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未完》 第一章 夏年被老师带进来的时候,穿着件纯白的衬衫和一条浅蓝的牛仔裤,扎着长长的马尾。眼睛没什么神,只是茫茫然地看着前方。 像这样的一所没有操场,硬件设施少到可怜的美术专业学校,升学率却出奇的高。即便如此,像夏年这样从高中转入来的也很少。 新的同桌是个只会在上课睡觉的男生。夏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夏年坐到他旁边的时候他都一直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只是在他胳膊下的练习本上才知道的名字。林初。 是窗边的座位,一到下午的时候总有些斜阳照近来。像是特地来给林初的头发染上了颜色。这昏昏沉沉的9月天,破旧的空调像没了命似的拼命地吹,却仍热的有些发慌。 真是幸福的小孩。 林初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坐自己旁边的夏年。喂。你谁啊。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啊,醒拉,早上好。 什么早上好。许苒,你找死啊。林初把自己的拳头举的老高老高。 嘿嘿,是转学生哦。 林初扭过头,打量着夏年。 你好。夏年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来的一样。遥远的。只是礼貌性的问好,却显的生硬。 下课的时候,林初支着自己的头,歪着脑袋问。诶,你叫什么。 夏年。 奇怪的名字。林初笑着扯了前座女孩背后的帽子。许苒,水。 许苒把杯子递给林初的时候笑着说,我是你保姆么。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总是最愉快的。夏年看了看手表,离下课还有10分钟。真是漫长的一天。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10年?20年?50年?直到死亡么。即使是知道自己最后会离开,死亡,转世,却还是很努力地生活。是为了给活着的人留下些自己的痕迹还是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能活的更好?夏年的耳边是老师孜孜的教导,是窗外的知了,是马路上车子驶过的引擎,是市场里沸沸扬扬的讨价还价,是笔与纸面的亲密接触。到底为什么呢,耳边的声音总是挥之不去。 还记得当时他的手,他的声音,他看她的眼神。怎么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所以才逃出来了,转到这所学校。真是可恶。夏年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肩膀微微地颤抖。好像都能听到骨头要蹦出来的声音。 喂,你怎么拉。林初歪着头看着夏年慢慢变青的脸。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撩起刘海,撑起了沉重的脑袋。没事。 真是可怕的脸。林初把一大堆书塞进了书包。还有……3……2……1…… 下课的铃声响起。 看着陌生的班主任在讲台前说着社么,夏年才意识到已经换了学校。想想这个夏天的变化真大。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搬家,转学,母亲的再婚,有了新的父亲,还多了个哥哥。这些事好像转眼就发生了一样。好繁忙的夏天,好累的夏天。新的父亲对自己很好,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骨子里的血脉。毕竟自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给了糖就会乖乖跟着走的傻孩子。即使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新爸爸,他仍然会微笑来接受。 发生那件事之后就再也不想去学校了。讨厌看到他丑恶的脸,狰狞的像故事里的坏蛋。无法再去面对。 那个时候,妈妈要再婚了。 那就转去哥哥的学校吧。妈妈是这么说的。 然后,夏年就转到了新的学校。 哥哥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从见的第一面起,说过的话不会超过50句。是怎样的人呢。也不爱说话。 反正,自己也不想跟谁接触得太多。 校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夏年向他走去的时候。他熟悉的声音拌杂在树叶的沙沙声。有点模糊。 夏年。他唤她,声音里是些些的悲伤。 夏年苦笑。转过身说,一起走段路吧。眼角瞥见的是刚出校门的新哥哥。苏赞。就像这样的碰到也不会打招呼的苏赞。把眼睛藏在长长的刘海和眼镜后面的苏赞。镜片的反光看不清的瞳孔,却感觉在看着自己一样的苏赞。 苏赞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夏年和那个人的走远。搔搔头。啊。这天真热。 嗨,苏赞。看什么呢?林初歪着头看着夏年走远的方向。这不是转学生么。 转你们班了? 恩撒,坐我旁边。 我妹妹,照顾下。苏赞笑着拍拍他的肩。对了,许苒呢? 上厕所呢,女生就是麻烦。啊,你说你妹妹?等等……喂,别走啊,怎么回事? 苏赞笑着摆摆手。 水泥铺的路上树影的班驳在风吹起的时候,不断地变换着。夏年用手遮着阳光抬头看着发白的太阳。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少天呢。连风都是热的。在隔壁校区里打得汗流浃背的篮球的男孩子,奔跑着,大喊着。影子在地上不停的移动。还能清楚地看见浅蓝色校服背后明显的深蓝。想起曾在书中的一句话,这,就是青春么。想想自己也曾有这样的一段时光,没有烦恼,没有焦虑。 现在看着这些学生都觉得自己老了呢。夏年笑着说。小时候总是想快点长大,到真的长大了又想回到以前了。人,还真是奇妙的生物呢。 恩。夏年。2个月没联系,电话打不通,家也搬了,手机也一直关机,到了新学期才知道你转学了。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对不起呢。因为不想再跟过去有所羁绊了。程凌一,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原来学校的一切。有些人,有些事,我想忘掉呢。 夏年。是我做的不够好么,是我不够好么……还是…… 啊。是啊。说过会守着我的。可是呢,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我喊着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在哪呢。最后还不是得靠我自己,当时想如果你在就好了。可是你在又能怎样呢,打他么?让他不要用肮脏的手碰我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夏年把背影留给了这个曾经与她有过共同回忆的人。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一样的背道而驰。 程凌一开始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交往了大半年,一直看到的是她的笑脸,温柔的,活泼的,闹脾气的。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完全不一样的人。这样的夏年,从没有见过。 第二章 奇怪的天,突然变阴了。这是夏年转学来的第二天。烦躁的夏季,还在无限的延长,却突然刮起点雨。 夏天的雨与秋天的雨不一样。夏年喜欢秋天,喜欢晚秋时从树上凋零下来的落叶,旋转,旋转,舞蹈,然后与大地接吻。夏年总是在心里埋怨勤奋的环卫工人。还记得转来之前的一个秋天,夏年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时感慨地说,做人呐,有时候还是不要太勤奋的好。这个时候,凌一会拿着夏年的测验卷一脸哭相的自言自语,恩恩,没错,不要太勤奋的好。啊,那个秋季。和凌一开始交往也是那个晚秋。夏年想想开始时对这个男生一点感觉都没呢。只是坐的近,常说说话,比较谈的来。后来那次,在街上碰到的时候,凌一笑着说,夏年,我们试试吧?饿,什么?交往,跟我。凌一的脸红红的,连耳朵都红了。夏年笑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那就试试吧。 就是这样开始的吧,夏年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雨。 下午的课是专业课。画室里的空调明显比教室里的好多了。夏年的白衬衫也不再贴着湿漉漉的皮肤了。天一热总感觉皮肤像变甜了一样,粘粘的,脏东西总喜欢往上靠。大概是下雨的关系,空气里又湿又粘,瓷砖铺的地板上黑黑的污迹随处可见。 雨点的声音从窗的缝隙中传进来,滴滴答答的地拍打着树叶和水泥地上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在夏年耳边徘徊。夏年一只手搭着画板,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在纸上扫了扫。也没经过特别的训练,只是平时爱好而已,握笔的手总显得有点僵硬。许苒和林初坐在她的旁边,小声地悄悄说着话。常能听到许苒轻轻的笑声。 夏年。许苒转过头对着夏年轻喊。 恩? 苏赞是你哥哥? 夏年诧异地看着许苒的脸。许苒指了指上面,小声地说,三年级的,苏赞。 哦,恩。 许苒笑着用手肘戳了下身边的林初,我说吧,嘿嘿。啊,对了。夏年。今天放学有节目么? 夏年想起了昨天在校门口的凌一。也许今天不会再来了吧。没有。她说。 不如一起去玩吧,放假放的太久,好久没聚聚了。苏赞也会去。 夏年是被许苒拖着出的校门。本来夏年是不愿意去的,何况那里还会有她的新哥哥,一个她从来都没感觉他是她哥哥的哥哥。彼此之间的话除了礼貌的问候外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也许碰到了还会尴尬吧,夏年是这么想的。 许苒很大声地喊着,还不快点,你想让人等多久啊…… 夏年被拽着的时候看到了凌一。夏年觉得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又或是像电影一样地放着慢镜头。夏年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许苒也不再拉着她的手,她奇怪地看着夏年直直的眼睛。朝夏年的方向看过去。 凌一走过来拉起夏年的手,跟我谈谈好么。 夏年站在那,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没走一步,也没争脱凌一的手。 直到林初在门口喊了许苒的名字,许苒才反映过来,许苒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阳光下的苏赞。苏赞的脸没有表情,脸色在阳光下显得苍白。许苒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她轻声说,苏赞,夏年她…… 苏赞直起身子绕过许苒。夏年。他说。走吧。 夏年的眼睛从凌一握住的手上离开的时候,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苏赞的眼睛。好像这一次他没特意地把它们藏起来。 对不起。夏年抽出了自己的手。 苏赞拉过夏年的手,像是把她带出了从前的阴影。 苏赞的手从把夏年拖出来后就放开了。一个人靠在墙上。许苒笑着给夏年介绍周围一个个人。 许苒。等我下。 诶? 夏年说完朝凌一站着的地方走去。以后别再来了。 我想跟你谈谈,现在不方便? 我说过了……。凌一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蔓延了夏年的心。夏年低下头。知道了,晚上给你电话。不过你以后别再来学校了。 夏年转过头时发现大伙都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完了么?是苏赞的声音。夏年抬头看不见他背光的脸。那么走吧。 其实说去玩也不过是在ktv唱歌。夏年这才注意到,除了她、许苒和林初,其他的人都是三年级的。他们这样经常是来玩吧……夏年这么想。夏年其实不怎么喜欢这样的聚会,大概是不熟悉的关系吧。许苒和林初抢着一个麦克风。左边的一个三年级的抽着烟,时而看着手机发着短信。苏赞坐在夏年的旁边,这让夏年觉得很尴尬。左边的男生突然把视线离开他的手机,转过头对夏年说,你们真不像兄妹。说着又低下了头。这话让夏年觉得更尴尬。别人心里也这么想的吧。夏年想着怎样想个借口先开溜或者找杯饮料来掩饰她的尴尬。 苏赞瞧着身边这位妹妹。不过他似乎不打算将她晾在那。苏赞拎起听啤酒,放嘴里抿了下。还习惯么? 饿,啊? 苏赞饶有兴趣地看着夏年。新的家人,还习惯么? 恩。 想回去么? 啊? 我们先回家吧。苏赞放下啤酒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起了夏年。对不起了,今天有点事,先走了。钱我先去结了。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夏年的手走出了包房。 喂,等等,怎么这样……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想待在那对吧。 已经五点多了。天还亮的很,不像晚秋的时候,总是暗的很早。稍微晚点,高架下的灯就亮起来了。现在正是下班高峰。夏年站在横道线前面看着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汽车和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付急着赶路的样子。夏年记得有次跟凌一去浦东看展览的时候,那天很早,大概是早上8点。他们乘了地铁下来的时候,夏年被那阵势吓住了。那些穿着西装,套装的上班族,拎着包,像是有教练在那喊着拍子一样,整齐的,迈着步子。那是一种冲劲,把夏年深深地震撼住了。也许多年后的自己也会像这样地赶路,也许多年后的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像这样孜孜不倦地埋头苦干,每个月拿着些固定的工资,然后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当时凌一玩笑地说着,啊,好厉害的时候夏年就知道了,她跟凌一是不同世界的人。夏年一直觉得凌一像个孩子还没长大。她知道凌一的家庭情况,一个很有路子的家庭。和凌一闲聊的时候,凌一会告诉她些自己以前的事。凌一告诉夏年说自己从小学到高中都是通着门路进来的。他说他初中是经过隔壁警察局局长门路进的学校。有次他犯了错,老师就没让他吃午饭,他跑去校长那去告了状,第二天那老师就来给他道歉了。凌一说这些的时候,话里有隐隐的骄傲。夏年不喜欢这样的他。这个时候,夏年会用手指截截他的头说,是是,你真厉害。 夏年甩甩头,又想起以前了。自从转学以来,总是能想起与凌一在一起时候的情景。也许是这些回忆在夏年的脑海里太深了吧。也许是因为分开了,觉得难过地总想要回忆起吧。不是都说失去的才是最好的么。 怎么了? 没事。 苏赞站在夏年的旁边,等着路灯变成绿的。苏赞抬头看了看天,和远处的高楼。夏年,我们在外面吃晚饭吧。 苏赞在那碗桂林米粉端上来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这家店做的很好吃。这是夏年提议的,她说,我来过好多次了。这家店离夏年原来的学校很近,夏年说她寒假在学校补课的时候常来这家店。已经很久没来了,有些淡淡的味道还留在脑海里。老实说,夏天吃这个不怎么合适,外面是35、6度的艳阳天,却在这里吃了热乎乎的米粉。幸好,空调开得很足,可是仍然热的很。 夏年吃着米粉的时候觉得曾经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时是凌一坐在她的对面,吃的时候总有“嘶嘶”的声音,夏年总觉得看着凌一吃东西就会觉得胃口大开。每次凌一吃完说着好饱的时候,夏年总是那手指着他的肚子说,你以后一定会变啤酒肚的。那时候,凌一会捏捏夏年的脸说,说我坏话你会长皱纹的。 现在坐在夏年对面的不是那个凌一了。 是苏赞。 夏年的筷子在汤水里旋转着。渐渐泛起的小小旋涡,好像会把夏年吸进去似的。夏年看着旋涡,有点晕眩的丝丝感觉,在里面,出不来了。 苏赞吃完最后一根米粉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了夏年没有血色的脸。好像眼角还瞥到了她发白的手关节。 哟,夏年,好久不见。 苏赞回头看见了个陌生的男人。 如果这个时候夏年照下镜子的话一定吓一跳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比这烈日里白的耀眼的太阳还有惨白。半天才挤出的一句话。潘……老师好。 老板娘,一碗牛腩。付完钱拉了张椅子坐到夏年旁边。不介意我坐旁边吧。 夏年把椅子往里面挪了挪。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 这时,潘老师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陌生的人。 苏赞看着夏年说,不舒服的话我们先回去吧。 夏年点点头。老师,我先走了。 苏赞是环着夏年走出店面的。夏年能感觉到苏赞手心的温暖像是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尽管天气很热,这样的接触却是温暖的没有浮躁。 夏年低着头,轻声说了声谢谢。 没什么,以后要住一个屋子不想见面尴尬而已。 第三章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空气还是一样的粘稠。夏年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冷,空调开得太冷了么?这难道不是自己喜欢的么?裹了厚厚的被子钻在开着很低的冷气的房间。夏年张张嘴,感觉自己回到了冬天的时候。白气从嘴里呼出,戴着厚厚的手套还是觉得冷。能看见大街上的人都穿着臃肿的大衣,围着累赘似的围巾。冬天时的女孩子们将自己长长头发披下来遮住颈间的空隙。风呢,无孔不入的风,吹着打颤的牙齿与光突突的树枝手牵手坐着摩天轮飞到了天堂。 现在,还是热得发慌的夏天。 早晨8点,很准时地醒来,没有闹钟的吵闹,没有妈妈的唠叨。难得的休息日。 打开电脑,破机器发出“呜呜”的嚎叫声。 桌面是一张有纪念意义的被夏年用胡乱得自己都看不懂的线条来装饰的游戏截图。夏年不常玩线上游戏,但是却迷上了这个游戏。她不玩官服,她说那太费钱,又累。在这个游戏里,夏年认识了很多很多朋友。从小小的菜鸟到在整个服里小有名气的玩家,都是与那些朋友一起努力的成果。夏年常觉得与网络里的人比与现实中的人交流来的顺畅多了。网络把夏年平日里不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放大化了。 夏年常常会回忆起和那些朋友一起疯一起闹。守城、攻城、打装备、pk……还有她的生日。夏年记的很清楚。那些回忆一旦被唤起,肚子里就像要排山倒海的膨胀一样,蔓延到了嗓子眼,让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在学校时,夏年常觉得孤独,没有特定的朋友,每天行尸走肉地生活两点一线,即使后来有了凌一,夏年仍觉得生活的空洞。心被涨满的感觉好像也只有在网上才有似的。可是在网上待得时间长了,也会觉得空空无一物。夏年问自己,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么?人的心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 很多东西都破旧了。2年前买的电脑,如今已经变成了二等残废。新买的mp3用了几个月就出了问题。1年前买的手机直到现在一共修了3次,却仍旧毛病不断。我是不是也坏了?转学、分手、新哥哥也不喜欢自己。自己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尽管凌一说他喜欢自己,可是到底喜欢哪呢?时间难道不是最好的药剂,时间一长,有些事,有些人自然的便忘记了。到时候,谁还记得我?夏年甩头想要摒弃那些胡思乱想。可他们却好像防卫队一样坚守着自己的领地。夏年拉开窗帘让大好的阳光透过玻璃。彩色的光和成片的云还有湛蓝湛蓝的天空还有偶尔飞过的鸽子和风的声音。一古脑地向夏年袭来。至少我还活着,夏年告诉自己。爸爸走了,到遥远的地方去了。相册里的爸爸还微笑着说,夏年,过来。可现实中爸爸却义无返顾地被那些信仰带到了天堂。没错的,一定是天堂。 夏年想起昨天给凌一打的电话。想起凌一沉沉的声音。总之,一切都结束了。自己还能重新开始。 早上妈妈说晚上回不来了,新爸爸出差去了。那么,也就是说,晚上也就只有自己和苏赞两个人看家了!?还真是复杂的心情。 电话铃响。请问苏赞在么? 等等……他在睡觉。夏年朝里屋看了看。要把他叫醒么? 啊,不用了,请告诉他晚上6点我在神牛广场等他,就这样…… 等下,他醒了。夏年把电话递给睡眼朦胧的苏赞。找你的。 不经意地瞥到指针的游走,过6点了。 夏年躺沙发上看着被自己忽略多年的经典片,苏赞还在房间里没出来过。时间都过了……夏年看着墙上的挂钟,耳边嘀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响。夏年按了暂停键,走到苏赞房间门口,敲了下门。6点过了。 没有反应。 喂,下雨了。夏年挠挠头。 门“碰”地一声被打开,敲得夏年捂着头嚎叫。痛、痛、痛…… 额,对不起。拔脚就往外跑。 等等。夏年递给苏赞两把雨伞。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下雨。 苏赞拿过一把。我晚些回来。 夏年看着关上的大门,将头发捋到脑后,还真是不诚实的家伙。 指针敲到7点30的时候,苏赞推门进来。一边的肩膀湿了。 夏年背着他指了指浴室。我把热水器开开来了,先洗个澡吧。 苏赞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就听见“碰碰咚咚”的声音。喂,你在干吗啊。 给你做晚饭。 ……你行么你? 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过晚饭。 我不认为你会带一个冻得快发烧的人去餐馆的,快坐好吧,马上好了。 这什么东西……苏赞看着眼前的一盆子。 恩……蛋炒饭。 未免也太焦了吧。 现在不是流行禽流感么,鸡蛋不烧熟害你得病怎么办。 那么这个呢? 烤火腿肠。 怎么也焦的? 外面不都是这么卖的么。 那么这个又是什么? 香蕉。 我知道,为什么是冷冻的? 我哥哥说这样很好吃的,而且刚洗好澡很热吧,吃这个最舒服了。 苏赞咽了口口水,拿起叉子。这个是汤?苏赞指着旁边的一个小碗。 恩。 颜色不大对…… 我放了点蜂蜜。 唔,好难喝。 听说能醒酒。 …… 夏年。 恩? 我本来呢,对于家里多几个人没点所谓的。不过,好像,有个妹妹还不错。虽然你弄吃的弄的很糟糕。 是么。我本来很不习惯的说。 啊,对了,刚才过6点的时候你怎么没代替我出去呢?电视里不经常这么演的么。 夏年拿眼睛横了横苏赞。啊,你怎么不去死呢。 死了也好啊。开玩笑的。 我回房了。你晚上别偷偷进我房间。 喂……别走啊,碗谁洗…… 夏年被苏赞带进画室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许苒和林初。那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关系那么好了。原来都一个画室的。 苏赞和他们是上半天的,夏年的基础不好所以留下来上了整天。下午的时候,老师总把她安排在一个男生旁边。你们一个学校的,可以照顾些。夏年这才发现他们学校会有这样的一个学生。那种骨子里透着股傲气的人。夏年还未坐下,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都没有说过话。夏年曾跟苏赞提起过这个人,苏赞说他知道,是3班的水逸周。然后苏赞就没有多说。 水逸周第一次与夏年说话是在好1个月后的一个周末。你是苏赞的妹妹? 恩。认识苏赞? 学生会会长。他的眼睛飘向窗外。你们没血缘关系的吧,觉得你们很像,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 后来的每次对话,夏年已经记不清了。夏年总觉得水逸周的眼睛像是看在别的地方一样,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眼睛那时也是。你在看着哪里呢。夏年心里总冒出这句话。 你在看着哪里呢。 第四章 自从和水逸周说过话后,在学校的走廊里常能注意到他了。虽然碰面的机会总是少的可怜。像是夏年拿着早饭走进教学楼时看见他停单车的身影,原来他是这个时候来学校的。像是夏年中午吃完饭去盛水喝时总能看见他拐进图书馆,原来他是这个时候去图书馆的。像是…… 水逸周看见夏年的时候会对夏年笑笑。夏年也对着他笑笑。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夏年见着水逸周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若是高中生的话身边总有个人一起干这干那的吧,夏年常这样想,不过自己好像也差不多,就跟许苒关系还挺好,可是人家身边总有个如影随形的,若是自己总与她凑一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和班里其他同学见面也不过是打个招呼,偶尔会有人来一起说说话,可总不能长久。 天气开始慢慢凉了,夏年不再穿短袖的衬衫了。看着衣柜里成堆的衬衫,夏年有点难过。当初是凌一说夏年,你穿衬衫比较好看,我喜欢穿衬衫的夏年。所以才会一年四季地穿,即使是冬天也一样。跟凌一分手后,夏年仍然穿着她的衬衫,只不过,就只穿白的了。因为水逸周说,夏年,你有穿白的天分。 夏年常觉得自己是个容易受影响的人。看那些感伤片的时候总能哭得死去活来,其实心里都知道,那不过是骗人的。看着班里闹的时候,也总能嘴角上扬。虽说有过去不好的阴影,却总能活在快乐中,这也许是夏年的美德。虽然她不常笑,通常就只是一张脸而已。 许苒拉着夏年去打耳洞。 夏年想起了曾看过的一本漫画里一个男配角说,我耳朵上有几个洞就代表我曾经有几个女朋友。 所以,夏年对着那个打洞的小姐说,一个就够了。 那天在画室,水逸周把几本杂志带来了。 他曾说自己的文章在杂志上发表过,所以夏年希望看看。 水逸周看着皱着眉头的夏年说,都是些不入眼的庸俗杂志吧。 夏年点点头,挑了本找到那篇文章看了起来。写的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不往那些有点名气的杂志投而偏偏往这些投稿? 夏年,我呢,想要很多钱。除了打工,平时就写些东西。可是,与其考虑会不会在那些有名的杂志上登出,还不如往这些杂志投,我想,至少能保证更多的机会。 是为了钱才写文章?明明写的那么好。 水逸周的眼睛里满满的雾,连他的笑都被隐藏起来了。 你在看哪里呢。夏年心想。 按着手中圆珠笔的顶端,听着它发出的“咯哒咯哒”的声音。已经是11月份了,秋天都快席卷整个城市了,再过不久就是自己喜欢的晚秋了。 这样的好心情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拳飞到了太平洋。她总觉得学生时代的爱情能保存的期限与用放大镜下的牛奶保存日期一样。就连她自己与凌一的感情,在过去,她也总认为那是不会长久的。这样的夏年被过去的朋友指责了不下百遍。可夏年以为像许苒和林初,那是与上海的不夜城一样地不眠。至少夏年是这样觉得的。可是她不知道,上海的夜灯也有让电的时候。 就好像自己的电脑虽然总那么勤奋也总有罢工的一天。 夏年瞪着眼前的“该页无法显示”,手机在桌子上震了一下。 夏年,我和林初分手了。 许苒是顶着熊猫眼站在夏年家的门口。你这样我还以为你被谁打了呢。夏年把她迎了进来。 许苒说,林初上星期五去参加同学聚会,知道这事的吧。 夏年点点头。 那天他喝高了就跟以前那个女朋友做了。许苒停了停,继续说,他自己跟我说的,说对不起我。 可是,怎么会呢……按道理不会这样的吧。 那女的还喜欢他呢,说要送他回去,却把他拐去了旅馆。反正现在是缠着他了。林初以前也跟我提过,我一直没答应。没想到…… 许苒抬头看了看满眼诧异的夏年,不知道么,班里很多人都有过,看不出来吧。 夏年点点头。 许苒的眼泪硬是被困在眼眶里,直到满满地才溢出来。对不起……夏……年……本来不想哭的…… 苏赞有点低低的声音带动门钥匙的转动从玄关传进来,有客人么,我看到门口的鞋子了。 是许苒。夏年别过头对着正在换鞋子的苏赞说。 我用下洗手间。 许苒关上洗手间门的时候听见苏赞的声音,她怎么了?眼睛好像红了。 没事,那么早回来了?今天有点事。那帮我看下电脑吧,好像出问题了。 好,等我下。 苏赞坐在了电脑前的椅子上,手里的鼠标不停地移动。她跟林初分手了。夏年小声地附在苏赞的耳朵边说。苏赞转过头对着夏年的眼睛确定夏年的话。口中还不由自主地说着,不是吧?! 夏年听着开门的声音,说,快给我弄啊,你不是很行的么。 你防火墙都不开的啊?病毒都满天飞了。 许苒看着夏年床上的两只枕头,想起夏年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碰她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夏年总带着那么点洁癖。在那个大家喝着一瓶水的年代,夏年坚决地每天只喝自己的杯子,用自己的东西。许苒会心地笑了笑。 许苒。 恩? 知道我什么转到你们学校么?你看我,画得那么烂。夏年靠着椅子抬头看着天花板。 你刚来那阵子班里人都觉得挺奇怪的,不过相处时间多了也忘了这回事了。 凌一你见过的吧。那次在校门口的那个。他呢,不说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吧。以前那高中学习抓的挺紧的,他就和我一起补课的。教书的老师是他推荐的, 是我们学校教其他年级的老师。本来一直都是我跟他一起去上课,那天他因为要看个很厉害的不知道什么队的球赛,早早地就买好了票准备看现场。你也知道的吧,我对那个根本一窍不通。他就没勉强我。那天放课后,老师让我晚点走。我以为什么事呢,就等着其他人都走光了,他就突然开始把手搭在我肩上。夏年顿了顿,不停用手捏着指关节。他问我今天怎么没跟凌一一起来之类的话,还说了些什么我忘了。总之后来他把我按到沙发上,把头突然凑向我头颈。他用腿卡住我的脚,用手掐住我的手。我甚至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我咬了他的肩头的肉,他吃痛松了下,我一脚把他踢开才逃出来了。 夏年看着许苒瞪着眼睛瞧着自己,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说了那么多话,口都干了。 许苒的表情从平静到惊奇到恐怖到愤怒都看在夏年的眼里。所以你才转校…… 我跟凌一分手因为看见他会让我想起那些事,如果说忘不了的话,不去回想就没关系了。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不去想就自然过去了。 许苒的手紧紧拽着早已褶皱的裙子,没有出声。 要喝点什么?绿茶还是咖啡? 没关系,不用了。 夏年端着杯子走出房门看见靠在墙上吸烟的苏赞。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你没把门关好……而已,误会,是误会。 要吸烟就去阳台,弄得房子里一股味。夏年扔下这句话朝冰箱走去。 第五章 后来有一天,夏年收到许苒的信息,说她与林初和好了。 究竟是如何和有好的,那女孩又是怎么回事。夏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同许苒与林初的和好一般,是苏赞的突然改变。 苏赞靠在墙上,摘下眼镜,对正在看大碟的夏年说。夏年,我对你的喜欢是不同与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喇叭里火车压撞着铁轨轰轰烈烈地驶向远方。沙发上的夏年瞪大着眼睛看着苏赞。她看着他的眼睛把他埋在刘海下的黑瞳看的分明。她仔细地看他,直到都能细数他脸上的绒毛。 苏赞笑了笑,摆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了一整间客厅的惆怅。 已经无心看片子了。夏年支着脑袋听着窗边的风铃声。做个风铃的话,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可是风铃也会有自己的烦恼。夏年想起自己小时候上课时常跑神,那时在想,若我是班里的xx会怎样呢,若我是只猫,若我是……想了很多,可是,到最后还是觉得做自己最好。虽然有烦恼,有缺点,却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骄傲。很多,很小,也很大。 许苒说,夏年,有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凌一说,夏年,有时你就在我身边,却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 水逸周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夏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这么说。她觉得有时自己望得很远,像是过了太平洋,过了大西洋,望了整个世纪的延续。有时却看得很近,甚至将晨时花瓣上的夜露也看得分明。 夏年斜着脑袋望着窗外层叠的书页发呆。风吹过树叶沙沙地作响。水泥地上的,石隙中的,泥土上的小小灰尘随着风声,手拉手,结伴地舞蹈。 夏年见过苏赞的女朋友,还能想起她的声音,无论是电话里的,还是挥之不去的。她说,你,为什么要转来我们的学校? 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校。我们的…… 许苒转过头对林初说,知道么,苏赞跟叶稀怡分了 林初挑了挑眉,你骗谁呢。 不骗人。 夏年将头埋在手臂里,声音却无孔不入地向她耳朵袭来。 夏年,见过叶稀怡么?很漂亮的。 恩。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像是经过了变声器。夏年想起她的话,那个女生。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悲哀,是无助,是迷茫。她说,为什么要转来。为什么要来搅乱。 许苒说他们在一起3年了。说他们初中时就是同学。说那女生对他关注了6年。 那是怎样的感情?夏年不懂。在过去,她忽视,甚至有些些的鄙夷这种所谓的爱。她始终相信着亚门的话,那三年感情变淡的不二法则。她眼中的天长地久,没有金钱与生活的保障,那便是空谈。她常想着,那些男孩拿着什么去让自己的女朋友高兴,那些流转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是哪来的。所以,当她从水逸周身上嗅到那股味道时,她愿意与他交流,想和他说话。 凌一常说,夏年,为什么你总是有些消极的样子。 有么? 恩。 夏年想起那个夏天,也是如此的炎热。她的衬衫湿漉漉地粘着身体,她就站在那里,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前面的人拿着稿纸在念着什么。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自己的周围。夏年第一次将一头散发梳理得整齐。夏年看到她的父亲,就躺在那里。头被高高地垫起,脸上抹了粉,惨白惨白。夏年一直绕着走。直到走到第二圈,才突然之间哭出来,夏年想起父亲的微笑,还有眼角的红太阳。 在那里的人,昨天还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 后来,妈妈把父亲的东西都用箱子装了起来,放在了夏年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抬头,还能看到那唯一的他们的全家福。 那个人,那个站在妈妈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的,已经不在了。 第六章 夏年曾听人说,每个人,都是一盏小太阳。会发光,会发热。对夏年来说,她的太阳不在了,那撑起天地的巨人,已经快抵挡不住这突飞猛进的沉重。 于是,她的天地变得狭小。习惯冷漠,习惯不语,习惯距离。 然后,程凌一闯了近来,给了夏年新的温暖。夏年开始觉得有一个人能够依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与他的交流,跨过了伪装,跨过了固执。在凌一给予夏年温暖的同时,她也付出了对他的感情。 当湖面掀起涟漪,总是久久不能平静。 是烦恼将她从回忆中拉出还是林初的声音,她不知道, 但是,下课铃确实是响过了。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窗外的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排水管里“哗哗”的水声和着水滴亲吻大地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空。 路很滑。夏年踩着学校走廊的地面,想象着自己摔倒会是怎样。是狗趴式?还是仰天的?双手会沾上泥泞,裤子会染上层深色。 夏年小心地走着,身边的人陆续地与她交错。 仍是不小心地,斜了下。 有人单手托起了夏年的手臂。小心。 她说她记得这个声音,又怎么会忘,那个人对她来说是什么,交流得不多,却觉得相见恨晚。 夏年抬头看到水逸周雾散不开的双眼。头发有些长了。连续几个星期都没有在画室碰到的水逸周,甚至在学校那去图书馆的必经之路上,也甚少碰到的水逸周。 谢谢。夏年说。 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冰冷的,犹如冬日里的积雪。 夏年望进他的眼睛,拨开迷雾,想要看清些什么。好像人们常说,与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是对人的礼貌。但有时,夏年觉得这样有些些的唐突。觉得像这样看着别人,好像能望到别人的心里,甚至不必揣摩的心思,一览无疑。 直到听到由远及近的急切声音,才将夏年的思绪拉回。 夏年转过头看到气喘的苏赞。夏年皱皱眉头。这几天,应该说这段时间以来,夏年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苏赞。 如果可以的话,夏年想忘记一些事,一些话。 还好,你还在。苏赞站定才发现站在一边的水逸周。点点头,是表示你好的意思吧。 阿姨出车祸了。你手机没带,爸联系不到你,让你跟我现在一起过去。细节的路上再说,先走吧。苏赞说得很快。却没有忽略夏年脸上的表情。瞳孔的缩小,脸色的苍白,连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苏赞顺手揽过夏年的肩膀。先走了。他说。 水逸周站在那,望着走远的两人。走廊里没有开灯,阴暗的楼道里看不清他的眼睛。 夏年看到眼前亮着的灯,瘫坐下来,感觉周围的水都凝结了。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让她喘不过气。 那个新爸爸,还有那个苏赞,就站在她的旁边,却没有办法温暖她。 等待,无尽的等待。 指针划过的每一秒都像针扎似的束搏着她夏年的心脏。 仿佛失去了知觉,连苏赞握住了自己的手也没有察觉。 苏赞想把自己的力量给她,支撑她单薄的身躯。想将自己的温度给她,来温暖她冰冷的手。想要为他揽去一身的重负,想要将她眼中盘恒的液体抹去。 灯,它仍亮着。 第七章 好像又回到了那时一样。并不如同电视中那样,满是穿着黑色正装的人,也并不是在哪个山丘上,在满是青草的绿地上,更不是下着细如牛毛的细雨。 太阳过分地强烈了。似乎都能看到地面上冒起的丝丝白气。 夏年踩着自己的影子,任阳光肆无忌惮地灼热着她的皮肤。也许会黑一层呢。夏年觉得好笑,自己居然还会考虑到这个。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 影子变大了,像是无垠宇宙般的迷幻。在影子中迷失自己,在宇宙中遗失自己。 甚至不用回头,就能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说话,就只是站在后面而已。仅此而已。 连空气都变了,眼光所到之处,铺满的是怜悯与同情。夏年觉得,自己,就这样地被遗留下来,就这样地被抛弃了。那甚至连遗忘,连淡然也比不上的遗弃。 户口本上还有着她的名字。 夏年。 是否以后,新爸爸与苏赞还会如曾经的那般对待自己。是否,已经不同了呢。 也许,也许是不同了。 仿佛有着聚光灯刺痛夏年的眼睛。她说,我看不见,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所有的一切都白茫茫了。 比充满着消毒药水的医院里白色的床单还要惨白。 夏年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说是营养失调。 夏年不停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夏年想起葬礼上亲戚们看继父的眼神,大家都在怜悯这可怜的男人。夏年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他们低语的话。 再婚不到一年,妻子就死了,还得带着个拖油瓶过日子。 西毒说,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在继父没说些什么之前,先做个决定?夏年抬头看着天花板呢喃。 苏赞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看着夏年每天早出晚归的样子,疲惫的眼神,憔悴的脸色还有眼睛周围深深的黑眼圈。那个坐在沙发上啃着玉米看电影的夏年去哪了,那个在自己晚归时给自己做些让人咋舌的食物的夏年去哪了。 自己因为临近高考常常补课到很晚,可是夏年呢。出门的时候比自己早,回来时又晚。苏赞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不明白夏年都在忙些什么。二年级的学生最近不都是在忙着给自己找着上补习课,不是都在忙着跟正准备高考的三年级么询问考试的事。可是自己就跟夏年在一个屋檐下,夏年却什么都没说。那么她最近都在干什么?苏赞真的不知道。 苏赞靠在墙上,面前是几个在问关于高考的事情的女孩子。他想,夏年,真的跟它们不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 眼角瞥到刚从楼下上来的水逸周。 甫一点头,却听到水逸周平平的声音,夏年最近都没去画室了,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苏赞略一惊讶,我最近在家也不常碰见她…… 啊,是么。说完就拐进了自己的班级。 第八章 夏年回去了,回去了曾经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小屋子。那间房子还没有卖掉,还留着他们原来存在的味道。仅仅的两间房子,却比苏赞家的大房子要温暖的多。 靠近高架的老式公房,从早到晚,都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可是关起门,却突然像是隔绝了世界。 夏年想起跟新爸爸说起自己要搬回老房子的时候,那个有着几簇白发的中年人脸上露出的是无奈。他说,我会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的。你也要常回来。夏年说,好。 搬家公司把夏年房间里的家具搬上车的时候,夏年瞥见苏赞的脸。他说,以后就难看到你了,要常回来。夏年笑着说,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么,要见面机会多着呢。苏赞笑笑,有些落寞。末了,夏年握了苏赞的手,高考,要加油啊。苏赞点点头。 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这么伤感干吗?夏年嘲笑似的白了苏赞一眼,便随着车子远远地开去了。 苏赞有时来看看夏年,在她的房子里坐坐。苏赞去的时候总是会先问问在不在家,夏年太忙了。常常收到的信息都是——对不起,今天我要打工,得很晚了。 有次苏赞问她,你怎么每天都那么忙?想见你都难。 我是艺人嘛,每天通告太多了,排不过来。 你骗谁啊。 骗你。 苏赞摸摸夏年的头,累的话,别硬撑。家里,你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和爸爸都欢迎你。 谢谢。 午休的时间,夏年拿了杯子去盛水,恰好碰见了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水逸周。 感觉很久没见你了。水逸周笑着说。 夏年笑笑。 去坐坐吗?水逸周指了指上面的天台。 这天真热,今年说不定是暖冬。水逸周两手撑着栏杆,抬头望着天。 到了冬天,自然就知道了。 这个冬天我等不到了。水逸周有些落寞地说。 为什么? 我要走了,夏年。任性够了,该回去了。我妈妈下星期来接我,去澳洲。 是一年四季都很热的地方呢。 恩。水逸周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的头一直那么抬着。要跟我一起走么? 夏年怔了一怔,啼笑皆非地说道,你以为这是在拍电视剧么? 水逸周转过头对夏年笑笑,这是夏年第一次看清水逸周的眼睛,淡淡的瞳孔中间深深的小黑圆圈。刘海长长的,恰好遮住了眼睛。是因为这样平时都看不清么?是因为今天风大将刘海吹起才看清的么?是因为离的距离近才看清的么? 夏年想起曾经总是想知道,水逸周在看哪里,于是就脱口问了,你在看哪里呢? 在看你。 我好看? 不好看。 那还看…… 多看几眼,以后就看不到了。 笨蛋。 我很喜欢夏天。水逸周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希望这个夏天不要结束了。 已经是秋天了…… 可是还很热…… 很热就是夏天么……那冬天的时候大家挤一屋子很暖和难道也是夏天? 对我来说就是。 然后顿了顿又说,不要忘记我。 恩。夏年也抬头望向了天。 不知过了多久,水逸周的声音慢慢低吟起来。 绿叶阴浓, 遍池塘水阁, 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 妖艳喷香罗。 老燕携雏弄语, 有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 珍珠乱糁, 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 念良辰美景, 一梦初过。 穷通前定, 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 对芳尊浅酌低歌。 且酩酊, 任他两轮日月, 来往如梭。 吟吟了了,仿佛在耳边飘渺。如同这个夏季般的,挥之不去。 夏日未完,未完的是这想念的心,还是这整个的夏季。 关于夏日未完 终于写完了,这是自己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章… 很多时候我觉得写夏年就像在写我自己,写自己在九洲的时光,可又不是。夏年,是我所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一个可以按捺住寂寞,可以在悲伤中独立的人。我想像她一样,不为外物所恸,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任性,不为尘世所染。将自己包裹起来,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受到伤害。 写这文大概前后跨度有一年左右。一年前,我还在旋涡中迷茫,在悲伤中挣扎。所以很多人说这文读起来有些郁闷或是什么的。一年后,是另一个自己。已经是在繁忙中抽不出时间来感叹了。况且,有些东西,是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地谈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