切入点。而长安不同,长安多有官僚世家。不是有句话说么,在长安扔下个石头,砸着十个人八个半都是当官的。」 十五娘掩口笑起来,笑完又嘆气,「姐姐说的不错,官家孩子要么自家就请有先生,要么就上了族中的私塾。我还真怕学馆收不到人呢?」 萧玉琢眯眼笑了笑,「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自己家里就有最吸引人的先生,怎可放着不用呢?」 十五娘狐疑的看着萧玉琢,「咱们自家?」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啊,既是要办和旁人不同的学馆。这先生自然也要和旁人家的不同啊!」 十五娘皱起眉头,仔细的想了想。 「你忘了咱们家有两位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了?」萧玉琢提醒道。 十五娘眼前一亮,「姐姐是说大伯和四叔啊?」 萧玉琢微微一笑。 「哎呀,我怎么把自家这么便利的条件都给忘了!我这就去请大伯和四叔!」十五娘转身就要走。 萧玉琢一把拽住她,「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服他们?万一他们不肯呢?」 十五娘呵呵一笑,「姐姐你就放心吧!」 说完,她奔长房院中去了。 男人大约都有好为人师的秉性。 原本听闻十五娘和萧玉琢要办学馆,萧大爷是不怎么贊成的。 可十五娘说请他去做先生,要他教授好些学生,倒也不是为了叫学生们考功名,而是先叫学生们懂得做人的立身之本。 萧大爷自从「萧氏文法」成为大夏的大热门以后,对此还真是大有感悟。 他想了想,还真就同意了。 萧四爷那儿就更好说了,听闻是女儿的事业,加之让他可以开设漫画课程。教孩子们画漫画或是工笔画。 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有萧家两位红极一时的大爷参与学馆的授课。 十五娘又托萧大爷从翰林院请了几位颇具盛名的学士先生来任教。 消息一传出去,不光长安城的学子们蠢蠢欲动,就连外地,远处的学子们,都奔长安来了。 此处学馆与宛城不同,学馆是要收费的,且费用还不低。 学馆临着曲江池,里头设计建造的极为精美。 校内校外,都可谓风景如画。 要开馆之时,曲江池那儿可热闹极了。 小重午闹着要去,长公主便带着他去了。 萧四爷也在那儿呢,长公主怎么能不去给他捧捧场呢? 没曾想,开馆仪式之后,小重午就闹了起来,「我也要去学馆,不要再家里请先生来!」 「学馆都是大孩子,你没瞧见最小的也都有十来岁了么?」长公主劝他。 「不管不管!家里的先生总是板着脸,只会叫我们识字背熟,我要去学馆,他们什么都学!」小重午坐在地上耍赖。 长公主板了脸,「重午,你年纪大了,不可胡闹!」 小重午多精,什么人会真打他,什么人只是吓唬他,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旁人怕长公主,他才不怕,「不管!我不管!就要去就要去!家里的先生无趣极了!板着个脸一点儿都不好看!」 「先生是教你书的,你管他好看不好看?改日外祖母给你请个长得好看的先生,不许闹了!」长公主说道。 小重午滚在地上撒泼耍赖。 丫鬟端来点心。他都不吃,还说长公主不答应,他就打这儿起不吃饭了。 长公主无奈,只好叫人请来了萧玉琢。 萧玉琢一来,小重午麻熘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拽了拽衣裳。 不过那滚皱了的褶子,却是遮掩不住。 萧玉琢淡淡瞥了重午一眼,「说吧,又闹什么?」 「阿娘,我也想去学馆,我听旁人说了那学馆的好处,心里觉得有意思。家中的先生太无趣。」小重午眼珠子轱辘乱转,「且学馆里有好些学生,比在家里热闹。」 萧玉琢倒是没有一口回绝。 她盯着重午细细的看。 其实重午这么大的孩子,也是个生源啊。孩子四五岁。正是启蒙的时候,如果他们在学馆里开设了启蒙班,让长安城这些孩子,能打小就在一起相处,日后长大了,也还有同窗之谊,岂不也是他们这代人的一大人脉么? 萧玉琢竟微微点了头。 「孩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么?我叫你来管教孩子的,你怎的还这般纵容他?那学馆里都是大孩子……」长公主的话还没说完。 萧玉琢忽而问道,「母亲,重午是祖父给启蒙的么?」 萧玉琢记得,重午刚满三岁的时候,阿爹阿娘便带着礼物,到了葳蕤院。 请祖父教重午识字,读书。 那会儿也识不了几个字。读不明白什么书。 可是自打祖父开始给重午启蒙之后,这娃的思维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套一套的,有时候还能哄大人呢。 「若是请祖父到学馆,专门给重午这么大的孩子,做启蒙先生,您说祖父会不会同意?」萧玉琢问道。 长公主皱眉,「你这……你这想法不行,家里有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谁家不是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能捨得送到学馆里去?再说,你祖父年纪也大了,你可别再给他找事儿了!免得你祖母愈发不喜欢你!」 萧玉琢咧咧嘴,「我不找事儿,也不见得她就能喜欢我。我何必顾及她喜不喜欢呢?」
第188章 木牛流马 萧玉琢还真就去寻了萧谆,没想到萧谆倒是喜欢孩子。 他虽年老,心性却如同孩子,萧玉琢一说,他就抚掌而笑,「你若真能给我找来这么一帮子的孩子,那我得谢谢你!」 萧玉琢和十五娘他们商量。 长公主说的不错,这么大的孩子,且能上得起学馆的,家里都不会请不起启蒙先生。谁捨得把小娃娃送到学馆里去? 「小孩子且不叫他们住在学馆,每日接送如何?」十五娘提议道。 梅香咋舌,「这是个办法,可是只怕家里人又嫌麻烦,上族中的族学多简单方便?」 「校车!」萧玉琢突然说道。 几个人都看着她,「娘子说什么?」 「咱们可以做个校车,专门接送启蒙班里的孩子们,各个给送到家门口,安排固定的线路。」萧玉琢说道。 「若是一辆马车,怎能坐的下许多的学生?若是许多辆马车,学校就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对钱财敏感的梅香摇了摇头。 萧玉琢琢磨着也是。 毕竟这会儿的交通工具,还是马车牛车,哪儿有现代的校车那般方便。 可对上重午和长康那殷切期待的眼神儿,她又不忍心叫孩子失望。 她想了想,让菊香写了徵集意见的告示,贴在了学馆之中。 如今大孩子们的学馆已经开始授课。 不拘文法,不拘礼教。 有文馆。却不尽都是读圣贤书的。有专门学画的,也有专门跟着萧大爷读闲杂书籍的。 有武馆,也不尽都是为了从军从将的,也有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 萧玉琢这告示贴出去,下头还设有奖赏。 这些思维已经从固话的文法礼教中,解脱出来的孩子,还真出了不少主意。 其中有个孩子的想法,引起了萧玉琢的注意。 这孩子也说可以用学馆的车马来接送孩子,并且由学馆来负责这些孩子在路上的安全问题。 他还给出了一个设计草图,这图上的车很是精巧,像是有什么机关一样。只需极少的动力,车子便能行动,车厢很大,如同现在的公交车一般,容下二三十个孩子,绝对没有问题。 萧玉琢立时叫人寻来这个孩子。 说是孩子,也有十五六岁了。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甚是可爱。 「见过郡主。」孩子行礼道。 萧玉琢将他画得草图拿了出来,「这是你画的么?你能给我讲讲这个车的原理么?」 「是学生所画,这车的原理,乃是根据三国时期,孔明先生木牛流马的原理改化设计……」学生把他的想法细细的跟萧玉琢讲了。 萧玉琢只觉精妙,可她没太听懂。 木牛流马她知道,乃是诸葛亮为给前线运送大量的粮草,而造的一种运输工具。 可不是说,这种技艺早就失传了么?怎的这小小的孩子竟然会? 「你是从哪里想到的?」萧玉琢问道。 孩子脸面微微一红,「也不是我想到的,我祖父和父亲都是木匠。」 这哪里是木匠,分明是巧匠! 「你家在何处,可能请他们到学馆里来一趟?」萧玉琢激动问道。 小孩子点点头,他家就在长安城外不远。 萧玉琢派了人和他一起回家,将他家中祖父父亲,都请到学馆。 将他设计的图纸给两位一看,他祖父当即就啧啧两声,说他设计的不合理之处。 萧玉琢看着图纸看了良久,也没看出来哪儿有问题。 果然内行人才能看出门道。 「这车能造成么?」这才是萧玉琢最关心的问题。 「加以改良实践,倒是可行。」孩子的父亲比较大胆,当即就十分欣慰的摸着孩子的头道。 萧玉琢看着这祖孙三代,心里头也萌生了一个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能不能行,还要看他们究竟能不能造出这「木牛流马」一般神奇的车架来。 留了祖孙三代在学馆里,并叫如今负责学馆的十五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原本他们说回家也能造,且回家里更方便。 但是想萧玉琢为了她自己的一些想法,还是把人给留了下来。 她不吝价钱,让梁生给买来最好且结实的柚木,给祖孙三代做实践。 重午听说,如果校车能够做好,他就能去学馆里上学。 他总缠着长公主带他去学馆里,好看看那车造的怎么样了。 匠人得有一颗不惧险阻,不急不躁,一门钻研的匠心。 萧玉琢觉得,自己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就是缺少了这种匠心。 而仍存匠心的匠人,都成了一代大师。 这祖孙三个是木匠,也是巧匠,更是有匠心的巧匠,他们决心要造好这车,便什么都不论,心思全花在这上头。 拆了装,装了拆,反覆折腾了近两个月。 那叫林远的孩子,满面喜色的跑去告诉萧十五娘,车子可以试行了。 萧玉琢当即丢下手中其他事儿,跑去学校参观。 车子很宽敞。车里尚未安装坐位,但是也高大的能容一个成年人站立。 前头有类似方向盘的东西,可以掌控车子行进的方向。 不需牛马拉动。只要两个成年人在车头和车尾踩动,车子就能顺利的行走起来。 速度虽不若马车跑起来那么快,却也比牛车快很多。 而且只要道路平坦,车子就十分平稳。 学馆里聚集了好多先生在观摩这神奇的车子。 「上去试试吧?」林远的父亲说道。 能看出来林远是十分激动急切的,他爹和他祖父则沉稳的多。 在车外头观摩的先生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林远请了五位成年人上了车。 他在车前头蹬踩,他父亲在车尾。 他爷爷坐在驾驶座上掌控着方向。 车刚一动起来,车上的人都禁不住惊唿一声。 倒不是害怕,只是惊奇这没有牛马拖拽,只靠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孩子,蹬踩着,就能拖动五个大人的。 车子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林远和他父亲都觉得很轻松。 便又请上了五位成年人。 其中有两位身材还比较丰腴。 十三个成年人,加之祖孙三代,这车上共有十六人了,这个重量可是不轻。 就算牛车,也不能承载这么多人。 可林远他们造的车,却仍旧能够轻轻松松的行进飞快。 「神奇!太神奇了!」有些先生大为惊异,趴在林远和他父亲蹬踩的地方,细细研究。 「去请吴王殿下来。」萧玉琢忽而吩咐人道。 学馆的事情,景延年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 他如今不干涉,萧玉琢就已经很满意了。并没有指望他能够多么大力的支持和帮忙。 她这会儿叫人请景延年,梅香还挺诧异的。 「娘子不怕将军来了,又摆什么脸色看么?」梅香偷偷问道。 萧玉琢哼笑一声,「他感谢我还来不及,还敢摆脸色?」 梅香惊异。 景延年正在长安,听闻萧玉琢寻他,便来的很快。 他的确没有摆个臭脸来,但也不见有多么欣喜高兴。 「今日我们学馆里有个新奇的物件儿,想着对将军定有帮助,所以请将军也来看看。」萧玉琢笑着说道。 人前她这般称唿他,景延年虽有不满,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挑剔什么。 萧玉琢这次直接叫上车了十五个大人。 换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上去蹬车,仍旧是林远的祖父在掌控着方向。 那两个小厮显然比林远有力气多了,纵然车上的重量以近两千斤,但两个小厮还是能把车子踩得飞快。 景延年纵然是那种泰山崩于前也能岿然不动的人,此时也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没有牛马拖拉,就跑的飞快的车。 「这是……」 「回吴王殿下,这是我们的校车!用人力踩踏提供动力,带动车子。」林远骄傲的说道。 「两个人,怎么可能带动这么多人?」景延年微微凝眸。 且看起来那两个人并不怎么费力的样子。 待车子停下来,景延年亲自上去踩着转了一圈儿。 他力气大,车子踩起来,十分轻松,外头的人也看着车子跑的更快。 「神奇!」景延年嘆道,「果然是能工巧匠!」 萧玉琢把他拉到一旁,「若是将这车子投入军中,装备辎重,将军觉得如何?」 景延年闻言一怔。继而大喜,激动的一双眼眸都生出光亮来。 「甚好啊!我大夏牛多用于耕地,且牛车速度太慢。马匹却是稀缺。对上突厥,突厥能有十万起兵,而我大夏能有一两万起兵已经是不错了!」 大夏的骑兵原本就远逊于西北的游牧民族。 更不可能有大量的马匹投入到后方的粮草辎重运输之上。 而单靠人力运输,效率极差,耗费巨额。而且民怨横生。 若是能叫这种人力车投入到军中,自然大为便利。 能节省下来的人力不计其数,更能提高效率! 是以三国时期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辎重队,堪称神话。 「玉玉,当真可以?」景延年激动握住她的肩膀。 萧玉琢笑看他,「可不可以,岂不是要问将军么?」 景延年和林氏祖孙三人又研究了几日。 这车乃是为接送学生所造。若要用于军需,必须在外形上加以改良。 萧玉琢却在此时和学馆里的几位负责人,及先生们商议。 在精益文武馆,专门开设工匠科。 原本专门开设工匠科,那估计是没有人愿意来学习的。 可是有了那神奇的不用牛马,单凭人力就能在长安街头「飞驰」而过的校车宣传。 觉得它大为神奇,好奇其构造的,大有人在。 加之如今加入这工匠科,乃是为大夏的军队造战车,军用辎重车。 若是大有贡献,说不定能直接举荐入兵部,亦或是工部! 对许多人来说,可谓是一条光宗耀祖的捷径。 林氏父子三人。自然成了工匠科的元老级,教授级人物。 小小的林远,也成了一群或比他年纪还大的学子们的「先生」,他可是高兴坏了。 萧玉琢请梁生才买来结实的木料,待第一批三辆辎重车造好,送给朝廷的时候,朝廷的嘉奖,就让她挣了一倍。 圣上还坐在那辎重车上,让他的宫人蹬着车,兜了一圈风。 龙心大悦,叫内阁拟定,给林家祖父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头衔。 一个匠人,转眼间成为士族。 林家祖孙三人,一时间风光无限。 学馆更是随之名声大振,好多人都打听能不能从学馆里也订制一架这样不用牛马拉的「人力车」。 更有许多人,抓住了这样的商机,直接报名来学习工匠科,待学成了,岂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开个专门造这种人力车的「车馆」。 卖这种新鲜玩意儿给富商大户,也能大挣它一笔呀! 不过小重午可不管这些,学馆的工匠科一时间成为超越文武馆的大热门,也跟他没关系。 他缠着萧玉琢,「阿娘骗人,阿娘说待校车造好,就能让我去学馆上学。家里的先生无趣极了,我跟他说『人力车』他都不懂!」 萧玉琢无奈。原本是要造校车不错,可是后来不是先紧着造了军需的辎重车么? 若是不先造好辎重车,岂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岂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如今借着工匠科的势头,再宣传要开设启蒙班,才是最好的时机呀!」萧玉琢告诉重午道,「等你外祖父,将那两辆新的校车涂绘好,学馆就开始宣传启蒙班了!」 小重午听闻这事儿还跟外祖父有关。 便带了自己的好吃的去央求外祖父,好求他快些画好校车。 萧四爷带着自己的学生,在校车外头作画。 他们调制了特殊的颜料,可以在木头外头作画,而不会被风吹日晒毁了画。 这会儿没有丙烯,没有油漆。 不过却是难不倒爱动脑筋的人,萧四爷他们调制出的颜料,像丙烯和油漆一样,有鲜丽的色彩,牢固的效果,且还没有刺鼻难闻的味道。 「坚持三五个月不成问题,到时候颜色不那么鲜亮了,就正好再画一次,也算练手了。」萧四爷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和学生们的大作,满意的点头。 载着萧四爷和其学生的漫画,两辆分外惹眼的校车,招摇过市,宣传着学馆的启蒙班。 招收四五岁以上,八九岁以下的孩子。 启蒙班也分为两类。一类是还不识字,没读过什么启蒙书籍的孩子。 还有一类就是已经识得一些字,也会提笔写几个字的大些的孩子。 大人们许是不放心将自己的「眼珠子」,就这么送到学馆里去上学。 可小孩子们禁不住那「豪华」校车的诱惑。 纷纷在家撒娇耍赖,也要到学馆去上学。 从宛城来参观新校的陈曦月,甚至还专门为学馆的启蒙班设计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校服。她整日呆在烟雨楼中,在姑娘们争奇斗艳之中,倒是薰陶出了不俗的眼光。 她设计出的校服,时新又靓丽,小女娃们穿起来,娇俏如小公主。 小郎君们的衣服,则赫赫威风,略像骑装的校服,还配了异族的小短靴,更显的潇洒倜傥。 这校服自然是先给重午和长康穿了。 两个孩子,重午威武,长康纤瘦。但这校服量身所做,穿在身上,格外的精神好看。 重午像是个得胜归来的小将军。长康也添了几分英气。 两个孩子坐在校车上,在校车沿街飞驰宣传之时,他们就站在窗边,朝外头挥手打招唿。 宛如巡视的大将军一般。 那小孩子们见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更生羡慕。 不少人都给萧玉琢投了拜帖,前来询问她启蒙馆的具体事宜。 能上启蒙馆的多是贵胄家的孩子。 萧玉琢自然也不敢大意,「可以先试读半月,若觉得可行,再做决定也不迟。若觉得不行,回到家中也不耽误族学里的功课。」 「启蒙的先生是我家祖父,还有祖父的故交,大儒顾先生。」 「每日都由校车接送孩子们,校车的路线是固定的,长安城里有五成兵马司巡逻,学馆里也会派出人手专门护送孩子。只需按时送孩子上车,接孩子下车即可。」 …… 有了萧玉琢一番保证,这才陆续有孩子报名启蒙班。 待启蒙班开始授课,已经又到了年末了。 重午可不管年末年初,他像是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晨起再不用奶娘一请再请。奶娘刚唤一声,他就从床榻上蹿起来。 他自己兴奋还不够,还要再把长康也从热乎的被窝里拽出来,陪他一起撒欢儿似的,穿上校服,蹬上滚了白色皮草的小皮靴,匆匆用了饭,就到门口等着校车来接他们。 校车是阿娘提供的,校车上的画儿是外祖父画的,学馆里大小事务中长能见到姨母的身影,授课的先生是他曾外祖父。 小重午在这样的环境中,免不了就有些嚣张。 好似他已自封了孩子王,不服管教的孩子。他都要「教训」人家一番。 他不是班里最大的孩子,且他们这样的启蒙班上,多有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嫡子长孙。这些个孩子人不大,心气儿却是不小。 争执总是难免发生。 一般都要专人看管着。 但这么多的孩子,总有眼睛一滑,就看不住的时候。 没过几日,班里就有个孩子被重午给打了。 重午自己也挂了彩,但是他回家没敢说。 那孩子的家人寻到萧家,找到萧玉琢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件事。 人孩子的母亲以往同萧玉琢也算是有些交情,话说的还算委婉,「孩子们之间,有些口角,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我们也不是为着这事儿就来寻孩子的不是的。两个人有口角,总不会是一个人的错。」 萧玉琢连连点头,「说的是。」 「但是听家中的几个孩子说,萧家的这位小郎君,总是自封为王的,还要指挥这个,调遣那个……这可不太好吧?」那孩子的母亲方氏,别有深意的看了萧玉琢以眼,笑着说道。 萧玉琢脸面一僵,继而又笑起来,「都是孩子戏言,他那里知道什么是王,能调遣指挥个什么劲儿?不过倒也是我疏于管教了。」 「咱们在闺中的时候。就是手帕交了,这话若是换做了旁人,我也不能专门来人家家里提醒。」方氏笑道。 方氏的公公是朝中御史,虽说孩子童言无忌的,可他若是抓着家人管教不严来做文章,在圣上面前参奏一番,对萧玉琢来说,也是一大麻烦。 萧玉琢连忙谢过方氏,「是你记着我们的闺中情谊,这才专程来告诉我,我心中感激,定会好好教育这孩子。你且放心,日后学馆里先生僕从们的看护。也会更加的严谨,断然不会再出现今日这事儿了。」 方氏笑着点了点头。 萧玉琢又叫人送了五芳斋新出的点心,萧四爷新作的漫画,和一些南方送过来的稀罕水果,叫人给送到了方氏的车上。 方氏又跟她聊了会儿闲话,这才满意的走了。 萧玉琢送走了方氏,把重午从长公主面前提熘回来的时候,脸色严谨的重午都有些怕了。 「阿娘……」重午低着头,攥着两只糯软白嫩的小手。 萧玉琢见他这会儿这乖巧的样子,又气又无奈。 「过来,到阿娘身边来。」萧玉琢招了招手。 重午磨磨蹭蹭的不敢。 「阿娘不骂你,只想问你几句话,你过来吧。」萧玉琢自问从未打过重午。便是有时严厉些,她也注意着分寸,怎至于重午这般怕她? 小重午往前走了几步,凑到萧玉琢面前。 萧玉琢伸手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阿娘听说,你今日和同窗发生了口角?」 小重午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阿娘说,他身上青了几块。你呢?可有受伤?」萧玉琢本想责罚他的,见他小心翼翼的,不由放缓了语气。 小重午瘪瘪嘴,「男子汉大丈夫,便是受些小伤又有何妨?」 萧玉琢一噎,这话。怎么那么像景延年的语气?真不愧是是他的儿子。 「爹爹教我防身的招数了,不过是我技艺不熟,才叫他碰到了我。」小重午梗着脖子说道。 萧玉琢无语翻了个白眼,景延年教儿子功夫,是不是也教的太早了? 「阿娘,你可别告诉爹爹啊,他知道了定要笑话我的!」 「他笑话你什么?」萧玉琢瞪眼。 「我跟他说我很厉害的,结果却在刘家那孩子面前也吃了亏,他能不笑话我么?」小重午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稚嫩的自尊。 萧玉琢嘆了口气,景延年交给儿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么小的年纪,叫他打架?还不能吃亏? 「爹爹说,他小时候从来不会被人打趴下的,比他大的孩子都怕他!」小重午鼓嘴道。 「你爹那个时候,跟你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你爹他是被人欺负,不得不反抗来保护自己,而你呢?你曾外祖父是国相,外祖母是长公主,爹爹是吴王,娘亲起码也是个郡主!你不招惹别人,别人断然不敢欺负你!」萧玉琢扶额道。 「那若是有人欺负我呢?」小重午瞪着一双眼睛。 「有人欺负你,也得想办法叫他们不敢欺负你才是!动手动脚,都是野蛮人!」萧玉琢道。 小重午迷惑了,「爹爹是野蛮人吗?」 萧玉琢很想点头说,本来就是。 可考虑到应该维护景延年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她只好道,「那不一样。你爹是武将出身,本就应该为国为君为守护天下百姓而动拳脚。他不会为了欺负旁人,为了仗势欺人而动拳脚。知道么?」 重午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那今日的事情,你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写个检讨交给曾外祖父过目。」萧玉琢说道。 重午苦了脸,「不会写的字怎么办?」 「不会可以问啊?」萧玉琢看他,「可不能偷懒。」 「曾外祖父一定会笑话我的字,写的像鸡爬……曾外祖父的字多漂亮啊!」小重午哀嚎。 萧玉琢眯眼笑看着儿子。 这么大点儿的小屁孩儿,自尊心还挺强。 不过她没有心软,「这是给你个机会,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仗势欺负你的同窗们。你就不用去学馆里上学了,好好在家呆着吧!」 小重午最喜欢外头精彩纷呈的世界,最讨厌被拘在家里头。 听闻这话,他立时就老实答应,自己会好好反思,好好写检讨。 萧玉琢以为这次的事,肯定会给重午一个教训,叫他长长记性。 还专门去见了景延年,警告他别误导孩子,小小的孩子,教他什么拳脚? 还炫耀他小时候打架厉害?有他这么教育儿子的么? 景延年沉默了好一阵子,别的都答应,偏偏不叫他教儿子拳脚这一条,他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习武能够强身健体是其一,其二,你怎么知道习武,将来不能在关键时候保他的命呢?你是一女子,尚且知道应当自强,他一个男儿,怎能不自强呢?」 瞧瞧,又带了性别歧视吧? 这会儿他们说的是孩子的问题,提什么男女呢? 萧玉琢和他说不通,只觉的景延年这人是太固执。 没曾想,真叫他给说中了。 还未到将来,年下学馆里就要放假的时候。却是出了一件大事儿。 若不是重午年幼就开始习武,腿脚快,跑得快……这会儿的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呢! 萧玉琢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这事儿发生在腊八的前一天。 萧玉琢正在看梁生送来的帐目。 晴空万里的,腊月虽冷,天空却湛蓝而晴好,万里无云的,宛若秋日明朗高阔的天空一般。 萧玉琢信手翻了一页书。 忽听「轰隆----」一声响。 好似天边打了个响雷一般。 她诧异的放下帐册,举目看了看窗外,「怎么像是一声春雷啊?」 「娘子,这会儿不会有春雷的,天气这般晴朗,且还是腊月呢!」梅香说道。 「那刚才一声响,你没听见么?」萧玉琢狐疑。 梅香皱眉点点头。「婢子听见了呀,也不知那是什么声响?」 萧玉琢歪了歪脑袋,这声音倒像是她穿越前那会儿,老家崩山开矿的声音呢。 她皱眉,隐约觉得心下难安,但也并未在意。 又看了一本帐册,才见竹香急匆匆的从外头回来。 进的屋内的时候,只见她脸色都是煞白的。 「娘子,学馆里出事了!学生的寝房走水了!小郎君也受伤了!」竹香喘息说道。 萧玉琢手中的帐册,咣的就砸在了地上。 「重午受伤了?!」 她转身就向外奔去,心里头焦灼担忧,如被人拿油锅煎烤着一般。 她没等人套车,直接翻身上马。打着马就往学馆冲去。 萧玉琢赶到学馆的时候,寝房的火尚未被扑灭呢。 不过火势倒是被控制住了。 只是那寝房,和连接在一起的三四间房子都毁了。 已经扑灭火的地方,看着也是焦黑一片。 房子的瓦片木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这可不像是单单起火那么简单,更像是发生了一场爆炸! 萧玉琢飞身下马,抓过学馆里的人就问,「重午呢?重午在哪儿?」 她这会儿急的,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 「阿娘,我在这儿呢。」重午怯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玉琢此时听闻,直觉犹如天籁。 她立时回过头,看见重午那一剎那,她眼泪就像汹涌的洪水一般。决堤而出。 「重午,阿娘的小重午!」 她蹲身把小重午给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地。 「不是说你受伤了么?伤着哪儿了?伤得怎样?菊香呢?快叫菊香来看看!」萧玉琢一连说道。 小重午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整日的有长公主宠着纵着,鲜少有这般害怕的时候。 萧玉琢以为他伤得很重,在他身上,却也没有看到什么外伤的痕迹。 「伤着哪儿了?怎的不说话?」萧玉琢急道。 小重午低着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跑的太快,崴了脚了。」 「嗯?」萧玉琢看了看他的脚。 果然有一只脚腕微微的肿了起来。 她心疼不已,却还是松了口气,「没事,别怕啊,菊香的医术可好了,肯定能治好你的脚的。」 「阿娘,我错了……你别赶我回家……」小重午却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玉琢被他哭得懵懂,「崴了脚嘛,我不会赶你回家的呀?」 重午却是摇着头,只是哭。 他扑在萧玉琢怀里,忽的小小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萧玉琢又心疼又着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阿娘?」
第189章 火刑 十五娘领了负责武馆的魏子武过来。 魏子武拱手道:「见过娘子。」 萧玉琢点了点头,「魏郎君在此正好,可知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魏子武看了扑在萧玉琢怀中的重午一眼。 重午哇哇立时哭的更大声。 萧玉琢微微皱眉,她放开重午,起身看着那已经毁了的房舍。 这会儿火基本被扑灭了。 抢救扑灭火势的先生及学生们一个个也都灰头土脸的。 「请娘子借一步说话吧。」魏子武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萧玉琢知道事情可能不简单,况且小重午一直抱着她的大腿在哭,站在这儿说话,也实在不像样子。 「魏郎君这边请。」 「娘子请。」 十五娘也在一旁随同,毕竟学馆出了安全问题,她也得负责。 到了屋里,小重午被菊香和梅香哄走。 魏子武拱手道:「房舍起火,恰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寝房里没有人,所以并无人受伤。唯有小郎君崴了脚。」 这事儿就可疑了。 上课的时间,旁人都在好好地听讲,读书。 怎的重午会在寝房那边崴了脚呢? 他上的乃是启蒙班,根本就不住在学校的寝房,他去那儿干什么? 「有人看见,乃是小郎君往寝房里投了火种,后来跑的太快,崴了脚。那间寝房燃着火之后,火势原本没有很大,却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连带着近旁的房舍都跟着遭了秧。」魏子武说道。 萧玉琢惊了一惊,「果然是发生了爆炸呀?」 「爆炸?」魏子武抬眸看她。 萧玉琢点点头,「就像过年我们放的爆竹一样,房舍就像那爆开的竹管,瞬间。轰隆----」 「对对,就是娘子说的那样。若不是近旁没有学生,今日损毁的又何止是房舍?」魏子武说话间,脸上也有些后怕之色。 房子毁了何以再建。 钱财损失都是小事。 可若是人受了伤,性命却只有一次。 萧玉琢捂着心口,「当时重午他……」 「小郎君丢了火种就跑了,当时已经跑出了院子,并没有受伤,院中的看护,见事不对,幸而功夫极好,躲闪的快,也没有受伤。」魏子武说道,「只是那……爆炸,将人吓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不敢上前扑火,所以火势扑灭的慢了些,又多烧了些房舍物品。」 萧玉琢连连点头,「谨慎是对的,钱财都是身外物。」 屋子里肃静下来。 个人眼中都有些惊魂未卜。 「重午呢?」萧玉琢忽而起身问道。 她神色清冷的把魏子武和十五娘都给吓了一跳。 十五娘连忙劝道:「姐姐,重午他还是个孩子呢……」 「是个孩子就敢放火了,若是任由他这样长大了,岂不是还要翻了天吗?!」萧玉琢咬牙切齿。 看来先前让他写的检讨,都是白写了! 萧玉琢叫人把重午拉倒院中,他不是年纪小小就知道自尊么。 那就当着众人的面,让他好好认错,也好再众人的目光之中长长记性! 院子里站了许多人,有先生,也有不少学生。 重午被拉倒院子中央,众人的注目之中。 他还真是好面子,众人都看着他,他原本在哭,这会儿立时就吸吸鼻子忍住了。 「今日寝房走水,是怎么回事?」十五娘看了萧玉琢一眼,沉声问道。 萧玉琢是重午的娘亲,她避嫌站在一旁,并不插言。 小重午闷声道,「是我放的火。」 他倒是敢作敢当,承认的爽快呀! 萧玉琢胸膛起伏。 「你为何要在寝房放火?」十五娘皱眉问道。 「因为他们……他们该受教训!」重午勐地抬头看了萧玉琢一眼,又低头说道。 「他们是谁?」十五娘问道。 重午没说话。 魏子武去询问了一番,将他投火的那间寝房里住着的几个学生给挑了出来。 这三个学生年纪也不大,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那个可能是只有十一二。 他们三个眉目清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并不像是什么奸恶之辈。 「你是要报復他们三个?」十五娘惊异问道。 小重午站在三个男孩儿一旁,只有他们一半多高,看起来实在不像和他们能有仇怨的样子。 这么大的小孩儿,不是尽多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打打架么? 「就是他们。」小重午点头。 萧玉琢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是? 「你为什么说,他们该受惩罚?」十五娘皱眉问道。 小重午回头瞪了那几个学生一眼,却是抿着嘴不肯说话。 刚才承认的爽快,这会儿又不说了? 「若是无缘无故,你可是要受罚的!」十五娘催问了一句,想让他说出个理由来。 重午虽平日里活泼任性,但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 他便是时常有些小错,断然不至于做出放火烧房子的事儿。 十五娘一劝再劝,他却抿着嘴,就是不肯说。 「既然他不肯说,那你们来说吧?」十五娘又看着那三个年长的学生,「他小小年纪,尚且是启蒙班的孩子,为何会和你们几个大孩子有仇怨,以至于非要烧了你们房子?」 那三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都摇头不说话。 十五娘有些急,她看了萧玉琢一眼。 这两边都不肯说,那放火的人是重午,最后受罚的肯定还是重午呀? 「重午,你要知道,你什么都不肯说,便要受重罚。纵然……纵然你是我的孩子。亦不能有特殊。」萧玉琢看着重午说道。 小重午咬着牙,点了点头,「爹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要有担当。是儿子放火,儿愿受惩罚。」 「可你若是能说出缘由来,或许量刑可有减免,阿娘知道,你不是不论是非的孩子,对不对?」萧玉琢哄劝道。 重午这会儿却执拗得很,「阿娘别问了,我没什么理由。」 萧玉琢有些生气,「小小年纪就胆敢纵火行兇,明知自己有错,却不据实交代,顽固不化。且照学校的规矩处罚吧!任何人不得说情!」 十五娘脸色有些不好,她和几个学校的长者商议一下。 「照规矩,打三十板子,除去学籍,用不得录入精益文武馆。」十五娘小声同萧玉琢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没有意见。」 十五娘把商议的结果一宣布,底下一片议论之声。 三十板子,这个还在启蒙班的孩子他能受的住么? 「我愿挨打,求姨母不要把我开除,我喜欢学馆……」重午的眼圈有些红。 当初他为了入学馆,可是央求了母亲好久的。 这个启蒙班曾经都是为了他,才开设的。 如今启蒙班的孩子越来越多,他却要离开了? 又要回到家中,对着那无趣的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习字? 「阿娘,打我吧,多打几下也可以,不要把我开除啊,我不想离开这儿……」重午含着泪央求。 启蒙班里也有不少跟重午关系好的孩子。 重午喜欢做孩子王,有些平日里受过欺负的孩子,重午都喜欢替他们出头。 这会儿重午要受罚,有些受过重午打抱不平的孩子,便站不住了,纷纷出来,替重午求情。 周长康也鼓动了旁人,自己更是与重午站在一处,「重午是我哥哥,我愿同哥哥一起受罚,只求学馆能网开一面,不要赶重午走。」 萧玉琢眯眼看着重午。 他若真是的顽劣不堪,断然不能有这么多小孩子愿意替他说好话。 他虽顽皮,却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可见不是是非不分的孩子。 怎的会做出放火的事情来呢? 「学馆的上课时间,学生们都不在各自馆中,聚集在此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一道洪亮沉稳的嗓音,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重午听闻这声音,立时就是一喜,他转身向外看去。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说话那人从外头缓缓走进人群围成的圈中。 「爹爹,求爹爹为孩儿求情……」重午立即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萧玉琢一眼。 十五娘是学馆的负责人,瞧见景延年一身戎装出现在学馆里,知道他代表的乃是朝廷。连忙开口询问道:「不知吴王殿下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五成兵马司听闻人举报,城南有轰隆巨响,惟恐惊扰圣驾,将此事上报,遂我来看看。巨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景延年刚说完。 重午就松开了抱在他腿上的手,并悄悄的退了两步,拉开和他爹之间的距离。 人群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重午的身上。 这下好了,他放一把火不要紧,原本只是学馆内部的事儿,这会儿连「惊扰圣驾」的罪名都快闹出来了。 景延年问完,就发觉场面安静的异常,他四下看了一眼,目光也落在的重午的身上。 「怎么回事?」他看着重午问道。 重午憋憋嘴。「是我放火,把房子烧塌了……」 景延年眉头紧皱,「你?」 「爹爹要打便打,要罚便罚,求爹爹向阿娘和姨母说情,让学馆不要撵我走……」重午瘪嘴说道。 景延年看萧玉琢的脸色,果然见他家夫人脸上阴沉沉的。 「你为何放火?」景延年问道。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断然不是那无事生非的人呀? 「他若是肯说,如何会闹到这种局面?」萧玉琢轻哼一声。 景延年目光沉了沉,「我没有告诉过你,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担当么?有胆做事,没胆认。算什么男人?」 重午委屈的看了他爹一眼,垂头下头来。 「我……我是有理由的!就是……就是不能在这儿说!」重午看了那三个年长的学生一眼。 那三个学生的目光却也有些躲闪。 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头必是有隐情的。 「你既不愿说,那便要承受这结果,不论如何惩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景延年缓声道,「便是爹爹,也不能徇私。」 重午不情不愿的看了他一眼。 十五娘叫人抬来了受罚的长凳。 重午被人按在长凳上。 屁股上的衣裤被人扒开。 他虽年幼,却也有了羞耻心,当即脸面涨的血红。 一个武师父拿着掌刑的板子上前。 萧玉琢眼中流露不忍之色。 她皱眉想要避开。 景延年却忽而上前一步,「等等!」 那掌刑的武师父松了一口气,连忙在一旁站定。 若是可以,他真心不愿接这活儿! 「不能徇私,可是吴王殿下自己说的。」萧玉琢站在一旁,沉着脸说道。 景延年看她一眼,「并非要徇私,子不教父之过。重午在学馆里做下错事,我这做父亲的,先惩处他,再自己到兵部领罚。」 重午闻言,立即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放的火,跟爹爹没有关系……啊……」 景延年不跟他废话,一板子啪的打在他的小屁股上。 旁人以为,景延年从那武师父手中接过板子,是要轻点动手。 没曾想一板子下去,重午白皙稚嫩的屁股上。就红了一片。 十板子过去,他的屁股已经肿的老高了。 重午一开始还咬牙硬扛着。 可他毕竟年幼,实在扛不住了,便嚎啕大哭,哭声悽厉可怜。 启蒙班的孩子都跟着哇哇哭起来。 便是年纪大的学生,也偷偷抹眼泪。 周长康扑上去挡住重午,「我愿替哥哥受罚……打我吧,打我吧……」 景延年朝随从使了个眼色。 周长康被拉倒一旁。 景延年继续打…… 二十板子没打完,小重午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板子上都沾了血迹。 那三个寝房被烧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噗通跪下,叩首求情,「我等也有错,求吴王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景延年却道:「处罚一旦开始,就没有半途停下的道理。便是有话,也等打完了再说吧!」 三十板子打完。 重午的屁股上已经没有好肉了。 他的小脸儿也从一开始的涨红,变得煞白一片。 景延年将他从长凳上抱下来的时候,他的腿脚根本站立不住。 小脸儿上尽是泪痕。 「恨爹爹么?」景延年低声问道。 重午委屈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景延年连忙将重午抱进屋里。 萧玉琢也吓得不轻,唤菊香进去医治。 菊香给重午的屁股上敷了药,又煎了汤药,灌他喝下。 折腾到晚间的时候,重午才被送回萧家。 那三个寝房被烧的学生,也被单独安排在学馆的一个小院儿中。 这院子是给先生们住的,不过还有空房间。 重午挨了打,乃是要警告学馆里的其他学子。 这事情没闹清楚之前,不论是重午。还是那三个学生,都不能回去上课。 重午回到萧家以后,长公主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当即沖入萧玉琢院中,看到趴在床上,脸面苍白的外孙,长公主又心疼又气恼。 「谁打的?」她来到外间,厉声呵问。 梅香小声说,「娘子叫打的,郎君动的手。」 萧玉琢无奈的抿抿嘴。 长公主气得眼圈儿都红了,「好呀,真好!你们这是当爹当娘的吗?把自己的儿子当仇人呢?嗯?他才多大,能做多大的错事儿?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这是要夺了我的命去啊!」 长公主骂着就哭了起来。 丫鬟们连忙上前劝慰。 长公主广袖一挥,恼怒道,「去,取我的鞭子来!」 旁人劝都劝不住,不给她拿鞭子,她便要自己去拿。 丫鬟无奈,只好取来了她的长鞭。 「给我跪下!」长公主拿长鞭指着萧玉琢道。 萧玉琢不敢违抗母亲的话,连忙跪了下来,「阿娘息怒,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景延年呢?让他也给我滚来!」长公主发飙。 「郎君去兵部交代今日的事儿去了。」竹香连忙说道。 长公主微微一愣,「这事儿还惊动了兵部?」 「五成兵马司接到人举报,说城南有轰隆巨响,五成兵马司怕担责任,便把这件事情上报了。」竹香解释。 长公主冷哼一声,「看来他打重午一顿,也并非没有缘故呀?是想借自己儿子,来按住着这件事儿呢?这儿子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真是不心疼!」 「阿娘!」萧玉琢面色不爽。 「你给我闭嘴!当娘的当到你这份儿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长公主不耐烦的看了萧玉琢一眼,「来人,去吴王府和兵部外头等着,不论景延年他在哪儿,叫他第一时间滚过来!」 景延年刚在兵部交代了城南学馆的事儿,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按了下去。 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请到了萧家。 长公主拿着长鞭,冷眼看他,「吴王好生威风!」 他一身戎装,长身玉立的,当真是威风赫赫。 可他见萧玉琢都在一旁垂头跪着,长公主脸上黑沉一片。 他立时明白过来。取下披风,立即挨着萧玉琢跪了下来,「母亲息怒,今日之事,兵部有心追究。早有人觊觎城南学馆,打算将萧家开起来的学馆,归于朝廷直辖。」 萧玉琢皱了皱眉。 她和十五娘的学馆,绝对不能沦为朝廷的工具。 「未免旁人借着今日之事,乱生事端,所以重午的责罚是免不了的!」景延年说道。 长公主冷笑一声,「要保住学馆,方法多得是!非要拿自己的儿子作伐子,将这么小的孩子给打成这幅模样,来保住你们自己的东西。也是你们这做爹娘的没本事!」 「阿娘,话不能这么说,倘若不是重午有错,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打他!您自己问问他,小小年纪,他胆大妄为,在学馆做了什么事儿?」萧玉琢立时说道。 不过是见长公主面色不好,她不敢言辞太过凌厉,语气还算温柔。 「旁人若是不惹他,他断然不会主动招惹旁人!我自己带出来的外孙,我不了解么?」长公主抖了抖手中长鞭。 「他若肯说,今日这打也落不在他身上……」 萧玉琢话没说完,长公主就恼了。 她手中长鞭啪的一抖,「什么事儿都没闹清楚,先打他一顿。我看你们也是煳涂得很,这般煳涂的爹娘,不打你们一顿,你们脑子里就是一团煳!」 她话音一落,长鞭啪的就甩了下来。 景延年立时起身,将萧玉琢护在怀中。 长鞭打在景延年背上,啪的一声,响亮得很。 菊香带着调好的药回来,进门就瞧见长公主在打人。 她朝梅香看了一眼,清楚了事情,连忙跪下,「长公主息怒,将军动手乃是有分寸的,小郎君看着屁股上伤得重。都是皮肉伤,三五日就能癒合,没有伤筋动骨……」 「还敢伤筋动骨?我可怜的外孙儿,若是伤筋动骨,我……我定……」她拿着鞭子咬牙切齿的看着景延年和萧玉琢。 景延年皱着眉头,弓着嵴背,将萧玉琢在怀中护的紧紧的。 长公主生气归生气,抽了一鞭子之后,她心里也冷静了许多。 知道这事儿,闹得大,若是不打重午一顿,可能很多方面都没办法交差。 她啪的扔下鞭子,转身气咻咻往内间去了。 重午这会儿正趴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睛。 长公主见他醒了。连忙上前,「我的小乖乖,屁股还疼不疼了?」 重午委屈的点点头。 长公主凑到床边,低声道:「不是你爹你娘心狠,你不要怪他们……」 她这话说的声音极小,好似是不想叫外头的两人听到。 重午乖巧的点了点头,「外祖母,我知道。」 「嗯,乖,你告诉外祖母,你为何要放火烧那几个学生的寝房?你可知道,他们的寝房,也是学馆的房子呀?烧坏了,受损失的不还是学馆么?你最喜欢学馆了。外祖母知道,若是没有缘故,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长公主声音很温柔。 这温柔的声音,慈爱的表情,大约也只有重午能够享受到。 重午听闻这般理解体谅他的声音,他顿时眼眶就湿了,「您别问了,我不想说……若是我挨打能叫这事儿过去,那就过去吧!谁都别再问了!」 长公主愣了愣,这么小小个孩子,竟然有心事儿了? 他这么极力要瞒住,宁可挨打也不说的事儿,究竟是什么? 小重午挨了打。自然不可能到学馆里去上课了。 那三个学生也被停了课。 一日两日的还好,过了三日,也不见事情有新的进展。 那三个学生坐不住了。 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大孩子,城府耐心能有多少? 他们急了便求看着他们的先生,「求先生为我们说情,当日的事情确实我们也有错,我们愿意认错,只求叫我们回去上课吧?」 十五娘听闻他们认错,亲自来到他们住着的小院儿中,「重午放火烧你们寝房的缘故到底是什么?」 他们神色惶惶,却怯懦不敢说。 「如今重午还在床上趴着,当日吴王殿下将他打的皮开肉绽,他也没有说出你们的不是来,只愿自己一个人扛。你们年长他多少?就一定要让这么个小弟弟承受一切的惩罚,而什么都不愿说么?」十五娘语气有些严厉。 三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被吓哭了,「我们说了郡主的坏话……叫他听见了……」 十五娘微微一愣。 还没听说过学馆里的学生敢说萧玉琢坏话的。 如今长安城学馆里的学生,多半都知道这精益文武馆,是她和郡主一力创办的。 若没有萧玉琢在前头撑着,这学馆不可能办起来。 「你们喜欢这学馆么?」十五娘问道。 三个学生连连点头。 「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了,也该是懂得道理的,岂不知道若没有郡主,就不可能有这学馆么?」十五娘问话的语气,颇带着几分痛心和责怪之意。 那年长的孩子看了年幼的学生一眼,见话说到这份上,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倒也不是说郡主的坏话,只是说实话……」 十五娘愕然。「什么实话?」 「郡主已经不是郡主,乃是一邪灵,是孤魂野鬼,占据了原本郡主的身体……这孤魂野鬼命格强硬,她的到来,定会扭转大夏的格局,给王朝更替带来不可逆转的变迁……非用火刑,不能除掉她!」年长的孩子沉声说道。 十五娘闻言,面色大变,她厉喝一声,「住口!妄言!妄言!小小年纪,竟敢信口开河!这种大逆不道,这种污衊的话都敢说!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 十五娘气喘吁吁,便是她流产出血的时候。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来人,把他们看管起来!严密看管起来!」十五娘胸膛一起一伏。 年纪小的那个学生,这会儿已经被吓哭了,怯怯的流着眼泪。 年纪稍大的两个孩子,也白着一张脸,局促不安的站着。 「去,去请郡主来。」十五娘不叫旁人看着这三个孩子,她还是亲自看着放心。 叫人去请萧玉琢,她便坐立难安的在屋里踱步。 难怪! 难怪重午要放火烧他们的寝房! 他们都要火刑处死重午的娘了,哪个当儿子的能忍受旁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重午虽年幼,大约是自幼见多识广,更是经歷过许多的事态变迁,叫他从小眼界开阔,心智成熟。 他定是十分明白,这话会给他娘带来的伤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保护自己的娘亲,所以就放了一把火。 十五娘自己这会儿心都是慌慌的。 萧玉琢来的很快。 她一来,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便缩在了一处。 刚才十五娘的反应,似乎多少有些吓到他们了。 「匆匆叫我来,是怎么了?」萧玉琢脸色倒是比十五娘温柔得多。 十五娘拉住她的手,上下看她一眼,「姐姐,这回真是屈打了重午了!」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他放火就是不对,不管什么缘故,也不算是屈打。」 十五娘哼了一声,看着那三个学生道。「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年纪最长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迟疑片刻,上前一步,「是我们说,要火刑处死郡主,所以他才会……」 萧玉琢闻言一愣。 待那三个孩子说了她是孤魂野鬼一番话之后,她只觉浑身都冰冷了。 瞒了这么多年的事儿。 她已经在大夏生活了这么久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以为前世已经过去,她已经彻彻底底的融入了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揭开了老底吗? 看她煞白的面色,十五娘担忧道:「姐姐别生气,不过是几个孩子胡说八道。」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你们说的这话,是谁教你们的?」 三个孩子连连摇头。 「这话是旁人告诉你们,叫你们说出来的么?」十五娘也赶忙问道。 三个孩子缩在一起,看样子想哭,「没人教我们说,我们也不想害了郡主。害了郡主,就没有这么好的学馆能上了!」 「那这话,是你们自己杜撰的么?」萧玉琢又笑着问道。 三个孩子见她态度竟比十五娘还温和,心里的防备似乎放下了几分,「不是,是我们跟着师父修行的时候,偶然听到师父和大师兄说的。」 萧玉琢微微一愣,「你们的师父是谁?」 「大夏都尊称我师父为『袁天师』。」三个孩子说道。 一听袁天师这名字,萧玉琢心头就是一震。 当初在明觉寺里和袁天师见面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是袁天师说。我当被处以火刑么?」萧玉琢微笑问道。 她看起来表情温和,语气淡然。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脚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师父说,若要除去那孤魂野鬼,唯火刑可行。但师父还说,这是大夏的一大契机,虽是邪灵作祟,却并非一定是坏事……」学生道,「我们也不懂,师父不是说给我们听的,是同大师兄说话,说完这话以后,师父就和大师兄一起云游去了,去哪里也没说。何时回来也没说。我们被丢了下来,没有办法,才各自下山,听说长安有学馆,便奔长安来了。」 萧玉琢笑着点了点头,「如今你们已经见到了我,也认识了我,你们觉得,我是该被火刑处死的孤魂野鬼么?」 三个孩子连忙摇头。 萧玉琢伸手到他们面前,「我听说鬼都是冷的,没有温度,你们摸摸我的手。」 三个孩子有些惊惧的看着她。 「摸摸我可是冰冷僵硬的?」萧玉琢笑的温润。 年幼的那个孩子心思单纯,他犹豫片刻,当真伸手去摸。
第190章 大义凌然 年长的孩子想要拦他,但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年幼的孩子拉住萧玉琢的手,「呃……软的,温热的!」 萧玉琢笑着反握住他的手,「你们可知道,在宛城,也有学馆,专门招收念不起书,甚至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家孩子,教他们识字读书,让他们有机会考科举,或是去给人做帐房先生,推荐做主簿幕僚。将来莫说能吃饱穿暖了,甚至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也不是不可能。」 三个孩子连连点头,「以前不知道,来的学馆以后就知道了。」 「那个学馆也是我和朋友们一起开办起来的,我不想破坏大夏,也不想颠覆朝廷,我只想尽我的能力,能叫大夏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若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若是可怜的女儿家也能自强,那就是最好的了。」萧玉琢笑着说,「你们觉得,这样的我,该被火刑处死么?」 三个孩子连连摇头。 萧玉琢将另一只手伸向另外两个孩子。 另外两个年长的孩子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一直握着她手的那学生,犹豫片刻,两个孩子也握住了她的手。 一抹轻松地笑意在两个孩子脸上绽放出来,「真的是柔软的,是温暖的。」 萧玉琢笑容更大。「是啊,我不是鬼,是一个有柔软心肠的人而已。」 三个学生连连点头。 「你们可知道,你们刚才那些话,会害死郡主。也会害了学馆的。」十五娘在一旁,长嘆一口气,沉重说道。 三个学生连连点头,一脸后怕,「我们再不敢说了,再也不会说了!」 「这话,你们可曾告诉旁人知晓?」萧玉琢问道。 三个学生连连摇头,「只是我们三个偶然说起,被藏在假山上的重午偷听了去,并非是要告诉旁人的。」 萧玉琢点了点头,「重午烧你们的寝房,是他不对,他已经挨了打了,且不会再叫他入学馆上课。你们若是还想在学馆,就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否则莫说我,只怕学馆都不能被人容下了。」 想来这个几个学生已经能听懂道理,明白利害。 三个学生连连点头,「再不说了,再不会提及此事,就当自己做了一场煳涂的梦,烂也要烂在肚子里。」 萧玉琢伸出小指来,「那我们拉钩好不好?」 三个学生微微一愣,犹豫着伸出自己的小指来。 四根指头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萧玉琢笑起来。 三个孩子也灿然笑开。 一件开头很严重的事情,却以这种轻松随意的方式画上句号。 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十几岁,也还是天真烂漫的。 在他们心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萧玉琢离开学馆后,脸上的笑意才清淡下来。 十五娘和她一同坐在马车里,她忽而抓住萧玉琢的手,「我还是不放心,干脆把那几个孩子送走吧?」 萧玉琢却摇了摇头,「如今他们答应了不说,我就当真相信他们不说,若是把他们送走。学馆的存在与否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反倒会没有压力的将此事说出来。那才是后患无穷。」 「可他们若是嘴上把门的不紧,或者是无意间再……」十五娘有些担心。 萧玉琢垂下眼眸,「十五,你信他们的话么?」 十五娘微微一怔,「我……我自然不相信的!」 「嗯,」萧玉琢点了点头,「你也听闻了,却都不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萧玉琢回到家中,立时寻到重午房中。 趴在床上这几日,大概是重午人生中最老实的几日了。 他连平躺都不能,更别说起来又跑又跳的玩儿了。 无趣的紧了,就叫丫鬟给他读书。 周长康原本也告了假,没去学馆上学。 重午却把他赶走了,「我都去不成,你能去却不去,多浪费啊?你去上课,回来好给我讲学馆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周长康只好回去。 每日回来都要先绘声绘色的给重午讲了学馆里发生的事儿,再去忙别的。 若是先生留了写字背书的任务,重午趴在床上,也会把字写完,把书背熟。 萧玉琢过来寻他的时候,他正跪趴在床上,写昨日的大字呢。 她没喊他,看他写的专注,怕打搅了他。 这次的打,还真是有些屈打他了。 他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法子,为自己的阿娘正名,用自己单薄稚嫩的肩膀,保护自己的阿娘而已。 他还太小,根本考虑不到许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哪些利弊。 但他一颗赤诚质朴的心,他对自己阿娘毫无犹豫的维护,才是最叫人感动的。 萧玉琢看着重午跪趴的样子。不由眼眶湿润。 哪怕有一天,自己的身份真的再也隐瞒不下去。 哪怕天下人都知道,她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就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哪怕天下人都要烧死她----她的小重午也一定会沖在最前头,保护她,维护她的吧? 萧玉琢抹了抹眼睛,悄悄的又退了出去。 被重午放火烧了寝房的学生,隔了一日,被允许回去上课,也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寝房。 他们得了自由的头一日,没有去上课,而是租了马车,来了萧家。 门房通禀,重午小郎君有访客到,重午还甚是诧异呢。 他挺着屁股上的伤痛,起身见客。 见到是那三个学生,他眼睛圆瞪,拳头握紧。 三个年长与他的学生,却连忙躬身,郑重的向他赔礼。 重午微微一愣。 「是我等妄言了……」 三个学生郑重其事的道歉。 重午这么小的孩子,却还有一颗宽仁的心。 他接受了三人的道歉,还叫丫鬟摆了他最喜欢的杏仁乳酪和龙鬚酥,茯苓糕款待三个学生。 萧玉琢过来的时候,四个人已经有说有笑了。 「学生们近日来,除了要向贤弟赔罪以外,还有一事相求。」三个学生起身说道。 「其实那日如果只是贤弟放火,火势不至于那么大,也不至于会叫整个房子都岿然崩塌。」年长的学生解释道,「乃是因为我们寝房里放了些师父留给我们的东西。」 孩子的世界真是单纯,原先还彼此仇视呢,一会儿就成「贤弟」了。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袁天师留给你们了什么东西?」 「是师父炼制丹药的东西,我们原想着师父走了,但炼制丹药我们自己也能学着来,可是学馆里没有教这些的师父,我们自己摸索不来,东西就在寝房里放着。」年长的学生有些心虚的说道。 年幼的学生倒是口无遮拦,「师父说过,炼制丹药有危险性,一有不慎,会有爆裂。」 萧玉琢闻言,脸面一震。 蠢! 她真是太蠢了,她怎么忘了,当初的火药,就是道士炼制丹药的时候,发明出来的呢?! 看到寝房残败的样子之时,她还想起来,那不可能是单纯的大火造成的。 单纯的大火,也不会有轰隆的响声。 便是房子在大火中烧断了房梁,岿然倒塌,动静也不该有那么大! 可是后来知道那火是自己儿子放的之后,她就头脑一热的把旁的事情都给忘了! 若不是这三个孩子今日来说,她是不是就要错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了? 「你们存留所制丹药的东西都是何物,心里有数么?」萧玉琢忽而问道。 三个孩子有些紧张,「是不是也要罚我等?」 「我被打了板子都不怕,你们倒还害怕么?」重午抬着下巴,在一旁揶揄道。 三个孩子连忙挺直了嵴背,「我等才不害怕呢!打就打!」 萧玉琢连忙摇头,「放心。不是要打你们板子,倒是有旁的用途呢。」 三个孩子想了一阵子,还是那个年纪大的先说话,「知道的,大师兄以前都教过,也说过,那些东西需小心存放,经不得水汽潮湿,更接触不得明火。」 萧玉琢连连点头,「甚好,你们且在这里的等着,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要託付给你们。」 三个孩子一听,立即心头一热,满目都是兴奋之色。 郡主有重要的事情託付呀! 能够在无端害了郡主的儿子挨打。无端抹黑了郡主的名声之后,还得郡主的信任託付,他们还能够将功赎罪……那真是太好了! 萧玉琢连忙叫人请了景延年来。 「学馆里,那大火烧毁的房子你可见到了?」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皱眉点了点头,「我去看了,幸而重午跑得快,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啊!」 「若只是大火,房子可会烧成那样子?」萧玉琢问道。 景延年摇了摇头,「烧毁的房子,不至于会变成那样,我打听了,说是听到屋子里轰隆一响,爆裂……哦,是爆炸,这词据说还是从你口中说出的?」 萧玉琢点点头。「没错,就是爆炸。你曾带兵作战,可能想像一下,倘若这种爆炸,是发生在敌军军营之中,或是对阵阵前,将会是什么情形?」 景延年闻言一怔,「你是说……」 萧玉琢瞪眼看着他。 景延年凝眸想了想,脸面之上,出现惊讶,不可思议之色。 「那将是……将是军中一大杀器!」景延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那几个孩子就有用这『大杀器』的配方,不过是真要用于战场之上,还需要实验,需要更精准的配比和制作。」 景延年脸上瞬间又狂喜又有挣扎。 他搓着手,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长安城郊,或者城外,辟出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实验这种东西。免得惊扰百姓,也免得叫外邦人知晓。」萧玉琢低声说道。 「玉玉,你可知道,这杀器一旦制成,大夏将所向披靡。」景延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非是兴奋之色,兴奋也有,但黑沉沉的眼眸之中还有担忧,「倘若大夏有了这般厉害的武器,有些人的欲望就会不可抑制的膨胀……到时候,也许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要受着大杀器带来的苦难,整个世间将会生灵涂炭。」 萧玉琢闻言怔住。 不得不承认。她没有想过这么多。 她来自现代社会,每个国家都会投入巨资在自己国家的军备建设上。 枪炮算什么?原子弹核武器甚至更具威力的武器每个国家都在不断的创新和研究之中。 如果没有强大的国防力量,懦弱的国家就会沦为列强口中的肥肉。 「可是时代在发展,人的技术是在不断进步的,你不变强,旁人也会变强,如果安于现状,就会成为旁人觊觎的肥肉。」萧玉琢说的很缓慢,「就像和大食和突厥的战役,大夏都没有主动进犯。如果大夏有强大的武力震慑,也许他们就不敢轻易的进犯大夏。」 景延年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武力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自卫,是不是也就不能称之为『杀器』了呢?」萧玉琢问道。 武力的发展,还真是一柄双刃剑。 只看剑柄握在什么人的手中了。 更何况,大夏如今西北边陲还陷于战乱之中。 大夏的骑兵是软肋,突厥踩着大夏的软肋,正给大夏带来重创。 越王在西北的征战十分辛苦作难。 倘若有了长足的武力提升,也许西北边陲就可安稳下来了。 景延年思虑良久,「有些事情的发展,也许是不可阻挡的。」 萧玉琢点了点头。 「那几个学生在哪儿?我去见见他们。」景延年道。 萧玉琢带他见了那三个学生。 景延年向他们了解的关于炼制丹药的一些情况。 以前他们炼制丹药的时候,也有把锅炉都给炸开的情形。 景延年从军中挑出了一些人,在长安之外的山谷中辟出一块地方。 将这地方命名为「精益文武馆实验基地」。 萧玉琢也从学馆里挑了一些对道家丹药,制丹,成药等等有所了解的人。 更派了亲信前往。 魏子武自荐,成了基地的最高负责人。 那三个学生自然成了基地的第一批学子。 重午隐约从爹娘的话语中,对研究基地的事情有所了解。 「阿娘,我不能去学馆了,就让我和他们三个一样,去实验基地吧?」重午屁股刚好,就去哀求萧玉琢。 「你去干什么?」萧玉琢摇头不允。 「他们去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呀!」重午抱着她娘的胳膊,「您不让我去学馆,也不让我去实验基地,是要把我闷死在家里么?」 见萧玉琢不同意,他气恼道,「那一把火还是我放的呢,要不是我放火,你们能发现他们屋里藏着有威力的丹药?我明明是功臣,挨了打还不说,事事都要把我摒除在外!我不服!」 重午见娘亲不答应他,扬言要去求长公主。 萧玉琢不由头疼。 实验基地的事儿,是暗中进行的,除了参与其中的人,其他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只当是挑出一些先生,几个学生,去修身养性什么了。文人武士苦修的,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知道最清楚,且没有参与其中的,当属重午了。 他倘若跑去一闹腾,长公主再问起来,这事儿也许就瞒不住了。 萧玉琢板着脸看着重午,「你若要去,不是不行,只是一去基地,最短也是一个月才能出来一次。且在基地之中干什么都要保密,基地里没有房子,都是帐篷,衣食住行都简陋得很。」 「我不怕的,阿娘!」重午兴奋的很,连连点头,「我都能做到。」 萧玉琢见他态度异常坚决,便点头先答应下来,交代魏子武不用特别照顾他。 叫他自己体会到那山里的艰辛困苦,不用旁人劝,他哭着闹着自己也会回来的。 周长康打小和重午处在一处,亲如兄弟,见重午要去山中,他便不顾奶娘劝阻,也向萧玉琢请求跟去。 萧玉琢叫人把两人送去了山里头。 魏子武顿觉压力甚大。 这事儿本就有危险性,且是要保密的事情,竟然又送来两个小娃娃,且还是娘子的亲儿子。 这倘若是有个闪失,可该如何交代? 跟去山中,萧玉琢不知是为了保密。还是故意为难这两个孩子,竟没有让丫鬟奶娘跟着,只派了一个心腹之人,作为小厮照料两个小郎君。 她估摸着,不出五日,两个孩子肯定要闹着回来。 没曾想,五日过去,十日过去……大半个月都过去了,她连报信儿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说他去山中玩儿……这也玩儿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长公主坐不住了,日日来问萧玉琢。 萧玉琢只好笑着道,「阿娘放心,许是见山中景色美好,是以贪玩儿了。」 「这大热天的,山里头蚊蚁虫蛇多得很。你这娘当的真是心大,两个孩子才多大年纪,你竟放心叫旁人带着他们去玩儿?」长公主咬牙切齿。 萧玉琢给长公主捏肩捶背的安抚,「魏郎君不是旁人呀,我当初在长安城开柜房的时候就帮着我的人,在宛城他们也多有相助,不然我在宛城还不知要过成什么样子呢!」 「我知道你对他放心,不然也不能叫你这么放重午跟着他去玩儿!重午在学馆里挨了打,心中不畅我才答应的……可如今这都多少日子了?再玩儿野了,我看你怎么办?!」长公主皱眉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我明日就去寻他,阿娘别急了。」 萧玉琢也正打算往山里头去看看,看看他们研究的成效如何了。 顺便再带些好吃好喝,好玩儿的去,说不定重午和长康想到在家中舒服的日子,也就跟着回来了。 日次一早,天还没亮,竹香梅香就收拾好了东西,套好了车。 萧玉琢匆匆梳洗好,坊门刚开,一行人就奔城门去了。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恰逢开城门的晨鼓雷响。 皇城墙头上的晨鼓,一阵阵的,叫人听着都觉精神抖擞。 可比现代的闹钟有劲儿多了。 出了城门直奔山中。 山中一开始还有窄路,走着走着,连路都没了。 萧玉琢一行只好下马下车,让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挑着担往山里头徒步而行。 远远的还未靠近那基地所在的山谷。 便有人发现了他们,打了暗号,查问过是自己人这才放行。 景延年倒是把这地方看得紧。 萧玉琢良久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她身边的丫鬟,除了竹香气息平缓。梅香和菊香也和她一样,气喘吁吁。 以至于到了营地,梅香就直接瘫坐在营帐边上,「娘子,婢子实在走不动了。」 营地中的人,已经先得到了消息。 魏子武快步前来相迎,「见过娘子!」 他声音里有几分兴奋之意,眼睛却不住的往菊香身上瞟。 萧玉琢有些不确定,他这声音里的兴奋,究竟是因为研究有所收穫?还是因为别的? 「娘子一路奔波,且往营帐里头坐吧,小郎君们一会儿就过来。」魏子武把人请进了营帐中。 萧玉琢一行坐下喘了口气,「山谷之中,日子辛苦吧?这段时间可有什么收穫?」 魏子武笑了笑,还未开口。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 「阿娘!阿娘!」重午一阵风似得冲进帐中。 周长康小跑追在他身后。 重午扑进萧玉琢怀中,小脸而上头脏兮兮的,黑一块黄一块的。 萧玉琢一看,便心疼的眼眶发酸,「你瞧瞧你这脸?」 她拿出帕子想要给重午擦擦。 「来,阿娘,你快来看!」重午拉着她,往外头走。 「我还在和叔伯们说话,你且安静一会儿!」萧玉琢皱眉说道。 重午在家中的时候,不是不知礼的孩子。 这真是在外头玩儿野了,连礼数都不懂了么? 「阿娘不是来看我们做的火器么?」重午歪了歪头。 魏子武也笑着起身道,「娘子既然来了,还是亲自来看看吧,我说的再好听,不如娘子亲自看过。」 萧玉琢闻言心头一震。顾不得计较重午的礼数,连忙跟在重午后头,往营帐东侧的一片空地而去。 这块空地上原本还长了稀稀落落的草木。 可这会儿草木都被除去了。 地上隐约可见一块块焦黑的痕迹。 还有爆裂的竹管,木管。 萧玉琢看的略有些心惊。 「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没有叫重午和长康靠近,便是我们自己研究琢磨的时候,也是分外小心的。」魏子武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给了将军图纸,叫将军请铁匠打制了铁质的枪管。」 「生铁太脆,不够坚韧结实。好在咱们学馆里,也有精于兵器炼制的师父,那师父把几种金属融在一起,打制的枪管。」魏子武笑眯眯说道,「您瞧!」 萧玉琢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不远处是个靶场。 原先那三个学生正站在靶场一侧,表情甚是兴奋。 有个年长的武师父。闭着一只眼,两手端着火器,「点!」 他喝了一声,一旁一个学生立时上前,拿火摺子点燃了捻线。 只听「嘣----」的一声响。 后坐力让那身高体壮的武师父都退了两步。 他前头五十米之外的靶子,立时就被打成了筛子。 「这算是……散弹枪吧?」萧玉琢嘀咕了一句。 「火器中放的是尖利的碎石,若是以后再加以改良,放火油弹,则杀伤力更强。」魏子武兴奋的说道,「如今这散弹射击的距离不够长,有效的杀伤力,也就在十几丈远。若是改良碎石,集中火力,我以为,达到五十丈,甚至百丈,也不成问题!」 魏子武说话间,脸面之上都泛着光。 魏子武说话的时候,重午倒是一直很安静,但是能看出来,他脸上的兴奋之意。 「阿娘,阿娘怎么样?」重午见魏子武闭嘴不说,他便连忙摇晃着萧玉琢的手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 还未开口,菊香却是皱着眉头长嘆一声,「天下要生灵涂炭了。」 她语气太过沉重,和此时众人的兴奋之意格格不入。 她这么一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菊香有些不自在的往萧玉琢身后躲了躲。 魏子武略有些紧张的上前一步,「菊香姑娘乃是医者,医者仁心,能发出这样的感嘆。也是理当。只是国无强兵,必要受人凌虐。受苦的不是高官贵胄,受苦的是无辜的百姓。他们没有自保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武力强盛,才能免于被侵犯。才能保护百姓。」 菊香抬头看了他一眼,「可若是武力强盛的人,想要去侵略旁人呢?」 「武力本身没有错,只在于使用他的人!」魏子武深深看了菊香一眼,「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吴王殿下的功夫,堪称大夏第一人。可吴王殿下并没有仗着自己的功夫了得,就去欺负旁人吧?反而总是挡在战乱的最前头,想要为他身后的人,护出一片安宁的天。」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 景延年的形象,在魏子武眼中竟这般伟岸么? 菊香眉头微微一凝,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可是看到那「火器」的威力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这只是初步的成效,摸到门路之后,再加以改进和改良就会容易得多。」魏子武接下来再说话,声音就小了很多。脸上那种兴奋之意,也收敛了很多。 似乎是担心菊香听来不适应似得,他还有些避着菊香。 萧玉琢连连点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有所成效。这成效可曾告诉修远知道?」 魏子武笑了笑,「吴王常叫人来问,这边的进度他心里都有数的。我们本打算改良了这火器之后,再告诉娘子,没曾想,娘子竟提前来了!」 萧玉琢笑了笑,「我是来看看重午和长康的,他们若是受不了这苦了,我也好带他们回去。」 「阿娘小看人!谁受不了了?这里没有人拘着,不知道有多自在!」重午仰着他那张和他爹分外肖似的脸,一脸骄傲的说道。 萧玉琢无奈。 他头上身上都灰扑扑的,好似从来都没洗过澡似得。 身上还沾着草叶子,脚上一双小短靴脏的都看不出来颜色了。 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危着想,萧玉琢派来的小厮于功夫上是高手,但在照顾孩子方面,就显得能力不足了。 更何况,在这地方,换洗收拾本就不便得很。 「外祖母想你了,叫我不论如何带你回去。」萧玉琢蹲下身来,看着重午说道。 重午立时撅嘴,「阿娘说话不算数!阿娘说了,只要我不怕吃苦。就让我在这儿的!」 萧玉琢无奈皱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长公主哪儿,她该怎么交代呢? 「哦,对了,咱们这山谷中的事儿,暂时对外是要保密的,你知道吧?」萧玉琢忽而问道。 重午看了周长康一眼,两个孩子都连连点头。 有这么大个秘密要他们守护着,他们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知道知道……我们绝对会守好这个秘密的!」重午道。 「可是现在,这消息就要泄露出去了,只怕是守不住了……」萧玉琢长嘆一声。 重午瞪眼,「这……这是为什么?」 萧玉琢眼眸里映着山谷上头的阳光,显得碎芒莹莹。「因为外祖母担心你呀,她怕你在山里过不好,所以今日我若不带你回去,她必然要找过来的。等外祖母寻来了,这秘密还能守得住么?就算外祖母不往外说,可她身边的人呢?保不齐就有什么小人呢?」 重午的小脸儿上尽是担忧,「阿娘说的有道理……」 「算了,这事儿就不叫你为难了,你既然喜欢呆在这里,就仍旧待在这里吧。」萧玉琢长嘆一声,「阿娘虽然笨拙,劝不住你外祖母,但总能想出旁的法子拦着她,不叫她来的!大不了……大不了去请教你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小重午闻言。小小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跟在萧玉琢后头一直走到营帐前头了,他才忽然大义凌然道:「不必求问我爹了,我有办法!」 萧玉琢立即回头,惊喜看他,「重午有什么好办法?快教教阿娘?」 小重午撅了撅嘴,「外祖母不是要见我么?那我就回去见她好了!」 萧玉琢瞪眼道,「那怎么行,你不是还要留在这山谷里的么?阿娘答应你在先,不会勉强你的!」 重午哀怨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大丈夫,当以大义为先!山谷中是自在,但守住咱们的秘密基地,比我自己的自在更重要!」 萧玉琢心头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儿。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惋惜的轻嘆一声,「这真是要委屈你了!」 重午撇撇嘴,「男人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哄好了祖母,我再回来就是!」
第191章 杀器 萧玉琢看着大义凌然的儿子,不由暗笑。 好歹心里牵挂的两件事,都有极好的进展了! 枪枝的研制有了关键性的成果。 重午也愿意跟着她回去一趟,起码长公主那里,可以应付了。 再从山中回到萧家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透了。 不敢叫重午和长康就这么去见长公主。 萧玉琢看了还心疼呢,若是叫长公主看见他这样子,还不得心疼的掉眼泪呀? 给重午和长康好好的沐浴焚香,换了新衣服。 那俏生生眉目精緻的小郎君又回来了。 萧玉琢这才带着他们去了长公主那里。 重午果然比萧玉琢更会哄长公主。 「魏先生带着我们在山里打猎呢!有灰兔,还有漂亮的山鸡!可惜被我们给吃了!那山鸡的尾羽可好看了!下次我给外祖母抓几只活的,外祖母可以把它们养起来!」重午摇头晃脑的说着。 他连根山鸡的毛都没带回来呢,长公主却仿佛已经收到了外孙送的大礼了,高兴的合不拢嘴。 重午在家住了三五日,就开始茶饭不思,只想回到山谷里去。 长公主如何能答应。 这次萧玉琢不帮他开口了,只叫他自己想办法,要去山谷可以,但不能向长公主泄露了秘密。 重午在长公主面前,撒娇耍赖,招数用尽。 长公主就是铁了心,不叫他去山里了,「在家跟着你外祖父读书习字,待过几日,我带你进宫去看看德妃娘娘,山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重午急得不行,再不去,他们一日日的研究,自己就被拉下了! 他这几天跟着外祖父学工笔。还画了好几个新的火器样式呢! 重午没能说服长公主,魏子武倒是已经研制出了可减缓后坐力,发射方便,能够投入战场上的火器。 魏子武将火器交给景延年,景延年亲自试验一番,大为满意。 他悄悄进宫,将火器呈给圣上。 圣上彼时正在亢奋之中,瞧见这火器,立即端在手上,要亲自尝试。 景延年劝他到空旷无人的地方,他不听,定要在御兽园里尝试。 御兽园里养了好些动物,温顺些的有各种鹿,羚羊,羚牛,骆驼…… 也有勐兽,波斯人从远处弄来的狮子。 大夏本地的勐虎,草原上的猎豹,豺狗,还有兇悍的狼。 有硕大的笼子里关着各种飞禽,飞禽中不乏食肉的鹰,秃鹫…… 「这火器声音巨大,只怕会叫御兽园里的勐兽受惊,圣上还是换个地方吧?」景延年一劝再劝。 圣上却一意孤行,「到那空旷无人,也无兽的地方,还有什么意思?」 「这火器并非为了好玩儿……」 「年儿不必多说,朕能不知道这番道理?」圣上挥手懒得听。 景延年眉头微蹙。 圣上亲自端着抢,瞄准之后,叫人点了。 只听「砰----」的一声。 枪管里爆出数枚碎石,枪尾的后坐力虽然已经有缓冲,减缓了不少。 可圣上长久不再习武,又因贪恋阿芙蓉,身体早已经被败坏的不行。 虽才四五十岁,可身体已被掏空。 枪尾抵在他肩头,勐地一蹲,他疼的龇牙咧嘴。 可这一点后坐力,和受了枪声惊吓,而发起狂来的各种凶兽的嘶吼声比起来,倒显得微乎其微了。 狮子老虎勐扑在笼子上,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咆哮。 这咆哮之声吓得那些温顺的动物也不再温顺,扬蹄乱窜,拿头撞在笼子上,将笼子撞的轰隆乱响。 御兽园里一片崩溃之相。 有几头狼疯了一般,撞在笼子上,龇着惨白的牙,目露凶光。 「嗷嗷----」长啸之声,叫人心头泛冷。 「保护圣上,快走!」景延年立时说道。 「这火器厉害!甚是厉害!」圣上还在兴奋之中。 忽而听到喀嚓一声…… 御兽园中的人,都是一惊。 那几头狼仍然疯了一样往前冲撞。 最前头的两头狼,脑门儿上都已经撞出血来,却不见退缩。 「快走!」景延年厉声喝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几头狼冲出了笼子,向有人的地方龇牙扑来。 那狼的兇狠的兽性这会儿全然被激发,眼睛里泛着骇人的绿光。 鲜红的舌头上,像是含着鲜血一般。 那种嗜血的习性,彰显无遗。 圣上几乎是被两个人架着往外跑的。 可那几头狼,却像是看准了他似得。 不知是因为狼瞧见他开了枪,还是瞧他衣服颜色最为明丽,张着血盆大口,就向他扑去。 景延年分明离那几头狼更近。 可野兽似乎比人更为敏锐,像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兇悍的气势。 几头狼并不想招惹他,直接从他身边越了过去,直扑圣上。 景延年只好翻身而起,再次挡住几头狼的去路,将圣上护在后头。 「合围!」景延年高声下令。 他身边几个随从立时摆出阵势,将几头凶兽围在中间。 头狼很精壮,身形也十分庞大。 一身灰黑的毛髮勐地一抖,狼王的气势分外恢宏。 景延年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对狼这种动物是有敬有畏的。 西北的狼鲜少单独行动。 便是偶尔能遇见一头两头孤狼,那也是前来探路的。 狼啸很可怕,西北草原广袤,一声狼啸能招来几十头,乃至几百头狼。 狼群的杀伤力,有时候比突厥的骑兵还恐怖。 景延年敬佩他们彼此照应的那种忠诚,敬佩它们冲杀向前的无畏。 他是不愿意杀狼的。 他想将狼抓获,重新关起来。 可圣上见景延年等人已经将脱笼的几头狼围住了,立时吼道:「杀了它们!杀了这些畜生!朕整日叫人以活禽好肉饲养它们,它们竟不知感恩,还要扑杀朕!给朕杀了它们!」 狼不知是听懂了圣上的语气,看到了他脸上的杀机,还是被圣上嘶吼的声音给激怒。 「嗷----」的啸了一声。 御兽园都在狼啸之中,天地色变。 几头狼龇牙向景延年等人扑杀来,浑身的毛髮都炸了起来。 几头狼已经被激怒,这种情况下再想抓捕它们就难了。 景延年原本还有些手下留情,想留住活口。 忽听「啊----」的一声惨叫。 他身边随从被狼一口咬住了大腿。 殷红的血从他的衣袍上冒出,瞬间就濡湿了他的衣服。 那狼受了血腥味的刺激,更显得癫狂。 景延年飞身而上,一脚踢在那狼头之上。 那狼松了口,晃了两晃,噗通倒地。 却见那侍卫大腿上的肉,都险些被咬下一块来。 景延年立即叫人将他抬走。 他再不留情,下了击杀之令。 几头兇悍的狼,在刀光剑影之下,渐渐从疯狂到体力不支……最终倒在自己或同伴的血泊之中…… 看着那灰黑油亮的毛髮,沾染了血迹,而变得不在柔顺,贴在地上。 看着狼那一双寒凉的眼睛,渐渐变得黯然无光。 景延年站在御兽园满是血腥气的门口,喟然长嘆了一声。 「埋了吧。」他转身离去。 圣上在御兽园里受了惊。 一连吞了两颗药丸压压惊。 他却是再不敢玩儿那火器了。 「启禀圣上,火器若是投入批量制造,装备军中,我大夏将拥有四海八荒最为强盛的兵力。这火器若是能够送到西北军中,越王和突厥的战事,也就不用一直拖延下去了。」景延年说道。 圣上抬眸看着景延年,「给越王送去?你就不怕他拥有了这样的火器,转而对付不该对付的人吗?」 不该对付的人。 圣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 景延年皱眉嘆了口气,「越王和突厥僵持的越久,对大夏国力的耗费就越大。」 圣上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这火器威力巨大,当握在朕……呃,朕和你的手中,朕方能放心。」 「圣上不必太过担忧,如今这火器虽然威力大,但是也有它的缺陷。从点火到发射,需要一定的时间。且每次点火发射之后,都需要重新装弹。」景延年说道,「且枪管的制作,需要集中特殊的材料,这些材料并不易得,且价钱不够低廉,便是提供给越王。圣上的担忧。也都可避免。」 圣上盯着景延年看了片刻,半晌,才点点头,「且就依你吧,西北的战事,确实掏了国库不少的钱财了!」 景延年领命。 「这火器是打哪儿来的?」圣上问道。 景延年立时拱手,照先前和萧玉琢商量好的说法,「是精益文武馆的学生,在课外兴趣中,偶然发现的石药威力。学馆的先生和学生经过不断的试验,研究,这才做成了现如今的火器。」 圣上眯眼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朕要嘉奖精益文武馆。」 景延年拱了拱手。 圣上在嘉奖之上。为了显示他皇恩浩荡,倒是没有吝啬。 奖励了一笔钱财,更有荣誉头衔给带领学生研究的先生。 就连那三个十几岁的学生,也被圣上赐了武散官的官衔。 圣上嘉奖赏赐完,忽而转言道,「这研制火器的人,当叫朕直接统筹,已经不能再归于精益文武馆了。精益文武馆毕竟是民间的团社。火器的杀伤力却是巨大的,理当归朝廷所有!」 景延年嘆了口气,萧玉琢果然没料错。 她说,圣上一定会提把基地归于朝廷。 「圣上明鑑,虽然是民间团社,但是其乃是忠心于朝廷的,且归于朝廷。这保密的工作便不便做了。圣上可派心腹之臣,去往研制的山谷之中,施行监管之职。」景延年拱手说道,「若是直接公之于众,只怕会叫突厥,大食,波斯等国多有防备。大夏技术尚不成熟,倒被他们学去,再反超之,才是叫人痛惜!」 圣上一听,这火器的技术他们自己尚且掌握的不成熟,就要被旁人学去,自然是不肯。 「况且,此事从开始至今,臣一直派人监管,便是投入批量生产敕造,也是由朝廷全权掌控。」景延年说道。 圣上点点头,大约还是不放心学馆和景延年握着这威力巨大的火器。 火器投入生产之时,他还是叫兵部工部都加入协管。 不过枪枝和火药的制作乃是分开的,便是整个的配比过程也都採用流水线,一部分人只负责一部分内容。 整个的过程,还是处在一种保密的状态之下。 圣上的嘉奖落在山谷中那三个学生头上的时候。 三个学生,还恍恍惚惚的没回过神来呢。 「我是做官了么?」年幼的那个学生问道,「虽无实职,也是个官衔吧?」 「是,是官衔!以后出门,咱们也是有官身的人了!即便没有实职,也可享有官家地位身份啦!」那个年长的学生一脸的灿笑。 萧玉琢带了些礼物。好吃好喝的给山谷里的人送来。 「多亏众位辛苦了!」她笑着说道,「不禁为自己争得了荣誉,为咱们学馆争得荣耀。更重要的是,待你们研制出的东西投入生产,送到前线的时候,你们就等于和前线的兵将们并肩作战,并肩守卫我大夏国土,并肩保护我大夏的百姓了!」 萧玉琢说完,那三个孩子不由的欢唿雀跃。 待派送好了吃的喝的,以及好些崭新的衣裳。 萧玉琢便往营帐里去了。 三个学生你推我,我推你,站在营帐外头,似乎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魏子武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他们三个站在营帐门口拉拉扯扯。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魏子武笑问道。 「呃……没事没事。」三个学生想要开熘。 魏子武动作多快,闪身就抓住那两个年纪大些的。 那年纪小的,瞧见同伴被抓,也就不敢跑了,老老实实的又走回来,垂着脑袋,「我们是想……是想见见郡主的。」 「郡主就在里头,你们怎么不通报进去?」魏子武问道。 「学生们……整理一下衣裳就进去!」年长的藉口说道。 魏子武挑眉看了看他们。 他们拽平了衣裳,相互打着眼色,又凑到营帐门口。 魏子武掀开帘子,「郡主,这几个学生,想要见见你。」 萧玉琢正同旁人说话。 瞧见那几个学生,连忙笑着摆手。「是你们,快进来,你们如今可立了大功了。」 三个学生进入营帐,却颇有些侷促。 几位先生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他们却不敢说话。 萧玉琢似乎看出了什么,和几位先生说完,请他们先行离开。 「你们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么?」 「郡主,我们是向您道歉的!」学生们说道,并深深鞠躬,态度谦恭至极。 萧玉琢挑了挑眉,「道歉,还是因为当初的事情么?」 三个学生低着头,没说话。 萧玉琢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么?还提它做什么?」 「当初我等怀疑郡主,实在是对郡主的大不敬。且还略有些相信师父的话,并拿出来议论,如今再看郡主所做所行,看郡主忧国忧民,莫说郡主绝不可能是孤魂野鬼,是什么邪灵!便是郡主真是,我等也定要追随郡主!」年长的那个孩子突然十分郑重的说道。 这话像一股暖风,忽的便吹进了萧玉琢的心里,「你……你说什么?」 她心跳的有些快。 已经到了这里多年,可头一次,是如此的为自己原本的身份激动和欣喜。 三个学生有些愣怔。 「若是我真是孤魂野鬼,或是劳什子的邪灵呢?」萧玉琢问道。 「郡主断然不可能是的!」三个学生连忙拱手躬身。 萧玉琢皱眉,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嘛!那是在她听来最为动听的话了! 「如果真是呢?万一是呢?你们还要架火烧死我吗?」萧玉琢执着问道。 三个学生连忙摇头,彼此对视一眼,拱手异口同声,「只愿追随郡主!」 「若是有人胆敢对郡主不利,我等一定冲杀到最前头!」那个年纪小的学生握拳说道。 萧玉琢笑起来。 年长的学生也说,「对,冲到最前头,用我们的火器灭了他!」 萧玉琢垂眸,笑容却禁不住的从眼角眉梢倾泻而出。 她这算是渐渐的找回了真我么? 「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我很感动,谢谢你们。」萧玉琢缓缓说道。 「还有一件事儿,」三个学生抓耳挠腮,「不知道能不能求郡主……将,将重午还送来?他虽然年纪小,可正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思维没有受固化,总是会有出人意料的想法!」 一开始重午烧了他们的寝房,还被打了一顿,应当是结下樑子的。 没想到现在最先替重午说话的人,竟是他们三个。 「他年纪小,在山中毕竟不太合适。」萧玉琢道。 「重午虽年纪小,可是从来不捣乱,他会照顾自己,还会照顾长康,也会关心我们。火器的研究上,他也最是专注。他在这里挺开心的,有他在,我们大家也都很开心。」 「是啊,他走了以后。山谷里好像少了很多的乐趣。」 「嗯就是,吃饭都不香了!」 三个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的替重午说话。 萧玉琢笑了笑,「没想到重午倒在这山谷里成长了这么多,我回去问问他,他若真想来,我定不拦着。」 三个学生谢过萧玉琢,便退了出去。 萧玉琢正要带着人走的时候,听闻景延年来了。 她心头不由一动。 两个人如今虽然都在长安,见面的时候却是不多。 且多是夜里,他偷偷潜入萧家来看她。 匆匆见过之后,他又要趁夜离开。 萧玉琢没急着走,又回到了营帐中等他。 景延年在山谷里巡视一圈,进了营帐。 「听闻你在这儿,我便赶了过来,只盼不要和你走岔了。」景延年垂眸看着她说道。 萧玉琢抿唇,「承蒙将军惦记,将军日理万机,还能想到我,真是不容易。」 「这话是吃味了?怪我太忙了?」景延年提步靠近,略有些疲惫的在坐榻上坐下,握住她的手。 萧玉琢抽手,没有抽动,「谁吃味了?美得你!」 景延年轻笑,将她拽进怀里,「我只想快些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做完,好快些娶你进门。」 萧玉琢瞪他一眼,「事情永远都是忙不完的,若是一直做不完。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娶我?呵,我倒也不稀罕你娶,萧家现在没人说我不是,我在萧家住着也挺自在。」 「你不稀罕我,重午还能一直没有爹么?」景延年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尖。 萧玉琢拍他的手,却连这只手也被他抓住,拢在掌心。 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中。 唿吸之间,尽是他男人的阳刚之气。 萧玉琢唿吸略有些急,老夫老妻了,脸庞却也忍不住微微发热。 「你放手,这里是营帐,又不是家中,叫人看见了……」萧玉琢略微挣扎。 景延年反倒将她抱得更紧,「不放。便是叫人看见又怎样,孩子都那么大了!」 「我还不是你的妻呢!」萧玉琢鼓嘴道。 「怎么不是?谁敢说不是?」景延年微微瞪眼,低头瞧见她脸面绯红的样子,甚觉可爱,不由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她口中身上的清甜之气,灌满他的鼻腔,叫他不由意乱神迷。 「放开……唔……」萧玉琢挣扎,在他怀中浑身如被点燃了一团团的小火苗。 「我已经发现废太子踪迹,圣上早就答应,只要擒获废太子,就准我復娶你。」景延年在她耳边说道。 他的气息弄得她耳畔脖颈都痒痒的。 她忍不住轻笑,浑身瘫软在他怀中。 「娘子……」梅香笑嘻嘻的掀帘子进来。 瞧见两位主子在坐榻上,那么暧昧缠绵的抱在一起的身影。 她立时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外跑。 萧玉琢大窘。「快放开我!你还说不会有人看见!」 景延年低头,又在她唇上面颊上,轻轻吻过,「我说的是,有人看见也无妨!」 「厚颜无耻!」萧玉琢又羞又恼的踢他一脚。 景延年被踢,却笑得甘之若饴。 萧玉琢从他怀中出来,展平了衣角,「对了,还有件事儿,你身边的廖长生,向我求娶了梅香,你可知道?」 景延年微微一怔,「他没告诉我呀?」 「他说原本想着,等你娶了我之后。再提此事。可我看等你娶我,也是遥遥无期,我身边几个丫鬟的年纪也大了,不能一直耽搁下去呀?」萧玉琢坐的离他稍远些,缓声说道。 景延年见她坐的那么远,脸上有不满之色,「不是已经说了,只要抓到废太子……」 「先太子不是去了苗疆?他没死啊?」萧玉琢惊奇。 景延年看着坐的远远的萧玉琢,脸面不悦,口气也越发傲娇起来,「祸害遗千年,他命大,还没死。」 萧玉琢轻哼,「等你抓了他,也不知又要到何年何月。不如趁着现在,且把他们两个的婚事定下来,等到西北战事一结束,他们也就能够完婚了。」 景延年一听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玉玉觉得,越王倒是能比我更快取胜啊?」 萧玉琢白了他一眼,「西北的仗都打了快两年了,如今又研制出了火器,一旦送上前线,要取胜不是理所应当的?」 「呵,」景延年大为不悦,「越王倒是比你家夫君还厉害么?」 这人的醋真是吃的莫名其妙啊? 萧玉琢无奈挑眉,「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什么飞醋都吃?我是说突厥真刀真枪的。倒是比李恪躲躲藏藏的好对付!怎么就是越王比你更厉害了?」 景延年像是被捋顺毛的大猫。 这才收起傲娇之色,「嗯,先订婚吧,不论是抓获了先太子,还是西北大胜,都是喜事儿,到时候都可叫他们风风光光的大婚。」 萧玉琢点点头。 景延年护送萧玉琢一起离开山谷。 离开之时,萧玉琢瞧见菊香的脸色有些别扭。 梅香倒是一直掩口偷笑。 坐在马车上,梅香还时不时的朝菊香挤眉弄眼。 惹得菊香脸面涨红。 萧玉琢清了清嗓子,把订婚的事儿,跟梅香说了。 梅香立时捂着脸,这会儿顾不得捉弄菊香了,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不是说了等竹香嫁了,婢子再嫁么?娘子怎么……怎么……」梅香撅着嘴。又羞又臊,但隐隐约约,眼中是有些期盼的。 竹香这会儿骑马走在外头,顾不上和梅香拌嘴。 萧玉琢笑了笑,「谁早谁晚也不一定,袁江涛这时不时的就送东西回来,我听说,竹香也写了几封回信给他?」 梅香立时连连点头,「是啊,她一开始写了一封较短的信,拢共也不到两页纸。从长安到大西北呀,她那么短的信,还不够人费那功夫的!不过袁江涛可激动了,月余才收到了信,收到信以后,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的回信那!感情真挚,特别是那一手漂亮的草书,苍劲有力的。仿佛看到他的书信,就嗅到了大西北天高地阔的味道呢!」 菊香也跟着笑了笑,「竹香看了那信,或许就被打动了,立时就又写了回信,然后就开始日日夜夜期盼着袁江涛的信。西北在打仗,那信递着不便得很,还极有可能被寄丢了。不过盼着盼着,他们的心,也许就盼到了一出去了。」 萧玉琢闻言。脸上不由带出温厚的笑意,「真好,待西北战事结束,袁江涛回来,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怎么是双喜呢?应当是三喜呀!」梅香笑看菊香。 「别胡说!」菊香瞪她。 「我哪里胡说了?刚才我就想告诉娘子的……」梅香看了萧玉琢一眼,忽而想到她急切的闯入帐中,抬眼看见景将军和娘子抱在一起的情形。 她脸上霎时又热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去。 「你想告诉我什么?」萧玉琢也是脸面微窘,但好歹她是当了娘亲的人了,自然比这些黄花大闺女放得开。 「婢子看见……」 「别胡说!」菊香抬脚踩在梅香的脚上。 梅香掩口哈哈大笑。 菊香抬手捂住脸,她一张白皙的小脸儿,这会儿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好了好了,」萧玉琢看她窘的快哭了,连忙摆手。「我不问了,梅香,你也别乱说了!」 梅香连忙点头,「好姐姐,别害羞了。」 「你躲开!」菊香别过脸,不搭理她。 萧玉琢不知菊香这究竟是怎么了,但既说了不问,她便没有再问。 山谷的基地里不断的研究着火器,不断的进行着改良。 第一批的火器锻造好,火药准备齐,他们已经研制出了第二版的更精良的火器来。 景延年原本要护送火器往西北去。 不知圣上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想叫他离长安太远。 便没有准他去,另外派了兵部的人,前往运送。 景延年将运送火器的「人力大车」护送到长安城外。恰遇上从山谷里出来的魏子武。 魏子武打算往萧家去,给萧玉琢看看他们的第二版火器是其一。 再一个,是要见见山谷基地「元老级」的重午和周长康。 景延年便和他一起往萧家去了。 重午正趴在萧玉琢腿上耍赖。 听闻下人说,他爹来了,他也只是懒洋洋的抬了抬脑袋。 又听说魏先生也来了。 他蹭的就从萧玉琢身边跳了起来,拽着周长康的衣袖就往外跑,「走走走,魏先生肯定是想我了,定是要接我们去的!」 景延年进得庭院就瞧见儿子急匆匆向外奔来。 儿子小脸儿之上的那股热切的表情,叫景延年心头一热。 他俊逸的脸上浮现起温润笑意,立即蹲身张开手臂,要将儿子抱入怀中。 原以为儿子跑这么快,是要给他这当爹的一个大大的熊抱。 没想到重午瞧见挡在前头的爹,忽而脚步一转----绕开他爹。向院子外头跑去。 景延年目瞪口呆,只觉一阵风,刮过面颊,刮过他的胸怀…… 周长康瞧见景延年,倒是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见过吴王殿下!」 景延年轻咳一声,收起手臂,起身看着周长康道:「你们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去?」 竟然不是来迎接他的?! 周长康偷偷看了看景延年的脸色,小声道:「哥哥听闻魏先生来了,要去见魏先生。」 景延年回头看了看重午消失在院子外头的背影,长嘆一声。 他这当爹的,竟然还没有魏子武受儿子的欢迎吗? 见景延年脸上隐约似有失落。 周长康机敏道:「哥哥自然是想念吴王的,他着急去见魏先生,乃是因为哥哥很牵挂山里头的事儿,可是长公主不叫哥哥再进山了,哥哥这几日都吃不下睡不好的。」 景延年看了周长康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192章 人死如灯灭 周长康向景延年又施一礼,「将军是要去见干娘么?长康告退……」 「等等!」景延年微微一笑,老谋深算道,「你告诉重午,就说我打算带他到吴王府住上些时日。便是长公主,也不能天天在吴王府看着他。」 周长康愣了愣,「是。」 他颠颠儿的去寻重午了。 景延年抬眼,就瞧见从廊下走出的萧玉琢。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如阳光一般耀眼夺目。 萧玉琢缓步上前,「原以为你会亲自去趟西北,将火器送去。」 景延年垂了垂眼眸,「圣上不许,派了兵部的人。」 「圣上防备心太重……」 景延年立时轻咳一声,「不要非议圣上。」 萧玉琢哼笑一声,「这里又没有外人。」 景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对他有怨气。」 「可别乱给我扣帽子,受不起!」萧玉琢白了他一眼。 夹在父亲和媳妇中间,景延年宛若受气包一般,他嘆了口气。 忽闻颠颠儿的脚步声又飞快的跑了回来。 重午转过院门,直扑他身上,抱住他的大腿,仰着一张小脸儿看着景延年。 「爹爹真要带我去吴王府住几日么?」重午小脸儿上写满兴奋。 萧玉琢诧异的看了景延年一眼。 景延年轻咳一声,「这孩子日日在萧家住着。如今年纪越发大了,也该叫他多和自己的父亲处一处,免得父子都不亲了。」 重午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打量着吴王府没人管你,是不是?」萧玉琢轻哼一声。 「阿娘!」重午撒娇卖萌,见萧玉琢不吃他这套。 他抱紧了景延年的大腿,在他身上乱蹭,「爹爹,你快说说阿娘,做儿子的和自己的爹爹亲近,又什么不对?日日在萧家住着,旁人都要忘了我是姓景,不姓萧了!」 这话可戳在了景延年的心口上。 他脸面一凝,「是该叫他去吴王府住些时候了,总是叫长公主纵着他,倒要纵出个纨绔了。」 萧玉琢嘆了口气,「这话你可别叫阿娘听见,听见了又要拿鞭子抽你了!」 景延年微微一笑,低头看着重午道,「你阿娘答应了,还不谢过阿娘?」 重午立时放开他爹,又扑进萧玉琢的怀中,「阿娘最好了!」 「谁最好?」景延年挑眉问道。 重午砸吧嘴,「唔……爹爹也最好!」 「嗯,这还差不多。」景延年微微点头。 「我去找魏先生!告诉魏先生这好消息去!」重午调头又跑。 吴王府没人拘着他,长公主也不能再看着他,他自然就有机会去山谷里了。 瞧见重午跑得飞快,景延年无奈而笑,「对了,魏郎说,他们又改进了火器,有不少的改变,邀请你过目呢。」 萧玉琢点了点头,同景延年一道去看。 两人进了花厅,却没瞧见魏子武人。 只见重午和周长康在花厅里乱转。 「魏先生人呢?」重午看着他爹娘问道。 萧玉琢摇头。 这会儿花厅外应该守着她自己的人呢?可人却不知都被支开到哪儿去了。 「刚才还在这儿呢?一眨眼怎么没了?魏先生走了吗?」重午挠头。 「应该没走吧,魏先生不是说,要等着见干娘么?」周长康小声道。 萧玉琢同景延年坐了下来,「那便等等吧。」 魏子武不可能在萧家乱窜,既然不在花厅,或是去寻萧玉琢身边的随从小厮了。 以往在宛城的时候,他们同魏子武都是有交情的。 「阿娘稍坐,我去寻魏先生。」重午坐不住,拉了周长康又出去。 两个孩子在廊间走着。 重午许是随了他爹,六觉极为敏锐,正在廊间左顾右盼,他忽的发现假山几株杏树的后头,有截裙裾一闪。 他立时拉住长康,朝他指了指那假山,又打手势比划。 周长康看明白哥哥意图,连连点头。 两个半大的孩子分别从假山两侧包抄过去。 两个孩子都有习武,故意放轻的脚步,叫人不易察觉。 「逮住你啦!」重午突然喝道。 但瞧清楚假山后头的情形之时,他脸面一怔。 只见魏子武僵硬的在假山后头站着,手上脖子上还插着几根金针。 纤细的金针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金针的尾部轻轻颤慄。 魏子武脸面僵硬,甚至还有一丝……窘迫? 「魏先生,你这是?」重午狐疑的看着他。 却见他并不开口,倒是站在他对面的菊香,一脸的淡然。 「菊香姐姐。」重午转脸看她,「魏先生这是怎么了?」 「他有病,特向我求医。」菊香面不改色的说道。 魏子武的眉毛颤了颤,但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不能开口。 「刚才瞧见魏先生还是好好地,怎么眨眼就病了?」周长康也从后头上前,不解问道。 菊香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有时候人生病,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儿,脑子一热,病就来了。」 「啊?!」两个孩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魏子武有苦说不出。 「那菊香姐姐赶紧给魏先生治好了病吧,我爹娘还在花厅里等着魏先生呢!」重午说道。 魏子武也一脸哀求的看着菊香。 菊香冷哼一声,伸手一根根拔去金针。 金针一去,魏子武才松了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活泛了。 「并非脑子一热,若真是病,在宛城的时候,我便已经病入膏肓了!」魏子武看着菊香,郑重说道。 菊香微微皱眉。 重午和长康吓了一跳,「魏先生得了什么病?竟都病入膏肓了?」 「魏先生别怕,菊香姐姐的医术最好了,定然能够医治你的病!」 魏子武微微一笑,「这病当真除了菊香,再无旁人能治。」 菊香轻哼一声,迈步就要走。 魏子武立时上前一步。 「你再动手,我就废了你的手。」菊香捏着金针,声音清冷的威胁道。 话说的绝情,却见她的脸面微微涨红。 虽然重午和周长康年纪还小,未必懂得他们话里的意思。 但总还是有人在一旁看着。 菊香是女孩子,自然而然的不好意思了。 魏子武瞧见她白皙的脸上,渐渐浮起的那一抹红晕,不由心驰神往。 他收住脚步,「我不动,但求菊香姑娘一定医治我!」 菊香冷哼一声,提步疾走。 回去花厅的时候,重午和长康还攀住他的衣袖,不断的问他,「魏先生,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啊?严重么?还能不能治好了?治不好会不会死啊?」 魏子武哭笑不得,「待你们长大,就能够体会了。」 「我们长大也会得你的病吗?」周长康惊愕。 重午轻哼一声,「我才不会!我身体健壮得很!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爹要接我去吴王府了,到时候我就能……嘿嘿嘿。」 魏子武看了重午一眼。 谁说他长大不会得相思病?他爹当年不就病的不轻么? 未进花厅,便瞧见景延年一脸情深的望着萧玉琢。 那深邃的眼眸,好似恨不得将萧娘子只禁锢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见过吴王,见过郡主。」魏子武在门外拱手行礼。 重午和长康已经奔进了花厅。 魏子武随后进来,拿出第二代的火器,这火器没有填装火药。 单是外形上,就能看出和第一代的不同来。 不管是金属枪管的制作工艺,还是色泽,都同第一代有异。 「工匠尝试着调整了枪管的各类铁铜配比,减小枪管爆裂的可能,也加长了枪管的使用寿命。」魏子武像两人展示着火器。 「填装弹药也更为简便快捷。」 三人商议着,第一版的火器可以停下制作了。 直接将实验过后的第二版投入生产。 魏子武立即将拆分打制的图纸送到朝廷指定,有工部监制的铺点。 第二代的火器头一批尚未做成,景延年便收到急讯。 「启禀吴王殿下!送往西北的辎重被劫了!」来报信仓惶说道。 因为火器之事。尚在保密之中。 只说是长安送去西北的辎重。 可那几辆辎重车里,都是弹药和火器。 「被什么人劫了?」景延年脸色一凝,语气也不由加重。 这火器可是一大杀器,其杀伤力显着,是现如今的冷兵器不能比拟的。 若是被敌军截去,对朝廷的伤害简直不能估量。 「如今还不清楚,兵部护送的辎重的兵马也都被劫了,只有几个人侥倖逃出,回来报信儿。」那人说道。 景延年心头恼怒。 圣上此时也在宫中大骂兵部的人是蠢货。 他似乎忘了当初,正是他不叫景延年去运送这批重要的辎重,非要指名兵部前去。 如今出了事儿,他才指派景延年。「年儿定要将这批军资给朕夺回来呀!万万不可落如旁人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会儿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了! 景延年临危受命。 他带了曾经跟他一起征战沙场的几员大将,可独挡一面的蓝玉,廖长生都随行去追回那批被劫的军火。 萧玉琢听闻此事,连忙叫同盟会暗中保护如今正在打制第二代火器的几个铺点。免得火器的秘密守不住,第二代的火器再遭遇了抢掠。 景延年带兵追缴火器。 去了三五日还没有消息。 萧玉琢不由叮嘱魏子武加快第二代火器的加工制作速度。 如今火器在对方手中,即便找到对方,只怕景延年所带兵马,也会出于劣势。 反倒被劫走火器的那些人的火力压制。 没曾想,又过两日,景延年竟悄悄给她送了封信回来。 「勿忧,辎重已夺回。」 只有简单几个字,前因后果,过程怎样,他都没说。 书信之中,说的太多万一落入旁人手中,倒是麻烦。 这也是他的风格。 萧玉琢收到书信之后,只好按捺下心中忧虑,等着景延年平安回来。 景延年回长安之时,却是没有见到被他夺回来的辎重。 萧玉琢不由疑惑,他不是说辎重已经夺回了么? 景延年从宫中觐见圣上之后,她才从他口中得知。 「一来一回还要耽误时间,我叫蓝玉和廖长生直接押送辎重去西北了。」景延年语气轻松的说道。 「你就不怕先斩后奏,圣上责罚?」萧玉琢挑眉看他。 景延年眼眸清亮,「我又没做错。便是罚,我也理直气壮。」 萧玉琢微微颔首,「你能这么顺利的夺回辎重,倒是叫人意外。我还以为,你得靠第二代的火器支援呢?如此看来手握火器,也并非是得胜的保障了?」 那得到火器的西北大军,能打败突厥么? 景延年微微一笑,「倒不是我格外厉害,兵部得令,不能过早暴露火器的秘密。是以他们被劫的时候,没敢拿出火器来用。而劫走火器的,不过是聚在山中的匪贼,没见过这种东西,他们等于『捧着金碗去讨饭』。」 萧玉琢失笑,还以为火器在战场上不能发挥威力呢,原来是山匪不会用。 景延年忽而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加快火器制作倒是很有必要,我已派人去往苗疆之地,一旦得知废太子的消息,就好将他抓获!」 萧玉琢抬头看他。 「重午住在萧家,见我不便。住在吴王府,见你又不便。」景延年眸中有光,「他昨日还问我,何时才能日日都与爹娘共处一处呢?」 萧玉琢回望着他。这话是重午说的? 怎么听起来更像是他的口气? 「重午没有闹着要去山里?」萧玉琢岔开话题道。 景延年笑了笑,「怎么没闹,不过我们商量好了,待他学会我交给他的一套功法,我就送他去,他卯足了力气在学呢。」 萧玉琢讶然,这父子俩的脾性,有时候还真像。 …… 蓝玉和廖长生带领兵马,护送辎重到西北。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辆学馆里打造的新型战车。 这战车结实的柚木之外,还包裹了一层合金铁皮。 如同在孔武有力的将军外头裹了一层盔甲战袍。 战车里头可盛放弹药及火器。 越王亲眼见识到蓝玉给他展示火器的用法之时,兴奋的一夜未曾睡着觉。 次日他便重整了阵型,在军营外操练兵马,练习阵型。 眼看那新型的战车嚣张的横冲直撞,闯过兵马,如入无人之境,他便满面兴奋,如同已经看到大夏的胜利。 加之战车中的火器,大夏兵马,终于可以在突厥的铁蹄之下扬眉吐气了! 「突厥的起兵太过强悍,如今也叫他们尝尝我大夏的厉害!」袁江涛在李泰身边,握拳兴奋道。 带兵前来的蓝玉和廖长生正奋力教习得到火器的先锋营,如何使用火器。 因如今火器有限,先锋营中把学习最快,掌握最快的人编出一个「火器营」。 如今的大夏军中有专门的战车营,和火器营。 军中兵卒都卯足了力气,挤破头的想要进入战车营和火器营。 好似能进入这两个新型的军营,就是一种荣耀和实力的证明。 有了新式武器的大夏兵马,升腾出一种不可抵挡的气势来。 战车营和火器营经过短暂的训练,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把突厥的骑兵给吓坏了。 那战车看不见牛马,看不见拖拽战车的人力。 且裹了战袍盔甲的战车,他们羽箭射不透,枪头穿不破。 在他们骑兵之中横冲直撞,沖乱了他们原本极具杀伤力的阵型。 单是战车也就罢了。 偏偏他们的战车里头还留有空隙。 从那空隙之中能激射出不知为何物的兵器来。 如同暗器一般,叫人猝不及防。 却比暗器冲击力更大,杀伤力更强。 最要命的是。那暗器激射之时,有「嘣----嘣----」的声响。 从未听过这种声响的战马,便是训练有素,也被吓破了胆。 短兵相接,被自家战马踏死的兵将也有几百人。 突厥的骑兵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窝囊的事儿呢! 然而大夏的战车和新型的武器,却叫他们全然没有应对之策。 好在他们骑兵跑得快,打不过就跑。 突厥在大夏军前,狼狈溃逃。 越王大喜,全军大喜。 兴奋过后,突厥的兵马倒是缩了起来。 西北天高地阔,草原广袤。 突厥人训练有鹰可以为他们在空中监视大夏的军队安营之处。 大夏却不知道突厥人藏在哪里。 奔走找了他们好几日,却连个突厥起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么耗下去可不成。战车营和火器营正是趁突厥人毫无防备,还没摸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才赢得这么轻松。」李泰在帐中沉脸说道,「就应当趁着我军士气高涨的时候,一举击溃突厥骑兵。」 「他们做了缩头乌龟,藏匿不肯应战,又有『天眼』在高空看着。咱们的兵马还没能靠近他们呢,他们就跑了,这仗怎么打?」袁江涛憋气,拿拳头砸了下桌案。 李泰好一阵子没说话,营帐中的将领们也都各个皱眉苦思。 「他们不肯应战,且有『天眼』监视,那就利用他们的『天眼』,逼得他们来战!」李泰忽然眯眼说道。 营中众人都惊愕看他,「如何逼得突厥主动迎战?」 次日,军将们便明白了李泰的计策。 他叫人在大夏营中立起了一个高高如桅杆一般的柱杆。 杆上挂着一个人。 那桅杆太高,一开始下头的人都不知道上面那人是谁。 后来才知道,上头挂着的是个女人。 「听说是突厥公主!」 「正是当今突厥领兵作战那皇子的亲妹子!」 「看到自己的亲妹子被挂在桅杆之上,再不来救,也枉为人兄了!」 「丢人不说,突厥人会怎么看他们的皇子?他若不来救人,只怕突厥人自己就不能服气!」 …… 蓝玉正打算同越王告辞回京。 他只是来运送辎重的,越王兵马掌握了火器和战车的使用方法之后,他就可以回京復命了。 听闻军将们的议论。他愕然的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桅杆。 桅杆上悬挂那人,看起来十分瘦弱,风一吹,她就在桅杆上摇摇晃晃。 蓝玉眼眸一凝,那桅杆上的身形,看起来是那般的熟悉。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他快步向主帅营帐行去。 正要求见,忽听里头传来越王的声音。 「盯着四下,突厥人的『天眼』看到阿尔被悬挂,定会有动静。」越王声音沉冷,「倘若突厥人还要做缩头乌龟,就传言出去。说过一日就要脱去阿尔身上的一件衣物,若她全身赤裸,突厥人还不应战,就要她做军中军妓,从将领往下排,夜夜做新娘……」 「将军----」蓝玉忍不住在帐外高唿一声。 把营帐门口的守卫给吓了一跳。 「蓝将军怎的不等我等通报就……」 「是蓝玉?进来吧!」李泰笑着唤他。 蓝玉铁青着一张脸,进得营帐之中。 「蓝将军何事?」李泰问道。 蓝玉看了李泰一眼,欲言又止。 他适才在帐外听得清楚,阿尔这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认识阿尔很早。 在景延年带兵抵御突厥的时候,他就认识了。 那个时候的阿尔机灵活泼,女扮男装,娇俏可爱。 自从得知了他是她。看过了她身穿女装的样子,便是知道她擅长施毒,有时候手法狠厉。 他却觉得,她不过实在宫廷之中被骄纵坏了,本性还是可爱的。 得知她嫁给纪王,得知她引入阿芙蓉,得知她想要谋算的是整个大夏的时候…… 他觉得她没救了,也告诉自己,那个娇俏可爱女扮男装的阿尔,已经彻底的消失了,死了。 可如今再看到她,看到她被那么屈辱的悬挂在军营之中上。再听到她的名字,为何心里还是会闷闷的犹如撕裂之痛呢? 「蓝将军要说什么?」李泰见他一直不做声,不由再次问道。 蓝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末将……末将没什么事,只是来向王爷告辞。」 为阿尔求情的话,似乎就在嘴边。 但这是在军中,是在对抗突厥的前线。 不能说越王心狠,突厥躲藏不肯应战,每日一所消耗的军费都是大夏的损失。 李泰点头,「是该叫你们回去了,何时起程?」 「呃……」蓝玉想立时就走,可心里又不想走。 他犹豫挣扎中,还未说出话来。 忽听外头有战鼓响起。 「有战事!」军营外有兵将喊道,「突厥来犯!」 越王立即披上战袍,抓起长枪,亲自往营帐外去。 蓝玉正在纠结的话,也不必说出口了。 越王亲自率兵迎战。 突厥骑兵似乎目的很明确,他们想要射杀挂在桅杆之上的阿尔。 人死了,大夏兵马就不能以她受辱,来威胁突厥应战了。 发觉突厥人的意图之后,越王并未放下桅杆上的阿尔,却是叫人将阿尔降下一半,并保护在阿尔周围。 蓝玉本来要追随越王迎战。 这会儿听闻军令,却是护在桅杆近旁。 他举目看着桅杆上的阿尔。 阿尔脸色苍白。白的如同她身上衣服一般。 她低垂着脑袋,眼睛半睁半合,若非风吹动她,绳索勒得她太痛时,她偶有挣动,她悬挂在那里,就像是死了一样。 「阿尔……」蓝玉在桅杆下头叫她。 阿尔充耳不闻。 蓝玉微微皱眉。 前线喊杀之声,连军营之中都能听得清楚,远处沙尘滚滚嘶喊之声,放射火器的砰砰声,只叫人心头髮颤。 阿尔却如未曾听见一般,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昔日那个活泼伶俐的小娘子。此时却那般如死人掉在桅杆之上,在风中晃晃悠悠。 激战一直持续了一日一夜。 日次朝阳东升之时。 忽而传来突厥投降的消息。 阿尔就那么晃晃悠悠的在桅杆上吊了一日一夜。 突厥举白旗,派使臣前来投降。 阿尔这才被人从桅杆上放了下来。 她被放下来的时候蓝玉就在近旁,他瞧见阿尔嘴唇干裂,脸上毫无神采。 一双眼目枯藁无神,恍如失了心魄。 再不是那个灵动的小娘子了。 突厥举白旗之时,士气已经消沉了。 突厥使臣表示,愿以岁币换取和平,并换回阿尔公主。 越王同突厥征战良久,最终大获全胜。 大夏军中上下都在庆贺得胜之时,阿尔被收拾好,准予突厥使臣带回突厥军中。 蓝玉就站在一旁目送。 阿尔面如古井无波,大夏的胜利与她无关,突厥的败兵也与她无关,好似生死都与她无关了。 她坐在四下透气的马车上,就要出了大夏军营之时,她忽然回头,看了蓝玉一眼。 那一双眼睛暮暮沉沉的。 可蓝玉却立时伸手道,「停车。」 车子停下,阿尔消瘦的手趴在车窗上,「蓝将军……」 蓝玉提步上前,「你……想说什么?或者……想叫我带话给什么人?」 阿尔摇了摇头,「我在桅杆上挂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叫了我?」 蓝玉微微皱眉。半晌,他颔首道,「是。」 「你为什么叫我?」阿尔声音嘶哑的问。 蓝玉抬头,深深看她。 她暮暮沉沉的眼眸之中,似乎升腾起一点点星光,一点点亮堂。 「因为……」蓝玉只觉口干舌燥,「因为我……」 阿尔向窗外探着身子,「因为什么?蓝将军,因为什么?」 她声音略有些急切。 蓝玉嘴唇蠕蠕,尚未说出话来。 突然有破空声传来。 让人猝不及防的「噗----」地一声。 蓝玉愕然抬头。 只见一只羽箭,从阿尔的左太阳穴贯穿而入,右太阳穴上露出一小截尖锐的箭头。 阿尔还睁着眼。她甚至眼眸向上瞟了瞟,似乎要看看贯穿自己脑壳的东西是什么。 羽箭的尾部微微颤动。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额角涌了出来。 甚至还有些白色的浆状物和鲜血一起涌出。 蓝玉忽觉胃部抽痛……他眼目赤红,弯身狂吐。 阿尔想要伸手摸摸脑壳上穿过那东西。 可她的手指抬到一半,便垂落下去,她整个人轰然倒进车内。 蓝玉视线模煳,半晌才抬头看去。 只见一突厥人,手握长弓,身后跟着数名亲卫随从。 适才的箭矢,正是从这人的弓上射出。 突厥使臣,连忙翻身下马,向射箭那人跪拜叩首,「见过大皇子……」 蓝玉盯着那人。 大皇子。阿尔的亲兄长。 她最终没有死在大夏人手上,却是死在了她亲兄长的箭下。 且还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 「她早已不是我突厥公主了,死也不必葬在我突厥境内。」说完,大皇子沉着脸,兜马离开。 越王在同突厥签署议和条约。 蓝玉没有急着返回长安。 他把阿尔的尸体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几个几个兵卒想要上前帮忙的,「这般连突厥人都厌弃的突厥公主,怎配叫蓝将军亲自动手?」 蓝玉却躲开旁人的手,「我来吧。」 他把阿尔抱紧一片树林之中,没叫旁人帮忙,他亲自挖了一方大坑。 他将阿尔放进那坑中,闭目咬牙,将她脑壳上的羽箭给拔了出来。 他将阿尔埋在山林之中。 只有一个小土包。连块墓碑都没有。 没有棺木,没有牌位。 或许,连突厥皇族家谱上,她也会被除名…… 她像是从不曾来这世间走一遭一般。 「若是知道今日结果,你当初还会那么不择手段吗?」蓝玉站在阿尔的坟包前头,低声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中呜呜的风声。 越王得胜,举国欢庆。 越王凯旋,还没到长安,长安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兴奋的准备迎接这胜利之师。 圣上此时正坐在进殿之上,望着恢宏的殿门,望着殿外汉白玉气派的宫道,默默地出神。 圣上身边伺候之人,没有一个敢作声的。 圣上如今的心思当真是不好猜。 越王得胜,圣上应当是最高兴的吧?却不见他脸上有笑意。 大臣们都来恭贺圣上,说圣上生了个好儿子,说越王有乃父之风。 这不是也顺带在拍圣上的马屁么? 可圣上脸上却阴沉沉的,似乎并没有多动心。 大臣们还说,长安的小娘子们编撰了歌舞,赞扬越王。 待越王回到长安,百姓们必定是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可圣上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然后就开始发呆。 「圣上,茶汤……」圣上身边的小太监奉上茶汤,弓着身子等了半晌了,也不见圣上伸手。
第193章 分庭抗礼 小太监无奈,他实在等不了了,再僵持腰就断了! 他不敢贸然站起,也不敢叫自己摔趴在地,只好出声提醒。 圣上回过头来,「朕想到一个词,恭礼,你说朕想到的这个……」 他接过茶汤,却发现奉茶汤的是个小太监,并非梁恭礼。 他微微皱眉,这才想起,梁恭礼不肯和他同享那「仙药」,还多次劝他戒了药。 说萧家大老爷如今已经全然戒药,颇受敬重。 他不耐烦梁恭礼的劝诫,便把梁恭礼从御前踢走了。 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当值呢? 「何春,你说,越王此时回来,饱受赞誉,岂不是有功高盖主之嫌?」圣上说道。 那小太监惊了惊,「圣上,这话奴才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圣上将茶盅放在一旁,叫他起身。 「纪王被贬,尚在关押之中。越王得胜,唿声响亮。朝中大臣如今日日赞誉越王,只怕接下来,就该逼着圣上立东宫了!」小太监说道。 圣上冷哼一声,「朕还年轻力壮!东宫何时立有什么重要?」 「圣上莫不是忘了。当初越王为何从宛城率兵北上?」小太监道。 圣上一说「功高盖主」,他便猜透了圣上的心思。 字字句句都往圣上心坎儿里说。 圣上看他越发顺眼,「朕没有忘,当时朕被困九嵕山。他北上究竟是要救朕,还是打算趁着先太子作乱的时候谋反……哼,他清楚,朕也清楚!」 「如今越王得胜,声望极大,圣上不可不防呀!」小太监道。 圣上眯了眯眼。 「拟旨,朕要昭告天下----」 小太监愕然看圣上,这会儿要昭告什么?要放出纪王来和越王抵抗,此消彼长么? 「昭告天下,吴王并非异姓王,他乃是朕的儿子。他不姓景,他姓李!」 圣上的声音在殿中迴荡。 那小太监生生愣住好一阵子,才愕然下拜。 次日这道圣旨便被公布。 长安城上下一片譁然。 「难怪景将军多年来,备受圣上恩宠!原来是圣上的儿子!」 「景将军看着就和圣上面容相似,和圣上年轻的时候,性情也身为相似!」 「这么算起来,圣上还是襄王的时候,就有了景将军这儿子!」 「如今圣上到底是更心仪越王?还是更喜欢吴王呢?」 原本好似已经落定在越王头上的储君之位,如今又生了变故。 纪王倒了,如今吴王却成了亲儿子。 越王打了胜仗不假,可是若论军功,景将军岂不比越王的军功大么? 越王还未抵达长安。 长安城的贵胄们闻风而动,吴王府门庭若市,日日都有来恭贺的人。 萧玉琢气恼,「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圣上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当旁人都是傻子呢!」 「娘子,慎言!」梅香连忙劝道。 「防备这个,防备那个!没见过当老子的,主动挑唆儿子不和的!」萧玉琢拍着桌案。 梅香急的不行,「娘子小心手疼!」 「哼,当谁都跟他一样,稀罕他的皇位!叫他的儿子斗斗斗,全都斗死了他才高兴!」萧玉琢怒道。 「娘子!」梅香惊叫一声。 「好了好了,」萧玉琢摆了摆手,「家里说说,我自己屋子里,还曾有外人不成?」 梅香拍了拍胸口,「婢子没见过您这般口无遮拦的,害怕您真把这话拿到外头去说,那可是要招来祸事了!」 萧玉琢轻嗤一声,「如今这祸事还不够大么?越王得胜,还未进得长安呢,修远门前却聚集了众多恭贺之人。正在越王的兴头上,叫修远来分越王的风头,越王心里能高兴了么?」 「他高不高兴,我才不在意。」门外突然有人笑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修远?」 景延年掀帘而入,「你高不高兴,才是我在意的。」 梅香立时红了脸,连忙向外退去。 景延年在萧玉琢身边坐下,端过她的茶碗来,便喝了一口。 他的唇正好沾在她的唇印上。 萧玉琢伸手想拦,他却印着她的唇印,咕咚咕咚喝了半碗。 萧玉琢脸上微微一热。 他放下茶碗,「既然你不高兴,我如何还敢见那些恭贺之人?」 萧玉琢垂眸轻嘆,「你可别多想,见不见都是你自己的事儿。」 「当初圣上没有昭告天下我的身份时,我不着急。便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景延年望着萧玉琢道,「万人之上有什么好?要操心天下,还要操心后宫。一个你都叫我发愁了,若是坐拥整个后宫,岂不要叫我愁死?」 「呸,美得你,还想要后宫?!」萧玉琢瞪眼看他。 景延年眉眼弯弯。眼眸清亮,「不敢,不敢。」 「越王那人,性格乖张,我是怕他忌惮你,而对你不利。」萧玉琢小声说道。 景延年立时握住她的手,「有这一句话,便是他要害我,我也满足了。」 萧玉琢在他灼灼视线之下,有些面红耳赤,「放手!」 「不放,越王没回来我不能放,如今他回来了,我自然更不能放了!只恨不得立时就将你娶回府中!」景延年在她耳畔说道。 萧玉琢脸面羞红的样子,在景延年看来,分外的娇俏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若这里不是萧家,而是他的吴王府该有多好。 叫人把守在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顾虑太多! 可如今乃是在萧家,他便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玉玉,我好想你,你可知道?」他揽她在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的气息,呵在她耳畔,染上她脸颊,将她半张脸都染红了。 「快放手!你这登徒子!」萧玉琢红着脸推他。 「求禀吴王殿下!」门外突然有人恭声说道。 萧玉琢一惊,立时从景延年怀中挣脱出来。 他那么又是揽又是抱的,把她得体的衣着都给弄皱了。 她连忙整理头饰,衣衫。 景延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窘迫和不自然,他眼中的笑意却是越发浓厚。 待她整理好,景延年才轻咳一声,唤人进门禀报。 「启禀吴王,越王殿下没有随军入长安,已在今晨,悄悄入城了。」部下禀道。 萧玉琢脸面一愣。 却听那侍卫继续道:「越王殿下叫人送了请柬,请吴王今晚入吴王府赴宴。」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景延年显然也有些意外。 萧玉琢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侍卫,又扭头看向景延年。 景延年更快的反应过来,「越王请了许多人,还是单单请我?」 「越王是悄悄入长安城的,旁人大多还不知道越王已经回来。据卑职打听,越王只请了殿下一人。」侍卫沉声道。 景延年点头,叫人退下。 萧玉琢立即担忧道:「他若是随军入京,且还有百姓夹道欢迎,民众载歌载舞,声势不凡。你府上的热闹倒也不那么显眼。可如今,他静悄悄回来,不见人去恭贺他,倒见旁人都去吴王府捧着你,他心里不知会做何想法?」 「他爱怎么想就随他想去。」景延年伸手就握住萧玉琢的手。 她性子刚硬,不像小娘子,简直像个汉子。 可她的手却极为柔软,绵绵的握在手中,叫人眷恋。 他眯眼,脸上尽是一派享受之色。 萧玉琢轻哼。「他一回来就请你赴宴,你就不怕是一场鸿门宴?」 景延年挑了挑眉梢,「多谢玉玉关切我!」 萧玉琢见他又要拉她入怀,不由气恼,「谁关切你!要不是看在重午不能没爹的份儿上,我才不管你!」 景延年见她目中担忧,连忙哄劝,「玉玉别生气,他刚刚得胜回来,心气儿正高着,便是看到我威胁了他的皇位,也不会在这时候对我下手的。且安心!」 景延年这般安慰,萧玉琢轻哼一声。 看他身高腿长,大步离去。她心头却还是忍不住牵挂。 李泰有多稀罕皇位她不知道。 可想到曾经一次次,李泰看着她的眼神,她就觉得心头紧张。 「去备礼!」萧玉琢吩咐,「越王凯旋,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应当去恭贺一番!」 李泰不是要请景延年赴宴么? 与其在家胡思乱想的担忧,不如亲自去看看。 这大约就是萧玉琢和其他小娘子不一样的地方。 旁的小娘子便是关切,也是在后头不声不响的等着,或是去求个福签,祈个福。 她倒好,直接准备了人手,带着礼物,在晚宴之前。就奔越王府去了。 景延年来得早。 萧玉琢还未到,越王就已请他入了席。 席面不小,单是已经摆上桌的下酒凉菜,就已经有二十多样。 两个人面前各有一张大食案,上头琳琅满目摆的满满的。 「西北军中节俭,突然看到长安城这奢靡,还真有些不习惯。」李泰垂眸看着面前的桌案,轻笑一声。 景延年眼目微垂,「越王辛苦,连年征战,是该回来享享清福了。」 李泰闻言笑起来,「在你面前,我不敢居功。」 西北什么样,景延年又不是没去过。 「我在西北之时,毕竟不如后来越王临危受命那般艰难。」景延年缓声道。 李泰笑了笑,「艰难不艰难的,我倒不在意,毕竟当初是我主动请命前去。」 景延年眯了眯眼,不知他请自己赴宴,究竟想说什么。 正如他所猜的,这还真不是一场鸿门宴,宴席厅堂内外,根本没有埋伏刀斧手。 若是远处有埋伏,凭他的本事,没等那些人靠近,他就能轻松离开越王府。 越王和他动过手,应当清楚他的本事。 「唯一叫我意外的是,我和你。竟是亲兄弟!真真是意外呀!」李泰举杯,敬景延年,「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哥哥?」 景延年轻笑举杯,「不敢当。」 「世人都以为我不高兴,都以为我会嫉妒你。但说实话,」李泰笑起来,「我挺高兴的,打心里高兴。」 景延年眯了眯眼。 「如此一来,你我之间就更公平了。」李泰说道。 「公平?」景延年微微一愣。 李泰仰头灌下一口酒,「你知道我为何要从宛城起兵?你知道我为何要在最艰难的时候主动请缨去往西北?」 景延年皱眉看他,「你想建功立业?」 李泰哈的笑了一声,尚未开口,边听外头小厮道: 「郡主携礼拜访----」 屋里的两个男人微微一愣。 景延年侧脸向外看去。 他没瞧见,李泰的脸面几乎是霎时间,腾然一亮。 萧玉琢被请进宴席厅。 梅香立即上前献上礼单。 「玉玉有礼物送我啊,恰好,我也有礼物送给玉玉呢。」李泰接过礼单,揣入怀中。 这般亲昵的称唿,叫景延年的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越王殿下,还请自重。」 适才酒席上那你来我往的客气试探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了。 「怎么,吴王殿下如何称唿玉玉?」李泰笑脸问道。 景延年皱眉,「我与玉玉关系非同寻常,便是称唿她闺名,亦没有不妥。」 「玉玉是你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你妥,我为何不妥?」李泰故意说道。 景延年俊脸黑沉。「玉玉是我妻!」 李泰故作惊讶,「你们何时成亲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往人家心坎里戳刀子么? 景延年脸色铁青。 萧玉琢垂眸道:「我与景将军虽和离,但毕竟曾经是夫妻。如今破镜重圆,不过待圣上一道圣旨而已。打心里,这关系自然和表哥不同。」 李泰见萧玉琢竟这般主动的为景延年说话,眼中略有些酸涩。 景延年嘴角却浮现出笑意,整张脸都温润了。 李泰立即岔开话题道,「我从西北回来,给表妹也带了些礼物,原本打算在西北的时候就给表妹送回来。但亦知道人言可畏,我若贸然给表妹送礼,定会有那无聊的人妄加揣测。」 他起身,示意萧玉琢相随。 景延年自然不甘示弱,提步走在萧玉琢身边。 李泰叫人打开库房。 里头的箱笼里装满了各种动物硝制好的皮草,萧玉琢只能认出红狐,狼,鹿,其他各种皮毛她却是认不出,当真是琳琅满目。 还有突厥战败,他们掳掠所得。 有各种精美的宝石,饰品,金银也不计其数。 「这些东西,都当上缴朝廷,我可不敢要。」萧玉琢立时说道。 「玉玉……」李泰张口就见萧玉琢皱眉,他立时改口,「表妹这就误会我了,这都是我个人所得,非大战虏获,要上缴朝廷的,在回京的军队中看顾押送,我送表妹礼物,又怎会借花献佛呢?」 李泰吩咐人,讲这些东西都抬上萧玉琢的马车。 这可真是厚礼了。 还有两三个箱笼里放的是西北珍惜的药材,在长安城,乃至大夏,都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就算能买来,也未必有这样的品相。 景延年轻哼,当着他的面,送他老婆这样的东西,是欺负他没有么? 萧玉琢连忙推拒,「多谢越王美意。越王在西北征战,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自当越王留下慢慢享用。我无功无劳,断不敢受。」 李泰忽而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旁人不知,难道表妹还不知道,我是为谁,才甘愿往西北征战么?」 这话一说。 库房外头的院子中,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廊下的灯笼好似都不敢摇晃了,傻了眼般看着笑意深长的李泰,和怒气满目的景延年。 「自然是为了当今圣上了。」萧玉琢惊了片刻,立时笑脸说道。 这话没法儿反驳了吧? 他还敢说,他不是为了圣上?那可是大逆不道! 可萧玉琢忘了,李泰的性子。疯狂起来的时候,大逆不道又算什么? 「愿为圣上征战的人多得是,不缺我一个。我只愿护的表妹太平,表妹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叫人搭梯子为表妹摘下。」李泰竟望着萧玉琢,认真说道。 风停了,夜鸟都不敢叫。 院子里静的,连树叶的沙沙声都不闻了。 李泰他这也……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萧玉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景延年冷哼一声,突然出手,直打李泰面门。 打人不打脸,景延年出手就冲着人家的脸,这多少带了几分侮辱的意味。 李泰立时躲避。 他在西北的征战之中,反应力是已经练就。 但毕竟功夫不如景延年,刚过招,便有些狼狈。 「我知道打不过你,我不同你动手,你拦得住我的人,还能拦得住我对表妹的一片心么?」李泰忽而不再躲避,站定院中,笑意盈盈的看着景延年。 「我当初隐瞒心中感情,不敢提不敢说,乃是因为我怕我说了会害了她。」 李泰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 「如今我已经从西北回来,今日不同往昔,我终于可以站在你面前,站在所有人面前,倾吐心意了。」 李泰的笑容,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中。显得更加妖冶俊美。 他嘴角的笑意,如月华一般美好坚定。 萧玉琢皱眉,垂眸低声道:「怕是要叫越王殿下失望了,你的心意,我永远不能接受。」 景延年原本一脚都要踹在李泰胸口上了。 萧玉琢的话,却叫他的脚堪堪停住。 她的心意,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 李泰怎么做,是他的事儿。 而玉玉心中,只有他一个,才是最可贵的。 景延年将萧玉琢护在怀中,「多谢越王殿下,倒给我这样的机会,叫我们彼此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李泰脸色僵了僵,他垂眸。隐藏起眸中黯然,「把礼物给表妹装车。」 「多谢越王殿下,只是这礼,我不能收……」 「你若不收,我便明日敲锣打鼓送到萧家去。」李泰固执。 萧玉琢微微皱眉。 「如此强迫人,可不是君子行径。」景延年沉声道。 李泰哈哈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君子吗?」 他笑容如此妖冶,竟叫人目眩神迷。 景延年立时侧身挡住萧玉琢的视线,「不许看他。」 萧玉琢白了景延年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李泰还是执意把他从西北带回来的贵重礼物,都送到了萧家。 「王爷就不怕郡主生气,把这些东西都赏赐了下人么?」李泰身边小厮可惜道。 李泰却依旧笑容满面,「她哪怕是一把火烧了玩儿,又有什么可惜?」 小厮怔了怔。愕然看着越王殿下。 凯旋的大军到长安城外。 有将领和少部分战功赫赫的兵将被挑选出来,列队入城。 这场战役持续良久,最终大获全胜,长安的百姓真心高兴。 在城中夹道欢迎,小娘子们还自发的在街头欢歌跳舞,迎接归来的勇士英雄。 更有不少小娘子往人群中投着鲜花,香帕,香囊,荷包…… 威严列队的勇士们,虽然脸上不苟言笑,但眼目之中的欣喜还是难以遮掩。 多荣耀呀!百姓这般隆重的迎接。 宽阔能并行数辆马车的御道,都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除了留给勇士们列队经过的道路,其他地方皆并肩接踵。 百官也来到宫外。恭候越王和兵将们的隆重凯旋。 「启禀圣上----」 金殿之上,圣上眼目沉沉,看不出喜怒。 「越王殿下不在军中。」侍卫禀道。 圣上这才勐然抬起眼眸,「什么?他不在?那他何在?」 「据闻,说是越王已经先行入京,并不愿耀武扬威的接受百官朝贺。」侍卫说道。 圣上哼笑了一声,「他倒是知道收敛。」 「圣上,越王觐见。」宫人在殿外禀道。 圣上眯了眯眼,「当真是知道避风头了,宣。」 李泰俩面圣的时候,已经脱去了一身威风赫赫的盔甲。 如今他站在那凯旋迴来的军队当中,只怕还没有他的副将看起来威风不可一世。 但圣上脸上却绽放出笑意来,「泰儿回来了,你为朕打了胜仗,理当接受百官朝贺,怎的这般低调的悄悄就入了宫呢?」 「儿子为父皇征战是儿子分内之事。且能够得胜却并非儿子的功劳,兵将乃是圣上的兵将,粮草是国库的粮草,就连最后克敌制胜的火器战车,都是圣上遣人送去。儿臣不敢居功。」李泰拱手,缓缓说道。 他脸上清清淡淡,似乎没有一丝傲色。 连圣上的身边的太监们,都觉得越王这真是太谦卑了。 以往莫说是王爷了,便是一般的将军得胜回来,也都要摆一摆谱的。 他堂堂皇子,更是封了王爵的皇子,这般的不骄不躁,实在难得了。 圣上垂眸而笑。「你在前线作战,不管怎么说,是辛苦了。朕今晚便为你和几员大将在宫中设宴。你当受百官朝贺,可不要在推脱了。」 李泰谢恩。 他又回禀了突厥愿臣服缴纳岁币的合约。 并列举了几员大将的功绩,求圣上给殿外候着的大将们论功行赏,待这些礼数都完成,他才告退离开。 要按说,李泰做的够可以了。 便是圣上挑剔,这儿子也够叫他无话可说了。 太监们都这么觉得,越王如今可是比当初的纪王还低调会做人呢。 功绩都给了下头跟着他的人,自己不贪功,不冒进的。 没曾想,圣上却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越王一走,圣上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他这是想干什么呢?自己不贪功,甚至连百官朝贺都不露面!」 小太监们一听圣上这口气不对呀?皆摒气不敢吭声。 「他自己甚为元帅,什么功劳都不领,却是恩待他手下的将领!这是拿着朕的恩典,去笼络人心呢!」圣上冷哼说道。 小太监们偷偷交换神色,心灵神会,不多插言。 「人不图谋小利,必是有更大的图谋!他不满足于做王爷,他图谋的是更大的权利,更高的地位呢!」圣上怒拍了下他的龙椅。 金灿灿的龙椅上,雕着盘曲升腾的祥云,祥云之中,一条金龙半遮半现,赤金的龙爪尖锐苍劲。 圣上眯了眯眼,「朕还年轻力壮,朕的这把椅子,岂是旁人可以觊觎的?」 当晚的宴席,圣上早有安排。 百官们都知道越王避开了当日在宫门口的朝贺,晚宴上可是要好好恭喜他一番。 宴席上气氛轻松,也好借着这机会,和越王攀攀交情。 圣上驾到。 宴席上的百官都是一阵激动,圣上这会儿要宣布对越王的恩赐了。 他们也都准备好了恭贺越王。 圣上高高在上,笑容别有深意,「宣越王,吴王进殿。」 小太监立即高唱。 同时宣两位王爷一起进殿? 百官们的表情有些懵。 眼见越王和吴王都是一身王爷规制的华服,两人似乎平分荣宠,不相上下。 「今晚,朕有两件喜事。要当众隆重的宣布。」圣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朝臣和两位王爷。 「这两件事,爱卿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其一,越王得胜,叫突厥臣服,多年和大夏为敌的突厥终于做了大夏的属国了,朕心大悦呀!西北终于可以国泰民安了! 其二,朕年轻的时候,曾错失一个爱子。但承蒙上天眷顾,叫朕再遇其母,认出这孩子就是朕当年的孩子。难怪朕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就觉投契!这是血脉相亲呀!」 圣上说完,小太监还高唱请德妃上殿。 百官们傻眼了。 本来应该是恭贺越王一人的,这晚宴也该是为越王及得胜的将领们办的。 如今却要先恭贺了德妃娘娘,和吴王殿下。 恭贺声中。追随越王的将领们都微微变色。 李泰却是笑容淡淡的看了景延年一眼。 「朕既认回了这个儿子,今日也要当着众臣的面,改回他国姓,记入族谱。」圣上宣布道。 景延年却忽而撩袍跪地,「臣无论是圣上的儿子,还是圣上的臣子,对圣上都是一样的赤胆忠心。臣效忠圣上之时,并不知道臣乃是有皇姓殊荣的。臣愿保持一颗忠贞之心,不妄求臣子不该奢求的荣宠。」 他这话说的委婉。 但拒绝李氏皇姓的意思,却是表达的让在座都听懂了。 宴席上一片譁然。 景将军这是愚忠忠傻了吧? 皇姓都不要?皇姓的王爷,和异姓王,那性质能一样么? 拒绝列入族谱,那就是拒绝了继承权呀! 他错失的是一个姓氏么?错失的是皇位呀! 李泰皱眉看了景延年一眼,「你在避忌我的风头?」 他问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譁然的殿上,景延年离得近,听得清。 景延年微微一笑,「你还不至于让我如此,我放弃皇权,不过是为了离她更近一点。」 李泰眼目微凝。 「朕心意已决,吴王不必推脱!司礼监准备封王礼仪,日后没有景延年,唯有朕的爱子,李朔。」 圣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叫景延年分了李泰的风头。 圣旨一下,群臣朝贺之声,如潮水涌动。 景延年,哦。如今是李朔了,他只好跪地谢恩。 李泰眯眼笑他,「看来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呢?权利是个好东西,能助人,也能害人呢。」 恭贺完了景延年,才是对越王的恭贺。 李泰在众人朝贺声中,脸面清淡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景延年在他对面而坐。 说了两位王爷的事儿,之后才是对其余将领的封赏恭贺。 这些事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的,如今不过是再走个形式,叫众臣对将领们恭贺一番。 追随李泰的袁江涛和周炎武,都封了三品的武将。 袁江涛得封怀化大将军之后,也赐了府邸。 周炎武府邸尚在翻修兴建之中,尚未去萧家接周长康回来。 袁江涛却是坐不住了,当即请了媒人,到萧家去提亲。 好些小丫鬟推着竹香,藏在厅堂外头,兴奋的偷听里头说话。 「袁将军的意思是,从萧家迎娶,将军府那边儿,张灯结彩,就是娶将军夫人的规制。」媒人笑意盈盈的说道,「袁将军特地叮嘱了,没当竹香姑娘是丫鬟。娶回去了那是要作将军府的嫡夫人呢!」 门外偷听的丫鬟一脸的艷羡,瞪着竹香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句交底的话,袁将军眼里头呀,只怕这满长安成嫡出的小娘子,也不如竹香姑娘一人!」媒人笑道。
第194章 老煳涂 竹香被众人推在门外偷听,登时脸面涨红。 她不想偷听的,这事儿听娘子的安排就是了,她自己一个小姑娘,听这多臊的慌? 可偏偏众人都推着她,她空有一身的武力,这会儿却如同化了水一般,一点儿使不出来。 萧玉琢点点头,「我也从没当竹香是丫鬟,那是我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小姐妹。袁将军若是不能这般厚待我自家妹子,我也不能将竹香嫁给他。」 萧玉琢语气淡淡的,却全然把竹香的位置又给提升了一个高度。 媒人立即收起那一脸的得意,态度更加恭敬起来,「那……郡主的妹子,那自然是门当户对了。」 萧玉琢笑了笑,「既然是嫁妹妹,娘家这边定然不会亏待她,长安的世家嫡出小娘子什么样的嫁妆规格,我家妹妹断然不会次于那些去。」 这话说的硬气,能有这般的主子,也难怪竹香姑娘能遇着这么好的姻缘了。 媒人咽了口唾沫,「是,是,娘子的意思,奴家定会转告袁将军。」 这边亲事算是说定。 互换了庚帖,定下了过小定的日子。 竹香就被萧玉琢娇养在屋里了。 「别风里雨里的往外跑了,都要嫁人了!」萧玉琢笑嘻嘻的叮嘱她。 竹香的脸面红透,「婢子永远是娘子的丫鬟。若娘子不叫婢子伺候娘子,那婢子……婢子宁肯不嫁人了!」 「哎哟这说的是什么话?那袁将军还不得恨我一辈子呀?」萧玉琢哈哈大笑,「日后可不要自称婢子了,堂堂怀化将军的夫人,自称婢子,成何体统?」 竹香撅了撅嘴,「兰雪是同盟会盟主呢,不是也在娘子面前自称婢子?」 萧玉琢扶额,心下不由感动,「你们对我的一番心意,我能明白。只是怕你们嫁了人,你们各自夫君不能体会我们之间的情谊。因此和你们生气,那倒是划不来。不过是一个称唿,没了这称唿,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变了?我才不信。」 刘兰雪固执。 竹香比她更固执,「若是因着一个称唿,他都容不下我,我还嫁他作甚?娘子不是说了,女子当独立,当自强,不当万事以夫为天!我做我的,干他何事?」 萧玉琢一时哭笑不得,却又颇觉欣慰。 她同身边这几个女孩子相处,她从前世带来的那种思想,似乎已经潜移默化的深入她们几个的心里。 她忽而又想起那几个孩子说,她是孤魂野鬼,是邪灵,当被火刑的话来。 如今即便有人说,她是邪灵作祟,她这几个如小姐妹一般的丫鬟,也会奋不顾身的挡在她前头,不叫人伤害她的吧? 人生得友如此,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叫梅香给你准备了嫁妆单子,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缺的,都叫她添置上去。头面时新的样式,我也叫人在银楼里订做了,你看看……」 「娘子不必如此铺张浪费……」竹香鼻音有些重,眼中尽是感动。 「不能叫将军府的人小瞧了你去!他也是有朋友有亲眷的,我若不为你撑腰,谁为你撑腰?咱们同盟会缺钱么?你家娘子缺钱么?」萧玉琢轻哼一声,「怎么排场,咱们就怎么来!别为我心疼钱!」 竹香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望着萧玉琢眼中尽是浓浓情意。 萧玉琢为自己的丫鬟做这些,她是心甘情愿的。 可有人却不愿意了。 「郡主娘子,老夫人叫您到葳蕤院去。」小丫鬟在门外唤道。 竹香脸面一僵,立时紧张道,「是不是老夫人要刁难娘子?」 萧玉琢抿了抿唇,「我花我自己的钱,她凭什么刁难我?」 「娘子莫要为了婢子和老夫人呛声啊……算了,婢子还是扶着娘子一起去吧,若是老夫人责怪下来,婢子就一个人担着。」竹香立时就要扶萧玉琢出门。 「你忘了我的叮嘱了?不是叫你呆在屋里娇养着?谁家小娘子还做伺候人的活儿?你担什么担?你家娘子事到如今还没个担当,岂不叫人欺负死?」萧玉琢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安心等着吧。」 竹香被留在屋里。 她带出来的两个小徒弟跟随萧玉琢往葳蕤院里去了。 「给祖母请安。」萧玉琢笑意盈盈的。 老夫人看见她一脸灿笑,就觉得头疼。 「安,安,你少生些事儿,我就真安了。」老夫人咕哝道。 萧玉琢眯眼笑容满满,「祖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孙女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愿为祖母分忧。」 「你还没本事?你本事要大过天了!」老夫人颇有几分怨气的说道。 萧家出了萧家大伯那事儿以后,老夫人就见识到了这孙女的本事。 她娘是长公主,自幼厉害。 她虽是个郡主,那胆气却是比她娘也不差。 她有担当,有气魄,是好的。若是萧家的男儿也就罢了,对萧家倒是有莫大好处。 偏偏是个小娘子,却又不安分守己。 把萧家折腾出两位大才人,又折腾学馆……哪件是小娘子该干的事儿? 但好歹都是叫萧家在大夏扬名。在士族之中稳居首位的好事儿。 虽说看不惯萧玉琢这哪哪儿都有她的做派,但这些她都忍了。 可是如今…… 「听说你要嫁了你身边的丫鬟?」老夫人皱眉问道。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嫁丫环这事儿,是她自己房里的事儿吧? 这事儿老夫人应该不至于干涉才对? 「是,我身边这几个丫鬟,打从我年少时就伺候我身边,尽职尽责,如今年纪也大了,既有了好姻缘,我不想耽搁她们,这才……」 「你嫁丫环,那是你的事儿,我这老太婆也不想干涉那么多,免得叫人说我这祖母管的太宽,连小辈儿房中的事儿,都要插手。」老夫人说道。 萧玉琢微微皱了皱眉,这话说的……看来是非要插手了?不然没说这话的必要呀? 老夫人眯眼看着萧玉琢,似乎等着她客气的递个台阶,好叫她继续往下说。 萧玉琢却是垂头跪坐着,像是什么也没发觉一般,就是不开口。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兀自开口道:「你嫁丫鬟,本是件小事儿,可你这丫鬟要嫁的人,却不一般……」 「袁将军愿意求娶,一心一意的,我不能拦着不是?」萧玉琢立即说道。 老夫人皱了皱眉,「我也没说叫你拦着,祖母岂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且不说你的丫鬟嫁给将军是高嫁了,日后在将军府做主母,袁家人待她怎样。单说她日后要来往的夫人娘子,那只怕也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 「祖母这不还是要拦着?」萧玉琢轻哼一声。 老夫人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她这孙女别的毛病不说,就对长辈的说话这个态度,就叫她心里不爽。 「我不是要拦着,我毕竟比你们多吃了许多年米饭,你们想不到之处,我替你们想到了,就要提点于你!」老夫人加重了语气。 萧玉琢笑了笑,「多谢祖母关心,这点孙女想到了,是以给竹香备好了嫁妆,绝对不比长安城世家嫡女的嫁妆差!哦……祖母莫要担心,我不会用中馈之中的钱财,这都是我自个儿的钱。」 「哈!你自个儿的钱?」老夫人眸光锐利的看着萧玉琢,好似她等的就是这个话头。 果然老夫人多吃了许多米饭,姜还是老的辣,引她说到了这儿。 「你嫁丫鬟,当然该用你自己的钱,萧家是老派的世家,还不至于去惦记孙女手中的那点儿钱财。我也不问你打从哪儿来的钱,只问问你,你身边是只有这一个丫鬟么?萧家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吗?」老夫人瞪眼说道。 萧玉琢怔了怔,「祖母是什么意思?」 「你再嫁其他丫鬟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照着竹香的规格?」老夫人眯眼道。 萧玉琢想了想,「竹香。梅香,菊香,在我眼中,那都是一样的,我不会亏待竹香,自然也不会亏待梅香和菊香,三个大丫鬟,自然是一样的。」 「呵,好大的口气!」老夫人有些看不惯,「你的丫鬟尚且有这般规格,你叫萧家的娘子们且照什么规格出嫁?」 嗯? 萧玉琢怔了怔。 「你可知道嫁闺女,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是一个家族,乃是两个家族的事儿!」老夫人语重心长。「你心疼自己的丫鬟,萧家难道不会心疼自家的女儿么?你铺排浪费,叫萧家日后嫁女儿岂不更要高出你这个规格去?不然旁人怎么说?只会说,萧家的女儿还不如丫鬟!」 萧玉琢愣了一会儿,总算回过味儿来。 原来干涉她嫁丫鬟的缘故在这儿呢! 「萧家怎么嫁女儿,那是萧家的事儿呀?我不能为了萧家的面子,就叫我出生入死的丫鬟受委屈不是?祖母比我更明白,这嫁妆丰厚与否乃是小娘子在夫家的底气,我这做娘子的,怎么也该给自己的丫鬟撑腰不是?」萧玉琢笑着说道。 她虽笑意盈盈,却不见半分妥协之意。 老夫人甚是气恼,「你若已经嫁给吴王殿下,那如今,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可你还住在萧家。你也是萧家的女儿,你要从萧家嫁丫鬟出去!便不能逾制!」 逾制? 这是老夫人扣给她的新罪名吧?她怎么没有听说,大夏的嫁妆还有明文规制的? 「祖母的意思孙女听明白了,就是说,如果我不从萧家嫁丫鬟,那就不用守着萧家的『规制』了?」萧玉琢笑问道。 老夫人轻哼一声,「那是自然,出了萧家,就和萧家无关,我自是不会再干涉那么多。」 萧玉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也要想清楚,萧家是什么样的门庭,能从萧家出嫁,可是比抬了多少抬嫁妆,更加荣耀的事儿!」老夫人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祖母是既想和袁将军这新封的怀化大将军攀上关系,又不想让丫鬟的嫁妆压过萧家的娘子,哪有这般两全的好事儿!」 这话心里想想也就行了,萧玉琢竟然摆在明面儿上说。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十一娘!萧家是什么样的世家,别用你那点儿肚肠来揣测我!我稀罕什么?」老夫人怒道。 萧玉琢笑了笑,「怀化将军虽然在长安城不算什么大官儿,但他好歹是跟着越王殿下征战疆场的人,萧家看不上他,难道也看不上越王殿下么?」 「你……」老夫人如今越看萧玉琢,就越不顺眼。 她定是多随了长公主的秉性,哪里像是她们萧家柔顺的女儿? 萧玉琢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不会叫您为难的,你既然不同意我的丫鬟从萧家出嫁,那我另备宅院就是了。」 老夫人恼怒看她,「你就不肯妥协一次,朝长辈低头一次么?」 只要削减了丫鬟的嫁妆规格,不就什么都有了? 萧玉琢却挺直了嵴背,表情淡然又坚定,「我心里有一桿秤,旁人捨命待我,我如何忍心叫她因我而受委屈?」 萧玉琢这话说的不卑不亢。 却是叫跟着她的几个小丫鬟,不由濡湿了眼眶。 得主子如此,她们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 竹香姐姐几个就要出嫁,日后她们就是娘子贴身伺候的丫鬟了。 只要她们对娘子忠心耿耿,还怕没有好出路么? 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大约就是如此吧? 「好好好,你有志气!这般大的口气,我看你也不需要萧家的庇护了,索性趁着着机会搬出萧家正好!」老夫人气急道。 萧玉琢微笑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柔声道:「孙女遵命。」 她本是想在外头买个宅子,嫁了竹香也就是了。 如今老夫人到是要撵她走,那正好了!她也不想受萧家的约束,如今可有理由了! 老夫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人老好面子,话都说出去了,萧玉琢带着丫鬟都退出屋子了。 她总不能腆着脸,在求她住下来吧? 老夫人憋着股气儿,等着长公主听闻萧玉琢要搬出去另立门户就回过头来求她。 可长公主显然顾及萧家的面子,没有顾及女儿多。 「买什么宅子?公主府不是现成的?你就住到公主府去!大不了,我和你爹也陪你去住!」长公主大手一挥。萧家就被抛弃了。 萧玉琢跪坐在长公主面前,脑袋靠在长公主肩上,「还是阿娘最疼我,多谢阿娘,不过我真不打算搬去公主府,您当初是为了爹爹的颜面,才不住公主府,而住在萧家的。如今怎好再为了我而搬回去?」 「阿娘就只有你一个女儿,有何不可?」长公主怜爱的摸着她的脑袋。 「阿娘总觉得女儿长不大,其实女儿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当家做主了,女儿不蒸馒头,就要争这口气!叫祖母看看,我离了萧家,究竟过不过的下去!」萧玉琢微笑道。 「馒头是何物?」长公主微微诧异,「你何必跟她个老煳涂置这口气?」 老煳涂几个字,长公主说的极小声。 萧玉琢噗嗤一笑,「馒头是宛城的一种吃食,就是在笼屉里蒸出来的。若是泄了气呀,馒头就不能蒸的又白又胖,松软有劲道。我的笼屉这才刚上锅,阿娘可别给我泄了气呀!」 长公主心疼又宠溺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你,这好强的性子究竟随了谁?」 萧玉琢哈哈一笑,「阿娘外刚内柔,爹爹外柔内刚,您说我随了谁?」 长公主无奈看她。 萧玉琢立即叫刘兰雪和梁生帮她在长安城寻一处宅院。 要气派,要精緻,要有面子! 长安城可不是宛城,这里寸土寸金,现成要找这样的宅院,那可不容易。 刘兰雪正在发愁。 梁生却是有办法,「直接在曲江池附近买下一处院子和地皮,扩建一下。只要工料足,也不会耽搁太久。」 「曲江池风景如画,且有皇家园林芙蓉园,环境倒是最好。」刘兰雪点点头,「开了南市以后,南市那边儿也热闹。就是不知道娘子着不着急?」 梁生拿出纸笔,写写画画,估算了一番,「不吝价钱。多招工匠,木料石料备足,三个月足矣。」 刘兰雪点点头,「这么快!那也不算太久。」 梁生表面看起来文弱秀气,可实际却是雷厉风行的个性,更何况,这乃是为萧玉琢做事儿呢,他浑身都是力气。 他一面叫人採买工料,招揽匠人。 一面亲自去拜访王敬直。 驸马爷良久不给人做设计,有南平公主在那儿,旁人轻易也不敢请他。 可梁生道明来意,王敬直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南平公主产下女儿,虽不若儿子那般叫她兴奋,但她心里还是念着萧玉琢的好的。 且生女儿也没什么不好。先开花后结果嘛! 听说王敬直是在给萧玉琢设计宅院,南平公主非但没生气,还叫人将她建别院剩下的工料全都给萧玉琢送了过去。 王敬直肯接笔设计,南平公主竟还送工料。 萧玉琢的宅院还没动工,就已经叫长安城的人惊掉了下巴。 开工之日,学馆里无课业的先生,学生,也都跑来给他们的「校长」帮忙了。 学馆就在曲江池附近,离着这建宅院的地方也不远,跑来帮忙倒也方便。 一开始梁生还拦着,怕耽误学生的学业。 后来见学生们只是赶着课余过来,工地上管吃管喝,却不给他们工钱。 就是怕钱财迷了学生们尚不成熟的心智,叫他们本末倒置。 发现他们没钱依旧干的很开心,他才放心没有撵人。 多了这么多的免费劳力,加之材料准备的充足,吴王和越王也都派人送来了上好的木料石料。 工期又缩短了,才一个半月,那宅院便已经初具规模。 木料石料所剩很多。 上好的木料便是打制一些家具,也是够了。 未足三个月,宅院已经竣工。 萧玉琢前去观看,不由惊嘆于古人的匠心,现代的某些工程,难怪会称之为「豆腐渣」。 跟古人这实诚的用料用心来比,那可不就是豆腐渣么? 「事事总免不了叫梁掌柜操劳,真是不知该如何感激梁掌柜了。」萧玉琢走在美如画卷的廊间,轻缓说道。 梁生看她一眼,「娘子这么说。就见外了。」 萧玉琢停下脚步,轻嘆了一声,「梁掌柜到如今,还是一个人么?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之事?」 梁生的脸面微微一僵。 「若是因为同盟会的事情,或是商会,耽误了梁掌柜一辈子的事儿,我这心里又如何过意的去?」萧玉琢微笑说道。 梁生皱起眉头,清隽的脸上添了几许寒霜,「小人心里有数,娘子不必挂怀。人各有志。」 他从来没有口气这么生硬的时候。 萧玉琢抿了抿唇,人若固执,旁人又岂能劝得动。 她虽觉得自己是好心,但旁人未必这么觉得。 「还是多谢梁掌柜。」萧玉琢福了福身。 梁生慌忙避开一旁,脸色都微微泛白了。 「娘子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先把我在萧家库房里的东西。渐渐挪过来吧,待家具被褥,日常所用都添置齐了,就搬过来。」萧玉琢随口说道。 「小人这就叫人准备。」梁生躬身说道。 有梁生,简直什么都不用操心,掂着两条腿过来住就是了。 梁生连吉日都叫人算过,择定好了。 萧玉琢搬家的那日,长公主伤心得很。 「我儿,你受苦了,受委屈了!你在宛城那些年,就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回到长安,原以为你是苦尽甘来了,没曾想。婚事一直拖拖拉拉,娘家人还各种排挤……」 「阿娘,这怎么能是排挤呢?叫祖母听见,又该多心了。」萧玉琢笑道。 「她多不多心,我可管不着!」长公主气哼了一声。 她亲自送萧玉琢去了曲江池那边的宅子。 宅子上没挂萧家的匾额,却挂着「玉府」二字。 没去过宛城,没见过宛城「玉府」的人,大约不甚明白。 但萧玉琢身边的人,瞧见这两个字,却是高兴极了。 长安城的玉府呀!娘子这是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实力了! 日后若有人再不识时务的撞到玉府上来,可以痛痛快快的叫他圆润地滚开了! 长公主一路上都忧愁着脸。 刚进了玉府的时候,还偷偷塞给萧玉琢一叠聚财宝的存款单,「你开办学馆。这也没太长时间,又是买宅院,又是要嫁丫鬟的。你手里必定是紧巴巴了吧?这是阿娘自己的钱,你只管拿着!」 长公主如果知道连聚财宝都是她这宝贝女儿的,也不知还会不会塞钱给她。 萧玉琢握着票券,握着长公主的手,心里暖唿唿的,「阿娘真好……不过这钱您收着,我需要的时候,再问您要!」 「这是作何呢?现在你就拿着!」长公主不肯收回。 母女推让着在廊间走着。 可走着走着,长公主就不再推让了。 她转身将票券交给身边大丫鬟。 她看出来了,这宅院中的雕樑画栋,亭台楼榭,处处都是大手笔呀! 这哪儿是需要她接济的样子? 若是没有足够的钱财底气,女儿敢把宅院建成这样? …… 听闻长公主哭丧着脸去送萧玉琢搬家,老夫人还挺高兴的。 「瞧着吧,不用我劝,长公主也得把她给劝回来!跟住在外头,吃苦受罪比起来,她一小辈儿的脸面,算个什么东西?」 老夫人话说出去,还没出一日,便听人说长公主的僕从欢欢喜喜的回来了,说是要取了长公主的日常要用之物,要在「玉府」住上几日呢。 老夫人脸面一寒,「十一娘不懂事,她多大人了,也跟着胡闹?这是要下我的脸面呢?」 「还真不是。老夫人您别生气,听回来的人说,是那宅院看起来太舒适,长公主瞧着喜欢,这才要住下的。」老僕妇连忙劝道。 「哈!还说不是故意下我的脸面?」老夫人气哼一声,「她什么宫苑没住过?骊山行宫不漂亮?芙蓉园不漂亮?她看得上一个小小玉府?」 「骊山行宫是出自王驸马手笔,据说芙蓉园也是王驸马代笔。那些还都是王驸马早期的设计,而郡主的府邸,是王驸马如今的设计。隔了这么多年,王驸马爷的眼界,心胸,技艺,只怕都是当年不能比的。更何况他得了女儿,心中正高兴呢……」 老僕妇见说话间。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连忙停下话音不敢再说。 老夫人身边大丫鬟却从外头进来,眼中是藏匿不住的艷羡,「回老夫人,婢子去打听了,说郡主的宅院地方可大了,比崇仁坊的萧家还大呢!」 「哼!城南原本是荒僻之地,崇仁坊在长安什么位置?毗邻着皇宫,位置能比么?」老夫人不悦道。 「不但地方极大,据说里头亭台水榭无不精妙无双,细处有景致,门庭有大气,因宅院里头地方大,还有按时经过的『人力车』。家中僕婢随时都可伸手拦车,坐上人力车,去哪儿都快捷便利! 家丁还配有最新式的火器!火器老夫人知道么?就是让我西北大军取胜突厥的那个神器!郡主府的家丁护院拿着火器防守护卫,据说她府上防卫比萧家,甚至……比宫中还严密呢。」 最后一句话,丫鬟说的极小声。 老夫人咣地一声,砸了手中的凤头拐杖。 丫鬟吓得这才住了嘴,瞧见老夫人身边的僕妇给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 不过是她刚才太过兴奋,忘形没有瞧见。 老夫人气喘吁吁。 僕妇连忙上前为她拍背顺气,「不过是以讹传讹,这话怎么能当真,老夫人千万不要生气了!」 老夫人将脸一板,「我要亲自去看看!」 僕妇和丫鬟劝都劝不住。 人的冲动劲儿一上来,那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夫人当即叫人备车往郡主府去了。 瞧见上头挂着「玉府」的匾额,她当即就变了脸。 她没叫人去叫门。倒是叫人驾车围着玉府转了一圈。 地方是够大,这一圈转下来,拉车的马都累的不轻。 院子关不住院内的景致,落入老妇人眼中。 她脸面僵硬,总算是没有进门自取其辱,转过一圈,叫人驾着马车就走了。 回到萧家,一连两顿都没能吃下去饭。 …… 萧玉琢已经搬离了萧家,就算老夫人是因为她而生气食不下咽,那也怪不到她头上。 她是被老夫人撵出来的,圣上没有追究萧家的责任,萧家就得叩谢圣恩了。 若是叫人知道了,也只能说是老夫人气量小,不能说萧玉琢不孝。 萧玉琢厚待丫鬟的名声。那可是传扬了出去。 廖长生跟着景延年到玉府里来过一趟,听说了萧玉琢搬家,乃是因为袁江涛求娶竹香。 他当即就坐不住了。 当初梅香就说他「不如袁江涛」,他心里还记着这件事儿呢。 回去求了景延年,也派了媒人来提亲。 廖长生求娶的是梅香,袁江涛要娶竹香,他不介意,且还有些感谢袁江涛娶了他的女徒弟呢。 可景延年显然跟他想的不一样。 「听说你当真打算把身边的丫鬟嫁给怀化大将军?」景延年寻到玉府,问萧玉琢道。 萧玉琢笑眼看她,「怎么,如今单管我还不够?就连我的丫鬟嫁娶也要干涉了么?」 景延年脸面一僵,「说的我多好管闲事儿似的?」 萧玉琢揶揄他道,「莫说我现在还没有再嫁你,便是嫁了你。我陪嫁丫鬟的事儿,也是我自己能做得主的吧?」 景延年有几分无语,「袁江涛乃是李泰的心腹,你把丫鬟嫁谁不成,偏要嫁给李泰的人?若是旁的丫鬟也就罢了,竹香乃是你的贴身丫鬟!」 萧玉琢轻嗤,「还说你不是来管闲事儿的?」 「我不是管你,只是提醒一下……」景延年既不情不愿,又颇有几分无奈。 「袁江涛真心喜欢竹香,会待她好,且这也是竹香自己愿意的。你看竹香只是我的丫鬟,我看她却是我的姐妹,既有了好姻缘,我为何不让她嫁?」萧玉琢认真说道。 景延年皱着眉头。心下别扭。 若这好姻缘和李泰无关,亦或是和她无关,他自然不会多言。 可是想到她身边最亲密的人,就要嫁给李泰曾经的近卫,她和李泰之间的关系,也在无形之中更近了一步,他就各种不爽。
第195章 莫名失踪,暗潮涌动 「你忘了你身边的宿卫廖长生,也求娶了梅香么?你在这儿为难我,就不怕我不将梅香嫁给廖长生?」萧玉琢玩笑道。 景延年皱眉看她一眼,「不是要为难你……算了,多说无益!」 他闭口不再多言。 回头却给廖长生准备了丰厚到吓人的聘礼。 似乎是故意和李泰别着劲儿似得。 廖长生虽没有被封大将军,可吴王殿下这般抬举,也着实给他长足了面子。 竹香梅香的婚事,都在一步步按着程序进行着。 萧玉琢搬出萧家来,喜事儿到好似一桩接着一桩。 周炎武也被赐了府邸,待府邸修缮好,他便来玉府接他儿子。 周长康一岁多的时候,他便离开宛城。便是他还在宛城的时候,一个大男人也是常常在外,在军中。陪伴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 尚记得嫡子养在奶娘手中,养的懦弱气短。 他本就早产,后天有没有生母关怀照拂,就像是个养不大的猫咪一般。 上次在萧家见到,竟长成了一个小小玉郎。 真是叫他甚觉欣慰。 如今他功成名就,也算是能够在长安安定下来了。 他想接回儿子,好好同儿子相处,以弥补父子间这长久分离亏缺了的情谊。 没曾想,萧玉琢派人将周长康从山谷实验基地接出来,告诉他,他爹来接他回家的之后。 周长康甚至都不愿意去见他爹。 「我年幼时,最需要有个爹娘能护在我身边。可他却忙着建功立业!将我弃之不顾!如今我被干娘照养长大,还未对干娘尽孝,他却又要把我接走?」周长康连连摇头,「我才不走!」 萧玉琢温声劝道:「他当年离开你,也是逼不得已,他乃是将军,要行军打仗,总不能时时把你带在身边。」 周长康垂着头,看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双手。 「你也许现在不能理解,但日后你长大总会明白他一片慈父之心。」萧玉琢摸着他的头道。 周长康撅了撅嘴,一双凤眼眼圈都红了,「是不是干娘不想要我了?」 萧玉琢一怔,这从小没娘没爹的孩子,还真是敏感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干娘待你不好么?在干娘眼中,你和重午岂不是一样的吗?」萧玉琢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周长康瘪着嘴,「那吴王来接哥哥走,干娘也会送他走吗?」 萧玉琢笑了笑,「前些日子,你不是和他一起去吴王府住了几日?」 「可只是住上几日而已,干娘身边才是他的家,他总是要回到干娘身边来的!」周长康拼命地忍,却还是忍不住有眼泪滑出眼眶,「可是干娘却是要把我送走,再也不要我回来了……」 说完,小小的孩子竟扑在矮几上头,哇哇大哭起来。 那种被抛弃,被撇下的孤独失落委屈,尽都包含在他无助可怜的哭声里。 萧玉琢为人母,听不得孩子这般哭。 她连忙把周长康抱进怀中,轻抚着他的头,「不会的,干娘没有不要你。你和重午一样,也是到爹爹哪里住一段时间,等你想干娘了,想这里的家了,就还回来,好不好?」 周长康眼眸晶亮的看着她,「那也叫哥哥与我同去吧?」 萧玉琢迟疑了好一阵子,只要叫人去山谷里,把重午也接了回来。 原本重午还不乐意呢,嘟嘟囔囔了一路。 回来见周长康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拉着他的手,「哥哥陪我去,我就去。哥哥不去我也不去……」 重午倒是性子洒脱,小手一挥,「去去去,我陪你去!不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么!」 两个孩子去周将军府上住了半个多月。 竹香临出嫁前,他们闹着要回来,说要送一送竹香姑娘。 周炎武在他儿子的央求下,没有直接去袁江涛府上,倒是作为娘家人,去了玉府,随着送亲队而行。 竹香是个丫鬟,送亲的阵仗倒是不小。 萧玉琢原本就给她准备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长公主,南平公主,萧十五娘……这些和萧玉琢关系较好的娘子们,又纷纷送来添妆。 更有周将军等人送亲,十里红妆,气派得很。 袁家人断然不敢小看了她。 周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大红的花轿,吹吹打打的乐器班儿,看着新郎一身华服,满脸兴奋的笑意。 他心头无端生出几分怅然之感。 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他在宛城。重新迎娶李慧芝的情形。 李慧芝曾有公主之尊,可当年出嫁之时,那风光,那声势,却还不如如今萧玉琢身边的一个丫鬟。 迎亲送亲的队伍,也没有今日这般,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祝福。 他原以为她嫁给自己,她应当是欢喜的。 可后来才知道,她心里从不曾真心有过自己的位置。 周炎武心头竟生出些孤单寂寞,甚至悲凉的感觉来。 心有怅然的不止周炎武。 还有同来送亲的廖长生,他悄悄凑到正在哭鼻子抹眼泪的梅香身边。 「竹香都嫁去袁家了,我什么时候能把你娶回家?」他小声问道。 梅香正在哭,听闻这话,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被你娶回家?!」 「诶?你怎么……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廖长生立时惊呆。 梅香斜他一眼,原本正伤春悲秋,感慨昔日的小姐妹,今日就要嫁为人妇。 看到廖长生这惊呆,担忧又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不由破涕为笑,「傻样儿!」 廖长生连忙又凑上前去,还未开口,便听闻身后有部下唤他。 廖长生连忙端正脸色,叫属下回禀。 梅香在一旁看着,没听到那人说了什么,只见廖长生脸色立时一变,向她问道,「吴王殿下在何处?」 梅香往院子里头指了指,「定是陪着娘子呢。」 廖长生连忙往正院正房去。 果然见景延年在此同萧玉琢说话。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廖长生站在门外,面有急色。 萧玉琢连忙拿帕子抹去眼泪。 以往看到母亲嫁女儿的时候,都会依依惜别,不舍流泪。 她那会儿还不理解,是嫁女儿,又不是生死离别,不就是从娘家去住到了夫家?这有什么好哭的? 自己摆在这位置上了,才真正明白了当娘的心情。 那还真是百般酸涩,都在心头呢。 叫廖长生看到她掉眼泪,萧玉琢挺不好意思的,她抹去脸上泪痕,连忙端起笑意,「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廖长生拱手,连忙入内。 屋里除了景延年和萧玉琢并无旁人。 这事儿也不用避着萧玉琢。 廖长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王爷,适才有人禀报,说山谷基地之中,有人窥伺!」 萧玉琢脸面一紧。 景延年也微微蹙眉,「可曾将人拿获?」 「不曾,那人踪迹诡异,被发现便在山中隐匿。」廖长生说道。 「不是说突厥使臣,要今日入京。会不会是他们提前到了长安,想要窥视让他们战败的那火器?」萧玉琢低声问道。 突厥人的骑兵原本甚是厉害。 就因为大夏突然有了神奇的人力战车,和杀伤力显着的火器,才叫他们兵败如山倒。 他们不甘心,将要窥探大夏的军事机密,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那山谷中基地位置隐蔽,就连长安城中知晓的人也不多。就算突厥人提前到京,又是怎么打探到那山谷位置的呢?」廖长生狐疑问道。 萧玉琢皱眉琢磨了一阵子,「之前我叫人两次出入山谷,接了周长康和重午回来,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发现的?」 萧玉琢这会儿想起来,心头还有些后怕。 倘若那些人是跟踪了周长康和重午,那她的孩子。曾经暴露在怎样的危险之下呀? 「时间上来看,应该不会是。」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肩头。 他手掌宽厚温热,落在肩头,让她莫名有中安心的感觉。 「那是怎么回事儿……」萧玉琢抬眼看着他。 她眼眸清亮,就连眼中的担忧都看得清楚。 他心头不由放软,语气温和,「你莫担心,暂且不要叫重午和长康往山谷中去,我会加强山谷里的防卫。虽有人窥视,可并没有叫他们得以靠近不是?」 萧玉琢连连点头。 「我这就带人去山中搜寻,定不会叫基地暴露受他人利用或是破坏。」景延年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那你,也要小心呀!」 景延年微微一笑。挥手叫廖长生退出去。 廖长生这会儿极有眼色,连忙垂首出门。 景延年忽而将萧玉琢揽入怀中,「玉玉,我看到你眼目之中的关切了,还敢不承认你心底无比在意我?」 两人离得极近,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清晰可闻,更有阳刚的气息,将她包裹。 她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在意又怎样?你又不能立时把我娶回家!」 「既不是突厥人来探,亦有可能是废太子呀?待我抓住李恪,不就能将你娶回家了?」景延年笑着忽而低头。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她皮肤清润,触感极好。 她发间有淡淡桂花香气。 景延年不由的深嗅了一口,温热的吻顺着额头落在她眉眼间,脸颊上,最后是唇…… 缠绵悱恻的吻,叫两个人都气息喘喘。 景延年眼眸极为深邃,如幽暗深潭,却在潭底又见幽光。 「等我……」 萧玉琢红着脸家,低着头,这一吻还真是……叫人意乱情迷。 景延年带人去山中寻人。 却一连两日都没有回来。 萧玉琢心头隐隐不安,叫人去打听。 可打听来打听去,就只听说景延年带着两千余人,深入山林,杳无音讯。 圣上也着急了,又派了五千人马,进山搜寻。 萧玉琢在玉府之中。坐立难安。 重午和周长康在玉府陪她。 发现她整日脸上都挂着忧色,「阿娘怎么了?」 萧玉琢看着重午和景延年分外相似的眉眼,心头焦灼,不愿开口。 「阿娘有什么事儿,怎的不告诉儿子呢?」重午拽着她的衣袖,摇晃着她的手。 萧玉琢嘴唇发干,她舔了舔嘴唇,「没事,你好好在家里待着,那儿也不要去。」 重午微微挑了挑眉梢。 他做这动作的时候,那眉眼神情,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玉琢看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我才不要在家呆着,我要去山谷里,要不然我和长康在周府住着多自在?就是为了去山谷,这才回来求您的!」重午眯眼,笑嘻嘻说道。 萧玉琢一听山谷两字,立时就恼了。 「去什么山谷,不能去!」她厉声道。 重午狐疑看她,「怎么不能去了?如今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山谷里的景色最美了……」 「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不用多说!」萧玉琢寒着脸,袖子一甩,便要往里间去。 重午一把拽住阿娘的袖子,「阿娘不能这么不讲理啊?就算是不能去,总得给我个不能去的理由吧?」 萧玉琢想到景延年去了山谷之中。至今还下落不明,心头又急又恼,原本不打算告诉重午的话,这会儿都没遮拦了,「你爹为什么会没了音信?还不是为了保护山谷?为了搜寻窥视山谷的人?他临走时候还交代,叫你们这段时间,不能去山谷之中,你就不能体谅爹娘的一片心吗?」 重午被吼的有点儿懵,她愕然看着萧玉琢,「阿娘说……我爹没音信,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玉琢喘着粗气看着他,「什么意思?你这么大孩子了,你不懂么?」 重午长得快,七八岁的年纪,头顶却已经到萧玉琢鼻子那么高了。 他仰脸看着自己的娘亲。 却见萧玉琢原本是在生气,可瞪着他的脸,不一会儿,眼圈竟然微微红了。 似乎有盈盈的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重午原本也生气呢,见到母亲这个样子,他先放缓了音调,「阿娘莫哭呀啊,有什么事儿,您好好和我说,我是不懂事,您耐心些,多说两句我不就懂了么?我若还不懂,您打我两巴掌也成啊?」 萧玉琢吐了口气,「谁要哭了?我是气你不听话!你爹听闻有人窥视山谷的基地,所以就带人去山中搜寻,这都去了半个多月了,两千人马,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重午愣了愣,「我爹爹最厉害了,怎么会有人能伤的了他呢?」 萧玉琢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在山中迷了路?」 「阿娘也太小看爹爹了,他会迷路?看过一遍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重午傲然说道。 萧玉琢眉头紧蹙,说景延年会迷路。她也不信那。 可他为何入了山中,就再无消息送出了呢? 见萧玉琢仍旧眉头紧锁,重午嘆了口气,「好了阿娘,我爹定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所以一时不能送回消息来,山谷之中不是还平安无事的么?」 说也奇怪,山谷基地中,却是平安无事。 景延年离开之前,就加强了防范,再没有发现窥视之人。 可为何他会下落不明呢? 「阿娘若是担心,那我们不去就是,就在家里陪伴阿娘!」重午小声安慰她道。 萧玉琢立时就点了头。 景延年如今还没找到呢。重午若是在去了山里,寻不见了,她不得急死? 圣上派出的兵马几乎是地毯式的在搜山。 可是秦岭广袤,真要在秦岭之中找到那些人马,还真就和大海捞针一样。 也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山中一开始还能寻见他们的脚印,留下的痕迹。 据搜寻之人禀报,往山林深处去,那痕迹就寻不见了。 好似故意被人隐藏了一般。 如此,遍寻月余,却毫无收穫。 重午不高兴了,「爹爹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萧玉琢也着急,同盟会上下都被她召集起来,在寻找景延年。 可景延年和他所带的人马,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 同盟会在大夏的势力,算是无可比拟了,更是遍布各地。 可都未曾听闻寻见他们的消息。 重午这么一问,萧玉琢的心便揪了起来。 「爹爹说过,今年生辰要送我一把玄铁长剑的!」重午小声嘟囔道。 萧玉琢皱起眉头。 重午的生辰就快到了,自打她回长安以后,只要重午生辰之时,景延年都尽量陪着儿子一起过。 便是有时他不在长安城内,也会提前叫人将生辰礼物给重午。 长安城没有哪个小孩子过生辰还这般被长辈惦记的。 景延年大约是觉得亏欠了重午儿时的父爱,所以格外的想要弥补。 可这回……怕是要让重午失望了。 一直等到重午生辰的当日,也没有见景延年派人将礼物送来,更不用说他本人了。 长公主来了。周将军也来了,袁江涛带着如今的将军夫人竹香都来了。 被景延年留在长安的廖长生也备了礼,亲自送来。 也不算大办,大夏的规矩,没有给孩子办生辰的。 算是亲近的人,坐在一起乐呵乐呵。 因关系都近,自然少不了给重午带些礼物,就算是生辰贺礼了。 就连不便前来的越王,都叫人给重午送来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却仍旧有没景延年这亲爹的消息。 「你莫要担心了,他或许是一路追着那窥视之人,想要寻到李恪的踪迹。」长公主握住萧玉琢的手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阿娘。」 如果他不是出事了,那就一定是想要擒获李恪。 他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猜测的。 她猜测窥视的或许是李恪的人,跟着那人,若是能抓到李恪,回来就能娶她了。 萧玉琢皱起眉头,只有两千人马,且在大山里头,什么事儿都会发生,他的人马会不会折损在大山之中?便是真的遇见了李恪,他会是李恪的对手么? 且不是听说,李恪已经寻到了苗疆之地? 倘若李恪真的说服了苗疆拥有邪术的人,为他所用,那该怎么办? 景延年会是那些人的对手么? 越想,她心里越着急。 「别总往坏处想!」长公主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说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我知道,阿娘……」 「今日是重午的生辰,你这做娘的闷闷不乐,你看重午都不敢说笑,也阴沉个脸。」长公主提醒她道。 萧玉琢点点头,脸上扯出笑意来。 正打算让重午请众位道花厅里用茶用点心。 却忽闻有宫人带着圣旨驾临---- 「圣上有旨,宣郡主萧氏及其子接旨----」 庭院里的人都是微微一愣。 圣上这时候朝萧玉琢宣得什么旨? 虽心下疑惑,但圣旨来了,也没有人敢怠慢。 众人连忙行动起来,更衣梳妆是来不及了。 但铺了地毯,摆上香案,恭恭敬敬那还是必须的。 待都收拾停当。那小太监才清了清嗓子,宣唱道:「吴王李朔下落不明,为保吴王血脉,特封吴王嫡子李毅为吴王世子,以备承袭王爵……钦此!」 萧玉琢愣了愣。 重午也没有反应过来。 庭院之中静的落针可闻。 那宣纸的太监略有些尴尬,他又清清嗓子,小声提醒道,「郡主,世子爷,快领旨谢恩吧?」 萧玉琢微微皱眉。 长公主带头道:「叩谢圣上恩典----」 萧玉琢和重午这才跟着谢了恩。 待那太监走了以后,萧玉琢才尤为不满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初重午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说等重午一出生,就封为世子。后来经过了那么多事儿,他不提这茬了也就罢了,我只当没有听过那话!」 萧玉琢的目光落在重午的身上,好好的「景毅」,如今也变成了「李毅」。 怎么听怎么别扭! 「如今不过是没有修远的消息,转而就封了重午为世子!他是什么意思?!」萧玉琢恼怒道。 没有景延年的消息,本就叫她觉得郁闷了。 此时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都敏感得很。 圣上竟突然封了世子,他心里怎么想的?莫不是已经放弃寻找修远了? 还说什么「为保吴王血脉」?!修远他好好地!他还会回来呢! 「以后我们定儿女成群!」萧玉琢只差咬牙切齿了。 「阿娘……」重午看她恼怒的样子,表情略有些僵硬,「阿娘若是不喜欢我当世子,我不要这世子之位就是,不用这么生气……」 萧玉琢心里一酸。 她低头看着重午委屈又隐忍的眼眸。 「不是……重午,阿娘不是不想让你当世子……」 「今日是我八岁生辰。过了今日,我就是九岁的年头了,圣上大约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能堪当世子了……也算是送我的生辰礼物了,阿娘不高兴么?」重午稚嫩的目光看着萧玉琢,隐隐有期待也有忧虑。 萧玉琢嘆了口气,重午年纪太小,很多的事情,他大概并不明白。 「阿娘不是……算了,日后你定会明白,你作世子,阿娘高兴。况且这世子之位,本就该是你的。阿娘只是没想到。圣上会在这时候……会在你爹寻了这么久都寻不见的时候,突然赐下世子之位给你!」萧玉琢嘆了口气,「你明白了么?」 重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阿娘放心,虽然爹爹还没回来,但既然我是世子了,我定会像爹爹一样保护阿娘的!」 萧玉琢抿了抿唇,勉强笑了笑。 「明日还要带重午进宫谢恩,吴王不在府上,你可不要在礼数上出错,免得被人捏住把柄。」长公主叮嘱萧玉琢道。 萧玉琢微微点头,「阿娘放心,我没忘。」 次日一早,萧玉琢就叫丫鬟奶娘给重午收拾打扮好。 带着他进宫去谢恩。 世子的吉服还没有做好送来,所以他不用穿吉服,打扮得郑重一点就是了。 一行人来到宫门口,恰逢朝阳初生。 朱红的宫门,金色的柳丁,映着重阳节过后的朝阳,显得巍峨壮丽。 他们谢恩,得有诚意,遂需要来的很早。 便是知道圣上不可能这么早的召见他们,定然要在宫门外等,也得专程来等着。 圣上如今连早朝都罢了。 听宫里头的人私下里说,不是大的祭祀盛典,圣上都会睡到中午过后。或是直接睡到黄昏时候。 萧玉琢看了看东升的太阳。 今日是不是一整日都要荒废在等待圣上的召见中了? 从大清早的等到黄昏? 她无奈的嘆了口气。 重午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要下车去玩儿。 萧玉琢只好陪他下了车。 小孩子倒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不管在哪儿,不管环境怎样,都能自顾自的玩儿起来。 他一会儿捡了小树枝捅蚂蚁窝,一会儿拿着他的弹弓打鸟儿,一会儿又跟萧玉琢的小丫鬟踢毽子。 饿了就跟着萧玉琢爬上马车喝点茶汤,吃茶点。 他觉得不用老老实实的坐在食案旁好好吃饭,还挺享受的。 大半日晃晃悠悠就过去了。 一直到太阳过了正午,才有太监宣他们觐见。 圣上这会儿不在前朝,还在后宫里歇着呢。 萧玉琢暗自庆幸,没有等到黄昏,只等到午后。是不是到还要感慨他们幸运啊? 往圣上前朝的殿宇中去的时候,恰遇上了南平公主。 萧玉琢一行连忙停下脚步,朝南平公主行礼。 「见过公主。」重午乖巧的跟着他娘驻步问安。 南平公主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个奶娘,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 能看出南平公主的肚子,此时微微隆起。 不知她是发福了,还是有孕了。 「是玉玉呀,跟我客气什么?怎么在宫里遇见你了?」南平公主伸手把萧玉琢给拉了起来。 萧玉琢看了看那小女孩儿的眉眼,真像王敬直。 小女孩儿也正好奇的啃着指头看着她。 小女孩儿跟小男孩儿,真是天生就不一样,那女孩子虽有南平公主这么咋咋唿唿的娘,可是性子却文静的很,乖乖的在奶娘怀里呆着。不哭也不闹。 一双熘圆的眼睛,四下里看。 重午跟她这么大的时候,那是转眼就要翻天的! 「南平公主好福气!」萧玉琢看着那小女孩儿道。 南平公主脸上一红,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是……如今我夫妻感情和煦,他怕我年纪大,才生了孩子,再要会伤了身子,所以一直不敢要……如今静如都已经三岁了,这才敢再要……」 萧玉琢瞭然的哦了一声,还真是又怀孕了。 「等吴王回来,你们赶紧復婚,你瞧瞧。你先有了孩子,到叫我反超你了!重午都已经七八岁了吧?再不赶紧,他和弟弟妹妹就不亲了!」南平公主说道。 萧玉琢闻言,神色黯然。 南平公主自觉失言,「哦,你别担心,吴王他不会有事儿的,他又不是没有出外征战过,他才是有勇有谋有经验呢!」 萧玉琢连连点头。 南平公主便是安慰萧玉琢的时候,脸上也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她那份欣喜有些高兴的太很了。 萧玉琢琢磨着,莫非是如今孕中,已经有那厉害的妇科老大夫,给她诊出了她怀着的是个男孩子了?她这般的兴奋? 「郡主,圣上传召。」有小太监来提醒。 南平公主立即放开她的手,「你是进宫谢恩的吧?你快去吧,回头咱们再好好聊!」 南平公主提步离去。 萧玉琢侧脸目送,瞧见她满面春风,连脚步都是格外的轻盈。 她怎的这般开心? 萧玉琢心头沉甸甸的,还在担心着景延年。 瞧见别人春风得意,她好似尤为的敏感。 「阿娘!」重午拽了拽她的衣袖。 她才回过落在南平公主身上的视线,跟着那小太监去往圣上殿中,带着重午叩谢圣恩。 圣上脸上还有玉枕印子。 当真是起来没多久呢? 刚起来就同意召见,没有叫他们继续在宫门外晾着,萧玉琢心头略少了些别扭。 圣上却是一声长嘆,「朕良久都没有见朔儿了!」 景延年身份被公开,列入族谱以后,更名为「李朔」。 可听闻圣上说「朔儿」,萧玉琢还是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修远他一定没事,圣上安心。」
第196章 挡箭牌 萧玉琢笃定的说,修远没事。 这话不知道是为了叫圣上安心,还是叫她自己安心。 圣上点了点头,目光定定的落在重午的脸上,「重午年纪小,这脸面眉眼,却是极为肖似他爹。我遇见他爹那时,也比他现在大不了几岁。就和他现在一样,浑身都是精气神儿,我从没见过那么精神抖擞的孩子。」 圣上的目光透过重午,好似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金殿之上,安静了片刻。 萧玉琢心头坠坠的,圣上回忆景延年年幼时候,她亦是浑身的不自在。 人还好好活着呢,现在就回忆他的曾经,是当他已经死了不成?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敏感的过分了? 正待她拉回信马由缰的担忧,忽听圣上道:「既封了他世子,就是叫他代行王爷之职的。」 萧玉琢抬头看着圣上,「谢圣上信人,只是重午他如今年纪尚小……」 「阿娘,我不小了……」重午小声辩解。 萧玉琢偷眼瞪他。 他只好闭嘴,脸上却还有些不服气。 圣上不知是没听见母子两人说话,还是不想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李朔离开长安城,这都两个月了,朕都这般想念他。眼看着他长大的德妃,更是想念他!朕看到重午,便觉心中安慰。想来德妃也能从重午身上获得安慰。」 萧玉琢听到这儿,只觉一颗心。不断的往下坠,沉甸甸的,好似要在摔在地上。 「叫重午在宫里住上几日吧,也好陪陪德妃娘娘。」圣上开口说道。 「圣上,这于理不合!」萧玉琢立即反对。 重午愣了愣,看了她娘一眼。 圣上哼笑一声,「礼数规矩,那还不都是人定的?既是人定的,就要考虑到人的具体情况!朕以仁爱孝道为治国之本,李朔不能在德妃面前尽孝,自然就要他的儿子替他尽孝了!」 圣上想要留重午住在宫里,那不是要拿走萧玉琢的命根子么! 她这哪儿能同意呀! 她连连摇头反对,「圣上,重午自幼长在乡野,便是回京许久,他也没有学过宫中的规矩……若是德妃娘娘思念他,自当是叫他常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眼见圣上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萧玉琢又连忙转言道:「更何况,男女七岁不同席,重午他如今都已经八岁了,不能和祖母住在一起了!」 圣上脸色阴沉,「萧氏,你莫要找理由推脱,规矩都在情理之外!你独霸着我李氏的孩子!惹怒了朕,朕便叫你永不得见重午,你又能如何?!」 萧玉琢一听这话就怒了,她冷哼一声,正要反驳。 却见重午侧身一闪,挡在了她前头。 「禀圣上,阿娘是妇人,难免优柔懦弱,爹爹下落不明,阿娘整日在家偷偷流泪,圣上叫重午在宫中,陪伴德妃娘娘,自然是为了重午好,也为了德妃娘娘。可是阿娘在阿娘心中,爹爹不在,重午就是她的主心骨。她自然是捨不得重午。」重午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三岁多,第一次离开宛城,被圣上召回长安入宫面圣的时候,就没有胆怯。 若那个时候,还是他年幼不知道害怕的话,那这会儿,他就是真的不怕了。 他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回过头来,看着萧玉琢道:「阿娘,您放心,重午陪伴德妃娘娘,哄好了祖母,就回来守着您,爹爹不在,重午自然应该替爹爹略尽孝心。」 说话间,他还勐冲萧玉琢挤眼睛。 若是周长康在这儿,或许能明白他这挤眉弄眼的,是表达的什么意思。 萧玉琢没有他们兄弟俩的那份儿默契,但多少也能看出来,他是不叫自己再和圣上对着干了。 萧玉琢长出一口气。 「这么说来,重午愿意留在宫中?」圣上问道。 重午连忙回身,拱手躬身,「重午愿意。」 圣上满意的轻哼一声,「孩子都被当娘的强!」 萧玉琢心头恼怒。 圣上命她将重午送到德妃娘娘那儿。 路上将带路的宫人支得远一些,萧玉琢偷偷掐了重午一把。 她心头堵堵的,手上却也并未太使劲儿。 「你爹爹不在,你还被弄到宫里来,你是诚心和阿娘对着干……」 「阿娘没有瞧见,殿中包括殿外的那些宫人,侍卫,都是身怀功夫的高手么?」重午小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什么?」 「如果阿娘不同意,执意要和圣上对着来,惹怒了圣上,他直接下令将你我都禁锢在宫里,怎么办?」重午问道。 萧玉琢皱眉。「他凭什么……」 圣上自然是不用凭什么,他一句话,随他高兴就行,触怒了圣上这样的罪责还不够么? 「可是,他没有理由啊?禁锢你我,对他有什么好处?」萧玉琢挑眉,狐疑的看着重午。 重午才八岁刚过,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岂能想明白? 「好处?这还需要好处?」重午挠挠头,「圣上二字,代表的不是随心所欲么?他还需要考虑什么好处?」 萧玉琢微微一怔,重午这童言童语,可能还真是说对了。 虽然如今吴王下落不明,将她和重午禁锢在宫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圣上本就多疑,加之他服食药物,性情大变,喜怒不定。 他想做什么,还真就不能按照一般正常人的思路去分析。 他或者是会猜疑,吴王是躲起来,密谋造反呢? 萧玉琢冷嗤一声。 德妃娘娘得了信儿,一早就迎在殿门口。 本来要见她的是晚辈,她的儿媳和孙儿,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在这儿等着。 可德妃娘娘思念孙儿心切,便也计较不了那么许多了。 「重午,良久不见,重午又长高了!」德妃娘娘瞧见重午,就立时弯下身来,脸上带着欣慰和怅然。 「上次见重午,大约还是年节的时候,这小半年过去,重午又长了这么多吧?」德妃抱着重午,在他身高上比划着名。 重午见德妃不如见长公主那么多。 但他一点儿也不显得生疏,像腻在长公主怀里一样,腻在德妃的身上,「祖母,祖母,孙儿好想念您,祖母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又甜又香,和祖母身上甜香的味道一样!」 德妃娘娘闻言便笑起来,略有些沧桑的脸,笑的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萧玉琢扶额,重午这嘴甜的劲儿,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可跟景延年一点儿都不像。 怕是拿鞭子打在景延年身上,他也说不出这样讨巧的话来。 可重午小小年纪,就能哄大人了。长公主和德妃总是被他哄得笑不停。 「重午喜欢祖母这里,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德妃抱着她高高壮壮的小孙子,亲昵说道。 「今日阿娘带孙儿进宫谢恩,圣上说了,要叫重午陪着祖母住些时候呢!我阿娘还不放心,险些跟圣上吵起来!」重午一面吃着德妃递到他嘴边的点心,一面小声说道。 德妃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抿了抿唇,孩子就是孩子,这话怎么能这么说? 德妃轻咳一声,挥手道,「你们去御膳房里看看,荷花酥还有没有了?」 她把殿中伺候的人都支开,眼目幽深的看了看萧玉琢。 「母亲……我是担心重午在宫里头给您添乱。」萧玉琢赶忙说道。 「年儿还没有消息么?」德妃低声问道。 景延年被圣上改名李朔,但德妃娘娘似乎叫年儿已经习惯。且萧玉琢也不是外人。 她连忙点头,眼圈不由有些红,「没消息呢……」 德妃嘆了口气,「你知道圣上为何要让重午留在宫里?」 萧玉琢立即抬头看着德妃娘娘,「圣上不会是怀疑修远他……」 德妃轻哼一声,勾了勾嘴角,「圣上自从服药以后,越发多疑,他谁也不信。以我推测,他留着重午在宫,有两方面用意。其一,他得防备着年儿,毕竟年儿骁勇善战,且在军中影响力很大。」 萧玉琢心头髮闷,果然!即便景延年再怎么对他忠心耿耿。他却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 「那其二呢?」萧玉琢问道。 德妃眯了眯眼,「其二,他也有抬举重午的意思。养在宫里的世子,跟养在外头,那个更有荣宠呢?」 「抬举重午?」萧玉琢微微皱眉。 在重午八岁生辰的时候,颁布圣旨,封重午为世子。如今又叫德妃亲自抚养,那还真是够荣宠了! 只是圣上连景延年都信不过,又何必抬举重午? 「倘若年儿真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儿,那越王岂不是独大了?」德妃低声点拨道。 萧玉琢愕然怔了片刻。 「重午虽年幼,可毕竟军中有许多人,如蓝玉等大将,乃是跟着年儿出生入死过的。他们惦记着年儿的血脉,也会站在重午这边的。」德妃低声分析。 萧玉琢回过神来。 圣上这是防备着越王呢。 万一越王看准了现在的时机,起兵造反。 景延年不在长安。甚至生死不明。 可谓越王得胜的大好时机。 圣上知道他对军中的掌握不够牢靠,所以扶持了景延年的血脉。 给重午荣宠,以此拉拢景延年的旧部,以对抗越王。 萧玉琢心头泛冷。 圣上那儿是嗑药嗑煳涂了呀?还有这般诡诈的心思,他可一点儿都不煳涂! 萧玉琢看了德妃一眼。 以往在宫外的时候,她只觉得德妃娘娘仁厚,慈爱,对她像亲娘一样。 如今看来,德妃娘娘在心智上,并不输人啊! 也是,德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已经徐娘半老,可这么久来,宫中多少佳丽起起伏伏。 德妃娘娘没有显赫的娘家,没有强势的外戚。 却能够伫立妃位,长久不倒,除却景延年的关系外,她自己的心智,想来也是一大原因吧? 「那如今……」萧玉琢皱起眉头。 「你且放心将重午放在我这儿,我必寸步不离的看护好他。另外,我知道你并非一无所长的妇人,你动用所有的力量,一定要寻到年儿!便是照不到他的人,有他的消息也好!」德妃皱眉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我已叫人在找了。」 「不能靠朝廷的力量,圣上派出去的人,能有多尽心,我们并不能知晓。若是先叫他们发现,或是先叫越王的人发现,说不定年儿还会有危险!」德妃慎重说道。 萧玉琢连忙答应。 「你若不放心重午。便叫长公主常来看她。圣上必不能拦着。」德妃恋爱的摸了摸重午的头。 重午在她胸口蹭了蹭,「和祖母在一起,阿娘不会不放心,就是外祖母见不到我,只怕要哭鼻子。」 德妃垂眸一笑,「当初西苑起火,圣上说你在大火中不幸离世时,我就不信,我预感到你必然还在世上。如今年儿下落不明,我仍有预感,他只是被困,定然能够平安回来!」 德妃娘娘说话间,眼神坚定,毫无动摇。 萧玉琢不由也受了她的鼓舞,心中升腾起一股力量。 德妃娘娘尚在宫中,什么都不能做,尚且有这份信心。 她又怎能让自己灰心丧气,被现实打败呢? 萧玉琢在德妃宫中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德妃却又另外交代了一句,「皇后娘娘近来深居简出,且频频召见南平公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你可想办法叫人注意一下。」 萧玉琢微微一愣。 她立时想起,进宫的时候遇见南平公主。 南平公主说话间,颇有些欣喜之意,便是安慰她的时候,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儿妇知道了。」萧玉琢福身告退。 萧玉琢脑子盘桓的都是圣上的打算。 圣上留重午在宫中,要防备景延年,还要抵御越王。 她年幼的儿子呀,竟然被当做挡箭牌。推到了最前头。 也不知越王会不会念着,在重午小时候,他还抱过重午的情谊,不至于对重午下手? 有些人就是禁不起念叨。 萧玉琢刚想着越王,便在宫门口,迎面撞上骑马而来的李泰。 李泰远远就瞧见她,他打马快走几步,到她面前,翻身下马。 「玉玉也入宫了,好巧。」李泰笑道。 萧玉琢连忙退后一步,福身行礼,「见过越王殿下。」 李泰轻哼一声,「你对我这么客气,是想叫我和你疏离么?」 萧玉琢皱眉,默不作声。 「景延年离开长安,这许久都没有音信。父皇看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不然怎的在这时候封了重午为世子呢?」李泰笑说道。 萧玉琢抿唇,默不作声。 「如今是世子,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直接承袭王爵了?是要降格为郡王?还是仍旧为亲王呢?」李泰问道。 郡王和亲王,那意义可大为不同。 亲王有继承帝位的权利,郡王则没有。 萧玉琢勐地抬头看着李泰,「修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夺什么,重午就更不可能去争了。」 她眼眸之时,李泰正定定的看着她。 日垂西山,天边的红霞映进李泰的眼眸之中,光亮醉人。 他看着她的眼眸分外的专注,专注的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 萧玉琢心惊,立时想要低头。 李泰却勐然上前一步,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叫她只能与他对视。 「争?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字?难道我争夺的是皇位么?我从来不稀罕那个,这些都只是手段,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变过。」李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字字好像一把把小锤子,全捶打进她心窝里。 她皱紧了眉头,「那你註定了永远都争不到,不管用什么手段。」 李泰笑了笑,放开了她的下巴,「不见得吧?如今吴王殿下,下落不明,如果我向圣上求娶你,你猜升上会不会答应?」 萧玉琢愕然一愣,「你疯了?!」 李泰连连摇头,「我清醒得很。重午已经封了世子,你在与不在吴王府,并不重要。倘若我求娶吴王的原配,岂不是我声名品性的污点?圣上就盼着我有污点呢!多半会答应吧?」 萧玉琢脸色微变,「你痴心妄想!」 李泰脸色稍微寒了寒,「玉玉,都是表哥,你怎么这般的偏心呢?他不在,我替他照顾你,有何不好?你怎至于听闻这话,都变了脸色呢?」 萧玉琢心里本就不痛快,听闻他这般说话,更是怒火中烧,她抬手就要甩李泰一个耳光。 李泰分明瞧见她的动作,却站着连动都没动。 她的巴掌都甩到他脸侧了。却堪堪停住。 「怎么不打?」李泰眯眼看她。 萧玉琢冷哼一声,「我何必被你触怒?修远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泰垂眸一笑。 萧玉琢挺直了嵴背,从他身旁越过去。 听闻她的车马声,在他身后渐渐远去。 李泰没有回头,他只是垂了垂视线,隐藏起眸中浓浓的失落和自嘲。 分明他是想要来安慰她的,分明是想告诉她,即便吴王不在,她也无需担心。 他会保护她,也会保护重午。 因为重午是他的干儿子,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们母子…… 为何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这样? 为何原本应该温馨的场面,变得剑拔弩张? 他想给她关切的,结果好似把事情弄糟了,误会是不是越来越深了? 「王爷,还要进宫么?」李泰身后的侍从,上前问道。 李泰摇了摇头,他本就是听闻她进宫谢恩,担心她会在宫中被为难,这才急急忙忙的寻了藉口赶来。 她都走了……他进宫还有何意义? 「回府。」李泰沉着脸,翻身上马,转身而去。 萧玉琢回到玉府,记起德妃娘娘叮嘱她,要留意皇后和南平公主的事儿。 她立即叫人寻来刘兰雪。 「皇后娘娘在深宫之中,留意她分外不便。」萧玉琢沉吟道。 刘兰雪嘻嘻一笑,「娘子若真要叫人打探皇后娘娘也并非不可能!」 萧玉琢挑了挑眉梢,「哦?我不知道,你现在竟然这么厉害了?连宫中都能安插进人手?」 刘兰雪脸面微红,「娘子这是笑话我呢!」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那你说说看。我看值不值得笑话?」 「宫中的芙蕖,咱们一直有联络,虽然见面不能,但也梁郎君和曦月姐一直有叫人给她往宫中送银钱,或是稀罕的东西。方便她在宫中上下打点,也留着她这人脉。」刘兰雪低声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 「不过芙蕖因为位分低,她能打探的事儿倒是有限,」刘兰雪凑近了萧玉琢,「咱们还有更厉害的人脉在宫里呢!」 萧玉琢略有些诧异的看她。 「梁郎君的义父,曾经是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可谓太监总管。后来因得罪了圣上,被调到了其他地方。过了一段清苦的日子。」刘兰雪小声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所谓人走茶凉,圣上不再宠信他,他在宫中自然是寸步难行。 「可是后来叫梁郎君知道了。便叫人偷偷给他义父送去好些银钱,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也叫人想方设法的往里头送。」刘兰雪说道。 萧玉琢不由挑眉,「往宫里头送东西,可不容易吧?」 刘兰雪连连点头,「是不容易,还折损了好些钱物呢!所以更显得珍贵呀!梁郎君的义父感动的不行,直道患难见真情,这义子比亲儿子还亲。他有了梁郎君送的东西,在宫里的日子自然也就舒坦了。他手头宽裕,以往又待人和善,所以在宫中的人脉,甚是广博。」 萧玉琢不由有些佩服起梁生来。 「梁郎君不吝钱财,加之如今圣上阴晴不定的,据说圣上如今身边的大总管性子也乖戾得很。宫里头和梁郎君义父亲厚的宫人。还挺多的!是以,娘子想要打听皇后娘娘的事儿,也并非不可能。」刘兰雪解释道。 萧玉琢忍不住长吁短嘆,当初相信梁生,将自己所有的身家都交给梁生。 因此获得了梁生忠贞以报,真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最明智的事儿了。 「且不动用他吧,宫里的人脉,都是要到最关键的时候才用的。南平公主在外头,盯着她比盯着宫里要方便许多。」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她不是城府很深的人,皇后娘娘性情如何,咱们倒是不了解。」 「南平公主同娘子不是要好的姐妹么?」刘兰雪歪了歪脑袋。 萧玉琢怔了片刻,皇家之中,当真有要好姐妹一说么? 南平公主性情爽朗是不错,可是一旦搅入利益的纠葛。她们还是好姐妹么? 「也不是要对她如何,只是盯着她看看。如今吴王下落不明,圣上性情不定,免得宫中忽然有什么事端,叫咱们措手不及。」萧玉琢说道。 刘兰雪连忙应下。 她在歷练之中越发的老练,萧玉琢叮嘱下去,她不用梁生多做指点,就能把事儿安排的妥当。 但若有机会,她还是要到梁生面前请教一番。 捧着脸看着梁生气定神闲的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怎么做,她看得呆呆愣愣的,不知是在听他的话,还是只为了看他说话的样子。 刘兰雪安排了人手,时时刻刻的盯着南平公主。 不过几日,就有消息送到萧玉琢的手上。 「南平公主在大肆的准备婴孩所用的东西,小衣裳,小玩意儿,尿布包被什么都有。还从庄子上挑了好些奶娘在府上调教备用!」梅香回来说道。 萧玉琢怔了怔,「她又有了身孕,准备这些,也不足为奇呀?」 「可这些东西准备的也太多了,咱们大夏的老话说,孩子贱养,好养活。先前南平公主所出那小女儿的东西,应该都还放着,便是她再生的是个儿子,那些东西也正好都能用上,不必准备这么好些的。」梅香皱眉说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是,一个家里头。大都是头一个孩子备受关注,她这都是二胎了,怎的反倒比头一个孩子还大张旗鼓的?」 梅香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会不会是旁人要生孩子,那个人,是叫南平公主倍加关注的?」 萧玉琢和梅香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都有猜测,但又都摇了摇头。 若说是皇后娘娘怀孕,那怎么可能呢?南平公主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 皇后若能有身孕,早就有了! 现在她都奔五十的人了,且圣上服药都服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不能生了吧? 「这事儿似乎有些蹊跷,但也不能妄下定论,且还叫兰雪盯着吧。」萧玉琢皱眉说道,「更重要的是叫同盟会在大夏搜寻。哪怕有吴王的一点点消息,都不要错漏放过!」 梅香点头应下。 吴王的消息尚未得到,倒是宫里头的梁恭礼偷偷送出消息来。 说皇后娘娘近日食欲不振,偶尔有干呕之状。 但更多的消息却是打探不到,因为圣上将皇后的殿宇严密的给保护了起来。 这次梁生亲自来了玉府。 见到萧玉琢的时候,他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拱手问安。 「梁掌柜客气了,您亲自来,必是有要事吧。」萧玉琢请他坐下,叫人上了茶汤,点心。 梁生看着那精緻的粉瓷茶碗,还是上次他叫人送给她的那套,不由的脸面柔和了许多,嘴角似乎也噙着温润的笑意。 「是有要事,」他小心翼翼的端着那粉瓷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汤,才缓缓开口道,「据义父所说,加之发现南平公主所准备的婴孩作用之物,分批次的悄悄送进宫中,便基本可以确定,怀有身孕之人,应当是皇后娘娘。」 萧玉琢皱眉点头,「这倒是叫人惊奇了,她都快五十的人了,居然还能生孩子?这么些年干什么去了?」 「她如何能怀有身孕,这个倒不是重点。」梁生缓声说道,「如今的重点是,圣上的态度。」 萧玉琢嗯了一声,愿闻其详的看着梁生。 梁生身上总是有一种安静淡然的气质。如今经过岁月的洗鍊,这种淡然的气质就越发的明显。 他顾虑事情,也越发的沉稳而周全,「圣上将皇后娘娘的殿宇,严密的保护起来,不容人窥探。义父在宫中的人脉颇广,极力打听之下,却也只得到这么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消息。说明……」 「说明圣上是有意保护,并且隐瞒皇后娘娘怀孕的消息!」萧玉琢忽而说道。 梁生点了点头,「圣上这般严密的保护皇后娘娘的子嗣,说明圣上看重这个孩子!在此时,圣上却又叫小郎君入宫,养在德妃身边……当真是要给小郎君恩宠的意思么?」 一听事关重午,萧玉琢的心神就不由自主的有些慌。 所谓关心则乱,做母亲的想旁人的事儿。还能够冷静,一旦涉及自己的孩子,就免不了有些心慌意乱了。 她一时没开口。 梁生却是脸面清寒的把话挑明了,「小人以为,圣上在这个时候,叫小郎君入宫,乃是为了分散越王的注意力。叫越王的精力都用在和小郎君以及吴王旧部身上,毕竟小郎君如今已经是世子了!有小郎君在前头挡着,皇后娘娘便不会受越王侵扰,能够平平顺顺的诞下皇嗣。」 萧玉琢不由的哼笑一声,「圣上已经五十来岁了吧?且不说皇后娘娘这么大年纪怀孕,能不能顺利生产。便是她真的平平顺顺的生下个男孩儿,也不过是个奶娃娃!能干什么?岂能挡得住越王?圣上如今服药不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他还能等到那奶娃娃长大不成?」 梁生看了她一眼,「可圣上未必这么想。圣上多半觉得自己年轻力壮,还能活好些年头儿呢!当初的秦王,不是还想要长生不老,永不退位么?」 萧玉琢不屑轻哼,「想得是挺美。」 「娘子有没有想过,圣上这般利用小郎君,实在是将小郎君放在了危险的境地之上?」梁生沉声说道。 萧玉琢咬了咬下唇,「这还用想么?曾经他的儿子是他的挡箭牌,儿子下落不明,孙子又成了他的挡箭牌!」 梁生缓缓点头,「圣上如今却已经是基本放弃了对吴王殿下的搜寻,下头搜寻的兵将不知是被何人授意,皆消极怠工。唯有吴王殿下的旧部,和同盟会,如今还在极力的寻找。」 「圣上如此。还真是叫人心寒呢!」萧玉琢冷笑,「他已经忘了修远曾经对他是怎样的忠心耿耿了么?」 「是,的确叫人心寒!所以说,如今这个时机,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梁生忽而说道。 萧玉琢闻言微微一愣,「什么千载难逢?」
第197章 人生如戏 梁生道了「千载难逢」之后,就深深看她,抿唇不语。 萧玉琢略有些愕然,今天自打见到梁生,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别有深意。 可她一直不明白这深意在哪儿呢。 这会儿却好似忽然间回过味儿来了。 「你是说……」萧玉琢话还未出口,就在心里吓了自己一跳。 「如今,吴王殿下的旧部对圣上的行为都寒了心。他们还在牵挂着吴王殿下,也都记得吴王殿下对圣上是何等的忠贞!可圣上却如此薄情!在这个时候接了吴王殿下唯一的子嗣入宫……这里头的深意,但凡多想一想,都叫人齿寒。」梁生说道。 就算有些人会觉得,接重午入宫,是圣上的恩宠,但稍微一鼓动,也能叫人往反面联想。 人心和舆论,都是可以引导的嘛。 「与其等着皇后的娘家,外戚站稳了位置,不如趁着现在,一鼓作气,扶立世子!」梁生郑重说道。 萧玉琢被他吓了一跳,抬手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 梁生凝眸看她,「娘子不必怕,此事可里应外合,里头有德妃,义父,以及义父这多年经营的人脉。德妃娘娘在后宫亦有不小的影响力。外头有同盟会,有吴王旧部!」 萧玉琢看着梁生。只觉得他的话,叫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他脸上还清清淡淡的,好似不过是在讨论着,广源商会是不是要开发新的市场一般。 可他们如今讨论的不是市场啊!是整个大夏呀! 「我终于体会到了一句话!」萧玉琢幽幽嘆道。 梁生抬了抬眼眸,「什么话?」 「捨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萧玉琢抿了抿唇,「我若是捨不得这一身剐呢?」 梁生忽而笑了。 他眉眼弯弯的样子甚为好看,好似整个厅堂都在他温润的笑意中,骤然明朗了起来。 他的笑容和景延年不同。 景延年为人刚直霸气,连他的笑容都是带着侵略性的,霸道的照亮他所在之处。 而梁生的笑容却是潜移默化的,好似润物细无声一般,不知不觉,侵染到周遭的一切。 「娘子放心,此事虽要冒风险,但一来,娘子不是胆小不经事儿的人。二来,小人也会极力安排妥当,不会叫此事走漏了风声……」梁生还没说完。 萧玉琢就连连摇头,「梁掌柜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畏惧失败。虽然失败的结果,我确实承受不起,但我更加担忧的是,吴王和重午。」 梁生微微愣了一愣。 「修远他一定没事,他一定会回来的!我可以确定!」萧玉琢说这话的时候,脸面坚毅决然。 梁生不由垂了垂眼眸,遮掩起眸中失落的神色。 「而重午,他如今只是个孩子,便是推他坐上了皇位,又真的是他自己想要的么?我从小所接受的理念就是,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辖制和逼迫你的孩子。他是独立的生命,他的人生歷程,该由他自己决定,做父母的,可以引导,可以建议,却不能强制命令。」萧玉琢缓缓说道。 梁生微微蹙眉。良久,他才长嘆了一声,「小人明白了。」 「梁掌柜这般用心谋划,抱歉……我叫您失望了吧?」萧玉琢低声说道。 梁生嘆了口气,「娘子别这么说,是我没有揣摩好娘子的心意,叫娘子失望了。」 他似乎不只是说说而已,当真是这么想的。 他脸上璀璨的光芒隐去,语气都隐隐有些低落歉疚。 萧玉琢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安抚他。 只觉得自己欠了梁生的,好似只能这么欠着了。 她想叫他多为自己打断打算……可话没出口,就想起玉府刚建好,她参观玉府那会儿。不过提了提话头,梁生就生气了…… 她缄默的看着梁生。 梁生拱手告退,「不管娘子打算如何做,小人都定当不遗余力。」 萧玉琢福身道谢,亲自送梁生出了玉府。 待梁生的车马走远,她准备转身回府的时候,却听闻后头又是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萧玉琢愕然回眸,这会儿太阳早已西沉,夜幕降临,明月初上。 门匾下挂着大红的灯笼,将人的身形拖得漫长漫长。 萧玉琢瞧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喷着鼻息,快步而来。 马上的人。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栽下来。 她微微皱眉,眯眼看着马上的人。 「快去扶住越王殿下,可别叫他摔倒在咱们门前了。」萧玉琢吩咐门房道。 门房快步上前,还没碰到越王的衣角,他忽然踩着马镫,借势飞身而下,眨眼到了萧玉琢的面前。 萧玉琢身后有会武的丫鬟,门廊内还有家丁。 家丁尚未现身,丫鬟们却立时紧张的上前一步。 越王呵呵一笑,脸上有醉醺的红晕。 「越王喝多了,怎的不回家休息?跑到我玉府来做什么?」萧玉琢沉脸说道。 越王眯眼看她,「我来看你,玉玉。」 听闻玉玉这称唿,萧玉琢立时清咳一声,「多谢表哥挂怀,我这就派人送表哥回去!」 李泰垂眸而笑,迈步更要向她靠近。 萧玉琢立时往后退去。 李泰伸手要抓她的手腕。 丫鬟们一哄而上,将萧玉琢挡在后头。 李泰隔着几个丫鬟,醉醺醺的眼眸透着迷离的光看着萧玉琢。 「表妹,让我来照顾你吧。」他忽而喃喃开口。 「越王殿下喝醉了!」萧玉琢转头吩咐道,「去备马车,送越王回府。」 「我不走,今日你不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十匹马也拉不走我!」李泰广袖一挥,推开了几个丫鬟。 但仍有人影影绰绰的挡在萧玉琢跟前,叫他靠近不得。 李泰脸上有些烦闷,「为何你总是离我这般远呢?叫我都看不清你了!」 「越王醉了。」萧玉琢重复了一遍。 李泰越发气闷,「别说那没用的!吴王殿下现在不知身在何处,长安城局势瞬息万变,多少人蠢蠢欲动,皇后的娘家人正在积聚势力!还有父皇的兄弟们也都在拉帮结派!」 萧玉琢左右看去。 这是在府门前!李泰怎的张口就说这些! 「叫人守着!」她立时吩咐道。 家丁们立即从门廊内闪出来,在府周围驻守望风。 「我来保护你吧,他不在,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你给我一个机会,不会叫你失望。」李泰眼神迷濛。 这话他在清醒的时候,只怕怎么也说不出口。 借着酒劲儿说出口了,他脸上一阵的轻松快意。 萧玉琢轻哼一声,「马车可曾备好?」 家丁连忙将马车从侧门赶了出来。 「将越王送回府上!」萧玉琢挥手道。 家丁上前来拉扯越王。 越王脚步踉跄,手上却颇有力气,竟和玉府的家丁动起手来。 家丁不敢伤了越王,且他喝醉了,出手不安路数。 家丁们也是一派忙乱。 萧玉琢正要叫府上高手前来。 却忽见又是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正是袁江涛。 这些人应当是追着越王来的。 萧玉琢松了口气。 还未到玉府门前,袁江涛便翻身下马,「见过郡主!」 「快扶越王回去吧,越王喝醉了酒,在这儿撒酒疯呢!」萧玉琢抬着下巴,语气有些轻蔑的说道。 袁江涛皱眉看了她一眼,上前劝了李泰几句。 李泰脸面阴沉,眼中醉意不减,他轻哼一声。似乎并不打算理会袁江涛。 袁江涛却忽而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醉醺醺的李泰,脸面一凝,竟然点点头,跌跌撞撞的向马车走去。 不用旁人搀扶,他纵身跃上马车,一头栽进车厢里,安静了。 「送走。」萧玉琢催促道。 袁江涛朝她拱了拱手,命他带来的人护送越王回府。 他自己却是没走,待越王走远之后,他才拱手道:「有几句话想对郡主说,不知郡主可能借一步?」 萧玉琢看了袁江涛一眼,他如今是竹香的夫君。说话应当不会太偏颇越王吧? 「袁将军里面请。」萧玉琢把袁江涛请进了花厅。 越王若是知道他自己在这儿纠缠半天,连大门都没迈进去一步,他手下大将,却是轻轻松松就进了花厅,也不知会是何表情? 「还请郡主勿要怨怪越王殿下!」袁江涛在花厅里拱手弯身,郑重说道。 萧玉琢没做声。 「越王殿下今日宴请幕僚宾客,众人都劝他如今当娶王妃,生下子嗣。平民百姓家中,尚且以子嗣为重呢!更何况堂堂王爷?况且他日当真要……要继承皇位的话,越王殿下没有王妃,没有儿子,那就是一大软肋!」袁江涛语气沉沉的。 萧玉琢不禁眉头皱起,「他没有王妃。没生儿子,这怪不到我头上吧?」 袁江涛嘆了口气,「越王殿下对郡主的心意,这么多年来,郡主都看不到么?」 「他何种心意是他的事儿……」 「郡主何至于冷清至此!」袁江涛按捺不住为越王不平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我是绑着他不让他娶了,还是败坏他名声,谋算他内院了?我什么都没做,袁将军何以来责问我?」 「若不是郡主曾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何以堂堂王爷,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袁江涛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就连吴王殿下,曾也有妾室吧?郡主放眼长安城看看!且不说达官贵人,便是有些家底的百姓商贾,哪个不是有妻有妾,儿女成群?」 萧玉琢被袁江涛吼得一愣。 「越王殿下他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为了谁过得像个和尚一样?为何那人就是一点都不领情呢?」袁江涛脸上的肉都在抖。 萧玉琢皱起眉头,「这话是李泰叫你说的?」 「哈!」袁江涛气笑出来,「郡主竟是这般看越王的!我真替越王殿下不值!他就是抱着块石头,暖到现在,也该暖热了吧?他从来没有叫我替他说什么!我曾劝他,说他的心意不当白做,当说出来叫郡主知道……」 袁江涛喘了口粗气。 「可越王说,他愿付出,是他的事儿,接不接受是郡主的自由!」 萧玉琢点了点头,「你看。越王不是说的很明白了……」 「可我看不下去!」袁江涛气得脸面涨红。 萧玉琢抿抿嘴,「你看不下去是你多管闲事」,这话就在嘴边儿上。 可是看袁江涛那生气的样子,她还是忍住了没说。 袁江涛替他家王爷表白一番。 更解释了,越王之所以夜里了还来到玉府门前闹腾一番,乃是因为幕僚门客逼他娶妻生子,逼得太狠了。 袁江涛当真是替越王不值。 若非这话不敬,他肯定要说,越王是哪根筋搭错了! 如今娶个王公贵胄家的嫡女,岂不是借着联姻,还能为他拉拢来一大助力? 顺便也安抚了幕僚门客的心? 他偏偏映着头皮,顶住一切的压力,默默地守着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死心眼儿到这份儿上。袁江涛也是无语了。 气走了袁江涛。 萧玉琢一时了无睡意。 她缓缓踱步在雕樑画栋的迴廊中。 月凉如水,迴廊曲曲折折,一面有假山奇石,一面还有亭台水榭。 后院有一处颇大的池塘,莲叶在月光夜风里摇摇摆摆。 碧玉般的莲叶上,盛了晶莹的水珠,映着月光,在莲叶上滚来滚去。 夜色如此静好,她的心却安静不下来。 她要找到景延年! 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找到景延年! 她註定了不能回应越王的感情,不若帮他夺取皇位,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转了一圈,打定了主意,萧玉琢回到房中,招来梅香。 「你告诉刘兰雪,冒险进苗疆之地,查看吴王是不是真的陷入苗疆……」 梅香脸面一凝,「娘子……」 萧玉琢眯着眼睛点点头,「只盼我想错了,他只是迷失在山中了。」 梅香不再多言,应了声,为她卸去朱钗,服侍她躺下。 重午这些日子,都在德妃的宫殿中住着。 长公主耐不住,只恨不得日日都往宫里头跑。 每次去探望外孙,定要带上好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生怕重午在宫中过得不好。 周长康整日和重午处在一处,打小如此,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在宫外。 每日都是闷闷不乐的,他本就安静。 没有重午,他更静的仿佛叫人察觉不到。 每次瞧见萧玉琢的时候,他都躬身拱手,「干娘……」 一双凤眼,幽幽的看着萧玉琢,欲言又止。 「重午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了。」萧玉琢只好安慰他说。 周长康垂下头去,连饭都吃得少了。 萧玉琢正谋划着名,该怎么样把重午从宫里捞出来。 甚至连梁生说的谋反的法子,她都慎重的考虑了。 推重午做皇帝,她自然是不肯的。 不过或许可以联合越王,利用同盟会的力量。加之越王自己的势力,里应外合…… 就是不知道景延年的旧部,会不会支持越王? 又会不会误会她? 她正为这事儿烦闷之时,梁生却派人给她送了信回来。 信是刘兰雪亲自送来的。 「娘子,娘子,娘子……」刘兰雪叠声唤道,她几乎脚不沾地的来到门前。 未等丫鬟通禀,就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萧玉琢错愕看她,「这么着急,是……」 「是有吴王殿下的消息了!」刘兰雪立即说道。 萧玉琢闻言愕然,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掉在了矮几上头。 她嘴唇都颤了颤,「你……你说什么?他,他在哪儿?」 「娘子别急!」刘兰雪连忙上前。从袖管中拿出一张捲成捲儿的纸条。 萧玉琢伸手,颤颤巍巍的接过。 「这是梁郎君送来的,用西北训练过的苍鹰送的信。」刘兰雪见萧玉琢手抖的,几乎捏不住那小纸条,连忙为她捻开纸条,「苍鹰比信鸽飞的快得多!这信从发出到送来,应当不到一日!」 萧玉琢接过捻开的字条。 上头是梁生清秀不乏风骨的字迹,「寻到吴王,告娘子勿挂。」 短短九个字。 萧玉琢却反反覆覆看了九遍不止。 她脸上有激动之色,可偏偏她像是故意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欣喜。 「娘子?」刘兰雪诧异的看着她。 「在哪里找到的?」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景延年当真没死……可他却没有回来,甚是没有叫人送信儿回来,可见他情况必然是不容乐观。 梁生道,找到他。却未报平安,更是可以揣测…… 「娘子若要寻苗疆之地,梁掌柜便亲自带了人去。」刘兰雪极小声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 她叫人去苗疆,她没叫梁生亲自去呀! 不是说苗疆那地方,邪乎的很么? 「旁人去,梁掌柜怕人不尽心,他若是去了,身先士卒的,旁人自然是无话可说。」刘兰雪撅了撅嘴,「不过娘子也不用担心,同盟会里不乏有偏才之人,有些人,也去过苗疆那地方,多少是有些经验的。」 萧玉琢皱起眉头,「梁掌柜如此尽心竭力,倒是叫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了。」 刘兰雪连忙摆手,「他不叫我告诉娘子的,就是怕娘子担心,您可别说感谢他的话。我等都受过娘子莫大恩惠,如今报娘子恩情,不是应当的么?」 萧玉琢侧脸看着刘兰雪,她赤诚又认真的表情,叫萧玉琢不由感动的眼眶濡湿。 她伸手握住刘兰雪的手,「我何德何能……」 刘兰雪脸上绽放出灿烂笑意,「娘子说过,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这些都是娘子以自己的真心换来的!」 有了吴王的消息,萧玉琢的心算是落了一半的地。 就算他情况真的很糟,但起码能见着人了。 总比他下落不明要好得多。 她整日的盘算着梁生一行,能赶回长安的时间。 几乎是掰着指头算着,度日如年的盼。 因担心景延年当真是情况不妙,连寻到他的消息,都没有敢往外透露。 惟恐再遭遇了危险。 直到入了长安城,将他送回了吴王府,长安城才传出吴王殿下回来的消息。 萧玉琢当即便叫人备了车马,直接去往吴王府。 她到吴王府的时候,恰遇上樑生要离开。 梁生叫人挡住萧玉琢的车马,他也亲自翻身下马。 萧玉琢正坐在马车里头,掀着帘子往外看。 她一向觉得梁生是个文弱的书生。 没想到他虽不会武。但一身骑装,骑在骏马之上的样子,也是那么硬朗潇洒的。 「梁掌柜要走啊?」萧玉琢笑道,「这次又要多谢你了!」 梁生却脸面微沉,「吴王他……娘子且再过几日,再来看他吧?」 萧玉琢一怔,「他怎么了?菊香的医术,你是知道的……」 梁生舔了舔嘴唇,「是,小人知道,可……吴王的……病,菊香姑娘也医治不了。」 他似乎不愿多言。 但这般支支吾吾,却只能叫萧玉琢更为焦灼。 「他都回来了,我岂能不见他?便是情况不妙,也该一起想办法的。」萧玉琢皱眉看着梁生,「可是有什么不便对我讲的?」 梁生嘆了口气,让人退开,「只怕吴王现在不便见娘子。」 说完,他翻身上马,先走一步。 萧玉琢甚为莫名,但她坚信,见到景延年,一切自然都瞭然了。 进得府中,却并不见景延年的身影。 府中安静得很。 「吴王呢?」梅香抓住过往的小厮问道。 小厮忐忑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回郡主,王爷在……在正院休息呢。」 回来就休息,可见是身体不好。 萧玉琢连忙往正院去,却见卧房的房门是紧闭的。 门前还伫立着好几个景延年的心腹侍卫。 萧玉琢正要上前,他们却伸手挡住,「郡主,王爷这会儿在休息,还请郡主先行回去。王爷有交代,待他休息好了,自会去寻郡主。」 萧玉琢微微一愣。 她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日,自己千辛万苦千盼万盼,等回来的景延年,会把她挡在门外。 她愣了片刻,指了指身后的菊香,「我带了医术过人的丫鬟来,就是要看看他可是哪里不妥……」 「郡主请回吧,王爷醒了,会去寻您的。」侍卫为难的说道。 萧玉琢皱眉,不由歪了歪脑袋,「这话是他交代你们的?」 侍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玉琢的心坠坠的直往下沉,「是他交代你们拦我在门外的?」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说话。 「我只问你们是不是?若真是他的交代,我立时就回去!」萧玉琢这话,似乎带了隐约的怒意。 侍卫们面有焦灼为难之意。 吴王和郡主的关系,他们这些近身侍卫,心里都是门儿清的。 「娘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菊香上前低声劝道,「等将军醒来,自然会去向娘子解释的。」 侍卫们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萧玉琢皱了皱眉,「他竟不叫我见他?莫不是在外头毁了容了?你们切转告他,不管他遭遇了什么,如今变成何种情形,我都不会其他于不顾!叫他只管安心,有什么需要,我定当竭尽全力!」 萧玉琢的话掷地有声。 她虽是个妇人,可她这话却颇有分量。 院中的侍卫家丁,没有一个敢小看她这话的。 旁人不知道,吴王府的人却是清楚得很,若没有萧玉琢不遗余力的派人寻找。 吴王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郡主放心。这话,我等定一字不差的转告王爷!」侍卫们拱手应承。 萧玉琢这才满腹狐疑的走了。 景延年竟不敢见她?是丢了脸面还是毁了容? 萧玉琢回到玉府,左思右想,闹不明白,又叫人去问梁生。 没想到梁生对此事缄默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只说是在苗疆之地有瘴气的深林中,发现吴王的。 「那瘴气不是会毒死人么?他怎么呆在那林中?」萧玉琢更是惊异。 传话的刘兰雪摇摇头,「也许王爷在里头的时间不长?恰刚刚中毒晕倒就被发现了?」 「他所带的两千兵马呢?」萧玉琢又问。 「梁郎君说,只见了将军,未见其他人!」刘兰雪咬着指头尖。 萧玉琢嘆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奇怪呢?」 「娘子,娘子!」竹香不等丫鬟通禀,一身得体华服,就进了玉府的花厅。 萧玉琢和刘兰雪都愕然抬头看她。 「真不愧是将军夫人,这衣服可真好看!」刘兰雪笑道。 萧玉琢缓声道:「都是将军夫人了,怎的还这般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派人来说一声不就是了?」 竹香福了福身,靠近萧玉琢,低声道:「袁郎叫人告诉我说,瞧见吴王殿下今日进宫去了。」 萧玉琢闻言一愣,「他不是在家休养么?」 甚至连她都不肯见呢! 她还揣测着,他是不是毁了容,所以不敢见她…… 倘若真是毁容了,那他怎至于去宫里面见圣上? 「且袁郎叫人回来告诉我说,瞧着吴王殿下,不像是身体有何不妥的样子。」竹香这话说的小声,说完就连忙盯着萧玉琢的脸色。 萧玉琢神情一滞。 刘兰雪立时起身,冲着竹香吼道:「那不可能!你别信袁江涛的话,没准儿蒙你呢!想借着你,挑拨吴王和娘子的关系,好叫越王能够趁虚而入!他能打什么好主意?亏你还急匆匆的跑来报信儿!」 竹香脸上讪讪的。 她觉得袁江涛不会骗她,可她又不能挑拨娘子和吴王。 她攥着两手站着,脸上尽是侷促。 「也不见得,就是毫无根据。这种谎话太容易拆穿,袁将军没有必要撒谎。」萧玉琢缓缓说道。 竹香闻言,脸上侷促稍减,「或许吴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告诉娘子。」 刘兰雪是炮仗脾气,听萧玉琢这么说,她立时就倒戈了。 「他都能去上朝了,怎么就不能来见见娘子?有什么话不能跟娘子说清楚的?」刘兰雪怒道。 竹香朝她使眼色。 刘兰雪怒哼一声,「娘子为了找他,花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思?连皇帝都放弃了,娘子未曾有一刻放弃的!他回来,最先见的难道不应该是娘子吗?这就是忘恩负义!」 「兰雪!」竹香忍不住呵斥一声。 刘兰雪皱眉,抿着嘴。 萧玉琢眉头稍动,她端坐着,从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离她近,莫名的觉出一种难言的威压。 「这样吧,兰雪,你挑几个功夫不俗的,悄悄盯在吴王府。看看修远他……究竟是怎么了?他若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我也不能就这么被他瞒着。」萧玉琢缓缓说道。 刘兰雪连连点头。 「娘子可还要去吴王府……」竹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这般咄咄逼人的事儿,我以前会做。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有那般行径么?」 「就是!凭什么老是叫娘子去找他?他若不来找娘子,娘子才不稀罕他!」刘兰雪年轻气盛,话说的果决。 萧玉琢心头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景延年这次回来,行为太过反常了。 如果说,以前她还看不清楚他的心意的话,她定会误解他。 可如今,她不相信,他这般避着不见,会是因为变心。 莫不是像小说中电视剧中看到的,他知道自己得了不治绝症,不想耽误她,拖累她,所以就装作变心薄情的样子。 叫她可以毫无愧疚的转身,另觅良人。 然后他一个人在孤独绝望中,等待病魔掠夺去他的性命? …… 这般猜想,叫萧玉琢既觉得狗血,又觉感动。 她倒是觉得,这般可能性,比景延年变心的可能性还大呢! 刘兰雪派人盯了景延年两日。 景延年深居简出。 除了进了一趟宫,面见了圣上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吴王府内。 不管是前来探望的王公贵族,还是前来拜会的门客,他统统拒之门外。 他不露脸儿,刘兰雪派去盯着他的人,也难以发现什么。 刘兰雪不服气,「娘子这边儿焦心的等着呢!他倒是沉得住气!不见旁人也就罢了,连娘子都不见,是什么道理?他不出来,你们就不会靠近点儿盯着么?我还不信他连吃饭如厕都不出门?」 刘兰雪指派的人,刚靠近景延年居住的院子,立时被景延年察觉了。
第198章 找上门的麻烦 刘兰雪指派的人,刚靠近景延年居住的院子,立时被景延年察觉了。 他没沖刘兰雪派去的人发怒动手。 倒是将他自己的家丁侍卫,给叫进屋里头,斥责喝骂一顿。 「我两三个月不在长安,你们已经惫懒松懈至此了吗?旁人都登堂入室了,你们还不曾发觉呢?!」景延年低沉的嗓音,透出浓浓的不悦。 登堂入室有些夸张了。 那些高手也不过就蹲了蹲墙头,爬了爬树梢,连他住那屋顶的瓦都没掀呢! 他一番喝骂,又加强了院中守卫。 刘兰雪派去的人,更是无法打探了。 这话传到萧玉琢耳中。 萧玉琢心头不由自主的有些泛酸。 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能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呢? 有什么话,非得这样避着,藏着掖着? 说出来一起面对,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大风大浪都过了,如今也就是个小阴沟,还真能说翻船就翻? 「算了,把人撤回来。」萧玉琢嘆了口气,「你们替我送一封信给他。」 梅香连忙研墨。 萧玉琢却摇了摇头,拿出一只炭笔来。 景延年亲手做的炭笔已经用完了,这是根据他当初的做法,效仿制成的笔。 已经在学馆里普遍採用了。 她用炭笔在字条上给他写了一份简短的信。 先承认了自己派人窥探他,是她不对。 接着又表达了自己的思念牵挂之情,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这两个多月。 回来却连个照面都不打,是不是已经不将她当做妻了? 若真是要一刀两断,也要他当面跟她说清楚。 萧玉琢封好了信,叫人给送到吴王府去。 她不信景延年是要跟她一刀两断,这么说,不过是避着他来面对她而已。 可没想到,这信送出去了好几日,却如石沉大海。 景延年未有回信,更未登门。 萧玉琢简直被他气傻了,「他该不会是去了苗疆一趟,中了什么蛊,失忆了吧?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娘子猜测,甚有道理!」梅香连连点头。 一直缄默的菊香,凉凉开口,「若是失忆。他怎会跟梁掌柜一起回来?梁掌柜又何须隐瞒?」 梅香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 「梅香姐姐,有人找。」门外的小丫鬟低声唤道。 如今少了竹香,玉府里里外外的事儿,都会请示了梅香。 梅香做不了主的才会再告诉萧玉琢。 她以为是府上的庶务出了问题,便连忙朝萧玉琢福了福身,跟着小丫鬟往外院去。 来到外院廊间,还未进的花厅,便见一人从廊外的花丛后闪身出来。 梅香吓了一跳。 廖长生连忙将沖那小丫鬟拱手作揖,「多谢姑娘,他日我迎娶梅香,定要请姑娘喝喜酒。」 那小丫鬟嘻嘻一笑,沖梅香挤了挤眼睛。便连忙退走。 梅香红着脸,跺了跺脚,「我正在娘子跟前伺候,你唤我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儿呢!」 「我要娶你,立时就娶!」廖长生正色道。 梅香怔了一怔,「是不是吴王真出了什么事儿?」 廖长生皱紧了眉头,「你别问了,你只告诉我,愿不愿嫁我为妻?」 梅香呸了一声,「我家娘子的事儿,还没闹明白呢,你净想着自己!吴王的事儿不说清楚,我断然不会嫁给你!」 廖长生面有急色。「梅香,自打在宛城的时候,我心里便只有你了,你……我定会待你好的,你且答应了我,和我一起去求郡主吧!」 廖长生也派了人提亲,纳吉,换庚帖……就要小定的时候,山谷里发现有人窥视。 吴王就是那时候带人离开的。 若不是这件事儿给耽误了两三个月,说不定他已经把梅香给娶进门了! 「此事不宜再推!」廖长生脸色一黑,握住梅香的手腕,就要去寻萧玉琢。 梅香低头往他手上狠咬了一口,「娘子正因为吴王的事儿,气闷呢!这时候你去寻娘子问婚期,娘子不将你打出来才怪!」 廖长生脸面僵了僵。 梅香放缓了语调,「不若你告诉我,吴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知道了也好从旁宽慰娘子……那你娶我进门的可能性才大些。」 廖长生看着梅香。 梅香抬眼,笑意盈盈。 阳光落进她眼眸之中,璀璨迷人。 难怪有古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廖长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但梅香一定是美人。 「不是要瞒着你,我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吴王他……他在苗疆认识了一个女子……」廖长生脸面纠结。 梅香闻言吓了一跳,「当真是和另外一个女人有关啊?」 说完这话,她又有些生气,愤愤的攥紧了拳头。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离开的这两个多月。娘子日日为他担心,动用了多少力量到处找他!圣上都放弃了,娘子也没有放弃!早知他会如此!娘子又何必……」 「梅香,」廖长生皱紧了眉头,「或许王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梅香眯眼看他,「那苗疆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廖长生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王爷回来,跟谁都不肯说,我只听到那个苗疆女子的名字,叫做宝翁。」 「宝翁?」梅香皱了皱眉头,「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叫人喜欢!」 「梅香,先说咱们的事儿,尽快将婚期定下,越快越好,我好迎娶你过门!」廖长生急道。 梅香皱着眉头,「娘子正忧心着,这时候怎么好……」 「娘子……」廖长生吶吶开口。 梅香点头,「是啊,娘子正烦心呢……」 梅香话没说完,却听到身后传来萧玉琢的声音。 「我烦心归我的事儿,不能耽误你们的姻缘吶,廖宿卫这般着急,那就择定个吉日吧。」萧玉琢似笑非笑的说道。 「卑职已经叫人看过了,接下来的吉日有这月二十,下月初五,和下月十八。」廖长生连忙拱手说道。 梅香的脸腾的红了。 萧玉琢笑道,「这月太仓促了,就下个月吧。」 「一切东西都是现成的……」廖长生小声嘀咕了一句。 萧玉琢看他一眼,「好歹叫梅香亲手绣个盖头吧?」 梅香脸面激动,但想到要离开娘子,她眼圈不由红了,「娘子,婢子不嫁,婢子要伺候娘子一辈子!」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我若答应了你,廖宿卫只怕得掀了我玉府的房顶呢。」 「他敢!」梅香瞪眼。 萧玉琢笑了笑,廖长生小意讨好着梅香,梅香娇憨任性的表情,仿佛一根看不见的刺,默默无声的扎在她的心里。 旁人的情路虽不算平顺,但总有熬过去的时候。 为何她和景延年,儿子都这么大了,却总不能平平顺顺的呢? 「就下月十八吧。」萧玉琢皱眉说道。 梅香还有些扭捏,廖长生连忙满面红光的谢恩。 他没想到郡主刚刚不慎听闻了吴王的事儿之后,还能答应他求娶的。 这会儿既后怕又庆幸,婚期总算是定了。 萧玉琢在外院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吩咐人备车。 「娘子这是要去哪儿?」菊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笑了笑,「刚定下了梅香的婚期,廖长生那边儿,总要去问问吴王的意思。」 菊香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哪儿是去问吴王的意思。分明是听到那苗族女子的事儿,扎心的想去问个究竟嘛。 「你同我去。」萧玉琢眯眼道,「我不相信,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多年的坚持,会败在两个月上头!」 菊香连连点头,「是啊,吴王若是有旁的心思,这么多年早就变了。何至于守到如今?」 萧玉琢乘车到了吴王府。 吴王府大门她横冲直撞就进了。 可到了正院外头,她却被拦了下来。 「你家王爷连进宫面圣都去了,这会儿该不会又睡下了不能见人吧?」萧玉琢冷笑问道。 守在门口的侍卫一脸的为难,「可是王爷交代了……」 「王爷交代了什么?交代了不能放我进去?」萧玉琢喝问。 侍卫垂下头来。 「若我非要进去呢?」萧玉琢抬起下巴,轻哼道。 侍卫们颤颤巍巍的拿出兵器。 萧玉琢微微冷笑。回头看着她带来的人。 如今玉府之中可不乏高手。 「吴王府的侍卫要跟我来硬的呢,你们说怎么办才好?」她笑意盈盈的问,可出口的语气却冰凉冰凉的。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唰唰亮出兵器。 吴王府的侍卫不过是拿长刀长枪。 她的侍从却有好几个都拿的是最新式的火器。 火器一亮,还没等他们砰的放上一发,壮壮声势。 吴王府的侍卫就吓了一跳。 「收起来,收起来。」萧玉琢眯眼笑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能动这干戈呢?他们不叫我进去,你们开了路就是了。」 萧玉琢话音刚落,她身后便飞身而上好几个外家拳高手。 赤手空拳的和吴王府的侍卫打了起来。 菊香扶着萧玉琢立时进得门内,直奔正房。 正房门口守着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萧玉琢带来的人给架到了一边儿去。 房门被萧玉琢一脚踹开。 外间没人。内间却传来极为压抑的呻吟声。 萧玉琢闻声眼眸一凝,她提步向内室疾走。 景延年正倚靠着床边,坐在地上,他面上尽是痛苦之色,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拳面上已经打出血来。 「修远!」萧玉琢上前,半蹲在他面前。 分别两个月,这是他回来以后,她第一次见他。 还是熟悉的眉眼,还是俊逸的面庞,还是那个玉面郎君,威武将军…… 可是他眼目之中,为什么有那么深沉的隐忍和痛苦? 「玉玉……嗷……」他抬眼看到萧玉琢,伸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可手还没碰到她,他便痛苦的低吼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这是怎么了?」萧玉琢愕然看向菊香。 菊香伸手要握住景延年的脉门。 景延年却旋身而起,疾步到一旁,一拳拳打在内室的墙面上。 墙上都被打出深深的坑来,坑里还沾着他拳头上的血。 萧玉琢从地上站起,皱眉看着景延年的背影,「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痛苦,不能说出来么?我与你来说,还是外人吗?」 景延年低吼声中,几乎要把墙打穿。 萧玉琢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样子,她于心不忍。眼眶发酸。 她几步上前,从身后抱住景延年,「修远……修远,别这样……」 可萧玉琢的靠近,似乎让景延年更为痛苦。 他清隽的面容都微微扭曲了,低吼咆哮声显示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玉玉,你走……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走!」他从齿缝里挤出话音来。 萧玉琢摇头,「我不走,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景延年的痛苦似乎仍旧在加剧。 他浑身都痉挛起来。 萧玉琢扶不住他,他身高腿长,坚如磐石一般八尺男儿,竟轰然倒在地上。 不住的抽搐之中。他半眯着眼睛,口中竟唤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宝翁……宝翁……」 萧玉琢脸面一僵。 菊香立时上前,趁着这机会搭手在景延年脉上。 她温热的手指,触上他的脉门,似乎让他被灼烫了一般痛苦。 他奋力的挣扎,但身体的抽搐,让强悍的雄狮,此时也化作了绵软的猫。 菊香很快缩手回来。 景延年搓着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十分嫌弃。 萧玉琢愕然看着菊香,「这是什么病?」 菊香却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萧玉琢的声音都带了颤抖。 「不是毒,将军的脉象紊乱,但可以确定,并没有中毒。」菊香皱眉说道。 「走火入魔?」萧玉琢想起电视剧里常听闻的词。 菊香咳了一声,「如今将军癫狂之时,脉象必定是紊乱的。若真要依据脉象来判断,只怕要等到他平静下来。」 「那我们就等……」 「娘子没有发现么?」菊香看了景延年一眼。 萧玉琢狐疑看她,「发现什么?」 「娘子及婢子靠近王爷,就会让王爷的痛苦加剧,若是远离,王爷的痛苦就会减缓。」菊香说道。 萧玉琢立时退了好几步,甚至退到了屏风的外头。 菊香也退到她的身后。 果然瞧见地上抽搐不止的景延年似乎平静了许多。 「宝翁……玉玉……不,宝翁……」他口中喃喃着,忽而寒光一闪。 他从短靴上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萧玉琢还来不及惊唿,他便将匕首刺入自己大腿之上。 匕首深入衣服,深入皮肉…… 殷红的血,瞬间濡湿了一片衣袍。 萧玉琢目瞪口呆,他不疼吗? 可这份疼痛,似乎叫景延年清明了许多。 他从地上跃起,靠在墙头,眼目痛苦挣扎的看着萧玉琢,「玉玉,对不起……我不想负你……可我的心,不知为何,不受控制……」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身上的那股绝望之气,萧玉琢能看得分明。 「是因为宝翁么?她对你做了什么?」萧玉琢问道。 宝翁这名字叫景延年颤了颤。 他立时用手握着插入大腿的匕首。匕首动了动,更多的血顺着他的衣袍往下蔓延。 他摇摇头,「玉玉……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别动它了!」萧玉琢看着那把匕首。 血从他身上流出来,她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疼,「我先走,总会弄明白的。」 「对不起……玉玉,对不起……」景延年靠在墙上,语气尤为痛苦。 萧玉琢深吸一口气,带着菊香离开吴王府。 她来的匆忙,强势闯入。 没想到走的也这么匆匆忙忙,甚至都没有听到里头争吵的声音。 吴王府的侍卫们很懵。 萧玉琢回到玉府,立时叫人寻了刘兰雪来。 「同盟会里不是有去过苗疆之地的人么?请他们打探一下。苗族有个叫宝翁的女孩子没有?」萧玉琢皱眉说道。 刘兰雪连连点头。 「还有,」萧玉琢抿了抿唇,「不是说苗疆有邪术么?打听一下,那些邪术,邪在哪里?会不会叫男人不敢与女人接触?一旦靠近,就痛苦无比的?」 刘兰雪瞪大了眼睛,「还有这邪门儿的事儿?」 萧玉琢嘆了口气。 「没听修远提及李恪,倒是多了个宝翁,这宝翁是什么人?」 「听起来比那突厥会使毒的公主,还要邪乎呢?」刘兰雪小声嘀咕道。 菊香拽了拽她的衣袖,给她使眼色,叫她别说了。 刘兰雪连忙闭嘴,悄悄退了出去。 叫刘兰雪寻宝翁,且不说苗疆那地方本来就是生人勿进的。 只知道名字,并不了解旁的信息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玉琢原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 可过了没几日,刘兰雪还没叫人送来「宝翁」的消息。 倒是有个小娘子,寻到了玉府上,口气还不小,一上来便说要求见郡主。 门房说,「来求见郡主的这位小娘子,说她来自苗疆,闺名宝翁。」 萧玉琢手中的玉勺,咣当一声,落进了玉碗之中。 她抬眼看了看菊香,梅香。 两个丫鬟也分外诧异的看着她。 「娘子正找她呢。她到自己撞上门来了?!」梅香掐腰瞪眼。 「敢主动上门,怕是来者不善吧?」菊香满面警惕。 梅香冷哼,「这里可是玉府,是娘子的地盘儿!来了就让她有去无回!还怕她不成!」 萧玉琢起身,面色沉沉,不辩喜怒的向外行去。 宝翁被僕从带进了花厅。 萧玉琢来的时候,她正安安静静的跪坐着。 听闻人唱「郡主到----」,她恭恭敬敬的起来,认认真真的福身行礼问安。 一举一动,甚至面色之上,都没有半分的傲然或敷衍。 这做派,倒是和阴毒的阿尔不一样得很。 「你叫宝翁?」萧玉琢在主位上落座,垂眸看着这一身异族服饰的小娘子。 她面庞白皙。身形小巧,身上头上全是银饰,亮堂堂的。 「是,小女宝翁。」她颔首行礼。 萧玉琢冷笑一声,「你寻到我府上作甚?」 宝翁迟疑了片刻,缓缓抬头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恐惧和别的什么东西。 因为她低头太快,她来不及分辨。 「因为小女怀了吴王殿下的骨肉,可郡主却派人从苗疆,将吴王殿下掳去……」 萧玉琢脑袋里嗡的一声…… 怀了景延年的骨肉?! 梅香菊香在一旁,立时偷偷握住她的手。 像是在给她鼓劲儿,让她不要刚一照面,就被人打倒似得。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骤然变热的脑门儿冷却下来。 「你说你怀了吴王殿下的骨肉,那不应该来寻我呀?你怎么不去吴王府?」 上门认亲,不找孩子的父亲,却找已经和离的原配的----这必是别有居心哪! 宝翁垂了垂脑袋,「郡主夺走了吴王殿下,小女要找人,自然是要找郡主要人。」 萧玉琢冷哼一声,「你找到我府上,必是知道我和吴王殿下的关系,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么?」 宝翁看了看萧玉琢,这会儿她小脸儿之上倒是没有惧意了,「郡主若是杀了我,吴王殿下也活不成了。郡主若是不顾惜吴王殿下的性命。请尽管动手。」 萧玉琢一听就怒了,「我最讨厌受人威胁,你死了他就活不成?哈,你当你是什么人呢?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拿下!」 花厅外立时进来几个人,将宝翁按住。 萧玉琢自打来到这世上,自问向来是与人为善。 便是阿尔几番害她,她也没有说下令叫人杀了阿尔的。 如今安安静静被钳制住的宝翁,对她来说,不过是俎上鱼肉。 她一声令下,可以让宝翁有几百种死法。 可她却迟疑了。 「菊香,你去试试她的脉。」萧玉琢垂眸说道。 菊香立时上前。 宝翁也没有反抗,很配合的挽起袖子。 她腕上的银镯子很漂亮。做工精緻,缠枝的花纹很美。 菊香的目光落在那镯子上,似乎是望着镯子在发呆。 但她实则是在细细的体察着宝翁的脉象。 「回禀娘子,」菊香收手回来,「此女却以怀有身孕月余。」 月余…… 景延年消失两个月…… 这时间是足够的。 可…… 「念在你腹中怀有孩儿的份上,我不杀你。」萧玉琢冷笑一声,「我不知你们苗疆的规矩,在我大夏汉人的国土上,吴王他要不要跟你走,与我无干。你要人,跟我要不着。我也没工夫搭理你!」 萧玉琢说完,非但没有杀了豹王,反而叫人将宝翁给撵出了玉府。 「娘子就这么放她走了?」梅香诧异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叫人盯紧了她。不把她放走,怎么能知道,她前来长安,所图是什么呢?」 梅香连连点头。 盯着宝翁的人怕她从苗疆来,会身怀异术,很是小心,不敢跟的太近。 等了两三天,却发现她只是往吴王府去了两趟。 吴王府的门房根本没放她进门。 吴王殿下也没有见她,她去寻的第三次,还被门房拿扫帚给打了出来。 门房一般不敢如此行事,多半是吴王殿下的吩咐。 「她说她怀了修远的孩子,可修远是爱孩子的人。怎至于叫人拿扫帚打她?」萧玉琢轻哼一声,「她怀有身孕不假。但看来那孩子却并非是修远的。」 萧玉琢的脸色,似乎自打景延年回来,第一次和缓了许多。 「娘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梅香问道。 「既然那孩子都不是修远的了,我还顾及那么多作甚?把她抓回来,严刑拷打……」萧玉琢的话还没说完。 却有盯着宝翁的人回来报信儿,「那女子击了登闻鼓,告了御状了!」 「告御状?」萧玉琢表情有些茫然。 「她状告吴王殿下,玷污了清白女子,致使女子有孕,却又不认帐!」报信的人,一口气说完。 萧玉琢和身边的菊香梅香,全然愣住。 这从苗疆来的小娘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呀? 她肚子揣的是景延年的孩子么?她就敢告御状? 对了如今。没有dna鑑定,她若是胡搅蛮缠,圣上再胡乱判案…… 那是不是的,谁又能说得清? 萧玉琢正哭笑不得,颇为无奈的时候,宫里却来了人。 「圣上传郡主去宫中问话。」宫人恭敬道。 萧玉琢起身,「既是面圣,且带我梳洗更衣。」 梳洗是不必了,换套隆重点的衣服,乃是基本的礼仪。 萧玉琢给梅香使了个眼色。 趁着娘子去更衣的机会,梅香给那宫人塞了银钱,悄声道:「跟常侍您打听,圣上怎的这会儿传唤我家娘子进宫呢?」 「有个苗疆来的小娘子。击了登闻鼓告御状,郡主可曾听闻?」宫人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倒是听说了,可这不是瞎扯的么?若真是吴王的子嗣,吴王他能不认?不管是不是的,这事儿也问不着我家娘子啊?」 宫人微微一笑,「怎么问不着,圣上不就早就有恩赐,要叫郡主和吴王復婚么?」 梅香看那宫人一眼。 宫人眯眯眼,再不多说。 萧玉琢多少有了准备,知道圣上是为什么事儿招她入宫的。 有谱,心里至少不会那么慌乱,万一圣上问起来,她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到了金殿,只见那苗疆的小娘子宝翁还在地上跪着。 御座上却是空荡荡的,并不见圣上。 萧玉琢心头狐疑,朝一旁的宫人看去。 那宫人凑近了她几步,低声说,「圣上没睡够,登闻鼓把圣上给吵醒了,传唤郡主这会儿,圣上在后殿补觉呢。」 这宫人瞧着有些眼熟,许是梁恭礼的徒弟,同萧玉琢说话时候十分恭敬客气。 殿里其他伺候圣上身边的人,便是见了她这郡主,也有些鼻孔朝天的。 萧玉琢谢过那宫人。安安静静的站等着。 顺便她也在打量那跪着的宝翁。 这苗疆女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平静的面色下,不知藏了什么诡计。 她似乎感觉到了萧玉琢的视线,抬眼看来。 萧玉琢眯眼冷嘲的轻哼一声,面上净是鄙夷。 宝翁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登闻鼓是开国那会儿,太宗皇帝设下的。 击登闻鼓,就是告御状的意思。 一旦击响登闻鼓,不管圣上在干什么,哪怕是正要临幸妃嫔,箭在弦上了,也得立马提裤子,召见击鼓之人。 但倘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击鼓之人也会受到严刑处置。甚至有牵连之过。 所以一般人没屁事儿,不敢击登闻鼓。 这苗疆的小女子,竟然知道告御状,且还真叫她得到了圣上的召见。 萧玉琢心头正不满着,忽听太监高唱,圣上驾到。 圣上大概是在后殿补够了眠,虽说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但起码是衣着整齐的过来了。 宝翁跪拜叩首。 萧玉琢福了福身。 「免礼。」圣上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个女子,「萧氏,你可知朕为何叫你来?」 萧玉琢摇了摇头,「还请圣上明示。」 「这女子说,她怀了吴王的子嗣。」圣上缓缓说道,「朕早先已经答应过吴王,一旦他擒获废太子李恪,朕就允许他復娶你。可他却执意在復娶你之前,不纳妾,不纳侧妃。」 萧玉琢闻言,挺直了嵴背。 「如今孩子都有了,你看……」圣上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身上。 「启禀圣上,吴王殿下自打回到长安城以后,就行为反常。且随他入山之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这女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刚出来就说自己怀了吴王的子嗣。倘若真有子嗣一回事儿,吴王殿下怎至于连自己的骨血都不承认?分明是这女子胡乱攀诬,谁知道她腹中怀的是哪里的杂种?」萧玉琢一般不骂人,这会儿大约是恼怒极了。 她脸上也是羞恼之态。 圣上皱了皱眉,「苗疆之女,你说。」 「回禀圣上,回禀郡主,吴王带领兵马,误入苗疆瘴气林,在林中几乎全军覆没,就连王爷,若不是身体平素就比旁人更健壮,也必要死在那瘴气林中了……」
第199章 破解 「就连将军,若不是身体平素就比旁人更健壮,也必要死在那瘴气林中了。小女是偶然遇见吴王,将他救回家中,好生照顾。苗家人常年生活在山中,自是有对付瘴气的办法。小女好容易才救醒了吴王,可那会儿吴王却还混沌不堪,抵不过人生来的欲望,便……便轻薄了小女。小女不敢声张,只当人命大过天,仍旧照顾吴王。 小女日日为吴王进山採药,医治吴王瘴气之毒。好容易将吴王医治的日渐好转,却突然来了一帮子人,夺走了吴王。」 那苗疆的女子,说到这儿,嘤嘤哭了一会儿。 圣上和萧玉琢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她忍住眼泪,「小女捨不得吴王,便追随吴王而来。快到长安的时候,小女听说了吴王和郡主的事儿,也得知了抢走吴王的,正是郡主的人马!小女本想自己返回家乡,却在这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小女迫不得已,为了腹中孩子,这才寻到了长安。原想求吴王留我在府中,听闻郡主骄横跋扈,颇为善妒,容不得人。吴王也不敢违逆郡主之言。 小女这才寻到郡主府上,没想到郡主冷嘲热讽一番,说只要有她在,吴王殿下断然不会认我,也不会认我腹中的孩子……小女被赶出郡主府上,再寻吴王,始终不得见,逼不得已,这才来告御状!」 萧玉琢闻言不由笑出声来,这瞎话说的,真是一套一套的。 她什么时候跋扈成那个样子了? 她什么时候,那么嚣张的说过。「只要有她在」这种话了? 萧玉琢觉得可笑,可显然圣上不这么觉得。 「萧氏跋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这些朕早就知道!你容不下旁的女人在朔儿身边,朕也就不同你计较了。可这女子既怀了朔儿的骨肉,那就是朕李家的孩子!你连朕的孙儿都容不下吗?」圣上喝骂萧玉琢。 萧玉琢尤为无奈,「倘若这世上的妇人,都挺着肚子,击鼓说萧氏善妒,说她们肚子里怀的是修远的孩子,我都要认吗?」 圣上皱了皱眉。 那苗疆的女子倒是心大得很,「恳求圣上传吴王进殿,小女愿和吴王当面对质!」 人都敢当面对质了! 萧玉琢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圣上派人传吴王。可吴王竟称病推脱不来。 萧玉琢大惊。 他害怕和宝翁对质么? 难道说……宝翁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他的? 萧玉琢连连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不可能……景延年不是那种人。 可宝翁的话里,却印证了几点。 他确实在苗疆,确实被从瘴气林中救出……他会不会真的是在意识混沌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呢? 萧玉琢的心不由的动摇起来。 这会儿却忽有宫人匆匆入内,在圣上耳边低声说了句「求见……」 萧玉琢旁的话没听清,大约听到是什么人求见圣上。 她这会儿不指望旁人求见,她只盼着景延年能亲自站在金殿之上,告诉圣上,告诉她,宝翁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如果他说,是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做了本能的事儿……那她…… 萧玉琢心口闷闷的。 却见圣上摇了摇头,说了句,「且叫他等着。」 萧玉琢微微皱眉。 圣上却抬眼看她道:「吴王这会儿不来,朕派人去问他,倘若他不来殿上辩驳,朕便认为他是心虚了。这苗疆之女腹中的孩子定然就是他的,朕容不得善妒的女子,也容不得朕的孙儿流落在外!为补偿这苗疆之女,朕可赐婚,叫你二人同时嫁于吴王。」 萧玉琢闻言,勐然一愣,抬头定定看着圣上。 「你别朝朕瞪眼!」圣上看着她道,「吴王还没有能擒获李恪呢,朕就叫你先嫁给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我乃堂堂郡主,她不过是个来歷不明的苗疆女子。圣上就算不顾惜我的脸面,难道连大夏的脸面也不要了么?」萧玉琢反问圣上道。 圣上轻哼一声,「朕就是要叫长安城的人知道,叫大夏的人知道,朕是不徇私的,朕是公正严明的!便是有郡主之尊又怎样?不占情理,一样被异族女子羞辱!」 萧玉琢垂眸轻哼了一声。 「怎么?你不愿嫁了?」圣上笑着问道。 「圣上,」宫人惊唿一声,「拦不住越王殿下……」 宫人惊慌禀报的时候,越王李泰已经越过宫人的阻拦,直接迈入殿中。 圣上还没说。「将他叉出去」,他便在圣上面前,单膝跪下。 「禀奏父皇,儿臣愿求娶郡主萧氏。」李泰在金殿之上,骤然说道。 他声音清清朗朗,还带着几分欢欣笑意。 打破了殿上沉郁压抑的气氛。 宝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萧玉琢皱眉看着李泰,「你疯了?」 「他这般负你,你还为他坚守什么?有意义么?他连大殿都不敢来,不是心虚是什么?」李泰笑了笑,「我等到现在,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机,我若不来求娶,才是真的疯了。」 萧玉琢皱起眉头。 宝翁立时叩首,「求圣上成全,小女不求做王妃,侧妃,小女只要能在吴王府,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将吴王的血脉留给吴王,小女就心满意足了。」 好一副为爱甘愿牺牲,委曲求全的模样。 这是故意往萧玉琢心口上扎刀子呢。 萧玉琢咬牙抿唇,看着那宝翁。 「听到了?他不缺你的爱惜,你抬抬手,多的是人前仆后继的涌向他!」李泰勾了勾嘴角,「说不定他还暗暗责怪你挡了他的桃花,挡了他潇洒自在的红尘路呢。」 「你闭嘴!」萧玉琢忍不住白了李泰一眼。 圣上看萧玉琢对越王这般的不敬,却不见越王生气。 他心中越发恼怒不喜萧玉琢。 「越王求娶,吴王又添了子嗣,朕这是双喜临门啊?」圣上笑了一声,「虽说越王求娶的是个残花败柳,好歹是这么大年纪,总算愿意娶妻了。朕这便……」 「圣上金口玉言,怎可出尔反尔?」萧玉琢厉声说道,「难道不是圣上适才说,先前答应吴王,准他復娶我?」 「可吴王现在并不愿意站出来。」圣上眯眼说道。 「或许吴王是体内瘴气余毒未清,正在王府受苦……」 萧玉琢话没说完,宝翁就开口打断。 「不会的,苗家的草药厉害得很,吴王从苗疆被带走之后,体内的毒就已经清的差不多了。断然不至于连进宫面圣都不能!」 萧玉琢脸色难堪。 宝翁继续戳刀子,「早听闻郡主善妒,吴王定是不想面对郡主质问,这才避而不见。这般迴避郡主,郡主若是还知女儿家的廉耻,就该退让了!你们大夏有话叫……强扭的瓜不甜!」 萧玉琢脸色白了白。 越王立时向她靠近一步,抬手想要扶她。 萧玉琢狠狠瞪了李泰一眼,他的手缩了回去。 「求圣上再传吴王,他若还不来……」萧玉琢眼睛微眯。 「他若还不来,郡主就知难而退么?」李泰问道。 萧玉琢轻哼。 圣上笑了笑,「朔儿若还不来,朕就替他做主。将他新添的子嗣送回吴王府去,女人都是小事,子嗣可是大事。」 萧玉琢冷哼一声。 吴王府,景延年似乎正承受着剜心之痛。 他脸面苍白,他在心头一遍遍念着玉玉,他的玉玉…… 那种剜心之痛就会随之加剧。 脑中会不由自主的冒出另外一个小娘子的音容笑貌,以及那小娘子的名字,宝翁…… 似乎想到宝翁,他身体所要承受的痛苦,就会减轻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何中了瘴气之毒,会是这种反应? 为何会对另外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无法抵抗? 他不能对不起他的玉玉,他也绝对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 「啊----」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直接从榻上滚到了地上。 像是有刀子戳进他的五脏六腑中不断搅动一般。 「王爷!王爷!圣上传召!」廖长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景延年抬手按着床沿,似乎想从地上坐起来,可整个手臂使不上一点力气。 「王爷,圣上说,你若再不去。就是默认了苗疆女子的说法儿,承认了那孩子是您的,要将那女子送进吴王府来呀!」廖长生在门外急的不行,「如今郡主一人顶着所有的压力!王爷,您起码去解释一句呀?」 景延年生生忍着剜心之痛,一言未发。 「还有,越王殿下已经进宫去了,他向圣上求娶郡主!他现在求娶。不是趁人之危么?王爷,您再不出现,只怕郡主会顶不住这压力呀!」廖长生急的想砸门。 忽而吱呀一声。 紧闭的房门在他面前打开。 廖长生微微一愣,抬眼瞧见身高腿长的景延年,正一脸苍白的站在门口。 他的整张脸都是白的,连唇上都没有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泛着赤红。 「王爷,您……」 「你说,越王求娶?」景延年沉声问道。 廖长生连连点头。 金殿之上,一片肃静。 「不用等了。」那苗疆女子倒是从容淡定,「吴王不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萧玉琢冷冷看着她道。 宝翁垂着头,轻嘆了一声,「我也希望他来,可惜啊……」 萧玉琢冷笑。 「郡主以为他来了就会选择郡主么?」宝翁摇了摇头,「不会的,他来了也会选我。」 这话说的张狂。 偏生那那小娘子脸上没有一点张狂的意思,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萧玉琢微微皱眉。 李泰在一旁道,「何必受她这般羞辱?我断然不会叫你……」 「吴王觐见----」太监高唱。 李泰话音一顿。 萧玉琢心头一紧。 宝翁却是微不可闻的嘆了口气。 脚步声靠近殿门。 萧玉琢回头去看,只见面色苍白,额上还挂着汗珠的景延年迈步进来。 「拜见父皇,父皇万岁!」景延年远远就跪地叩首。 萧玉琢想起在吴王府,她和菊香的靠近,都会让景延年痛苦难忍。 她收住自己想要走近他的脚步,甚至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 她能看出来,景延年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拳头上带着血痂。还有些地方像是新添的伤。 他此时拳头紧握,血痂崩开,有血渗出来,不难猜测他此时定是极力的在忍着什么。 「吴王殿下安好。」宝翁缓缓说道。 她一开口,景延年浑身一震,似乎不由自主的就想抬头向她望去。 可他像是硬掰着自己的头一样,又叫自己低下头来。 圣上问景延年,苗疆女子怀的是不是他的孩子。 景延年立时就说,他从没有碰过这女子。 宝翁低声抽泣,她抽泣声迴荡在殿中。 景延年却好像比她更为痛苦,他两只手抖的厉害,「臣子这辈子,只愿娶玉玉一人。绝不会再娶旁人,也不会与旁人私通生子。若违此言,愿以死明志!」 说完他突然从殿上带刀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 他速度之快,殿上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刷的,他在自己手掌上勐割了一刀。 咣当,他把刀扔下。 他的左手手掌血流如注。 殿上瀰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萧玉琢呆呆的看着他。 手上的剧痛,似乎叫景延年倒比刚才更轻松了些。 他强忍的不那么辛苦了。 萧玉琢皱眉看着宝翁,见宝翁面色灰败。 「圣上现在可以相信了吧?这女子不知怀着哪里的野种,就想攀了吴王的高枝儿!」萧玉琢怒道。 景延年以血明志。 宝翁却仍旧一口咬死了,孩子就是景延年的,是景延年中了瘴气毒之后,神志不清下玷污了她。 萧玉琢看出来了,圣上想让景延年背了这个锅。 圣上只怕是恨不得凡有希望得皇位的人,身上都有不可抹去的污点,这样才能保证他的皇位坐得稳稳的。 她眯眼冷笑,「你既说你腹中的孩子是吴王的,不若我们来验证一下。」 宝翁吓了一跳,「郡主想要如何验证?」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自然是用孩子来验证。」 「孩子还未出生,郡主不是想要杀我取子吧?如今孩子不过月余……」 「你不用怕,不会伤你性命的。孩子虽未出生,却可取你腹中羊水来代替孩子的血验证。」萧玉琢缓缓说道,「若你腹中羊水能同吴王血液相融,那说明,你的孩子正如你所说,就是吴王的,若是不能融……呵呵。」 萧玉琢冷笑两声。 这话她是胡扯的。能取羊水做亲子鑑定,那也得是妊娠四个月之后了。 亲子鑑定跟相融不融的,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过她端正了脸色,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光这样的面色,也够唬人的。 她相信景延年,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景延年说他没碰过,那她就相信他没碰! 果然见宝翁的脸上露出慌乱来,「你是胡说的!哪有这样的法子,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有很多。」萧玉琢冷冷一笑,「这法子怎么?既不会要你性命,也不会伤了孩子,还能还吴王清白。有何不可?」 宝翁面色再不復先前的淡然自若,她连连摇头,「圣上,求圣上为小女做主啊!郡主要害我,郡主这是要害我!」 「求圣上明鑑。」萧玉琢福身。 圣上不喜欢萧玉琢,早就想罚她。 可这会儿吴王越王,都在底下看着,他也不好太偏颇。 「传太医!」圣上皱眉。 景延年和李泰都担忧的看了萧玉琢一眼。 她这法子真的靠谱么? 萧玉琢心里有些麻爪,太医万一拆了她的台怎么办? 她此时的淡定自若不过是装的呀? 忽而见殿上的一个小太监朝她看了一眼。 正是她刚来那会儿,跟她说,圣上在后殿休息那小太监。 萧玉琢朝他眨了眨眼,那小太监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殿中。 太医过了好半晌才来。 为那太医提着药箱跟在后偷跑的。正是那小太监。 萧玉琢的心放下了一半。 圣上皱眉问那太医,羊水验亲的办法靠谱不靠谱? 那太医沉吟片刻,说古书云,羊水儿在胎内,和孩子是一体的,血水相融。 理论上是可用羊水来验证亲缘关系的,只是如今一个多月,尚且不能验证,需要再等两三个月左右。不然就会危及到腹中孩子。 这太医倒是说的保守,他只说能够验证亲缘。 没提融不融的那会儿事儿。 宝翁被吓得脸色苍白。 「怎么样?不如你到我府上住两个月?等孩子再大些,我们来取羊水儿验证?」萧玉琢笑眯眯问道。 宝翁变了脸色,「羊水在腹中,就算说得通,又如何能不伤母子取出羊水儿?」 「这简单,我那婢女就会用针,用针连着一根管子扎进腹中,抽出一小管子来不就行了?」萧玉琢淡声道。 宝翁吓得瘫软在地。 圣上命人将宝翁带下去,看管起来。 宝翁被带出殿中,景延年的痛苦似有所加剧。 萧玉琢不由自主靠近他,他浑身战慄。 萧玉琢连忙停下脚步,皱眉看他。 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低声道,「多谢玉玉信任。」 说话间,他脸面嘴唇都是白的。 萧玉琢摇了摇头,心中尽是不忍。 圣上轻咳一声。「越王和萧氏先行告退,朕还有些话,要同吴王说。」 萧玉琢不想走,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景延年呢! 可这毕竟是宫中,容不得她放肆。 她和李泰先行离开殿中。 出了殿宇,景延年身上那股血腥味儿才被风吹散。 李泰走在萧玉琢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 萧玉琢想甩开他,加快了脚步,奈何他也加快速度。 你追我赶,一直走到宫门外。萧玉琢还是被李泰给追上了。 「越王殿下这么跟着我,究竟是想做什么?」萧玉琢没给他好脸儿。 「表妹不想知道,圣上留下吴王,是想说什么吗?」李泰微微一笑,脸面映着阳光。很是妖冶魅惑。 萧玉琢笑了笑,「我总会知道的。」 「圣上会迫使吴王娶那苗疆女子。」李泰缓声说道,「表妹即便要嫁他,也得容得那苗疆女子与你共享一个夫君。你容得下么?」 「修远他不会同意。」萧玉琢皱眉说道。 李泰垂眸笑了笑,「我打听到,苗疆有一种蛊,名叫『情蛊』,由小娘子从小养大,这情蛊养得好,可是厉害得很。专门下给小娘子心仪的情郎,这情郎若是对她忠贞不二,便健健康康,不会有妨害。 可若是与她离心,惦念着旁的女子,这情蛊便会发作,叫他如蚀骨穿心,痛不欲生。最终不堪折磨而死,偏生连仵作也检查不出死因。」 萧玉琢皱眉看着李泰。 李泰勾着嘴角道,「表妹难道自信,你在吴王心中,比那情蛊还厉害?」 萧玉琢怔了片刻,突然道:「多谢越王告知!」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 她本要在宫门口等待景延年出来的,可这会儿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匆匆乘车离去。 扔下越王负手站在宫门外,远远眺望着她的马车掀起一熘的黄沙尘土。 回到玉府的萧玉琢立时叫人请了刘兰雪来。 「我记得你说过。同盟会里有些江湖人对苗疆乃是有所了解的,年轻歷练之时,也曾去过苗疆?」 刘兰雪连连点头,「是啊,而且这段时间,为了寻找吴王殿下,梁掌柜也没少对苗疆做了解,他更是亲自前往,这一来一回的,应该也打听到不少的东西吧?」 说起梁生,刘兰雪满面的骄傲自豪,与有荣焉。 萧玉琢点点头,「那你且替我问问。苗疆可有『情蛊』一说,具体是何症状?速速回我。」 刘兰雪怔了怔,「娘子怎么问起情蛊?这名字听起来就怪儿女情长的!」 她说完,掩口而笑。 好似她家娘子从来都是英明睿智的女汉子,就不该有儿女情长的一面似得。 萧玉琢抿了抿唇,「你且去问问清楚,问明白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刘兰雪连忙拱手应下。 她脸上还颇有些喜滋滋的。 这可是娘子叫她打听的,她又有正当的理由缠着梁生了! 刘兰雪不知是如何向梁生打听的,梁生听了这问题之后,没叫刘兰雪转述。 他却是直接寻来了玉府。 萧玉琢如今不住在萧家,也没嫁入将军府。 玉府皆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下,来往还真是方便得很。 梁生在花厅里见到萧玉琢。立时拱手问道,「娘子怎么想起打听情蛊?情蛊是苗疆女子所用,为拴住情郎心思的蛊术。」 萧玉琢微微皱眉。 「苗疆养蛊之人,多为女子,且蛊并不好养。弄不好还会反噬其主,有能让人生财的,害人生病的。情蛊倒是最为安全好养的,但却需要女子自幼养起来,这蛊才厉害。」梁生解释道。 萧玉琢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小人倒是在打听苗疆的辰州符,辰州符据闻能驱鬼镇邪,也能化邪为己所用。」梁生话音顿了顿,「小人猜测。吴王殿下会不会是被邪祟上身……」 萧玉琢闻言,微微一愣,抬眼看他,目中很有担忧之色。 「娘子莫要太紧张,小人打听之下,只听说辰州符的技艺几乎失传,如今善用辰州符的人寥寥无几。且能写出有威力的符,并且叫符长期有效的,不禁需要极高的修行,写符之人更需得清心寡欲,远离世俗……」梁生缓缓说道。 萧玉琢轻咳了一声,「如果是宝翁对吴王用了情蛊呢?」 梁生闻言一愣。 「没有这种可能么?」萧玉琢狐疑看着梁生。 梁生对苗疆之地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李泰都能打听到。能猜到的事情,梁生不应该猜不到才对呀? 怎么他根本没往这边想呢? 梁生的面色僵了片刻,垂头说道,「倘若果真如此,那这蛊非宝翁不能解。且需要保护宝翁的性命安危,否则宝翁死,吴王必死。情蛊正是如此,有忠贞殉情之意。」 萧玉琢表情呆滞了片刻。 梁生幽幽长嘆。 萧玉琢深吸了口气,「所以,梁掌柜并非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是猜到了却也不愿说么?」 梁生眼目深深的看着萧玉琢。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表达什么深敛入眼眸心门的感情。 却在与萧玉琢对视的片刻,放弃了念头。 他勾着嘴角无奈笑了笑。「是……我怕郡主接受不了。情蛊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人的心智,叫郎君不知不觉的喜欢上对他下蛊之人。」 萧玉琢忽而勐拍了一下身边案几,「这就有解了!」 她轻松又略带激昂的语气,把梁生都给惊了一惊。 「可是宝翁她,未必愿意解了这情蛊吧?」梁生嘆道。 不是未必,她是根本不可能解吧? 她孤身一个女子,敢来到长安,在吴王不承认她的情况下,还赖上吴王,不正是仗着情蛊「殉情」作为要挟么? 此蛊,除她以外,无人能解。 若是杀了她,吴王必死无异。 梁生想要劝萧玉琢不要太乐观。 却见萧玉琢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梁掌柜的义父,如今在宫里还走动的开吧?」 梁生点点头,「是,义父有不少人脉。」 「如今又要麻烦梁掌柜,并且要劳烦梁常侍了。」萧玉琢低声道,「宝翁被圣上羁押在宫里,我想暗中见见她。」 梁生皱起眉头,见萧玉琢打定了主意,他也就咽下了劝慰的话,「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萧玉琢连忙起身道谢。 梁生面有失落之色的出了花厅。 梅香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娘子是打算劝宝翁放过吴王殿下?」 萧玉琢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怕她不会肯吧?吴王若是娶了她。她岂不是什么都有了?且还会把她当成身家性命一般护着。」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脸上非但没有醋意,反倒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啊?」梅香瞪眼,「娘子知道她想要什么?」 「男人看不透女人,女人难道还不了解女人么?」萧玉琢轻咳一声,「而且,她快要做母亲了呢。」 梅香皱紧了眉头,她觉得女人未必就了解女人。 比如,她现在就不了解娘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娘子交代给梁生的事情,他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原以为安排娘子悄悄进宫,暗中见宝翁的事情,要拖拉很长时间呢。 没曾想次日傍晚时候,梁生就传来消息说。已经安排好了。 宝翁正在皇宫西苑,曾经关过萧玉琢的地方叫人看管着。 看管的人梁恭礼已经打点好了,能通融出一两炷香的时间,叫她去见见。 梁生还异常体贴的送来了一套宫女的服饰。 萧玉琢穿戴好那宫女的服饰,恰好合体。 她惊讶于梁生的周到细心,连连赞嘆了好几句。 乘着车马来到宫门口,正瞧见梁生在宫门外同侍卫说着什么。 他回头看了萧玉琢一眼。 萧玉琢心头有些紧张。 皇宫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这样偷偷摸摸的来,还打扮成宫女的模样。 这要是叫人发现了,那罪过可是大了。 还要牵连不少的人。 梁生因为她一句话,就敢顶风冒这样大的险…… 萧玉琢觉得自己这下欠梁生的情谊可是欠大发了。 她正兀自胡思乱想着,便见梁生向她走过来。 萧玉琢立时垂头站好,紧张等着。 「里头有义父安排的人接应,守门的侍卫也已经安排好,娘子是宫中出外採买的宫女。」梁生细声叮嘱道,「委屈娘子屈尊。」 萧玉琢连忙摇摇头,这算什么屈尊呀? 梁生站在马车旁,看着萧玉琢向宫门口行去。 门口的侍卫也已经打点妥当,象徵性的问了几句便把她放了进去。 进得宫门,立时有宫里的宫人上前为她引路,梁生在门口翘首以望。 她进了宫闱,顺着宫道再往里去,他已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侍卫催促他离开。 他恋恋不捨的上了马车。 听着马蹄声嘚嘚的渐离宫门,可他的心,却像是丢在了宫门里头,一时不能出来。
第200章 将计就计 萧玉琢跟着梁恭礼安排好的宫人,垂着头,像是个位分不高的小宫女一般,匆匆的往西苑走。 还没走上多远,忽而瞧见一行人迎面从内宫里头出来,看样子是要出宫去。 为她引路那太监连忙退到一旁,躬身恭敬让路。 萧玉琢连头都没敢抬,也让到路旁。 远远地,她骤然听到南平公主的说笑声。 南平公主很是高兴,但声音都能听出意气风发来。 萧玉琢心头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捏紧了。 她这一身装扮,宫里的宫人未必能将她认出来。 可南平公主跟她熟啊! 说不定单看她的身形,就能断定一二。 倘若被南平公主发现她扮作宫女混入宫中,那事儿就大发了…… 皇后娘娘若是真怀孕,南平公主必定盼着她的嫡亲弟弟出生,更是盼着她的嫡亲弟弟能够坐上皇位。 对她亲弟弟的皇位有威胁的人,如今便都可归为她的敌人。 萧玉琢想到这儿……真是从头顶到脚趾都是紧张的。 南平公主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萧玉琢将头埋得很低,几乎要触到胸口了。 她的嵴背也弓着,仿佛一只卑微的小虾米。 一行人的木屐裙裾出现在视线之中。 萧玉琢祈祷着南平公主不要看见她,千万不要看见她…… 「停!」南平公主骤然开口。 声音就来自萧玉琢头顶上。 她这会儿紧张的心都要炸开了! 倘若南平公主来上一句,「抬头让我看看」,那不一切都完蛋了? 只听南平公主清了清嗓子,「我的镯子是不是落在母后那里了?」 她身边宫女连忙寻找,「呀,当真是,婢子这就回去取!」 「算了,改日吧,那是敬直送给我的,母后认得。若是见了定会替我收起来的。」南平公主站在道中。 她距离萧玉琢不过两三步之遥,这会儿天色都暗了,远处的宫宇迴廊间已经开始掌灯了。 南平公主抬脚欲走,萧玉琢还未来得及松口气。 「唔,不行!」她又停下脚步,「万一母后没瞧见,叫哪个贪心的宫人给拾到了呢?你还是立时回去找找吧!」 那宫女应了声便往回跑,还险些撞到了退在路边的萧玉琢。 南平公主的视线追着那宫女,不由得就落在了萧玉琢身上。 萧玉琢的心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这宫女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南平公主问道。 萧玉琢心头髮紧。脸面发僵,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却不敢吱声。 她怕她一出声,南平公主立时能认出她的声音来。 她只盼着天色昏暗,掌灯还未及此处,南平公主不能将她认出来。 「回公主的话,这是掖庭採买的女杂使。」引路的小太监立时说道。 「哦?杂使?那应当没有在主子跟前伺候过才是,我怎么会眼熟呢?」南平公主狐疑道,「如今宫中可半点儿都来不得大意,你……」 「公主,驸马爷见天色晚了,亲自带了车架迎到宫门外了。」忽而有个宫女匆匆跑上前来。福身禀报导。 南平公主脸上显出娇羞之色,「公主府多远的路程啊?我自己不会回去吗?还用他亲自迎过来?」 「公主如今身怀六甲,驸马爷可不是紧张着么?」宫女立时笑着说道。 南平公主虽口中说着小题大做,脸上却满是欢欣甜蜜之意,「那便到马车上去等我的镯子吧!」 她叫宫女扶着她的手走了。 倒是没继续问萧玉琢这茬。 带她彻底走远,萧玉琢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缓过神,她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娘子,快走!」小太监也紧张的不行,低声催促。 萧玉琢腿这会儿都是软的,却不敢有片刻耽搁,跟着那小太监,一路疾走。 西苑当年被景延年派人放火给烧了。 重修之后。倒是比原先漂亮的多。 宫苑门外,守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 引路的小太监没领着她直接往那门口去,却是带着她到了避人之处。 这里早等了提着食盒的宫女。 「只有两炷香的时间,门口守卫就得换人,娘子一定要提前出来!切记切记!」小太监不放心的反覆叮嘱。 萧玉琢总算进得了西苑宫门,见到了垂首端坐的宝翁。 这一趟宫闱走的,玩儿的简直是心跳啊。 萧玉琢伸手将食盒搁在宝翁面前的食案上。 屋里只有一个宫女,正要垂头摆饭。 萧玉琢道:「我来摆饭,你去外头守着吧。」 宝翁闻声立即抬头,她错愕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又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你……」 萧玉琢沖她笑了笑。 待宫女将门关上,她停下摆饭的动作,「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你是苗疆女子,必然懂得蛊术,你对吴王下了情蛊?」 宝翁皱眉,没有说话。 「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你真正喜欢的人,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萧玉琢开门见山道。 宝翁的脸色却是立时大变,「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知道你不喜欢吴王,还是知道你心中所属另有他人?」萧玉琢笑问道。 宝翁脸上惊疑不定。 萧玉琢没空等她自己回过神来,简短解释。「从你看景延年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对他并无爱意。且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我听说情蛊并不容易养,厉害的情蛊更是要从小养,才能养出感情。你同吴王才认识了多久?这情蛊是你为旁人养的吧?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你那情郎的?」 宝翁唿吸有些粗重的看着萧玉琢,她两只手挡在身前,似乎下意识的想要保护她腹中尚且很小的生命。 「我也是个母亲,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伤害你腹中的孩子。可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倘若旁人要害我孩子的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他。」萧玉琢目光坚定,语气没有半分妥协。 宝翁紧抿着唇,鼻息一张一合,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着萧玉琢。 「你孩子的爹……」 「你不想旁人伤害你孩子的爹?我岂不是和你一样吗?我做错了什么?卯蚩又曾得罪了谁?为何我们就要被人害,被人拆散?!」宝翁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脸面张红,眼眶也红红的。 萧玉琢皱了皱眉,「卯蚩?」 「你们大夏的太子,抓走了卯蚩,逼我向你们的吴王下蛊。倘若我不肯,他就要杀了卯蚩!」宝翁表情恼怒非常,「见我不能狠下心来折磨无干之人,便下药叫我和卯蚩……叫我怀了卯蚩的孩子!用卯蚩和孩子的性命威胁我!」 萧玉琢点了点头,她猜的果然不错,这事儿还真像是李恪能干得出来的。 宝翁红着眼眶,却忍着一直没落泪,「你孩子的爹备受折磨,但起码他是自由的,他还活着!而我的卯蚩哥哥,还在你们太子的手中,不知是死是活……」 她说完就紧紧的咬住下唇。 萧玉琢眯了眯眼,「你何必当旁人的枪使?害人害己!如今我们联合,你放过吴王,我们帮你救出你的卯蚩哥哥?」 「我才不信你们大夏人!」宝翁情绪很激动。 萧玉琢有些头疼,「你要救人,就必须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你受制于旁人,我们又受你威胁。到头来受伤害的不过是你我这无辜之人,真正害人的,却还在你的包庇帮凶之下,到处害人!你所谓的大夏太子,根本是要篡权夺位的小人!这天下若是到了他手里,不知还有多少像你我这样的人,要受他图害!」 宝翁愣了愣。 「李恪他现在在哪儿?他叫你来长安干什么?」萧玉琢且先不说让她解蛊之时。转而问道。 宝翁犹豫,不肯开口。 「你这般隐瞒,不能救你的卯蚩哥哥,还会害死他!」萧玉琢咬牙切齿,「如果他死了,你就是兇手!是你杀了他!」 宝翁闻言,情绪有些崩溃,她眼中的泪也大颗大颗的滑落,「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会害他,我连情蛊都捨不得用在他身上啊,我怎么会害他……」 「李恪有什么安排计划?」萧玉琢立时捏住她的手腕。逼问道。 「他叫我嫁给吴王,借情蛊控制吴王。叫吴王造反弒君。他好起兵攻入长安,吴王弒君夺位,有杀父恶名,再厉害也做不了皇帝。他就可趁机夺位!他不杀吴王,还可借吴王对付越王或是其余反对他的人!」宝翁一口气说道。 萧玉琢眯眼点了点头。 李恪真是打了一副稳赚不赔的好算盘啊! 弒君的恶名留给景延年,他在后头捡现成! 「你解了情蛊,我们帮你救卯蚩!」萧玉琢握住她的手说道。 宝翁哭着摇头,「我不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能告诉你的都说了,我不能……我不能冒险!」 萧玉琢想到景延年在情蛊折磨之下。那万分痛苦的样子,不由的心都揪了起来。 「如今他身中情蛊,你们尚且不能把我怎样,我死,他必死。可我若是先为他解了情蛊,你们转而杀了我,我毫无反抗之力!」宝翁一点儿也不傻,「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们能打败太子,救出卯蚩哥哥,我必为吴王解蛊。」 萧玉琢皱眉。 门外传来宫女咳嗽提醒之声。 这是告诉她,时间差不多了,她该走了。 萧玉琢深深看了宝翁一眼,她忽而凑近宝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宝翁脸面一怔,愕然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皱眉起身,提步出了门。 宫女将她送到院门口。 萧玉琢连忙出去。 引路的小太监还在花丛后头等着她,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抬着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娘子快些走,时间拖得长了,怕再生变故。」 萧玉琢也不敢大意,垂着头跟着他,脚步飞快。 真正出了宫。上了马车,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呀,娘子的衣服怎么都汗湿了?」梅香为她换下宫女衣服的时候,讶异道。 萧玉琢歪倒在枕囊上,「汗湿了算什么,你不知道我遇见了谁?」 听闻萧玉琢和南平公主最近的距离,不过两三步之遥。 若不是王敬直去的及时,萧玉琢就要被南平公主给发现了! 梅香拍着心口一阵的后怕,「如此说来,王驸马倒还是娘子的福星呢!」 萧玉琢不由扯了扯嘴角,「许是吧。」 快要宵禁了,她本想去吴王府呢。又担忧宵禁之前不能赶回来。 自己倘若留在吴王府过夜,且不说圣上会不会又暴跳如雷,单是景延年受情蛊折磨那状态,她也于心不忍吶。 「罢了,这心跳玩儿的也是叫我甚为疲累,还是先回府休息好了,明日再去吴王府吧。」萧玉琢直接回了玉府。 次日一早,她便去寻了景延年。 宝翁的事情都说开了,景延年没有再躲着她不见。 一见面,没等萧玉琢开口,景延年便主动解释道,「我在山林中追着那窥探的人,后来发现他们人不少,也交了手。他们边战边退,我本该发现那是诱敌之计。可我却自以为不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是我大意,原以为有万全之策,却不防备那瘴气林甚是厉害。我所带人马战死的却还没有死在瘴气林中的多! 我自己也身中瘴气之毒,被那苗疆女子所救。我见了李恪,他劝我为他效力,我本不肯,后来为了诈他便答应了他。那女子解了我身上瘴气之毒,可是不知怎的……」 景延年表情愧疚痛苦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柄小锥子。 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坐在这偌大的厅堂里说话的功夫,景延年已经拿那细锥子扎了他自己好几下了。 大约是身上的疼痛,能够叫他保持清醒,不受情蛊的蛊惑吧? 「我知道……」萧玉琢开口。 景延年却勐然低吼了一声,「你不知道!」 萧玉琢被他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我梦中突然出现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有多生气!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你不知道我多想杀了她!多想杀了我自己!我怎么可以背叛你?!」景延年豁然起身,额上的青筋都暴起。 他俊脸之上,尽是狰狞怒意。 萧玉琢张了张嘴,「那不是你的错,是……」 「是我的错!便是她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该对别的女人有非分之想!我怎么可以对不起我的玉玉?」景延年的脸上痛苦挣扎是明晃晃的。 他没有说实话。 他不敢说实话……不只是梦中,甚至在清醒的时候,在他睁着眼睛的时候。 他眼前,他脑中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另外一个女人。 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会从心里升起。他会想念……甚至想要,那个女人。 这种心里的背叛,让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甚至会在痛苦之时,不由自主的喊出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只有那个女人,能叫他的痛苦减轻…… 他不敢承认----他到底还是负了玉玉! 「真蠢!」萧玉琢轻嗤一声。 景延年点了点头,「是啊,真蠢!我真蠢!这世上还有那个女人能比得上我的玉玉?我怎会念着旁人……」 他脸面发白,嘴唇发青。 「蠢不是这个意思,」萧玉琢不急不慢道,「你在苗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情蛊之事?苗疆女子会养情蛊,中蛊之人如若背弃下蛊女子。便会备受折磨,肝肠寸断。你就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这么痛苦!」 景延年一脸茫然的看着萧玉琢,「我所受痛苦,乃是瘴气之毒未肃清……」 萧玉琢哈的笑了一声,「英明睿智的吴王殿下,也有这么迟钝的时候?」 景延年浓眉倒竖,「你说清楚,究竟……」 「是谁告诉你,你瘴气之毒还未肃清的?」萧玉琢笑问道。 景延年表情愣了愣,好像是李恪故意让他这么认为的吧…… 「你以为你身上的痛苦,乃是瘴气之毒所制。你以为你心头脑海出现宝翁,乃是你的身心背叛了你的选择?」萧玉琢认真看着他,「所以你自打回到长安来,觉得无颜见我,却又不甘放弃。所以宁愿一个人默默的承受折磨,什么都不说?」 景延年看着明眸淡笑的萧玉琢。 身上痛楚没有消失,可他却好似瞬间就轻松了。 还有什么比所爱的人理解原谅,更幸福呢? 原来他不是真的背叛了她吗? 「真是蠢啊,你中了李恪的奸计了!不过如今倒是有个极好的机会,能叫我们将计就计,把李恪给引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萧玉琢笑眯眯说道。 景延年这会儿是真迟钝了。 他还没有从「情蛊」之中缓过神来,还没有从萧玉琢能够原谅他,能够相信他的惊喜中完全释放出来。 他自己都对自己失望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没想到玉玉却能够如此坚定不移的相信他。 他亏欠了玉玉太多太多…… 「你佯装已经完全受情蛊控制,同意迎去宝翁过门。届时请圣上出宫,驾临吴王府,在吴王府控制住局面,传出圣上已经被你所害的流言来。」萧玉琢不敢靠近他,怕增加他的痛苦,只能极力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李恪听闻此言,必定以为时机已到!他定会出兵!」 景延年只是木然的看着萧玉琢的嘴一张一合。 「到时候在长安城外安排好伏兵,等李恪入城,城内外伏兵将其一围----」萧玉琢微微一笑,两只手像是内外夹击的兵马一般。握在了一起,「李恪就被拿住了!」 景延年半晌未有反应。 萧玉琢不禁有些恼,她不敢上前靠近景延年,只好抓了个婴儿巴掌大的茶点,朝景延年砸过去,「你聋了,还是傻了?」 景延年那般高的武艺,竟然没躲过那点心。 被萧玉琢噹噹正正的砸在脑门儿上。 萧玉琢愕然看他。 景延年却呵呵傻笑,「玉玉,你真好看……」 萧玉琢不由有些生气,「滚----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景延年拿那锥子,勐地又扎了自己一下。 萧玉琢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看着都疼,他大腿上是不是已经被扎的全是血窟窿眼儿了? 景延年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意,「玉玉,今日信任当真是来之不易……」 「先说抓李恪的事儿,至于情蛊的事儿,咱们回头再慢慢算帐!」萧玉琢纤白的手轻轻一挥,「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别的都好,唯独……」景延年的脸上有几分别扭之色,「娶那苗疆女子这关节,能不能改改?」 萧玉琢瞪眼看他,不由嗤笑,「呵。我还没说什么呢,这么大便宜都让你占了,你倒扭捏起来了?」 景延年脸上甚是尴尬,「这便宜我不占!玉玉,我不能负你更深了!」 情蛊和他本身的意志作战,他能坚守到现在,当真是很辛苦的吧? 萧玉琢抿了抿嘴,「又不是真娶,要是真娶,我也不能答应啊……」 景延年眼眸深深的望着她,「便是权宜之计,我也不愿娶旁人。」 萧玉琢垂眸忍笑。这样挺好……虽然景延年受情蛊摧残折磨,但好歹,也叫他们更加深入的了解的对方的心意不是? 「你若没有更好的计划,就按我说的计划来!宝翁已经答应了,只要拿下李恪,救出她的情郎,她就为你解了情蛊。」萧玉琢微微脸红道,「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了。」 景延年眼神迷濛,他家玉玉羞涩的样子真美。 萧玉琢看他忍耐着实痛苦,便握了握拳,转身离去。 当即她就叫人以吴王府的名义。筹备大婚所用之物。 玉府则安安静静,连下人们出外的都少了。 还有流言说,吴王殿下要娶的并非和他有过一子的萧家郡主。 而是一个异族女子。 那女子如今还被圣上保护在宫中,就是怕萧家郡主善妒跋扈,再害了她去。 旁人议论倒也罢了,这话传进了长公主耳中。 长公主当即勃然大怒,率着家丁随从,掂着她的长鞭,就往吴王府去了。 萧玉琢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去拦。 可还是慢了一步。 长公主在吴王府那是横冲直撞,没人敢拦。 她直接冲进书房,将景延年给鞭打了一顿。 打得曾经乃是堂堂武将的吴王殿下。倒地不起…… 萧玉琢派去的人赶到之时,只来得及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吴王殿下。 「眼看着他挨打,吴王府的人就不知道拦一下吗?!」萧玉琢气恼道。 假作大婚,本是她的主意呢,一切的事情也是她在操办。 就连流言,都是她叫人放出去的……结果却叫阿娘打了景延年! 景延年这锅背的! 「哪儿敢拦啊,长公主气势汹汹的,不拦还只是打人。瞧长公主的势头,若是真拦,只怕她要杀人呢!」回禀的人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 「且吴王殿下交代了,不叫旁人拦着……他说这打,他该挨。」回禀之人这话说的甚小声。 萧玉琢微微一怔。抬头看着说话的人。 她心头却莫名的浮现一股暖意。 她嘆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轻扬,「我知道了,阿娘那里,待事成之后我亲自去解释吧。」 重午在宫中,德妃娘娘倒是听说了这件事。 听闻她要见吴王。 可吴王不肯去见她,她怕重午年幼受不了这打击,叮嘱了宫人瞒着重午。 世子爷没闹腾。 郡主也不声不响。 为有长公主气得不行。 这事儿,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景延年将诱出李恪的计划朝圣上说了。 圣上不知是想把「嫁娶」这回事儿假戏真做了,还是太想抓住李恪。 竟然顺顺噹噹的同意了。 关于「情蛊」,以及宝翁另有情郎之事,萧玉琢叮嘱了景延年。让他不要告诉圣上知晓,只说诱敌计划。 诱敌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圣上离宫,亲临吴王府」,没了圣上的首肯,这一步自然就办不成了。 如今圣上已经答应,那便是万事俱备。 吉日定下,倒比廖长生迎娶梅香的日子,还提前了数日呢。 一辆娇子从宫中西苑抬了出来,吹吹打打的往吴王府去。 吴王娶妻,那娶得可是王妃呀! 这排场怎么看都有点儿小,这异族女子的嫁妆,还是圣上好心给她准备的,不过二十抬,还不如当初萧郡主嫁丫鬟的排场呢! 花轿摇摇晃晃中间却恰逢另一家也是大婚。 许是吴王这婚事仓促,中间没安排好路线,正和另一家大婚的喜轿撞在了一起。 且恰是在一条窄道上。 「狭路相逢」两家抬轿子的都不愿后退。 婚丧嫁娶,是讲就时辰的,过了吉时,那就不吉利了! 如果自己这边儿退出去,给人家让了路,耽误了吉时,误了主人家的事儿。 主家责怪下来,这责任谁担着? 就见两边的轿夫。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斗牛一般,硬着头皮往一块里撞。 「让让,让让都能过去!」就见两边儿送亲的人都站在路上,极力的劝着疏通着。 可抬轿子的一般都是孔武有力的人。 且其中一边儿的轿夫,似乎还会武艺。 不多时,便将在那儿指挥着疏通的人,也是挤得七荤八素。 吵着吵着,两厢甚至破口大骂,乃至打了起来…… 这可乱成一锅粥了。 不知是谁撞在了两顶花轿上。 路本就窄,两顶花轿几乎要被撞倒。 喜娘赶紧将花轿里的新娘给请了出来。 花轿倒了倒是小事儿。把里头的人给伤着了,那不是喜事儿也要变丧事了?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被人搀着晕晕乎乎的。 两方动了手以后,吴王府的侍卫,接了信儿赶到了。 这才疏通的小巷。 新娘又各自上了花轿,奔夫家去了。 景延年一身大红的喜服,却是脸面铁青的站在门口。 旁人家当新郎官儿的时候,那大红的喜服映着笑脸,相映成辉的。 他倒好,铁青的脸色,被喜服映衬的更加黑沉了。 细心的人或许还能瞧见,他袖管里时不时会露出一截坠子的尖来。 喜轿到了吴王府门口。 吴王面无表情的上前,让喜娘扶新娘子出来。 原本他是武将,应该在这儿玩儿个花样,比如三箭齐发射轿帘,陪嫁丫鬟举个橘子射橘子,一是热闹,二是讨个好彩头。 他这儿都给省了。 他只伸手把红绸塞给喜娘,叫喜娘递到新娘子的手里,就扯着红绸往里头走了。 新娘子到了正房,候着吉时,就准备拜堂。 「圣上驾到----」外头忽而传来尖利的高唱声。 前来的宾客纷纷感慨,「无上荣宠啊!」 「圣上竟然亲自驾临!」 「纪王娶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荣耀。」 「还提纪王干什么?多早以前的老黄历了?早就翻篇儿了!如今吴王,风头正盛,连越王都得靠边站了!」 …… 新娘子握着红绸的手微微紧了紧。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眉头紧蹙。 圣上坐在华盖之下的步撵中而来。 那华盖垂下的纱帐很长影影绰绰的只能瞧见里头坐了个着明黄色衣袍的人,却瞧不出圣上今日气色如何。 步撵停下。 众人跪地叩拜。 圣上缓步下来…… 待众人偷偷抬头,想一睹圣上龙颜之时,圣上已经被太监搀扶着,入了厅堂了。 厅堂门口戍守着许多侍卫。 原本观礼的众位宾客,这会儿都已经被请出了厅堂,站在了院中。 圣上近旁,当然不能立着近臣内侍之外的人。 万一谁存了歹心,妄图行刺圣上怎么办? 如今厅堂里,便只剩下圣上,圣上侍从,和一双新婚之人。 …… 「这是难得的机会!」李恪此时正在长安之外。 宝翁入长安城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来了。 借着宝翁在长安城里闹腾,吸引着几方的注意力,他趁机安排部署自己的兵力。 「景延年如今已经被宝翁蛊惑,他定会趁着圣上驾临他吴王府的时候动手!」李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笑意,「他弒君之日,就是我夺取皇位之时。」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从他口中爆发出来。
第201章 风云突变,归西 李恪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有谋士劝道,「太子不宜太早动手,万一吴王并没有完全被宝翁控制呢?万一他还保有理智呢?吴王殿下先前还能站出来否认宝翁怀的孩子是他的,可见他意志坚定,且还清醒。他必然对宝翁有所防备。」 李恪冷哼一声。 这话让他甚为不高兴。 他筹谋了多少年了?等待了多少机会了? 「我才是正统,是先帝立下的太子!这天下,这江山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可是我这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他愤怒咆哮。 谋臣们连忙安慰。 李恪义愤难平,「我必要将他拉下来!将原本就属于我的夺回来!今日,就在今日!」 「太子,多么多年都等了,不能逞一时意气呀!」 李恪喘了口气。 「举兵还不到时候,等吴王真的动了手,太子再起兵不迟!」谋士们劝道。 李恪终于还是被劝住。 他整顿了兵马,叫各个将领处在待命状态。 只要长安城一有吴王得手的消息传来,他立时就要攻进城去。 …… 吴王府上,司仪监高唱,「一拜天地圣上,二拜……」 「等等……」圣上突然开口。 新娘子闻声一怔。 景延年举目看着圣上。 「关门。」圣上忽然吩咐左右道。 外头观礼的宾客愣了。 这是喜事儿啊,人多了热闹不是? 虽然说圣上一来,气氛隆重的都紧张了,但如今这屋里屋外的距离还不够远么? 吴王府这厅堂纵深很长,圣上坐在高位上,他们连圣上的五官都看不清,这还不够安全吗? 关上门拜堂,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朕说,关门。」圣上倨傲的抬了抬手指头。 内侍连忙去将门关上。 砰的一声----挡住了外头好奇窥探的视线。 新娘子听闻关门声,勐地掀起盖头来,抬眼向圣上看去。 瞧见倨傲高座的「圣上」,她不由冷笑一声,「我说圣上的声音,怎么听来这么年轻,这么耳熟呢?」 景延年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看着上座的越王。 但想到今日计划,他一直一声未吭,只极力忍住身上的不适,不叫人看出端倪。 倒是这新娘子一掀盖头,把他吓了一跳。 「玉玉?!」景延年愕然。额上的汗已经藏不住的淌了下来。 难怪他觉得奇怪呢,以往靠近宝翁,他身上的痛楚就会减轻,今日却并没有,反倒因为他和新娘子距离靠近,而格外的痛苦,如虫蚁啃噬着他的骨头,他的血肉一般。 原来新娘子并非宝翁。 他身上剧痛,脸上却露出笑容来,「真好,玉玉,是你就好。」 越王冷笑一声,「你想娶的人。究竟是谁?嘴上说着真好,脸上却这般痛苦,是口不对心,还是心不对人?」 「你闭嘴!」萧玉琢见景延年忍耐似乎已到极限,嘴唇泛了乌青之色,不由焦灼。 她想上前搀扶景延年,却又不敢靠近他。 情蛊留在他体内,他越是排斥宝翁,那蛊便越是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此时若心心念念的人是宝翁,倒是会平安无事。 「那苗疆女子救了你性命,也算对你有情,你当真在心中没有对她的一丝感激之意?」李泰起身一步步靠近景延年,故意在他面前反覆提及宝翁。 萧玉琢瞪眼看着李泰。「你怎么会替圣上出现在这里?身着龙袍乃是大罪!」 李泰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景延年,「玉玉身着喜服,嫁来吴王府,那宝翁现在又在何处?你难道不会担心宝翁么?」 「李泰!你住口!」萧玉琢恼怒上前。 景延年浑身颤慄,脸面发白。 李泰仍要开口提及宝翁。 萧玉琢忍无可忍,抬手向李泰脸上扇去。 李泰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眯眼看她,「玉玉,你要为了一个负了你的男人,赏我耳光吗?」 「他若负了我,此时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萧玉琢怒道。 「放开她。」景延年沉声开口。 他说话间,似乎用了莫大的力气,尾音都在发颤。 李泰呵呵笑了起来,「放了她?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 景延年挥手出拳,直击李泰面门。 可平日里速度快似闪电,气势如虹的他,今日的拳头却有些绵软。 李泰抬手,轻轻松松便握住了他的拳头,又顺势一推。 景延年便向后倒退数步。 「看到了没有,玉玉?他如今自顾不暇,又怎么能保护你?」李泰眼眸深深的望着萧玉琢,「简陋的送亲队,新郎官儿不曾亲自迎娶,一根破红绸!就这么把你娶进门来?且你还是顶那异族女子的名头?」 李泰说话间。脸面都不由得因恼怒而阴沉起来。 「便是这般辱没你,你也愿嫁给他吗?他配吗?!」 萧玉琢想掰开李泰钳住她手腕的手。 可他虎口收紧,手指苍劲如鹰爪一般,她根本掰不动。 「这是我的事儿!是权宜之计,日后我定会风风光光的用我自己的身份嫁给他!不用你多管闲事!」萧玉琢嘲讽道。 李泰眯眼看她,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 「多管闲事么?」李泰冷笑一声,突然连她的另一只手也给抓住。 他反剪着她的双手,将她压在他怀中。 两个人距离太近,眉目相望,唿吸相闻。 萧玉琢顿时慌了神。 这姿势太过暧昧,且景延年还在一边啊!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贴的这么近? 李泰控制着萧玉琢的胳膊,拢她在怀,低头就要亲吻下来。 景延年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一拳打在李泰的脸颊上。 速度有了,只是这拳头,却没有平时的一成功力。 若照着平时,他这一拳,李泰的脸只怕要骨折。 可今日,李泰只是被打偏了脑袋。 李泰冷哼一声,反手就朝景延年鼻樑打去。 萧玉琢从他怀中挣脱,朝门外尖声喊道:「吴王同圣上打起来了,护驾----护驾----」 门外的宾客闻言,一阵呆滞。 反应过来以后,便要往里沖。 可守在门口的侍卫却唰唰----拔出刀来,将人挡在外头。 只听屋里头有打斗之声,外头的人心急如焚。 「这是吴王要造反!快,我等不能都落在吴王手中,快走!」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庭院里的宾客们立时四散,想要逃出吴王府。 吴王府里早就安排好侍卫,将宾客拦阻在庭院之中。 「看来吴王早有准备,当真是要谋反啊……」 人群中传来哀嘆。 吴王府事发,李恪没耽搁什么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他立时仰脸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了眼泪。 「好好好!」李恪一连嘆出三个好字。 「他最信任的将军、儿子,还是造了他的反!我等的时候终于到了!」 李恪下令出兵,直击皇城。 幕僚谋士劝他再等等,等传出圣上确实死在吴王手中,再动兵不迟。 李恪闻言,浑身都在颤抖。 「等等等!我等了多少时日,多少春秋?再等下去,这大好的机会就要错失了!现在宾客尽在吴王府中,等他杀了皇帝,自立为帝,那些大臣还不统统都倒戈支持他?若是敢有不服者,有一个杀一个,你们以为那些大臣有多少忠肝义胆,连死都不怕?」 李恪大骂。 「他拥立为帝,可比老皇帝难对付多了!时机就在当下,在如今他和他爹争斗之时!」 幕僚们见他苍白的脸,都给气出了几分血红之色,再不敢多言。 且他说的也甚是有道理。便咽下了反对之声。 李恪的兵马还未到长安城城门口之时,又听说,吴王府里杀了人了…… 只是究竟死的是谁,哪方人马,却还不知道。 李恪已经狂喜不已,「老天终于开眼了!我的时候到了!」 他在狂喜之中率第二波兵马,也攻向长安城。 大夏国都长安城,有四大城门。 李恪派人从东西两侧夹击,他自己率兵马从南城门发动进攻。 长安城顿时陷入战鼓角声之中。 百姓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吴王府,关闭了房门的正厅之内,景延年按着胸口,半跪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手上腿上。都在往下滴着血。 他右手握住李泰的剑,腿上扎着一柄锥子,锥子的尖,已经深深没入肉里。 他额上不断向下滑落汗珠。 屋里有李泰带来的侍卫,也有景延年事先安排好的侍从。 但两边的人都没敢动手。 两位主子动手,尚且留有余地,如同较量过招,都没有下杀手。 倘若两边的人都乱起来,那混乱之中,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还有郡主娘子站在两人近旁,阻止两边的人打斗起来。 「等抓住了李恪,你们再斗。也来得及。」萧玉琢冷声道,「越王殿下,吴王如今身有重疾,功力发挥不出。你现在动手,不是趁人之危么?」 李泰垂头笑了笑,「我若真要趁人之危,他活不到这会儿了。」 萧玉琢眯眼看他。 「我不想趁他的危,只想……」他说话间看了萧玉琢一眼,后半截话没说出口。 萧玉琢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红艷艷的喜服,也挽救不了她冰冷的颜色。 景延年微微气喘,勉强从地上站起,高岸的身形好晃了两晃。 萧玉琢想要扶他,却又不能太挨近他。 屋里这情形,对三个人都是折磨。 忽听外头有人禀道:「蓝将军发现李恪踪迹,在南城门!」 屋里对持的三人闻言,都向外看了一眼。 三人僵持未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从指缝间迅速滑过。 可被关在庭院中的人,却好似被放在油锅上煎烤。 对他们来说,屋里在乱,长安城在乱…… 如今屋里外头究竟是何情形,他们全然不知…… 这天下,究竟要落在谁的手中呢? 大臣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前程,眨眼之间,可能结果就大不一样。 今日分明是来参加喜宴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萧玉琢摒气凝神,静静等待。 「报----」外头忽而传来一声高亢激昂的声音,「蓝将军擒获废太子李恪!」 「擒获废太子李恪----」 这声音像是喜悦一般。反覆迴响在庭院之中,迴响在众人口中。 萧玉琢唰的打开厅堂紧闭的房门。 她垂头站在一旁。 庭院中的众人,只看见新娘子往门边一闪。 一身金灿灿着龙袍的身影从里头向外走来。 众人连忙匍匐跪地,看来屋里屋外的大战,都是圣上取胜了! 「恭贺圣上平定叛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院中唿唿啦啦一大片都跪了下来。 山唿万岁的声音,简直要把吴王府的房顶掀翻。 忽而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在这山唿之后,倍显肃静的院中,格外的刺耳。 众人狐疑抬头。 却在那龙袍之上的一张脸上,看到越王李泰蔑视的笑容。 这是什么情形? 来的不是圣上吗? 这会儿怎么换成李泰了? 众人再往里看,吴王殿下已经被人搀扶起来。 能看到吴王殿下身上有血迹,但人还是好好地,没有性命之忧。 有些迟钝的官员尚未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机敏的人,已经想明白了。 圣上出现的时候,就是以华盖纱帘遮掩。 他们只看到着龙袍的身影,却并未见到龙颜。 圣上进门之后,更是反常,逐出宾客在院中还不够,还叫人关了门…… 然后屋里又传出吴王造反的消息来…… 原来不是吴王造反,乃是为了诱出李恪! 「越王殿下英明,吴王殿下英明----」有那聪明的大臣,立时改了口。 越王龙袍广袖一挥,带着他的人马就离了吴王府。 景延年也叫人护送大臣们陆续离开吴王府。 这会儿他再拘着众位大臣,不叫人走,那就真有造反之嫌了。 李泰离开吴王府,翻身上马,要去见李恪。 袁江涛早已候在吴王府外,骑马追随在他身后。 李泰皱紧了眉头,「上轿子那苗族女子呢?」 「送上花轿的确实是苗族女子,且送亲的队伍是圣上亲自派的,都是圣上亲信。」袁江涛查问之后,低声道,「可半路上遇到另外一只送亲队,搅合了一会儿,大约就是在那时候掉了包。」 「玉玉还真是用心良苦。」李泰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苗疆女子人呢?」 「这会儿大约进了玉府了。」 李泰轻嘆一声,打马快行。 …… 萧玉琢不敢挨近景延年,她离他远些,他似乎倒还更好受些。 「我且回去玉府,为宝翁找到她的卯蚩哥哥,她就能解了你的情蛊了。」萧玉琢说完,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转身要走。 「玉玉,」景延年抬眸看她,「谢谢你……」 萧玉琢微微一愣,「谢我……什么?」 景延年勾了勾嘴角,俊逸苍白的脸上,忽现光彩,「谢谢你没有让我娶了旁人……若盖头之下,真是旁人,只怕我这辈子都抹不去这阴影了。」 萧玉琢哈的笑了一声。「我才不是为你呢!是我怕自己以后想起来,心中别扭!」 说完,她利落的转身而去。 景延年处理了手上腿上的伤,便乘马车,往宫中向圣上復命。 他倒是不担心李恪,报信说蓝玉遇上李恪的时候,他就已经放了心。 李泰离开吴王府最早,听闻李恪被抓的消息一传出来。 李恪所率领的府兵立时就溃败了。 他躲躲藏藏这么久,兵败却在一时之间。 「我很想看看你现下会是什么表情?」李泰见到被囚在笼中的先太子李恪。 李恪面色白的像鬼,他身边放在那只木质的红色大面。 不过大面破了一半,已经不能带了。 李恪眯眼看着李泰。 又皱眉上下打量他。 「你为何身着龙袍?造反的人……是你?」李恪狐疑问道。 李泰闻言哈哈大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李恪皱紧了眉头。脸色白的吓人。 「这本来就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呀。」李泰笑着提示道。 李恪的脸色懵了一会儿。 「吴王难不成,根本没有被情蛊控制?」李恪面色狰狞,抬手抓住牢笼,咬牙切齿得问。 李泰眯了眯眼,妖冶的脸上,有几许旁人难以看懂的神色,「他早中了情蛊了,远比去苗疆之地还要早。你的情蛊之计又算得了什么?」 「那不可能!」李恪怪叫。 他咣当咣当的摇晃着牢笼,像是难以接受如今的结果。 「圣上驾到----」 外头忽然传来太监的尖声高唱。 李泰转身,李恪则一双眼睛都赤红了。 这是他的仇人,杀了他父皇,夺了他皇位的仇人。 不,不止这些,这么多年来,让他如过街老鼠一般生活的,也正是眼前穿着金龙绣袍,踩着旁人的血骨,一步步走来这人! 李恪龇牙,唿气间,如凶兽一般。 他的眼神,好似恨不得能生吞了眼前之人。 圣上站在牢笼外,饶有兴致的看着笼中李恪。 「恪儿啊,多年不见,你竟真的还活着!」圣上微微笑了。 「是,你以为你的毒能毒死我么?哈,没有。我命不该绝!你只是叫我变成这幅鬼样子而已,我还活着!我活到了现在!我活着就要叫你江山不稳,叫你坐卧难安!」李恪阴森森的笑着。 圣上轻嗤一声,「你算得了什么?就算挣扎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又有什么用呢?」 圣上抬手指了指笼内笼外,呵呵的笑。 李恪龇牙,眼目略略赤红。 「我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你,不过是阶下囚!」圣上笑起来。 李恪咆哮一声,他双手紧握笼门,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 他看了李泰一眼,忽而气息平缓下来。 他站在笼中。痴痴的笑了。 「恪儿啊,痴心妄想是会害死人的。你爹不过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做皇帝,他不行。你更不行!」 李恪也笑,且笑的大声,「我是不行,我不能杀了你,可你的皇位也坐到头了!你看看,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两君。站在我面前的却有两个皇帝,究竟谁才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呢?」 李泰皱了皱眉。 圣上转过脸去,看了李泰一眼,「泰儿今日辛苦了。」 李泰连忙拱手,「为父皇效力,不敢言苦。」 「你退下更衣吧。」一身金色龙纹华服。 虽说不是真正龙袍九条龙纹的规制,只是五龙蟒服,可在圣上看来,也尤为扎眼。 更是在李恪说了这挑拨的话之后,尤为扎心。 「是……」李泰拱手应承,并缓步向后退去。 李恪痴痴地笑,「你以为你的儿子就是什么赤诚忠肝之人吗?哈哈哈,可笑可笑!你还记得你被困九嵕山皇陵之时么?」 圣上闻言,身形一僵。 「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时候你所带兵马不多,为什么能在那个时候将你围困在九嵕山呢?」李恪低头笑,「是越王啊。越王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 圣上身躯一震。 「一开始我还庆幸呢,是天赐我良机。后来越王自宛城起兵,借着讨伐我的名义,挥师长安,我才明白。我不过时他手中的筏子! 如若不是吴王殿下,那时候及时调遣来了神武军,将我击退……接下来的争斗,就是我和越王的争斗了,还有你什么事儿?」 李恪说话间,透出对圣上的轻蔑之意。 圣上脸色难看。 「你皇位坐到今日,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这么几个儿子。可如今,他们已经跟你离了心了!先前的纪王如何,如今的越王、吴王就是如何!」李恪讽刺他道。 「朕……才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圣上颤声说道。 他心中早有怀疑。 可自己在心里怀疑。跟从旁人口中说出来,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圣上眉目紧蹙,不肯在李恪面前示弱,「即便越王有二心,但吴王对朕,一片赤诚,朕让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羽林卫,成为大将军,今日更有皇子之尊……」 「这么说来,今日身着龙袍的,并非你心中皇位的继承人?倒是那吴王,会被立为太子?」李恪笑问道。 圣上眯了眯眼。「他们挣破了头去抢的东西,不过是朕随心意而定。朕看他们的品性,比世人看他们更有决断。吴王越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倒是皇后如今怀的龙嗣最合朕心意。」 李恪怔了怔,「皇后怀孕?」 「朕的幼子,朕定会亲自悉心教养。吴王长在民间,越王是个贱妾所生。他们的身份都太过卑微,唯有朕的嫡子……」 圣上话未说完,忽然闷哼一声。 他垂头往自己胸前看来。 只见一柄利剑,从后心穿入,前胸贯出。 他脸上的得意尚未退去,口中的话。却没能说下去。 「你没机会了。」他身后一身金色龙纹华服的李泰,面色嘲讽的说道,「你的嫡子?起码现在的儿子,你还知道是你的骨血。皇后肚子里那个,谁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 笼中的李恪仰天大笑起来,「痛快!痛快!还是叫我看到了他的死相!叫我看到了他死在我的前头!」 圣上一身龙袍,九条金龙映着破云而出的阳光,熠熠生辉。 可他的身子却软倒在地。 他脸上的得意也渐渐褪去色彩。 他大概不曾料到,他身边的内侍早已经厌烦了他的喜怒无常。 早已经不愿再伺候嗑药而生的皇帝。 以至于,越王去而復返,仍旧穿着一身龙纹金袍,听闻了他与李恪的一番话,也没人敢出声提醒他。 李恪身边那一行带刀侍卫的刀。可是寒光闪烁,锋利得很。 「殿下,吴王入宫没寻到圣上,往这边儿来了!」袁江涛从外头纵身进来,向李泰禀报导。 李泰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经咽了气的父皇。 「打开笼门。」 关着李恪的笼门被打开。 李恪被人拽了出来。 李泰拔出插在圣上身上的长剑。 袁江涛立时将那剑扔在李恪脚下。 李恪怔了片刻,忽而大笑,「多一个是一个!」 他捡起剑,砍杀起来。 景延年前来之时,只见李恪疯了一般砍杀,袁江涛命人将他拿住。 越王站在一旁,冷眼观看。 地上倒着一具尸首,跪了一圈太监在周围。 景延年看将地上那具尸首的时候。怔了一下。 待看清楚那人身上衣着,脸上五官,他浑身僵住。 越王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景延年看了看疯了的李恪,又看看李泰。 李泰提步向他走来。 景延年横刀在跟前,「谁杀的?」 「你看不出来么?」李泰冷笑。 景延年眯眼看他,「拿住废太子李恪的是蓝玉,为何现在看管他的全都是你的人马?」 「蓝玉去追捕还未缴械的叛军,我看守李恪嘛……」越王笑了笑,「自然是为了能在父皇面前立功。」 「你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李恪已经被囚,他又岂能行刺?」景延年说话间咬牙切齿。 李泰眯了眯眼,「吴王殿下什么意思?是要诬陷我杀父弒君?」 景延年脸面沉凝。 李泰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圣上身边的太监。 几个机灵的小太监连忙叩首,「不是越王殿下,是圣上要放李恪出来受辱,不防备叫李恪夺了长剑……眨眼之间的事儿,圣上就倒下了……李恪他疯了!疯了!」 景延年冷冷看那说话的太监一眼,脸上并无相信之色。 李泰摇了摇头,轻嘆一声,「这般耿直到顽固不堪,真不知道玉玉喜欢你什么?」 景延年没有想到萧玉琢,沉浸在父皇被杀的悲痛中时,尚未被情蛊折磨。 李泰骤然提到玉玉。 他立时受苦,浑身如百虫啃噬。 景延年痛苦的按住额头低吼一声。 废太子李恪被他吓了一跳,不防备时被袁江涛趁机,一剑贯穿。 李恪扑倒在地…… 圣上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 行兇者李恪。也死在了袁将军手中。 长安城瞬息间,风云突变。 圣上原本已经胜券在握,没想到得意洋洋去见李恪的功夫……竟然就…… 得知此消息的众臣,不由都想起在吴王府厅堂之中。 满院子山唿万岁中,越王李泰那一声轻蔑的嗤笑。 …… 萧玉琢回到玉府,脱下喜服,就去寻宝翁。 「李恪已经兵败,府兵弃械投降,我带你去寻你的卯蚩哥哥!」萧玉琢唤了宝翁来。 宝翁脸面一喜,「当真?卯蚩哥哥,他……他在哪儿?」 萧玉琢皱了皱眉,「李恪被关押,我带你去见李恪。逼问他交代卯蚩何在。」 宝翁连连点头,神情激动。 萧玉琢正要带她去关押俘虏的地方,却见梅香来报信儿。 「娘子,圣上……驾崩了。李恪也死在了袁将军手中。」梅香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愣。 圣上驾崩? 他好好的,一点儿风险不想冒,就连去吴王府,都是让越王代劳。 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萧玉琢愣怔了片刻,忽然就想笑。 笑容已经微微浮现在嘴角,她又发觉不合适。 不管圣上如何讨厌她,如何为难她,但怎么说都是景延年的父亲…… 「这真是……」萧玉琢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悲戚的话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李恪死了?那卯蚩哥哥怎么办?」宝翁真正是如丧考妣。 「叛军多数已被俘虏,你且去认认,看看里头有没有你的卯蚩哥哥,亦或者有什么可能知道消息的人?」萧玉琢立时安慰她道。 宝翁点头,随萧玉琢往关押叛军之处去。 萧玉琢正带着人行在路上。 却忽而被人挡住了去路。 这会儿让长安城动盪不安,越王兵马,吴王兵马,圣上亲兵,李恪的叛军……甚至分辨不出街上乱窜的究竟是谁家兵力。 长安城上至大臣,下至百姓,此时都正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关门闭户,惟恐惹祸上身。 萧玉琢若不是急于让宝翁找到她的情郎,尽快解除景延年身上的情蛊,这会儿她也不会出来。 「还请郡主,交出吴王妃来。」 拦住萧玉琢一行的人马,扬声喝道。 萧玉琢的侍从立时问道:「拦路者是何人?」
第202章 江山美人,你要什么? 萧玉琢的侍从立时问道:「拦路者是何人?」 「我等乃是吴王府的人!」来者气势汹汹。 萧玉琢的人根本不信,吴王府的人?若是吴王府的人,岂会不知道,根本没有吴王妃。 真正的吴王妃本就是郡主本人吶! 「找吴王妃,自然应当到吴王府去,寻我家郡主作甚?」 「有人看见,婚事结束,吴王妃并未被送入洞房,而是被劫去了玉府。」来人喝道,「不找郡主要人,还能找谁?」 「让他们亮出吴王府的腰牌。」萧玉琢吩咐道。 拦路之人,不知是何人假借吴王府的名义。 让他们亮腰牌,他们却亮不出了。 眼看着两边就要动起手来。 忽而有一辆马车从拦路者后头行进过来。 拦路之人纷纷让开。 马车停在萧玉琢一行正对面。 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略微发福的脸,「玉玉,是我。」 萧玉琢闻声,也掀开帘子,南平公主在帘子后头的脸,带着些笑意。 「原来是南平公主。公主现在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吧?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公主不在府上好好安胎,外头可是不安全的紧呢!」 南平公主笑了笑,「冒得险中险,方为人上人。」 萧玉琢眯了眯眼。 「还请郡主把吴王妃,交给我吧?」南平笑说。 「公主怎会向我要吴王妃呢?吴王妃又岂会在我手上?」萧玉琢不承认。 南平公主笑了笑,「我已经打听过了,吴王妃却被劫入了玉府。现在就在你马车上!吴王背弃你,另娶他人,这口气,怕是你吞不下吧?」 萧玉琢面无表情。 「你的脾性我知道,如今劫了吴王妃,是要给越王送去?好让越王借着吴王妃,来辖制吴王?」南平公主问道,「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使得好,可是我现在不能叫她被送到吴王手中去!」 萧玉琢暗暗沖马车近旁的护从点了点头。 「我拿她还有别的用处……」 「公主拿她有什么用我不管。」萧玉琢笑了笑,「但人现在我是不能给你的。」 「玉玉,你这是要跟我作对么?」南平公主冷下脸来。 听闻皇后娘娘有怀孕徵兆的时候,萧玉琢就想,终有一日。她和南平之间的情谊,大概会不復存在。 曾经最投契的姐妹,也许要反目成仇。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不想跟你作对,我只想救我在意的人。」萧玉琢垂眸,语气温和。 南平公主哼笑一声,「玉玉,你说聪明的时候也聪明,只是煳涂起来的时候,也真叫人觉得可笑。我卖你个面子,才劝你这么多,若动起手来,你岂能是我的对手?」 萧玉琢看她一眼。「公主这么自信?」 「吴王殿下已经娶了旁人,长公主姑姑到吴王府将他鞭打一顿。你和吴王的关系,这算是没了,且如今你还掳走了他的王妃。」南平公主笑了笑,「越王虽和你关系匪浅,可这会儿他风头正盛,吴王纠缠着他,他也是自顾不暇,没空救你。」 萧玉琢点点头,「可我若是不靠他们呢?」 「哈,不靠他们,你还能靠谁?你早已搬出萧家,另立门户。而我舅舅家在朝中的声望颇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南平公主见萧玉琢顽固,似乎耗尽了耐心。 姐妹情谊,在权利面前,单薄的不值一提。 「动手。」南平公主放下车窗帘子,冷冷吩咐。 外头立时响起争斗之声。 坐在车内的宝翁有些紧张,更多的是焦灼。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走了。」萧玉琢低声说道。 「她不是公主么?为何要劫走我?」宝翁略有些不解的问道。 梅香说道:「她是皇后娘娘唯一嫡出的女儿,据说皇后娘娘如今又怀了身孕。圣上驾崩,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就是遗腹子。倘若皇后娘娘的娘家在这时候,把控住朝廷,站稳了地位。日后就可立皇后娘娘腹中的遗腹子为帝!」 宝翁瞪大了眼睛。 「当然了,不管是皇后娘娘垂帘听政,还是让那遗腹子当皇帝。都不过是傀儡,把控朝政的,肯定是皇后的娘家。」梅香低声说道,「对南平公主来说,越王和吴王都跟她不亲,自然还是她自己的亲弟弟,她的娘舅家亲呀!」 宝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唉,反正就是争权夺利呗!」梅香掀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方下帘子,就见她一脸闲适。 不多时,他们的马车就又动了起来。 萧玉琢往外看了一眼。 南平公主的马车已经避道远处去,她留下围困萧玉琢的人则倒下了大半。 她带来的人不少,奈何萧玉琢知道现在出府,定是危险重重。指不定就会遇见什么人。 所带人马,在明处的都是高手。 暗处刘兰雪也不知又安排了多少人马随行护送。 南平公主的人马甚至毫无防备的,就被街旁道边,勐地窜出来的人猝不及防的给抹了脖子。 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无声无息的放倒好些人,见萧玉琢的马车又动起来之后,他们便又隐匿在周遭。或蹿上了屋顶,或躲避在树梢。 「宫里头,德妃娘娘和重午那儿,可派了人手?」萧玉琢问道。 「娘子放心,王爷加派了人手,兰雪也有安排。」梅香说道。 宝翁不由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眼中尽是讶然之色。 摆脱了南平公主,寻到了蓝玉。 蓝玉派人护着萧玉琢的马车,来到羁押俘虏之处。 宝翁在牢狱间看了一圈,「卯蚩,卯蚩哥,卯蚩……」 无人回应。 她面有焦急,萧玉琢也跟着着急。 如今局势危急,景延年还不知道在何种煎熬之中。 「我家娘子定会帮你找到卯蚩的,你现在还不相信我家娘子么?你快先解了情蛊!不然吴王殿下备受折磨,耽搁了时间,卯蚩被旁人杀了你可别后悔!」梅香威胁宝翁。 宝翁立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哭得伤心欲绝。 这会儿李恪的叛军基本上已被肃清。 蓝玉还带着人在长安各处巡查,搜捕漏网之鱼。 可多少人问下来,并没有人叫卯蚩,也没有人认识卯蚩。 宝翁哭成了泪人儿。 萧玉琢也有些心烦意乱。 此时最受折磨的,倒不是宝翁。 是被情蛊所困的景延年。 宝翁在这边哭,景延年却承受着如万剑穿心的痛楚。 女人疼了尚可以嚎啕大哭以发泄。 对景延年来说,男人因疼掉泪,却是耻辱。 他浑身冒着冷汗,却只能硬撑着。 夜幕降临,他此时本该统筹大局,将圣上的遗体送到宫中,收拾局面。 可他疼的却只能躺在吴王府中,外面的局势,他只能听之任之。 「我亲自护送父皇遗体入宫装殓。」李泰吩咐道,「阻挡我入宫之人,格杀勿论!」 「皇后娘娘已经拿了兵符,指挥宫中禁军将宫门戒严。」袁江涛回禀道。 李泰冷笑,「一个妇人,还想凭着肚子里的野种,在皇宫里称大么?」 「国丈大人在朝中颇有势力。」袁江涛皱眉说道,「唯有萧相的影响力可与之抗衡。」 「文臣有何可惧?」李泰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轻笑,「告诉他们,挡我者死!」 袁江涛拱手领命。 李泰借要送圣上遗体入宫装殓为由,让人强行攻城。 萧玉琢也得了消息。 长公主命人叫她赶回萧家去。 她回到萧家,见到的却并不只有长公主。 萧家的老太爷,老夫人,几位叔伯都在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吴王当真和你反目了?当真娶了异族女子变了心了?」老夫人问道。 萧玉琢垂眸没有作声。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就算你搬出萧家,自己立了什么『玉府』,难道你就不是姓萧吗?」老夫人怒道。 萧谆轻咳了一声。 老夫人立即住嘴。 萧玉琢抬眼看着萧谆。「祖父。」 「祖父问你,吴王可有夺位之心。」萧谆看着她。 萧玉琢怔了怔,景延年有么? 「我不信他是真的变心了,娶苗疆女子的事儿,里头另有缘故吧?」萧谆眯眼笑了笑,「我没猜错的话,正是为了诱使李恪露面?」 萧玉琢嗯了一声。 还是瞒不过祖父。 「既如此,吴王心里惦记的人,还是你吧?」萧谆笑了笑,「当初你要和离,搬到别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吴王被你吃的死死的。」 萧玉琢脸上不由一红。 「那如今可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吴王越王。咱们必是要得罪一个,维护一个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乃是整个萧氏家族的事儿。」萧谆放缓了声音,语气却更为郑重。 萧玉琢点点头,「祖父,我明白的。」 「为何这时候越王和吴王,都不见人来萧家,拉拢萧家呢?」萧大老爷皱眉问道。 「如果娶苗疆女子是计,那吴王就没有派人来的必要。」萧二老爷插言。 「越王也不派人来,莫不是……」老夫人看着萧玉琢,「你同越王有过节?」 可不是有过节么…… 这个过节可大了去了呢! 萧玉琢有几分无语,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好说啊。 「这是朝政时局。我不懂。」萧玉琢垂头说道。 「你也有不逞强的时候?」老夫人轻哼。 萧谆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不再说话。 「越王已经攻城了,皇后娘娘使禁军封锁皇城。」萧谆眯了眯眼,「怎的不见吴王现在有所举动?他可是要错失良机了。」 「一旦让越王李泰攻入皇城,那这得天下的机会,怕是就要落在越王手中了。」萧家大老爷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 「长辈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她低声说道,「萧家可以选择支持越王,也可支持吴王。但因为我和吴王的关系,所以萧家更愿意成为未来圣上的外戚,不甘于只做臣子?」 所以说,萧家是希望吴王去夺得皇位的。 「这也是为了你好,吴王胜,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老夫人说道,「越王胜,你什么都不是!越王能容得下吴王么?即便他现在不争!越王能放心他么?」 萧玉琢皱了皱眉,「我知道了……祖父等我的消息!」 萧老夫人的话,提醒了她。 萧玉琢离了萧家,立时命人寻李泰。 李泰正扶着圣上的遗体,在宫外看着他的兵马攻打皇城。 听闻萧玉琢寻他,他立时起身,四下看去。 萧玉琢的马车停在较远的地方,周遭还有许多护从守着。 李泰勾了勾嘴角,提步来到她面前。 「我没想到,你会这时候来。」李泰笑着伸手,想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萧玉琢立时侧脸。躲开他的动作,「越王误会了。」 李泰眼眸微凝。 「我是来和越王打个商量的。」萧玉琢道。 李泰挑了挑眉梢。 「我助越王攻入皇宫,并且在越王占领皇宫之后,让萧家鼓动群臣,支持越王登基。」萧玉琢说道。 李泰眼目深深地看着她,他妖冶的面孔映着远处的火光,更显的魅惑众生。 萧玉琢别开视线,没有接触他的目光。 「然后呢?」李泰声音清冷的问道,「天下拱手送我,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来换?」 「我……我和修远会离开长安,自此与君,再无纠缠。」萧玉琢郑重说道。 李泰笑了起来,面容越发妖冶。 可他浑身都是冷凉之气。「若是我说,我夺取这皇位,就是为了要你呢?」 萧玉琢微微皱眉,「越王没有听说过,江山美人,不可兼得?」 李泰摇了摇头,「我原本打定了主意,不要江山,只要美人。可后来我发现,没有江山,美人就不能是我的。」 萧玉琢皱眉,倏而向后退了一步。 她身边的人立时将李泰包围。 李泰左右看了看。 他过来见萧玉琢,并没有带着许多人马。 他的人都在攻打皇城,且他对萧玉琢也没有防备之心。 「你要杀我?」李泰笑着问。 「如果你坐上皇位,会对修远不利,我不如趁早取了你性命,以绝后患。」萧玉琢冷声道。 李泰闻言连声轻笑,并从腰间抽出佩剑。 萧玉琢身边的人立时就要动手。 却见李泰把剑柄递到萧玉琢手中,剑尖指着他自己。 「来,你亲自动手,我可不愿死在旁人的手中。」李泰笑容极尽璀璨,妖冶生光。 萧玉琢捏着尚带他体温的剑柄,手腕不由微微发抖。 这剑真沉啊! 沉的她要举不动了! 两人正在僵持之时,忽有袁江涛派来的兵吏禀报越王道,「王爷,城门要破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皇城宫门口爆发出一阵唿喝声。 萧玉琢和李泰同时向皇城宫门看去。 只见那映着火光,朱红耀眼的宫门被城外的兵将推开。 李泰的兵马入潮水一般涌入城门。 萧玉琢的肩膀沉了沉,手中握着的一柄长剑微微颤抖。 李泰却并没有欢欣雀跃的转身往皇城而去。 他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萧玉琢对面,「怎么不动手?」 萧玉琢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李泰望着她轻笑,眼眸比火光更明亮。 「我把自己生死都交给你,还叫欺人太甚么?」他缓声说道,语气格外的温柔,和此时皇城外头的战乱显得格格不入。 萧玉琢咬着下唇----杀人?她不敢!杀了李泰,自然可以永绝后患,可她下不去手啊! 「娘子!吴王殿下昏迷了,如何都唤不醒!」廖长生忽然纵马而来,人还在马上。就焦急说道。 他纵马疾驰到跟前,才发现越王殿下也在。 他脸色微变,吴王的情况,岂不是也被越王听了去。 他再往前走,仔细一看,顿时一惊----萧玉琢的剑尖,正戳在越王的衣裳上,再稍微一使劲儿,就能扎进去吧? 且越王周围,几乎都是娘子的人,越王兵马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这是什么情况? 「咣当----」一声响。 萧玉琢突然将长剑扔在了李泰的脚下,她沉着脸,转身而去。 李泰站在火光之中。眯眼看着萧玉琢爬上马车,渐行渐远。 他脸上溢出浓浓失落。 「王爷,请您扶灵入宫!」李泰的兵马来请。 李泰点点头,护送着圣上的尸首,进入皇宫。 萧玉琢这会儿顾不上继续关注越王和皇后外戚的争夺。 她直奔吴王府。 景延年昏迷在府上。 菊香手中捏着长长短短的针,有些针上还沾着几丝血迹。 可景延年双目紧闭,毫无甦醒迹象。 「菊香,修远他……」萧玉琢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带着颤抖。 她立马咽下剩下的话音,努力的稳定着自己的心绪,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菊香皱紧了眉头,轻轻摇了摇,「娘子,将军这种情况,婢子……婢子没有办法。」 萧玉琢脸面一僵。 她以为菊香是神医,只要有菊香在,什么都不用愁。 可这回,看到菊香脸上的无助之时,她才愕然惊醒----菊香就算是神医,她却也不是神仙吶! 「婢子能解毒,可婢子不会解蛊。毒是死的,蛊却是活的。唯有下蛊之人,方能解蛊。」菊香小声说道。 「宝翁呢?」萧玉琢立时回头,朝外问道,「将她带过来!」 萧玉琢对宝翁一直都算客气,这会儿却有些咬牙切齿了。 宝翁被刘兰雪带来。 她仍旧在默默的抹眼泪。 萧玉琢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恨不得一脚踹翻她。 向来秉承能动口时不动手的萧玉琢,一把拽住宝翁的衣领,「我让我的人在找卯蚩,你现在就给吴王解蛊,否则……即便找到卯蚩,我叫人立时杀了他!」 宝翁微微一抖,她迟疑片刻,却是连连摇头,「我不……」 萧玉琢真想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你凭什么不?抓了卯蚩,伤害卯蚩,利用你的是废太子!不论是我还是吴王,我们何曾伤害过你?」萧玉琢冷眼看着宝翁,「你知道你的行为叫什么?」 宝翁红着一双眼。看着萧玉琢。 「你这叫为虎作伥!为了你自己所爱的人,就可以没有原则,没有底限的去伤害别人!」萧玉琢眼中尽是怒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宝翁嘤嘤哭起来,「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受人利用!被人胁迫!你为何不留着废太子的命,逼问出卯蚩哥哥的下落?他死了,你就来逼迫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你交还我卯蚩哥哥,我解了你情郎的情蛊!」 萧玉琢闭了闭眼睛,伸手推开宝翁。 想到景延年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嘴唇乌青的样子,她既痛心又恼恨。 可面对宝翁这种人,她又有几分无奈。 「找,叛军不是都在蓝将军控制之下?告诉蓝将军,无论如何要找到一个叫卯蚩的人。」萧玉琢挥手对廖长生说道。 廖长生拱手而去。 「兰雪,你和梁生也去找,不及代价,发动同盟会所有的力量,寻找卯蚩!」萧玉琢声音清冷。 刘兰雪连忙答应,「娘子放心,只要有过这人,即便他被塞在地缝里,挖地三尺,婢子也要把他送到娘子面前。」 这话她似乎是故意说给宝翁听。 宝翁一听。立时又哭了起来。 什么人才会在地底下?只有死了被埋的人呀? 听到宝翁抽泣之声,萧玉琢顿时更为心烦。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她豁然起身,颇为不耐烦的起身走出花厅。 现在还不知宫中是个什么情形。 越王从傍晚时候攻城,一直到后半夜,城门被攻破。 皇后娘娘及国丈大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吧? 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也不知究竟结果如何? 她踱步走在吴王府的廊间。 廊外有蔷薇花的香气,被风吹过廊间。 黎明之前的长安城,好似格外的黑暗。 被压抑在黑暗之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等待着曙光破云而出。 萧玉琢的步伐越来越慢,她忽然停了下来。 她身后的梅香一头撞在她背上。 萧玉琢回头,梅香赶忙放下揉着额头的手。「娘子听到什么了?」 「一定是有消息来了!」萧玉琢凝神,望着东方的天幕。 那里还是一片漆黑,不见光亮。 唯有廊下大红的灯笼,在微风里摇摇晃晃。 「娘子,是不是……听错了?」梅香小声问道。 萧玉琢的眸中,倒映着灯笼的光,显得异常的坚定,「不会错!一定是有消息了!」 她回身往来时的路,快步走去。 萧玉琢行到花厅外头的时候,宝翁还在里头跪坐着,嘤嘤的哭。 「闭嘴!」萧玉琢呵斥一声。 宝翁还未住嘴,便见外头有小厮飞快跑来。 梅香扶着萧玉琢胳膊的手,都不由攥紧。 真有消息来呀! 也不知究竟是好消息。还是…… 「回禀郡主,梁掌柜说,寻到卯蚩了!」小厮一头的汗,气息略急。 他话音落地,花厅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宝翁豁然起身,站的太勐,哭得太久,她摇摇晃晃,险些又栽倒在地。 梅香皱眉上前扶住她,「如今该你兑现承诺了吧?快为吴王殿下解了情蛊!」 萧玉琢转身,眼目严厉的看着宝翁。 宝翁皱紧了眉头,「我要先见到卯蚩!」 萧玉琢咬牙。 梁生带着人,将卯蚩送到吴王府上。 长安大乱之中。梁生竟然还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他脸上并无紧张慌乱,好似淡定如常。 或许是他心有波澜,只是面上不显。 萧玉琢瞧见他,便立时向他福身道谢。 这一场忙乱,梁生出力太多,她已不知该如何言谢。 梁生上前,一把扶住萧玉琢。 「娘子若道谢,就是将我当外人了。」他声音温润,却格外的认真。 萧玉琢站起身子。 梁生低声在她耳边道,「卯蚩中毒,只怕命不久矣。」 萧玉琢脸面一僵,那宝翁她还……还愿意为景延年解蛊么? 若不是杀了下蛊之人。会叫被下蛊者也暴毙,她现在一定打破自己的原则底线,说什么也要杀了宝翁! 现在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才叫萧玉琢既生气又无奈。 「宝翁是苗疆女子,懂得蛊术,未必懂得医术。」梁生在萧玉琢耳边低声提醒。 萧玉琢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卯蚩在哪儿?」宝翁抹去脸上的泪痕,焦急问道。 「送到外院客房之中了。」梁生缓声说。 「带我去,快带我去!」宝翁拽住萧玉琢的衣袖。 萧玉琢眯眼看了看她,点头叫人带她去客房。 待宝翁先走,她立时叫人寻菊香过来。 萧玉琢和菊香主僕两个,一前一后往客房而去。 路上萧玉琢和菊香低声细语了几句。 来到客房外头,便听到宝翁哭泣之声。 萧玉琢看了菊香一眼。菊香重重点头。 她上前入了客房,宝翁正跪坐在脚踏上。 床上躺着一男人,脸面黑红,眼目紧闭,嘴唇发黑。 他衣襟上还沾着些乌红色的血迹,血色很怪异。 「他是怎么了?」宝翁看着菊香,又看向门口的萧玉琢。 「她是大夫,你且叫她看看。」萧玉琢指着菊香说。 宝翁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脸色淡然,抬手落在卯蚩的手腕上。 她皱眉细细诊了片刻,「他以前是否有咳血之症?」 宝翁愣了愣,皱眉小声道:「是有,但不……不严重。」 「他有隐疾已久,如今又中了毒,加剧咳血症状,若不及时解毒医治,只怕性命危矣。」菊香语气清淡。 宝翁脸色大变,「你……你定是骗我!」 菊香嘆了口气,「我若是骗你,就该告诉你,他并无大碍,几服药就能救好。」 宝翁心慌意乱,「那……那可有办法解毒医治?」 菊香皱眉,沉吟片刻,「我能行针叫他醒来,但若要医治顽疾。却颇需时日。」 「那你……你快叫他醒过来呀!」宝翁双手下意识的落在小腹上,面色焦急道。 菊香垂下眼眸。 萧玉琢上前道,「人你已经看到了,还不肯解蛊么?」 宝翁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卯蚩。 「让你的医女……」 「别跟我提新的条件,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解了情蛊,我的医女自会尽力救卯蚩。你若再推诿,」萧玉琢冷笑,「我不但要卯蚩死,要你死,我还要灭了苗疆!」 她说话间,脸上尽是清寒。 虽然她声音不大,但那种肃杀冷凉之意,却叫人胆寒不已。 宝翁不由抖了一抖。 「我……我可以解情蛊……但。但你要答应我,一定会救卯蚩!」宝翁色厉内荏的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我可以答应你。」 宝翁皱着眉头,「你叫人准备雄黄,蒜子,菖蒲……」 萧玉琢立时命人准备,并叫人将宝翁送到主院,景延年房中。 她和梅香,刘兰雪也都站在房中。 待她要的东西送来,宝翁却低着头道,「请郡主出去吧,解蛊之时,旁人不能在场。」 萧玉琢微微皱眉。 但她什么都没说,提步出门。 梅香扶着萧玉琢的手,她手心里微微有汗,心头紧张。 她偷偷抬眼,看着萧玉琢。 却见萧玉琢笔直的站着,面无表情。 「娘子不怕,不担心么?」梅香小声问道。 等了半晌,都不见萧玉琢回答。 她不由轻轻晃了晃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这才勐然回过神来,「什么?」 「娘子在想什么?」梅香低声问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我在想,还要过多久,才能天亮呢?」 梅香眺望东方,东方的天边已经有了曙光的迹象。 若是平日里,这会儿早该擂响第二遍的晨鼓了。 可这会儿,皇城的城墙头儿上,却仍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响动。 「快了!就要大亮了!」梅香握了握手心。 她手心里,黏腻腻的都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红色的太阳,忽然跳出东边的山峦,跳出云层,往夏国大地上洒下无数金光。 整个天地,都沐浴在温暖朝阳之中。 一日一夜的战乱,变故好似都随着朝阳一起,冲破了黑暗迷雾。 重见光亮了。 吱呀一声。 上房的门开了。 宝翁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第203章 兵荒马乱,唯愿平安 钻石满3600加更 宝翁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院子里霎时寂静的鸟雀不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的落在宝翁那张白皙的脸颊上。 宝翁抬头看着萧玉琢,「解了……」 她口中只吐出这么两个字来。 可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在众人听来,却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好似出生的朝阳,霎时间就温暖了整个吴王府的院落。 鸟雀霎时间又活过来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那般的悦耳动听。 萧玉琢浑身一轻,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腿都站的酸软了。 刘兰雪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卯蚩他……怎么样了?」宝翁立时问道。 「菊香在为他施针呢,你随我来吧!」梅香轻哼一声,引宝翁往客房去。 萧玉琢被刘兰雪搀扶着。进了正房。 景延年恰刚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 萧玉琢快走几步,来到床榻边。 刘兰雪垂头退了出去,将内室的空间留给两个人。 四目相望。萧玉琢和景延年此时却都没有说话。 彼此眼眸深深,却好似千言万语都化散在无声相望中。 「玉玉……」景延年忽而伸手,将萧玉琢抱入怀中。 他抱的紧,胳膊像是想要把她整个人都嵌进他身体里一样。 萧玉琢轻咳了一声。 景延年这才放开手。 「还会想起旁人么?」萧玉琢故意斜睨他。问道。 景延年立时摇头,「断然不会了,我心不大,只容得下玉玉一人。」 「你心不大,可容得下天下?」萧玉琢忽而问道。 景延年脸面一怔,眼中浮现的喜色,又淡了下去。 「这些日子,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噩梦会醒,现实却只能去面对。」 「圣上真的驾崩了?」景延年语气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 萧玉琢凝眸看他,「你不是亲眼所见么?」 「究竟是李恪,还是李泰?」景延年又问道。 萧玉琢垂了垂视线,又抬头道:「对我来说,不论是李恪,还是李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想做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景延年微微皱眉。 他用力握住萧玉琢的手。 她的手很软,微微有些凉,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像是握着一块温润的玉。 叫人捨不得松手。 更重要的是,如今亲近她,再也不会又万蚁噬心的痛楚了。 他太过眷恋这样的感觉,捨不得放开。「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 「不想着要为圣上,收拾现在的烂摊子么?」萧玉琢故意问道。 景延年抬头看她,「怎么收拾?为他报仇?杀了杀他的人?把想要爬上皇位的人都拉下马?」 他一连几个反问,却是把萧玉琢问的笑了起来。 「我说是李恪行刺了圣上。如今李恪已经伏诛,你愿意信么?」萧玉琢反问道。 景延年盯着她看了片刻,「我信。」 萧玉琢主动扑进他怀中,「你信就好。你不愿去争就好,我们离开长安,什么都不管了……」 景延年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听廖长生在外禀道。 「越王已经攻占了皇城,皇后娘娘被国丈护着躲入了国丈府!」廖长生打了个磕巴,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为难。 萧玉琢却立时起身。 「德妃娘娘与重午呢?既然已皇城已破,他们也该出来了?」她焦急问道。 床榻上的景延年也微微色变。 「德妃娘娘和世子爷下落不明。不知是落在了越王手中,还是被皇后和国丈挟持为质。」廖长生闷声答道。 萧玉琢的身子晃了一晃。 她派人了进宫保护,怕的就是这样啊…… 景延年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你才刚解了蛊毒……」萧玉琢拽住景延年的衣袖。 「我有分寸。」景延年皱眉看她。 萧玉琢咬着下唇。 她担心景延年。可她更担心重午。 「安心在吴王府等我,我必平平安安把重午接回来!」景延年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眼圈略红。 景延年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披甲而去。 萧玉琢心神不宁,老公儿子现在也许都处在危险之中。 她却只能在这儿干等着……什么叫心急如焚,她现在可算深有体会了。 人经歷患难的时候,才能真的明白,即便拥有再多的钱财权势,也不如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萧玉琢心神不宁,只好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她来到客房。 见梅香和宝翁还在庭院廊下站着。 客房的门紧闭,菊香还在里头。 「娘子。」梅香瞧见她。连忙迎出来,「吴王殿下没事了?」 萧玉琢点点头,看了宝翁一眼。 宝翁此时脸上甚是紧张,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瞧见她,也未行礼。 「里头情况怎样了?」萧玉琢问了一句。 梅香小声道,「菊香叫人取来了她不常用的一套针,还有竹罐,她正在拼力施救,应当……」 话音未落,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宝翁立时从廊下蹿了起来,疾步走向门口。 菊香让在一旁。「娘子,他醒了。」 菊香脸上颇为疲惫。 宝翁未曾道谢,快步越过她身边,直扑床边。 那个面色黑红的苗疆男子。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面僵硬,唯有一双眼睛,略有些灵动。 「卯蚩!卯蚩!你终于醒了!」宝翁扑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萧玉琢等人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却见卯蚩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宝翁从他身上推开。 宝翁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萧玉琢的等人,也是微微一怔。 「卯蚩哥哥……」 床上的人。有些不耐的闭上眼,侧脸朝里,不愿看她。 萧玉琢和菊香梅香交换了视线,主僕关上门。离开门口。 「看来这宝翁是一厢情愿啊?她的卯蚩哥哥根本就不喜欢她?」梅香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菊香垂着头,没做声。 萧玉琢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叫她得意!叫她害人!害人终没有好下场的!」梅香还在义愤填膺。 吴王府外头却传来一阵骚乱。 萧玉琢脚步勐然一顿。 菊香梅香也都停下脚步,向外张望。 「长安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这兵荒马乱的……」梅香还没说完。 外头忽然跑进一侍卫来。 「回禀郡主,袁将军在外头道,说寻到了小世子……」 「重午,他在哪儿?」萧玉琢心头一紧。 侍卫咽了口唾沫。「他说,世子爷被皇后娘娘的人所伤,如今正在宫里头。」 萧玉琢脸色大变。 「袁将军问,郡主是要入宫见世子爷。还是要等过些时候,长安少平定些了,他们把世子爷护送回来?」侍卫问道。 萧玉琢脸面发紧,「他伤的很重?我……我去看他!」 「娘子。婢子随您去!」菊香立时说道。 萧玉琢带着菊香及刘兰雪入宫。 临到宫门外,刘兰雪等人却被拦住。 袁江涛为难道:「皇宫一向不许人随意出入,如今越王殿下正在整顿宫中,惟恐皇后及国丈的人混迹宫中,所以无干人等不能出入,还望郡主见谅。」 「我家娘子的人,怎么能叫无干人等呢?」刘兰雪不服气。 袁江涛苦了脸,「郡主见谅。您难道还不放心越王殿下么?您与殿下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岂会做出伤您之事?」 李泰若要伤害萧玉琢,他曾经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断然不应该等到现在。 见袁江涛这般为难,萧玉琢只好安抚刘兰雪。「你们等在宫外,我且去看看重午伤势怎样,他若经得住舟车,我必带他尽快出宫。」 刘兰雪连连点头,命人候在宫外,「旁人不行,婢子总该可以伺候娘子身边吧?」 袁江涛点头答应,让萧玉琢带了菊香和刘兰雪入宫。 想到她的宝贝儿子如今重伤,萧玉琢的心备受煎熬。 倘若可以,她宁可受伤的人是自己,也不愿儿子受到一点点损害。 袁江涛没有叫她们下来车马,直接让马车驶入宫门,只是赶车的人,换作了李泰的人马。 马车停在内宫宫门外。 萧玉琢换乘了轿子,菊香和刘兰雪在轿子外头,追着轿夫疾走。 进了宫门,停在含凉殿外。 萧玉琢疾步踏上石阶,菊香和刘兰雪却被拦在了石阶下头。 袁江涛也远远站在石阶下。 萧玉琢心顿时往下一沉,她回头看着袁江涛,「这是何意?」 袁江涛皱眉,「娘子且去看看?卑职也……」 萧玉琢没听他废话,提步踏入殿中。 后殿传来打斗的赫赫风声。 萧玉琢心下狐疑,绕过屏风穿入后殿。 却只见殿中一长一幼,两人正拿着剑在比划。 小的那个手中拿的倒是真剑。 年长的那人,手中只有一柄竹剑。 小的那个一脸严肃。 年长那人却笑意盈盈。 萧玉琢瞪眼看着年幼的那个身影,心头骤然一松。 刚在揪紧的心,此时像是勐地被放开了,轻飘飘的。 她长舒一口气之后,发觉自己被耍弄,当即又有些恼。 她抬脚踹翻了一只矮几。 矮几上头的茶盏茶壶咣噹噹摔了一地。 这般巨响,勐地打断了正在比武的两人。
第204章 局势 一阵咣当声响,这才打断正在比武的两人。 两人收剑站定,回过头来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脸面微凝,「李泰,你是什么意思?!」 「阿娘!」重午扔了手中的利剑,飞快跑上前来,一把抱住萧玉琢,他仰脸看着自己的娘亲,「阿娘,孩儿好想您!」 萧玉琢弯腰将他搂紧,「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阿娘了。」 「干爹说,我若能胜他,他就……」 「重午,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李泰笑着打断重午的话。 萧玉琢微微一愣,「你叫他什么?」 重午歪了歪头,「干爹呀?」 萧玉琢狠狠瞪了李泰一眼。 李泰郎笑,「怎么不是?当初是谁在宛城众宾客面前说,重午认我为干爹的?宛城许多人都可为之作证。」 萧玉琢翻他个白眼。 「你既无事,就跟我回家吧!」萧玉琢拉住重午的手,就往外走。 重午却站在原地不动,还扯着他娘的手,连连摇头。 萧玉琢大为惊异,「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愿出宫?」 「我还没能胜了干爹呢!我不能跟阿娘走!」重午一脸认真。 萧玉琢有些气恼,「他年长你许多,本就是逗你玩儿,岂能当真?」 「玉玉这话可就不对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为何不能当真?」李泰笑了笑,「且功夫高低,又如何能凭年龄决断?郡主这是信不过世子么?」 眼见儿子望向自己的目光都略含了些失落。 萧玉琢不忍,恼怒上前,瞪着李泰道,「你先是骗我重午被皇后的人所伤,后又这般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泰笑了笑。 重午却道:「皇后是派人想要挟持我和的德妃娘娘来着。阿娘派来的人和皇后娘娘的人打了起来,胜负难分。乃是干爹派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和德妃娘娘,他又护送德妃娘娘出宫,把我带到这儿和我比武!」 萧玉琢皱眉看着儿子。不知李泰如何哄了重午,竟让重午替他说话? 「重午你不懂。越王殿下故意派人放出消息,说德妃娘娘和你,许是都落在了皇后娘娘手中,你爹立即带兵想要营救你们。继而又骗了我来……这般调虎离山的,必定是有所图谋。」萧玉琢说。 李泰笑起来,「是有所图谋啊,我图谋什么,玉玉难道不知道么?」 「你闭嘴!」萧玉琢厉喝一声。 当着重午的面,李泰若是说出什么喜欢她,要留下她的话来。 萧玉琢觉得自己定要窘死,还不如挖个地方钻进去! 这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是多么不好的影响啊! 「既然重午不愿离宫,不若玉玉也陪着他。暂住下来?」李泰挑眉问道。 萧玉琢心下别扭,「重午,你爹爹还在宫外,定然担忧我们,你快随我出宫去!」 重午摇头,「等我胜了越王,就随阿娘回去!」 萧玉琢跺脚,「现在就跟我回去!」 她不由音调都抬高了几分。 许是德妃娘娘近来将他惯坏了,他竟不慎害怕萧玉琢。 「就不!」小嘴一撅,他躲在了李泰身后。 萧玉琢双拳攥紧,指甲都微微陷入手心软肉里。 「过来!」 重午摇头,「阿娘好兇!」 「你……」萧玉琢瞪眼,好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重午解释。 就比如说。他现在在李泰身边,对她和景延年来讲,那就是个质子! 「阿娘回去告诉爹爹,我不曾有事!我就在宫里,过几天就回去!」重午拽住李泰的衣袍,歪着脑袋看着萧玉琢说道。 李泰通身黑色的衣袍,便是经过了一夜的混战,也是整整齐齐,十分熨帖。 可重午这么一拽,将他平整的衣袍,都给拽的满是褶子,特别是腰线那里,全都皱在了一起。 可李泰脸上没有半分的不高兴,反而分外慈爱的摸着重午的脑袋。 萧玉琢无奈。 这儿子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大主意,究竟是随了谁? 她怎么当着李泰的面,跟他解释清楚,如今局势正是关键而危急的时刻,他最好是呆在自己爹娘的身边? 「干爹不会害我的!」重午突然口气满是信任的说道。 李泰立时点头,「那是自然,我宁可自己受伤,都会护着你。」 重午朝李泰笑了笑,他一脸阳光。 却惹得萧玉琢心口疼外加肚子疼…… ---- 皇宫之中虽还有混乱,但李泰的兵马,基本上控制住了局面。 仍有人抵抗,却都是小范围的,不成气候。 景延年遇见德妃娘娘的时候,德妃娘娘只是略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皇后娘娘倒是真派人来妄图劫走德妃娘娘和重午,想藉此威胁景延年。 可先前景延年和萧玉琢都安排了人在德妃和重午身边,皇后娘娘未能得逞。 「重午被越王的人带走了,」德妃娘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担心,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重午自愿跟他走的,还同我说不必担心他……越王不会害他,叫我放心离宫。」 景延年脸色不甚好看,「我先护送母亲回去,再去问问玉玉。」 送了德妃回府,景延年才听说,如今不止儿子在宫中,就连萧玉琢也去了宫里头,尚未回来。 他登时大怒,想到李泰的名字都不由咬牙切齿。 「廖长生听令,携我军令,调羽林军,神武军包围皇城。」 廖长生闻言,微微一愣。 如今局势紧张,皇后娘娘盘踞皇宫的时候,吴王未曾派兵攻城。 如今皇后娘娘躲进了国丈府,越王入主皇宫,吴王才派人包围? 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就该保守进攻,稳扎稳打才是吧? 「越王攻城,乃是藉口送圣上遗体入宫装殓,名正言顺,王爷此时进攻,只怕会落人话柄啊……」廖长生劝道。 景延年眯了眯眼,「我又不稀罕那皇位,名声和玉玉相比,有什么要紧?」 廖长生怔了怔。 王爷以往最在意自己的名声了,如今这话当真是从王爷口中说出的么? 见景延年脸上面色沉沉,廖长生连忙拱手,「卑职这就去。」 廖长生退出去调兵。 如今是争权夺利之时,就算羽林军和神武军中,也未必尽都是吴王的支持者。 尚且不知能调动出多少兵马,且景延年此时攻城已经失去先机,廖长生心里有些没底。 景延年安排好母亲在吴王府住下,就要去向宫门时,忽听家中小厮来禀,「那个苗疆女子,要自杀……」 景延年闻言皱眉,宝翁解了他的情蛊,再听闻宝翁,想到宝翁,已经不会让他心中有异样的感觉。 但这消息还是让他诧异了片刻。 「玉玉不是已经寻来她要找之人?她为何要自杀?」景延年问道。 「因她寻的那人不愿理她……」小厮话为说完,便听另有人报,卯蚩求见王爷。 景延年心烦,不欲见人,他的玉玉尚在宫中。 卯蚩却疾走而来,恰在他要离府而去的路上撞见他。 「感谢王爷郡主救命之恩。」卯蚩扑通跪地,朝景延年磕了个头。 景延年皱眉停下脚步,「瞧你面色甚是不好,且在府上好好养着吧。谢恩之事,容后再说。」 「感谢王爷宽宏,但卯蚩自问无颜住在王府,再受王爷郡主恩惠。卯蚩愿请辞离去。」他又叩头说道。 这倒叫景延年意外了,「你要走?瞧你面色,你身体应当虚弱至极吧?你能出的了这门?」 「因小人的缘故,叫王爷受蛊毒所害,叫郡主殚精竭虑,最后却还是郡主救了小人性命,小人深感愧疚,良心不安,不敢再住王爷府上。」卯蚩说的诚恳。 他认认真真的叩了第三个头之后,便艰难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垂头站定,好似恭请景延年先走,他也要离开。 景延年这会儿没心思劝他,见他似乎主意已定,他也未多言,提步向王府外行去。 卯蚩在景延年离府之后,立时就要走。 梅香劝都劝不住,只好命人悄悄跟着他,万一他还有别的用处,也好随时逮回来。 景延年翻身上马,打马欲去往宫中。 却遇南平公主拦在路上。 景延年连下马都不曾,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南平。 「这会儿来见吴王,真是愧疚!原本应当把吴王妃送来给王爷的,奈何萧氏太为霸道跋扈。竟把吴王妃掳走,又和我动了手。」南平公主嘆息说道。 景延年眯眼看着南平公主。 萧玉琢霸道跋扈这几个字,听在他耳中格外的刺耳。 他脸面沉沉,看着南平公主的视线,多了几分凉薄。 「不过我已为王爷备了其他厚礼,还望王爷笑纳。」南平公主扶着肚子托着腰,身子不便,却仍旧下了马车,指着后头的几辆马车,欲叫人将礼物送进吴王府。 「不必忙了。」景延年冷眼拒绝。 南平公主微微笑道,「谁不知道吴王对圣上忠心耿耿?当初吴王尚未证明身世之时,就对圣上忠贞不二,后来既知与圣上有父子渊源,更是赤胆忠心。如今怎可叫越王那小人入主了皇宫!越王绝不是圣上心意所属,吴王定要为圣上匡扶朝廷啊!」 南平说着话的时候,一点点挨近景延年。 她从袖管中拿出一叠票券。 景延年大眼一瞟,便认出那票券乃是聚财宝柜房的存储券。 这年头,金银钱帛放在自己家里,都不如放在聚财宝柜房安全。 据说,聚财宝柜房的仓库内外,都是拿最新式火器防卫。 便是兵荒马乱,也没有人敢打聚财宝柜房的主意。 战乱之中,聚财宝柜房却借着这机会,更是在大夏站稳了脚跟。 聚财宝柜房的票券,稳中还有涨的势头。 甚至比不易运输携带的钱帛还受人欢迎。 拿聚财宝的票券送礼,甚是方便。 「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南平公主见景延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连弯身都不曾。 好似根本不稀罕她手中的票券。 她只好屈尊降贵,想要把手中的票券递给为景延年牵马之人。 景延年轻咳一声。那牵马之人根本不敢接,连忙后退一步。 南平公主被扫了面色,脸上僵了片刻。 想她堂堂公主,何时被人这般无理的对待过? 「吴王殿下消消气,萧氏虽劫走了吴王妃,并与越王勾结,但那都只是一时的。只要吴王殿下最后大获全胜,天下的女子,还不是尽都凭殿下挑选?」南平公主低声劝慰道。 南平公主这会儿的心意有些不明朗。 她似乎是想劝慰景延年同越王李泰争夺皇权,那她送礼来,并这般劝慰,就是投靠的意思。 可谁知道她真正的心思,是不是想着鼓动景延年和李泰鹤蚌相争,好让皇后和国丈坐收渔翁之利? 景延年冷哼一声。「公主好意,心领了,公主不必说了,某意不在此!」 他面色黑沉的打马而去。 南平公主说了萧玉琢坏话的时候,这马屁都已经拍在了马蹄子上。 她还不明所以,一再往马蹄子上拍。 倘若不是景延年此时急着去寻萧玉琢,只怕立时叫人围了南平公主也不是没可能。 南平公主带着厚礼钱物,前来示好,却被冷落在吴王府外。 她心头有些义愤难平。 「这吴王,好生不知好歹!」她收起手中票券。 落在景延年所率兵马最后头的一人,骑在马上,垂眸看着南平公主,呵的冷笑了一声。 南平公主诧异回头,却见这人一脸嘲讽,「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南平公主一再言郡主不好,可曾知道,您手中那高昂票券,只消郡主一句话,立时就能一文不值!」 说完,他冷哼一声,打马追上景延年的队伍。 南平公主被个随从嘲讽了,顿时脸色更为难看。 她捏着票券的手都在抖。 「她?她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我同她要好的时候,她还不是靠着我的照拂么?她不过是郡主,我乃是公主!」南平公主气得气血翻腾,腹中都有些绞痛难忍。 「公主,您身子不便,还是快些回府去吧。」宫女劝道。 「母后交代的事情,我还未曾做好……」南平面色沉郁。 宫女偷偷看她一眼,小声道,「这事儿您不搀和,不管是吴王还是越王,那都是您的兄弟。您将来必有长公主之尊……可您若是搀和了,万一不慎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復呀!」 南平公主狠狠瞪了那宫女一眼,「我若是赌赢了呢?」 「赌赢了也不过是长公主……」宫女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南平公主黑着脸,上了马车。 宫女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上了马车,还在小声的劝慰,「倒是郡主做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南平公主冷哼一声,「她怎么稳赚不赔了?她惹恼了吴王,投靠了越王。越王胜了她能得了便宜,越王败了呢?」 「吴王的嫡子,可是她嫡亲的儿子呀?人家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便是越王败了,真叫吴王得了势,郡主仍旧吃不了亏!」宫女说道。 南平表情一怔,浑身一个激灵。 她只顾着帮母后,帮母后的娘家。 妄想着日后荣宠更上一层楼,却是被贪妄沖昏了头脑了! 南平立时拍着心口,「我说我要跟萧玉琢过不去,驸马怎的立时就恼了我呢?我还以为他跟萧玉琢有什么往来呢!看来他是比我看得通透啊!」 …… 景延年尚未包围皇城,便见萧玉琢的马车从御道上驶出。 他立即打马迎上前去。 「玉玉可在车里?」 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焦灼。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他心心念念。连蛊毒都不能让他忘怀的一张脸来。 「玉玉!」景延年的心,倏而落了地,「你没事就好,重午可也在车内?」 萧玉琢皱眉嘆了口气,「回去再说吧。」 景延年的浓眉不由又蹙在一起,「李泰竟扣押了重午?!」 他心生恼怒。 但又觉得奇怪。 李泰对萧玉琢的感情,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得很。 他既利用重午骗了玉玉前来,没道理再放玉玉离开呀? 李泰玩儿的是什么花样? 「重午没有危险,唉……回去再说吧。」萧玉琢长嘆一声,放下帘子叫马车前行。 景延年心头莫名,隐约不安。 他只好调转马头,同萧玉琢回到吴王府。 进了厅堂,只见萧玉琢脸上也有茫然迷惑之色。 「你既能出来,为何他却扣押了重午?」景延年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叫他惊慌的想法,「莫不是重午受伤,不宜出宫?」 萧玉琢摇了摇头,「重午没受伤,是……是他自己不愿出宫,他执意留在李泰身边的。」 景延年闻言,更为惊讶,「你亲自去接他,他都不肯随你出宫?」 萧玉琢无奈点头。 「他说,李泰答应了他条件,可究竟是什么条件,他却没说。」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李泰耍了什么花样,竟然能让自己的儿子和他那般亲近? 「李泰打的是什么主意?若说。他是为了拿住重午,好叫我有所忌惮,不能与他争夺皇位……他的行径又不太像。」 萧玉琢微微点头。 重午虽年纪不大,什么人是真的对他好,什么人是为了利用他而虚与委蛇,他还是能够分辨的。 这自然得益于他年幼时候,就经歷过许多事,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很多。 「我本就无心于皇位。」景延年眸色深暗,「圣上之死,我虽有怀疑,但如今也『认定』了圣上必是死于李恪之手。」 他轻嘆一声,握住萧玉琢柔软的手,「此生错过太多,余下光阴。我只愿与你同度。」 萧玉琢忧心儿子,听闻这话,也不由微微一笑。 她还未表态,忽听外头有人道:「郡主,萧家老夫人去了玉府了!寻您回去,许是有要事。」 萧玉琢微微皱眉。 前一晚上,萧家半夜将她找回。 萧家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景延年夺位。 她旋即离去,意图却恰和萧家相反。 萧家至今看不到景延年有所行动,必然是着急了吧? 「我且回去看看我祖母有什么叮嘱。」萧玉琢起身道。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送你回去,若是长辈有何苛责,我与你共同担着。」 萧玉琢心头一暖,「不用的,我自己能应付。」 「日后,我不愿再一味的护着天下了,我要先护着你。」景延年望着萧玉琢,幽深如渲染陈墨的眼眸中,是坚定和认真。 萧玉琢瞬间有种小女人被呵护,被宠溺的感觉。 她脸上溢出笑容来。 景延年一直与她十指相扣,行出厅堂也未曾撒手。 庭院之中候着不少的随从护卫,丫鬟杂使。 萧玉琢脸上有些红,现在还没復婚呢,这么亲近,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景延年却嵴背笔直,从容的大步向前。 行到二门处,恰瞧见宝翁满面泪痕的从廊间跑出。险些撞进景延年怀中。 景延年携着萧玉琢,飞身躲开。 他看着宝翁的目光,有厌烦嫌恶之色,但宝翁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 他便是不喜,却也多有忍耐。 宝翁哭着跪倒,「求吴王殿下寻回卯蚩……」 萧玉琢狐疑看她,「卯蚩不是已经找到了?且菊香已经为他施针,叫他醒来了?」 梅香从后头追上前来,气喘吁吁,见宝翁哭得可怜,不由冷笑,「是你的卯蚩哥哥不愿见你,这才离开了吴王府,你现在求王爷做什么?王爷可从来不喜欢勉强旁人呢!」 景延年和萧玉琢都看了梅香一眼。 宝翁脸上尴尬。泪流不止。 萧玉琢有些意外的看了梅香一眼。 梅香朝她眨眨眼。 萧玉琢轻咳一声,转身往府外走。 景延年眉头略凝,「将苗疆女子送出府去……」 「王爷,如今长安一片动盪……」宝翁小声道。 景延年冷声打断她,「姑娘不妨想一想,这动盪不安的局面是由谁引起的?我念你解我瘴气之毒,念蛊毒乃是你受李恪胁迫所下,可不计较因你所受噬心之苦。望你有自知之明,切莫得寸进尺!」 宝翁红着眼,抬头看他一眼,委屈的小声说道:「宝翁生死不足惜,只求王爷能叫我和卯蚩在一起。那情蛊本是为卯蚩所养,十年心头血饲养……如今却废了……」 听闻情蛊二字,景延年更添恼怒。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追在萧玉琢身后。 「王爷,吴王殿下……」宝翁有些慌了神。 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为吴王解了情蛊了……当初李恪告诉过她,无论如何不能解除情蛊,可她为了卯蚩……她下蛊,解蛊都是为卯蚩……最终,却註定她只能失去卯蚩么? 「求吴王殿下……」 「把这苗疆女子送出府去,她若无处可去,许她借宿庄子。她若不愿受嗟来之食,也任她离开。」景延年边走边说,声音冷漠。 让她住在庄子上,也只是一口「嗟来之食」么? 宝翁的脸色白了白。 当初萧玉琢说她「为虎作伥」,梅香说她「没有好下场」,如今似乎都应验在她身上了! 宝翁哭软在地。 王府的人却不会可怜她。 若不是她。王爷也不会忍受那么久的苦楚。 郡主更不会因为不明所以,而带人硬闯王府,打了他们一顿。 萧玉琢和景延年一起赶回玉府的时候,宝翁也被架上了马车,送出了王府。 萧老夫人此时生在正厅里坐着。 她眼目盯着雕樑画栋,盯着玉府的一草一木,心头略略震撼。 先前萧玉琢搬出萧家的时候,她还乘着马车前来,打算嘲弄一番。 结果在玉府外头转了一圈,颇受打击,连门都没敢进,便打道回府。 今时今日,终于借着这机会进得玉府里头来。 各处精雕细琢的精緻,当真比萧家在长安的宅子还要气派。 她这任性妄为的小孙女。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她有这么漂亮的宅子,怎的没有在萧家显摆?也并未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萧老夫人眉头微蹙,正反思着自己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小瞧了这个孙女。 还没想明白,便听到丫鬟道,「老夫人,我家娘子回来了,吴王殿下也一起来了。」 老夫人连忙起身。 她虽年纪大,也封了诰命,但见到吴王殿下,还是应当行礼的。 瞧见有身影往正厅来,她还未福身行礼,便瞧见吴王殿下和萧玉琢十指相扣,深情缱绻的模样。 老夫人脸面怔了怔。 过门槛的时候,她瞧见吴王细心的替萧玉琢提了提裙摆。 萧玉琢有些不好意思的沖他笑了笑。 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润。 老夫人怔住。不由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光…… 谁不曾有过年轻懵懂的时候,她那个时候最盼望的,也是能够个体贴之心的男人,出能为她遮风挡雨,入能为她披衣携手…… 可挑来挑去,才恍然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男子。 男人心在外时,只觅封侯,顾不得家中温情。 顾得家中小意温存时,就缺了男子气概英雄气短。 偏生此时在萧玉琢身边站着,将她手拢在掌心的男人,显得那般刺目。 「祖母!」萧玉琢福了福身。 吴王也拱手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一震,这会儿再福身朝吴王行礼,就有些怪异了,「这……吴王唤我什么?」 「祖母。」景延年又说了一遍。 老夫人笑起来,「好好,不管外面传言怎么说,你们两个能真心实意的在一起是最好的。」 萧玉琢想要把手抽出,毕竟在长辈面前,两人还这么旁若无人的牵着手,多少有些轻浮之意。 可景延年却将她的手握得紧,丝毫不将旁人目光放在眼中。 「越王昨晚攻城,将皇后娘娘逼得躲入国丈府中。」老夫人看了景延年一眼,「怎的一直不见吴王有所举动呢?」 景延年忘了萧玉琢一眼,「我对九五之尊不敢兴趣,天下之大,我心已有所属。」 老夫人闻言一愣。略微一想,面有恼怒,「男儿当以大事为重,怎能将前程尽都耽搁在儿女私情上?」 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这吴王看起来柔情和抱负都不缺。 到底是少了些志气! 景延年轻笑一声,「何为前程?唯有万人之上才是前程么?高处不胜寒,我不喜欢受制于一个位置。身居高位,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人的精力却是有限。何不将人生短短几十年,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呢?」 老夫人闻言一愣,「什么更重要的事?难道天下大事不是最重要的吗?」 「天下大事,自有爱操心的人去操心。」景延年垂眸看着萧玉琢,「玉玉,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寄情山水。闲来无事,挣些小钱。一个知心之人,两个童真无邪的孩子。」萧玉琢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微笑说道。 老夫人轻哼一声,「这当真是你所想?且看看这玉府,雕樑画栋,无处不奢靡。你摸摸自己的心,当真无欲无求,只盼着粗茶淡饭的俗世温情?」 萧玉琢轻笑,「萧家养我,母亲厚待我。这些钱财,我原本是打算在出嫁之时,都留给娘家,留给萧家的。可祖母定要赶我出府,既如此,何不为自己准备个气派的住处,免得人人看我借住萧家,如寄人篱下?」 老夫人听闻此言,再看这玉府…… 建这玉府得花多少钱财?多少人力物力?如果当初她没有置气,没有赶走萧玉琢,这些便都是萧家的? 如今这玉府看起来当真是肉疼。 老夫人抬手捂了捂心口,「好好,你就算已经打算好了自己,也打算好了萧家,可曾为你的孩子打算打算?」 老夫人提及重午。 萧玉琢和景延年的表情都有些愣怔。 「若说萧家是为自己打算,不如说萧家是出于长辈的情理,为你们打算。」老夫人轻哼了一声,「你看看皇后的娘家,那也是外戚,也有权有势,如今不照样被人赶出了皇宫?」 老夫人端了端脸色,「萧家,也不一定非支持吴王不可。」
第205章 太子 老夫人端着脸色,「萧家,也不一定非支持吴王不可。」 吴王点头谢过老夫人,神情依旧淡淡的。 老夫人有些气恼,气恼萧玉琢在这个时候,不为娘家打算。 似乎还气恼些别的。 见过了玉府之后,老夫人想到萧玉琢便觉得心肝儿脾肺肾哪儿都不舒坦。 究竟还气恼些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萧家大约是有些慌了,老夫人都坐不住了。」萧玉琢轻哼一声,在软榻上坐下。 「李泰若是得势,你我只怕要离开长安了。」景延年眯眼看着她,「我不再是大将军,更不是王爷,玉玉会不会嫌弃我?」 萧玉琢一怔,轻哼一声,「说的也是,我怎么忘了?干脆我去寻李泰,看他能不能给我个皇后之位坐坐?不是皇后,皇贵妃贵妃什么的,也凑合。」 景延年脸色骤然一凝,「你试试!」 萧玉琢轻哼,「你不稀罕皇位,我就那般捨不得荣华富贵?真是小瞧人!」 景延年闻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怕你会遗憾,会后悔……」 萧玉琢摇了摇头,「你看我拼命的做生意,拼命的聚敛财富,并建文馆武馆,甚至招揽江湖势力,就以为我是贪慕虚荣?贪恋权势?」 景延年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尖,「你确有些时候,叫人看不懂。」 萧玉琢笑了笑,眼眸微垂。 她心里有不安吶…… 「修远,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我,却又不是我……你会怎么办?」她声音很轻缓的问道。 景延年闻言一愣,「我早发现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萧玉琢闻言一惊,心头骤然缩紧,眼目微颤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轻笑,「人都会变,我从曾经到如今。不也是变了很多?」 萧玉琢松了口气,含混的嗯了一声。 …… 长安的兵荒马乱已经消停下来。 李泰霸据皇宫,他的劲敌无非是皇后和吴王。 其他势力,不足与他抗衡,他以拉拢为主,瞧见有反叛势头的,打击一下为辅。 他占据着皇宫,却还没有贸然称帝。 他的心思,众人都看得明白。 但未免反扑的势头太强,他如今只是以王爷之尊,守灵为藉口,居于宫中。 重午在他身边,他如今倒是不用怕景延年会轻举妄动。 倒是皇后的娘家,是他登上皇位的一大阻力。 皇后娘家能煽动的武将有限。多数是在私底下拉拢的武官。 李泰对付国丈,倒是干脆得很。 他直接敞开宫门,令众文臣入宫弔唁。 这是送先皇的最后一程,于情于理,众臣不能推诿,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往宫中来弔唁。 可是皇宫如今已经皆在越王的掌控之下。 入了宫,岂不是等于自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了越王手中? 国丈不敢去,却又不敢不去! 去了,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 不去,难以向秉承忠信礼教思想的大夏人交代。 失了皇宫的控制权,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国丈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前去弔唁之时,不是一个人去的。 他拉拢了众多文臣党羽,和他一起去。 三人成虎。他不信越王敢冒大不为,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怎么样。 国丈入宫凭弔之时,李泰正在皇帝棺前跪着。 国丈不可能带太多人进宫,他也带不进来。 随行的护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万一有什么急情况,能救他一命的。 国丈对着棺木痛哭流涕。 他与越王争夺之中,已经输了一成。 但他心中不甘。 他弔唁之后,站在一旁,有他的党羽忽而扬言说道,越王不孝,竟将皇后娘娘逼出皇宫。 更有谋害皇后娘娘腹中皇嗣的居心。 越王脸上无喜无怒,跪在灵前,安静听着。 待国丈的人说完,忽有越王党羽站出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驾崩这两日,长安城已经乱成一团。若非越王挺身而出,长安还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 国丈心头一紧,这是为下头的话铺路呢! 「如今能担起大局的,唯有吴王和越王。」大臣道,「圣上生前未立太子,也未留下遗诏。」 李泰跪着没动。 大臣们左右看看,「怎的不见吴王来弔唁?」 宫中大臣们一阵紧张。 纷纷怀疑,如今吴王不来,是不是还有夺位之心。 那他们这些人都处在宫里,岂不是危险了? 吴王倘若是把皇宫一围,越王若是不敌吴王,他们这些人还不都被一锅端了? 底下正窃窃私语之时。 忽听有侍卫禀道。 「吴王献上丧礼。」 代表吴王献上丧礼的是廖长生。 景延年仍旧没有亲自出现。 廖长生举着一个乌黑的漆盘。漆盘上头还盖着黑布。 漆盘里头的东西,却是叫众人瞧不见。 廖长生一步一步,稳稳噹噹的走上前来。 众人都在猜测着,那漆盘里头,究竟放了什么? 但看廖长生的脸色,却又猜不出。 李泰起身,站在棺木前头,冷眼看着廖长生,「怎么,父皇的丧礼,他都不亲自来弔唁么?吴王好大的架子呀?」 廖长生将手中漆盘举过头顶,单膝跪在停灵殿外。 「吴王因伤心而病倒,卧床难起。吴王说,他赤诚之心,尽在这丧礼之上,请越王亲自查看。」 李泰眯了眯眼。 他回头朝一种太监侍卫身后看了一眼。 重午正在那一群太监侍卫的保护圈中。 李泰提步上前,站在廖长生面前,「吴王这是送了何等大礼?」 「越王一看便知。」廖长生把漆盘又往前送了送。 李泰缓缓抬手,捏住那黑色盖布的一角,他停了片刻,倏而将那盖布一拉。 周遭伺候之人,瞧见盖布底下的东西,不由都吸了一口气。 国丈等人站的靠下,瞧不见里头东西,心头猜测不已。 越王却呵呵笑了两声。 「吴王的诚意,我收下了。」说完,他拿起漆盘中的东西。 那东西映着阳光,散发出冰冷肃杀的光辉。 国丈等人微微侧目去看。 这么一看之下,大为惊异。 「是兵符!」不知是谁惊嘆一声。 国丈身子晃了晃。 还不如吴王有夺权之心!还不如吴王立时将皇宫给包围了呢! 鹤蚌相争,渔翁尚且有得利的可能! 可如今呢?吴王拱手将兵符上缴! 吴王连争都不争了! 长安兵力全都落在了越王的手上! 国丈脸色白了白。 「刚才是谁说本王不忠不孝?」越王扬声问道。 国丈身后的大臣心头一惊。 越王这般记仇么?且不容后,现在就要来算帐了么? 国丈脸色憋得通红。 那是他的党羽,他此时不站出来说话,还有谁会投靠他? 他勐然间向前迈上一步,「皇后娘娘腹中怀有圣上的子嗣,圣上暴毙,皇后娘娘理当留在宫中,可越王殿下却要对皇后娘娘,对圣上腹中子嗣赶尽杀绝。此举不是不忠不孝,是什么?」 越王闻言冷笑,「若非皇后娘娘锁闭宫门,不许我父皇遗体入宫装殓,我为何要强攻皇城?我何曾说过不许皇后娘娘留在宫中?我何曾做出要谋害皇后娘娘腹中孩子的行为?这些话,不过是你杜撰抹黑与我,可曾有何证据指正?」 国丈脸面一僵。 「我还未曾问问国丈,我父皇尚在宫外,皇城却从内锁闭,这锁闭皇城的命令是谁下的?禁军兵符,为何会落在皇后娘娘的手中?皇后娘娘不过是后宫妇人,如何能调动禁军?指挥禁军,不许我父皇入宫装殓的,究竟是何人?」越王逼问道。 国丈皱眉,脸面通红却不作答。 李泰冷哼,并不理他,却是抬手指着适才弔唁之时,说他不忠不孝那大臣。 「来呀,将在父皇灵前。信口攀诬本王的人,给本王拿下!」李泰吩咐道。 国丈大怒。 「李泰,你放肆!」 李泰冷眼看着国丈,「这放肆,从何说起?」 「这是圣上灵前,你就算忙着排除异己,也不当在圣上灵前!你这是对着圣上不敬。」国丈说话间,都气得带了喘息。 李泰笑了笑,「非也,我深信父皇在天之灵,都看着呢,这大臣信口攀诬本王,本王若是不当着父皇的面惩治这般佞臣,父皇在天之灵。亦难以安息。」 李泰性格不同景延年,他要做的事不论正邪,无人能挡。 他手指一挥,立时有人将那大臣按住。 那大臣挣扎不休,对李泰破口大骂。 李泰妖冶的脸上,露出邪魅狷狂的笑容,「杖毙。」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整个停灵的大殿内外,如刮过一道阴风一般,冷凉至极。 那大臣被按在殿前,杖邢用的板子好似一早就准备好。 两个侍卫按住那大臣,另有行刑之人上前,啪啪的板子声,立时就响了起来。 一干文臣哪里想过竟会遇见这场面。 若是武将还能抗住几板子。 文臣大都孱弱,三五板子下去。嘶喊的嗓门都破了音。 国丈脸色难看。 他气喘吁吁的,正要开口。 李泰却比他早已了一步,「对了,还有件事儿,我一直奇怪……传太医来。」 国丈皱眉看他,不知他此时还要耍什么花样。 他抿嘴未语,太医被叫上前来。 李泰眯眼问道,「我听闻父皇一直有服食阿芙蓉。这药亦正亦邪,毒性很大。」 太医连连点头,「是,阿芙蓉虽可入药,但其害处惊人,早在发现之时,便在大夏各地都大礼宣传其危害。萧家大老爷书写亲身经歷以警戒世人。萧四老爷书绘漫画,叫人警惕。」 李泰点点头,「若是我未曾记错,服食阿芙蓉时间久了,还会让男人不能传宗接代?」 「却有杀精之效。」太医立时说道。 国丈立时脸色大变。 李泰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他立时要开口。 却有人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国丈身上,却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的。 「国丈不要着急,有什么话等本王问完了,自然叫你说个痛快。」李泰邪魅的笑了笑,「日常为父皇请脉的太医都有何人?」 有四五个年老的太医都上前。 李泰垂眸问道,「我父皇已过知天命的岁数,又多食阿芙蓉提神,你们日常请脉,可曾知道他是否还有生育之能?」 李泰当着众臣的面,当着圣上的灵堂。问这样的话,可实在是有些不恰当。 但是殿前就有那文臣被打,嗷嗷惨叫,且惨叫声越来越微弱。 谁此时还敢质疑他问的不妥? 「圣上龙体欠安,已不能有子了。这三五年来,宫中都没有添丁之喜了!」有个太医胆大说道。 其他太医就算没有附和,也不敢公然站出来驳斥。 国丈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太医院自然也有他的人脉。 可这会儿形势逼人,便是他的人,这会儿也不敢帮着他说话。 李泰闻言笑起来,「是啊,好多年都没有添弟弟妹妹了,怎的这时候,皇后娘娘说怀孕就怀孕了呢?」 国丈气得跺脚。 李泰挥挥手。「放开放开,听听国丈大人有什么话说?让他说。」 国丈脸上的手背松开,他恼怒大骂,「李泰,你别欺人太甚,你买通了太医,霸占宫中,自然你想让太医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泰不慌不忙,「此前吴王殿下被人攀诬的时候,我听说过一种验明正身的办法。不用等孩子出生,可取母腹之中胎儿羊水,亦可验证亲缘。如今父皇还未安葬皇陵,正好可以验明!」 国丈脸色大变,「胡说八道!从未听说过此等办法!」 「回禀国丈大人,此办法古书亦有记载。」有个太医立时说道。 国丈脸色甚是难看。 大殿前头的氛围一时间紧张凝滞。 「禀吴王,人已咽气了。」杖责之人说道。 殿前的文臣不由人人自危。 李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带下去。」 那文臣被拖走,可地上杖上的血迹却赫然在目。 「不如请皇后娘娘前来?」李泰挑了挑眉。 国丈自然不肯。 不防备他自己阵营里头,忽然站出一人,「回禀越王殿下,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出宫,曾见皇后娘家表兄不止一次,亲近皇后娘娘休憩之所……」 此话一出,一片譁然。 圣上停灵大殿,顿时有些不成体统。 国丈的脸已经启程了猪肝色,「这是污衊!污衊!胡说八道!」 李泰轻咳一声,「将国丈拿下!」 国丈以为他入宫之时,带了好些党羽,李泰就是有心,也不敢在灵堂上动他。 没曾想,他还真敢! 他先是打了他的党阀,杀鸡儆猴,让他党阀人心浮动。 又突然釜底抽薪,给皇后扣上这么一个骯脏的名头。 藉机动手! 「奸诈,狡猾!小人!」国丈大骂。 他带了高手在身边,就是为了防备万一。 此时见李泰已经动手,他也顾不得装腔作势,立即叫高手护送他,试图逃出宫闱。 李泰轻嗤,「成王败寇。你本就是不择手段,又怎可用奸诈狡猾来指责旁人?」 国丈身边高手功夫不俗,奈何李泰当真是准备趁着今日,将他一举拿下。 便是他党羽在此,他亦不怕。 「有国丈党阀,都可一併站出来。」李泰笑道,妖冶的脸上,尽是冷寒之意。 打斗之中,袁江涛一柄利剑,没入国丈胸前。 袁江涛被国丈请来的高手一掌打伤。 但他临倒地,又翻身勐踢剑柄。 那利剑直接从国丈后心破出。 圣上灵前,一场杀伐。 血洗灵堂。 李泰面不改色,「父皇,让这些人都追随您而去吧。免得您一路孤单,无人陪伴。」 李泰说完,跪在棺木前,装腔作势的哭了几嗓子。 停灵七日,先皇大葬。 李泰虽然没有称帝,但吴王交了兵符,纪王早年间就被罢黜王爵贬为平民。 皇后遗腹子又被称是与旁人苟合。 国丈一死,皇后就上吊自杀了。 李泰指挥着宫中一切事务,运筹帷幄,已经和登基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差了一道程序而已。 圣上大葬之后,请越王登基的声音就越发响亮了。 大臣三请,越王再三拒绝,这不过是走个过场,骗骗人好看罢了。 叫现如今的百姓们看看,越王殿下是如何的谦恭。 日后史书上再一记载,名垂青史啊! 这都是既定好的套路。 萧玉琢只盼着李泰能把重午好好给她送回来! 原以为景延年交了兵符,李泰就该放人了。 可李泰一直着手收拾国丈的人马,重午的事儿,提都没提。 有人口诛笔伐说李泰为人刚愎自用的时候,萧家的几位老爷立即站出来声援越王。 萧家虽然一直观望吴王,站越王队站的有些晚。 但越王却十分宠信萧家,他还未登基,便先让吏部拟定封萧家大老爷侯爵。 李泰「推辞不下」,只能「临危受命」登基为国君之时。 各方各派的文臣幕僚都坐不住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如今换了皇帝了,朝中也该重新洗牌了。 李泰后宫空虚,尚未有子嗣,这是大好的机会。 众臣说什么「无后为大」,皇帝家中无私事。皇子乃是天下大事,云云。 李泰不急不忙,直接丢出,「先帝驾崩,国丧三年」之令。 国丧那是大丧,莫说娶妻纳妾了,就是闲来无聊,让家里的舞姬跳个舞,乐师奏个乐都是大不敬。 出门在外,甚至不能朗声大笑。唯有垂头丧气,以示哀悼,才是对先帝对天家的恭敬。 皇帝有政令,大臣也有对策。 国丧娶妻纳妾不行,那就先把妙龄女子都送进宫吧! 临不临幸都没关系。先叫她们都伺候着皇帝,毕竟越王这年纪,早该妻妾成群,孩子绕膝了! 如今先培养培养感情,国丧一过,立即就能耕耘添丁。 王公贵胄都想方设法,想要往宫里头塞人。 李泰却在这时候,勐然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众位大臣,如此操心朕的家事,不就是怕东宫空虚,大夏再上演一场纷乱么?」李泰在朝上笑问。 众臣连声称是,并求圣上体谅他们一番苦心,为的都是大夏的朝政安稳。 李泰笑着点了点头,「众位爱卿,其心可嘉!不过朕早有儿子了!」 大臣们一惊。 李泰对一侧的太监微微点头。 太监立时扬声唱到:「请大皇子上殿----」 众臣惊疑不定。 没听说圣上还是越王的时候生的有儿子呀? 莫说嫡子了,就是庶出的孩子,也没听说过! 但见那一身华服,半大年纪,眉目俊朗的少年人昂首挺胸进得殿中的时候,众臣下巴都要惊掉了! 李泰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个儿子? 有那眼尖的却是认出来,「这……这不是吴王世子么……」 原本肃穆的朝堂大殿之上,一时间一片譁然。 众臣议论之声,便是太监高唱了两三次肃静,亦不能让其安静下来。 李泰这一手玩儿的,全然出乎众人意料。 待重午缓缓走上大殿,在次于圣上左手边位子坐下来的时候,大殿上还有不少大臣在交头接耳。 李泰目光温厚仁爱的看了看重午。 重午躬身颔首。 李泰的目光又转向众臣。 「李毅早在满月之时,就被朕赐名为李谦益。朕已经着礼部选良辰吉日。将李谦益列入朕的家谱,自此,他就是朕的嫡亲皇子。倘若哪位大臣对此尚有异议,可趁如今,禀奏于朕。」李泰缓声说道。 他在先皇帝灵堂前,直接杖毙一位大臣的血淋淋教训尚在。 谁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万一不小心又成为他要「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可该怎么办? 再说了,他想挑谁当儿子,就挑谁,只要让大臣们心里头有个方向,知道自己该巴结谁就成。 如今李泰年轻力壮,便是立了太子,也有的是年头要熬呢。 有这么个现成的皇子,大臣们也没有旁的话说。 至于有心思往李泰身边塞女人的大臣们。也并未就此歇了心思。 反正来日方长,他们就不信,李泰还能是吃素的不成? 朝会过后,便有消息流露出来。 说是待重午在皇家族谱上,过继到圣上名下之后,就会被立为太子。 前朝皇帝无子,从旁的兄弟中过继子嗣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只是像李泰这般,自己还年纪轻轻,就过继兄弟家儿子的,倒是鲜有。 景延年虽未参加朝会,但这和他息息相关的事情,他还是立时就听闻了。 他当即就吓了一跳,来不及和萧玉琢商量。便直接请命入宫。 景延年入宫,不是求见圣上的。 他直接寻到了重午,「我儿,当初圣上留你在宫中,你说他答应了你条件……就是此事么?」 景延年眉头紧蹙,语气颇有些严厉。 重午还是多少有些害怕他这爹爹的。 爹爹叫他练功习武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说打就打。 他看爹爹如此肃穆的表情,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是,干爹说,如果我打赢他,他就立我为太子,以后把皇位传给我……」 「你……」景延年心气浮动。怒意浮现,「你怎会有此野心?」 重午皱了皱眉头,「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建功立业,想要一统天下,有什么错?」 景延年怔了怔。 「爹爹想要做大将军,我却想要做能够指挥大将军,统领大将军的人,有什么错?」重午义正言辞,只是在他爹面前,他并不敢太大声。 景延年微微皱眉,这话,似乎没错,只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我胜了干爹。所以干爹在众臣面前承认了我皇子的身份!干爹说了,日后事事都带我在身边,不管是和大臣商议国事,还是批阅奏摺,处理政务。干爹真心实意叫众人以我为尊,让我也好跟着多学些东西,爹爹以为不好么?」重午仰着上有些稚嫩的脸,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眉头紧蹙,「并非不好……只是……」 他话音顿住,心里有几分发闷难受。 他对这孩子关注甚少,重午出生是在李泰身边,他幼时,又是养在李泰宛城府中。 他三岁被带回长安以后,他忙着平定叛乱。便是接了他住在吴王府的时候,父子真正相处,真正坐下来谈谈心的时候也少得很。 自己竟对自己的儿子,不了解至此! 「只是你若过继为他的儿子,日后便不能再叫我一声爹爹……你开口管别人叫爹爹,却叫我叔伯之时,我这心中……」景延年想到那情形,不由脸面黑沉,长嘆一声。 重午笑了笑,「爹爹怎么如娘子一般,多愁善感起来?」 景延年吹鬍子瞪眼,「你这不孝子!你说什么?」 敢说自己老子像女人?! 景延年伸手就要拽住他揍上一顿。 重午端着架子,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爹爹息怒!」 景延年微微皱眉,心头酸涩。 这声「爹爹」他还能听多久呢? 「儿不是一时冲动,这段时间,儿住在宫中,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儿虽年幼,但儿当真有一腔抱负,若非登临那高位,儿的抱负将成为空谈!」重午声音还带着稚气,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谈论大事的沉稳。 景延年长嘆一声。 他心头的亏欠之感,不由越发浓重。 「是我错失了你成长的过程,人说『知子莫若父』,我却不知你还有这般理想抱负,我这爹做的失职,日后还有什么资格规劝你?」景延年本是劝儿子而来。 却把自己劝离了宫。 他没去见李泰。但重午所住宫中,两人的见面对话,几乎一字不落的都传进了李泰的耳朵里。 萧玉琢正在萧家拜访长公主,给长公主送来好多补身体的珍贵药材时,听闻了重午成为皇子的消息。 所以,她和萧家是同时得知这信儿的。 当时尚在朝堂上的萧家大老爷尚未回来。 但萧家却已经炸开了锅。 「好好好,玉玉当真有办法!吴王虽不夺权,吴王却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老夫人笑着抿着茶汤说道。 萧家二夫人垂头,小声嘀咕,「当初重午不是在宫中,甚至不是在长安出生的。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掀着茶碗就想砸到二夫人头上。 若是她年轻那会儿,这茶碗已经在二夫人脸上了。 人年纪大了,动作就越发迟缓。有时候顿一顿,那心头火也就灭了不少。 老夫人沉下脸来,「这话是可以随意乱说的吗?莫说叫吴王听见了定要发怒,便是叫玉玉听见了,也饶不了你!」 二夫人陪着笑脸,连连应是,「可是母亲……您以往不是不喜欢郡主么?怎的如今倒是……」 老夫人轻哼一声,「你大约还没有去她的玉府看过吧?可别小瞧了她,她从来都不是在萧家的庇护之下!如今她的儿子成了皇子,更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日后萧家还要仰仗她的庇护呢!」 二夫人连忙垂头,连老夫人骂了她几声煳涂蛋,她都没有反驳。 萧家对此事,乃是乐见其成的。 不管重午究竟是谁的儿子,萧家都是现成的外祖家,这亲缘是断不了的。 萧玉琢却是不看好这件事儿。 「阿娘,重午幼时常常跟在您身边,你可知道,他是何时,会有了这样的想法?贪慕虚荣,眷恋权势?我……」萧玉琢颇有些痛心疾首。 长公主听闻人说自己的外孙不好,脸顿时拉了下来,便是说这话的人是她的亲女儿,那也不行。 「什么然慕虚荣,眷恋权势?你的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不要用你的想法,你的眼界去评判旁人!我孙儿重午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年纪不大,心思却老练成熟,人人都不想做皇帝,天下谁来治理?人人都要讨清闲,谁来操心社稷大事?」长公主冷哼。 萧玉琢皱紧了眉头,「这性子可不随我和修远……」 「必是要随了你和吴王才是好的吗?你且想想,他长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天天筹谋的是什么事?身为女子,却整日的操心外头的事,没有一天是安于内宅的,如今他都这么大了,你和吴王却还没有能处在一处!你还问他随了谁?」长公主甚为不悦。
第206章 该来的总会来 长公主甚为不悦的一通数落。 萧玉琢这么一回想,倒也是,在重午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她正忙着聚敛自己的势力,想要发展壮大商会,同盟会…… 「可他毕竟不是圣上的亲儿子,如今圣上有这心思,难保日后不会变心啊?」萧玉琢眼目忧愁。 长公主轻嘆一声,「这事儿还是要告诉重午,把利害都同他讲清楚。他既有自己的判断,就要叫他自己选择。人这一辈子,都是得自己一步一步趟过来的,没人能替旁人决断,负责!」 萧玉琢点点头,「阿娘说的是。」 「你记住,别逼他,将事情道理讲清楚给他。如何决断,是他自己的事儿!」长公主不放心的又叮嘱道。 萧玉琢答应下来,写了一封简讯,叫人送到宫中给重午。 她不便进宫,只好请重午出宫见面。 重午接了信,便求李泰叫他出宫。 他一身皇子朝服,缓步走在玉府精緻的门廊下,看着廊外一草一木,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见到母亲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淡去,并不似见到景延年那般紧张。 「给阿娘请安。」重午拱手躬身。 萧玉琢躲了躲,「不敢,日后你就是皇子了,我哪儿敢叫你给我请安?」 她这话说的酸熘熘的。 重午脸上有受伤之色。 「阿娘这是要和我疏远么?」 萧玉琢见自己儿子,面上酸涩委屈,心头又不忍了。 当娘的心,大约都是水作的吧? 她轻嘆一声,起身拉了重午的手,母子两个紧挨着在坐榻上盘腿坐下。 「你当真要去做旁人的儿子?」萧玉琢低声问道。 重午脸面僵了僵,「阿娘,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萧玉琢嘆了口气,「李泰答应你的,是皇子,还是太子?我听说,待你过继到他名下,就会被立为太子,可是真的?」 重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萧玉琢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眼目之中不由带了些哀戚。她紧握住重午的手,很是眷恋,仿佛要永远失去这孩子似得。 「阿娘别这样看着我,不论到什么时候,您都是我的阿娘!」重午红了眼眶,阿娘的眼神让他尤为心酸。 萧玉琢喉头酸涩的动了动,「你应该看到了,纪王,越王,先太子以及你爹,在皇位之上的争夺厮杀,是多么的惨烈……纪王和越王,甚至打小就是长在一处的亲兄弟,可一旦有利益纷争的时候,那一点点亲缘。在权利面前不值一提……」 重午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脸面上却浮现坚毅。 「当今圣上年轻气盛,他如今没有儿子,日后呢?会有大臣们源源不绝的往后宫塞女色给圣上。后宫佳丽三千,日后她们为圣上生下的儿子,才是圣上的亲儿子!圣上到了那个时候,还会独独与你亲厚么?他若变了心呢?」 重午迟缓的点了点头。 「以往先皇说过一句话,他说,权利使得人心变幻莫测。国君手中握得是天下大权,所以国君的心思最是不可捉摸。伴君如伴虎,你今日是太子,可能他日就成了……」后头这话不好听,且是说自己的儿子。萧玉琢于心不忍,咽下了话音。 重午却点点头,接口道。「今日我有太子荣宠,可能他日遭圣上厌弃,就成了阶下之囚。阿娘,您说的,我能明白。」 儿子聪慧,萧玉琢目带期许的看着他。 「重午,在你小的时候爹爹和阿娘都各自忙着彼此的事,可能多有疏忽对你的照顾。爹爹和阿娘准备日后,离开长安城,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不说是男耕女织,也是过着闲适安然的生活。几亩田地,一片池塘,闲来泛舟湖上,听风声雨声,看云捲云舒……咱们一家人处在一处,这样的生活不好么?」萧玉琢继续诱惑重午。 重午垂眸,半晌,他却是笑了笑,「阿娘说的生活很好,很恬淡。可儿想要的,却是另外一种生活。我不愿只做遵守规则的人,我要做那制定规则的人!我要站在最高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我要看到大夏在我的手中,变得不同凡响!我要的是功在千秋,要的是后人都能享受到我的恩惠!」 萧玉琢被他童声稚气,却昂扬傲然的音调给震撼到了。 她似乎有些茫然陌生的看着重午。 他的心路歷程,显然她这做娘亲的错过了太多。 她全然没有料到,即便她讲了那么多潜在的困难危险。他却还是要一往无前……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所以,你还是要做皇子,做太子?」 「是,阿娘若是爱我,心疼我,」重午拱手躬身,「恳请阿娘不遗余力支持我。」 萧玉琢无奈,她原本是要规劝儿子,到头来却成了儿子登上皇位的支持者? 景延年听闻儿子「不愿做守规者,要做定规者」,心中大为感慨,竟然也主动去联繫旧部,当了儿子背后的势力。 见萧玉琢不再拦着这事儿,梁生也暗中给重午送钱送人,为他招揽门客,拉拢势力而铺路。 待礼部择定的日子来临,重午被过继到李泰名下,成为李泰的嫡子之后。 李泰当即宣布,立重午为太子,赐予东宫。 重午出入规制仪仗,皆按太子规制来。 且李泰没有煳弄重午,他当真很多事情都带着重午,临朝处理政务,私下会见大臣,不仅让重午同行,且很多时候,还会让重午发表意见。 重午刚开始觉得自己年纪小,不敢多说。 见李泰总是以鼓励欣慰的眼神看他,他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就像在曾经的山谷中,他敢于说出自己的设计想法一样。 他在群臣面前,也渐渐能够侃侃而谈了。 新帝登基,不知不觉半年都过去了。 一直说要离开长安的萧玉琢和景延年,却仍旧没有动静。 且国丧期间,不能礼乐,一年大丧未出,连婚丧嫁娶都得往后拖。 景延年在玉府暖阁里,愤然道:「我早该料到这是李泰的奸计!」 萧玉琢抬眸看他。 他怒哼一声,「前朝就有『国不可一日无君,以日代月,大丧守三十六天即可』的老规矩!他偏不遵循老规矩!非要守一年大丧,又故意留了重午在身边,封为太子!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萧玉琢淡声问。 景延年瞪眼看着萧玉琢,「还不是在打你的注意?!」 萧玉琢微微凝眸,「呵,怎么又扯到我头上?」 「大丧,好叫我不能娶你!立重午为太子,好叫我们不放心离京!如此以来,我既不能娶你为妻,你亦不会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景延年气愤不已,伸手将萧玉琢抱入怀中。 萧玉琢推他,却是推不动。 「他又奸计如何?不照样是看得着,吃不着?」景延年得意一笑,在萧玉琢唇上霸道吻下。 萧玉琢闷哼,他却抱紧了她的纤腰,肆无忌惮的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直到她面红耳赤,气息喘喘,他才恋恋不捨的放开她。 萧玉琢面若桃花,眸中含着嗔怒,却又带几分迷离情慾。 景延年被她一瞪。不由心驰神往,「玉玉,我们……」 「打住!」萧玉琢一跃而起,往后退了好几步。 景延年负手而立,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当初你扮作新娘嫁给我,却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吧?」 他语气有几分调笑之意。 萧玉琢却不由想起了那时候的宝翁。 「宝翁还在你庄子上住这么?」她问道。 景延年摇了摇头,「庄子上的管事未曾禀报,我也没打听,并不知晓。」 萧玉琢唤了梅香进来。 梅香好打听,问她倒是方便。 只是守孝大丧,倒是也耽搁了她和廖长生的婚事。 竹香这会儿都已经怀孕了,她和廖长生,却只能干瞪眼看着。 「宝翁和卯蚩,现如今都在何处?」萧玉琢随口问道。 梅香眼神暗了暗。长嘆一声,「卯蚩倒是个汉子,觉得良心过意不去,说是因为自己,叫吴王和郡主受其所害,一直不肯叫菊香为他医治。他执意离去,说不愿客死他乡,梁掌柜派了人,送他回苗疆了。」 萧玉琢哦了一声,眼神也有些怅惘。 「宝翁听闻卯蚩回苗疆,也跟着走了,他们回到苗疆以后,梁掌柜的人就回来了,后面会怎么样,如今婢子也不知晓。只听菊香说。卯蚩的身体,怕是挨不到春天了。」梅香说完,还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片刻。 暖阁里正说着话,忽而听外头人禀报,说学馆的魏先生,来寻吴王比武。 梅香睁开眼,轻笑一声。 这事儿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魏子武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往玉府里凑。 有时候是同吴王切磋,有时候是向娘子回报。 但每次都能让他「好巧不巧」的遇上菊香。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玉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景延年起身,「他近来愈发有长进,我去试试他也好。」 萧玉琢自然没话说,仍旧闲适的翻着手中的书页。 只是景延年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禀,「太子殿下到。」 萧玉琢等人连忙出来恭迎。 纵然是亲儿子,但礼数上,却不能马虎。 太子乃是储君啊,萧玉琢不过是个郡主,向他行礼恭迎,那是应该的。 重午哪儿受得了这个? 他专门不叫人提前禀报,萧玉琢还没走出廊间,重午就小跑而来,一把拽住娘亲的手,「阿娘,我有礼物送您,来来,您快来!」 他这么一开口打岔,行礼的事儿。就算岔过去了。 他拉着萧玉琢又进了暖阁,「过几日就是阿娘的生辰了,可那时候,我得替圣上去太庙,不能来陪阿娘了!」 萧玉琢点点头,「我过什么生辰,只有小孩子,和长辈们才过生辰!」 重午嘻嘻一笑,「我知道阿娘不过,但儿子的心意却是不能少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长匣子,神秘兮兮的塞进萧玉琢的手中。 「是什么?」萧玉琢笑问。 她要打开的时候,重午却一把按住匣子,「阿娘猜猜?」 萧玉琢摇头,「猜不到。」 重午撅嘴卖萌,「阿娘猜嘛!就猜两次。果真猜不到再打开?」 萧玉琢皱了皱眉,做苦思冥想状。 这长条形的匣子,能放下什么东西? 摺扇倒是放得下,不过她是个女人,用不着那东西。 女人用的…… 「唔,莫不是首饰?是项鍊?」 重午脸面一亮,眸中尽是欣喜,「果真!果真是送到阿娘的心坎儿上了!」 他语气尽是激动,啪的一声打开匣子。 精緻的匣子里头,躺着两串珍珠链子。 圆润光洁的粉色珍珠,有温润的光芒在珠子上流转。 每一颗珍珠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头大小均匀,手感润泽,叫人心生喜欢。 且天然淡粉的颜色,更是可爱,悦人眼目。 「这串是项鍊,这串是手鍊,阿娘喜欢么?」重午问道。 萧玉琢点了点头。 「那我给阿娘带上,阿娘不许去掉,一直要带着我的心意在身上,贴身带着,可好?」重午小脸明媚有光。 萧玉琢点点头。 重午亲自上手,给他娘把手鍊项鍊,都给带了起来。 「珍珠养人,只盼着阿娘年年岁岁年轻顺遂!」重午笑嘻嘻说道。 他又陪萧玉琢说了会儿话,在景延年回来以前,他便逃也似的走了。 「我怎觉得,重午好像故意在躲着修远似得?」萧玉琢摸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鍊,狐疑的看着梅香道。 梅香歪了歪脑袋,「说不定魏郎君这时候来,就是太子殿下给招来的?」 萧玉琢点点头,这甚有可能啊! 在山谷里的时候,魏子武没少照顾重午,也算他的先生了。 两个人投契,早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果然重午刚走,景延年就回来了。 他笑着掀开暖阁的帘子,目光一下子就落在萧玉琢的脖子上。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一点点淡了下去。 萧玉琢抬手摸了摸脖子,「怎么?不好看么?」 景延年挑了挑眉梢,「你问人,还是问项鍊?」 「那你看的是人,还是项鍊?」萧玉琢笑着反问。 景延年在她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一直未能离开她脖子,「这项鍊,是谁送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萧玉琢心下犯了嘀咕。 主要是景延年的眼神太过怪异了。 梅香不由也狐疑起来,仔仔细细的盯着萧玉琢的那串项鍊。 「呀----」梅香突然惊叫一声。 萧玉琢拍了拍心口。「一惊一乍干什么?」 梅香却疾步上前,托起萧玉琢的手,看着她手腕上的珍珠链子。 「哟,还有手鍊啊?」景延年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萧玉琢不由更为惊异,恐他误会,连忙说道,「这是重午送的,说是生辰礼物……」 「这臭小子!哼!」景延年怒哼一声。 萧玉琢看向梅香,「有什么不妥吗?」 「这是东珠!东珠罕有,乃是……」 「梅香。」景延年勐然打断梅香的话。 梅香吐了吐舌头,闭嘴站在一旁。 萧玉琢心下更为好奇了,重午送她东珠,便是这东珠是罕见的宝贝,重午有太子之尊,难道还送不出手么? 景延年在一旁坐着。梅香不敢多嘴。 等景延年终于走了,萧玉琢忍不住逼问她,「你是我的丫鬟,又不是他吴王的丫鬟!我便是嫁给他了,你也归我管!还不老实交代?!」 梅香想笑,又无奈,「娘子难道不知?这东珠自来都是圣上御用,便是皇子太子,亦不能享有东珠,否则就为越制。」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 她低头看着手上那一串天然淡粉色的珍珠,珍珠光泽温润漂亮,天然浑圆的形状,大小均匀的个头,摸在手上,真叫人爱不释手…… 难怪重午避着景延年,偷偷摸摸的来,急匆匆的走。 这东珠的首饰,究竟是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还是他为旁人跑了一趟腿儿? 萧玉琢不由轻嘆,想到宫中那个正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男人,她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去下来吧。」 梅香上前,「娘子,太子殿下临走不是还交代,不叫您去下来,一定要带着么?」 萧玉琢哭笑不得,「若叫修远知道,他还说过『要贴身带着』这话,你瞧修远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梅香也嘆了一声,语气略有些酸酸的,「圣上也是个痴情人……」 「梅香!」萧玉琢皱眉唤了一声。 梅香连忙闭嘴。上前将项鍊和手鍊都解了下来,收入妆奁最深处。 这过后好几日,萧玉琢都没见到景延年。 她叫人请吴王来玉府吃火锅,蜀地刚送来的新鲜材料,火锅鲜美香浓。 火锅就要人多,吃了才热闹。她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没曾想,竟然没能把他给请来。 吴王府的人回禀说,吴王不在长安。 萧玉琢纳了闷儿了,不就是那天重午送她了一套首饰么? 她知道了其中缘故之后,当晚就给取了下来了呀。他至于这么小气的,几天都不来见她么? 这男人傲娇起来的时候,竟也是这样的小题大做? 萧玉琢好气又好笑,她怎么知道东珠这东西,必然出自李泰之手呢? 她若知道。当时也不会去带呀? 她以为景延年是故意和她闹别扭,才避而不见,于是亲自寻去了吴王府。 没曾想,景延年当真不在。 不光他不在,他身边的几位功夫出众的高手,也都不在。 「他莫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竟要把这些人都带上?」萧玉琢不由大惊。 当初景延年没想过夺权,该不会是一串项鍊,一串手鍊,就让他平地起了造反的心思吧? 萧玉琢惊疑不定,一直在吴王府等到了傍晚时候。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她该起身回去了,却听外院热闹起来。 许多内院伺候的随从小厮,听闻外院来了「神物」,都凑热闹的飞奔去看。 萧玉琢纳闷儿,「什么神物?」 「娘子也去看看?」梅香也好奇,她最是好热闹,自己早就心痒难耐,连忙扶了萧玉琢起来。 萧玉琢往外院去。 还没行出垂花门,便见景延年风尘僕僕,阔步而来。 他身上脸上都有些脏,原本应当束的整齐的髮髻,也有些散乱。 但他脸上却璀璨生光,眼眸亮如星辰,满面的欣喜之气,遮都遮不住。 「你这是……」 萧玉琢话音未落,景延年却忽的往路边一闪。 露出他身后遮挡的「神物」来。 一头极为漂亮的白麂! 这白麂大概还不到一岁,身形还未长成,半大的样子,雪白的毛髮,甚是好看。 它眼神清灵纯澈。如一汪清潭,廊下灯火,道上人影,倒影在它清灵灵的眸中,都显得通透起来。 「好漂亮的白麂!」萧玉琢轻嘆道。 梅香则要激动的多,「白麂,是神物啊!这是祥瑞之兆!天降祥瑞!百年难得一遇!」 「生辰快乐!」景延年站在萧玉琢身边,眼眸深深的望着她说。 「你这些天不在长安,就是为了给我准备这生辰礼物?」萧玉琢挑眉问道。 景延年眸底璀璨生光,他嘴角微微勾起,「他送了你东珠,我怎么也不能比他差了去。」 他声音轻轻,未曾叫旁人听见。 萧玉琢听闻,不由脸上微微发烫,「我怎会计较这些?我从未在心里让你与他比较。」 喜欢的人。和无干之人,有什么可比性呢? 景延年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伸手将她的手拢在手心。 那白麂见人多,似乎有些怯怯的,四下乱看,往景延年身边躲了躲。 萧玉琢伸手摸那白麂。 那白麂灵动透亮的眼睛看她一眼,竟然没有躲闪。 她的手轻轻落在它头上。 它的毛髮油亮顺滑,触手温热,叫人的心不由都柔软起来。 「竟然如此完好,没有受一点伤。」萧玉琢轻声感慨。 打猎能打到猎物不难,可是能弄来这么完美无瑕,并且丝毫没有受伤的猎物,却是不易。 也难怪景延年会弄得一身灰头土脸。 景延年灿笑,「为博美人一笑,便是再难。也值得。」 旁边还站着丫鬟僕婢呢!萧玉琢脸上一红,嗔他一眼。 景延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放大。 萧玉琢得了这「祥瑞神物」,全身没有丝毫杂色的白麂之后,就把它养在了玉府之中。 还专门在玉府里辟出一个偌大的院子,给它居住。 院子里先前的家具都被挪走,又添置了不少能吃的植物。 那白麂住的很是自在。 大夏除了皇帝的御兽园以外,没有对百姓们开放的动物园。 王公大臣们虽然能够到皇帝的御兽园参观,却也不是什么时候想去就能去的。 那得等到皇帝心情好,办了宴席主动邀请,或是因着什么节气对王公大臣们开放的时候,才能进园参观。 而萧玉琢的玉府,对王公大臣们来说,入出则要简单的多。 且这「神物」白麂,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长安的贵胄闻风而动,纷纷投拜帖。要拜访萧玉琢。 拜访她是假,来参观白麂是真。 白麂生活在专门为它辟出的院子里,逍遥自在得很。 对前来观看它的人,它算是十分的大方,只要不惊扰到它,它都会闲适的啃着草叶子,树叶子,人爱怎么看怎么看。 若是发出了什么巨大的响动,它就会一下子藏在密密匝匝的枝叶中,叫人难窥它形状。 「真漂亮!」萧玉琢的娘亲也来看白麂。 如今她已经由长公主,荣升皇姑母,赐封「大长公主」。 她看着那安静温顺的白麂,目露慈爱,「这是神物,不该放在你的府上。你看看有多少人闻风而来,只为了看着神物一眼?」 萧玉琢心头微微一滞。 什么神物啊?她怀疑这白麂,只是因为「白化病」才会全身纯白,毫无杂色吧? 不过因为它毛色雪白,看起来格外的灵动而已。 「你当把这神物献给圣上!」大长公主握了握她的手,暗示道。 萧玉琢嘆口气,这是景延年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呢! 「阿娘说的是,我知道了,我再养它两日,就献给圣上。」 大长公主点点头。 还没等萧玉琢把神物白麂献给圣上,倒是见太子殿下身边的伴读,周长康带着一个青年人来玉府,专程是为了瞧那神物。 重午做了太子之后,周长康也跟着住进了东宫,做太子伴读。 两个人关系亲密。形影不离,他到的地方如太子亲临一般。 不过周长康到玉府来,还是很谦恭的。 去看白麂之前,他便先来给萧玉琢请安。 「太子殿下叫儿问干娘安。圣上对殿下要求甚是严谨,如今殿下还在读书,明日圣上要考教殿下学问,遂殿下不能亲自来向干娘问安。」周长康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到了,他的心意也就到了,圣上对他多有恩宠,他努力上进是应该的。他既有抱负,就该为自己当初许下的心愿竭尽全力。」 「听闻干娘府上得了一神物,太子殿下有位朋友自远方而来,还未见过这祥瑞之物。」周长康笑着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长康也还未见过那白麂吧?过两日,这白麂就要被献给圣上,趁着如今还在玉府,长康也去看看那白麂吧!」 周长康抬眼看了看萧玉琢,「干娘要将白麂献上?」 「理当如此。」萧玉琢说道。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站在门外廊下那青年人不由点了点头。 那青年人就是周长康带来的人。 周长康进门请安之时,他一直垂手等在廊下。 萧玉琢叫周长康起来,「廊下那青年人,就是太子殿下的朋友?」 「是,莫看郎君年纪轻轻,天文地理没有他不知道的……」 周长康话音未落,那青年人抬手轻咳一声。 周长康笑了笑,「他还不好意思了,干娘保重身体,太子殿下也叫儿去看看那白麂,好回去向他讲讲。」 萧玉琢点头。「你们去吧。」 她的目光却是落在廊下那青年人的身上,良久都未收回。 一直到周长康和那青年人离开了院子,看不见了,她才微微皱眉,「我怎么瞧着那青年人有些眼熟呢?太子殿下的朋友?重午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我却不知道?」 「娘子,能成为殿下朋友之人,未必是以往就认识的。」菊香缓声说道,「如今太子门客众多,殿下朋友之称,是为了表示敬重,许是刚结识的呢?」 萧玉琢点了点头。 「又或许是精益文武馆的学生也说不定。」菊香说道,「太子殿下当初在精益文武馆念书,如今文武馆向外送出的学生,都标榜自己曾和太子殿下有同窗同校之谊。」 萧玉琢哦了一声。但微蹙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我总觉得,那青年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且叫梅香去打听打听。」 菊香应声,便去找梅香。 菊香医术不凡,却相对寡言,不好热闹。 打听事儿这活,只能落在梅香头上。 梅香若是跟人攀谈起来,能把人祖宗三代都给摸得清清楚楚。 她若用心,人都跟她交了底了,都还不知道她是在打探呢。 萧玉琢等了半个时辰,便见梅香从外头回来,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打听到了?」菊香问她。 梅香点头而笑,「打听到了,他长大了不少,所以娘子没能认出他来!婢子也瞧着他眼熟,偷偷一问,还真是他!」 萧玉琢眼皮一跳,「当真是认识?」 「可不是么!当初娘子见过他呢,婢子还同他吵过架呢!」梅香笑着说,「多年不见,竟英俊了不少。」 「叫廖宿卫听到你夸旁的郎君英俊,醋罈子又要打翻了。」菊香揶揄她。 梅香脸上略有些羞怯,「人家是修行之人,不染凡尘俗世的,我夸两句怎么了?」 「修行之人?」萧玉琢不知为何,莫名紧张。 梅香连连点头,「是啊,他是袁天师的弟子,当初娘子随将军去明觉寺的时候,还曾见过他呢!」
第207章 陷阱吗 「娘子还曾见过他呢,他就是守在袁天师门外那小童啊!一开始不叫娘子进门见袁天师的那个小童!」梅香笑着说道。 萧玉琢脸面顿时僵住。 当初为了撮合十五娘和纪王的婚事,她随景延年去了明觉寺。 听闻袁天师厉害,她便想去拜会一下。 门口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童拦路,梅香可不是同那小童吵了几句嘴么? 当时还把那小童吵得面红耳赤。 没曾想,如今那小童已经变得如此长身玉立。 「他不会就是袁天师的大弟子吧?」萧玉琢问道,她声音里微微带了些颤抖,她自己都未发觉。 重午当初在学馆里放火,烧了三个学生的寝房。 还在寝房之中引发了爆炸。 那三个学生的话,犹在耳畔,「师父同大师兄说话,说郡主是孤魂野鬼,是邪灵,非火刑不能灭……」 「他追随袁天师的时候,袁天师已经是满头鹤髮,不过他似乎颇得袁天师器重,袁天师行走世间歷练,只带了他在身边,也许就是大弟子吧?」梅香说道。 萧玉琢闻言,立时浑身冰冷。 当真是! 「袁天师的大弟子来了长安城,那袁天师是不是也……」 「娘子您怎么了?」菊香心细,立时发觉了萧玉琢脸色不好。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只是这修行之人,成了重午的门客,略有些意外罢了。」 「袁天师应当也是来了的,那青年人追随袁天师,不离左右。如今在太子殿下的身边,那是圣上器重之意呀!娘子不必太担心!」梅香笑着说道。 萧玉琢含煳的说了句,「关心则乱嘛。」 听闻周长康带着那青年人看过了白麂之后,便离开了玉府。 她心头未曾平静。反倒愈发不安。 那三个学生的话,总是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当初在明觉寺,袁天师就层看透了她的来歷。 如今李泰继位,他带着他的大弟子,突然出现在长安……他会不会告诉李泰,她根本就不是原本的郡主了? 李泰会不会相信他? 非火刑不能除灭……难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一场火刑么? 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安定了。 只要再等上三五年,等到重午更加成熟稳重,并且拥有牢固的势力之后。她和景延年就可以归隐田园。 她这一辈子的大风大浪都已经闯过去了。 没曾想,平地里又起波澜…… 不,不是平地又起波澜! 这是早就埋下的隐患,只是没想到如今却要爆发出来了…… 萧玉琢尚在不安之中,忽听圣上封了「国师」。 「国师乃是鹤髮童颜,当真是不老仙人吶!」萧十五娘来玉府探望萧玉琢的时候,随口说道。 萧玉琢心头一顿,「国师……是袁天师?」 十五娘笑着点头,「正是,要说当年。姐姐在明觉寺里还见过他呢……」 「来人!」萧玉琢立时唤道。 十五娘狐疑看她。 「将那祥瑞神物谨献给圣上,恭贺圣上喜得『国师』。」萧玉琢沉声说道。 十五娘不解,「姐姐不是说,进献这神物,要挑一个良辰吉日么?」 「如今圣上得了国师,不正是良辰吉日么?」萧玉琢眯眼说道。 阿娘提醒的对,私自拥有这般让长安城的贵胄都纷纷前来,好奇观看的祥瑞,实属对圣上不敬。 李泰不跟她计较也就罢了,倘若是袁天师说了她什么坏话,引得李泰想要揪她的小辫子,神物就是趁手的把柄。 将神物在这个时候献上,也算是她在对袁天师示好了。 只盼着他能明白,自己虽然是一缕异世的魂魄,但并没有什么野心。 一个连祥瑞神物都不敢据为己有的人,能做出什么大事呢?袁天师能明白她的心意吧? 十五娘嘆了口气,「可惜了,那白麂那么漂亮,进了皇家御兽园,日后便不能常常看到了。」 萧玉琢垂首敛目。「神物嘛,就不该是常常能见的。」 她将白麂献给圣上之后,才私下同景延年说起。 景延年虽有遗憾,但还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心意你明白就好,至于那白麂,不过是一物,养在谁手,并不重要。」 萧玉琢投入他的怀中,伸手抱着他的腰,「嗯,我怕你生气,怕你误会。」 「玉玉,你我走过多少坎坷?中间有多少误会?如今都这般老夫老妻了,我却还不明白你,岂不是愧对你一片真心?」景延年的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青丝。 萧玉琢靠在景延年胸口,听着他扑通扑通稳健的心跳声。 她脸面怔怔出神,如果她这时候告诉景延年,她不过是一缕孤魂……他还能用这般信任宠溺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么? 李泰接受了萧玉琢献上的祥瑞神麂,端摩了两天,便转而赐给了太子殿下。 那白麂便养在太子东宫。 长安城的臣子贵胄不由感慨,圣上对太子真是恩宠之至啊! 这般祥瑞都给了东宫了。 没曾想,祥瑞赐给东宫之后不过三五日,就传言太子病倒了。 萧玉琢听闻这消息,立时大惊。 「重午得了什么病?」她叫人打听。 刘兰雪托梁生探听,梁恭礼如今尚在宫中,且他同李泰身边的内常侍关系甚好,在宫中也算吃得开。 很快便将消息送出宫来。 「说是太子殿下泅水,如今还是春日,虽然外头天儿似乎有些热了,可水里甚凉,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梁生来到玉府,将探知的消息告诉萧玉琢。 萧玉琢闻言手抖,「风寒?那他病的重么?」 梁生皱了皱眉头,看到她忧心之色,他似乎想要安慰她来着。 可他嘴唇蠕动了半晌,却轻嘆一声,「听闻。病的不轻……」 萧玉琢心头一凉,据闻这没有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的命! 「菊香呢?菊香医术不俗,叫菊香进宫去给重午看看!」 梁生颔首,「娘子,圣上尤为关切太子殿下,已经遣了太医院十几个太医去东宫,为太子医治。只是太子这病,一时不见好。」 萧玉琢脸面发白,「那就叫菊香去嘛!」 「太医院里的太医有许多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梁生沉声说道。 他话音里已经有所暗示。 若是平日里冷静沉稳的萧玉琢。定然能够明白他的暗示。 可这会儿的萧玉琢,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的安危,许多事情,就顾虑不到了。 「光是口碑好,光是说他们德高望重有什么用?关键是得能治病啊!」萧玉琢急道,「旁人不知道,梁掌柜你还不知道菊香的医术么?当初……」 梁生脸上讪讪的。 当初还在宛城的时候,他被人投毒,正是菊香剥了他的衣服,为他施针驱毒。 他为此还再三求娶菊香。可惜被菊香给拒绝了。 这会儿萧玉琢骤然提起此事,他心头略有些尴尬。 萧玉琢送算发现他脸上不自然,立时轻咳一声,将刚才的话音遮掩过去。 「我不是质疑圣上对重午的心,也不是信不过太医的医术,只是菊香多有歷练,虽年纪轻轻,或许更有办法也不一定啊?」萧玉琢沉声说。 梁生连连点头,「娘子的意思,小人明白,可是旁人不一定明白呀?」 萧玉琢微微一怔。 「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长安城里的贵胄谁人不明白?早有许多人在盯着吴王殿下和郡主您呢!或许还有人存了拉太子下马的心思也未必。是以吴王殿下和郡主行事当更谨慎,不落人口实才是。」梁生嘆了口气,将话说明白,「您关切太子殿下,自然是可以。您叫菊香为太子殿下医治也不是不行,只是您不能就这样明晃晃的派人前去。」 萧玉琢瞪眼看着梁生,「是,我若直接派了菊香去,岂不是在打圣上和太医院的脸么?」 她总算是冷静下来。恍然说道。 「是,但也不能不管不问。菊香姑娘是郡主的侍女,就叫她随郡主一起入宫,悄悄为太子殿下诊治,这便没有什么不妥了。」梁生缓缓说道。 萧玉琢的脸面却是霎时一凝。 不妥,大大的不妥! 自从李泰登基以后,她就再没去过皇宫了。 若是想念重午,就叫人送信给重午。 每次都是重午从宫里出来看她。 没有「国师」这回事儿的时候,她尚且躲着皇宫呢。 如今袁天师正在宫中,她再撞上去…… 万一重午得病是假。诱她入宫,架起一把火,把她给烧了怎么办? 「重午当真是生病了么?」萧玉琢又问梁生。 梁生狐疑看她,「娘子在怀疑什么?」 萧玉琢抿了抿唇,她能说,她怀疑国师想烧死她么? 「没什么……」 「是义父打探到的消息,娘子也可凭旁人再打听打听。」梁生躬身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谢过梁生,叫人送了他出府。 做娘的,没有不关心自己儿子的。 便是如今重午已经没有在她名下,按族谱上来说,重午不过是她的侄儿。 但那实打实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重午生病,她恨不得能替他受罪。 可现在叫她进宫…… 万一真是个圈套呢? 大长公主听闻重午染了伤寒,当即就坐不住了,直接请命圣上,要去东宫探望重午。 李泰对这位皇姑母很是敬重。 大长公主如今在长安城的地位,甚至比当初高宗皇帝,萧玉琢的大舅舅在位的时候,更有恩宠。 李泰当即便允了她去东宫探望。 萧玉琢心里七上八下。 她在玉府的廊间反覆徘徊,只等着那边阿娘的消息。 后来等不及,她甚至直接叫人套了马车,去往萧家,在萧家等着阿娘归来。 左等右等…… 她甚至就要断定,重午生病就是个圈套。 怕阿娘看了重午没病,将这圈套捅破,所以阿娘也被扣在宫中的时候。 却听闻萧家的丫鬟禀报导:「大长公主回来了!」 萧玉琢神情一滞,举目看着门外,连出门相迎都忘了。 大长公主倒也不跟她计较这些,只是瞧见她。便面带不满。 「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重午病了你不知道吗?」大长公主看见她,便噼头盖脸的问道。 萧玉琢连忙垂头,「女儿知道……」 「知道?重午怎么说,你到如今还没有去东宫看他?是不是你不再当他是你的儿子了?他还是个孩子呢!躺在床上,反覆发热,一张小脸儿赤红着,嘴唇上却淡白,缺乏血色!你,你这母亲当得……」 大长公主越说越生气。 萧玉琢嗯了一声,「重午真的是病了?」 大长公主翻个白眼。「你以往倒是有勇有谋的,怎么如今年纪越发大了,人却越发怯懦了?越活越回去了?」 萧玉琢低头皱着眉。 她的心事,能与谁诉说? 倘若她说,她不是郡主,而是占据郡主身体躯壳的一缕孤魂,不用旁人动手,大长公主第一个要削了她吧? 「阿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求圣上……」萧玉琢辞别大长公主,离开萧家。 她说去求圣上,可并没有立时就求。 而是先回到了玉府。 重午是真的病了,怎么这么巧偏偏是在这时候? 他身体一直很康健,偏偏袁天师刚来了长安,刚被封了国师,他就病了? 萧玉琢心下仍旧不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当晚就做了一个恐怖却真实如身临其境的梦。 梦中火光照天,她被人牢牢绑住,就架在那火光之中。 大火乘着风,从外向内烧起。 火舌舔着她的腿脚,点着了她的衣裙。 灼痛的感觉。舔舐着她的脸。 她疼的在火种尖叫。 那种悽厉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够发出来的。 撕心裂肺…… 那种被火烧着的痛处,简直难以想像…… 平时热水烫一下,火苗烫着指头尖,还要疼上半天。 而此时,她却是整个人都被被包裹在火中。 瞬息间,她身上的衣物就被全烧着了。 那绫罗丝绸被火烧化,沾在她皮肉上的痛楚,让她疼的死去活来。 她甚至问到了皮肉烧焦的香味儿…… 她嘶吼,尖叫…… 在火光之外。她看到了李泰的脸。 李泰沉着脸,望着熊熊大火里头的她,皱眉冷声吩咐,「驱除这邪祟!」 她连连摇头,哀声叫道,「我不是邪祟……不是!」 她还看到了重午,看到了景延年,看到了大长公主…… 重午在大长公主怀中哭,大长公主也在抹眼泪。 但没有人救她…… 景延年甚是还吩咐侍卫围守在火光之外,冷声吩咐,「别叫这邪魅跑了!」 「啊----」萧玉琢尖叫着醒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吓醒的,还是疼醒的。 火烧在身上的感觉太疼了…… 她忽的从床榻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肩膀,快速的搓着自己,像是本能的想要把身上的火扑灭似得。 她气喘吁吁,那种痛不欲生的疼,似乎还在她身上。 「娘子怎么了?」梅香菊香都从外头沖了进来。 窗外还没有大亮,昏昏沉沉的天色让屋里头也显得暗沉沉的。 萧玉琢连连喘息,被两个丫鬟推开的门口,灌进来清晨冷冷的风。 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娘子是不是做噩梦了?」梅香小声道,「娘子若是太担心重午,又不愿独自进宫,不若请吴王殿下和娘子一同入宫探望太子殿下吧?」 有吴王殿下陪着,便是圣上要对娘子不利,也会有所顾忌吧? 萧玉琢想到适才那个梦里,景延年就站在李泰边上,非但没有救她,还和李泰一起要烧死她,她就不寒而慄。 「不。不用……」 梅香和菊香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娘子怎么了?」菊香上前,伸手探向萧玉琢的额头。 萧玉琢躲了一下,「我没事。」 见两个丫鬟眸中的担忧更浓,她淡了口气,「我只是做噩梦了,那梦太逼真,就连痛楚都是那么的真实,所以我……一时不能回过神来。」 梅香和菊香这才松了一口气。 「婢子去给娘子叫一叫就好了。」梅香温声道,「娘子是吓着了。」 菊香掏出怀中的针馕来,「婢子会安神静心的针法。给娘子扎两针就能好。」 萧玉琢却是摇了摇头,「没事儿,你们下去吧,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打发了两个丫鬟下去。 她却并没有再睡,一闭上眼睛,适才她被人绑在火种焚烧的情形就会出现在眼前。 她根本连闭眼都不敢。 她披衣起来,临窗而站。 窗外的天边,已经出现橘红的颜色。 太阳快升起来了。 重午病倒,她不去看看重午是不能安心的。 可是要怎么进宫呢?倘若宫中真是袁天师为她准备好的陷阱,她该如何规避呢? 或许……只是她多想了? 袁天师若要拆穿她。又何必等到现在?他早该将此事说出来了呀? 萧玉琢舒了口气,稳下心神。 她正在用早膳的时候,有丫鬟禀报说,吴王请她一同入宫拜见圣上,拜见太子。 拜见圣上倒在其次,主要是请她一起去看看重午吧? 看来景延年也知道,她昨日得到消息,却没有去探望重午,一定是为了避着李泰的缘故呢。 若没有之前的梦境,能和景延年一起入宫。她定然能够安心。 可适才那个梦,却叫她心头不安,便是对景延年,她却也有了防备。 「叫人告诉吴王殿下,请他先去,我随后就去。」萧玉琢仍旧稳稳噹噹的坐着,慢慢悠悠的用着早膳。 梅香想上前说什么,被菊香拉了一把,她没开口。 吴王的人走了好久了,萧玉琢才霍然起身道。「叫竹香回来,竹香和菊香随我一起入宫。」 身边这几个丫鬟,她是信得过的。 竹香虽然已经嫁给了袁江涛,但她相信倘若自己有难,竹香定然还是会站在她这边。 袁江涛又是李泰的心腹大将,袁江涛顾及着竹香,自己入宫携竹香在身边,这保障,说不得还大些。 梅香却是小声道:「回禀娘子,竹香她……怀孕了呀,叫她伺候,只怕会有不便呢?」 萧玉琢微微皱眉。 竹香人家都是将军夫人了,再叫她回来伺候已经有些不妥了。 如今人家都已经怀有身孕,那就更不能叫回来了。 她长嘆一声,「罢了,叫兰雪来吧。」 倘若天真要亡她……那她也就甘心情愿的接受这样的结局吧。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即便做再多的努力和挣扎,註定了徒劳……就一定是徒劳吧…… 萧玉琢去往宫中的路上,一直沉着脸,闷闷不乐。 梅香也跟着来了。见状小声安慰,「娘子别担心,太子殿下一向康健,且菊香医术那么好,一定没事的!」 萧玉琢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如果入宫一趟,把自己搭进去了,但只要能救了重午,也算值了…… 她在这世上,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不是留下了重午,还留下了许多的产业给重午么? 一路上,萧玉琢纷纷乱乱的想了许多。 真正到宫门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不就是一条命而已么? 就算真的被烧死,又有什么可怕?人早晚要死的,烧死不过是痛苦些罢了。 她下了马车,宫门口的侍卫检查车辆,随行人员。 如今出入皇城,规矩更为严格。 「郡主您知道规矩,出入皇宫,特别是内宫,不能带太多的随从,」侍卫拱手说道,「您只能带一个丫鬟在身边。」 刘兰雪和梅香闻言瞪眼。 萧玉琢则毫无迟疑的指了指菊香。 她来,就是为了探望重午,叫菊香给重午医治的。 至于功夫高超的刘兰雪,即便带了进去,李泰真要烧死她,刘兰雪也拦不住啊? 「你们在宫门外等着我就是。」萧玉琢想开了之后,反倒能笑出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更添温柔。 「日后,你们要照顾好自己。」萧玉琢望了望梅香,「廖长生虽在感情上有些迟钝木讷,但对你的心是赤诚的。人不错,好好珍惜,别老是欺负人家。」 梅香满面狐疑的点了点头。 「兰雪,我一直很感激你,你从来没有恨过我怨过我,对我自始至终都忠心不渝,谢谢你。感情的事情,我就不劝你什么了,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萧玉琢对她点点头,没有提梁生的名字,但她相信,刘兰雪能听得明白。 说完这些,她拉着菊香的手,坐上轿子,往宫中而去。 梅香和刘兰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错愕震惊。 「我怎么觉得,娘子这些话,说的跟……」 「跟遗言一样?」刘兰雪接口道。 梅香呸了一声,却忍不住点点头。 「娘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去东宫探望太子殿下么?」刘兰雪满面狐疑。
第208章 她是谁 刘兰雪满面狐疑的看着萧玉琢入宫。 此时景延年恰从宫中离开不久。 两人走错开。 到东宫下了轿子以后,萧玉琢握着菊香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快,也很稳。 但她的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凝重之感。 菊香都被她感染的莫名紧张。 刚到太子寝殿前头,便瞧见寝殿前摆了香案,立了很高的香火。 有线串着铜钱,在寝殿前拉出了复杂的阵型。 在阵型的不同方位,还分别贴着几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硃砂画了符。 萧玉琢心头一紧。 她脚步略微凝滞的剎那。 忽然瞧见以灰袍道士,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踩着朱红色的瓦沿,从房顶飘忽落下。 他的道袍被风鼓动着,猎猎作响。 他手中握着一柄桃木剑,口中不知说着什么。 忽见他朝桃木剑上喷了一口水。 那桃木剑上却仿佛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萧玉琢吓了一跳,瞪眼想看看这是不是就和魔术师表演魔术的障眼法一个道理的时候。 忽见那桃木剑上的血红色又不见了。 速度快的,更像是她眼花了。 「你看见了么?」萧玉琢忍不住问菊香道。 菊香迟疑了片刻,「娘子指什么?」 萧玉琢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带着略微的茫然。 她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萧玉琢微微皱眉,「没,没什么。」 那灰袍的道士手持一把桃木剑,舞动的赫赫生风。 煞是好看。 不过萧玉琢却并没有心思欣赏他的剑术。 她加快了脚步,拽着菊香的手,快步绕着迴廊,想寝殿的正门口跑去。 速度快的菊香都有些踉跄。 就在她要接近正门的时候,忽然一柄桃木剑,刷----出现在她眼前。 萧玉琢不由自主的惊叫了一声,并且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会儿才看见这灰袍道士的容颜。 正是鹤髮童颜,脸面略微含笑的袁天师。 萧玉琢心头大惊,旁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可这袁天师却似乎十分的清楚。 她连忙后退,几乎要从重午的寝殿门前逃走。 可是她还未落荒而逃。那袁天师却又握着桃木剑舞走了。 她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上,检查一下自己是否缺胳膊少腿儿了。 这么一看,哪里都是好好的…… 莫非这袁天师在这里做法事,其实也是故弄玄虚。 萧玉琢稳住心神,再次来到寝殿门前。 她正要往里进,门口的侍卫却伸手相拦。 「请郡主稍后。」 「听闻殿下病重,我特地带了医女来为太子看诊,你们快让开。」萧玉琢皱眉。 「圣上有交代,法事一旦开始,就不能间断。请郡主务必要等到法事做完。」 萧玉琢皱眉。「我不会打断袁天师做法事,我只是要拜见太子殿下。」 「可袁天师正是在为太子殿下做法事呀,只有等……诶,郡主你想干什么?!」侍卫大叫一声,几人同时上前,一把拽住萧玉琢。 萧玉琢挣扎不休,袁天师如果做法事,是为了针对她,那她也认了。 可这法事竟是做给重午的,她心头如受炙烤煎熬一般。「不许做!重午做什么法事,他好好的!不过是偶感风寒!这是迷信,是迷信!快停下来!」 「娘子!」菊香一把拉住萧玉琢的手,同侍卫们一起,将她拦迴廊下。 「我信得过你的医术,可是我信不过这道士们!道士都是骗人的!」萧玉琢急道,「我们必须进得里头,让你见到重午,看看他究竟情况如何?」 菊香将萧玉琢拉到一旁,小声狐疑道:「娘子怎么会说道士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说是迷信?何谓迷信?袁天师的大名,整个大夏都知道。您以往不是也求见过他么?」 萧玉琢点了点头,「是,可是……」 「袁天师若不是真有本事,圣上断然不会封他为国师。」菊香小声提醒,「您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袁天师,那就是……就是对圣上不敬啊?」 萧玉琢深吸一口气,罢了…… 她闭了闭眼睛,「我要进去,不叫我打扰袁天师做法事也可。但我要见到重午!我一定要见到重午!」 萧玉琢话音刚落,便见廊间,屋嵴之上,似有人影晃动。 她回眸去看,未见人,先见兵器映着阳光,发出冷凉之光。 萧玉琢心头一寒。 李泰果然准备了刀斧手…… 这是她见到重午的最后一面了么? 想到李泰得知她并非真正的郡主以后,会有的那种恼羞成怒,她反倒越发的冷静下来。 倒是像看破生死的淡然。 她垂眸笑了笑…… 「便是要死,也叫我先看看重午吧?」她低声说道。 不知这话是说给门前侍卫听,还是说给某个人听。 门前的侍卫忽而分列两旁,将门口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圣上来了……」菊香提醒道。 她已经福身下拜。 萧玉琢却并未回头,直接上前,推开房门,迈过门槛。 菊香微微一怔,偷偷抬眸觑了觑站在廊间的圣上。 「还不进来,为重午诊脉?」萧玉琢的声音自屋里传出。 菊香连忙进的门内。 屋里有周长康,和几个宫人伺候。 萧玉琢快步来到床边。 周长康将帘子挂起。 重午脸面平静的躺在床上。 萧玉琢坐在床边,拉起他的手,他脸上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是正在安睡的孩子。 菊香跪坐在脚踏上,伸手搭上重午脉门。 「重午……」萧玉琢喃喃一声轻唤。 却见重午的眉头立时皱起。 菊香凝眸细细诊断。 重午双眸紧闭,眼皮下面的眼珠子似在乱动。 「重午?重午!」萧玉琢声音略显急促。 他的眼皮子转的太快了,快的让人心惊,看着都感觉眼睛要抽筋。 「娘子……」菊香眉头紧蹙。 萧玉琢握住重午的手,「他没事,对不对?你能治是不是?」 菊香舔了下嘴唇,「太子殿下的症状和风寒极其相似,可殿下却并非是感染了风寒。」 萧玉琢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是魇,梦魇罩住了他,他挣脱不得,所以会反覆高热,身体会有急症红疹,如同寒邪之症。」菊香说道。 萧玉琢瞪大了惊奇的眼睛看着菊香。 这就跟告诉她,汽车需要用马拉一样可笑。 梦魇?魇住了是什么鬼?这社会不是唯物主义无神论的社会么? 不不,如果无神无鬼,唯物主义,那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就是一个穿越而来的孤魂野鬼么? 「婢子能治病,但婢子不会驱邪驱除梦魇。」菊香有些惭愧的垂头。 萧玉琢侧脸望了眼外头。 重午好好地。怎么会突然被梦魇住? 当真是袁天师对李泰说了什么,而后李泰设了这样的局,等她跳进来? 她正狐疑之时,忽而见鹤髮童颜的袁天师,提着桃木剑,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在屋里,在太子床前也舞动了一番,忽而剑尖指向萧玉琢。 菊香立时,毫不犹豫的伸手挡在萧玉琢跟前。 「我且问你,真正的寿昌郡主在哪里?」袁天师轻喝一声。 「国师莫不是煳涂了?我家郡主不是就在这里?」菊香沉声反问。 袁天师却并不看她。只盯着萧玉琢。 「若你还想要太子殿下醒过来,便要一句不差,如实回答我!」袁天师重重的咳了一声,「我再问你,你是当初的寿昌郡主吗?」 菊香皱眉咕哝,「国师是不是疯了?」 可身后萧玉琢的一句话,却叫菊香忽然觉得,是自己疯了吧? 她听到了什么? 「我不是寿昌郡主。」萧玉琢声音很轻。 袁天师的桃木剑立时在空中画了个奇怪的形状,然后他口中念了一声「破----」 床上的重午哼了一声。 「你是谁?」袁天师又问。 萧玉琢飞快的向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重午还未醒过来。 「我不是这里的人。不是大夏的人,甚至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要问我是谁……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是谁?」萧玉琢喃喃说道。 她在这个时空里,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没有归属感,所以格外的缺乏安全感,格外的渴望能够获得些什么。 比如能叫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比如能叫自己在这个时代找到归属感的东西? 萧玉琢的话音落下片刻。 便见外头埋伏着的那些带兵器的侍卫,悄悄向寝殿外头围拢。 甚至在寝殿里头,都能感觉到刀刃剑身上的森然寒气。 李泰也许就在外头吧? 袁天师问她的话,以及她的回答,李泰全然都能听到吧? 等他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占据他喜欢之人躯壳的一缕魂魄,他定要叫人烧了自己吧? 萧玉琢吐了口气,「当初的寿昌郡主,在上吊自杀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真的死了。她死了,恰赶上我来。所以我便替她活了下来。」 袁天师又在空中画了复杂的图案,「急急如律令,破----」 话音落地。 忽听身后床榻上,「唔----」的一声。 萧玉琢立时回头,身上的汗毛都乍然立起。 重午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中带着茫然混沌,看向萧玉琢的目光更带着几分狐疑,孤独,甚至……忧伤? 他眼神太过复杂,复杂的萧玉琢甚至不太能明白。 「重午,你醒了?哪里不舒服?身体可有什么不适?」萧玉琢连忙来到床边,垂头关切问道。 「阿娘……」重午抿了抿嘴,眸色怪异,「阿娘好忙……」 萧玉琢一怔。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了一个女人。她和阿娘长得很像,但是又不一样。她那里的人穿着打扮,甚至习性,语言,都和大夏不一样。但我知道那个女人,就是阿娘。」重午有些委屈的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你别着急,只是个梦而已,以后可以慢慢说。先谢过国师……」 萧玉琢起身要替重午向袁天师道谢的时候,却见李泰已经进来,正站在袁天师身后不远。 萧玉琢口中的话,霎时僵住。 「玉玉,」李泰脸面有几分痛苦挣扎之色,「不,你不是玉玉。」 萧玉琢微微皱眉,一直逃避的事情,以为可以隐瞒一辈子的事情,终于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李泰眼神凝重而复杂的看着她,「郡主呢?玉玉她在哪里?你……究竟是谁?」 萧玉琢恭恭敬敬的对李泰福身,「求圣上给小女一些时间,小女同重午说说话之后,再向圣上解释。圣上想要知道的,小女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泰皱着眉头,定定看她。 他眼目之中似有情谊,又有仇恨。 萧玉琢垂着头,福身的姿势纹丝不变。 袁天师回过头去,沖李泰说了句什么。 萧玉琢没听清。 李泰轻哼一声,「就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来昭阳殿。」 说完。他恼怒的拂袖而去。 萧玉琢连忙谢恩。 袁天师广袖一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提步,飘然出了太子寝殿。 太子寝殿之中,略显的冷清安静下来。 「阿娘……」重午看她一眼,眼神带着些陌生。 他欲言又止。 屋里头的菊香和周长康见状,皆躬身退了出去。 殿中伺候的宫人,也都退到了殿外。 偌大的寝殿,霎时间只剩下母子两人,空旷清幽。 萧玉琢缓缓来到床边坐下,「我儿……」 重午摇了摇头。「你若是我梦中那女子,我便不是你的儿子。」 萧玉琢听闻此言,心中勐地一震揪痛。 「你梦中那女子,是怎样的?」萧玉琢按着心口,慈爱又痛惜的看着重午。 重午此时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疏离。 「那里人与人之间很冷漠,看似很近,可即便面对面相处,也彼此都带着防备。那里很神奇,又不用马拉,就跑的飞快飞快的车,不是人蹬踩的车子。人还能借着一只『大鸟』飞上天,跨海跨洋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重午口中那神奇而遥远的世界,在萧玉琢听来,却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在那里,女人像男人一样在外奔波劳碌,和男人一起工作,像男人一样刚强。我看到那个是阿娘的女子,更是要强。她不想有家庭,一心只想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她不乏追求者,可那些男人她皆看不上。她也会觉得孤独,每当孤独寂寞的时候,她就更加拼命的工作,甚至把自己累倒……」 萧玉琢愕然看着重午。 「那样的阿娘,让我觉得……自私,我觉得,她不会爱我。不会关切我。她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的事业,她自己成功与否。她并不想有个家,也不会为了家奉献自己的精力。」重午闭了闭眼睛,「阿娘,她不是你,对不对?」 萧玉琢轻嘆一声,伸手缓缓抚摸着重午的头,「对,那不是我。」 重午勐地睁眼看她,「在我儿时,阿娘照顾我辛苦,可我总觉得好似少了什么。这个梦似乎叫我明白了。阿娘放在我身上的关注,似乎太少,叫我觉得孤单,我想要更多的关切,想要阿娘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只为学馆,为商会操心……我希望阿娘多抱抱我,而不是将我丢给丫鬟。丢给奶娘……我希望和爹娘都在一起,每日都能见到阿娘,见到爹爹……」 萧玉琢怔怔的看着重午。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第一次听到重午这样的心声,听到他用这样带着哀伤的语气说话。 她心口闷闷的。 良久,她轻嘆一声,「阿娘有与许多无奈,在无奈和挣扎中,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我选择了放弃依赖旁人,选择了独立自强。但也许,我做的过了……对不起,重午。阿娘从没有真正考虑过你的需要。只是给你了我想给你的。」 重午闭了闭眼睛,他忽而坐直了身子,握住萧玉琢的手,「你会走么?会离开这里,回到我梦里的那个世界里么?」 重午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确信。 萧玉琢目光迟疑,「我……我不知道……」 「如果你可以选择,」重午的语气急切。「你会选择留下来么?」 如果能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她会选择留在大夏么? 萧玉琢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以为这是不可逆的。 但现在这样的选择,突然就摆在了她的面前,她震惊之中……茫然无措。 「我……我该去面见圣上了。」萧玉琢起身。 重午凝眸看着她。 他眼眸里似乎含了泪,却又生生忍着。 萧玉琢舔了舔干干的嘴唇,「重午,你是阿娘的儿子,一直都是。」 说完,她大步跑出殿门。 菊香上前扶住她的手。「娘子……」 「去见圣上……」萧玉琢声音略带颤抖。 昭阳殿上,鹤髮童颜的袁天师也在。 他身后还站着那个青年人,目有精光,颇有世外高人之气。 李泰手中把玩着什么,只能瞧见红色的璎珞。 萧玉琢福身请安。 李泰挥手,让菊香和宫人一道退出殿外。 他挥手之时,萧玉琢骤然瞧见,他手中把玩的东西,正是当年在宛城的时候。 她送他的那只玉玦。 缺了口的玉玦,清清冷冷的颜色。「愿与君绝」,他竟一直带在身边?带到现在? 「你是谁?」李泰声音低沉。 萧玉琢看了袁天师一眼。 袁天师脸上看不出什么,他身后那小徒弟眼中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瞭然。 「我本名萧玉,和郡主只有一字之差。」萧玉琢缓声说道,「我是一家公司的市场部经理,一次加班的时候,因为太累,在心绞痛之中骤然昏迷。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大夏。那时候郡主闹着上吊,刚被人从房樑上救下来。」 她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形…… 刚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俊男毫无爱意的在自己身上驰骋…… 若是可以,她当时就想把那男人的脑袋打开花! 当郡主的记忆,灌入她脑海之时,她才明白,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傻到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简直愚不可及! 「你变成她……有多久了?」李泰皱眉问。 「远在我同修远和离以前。」萧玉琢缓声说道。 李泰张了张嘴,眸色复杂的看着她。 也许他在努力分辨,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萧玉琢,还是眼前的萧玉。 「圣上,她不过是异世的一缕魂魄,本不属于这时空。」袁天师豁然拿出一把桃木剑,「圣上一剑刺穿她的心脉,她便魂无去处,灰飞烟灭了。」 萧玉琢愕然看着袁天师,看着他手中的桃木剑。 不是说唯有火刑才能让灭了她么?怎么桃木剑也行? 那青年道士双手奉着桃木剑,来到李泰面前。 李泰伸手抓着桃木剑,提步下了御座,行至萧玉琢面前。 他握着剑柄,抬手将剑尖指在她心口上。 虽然这剑不锋利,木头钝钝的。 但这剑握在李泰手中。靠着内力,说能贯穿萧玉琢的胸口,她是不怀疑的。 萧玉琢缓缓闭上眼,「玉有欺君之罪,无可推诿……只盼圣上能放过重午,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玉一人所骗。」 「圣上,动手吧。」袁天师说道。 「朕杀了她,原本的郡主,能回来么?」李泰问道。 萧玉琢没睁眼。她没瞧见袁天师摇了摇头。 咣当一声。 萧玉琢睁眼,只见那把桃木剑摔在自己脚前头。 李泰面上有痛苦之色,「当初至今,也有十年了吧?朕不杀你……」 袁天师拱手上前一步,「今夜子时,因天道循环,有磁场骤变的机遇,可趁着磁场骤变,行一场法式,或可将郡主的灵魂换回,归于原位。」 萧玉琢闻言一愣。 原来那法事不是故弄玄虚,不是招鬼祭灵,而是利用磁场的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 李泰眉头紧皱,「那她……可有性命之忧?」 他话音落地。 萧玉琢不由心生感动。 她感觉到了,李泰问这话的时候,是真正关切她,担心她的。 并不是仅仅因为她占据了郡主的躯壳。 这种因为她是她自己,她是萧玉,而被关切的感觉,叫她心中一阵温暖。
第209章 生死,去留 萧玉琢心中一阵温暖。 她的感觉忽然好了起来,虽然尚在危险之中,她却因为真正做回了自己,而感到快慰。 「万事都不是万全的,她或许会被送回原来的时空,或许又会在磁场挤压中进入另外的时空,又或许,仍旧在这里……性命之忧倒是不大。」袁天师摸着他花白的鬍子说道。 李泰皱着眉头,尚在犹豫。 袁天师却鼓动了他几句,并对萧玉琢道,「姑娘为大夏做了许多事情,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大夏的环境氛围。因为商会,学馆,娘子从异世带来的思想,已经影响了许许多多的大夏人,甚至已经影响了大夏的格局。」 萧玉琢闻言有些紧张。 「如今也是大夏该回馈姑娘的时候了。」袁天师微微笑道。 萧玉琢警惕的看着她,「回馈?」 「姑娘从异世带来的思想,也未必都对。时空的扭曲和积压,让我们连个平行空间能够有这样在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是极为珍贵的机会。只让异世的思想撼动大夏,而没有回馈,对姑娘岂不是不够公平?」袁天师的话,在萧玉琢听来,太过深奥。 她皱着眉头,表示没有听懂。 大夏与她来说,就是落后的古代,能带给她什么?回馈她什么呢? 「请姑娘斋戒沐浴,以等候子时来临。」袁天师脸面慈祥的说道。 萧玉琢惊疑不定。 她甚是有些怀疑了,磁场,时空,平行空间这样的说法,她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也曾听说过。 但能够利用磁场,让人的灵魂在平行空间里来回穿梭,是她所处的时代也尚未做到的事情。 袁天师竟然能靠「法事」做到? 这个社会,当真是处处都比她所处的时空更为落后么? 萧玉琢被宫人带去斋戒沐浴,静候时光流逝。 子时来临,她所处的宫殿外,突然亮起众多火把。 那火把在按照一定的阵型,变换着位置。 萧玉琢站在宫殿门口,看到拿着火把的侍卫手中,还持着一块块像是磁石一般,黑黢黢的石头。 而站在阵型中间的袁天师身边,更放着一块硕大的黑石,很像电视上报导过的陨石。 萧玉琢扶着门框。眼前的景象忽而变得朦胧模煳。 她觉得头有些眩晕,分明身边空旷,她却有被挤压的感觉。 她双腿发软,不由跌坐在地毯之上。 随着那种挤压感越来越重,她眼前的景象都骤然旋转了起来。 「不,我不要走……不要回去……」萧玉琢突然惊恐起来,「重午!修远!救我!」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泯灭在很遥远的地方。 她似乎被人堵住了口鼻,不能透出气来。 像是溺水的人,胸腔被憋闷的生疼…… 忽而那种挤压感褪去…… 她像是被人提出了水面,她骤然睁眼,大口大口的唿吸。 洁白的墙,淡蓝的窗帘,冰冷的滑道和吊杆,一瓶输液水挂在吊杆上。 滴答滴答。输液瓶中的水,顺着一根管子,流入她身体内。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泛着苍白的颜色。 她浑身都冷了下来。 她这是……回来了? 萧玉琢心头越发冷凉,甚至有着一种绝望,从头到脚的蔓延在她身上。 她听到病房的门响了一声,立即从床上坐起。 门口是她曾经的助理,拿着一叠文件进来。 萧玉琢不由扶额,刚回来,还没有适应过来,就要开始工作了么? 她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到陌生的嗓音从她身后发出来,「放在桌上,我待会儿会看。」 「玉姐,这次的活儿。您接下来,那就得出差,在外头跑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也有可能,可医生说,您最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女助理低声说道。 萧玉琢见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自己,甚觉奇怪。 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还躺在病床上,靠着枕头,脸色苍白。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自己像是半透明的,正坐在床上,和躺着的自己有一半的身体重叠着。 现下的自己像是光折射出的一道影子,没有重量,没有实体,旁人看不到感觉不到一般。 「我知道,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就能给我爸妈换一套大房子了,到时候再好好休息吧。」 「姐,您压力太大了,身体……」 「没事。」床上的萧玉笑了笑,「把床摇起来,我看看文件。」 女助理把床头那部分升了起来。 萧玉依靠在床头上,一面输水,一面翻看着文件。 萧玉琢皱紧了眉头,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一种孤独无奈的感觉。 女助理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悄悄的退了出去。 萧玉眉宇之间,有些憔悴和疲惫。 但她凝眸看着文件,拼命工作的念头支撑着她。让她没有倒下。 她有个信念,只有努力,更努力,才能在这世上不靠别人来站稳脚跟。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萧玉琢从床上下来,站在床脚,看着「自己」。 这样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最熟悉的「自己」,真是一种奇妙又陌生的感觉。 萧玉接起电话,她眉宇间松弛了不少,「妈?嗯,吃过了,我在工作。嗯,我很好,不累,身体也很好。」 萧玉琢听着她的回答,环顾了一下病房的情况,不由暗暗嘆息。 「表妹结婚,我不回去了。还有个项目需要出差。等我拿下这个大单子,就能给你和我爸换个大房子了。」萧玉笑了笑。 萧玉琢却觉得这笑容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靠近电话,耳朵几乎贴在了听筒上。 她听见母亲常常一声嘆息,「我跟你爸,不用要大房子,现在的房子就挺好。你都快要三十了,还不赶紧结婚?你大姨家你表妹,比你小六岁,孩子都出生了,是个小男孩儿,可爱极了!你三姨家的文文,才二十二,这不也要结婚了?你都多大了,还不……」 「妈,我这边还有事儿,我先挂了。」萧玉没等母亲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动作,这语气,萧玉琢太熟悉了。 正是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和床上坐着的萧玉动作一模一样。 以往她每次挂了电话的时候都会觉得烦闷,觉得母亲不理解她,不明白她的辛苦。 可这会儿,在异世生活了这么多年,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忽然觉得,这么辛苦,这么孤独,烦闷,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明明,她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 结婚生子,照顾好自己的家庭,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一个温柔体贴的老公,即便自己在事业上没有多么辉煌的成就,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难道不是另一种人生成就么? 萧玉琢皱眉看着自己。 萧玉输完了水,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她的房子不算太小,一个人住近百平米的两室两厅。屋子里装修也很讲究,水晶灯在墙上打出漂亮的光晕。 可她却只是麻木的倒在沙发上,灌了杯咖啡之后。就继续看文件,查资料。 萧玉琢站在一旁看着她,只觉这装修讲究的屋子里,太过冰冷。 这里只是个房子,不是家。 而她需要的,是一个有温暖,有欢声笑语,有关切,有理解的家和家人。 她看着「自己」在出院的第一天,就工作到深夜。 她几次出声提醒自己,快去睡觉吧,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名利钱财,都只是一时,总会有得有失。 可生命只有一次,失去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可她的声音。拼命工作的自己,全然听不到。 次日,萧玉醒来,就去公司。准备了资料以后,回家收拾了简单的行礼,直奔机场。 萧玉琢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离开萧玉的左右。 她到哪里,就会把自己带到哪里。 萧玉琢开始害怕,是不是时间长了,自己就会完全融合进曾经的身体里?亦或是消失在空气中? 那她的重午怎么办?她的修远怎么办? 她不想留在这个一切都先进的时空里了!她宁可回到那个过去,那个落后的时空。 即便那个时空里,女人地位不高,女人只是附属…… 她甚至愿意散尽自己经营创造起来的一切,她想回去,和自己的家人,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萧玉琢和曾经的「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会再也,再也回不去…… 「我错了……我看重的一直都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在于施,而非受……」她抱住肩膀,看着萧玉在酒桌上,在谈判桌上,用一切武装自己,像个男人一样不怯懦,不退却。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我想回去……袁天师,我想回去……」萧玉琢大喊。 可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发现之前她还能够在萧玉一两米外的地方看着她,可现在她离开她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在一臂之外,就会被一股强力拉扯回来。 也许她们很快就会再次融为一体…… 萧玉琢心中有一种浓浓的失落,无法化开的心痛。 看到任何復古的东西,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男子。 想起景延年看着她时,或生气,或无奈,或宠溺的眼神…… 想起重午在她怀里撒娇,养着天真的小脸儿,看着她,糯软的喊「阿娘----」 悲从心生……萧玉琢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 她闭目抬手,抹去脸上泪水之时,忽而一股强力,迅速的将她拉扯挤压进一片漆黑的世界里。 萧玉琢心头又惊,又有几分窃喜----她希望自己是要被送回那个异世,异世中的大夏! 这种挤压的感觉,和她回到现代时空的感觉很像。 漆黑之中。忽然又一道光,击中了她。 萧玉琢在强光中闭上了眼,再睁开来的时候,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侍卫。 李泰被拿着火器弓箭的侍卫护在后头。 景延年浑身浴血,一柄长剑,正架在袁天师的脖子上。 金殿的殿门,都歪斜在一旁,摇摇欲坠。 殿门外,夜色浓郁。 「修远!」萧玉琢立时从地上爬起,从没有哪个时刻,让她如此时一般,觉得自己是离不开景延年的。 从没有哪个时候,让她比现在看到景延年还要欣喜。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那种担忧和关切,从他眸色浓重的眼中。涌溢出来。 「玉玉,你没事吧?」他嗓音低沉。 萧玉琢连连摇头。 「她是谁?」李泰看着袁天师问道。 袁天师皱了皱眉,「回禀圣上,她还是她。」 李泰思量了片刻,面上似有些愠怒,「她不是玉玉!景延年,你看清楚,她不是寿昌郡主!只是一缕异世的孤魂野鬼!她霸占了玉玉的身体!」 景延年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认真的回看着他。 「你跟我说过,你不是曾经的你了。」景延年脸面凝重,「我也曾怀疑,你是旁人冒充,不是原来的她。可是你身上的胎记,你的每一寸皮肤,叫我打消了疑虑,你……」 萧玉琢连连摇头,「我不是寿昌郡主,或是说,不完全是她。我有自己的记忆,也有她的。我记得她爱你,爱的迷失了自己。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我想要摆脱你。可是在摆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我感受到你的好……可是我们之间还有许多观点,不能统一,所有的冲突,都会让我在第一时间,想到放弃你。想到和离,想到放弃这个家庭。」 「是你一直没有放弃,是你一直在改变自己,尽管算不上迎合我,却努力的磨去了自己的稜角。」萧玉琢摇了摇头,「刚才被袁天师送回我曾经生活的时空,那里没有你,没有重午,没有我如今的朋友,家人……我后悔了,害怕了。事业成就,钱财权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只想好好和你们在一起……」 有眼泪,从景延年稜角刚毅的脸上滑过。 萧玉琢想要上前抱住她,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道阻拦着。 她脚下有一道金圈,用金粉画出来的。 她跨不出那金圈。 「这是玉玉,我的玉玉。」景延年抬头。看着李泰,认认真真的说道。 李泰皱了皱眉。 「阿娘……」忽然有一个声音,从殿外传进。 殿内的人都抬眼向外看去。 重午被周长康和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行到殿门口。 「阿娘,不管你是不是郡主,你都是我的阿娘。」重午站在殿门外,沉声说道。 萧玉琢连连点头,「是,我是你的阿娘。」 「可是阿娘,你总是很忙,你总是在爹爹面前很强势,你好像不会输,不会服软,你总是赢。你坐拥广源商会,还能号令长青帮。你出入江湖。有许多人为保驾护航。有人说玉娘子是女豪杰,女英雄。能得你相助,就能飞黄腾达……」重午咬了咬下唇,「可我希望我的阿娘没有那么厉害,没有那么强势。她会哭,会让爹爹来为她擦眼泪,会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希望我长大了可以保护她……」 萧玉琢怔怔的看着重午。 重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噹噹的垂在她的心口上。 「我总是在想,如果阿娘是个温柔的女子,或许我小时候,就能和爹娘都在一起。即便不能,或许可以多一些阿娘关注的目光……」重午笑了笑,「阿娘你不知道,我想要改变这世道。我想要定下规则。」 殿中所有人的人,都看着殿外的重午。 他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可他的声音却稳健而笃定。 「若我为帝,我要定规,这世上的男人只能娶一女子为妻,不得有妾。他要将自己的妻当做生命一样去保守。这世上的女人,只能嫁一人,将自己的丈夫子嗣当做自己一生的荣耀去维护。若非不忠行淫乱,不得离弃彼此。」重午站的直直的。 殿内外之人,皆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萧玉琢面上不禁有自责,他的童年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让他立下这样的目标宏愿?这小小年纪,竟能有这番见解? 李泰挑了挑眉梢。 重午才被立了太子不久,就敢说出「他若为帝」这样的话来。 殿中不少人猜测。李泰这下,定要不高兴了吧? 却见他并未处罚重午,只是垂眸,神色复杂的看着殿上几人。 此时袁天师重重的咳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手中握着个六角形的罗盘。 罗盘上的黑铁磁勺剧烈的震动起来。 萧玉琢脸面有痛苦之色,她伸手在空气中乱抓,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可她面前什么也没有。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那里没有家!」她挣扎说道。 景延年长剑再次架在了袁天师的脖子上,「天师,别逼我,我不想杀你----放了她!」 袁天师对脖子前头的长剑,视若无睹,「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放过她,乃是她的魂魄,来自异世,因为磁场相互影响挤压的缘故。她的灵魂才会出现在这里。宇宙之中,会自动的寻找着一种平衡,今夜子时,是曾经那个重叠的磁场,再次重叠的一个时机。她的灵魂会被重新吸回到原本她所在的那个时空当中。这种平衡才能维繫下去。」 殿上的人,皆以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袁天师。 萧玉琢呆在金圈之内,只觉他的嗓音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心里那种眷恋和失落的感觉,几乎要将她击垮,她拼尽全力的喊,「我不走……」 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微乎其微。 「若她要走,我们一起走。重午刚才不是说过了?她是我的妻,就是我的生命,我当像保守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她。」景延年扔下手中长剑,提步也要迈入那金圈之中。 重午冲进殿内,也要进那金圈。 不过他被周长康从背后一把抱住,「太子,太子殿下冷静啊!」 「太子殿下磁场和郡主相近,所以太子殿下可以代替郡主被吸回原本的空间之内,以达到磁场的平衡。」袁天师用大家都不甚能听懂的话说到,「人是有灵魂和躯体两部分组成的,躯体和灵魂都各带磁场,其中灵魂的磁场又大于躯体的磁场,并且能够影响整个宇宙的磁场……」 「师父,时间不多了!」袁天师的那徒弟轻咳一声,打断他。 袁天师见周遭的人,似乎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好转而道,「吴王殿下的磁场太过强大,不能进入另个一时空。否则就会引起更多的变动。留下郡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让太子殿下代替她!」 「不!」萧玉琢连连摇头,「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分离。」 「太子殿下早晚都要长大,要离开郡主。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离开郡主,深居东宫。」袁天师说着,拉住重午的手腕。 「那不行!」李泰忽然开口,「李谦益如今已经是朕的儿子了!」 他脸面沉冷,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玉玉,如今却连玉玉仅存于这世上的血脉,他都要失去么? 袁天师看着站在金圈外头的吴王,为难起来。 萧玉琢这会儿已经倒在金圈里头的地上,口中喃喃。她手指抠紧了地毯,指尖指节都泛着白。 景延年并不能突破金圈,这让他面上有恼怒之色。 「吴王殿下冷静,冷静!」袁天师掐指算到,「若是不送回一个磁场相近的灵魂,让两个时空的磁场达到平衡,那很有可能,这两个时空就会遭遇一场挤压变形的灾难。在时空挤压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来自异时空的灵魂会多不胜数,防不胜防,那将是一场灾难,灾难的最后,就是毁灭……」 殿中静了一静。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可能大家都会以为说话的人疯了,或者在信口雌黄。无事生非。 可说话的人是早有盛名,并被封国师的袁天师。 那分量就不一样了。 他说是灾难,那就一定是灾难。 他说会毁灭,那就一定是生灵涂炭。 萧玉琢在金圈里头,也听到了他的话,虽然声音听起来飘忽遥远,但她还是听明白了。 她忽而松了手,指甲缝里夹着从地摊上抠下的碎毛。 她放弃了,不再挣扎,「因为我一个人,让两个时空扭曲而生灵涂炭……我于心何忍?即便我真的留下了,也是个不择不扣的罪人。我知道了,来到这里,是我最重要的一堂课,让我学会了很多很多……」 她灵魂似乎在一点点抽离身体。剩下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从地上爬起来。 她就那么趴在地上,侧脸看着金圈外头的景延年。 「谢谢你,修远。我一直觉得,你霸道,专横,不懂爱,不会爱……」萧玉琢扯了扯嘴角,「可我自己,又何曾懂什么是爱?曾经的我,觉得什么都要靠自己。缺乏安全感,是因为我以为只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抓在自己里手里,才是安全感。现在我明白了,能付出,能给予,才是安全感……我应该给你更多的耐心。包容和爱……」 她缓缓闭上眼,安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是不是只要有磁场相近的人,愿意代替郡主让自己的灵魂被吸入另一个磁场,达到磁场的平衡,郡主就可以平安无事的留下来?」 殿中安静的剎那,忽然有个太监从殿外迈步进来,垂头问道。 这太监好大的胆子。 袁天师看向他的同时,他手中的罗盘又震颤了起来。 袁天师按住那罗盘,「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对这个世上的人来说,这个代替的人,就跟死了一样,无甚区别。」 那太监点点头,「敢问天师,除却太子。可有何人同郡主磁场相近?」 「若为自愿,即便磁场不如太子那般相近,也可弥补一二。」袁天师凝眸看着那太监。 他手中的罗盘震动的却越发剧烈。 太监一步步走近天师,随着他的靠近,天师手中的罗盘几乎要握不住。 「你……」袁天师有些瞭然,又有些意外的看着那太监。 那太监却倏而抬头,「小人愿意代替郡主。」 萧玉琢睁眼望着那「太监」,「梁……梁生?!」 景延年也皱紧了眉头。 「敢问天师,我的磁场是否近与郡主?」他说话间,脸上带着微笑。 袁天师嘆了口气,「磁场相近或互补的人,灵魂相吸引。吴王殿下磁场与郡主为互补,而郎君你,却是近与郡主。」 「我可以代替郡主?」梁生笑容璀璨,他整个人好似都浸润在一种柔和的光芒里。 「是。」袁天师点了点头。 只见梁生迈步进了那金圈。 景延年那般强势有力的人,无法破开的金圈,他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平平顺顺的就走进去了。 整个殿上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随着梁生走入金圈,萧玉琢身上那种吸附挤压之力,立时就轻松了一半。 梁生脸上却多了几分不适之色。 但他却还维持着恬淡的笑容,拱手对萧玉琢道:「请娘子将这机会,让给小人吧?」 萧玉琢瞪眼看着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机会么?是死……」 梁生笑起来,「人用一辈子,却能见到两世不同的人生,这有何不可呢?这不是死,是恩赐。」 萧玉琢怔怔看他。 「郡主快出来!」袁天师扬声道。 萧玉琢尚未反应过来。 梁生却勐地伸手,将她推出了那金粉画出的金圈。 景延年伸手将萧玉琢抱入怀中。 萧玉琢出了圈子,不由惊唿一声。 她身上那种吸力。那种挤压之感瞬间消失。 梁生却在她惊唿之时,噗通倒在地上。 他脸面以一种不寻常的姿势扭曲着,他的目光落在萧玉琢脸上。 他定定的看着她,眷恋,倾慕,不舍……他最后,最后所有的目光,仅剩在这世上的时光,全都给了她。 殿中地上的金粉忽而散开。 像是被一股大风吹散了一般。 殿外布有阵型,火把燃的猎猎作响,阵上的铁铃铛全都响了起来。 可殿中殿外的人,皆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风。 就连树梢,都纹丝未动。 铁铃铛的震颤响动,维持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 远远有夜间宫女摇铃,提醒时辰的声音传来之时。众人才发觉,殿外阵型上的铃铛不响了。 地上的金圈也消失不见了。 梁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玉琢依靠在景延年的怀中,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只要她一声吩咐,就会不遗余力做到最好的人。 「梁郎君……」萧玉琢趴在景延年怀中,咬着下唇,泪眼婆娑。 殿外有闷闷压抑的哭声传了进来。 有认识的人,连忙去劝。 萧玉琢瞟了一眼,殿外哭的人,是梁恭礼,梁生的义父。 梁生能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混进宫里来,大约就是他带过来的吧? 他没想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帮自己的义子了----帮他送死。 袁天师嘆了口气。 「天师,他这……」景延年上前,试了试梁生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间动脉。 袁天师摇了摇头,「他以自己的命,留下了郡主。还望吴王殿下,能够厚葬他。」 萧玉琢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 却又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殿内肃静了良久良久。 李泰挥手让身边的侍卫退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御座之上。 「萧氏玉琢,自今日起,更名为萧玉。废除郡主封号,罚银千万贯。自此为庶民。」李泰面无表情的说道。 重午闻言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太子,你起来。」李泰说道。 重午微微一愣,「父皇……」 「你是朕的儿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无缘无故,你为何要下跪?」李泰对他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柔。 「父皇,儿愿……」 「不必说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再无寿昌郡主。」说完,他长嘆一声,颇有些疲惫的起身,挥了挥手,叫众人退出殿外。 重午还要再说。 萧玉琢轻咳一声。 重午闭上了嘴。 待圣上离去,众人陆续退出了殿。
第210章 重色轻义 待圣上离去,众人陆续退出了殿。萧玉琢才拉住重午的手,「他放手了,不必再求,千万贯钱财也好,郡主的封号也好,我都不在乎了。」 她笑着抬手摸了摸重午的头。 景延年叫人抬了梁生的遗体出来,轻轻拥住萧玉琢的肩头。 「对不起,重午,我曾以为我做的都对,也曾自信自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阿娘。可如今回想起来,多数的时候都把你丢给奶娘,丢给大长公主……你可曾怨恨我?」萧玉琢问道。 重午摇了摇头,「不恨,阿娘,我不恨你。」 「吴王殿下,萧娘子,您二位该离宫了。」有太监来催。 「阿娘。」重午握了握她的手。 萧玉琢定定看着重午,欲言又止。 「阿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父皇对我也很好。」重午说完,眼圈红了红。 他放开了手,眼看着自己的爹爹扶着阿娘的肩,一步步在宫道上渐行渐远。 临到宫门口的时候,萧玉琢瞧见了骑着骡子而来的袁天师。 在宫道上骑骡子,萧玉琢倒还是头一回瞧见。 那青年徒弟,为袁天师牵着骡子。 踢踏踢踏的声音,迴响在宫墙之间显得闲适安然。 「袁天师。」萧玉琢忽而上前一步,唤住师徒。 景延年目光担忧的望着她。 「有些问题,我不明白,想要请教天师。」萧玉琢皱眉说道。 袁天师点点头,翻身下骡子。 「萧娘子请讲。」袁天师半垂着眼睛。 「当年在明觉寺拜见天师的时候,天师是不是就已经看出了我的来歷?」萧玉琢皱眉问道。 袁天师抬了抬眉毛,「大致算是吧。」 「为何当年天师要隐瞒,却要在如今骤然说出呢?」萧玉琢握了握拳头。 那青年人防备的看着她。 袁天师却是摸着花白的鬍子笑了笑,「当年不说,乃是因为我知道萧娘子这来自异世的魂魄能够给大夏带来许多的改变。增进大夏之不能。」 萧玉琢怔了怔。 「我果然没有推算错嘛,印刷术,火器。漫画,萧氏文法……萧娘子带给这时代的东西,比我想像的还多。」袁天师微微一笑。 「你明知我不曾危害大夏,为何又要在现在这时候说出来?」萧玉琢皱眉。 袁天师看了她一眼,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可他的徒弟,那青年人却有些生气了,「若不是我师父,现在死的就是太子殿下了!师父正是感念你为大夏带来这一切的益处,不忍看娘子和太子殿下早逝,这才出山干涉此事!」 萧玉琢闻言一愣。 她狐疑看向袁天师,难道重午遭梦魇,不是他那阵法搞的鬼? 「太子殿下与郡主磁场相近,但因他年幼。所以又略弱于郡主,是以磁场的波动,最先干扰到他。老朽摆阵法,就是为了稳住他的心魂,让他不被异世吸走。」袁天师皱了皱眉,迟疑道,「共振这个词,你明白么?灵魂与磁场也有一种看不见的共振。」 萧玉琢似懂非懂,「所以袁天师是在救太子,而非害太子?」 「你这妇人!我师父修行乃是顺应天道,为你救你母子,我师父甚至不惜折损道行,泄露天机!你竟然还这般诬陷我师父!」那青年气得脸面涨红。若萧玉琢不是女子,他只怕要动手揍人了。 萧玉琢福了福身,「误会之处,还望天师海涵!」 袁天师不以为意,正要爬上骡子。 萧玉琢却又道,「只是……我适才瞧见异世,呃,就是我原本所在的那个时空里,我看到我自己,我,或者说,她……她还活着呀?她并没有死?她是谁?」 「你看到的并非真的,不过是你脑中脑电波折射出的镜像,一种影像而已。」袁天师摸着鬍子,说的很玄乎。 萧玉琢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那个时空的你,已经死了,不復存在。娘子你所看到的,包括太子殿下所看到的镜像,都是在磁场中震动的过程中,和娘子的脑电波振动频率重合,而衍生出的镜像空间。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袁天师解释道。 萧玉琢凝眸想了一阵子,「如果在那金粉画成的圈子里的人,不是梁郎君,而是我……在另一个空间里的我死了,那我的灵魂会到哪里去?」 袁天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还不明白么?」 好像她早应该想明白了似得。 「什么?」萧玉琢狐疑的问。 「平行的空间当然不只有两个了!」袁天师理所当然的说道。 萧玉琢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迟疑道,「就是说,梁生有可能在磁场的挤压之中,被吸取到任何一个空间,来维持磁场的平衡?」 「是这个意思。」袁天师点点头。 萧玉琢目瞪口呆,「那他……还能够回来么?」 「娘子这话问的……」袁天师翻身骑上骡子,「人死,还能復生么?」 说完,师徒二人踢踏踢踏的走了。 萧玉琢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人死不能復生。 她原本以为梁生不过是替她回到她原来的时空里了,如今再想想,梁生可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替我死了……我欠他一条命?」萧玉琢皱眉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说伸手将她抱紧怀里,「不怪你,别太自责……」 萧玉琢眼神怔怔的。 景延年牵着她的手,走出宫门。 刘兰雪正等在宫门外,见一行人出来,她立时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娘子没事吧?」 瞧见萧玉琢被景延年牵着,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除了脸上有些怅然失落,她并无大碍。 刘兰雪拍着心口道,「幸好幸好,没事就好!梁郎君担心的不行,费了好大的劲儿,让人送他混进去!说无论如何,要确保娘子平安才好……」 「兰雪!」菊香拽了拽刘兰雪的袖子。 刘兰雪微微一怔,狐疑看她。 菊香沖她使眼色,微微摇头。 刘兰雪迷惑不解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只见萧玉琢因她几句话,眼圈红红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娘子不是没事么?这是怎么了?」刘兰雪小声问菊香。 菊香看她一眼,吶吶说不出口。 「究竟是……」 刘兰雪话未说完,忽然见后头有几个侍卫,抬着个木板子,上头似乎躺了个人。 但是整个人都被素白的布蒙了起来,瞧不见脸面身形。 只有死人才会从头到脚的用白布蒙起来呢! 刘兰雪惊讶的看着那人,「是谁呀?」 没人回答她。 她左右看了看,「娘子王爷,这不都出来了么?莫不是……」 她立时停住话音,倒吸了一口气。 不知她想到了谁,只见她勐然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菊香握住刘兰雪的手,「兰雪,他没死,只是去另外一个时空了。」 刘兰雪皱紧了眉头,菊香的目光似乎叫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忽而推开菊香,大步上前,停在木板一旁。 「兰雪!」菊香唤了一声。 刘兰雪没理她,颤抖的伸出手来,一点点揭开了素白的布。 梁生了无生气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刘兰雪一声长啸…… 惊得树上的鸟都差点摔下来。 景延年扶着萧玉琢上了马车,「先回去再说。」 萧玉琢看了刘兰雪一眼。还未开口,便被景延年整个塞进了马车里。 马车动了起来。 景延年却跳下马车,指挥着人将梁生也放在马车上。 他上马护在梁生车架旁,让人往玉府而去。 刘兰雪被搀扶着,往第三辆马车上去。 可她却推开被她扶着的人,夺过一柄长剑握在手上,「是谁?!是谁害了他?我要为他报仇!」 宫门外一时肃静下来。 如今后半夜,夜里冷凉,本就安静,此时更静的诡异。 「菊香!你告诉我!」刘兰雪瞪着菊香,「你一直跟着娘子,一直在宫里!你一定知道!」 菊香眼圈红了,连连摇头。 「兰雪。你先别冲动,回去再说!」梅香和刘兰雪是一直守在宫外的。 她拉着刘兰雪往马车旁走。 「不,我不弄明白,绝不离开!」刘兰雪浑身冷寒肃杀。 「回去再说。」景延年沉声开口。 刘兰雪鼻息微微煽动,眼目之中尽是殇痛,她握着剑柄的手都泛了白,唇齿间发出恼恨的咯咯声。 「不要再宫门前逗留了。」景延年叫人驱赶马车。 见载着梁生的马车渐行渐远,刘兰雪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菊香和梅香扶着她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回到玉府,萧玉琢面色沉重。 整个玉府都压抑的像是有一场暴风雨快要来临一般。 菊香先进的厅堂,见萧玉琢的神情,不由吓了一跳,「娘子,您没事吧?」 「兰雪呢?」萧玉琢声音倒还平静。 菊香嘆了口气。「梅香在劝她,王爷说,这事儿他会跟兰雪解释。」 「不,让她来见我吧。」萧玉琢垂眸嘆了口气。 菊香攥住手中帕子,有些紧张,「娘子,兰雪拿着剑,说要为梁掌柜报仇,您见她……」 「我应该亲口告诉她,让她从旁人那里知道,不如我说。」萧玉琢皱了皱眉,心口闷闷的疼。 菊香摇了摇头,「她万一冲动起来……还是让王爷说吧?」 「她在哪里?我去见她。」萧玉琢起身说道。 菊香见劝不住,只好带她去了停着梁生遗体的庭院。 「不在这里出殡,要在梁郎君的家中。他在长安可曾置办宅院?」景延年正在同廖长生说话。 刘兰雪站在梁生身边,一语不发,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娘子……」有人朝萧玉琢行礼。 刘兰雪抬起头来,看着她,「娘子,梁生是怎么死的?」 萧玉琢皱眉,嗓子眼儿里涩的说不出话来。 「他……」 「我看了,他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内伤。也不蹭听闻他有什么急病隐疾……」刘兰雪说话间,脸上线条很生硬。 「他替我而死。」萧玉琢嘆气说道。 她话音刚落,梅香菊香立时护在她跟前。 景延年也立即转过身来,向主僕这边靠近了两步。 院中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好似主僕之间,立时就会动手一般。 「什么?」刘兰雪狐疑的眯了眯眼。 「我慢慢讲给你听。」萧玉琢推开梅香和菊香,握住刘兰雪的手。 院子里的人立时间更为紧张。 刘兰雪的功夫,在这院子里虽然不是最高的。 但是她和萧玉琢的距离这么近,万一她真动手,只怕就连景延年都来不及护住萧玉琢呀? 景延年的眉头皱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 这紧张凝滞的气氛,叫刘兰雪越发的狐疑起来。 萧玉琢却拉着她的手,走进一旁厅堂里,「你们都候在外头吧。」 说完,她还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菊香在外头,担心的快哭了。 景延年脸面黑沉。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这门一关,刘兰雪即便杀了萧玉琢,还能留出逃跑的功夫吧? 「娘子这是在干嘛?」梅香奇怪问道。 景延年一动不动站在门前,一双沉沉眼目,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好像他的目光已经洞穿了房门,能看到里头的情形似得。 「娘子必定是要对她说实话了。」菊香嘆了一声。 「什么实话?娘子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么?」梅香好奇。 菊香皱眉,缓缓解释,「娘子其实不是郡主,而是一缕魂魄……」 过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 厅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院中的人更为紧张。 景延年迈步上了台阶,伸手就要推门。 可他的手掌还未触到房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刘兰雪红着一双眼站在门口。 这时候她脸上已经没有泪痕了,却不难看出,她眼睛肿肿的,似乎已经哭过一场。 景延年拨开她往里看。 萧玉琢正跪坐在坐榻上,趴伏在茶案上,呜呜哭着。 刘兰雪一步步走向梁生。 「抬走吧。」她开口,声音嘶哑。 「兰雪。」梅香抹抹泪。 刘兰雪没吱声,让长青帮的人,换过手将梁生又从玉府里抬走,送去了他在长安的宅院。 天亮的时候,其他人才得知梁生不在的消息。 魏子武冲去梁生宅院,说什么都不肯相信先前还活的好好的人,竟然说死就死了? 「急病,节哀吧。」刘兰雪跪在灵前,一副未亡人的姿态。 魏子武反覆追问她,刘兰雪却一口咬死了,「是病,没有人害他。」 吴王一直呆在梁生宅院中。 梁生的送葬事宜,皆是吴王亲手操办。 吴王为他买下了一整座山,作为他安葬之处。 送葬的规格,葬礼,几乎是以王爷的规制来办。 下葬当日,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从东宫出来,亲自送葬。 一路上,太子几番落泪,比哭丧的人哭得还悲切。 梁生下葬之后,太子禁食两日,为他送别。 梁生大葬。大夏数得上名的商贾,几乎都云集到长安来了。 就在梁生下葬之后。 突然有消息传出,梁生并非广源商会的「会长」,人称玉娘子的萧玉琢才是幕后的真正东家。 这时候,广源商会的人大都想起来,当年梁生组织成立广源商会的时候,确实说过,他并不是会长,他只是代替会长履行一些职责。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叫他「梁副会长」。 可是时间久了,一直都只见梁生一人,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会长另有其人的。 所以这「梁副会长」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梁会长。」 梁生在任的时候,也提拔了好些人。担任商会中的要职。 很多的合作,也是他的副手,他提拔起来的人,同旁人洽谈磋商起来的。 萧玉琢倒像是空降而来的会长。 众人倒是知道刘兰雪是同盟会的盟主。 她虽然不管商会这块儿,但同盟会本来就是长青帮和广源商会共同组成。 「盟主说句话,您说会长是玉娘子,咱们就认玉娘子。」 「您说不是,咱们自然不能乱认!」 …… 同盟会及广源商会的几个堂主,副会长,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兰雪。 刘兰雪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盟主年轻,也许有些事情您看不明白,」有个年长的副会长缓缓说道,「这玉娘子原本是最大的大东家,可是听闻,她才上缴了千万贯于国库,用以免罪。千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大夏一年的赋税也没有这个数。这一笔钱,就把她掏空了!」 「掏空了钱财是小事儿,圣上更是废了她郡主封号,可见圣上是恼恨她的!」 「吴王虽与她亲近,萧家也屹立不倒。可玉娘子身上的事儿却太多,不好摊,摊上复杂!连萧家如今都跟她保持着距离,惟恐沾上她,被她给带累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做商贾的?」 …… 众人都在劝刘兰雪。 刘兰雪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压抑。 「兰雪姑娘在么?」议事厅外头。却突然传来女子温柔娴静的声音。 刘兰雪脸面一僵,举目往外看。 菊香被人拦在外头,手里捏着封书信。 刘兰雪皱着眉头。 「兰雪!」菊香朝她挥挥手。 可刘兰雪却并未叫拦着菊香的人退开,似乎无意放她进来。 菊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攥紧了手中的信封,眉头微蹙。 「盟主可一定要认真考虑呀!」商会的人仍旧劝道。 「把她赶走。」刘兰雪低声吩咐。 她身边随从,正要领命。 她又后悔了,「等等!」 随从狐疑看她。 刘兰雪眼目微凝,「叫她等等……」 刘兰雪坐在议事厅里,但厅中旁人所说的话,她全然听不进去。 那些劝告的声音,在她听来如苍蝇嗡嗡,搅得她心烦意乱。 菊香正站在庭院中的一棵核桃树下头。那树上结满了碧绿的核桃,枝叶繁茂。 树荫中的她,目光却比落在枝叶上的阳光还刺眼。 叫刘兰雪忍不住去看,却又不敢凝视。 商贾正说着话。 刘兰雪勐地拍了下桌案,「砰」的一声。 厅堂里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兰雪身上,她却豁然起身,背着手,大步离开厅堂。 她走到那颗核桃树下站定,抬眼看着菊香。 「菊香姐姐,你不用拿这种谴责质问的眼光看着我,我自问无愧于心。」刘兰雪闷声说道。 菊香勾了勾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当真无愧于心?那又怎么会觉得我看你的目光带着谴责质问呢?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如此,你所谓的谴责质问,难道不是你良心上的不安么?」 「我良心为何要不安?」刘兰雪莫名愤慨,「我没有不安,我没有想过背叛娘子,不管屋里头的那些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做出背叛娘子的事儿。」 「你要不要看看娘子给你的信?」菊香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刘兰雪皱紧了眉头却并没有接。 「谁也不曾说你背叛了娘子呀?虽然梁郎君去了以后,你再不曾登门玉府,你心中愁苦,咱们都能理解,没有人责怪你什么。」菊香微笑说道。 这话听在刘兰雪耳中,似乎别有意味。 她脸色不甚好看,「我没有背叛之心,但我承认。我心有不甘。梁生他……他命不该绝,他那么好的人,从来都是温温润润,不曾与人为敌,不曾伤害什么人……为什么他要……」 菊香嘆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在她手上。 「梁郎君当真是个好人,没有人说他不好。这选择,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结果,我们都会尊重他的选择。你当时没见到,娘子应当带你入宫的,如果当时你也在殿外。就能瞧见,梁郎君沖入那金圈里,推出娘子的时候,他脸上是带着灿烂笑意的,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菊香又看她一眼,「这信你自己看吧,娘子写给你的。」 说完,菊香就要走。 刘兰雪又道了声,「等等。」 她拆开信,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娘子的字迹她认识,这信上的自己又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一笔一划好似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娘子说。能够体谅她此时的心情,能够理解她的不甘和矛盾。看着梁生倒下那一刻,她希望自己不曾让任何人替自己进入到那金圈之中。 娘子说,在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她对梁生的心意。也曾想撮合,但梁生似乎将她当做小妹妹一般,并没有旁的心思,娘子怜惜她心意,却又觉她年龄尚小,也许时机尚未成熟。 没曾想,有时候错过,就註定了是一辈子的遗憾。 广源商会虽然是她的主意,但一直都是梁生在操劳。倘若兰雪觉得,想要为梁生留下广源商会,不让任何人染指。以示纪念,那她尊重她的选择。 「原来娘子都猜到了。」刘兰雪折上信,她微微闭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滑了下来。 菊香嘆了一声,递上帕子,「娘子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她与你的情谊永远都在。」 刘兰雪抬手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次是我辜负了娘子,我亏欠了娘子的,用我一辈子来补偿吧。梁生所经营的广源商会。我要替他经营下去。」 菊香点点头,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刘兰雪回到厅堂,「各位副会长也都知道,同盟会乃是有长青帮和广源商会两部分组成,如今广源商会的会长梁郎君不在,广源商会日后所有事宜,皆要禀报我知晓。我会代理梁会长之职。」 厅堂里的商贾们微微一愣。 「玉娘子不会再参与其中么?」他们倒是不防备刘兰雪,如今只防着萧玉琢。 「对,玉娘子不再参与。」刘兰雪垂眸道,「广源商会的会长,副会长,从来没有萧娘子或玉娘子其人。」 作为代表的商贾副会长欢唿一声。脸上骤然露出轻松笑意。 这算是广源商会彻底和玉娘子划清了界限。 萧玉琢没了郡主封号,又没了广源商会的会长之职。 长青帮与她也只是合作关系,如今刘兰雪心里别扭,并不去见她。 好似她一下子就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 有些人正打起玉府的主意,想从门庭宽阔,看起来就是富庶无边的玉府啃下来一块肉的时候。 大夏两所最大的学馆,突然罢课了。 先是长安城的精益文武馆学生罢课。 紧接着是宛城的精益文武馆。 只是学生罢课也就罢了,学生罢课之后,没曾想这些年来学馆里向外输送的各种人才,也相继罢工。 学馆里培养的人才有的在朝中任职,有的在商户中帮忙。 朝中任职的学生纷纷告假。 这么多人不坚守岗位,眼看着许多职能部门都要瘫痪。 而世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精益文武馆非同凡响的号召力。 精益文武馆打出旗号,「恢復校长名誉」「为荣誉而战」「为校长而战」…… 学馆里的学生,正处在热血的年纪,这个年纪的人多半做事少有顾虑。 且大夏的人,向来看名誉荣耀大于性命。 圣上无缘无故罢黜了他们校长的封号,在他们看来,不禁有辱他们校长的声誉,也是对他们学馆的一种蔑视。 「娘子,长安城的学生们,如今在自发的游行示威呢!」梅香回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萧玉琢按了按额角,「封号不过是虚的,废了就废了,我也没那么在意呀?」 「你不在意,可学生们,学馆的老师们。可在意着呢!」梅香与有荣焉道,「当初因为身份尚需遮掩,广源商会您没有亲自出面统筹,梁掌柜倒是忠心,可梁掌柜一去,那些小人就开始作起来!把您的商会夺了去!也让这些人都看看,娘子没了商会,没了封号,可真的是孤立无援,再无办法了?」 「告诉修远,让他多留意学生们的安全,免得惹怒了圣上,再伤害了学生们。」萧玉琢嘆了口气。心中却不由欣慰。 「一直觉得兰雪对娘子忠心,没曾想……还是重色轻义!」梅香咕哝了一句。 萧玉琢立即板着脸道,「她怎么做是她的事,我们不可这般议论她。她心里的苦楚,旁人又岂能体会?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旁人害了修远,我恨不得将那人拨皮拆骨,又岂会这般只是夺了她会长之职?」 梅香嗯了一声,小声咕哝了一句,「梁生是自愿,又不是旁人逼他,这事儿怎么能赖到娘子身上?」 见萧玉琢瞪她,她连忙垂首退到门外。 萧玉琢担心学馆学生们的安全。 怕他们把圣上,把朝廷逼得紧了,反而适得其反。 不过即便李泰冲动,坐上皇位之后,反而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以丞相为首的内阁就是来监督和约束圣上行为的。 李泰倒是想武力镇压学生们的罢课行为,甚至要把告假声援学生的官员全都踢出朝廷。 可内阁里的大臣全都劝诫李泰,「圣上不可冲动,学馆里在为大夏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如今学馆里有专门研制火器的机构,有专门造战车、人力车的系统,还有研究水利,农产,牧业的机构……大夏近年来农产产量大幅度提高,国库充裕,百姓富足,学馆向外输送的人才功不可没。」 「圣上若是为逞一时之气,将学馆给砍了,对大夏的国计民生将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呀!」 「朝廷如今培养出的后生势力,从学馆出来的几乎占据一半。学馆中也不乏世家子嗣,乃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 「单单是太子舍人,太子的谋士班底,多半都是从学馆中挑选而来。这学馆乃是太子的中坚力量,也是如今圣上的人才库,圣上若是废了学馆,等于断了自己的膀臂呀!」 …… 李泰坐上皇位,并非就可以一劳永逸。 即便没有人盯着皇位,也有的是人想要玩弄权术。 李泰若想要将权利握在帝位之上,而不落入权臣手中,不让皇位等同于虚设,不成为旁人手中傀儡----他需要隐忍和筹谋,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权衡取捨。 「那如何才能不自毁膀臂的安抚了这些学生呢?」李泰颇有几分不甘的问道。 「那些学生,要的不就是恢復他们校长的名誉么?」内阁众臣劝道。 李泰冷哼一声,「郡主的封号,朕绝不会再给她!她不是……」
第211章 护主心切,忠心不够 李泰冷哼一声,「郡主的封号,我绝不会再给她!她不是……」 他咬牙,没有把话说完。 咽回口中的话,叫他的脸色憋的有些难看。 「也不一定非要是郡主的封号,或许还有别的合适封号?」一位年轻的内阁提议道。 李泰抿着薄唇,默不作声。 「不过是虚名而已,圣上何必跟一个妇人置气?」内阁们也许大都以为圣上这是任性置气的行为。 李泰心中苦闷,除却当时在场的心腹,除却国师知道,竟无人可以诉说。 「你们拟定些合适封号,交由朕过目……」他不甘又疲惫的闭了闭眼。 内阁们立即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商量。 「但绝不能是郡主,任何郡主封号都不可能!没有商量!」李泰闭着眼,又补了一句。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不能明白圣上这到底是在别扭什么? 大臣们商量一阵子之后,突然间肃静下来。 整个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李泰皱眉,迟疑的睁开眼,「怎么?商量出结果了?」 众人都看着一位老臣。 旁人没有说话,那老臣上前一步,「回禀圣上,臣等拟出一个封号。」 李泰轻嗯了一声,「说。」 「既不是郡主,又能恢復萧娘子的名誉,安抚了那些学生。」老臣打量着圣上的脸色,试探说道,「护国一品夫人……」 咣地一声。 李泰勐地砸了下御案上的玉石镇纸。 那厚重漂亮的玉石镇纸,都被砸出了一道裂痕。 大臣们吓得鸦雀无声。 李泰呵的冷笑,「郡主不过是三品,一品护国夫人?她是立下了何等大功?对朝廷有何贡献?」 那老臣没做声。 年轻的内阁学士忍不住开口道:「当年圣上在西北抵御突厥,最后得胜靠的战车火器,皆有萧娘子命人所造。抓获废太子叛军,乃是萧娘子献计,大夏如今经济发展迅速,物资流通便利,商贸繁荣,聚财宝柜房的货币政策功不可没。大夏农耕畜牧发展迅速,饮食文化大有提升,萧娘子引进肉牛之策,以及食谱秘籍的公布,功不可没……」 「停!」李泰打断那年轻的内阁。 再说下去。简直没有萧玉琢,就没有新大夏了! 她一个小小女子,哪儿这么多功劳?这么多「功不可没」? 「不过是侥倖,是她运气好罢了!」李泰轻哼一声,袁天师说,她是从异世带来的东西。 她不过是占了些天时地利罢了。 「圣上息怒,护国一品夫人,也不过是个虚名,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些学生们,她即便占了这封号,也没有实权,尽多给她些俸禄。」内阁们劝道。 这俸禄她还真未必稀罕。 她上缴千万贯钱财,一下子叫国库都更为充盈,朝廷又能给她几个钱的俸禄? 李泰抵不过内阁给他施加的压力。在学生游行进行到第三日的时候,终于颁布,「废除郡主封号,乃是为了赐给萧娘子更为合适的封号。」 这藉口有些可笑。 不过封号还是能够叫人满意的。 「大夏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位护国一品夫人,萧玉,萧娘子。」 此告示一出,学馆的学生们热血沸腾。 欢庆一日,这才老老实实的回学校上课。 朝廷任职的官员,也销假回到各自岗位上。 整个学馆的气氛高涨,好像旁人都比萧玉琢要兴奋的多。 「护国夫人!多霸气的名字!」梅香笑嘻嘻的称赞道。 「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萧玉琢微笑。 「娘子说错了,还真不是虚名!」菊香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一叠名帖。 梅香诧异看她,「不是如今旁人都避着玉府么?便是路过这里。都要绕道而行?你这是?」 她指着那一沓子名帖。 菊香轻笑一声,将一叠名帖都塞到梅香的怀里,「这都是前来拜会恭贺娘子的人。」 「从古至今,有几人是凭着自己,不是凭着相公得到『护国夫人』这样称号的呢?娘子当属头一人!」菊香沉稳,却也绷不住喜上眉梢。 萧玉琢垂眸轻笑。 梅香翻看着那名帖,「哟,这不是广源商会的几位副会长么?他们这般主动的投名帖拜访,是怎么个意思?」 菊香和梅香对视一眼。 广源商会的商贾们,无利不起早。 这会儿投拜帖,定然是回过味儿来了。 知道撇开了娘子,对他们没好处!知道了娘子即便没有郡主的头衔,却也并不是空无一物的。 「这会儿又来卖好了!哼!」梅香不屑的将名帖扔在一旁漆盘之中。 商会的副会长们投名帖约的都是同一日。 前来拜会萧玉琢那日,真是实打实跪舔的姿态。 极尽谦卑的请萧玉琢回来,重掌商会大局。 萧玉琢笑了一声,「我大约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商会事情多,既然商会容不下我,单将我的状元红,聚鲜楼,聚财宝,和五芳斋撤出商会就行了。」 副会长们一听,要哭了。 聚财宝柜房一撤出,那商会还能维繫的下去么? 更可况他们如今才知道,萧娘子在学馆竟有如此的影响力。 要知道,如今好些商户走商,不远千里的,都是靠学馆组织处的人手送镖。一路保护。 长青帮虽也有堂口,但其中势力复杂,且收费昂贵。 商会维繫商户,靠得就是聚财宝的货币便利,以及学馆的货物护送。 「娘子见谅,是我等眼皮子浅薄了……」副会长们纷纷道歉。 「我才向朝廷交了罚金,千万贯可不是小数目,一时若是周转不开,拖累了商会,岂不是不妥?」萧玉琢谦逊的笑。 副会长们纷纷慷慨解囊,表示愿意拿出自己的私产,帮她周转。 萧玉琢微笑,「这般盛情难却……」 「是,都指望着娘子呢,娘子还是不要再推拒了!」副会长们不由擦汗。 萧玉琢笑着答应,「我且代理会长之职一段时日吧,日后还是要交付各位的。」 副会长们纷纷拱手,谦逊表示会长之职本当就是她的。 萧玉琢并非故意针对谁,但刘兰雪倒底还是被架空了。 景延年这些日子都在筹备着求娶之事。 原本想着她被废除了郡主封号,倒是件好事儿,能叫她安安心心的做他的王妃。 没曾想学馆里竟然掀起那么一场轩然大波,转眼间,她又成了「护国一品夫人」。 景延年目瞪口呆,看着事情不可预料的发展。 「求娶护国夫人,这聘礼的规格,是不是还要再添一添?」景延年问门客们道。 一年大丧过去。 李泰如今知道了萧玉琢乃是萧玉,并非他痴心念着那人,终于不拦着景延年求娶了。 景延年请了媒人,郑重其事的到玉府提亲。 没曾想,媒人连门都没进去,却被拦了回来。 景延年原以为,事到如今,他娶萧玉琢的事儿,总算是修成正果,再无人会干涉了。 他正笑眯眯的在家里品着茶汤,和廖长生对弈。 他还商量着,「等玉玉答应下来,我先给你办了大喜事儿。」 廖长生连忙扔下棋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多谢王爷,卑职终于盼来这一天了……」 「好事多磨嘛……」景延年微微一笑。 却见媒人哭丧着脸回来,「玉府门外有许多高手阻拦,有负王爷所託,我等连玉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景延年霍然起身,当即变了脸色,「那不可能!」 他亲自赶到玉府外头,想要当面问问萧玉琢,究竟又在耍什么脾气? 当初在大殿之上,就要将灵魂交付之时,不是说的好好的?当了护国夫人却又变卦了? 没想到,玉府外头的人,连他都拦。 「将军不能随意进出玉府。」拦路的人,看着面生。 景延年轻哼,「你等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人?当你们几个能拦住我不成?」 「他们自然不是吴王殿下的对手,可是王爷当真要动手么?」随着低沉的话音,忽有一精瘦的女子。背着手,从玉府门内行出。 「刘姑娘?」景延年微微皱眉,「你将我拦在门外,又是何意?」 「王爷前来,所谓何事?」刘兰雪仰脸问道。 景延年皱了皱眉,「自然是为了求娶……」 「我家娘子尚在大丧之中,不能嫁娶,王爷请回吧。」刘兰雪脸面冰冷。 景延年眉头倒竖,「三年国丧,一年大丧已过,连宫中都筹备着选秀,你家娘子还守什么大丧?」 刘兰雪的脸面愈发沉冷,「梁郎君的大丧,我家娘子不该守么?」 景延年脸面一怔。 萧玉琢原本在内院。看着商会送进来的帐册,以及掌柜们整理出来的问题建议。 忽听刘兰雪派了人围在玉府外头。 她吩咐家丁安分守己,不要和刘兰雪的人起冲突。 没过多久,就听说刘兰雪把景延年派来提亲的媒人给撵走了。 她无奈苦笑,「叫人请刘兰雪到内院来。」 「娘子,兰雪说她不来,她……不愿见娘子。」梅香小声说道。 萧玉琢放下帐册,「她不来见我,那……我去见她也是一样。」 「娘子何必这么给她脸面?娘子何曾亏待过她,便是因为她喜欢梁郎君,也是她一厢情愿,梁郎君可从来没对她有那份心思!她凭什么因为梁郎君的事儿,对娘子这般耿耿于怀?这不是恩将仇报么?」梅香忍不住抱怨道。 萧玉琢摇了摇头,「她心里苦闷。且年纪小,她并没有伤害我,只是做她觉得对的事而已,我既是年长与她,对她多些忍耐,也并无不妥呀?」 萧玉琢扶着梅香的手往外院行去。 走在廊间,瞧见负手而立的刘兰雪。 梅香正欲唤她的时候,恰听到她说,「梁郎君大丧,我家娘子不该守么?」 萧玉琢步伐霎时间顿住。 梅香脸上纠结挣扎,那一声「兰雪」含在口中,她却一时喊不出。 「这话叫王爷听来,定要生气的吧?」梅香小声咕哝。 萧玉琢眸色沉沉的摇了摇头。 只听景延年声音冷静道:「梁郎君大义,便是为他守丧,也无不可,只是从无先例,这丧该守多久?」 廊间的萧玉琢和梅香都看着负手而立的刘兰雪。 刘兰雪正站在门廊内,她们的角度恰能看到她一张侧脸。 「这便要看娘子对梁郎君的情谊了,梁郎君曾效力保守娘子的家业,按说该为他守丧三月,若是碰巧救了娘子的子嗣,为他守丧一年也不多。再倘若救了娘子性命……」刘兰雪勾着嘴角笑了笑,「王爷说,救了性命这恩情,该守丧多久?」 景延年长长出了一口气,梁生死,是救了萧玉琢,也救了重午。他生前更是一直为萧玉琢奔走效力,叫她越发富庶顺遂。 照刘兰雪这说法,这丧该无休无止的守下去了! 他不禁脸面上有些恼怒。 萧玉琢虽看不见站在门外的景延年,却不难猜测他此时难看的脸色。 「你去,且安抚了修远回去,说此事容后再议。我先和兰雪谈谈。」萧玉琢立即吩咐梅香。 梅香撅了撅嘴,「王爷的眼神,定要杀了婢子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跑得很快就去了。 生怕她跑慢一步,吴王再和刘兰雪打起来。 在玉府门前,这两边打起来,那可就叫旁人看了笑话了! 「还请王爷先回去,」梅香站在门口说道,「我家娘子要见见兰雪。兰雪同故去的梁掌柜关系匪浅,犹如亲兄妹,她悲切之情,还望王爷体谅。恕她不敬知罪。」 景延年皱了皱眉头,「念在她是玉玉身边之人的份儿上,我不会与她计较。」 梅香连忙福身,「多谢王爷,还请王爷息怒,别叫喜事闹得不欢喜。」 「喜事?哼!」刘兰雪重重的哼了一声。 景延年冷眼看她。 「她年纪小,不懂事,王爷海涵。」梅香连忙说道。 景延年冷哼一声,「玉玉若是心软管不住她,自然可以将她交给她祖父好好管教,关三爷的亲孙女,若不好生管教着,少不了给他惹祸。」 这不重不轻的一句警告,叫刘兰雪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如今广源商会已经将她撇开在一边了。 纵然那些副会长在梁生尚在的时候,都听梁生的,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可这会儿,见到了萧娘子能带给他们的好处,立即就投靠了萧娘子。 她这代理会长,名存实亡。 而她如今能够有所依仗,不过是仗着长青帮还能听她号令。 可若是惹恼了爷爷,爷爷一句话,长青帮的人谁还会听她的? 爷爷和吴王,可是大有交情的…… 刘兰雪撅了撅嘴,总算没有再摸老虎屁股。 景延年算是看在萧玉琢的面子上,带着人转而回去。 免得好事者看了玉府门前的热闹。 梅香叫人关了门,转过身来,目光严厉的看着刘兰雪。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咱们的情谊了?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你要针对谁?谁是你的仇人?」梅香厉声问道。 刘兰雪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我没把谁当做仇人……」 「谁给你的权利,叫你带着人围在玉府外头作威作福?」梅香质问。 刘兰雪默不作声。 「若不是娘子大度,不跟你计较,就你这般行径,你能活着走出玉府?!你以为你是盟主了不起啊?娘子拿你就没办法吗?」梅香语气里流露出浓浓嘲讽和不屑。 刘兰雪脸面僵硬。 「梅香退下。」一个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刘兰雪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脑袋都要埋到胸口了。 她僵硬的抬起脖子来,仰脸看着萧玉琢。 却见萧玉琢脸上并无愠怒,却还带着略略的微笑,亦如此时明媚温暖的阳光。 「娘子……」 梅香轻哼了一声。 「你心里有什么话,有什么不甘,尽管直言。正如那一日。我从宫中回来,原本可以对你隐瞒梁生的真正遭遇,可我念着你我之间的情谊,没有对你隐瞒。这既是我对梁生的尊重,也是对你我情谊的尊重,对你的信任。」萧玉琢笑了笑,「你也可尽管直言,不必隐瞒。」 刘兰雪跟在萧玉琢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不由得,就有些像不懂事的小妹妹跟在长姐的身后一般。 「娘子,兰雪不敢背叛您,也不敢将您当做仇人……只是梁郎君他……」刘兰雪说着,哭起来。 萧玉琢行至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刘兰雪站在凉亭里。哭成了泪人。 「梁郎君他那么喜欢娘子,可是致死都没能说出口来……他甚至都没将自己的心意表露!我为他不甘,我心疼他!」刘兰雪大哭。 萧玉琢默不作声的看着刘兰雪。 她一直哭,一直哭够了才停下来。 「你想让我为他守丧?」萧玉琢缓声问道,「因为他喜欢我?」 刘兰雪瘪瘪嘴,「是。」 「好。」萧玉琢痛快答应,「这是应该的,虽然他并没有死,他会在另一个时空里活着,但对我们这里的人来说,缅怀他是理当。」 刘兰雪皱了皱眉,关于她们说梁生没有死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是不相信的。 她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她们安慰自己的谎言罢了。 萧玉琢叫人给景延年送了消息过去,说大婚之事不着急。 反正也是老夫老妻了,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多等等怕什么? 景延年一接到信,当即就怒了。 「等等等?!她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来等去,一辈子都蹉跎了!」景延年怒喝。 廖长生一看情况不对,立时「抛弃」了他家王爷。 先行去了玉府,求萧玉琢定下他和梅香的婚期。 他和梅香也真是几番波折,单是婚期,都定了再定。 梅香的盖头,都绣好一年多了。 「原本要等王爷和娘子好事定下之后的,可娘子见谅,卑职实在是等不起了!」廖长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简直要哭。 梅香红着脸跺脚,「猴急什么?!」 「不是猴急。是……」廖长生也红了脸,频频作揖。 「不叫你们跟着为难,我看下月初五日子就挺好。」萧玉琢笑道。 廖长生连忙接口,「禀娘子知道,不用等下月,这月十九就是好日子!卑职叫人算过的!」 梅香的脸红的像是要烧起来。 萧玉琢忍俊不禁,「这月十九?那只剩下十多天了,会不会太赶了?」 廖长生真要哭了,「不会不会,拖了几年了,怎么会赶呢?」 萧玉琢长嘆一声,恋恋不捨的握住梅香的手。 竹香之后,终于梅香也要嫁人了,日日的朝夕相处。真真是亲如手足。 梅香哇的一声就哭了,「婢子捨不得娘子。」 廖长生连忙安慰,「等娘子嫁去王府了,还不是时常能见?大喜事,哭什么?」 梅香瞪他一眼,「那怎么能一样?」 见她哭得眼睛通红,廖长生的心都要化了。 萧玉琢拍了拍梅香的手,叫人为婚事加紧准备起来。 嫁妆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即便当初李泰罚了她千万贯钱财,她也没动这几个丫鬟的嫁妆,倒是把她自己的嫁妆都给上缴国库了。 「不比竹香差。」萧玉琢看着嫁妆单子笑道。 梅香红着眼睛,「娘子如今周转都是紧巴巴的,婢子不要这嫁妆!廖长生他敢小看婢子,婢子收拾了铺盖就回来!」 萧玉琢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主意不错。」 「娘子……」梅香跪坐她脚边,靠在她腿上,「婢子捨不得娘子,真想伺候娘子一辈子的。」 「你总得给底下的小丫鬟们机会吧?我瞧着她们也想伺候我来着?」萧玉琢玩笑道。 门口的莲蓬立时探进头来,「可不是么?梅香姐姐,您年纪一大把了,早该退位让贤了!」 梅香瞪眼看她,又好气又好笑,「说谁年纪一大把了?我看你们是皮又紧了!」 「您老是霸占着娘子身边的位置,我等也想跟着娘子吃香喝辣呀!」莲蓬是竹香的徒弟,如今竹香的活儿多交给她干,她不怕梅香,还敢跟她呛声开玩笑。 梅香从地上爬起来,「看我不帮你紧紧你身上那一身痒肉!」 莲蓬嘿嘿一笑,脚尖在地上轻旋。勐地一踏门槛,踩着迴廊间的石栏,人就没了影。 她身姿轻灵的像是春燕一般。 梅香掐腰站在门口,无奈的笑。 廖长生迎娶梅香那日,整个玉府都热闹非凡。 廖长生的府邸不如玉府这般宽敞,也是挤满了武将亲友。 梅香一顶花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廖家。 长安城的百姓又多了一些谈资,「护国夫人又嫁丫鬟了!」 「娶了护国夫人府上的丫鬟,那真是满屋亮堂啊!瞧瞧那一熘水儿的嫁妆!」 玉府的丫鬟,当即又成了长安城的热门。 新娘子被接走以后,玉府这里就冷清了下来。 宾客亲友,包括送亲之人,都该往廖家道贺吃酒席了。 萧玉琢正站在玉府最高的望星阁上。扶栏远眺。 后头莲蓬道:「娘子,魏郎君求见。」 萧玉琢回过头来,见魏子武脱下了一身缟素,身着颜色较鲜亮的衣服,拱手向她。 「小人愿向娘子求娶菊香姑娘。」魏子武红着一张脸道。 大约是廖长生终于娶走了梅香,这情形刺激了他。 他为兄长梁生守丧,一直衣着素淡。 今日换了鲜亮的颜色,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娘子,我虽无官职,这辈子也没心思入仕途,但我会竭尽所能对菊香好的。」魏子武拱手,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说菊香怎么躲开了?去唤她来!」萧玉琢对莲蓬道。 莲蓬嘻嘻笑着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儿寻来了菊香。 菊香面上清清淡淡,眼中却有些局促不安。 「菊香姑娘。你定要相信,我绝不是为了替我哥哥报恩,也不是出于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我……我喜欢菊香姑娘,看见姑娘就会开心。看不到姑娘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姑娘你这会儿在干什么?想什么?可曾开心?看到姑娘对别的男人笑,我就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人给打一顿,看到姑娘愁眉不展,我就想为姑娘分忧……」魏子武明显有些紧张,说话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听闻干爹说了那日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说,他要定规,这世上的男人,只可娶一女子为妻,不可纳妾,当把自己的妻当做性命一样来守护。非淫乱不得休妻。」 魏子武语气有些急切。 「我。我不必等到太子颁布政令,现下,我就可以立下誓言,白纸黑字的写下来,若我尤为此言,不将我妻当作性命一般,就叫我……叫我天打雷噼……」 菊香淡淡看他一眼,「不用。」 魏子武脸上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不确定的忐忑。 「没关系,我可以发誓,断然不会违背誓言!」 菊香却摇了摇头,「我不用你发誓,你若尤为今日之言,我几针下去。你这辈子也就跟宫里的太监没什么差异了。」 魏子武愣了一愣,双腿不由自主唰的夹紧。 萧玉琢听着这番对话,无奈又想笑。 菊香至于么?人家不过是求娶,她就这么狠心的吓唬人家? 「你还要求娶我么?」菊香挑眉看着魏子武。 「这是自然!求娶乃是人生大事,我岂是说说而已?」魏子武立即站正,挺直了身子。 「真是欣慰又心酸,」萧玉琢轻嘆一声,「你们都能找到好归宿,是我最欣慰的事,可一个个离开我身边,我又不捨得。」 「娘子,还有婢子们呢!」莲蓬在望星阁的楼梯口处,笑脸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我家丫鬟可不是好求娶的。魏郎且回去好好准备吧,提亲纳吉一步步的规矩,一个不能少!」 这规矩都是世家嫁嫡女的大规矩。 以示她对这些丫鬟的看重。 魏子武喜上眉梢,菊香总是对他冷冷淡淡的,不假辞色。 没想到今日趁着梅香大喜,他竟然也能有如此重大的收穫! 廖长生终于娶得美娇娘。 魏子武脱下守丧的一身缟素,也求得佳人点头。 景延年坐不住了,属下和昔日的对手都跑到了自己前头,他自己的老婆却迟迟不能娶进门。 因为一个已经不在这世间的人,他还得忍气吞声的等着,他怎么等得下去? 廖长生大婚这晚,景延年喝了些酒。 他酒量还好,脸色醉红,但脚步还是稳健的。 出了廖长生家,他没回王府,转而直奔城南玉府。 他没骑马,这会儿长安已经宵禁了,骑马出坊间,行不了多远就会被巡防的侍卫给逮住。 他仗着自己轻功好,在屋嵴树梢上辗转腾挪。 小半个时辰,他就蹲在玉府外头的老槐树上了。 他眯眼看着玉府的正院。 玉府占地甚大,他只能远远的瞧见正院依稀有光。 也不知她这会儿睡下了没有? 没有梅香伺候在她身边,她这夜睡的踏实不踏实? 倘若自己如今已经娶了她回来,便是她嫁了丫鬟忧伤,自己还能将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慰,哄她开心。 可这会儿呢?这会儿他只能远远的蹲在她府外的一棵老槐树上?! 景延年气闷不已,纵身跃入院内。 夜风一吹。他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眼看着正院近在咫尺。 忽而「嗖----」的一声。 一只银色暗器,正从他脸前头飞射而过,当的打在远处的树梢上。 景延年皱眉,寻着那暗器飞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黑衣,身形瘦削的刘兰雪,正一手扒拉着树梢,一手捏着另一枚暗器,目光冷如映着月光的暗器。 「刘兰雪!你当我不敢杀你么?」景延年一开口,就带着些酒气。 刘兰雪轻哼一声,「王爷不是不敢杀我,只是不愿杀我。」 景延年轻哼,「既知如此,还不快滚!」 刘兰雪摇了摇头,纵身跃上房顶。挡住景延年,「不管王爷是不愿也好,不敢也罢,我家娘子守丧期间,我定然会看顾好了我家娘子的院落,不让任何宵小靠近!」 景延年气的唿吸都粗重了些,「你!」 他瞪眼看了刘兰雪片刻,倏而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喜欢梁生吧?」 刘兰雪微微皱眉,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喜欢他,他却替你家娘子受难,你心里怀着不甘!」景延年轻嗤一声,「说到底,你不过是对你家娘子忠心不够罢了!」 「你胡说!」刘兰雪脸色微微慌乱。
第212章 风光再嫁 「你胡说!」刘兰雪脸色微微慌乱,「我家娘子救我性命,保我清白,我对我家娘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你既说了至死不渝,那我问你,如果当时身在宫中的不是梁生,而是你,你可愿替你家娘子被吸进那时空的夹缝之中?让你的灵魂离开这世间?」景延年眯眼看她。 他俊脸映着月光,有几分醉态,但他的语气却清清冷冷的,清醒至极。 「我自然愿意!」刘兰雪立时答道。 景延年呵的冷笑一声,「你愿意?只怕你不愿意吧?」 「王爷休要这般揣度我!我这条命就是我家娘子的,若能为娘子捨去性命,那是我的福分!」刘兰雪攥紧了拳头。 景延年长长的哦了一声,重重的点头,「倘若当时在宫里的人是你,替你家娘子进了那圈子的人也是你。如今你魂不知去处,你倒是希望梁生在此为难着你家娘子,叫她不得嫁人,为你守丧守到那天荒地老,耽搁她的一生幸福?」 刘兰雪怔了怔,映着月光的小脸儿上,嘴巴微张。 景延年笑了笑,「梁生若是怀着这样自私的想法,你家娘子就不该念着他,感激他!呵,他若是这种人,当初就不该叫他进了那圈子,不该叫他推了玉玉出来!凭白叫他摊上这么一份恩情!」 「你……」刘兰雪仓惶瞪眼,「王爷休要这么说梁郎君!他不是那种人!他当时之举,绝无私心,只是为了救娘子!」 景延年挑眉看着刘兰雪。 刘兰雪像是被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里,她脸色侷促仓惶,气息略微急促。 「梁郎君若是还在,他不会拦着娘子……娘子的决定,他从来不会反对,娘子要做什么,他只会拼尽了全力去做……」 刘兰雪说着竟哭了起来。 景延年眯眼看着她。 「逼迫娘子的人是我……若是梁郎君在,他定会恨我。怨我……可是他……我可惜他一番情谊,致死未曾告诉娘子,我为他惋惜啊……」刘兰雪在房顶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哇哇的哭。 景延年提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定定看着她,「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他同玉玉认识这么多年,他不曾有机会将话说出口么?他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只是顺应他自己的心意而行。他离开的坦坦然然,你惋惜什么?」 刘兰雪只是哭,并不理会他的话。 景延年嘆了口气,起身仰望着天道。「梁生啊,你如今又在哪个时空当中?又遇见了什么人?烦请你託梦回来,告诉这个傻姑娘,你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倒是比留在这里更好!」 刘兰雪抹了抹脸上的泪,抬眼看着举目望天的景延年,「王爷竟也相信梁郎君只是去了另外一个时空的无稽之谈?」 「这怎么是无稽之谈呢?人是有灵魂的,肉体会死,灵魂却不灭。」景延年幽幽一声长嘆。 「王爷一身酒气,定是喝醉了。」刘兰雪皱眉说道。 景延年哼笑了一声,「你这死心眼儿的丫鬟,怎的就遇上了一个和你一样死心眼儿的主子呢?我们争执了这么半天,她定然早已经听见了!」 刘兰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娘子的卧房。 「她明知道我想见她,却不出来和我相见,偏偏又将灯熄灭了!」景延年嘆口气,「在她眼里,一个丫鬟,一个离开的人,竟都比我更重要么?」 刘兰雪闻言,脸上的表情愣怔了片刻,她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眶。 她眼眶发酸,酸进了心里头。 景延年又嘆了口气,「不打扰她睡觉了。」 他翻身离开。 刘兰雪却纵身跃下房顶,轻轻的敲了敲卧房的门。 「进来吧。」萧玉琢的声音,带着清醒,没有睡意。 屋里没亮灯,刘兰雪摩挲着走进了里间。 借着窗口映进来的月光,她瞧见萧玉琢正靠在床头上。 「娘子,您都听见了?」刘兰雪小声问道。 萧玉琢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过来坐。」 刘兰雪慢吞吞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萧玉琢脸上露出温润笑意,柔和的月光映进窗,将她脸上的线条映的格外朦胧柔软。 「您从来没有喜欢过梁生么?」刘兰雪小声问道。 萧玉琢沉默了良久,幽幽嘆了一声,「我欣赏他,感激他,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忘了他。可这种感情,跟男女之情。跟情爱不一样。」 刘兰雪咬着下唇。 「我对修远喜欢过,讨厌过,恨过,最后还是成了爱。无论是恨还是爱,都是异常强烈的情感。可想到梁生,我却往往会想起一个词。」萧玉琢缓声说。 刘兰雪抬眼看她,「什么词?惺惺相惜?」 「君子之交淡如水。」萧玉琢低声道。 刘兰雪哇的一声哭出来。 萧玉琢伸手轻拍她的背。 她趴在萧玉琢的被子上哭,绸缎又滑又凉,亲润了她的眼泪,变的更凉。 「他一定知道,所以一直没有提过自己的感情,一直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里头……」刘兰雪哽咽说道。 萧玉琢嘆了一声,「那你呢,你告诉过他,你对他的感情么?」 「他那样通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的心意。他总是迴避我,几乎不给我独处的机会。我是女孩子,在外人面前,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我知道,他在逃避我,越是喜欢,越是不敢说出口,」刘兰雪趴在被子上,连连摇头,缎面的被子滑熘熘的,「我怕一旦说出口,就连朋友之谊都没有了……」 她泣不成声。 萧玉琢抬手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头髮。 「可是娘子,梁生当真是对娘子最好的人……」 「我会为他守丧的。」 「娘子能为他守多久?」 「这……」 主僕间一时沉默下来。 刘兰雪皱着眉头,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萧玉琢。 即便屋里的月光很有限,她眼中的质疑和期待却还是遮掩不住。 「罢了,若不是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呢?」刘兰雪小声咕哝道。 萧玉琢一时无话可说。 守一辈子丧?那她和梁生的关系成什么了? 景延年只怕恨不得将梁生的坟都给刨了吧? 她嘆了口气。 「婢子不拦着了……」刘兰雪闷声说。 「嗯?什么?」 「婢子不拦着娘子和吴王的婚事了。」刘兰雪说完,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屏风处,她忽然又转过头来。 两人离得太远,月光不够叫萧玉琢看清楚她的脸色。 只能听闻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可旁人的心意总是比不过他的。」 说完,她大步离开。 次日,她当真撤去了长青帮的人。 她带着长青帮的人,守在玉府内外,说是保护玉府的安全,保护萧玉琢。 其实不过是为了防着景延年罢了。 玉府内外的家丁守卫,那都是带着火器的,即便没有长青帮的守卫,一般也没有人敢惹。 刘兰雪撤去了她的人以后,景延年很快便得了消息。 萧玉琢请了大长公主到玉府暂住。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景延年当即又请了媒人来提亲。 在大夏,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要堂堂正正的娶萧玉琢过门,大长公主和萧四爷的首肯是顶重要的。 大长公主见到景延年请来的媒人时,甚至热泪盈眶。 她拿帕子沾着眼角,背过脸小声道,「可算是修成正果了,从没见嫁个人也这般作难的!」 萧玉琢站在屏风后头。她虽然不是真正的「闺中女子」,这会儿却也不便露面。 看着大长公主脸上的惆怅欣慰,她心头也是五味杂陈。 大长公主许是变故看的太多,女儿这婚事磋磨太多,一波三折的她都害怕了,是以没矜持,直接把婚期都给定了,「他们这婚事不比旁人,长安人也没有不知道的,既是提亲,那些繁琐的环节都给省了,直接的将婚期定下,就下聘准备迎娶吧!」 媒人说了这么多年媒。大约是头一回遇见嫁女儿这么爽快的。 当即乐的合不拢嘴,定下婚期之后,大长公主大大方方的送了媒人好些绸缎布帛,以示酬谢。 媒人乐颠颠的去吴王府復命,吴王府那边儿的赏赐,断然不会比大长公主给得少。 一头儿说事儿,两头儿拿赏赐,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儿了。 媒人回去向景延年復命的时候,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大长公主选了几个日子,请吴王殿下命司天监测算一下,看哪个日子最是吉利,现在就把婚期定下来!」媒人笑得像朵花。 景延年虽表情冷毅,可那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眸中。却是溢出太多太多的笑意。 他原本刚毅硬朗的人,都变得温润起来。 媒人给了大长公主定下的几个日子,景延年亲自写下那几个日子前去司天监测算。 这话传进了李泰的耳朵里。 景延年既然是请司天监算,那便是没有瞒着李泰的意思。 李泰坐在御座之上,怔怔的看着司天监偷偷抄写给他的几个日子,愣愣发呆了好一阵子。 「朕,到底还是失去了她……」李泰微微一声嘆息,目光变得分外遥远。 李泰身边的太监有些担忧,小声问道:「要不要暗示司天监,干涉这件事?」 李泰摇了摇头,「不必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监有些费解,分明从圣上的目光中看出了不舍,圣上乃是杀伐果断的人,怎么在萧娘子的事情上,往往显出优柔来? 在景延年的提示下,司天监选了个最近的日子。 景延年准备了阵容奢华的聘礼,前往玉府下聘。 如今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手中无兵无权,他倒也不像以往那般低调行事了。 不必害怕御史言官的弹劾,人倒是可以活的随性的多。 再不能委屈了他的玉玉,怎么有排场,就怎么来。 那聘礼阵容大的,让长安城的百姓都震惊了。 「吴王是把整个吴王府都搬去了玉府吧?」 「那有什么?依着大长公主对萧娘子的疼爱,还不是多少样抬进去,原样抬回来?」 「即便如此。也可见吴王对护国夫人的爱惜之情呀!这是得多看重,才这般铺排?」 …… 婚期定在两个月之后。 萧玉琢身边精巧的绣娘全都被召集来,为她绣嫁衣。 手工最是精巧的绣娘,身边都有一个伺候起居的丫鬟,莫说粗活儿了,她们便是洗脸喝水吃饭,这些日常的活计都不做。 她们的手,除了捻针摸绸缎,就什么都不做,其余皆由身边伺候起居的丫鬟来做。 如此方能养出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娇嫩无比的手。 唯有如此娇嫩的手,才能不磨挂那昂贵的绸缎。 这样娇嫩的手,在绸缎上绣出百鸟朝凤花团锦簇这样精緻繁复的花纹,才不会将那矜贵的绸缎磨画。 十几个绣娘。一起赶工,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这嫁衣给制好绣好了。 萧玉琢披上这嫁衣试穿之时,真是满屋都因她而明亮起来。 那灵动的绣活儿,像是活了一般。 被白鸟朝贺的凤凰,一双灵动的凤眸,熠熠生辉。 更显得穿着凤袍的人,端庄高贵。 凤凰乃是皇后娘娘的规制,一般人不能穿,唯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新娘子。 大婚这天,新娘子特赦可以穿凤袍。 大婚这一天,是一个女子极尽荣宠,辉煌无以復加的一天。 纵然萧玉琢觉得,不过是「再嫁」,復婚而已嘛。 大长公主却相当的重视,玉府上下也是紧张的不行。 这郑重的气氛,把萧玉琢给感染的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阿娘,我同修远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这些年来老夫老妻也算得上了吧?不必弄成这个样子……」 「你的嫁妆单子呢?他抬来那么些个聘礼,断然不能让你的嫁妆低了过去!」 「我跟他还用计较这些么?」萧玉琢哭笑不得。 「世人眼光可看不见你跟他之间的情谊!」 「我又何必在意世人的眼光?」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被人戳着嵴梁骨说了多少年,前些日子学馆里的学生,为你的荣誉而战,才叫你的名声有抬头之势,如今正是气势高的时候,我岂能叫你的大婚把这势头压下去?」大长公主憋着一股子气。 萧玉琢只好任由她去,安安静静的看着母亲的准备。 「这些日子都没瞧见兰雪呢?」她的婚事不用她自己筹备,一切有大长公主。 她便落了清闲,一面跟菊香对弈,一面悠然问道。 菊香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是,兰雪这些日子都没有往玉府来了,大长公主定下婚期之后,她更是避着玉府走。」 「这是还没想开呢。」萧玉琢啪嗒落下一枚白子。 菊香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莹莹润润的黑子,缓缓点了点头,「她心眼儿实,人太固执。认准了一件事,怎么劝她都难劝进她心里。梁掌柜这走了也有半年了,她还……」 萧玉琢嘆了口气,「那请柬就不必给她了,免得她心里更不痛快。」 菊香应了一声。 主僕两人继续啪嗒啪嗒的落着棋子。 婚期一日日近了,景延年人逢喜事精神爽,走到哪儿都自带一股清风,脸上的笑意比二三十年加起来都多。 大婚之前,吴王府就开始大摆流水席,以示欢庆。 据闻大婚之后,还要再摆上五日的席面,叫长安人都吃个痛快。 大婚前一日,他几乎是一宿没睡。激动的睡不着觉。 他夜里就想翻墙去玉府,看看玉玉。 廖长生扔下自己的新婚娇妻,守在吴王府里,才算劝住了他。 「人说,大婚之前不宜相见!再说娘子一大早的就得起来梳妆,这会儿说不定好容易睡着了,您去了再惊扰了她,叫她明日没精神。」廖长生倒是语重心长的像个过来人。 景延年在屋子里迈着方步,整个人兴奋的像是磕了药。 他刚在床上躺下,就觉得浑身发热,睡不着。 只好掀了被子,又跳下床来继续在屋里转圈儿。 刚听见外头公鸡打鸣,他就立时招了人进来,给他洗漱更衣。 他一夜未睡,脸上却连半分疲惫之色都没有,精神奕奕的脸面都带着光。 他陈墨般的眼底,像是点着一盏灯,华彩非凡。 萧玉琢虽也激动,却是睡了个好觉,一大早还是被长公主给叫醒的。 喜娘给她梳头髮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些惺忪之意呢。 大夏这婚事可比现代还复杂。 一大早起来,几乎要到黄昏时候才能熬到拜堂。 现在中午十二点婚礼仪式就举行了,新娘子饿到中午敬完酒,就能吃饭了。 在大夏,却是一直要饿到晚上,等新郎进了洞房。 萧玉琢不禁饿。盘好头髮,带上凤冠,她就偷偷吃了几个喜饼。 这喜饼肯定是五芳斋做的,说不得还是顶级大厨陈妙妙亲手做的,味道好的让人想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行了!」 萧玉琢要去拿第三块儿的时候,被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这衣服都是经过了改制的,腰恰细熘熘的,你再吃,腰身这里穿不下了,我看你怎么办?」大长公主揶揄她。 萧玉琢吐了吐舌头,杨柳腰的设计是她的提议。 宽宽大大的衣袍,没腰没屁股的多难看。 经过了改制的喜服,既端庄大气。又不乏女性婉约柔美,行走之间皆是风情,叫人眼前一亮。 萧四爷也一大早的被请到玉府。 萧玉琢没有从萧家出嫁,身为护国一品夫人的她,自然可以自立门户。 她的爹娘都到玉府来为她送亲。 她没料到的是,萧谆和萧家老夫人,以及大伯二伯,伯娘她们都来玉府来送她了。 她没从萧家走,倒几乎是把萧家都搬来了。 萧家人不是空手来的,哪房哪院都带来了丰厚的添妆。 萧十五娘凑到出嫁的闺房里,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着萧玉琢。 「姐姐真漂亮!这一身喜服也绣的好,我怎么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一样?」十五娘捏着帕子,上下看着萧玉琢。 「娘子,盖头来了!」菊香奉上大红的盖头。 跟在菊香后头的竟还有竹香和梅香。 这两个嫁了人的丫鬟,如今又都回来她身边,为她送亲。 玉府今日上上下下热闹极了。 「呀!」十五娘掩口惊唿一声。 闺房里的人都不解看她。 十五娘咯咯的笑,「我知道姐姐这喜服哪里不一样了!这细细的腰恰,越发显得胸挺拔饱满,臀浑圆挺翘,这么一走,摇曳生姿,真真好看!」 「真是精巧!」「绣工也是绝了!那凤凰好像真的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能进得闺房的都是自己人,大家谈论间都是的带着真诚笑意的。 陈曦月是从宛城紧赶慢赶的来,昨夜进长安城太晚,没往玉府来住,今个儿带着她从宛城带来的添妆赶到玉府。 「好多年咱们姐妹没有聚的这么齐了!」梅香嘻嘻笑道。 陈曦月连连点头。看了一圈,忽而问了句,「怎的不见兰雪呢?」 梅香偷偷掐了她一把。 萧玉琢看了看大红的盖头,没说话。 菊香连忙奉着盖头让大长公主和喜娘将盖头给萧玉琢盖上。 「太子殿下来了!」外头传来丫鬟欣喜的声音。 闺房里一阵慌乱。 大长公主连忙高声道:「挡住他,挡住他!这闺房里只能有娘子,不能有郎君!别让他进来!」 丫鬟娘子们连忙都拥挤在门前,不让他进来。 重午只好在门外停下脚步,拱手作揖,「孤来送送护国夫人。」 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不能用「儿」自称,更不能称唿萧玉琢为母亲。 但这么作揖,情谊也全在里头了。 大长公主叫旁人退开,她推门出去。「殿下心到了就是了,还请殿下移步外院吧,送亲的宾客都在那儿呢!」 重午探头往里头看,屋子里有好多莺莺燕燕,他连阿娘的裙裾都没见到,就被大长公主给撵走了。 重午心里存着些遗憾,他爹来娶他娘的时候,他亲自上阵。 出了好多刁钻的问题,故意来刁难他爹。 一会儿要三箭齐发,穿同一眼而过。 一会儿要投壶贯耳。 见这些东西为难不住他爹,他又生点子,叫他的智囊团出诗词对子,叫他爹对出下句来。 看景延年的神情。恨不得将重午给抓过来狠揍一顿。 幸而他不是孤军作战,所带前来迎亲之人中,也不乏精通诗词者。 总算一关关闯过去。 迎出了花轿。 萧四爷将自己的闺女交给景延年,大长公主倒像是头回嫁女儿似得,竟泣不成声。 景延年依稀记得,当年他不甘不愿被逼无奈娶萧玉琢之时,大长公主尚且没有这般不舍呢? 那时候,大长公主多半心里也是存着气的吧? 如今倒是真情流露了。 幸而李泰叫人瞒着萧玉琢的身世,不被外人道。 否则这二次出嫁,只怕也不能这般圆满了。 「起轿----」喜娘一声高唱。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加之玉府外头列队整齐的家丁护卫鸣响火器。 景延年的迎亲队更是百箭齐发,多如雨点一般密集的鸣镝射向空中。 玉府门前,不禁动静大的整个长安城都要震动了。 仰脸观看。百箭齐发,蔚为壮观。 景延年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奕奕,他打了胜仗凯旋入京的时候,也没见他脸上这般高兴过。 萧玉琢握了只苹果坐在花轿里,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花轿了,可这心情竟然完全不一样。 那鞭炮声,火器声,鸣镝声……声声入耳,简直要将耳朵给震聋了。 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花轿已经离开玉府门外,行了一段路了,忽听外头又喧闹起来。 萧玉琢心头不安,该不会是谁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来寻她和景延年的不自在吧? 花轿停了下来。 吹吹打打的声音却是没停。 她眼前罩着大红的盖头,什么也瞧不见,隔着厚厚的轿帘,连动静都听不真切。 「菊香,莲蓬,外头怎么一回事?」萧玉琢有些不安的问道。 菊香趴在轿子侧开的窗口朝里说道,「娘子稍等等,好像是兰雪来了。」 她声音沉沉的。 萧玉琢心头不由一跳。 那天晚上,她同刘兰雪说过之后,刘兰雪就把人撤走了。 一直以来,也没有再干涉这件事。 景延年送聘礼的动静不算小,她若要拦,早该拦了…… 非要等到大婚这日。来毁了她们的主僕情谊么? 萧玉琢的心不断的往下沉。 莲蓬从前头快步回来,「娘子安心,刘兰雪领了好些长青帮,还有广源商会的人来为娘子送亲呢!」 「只是送亲?」菊香狐疑。 「还有添妆!」莲蓬直乐。 花轿停了一阵子,又平平缓缓的动起来。 萧玉琢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给刘兰雪送请柬,就连长青帮里几位算是相熟的堂主副帮主,她也都没有送请柬。 怕的就是刘兰雪看见请柬,心里难过。 没想到她还是来了,且还送来了添妆。 萧玉琢上缴国库了千万贯银钱,原本她手里能拿出来的流动资产并没有多少。 大长公主却不忍她受委屈,愣是要压过吴王送的聘礼一倍去。 大长公主动用了自己的私产,原本准备的嫁妆就丰厚,更没想到这一日来送添妆的人这样多。 从城南玉府,到吴王府,距离可是不近。 然而这头新娘子的花轿都要吹吹打打的抬进吴王府了,那头的嫁妆还排着长队,在城南没抬出来完呢。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围观这「护国一品夫人」的嫁妆。 人说十里红妆已经是公主的嫁妆规格了。 这护国一品夫人的嫁妆,何止十里? 简直要堵塞了整个长安城的交通了! 百姓们啧啧有声,看着这如长龙一般的嫁妆,艷羡的,嫉妒的,惊掉了下巴的…… 长安城只怕又有好久,茶余饭后都要谈论着这一场盛世大婚了。 「吴王府能容得下这么多嫁妆吗?」百姓们看着这一条长龙像是没尾似得,不由相互开玩笑问道。 这边萧玉琢已经下了花轿了,那边嫁妆还在一抬一抬,源源不绝的往吴王府里头送。 景延年神情激动。亲自将挽了大花的红绸塞进萧玉琢手中。 瞧他的样子,只怕若不是不许,他恨不得抱着新娘子跨门槛,过火盆,直接进厅堂。 「吴王殿下算起来,这都是第三回娶亲了吧?怎的激动的跟个愣头青似得?」 前来的宾客看着景延年那兴奋劲儿,好笑的嘀咕。 若是旁人知道,景延年娶了三次,次次盖头底下都是萧玉琢,只怕要更惊奇了。 旁人理解不了他此时失而復得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过了火盆,他就一把紧紧攥住萧玉琢的手,再捨不得松开。 一对儿新人,携手入了厅堂。 高堂上坐着的是昔日的德妃娘娘。如今养在王府的太妃。 太妃脸上没有半分威严,笑的如同寻常人家的慈祥老太太。 司礼监正算着时辰,只待几时到,就高唱拜堂之时。 忽听门外又喧闹起来。 这喧闹却与先前不同,像是有人来搅合捣乱。 不多时便有哭闹声传来。 外头宾客们面面相觑,吴王大喜,王府外头几乎聚了半个长安城的百姓。 这会儿王府外更是拥挤的几乎水泄不通。 景延年派了人去看究竟怎么回事儿,人一时都挤不进人群当中。 萧玉琢盖着红盖头,视线里只有一片通红,听得到声音,看不到情形,反倒叫人更是着急。 「怎么了?」她晃了晃景延年的手。 「别急,廖长生他们都在外头。」 景延年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传来妇人一声哭叫。 「求王爷认下王爷的骨肉,婢妾死不足惜呀……」 萧玉琢脸面一僵,抬手就要掀开盖头。 景延年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按住她的手,「玉玉,你相信我么?」 萧玉琢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闻他声音沉冷沉冷的。 她僵了片刻,重重点头,「我信。」 廖长生从外头进来,压低声音在景延年身边说道,「回禀王爷,是王姨娘。」 屋里屋外的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
第213章 谁的刁难 屋里屋外的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听起来乱糟糟的。 廖长生虽压低了声音,却也不是太小。 萧玉琢站的近,听了个真切。 她身上立时一冷。 「我不是早将她送到庄子上了?已经许她婚配,她这时候来王府做什么?」景延年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恼怒之意。 他想给玉玉一个完美的婚礼。 从下聘到迎娶,到送入洞房,他不希望有半分不足,一星污点。 没想到千算万算,没防备这儿冒出来一个他几乎都要遗忘了的人! 「外头围了许多的百姓,她牵着个六七岁的孩童,说是王爷的骨肉。百姓们不明真相,在那儿议论纷纷……」廖长生脸面为难。 一个王氏,再加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王府的人岂能拿不下? 不过是她一直潜藏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猝不及防的跑出来就喊,求王爷认回骨肉。 百姓们好看热闹,悠悠之口最难防。 王氏喊出来这话的时候,景延年其实就已经落了被动了。 这会儿便是堵了王氏的嘴,把她拉下去杖毙。 她给这婚礼抹上的污点,却也洗不清了。 看景延年的样子,只恨不得立时冲出去,将她拨皮拆骨了。 「看热闹的百姓们在那儿指指点点,虽然大家也都看出来,这王氏是故意寻这个点儿上门来讨不自在。但百姓们还是在议论……」廖长生看了萧玉琢一眼,咽下了话音。 萧玉琢隔着盖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议论什么?」她问。 廖长生没做声。 「议论我?」 「说昔日的郡主飞扬跋扈,骄横善妒,如今成了护国一品夫人了,也不知有没有长进?倘若还是那骄横善妒容不得人的性子,学馆挣来那『护国一品夫人』的称号,也就不是什么荣誉,简直像笑话一般了。」廖长生垂头说道。 景延年的牙磨得咯咯作响。 萧玉琢被他握在掌心的手都觉出了他的恼怒僵硬。 「我去……」 「别,」萧玉琢一把拽住景延年,「你不能去。」 景延年回过头来,「我去赶走她。」 「你去了也说不清楚。」萧玉琢望着大红的盖头道,「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幼童,一哭二闹的,百姓怎么瞧都是她可怜。你往那儿一站,便是你什么重话都没说。看着也像是你欺负她。」 景延年俊脸黑沉,鼻翼微张,「那就任由她这么凭白无故的玷污你我名声?」 萧玉琢眯了眯眼。 「坏了我的名声也就罢了,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个闲散王爷,名声臭了倒比名声好更安全。可你却不一样了!」景延年望着萧玉琢的目光中满是愧疚心疼。 因为他,叫玉玉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菊香,你去。」萧玉琢隔着红盖头瞧不见人,只扭脸儿猜测着菊香的位置唤了一声。 菊香连忙上前。 萧玉琢拉住她的手,对她耳语一番。 菊香连连点头,「娘子安心,婢子这就去。」 「不用着急,也不用跟她呛声。反正吉时还早,叫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看看热闹也好。」萧玉琢倒是气定神闲。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们主僕一眼。 菊香领命而去。 王姨娘在门外哭闹了半晌。没见着景延年出来,也没见着萧玉琢。 只有个温温柔柔的丫鬟,一脸淡然的带着几个僕婢出来了。 那丫鬟开口,连声音也是柔柔的,一点盛气凌人的样子都没有。 议论的百姓们自发的就将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 因为他们不保持安静,根本听不见那温柔的丫鬟说了什么。 「这不是送去庄子上,许了自由嫁娶的王姨娘么?」菊香柔柔一笑。 王姨娘拉住那六七岁孩子的手,咽了口吐沫,防备的看着菊香。 那小男孩儿颇有几分灵气,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单从脸型上来看,还真有几分像景延年呢。 这也是周遭百姓议论不休的一个原因。 「我虽被王爷送去庄子,但我没有另嫁旁人之心,只愿伺候王爷。为王爷传宗接代!」王姨娘垂泪说道。 菊香笑了笑,「你有这份心,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赶在我家娘子嫁过来这一日说,这存的是什么心呢?」 「我从庄子上而来,只是赶巧了,并不知道今日王爷大婚。若是知道,哪怕再等上两日呢!」王姨娘委屈的哭。 菊香摇了摇头,「你藏在人群之中,便是先前不知道,开口之前也一定知道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若当真是为了回来伺候,定当明白,不该坏了主人家的喜事儿,过了今日再说,万事岂不都好商量?偏在这时候开口,不是为了寻主人家的不自在,又是什么?」 「婢妾是在庄子上住怕了!庄子上的僕妇苛待婢妾,连婢子怀孕生子的事情都敢瞒着王爷不说!今日若不是宾客众多,若不是有这么多百姓在此围观见证,婢妾当真不敢贸然来认亲吶!婢妾当年在府上的时候,郡主曾无端磋磨婢妾,甚至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打婢妾……婢妾心里头怕呀……」 王姨娘说话间,可怜巴巴的抹着眼泪。 菊香当即气得想抽她。 不过娘子叮嘱她不可动怒,不可呵斥,不要叫她利用百姓的同情心。 菊香深吸了口气,脸上仍挂着笑。「且不说主母管教妾室本来就是咱们大夏的家规,单是你这样包藏祸心的妾室,娘子若是容不下你,有多少也将你发卖了!可娘子却一直容得你在王府,若我没有记错,当初我家娘子同将军和离之后,你才被送去庄子的吧?可见不是我家娘子容不下你,乃是王爷对你没了心思。」 周遭百姓听得这番对话,看着王姨娘的眼神,就多了些怀疑。 「王爷若是厌弃了婢妾,婢妾不敢奢望其他恩典,只盼着王爷能将他的骨肉认回去,赏他一口饭吃。莫要叫他在庄子上被虐待,婢妾便是死,也不足为惜了!」王姨娘推了推她身边那孩子。 菊香挑眉看着那孩子,「你说这是谁的孩子?」 「是吴王殿下的骨肉。」王姨娘不待菊香问,就报上了这孩子的生辰,又说了自己被送离王府的时日。 这么一算的话,她离开王府的时候,恰是刚刚怀上这孩子。 王爷不知她怀孕,把她送走。 庄子上的人隐瞒不报,所以这孩子就在庄子上长了这么大,王爷却未曾知晓。 「你这话也太难叫人置信了吧?」菊香冷声道,「你在哪处庄子上?那庄子上的人就不怕事情被捅破,纸包不住火?」 「婢妾被人送到平阳的庄子上了。」王姨娘垂头说道,「天高皇帝远的,婢子也求他们把将军的骨肉送回来,可他们一再推脱,就是不肯。」 平阳离长安城可不近,一来一回得两三天不止。 把庄子上的人叫来对质,那娘子的婚事不就全给耽误了? 王姨娘脸上略有些得意之色,还扬言说,「不信姑娘可以请庄子上的人来!」 菊香眯了眯眼,正准备开口。 王姨娘却抢先说道,「不信的话,姑娘也可请吴王殿下出来,让这孩子和吴王殿下滴血验亲。只要血能相容,岂不什么都明白了?」 菊香心头一顿,她居然敢主动说出这话来? 周围百姓的目光都落在那孩子身上。 「像,真像!」 「那脸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是吴王的孩子没错!」 …… 菊香眯眼,「既然你说血能相容,那咱们就试试吧。」 王姨娘脸上有狂喜之色。 菊香身边的小丫鬟立即上前一步,「菊香姐姐,她敢说,必是有所准备,姐姐何必顺着她的话音呢?」 菊香点了点头,「只管照做,我有办法。」 一旁似乎早有小丫鬟准备好了碗,手脚麻利的端了上来。 菊香看了那小丫鬟一眼。 「把碗送到里头去。」菊香说这话的时候,留意着王姨娘的脸色。 见她不慌不忙的,就连旁边百姓说。端到里头谁知道是不是吴王滴血呢? 她却也像没听见似得,毫不在意。 丫鬟很快端了滴着血的碗出来。 那小孩儿被牵上前来,刺破了手指往里滴了一地血。 两滴血在碗底汇合,片刻之后,便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你看……」 王姨娘得意的声音还未喊完,戛然而止,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菊香。 只见菊香飞快的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血进那碗里。 「咦,融了!」菊香身边的小丫鬟叫道,「菊香姐姐,你什么时候生了这么大个儿子。咱们都不知道?」 丫鬟说完,一片笑声。 王姨娘脸上大囧。 菊香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乡里乡亲,谁手里有干净的碗?」 这会儿她要干净的碗,却不拿王府的,只问围观的这些人要。 大多数人听明白了。 刚才那滴血的碗,也许有问题呢! 立时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端上一只碗,「刷干净的,今早上还拿它喝水来着!」 菊香刺破王姨娘的手。 王姨娘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又滴那孩子的血进去…… 等了一会儿,围了好些人的王府门外,竟然鸦雀无声。 又等了一会儿。 「不融诶!」 「只听说过爹不是亲生的,还没听说过娘能把孩子弄错的?」 「这孩子不是这姨娘的?那是谁的?」 …… 王姨娘已经脸色苍白了。 菊香却微微一笑。「当年我家娘子还未离开王府的时候,我为王姨娘看诊过,姨娘忘了?当年姨娘怀有身孕,却为陷害郡主服了大寒的落子汤,自那时起就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姨娘从哪儿生出这么大个孩子来?」 菊香话音落地,周遭一片譁然。 倘若菊香一开场就说出这番话来,王姨娘辩驳说她身子好了,或许就没有这般振聋发聩的效果。 如今却是在一番纠缠之后,并且叫众人见证儿子和旁人的血相融,却和母亲的血不融,直观的看到,再亲耳听到这番过往。 那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王姨娘颤颤巍巍,几乎站立不住。 「自你毒害王爷子嗣那时起,王爷就看透了你的本性!再不曾与你亲近,你若真是有孩子,王爷倒要问问那孩子是谁的呢!」菊香冷冷一笑,「我已经搭过你的脉,宫寒不能受孕之症,并没有好。诸位中定然也有懂医术之人,可亲自号脉一试。」 百姓们看了一出热闹大戏,一开始气氛高涨,他们跟着质疑王爷和萧娘子的品性。 没想到却是一出闹剧,叫他们险些跟着成了诬陷王爷,诋毁萧娘子的帮凶。 众人便有些恶狠狠的看着王姨娘。 菊香半蹲下身子来。抬手怜爱的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天下之大,有容貌脸型相似之人,也不奇怪,只道是缘分。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爹娘又在何处?知道王府今日有大喜事么?」 许是菊香的语气太温柔。 又许是周遭百姓的目光太兇狠。 他竟有些畏缩的顺着菊香的手,往她怀里走了走,「我爹娘被抓了,他们说,只要我跟她走,别乱说话,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会放了我爹娘。给我好吃的好玩儿的……」 那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救救我爹娘吧……」 周遭一片譁然。 王姨娘趁乱钻入人群。 「菊香姐姐,她跑了!」小丫鬟急道。 菊香眯了眯眼,「放心,她跑不了,她后头还有大鱼呢。」 那孩子哇哇的哭。 菊香摸了摸他的头,「别怕,王爷和我家娘子定会救出你爹娘的,你是好孩子。」 这般误会当众解释清楚。 周遭围观原本在骂吴王和萧娘子的人,心头充满愧疚。 将那王姨娘骂的体无完肤,恭贺吴王大婚的声音越发响亮。 「吉时到----」 司礼监高唱道。 噼里啪啦除晦气的爆竹声中,萧玉琢和景延年终于开始婚礼的最后环节。 「一拜天地----」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 欢笑声简直要将吴王府的房顶掀翻。 萧玉琢坐在红红火火的新房之中。 景延年去前头应酬宾客。 萧玉琢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头上碍事的盖头,「盯住了王姨娘没有?」 菊香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连忙上前道,「娘子放心,已经悄悄盯上她了。」 「用的是谁的人?」萧玉琢忽而问道。 菊香怔了怔,似乎有所了悟,「娘子放心,是魏郎亲自带人,都是魏郎的心腹。」 萧玉琢点了点头。 菊香上前,压低了声音,「娘子以为指使王姨娘的是什么人?」 萧玉琢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寡淡,「人心不足,多年前王姨娘自知失算,被人利用毁了身子,没什么盼头了,也算彼此言和。今日却又来搅合,必是有人许她了重诺。」 …… 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新郎官儿就得在外头敬酒。 景延年心里一直记挂着他的娇妻,心思根本没在酒席上。 被人带着往几桌年长的亲友同僚那儿敬了酒,就一脸醉态,走路都踉跄了,晕晕乎乎的还把人都认错了。 他揽着蓝玉的脖子,叫着另一个武将的名字。 惹得蓝玉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和廖长生一起,将景延年送到了内院去。 临近新房,景延年扶住柱子。撵了两人走。 喜娘正站在新房门口远眺,瞧见吴王殿下一身喜服,阔步而来,连忙朝里头道:「王爷来了,新郎官儿来了!」 菊香忙不迭的将盖头重新盖在萧玉琢头上。 萧玉琢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宽大的床边坐的端正。 吱呀一声门响。 她竟还真如小媳妇一般,略微紧张了起来。 听着那稳健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萧玉琢攥紧了双手。 喜娘递上秤桿,「称心如意……」 「娘子?」莲蓬在门口小声唤道。 景延年没有叫旁人到洞房这儿看热闹。 莲蓬大约不知道王爷已经来了,她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喊了一声,一旁的小丫鬟才忙给她递眼色。 莲蓬捂住嘴,却是也晚了。 萧玉琢抬手,唰的揭开了盖头,「什么事?」 景延年握着秤桿。半弯着身子,秤桿都要挑在她的盖头上了。 可惜……被她抢先了。 景延年一脸遗憾,「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跟我抢?!」 萧玉琢无奈看他一眼,「要不我盖上,你再掀一次?」 四目相对,有些情愫无声化开。 喜娘拽了拽菊香,示意她俩一起出去。 萧玉琢不知怎的,连忙拽住菊香的手,「问问莲蓬,是什么事?」 「没事没事,婢子跟菊香姐姐禀报就成!」莲蓬连忙笑嘻嘻说道。 萧玉琢脸面红透,舔了舔嘴唇。 景延年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怎么,玉玉这会儿紧张了?」 「我紧张什么?又不是头一回了……」说着话,脸却更红了。 喜娘拉着菊香出去,将门关上。 景延年端过合卺酒,「可在我心里,这却是真真正正的头一回。今日娶了你进门,必定诚心以待,断然不让我的玉玉再为任何事烦愁,只愿叫你高高兴兴,喜乐常在。我必以性命守护你,爱惜你。」 萧玉琢忽然觉得这话好煽情,分明自己泪点不是那么低的,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和她挽着手臂,端着酒。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话来,她竟模煳了眼眶,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杯果酒顺口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饿不饿?」 萧玉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吃过点心了。」 「夫人高明,知道春宵难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咱们还是正事要紧。」 他说的一本正经,萧玉琢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手脚飞快的拆去她头上繁复的凤冠朱佩,解开她喜服上错杂的盘扣,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之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说的正事儿,还真是很正经啊! 红绡帐暖,春光旖旎。 丫鬟侍从都没敢守得太近。 菊香站在院子外头,这才问莲蓬,「你来寻娘子,是有什么事?」 「是魏郎君传来消息!」莲蓬小声道。 菊香脸色一凝,「可是王姨娘那边儿有信儿了?」 莲蓬附在菊香耳边,「有动静了,今晚就能堵上,问娘子打算如何决断呢?」 菊香脸面清冷,回头往新房看了一眼。 新房门窗紧闭,里头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春色无边。 「不必打搅娘子,等到明日娘子醒了再来问。」菊香神情淡淡的说道。 莲蓬应了一声,飞快退去。 王姨娘此时正躲在一间客栈里头,她从头到脚已经换了装扮。 大婚的时候,她仗着人多,熘了出来。 想必萧娘子和吴王都饶不了她。 她倒并不是很怕,因为那人答应过她,不管事成与否,都能送她离开长安,还会给她一大笔钱财。 她离开长安,拿着这钱,找个心肠好的鳏夫嫁了,再收养一两个孩子,这辈子也不会太差。总好过于穷乏的呆在庄子上。受人冷眼,受人欺负。 她攥着手安静的等着。 噹噹的梆子声自街角传来的时候,她勐地抬头。 一道细长的身影,自窗口无声滑入。 王姨娘虽早有准备,但这种出现方式,还是将王姨娘吓了一跳。 她抬掌一挥,王姨娘面前的烛台便灭了。 屋子里瞬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王姨娘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眼睛都没能适应这突然降临的黑暗。 「姑娘来了?我……我今晚可以启程离京了么?」王姨娘小声问道。 那身量精瘦的姑娘,身着夜行衣,在这样的黑暗里,只能隐约瞧见一道影子。 王姨娘只觉有人拉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 这是不是普通的纸,乃是特质的水纹纸。 水纹纸的手感和一般的纸张不同。不但更有韧性,更为厚实结实,且纸张上有纹路。 唯有聚财宝柜房用的存储票券,才有这般质地和手感。 「这是余下的一万贯,你带着钱,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了。」黑暗中,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 但王姨娘还是听出说话人的年纪定然不会太大。 「送你的人已经在客栈外头准备好,暗号传来,我就带你出去。」姑娘说完,就闭上了嘴,安静的在黑暗中等待着。 这般静谧的时光,叫王姨娘心头略有些慌。她轻咳了下,低声问道,「我不明白……姑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既不能败坏吴王的名声,又不能真的拦住萧娘子嫁给吴王,对姑娘并没有好处呀?」 「谁说我就一定是在求自己的好处呢?」那姑娘微不可闻的嘆息了一声。 「姑娘既不求好处,这般又是送钱,又是筹备人手的……难道什么都不图么?」 「我只是想要提醒她,对她忠贞不渝,从一而终的,只有一个人,而她却选择了另一个人,到底是负了他一番心意……」 王姨娘听得愣愣的。「姑娘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罢了,我也没打算跟你解释清楚。」 两人又沉默下来。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姨娘在黑暗里有些坐立不安。 她对面坐着那姑娘似乎也有些焦急了。 王姨娘听到她起身向窗边走去。 她拉开窗,向外打了声唿哨,哨音清亮,像是夜鸟的啼叫。 窗外立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衣料轻微的摩擦声。 她正要翻身出去,窗外却一时间火光大亮。 好些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彷如从天而降,将客栈窗外的庭院,围的死死的。 那姑娘立时倒退了一步,打算从门口离开。 咣的一声。 她还未到门口。门便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客栈的走廊里,也是一片明亮。 一个身量高长,脸面清俊的男子背着手,从门外迈步进来。 王姨娘立时就慌了,看了一眼那姑娘给她的票券,然后飞快的塞进怀里,退到床边的垂帐后,探头看着外头情形。 「兰雪,果真是你。」从门口进来的男子嘆了口气。 刘兰雪皱着眉头,「魏郎君,你来做什么?」 负手而立,垂眸看她的郎君,正是魏子武。他脸面之上略有些责备,「我带你去见娘子。」 刘兰雪皱眉,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脸上还有些不服之色。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愧对娘子对你的情谊么?你能有今日,靠得是谁?人不能因为自己高升,就忘本,忘恩负义。」魏子武见她脸上固执,语气略有些重。 刘兰雪轻哼一声,「我无愧于心。」 「呵,无愧于心?你可知你今日行径,险些就坏了娘子的好事,叫娘子沦为长安人的笑柄!」 「这笑柄不是旁人给她的,乃是她要嫁的那男人给她的!」 「那孩子是谁的?当真是吴王殿下的么?倘若这妾室果真怀了吴王殿下的孩子,果真领着吴王的孩子去认亲,你尚且可说自己无愧于心!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你攀诬陷害!」 魏子武有些生气了,音量也不由拔高。 刘兰雪冷冷哼了一声,「倘若他没有这些过往,旁人又怎么够能加害?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倘若是梁郎君,就断然不会叫她落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提及梁生,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魏子武瞪眼看着她,脸面微微僵滞。 刘兰雪眼圈又红了起来,「梁生是你兄长,照顾你长大。他如今为救他心爱的女人而逝,那个女人不应该把他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么?凭什么转脸就要嫁给别人?」 魏子武眯了眯眼。 「哦,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问我,我说他是急病而亡,」刘兰雪吸了吸鼻子,「他其实是为了救娘子而死。我不是说他不该救娘子,倘若当时是我在,我亦愿意为救娘子而……」 「别拿你自己跟我哥哥比了!」魏子武骤然打断她的话。 刘兰雪顿住话音,表情怔了怔。 「我哥哥对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你根本不懂。」魏子武轻哼,「士为知己者死,我哥哥一直仰慕娘子,却并不愿干涉娘子的选择!你这般打着我哥哥旗号。来攀诬陷害娘子所选择的人,根本是对我哥哥的羞辱!」 刘兰雪踉跄倒退了一步。 「莫说我不知道我哥哥是为娘子而死,便是我知道,我也不会恨娘子!那是我哥哥甘心情愿的选择!我当弹冠相庆,我哥哥死得其所,死可瞑目!」魏子武大约是气急了,说话间都少了忌讳。 王姨娘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双手合十,连连祈祷,「大半夜的,什么死啊死的……过往鬼神不忌啊……」 「对了,」魏子武忽而冷笑一声,「我哥哥走了这么久,可曾向你託梦?」 刘兰雪脸上一僵。 魏子武立时看穿了她,他大笑起来,「我猜不曾吧?连我这弟弟,都见过他,梦中与他告别过了,他却避讳不入你梦中,你就不想想是什么原因么?」 刘兰雪脸面开始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定是对你失望了,不愿见你。你这般侮辱他对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他再也不想见你了!」魏子武眯眼说道。 「不,不会的!他不会对我失望的!」刘兰雪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 魏子武冷冷看着她。 看着她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像个孩子。 等她哭够了,魏子武才嘆了口气上前道,「连我都脱下了缟素,换上了鲜亮的衣服,娘子为兄长守丧还不够么?倘若我哥哥在天有灵,只怕他一日委屈也不愿她受吧?他只愿她平安喜乐,从无烦愁。旁人不与娘子作对,你却这般刁难娘子,娘子难不成这些年,都是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吗?」 刘兰雪抱着膝盖,头埋在两腿之间,无助摇头,「别说了,你别说了……我跟你去见娘子……」 王姨娘往床帐后头缩了缩身子,只盼在场的人都把她给忘了。 「走吧。」魏子武挥挥手,让人进来,把刘兰雪带走。 王姨娘咬紧了下唇,看着魏子武已经转身,还未松口气,却见他又回过头来。 「王姨娘?」 「啊?」王姨娘吓得腿都软了。 魏子武朝她笑了笑。
第214章 嚮往的生活 魏子武笑了笑,他脸面生的好看,这么一笑,映着窗外的火光,映着廊间的灯笼,整个人都璀璨生光。 王姨娘咽了口唾沫,「贱妾不敢跟王爷娘子作对,只是那姑娘答应我,只要我照她说的做,不管结果怎样,都送我出长安,给我一笔钱财,叫我能够安身立命。 郎君不知道,平阳的庄子上太穷苦了,府上伺候的人被送到哪儿,简直跟流放的罪人无甚区别,庄子上的人根本看不起,还会各种故意刁难磋磨……我家原本也是富户,在将军府的时候也没有做过粗活儿,那庄子上的苦日子,贱妾怎么过得下去? 贱妾不堪磋磨,偷偷跑了两次,若是能跑掉,也没有今日之事了。可偏偏那庄子上的人都狠心至极,总是将贱妾抓回来,责罚贱妾做更重的活儿……求郎君高抬贵手,放贱妾一条生路吧!」 魏子武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哭诉,待她说完,他才淡声问道,「那长相略有些肖似郎君的孩子是从哪儿找来的?他的父母又被你们藏到了哪里?」 王姨娘喘了口气,惴惴不安的看了眼魏子武,「那小孩儿是庄子附近农家的孩子,他的爹娘在哪里,贱妾真的不知道,郎君该问适才那姑娘!」 魏子武点点头,「她给你多少钱财?」 王姨娘闻言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床沿,她跌坐在床上。 魏子武笑脸上前,伸手摊开在她面前,「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吧?」 王姨娘疑惑的看着他。 「把她给你的钱财交还与我。今晚我就放过你。若是你贪恋钱财,藏着不交,你诬陷王爷这事儿,咱们就得说点儿什么了!」魏子武啧了一声,「把你交给京兆尹,这攀诬皇室,污衊王爷,不知会定个什么罪名呢?」 王姨娘吓了一跳,她在王府里待过,大夏的律例她读过。 她是王府的妾室,并没有为王府生育子嗣,等同于主人家的牛马一般。 僕婢诬陷主子,那是大罪,多半要被杖毙在衙门里。 当真是要钱没命啊! 「我把钱财给郎君。郎君果真会放过我?不是欺哄我?」王姨娘坐在床上,仰脸看着魏子武。 魏子武轻哼一声,点了点头,「君子一诺千金。」 王姨娘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那一万贯的票券。 魏子武接过看了看,「兰雪还真是大方,没有了?那我可叫人搜了?」 王姨娘又从收拾好的包袱捲儿里,拿出了另外一张,面值五千贯。 魏子武又看了一眼她的包袱捲儿。 「当真没有了!不信郎君叫人搜!」王姨娘两眼噙泪。 魏子武哈哈一笑,「莫害人,害人终害己。」 说完,他捏着那两张票券转身而去。 廊间窗外的人,也都陆续跟着他离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栈内外就又安静了下来。 仿佛刚才的经歷,只是一场叫人汗流浃背的噩梦一般。 王姨娘瘫坐在床上。呜呜哭了一场。虽说逃出了那庄子,也没有被抓走,可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倘若她没听那小姑娘的怂恿,没有财迷心窍,老老实实的呆在庄子里,会不会因为王爷娶了萧娘子,而大赦庄子?她的处境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王姨娘扑倒在床榻上,呜呜哭起来。 萧玉琢这会儿正红绡帐暖,没功夫想这些。 次日清晨,她刚一睁眼,就有一张俊脸压了下来。 在她额上,脸颊上,嘴唇上……眷恋的亲吻着。 萧玉琢伸手推他,却触摸到他线条分明,结实有力的胸肌。 女人亦好色,她的手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胸肌就向下摸索。 线条饱满,轮廓清晰的腹肌,漂亮的人鱼线…… 随着她的手,景延年立时坚硬了。 他轻笑着将她压在身下,「清早起来,时辰刚好。」 两人坦诚相见,太容易擦枪走火。 他的手在她的圣女峰上攀援摸索。 萧玉琢微微气喘,脸面娇羞红透,「好累……」 「不用娘子辛苦,我动,不叫你动。」他在她耳边说道。 萧玉琢脸颊更红,「你起来……」 景延年低头含住她的唇。 清早还未起身,他口中却满满都是檀木清香。 萧玉琢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含了檀木在口中? 她池水满意,轻哼出声。 景延年已经准备要攻城掠地。 却忽闻门外有丫鬟小声道:「娘子,可是起身了?可要婢子们进来伺候?」 定是丫鬟听到屋里头动静了。 萧玉琢脸上有些烧得慌,「就要起来。」 景延年面上尽是不满。 萧玉琢沖他笑了笑,「日后天长地久,还用急在一时吗?」 景延年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终于等来这一刻了,叫你身边的丫鬟都改了称唿吧,莫再叫娘子了,都称唿王妃!」 「称唿有什么重要?」萧玉琢轻笑。 景延年却一本正经,「重要。」 萧玉琢披衣起来,懒得和他争执,她心里还记挂着昨日那件事儿。 她已猜到了做这事情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我先起来,你再睡会儿。」她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穿衣,又到外间去洗漱。 离开之时,只留了两个小厮在门前。 景延年尚未偃旗息鼓,起来也是尴尬,萧玉琢离开,他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运气调息,平復体内那一股火热之气。 萧玉琢离开主院,菊香引她去了小花厅。 刘兰雪正垂头在小花厅里坐着。 听闻门口有响动,她立时抬起头来,见娘子正站在菊香身后,目光淡然的看着她。 她立时起身,张了张嘴,一声「娘子」却未能唤出口。 萧玉琢迈步进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噗通跪了下来。 萧玉琢嘆了口气,在上方坐下。 刘兰雪又转了方向,仍旧面朝她跪着。 「你起来吧。」萧玉琢低声说道。 刘兰雪摇了摇头,口中吶吶不知该说什么。 萧玉琢问一旁的魏子武,「那孩子的父母找到了么?」 魏子武看了刘兰雪一眼,「已经找到了,他们没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小人补偿了他们一些钱财布帛,送他们回家了。」 「那孩子见到父母,不哭了吧?」萧玉琢又问道。 魏子武点点头,「已经安抚住了,娘子安心。」 「那就没什么事了,这些天因为我和王爷的事情,叫你们忙坏了,都好好回去休息几日吧。菊香的终身大事,也该筹备着了。」 「多谢娘子!」魏子武拱手躬身,面有喜色。 菊香却神情淡淡的,脸上连娇羞都看不出来。 魏子武深深望她一眼,恋恋不捨退了出去。 莲蓬领着其他在花厅伺候的丫鬟也都退下。 花厅里一时间只剩下萧玉琢和菊香,刘兰雪。 香炉里冒出淡淡的花香,裊裊青烟缓缓逸散,好似时光安然。 可是沉默的主僕之间,却有些莫名的僵滞紧张。 刘兰雪双手按在地上,弯身叩头,「娘子……婢子错了……」 萧玉琢嘆了口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刘兰雪闻言。勐然抬头,瞪眼看着萧玉琢。 她眼中隐隐约约的泪光,叫萧玉琢顿住了话音。 「娘子,不要……不要赶婢子走……婢子决心替梁生守护娘子……」 萧玉琢微微摇头。 「婢子知错了,断然不敢再有违娘子吩咐,再也不敢做出这种陷害人的事情了,求娘子原谅婢子这次吧……」刘兰雪哀求道。 萧玉琢长长嘆了口气,「我想分开,是对咱们都好的。」 刘兰雪咬着下唇,定定看她,「娘子,别赶婢子走。昨晚魏郎已经狠狠的说过婢子了,婢子听进了心里,记在了心头……娘子……」 她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 虽然地上铺着波斯的地毯,可这砰砰的闷响,还是叫人听着心里生疼。 「菊香。」萧玉琢抬了抬下巴。 菊香连忙上前,拉住刘兰雪,「兰雪,你别这样,娘子不是赶你走,只怕你在长安,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儿,总是郁郁寡欢。天大地大,你出去走走,也许心情能平復的快些。」 菊香声音温柔,像是灵芝草药,说话间都带着淡淡药香之气。 刘兰雪被她拉住。不能叩头,眼泪却是不止。 「我不想走,娘子……婢子想伺候您身边,婢子愧对您,也愧对梁生……婢子太自以为是了,婢子想岔了……婢子想要补偿,想要挽回婢子做错的事……求娘子再给婢子个机会吧……」她哭倒在菊香怀里。 菊香身上那淡淡的药香,闻起来叫人格外的舒服。 萧玉琢垂着眼眸,一直未在作声。 刘兰雪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復下来。 她忽而从怀中掏出了个物件儿,双手奉着跪在萧玉琢面前。 萧玉琢看着她手中捧着的用精美锦帛包起来的东西。 「是什么?」 「求娘子收下!」 萧玉琢将东西打开来一看,略有些惊愕。 是一个如瓦片一般的铁片,铁片上钳着金字,字迹刚毅,笔锋犀利。 「丹书铁券?」菊香愕然说道。 萧玉琢狐疑的歪了歪头,「那是什么?」 「朝廷有时会发给立有大功的功臣『丹书铁券』做免死牌。」菊香眯了眯眼,「可这并非朝廷赐的丹书铁券呀?」 「这是金书铁券,是长青帮的信物。见此信物,如见帮主。当初爷爷给我的。」刘兰雪闷声说道。 萧玉琢立即将东西推还给她,「关三爷给你的,你自当放好。」 刘兰雪却把东西推了回来,「娘子,婢子什么也不要,婢子什么也不依仗了!婢子没有所持之物,只凭着娘子对婢子的恩赐。婢子仍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婢子只愿伺候在娘子身边。」 她再不看那金书铁券一眼,垂头跪在萧玉琢的脚边。 金书铁券既是长青帮的信物,关三爷亲手交给她。她就当知道这信物的分量。 如今却愿拱手让出,推却一切的依仗回到她身边,做个小丫鬟? 萧玉琢抬手摸了摸刘兰雪的发,「你这又是何必呢?」 刘兰雪倚靠在她腿上,表情显得有几分茫然无助。 「婢子离开娘子,不知道该去哪里,婢子没有别的念想,只觉得如果日后连娘子都不能念着,这心里就空落落的,没着没落……」她趴在萧玉琢腿上,「娘子放着这金书铁券,就当是替婢子放着它吧。还让婢子留在娘子身边,婢子若是再敢做出什么有违娘子心意之事,娘子拿出这金书铁券来。婢子必被长青帮厌弃。」 萧玉琢看她良久,伸手拉她起来,她却依靠在萧玉琢腿上,不愿起身。 「你起来,我不赶你走。」 「娘子原谅我了?」 「先起来再说。」 刘兰雪连忙起身。 萧玉琢将那金书铁券收了起来,「我且帮你保管,你若想离开,随时管我要。」 刘兰雪连连摇头,面有轻松色。 「去歇息会儿吧,一场大婚,大家都累坏了。」萧玉琢说道。 刘兰雪拜谢娘子。 萧玉琢行出花厅。 朝阳的光辉洒满院落,辗转过她的眼角眉梢。 她比多年前站在将军府里,身为将军夫人的时候,有多了几分柔和,脸上的线条都愈发和缓了。 若是以往,她定然不会这么抬手放过。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少了年轻时候的心气儿,亦或是胸怀变得更为宽广了,她觉得这事儿也并非什么需要记恨良久的过错。 就这样各退一步,似乎也挺好的。 她回到主院的时候,景延年已经起身在房前练了一会儿剑了。 「娘子该去给太妃敬茶了。」菊香提醒道。 景延年也去擦汗换衣服,出来却瞧见前些日子还甚是嚣张的刘兰雪,竟换了府上丫鬟的衣服,垂头跟在萧玉琢身后。 他顿住脚步,垂眸打量刘兰雪。 刘兰雪好似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景延年呵的笑了一声,她甚至微微一颤。 倒不像是害怕,更像是习武之人天生的那种敏感警惕。 「你这丫鬟,可是厉害得很。」景延年笑着握住萧玉琢的手。 萧玉琢听出他话里浓浓嘲讽,回头看了刘兰雪一眼,微笑道,「那是自然,我身边没有平庸之辈!」 景延年略微诧异看她。 她分明听出他反讽之意,却这般开口维护刘兰雪。 景延年更将她的手指握紧了几分,「你觉得好,就好。」 多少年了,终于彼此都懂得退让了。 萧玉琢笑了笑,和他一同去景夫人的院里请安敬茶。 景夫人送给萧玉琢一套头面。 看做工样式,应该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珍品。 萧玉琢没有推辞,「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终于盼回来了。」 「不管中间经歷了什么,母亲在玉玉心中始终如一。」 「玉玉是好孩子,年儿亏欠了你。你且放心,母亲断然不会袒护他,为他说话。你若是在他那儿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母亲,母亲帮你管教他!」 「多谢母亲!」萧玉琢凑上前去,亲昵的挽住景夫人的手。 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笑道:「重午有志向,可人老了就惦记着子孙满堂,你何时再给阿娘添些孙子孙女,叫咱们家也热闹热闹呀?」 萧玉琢脸上微微一热,「这得问修远了。」 景延年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母亲放心,儿子定当努力!」 「长安城我是住够了……」 景夫人的话没说完。景延年的脸色就微微一变,「母亲再不可去住在庄子上,如今母亲是太妃,住在王府里理所应当。再者说,母亲不是还要帮玉玉带孩子么?」 萧玉琢虽有些不好意思,孩子还没影儿呢!但为挽留景夫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虽说婆媳最好保持距离才更容易亲密。 但王府这么大,景夫人的院子里正院又较远,平日里相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是我要离开长安城,我是想着,咱们一家人一起,」景夫人的目光落在门外的一地阳光上,变得遥远而满是憧憬,「到江南去看看,泛舟湖上,听庭前细雨,看花开花落……不比满是权贵,到处是勾心斗角的长安生活更自在么?」 萧玉琢和景延年对视一眼。 景夫人又嘆了口气,「离开长安,哪儿都好,唯独捨不得重午……」 这话说到了萧玉琢和景延年的心坎儿里。 「也没什么,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必要在这条路上独自成长的。」萧玉琢缓缓说道,「好在长安城还有我阿娘,还有萧家支持他,修远的旧部也能护他一二。」 景夫人嘆了口气,未再言语。 但她离开长安城的话,像是给萧玉琢和景延年心中撒了阳光浇了水。 让原本就埋在那里的种子飞快的生根发芽。 当初景延年主动放弃皇位的争夺。想得就是避开朝廷纷争。 形势太平,正当是离开的好时候。 他兵权早已上缴,在长安城里做个闲散王爷,说不得还会被人忌惮,不如躲得远远的。 「下次我们要生个女儿。」景延年努力耕耘之后,将萧玉琢抱在怀中,声音怅然的说道。 「下次?」萧玉琢眨了眨眼。 「这次生儿子,哥哥可以保护妹妹,然后下次再生女儿,儿女双全……」景延年无声的笑了。 萧玉琢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次还没点儿呢,他连下次都盘算上了! 景延年的手忽然落在她肚子上,小心翼翼的抚摸着。 萧玉琢抬手拍了下他的手背,「干嘛,还没呢!」 「那可不一定。当初怀了重午的时候,你不也过了好久才知道么?说不定现在这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了!」景延年语气满是嚮往。 他的手摸着摸着,就不由自主向上滑去,那饱满的圣女峰,根本不像是一个哺育过孩子的妇人。 浑圆饱满的手感,叫景延年不多时便又战旗高举。 「玉玉……」他的声音满带感性。 萧玉琢微微气喘,「刚才才……」 「玉玉,我等了太久,太久太久……」他将她反转过去,嵴背对着他。 他轻舔着她的耳垂,气息扑在她精巧白皙的耳廓上。 她耳尖微红,粉嫩可爱。 她睫羽轻颤,宛如蝴蝶柔弱的翅膀。 他肌肉饱满,坚硬无比,如一艘大船驰骋挺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水拍岸,涛声澎湃…… 不知是不是刚过了冬天,春日温暖的阳光太过舒适,所以人就容易犯困。 萧玉琢这几日总是觉得睡不够。 常常坐在暖阁里看着书,她的眼皮就打起架来。 菊香原本应当常常伺候在她身旁的。 可想到日后她就要嫁为人妇,不能像如今一样总是守着娘子,她毅然决然的在精益文武馆里开设了医药科。 专门收已经识字,愿意学医的孩子。 魏子武连忙从学馆里挑出好些底子不错的小姑娘给她送去。 菊香总是淡淡的,魏子武对她的事儿,却是热切得很。 只怕菊香就是说,榴槤是香的,魏子武也会连声附和,眼睛都不带眨的。 菊香从这些小姑娘中,又去掉几个不是很有耐性。性子焦急的。 「学医不比旁的,没有耐心,想要在短时间内看到成效,是学不出成就的。」菊香对她的小徒弟们说道。 「没有个几年十几年的潜心学习,连药方都不敢开。」 「谨记师父教诲!」 余下这几个女孩子,倒是有几分韧劲儿。 跟着她学了几个月,身上也渐渐有了她那份恬淡如菊的气质。 年前菊香就去学馆了。 她带的学生渐渐多起来。 长安城的大夫们听闻了学馆专门开设了医药学科,竟都挺支持的。 好些名声不错的大夫,也愿意到学馆来任教。 一开始连束脩都不肯收,后来十五娘和他们商定下来。 学馆给他们提供束脩,他们按时正正经经的来授课。 医学馆这边,声势渐渐大起来。 年后菊香就更忙了。 萧玉琢觉得春日犯困并没有什么奇怪,老话儿不是说「春困秋乏」嘛? 她也没叫大夫给看。 月末菊香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慧眼如炬的似乎看出了什么。 「娘子叫婢子请个脉吧?」菊香上前道。 刘兰雪在一旁连忙说。「娘子最近总是爱犯困,其他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菊香搭手在萧玉琢脉门上,很快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萧玉琢看她笑的饶有意味,不由挑眉问道,「怎的了?莫不是我有喜了?」 「娘子都会看脉了!」 「我哪里会看脉?看人还……当真是有喜了?!」 菊香掩口轻笑,微微点头。 刘兰雪和一旁的莲蓬却吓了一跳,「呀,近来娘子都没有忌口,屋里薰香什么的也都用着,有几个月了?」 菊香连忙安抚,「娘子不必紧张,如今娘子身体康健,王府里也处处都守规矩,孩子很好。如今刚有一个多月。」 萧玉琢不由抬手放在小腹上。不知不觉得,竟然真的多了一个生命在她肚子里? 重午如今已经大了,当年怀着重午的感觉远的她都快忘了那是怎么滋味了。 如今重新做母亲,仍旧忍不住感慨生命的神奇。 「菊香,孩子当真很好?我总是觉得睡不够……」萧玉琢低声问。 菊香轻笑,「娘子安心,您身体好着呢,孩子也好。当年什么情况?您心绪不稳,又有奸人迫害,孩子不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么?孩子虽小,生命顽强。您只要照顾好了自己,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孩子就能平平顺顺的来到这世上!」 萧玉琢脸上溢出笑容来。笑容里不由自主的多了许多的慈爱。 「该交代的,婢子这就去交代。」菊香起身叮嘱刘兰雪和莲蓬。 什么东西能用,什么东西该忌讳,能吃不能吃的,她如今可比当年更有经验的多。 当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女先生,她吩咐起来,更是有条不紊的,颇有先生的架势。 景延年从外头骑马回来,听闻这件事当即高兴的不行。 等了这么多年,生了个儿子,还不是自己的! 如今终于又要当爹了,他激动的抱着萧玉琢,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 恰被问询赶来的景夫人看到。 「放下,快放下!」景夫人捏着团扇就要拍打他。 景延年笑着将萧玉琢放下。 萧玉琢脸上颇有几分尴尬。 「没事儿。我有分寸。」景延年朗声道。 「有分寸也不行,未满三个月,玉玉身子娇贵着呢!你乃是武将,粗手笨脚的,哪有轻重?」景夫人皱眉道。 景延年皱了皱眉,嘴上承认,「母亲说的是。」 扭脸他却偷偷嘀咕,「我岂能没个轻重?这些年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你说什么呢?」景夫人拿团扇拍了他一下。 景延年呵呵一笑,「儿说,还是母亲心细。」 「老大不小的人了,愣头青一般。」 景夫人上前,目光热切的盯着萧玉琢的肚子,亲自上手,要扶萧玉琢坐下。 她盼个孙子。可是比景延年盼儿子,还要盼的久远。 自己的孙子长那么大了,可她还没抱过呢,就大的抱不动了…… 景夫人长嘆一声,「真是上天的恩赐呀!」 萧玉琢被婆婆扶着坐下,一时间觉得自己肚子里揣的不是个孩子,是个稀世宝贝才对。 「日后这『恩赐』还多得很,母亲可别嫌烦!」景延年哈哈笑道。 萧玉琢老脸一红。 景夫人拿着团扇半掩口,「再多也不烦,多了也是一样的稀罕!」 说完,她的目光又挪回萧玉琢的肚子上。 「厨房都交代了么?屋里用的东西都收拾了没……」 景夫人一样一样的问过去,叮嘱的比菊香还细。 问完了孩子,她再三想想,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忽而她看着萧玉琢道,「你打算把孩子生在哪里?」 萧玉琢微微一愣,什么叫打算把孩子生在哪里?当然是生在王府里了?难道还能跑回娘家或是玉府生孩子么?景延年也得能同意呢? 「我已准备向圣上请辞,待玉玉胎像稳固,过了头三个月就可启程。」景延年缓声说道,「明日吧,明日我就派人先前往江南,购置合适的宅院……」 萧玉琢这才回过味儿来。 果然是一孕傻三年么?她才刚怀了孕,反应就迟钝了? 「购置宅院,还是要玉玉看了喜欢才好。这事儿你们商量着来,我就不操心了,我呀,就准备着抱孙子!」景夫人热切的笑,「孙女也好!」 送走了景夫人。 萧玉琢又被景延年给抱在了怀里。 「母亲说了。你粗手笨脚的,小心伤了孩子!」萧玉琢故意揶揄他。 景延年轻哼一声,「这么些年的功夫,我连个控制力道都没练成?」 他反倒一把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将她在怀中搂得紧紧的。 丫鬟们还在屋里站着呢! 萧玉琢立时窘得脸面通红。 丫鬟们的头要埋在胸口了,一个个的都不敢抬头。 「都退下吧。」景延年一手搂着她的嵴背,一手在她小腹上轻轻的摸着。 丫鬟们刚退下,他便要解开她腰间玉带,掀开她的衣服。 「你干嘛?!」萧玉琢吓了一跳。 「我看看孩子!」景延年笑的像个孩子。 萧玉琢好气又好笑,「你可真傻,现在能看见什么?」 「生重午时候错过的,这次我可都得补回来,一日也不能漏过!」景延年认真说道。 萧玉琢沉默了片刻。「去江南生孩子,还真是叫我心动呢……可我又捨不得重午……」 景延年跟着沉默下来。 「罢了,孩子总要长大,咱们老在长安城里盘踞着,也不知会不会招人猜忌呢!」萧玉琢咧嘴笑了笑,嘴角却有些离别的酸涩。 景延年轻抚着她鬓边的发,「捨不得,那就不走了,等重午再大些……」 萧玉琢连连摇头,「既然决心向圣上请辞,就去说吧。今日捨不得,明日一样捨不得,孩子再大,在父母眼里他还是个孩子!」 景延年将她搂紧在怀中。 隔了一日,景延年便进宫面见圣上。 李泰在这皇位上坐得久了,眉目的妖冶少了许多,浓眉杏眼,多了些王者的威严。 「吴王不来见朕,朕到还要宣你呢。」李泰缓缓说道。
第215章 堂亲表亲都是亲 「不知圣上宣臣,有何吩咐?」 「吴王先说吧,是因何事进宫?」 景延年犹豫片刻,李泰叫他先说,看来要吩咐他的事儿,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臣愿向圣上请命离京,臣这辈子,多在长安,也看惯了西北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想去看看江南的芭蕉夜雨,小桥流水。」 李泰凝眸看他。 「圣上放心,臣离去只携妻母,不带一兵一卒。」景延年拱手躬身。 李泰笑了笑,「你还记得纪王么?」 景延年略微一愣,他略有些困惑的看着李泰。 这会儿突然说起纪王干什么? 纪王早被废黜王爵,贬为庶民,为了防止他成为第二个李恪,他甚至没有被放出来,一直关在大理寺里。 若不是有文臣劝诫,说不定李泰早就把他给毒死了。 「这世上早已经没有纪王了。」景延年说道。 李泰笑了笑,「吴王不必多想,朕并没有将你比作纪王的意思。朕也不怕江山不稳,反正稳不稳,朕都是要传给太子的。」 景延年连忙躬身。 「只是如今纪王的后人,又回到长安城来了,所以吴王一时半会儿,只怕走不了啊?」李泰眯眼说道。 景延年这会儿更迷惑了。 君心难测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谁坐上了那皇位时候,都会变得深不可测吧? 以往李泰不是多么让人费解的人。 如今倒是越说越叫人听不懂了。 「纪王的家眷,不是皆被流放到岭南之地了么?两千多里地,中间层层关卡,怎么可能回到长安来? 且就算是回来了。与臣又有何干呢?臣如今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臣走与不走,干纪王后人何事?」 景延年拱手问道。 李泰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掂量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殿中一时沉默,景延年在这沉默之中越发茫然。 「重午今年多大了?过了端午节,就整十三了吧?」李泰问道。 景延年点点头,「是啊。」 「还记得当年在王府里,皇家十三四岁的嫡子,已经给派了教引姑姑了。」李泰眯眼道。 景延年抬头看他。 教引姑姑,其实说白了就是给皇子做性事启蒙的丫鬟。 在一般人家。叫通房丫鬟。 在皇室,就叫教引姑姑。 是做父母的选出长相漂亮,身量好,且年纪略大与皇子的机灵女子,引导皇子认识房事的美妙。 将来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多耕多收。 毕竟在大夏的观念,儿孙多了是福,皇家更是如此。 「重午还小,此事不急。」景延年连忙说道。 李泰点点头,「朕也觉得不急,可是有人显然已经急了。下手甚早,叫朕知道之时,已经来不及……」 景延年惊得变了脸色,心中飞快的揣度李泰这话的意思。 「这话,朕不知道该怎么跟重午说,所以还是劳烦吴王走一趟吧。」李泰命身边内侍太监带吴王去东宫。 一路上景延年心里闪现过无数可能。 但又被他一一否决。 重午过了端午也才整十三,他懂什么?男女之事?那不可能啊! 记得自己跳河救玉玉的时候,还不知男女之事呢。 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那是他离女孩子最近的一次了吧----他可一点儿邪念都没有呀! 当年他多大?应该有十七八了吧? 景延年最后断定,定是李泰诓他! 身边的内常侍却一把拉住他,「殿下,吴王殿下!」 他顺着内常侍的手指,目光穿过一簇簇枝叶缠绕廊外的绿藤缝隙,只见一座凉亭,坐落于湖心。 凉亭之中,有一少女,将太子的手揣在自己胸前。 太子坐于石凳的蒲团上。 那少女就跪在太子脚边,挺着上身。 景延年微微眯眼,他视力极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隐约能看见那少女已经微微发育。 裹胸的衣裙,雪山半露,太子的手正覆盖在那雪山之上。 景延年当即就要冲破绿藤。飞身过去。 内常侍一把拽住他,「王爷,王爷可别冲动!」 景延年脸面涨红,不知是羞,还是怒。 太子的脸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红,过了一阵子他才收回手来。 那女子却把脸靠在他大腿上,她的手更是向他衣摆下探进去。 「别拦着我!」景延年一脚踢开那内常侍。 「太子殿下向来性子要强,又好脸面。圣上若想责罚那宫女,一百条命也早就葬送了!」内常侍连忙说道。 景延年闻言顿住脚步。 「圣上是怕伤了太子的尊严,太子心性敏感……」内常侍低声劝道。 景延年喘了几口粗气。 内常侍这才上前,挨近他一步,怕他再忽然踹向自己一般,他摆好了随时跑路的姿势,「其实圣上担心的不是太子心生萌动,圣上说,这是早晚的事儿,太子若是开窍早,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女子,据闻是纪王殿下的后人。」 「你说什么?!」景延年忽的转过身来,目光如剑一般看着那内常侍。 内常侍被他一瞪,简直腿都要软了,「所以圣上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办……」 景延年透过绿藤,往那湖心凉亭又看了一眼。 虽是春暖花开,湖心凉亭坐久了还是会冷。 太子和那女子已经起身,那女子两手握着太子的手,垂着头,小碎步追在太子的身后。 那女孩子站起来,身形便看的更清楚了。 她果真发育的不错,个头几乎和太子一样高,前凸后翘,腰细若柳。 那女子应当是学过跳舞,走路的姿势带着风韵,在她这年纪的小姑娘中,倒是鲜有的。 景延年脸面黑沉,和每个看了自己不成器儿子,恼羞成怒的爹一样。 直到太子和那宫女牵着手离去,目及之处再也看不见,景延年才冷静下来。 「你说她是纪王后人?纪王什么后人?」 「这宫女是从梅岭而来。」 景延年心头一跳,「我记得纪王当年事发,被牵连的人并不多,流放梅岭的,也都是纪王府嫡亲之人。」 「回王爷,正是如此。听闻纪王府里有个庶出的女儿,色艺双绝。倘若没死,如今差不多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景延年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纪王庶出的女儿,那和重午就是堂姐弟的关系。 他脸色黑沉沉的,「这事情都有谁知道?」 「知道的人并不多,圣上也是偶然得知,这不立时就告诉王爷知晓了么?」内常侍躬身道,「圣上担心直接劝告太子殿下,会折损太子殿下的脸面,是以……请吴王和王妃能温言规劝。」 景延年眯了眯眼,「替本王谢过圣上!」 他叫内常侍代为表达谢意,便立即离了宫。 萧玉琢在家中。正在景夫人的院子里看景夫人为她腹中孩儿准备的小花样子,便听闻景延年寻她。 她放下花样子,朝母亲告别,回到主院便瞧见景延年一张阴沉沉的脸。 「你这是怎么了?圣上不同意你请辞?」萧玉琢诧异问道。 景延年深深看她一眼。 那目光复杂的萧玉琢心里直有不好预感,「他还是不放心你么?」 「不是李泰,是重午……」景延年声音沉沉。 萧玉琢脸面一僵,「重午?重午怎么了?」 景延年脸面纠结,半晌都抿着嘴没说话,好似再迟疑该如何开口。 萧玉琢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夫妻两人,「重午究竟怎么了?李泰想废了他么?」 景延年嘆了口气。「如今还没有这想法,但如今这事儿如果不好生处理,废了他也是迟早的事儿。」 萧玉琢心头一跳,「如今?如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般皱着眉头不说明白,可知道叫人看了多着急?」 景延年觉得口中滋味甚是难受,「这话我简直说不出口……」 萧玉琢越发着急,恨不得伸手打他。若不是打在他身上,他不疼,倒是她手疼,她早动手了,「说呀?」 「他身边冒出个教引姑姑。」景延年说完,耳根有些红。 萧玉琢愣怔了好一会儿,也没领会到他话里的深意。 「有个宫女,勾引重午,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瞧见他和那宫女……」景延年这才把话说开。 萧玉琢怔了半晌,忽而笑道,「那不可能,他还不到十四岁,根本没发育呢!」 「是!没长毛的幼儿!居然就敢想男女之事了!做出那般不耻行径!」景延年却越发生气。 萧玉琢皱眉,「许是你看错了呢?或是误会了什么?便是三五岁的男孩女儿一起玩儿的时候,也会有些行为让大人误会。可其实呢?童子之心,他们未必像大人想的那般污秽!」 「玉玉。我当你不会像其他妇人一般,毫无原则的袒护自己的孩子!」 景延年这话语气有些重了。 萧玉琢当即怔住,她皱眉看了景延年半晌。 「我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呢,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这就算是袒护自己的孩子了?」 景延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就带着气。 这会儿瞧见他把夫人也给惹怒了,才吐了口气,服软的握住萧玉琢的手。 「我不是和你置气,只是被重午给气了。你可知道,他屏退旁人,只留那宫女一个人伺候身边。把手探入那宫女抹胸襦裙之内……」 萧玉琢脸面一怔。 「且那宫女若是良家子也就罢了,你可知,那宫女极有可能是纪王的女儿!」 景延年话音落地,萧玉琢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他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不悦呢。 这事儿可真不小。莫说那宫女真是纪王的女儿了,便是有可能,日后便会成为旁人攻击重午的把柄。 乱伦岂是什么好名声么? 萧玉琢想到这儿,忽然脸色怪异的看了景延年一眼。 景延年被她看得诧异,「玉玉怎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表兄呢……」萧玉琢嘀咕道。 景延年轻嗤,「表兄而已,且是姑舅表亲,自古便可结亲,这是亲上加亲,没听说会受人嗤笑的!再说,你又不是……不是她。」 景延年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眉眼深深的望着她。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 在大夏,姑舅表亲可以结亲。 可是据现代医学来看,姑舅表亲,跟堂亲戚,那都是三代以内的血亲呀! 这般结合了,生出来的小孩儿有很大可能会有基因缺陷的吧? 重午看起来哪儿都挺好,可是会和他的「堂姐」有这样的不伦关系----会不会就是遗传? 「想什么呢?」景延年见萧玉琢表情变幻莫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萧玉琢回过神来,「圣上既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就是希望这事儿由咱们来处理掉。他还是念着郡主,念着重午的。」 景延年眯了眯眼,缓缓点头。 「这样吧,过两日王府园子里的海棠花就开了,请太子殿下来王府赏海棠花。他若真是和那宫女关系亲密,定会带了那宫女来。届时我亲眼看过是个什么情形了,也好劝劝。」 景延年点头答应。 吴王府园子里种了好些海棠花。 景夫人喜欢摆弄花草,那些海棠花是她亲自盯着人照料的。 没过两日,便开了满园。明媚的阳光下开得极为绚烂。 萧玉琢命人请了太子殿下过府赏花。 重午请示过李泰之后,便带着侍从僕婢,仪仗简单的来了。 他笑嘻嘻的向爹娘请安的话就在嘴边,却见景延年和萧玉琢似乎得对着太子施礼。 双方皆有些别扭。 重午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既是来游园赏花,便不拘礼数,都是自家人。」 还是彼此都把这礼数省了更自在些。 周遭那么多侍从盯着,重午觉得自己一言一行比在东宫还拘束。 「你们都退下吧!孤在吴王府里,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的守着。」重午笑着说。 待他身边的侍从宫婢都垂首退去的时候。 他却又开口道:「梦嫣留下伺候吧。」 一个身姿婀娜的宫女停下了脚步。 萧玉琢和景延年立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略微的担忧。 重午没看见爹娘的神色。抬眸看着园子里盛开的海棠花,「这定是太妃叫人照顾的吧?除了太妃,没有人能将花花草草养的这么好!」 景延年有些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显然注意力并不在海棠花上。 「我在太妃宫中住了些时候,那会儿就发现,皇宫各处的花草树木都长得漂亮,可要说极胜,当属那会儿的德妃宫中。分明是一样的品种,一样的草木,偏就德妃娘娘养的最为漂亮。」重午笑嘻嘻说道,「怎么不见太妃?」 景延年是怎么回答的,萧玉琢没有留意。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宫女的身上。 这叫做梦嫣的宫女垂首立在重午身后两步之外,安安静静的,似乎十分本分。 重午和景延年说话,她一直都没有抬头。 不知是否感觉到萧玉琢打量的视线,她略微向萧玉琢这边偏了偏头,动作幅度都是极小的。 亲父子二人说了会儿话,萧玉琢看了景延年一眼。 景延年立即心领神会,「不知殿下如今弓箭骑射可有落下?」 「断然不会!圣上对我要求甚严!」重午自信的抬了抬下巴。 「走,你我二人也去试试,良久不曾看过殿下的功夫,臣也心痒难耐了。」景延年起身带着重午去校场比试齐射。 其实是为了给萧玉琢留出与那宫女独处的时间。 那宫女见太子要离开。连忙追在太子身后。 「校场太阳正盛,骑射一阵子,定然又飢又渴,你来,同我去取些海棠饼给太子殿下及王爷准备着。」萧玉琢起身看着那宫女道。 那宫女停下脚步,狐疑转身,看了眼萧玉琢。 「王妃是叫婢子么?」她柔声问道。 「去吧,好好跟我阿娘请教请教,我阿娘做点心的手艺堪称天下一绝!」重午笑着说道。 那宫女连忙颔首答应。 萧玉琢却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忐忑。 「海棠饼也不难,同其他鲜花一样,要把新鲜含苞待放的花儿趁着晨露未退的时候採集下来。用糖腌渍,以去除花瓣里的涩味儿。待腌渍好了再加入调好的酥油饼胚之中……」 太子还未走远,萧玉琢笑意盈盈的对那宫女说。 待景延年一行已经远的听不见了,萧玉琢才起身,沿着迴廊,不急不慢的走着。 那宫女亦步亦趋的追在后头。 拿做好的海棠花饼,如何用得着王妃亲自前往?随便指派个丫鬟也就是了。 那宫女在宫中自然是学过不少规矩的,这会儿已经明白了王妃唤住她,定是别有用意。 所以萧玉琢在廊间勐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的时候,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诧异。 「王妃有何吩咐?」她声音显得很平静。 萧玉琢勾着嘴角笑了笑,「宫里才添了宫婢,你就能伺候在东宫,定是十分聪慧机灵,且有过人之处的。」 好听话谁都爱听。 那宫女听闻此言,嵴背不由挺直了几分。 她今日出宫,衣着较为保守,但仍遮掩不住胸前半露的雪峰。 莹白圆润,春光旖旎。 莫说正值青春年少,心思不定的重午了。 便是萧玉琢看见了,也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 「你老家是哪里的?」萧玉琢问道。 宫女怔了怔,「婢子是……是来自豫章郡。」 「豫章郡好大地方呢。」萧玉琢眯了眯眼。 「是豫章郡的梅岭。」 「梅岭?梅岭不恰是纪王亲眷被流放的地方么?」 那宫女闻言一抖。脸色微变。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柳,名唤梦嫣。」 「柳梦嫣?可我听闻,你只是被柳家收养的女儿,并非柳家亲生呀?」 这是李泰身边的内常侍,告诉景延年的。 大夏富贵人家或是乡绅土豪收养女儿是很常见的事情。 特别是容貌出众,或有才艺的女孩子。 想要在仕途上顺顺利利的往上爬,莫说收养的女儿了,便是自己的亲女儿,或是美娇妻,只要能换来好处。大夏的男人也是捨得拿出手的。 柳梦嫣脸上有些紧张,「是……婢子家家贫。但绝对是好人家的女儿。被柳府收养之后,父亲母亲都将婢子当亲女儿一般教养,琴棋书画一样不曾落下。」 这是自然了,收养女儿那不是凭白收养的,养好了是要往高官家里头送的。 乡绅富户在对有容貌有天赋的女儿的培养上,那是不吝啬的。 前期投资做得好,日后回报才丰厚嘛。 「你在哪一年柳家收养?」萧玉琢问道。 柳梦嫣皱了皱眉头,小声说,「十二岁那年……」 「你今年十五了?」 「婢子十六了。」柳梦嫣声音更轻。 恰是在纪王家眷流放到梅岭的时间。 萧玉琢眼眸中的怀疑更深,「据我所知,琴棋书画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得从小学习,你十二岁能被柳家收养,且养的娇贵,定然是入柳家之前,就学过这些的吧?」 柳梦嫣脸面一僵,抿着唇没有开口。 「而你却说,你被柳家收养以前,是良家子,家中贫穷。家贫之人我见过,能识字的是极少数,更不要说琴棋书画了。」萧玉琢冷哼一声。 她还未曾多严厉呢。柳梦嫣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婢子不曾欺瞒王妃,婢子家道中落,婢子的母亲也曾出身书香门第,是以婢子在家中自小耳读目染,学过一些,后来柳家看重婢子,请多为名师教习。婢子不敢不争气,勤学苦练,才有今日这一点点不足为道的本事……断然不敢欺瞒王妃!」 她说着还委屈的哭了起来。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萧玉琢最不喜欢这般,她还没说什么呢,对方就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显得她好像多么的盛气凌人一般。 她轻哼一声,正待责备。 却忽有一道影子,从廊外步入,一把扶住柳梦嫣的肩头。 「莫怕。」少年声音温润体贴。 萧玉琢眼皮一跳,看着额上冒汗,目中温情流露的儿子,她有些头疼。 「我不讨厌女孩子有心计。」萧玉琢语气轻缓的说道,「但也要看这些心计用在了什么地方。」 「阿娘……吴王妃这是何意?」重午开口,想到如今身份,很快便换了称唿。 萧玉琢看了重午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打算实话实说。 「你可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重午看了看那宫女,「她出身豫章郡乡绅柳家。」 「柳家不过是她养父家里。」萧玉琢目光清淡,「圣上得知,她乃是纪王的后人,极有可能正是纪王庶女。」 重午脸面骤然一僵。 纪王庶女,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非但这宫女是罪人之女,这般身份更本不能入宫闱伺候他。 他若和这宫女走的太近,则会被人诟病。 「婢子不是!婢子怎么可能是皇亲,婢子没有那般出身……婢子母亲是保定林家人,父亲是彭城刘氏,西汉皇族,旧时也曾辉煌过,不过早就家道中落,图有尊贵姓氏,却窘困潦倒,过得连寻常商贾都不如……」 柳梦嫣说着话,脸面窘迫的落着泪。 这般在政治意图中培养起来的小娘子。便是哭也都练过的。 睫羽轻颤,泪落如珠,明眸樱唇,一张小脸儿宛若梨花带雨。 莫说不经人事的重午看了会心疼。 就是萧玉琢,也不由嘆一声「我见犹怜」。 若是旁的女子,她也就不管这闲事儿了,偏生在自己儿子身边。 「王妃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她怎么可能是纪王的后人?宫中採选良家子的时候,岂会连身世都不考察吗?倘若有这般可能,她一个小小女子,如何有本事混进宫来?」重午将那宫女半遮半掩在身后,看着自己的娘亲说道。 萧玉琢嘆了口气。「她既是被柳家收养的,宫中採选,一下子几千余人,尽多查到她是豫章郡柳家人也就罢了,还能查出什么?」 「既然採选的时候都查不到,如今又怎么知道她是纪王的后人?阿娘不觉得前后矛盾么?」重午语气还算冷静。 纵然他有心护着那宫女,但脸上并没有焦躁愠怒。 看来他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不是白住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倒也学了些。 「她聪明伶俐,自分到东宫伺候,便尽心竭力,在孤身边伺候,更是善解人意,甚得孤喜悦。孤承认,是比看旁人更高看她一眼。」重午看了看身后那默默垂泪的宫女,「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有人嫉妒她,遂故意借着出身攀诬与她吗?」 萧玉琢皱起眉头。 柳梦嫣拽着重午的衣角,表情乖巧又委屈。 大约这样柔弱的表情特别容易打动男孩子的心,特别是像重午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懵懂的少年的心。 萧玉琢明晃晃的从重午眼中看到疼惜。 她嘆了口气,「若只是攀诬,岂会这样的巧?恰好时间,地点,年纪竟都吻合?」 「巧合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不能凭着巧合就判定一个人的身世呀!」重午上前,放软了语气,哀求萧玉琢道,「阿娘从来都是英明的,不要冤枉了她呀?」 「你不是和吴王在校场骑射,怎的跑到这儿来?还怕我吃了她不成?」萧玉琢故意岔开话题。
第216章 中二病的年纪 「你怎的跑到这儿来?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儿想到阿娘做的海棠花饼,便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这才过来寻阿娘的!」重午脸上露出几分娇憨之态。 景延年也从院子外头缓步进来,他和萧玉琢交换了视线。 「走吧,阿娘也去看看儿的骑射水平可有精进!」重午这会儿与萧玉琢站得近,说话声音小,一口一个阿娘,更显得亲昵。 萧玉琢嘆了口气,莲蓬恰端了鲜花饼而来。 重午伸手从盘中捏了一块,笑嘻嘻的送到萧玉琢嘴边。 看着儿子讨好的笑意,萧玉琢心头酸酸的。 她含住鲜花饼,却发觉用糖腌渍良久的鲜花,竟还有些涩味儿。 究竟是心里的涩味儿熘了出来,还是花瓣的涩味儿进了心里,难以分辨。 重午见柳梦嫣还跪在地上,不由轻轻拽了拽萧玉琢的一角。 「阿娘,叫她起来吧?」 萧玉琢看那宫女一眼,「起来吧。」 重午的笑意,溢上眼角眉梢,「阿娘最好了……」 「兰雪,你带她下去,我已派了人去豫章郡仔细打听,一个细节都不会遗漏,在确定她身世之前,且叫她在王府里学规矩吧。」 刘兰雪上前,「姑娘跟我来吧。」 「等等!」重午变了脸色,「阿娘?!」 「查明了她的身世,日后也免得旁人再拿着个作伐子,对你对她的名声都不好。」 重午抿着嘴。 「做事不能留隐患,既然有人攀诬,那就该把事情抖个清楚。太子殿下觉得可是这个理儿?」萧玉琢目光幽幽的看着重午。 重午抿抿嘴,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的脸憋得有些红,「这话是不错,但她是东宫的人,断然没有扣在吴王府的道理!孤会带她回去。静候吴王府送来消息!」 此话一出,庭院中霎时静了静。 萧玉琢和景延年的目光都落在重午的脸上。 他自知这话带出了太多的情绪,这般疏离的说法,定会伤了爹娘的心。 可他好脸面,并未低头,梗着脖子,「我会将她带回东宫,暂且不叫她在身边伺候,待查明了再安排职责。」 「将她留在吴王府有何不妥?你是怕查清楚了,吴王府昧下这个人吗?吴王府还不缺一个丫鬟。」萧玉琢皱紧眉头。 柳梦嫣可怜巴巴的望着重午,好似重午就是她的天,她的依仗。 她没了重午。天都要坍塌了一般。 重午深吸了口气,「不行。」 「你……」萧玉琢抬手指他。 「孤是太子,孤连身边的一个宫女的主都做不了吗?!」重午加重了语气。 萧玉琢却忽然抬手捂着肚子,呻吟一声。 景延年脸色大变,飞身上前,伸手将萧玉琢护在怀中,「哪里不舒服?可是动了胎气?!」 重午原本脸上还带着怀疑。 阿娘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会这会儿说难受就难受了? 可听闻爹爹后一句话,他当即吓了一跳。 「阿娘有……有孕了?」他忐忑问道。 景延年黑着脸,弯身抱起萧玉琢,重午上前关切,都被他闪身避开。 「不敢劳驾太子殿下关心。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太子殿下恕罪!」景延年冷着脸说道。 语气冷森,重午不禁抖了抖,爹爹生气了啊…… 「我……」他忐忑上前,想要解释。 景延年却看都没看他,抱着萧玉琢提步变便走。 莲蓬也连忙追在后头。 一时间迴廊里只剩下脸面失落怅然的重午,和跪在地上的柳梦嫣。 刘兰雪追着景延年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 重午跟她很熟,见她回来,连忙问道,「我阿娘她……」 「有王爷在,王妃不敢劳驾太子殿下惦记。」刘兰雪语气凉凉的。 重午一噎,「兰雪姐姐……」 「不敢当,太子殿下折煞婢子了!」刘兰雪连忙打断,「婢子送殿下离开。」 重午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柳梦嫣,面色纠结。 柳梦嫣可怜兮兮的轻唤了一声,「殿下……」 「你且留在王府中,我阿娘待人一向宽厚。」重午说道。 柳梦嫣垂头,眼泪掉的很兇,「婢子不怕留在吴王府,婢子只是担心殿下……担心她们照顾不好殿下。殿下要记得,晨起多加一件衣服,春日晨起还凉。殿下记得叮嘱她们夜里不要打盹儿,要时时给殿下拉被子。夜里寒邪正盛,阳气最弱,春日最容易寒邪入侵……」 刘兰雪翻了个白眼,「感情离了这姑娘,整个东宫都不转了,罢了,娘子也是多操心,如今都不是吴王府的人了,娘子凭白操这个心干什么?殿下还是把这位姑娘带走吧!耽误了东宫的事儿,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公务,吴王府可担待不起。」 这话讽刺意味太浓,重午脸色难看。 「孤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原本正心生感动,觉得柳梦嫣简直比阿娘还关心自己。可刘兰雪这话一说,他又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少了一个宫女,东宫的公务都要被耽搁了,那他这太子也别干了,没出息到家了! 「等阿娘查明你身世,孤必回来接你!」重午说完,叫刘兰雪将她带走。 柳梦嫣还要再哭。 刘兰雪却挽住她的手臂,看起来动作似小姐妹的亲密无间,实则将柳梦嫣扣的死死的。 她低声在柳梦嫣耳边道,「别装了,太子走了,看不见了。」 「姐姐这话……」 「别叫姐姐,谁是你姐姐!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举一动都露着狐骚。」刘兰雪轻嗤,「你不知道姐姐以前开过青楼么?什么样的狐媚子没见过?就你这样的,开脸价也卖不上一百贯。」 柳梦嫣脸色大变,又羞又怒,脸面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兰雪把那姑娘送进王府一个偏僻的小院儿里,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去看着她,顺便好好教教她规矩。 安排好了她才往主院儿来。 萧玉琢正坐在软榻上吃暖棚里早熟的樱桃,她脸上哪有半分的不适。 「娘子?」刘兰雪微微一愣,「可是动了胎气?」 萧玉琢轻嗤一声,「胎气若是这么容易动,哪儿还有现在的重午?」 刘兰雪低头忍俊不禁,「太子殿下可是愧疚极了,想往这院儿来,却又怕招您生气。婢子回来的时候,还瞧见王爷怒气沖沖的带着他去了书房,怕是要训斥呢!」 「叫廖长生提醒王爷一下,莫训斥。他挨了骂,心里反倒没有愧疚了。旁人不说他,他才会自责,自责了才会不由自主的往深处想。」萧玉琢说道。 刘兰雪应了一声,连忙去吩咐。 「那柳梦嫣的身世?」刘兰雪回来低声问道。 「重午说的也有道理,柳家人敢把她送进宫来。这收养的事儿,不应该会有问题。当初採选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如今怎么忽然又空穴来风了?」萧玉琢抬手摸了摸肚子,「梁生……」 她话未说完,看了刘兰雪一眼。 刘兰雪感受到她的视线,停了片刻才应道,「梁郎君的老家就在豫章郡,当初开松竹馆的时候,积攒了一些钱财,全投在豫章郡里买了庄子。他在豫章郡也有些故交,魏郎君应该都熟。」 萧玉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魏郎君同菊香的婚期将近,让他去豫章郡怕来回耽误了功夫。」 刘兰雪想了想,立即道,「可以叫魏郎君写几封信,娘子怕旁人打听不清楚的,还是婢子去,有魏郎君的信,婢子定能将那姑娘的身世摸得清清楚楚!」 她话音落了好一阵子了,却不停萧玉琢作声。 刘兰雪有些狐疑的抬头看着娘子。 「娘子?」 「其实……不是怕打听不清楚。」萧玉琢摇了摇头。 刘兰雪疑惑不解的歪了歪脑袋,「那娘子这是?」 萧玉琢无奈的笑了笑,「如果我说。不管那宫女是不是纪王的后人,我都不贊同她留在重午身边,你会不会觉得我这娘太霸道?太……不近人情?」 刘兰雪怔了怔,她迟缓的摇了摇头,「娘子必定有理由的。」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重午才十二三岁,他还什么都不懂呢!可那女孩子已经十六岁,开始发育,情窦初开。看她形容做派……分明是有意引诱重午。男孩子在感情这方面,发育本就比较迟缓……我是担心她引着重午走上歧路。」 刘兰雪扬了扬眉毛,「那还不简单,如今那宫女就在吴王府,多得是办法叫她再不能离开!」 「处置那宫女再简单不过,可这不是杀鸡就能儆猴的事儿。太子乃是储君,日后重午身边会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宫婢前仆后继。」萧玉琢凝眸,「如今又有多少臣子,想要借着献美谋得升官加爵?」 刘兰雪张了张嘴,面上表情有些讶然。 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即便这些都不论,如今摆在我和重午面前的,也是成长的过程中,必然要遇见的一道沟。」萧玉琢嘆了口气,「跨过去了,日后是母慈子孝。跨不过去,也许就是反目成仇。」 「不会那么严重吧?」刘兰雪惊愕。「娘子不要想太多。」 「十二三岁,本就是青春期,逆反心理最重的时候,很多心理问题,都是在这时候埋下的隐患。」萧玉琢歪了歪脑袋,轻声低估,「早知道会遇上这些事儿,穿越前就该多学学儿童、青少年心理学!」 「娘子说什么?」刘兰雪挠了挠头,没有听懂。 萧玉琢摇摇头,「那宫女被安排在哪儿了?」 「在西南边角的院子里,有两个嬷嬷看着。」 「不要放在哪儿,放在主院近旁。临水阁的院子里,派两个年轻机灵的丫鬟伺候着,衣食起居都照顾周到……」 「娘子还把她当贵客敬着吗?!」 刘兰雪有些听不下去的打断萧玉琢的话。 萧玉琢脸上却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我不敢确信这招有用,重午是长子,一切都要在他身上摸索着来。你只管照我的吩咐,那宫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必苛待,唯独----不要叫人同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听着不理她就是!」 刘兰雪愣了愣,应了声就去安排。 柳梦嫣又被从那偏僻的院落带了出来,安排进临水阁中住着。 太子离开的时候,听闻她住进了临水阁的院子,脸上立时就松快了,「阿娘真是嘴硬心软!」 「太子殿下这下可以安心了。」太子身边内侍说道。 重午点了点头,「叫人告诉梦嫣,孤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去,叫她不要惹王妃生气,王妃是很慈爱宽宏的人。」 「王妃叫她住到临水阁,还给她安排了两个年轻丫鬟伺候,她必然能够体会王妃的心意。」内侍小声道,「说到底,王妃还是心疼殿下您呀!」 重午脸上愧疚之色更浓,「阿娘这般心疼我,我却又惹阿娘动气。适才在书房里,爹爹瞪眼看着我,我瞧着他恨不得要揍我,却最终只是干坐了半个时辰,未曾数落我一句……我真怕他憋坏了身子,求他打我……他却把我给撵了出来,唉!」 太子殿下回到东宫,连忙叫人从他东宫的小库房里挑出好些珍稀的药材、锦帛来,送到吴王府。 柳梦嫣在吴王府吃得好住得好,还不用干活儿,不用看旁人脸色。 这日子。简直比在东宫里还好。 在东宫,她虽得太子看重,但太子毕竟年幼,很多事儿他不懂。 太子身边有几个年长的太监,是圣上安排的,很是不将她们这些宫女放在眼里。 有次她抓着太子的手,被太监瞧见了,还罚她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跪了半宿,膝盖都要跪碎了。 疼的她两天没能下床走路。 如今这吴王府的日子,简直跟到了天堂一般。 「临水阁外头这湖叫什么名字?今日春光甚好,泛舟湖上不是妙哉?」柳梦嫣同伺候她的丫鬟说道。 那丫鬟却跟聋子一般,毫无反应。垂首恭敬站着,一动不动。 「去准备一条小船,我要游湖!」她故意说道。 那丫鬟又停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不是聋子,干什么装聋作哑?连句话都不会说吗?」 她原本灿烂如此时天气一般的心情,这会儿也有点儿不痛快起来。 小船很快准备好,两个丫鬟不苟言笑的扶着她走上船。 上了船也一句话不说。 「哟,你们瞧,水里有锦鲤!这么大个儿的锦鲤我还是头一回见呢!」柳梦嫣惊声感慨。 两个丫鬟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柳梦嫣气结,一边懊恼自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一边痛斥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算了,游湖没意思,回去吧。」她蔫蔫的说。 两个丫鬟停了一会儿,这才摇桨向岸边靠去。 船快要靠岸的时候,柳梦嫣勐地站了起来。 船身一晃,她身子立时向一旁歪去。 身后那丫鬟无论她吩咐什么,都像是慢着一拍。 可这会儿,那丫鬟动作却迅勐如箭,蹭的一下子就起身扶住了她。 柳梦嫣拍着心口道了声,「谢谢你啊!」 那丫鬟却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呆样。 柳梦嫣暗自气恼,刚才告诉自己不要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船靠上岸,她会儿眼眸一转。先上了岸那丫鬟伸手要扶她上岸。 她佯装递手过去,脚下却是一转。 只听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 柳梦嫣的身子顺着岸边浅水,往湖中深处滑去。 她在水中挣扎,「救命----救命----」 两个丫鬟,一个站在岸上,一个站在船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柳梦嫣这会儿忽然有些害怕了,万一她真的淹死在吴王府里,太子殿下难道还能跟吴王府作对不成? 就算太子饶不了吴王府,她死都死了,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见两个丫鬟一点儿不惊慌,她越发惊慌了。 别没逼迫了吴王府。却逼没了自己这条小命! 「救我,救我!」她脸上不再是装出来的慌乱,一面喊着救命,一面自己往船边游过去。 她不再佯装不会泅水,游到岸边,被两个丫鬟拉上了岸。 「我刚才就算淹死了,你们也会见死不救是不是?」柳梦嫣声泪俱下的看着两个丫鬟问道,「你们就不怕我会告诉太子殿下吗?太子殿下他一定回来看我的!」 两个丫鬟仍旧木木的,并不理会她。 柳梦嫣简直想要仰天长啸,吴王妃是派了两个哑巴来伺候她吗? 一日两日她尚且觉得难熬,天天如此,一连十多天。 柳梦嫣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 偌大的院子,安安静静。除了自言自语,她听不到一点儿人声。 外头是什么情形,她也全然打听不到。 又急又恼,无从疏解,便是有一个人跟她说说话也好啊! 太子为什么还不来看她?难道已经将她给忘了么? 「孤以前住在吴王府的时候,就喜欢临水阁的院子,有假山有湖水,夏日属这里最凉爽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重午的声音。 柳梦嫣忽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当听到脚步声踏着台阶,往楼上而来的时候,她才大喜过望,「当真是太子来了!太子来看我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含着泪向外冲去。 瞧见个身高与她差不多,器宇轩昂的身影,她立时就飞扑上去。 重午伸手将她扶住。 见她想往自己怀里钻,重午脸上有些发烫。 若是没有旁人也就罢了,刘兰雪还在他后头站着呢! 这叫他多难为情。 「殿下,殿下您可来了……」柳梦嫣绷不住哭了起来。 刘兰雪轻嗤一声,「柳姑娘受了好大委屈呀!是王妃苛待你了吧?」 重午脸面一黑,「哭什么?阿娘叫你住在这里,还叫人来伺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梦嫣警惕的看了刘兰雪一眼,连忙用袖子摸摸泪,「婢子。婢子只是太忧心殿下了……」 刘兰雪勾了勾嘴角,「你大约不知道,殿下不满八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离家,住在山林之中,将自己照顾的好好的。放眼长安,乃至大夏,又有几人能像殿下一般?当时凡知道此事的,没有人不佩服殿下的。殿下在柳姑娘眼中,倒是如小儿一般么?」 没有男人喜欢被人小看,越好面子的男人越是如此。 刘兰雪说完之后,重午的嵴背挺得直直的。下巴都微微抬高了几分。 「别哭了,叫人看了笑话。」重午轻咳一声。 柳梦嫣有些惊惧的看了刘兰雪一眼。 重午迈步向前。 「殿下是来接我回去的么?」柳梦嫣小声问道。 重午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迈步向前。 「孤来看看你住的地方。」 柳梦嫣心思不定的撇了撇一旁略含笑意的刘兰雪。 「姑娘的身世尚未查明,安心在王府里住着吧。」 「怎么要这么久都查不明?我就是柳家的女儿呀!」 「这只是你说,你养父母,生身父母,一样样的都得查。」刘兰雪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 柳梦嫣眉头紧皱,她住在这儿吃喝不愁,可却是要把人给憋死了! 她跟在重午身后进了门。 到底是常常伺候在重午身边的人,她给重午抛了个媚眼,意味悠长。 重午心头痒痒,「你们都退下吧。孤问她几句话。」 刘兰雪皱了皱眉,想起娘子的交代,带着两个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她下了楼便吩咐丫鬟道:「快将这里的情形,告诉王妃知晓。」 丫鬟领命而去,她抱着肩膀,斜眼看着临水阁。 柳梦嫣关了门,跪坐在重午脚边,她双手拉着重午的手,「殿下,婢子好害怕。」 重午看她,「你怕什么?我看阿娘待你很好……」 重午话音未落,她便拉着重午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殿下不信就摸摸,婢子心跳好快,婢子害怕殿下会把婢子扔在这里,再也不要婢子了!婢子害怕再也不能回东宫去伺候殿下……」 她胸绵软,稚嫩的隆起如细嫩的馒头,比馒头还软。 重午脸色涨红,只觉自己浑身都坚硬了。 他伸手探进衣领,用整个手掌罩住那雪白的山峰。 舒服的手感让他忍不住轻吟一声。 柳梦嫣将自己整个娇柔的身子都靠在了他腿上。 「王妃说派人去了豫章郡打听婢子身世,可是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儿信儿都没有?婢子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啊?婢子一刻都不想和殿下分离……」柳梦嫣娇喘说道。 重午动作一顿,勐地将自己的手从她衣领里头抽了出来。 柳梦嫣胸前一凉,她诧异的看着太子殿下。 殿下以往还从没有在这时候,突然停下来过呢! 「那日我看见吴王妃责问你。忍不住和她呛声,为了维护你,惹了她生气!原以为她定会虐待苛责你!可是没想到,她却将吴王府里最好的院子都给了你住!」重午耳根红红的,面有愧疚恼怒之色,「她待你这么好,你还在背地里抱怨她的不是?长安离岭南两千多里地,派人来回,是那么快的吗?她怀着身子,还要操心我的事,原本就是我不孝了,你……不知足!」 柳梦嫣目瞪口呆。 「王妃待我好?!」 她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太子殿下明白,吃得好住得好,并不见得就是真的好! 王妃对她的惩罚,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柳姑娘,今日的燕窝参汤送来了,您是现在用,还是晾凉再用?」门外刘兰雪道。 「呵,先放着吧!」柳梦嫣皱眉随口说道。 重午惊愕瞪眼,「燕窝参汤?每日都有么?」 柳梦嫣心头一顿,「婢子……婢子宁可不要燕窝参汤,只愿伺候在太子殿下身边!」 「我儿时并不养在深宫,家中来往不乏商贾掌柜。燕窝参汤什么价钱,我心里有数。」重午皱了皱眉,「阿娘这般待你,还招致你的抱怨,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柳梦嫣一时慌了神,连忙摇头,「婢子没有,殿下,婢子绝不敢抱怨王妃,只是……只是婢子太想念殿下了,婢子想回去伺候殿下呀。」 「岭南甚远,一来一回多需时间。你且耐心……」 「殿下,或可找到散布这谣言的人,只消找到流言的源头,问清楚那人为何这般说,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婢子真的不是纪王的后人,殿下一定要相信婢子呀!」柳梦嫣抱着重午的腿,半露的酥胸蹭在他腿上。 绵软的感觉,只叫人心猿意马。 重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嘆一声,「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张扬,倘若是流言传出甚广,不论你是与不是,只怕都活不成了!」 柳梦嫣倒吸了一口冷气。 「压制还来不及,我岂能大张旗鼓的去打听到底是谁说出这话来的?」重午皱眉。 柳梦嫣看着重午,几度张嘴,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重午问道,「若是你怀疑谁,我暗中查一查,倒是有可能。」 柳梦嫣眉宇纠结,吞吞吐吐,好半晌,才被逼无奈般开口道,「採选进宫的路上,婢子遇到了同乡,也是豫章郡来的。」
第217章 不同命 为钻石满3800加更~ 重午皱眉看着柳梦嫣,眯眼打量她半晌,才皱眉开口道,「既有此事,怎的早先不开口说呢?」 柳梦嫣吞吞吐吐,「是採选进宫的路上遇见的,她人好……应该不至于会故意散布出这样的话来……我没想到她,也是这些日子,住在吴王府里偶然想到……人心隔肚皮……」 「她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宫中何处侍奉?」重午问道。 柳梦嫣摇了摇头,「也许不是她吧,她不像是那种有心计的人,来的路上她很好的,我路上病倒,同行的姑娘没有一个管我的……都巴望着我病死路上才好。唯有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还把自己的首饰给了花鸟使,给我讨了药来。」 重午微微皱起眉头,「正如你说,人心隔肚皮,或许是她觉得你有可攀附的价值。」 柳梦嫣听闻此言,脸上忽而轻松了不少。她倚靠在太子肩头,眼神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太子殿下……」 「好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且说说你那同乡吧。」重午轻咳一声。 「她闺名严幼芳,在何处供职婢子却是不知道。婢子被拣选入东宫,离开的最早。她是后来才被分配的。」柳梦嫣缓声说道。 重午点了点头,「知道来自豫章郡,又知道名字,倒也不难查。」 柳梦嫣松了口气,又连忙握住太子的手。 重午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软丝缎一般的长髮,「好了,你且在这里等着孤。孤必接你回东宫的。」 柳梦嫣连连点头,眼神乖巧的像是被顺毛的猫。 「唯一要谨记的是,」重午加重了语气,「切莫再说吴王妃的不是,不管孤现在与将来是什么身份,她在孤心里,永远都是阿娘!」 柳梦嫣脸色一禀,连连点头,「婢子记住了!」 重午嗯了一声,叫丫鬟进来。 刘兰雪让那不说话的丫鬟把燕窝参汤送进去。 柳梦嫣瞧见那丫鬟木呆呆的脸,就是一阵的郁闷反胃。 她做出不适表情之时,重午恰跨过门槛,回头看她。 见她侧脸看着那端着碧玉碗的丫鬟,非但没有感激之色。反倒露出几分嫌恶。 重午的脸色冷了冷。 「王妃叫小厨房做了好几样点心给殿下,都是甜而不腻,殿下最喜欢的!」刘兰雪立即说道。 重午转过脸来,面色和缓些许,「阿娘的关切,不显山露水,却总是最贴心的。」 柳梦嫣听闻此言,眼皮一跳。 她连忙收回视线,恭送出临水阁的小楼,太子却头也不回步伐很快的离开了。 重午到萧玉琢那儿,萧玉琢让人摆上了儿子最喜欢的点心,又亲手煮了茶汤,用红泥小炉烤了上好的雪梨。 「如今不是雪梨的季节,这是学馆温棚里,那些学生们想法儿鼓捣出来的。味道不若雪梨刚下来那季节的好,但胜在吃个稀奇。」萧玉琢柔声说道。 重午略有些愧疚的接过来,再三谢过。 这次在萧玉琢面前,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原以为阿娘肯定要数落她。或是说些关于柳梦嫣不好的话。 再语重心长的教他为太子,日后为君的箴言。 没想到萧玉琢什么都没说,只说些家常话,态度和缓的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样。 重午心头愈发不自在。 在柳梦嫣哪里听了对阿娘的抱怨。 在阿娘这里,却一句歹话也没有,重午心头越发不是滋味,「我真是不孝,叫阿娘受这样的委屈!」 回宫的路上,他忍不住同亲近的内常侍感慨。 内常侍连忙安慰,「吴王妃才不会同您计较呢!」 「正是阿娘不计较。也不会记恨我,才叫我更加愧疚。我阿娘何曾受过什么人的委屈?便是当年在宛城,我阿娘也是顶天立地的女汉子!如今却要因为我这么个不孝子,平白受一个宫女在背后说三道四……」重午脸色有些难堪。 这话他自己能说,伺候的太监可不敢接腔。 他一路嘆息好几声,当日回到东宫并未叫人去查那严幼芳。 又过了两日,他大约是想起来柳梦嫣在身边伺候的滋味了。这才唤来了身边亲信的太监。 「你去查一查,这次採选进宫的良家子里头,有没有个豫章郡来,闺名叫严幼芳的宫女,安排在何处?」重午吩咐道。 「若是查到了,可要将她带过来给太子殿下过目?」太监小声询问。 重午皱眉想了片刻,「暂且不要。免得叫人知道了,还以为孤这是不务正业,只惦记小娘子呢!」 太监怔了怔,难道不是? 这话他不敢真问出口,就连目光中的质疑,都连忙收敛下去。 太监宫女在宫中打听消息,都有各自的渠道门路。 重午交代了没多久,那太监便回来报信儿了。 「回禀殿下,那严姓的宫女被安排在洗衣局浆洗房里。」 「她不是从豫章郡来的么?和柳梦嫣是同乡?」 「正是她。」 「柳梦嫣能入了东宫伺候,她却在浆洗房?」重午略有些震惊。 太监连连点头,「虽说是同乡,可是被分配在何处,全然看的是她们各自的本事。能书写绘画的,能跳舞唱歌的。能缝补绣花的……自然会被分配到不一样的地方。」 「那严幼芳会什么?」重午好奇道,「浆洗房的难道是特别会洗衣服?」 太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见太子殿下正盯着他,他连忙收敛笑意,认真回道,「大约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艺。所以才会被分配去做粗活儿。」 重午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皱眉深思。 「这么说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严幼芳搞的鬼了!」 太监连忙抬头,「殿下已经能断定了?」 「你想,她与梦嫣乃是同乡,年岁也差不多,一同从豫章郡而来,一路上朝夕相处。到了宫里头,若是两个人的境遇差不多,倒有可能成为好姐妹,同甘共苦的……可偏偏梦嫣被分到了东宫,而她却去了浆洗房。如此一来,她定心中不忿,越想越恼,那昔日的姐妹情谊自然不攻自破了!」重午分析道。 「所以殿下是说,乃是这个严幼芳故意散布对柳姑娘不利的流言,妄图……」太监嘆息了一声,「这还真是损人不利己!」 重午重重点头,「梦嫣果然是被人冤枉的!我可去告诉阿娘知晓,叫阿娘安心了……」 「殿下!」太监连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重午耳边道,「殿下单凭打听来的这点儿消息,又凭着一些推断,就能叫吴王妃放心么?吴王妃若是询问起来……」 重午皱起眉头,「阿娘若是真问起来,我却还是一问三不知呢!」 太监连连点头,「殿下可要见见她?」 「这……」重午摇了摇头。「我记得良家子入宫之后,都会有宫廷画师为她们描绘了画像,叫父皇过目。她既然入了洗衣局,那画像应该还有存着吧?」 太监连连点头,「奴才去取画像来!」 重午眯了眯眼,「避着些人,不要声张。」 「奴才明白!」 落选宫女的画像,没什么人看顾,随意的堆在一起。 东宫的太监来取,只送了一壶桂花酒,便将那画像换来了。 没隔夜,就呈到了太子面前。 画像打开之前,重午的心头还有些激动和忐忑。 良家子採选入宫,其实是为了给圣上和太子。挑选亲近之人。 挑选不上的,才会发落成宫女,伺候宫里头的主子。 那选来的自然都是貌美之人了。 重午搓了搓手,唿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两个太监分立左右两侧,握着画卷,缓缓展开在重午面前。 重午上前一步,眼中有骐骥的光彩。 待那画卷全然展开之后----却见重午的脸。沉了下来。 这女子说美不美,说丑,也不算太丑。 单看各处的五官,都没毛病,偏偏组合在一起,就叫人看了分外的别扭。 一种不舒服不讨喜的感觉,打眼一看,就油然而生。 「拿走拿走!」重午不高兴的摆了摆手,「难怪不同命,这若是能被挑进东宫来伺候,那真是挑选的人都瞎了眼了!」 两个太监连忙将画卷收了起来。 「真丑!」重午说道。 「也不是太丑吧……」太监笑声讨好,「是殿下您的眼光高。」 重午轻哼一声,「单看各处倒是不丑,就是这面相不好。白瞎了那五官了!这般长相的人,定然都是兇恶狡诈不乏奸猾的!梦嫣到还觉得她是好的,替她遮掩隐瞒呢!人把她卖了她都不知道!」 重午为柳梦嫣说这话,两个太监没接口。 他许是看那画像被膈应了,太不喜欢那面相,再没提要见本人的事儿。 几次想要去吴王府上,跟阿娘说说。放柳梦嫣回来。 可是关于出身的问题,还没问清楚,甚至是象徵性的问问严幼芳都还不曾。 若是让严幼芳落在了圣上手里询问,那还不定问出个什么结果呢! 重午矛盾了两三日,还是痛下决心,「你去一趟洗衣局,亲自去。把那个严幼芳给孤带来!孤要亲自问她!」 「太子殿下不是不喜她的面相么?不若叫奴才们盘问。只要她招了,就立时报信儿给殿下!」 重午摇了摇头,「你们面前她承认了流言是她散布,若是父皇或是阿娘再问起来,她临时翻供怎么办?稳妥起见,孤亲自问她,不怕她在孤面前也敢翻供!」 太监连忙领命往洗衣局去。 这回他连叮嘱太监小心。低调,避着人……都未曾想起。长成那样的宫女,就算是有人说,只怕也没人信他会看上吧? 黄昏时候,太监将人给领进了东宫。 太子殿下一日的课业刚刚结束,他揉着眉心正闭目养神。 太监小心翼翼的在门口唤了一声,「殿下。人带过来了!」 重午回过头来,往那太监身后看了看,「人呢?」 「在偏殿里。」太监似乎想说什么,可眼神又有些犹豫。 重午皱眉,「躲躲闪闪干什么?有话快说!」 太监嘆了口气,「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重午挑了挑眉梢,「难道比画像里还丑陋不堪?」 他起身到偏殿之中,看到那身影之时。直觉这姑娘身量纤细柔美。 不同于柳梦嫣的丰乳肥臀,腰肢纤细那般撩人。 但偏有一种婉约的美。 重午心中暗嘆,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背影。 绕到那姑娘面前,他轻咳一声,「抬起头来。」 姑娘缓缓抬头,先是两道漂亮如远山青黛的柳叶眉,然后是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眸,精巧挺拔的鼻子,红若樱桃润泽有光的唇,肤如凝脂细滑的下巴…… 果然是没有一处五官不精緻…… 然而拼合在一起----叫重午不由想到一个词----惊为天人! 「她……」重午抬手指着跪在他面前的姑娘,「她不是画像上的人!」 「奴婢严氏,闺名幼芳。」小姑娘开口,声音轻轻的。 没有柳梦嫣那么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但颇有种清高之气。 重午抬头看着那太监,「怎么回事?」 「回禀殿下,只怕要问问当初画像的画师了……」太监低头说道。 重午冷哼一声,他上前一步,本是要叫这姑娘起来。 可靠近了,盯着那姑娘的脸细看。他不禁更是一惊,「你……你起来!」 那姑娘疑惑不解的看着重午,「殿下?」 「起来说话。」重午皱眉说道。 严幼芳连忙从地上起身,半垂着眼眸,娉婷站立。 太监连忙上前,在重午耳边小声道,「殿下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她肖似一人……」 重午眉头皱的紧紧的,「像,真像!特别是站起来之后这角度看过去……」 严幼芳听闻太子评价,目中有些疑惑的看向太子。 她下巴微抬,目中映着宫灯隐约有光。 「更像了,是不是?」太子惊奇的拍着太监的肩膀问道。 太监连连点头,「当真像啊!」 「你说她像谁?」重午问道。 太监吸了口气,「这不是明摆着……」 「咱们一起说!」重午揪着他肩头的衣服。 「像阿娘!」「吴王妃!」 重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第218章 谁拿主意 严幼芳狐疑的看了眼太子。 听闻太子身边那太监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她连忙垂下头去,「不知太子殿下换奴婢来,是有何事?」 这姑娘态度淡淡的,连语气都并未有窃喜或讨好的意味。 不知是她太善于伪装,还是果真心如止水。 重午伸手搭在太监的肩膀上,「不若我带她去给吴王妃看看?」 太监牙疼般啧了一声,「那倒是好,吴王妃便可亲自审问了。」 那姑娘几次听闻「吴王妃」的名号,眼眸微凝,似乎已有所猜测,但拿不定主意,并不多作声。 重午看她这性情与柳梦嫣大为不同,沉声问道,「你可认识同为被参选进宫的良家子,柳梦嫣?」 严幼芳怔了片刻,「同奴婢一起从豫章郡被採选而来的人中,确有一位柳姓姑娘,不知太子殿下问的是不是她?」 「她和你一起学规矩,被派往东宫伺候,你不知道?」重午问道。 严幼芳连忙垂首,「那定是奴婢认识那姑娘了,奴婢与柳姑娘乃是同乡。」 「既有同乡之谊,那你应当知道她的身世吧?」 「奴婢们的身世家谱在被花鸟使採选的时候,就已经登记入册了。」 「孤是问你,你都知道什么?」 严幼芳疑惑的抬眼看着太子,「可是柳姑娘得罪了谁?」 「为什么这么问?」重午挑了挑眉梢。 「柳姑娘出身乡绅柳家,在我等同一批被採选的良家子当中,算是不高不低的,名册上登记的详实。若非她得罪了什么人,太子殿下一查便知,又何须亲自询问奴婢?」严幼芳不急不慢,语速徐徐。 她声音好听,如清泉过石,潺潺缓缓的,叫人浮躁的心绪都跟着舒缓了下来。 「只是有一些对她不利的言论,还未落实,遂孤要亲自问问。」 「奴婢与她同乡,只知她是柳家的女儿。既识字,又通音律。旁的奴婢并不知道。」严幼芳并未多言。 「听闻她只是柳家收养的女儿?」 严幼芳垂着头,皱了皱眉。 「你知道么?」重午上前,靠近她一步,垂眸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严幼芳连忙摇头,并不作声。 「你不知道?」重午冷笑一声。 严幼芳躬身,「奴婢虽与柳姑娘是同乡,可也不过是在路上结识相交,倘若真有此事,柳姑娘为何要告诉婢子呢?」 「若是你对她有恩情。帮了她救过她,她或许就同你分享秘密了?」重午挑眉问道。 严幼芳微微皱眉,「回禀太子殿下,倘若她真当秘密将自己的身世分享与奴婢,那奴婢便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嗯?」重午凝眸看她。 严幼芳却低眉顺目,就是不说话。 「洗衣局浆洗房的活儿累么?」重午忽然问道。 「还好。」 「每天几更天起来?」 「四更天。」 「几时休息?」 「这……没个准数,何时将活儿做完了,何时休息,若是没做完,熄灯以后,借着月光也要做。」 「这么辛苦?」 严幼芳沉默下来。 「东宫没那么累,你容貌有几分肖似吴王妃,也算是和孤有缘分,不若留在孤的宫中伺候?」重午伸手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她的手没有柳梦嫣那么修长柔软,指甲剪得很短,指缝里非常干净。 「谢太子殿下恩典。」严幼芳连忙蹲身行礼,声音略有些抖,但面色还算平静。 「别忙着谢,你先告诉孤。柳梦嫣是不是柳家收养的女儿?」重午笑了笑,「你也知道,宫中各处要安排多少人手伺候,都是有定数的。东宫人数已满,她不去,你便进不来呀?」 严幼芳抬眼看了看重午。 这个诱惑应该不小了吧? 只要说,柳梦嫣告诉过她,她确实是收养的。便能直接从洗衣局调到东宫来伺候。 对于一个宫女来说,这样的际遇,相当于一步登天了吧? 「真是个好机会,」严幼芳嘆了口气,「可婢子知道的,尚且不如名册上多。除了知道柳姑娘是从豫章郡梅岭来的以外,再不知旁的了。」 她说完话,便深深低下头去,一句不肯多说。 重午轻哼了一声,对这姑娘的印象却是不由自主好了很多。 先是看到她并不似画像上那么丑,他心头的不喜就没了。 瞧见她肖似自己的母亲,心中有多了几分亲近。 如今见她这样的诱惑之下,都不肯说柳梦嫣的坏话,对她倒还生出几分赞嘆来。 重午正思量着这事儿,忽听外头有小太监禀报。 他身边的亲信太监连忙去问,不多时便有些慌张的回来,「回禀殿下知道,圣上派了人来!」 重午微微一惊,「怎么?」 「圣上叫内侍领这姑娘去回话。」太监说道。 重午啊了一声。 严幼芳也微微一颤。 太监咽了口唾沫,「许是奴才领着姑娘来的时候,叫洗衣房的人知道了?」 「洗衣房又不是什么机要之地,不过是领一个宫女过来问问,就算瞒不过父皇,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父皇耳朵里?」重午皱紧了眉头。 「那这是……」太监向外看了一眼,「圣上身边内侍还在外头等着呢……」 「看来这件事,不仅阿娘关注着,就连父皇都是格外的关注呢!」重午重重咳了一声。 「给太子殿下请安!」李泰身边的内侍在殿门外躬身说道。 重午脸上有些焦急,「不能就这样让人被父皇领走啊……」 「殿下,您扣着不给,圣上只怕会不高兴呢……」太监劝道,「来的可是圣上贴身伺候的内侍。」 「给太子殿下请安----」外头内侍又道了一声。 重午攥了攥拳头,看着严幼芳,「孤且问你。你如何回答孤,待父皇问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样回答父皇吗?」 严幼芳颔首,「这是自然,幼芳虽女流之辈,却不是两面三刀之人。」 「殿下……」身边太监见他还在犹豫,也忍不住催他。 「带走吧!」重午挥了挥手。 严幼芳脸色有些白,不知是在洗衣房里太过劳累,还是平素没见过什么主子,今日却是先见了太子。而后又要见天颜,太过激动。 这姑娘从东宫被带走以后,重午就有些坐立不安。 可天色渐晚,这会儿也不能叫人去父皇那里打听了。 次日一早,他未等宫人来唤,便自己醒过来。 温习了昨日先生教过的功课之后,还不见有消息传来,他便有些坐不住。 「你来,去打听打听,昨日洗衣房那宫女。可被父皇发落了?」 「殿下安心,奴才这就去。」 太监匆匆去打听,却一直到黄昏时候,都没打听到什么。 圣上似乎有意隐瞒。 重午提心弔胆了两三日。 可这件事儿似乎已经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怎的也不听父皇叫人逼问,更未曾发落?」重午问道。 「许是那姑娘真的没在圣上面前说不该说的?」 「父皇若是不想叫柳家女儿伺候在东宫,这会儿硬逼着她,那还不是叫她说什么就说什么?」重午眯了眯眼睛,「看来父皇已经相信,柳家的姑娘就算是收养,也和纪王无关了。」 太监在张了张嘴。 「我出宫一趟,去看看阿娘。」 「殿下这些日子,去吴王府太过频繁了吧?」 重午立时将眼睛一瞪。 劝诫的太监不敢说话了。 重午来到吴王府,萧玉琢连忙迎到门外。 「殿下辛苦,听闻殿下课业繁重,还要学习政务,怎的最近的倒是有闲暇,常常往宫外来?」萧玉琢问道。 「阿娘这是不想见我么?」重午屏退了旁人,拉着萧玉琢的袖子问。 萧玉琢嘆了口气,「这话说的真是叫人心寒,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见你。可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不一样。」 重午嗯了一声,「我是来求阿娘件事儿的。」 萧玉琢挑眉看着他。 「呃……」重午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娇柔可人的柳梦嫣,他又挺直了嵴背,「梦嫣告诉孩儿说,她被採选进京的路上遇见了同乡,她便将自己是柳家收养的女儿之事告诉了那同乡……如今父皇将她那同乡带走,却一直没有发落。想来父皇已经问明白这件事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问明白什么?」 「自然是问明白柳梦嫣不是纪王后人,可以在东宫伺候了!」重午有些急切。 「你是如何断定的?」萧玉琢表情似笑非笑。 「阿娘你瞧。孤问了她那同乡,她同乡说,并不知道她是被收养。可见她是纪王后人之说只是谣传。」重午掰着指头分析道,「圣上若是相信了那谣传,此时定逼着她的同乡指认,说她就是和流放的纪王亲眷牵扯不清。拿下梦嫣岂不是名正言顺?」 「圣上什么都没做,所以你便觉得是万事大吉了?」萧玉琢的语气有几分嘲讽。 重午皱眉,有些不悦,「圣上都不追究这件事了,阿娘还要扣着梦嫣不放人么?」 「那流言是从什么人口中流传出来的?你查清楚了?」 「这还用继续查么?不管是谁说的,只要父皇不相信,不就行了?」 萧玉琢呵的笑了一声,看重午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 重午被这种目光激怒,他勐拍了一下案几。 「我知道我对梦嫣好,所以嫉妒的人很多。什么人都能编撰这样的流言来诬陷她,最重要的是我信任她,在危机之中我能够保护她!不然我这太子岂不是也太没本事了?!」 萧玉琢皱眉看着重午,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凉。 「你这话是说,你要保护她?让她不论风吹雨打,都能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可以这么说。」重午站了起来。 萧玉琢拧眉,「我记得当初在大殿上,你曾说过,你要做订立规矩的人,你要定规,一个男人只能娶妻一人,用性命护她?」 「是。」 「这想法可曾动摇过?」 「不曾。」 萧玉琢也豁然起身,「这么说来,你是把柳梦嫣当做毕生相护之人了?」 重午怔了片刻。突然说的斩钉截铁,「是,我要她做我的女人,不论什么情况,都要护着她!不然我这男人当真没本事!」 萧玉琢怒拍了一下案几,「不行!」 重午一惊。 「你只娶一妻是好,但这个人不该是她!」萧玉琢怒道。 重午闻言恼羞成怒,「该是谁,不是母亲说了算的!也该问问我的意见!」 「你才十二三岁,毛都没长齐呢!问你的意见?你懂个屁!」萧玉琢冲动道。 重午一听这话。当即气疯了。 他哈的冷笑出来,「原来我在阿娘眼中,就是个毛都没长期,屁都不懂的蠢货!」 萧玉琢自知失言,但母亲的威严让她不想低头。 「好好好,我以为在阿娘心中,我有多了不得,如今才知道!是个屁,都是个屁!」重午气急,挥手将茶案上的杯盏扫到了地上。 哗啦啦杯盏碎成一片。 这碎裂的声音,扎在萧玉琢和重午的心头上。 母子两人的脸色均不怎么好看。 重午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玉琢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眼眶发酸。 「娘子……」刘兰雪上前,蹲身收拾那瓷片。 「放着别收。」萧玉琢一手支在头上,一手攥着衣襟。 刘兰雪轻嘆一声,「娘子何必跟殿下计较,殿下才多大啊?」 「这中二病不轻,真是犯浑的年纪!」萧玉琢低声嘟囔道。 「只怕得叫长公主来劝您,您才能消气。」刘兰雪笑着说。 萧玉琢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哟,你这是说我跟重午这么大的时候,也跟重午差不多的秉性啊?」 刘兰雪连忙颔首,「婢子不敢。」 萧玉琢眯了眯眼,气息倒是平缓了不少。 「这么说来也是,我当年不是死活都要闹着嫁给修远么?让爹娘,让整个萧家跟着我在长安城里,丢了多少面子?比重午也不好到哪儿去!」 刘兰雪闷笑。 「可……可我眼光好啊!起码我看上的人不错吧?瞧瞧他是什么眼光,这是随了谁?」 景延年掀帘子进来,「谁随了谁?」 刘兰雪连忙扫干净碎瓷片。退了出去。 景延年上前,将萧玉琢的手握在手心里。 「怎么瞧着像是谁惹了你生气?如今这王府里,还有人敢不顺着你的心意么?」 萧玉琢轻哼一声,「还能有谁?不就是你!」 景延年一脸迷茫,他瞪眼看着萧玉琢,「我如今还敢惹玉玉生气呀?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萧玉琢抬手往他胸口上一捶,「就是你!」 景延年连忙揉着她的手,「捶疼了没有?我结实不怕打,下次寻个棍子戒尺来,手疼不疼?」 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萧玉琢还真跟他气不起来。 「以前那个威风赫赫的大将军,现在怎么变成这般油腔滑调了?」 景延年呵呵一笑,「为讨夫人欢心,彩衣娱亲也不为过。」 说完,他又靠近她耳朵,小声道。 「菊香不是交代了,如今怀着身子,不能动气!」 他的气息呵在耳畔,痒痒的。 萧玉琢伸手推他,「你走。孩子我不生了!都是怪你,为你生个儿子,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偏来气我!不就是一个宫女么?我倒稀罕管他了!若不是他自己信誓旦旦的说,想要做个好皇帝,想要有所成就……我管他那么多?!」 景延年这会儿听明白了,脸色也冷了下来,「重午来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 「又因为那个宫女惹你生气了?」景延年语气越发的冷,「适才兰雪端出去的碎瓷片。是他砸的?」 景延年的语气,叫萧玉琢都有些怕了。 「算了算了,他毕竟才十三嘛。」萧玉琢反倒拉住景延年的手。 景延年眼睛微眯,「你何必叫自己受这个委屈,你劝他他不听,只管叫他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你我早晚要离开长安城!他想做皇帝,你为他做的还不够多么?日后的路终要他自己走的!是对是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了旁人!」 萧玉琢嘆了口气,「这话我也会说,可是轮到自己身上。我就……」 「来人,将临水阁那姑娘,给送回东宫去。」景延年立时扬声吩咐道。 萧玉琢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留着她,叫重午一次次的来惹你生气呀?为这这点儿破事儿,你操了多少心了?为他好,他也不念着你的好,他不是有主意么?就叫他照着自己的主意做!」景延年脸面严肃,并不是再开玩笑。 见门外没有人应声,他起身来到外头。「来人,现下立时将那宫女给本王送走!一刻不得耽误!」 王府家丁瞧见吴王面色,知道这是认真了,再不敢怠慢,连忙就往临水阁院儿里去。 景延年转身回屋。 萧玉琢嘆了口气,「何必呢,他若真惹了烂摊子,不是还得你我给他收拾?」 「这话玉玉可说错了!」景延年一本正经的在她身边坐下来,「他已经十三岁了,既然自己想拿主意。那咱们就给他自己拿主意的机会。利害都给他讲清楚了,他又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愿听,惹了烂摊子,也是他自己的事儿!谁都不能替他收拾!」 「李泰若是废了他……」萧玉琢抿着唇。 景延年却笑起来,「若是废了他正好,说明他当真不是那块料!他正好自己也死了心,娶了这宫女,跟咱们一起南下,也省的你和母亲牵挂他!」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反反覆覆一想,脸上顿时松快了,「听君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啊!以往怎的没发现,修远这般见识卓越呢?」 景延年哈哈一笑,将她揽入怀中,「一孕傻三年,看来我可以好好欺负你三年了!」 萧玉琢抓起一旁扇子,砰的敲在他头上,「是你说的,免得我手疼。」 景延年捂着头,佯装哀嚎,「可我没料到,你当真捨得打啊!」 萧玉琢被他逗笑,「吴王过尽千帆,都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 景延年捧着她的脸亲吻下去,「叫我尝尝这妇人有多毒……」 「唔……」 重午回到东宫,正在生闷气。 一页书,看了半个时辰,都未曾翻页。 忽听一阵脚步声。他身边内侍急匆匆跑进来,「殿下,殿下!柳姑娘回来了!」 重午斜他一眼,「滚!敢拿孤开涮了,活腻歪了?」 内侍连忙上前,笑嘻嘻道,「奴才哪儿敢啊,是吴王殿下派人给送回来的!立时就要到殿外!」 重午闻言呆了片刻,腾然起身。 他提步出殿,恰见已经换了宫装的柳梦嫣碎步而来。 远远看她娇柔的身子小跑在宫道之上。她腰肢纤细,如柳扶风,日光明媚之下,她的身姿越发的好看。 重午脸面生光,「当真是她!」 内侍诶了一声,「可不是么。」 柳梦嫣盈盈下拜,向太子请安之时。 只见重午的喉头都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好,回来就好。」 别后重逢,总是更添喜悦。 读书之时,有了红袖添香,重午当真是高兴。 圣上有规定,读书的地方,不能宫女近身伺候。 没读完的书,重午索性都带回了寝殿去读。 在他的寝殿里,那就自在多了。他像是良久不食肉味的狼,壹只爪子顺着柳梦嫣的引导,在她发育良好的身上不住游走。 年轻容易沖动的身体,出卖了他。 重午唿吸急促,唯有将柳梦嫣抱紧怀里,那种焦急的感觉才能舒缓。 「这里,殿下……」柳梦嫣牵着他的手,探进她的襦裙。 「好软……」重午不由长嘆。 男人和女人真是天生不同,他摸着自己各处都是硬的,她却软的如水一般。 她细滑的皮肤,宛若绸缎,取悦着手指,叫人眷恋。 她身上还有股芬芳之气,是少女独有的清甜。 他眷恋的在她引导之下吻过她的脖颈,吻上她的面颊,含注她的璎唇。 她的舌头轻轻撬开他的贝齿,与他纠缠,纠缠…… 「我热,好好难受……梦嫣……我难受……」重午浑身坚硬发烫。 「一会儿就好了……」柳梦嫣去解他的腰带。
第219章 看清真面目 柳梦嫣伸手解重午的腰带。 「不要。」重午握住她的手,「不,不行的……」 重午脸上发红髮烫,柳梦嫣的动作叫他觉得窘迫。 柳梦嫣认真地看着他的眼,「殿下不喜欢我么?」 「不是,我还……还没有准备好……」重午有些尴尬。 柳梦嫣大约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什么叫做欲速则不达。 她嘆了口气,放开了手。 两个人未再进一步越过雷池。 但温书是温不成了,重午的心思全在刚才触摸她的那种细滑的手感上。 次日一早,柳梦嫣为他更衣的时候,他又浑身坚硬了一次。 柳梦嫣跪在他脚边,小脸儿正对着他前襟。 他虎躯一震,心猿意马。 上午先生考教他功课,他答的风马牛不相及。 直到看到先生脸上浓浓失望之色时,他才顿觉后悔。 「太子殿下好好温习,圣上说,午休之后,他会亲自问殿下功课。」先生皱眉说道。 太子连忙拱手应下。 他正专心翻书,太监却送来一盒子金丝枣泥酥饼。 呈给他的点心盘子底下还压了张字条。 那字迹他认得,他当初还贊过柳梦嫣字写得漂亮来着。 当初正是因为她能写诗作对,通晓音律,颇有些文采,他才留柳梦嫣在身边伺候的。 看了这字条之后,他再难静下来心来。 总是忍不住的就想起今日晨起之时,柳梦嫣半跪在他跟前,给他更衣的情形,眼前更是时不时闪现昨晚他们…… 「殿下?殿下?」先生拿戒尺敲了敲他的桌案。 重午脸上有些窘迫。 先生嘆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李泰向来很关心重午,也时常亲自过问他的功课。 重午要学的东西很多,天文地理,水利农业,御臣之道,治国之方…… 他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将大任交付在他肩上,不得不学的东西。 所以李泰考教他功课,他总是很期待。 今日却是除外。 用过午膳之后,他就有些不安。 以往眨眼而逝的时间。今日好似格外的漫长和煎熬。 他甚至有想逃的冲动。 李泰却是如约而至。 「《资治通鑑》关于桓温废立,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江夏相袁乔如何劝谏?」李泰看着重午问道。 重午怔了怔。 倘若问他开放性的问题,他还能诌来几句。 可是问他这不好生读记,便不能答上来的问题,他…… 「呃,这……他说……」 「他怎么说?」李泰笑着问道。 重午张了张嘴,半晌憋红了脸,「原话,儿记不大清楚了。」 李泰张口就来,「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势无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险远,不修战备。宜以精卒万人轻赍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擒也。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似是而非。胡闻我万里远征,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纵有侵轶,缘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 重午脸上更添窘迫。 在李泰审视的目光之下,他不由深深低下头去。 李泰起身,来到他身边。 重午窘的勾起头。 李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朕一向看重你,也知道你肯努力,莫要叫当初听闻你誓言的人失望。」 重午闷闷应了一声。 李泰没有斥责他。 但他心里反倒比挨了训更难过。 圣上和先生都走了以后,他把殿门关起来,把自己关在殿中,偷偷哭了一场。 没敢让任何人看见。 哭过之后,他连晚膳都不曾吃,认认真真将今天李泰问过的那段原文,及上下文都背了一遍。 太监来劝他传饭,用过饭再学习。 谁劝谁挨骂。 他一直到夜色已深,才离开书房。回到寝殿。 他心中还沉浸在自责之中。 柳梦嫣却恰又来伺候他更衣,「殿下学习太辛苦,当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胸前柔软蹭过他的手臂。 重午心头一跳。 「滚----」他厉声道。 柳梦嫣吓了一跳。 但她反应很快,当即眼中蓄满泪水,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恕罪……」 「罢了,我不是沖你。」重午摆摆手,「你且下去吧。」 柳梦嫣还有些不死心,并不想退下。 重午却唤了内侍进来。 为避免当着太监的面,被太子殿下给喝骂轰走,柳梦嫣心不甘情不愿的垂头退了出去。 「看看能不能把她调到别的地方去,且不要整日的在孤的面前晃。」重午抬手指了指行出殿门的宫女。 太监愕然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殿下说的是柳姑娘?」 重午皱了皱眉,「不止是她,在孤身边伺候的宫女,全都安排远一些,特别是贴身伺候的活儿,全都换成内侍来。」 太监出乎意料。 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越发亲近太子殿下的大好机会呀,「奴才领命!」 他伺候了重午躺下,连忙就退下去安排。 「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咱们做事儿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敢惹殿下生气,怎么殿下还是厌弃了婢子们?」和这太监关系要好的宫女,上前打听到。 太监笑了笑,「殿下的心思,杂家怎么会知道?」 「您天天伺候在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事儿是您不知道的?就算你不清楚,也比我等知道的多呀?您就别叫我等着急了,好公公!」宫女撒娇道。 太监被好几个宫女围在中间,撒娇摇晃,向他讨教。 他顿觉这滋味太美妙,享受了片刻,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别的杂家不知晓,只知道呀,今晚伺候殿下更衣的时候,殿下发了怒……」 「伺候殿下更衣?自打柳姑娘被殿下褒奖了几句之后,伺候殿下更衣的事儿就从不假旁人之手……」 「定是那狐媚子!」 「她得好处的时候,不惦记旁人!独享恩宠!如今她犯了错,却要牵连我们!这是何道理?!」 宫女们当即就气恼了。 太监连忙劝她们,「也未必是因为她呢,只说不叫她再近身伺候了。」 「那必是因为她了!」宫女们咬牙切齿。 「人家有办法呢,说不能哪日就又讨了主子欢心了,可别得罪了小人!」太监叮嘱。 瞧见柳梦嫣过来,众人便四下散去。 柳梦嫣眉头轻蹙,怎么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孤立了起来呢? 她不论走到何处。都没有人搭理她。 当初在吴王府如此也就罢了,在东宫,可是有好些人赶着讨好她的? 可如今…… 柳梦嫣心急。 重午却下定了决心,心无旁骛,定要再下次先生和李泰考教功课的时候,把今天丢了的脸面全都找回来。 害怕自己自制力不强,心猿意马,他甚至都不去看异性的脸。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被他冷落的宫女此时是何等的焦急。 重午正沉浸在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之中,圣上身边的内侍来看他了。 他还带来不少皇帝的赏赐。 「别的都是补身体的,简家熬制的阿胶。黔中进贡的桃胶,圣上担心殿下学习辛苦,特意还送了个会做药膳的厨子。」内侍笑眯眯说道。 重午连忙谢恩。 内侍凑近他,从袖管里摸出个精緻的物件儿。 「别的都是补养身体的,唯有这一样,是叫殿下拿着玩儿的。」内侍缓声道,「圣上说了,即便用功,也要劳逸结合,殿下年纪还小,未及弱冠,身体累坏了可是大事儿!」 重午心中熨帖。颇有些感动,连忙双手去接那精緻的物件儿。 内侍将一串儿手感奇怪,且颇有质感的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可内侍的手却罩在他手掌上,叫他一时不能看见手心里被放了何物。 只掂着那手感来猜,像是一串儿珠串儿。 「殿下您可要收好!」内侍饶有意味的说了一句。 重午连忙点头,「父皇赠予的东西,孤自然会好生收藏着。」 那内侍点点头,躬身告退。 重午摊开手掌,低头看去。 这么一看,刷的出了一身冷汗。 艷红的红珊瑚珠串! 红珊瑚稀有,这珠串是从完整的珊瑚树上落下的珊瑚珠,打磨而成。 当初做着珊瑚珠串的,必然是有心的巧匠,每颗珊瑚珠大小均匀,打磨的莹润有光,且并不全然磨损了珊瑚原来的纹路。 这珊瑚珠串是顶好的。 只是这珠串分明是年节的时候,圣上送给他的! 如今怎的又跑到了圣上的手里?再次送给他? 且那太监还叮嘱了一句「要收好!」 重午心头髮紧。 「来人。」 他唤太监进殿,并将那珠串藏在袖中。 「孤记得当初库房里有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去给孤找出来看看。」 太监应了一声,连忙领了钥匙往库房去。 重午从上午等到了下午,又等到了黄昏时候。 太监满头大汗的回来禀报,「回殿下的话,库房已经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您说的珠串。倒是有这些珠串,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太监叫宫人奉上好些漆盘,漆盘上一熘熘的拜访着各种各样的珠串。 偏偏没有一个珠串是和他袖管中藏着的这个一样的。 连相似的都没有。 其实若不是圣上身边那内侍送了这东西过来,他已经全然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过这么一个珠串了。 东宫库房不小,里头好些珍宝,这一串珊瑚珠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随手玩儿玩儿,扭脸儿也就忘了。 圣上对他很好,逢年过节总是赏赐好些东西给他。 即便他真的弄丢了这么一串珊瑚珠,圣上也不会真的和他计较的吧? 可圣上却叫他身边的内侍专门送来,定然是有人利用这珠子做了什么不讨圣上喜悦的事? 重午猜测着,脸面阴沉下来。 「何人可以进出库房?」 太监吓了一跳,「回禀圣上。库房的钥匙对牌,都是分两人拿,没有钥匙,或是没有对牌,都不能进了库房。钥匙是奴才拿的,对牌在殿下寝殿之中,另有人保管。」 「可曾有过例外?」重午眯了眯眼,「什么人进出库房,可有记录么?」 「回禀殿下,前些日子,有段时间库房的对牌一直都是柳姑娘拿着。柳姑娘服侍殿下起居,去过几次库房,为殿下取东西。」太监小心翼翼的说。 重午的表情怔了怔,许是良久都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了,骤然一听见,他还有些不适应。 「柳梦嫣?叫她来!」 柳梦嫣今日打扮的格外好看。 就连她的眉眼,都细细的描画了。 眉峰更突显她脸型完美,眼睛明亮有神,高挺的鼻樑上扑了洗白的粉,看起来越发明亮挺拔。两腮上有红珊瑚般的红晕,让她真箇人看起来既有气色,有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 她莲步轻移,腰若细柳,裙摆在她步伐之间,宛若盛开的花。 她每靠近一步,重午都觉得自己心跳的更快。 「殿下……」她柔柔开口,声音酥软。 重午只觉这一声,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 「你们退下。」重午挥手。 柳梦嫣垂眸而立,待殿中伺候的宫人都退走之后,她才上前,「殿下……良久不见殿下,婢子好生想念殿下啊……」 她细软的手轻轻攀住重午的手臂,酥胸靠在他手臂上。 重午微微一抬肘,整个手臂都陷进温软的陷阱之中。 他唿吸微微急促,原先的怀疑和怒气,这会儿也消散了不少。 「孤听闻前些日子你没少去库房?」太子问道。 柳梦嫣撅了撅红润如樱桃般的嘴唇。「是,婢子可都是去为殿下取东西,未曾私自拿过什么,不信殿下可以问看守库房的人。」 「孤会问的。」重午点点头。 柳梦嫣柔软带着芬芳的身子愈发靠近重午。 她头上的桂花香气,叫重午不由的想贴近细闻一闻。 但想到内侍今日来时,那饶有意味的神色,他连忙端正了身子,并将柳梦嫣推远了几分。 柳梦嫣满脸受伤的看着重午,「殿下还是怀疑婢子么?自从婢子回来东宫以后,殿下就疏远婢子了。再不像以往一样……婢子这心里……好难过。」 柳梦嫣抬手捏着帕子,捂在自己心口上。 半露的雪山一抖一抖的,重午直觉血气上涌。 再不赶紧把话说完。他只怕自己就没心思说了。 「这串珊瑚珠你可曾见过?」重午从袖中拿出珊瑚珠串。 柳梦嫣脸上一惊,连忙摇头,「不,不曾……库房里的东西那般多,这么小的珠串,婢子怎么可能见过呢?」 「这么小的珠串,要瞒过看守之人,偷偷带出库房,却也不难吧?」重午问道。 柳梦嫣吓了一跳,「殿下这是以为珠串是婢子拿的么?婢子未曾碰过这东西呀……婢子从来没有擅自拿过……」 「是不是你拿的,孤很快就可以问明白,只是孤调查之前,先问问你。如果你做过,如今还有机会,承认了孤不会怪你,可是如果你分明做了,却不肯承认。等到孤查出来,那就不是擅自拿东西那么简单了。」 重午脸上有些冷。 柳梦嫣垂着头,似乎挣扎了一阵子。 「回太子殿下,这珠串……是婢子拿的……」柳梦嫣皱紧了眉头,她脸上带着忐忑,「可那日,是殿下说,若是婢子喜欢什么。尽可向您要……婢子去库房,瞧见这珠串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小小的,也不适合殿下您佩戴,婢子心生喜欢……后来婢子就忘了跟殿下说……」 「忘了说?呵,忘得好。后来呢?这珠串怎么又不在你身上了?」 重午盯着她的眼睛。 柳梦嫣的视线却有些躲闪,她想要去窥视重午的神态,好判断他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可重午直直的目光,又叫她不敢打量。 「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重午眯了眯眼睛,「只是现在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答案,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柳梦嫣咬住下唇。眼神漂移了好一阵子,她才用极小的声音道,「婢子只是想打听,婢子那同乡严幼芳在太子殿下面前是不是说了什么,才叫殿下忽然疏离了婢子……」 重午微微皱眉。 「婢子把这珠串送给了昭阳殿的金公公……」柳梦嫣顿住话音。 重午冷笑了一声,「你想打听她在我面前说了什么,却把珠串送给昭阳殿的公公?昭阳殿乃是父皇起居之处,你从昭阳殿打听东宫的事儿,不是捨近求远么?」 柳梦嫣仓惶的看了眼重午,「乃是因为严幼芳如今正在昭阳殿伺候,所以婢子才去求金公公。而且殿下不知道……自从殿下疏远冷落了婢子之后,婢子就被东宫的众人排挤……」 她哭得可怜,柔柔弱弱的不停的擦着泪。 「婢子去打饭,他们却早早的将饭都打光,轮到婢子的时候,就说没有了。就算婢子特意去的早些,他们也说没有,说锅里的都是留给旁人的……排挤婢子,处处刁难婢子,把粗重的活儿都留给婢子……」 柳梦嫣这么一哭,就有些剎不住了。 她一面哭,一面挨近了重午,她两手握住重午的手。 重午并未甩开,只觉她手上仍旧是绵软的。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严幼芳的手。 那是一双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长久搓洗衣服,变得粗糙不似少女嫩滑的手。 但她的手修长干净,就连指缝里都没有一丝骯脏。 柳梦嫣还在哭诉,哭诉她有多么可怜。 「殿下是不是不相信婢子?殿下不要听信旁人的挑拨!婢子的身世干干净净!」 重午只觉的干干净净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有些讽刺。 「婢子一心只念着太子殿下,殿下千万不要相信严幼芳的话啊!婢子当初相信她,真是信错了人!」柳梦嫣的眼泪滴落在重午的肩头上。 「她没有说什么。」重午忍不住开口道。 「那殿下为何疏远婢子?自从婢子从吴王府回来以后……是吴王妃叫您疏远婢子的么?婢子知道,吴王妃不喜欢婢子,可婢子……」 「闭嘴!」重午突然冷喝一声,「孤没有告诉过你。在孤面前,不可以议论吴王妃吗?」 柳梦嫣被他一声呵斥给吓住。 她原本描绘了极为精緻的妆容,可这会儿哭了半天,脸上的妆容早就花了。 重午眉头蹙起,「孤可以告诉你,疏远你不是因为任何人在孤面前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你!」 柳梦嫣怔了怔,「婢子做错了什么?求殿下给婢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婢子一定会改的!」 「你在孤身边纠缠,让孤很厌烦啊。」重午嘆了口气。 柳梦嫣脸色变得煞白而绝望,「太子说什么……」 「因为你的纠缠,孤没能好好温习先生留的课业,叫先生和父皇失望。因为你的纠缠。让父皇遣人将这珠串送回来,以示警告,提醒孤,手不要伸的太长。因为你的纠缠,孤现在心里很烦!」重午把她从身上推开,他起身走远了几步,回眸冷冷的看着她。 柳梦嫣浑身僵住,她跪趴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滑落。 怎么会这样? 她在家里学的就是这样啊?红袖添香,体贴入微,利用自己的优势,留住男子的心……她没有做错啊? 重午嘆了口气。「念在你也曾悉心照顾孤的份儿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柳梦嫣浑身一颤,勐然抬起头来,「不要赶婢子走!」 「离开东宫,亦或者,离开宫闱。」重午语气清清冷冷,虽有不舍,却也被适才的纠缠辗轧的不剩下什么。 柳梦嫣无助的摇头,「不,不要啊殿下……不要赶婢子走……」 重午见她不肯退去,扭头沖外头唤了一声。 立即有连个太监进来,把柳梦嫣给拉了出去。 柳梦嫣不肯走。 重午念着昔日的情分。倒也没有硬赶她走。 只是东宫既没有给她的活计,也没有人搭理她。 柳梦嫣不甘心,以往最看不上的洒扫的粗活儿,她都抢着去做。 可那粗使的宫女,一把将扫帚夺回去。 「你想让我跟你一样被赶出东宫么?」宫女翻她一眼。 柳梦嫣赖着被人嫌弃,却再难见到太子殿下的面。 以往陪伴太子,和太子亲近的地方,现下她的身份都去不了。 这般赖在东宫,她的自尊被她最看不起的粗使僕婢踩在脚下,她终于受不了了,求公公转告太子殿下,她愿意离宫。 宫女一旦入了宫。不赶上圣上大赦天下,放归宫女,这一辈子都得蹉跎在皇宫里头。 她能够年纪轻轻的就放回家中,允许婚配,还真是重午对她格外的恩典了。 她会不会感激这个恩典,却是不得而知。 只是在她离开宫闱之后,重午又去了趟吴王府。 这次隔了有近一月的时间了。 重午到了吴王府,不许人通禀,直接进了主院,悄无声息的跪在正房外头。 刘兰雪吓了一跳,拉他起来,他确是不起。 萧玉琢正在里间里睡午觉。 「婢子去叫娘子起来。」 「不许叫!」重午皱眉道,「不许打搅阿娘睡觉!」 刘兰雪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只好陪他在门外等着,让娘子的心腹之人都守在院子外头,不叫人看见太子殿下跪在吴王妃门外。 萧玉琢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推门瞧见重午正跪在门外,她惊了一惊,抬手揉着眼睛,「这是做梦了吧?」 「阿娘,儿知错了。」重午闷声说道。 萧玉琢看向刘兰雪,「他这是唱的哪出?」 刘兰雪摇头,「婢子劝不起殿下,殿下诚心诚意跪在这里。还不叫婢子等人去唤娘子起来。」 「快起来吧,难道你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萧玉琢微微加重了语气。 重午却并未立即站起,「是儿忘了本了!以为自己是太子,以为自己跟着圣上见识过一些朝政,见过朝臣的争执,就当自己比他们都强,当自己什么事儿都明白,什么事儿都能做主,能处理的好。是儿狂妄了!」 萧玉琢笑起来,亲自弯腰扶他起来,「我肚子里还揣个小的,使不上劲儿。你最好还是自己站起来。」 重午不敢再执拗,连忙顺着萧玉琢的力道站起了身。 「我听说你宫里那宫女,你给放回了豫章郡了?」萧玉琢进门。 重午也连忙跟了进来。 天儿热,刘兰雪端上俩碗绿豆沙冰,细细碎碎的冰和绿豆沙沙的口感,配合着冰糖的甜味儿,叫人从嗓子眼儿,清爽到心里头。 重午吃了两口绿豆沙冰,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萧玉琢,「阿娘是不是觉得儿太过优柔?不该这么轻易的……」 萧玉琢摇了摇头,「你爹教导我了,说你如今年纪大了,利害同你讲清楚,具体怎样做,怎样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我再不说该与不该了。」 重午脸上有受伤之色,「阿娘原谅我吧,我已经知道错了,今日来吴王府向阿娘赔罪,就是求阿娘继续管教我的!」 萧玉琢笑着摇了摇头,「不了,阿娘不管了。」 重午闻言,眼泪都要下来了,「阿娘……再也不能原谅我了么?」
第220章 大结局 「阿娘……再也不能原谅我了么?」 「哪有跟自己儿子生一辈子气的父母?」萧玉琢轻笑着抬手抚了抚肚子,「说实话,你能放她走,阿娘很欣慰。」 重午怔了怔,「阿娘是当真的?」 「你身边存了这样心思的宫女必不在少数,日后你年岁大了,这样的女人只会更多。而偏离了心思,又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人的错?你对他人的引诱动心,你就没有错么?」 重午立时惭愧的低下头去。 「好在你能及时回头,及时纠正自己的过失。你爹说的真对,我越干涉,你越反叛。反而让你错失了自己主动成长的机会。」萧玉琢幽幽嘆道。 重午脸上露出愧疚又有几分轻松的表情来。 阴霾似乎应全然过去了,日后都是晴好的天。 萧玉琢的笑容像窗外的晴天一般,「我和吴王对你都有信心,且我身孕已满四月,是该离京了。」 重午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阿娘?」 「日后再没有人干涉你的决断了。」 「阿娘不要我了?」重午脸上变得沉凝冷寒,似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萧玉琢嘆了口气,「等肚子再大,就不能舟车劳顿了。」 「阿娘只要肚子里的孩儿,已经不要我了吗?」重午提高了音量,拳头握得紧紧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你长大了……」 「我没长大!我还需要管教呢,需要提醒呢!爹爹阿娘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长安吗?」重午的声音有些像吼叫了。 不知他是吼得太大声,还是已经准备开始变声,他的嗓音里少了几分男孩儿的稚气,多了几许男人的沙哑低沉。 萧玉琢垂着眼眸,视线欣慰又酸涩,「要不然,你同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吧?我跟你说过的,几亩田地,一方池塘,躬耕纺织,怡然自乐。」 「为什么?」重午含着泪,「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为了我留在长安?」 「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再遇见你和我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怎么办?」萧玉琢问道。 「我都听爹娘的!」重午立时保证。 萧玉琢笑了笑,「那还要你这储君做什么?你爹娘替你掌管天下不更好?」 重午怔了怔。 「那也要等我再大一点……起码等我弱冠之后!」 萧玉琢摸了摸肚子,「有些时光不能等待,等来等去,总是捨不得,在捨不得里头,很多东西都蹉跎了。」 重午霍然起身,眼睛直直瞪着萧玉琢,「不管怎么说,阿爹阿娘一定要走是不是?」 萧玉琢看着她。没有说话。 重午抹了把眼睛,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跑走。 刘兰雪嘆了口气,「娘子何不改日再跟殿下说?殿下今日来认错,足足在外头跪了小半个时辰!」 萧玉琢脸上原本端着笑,瞧见重午哭着跑走,她也忍不住落了泪。 「他捨不得,我又何曾捨得?可分别是早晚的事儿,总要有个人狠下心来!」萧玉琢嘆了口气,「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刘兰雪点了点头,「娘子不再等等么?菊香就要嫁人了,娘子不在,她……」 萧玉琢摇摇头,「重午是个个性强的孩子,日后这样的事情定然还会有很多。我不想等彼此原本亲近的关系都变得疏离,相互猜测着将亲情磨灭的不剩下什么的时候,再狼狈离开。如今他能认错,我看到他改过而离开,足够欣慰了。菊香她出嫁,我当真是送不了她,你且留下,替我送了她再南下。」 「是,婢子明白。」刘兰雪应声。 景延年回到家中,听闻萧玉琢跟他说了重午来认错的事儿。 他自然也是满脸的欣慰,「我已经安排好了马匹车辆,渡口的船只也准备上了。乘船从运河南下,速度快不说,也少了好些颠簸。」 萧玉琢点点头,「明日便向李泰辞行吧。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拦了?」 景延年的眼目深深,「这次重午的事儿,他这般……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手。」 「我以为他已经弄明白了,我只是我,不是郡主。」萧玉琢嘆了口气,「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 景延年闻言笑起来,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发,「玉玉不用妄自菲薄。」 萧玉琢瞪眼看他,「这怎么是妄自菲薄呢?他喜欢的当真只是郡主啊!我问过他,喜欢我哪里我可以改!他说,他喜欢郡主小时候,在他不过是襄王府里一个卑微受人欺负的庶子之时,郡主却大义挡在他跟前,和南平公主作对,来护着他。」 景延年眯了眯眼,「那不过是儿时的记忆,如何能叫一个人的喜欢坚持这么久?」 萧玉琢连连点头,「就是他儿时的记忆,他才一直难以忘怀。也许是他这个人过于固执吧!」 「玉玉,你不了解男人。」 「景延年,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惦记一个女人,做到李泰这份儿上,说明这女人一直在他心里,反覆的巩固着地位。」景延年看着萧玉琢道,「他喜欢郡主,也喜欢你,玉玉。」 萧玉琢皱了皱眉,半晌,轻嗤一声。「胡说八道,他那种性格,如果喜欢的人是我,怎么可能还让我嫁给你?」 「他有他的想法,或许是看明白了你我在一起的决心,或许是退而求其次,只要你能留在长安,叫他时常能够想念,逢年过节还能够见一见,轻而易举的就能打听到你的消息,聊以安慰他的心吧。」 萧玉琢轻嗤,「如今说这些可真没意思,你只管去请辞就是,他喜欢的是郡主也好,喜欢的是我也好,我不喜欢他不就是了?」 景延年脸上的笑容不由放大,明媚灿烂若晚霞。 他伸手将她抱紧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将她搂得紧紧的,「说了这么半天,我想听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么?玉玉,你值得男人疼爱,值得我为你争。」 萧玉琢脸上微微发烫。 景延年次日进宫,向李泰言明离京。 「重午年纪尚幼。」 「孩子总会长大的,这次的事情,他自己不是处理的很好么?」景延年拱手说道。 「你们住在长安,你有闲散的王爵,玉玉有她的生意,长安交通便利,朕对你们宽宏,一家人都能够在一起,为何总惦记着离开呢?」李泰脸面不悦,眉头紧皱。 景延年笑了笑,「长安有长安的好,江南有江南的美,总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就想换换味道。」 李泰轻哼一声。 「圣上若是不放心臣,也可派了亲信暗中盯着臣,臣若有反心,圣上随时都可出手。」景延年劝道。 李泰翻了他一眼,「这些不用你教,朕自会有安排,你是大将军的时候,朕不怕你,如今你连将军都不是了,不过是个没有兵权的闲散王爷,朕倒还怕你么?」 「圣上说的是,是臣狂妄了,所以圣上这是放心叫臣离开了么?」景延年笑问道。 李泰皱紧了眉头,就是不愿松口。 这会儿却有个宫女奉了一杯茶,往御案旁走去。 她将茶碗放在李泰左手边不远,躬身正要往后退。 景延年却随意的瞟了一眼,这么一瞟,就叫他发现了一丝异样。 「圣上身边这宫女……」 那宫女立时站定脚步。 李泰笑了笑,「怎么景将军喜欢?喜欢朕就送给你!」 那宫女微微一颤,但脸色却还维持着平静。 景延年沉默了片刻,爽朗笑道,「圣上难道不知道,我家王妃善妒跋扈,怎么容得下这么漂亮的僕婢在臣身边伺候?」 李泰脸色难看。他这是故意扎他的心呢! 「吴王要离开,并非不行,只是有一样。」 「圣上请吩咐?」 「离开之前,护国夫人难道不用亲自向朕请辞么?」 景延年立时抬眼,防备的看着李泰。 李泰微微一笑,眸中光芒深敛,「她若亲自向朕辞行,去意已决,朕,会放她自在的。」 景延年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泰却撵他走,不再听他啰嗦。 萧玉琢原本是避着李泰,自从梁生死在殿中之后,宫宴她能躲就躲,面圣的机会,她能避开就避开。 可临了。要离开京城了,李泰却要见她? 「现在还告别作甚?当初在殿中他不是已经跟郡主告别过了么?」萧玉琢皱眉。 景延年轻哼一声,「当初告别的是郡主,如今他要告别的可是玉玉了。」 萧玉琢眉梢轻挑,「我怎么听着这话里的醋味这么大呢?」 景延年立时将她抱进怀中,埋头在她颈间狠劲儿吻了一口,还用力的一吸。 「疼!你是要吸我的血么?」萧玉琢拍他。 景延年抬起头来,看着她脖颈间他种下的草莓印子,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做这般幼稚的行为?」萧玉琢无奈。 景延年轻笑一声,「男人在感情上的专横,不在乎年纪,始终如一。」 「我看是男人在感情上的幼稚,始终如一吧?」 「随你怎么说。」 景延年低头又要吻,萧玉琢连忙推开他的头。 「他会不会扣我在宫中?」萧玉琢沉声问道。眉头也不由皱起。 「他如今是圣上,行事反倒不能像当初是王爷那会儿任性妄为。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他呢。」景延年眯了眯眼,「而且他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嗯?」 「没什么,你见了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萧玉琢再问,景延年却缄口不言。 萧玉琢心头疑窦丛生,但还是请命面圣。 景延年原本要陪她一起面圣的,毕竟她是外妇,怎好单独面圣? 李泰却说,「护国第一夫人,自然不同于旁的外妇,便是夫人,那也是巾帼不让鬚眉的妇人!朕不会将她当作一般的外妇的!」 就是不当做一般的外妇,才更叫人担心好吧? 景延年被挡在宫外,萧玉琢独自入宫。 萧玉琢四个月的身孕,还不是很明显,不过她今日在宫中行走之间多了些小心和谨慎。 平日里她在吴王府上,那简直跟没事儿人似得。 常常站起来就走,有时候还能健步如飞,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也唯有吓唬重午的时候,记得清楚。 今时今日却是一刻也不敢忘,面见李泰,需要顿身行礼的时候,她甚是还露出了几分笨拙之态。 李泰皱眉看着她。 萧玉琢自觉的平身。 李泰没作声,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萧玉琢垂着头,殿内安静,静的好似能听得到时间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安静中,自己低着头被李泰打量了多久,只觉得脖子都微微有些酸痛了,她缓缓抬起头来,恰撞进李泰的眼眸之中。 他眸色深邃。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陷入进去,好似就无法自拔。 萧玉琢连忙别开视线,「妾向圣上请辞,妾同吴王嚮往江南,恳求圣上恩准我等离京南下……」 「玉玉。」李泰打断她。 殿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萧玉琢微微皱眉,她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她周围瀰漫开来。 李泰不说话,她如今全然猜不到李泰心头的想法。 他叫她来请辞,是藉口,还是告别? 「你当真要走么?」李泰语气冷幽幽的。 萧玉琢骤然抬头,「留下还有什么意义?」 李泰皱紧了眉头。 「若说是因为重午,那这次的事情,重午处理的很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全然不需要我或者是吴王为他做什么。」 「是么?」 「他总要一个人长大的,有时候,旁人故意为他铺下的绊脚石,若是不能绊倒他,就只会让他更强壮,更有经验。」 「玉玉这话……」 「圣上一定明白妾这话的意思,有些话还是不说太明白比较好。」 李泰抿住唇,他的薄唇成一条线,在那张妖冶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清冷。 萧玉琢脸上却是挂着坦然笑意的。 迎着李泰的目光,她没有半分的躲闪。 李泰皱眉,转开视线,却仍然不松口。 「难道是妾猜错了?」萧玉琢笑了一声,「豫章郡梅岭来的柳梦嫣,究竟是什么身世背景?当真和纪王府纠缠不清么?」 李泰脸色寒了寒,但他却没打断萧玉琢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妾索性就说完它!」萧玉琢清了清嗓子,「吴王入宫请辞,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却突然说,太子殿下亲近纪王后人。且不说圣上您是体察周到之人,御下有方,不会叫人收受贿赂放水叫身世不清不楚的人混进宫来。 就算是偶有疏漏,真的混进宫了。也伺候不到太子面前。即便两次巧合,都叫这姑娘赶上。她的身世又有什么人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谁能知道这姑娘是从梅岭来的,知道这姑娘是被柳家收养的,且还知道这姑娘被柳家收养的时间? 而能够轻而易举知道这一切,并且利用安排这一切的人,只有当今圣上您而已。」 「玉玉这话,是说我故意要陷害太子,置他不利?」 「不,」萧玉琢摇头,「圣上没有当真要害重午的心,所以才会告诉吴王知晓。因为圣上知道,骤然得知此事的吴王和妾,定会心慌意乱,忙着帮太子殿下处理善后,而不能静下心来细想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 李泰眯了眯眼,「因何而起?」 「圣上不过是想拖住吴王和妾离开京城的脚步罢了。」萧玉琢嘆了口气,「妾也是最近反覆思量,才想明白的。」 李泰笑了一声,他忽而起身走下王座,一步步向萧玉琢走去。 萧玉琢心头微紧,却僵立着没动。 李泰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我为留下你。不惜费这么多的心思,却还是不能叫你动容么?我愿为你费心,你可愿为我留下?」 萧玉琢心头一跳,她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李泰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穿了抹胸的襦裙,并不突显小腹。 「几个月了?」李泰却是声音清冷的问道。 「四个月。」 「正好赶在这时候启程离京,去江南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还要靠圣上的恩典。」 「我若是不许你走呢?」李泰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食指轻轻的在她下巴上滑了滑。 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手感,叫他心生眷恋。 「我不是她,你忘了么?」萧玉琢皱眉看着他道。 「我一开始分不清,甚至想用你换了她回来,」李泰看着萧玉琢的眼,「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也许她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了。」 「李泰!」 「你敢直唿朕的名讳?!」 「你杀了我?」 萧玉琢抬手打掉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李泰笑起来。「你不就是仗着我捨不得?」 「你该听听那些大臣的建议,充盈后宫,你把自己逼疯了,回忆不过是回忆。」萧玉琢沉声说道,「每个女人都是一道风景,总是看着一道风景,会看够,看噁心的。」 「你就不怕李朔看噁心么?」李泰反问。 萧玉琢抿了抿唇。 「你叫我留下来干什么?好等着看将来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争夺皇位么?」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李泰语气笃定的说道。 他越是这般笃定,萧玉琢心头越是泛冷。 「不不,你该娶妻,纳妾,充盈后宫,生一群孩子……」 李泰又勐地捏住萧玉琢的下巴,「然后放你和他一起私奔天涯么?」 「这怎么是私奔呢?」萧玉琢笑起来,「你忘了,我们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圣上。」一声低低的唿唤。 随着叮噹一声脆响。 萧玉琢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宫女,将茶碗放下,垂首而立。 宫女原本应该低着头,她这会儿却并没有。 非但没有低头,她还直直的看向萧玉琢,眼眸之中有惊讶,有瞭然,剩下的就是平静和淡然了。 她见萧玉琢也在打量她,便弯着嘴角,对萧玉琢笑了笑。 这么一笑,如殿外的阳光全都倾泻入殿内。 年轻姣美的脸上,璀璨生光。 萧玉琢点点头,这就是景延年说的那宫女了吧? 她看了李泰一眼。 这宫女入殿送茶,并未通禀。 李泰为了和她说话方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这宫女却敢进来,可见在李泰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出去。」 「婢子给护国夫人磕个头,这就告退。」宫女忽然弯身跪下,朝萧玉琢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你朝我磕头做什么?」萧玉琢微微皱眉。 那宫女脸上略带笑意,「婢子原本是浆洗房洗衣服的粗使宫婢,能有今日荣宠,乃是乘夫人的风。既得了夫人的恩惠,今日有幸遇见夫人,自当郑重其事谢过夫人的。」 萧玉琢瞥了李泰一眼。 李泰并未多言。 那宫女自作主张的送了茶,磕了头,又悄悄退下。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如今圣上已经不需要借着妾,来怀念旧人了,还求圣上放了妾吧。有如此肖似郡主的人在圣上身边,圣上想念郡主的时候。还不是随时都能见到?」 李泰表情挣扎,「玉玉,朕不是……」 「圣上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楚,毕竟您是真心喜欢过郡主的。且当初一而再的靠近,都是因为郡主的缘故。」萧玉琢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凝而紧张。 萧玉琢寸步不让,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李泰盯了她良久,仿佛要把她的脑壳面门都盯出个洞来。 他这才长嘆了一声,摆了摆手。 他转身向后殿行去,萧玉琢不由自主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身形不似景延年那般健硕,明黄色绣龙纹的衣袍略有些宽。 他负手而行,步伐很慢,行走间有种孤寂的感觉无声蔓延。 萧玉琢躬身退走,退出殿外,阳光洒在她身上,她长出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溢出笑来。 她在宫人的引路中,向宫外走去。 远远瞧见等在宫门口的马车,和站在马车近旁的景延年,她的脚步不由越发轻快。 她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 最后竟越过了引路的宫人,直奔向景延年。 景延年向前迎了几步,不顾周遭还有好些宫人侍卫,他伸手将她抱紧怀里。 萧玉琢在他怀里笑,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 景延年有些手忙脚乱,「玉玉,怎么了?」 萧玉琢爬上马车,趴在他腿上。 景延年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你若是捨不得走。咱们就不走了!」 「走,明日就启程!」萧玉琢立时说道。 景延年愣住,「明日?」 「免得李泰再反悔了!」萧玉琢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捨不得重午,捨不得阿娘罢了。」 景延年轻轻拍了拍她的嵴背,「日后可以请父亲母亲也到江南去看看。」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 大夏的交通不便,没有汽车飞机,他们南下尚且不容易呢,长公主只怕没有机会回南下和他们团聚了。 当晚萧玉琢和景延年一道去了萧家。 同长公主告别之时,长公主板着一张脸,狠狠的盯着景延年。 景延年一面赔不是,一面应承着,一定会对萧玉琢好,绝不敢再惹她生气云云。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在长安尚且有所依仗。还有些旧部,有昔日大将军的威名。你去了江南,还想欺负我儿玉玉?呵,这些年来,我玉玉岂能还是那个任你欺负的小丫头片子么?」 景延年微微一愣,「母亲说的是,日后我更惹不起夫人了。」 萧玉琢颔首轻笑,「阿娘,修远如今待我可好了,外头的事情我多请教他的主意呢。」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 「重午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不长大,能行么?」萧玉琢轻笑。 长公主偷偷抹泪。 留他们再多住些时日。 萧玉琢却拿出一份地契,「当初建玉府,费了不少功夫。我原想着就是要留给母亲的。」 长公主连忙摇头,「你在长安连个住处都不留么?我要你的宅院做什么?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长安了?」 「女儿没能给母亲什么,日后还要仰仗母亲在长安多多帮扶重午。这是女儿的一点点心意,纵然知道母亲用不着,却还是想要留给母亲些念想。」 长公主眼眶湿润,她紧紧攥住萧玉琢的手,捨不得松开。 萧玉琢看着长公主如今越发苍老的脸,刚穿越来那会儿,长公主意气风发,一言不合就动鞭子的模样重叠在眼前。 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萧四老爷抱着长公主的肩,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重午不是留给你了?你还不知足?」 长公主吸吸鼻子,「好了,既然决定要走。就赶紧走吧!」 话这么说着,她攥着萧玉琢的手却并未有放松。 那种不舍,那种想要留下她的心意,如何也割捨不断。 萧玉琢被景延年给拖走了。 她在马车上,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吴王府里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天蒙蒙亮,便见好几辆宽大的马车驶出吴王府。 晨鼓从皇城城墙头上传来,鼓声阵阵。 皇城城门缓缓开启。 一流马车直奔城门口。 萧玉琢还有些昏昏沉沉,「我说要早些走,你这也太早了吧?」 「我的心似箭,已奔江南去了。」景延年搂她在怀,笑容漾开在嘴角。 他没说的是,越早越好,免得李泰反悔又来拦。 皇城高高的城墙上,却站了好些人。 有侍卫。还有灰衣的太监伺候着。 众人簇拥之下,有一身着明黄色龙袍之人,立在城墙头上,极目远眺。 鼓声阵阵,皇城城墙好似都在鼓声中颤抖。 他的身影却岿然不动,望着南城门的方向,呆呆而立。 忽有一个身量纤瘦的宫女,拿着一件薄薄的披风,从后头上前,将那披风搭他身上。 「圣上,晨起风大,小心着凉。」她声音轻轻的,没有娇媚,却叫人无端的落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圣上转过身来,东边天际晨光熹微。 淡然晨光涂抹在她略带稚气的年轻脸庞上。模煳了她脸上线条,只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圣上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玉玉……」 「回禀圣上,婢子严氏幼芳。」 圣上轻声笑了笑,「朕知道。」 …… 重午在爹娘离京之后,一蹶不振了好久。 「太子殿下,有一封画卷,是给您的。」重午身边的太监封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卷而来。 重午挑了挑眉梢,「谁送来的?画得什么?」 「是从南边儿送过来的,上头有吴王殿下的题字,奴才们不敢打开。」 「我爹?!」 重午忽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快拿来给孤看看!」 太监连忙将画卷从布袋子里取出来,缓缓展开在重午面前。 捲起来的并非一幅画,却是叠放在一起的好几副画。 头一张是在一艘船上,阿娘临着船舷而立,爹爹坐在一旁垂钓。江风拂过,阿娘的秀髮衣袂随风轻扬,爹爹紧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重午眼眶略湿,连忙翻到下一张。 第二张的画风和头一张全然不同。 这更有些他外祖父画漫画的风格。 「这是吴王殿下吧?怎么掉水里去了?」一旁的太监瞪大了眼睛。 这幅画上没有阿娘,只有爹爹和祖母。 爹爹在江里抱着条大鱼,表情兴奋的夸张。 祖母一脸嫌弃的站在船舷上。 「这儿有署名!」太监眼尖,指着纸张的右下角说道。 重午眯眼去看。 果然见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花体「玉」字。 再翻回第一张,右下角也有字,是一个隶书的「景」字。 「这多半是祖母画的,祖母擅长工笔画。」重午小声说道。 「后头还有许多呢,这是吴王及王妃一路上见闻,趣事儿吧?」太监看的饶有兴趣。 重午却抬手按住那一卷画,「不许看了!」 太监微微一愣,「太子殿下不正想念吴王王妃么?看看这画。就好像身临其境,好像从未曾同他们分离一般,他们一路见闻,太子殿下也能看看……」 「闭嘴!」重午抬手在那太监头上一敲。 太监疑惑不解的看着重午,「殿下这是……」 重午分外爱惜的摩挲着那一叠画卷,满目柔情,他轻嘆一声,「今日看完了……明日看什么?」 太监怔怔看他,良久才垂眸忍住嘆息,却忍不住对太子殿下的怜惜之情。 「人生就是有得有失,选择一些事,放弃另外一些……」 重午还是恋恋不捨的翻开第三张画卷。 「这处园子真好看!」太监凑上脑袋来。 这是一幅水墨画,色彩浓郁的水墨画。 这颜料不知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极为鲜亮,一大片花圃。阿娘扶着高隆的肚子,站在花圃中间,阳光落在阿娘身上,阿娘半眯着眼睛去嗅树上一朵艷红的花。 重午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扬起。 虽然这幅图只看到阿娘一人。 他却像是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起那种其乐融融的情形一般。 「备笔墨!」重午忽然嚷道。 太监连忙去铺纸准备。 「不不,不在这儿!」重午又摆手,「去魏先生家!魏先生明日大婚,要迎娶菊香姑娘,把笔墨画架摆在魏先生家!明日孤要亲临魏先生家,为阿娘作画!」 …… 「快快!」景延年手忙脚乱,一面指挥着丫鬟送水进去,一面拿着毛笔蘸墨,「阿娘转过些身来,儿要把您在门口焦急盼着孙子的情形画下来!」 景夫人跺了跺脚,「玉玉都快生了!你便是只画个背影,也能看出焦急来!」 景延年擦了把脸上的汗,不慎将调配出的鲜亮颜料抹在了脸上。 俊逸的面庞上看起来有些可笑。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呜哇----」 他立时扔下笔,直奔产房门口。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太夫人!是个小郎君!」 这幅焦急待产的图终是没能画完。 …… 「玉玉侧着点身子!」景延年奋笔疾书。 萧玉琢坐月子这一段时间,他倒是没少画「哺育图」。 一张张满是温情的画卷,源源不绝的送往长安。 亦有画卷,从长安送回。 也许分离,有时候是为了用另一种方式,更好的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