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篮圈》 一 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久违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大地。这个北方小城似乎在一夜之间从沉睡中醒来。春风裹着泥土的芳香,轻柔地拂过大街小巷。雪白的柳絮驾着暖风漫天飞舞。叽叽喳喳的鸟雀在枝头飞来飞去,一刻不肯安静。 街心公园里人头攒动。老年人神情专注地锻炼身体,小孩子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情侣们幸福地挽着手走在花丛中。公园一角,有一块露天塑胶篮球场,是最热闹的一隅。城里喜欢篮球的男孩子,没有人不知道街心公园球场。这里既荟萃了城里最顶尖的篮球高手,也聚集了众多上不了场的菜鸟。 春光宝贵,爱动的男孩子们当然不肯浪费。现在,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远远就能听到篮球与篮板撞击的“嘭嘭”声,球鞋与塑胶地板磨擦的“吱吱”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叫好声。由于场地有限,很多人刚吃过午饭就抱着篮球来了,此时正玩得热火朝天。那些十几岁的男孩子毫不介意初春的寒气,为了玩得痛快,迫不急待地换上了短裤。有人甚至无所畏惧地光着膀子,似乎要把积攒了一个冬季的精力统统发泄出来。场边还围着很多人,他们可不是来欣赏别人打球的,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上场的机会,眼巴巴地盯着场上的战斗,心里盼望有一方快些败下阵来。 不远处,一个男孩子穿过树林,向球场小跑过来。他挺拔颀长,结实匀称,跑步的姿势显得很轻巧。对那些等待上场的男孩子来说,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有人和他们争抢上场的机会,但是,这个男孩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不安和抵触。他们七嘴八舌地同他打招呼,还热情地把他拉过来,催他先上场。 他被推上了场,那些男孩子信服而崇拜地注视着他的一招一式。显然,他的篮球水平已经远远超出场上其他人。他投篮时,右臂简直就像一个发射架,把一个个篮球按着预定的轨道送向篮框,整个投篮过程就像机器运转得一样准确、规范。他传出去的球,力度、路线和时机都恰当好处。他接球时,篮球服服帖帖地就像粘在他手上似的。不过,他的队友却以一次又一次笨拙的投篮辜负了他的妙传,他只好单干,比赛成了他的个人表演,他想突就能突破,想投就能投中,在场上几乎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他以简单的交叉步就能突破防守,把对手甩在身后。他投出的球就像呼啸的炮弹一样精准地飞进篮框。他的对手累得大汗淋漓,懊恼而又无奈的瞅着他。他的队友则成了站在场内的观众,羡慕而又妒忌地看他一个人表演。而他,却好像在热身,打得自信而轻松,脸不红,气不喘。 他连续打了几场以后,决定模仿一个经典的进球作为结束。他弯下腰,突然向右变向运球,防守他的人急忙全力向右封堵,他却把球拔回到左手。再看那可怜的孩子,已经被晃得坐在了地上。他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轻松地把球投出,球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框。他转身走出球场,听到那些男孩子在他背后议论着,“他是谁呀?好厉害啊。”“他你都不知道啊?你没听说过梅林中学的麦迪吗?” 麦笛,对喜欢篮球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太好记了,这是他沾了nba那位大牌球星的光。朋友们在球场上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或许有时真的把他当成了特雷西麦克格雷迪。这位高中生麦笛和那位球星还真有些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各自球场上的超级巨星,一样的特立独行,一样的孤独寂寞。他打球的风格也很像麦迪,似乎从不拼尽全力,也不计较输赢。在生活中,麦笛也是那种满足于现状、不争强好胜的孩子。用老师们的眼光来看,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是一个平庸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也没有什么特长,除了篮球——如果打球也算特长的话。 麦笛回到家时,体内还激荡着没有用尽的活力,他像兔子一样,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跳。家里的门开了一道缝,他的心一沉,坏了,准是老爸回来了。本来今天趁白天老爸出车,他才敢偷偷跑出去打一会儿球,想不到老爸提前回来了。 麦笛硬着头皮,轻轻推开门,老爸正在客厅里喝茶。麦笛低声打了招呼,就想往房间里溜。老爸头都没抬的说:“去打篮球了吧?”麦笛没敢吭声,身上的运动衣就是明摆着的答案。他呆呆的站着,老爸发话了,“把你前几天考试的试卷拿来。”麦笛钻进房间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着试卷出来了。老爸阴沉着脸接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嘴唇哆嗦着,猛地吼出一句,“就这烂成绩你还有心思去玩?”他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沉默了一会儿,又吼出一句,“你再去打,再去!我看你能打出什么名堂来!”老爸不爱说话,发起火来像受了潮的鞭炮一样,一会儿响一声。麦笛低着头不吭声,规规矩矩的站着,让老爸数落。老妈在厨房早就把这爷儿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像个外交家一样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既不让矛盾升级,又要让麦笛受到教育。她责怪麦笛说,“我们又不是不让你打球,只要是不影响学习。这次考试没考好,你也不及时总结总结,还跑出去玩,少玩一会儿不行吗?”老爸跟着说:“就怪咱们平时管得他太松了,老是由着他,从今天开始,以后不准打篮球!”老妈赶紧冲麦笛暗示了一下,麦笛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以后我不打了。”老妈把老爸推开,说:“麦笛认识到错误了,你也别气了,来,喝点水消消气。”老爸接过老妈递来的茶水,仍然余怒未消,说:“都上高二了,这道理还用大人教?考不上大学,就跟着你爸开出租吧。” 麦笛躲进自己房间,没有换衣服,躺在床上发呆。每次考试前后,他都得忍受爸妈思想工作的折磨,那些用“前途”、“大学”、“期望”等词语串连起来的句子,就像无形的绳索一样,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今天下午他在球场上获得了少有的快乐,就像潜在水底很久的人浮上水面大口的吸了口气。然而,老爸的一通火,又把他摁在了水底。麦笛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绝不会为自己的一时痛快而反抗大人善意的折磨。同学们都说他篮球打得好,是因为有一个曾经是专业篮球运动员的爸爸,谁知道他老爸却是那么顽固地反对他打篮球。再过两个星期,全市高中篮球联赛就要开始了,麦笛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这将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正式比赛,要是让他坐在场下当观众,那会是多么痛苦啊。无论如何,还得参加,希望能瞒过老爸。 二 梅林中学篮球队开始集训。教练是带体育课的范老师,五十来岁,头顶上的头发都掉光了。他平时总是仔细的把周围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拢在头顶上,遮住油光可鉴的脑袋。范老师早就见识过麦笛的身手,组建篮球队,麦笛是第一人选。另外,还挑选了麦笛班上身高马大的马伦作为主力中锋,班里的崔浩和苏拉也被选中。 早晨,同学们在操场上无精打采的跑步,懒散的做着广播体操,篮球队却在球场上开始了生龙活虎的训练,同学们好奇而羡慕的看着他们,他们成了全校的焦点。麦笛在篮球队打得分后卫,他的能力是最全面的,动作是最规范的,拿球的时间自然也是最多的,因而成了焦点中的焦点。他最善长的是中距离跳投,尤其是在三秒区附近,他更是十拿九稳,每当他连续投中时,围观的女生总是随着而发出一声声轻轻的惊叹。麦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他在教室里总是不声不响、默默无闻,可是在篮球场上,他就是焦点,他就是mvp。 很快,人群里有一个人也吸引了麦笛的目光,每天早晨训练时,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场边,像别的女生一样,她也把最多的掌声和尖叫送给了麦笛。但是,她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特别的东西,让人慌乱心跳,她的明净的眸子就像阳光下清澈的河水,闪烁着迷人的波光,静静的盯着麦笛。她在场边时,麦笛的状态就好,篮球像长了眼,一个跟着一个往篮框里钻。感觉最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一口气连续命中十个中距离投篮,那时,他觉得就像在舞台上表演,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她。“唰”的一声,最后一个球落入篮网,女生们发出一片轻柔的惊叹,麦笛得意地举着右臂,他偷偷地瞥去,只见她盯着他,咧开嘴笑了,那种得意的神情,好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麦笛的心就像泡进了蜜罐里,浸透了甜蜜的喜悦。如果某一天,她不在场边,麦笛就怅然若失,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场边瞄,幻想着不经意间,她突然出现,哪怕是几秒种也好。 她像云一样,悄悄地飘来,又不知不觉地轻轻飘走。麦笛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俘虏了,他就像上了瘾的烟鬼一样,看不到她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魂不守舍,说不出的难受。终于,他由被她俘虏变为主动出击了,他急不可奈地等待下课,跑到一楼大厅里,那里是进出的必经之路,他埋伏在那儿,等待着他的猎物。他不辞辛苦地一次次跑到一楼,装作无所事事地闲逛,结果,两天来一无所获。 第三天下了第一节课,麦笛又等在一楼大厅,其实,每一次来这儿对他都是煎熬,除了要忍受等待的焦虑,还得承受过往学生好奇的目光,但是,他还是顽强而执著的坚持着。他贴着墙,来回溜达,偷偷地朝四周张望,不知道她会从哪里突然飘出来。两个女生手拉手走下楼来,盯着他看了好久,好像在说,“这个人怎么一下课就跑这儿来了?”他觉得,人家好像看穿了他不可告人的企图,他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他红着脸低下头,惶恐地走开了。做这种事,毕竟心虚啊。他逃到厕所边上,从旁边的教室里传来女生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接着,门被推开了——她和另一个女生挽着手出来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费尽千辛万苦,还是得不到它,当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它却突然出现。麦笛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遇到她,自己正站在厕所门口,样子一定很糗……他傻傻的站着,她就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着她,难怪她会让他魂不守舍,她的脸蛋粉嫩白晳,镶嵌着两只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活像一只可爱的洋娃娃。无意中,她俩目光相遇,他慌乱的把头扭向一边。她的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低声说:“让一让好吗?”麦笛疑惑地向后看一下,原来他正站在女厕所的门口。 这次费尽心机而又意外的见面让麦笛陷入更加苦恼的暗恋之中,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对她的渴望,就像饥饿的人之于面包。但是,想见她,又怕见她,因为他知道,见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深渊。麦笛在女生面前总是缺乏自信,他和女生的交往,仅限于和班里的女同学不痛不痒地瞎扯。他和别的班的女生几乎没有说过话,在漂亮女生面前,他就会拘束不安、手足无措。那天她那无意的一瞥已经让他惊慌失措,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他又怎么能像那些情场老手一样风趣幽默、潇洒自如地主动跟女生认识、做朋友呢?可想而知,他俩的进展将会是多么艰难。 联赛开始了,麦笛领军的梅林中学所向披靡,前三轮比赛,梅林中学轻松取胜。比赛的激情暂时冲淡了麦笛的相思之苦,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本来也不想过早的陷入儿女情长的纠葛之中,谁不想活得无牵无挂、轻松洒脱呢? 第四轮比赛的对手,是同样取得三连胜的龙山中学。比赛在梅林中学举行,这让全体队员都很兴奋,在全校同学面前比赛,那种备受瞩目的明星般的感觉该有多好。麦笛却有一丝担忧,因为,比赛那天老爸恰好休息,就怕老爸怀疑。不过,前面有一场比赛也正好遇到老爸休息,他也没多问,希望这次也能躲得过去。 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场边已经围满了人,队员们在场内热身。麦笛往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很快发现了她,因为,她是花丛中最鲜艳的那一朵。以前,她也是这样安静地挤在人群中,麦笛也是一眼就找到了她。有她在,麦笛好像就有使不完的力量,他接过球,一连命中三个三分,场边一阵叫好。 范老师神色严峻的坐在场边,托着下巴注视着场上的队员。尽管球队开局不错,但是他对球队的现状并不满意。现在的孩子,论身体条件,论领悟能力,都比他们那个时代强的多,可就是个人主义太强了,集体主义淡薄,连最起码的战术素养都没有。前三场比赛虽然赢了,但是球队并没有执行教练的部署。布置的战术,训练时好好的,一上场就不会打了,比赛变成了个人表演赛,根本发挥不了整体作战的威力,像这样下去,这支球队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一支光靠单打独斗、缺乏战术素养的球队,就好比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汉。 再过两分钟,比赛就开始了,范老师站起身,打了个手势,把队员召集过来。他把赛前部署又强调了一次,严肃地盯着队员的脸说:“平时怎么训练的,比赛就怎么打!脑子要清楚!”他的目光从大家脸上一一扫视过去,最后落在麦笛脸上。裁判和对方球员已经走到场内,范老师拍着手,提高嗓门喊道:“多传球!打稳点!” 比赛开始,龙山中学的确有些实力,不像前三场的球队,像面瓜似的让人随意切割。他们的配合打得很纯熟,球总能传到机会最好的队员手里,稳稳地得分。而梅林中学这边,除了麦笛以外,其他四人几乎不会进攻。中锋马伦只会干些死抗硬顶的苦力活,组织后卫苏拉虽然控球还可以,但是身材瘦小,一撞就倒,打得缩手缩脚。前锋崔浩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只会在场下卖弄些花架子,在场上纯粹成了摆设的花瓶。另一个前锋是高一的邓可,这小子虽然身材条件不错,打得也生猛,能冲能抢,可是技术太粗糙,勇猛无畏的他常常搅得场上人仰马翻,引得场下发出阵阵哄笑和责骂。 范老师皱着眉头,不说一句话,比赛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对他的球队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三场比赛,对手太弱了,怎么打都能赢,所以前三场胜利的含金量不高,可是学校上上下下却都被冲昏了头,校长踌躇满志的给他下达指标,“打进四强,冲击冠军。”队员们也洋洋得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的比赛算是给他们泼瓢冷水,清醒清醒。 范老师一会儿搔着头皮,一会儿又往上拢着头发。在他布置的战术中,中锋是攻防转换的核心,进攻时,是第一攻击点,防守时,是最后一道闸门。可现在,马伦被防得没一点脾气,他一拿球,对方就像一群饿狼一样朝他扑去,弄得他根本不能动弹,球在手里被抢断了两次,传球找不见队友,纯粹瞎扔。更糟的是,在龙山中学压迫式防守下,其他队员也都发挥不出各自的特点,苏拉让人家防得都不敢投篮,崔浩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更不用说他的投篮了,马可像个无头苍蝇在场上乱窜,在这种状态下,布置任何战术都是徒劳的。麦笛的表现还算正常,可是只靠他一个人,怎么能打败一支球队? 他叫了暂停,队员们喘着粗气跑过来,围在他身边。他看了看他的队员,一个个大汗淋漓,只顾叉着腰喘气,他示意他们坐在场边休息。他没有说话,低着头来回踱步,现在不需要什么战术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暂停时间到,他挑了几个身体素质好的替补上场,又把麦笛叫起来,拍了拍他,轻声说:“让他们去防守,你就放开投吧。” 替补们得到了范老师的授意,每一次进攻都把球交给麦笛,他们则穿插跑动,为麦笛做掩护。麦笛拿着球,在他眼前,队友们穿插跑动,同对手纠缠得不可开交,在他耳边,同学们响亮整齐的为他加油呐喊。麦笛觉得,好像全校同学的意念和力量都灌输在他身上,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隐蔽在队友身后果断地投篮,感觉篮框变大了,投篮就像是往湖里扔石子。他连连命中,场边爆发出一片喝彩声,接着,人们有节奏的喊起“麦笛加油”。 对方教练沉不住气了,叫了暂停。麦笛走到场边,队友们都高兴的拍着他,又跳又叫。范老师也露出了笑容,一面鼓励麦笛“就这样打”,一面紧张的给其他队员布置任务。麦笛累得大口的喘着气,但他心里痛快极了,他往场边看去,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他,当然其中也有她,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麦笛感到又充满了力量和自信,他相信以这样的状态,肯定能打败龙山中学。 突然,他吃了一惊,在她不远处,站着老爸。麦笛的心顿时腾腾的跳了起来,老爸怎么来了?今天不在家休息,怎么到学校来了?他要把我从场上拖回去,还是等到比赛完再大爆发?麦笛的脑子里像进了水,变得一片空白。 回到场上,麦笛好像变了一个人,神情恍惚,如同梦游,连续几次投篮都没进,对手乘机又把比分拉开了。同学们都急得直跳,不知道麦笛是怎么了,范老师也托着下巴纳闷,但是队友还是把球传到他手里。此时,麦笛正站在三分线外,面前无人防守,他却拿着球发愣。场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投三分!投三分!”是老爸!老爸让我投篮!麦笛没再多想,用力把球投出,球进了!人群响起一阵欢呼,麦笛向后看去,老爸咧开嘴笑了,麦笛的心落到了肚子里,浑身又充了满了力量。 麦笛的手感又回来了,队友们振作起来,死命防住对方的进攻,得到球权后,毫不犹豫的传给了麦笛。麦笛每一次站在三分线上,全场观众都会一起大喊“三分!”麦笛毫不犹豫,果断出手,连续命中,全场观众沸腾了。比分扳平了!这时,比赛只剩下十几秒了,而球权在对方手里。对方教练叫了暂停,一方面稳定一下队员的情绪,一方面布置战术,争取给梅林中学最后的致命一击。 梅林中学队员们围在教练身边,范老师扯着嗓子对队员大喊,他估计,龙山中学绝对不会轻易投篮,一定不会给梅林中学留下反击机会,肯定是等到时间快耗尽,才出手投篮。因此要防住对方几个投手,不让他们舒服地投篮,防住他们这次进攻,就能打加时。场边已经沸腾了,比赛太紧张了,同学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冲队员们喊叫,篮球场上空回响着巨大的嗡嗡声,好像有成群的飞机正要起飞。 球员们回到场上,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不紧不慢地传着球。球从外线传到内线,又从内线传到外线,龙山中学在耐心地寻找机会。突然,麦笛像一条跳出水面的鱼,飞身跃出,把对方后卫的球抢断了!接着,他带着球,往对方篮下疾奔,那个可怜的后卫徒劳地在他身后追赶着。全场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全场最后一个进球了,麦笛肯定会稳稳的把这个球放进篮框,就像平时训练上篮那样。 麦笛运球跑进了三秒区,对手已经放弃了,他们绝望地看着麦笛的背影。只见,麦笛大踏了一步,猛然发力跃起,把球高高举起,“啪”,他扣篮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扣篮啊!更何况是在比赛中,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麦笛抓住篮框缓冲了一下,轻松的跳了下来。 他看到她在人群里拍着手又跳又叫,老爸满脸笑容,范老师激动的举着拳头。麦笛也很兴奋,他再次起跳,抓住篮框做了个引体向上,长长的大吼了一声。 三 今年的春天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它已经悄悄溜走,接踵就是躁热烦闷的夏天。越是宝贵的东西,消逝的也就越快,那是个充满期待、幻想的春天,是个快乐、难忘的春天。 在别人看来,他还是以前那个平静、沉默的麦笛,可是只有他知道,这段时间,他的内心忍受着多少煎熬。他的相思病已经不可救药,几个月来,多少个夜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味着她柔媚的眼神,甜甜的笑靥,银铃一样悦耳的声音。他像只饿狼一样,在每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埋伏,等待着她,却又害怕她走近,一旦她突然站在面前,他肯定会手足无措、张口结舌,那种相识还不如怀念……他在矛盾中茫然的等待着,也许,缘分还不到该来的时候吧。 “何以解忧,唯有篮球”。只有站在篮球场上,麦笛才能感到彻底的轻松和愉悦。他在篮球场上风光无限,龙山中学一战,对麦笛是一次淬火和升华。“时穷节乃现,危难出英雄”,正是他,在比赛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他总共拿下40分,包括5个三分球,这两项联赛纪录迄今还未有人打破。从此,麦笛打得更有信心、更有霸气了,联赛中几乎没有人能防住他。麦笛的名气超出了本校,成为了名声赫赫的超级球星。梅林中学的男生在和外校同学吹牛时,都爱把麦笛的大名摆出来,“你知道麦笛吧,那就是我们学校的!”范老师对麦笛刮目相看,也许是他太内向、沉默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潜质?老爸也信服了麦笛的篮球才华,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不仅不反对,而且还鼓励麦笛好好打,将来争取以体育特长生的资格进入大学。 这个学期即将结束,下周的比赛将是循环赛最后一轮。梅林中学位居积分榜第5位,进入淘汰赛已成定局。最后一轮对阵排名紧跟其后的双塔中学,比赛胜负对双方的成绩几乎没有影响,点到为止就行。这几天,范老师没有安排训练,好让大家集中精力应付期末考试。快放假了,麦笛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和忧伤,这是个让人怀念的春天。 星期天下午,麦笛抱着球来到街心公园。远远的就听到从球场上传来一阵呐喊声,麦笛挤进人群里,原来是一个男孩子正在表演扣篮。那个男孩子个头和自己差不多,留着很前卫的发型,额前一绺头发染成金黄色,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项链,古铜色的皮肤下滚动着钢珠一样的肌肉。他两手抱着球,助跑后高高跳起扣篮,可惜篮球总是磕着篮框弹了出去。他的手很大,单手却抓不住球,证明他手感不好。不过,他的弹跳相当不错,跳起后,手腕可以很轻松的超过篮圈。他在呐喊声中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些丧气。 有人看见了麦笛,大声叫起来:“麦笛来了,让麦笛扣一个。”围观的男生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麦笛身上,人们都吵嚷着要麦笛扣篮。人群中扔出一个篮球,麦笛接过球,一些男生喊了起来:“扣啊,扣一个!”在男生们的助威声中,麦笛从三分线外运球,在篮下发力起跳,球交到右手,单手扣篮!人群里响起一阵叫好声,纷纷大喊:“再扣一个!再扣一个!”于是,麦笛又来了一个双手扣篮。有人提议,“咱们分开打吧,你们俩分开”,他指着麦笛和那个扣篮不进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却冷冷地说,“今天不打,以后吧。”说完,在大家诧异的眼光中,他抱着球离开了球场。 几天以后,比赛在双塔中学举行。麦笛又看到了那个男生,他快成了展示护具的模特了,护膝、护肘、护腕,一应俱全,再加上他那绺金黄色的头发和刺眼的项链,他成了场上最抢眼的人。他用挑衅眼神看着麦笛,让麦笛心里很不舒服,他想,既然这家伙这么狂,那就他在全校同学面前丢丢脸吧。 比赛开始后,那个男生几乎不投篮,队友进攻时,他顶多就是抢一下进攻篮板。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像影子一样紧跟着麦笛,场上10个人里面,只有他这么卖力的防守。几个回合过后,麦笛发现这个技术粗糙的家伙给自己造成了很大麻烦,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他都像膏药一样紧紧贴在麦笛身上。在他的紧逼下,麦笛不能舒展的做出动作,看家的几样绝招也使不出来。麦笛想用假动作骗过他,这家伙却不吃晃。突破不行,麦笛就来中投,谁知第一次投篮就被这家伙封盖了,场边观战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麦笛涨红了脸,他的怒火被这一记大帽煽了起来,发狠要同这家伙死磕到底。 队友们没有注意到麦笛的情绪,他们还在执行教练的指示,“把这场比赛当成练习赛”,按训练中的战术跑位。崔浩好不容易逮了个空档,麦笛却没有把球传给他。崔浩急的大叫,朝教练投去求援的目光,麦笛瞥了崔浩一眼,没有理睬他,他已经铁了心要同对手单挑。他向前运了两步,突然一个急停,那家伙被晃出一步开外,麦笛跳起就投。球刚出手,那家伙就像蚂蚱一样跳了过来,一只大手结结实实的捂在刚刚投出的篮球上,发出响亮的“嘭”的一声。麦笛被这一记“火锅”盖得晕头转向,耳边回响着阵阵欢呼,还夹杂着大声的哄笑和尖利的口哨。几个女生齐声大喊:“鲍文强!帅呆了!” 梅林中学落后了十几分,范老师绷着脸,叫了暂停。队员们聚集在场边,垂头丧气,崔浩当着范老师的面,责怪麦笛不传球给他,马伦、苏拉也小声的发着牢骚。范老师强压着怒火,严厉的责问麦笛,为什么不按要求去打?为什么不给位置更好的同伴传球? 麦笛低着头,一声不吭,脑袋像爆炸了似的发涨。这本来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可是这个叫鲍文强的家伙硬和自己较劲,还在让自己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麦笛愤怒的火焰不可遏制,范老师对他喊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再次上场时,他脑子里复仇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场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大,比赛变成了麦笛和鲍文强之间的斗牛,两人像两只斗鸡一样在场上相互追逐。马伦推铅球似的投出了一个有力而不着边际的球,篮球重重的砸在篮框上,高高的弹起。篮下,双方队员挤成一团,准备抢这个篮板球。这时,麦笛正站在三秒区外,往常的比赛中,麦笛宁可不进球也不会冒险冲抢篮板,但是,今天他被激怒了,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受伤。就在别人仰头盯着落下的篮球,你推我挤之际,麦笛却从三秒区外飞身跃起,在人群的头顶上抓住了篮球,全场响起了一片惊呼。然而,就在刚抓住球的一霎那,他感到腰上被人顶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在地板上。麦笛痛苦的躺在地板上,心里清楚是谁在他背后卑鄙的下了黑手,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和那个家伙算账,疼痛却让他不能弯腰。他瞪着眼,愤恨的看着那个卑鄙小人,鲍文强躲在人群后,冷漠的看着他,带着示威的神气。 四 暑假以来,麦笛一直呆在家中,背伤把他关家里两个星期。他每天只能在家里几十平米的范围内活动,索然无味得捧着既熟悉又可憎的课本,百无聊赖得翻着看了不知几遍的杂志,心不在焉得在电视机前来回切换着频道。这就是他的暑假。 昨夜的一场大雨冲走了盛夏的酷热,天气凉爽宜人,街上聚了许多纳凉的人们。凉风吹了进来,麦笛精神一振,伤好得差不多了,他迫不急待得要出活动活动。麦笛飞快地踩着自行车,径直来到街心公园。又来到熟悉而又亲切的球场了,然则,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鲍文强。麦笛的心情一下子阴云密布,可够倒霉的,真是越不想见,越躲不开。他收住了脚步,想走,可又舍不得离开这里。于是,他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凉亭上覆盖着密密的爬山虎,从这里可以清楚的观察篮球场,从篮球场却看不见凉亭里的人。麦笛落寞地望着球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男孩子们,本来,这是他的地盘,这是他的乐园,可是,场上多了个鲍文强,真叫人倒胃口。 鲍文强,从那天比赛后,这个名字就无数次的灌进麦笛的耳朵里,他在双塔中学可是知名人物,他的许多事迹甚至流传到了校外。他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同鲍文强的亲妈离了婚,娶了一位比鲍文强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对这些事情更关心的是大人们,学生们最关注的还是鲍文强本人。他偏执任性,拿老爸的恣意挥霍,在娱乐场所一掷千金,在外环路上与警察飙车,甚至有人说,他和黑社会大哥都有交往,他在学校的奇闻轶事就更数不胜数了。对这样的学生,学校领导和老师都头疼得要命,却又看在他老爸的面子上拿他无可奈何,只好由他放任自流。大多数学生都对他避而远之,却偏偏有那么一些女生,就是喜欢这种人。据说鲍文强身边的女孩子换得像一次性餐巾纸那样快。 麦笛怔怔地想着,淘汰赛的第一场又是对双塔中学,到时又会见到鲍文强。他心里很不痛快,和这种人一起站在场上,简直是丢人。他生着闷气,有点累了,就直起腰。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位女孩子。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猛地扭过头来,麦笛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原来是她。 他惊慌失措,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气氛很尴尬。还是她先打破了僵局,她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你好,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麦笛朝她笑了笑,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说:“你叫麦笛是吧,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麦笛不敢看她的脸,低着头说:“嗯,见过。” 她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说:“我叫艾米,上高一,我可不像你是学校的名人,” 麦笛脸更红了,不住地搓手,心里默念着:“艾米、艾米……”他憋了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眼珠一转,调皮地说:“来看你打球啊”。她笑了一下,又认真地问:“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麦笛有些吃惊,“现在好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因为我是你的球迷啊,听人说你是被鲍文强弄伤的。” 麦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甚至有点感动了。他默默地想,我不是一厢情愿,她也在关心我。 麦笛鼓足勇气抬起头,她穿着吊带和短裙,头发柔顺的垂在裸露着的肩膀和后背上,胳膊腿像藕一样白嫩丰润。他不禁想入非非了,怪不得刚才从侧面没认出她来,她居然穿成这样…… 太阳西斜,傍晚的凉风徐徐地吹来,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麦笛的鼻孔,麦笛几乎都要醉了。这时候,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他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甜蜜的感觉。她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不再说话,安静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麦笛幸福的觉得,他俩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不知过了多久,麦笛耳边又响起那银铃般的声音,“我要走了,你呢?”麦笛好像从梦中被惊醒,慌忙应付说:“我呆会儿再走。”她朝他摆摆手,说:“拜拜,下次见。”麦笛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问一下她的电话是多少,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转身消失在绿树丛后,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弯下腰,捂住脸,想好好回味这从天而降的幸福。这就是天意,这就是缘分,他安慰着自己,如果没有缘分,费尽心机也是枉然,如果有缘,她自己就会来的。所以,问不问她电话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缘,总会有下一次的。 最近,老爸的精神面貌大为改观。以前,他最发愁的就是成绩平平的麦笛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他回到家,不是闷声不响地喝茶,就是无精打采地看电视。自从那天看了麦笛的比赛以后,他想到了一条捷径,可以让麦笛以体育特长生的资格升入大学啊,那比参加普通高考可有把握多了。人有了希望就有了劲头,这段时间,老爸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为了麦笛的事,东奔西跑,就是回到家,也是一会儿一个电话。 今天晚上,老爸把麦笛叫到面前,又严肃又高兴地讲了他最近的收获。前几天,老爸通过老伙计们联系上了一位大学的体育老师,他就负责特长生的招考和训练。他说,最好是开学后就把孩子带到学校来,双方好了解一下,暑假就按照考试的要求,自己先练一练。 麦笛听着,想到爸妈的良苦用心,又高兴又感动。老爸喝了几口水,问道:“你们篮球队暑假不训练了吗?”麦笛说是的。老爸“哦”了一声,接着慢悠悠的说:“那就自己练吧。”麦笛急着地问:“没有教练吗?”老爸点点头说:“有的,明天早上6点你到公园球场等着,睡吧,明天早点起。” 清晨,闹钟响了。麦笛起了床,抱着球来到街心公园,球场里只有几个小孩子在投篮。麦笛看看表,刚好6点,他四处张望,不知道老爸会请来一位什么样的教练。远处跑来一个胖胖的身影,麦笛仔细一看,是老爸,他穿着一身洗得发黄的运动衣,笨拙而缓慢地朝自己跑来。老爸身边没有别人,难道教练没来?麦笛有些失望。 老爸跑进球场,叉着腰喘气。麦笛问:“教练没来吗?”老爸说:“就你那两下子,我还教不了你吗?”麦笛转忧为喜,原来老爸卖了个关子,老爸年轻时是省体工大队的主力后卫啊,他当教练肯定没问题。 老爸让麦笛自由活动,他第一次以教练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儿子。麦笛身材消瘦,在身体对抗中占不到便宜,不过他的小腿又细又长,肌肉的线条像刀刻似的清晰,这是弹跳出众的运动员共同的特征。你看他的手感多好,他的左右手都可以运球,上篮时,球就像被他包在手里放进了篮框,他投篮出手柔和而有力,这都是继承了他老爸的天赋啊,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让麦笛在这方面发展呢?当然,他的技术还很稚嫩,要是稍加雕琢,他说不定会成为很不错的职业篮球运动员。现在的麦笛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啊,现当年,自己在篮坛何等风光,只是当时年轻气盛,不懂得珍惜自己,早早离开了篮球…… 老爸站在那里浮想连翩,突然意识到麦笛正奇怪地盯着自己,赶紧回过神来。第一节训练课开始了,老爸的教学方式还挺特别。他对麦笛说:“咱们从投篮开始,我来防你,你投十个球,看看能进几个。”麦笛想:体重200来斤的老爸,跑也跑不动,跳也跳不起来,还能防住自己啊。麦笛拍了两下球,正准备投篮,老爸说,慢!等一下,就向车子跑过去。他跑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把扫帚!老爸举着扫帚说:“来,我防你,你投篮。”麦笛惊讶得合不上嘴,没见过这么训练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左晃右晃,寻找投篮的机会。老爸稳稳地站着不动,挥动扫帚,像拍苍蝇一样把麦笛投出的球都拍了下来。 老爸说:“不行吧?你这种跳投,只能欺负欺负小孩子,遇到大个子,你就没办法了。问题就在于,你投篮出手的时机不好,你不是喜欢看nba吗?你看人家投篮,都是跳到最高点才出手的。而你刚起跳就出手投篮了,所以你的出手点低,如果对方是大个子,就完全能把你的投篮盖掉,所以你要改变你投篮的习惯,跳到最高点再出手投篮,就像这样。”说完,老爸给麦笛示范起来,居然投出了一个三不沾。麦笛忍不住笑出了声,老爸瞪了麦笛一眼,说:“笑什么?我主要让你看我投篮的动作。以后,你就得改掉以前投篮的习惯,就像刚摸篮球一样重新学习。” 每天,天刚朦朦亮,麦笛就出现在公园球场上,像初学者那样笨拙地练习,等到最早的一批男孩子到达时,他已经抱着篮球悄悄回家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湎于赢球和戏弄对手之中。有时,傍晚时分,他静静地坐在球场对面的凉亭里,平静地望着热火朝天的球场,默默的期待着。暑假过去了。 五 秋风起处,杨树叶子开始飘落。麦笛回到了学校,他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年轻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激励同学们。麦笛坐在教室后排耷拉着脑袋,这些大道理他听过无数次,在他心里已经激不起任何反应了。 麦笛茫然地朝窗外望去,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已经放学,人潮像翻滚的波涛,向校门涌去。麦笛不禁又想起了她,这人潮中是否有她?公园一别,转眼又是秋天了。树叶在秋风中簌簌落下,此情此景,总让人感到莫名的萧杀和忧伤。 学校马上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一切照旧,单调而有序。 夜色如墨,麦笛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绪飘飞。明天就是对双塔中学的淘汰赛了,可是此时他却异常地平静。几个月以前,第一场比赛的前夜,也下着濛濛的细雨,只不过那是清新的春雨,使人精神振作,而今晚是绵绵的秋雨,让人无端地愁怅。那天夜晚,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时而担心第二天雨会不会停,时而又害怕被爸妈知道,时而又想象自己在球场上将如何威风八面,最后他把比赛带入了梦乡。而今夜,他早没有了以前的紧张和兴奋,即使明天的比赛要重要的多。 是她,艾米,可爱的尤物,让他愁肠百转。天意弄人,几个小时前,在绵绵的秋雨中,他俩共撑着一把小雨伞!好像是上天安排,放学后,偏偏让他俩同时留了下来,而后又让他俩相遇。他没带伞,呆呆地站在校门口,她对他笑了一下,撑开伞,大大方方地请他进来。他心跳得很快,面对她的盈盈的笑意,鬼使神差地钻进了她的伞下。 她调皮地朝他眨眼,他会意地笑了,不能让娇小的她撑着伞啊。他绅士似的接过伞,她像小猫一样乖巧地躲在他的臂腕下,就这样,他俩在同学们既惊讶又羡慕的目光下,向雨中走去。 他举着伞的胳膊不时碰到她的脖子和肩膀,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把胳膊移开了。她却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向他靠拢过去,轻声嘟哝着:“把伞举近些啊,我淋着雨了。”她几乎依偎在麦笛的臂腕里,轻声哼着歌,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麦笛的窘境,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俩那么近,麦笛能闻到她似曾熟悉的香气,能看到她奶油一样白嫩的脖子,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热血涌上了他的头顶,他的身体好像麻木了,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那只举着伞的胳膊上。在濛濛的细雨中,一对幸福的恋人撑着一把小雨伞,女孩子轻轻地依偎在男孩子身上,今夜,电视里的故事竟然在发生在自己身上。麦笛偷偷地看她,她根本没注意到麦笛激动的表情,还在小声地哼着歌。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迷人,脸蛋像鹅卵石一样光滑,皮肤像玉石一样温润,长长的睫毛更增添了她的可爱和妩媚。麦笛呆呆地盯着她的脸,几乎不能自已,要低下头吻她的脸,但是,他的理智和腼腆制止了他,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突然抬起头来说,“我给你看我的照片好不好?”麦笛又惊又喜,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他受宠若惊地使劲点了点头。她拿出手机,靠近麦笛,说:“喏,这都是我的……扫描下来存进手机里的。”她的头几乎枕在麦笛的肩膀上,她的温暖的气息搔得麦笛的脖子痒痒的,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冲动,可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得意地问:“怎么样,你觉得哪一张最好?”麦笛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说:“都很漂亮啊”,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叫。他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在女孩子面前不会说话。不过,她对麦笛的紧张好像没有察觉,只顾给他翻看照片。她指着一张照片让麦笛看,原来是麦笛比赛时的照片。麦笛吃惊地说:“是我的,什么时候拍的?”“是啊,偷拍的,不行吗?” 她调皮地笑了,“怎么样?拍得不错吧,你有没有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发过去。”过了一会儿,麦笛的手机响了两声,她说:“你的照片到了,打开看看啊。”他急忙打开一看,愣住了,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只猪头。她的小诡计得逞了,她得意地笑弯了腰。他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盯着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你会笑啊,笑起来挺帅的嘛,干吗老是摆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时,公交车开了过来,她推着他说:“快上吧,不用送我了,我的一会儿就来了。”麦笛被她不容分说地推上了车,车开了,她久久地目送着他。 麦笛幸福地回味着,不时地咧开嘴傻笑。窗外夜色漆黑,点点灯光像浸泡在雨水中似的,发出昏黄的光晕。数不清的雨丝落在玻璃上,一股一股地流下来,好像是老天的眼泪。麦笛望着窗外,脑袋里像一团麻,越理越乱。 他漫无边际地猜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喜欢她的爽朗大方,但又有一丝不安全感,她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生吗?她对他是什么感觉?把他当作普通朋友,还是……?他回忆着她的每一句话和一颦一笑,企图找出答案。他恨不得像孙悟空一样钻进她的肚子里,把她的内心看个明明白白。这种猜测当然是徒劳的,越想越没有头绪,白白增添许多烦恼。 他该怎么办?顺势向她发起进攻?这种浪漫的憧憬让人激动,然而现实让他望而却步了。他比她高一届,高考横亘在面前,他俩想在一起,谈何容易?而且,谈恋爱毫无疑问会影响学习,这一规律已经在他周围的同学中反复被验证。麦笛不是那种玩世不恭、不负责任的人。那么,装作不解风情?如果她真的喜欢他,那岂不是又让她伤心?而且,他知道,那是自欺欺人,自己已经忘不掉她了。也许,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对,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一切随缘吧。 突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两声。麦笛打开一看,是她发来了他的照片。麦笛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她在想着我啊!她是在试探我吗?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对她的主动无动于衷,该出手了!麦笛的脑子飞速运转,该说什么呢?既不能太露骨,还得有深入的余地。他突然有主意了,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键,“谢谢,把你的照片发给我好吗?” 信息发送后,麦笛反而紧张起来。虽然没有露骨的语言,可是,直接跟人家要照片,这种要求是不是太直接了?他的用心显而易见嘛!他不懂女孩子,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认为他是不要脸的臭流氓,那可就遭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毁于一时冲动。欲速则不达啊,他有点后悔了,这是在冒险,这是在玩火啊。她怎么还不回短信,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从此不再理他?还是……这几十秒钟,他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上煎一样难熬。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急匆匆地抓起手机翻开信息,只有一个眨着大眼睛的头像和“为什么啊?”这四个字。为什么?这有必要问吗?她是明知故问,她还在和他打太极。她肯定愿意,可是还要遮遮掩掩,引诱他先表白。哼!女孩子就是这样!麦笛好像摇身一变,成了谙熟女孩子的老手。此时,如果再躲躲闪闪,那不是显得他既怯懦又没有诚意了吗?他想索性回答“因为我喜欢你”,马上又被自己惯常的矜持否定了。怎样表达才好呢?有了!就回答“因为我觉得你很漂亮”吧,这样既不赤裸裸,又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女孩子不会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意的。她和我玩太极,我也会! 此时,他就像一个被押上法庭的罪犯,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宣判。手机响了起来,“想要美女的照片,没那么容易!呵呵。我要睡了。晚安。”麦笛看完开心地笑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就知道她不会生气的,说不定她心里还偷偷地高兴呢。要么,她是在犹豫,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要么,她是想考验考验他,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得逞啊……女孩子嘛,总是爱这样。麦笛越想越得意,轻轻地哼起歌来,要不是老爸老妈在隔壁,他真想大声唱出来。 短信,这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充当人们的遮羞布,可以让人躲在它后面不必顾及面子而为所欲为,麦笛兴奋地亲了一下她的短信。雨已经停了,一切都沉寂在如墨的夜色中,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得睡觉了。麦笛把手机放在枕头边,自言自语,恋爱的感觉真好!就是来得似乎早了些,要是在大学,该多好啊! 六 东方泛白,浓雾弥漫,小城蒙上了一层面纱,神秘莫测。 麦笛沿着街道慢慢地跑着。他置身于白茫茫的雾气之中,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几米远的景物。周围雾气缭绕,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这个城市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来打扰他,他也可以好好地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昨夜的一切都恍然如在梦中,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本来想把那份情感隐藏得严严实实。可是,昨晚,他的矜持、他的理智几乎彻底崩溃。以后,她再次出现在他身边时,他该如何面对呢? 半个小时后,麦笛来到篮球队集合。几天以来,范老师带领球队反复演练针对双塔中学的战术套路,双方都很熟悉,比赛几乎没有什么变数。上一阶段的比赛证明,梅林中学怵的就是防守型的球队,而对手只要防住了麦笛,梅林中学就束手就擒了。今天下午面对的是双塔中学,上一场比赛里,他们的鲍文强一个人就冻结了麦笛,让梅林中学输得窝里窝囊。 每天演练以前,范老师都要老生常谈:外线队员拿到球以后,先把球交给内线,由中锋发动进攻,如果对方进行协防,那么,内线把球交给外线无人防守的球员……最后,他总要不留情面地强调,麦笛,减少你的出手次数,尤其不要面对着防守球员投篮。 麦笛涌起了强烈的失落感,他早就知道教练对他有成见,那怕是他砍下了40分。任何一个教练都不喜欢太“独”的队员,那还要队友干什么?还要教练干什么?输给双塔中学,范老师大为光火,他怪自己太迁就麦笛的个人主义了,才有如此惨败,不能再容忍麦笛的单打独斗了。几天来,麦笛挨教练的训斥最多,他心里生着闷气,没有吭声,机械地按照教练的布置训练。 而篮球队的其他男生,正是群情振奋,热血沸腾。比赛打到这个份上,正所谓渐入佳境。他们都为教练的安排感到高兴,谁不知道,篮球场上投篮得分是最风光的事情啊,谁愿意干那些死扛硬顶的苦力活?既然被教练委以重任,就一定要在同学们面前,把浑身解数使出来,好好表现表现。这些男生们在课堂上规规矩矩地坐着,思绪早就飘出窗外,在户外广阔的天地里神游。而老师们却在讲台上不解风情地、慢条斯理地照本宣科,好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好不容易盼到下课,这些男生在教室后面围在一起,精神抖擞,热烈地讨论起下午的比赛。大家眉飞色舞,争先恐后地吹嘘起来。崔浩手舞足蹈地说,自己暑假专攻三分球,今天下午要用“小李飞刀”般的三分球结果对手,比赛时一定要多给他传球。苏拉说自己的擦板球越来越准了,只要没人防,在篮下都能投进。马伦也抢着说,自己买了一套纪录片,正在跟贾巴尔学天钩。最后,他们都拍拍麦笛的胳膊,说:“下午就看你的了,你要当好组织后卫啊。” 下午上学,麦笛骑着自行车独自在小巷里穿行。每当他有心思的时候,他就喜欢走小路,好避开喧闹的人群。秋风吹进脖子里,凉嗖嗖的,他对比赛的热情好像也被这秋风吹灭了。离比赛只有几个小时了,他却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厌倦。以前,篮球带给他的是单纯的快乐。现在,他在其中获得的快乐越来越少,逐渐把它当成了一种任务。这几天,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后却隐藏着或多或少的不愉快。他和教练之间、他和队友之间、队友和队友之间都存有隔阂,他只想赢球,为校增光,有人却嫌他太出风头。赢了球,别人也会挑刺,怪他太“独”。输了球,又把全部责任堆到他身上。 说归说,球还得认真打。现在,他有一丝紧张,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而是因为明天的事情。明天,老爸将把他带到尤指导那里,到时,他的表现很有可能决定了大学的门会不会向他敞开。况且,今天老爸也会来看比赛,为了老爸,也得认真打好这场比赛。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显得分外高远,阳光直射下来,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学生们还在上课,偌大的操场显得空旷而冷清。只有在操场一隅的篮球场上,有人影晃动。队员们提前下课布置赛场,大家兴致很高,动作麻利。鲜红的横幅已经挂好,地板擦得锃亮,篮网换成了新的,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的。范老师来来回回地检查着,队员们忙得不亦乐乎。 场边,孤零零地站着一位遛狗的退休教师,他的狗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但是,半个小时后,这里将成为沸腾的海洋。 下课了,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操场上。从教学楼里涌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性急的男生们急先恐后地向球场上跑来。等女生们姗姗来迟,球场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幸好,有风度的男生大有人在,才让女生们有了立足之地。这时的篮球场,就好像一块大磁铁,把学生们都吸附在自己身上,旁边的足球场显得冷冷清清、格外寂寞。男生指手划脚地高谈阔论,朝场上大声喊叫。女生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交头接耳,朝场上指指点点。 梅林中学篮球队换上了白色的主场队服,开始在场上热身了。崔浩大模大样地抱着球走到三分线外,与场边认识的同学打赌,“进不进?进不进?”他连续投中两个三分球,引来不少女生的惊叫,他得意洋洋、顾盼自雄。马伦瞥了一眼崔浩,有点愤慨又有点妒忌,他没有崔浩的英俊潇洒,吸引不了那么多女孩子的目光。他发狠似的一直练习勾手投篮,决心让他们看看,在比赛中谁才是明星。麦笛一直悄悄地往人群里扫视着,艾米怎么没有来?而且,也不见老爸的影子。他心里嘀咕着,提不起精神来,心不在焉地投了几个球。 突然,有人叫道:“来了!来了!”人们都扭过头,伸长脖子朝旁边看。麦笛跟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双塔中学的大巴车到了。车门打开了,领队和教练先走了出来,接着是队员,麦笛仔细辨认着,怎么没看见鲍文强?他今天不来了吗? 双塔中学的队员进入球场,双方分开两个半场,各自在一边练球。裁判不时地看表,解说员试了两下话筒,马上就要介绍双方运动员了。这时,场边一阵混乱,鲍文强从人群中急急忙忙地挤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教练身边,教练面无表情地示意他赶快准备上场,可见教练对他这种放任散漫的作风早已习惯了。紧接着,解说员开始介绍双方队员,先介绍客队,然后是主队。崔浩、马伦等一个接一个地跑进场地中央,脸上红扑扑的。最后一位入场的是麦笛,人群里响起一片叫好声,麦笛的情绪被鼓动起来,有点激动,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双方击掌致意,然后各自跑回替补席。两分种以后,比赛即将开始。教练利用赛前这短暂时间,再次向队员作强调。队员们围在范老师身边,他盯着麦笛,大声说:“不要粘球,多传球!多传!” 比赛开始了,裁判把球扔向空中,场边响起了一片呐喊声。马伦触到了球,把球拔给了苏拉。苏拉运球过了前场,把球交给内线的马伦,马伦向前运了两下球,想学贾巴尔来个勾手投篮。可是,还没等他把球拿稳,对手已经一巴掌把球从他手里拍掉,他的动作太慢了。第二个回合,球仍然交给了马伦,马伦不敢冒失了,把球传给三分线外的崔浩。崔浩拿到球,犹豫起来,该传该投?场边叫了起来,“投啊!”在观众的鼓噪下,崔浩投了出去,球却软绵绵地直接落在了对方的怀里,他太紧张了。 连续几个回合,队友都把机会浪费了,崔浩两次投篮都偏得离谱,马伦被抢断了两次,苏拉的投篮被结结实实地盖掉。场边的观众着急地大叫起来,“麦笛投!麦笛投!”麦笛绷着脸,仍然不紧不慢地把球传给队友,队友也失去了信心,他们把球又交还给麦笛,麦笛又把球传给他们。就这样,球在麦笛和队友手中飞来飞去,谁也不肯定出手投篮。这次进攻最后以崔浩一记不着边际的远投而结束。双塔中学的队员兴奋地拍着手,互相鼓励着,“防得好,就这样防。”场边响起一阵指责声。 范老师沉不住气了,这些队员,平时练的挺好,一上场就不管用了,他马上叫了暂停。队员们围拢过来。崔浩一脸懊恼,他恨自己,平时投篮挺准的,为什么一上场,手就发软,总是发挥不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别人也垂头丧气,暗自埋怨。范老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调整一下,麦笛投篮。崔浩,苏拉,给麦笛做掩护。马伦,邓可,在内线保护篮板。”最后,他特别叮嘱麦笛,不要面对防守勉强投篮。 比赛继续进行,麦笛站在三分线外,球传到他手里,居然没有人逼上来。麦笛似乎漫不经心地张手就投,球稳稳地三分空心入网。场边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还是得靠麦笛!”“球传给麦笛就对了!”女生有节奏地喊起加油来。 鲍文强像只被惹恼的马蜂,跑过来紧紧地盯住了麦笛。他鄙夷地看着麦笛,根本不把麦笛放在眼里,上一场比赛他把麦笛防得毫无办法。他像螃蟹似的横着两条长臂,拦住麦笛。麦笛看了看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崔浩和苏拉,靠他们掩护是指望不上的。他还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在鲍文强面前,原地起跳,出手投篮。 那一瞬间,范老师的心“咯噔”一下,麦笛又蛮干了!这不是明摆着找“帽”吗?但是,随着“唰”的一声,球空心入网,范老师的心才放下了。鲍文强没有摸到对手投出的球,有些恼怒。上一场比赛,麦笛的这种投篮都被自己封盖了,刚才就差一点点。鲍文强逼得更紧了。麦笛仍然频频出手,但鲍文强却拿他无可奈何。每次他的手指差一点就触摸到麦笛投出的篮球了,但是,就是这一点距离,却再也无法缩短。 麦笛面对鲍文强投中第一个球后,他就知道,鲍文强已经防不住自己的中投了。投篮是他暑假重点练习的技术,他不仅改进了投篮方式,而且,每天的蹲杠铃更增强了他的弹跳能力。现在,老爸的大扫帚都不能阻挡他,何况是鲍文强的胳膊。 范老师吃惊地发现,今天的麦笛,已经不是两个月以前的麦笛了。本来,他担心麦笛会与鲍文强较劲,勉强出手。现在看来,鲍文强的防守,已经不能再给他制造麻烦了。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队友的掩护,自己完全可以给自己创造投篮机会。他的投篮已经炉火纯青,面对鲍文强举着的大手,他每次都能从容地出手投篮。他的技术更加纯熟,打得更加合理。他从右侧跨篮时,右手投球,从左侧跨篮时,球从左手送出。而学校里大多的孩子上篮时只会用右手。 麦笛连投带突,搅得对手乱得一团。鲍文强不遗余力地紧跟着麦笛,但他根本防不住麦笛了,像一只朝老虎狂吠的小狗一样滑稽。麦笛瞅个空子,带球直冲到篮下,对方中锋恼羞成怒,索性一把拉住了麦笛的右臂。麦笛已经起跳,身体被对手拉得失去了重心,但他奋力把球交到左手,左手上篮。随着裁判尖利的哨声,球在篮框上弹了几下,掉进篮网,加罚!场边欢声雷动,对方中锋一脸懊恼,抓住篮球用力砸向地板,梅林中学的替补队员们兴奋得又叫又跳。麦笛兴奋地从地上爬起来,骄傲地朝替补队员们笑了笑,替补席后面一个人影映入眼帘,老爸!不知什么时候,老爸悄悄出现在场边,他一定看到了这个精彩的进球,因为他正得意地咧着嘴笑呢。 老爸的确很得意,麦笛的进步之快出乎他的预料,暑假刚训练的时候,麦笛几乎还不会用左手打球,而今天在比赛中,他已经能十分合理地用左手打球了。刚才这个进球,不仅反映了麦笛扎实的基本功,更能看出他的灵气。麦笛不仅继承了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还继承了他妈的机敏和悟性。想到这里,老爸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麦笛在这个进球的鼓舞下,打得更加放松、更加自信。他除了在中远距离向篮框发射炮弹外,还频频冲击对方的内线。他就像一条泥鳅,在对方人群中敏捷地钻来钻去。他用蝴蝶步把对手晃得东倒西歪,冲到篮下,在空中做出各种躲闪动作,常常既让对手犯规,又进了球。他几次溜底线,从篮板一侧起跳,做出拉杆动作绕过防守,在另一侧上篮。场边的同学几乎要疯狂了,喊得嗓子都痛了,麦笛给他们奉献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进球。 范老师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对麦笛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无须叫暂停,就让麦笛自由地去打吧,他已经主宰了比赛。他怎么打都有,对方拿他无可奈何。麦笛是他二十年来见过的最好的篮球队员,他想起了魔术师约翰逊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大家是一种球员,乔丹是另一种球员。”麦笛就是场上的另一种球员。 上半场结束了,梅林中学领先了十几分。麦笛跑下场,队友们都兴高采烈地凑到他身边打趣,范老师的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笑容,老爸不愿惹人注意,悄悄地躲在了人群后面。麦笛接过队友递来的水,畅快地喝了几口,他心里总惦记着一个人,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人群里扫视。然而,还是没有她的影子。麦笛很失落,没有她,这场本来完美的比赛就有了缺憾。 离下半场开赛还有十几分钟,队友们有的蹲在场边聊天,有点坐在地上喘气。苏拉叫上了麦笛,一起去上厕所。放学以后,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厕所在楼道尽头,旁边就是楼梯,小情侣们经常躲在这个隐蔽的角落幽会。这时,从楼梯下传来窃窃私语,苏拉冲麦笛挤挤眼,神秘地朝楼梯那儿努努嘴,麦笛淡淡地一笑,他对此类活动向来没有兴趣。 苏拉从厕所轻轻地走出来,蹑手蹑脚地探着身子往楼梯那边偷看。他拽拽麦笛的胳膊,示意麦笛也来看看。麦笛不禁动了好奇心,他偷偷地瞄了一眼,一男一女正低着头小声说话,那个女孩子好像要抬起头来,他来能地缩回身来。麦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是她?!虽然只有一霎那,但是,那飘逸的长发、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却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敢肯定,就是她,艾米。而那个男的,虽然背对着他,却更清楚不过,是鲍文强。 麦笛的热血冲上了头顶,脑袋发涨,头痛欲裂。苏拉小声催促:“快走,快。”拉起麦笛,一溜小跑,出了教学楼。在回球场的路上,苏拉大发感慨:“这个鲍文强,在那里都有女孩子……”他说了些什么,麦笛没听进去,脑子里像灌进了浆糊。他想不通,清纯可爱的艾米怎么会和鲍文强那样的人在一起?他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竭力想弄懂这是怎么回事。他跟着苏拉回到球场,有的队员已经在场上练球了。他突然拿定主意,对苏拉说:“我回教室,马上就来。”说完,转身就跑。苏拉在后面大声说:“快点,比赛快开始了。” 我看错了,那个女孩子不会是艾米!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不会是她!不会的!他飞快地跑着,他要站在那两个人面前,亲眼看到那不是她。他跑进教学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发出巨大的回响。他朝那个地方跑去,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在前面,他不禁放慢了脚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静静得没有声音,他们在干什么?他猛地探过去,楼梯下空无一人。他们在哪里?他发疯似的沿着楼梯跑上去,从一层跑到六层,教室都锁着门,他又从门层跑下一层。找不到,没有,这时,他才感觉到两腿发软,几乎站不稳了。 他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头无力地垂在膝盖上。这就是冰冷的事实,别再自欺欺人了。过去的一幕幕又鲜活地出现在他脑海中,女厕所门口的尴尬和慌乱;公园凉亭里意外的邂逅,雨天的诗意和浪漫,深夜火辣辣的短信……过去,多少个夜晚,他辗转反侧,猜想这些美丽的谜面背后的答案。他一次次绝望地对自己说,我与漂亮的女孩子是无缘的,又一次次在上天的眷顾下,燃起希望的火焰。等到他以为童话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现实却把他的心都浇凉了。 他呆呆地坐着,不知什么时候眼睛里居然涌出了不急气的泪水,他仰起头,对自己说,不要让眼泪掉下来,为这种女人流泪不值得。他逐渐恢复了平静,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才想起来,比赛还等着自己呢。他好像做了场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洗了把脸。 天空很高很蓝,淡淡的云缓缓地飘着,那上面住着没有烦恼的神仙。风轻轻地吹过来,吹干了他脸上的水珠,他又是以前那个麦笛了。从球场上传来了阵阵呐喊和叹息,那里需要他,他抖擞精神,向球场跑去。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叫着:“麦笛回来了。”梅林中学的替补席上一阵欢腾。苏拉着急地问:“你上哪去了?我在教室里找了你半天。”范老师的脸又紧绷起来,严肃地说:“准备上场。” 裁判示意换人,麦笛在同学们整齐的加油声中跑进球场。 鲍文强居然在场上,真是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麦笛淡淡地笑了笑,他想:场边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吧……果然,她来了。鲍文强见了麦笛,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张着胳膊拦在麦笛面前。此时的麦笛却分外平静,他轻蔑地瞥了瞥鲍文强挑衅的眼睛。他抬起头,蔚蓝的天空下,篮球架高高地耸立着。他突然想起一句名言。 “你失去的只是锁链,你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