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绛》 第一章 嫁衣如墨 楔子 千年后,绛仍在雪湖中等待,等待小景的到来。 他不知道是上天眷顾他还是……惩罚他,给予他永恒的生命来享受寂寞! 雪湖中的白鸢翩翩舞落,张开雪白宽阔的翅膀,驻留在如镜子一般的雪湖上,而此时的天空白得纯粹。 原先密不透风的雪湖,却吹起一阵微风,湖边站立的绛,白衣翻飞。 绛微微侧过脸,望着那些飞落的白鸢,眼底流露出一抹彻底的悲伤和……寂寞。 —————————————————————————————————————— 天空中迤逦着一片斑斓的晚霞,散发着艳丽的紫红色,仿佛要夺人心魄一般。华擎镇在这片晚霞的下方,被笼罩着,迎面扑来一团不详的气氛。 慕容世家,所有的房间外都挂满了大红色的横幅和对联,渲染着喜气洋洋,可是,在这喜气之下似乎隐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暗流。 深处的一间房,外围都是幽静的孝顺竹,窗棂上也摆设着一盆盆的紫竹,那些盆栽形态各异,似乎不是天然,而是被人精心培植而成。而门口处也放置着很多盆栽,各色花卉,惹人爱怜。 屋内有块古朴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戴着新娘头饰的女子,容颜明丽,两颊微红。今天是她的新婚之日,她却流着泪,将刚画好的妆给涂乱了,微红的脸颊上两道泪痕明显地如两把明晃晃的刀柄,刻痛眼睛。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攥紧的双手放松,然后捏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拿起,思绪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当胭脂快到脸颊的时候猛然惊醒,然后放下胭脂取出另一个盒子里绣着梅花的丝巾,沾了沾墨绿盆中的清水,将脸上的花妆擦干净……还有一双红肿的眼睛。 卸完妆的她很清丽,一如墨兰,一如紫竹,一如晚霞,带了点点的哀愁。 她,很重地,把湿润的丝巾扔入墨绿盆中,然后仔仔细细地画起妆。 “小姐!小姐!”门外传来丫鬟缕星的声音,随后便是一个身着碧绿色的小女孩闯进来,气喘吁吁地来到慕容景的前面。 是的,她叫慕容景,慕容世家唯一的女儿。 而,今天便是她的大婚之日。 慕容景转过画完妆的脸,丫鬟缕星看到她的样子,呆在原地,眼神充满羡慕:“哇,小姐,你真美!” “美吗?”慕容景痴迷地说,带着淡淡的哀伤。她要嫁人了,可是她不喜欢,不喜欢这样就嫁人,因为,她嫁的那个人她不喜欢。 “哦,小姐,老爷让我来叫你快些,络雪山庄马上就要来人了。” 络雪山庄啊,慕容景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那……九哥哥呢?”慕容景的眼神里带了许期盼。 “九公子吗?他在大厅里和大家一起喝喜酒呢,好像很开心小姐能嫁给络雪山庄。奴婢没见过九公子喝那么多酒,真的好多,脸都喝红了,也从来没有见过九公子喝得这么失态。想必九公子太开心了,喝多了吧……” 慕容景的心一痛,他,真的开心吗?也许吧,这次联姻无论对慕容世家还是九岑苑都有极大的好处,因为络雪山庄的庄主有着神一般的力量,能帮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吧,比如……权势,还有财富。 窗外,闪着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天已入黑,命运却不知转向何处。 慕容景身着火红嫁衣,站立在月夜下,头顶上一条弯枝,开着繁花,香气扑鼻,使她原本急躁的心顿时宁静了下来。看着这棵枝条肆意的花树,慕容景想起了小时的她与九漓一起向万叔叔要来种子,然后一起给它浇水,灌溉,施肥……一起期待它的成长,失败了许多次,也失望了许多次,可是……因为他们的毅力,终于这棵花树活了下来,并且长得这么大了,慕容景望望高大的花树,清风吹过,吹起她身上火一般的衣服,也吹落了许多花瓣的碎片,那些碎片落在慕容景的身上,在这宁静的夜里,皎洁的月光下,在丫鬟缕星的眼里这是一幅摄人心魂的画面。 缕星就那样静静地倚在门口,看着慕容景,多年后想起这幅画面的时候她都会难过好一阵子,那么美的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如果……如果画面就停留在那一时刻该多好! 轻纱飞扬,风灌入房中,月光投射在地板上,画出一条条光洁的痕迹。又一阵风过,掀起红色的头盖,头盖上绣着精致的鸳鸯,栩栩如生。 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慕容景头上的红盖头都快被吹走了,她拉了几次就被吹开了几次,于是索性将红盖头扯下来,发现原来是房门未关,所以风才会这般蛮横。她拉了拉身上的嫁衣,心道:这风也凉了些吧。 扯掉红盖头的她觉得轻松了许多,于是向四周望去,发现眼前竟是些白色的纱布,轻飘飘地荡在空中,翻飞着,如一双双白色的翅膀,宽阔洁白。 她心下很诧异,哪有人家里结婚这般模样的?整间房都挂满白色的纱布,虽然在风中飞扬得很美,可是怎么都不符礼俗吧。也许……只有络雪山庄例外吧,络雪山庄,络雪山庄,顾名思义应该就是个白色的地方吗?难不成这里还会下雪?不过慕容景倒是听说过络雪纷飞一招,就是这一招使得江湖人对络雪山庄彻底心服口服,也就是这一招,这一招啊,打败了自己的父亲,成为江湖中的龙头老大。 络雪翻飞,一招便可击败天下高手。 这是江湖人给它的称号,也彻底将慕容世家给否认了。 慕容景苦笑,名利权势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苦练数十年,只得一招,然后风光江湖,又成为一个靶子,无论多少地风光也综究会被击败吧,那么又有什么用呢? 络雪山庄庄主的名字似乎只有一个名字,叫绛。 绛?慕容景笑了,绛不等同于降吗?那不就是失败的意思,不知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还是他的父母取的。或者只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可是,还是不知道这位庄主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和九哥哥一样的好?想到九漓,慕容景的内心一阵疼痛。 桌上摆设着一壶酒,酒壶上绑着白色的丝巾,轻盈飞扬,酒壶旁有数个玻璃状的杯子,慕容景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琉璃所做,在月光下盈盈如水,好像能流动一般。慕容景顺着皎月光线的方向望去,直到门口,突然看到有个影子淡淡地投在地上,慕容景心跳了一下,然后看到门口已然站了一个人,背着月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觉得一身的白衣,那样的晃眼,却与月光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月便是他,他便是月,还有一股隐隐的霸气迎面而来,震到慕容景的心里去了。 她,从来不曾如此惊慌过,连手上的红盖头都忘记了戴,就这样地,静静地,呆在了原地。 那人走了进来,看到慕容景慌张的眼神,嗤笑了一声,然后冷冷道:“想不到慕容世家的大小姐一点规矩也不懂。” 慕容景听到此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心虚地问道:“你是络雪山庄的庄主吗?” 白衣男子走过来,食指点着慕容景的下颚,微微抬起慕容景的脸,借着月光,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完了后,冷漠地干笑了一声:“也不过如此嘛!” 刹那,慕容景整个人都呆住了,望着羞辱他的人,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能让她立马钻下去。 “怎么了?不服吗?”白衣男子蔑视地望着她,然后坐到了檀木椅子上。 慕容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没事,微笑道:“你是绛吗?” “放肆!”白衣男子怒道,“凭你也配叫我绛?” 慕容景的脸瞬间变白,这,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说变就变的。于是她便呆呆地,立在原地,任凭门外的风灌入,任凭自己的手冷得发颤。 暗处的白衣男子动了一下,然后语气微和:“你……应该叫我夫君……知道吗?”说着他便一把将慕容景揽入自己的怀中,慕容景像是触电般地跳了起来,一下子离白衣男子十步之远。白衣男子不悦:“今晚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吗?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我……我……”慕容景突然紧张了起来,是的,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而今晚便是……她应该已经有足够的准备了啊,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能够做到。 白衣男子一直望着慕容景,将慕容景望得寒毛耸立,然后他起身,惊得慕容景后退了几步,可是他没有走向她,却拿起桌上的两个酒杯,放置在一边,然后优雅地托起酒壶,酒壶中的酒以完美的弧线倾入酒杯中,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水碰到酒壶的撞击声,倒完了酒,白衣男子转过头,看了下紧张的慕容景,然后慢慢地将一个杯中的酒饮尽,对着她做了一个空杯的姿势。 突然,他将手一松,琉璃般的杯子便摔在地上,裂成碎片,惊得慕容景的心一跳。他像是警告般地道:“你不要以为做了我的妻子就可以随心所欲,你不过是我赢过来的一件,东西,而已!” 说完他便潇洒地走了,留下攥紧双手的慕容景。 她望着桌上蘸满酒的酒杯,踏着地上的碎片,盯了酒片刻,然后,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从未喝过酒的慕容景被呛得直咳嗽,她捂着烧着般的喉咙,使劲咳着,却觉得舒畅,这样……咳着也好,好像全部的不快乐都被咳出来般。 这夜,她未眠,只是和衣躺在床上。 这夜,她好像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有父母,有九哥哥……似乎很快乐,却又不快乐,好像有一条悲伤的河流静静淌过她的视线。朦朦胧胧中,她还好像看到门口立着一个人影,人影到了桌前,待了片刻,来到了床前,又待了片刻。然后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直直深入到她的心里,猛然她一惊,连忙睁开眼睛,却只见门大开,风呜呜地灌进来,门外的一棵大树被刮得枝条歪向一个方向,而树的深处,很暗很暗,无边的阴暗,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里……似乎有恶魔在向她招手! 第二章 络绎阁楼 清晨,慕容景很早便梳洗完毕,她每天都有个习惯,习惯呼吸清晨青草的味道,她一打开门便看到院落里的一棵大花树,树的姿态虽与慕容山庄里的不一样,但是各有千秋,可是在日光下的花树与昨夜梦惊醒后看到的全然不同,深夜中的花树有种说不出的森然,像是一个梦魇,而眼前的花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如神灵一般。 慕容景的身上依然是一件嫁衣,还有睡过而生的褶皱,她看看自己那些皱褶,于是便伸手拉直身上的嫁衣。嫁衣艳红似火,却仿佛在嗤笑她昨夜的狼狈。 她环顾四周,发现四周寂静得很,仿佛整个络雪山庄只有她一个人似的,陡然她的心一寒,好像……好像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于是她急急地乱走,想找个出口,却发现……这里陌生得很,陌生的环境,她感到压抑。 络雪山庄,好像是一个圆形的庭院,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慕容景突然有种置身在孤岛上的感觉,孤独无助。 络雪山庄难道没有下人吗?如果有,那些下人到底去了哪里?出口又在哪里呢? 慕容景来到一间极深的地方,两边皆是潮湿的青石砖,好像是故意堆砌而成为两面墙,地上也是青石板,缝隙中长着点点的青苔,她顺着这条路望去,在微弱的阳光下,这条路幽深且神秘,还带了点古典雅致的味道。 她按住心口不安的悸动,慢慢走过去,突然脚下一滑,冷不丁撞在了青石墙上,冷意彻骨,那墙冷得像是用冰制成一般,如今暖春到来,虽然夜间偶有寒意,可是并未像这样的冷啊,慕容景摸了下右肩及腰间的衣服,发现湿了一大片,她掏出绘着墨竹的手巾擦拭,看到手巾上面的墨竹她呆了一下。 墨竹旁有首诗词:凌霜尽节无人见,终日虚心待凤来。谁许风流添兴咏,自怜潇洒出尘埃。 字体遒劲,飞扬跋扈,还带了点含蓄,这是九漓所写,他的书法一向很好。可是,如今的他在干什么呢?慕容景拽着那块手巾,鼻子酸楚。这时,微风拂面,她感到方才潮湿的地方冷得刺骨,也冷醒了她。于是她便向前走去,不多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可是光线明显暗了下来,空气也冷了许多,只是那些青石墙嘎然截止,像是用剑劈开一般。 一座青砖砌成的阁楼伫立在眼前,散发着威慑力,似乎在极力阻止前进。慕容景也被这座阁楼的气势压倒了,她静静立在原地,时间轻轻地过去,她看久了阁楼,发现原先有些强势的阁楼变得神秘,它隐在几棵参天大树的阴影下,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慕容景不知觉抬动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阁楼的上方有一块牌匾,镀金色的大字,描绘出“络绎阁”三个大字。而牌匾的底色是庄严的黑色,再后面还是一片的白色,这时光线一缕射入,慕容景这才发现,那不是白色,而是银色。 慕容景踏上阁楼的阶梯,发现这些阶梯光滑洁白,是用上好的玉石而制成,她不禁在心里暗暗惊叹,如此奢华地建造这样的阁楼,想必这座阁楼里定有重要之物。她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地进去是不道德地,可是阁楼里隐隐散发的气息诱惑着她,令她忍不住往里走。 她轻轻地推着挂着繁重锁链的大门,咯吱一声,大门居然开了,她的心在这时微微一缩,思量到底要不要进去。 背后传来细微的踢踏声,慕容景连忙转过头,一束阳光下,一个男子一身白衣,虽然此时无风,却令人感觉有一阵风从那人身上吹来,刹那,阁楼四周的树叶一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白衣男子,也就是络雪山庄的庄主绛,他的眼睛在看到慕容景的时候细眯了起来,那眼神尖利,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痛慕容景的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人,所以……所以才会……”慕容景慌张地解释道,她手足无措,好像窥视了不该窥视的东西一般。 树叶突然停止了飞扬,绛淡淡地道:“想不到你起得这么早,真难得啊。以后没事不要乱跑,尤其是这里。你那边的下人都被我遣回去了,我会安排这里的下人来照顾你的。” “为什么要把我的下人遣走?”她有些气恼,怎么可以这样子,说遣走就遣走,难道……她连留自己人在这里都没有权利吗?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慕容景瞥见他好像是笑了,可是她不确定,因为那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依然是没有表情,连讨厌她的表情都没有了。然后慕容景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望着他的嘴唇,感觉自己快要被他说出的内容给湮没了,那一刹那她真的想要去死。 “你的父亲死了,所以那些下人要去帮忙办理丧事。” 绛淡淡说出,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情。 慕容世家的慕容璜死了,络雪山庄庄主的岳父死了,而络雪山庄的庄主没有丝毫的表情,像是与他无关,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又与他有何关联。 什么?!慕容景突然觉得天要塌了,父亲死了? “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慕容景一把抓住绛的衣角,转眼间已泪流满面,她不顾他对她有多讨厌,只要能知道真相,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出所料,绛厌恶地望着慕容景抓他衣角的手,然后使劲将衣角拉回。慕容景呆在了原地,未流出的眼泪迷离了她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 然后,泪水,哗啦啦地如断了线的珍珠,坠落。 耳边是他的冰冷的声音:“看在你是我妻子的事情上,我便告诉你。你父亲昨晚酒喝多了,进房间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然后就未曾醒来过。大夫来了十几个,却无人能将你父亲救活。” “那,父亲为什么会死?” 他冷漠地望了她一眼。“中毒。” 怎么会这样呢?谁会下毒?不过慕容景对下毒这种解释也了然,毕竟他们慕容世家以前辉煌一时,也有许多仇家的,要想杀她父亲大有人在,就是不知那人为何要在这时下毒,而且父亲一向小心得紧,怎会如此轻易便被人下了毒? 难道……难道那人选在这时,就是乘父亲放松戒备的时候下毒? 是自己害了父亲吗? “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慕容景的耳边传来冷得如冰一般的声音,他……竟然这样子!他……到底是不是人啊!如果是人怎么会如此无情,即使是花草树木也比他有感情啊! 慕容景挺直了腰板,淡漠地望向绛,突然她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语气却坚决得很:“我会回去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玩偶,即使你娶了我,你又有什么权利左右我的人生。我现在,马上,要回家。给我备车!我要回家!” 绛看到发怒的慕容景,没有生气,居然带了一抹得意,道:“我以为慕容世家的小姐不会生气,原来,还是有点脾气的。” 慕容景差点发狂,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是这种反应?叫他给我备车没有听见吗?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你以为每个人都掌握在你手里吗?”慕容景冷眼瞥过去,就如绛多次对她一般,眼光如剑。 刹那,光线陡暗,绛抬头望向慕容景,发现慕容景的脸仿佛被一层黑纱罩住,分辨不出神情,只有她的气息,如此镇定! 是的,络雪翻飞,一招击败天下人。他以为一招便可掌握天下人。可是……能掌握得了她吗? 最后,绛还是备了马车,将慕容景送回了慕容山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是屈服于她。但是,为什么会妥协呢?他也说不清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夜半,他一人临窗而立,手中一杯清茶已凉,而他思绪神游。夜冷茶凉,霜寒渐深,他默默地收回神游的思绪,看着手中的茶盏,他虽然在动,可是手中的茶水纹丝不动,络雪山庄的庄主果然不虚第一的名声啊! “茶凉了便要倒掉,就像身在江湖中,老了也要退休。”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怪笑,好像是胜利后的炫耀。 房内一灯如豆,他转过身,将茶水倒在一个雕满绢画的瓠子里,寂静的夜里响起清脆的水流声。他侧耳倾听,微微颔首,然而手中的茶杯迅速离开他的右手,飞速飘到不远的一张桌子上,然后稳稳落下。 络雪翻飞,果然名不虚传! 绛看着稳稳落在桌上的酒杯,低声说了一句:“看来,明天要去下慕容家。” 第三章 入画残信 慕容家,整个夜晚都在梵颂祈祷,房间内烟雾缭绕,是焚尽了的香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慕容景的眼睛。 她一直一直地跪在白棂面前,白棂的上方飘着一片片的白纱,突然,她抬起头,望见飘荡的白纱,脑海中瞬间闪过新婚之夜在络雪山庄之时看到的轻纱,那里的白纱也飞扬着,一如眼前的白纱。可是,为什么那里会有白纱?是在祭奠某人吗? 慕容景在出神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身后居然站着她最熟悉不过的人---九漓!一时间,身穿孝服的慕容景说不出话来,对着这个自小两小无猜的玩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带着无言的悲伤。 “景儿,你……”九漓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心里想要安慰她,可是,那些言语为何如此生硬,不能脱口呢? 慕容景转过身,背对着九漓,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这些天她忍住了的眼泪在这时不听话地瞬间崩溃。 九漓看到慕容景的肩膀微微颤抖,便知她在哭,从小她便是如此,即使是哭也是背着别人,从不曾面对着别人哭。看到她颤抖的双肩,九漓心生爱怜,一双手犹犹豫豫地伸出去,最后还是垂落下来。 “你在那……还好吗?”九漓忍不住问了一句。听到九漓这句问候,慕容景的心闪过一丝惶恐,那里让她感觉像是地狱!那个人,就像是地狱中的司仪,无情! 慕容景转过身,这时的她脸上泪渍已干,可是眼睛还是红肿着,想必是这些天一直在哭。九漓看到此时的她,忍不住走过去,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左手缓缓伸出,就如以前一般抚摸着她脸上已干的泪痕。她的皮肤依然柔嫩,和小时并无差别。 “啊!”慕容景低呼道,她透过九漓的左侧,看到门口站立的那抹晃眼的白色,是绛!他怎么会来的? 九漓顺着慕容景的眼光望去,发现一个全身雪白的男子高傲地站在那边,虽然离他们只有几步之远,却仿佛遥远得不可触及,好像是神俯视着他们,好像他们做错了什么,而他永远是圣洁的。 他的脸色沉沉地隐在暗处,眼神淡然,却好像刺痛所有人的心,慕容景连忙和九漓保持了距离,九漓发现了这个现象心猛然一痛,景儿……不属于自己了吧。她如今是络雪山庄庄主的妻子,也是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的妻子,而不是自己的。她与自己的距离就如现在这样,虽然没有几步,但是却已回不到过去。 绛阴沉着脸,来到慕容景的身边,然后蛮横地拉过她,直接忽略九漓的存在:“你看你,怎么哭成这样了?不是说等我来吗?” “啊?我不知道你要来。”慕容景傻傻地说了一句。绛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然后望向九漓,道:“这位就是九公子吗?” “幸会幸会。”九漓没给绛好脸色,只是依着礼仪说了句客气话。然后拔腿要走,他看不下了,看到绛的手放在景儿的身上,他真的看不下了。为什么会这么痛,不是在她成婚之前就已经说服自己要放下她吗?放下她,不能得罪络雪山庄,这是保住九岑苑的方法,也是为了要一举夺得络雪山庄,成为天下霸主的一个示弱。他们是以进未退,以守为攻。所以他们必须卧薪尝胆! “告辞!”九漓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慕容景。他也没有脸再去见她了,因为,是他将她推入火坑的! “九公子走好啊。但是,请你记住了,慕容景是我的妻子!”绛缓缓道来,语气生疏,没有丝毫的感情,却一直冷到了九漓的心中。他霍然望过来,与绛的眼神碰到一起,惊得连忙移开视线。“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拱手相让的男人,能成为一代霸主吗?”绛依然盯着脸色发白的九漓,没有丝毫的退缩,他拽过慕容景的手,紧紧握着,将她的手捏出了一道青色的痕迹,可是,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慕容景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他的力气真的很大。于是她挣扎着,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而,九漓一直盯着地面,咬紧牙关,最后,果断地,转过离开。 在他离开的刹那,慕容景忘记了挣扎,她呆呆地盯着离开的九漓,脑海一片空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存在的意义。就这么走了吗?九哥哥,真的扔下自己不管了吗?无边的寒冷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她的双唇突然抖动起来,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不一会儿连整个身体也在颤抖,她痛苦地张开嘴,可是好像发不出声音了,最后只吐出几个艰涩的字音:“求求你……放开我……好吗?” 求求你……放开我……好吗? 她真的是丢尽了脸,从小到大她不曾求过别人,一次也没,可是她真的想求他放了自己。 天旋地暗,她感到周围都在旋转,然后她望向那个寂静的棺材,里面躺着她最挚爱的父亲,可是,父亲走了,也不管自己了。那个棺材在眼前旋转,渐渐变大,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身体慢慢下滑,可是……好像有一双手拉住了自己,然后自己便躺进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耳边传来他独特的低音:“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因为……我还没折磨够呢!”慕容景仿佛是溺水了,感觉周围都是水,他的声音震动那些水,也震痛了她的耳膜,为什么要折磨她呢?她和他有什么仇恨非要这样折磨她?他们根本就不曾认识啊,可是,为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好像,好像自己是斩断他幸福的罪人! ———————————————————————————————————————— 慕容景一直睡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来。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飞扬的白纱,飘渺如云,她盯了那些白纱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望向门外,遒劲的花树依然如故,便如第一天她醒过来看到的一样。只是,此时的花树又有些不同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它,抖擞着精神,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可是,自己的生机又在哪呢? 她起身,头一阵昏沉,连忙抓住身侧的柱子,这才稳住了。 “小姐,你今个儿起得真晚啊。”慕容景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迅速转过头,看到丫鬟缕星拿着一大堆的衣物进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缕星,说道:“缕星,你……你怎么来了?”说完,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 缕星扑哧一笑,然后将手中的衣物放到床边的橱柜里,她边放边说:“小姐,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啊,当然要跟着你的啦。” “可是,可是他不是说要把我身边的人都遣走吗?怎么又会把你留下来呢?”慕容景一阵疑惑。 缕星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中抽出一件月牙色的衣服,然后走到慕容景的身边,慕容景细细看着她,好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好,缕星还没走,这样就会独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小姐,快穿上吧。” 这时一个阴寒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没规矩,应该叫夫人!” 两人一惊,看到绛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神如炬。缕星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是,庄主!缕星以后不敢了。” “知道就好,以后要叫她什么?”绛的脸上似乎现出一抹玩弄的笑容。 “叫,叫夫人。”缕星头一直低着,没有看到绛脸上的表情,但是慕容景看到了,她连忙拉起跪在地上的缕星,对绛大声喊道:“你凭什么管我的丫鬟!你有权利吗?” 缕星听到慕容景的话,吓得又跪倒在地上,恳求着绛:“庄主,不关夫人的事,都是缕星的错,要罚就罚缕星吧。” 绛露出邪恶的笑容,脸色却是冰冷,慕容景看不到他的身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绛便站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还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她疼得大声叫起来。缕星刚要拉住他的手臂,想将他的手从慕容景的手腕上弄下来的时候,绛冷眼望过来,然后左手一挥,缕星便挨了一掌,昏了过去。 “缕星!”慕容景极力挣脱他的手,这次居然被她轻松地挣脱了,她扑到缕星的身上,低声唤道。“缕星,缕星,醒醒!”可是缕星没有任何反应,她转过脸,愤怒地望着绛,用有史以来最冷酷的声音说道:“你恨我吗?恨我就杀了我啊,为什么要这样子折磨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伤害我身边的人呢?!” 绛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几乎让慕容景怀疑他是不是戴了一副面具,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房间,白衣如雪,却那样的刺眼! 慕容景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现在真的真的很讨厌看见白色的东西。 绛突然停止脚步,转过身来,对慕容景笑了一下,“我不恨你。”慕容景被他的笑容呆了一下,心里越来越寒冷,这个男人怎么说变就变。 绛依然笑着,笑得风华绝代,很美很美,第一次慕容景发现他其实是个挺好看的人,如果他不是经常板着一张脸的话。他的衣袂在翩飞,在她的眼里越来越近了,他低下头,在她头顶说道:“我不会恨你的,而且还会好好照顾你。” 绛的微笑好像摄入了慕容景的脑海中一般,那样的和善,几乎令她忘了他曾经的冷漠,似乎在这一瞬间,他是真的会对她好。 就如……丈夫对待妻子那般吧…… 窗外一对寒鸦飞过,慕容景恍如坠入不可救赎之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络雪山庄的回心居是一个圆形的庭院,房屋呈辐射排列,错落有致,是江湖上有名的建筑师眉间一月所设计的。绛住在回心居的银雪阁,而慕容景则居于银雪阁边上的晚霞阁。回心居皆是由阁楼所围成。 黄昏的银雪阁如同撒上了昏黄的水滴,一道一道绛紫色的夕阳如同泼墨一般被人轻轻画上阁楼,使得原本银色的房屋变得迷离奇妙,令人望去似乎要动心一般。 “夫人,夫人!”门口传来守卫的叫喊声。 “让我进去吧,我要见他。”夹着守卫的叫喊,一个声音透着无边的哀求。 绛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一只脚踏在门槛上,静静地望着眼前有些混乱的情景,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慕容景拿出一张纸递给绛,着急地说:“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去救他们。”然而,绛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看着她,道:“我不会去的。” “你不是说不恨我吗?”慕容景尴尬地道。 绛转过身,不看她,只是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慕容景看到如此冷漠的他,心也冷到了极点,可是……可是他明明说过的,他会照顾她的。 她怀里揣着那张纸条向绛走去,可是绛说了一句话,让她停止了前进。他没有抬头,声音低沉:“我不恨你,可是不代表我会帮你。你要我去救你的母亲?”说道这,他猛地抬起头,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做梦!”说完后,他居然冷冷笑了一声。 慕容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无情,也许,昨天他的那些话,那个笑容是假的吧,还是……昨天的那个他不是现在的他? “我父亲尸骨未寒,现在又有仇家寻上门来,且慕容世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呢?我……我不是你的妻子吗?”慕容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她从来不曾求过别人,也不曾如此低声下气。 “我们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慕容景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手悄悄摸向腰际,眼光带了一丝玉石俱焚的坚决,然后,她挥手,一柄精致的剑亮出,直指绛的咽喉之处,可是,瞬间,那柄剑断裂为二,剑柄被她拿着,而剑身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想杀我你还不够格。”绛似乎没有动手,可是慕容景手上的剑就那样断裂了,这速度……真快!慕容景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残痕碎片,却马上镇定了下来。 她慢慢捏着那张纸,直到手疼痛到了筋脉,直到纸张被她捏的面目全非,直到她的心渐渐麻木,然后,她把纸张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 她走在去往晚霞阁的路上,越走越快,好像一阵风般,树上的落叶掉下落在她的头上,她却无力将它拨开。 缕星正在房内打扫,她一抬头便看到飘荡的白纱,讶异之时门被咣当一声大开了,只见慕容景气喘吁吁地进来,见到她一把抱住,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肩颈里。缕星感到一滴滴的凉意落在她的肩颈上,她知道小姐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于是她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慕容景的垂丝般的长发。她知道任何语言都不能安慰到小姐的内心深处。 终于,慕容景缓过神来,从缕星的身上离开,不好意思地说:“我,我……” “夫人,他拒绝你了吗?”缕星虽然心里明白结局,可还是问了一句。 “缕星,你说他是人吗?”慕容景的语气变得很平静,可是在缕星听起来感到心酸。她从未见过慕容景这种表情,这种神态,这种语气,未出阁的她总是笑容满面,自信满满,可是如今的她却……那么的无助。缕星心里很想帮她,却也无能为力。她没有什么武功,更没有什么权势,连金钱也没有,她,只是一个丫鬟,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去帮助慕容景呢? 所以,缕星对着慕容景摇摇头,说:“夫人,我看庄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你不要难过……我们不是还有九公子吗?”听到九公子,慕容景微微一怔,她疑惑道:“九哥哥会帮我们吗?那些人是邪教之人,听说杀人的手段及其残酷,且每个人都心狠手辣。” 当年,慕容景的父亲慕容璜横出江湖之时便是以消灭江湖第一大邪教黑蝙蝠而出名,创立了江湖上的一大世家。而黑蝙蝠苟延残喘,逃到了江北地带,曾扬言要回来报仇,如今慕容璜已死,他们这时才来要挟慕容世家,挟持了慕容夫人,让人摸不清头脑。 “缕星你能将信送到九岑苑交给九哥哥吗?”慕容景握着缕星的手,像是把一切都交给她一般,缕星郑重地点点头,然后道:“夫人,我尽力吧!” 慕容景释然,然后连忙到桌子上,拿起横放于砚台上的白云毛笔,可是砚台上没有墨汁,缕星已经笑着拿来了水,倒于砚台上,细细磨砚。 一阵风吹来,两人相视而笑,心也舒畅了许多,仿佛那阵风吹来了她们的希望。 ——————————————————————————————————————— 九岑苑中一派祥和。 虽然九岑苑在江湖上的名气弱于慕容世家,可是气派并不输给慕容世家。 九漓此时正在自己的房内,坐于书桌前,一动未动地盯着一张微黄的绢纸,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是慕容景的字迹,娟秀清丽。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然后居然笑了起来。 “少爷,你打算怎么办?”九漓房内还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隐在暗处,若不仔细观察是不会轻易发现的,他的声音很干涩,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般。 “牧,你应该是知道的。”说着,九漓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拿开了书桌那盏油灯,油灯甚是好看,上面罩的油布描绘着繁复的花纹,他的手突然像是烫着般缩回。 “少爷,这是景小姐绣的吧。”暗处的隐者道。 “哈哈!”九漓这时大笑起来,在寂静的夜里,笑声异常阴森。 牧,默然不语。 九漓,缓缓拿起那张微黄的绢纸,放于跳跃的火焰上,扑哧一声,火焰跳上了绢纸,焚烧着那些因为激动而有些慌乱的字迹。九漓一直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那团火焰剧烈跳着,焰心处居然出现了一双悲伤的眼睛,默默地望着他,那是慕容景的眼睛!她带着无限的悲凉和怨恨,她在恨自己!手一痛,九漓连忙扔下那团几乎烧成灰烬的绢纸,嘴里恨恨地诅咒了一声。 “少爷,你没事吧。”牧关心地问道,他是九岑苑衷心的仆人,三年前,九岑苑的苑主九霍仰救了他的性命,于是他便一直追随九霍仰左右,九岑苑的一半其实还是得于他的帮助。只是,他是一个喜欢隐在暗处的人,所以江湖人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什么,凡是我们的障碍,我们都要去铲除他们,即使……是她!”九漓默默念着,即使是她,从小到大一起的玩伴,也是他原本……要娶的女人! “少爷……”牧终于走出来,走到九漓的身侧。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尽是些刀疤和剑痕,历尽沧海桑田,而他的背也是佝偻的,乍看之下根本不会有人认为他身怀绝技,可是,他的必杀技是天下无敌的。 牧轻轻拿起油灯的罩子,慢慢地将它放到油灯的上面:“少爷,其实……老爷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他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不,父亲的话永远是正确的。我一定会实现父亲的遗言。牧,你难道对九岑苑不再衷心了吗?”九漓立马抬起头,望着牧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澈,可是再往里面看的时候似乎要溺死在里面。 牧摇摇头,道:“牧永远都谁追随在少爷的身边,为了少爷牧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是……”他没有说完,被九漓打断了。 九漓拉住牧的手道:“牧,你一定要帮助我。我视你如亲生父亲一般,你一定要帮我!” 牧回手抓住九漓的手,然后轻轻拍了几下,慈爱地道:“傻孩子,牧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九漓笑了,看向牧的手,眼里一阵怜惜,道:“牧,你的手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疤痕?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牧的双手疤痕累累,枯如干木,而九漓的手修长白皙,一双文人的手,在烛光的照射下两双手出现强烈的反差。 牧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后温柔地道:“天色已晚。少爷,牧要去睡了。” 说完他便向着门口走去,背影孤立,微微弓着的背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伛偻,九漓的鼻子突然一阵酸楚。目光送走了牧,九漓回过头,看到昏黄的烛光,在绣着繁复花纹的罩子下默默燃放,而那些花纹是她绣的,他的心不禁剧烈疼痛起来,如果……如果不是因为络雪山庄,他们也许会成为夫妻吧,而他会好好爱她。可是,横空出世的络雪山庄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摆了一个巨大的鸿沟,其实他可以在鸿沟变大的时候跨过去的,只是……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了。 他决定将她送来的丝绢烧成灰烬之时,那条鸿沟便突然变大了,他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九漓伸出双手,使劲按住疼痛的太阳穴,可是,头仿佛被人用手使劲在挤压,压抑得令他挣脱不出来。 第四章 停杯攀月 针线飞快地穿越,绣布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慕容景一只手指上绕着银线,另一只手指拿着绣布,突然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成品,那是一幅即将完成的作品。上面绣着淡淡的远山,淡淡的云层,淡淡的墨竹,淡淡的水流……画面清新,可是留白很多,她细眯着眼睛,瞄着手上的那幅绣品,然后她将针上的线咬断,可是咬了几次都不曾咬断,银线上还沾了几点的血迹,是她的牙血,她抬手一擦,手背上也沾了点点血迹,妖异得如同在寒雪之中孤独绽放的一朵奇葩。 看着那些妖红的血迹慕容景的神思开始变得恍惚,双手紧紧攥着那块绣布,不住来回地揉搓,然后狠狠地将绣布扔到地上,脚伸出,悬在绣布上,她咬了咬牙,终于狠狠地踩了下去。 这时门口一抹白色的影子出现,她抬起头看到绛双手环在前胸,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嘲笑她的行为,慕容景脸一红,尴尬地道:“你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我来看看你是怎么对待这幅绣品的。”绛好笑地看着她,又道,“继续踩啊,怎么不踩了?”慕容景本还想继续踩几脚泄泄气,可是看到绛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突然不想踩了。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慕容景踏过那块绣布来到绛的眼前,无畏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绛依然笑着,待慕容景避开视线的时候,他猛地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慕容景本能地双手撑着他的胸部,使劲拉开与他的距离。可是……绛不依不饶地将她抱在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慕容景大叫起来,声音里竟然还带着微微的哭腔。 可是绛已经将她紧紧钳在怀中了,在她耳边吹气般地说道:“你的青梅竹马已经不会帮你了,你知道吗,只有我帮你哦,只有我……” 慕容景听到这的时候,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看着离她很近很近的绛,他的脸近在咫尺,连呼吸都那么近,而他的脸---他的脸那么白皙,似乎还带了点嫣红。绛发现慕容景呆呆地望着自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戏谑道:“是不是迷恋上我了?” 慕容景猛然惊醒,对刚才自己的失神感到失望,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那么冷漠地对待自己,可是自己刚才那样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九哥哥不会帮我!是不是你从中做了手脚!?”慕容景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她的九哥哥会拒绝她,怎么可能呢,九哥哥怎么可能会拒绝帮助她呢?一定是眼前的这个冷漠的男人对九哥哥做了什么才会让九哥哥拒绝帮助自己的! “哼,我不去帮你,那么,我有必要要去左右别人的决定吗?也许……”绛拉近与慕容景的距离,说话的热气都扑到了慕容景的脸上,“也许,他根本就不敢来帮你!你的九哥哥只是个懦弱的人!哈哈!”说完后他肆无忌惮地笑了。 “放屁!”慕容景冲着绛大声叫道,然后使劲踩了一下他的脚,力气大得脸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真是她有史以来她最拼命去踩脚了。可是,当她大无畏地迎上绛的眼神的时候,发现他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叫一声,不禁在心里想着:他的功夫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这么严重的一脚居然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你一点也不疼吗?”慕容景轻轻问道,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很难听到。 突然,绛奸笑了一下,左右手钳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肩膀钳得生疼,突然,慕容景的心剧烈跳动,然后,他肆无忌惮地吻上了她的嘴唇!慕容景睁大眼睛,望着绛的眼睛,充满了惊慌,可是在他的怀中,似乎没有一丝挣脱开来的力气! 似乎只是一会儿,绛便放开了她,往地上吐了一口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想不到你的嘴巴这么臭啊!” 啊! 慕容景惊了一下,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慕容景又踹了他一脚,可是这次他稳稳地避开了。 “我从不会犯第二次错误的。所以,请你也不要重复原来的动作。”他又恢复到一直以来冷漠的态度,冷漠的语气,淡淡地说着,更没有丝毫的感情。 慕容景气急,眼中好像要喷出熊熊烈火,但是被绛那双冷冷的淡淡的眼神浇着,烈火居然渐渐被冷却,然后……寂静的夜中轻轻地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慕容景将头埋在双手中,双肩微微颤抖,可是……绛悄悄地离开了。 他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突然感到心烦。 他看到那微微颤抖的双肩时,内心居然有了一丝动摇,他怕自己真的动摇了,所以走开了,慢慢地踱到络绎阁的前面。望着冷清的络绎阁,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好像从没有动情过。突然,他微微一笑:是的,一切都在按自己的计划进行,而且,刚才也是自己的计划!只是自己的一个计划而已! 一片树叶飞舞,飘荡,轻旋而下,绛伸出手,食指和无名指轻松地将它夹住,然后低下头,仔细地观摩起这片树叶错落有致的纹理。 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如这片树叶般的漂流呢? 经历了季节的交换,然后枯萎,凋落,最后化成叶魂与泥土融合为一? 时间,似乎是一段短暂的光阴。 那么,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夫人,这是庄主叫我带给你的衣服。”刚临摹完十张帖的慕容景一抬头便看到缕星的手中拿着许多衣物。缕星走过来,将那些衣服在慕容景的眼前一列排开,光照下,那些衣服描金绘边,璎珞流溢,看去便知是极上等的绣品。 今天,晚霞阁外面很嘈杂,慕容景的心一下子便烦躁了,于是才起来临摹那些字帖。现在缕星又抱着那么多的衣服,还说是那个家伙送的,她疑惑的心更加疑惑了。 “这些……都是很清雅的绸服啊!”慕容景随意地翻着那些衣服,柔滑的丝质划过双手,果然是上好的丝织品。她挑出了一件墨绿色的绸服,上面绣着墨竹,正是她喜爱的风格。 缕星赞道:“夫人,庄主好像很了解你的品味耶,都是你喜欢的格调。” 慕容景又拿出一件蔚蓝色的绸服,上面一朵淡淡的兰花,很像一副水墨画,不只是这一件,所有的衣服都像是被人画出来一般,而不是绣出来的。那些色彩也很柔和,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画中物。这时阁外又传来一阵嘈杂,慕容景放下绸服,向窗外望去,“今天山庄里怎么了?” 缕星神秘地笑了一下,正巧被慕容景看到,抓住缕星的手腕,问道:“小丫头,快告诉我啊,到底发现什么事了?” 缕星也不拉回自己的手,一脸的笑意,笑容微微漾进了慕容景的眼中。“夫人,明天是你的生日你不知道了吗?” 慕容景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她叹气道:“我没有指望着过这个生日啊。现在母亲下落不明,父亲已死,我还有什么心情呢?”缕星着急地问道:“那庄主要给你过生日,你肯吗?” 慕容景露出一脸的诧异,惊奇地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碧绿缎服的丫鬟。她不敢相信缕星说的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他会为自己过生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要给我过生日?” “夫人,还是快穿上这些衣服吧。庄主说了,要你挑一件合意的。”缕星拿起那些衣服,微笑地递给慕容景,没有发现慕容景诧异的真正想法。慕容景看着那些红绿交错的衣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抬起手,却重重地横过去,那些如羽毛般光滑的衣服,瞬间轻轻地飘到地上,缕星没有料到慕容景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也没有及时地抓住那些凋落的衣服,只是惊讶地望着地上的衣服,还有一脸歉意的慕容景。 “缕星,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可是,我不能过这个宴会。”慕容景连忙蹲下去捡起那些衣服。缕星也蹲下去捡起剩余的衣服。“可是,夫人,庄主表明了一定要你去。”缕星失落地道。她不知道慕容景和绛之间微妙的关系,以为绛为慕容景做生日,那么两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可是,她的夫人现在显然没有答应,而且她知道慕容景的脾气。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是性格独立,且坚强,决定的事情一般都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不向别人妥协。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庄主特意吩咐自己要让夫人穿着这些衣服去大堂。 缕星为难地看着眼前陷入沉思的慕容景。 慕容景的手紧紧抓着那些昂贵的衣服,眉头蹙成一团。 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又不知所踪,慕容世家只剩她一个弱女子,可是她自己不仅没有帮到家人,还要受人摆布。如今这个局势可以大摆宴席,去庆祝生日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想败坏自己的名誉?难道……他想……想到这,慕容景经不住惊呼一声,他,他对慕容家有仇恨?要不然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讨厌自己?那夜,他冷冷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看一个及其厌恶的人,可是自己与他有什么仇怨,难不成是父亲? 自己新婚之夜,父亲死了,难道这是他一手策划的吗? 想到这,慕容景的脑袋轰得炸了开来,她不是愚笨的女人,可是,她也从没有在江湖上经历过风风雨雨,这样的想法依然让她承受不起。 如果是这样,如果方才她想的都是正确的,那么,那一袭白衣便是一抹飘荡在自己心中的魂魄,鬼厉!是她心中魔啊! 她紧抿着双唇,然后慢慢吐出一句话:“他在哪里?” “夫人,你不要这么鲁莽啊!你这样庄主一定会生气的,你就遂了了他的愿吧。”缕星着急地叫道,她使劲拉住慕容景的衣袖,哀求道。 慕容景看了一眼她的手,叹了口气,脸上居然现出一个微笑,道:“缕星,你不要瞎猜,我是要和他商量一下宴会的事情呢。” 缕星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慕容景再次笑道,眼神却是闪烁不定,缕星心里只是有些疑惑,看到慕容景的笑脸,只是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是没有想很多。 “不信吗?那我穿上这些衣服去见他,那么……你该相信了吧。”慕容景笑语温存,可是笑容下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截然不同,她突然感到悲哀,自己好像是在为别人而活,为了让缕星感到安慰,她只能这样戴上一副面具,去欺骗她。 “那夫人就选一件吧。”缕星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慕容景说的话,她只要穿上其中的一件,那么自己的使命应该就算完成了吧。 慕容景的手指在那些华丽得有些夸张的衣服上划过,越过那些素淡的颜色,她的手指停留在一件梅红的衣服上。 就这件了,这件衣服虽然不是很艳丽的红,可是此时在慕容景的眼里红得耀眼,让慕容景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在一堆火上面起舞,焚烧自己的生命,却,刻骨铭心! 梅红的衣服被慕容景穿上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衣服上的红梅含苞欲放,疏影横斜,映着朝霞,散发坚强的气质。 慕容景望着古镜中的自己,感到有一丝异样,这件衣服穿在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猛然,她想起了!嫁衣,这件衣服犹如那天墨色的嫁衣! 虽然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可是,总是觉得那件嫁衣渐渐变暗,犹如泼上了一层墨汁,在黑夜里,越来越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沁心湖处,一棵花树开得繁密,树干遒劲,肆虐地张狂着。 那些花瓣点点落下,犹如积雪,飞扬。 一柄剑,寒光乍开,映着湖面,在落花中舞动,而一袭白衣翩翩,舞动那柄寒剑,矫若游龙,肆无忌惮地飞翔在那些落花之间。 突然,白衣纷飞,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向湖边翩飞,扑哧一声,那柄剑便如一阵风般垂直落入湖中。一般的人是不可能将剑垂直落入水里,只有高手才行。剑,分毫不差地,垂直地沉入水里,湖面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瞬间又息于平静。 绛转过头,刚好看到慕容景站立在花树下,她一身红衣,如烈火一般。看到慕容景这样的穿着,他没有惊讶,可还是楞了一下。 她穿成这样来见自己,绛很明白她的意思。 他勾着一抹微笑向她走去。 “络雪山庄的庄主果然武艺高绝,问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剑垂直扔入水中,想来必已不多吧。”慕容景笑着说道,语气轻松。她赞道:看来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紧张。 绛露出赞许的眼神:“想不到你还会懂这些?” “你以为我只是个待闺少女,什么都不知道吗?”慕容景看到绛肯定的眼神,内心一阵开心。 绛笑了笑,道:“我想你不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吧。”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可是他偏偏要和她绕个弯,不说直,心里却在偷偷奸笑。他突然发现戏弄她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因为她很聪明。 慕容景突然之间慌张了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问的话顿时犹如哽咽在喉,堵得厉害。绛依然微笑地望着她,轻轻上扬的嘴角令她感到心慌。 她真的要拒绝他吗?也许,方才她想的一切都是错的,他并没有杀害她父亲。 望着绛的脸,慕容景又有些困惑,他看起来很神秘,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忽而软语温存,忽而冷漠似冰,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办宴会?” 绛的眼神顿时冷下来:“怎么,你不喜欢吗?” “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不好,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又不知所踪,你让我在这时大张旗鼓地办宴席,世人会怎么评论我,评论慕容家?”开始慕容景说话犹犹豫豫,可是说道后来她便激动异常。 是的!为了慕容家的名誉,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摆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那么,你就决定拒绝我的一番心意吗?”慕容景惊讶地发现绛一脸的悲伤,透着淡淡的失落。这……是她的错觉吗? 然而,她马上清醒了过来:“如果你是真的想给我这番心意,那么,请你救出我母亲,好吗?” 哈,果然不是简单的女人啊! 绛一脸的佩服,真的不是一个糊涂的对手! 他轻轻靠近慕容景,然后抓住她的双手,温柔地笑道:“景儿,在宴会那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你一定过来好吗?”他的手悄悄触碰着慕容景如花瓣一般的脸,语气温和,充满一股诱惑。“不要让我失望……” 慕容景闻着绛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应了一声恩…… ———————————————————————————————————————— 半夜,慕容景拿着那些丝滑绸缎,默默地瞧着,桌上一点烛光如豆,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绸缎上轻轻抚摸,这些丝织品果然是柔软啊。真可以比得上慕容世家的绸缎了,络雪山庄到底有多少资财?他一个人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财物? 她轻轻靠在绫罗绸缎上,用脸摩擦着,她不是对这些绸缎爱不释手,只是,她在试探,她在扪心自问,她今天的做法到底是错还是对? 靠着这些散发微香的绸缎,她想起今天他那抹微笑,好像梦里见过一般。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地。烛火摇曳,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寂寞的床,那样的冷冷清清,似乎已经成婚多日了,可是,他们都未曾同床共眠过。 想到这,她微微羞涩。这时眼前突然闪现九漓的面容,她静静地望着他,然后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越来越远。 她不禁感到伤悲。九哥哥,你在哪呢?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想起了年少之时,两人就已相识,九哥哥永远都是在自己身边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年少之时,两人很调皮,总是喜欢爬树去捉鸟,可是九哥哥为了逗她开心在树上耍攀援,不幸掉了下来,然后便生了几天几夜的病。那时她焦急得很,她每天都会去看望他,给他带好吃的东西,两人自小便两小无猜,后来她还为了他学了女红,绣了一个罩油灯的罩子给他。那时的他会很小心地珍藏在怀中,并向她保证,他一定会把它好好保护,不离不弃。 哈,不离不弃,可是,如今的你呢?慕容景不禁有些伤悲。 风中誓言转眼便湮没,消失得没有任何痕迹。 慕容景又想,也许……也许九哥哥并没有抛弃自己吧,只是,他在等一个机会。然后她转而想到,她成婚那天,九漓淡淡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恭喜。”然后,他便转身离开,而她的泪水瞬间崩溃。怎么可以这样呢?明明熟悉到不能熟悉的两个人,却这般地告别,连挥一挥手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啊。 罢了,罢了……慕容景往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也许,幸福会降临吧。 幸福…… 这时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慢慢变成一张微笑的脸,那是……绛吗? 窗外月光倾泻,慕容景的手指轻触右边的酒杯,在月光下的酒杯洋溢着难言的神秘,还有一丝的圣洁,然她的心渐渐暗淡,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那杯琉璃酒杯,酒杯中酒竟然泛着鲜红,好像是光的折射,一眨眼又不见了那抹鲜红。 慕容景轻轻拿起酒杯,然后往嘴里灌入,火辣辣的喉咙没有令她感到清醒,反而令她更加迷离。她知道,自从那一夜,第一次碰到那杯酒的时候,便已停止不了。 风扑扑地吹来,吹散了桌上的纸帖,散落在地上,有些翻转了过来,看不见上面的字迹。但是有一张却正着,上面的字豪放地躺着,仿佛要挣脱枷锁,飞跃出来。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第五章 空愉泛悲 这夜,慕容景反反复复躺在床上睡不着,她异常清醒,几番辗转,掀了被子又觉得冷,盖上被子又觉得热,身体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令她焦躁不安。 窗外的月光轻轻泻下,她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了窗外宁静的月色,还有憧憧的树影,散发着安详的气息。如此良辰美景,还是去走走吧。她不禁想到,于是便下床,也不点烛掌灯,只是轻轻地拉开檀木门,哗地一下,风灌入内,掀起她薄薄的凉裙,那裙子是白色中带蓝,有股幽幽的香味,薄如缠纱,被风一吹便荡漾在身后,飘渺若仙人。 她感到丝丝的凉意,却不管它,只顾着往前走,顺着月光走去。皎月慢慢移动,转朱阁,低绮户,照着无眠的她。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一条似曾相识的小路,这条小路如一条幽深小巷,仿佛将黑暗延伸至无止无尽,她看着它,一直在回忆它在哪里出现过。猛然她记起来,这是通往络绎阁楼的路,她还记得白天的小路是布满青苔的,墙是由青石砌成,那时的她不小心碰到了青石墙上,惊奇地发现青石墙冷得透冰,冷入四肢百骸中。于是她试探性地伸出手,一惊,连忙缩回手,果然,依然冷若冰霜。 看着幽黑的小路,她有些胆怯,可是这条幽暗的小路又是如此神秘,月光渐渐转过来,照亮了小路上的青苔,然后,慕容景借明月壮胆,轻轻走上小路。 反正今夜无眠,便让我去瞧瞧吧。 她这样想到。 这条路似乎也不长,她一会儿便走到了络绎阁楼前,明月似乎知她心,一直为她照明,她看到阁楼旁一排的孝顺竹,散乱地零落在一处,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雅。 这时,风又起,将她的衣袂吹向阁楼处,像是在召唤着她向前去。 她慢慢过去,仿若游魂般,走到络绎阁楼的前面,抬起手轻轻地将门一推,那门似乎是掩着的,被她一推便开了,她诧异了好一会儿,终于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走进去。 阁内不无一片漆黑,两边有隐隐的烛光闪烁,她注意到那些是长明灯。长明灯是生生不息的烛,显然这里有极重要的东西,她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再走进去了,可是这样的夜晚,很神秘,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诱惑着她,牵引着她,让她进去。 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她的心中一阵泠然,发现阁楼的上方悬挂着无数的白色纱布,无风,可是它们自顾在飘荡。 这情景,这情景很像有风的晚霞阁,慕容景所住的晚霞阁也是挂满白色纱布,当然,那些白色纱布在风吹之时会飘动,可是这些白色怎么会在无风之时飘动呢?慕容景越看越觉得这幅情景诡异,真的很诡异!她从来都没有如此惊慌……和镇定过。 她在心中悄悄说道:也许……也许在某处是有风的。 过了许久,她惊奇地发现这些白色纱布的末梢都指向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是与她相反的里面,她望向里面,可是那些纱布缠绵缭绕,遮住了她的视线。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要走进去! 她慢慢走着,走得很慢很慢,环顾四周,在幽暗的烛光下,那些飘荡的白纱犹如一双双苍白的手向她伸过来,好像要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他们争先恐后地浮过来,轻飘飘地游荡,似乎在招手,在诱惑。慕容景的额头微微冒汗,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牙齿也紧紧咬住苍白的嘴唇,如果不这样做来保持清醒,她几乎要沉沦要发疯了! 突然,眼前出现两副描金的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慕容景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原来那些白色纱布是为了祭奠死者所用啊! 可是这两副棺材里面是什么人呢?为何络雪山庄有这样的棺材?她心中有许多的疑问。 她盯着这两副棺材出神,手慢慢地伸过去,想要触摸那棺材的木料…… 这时,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冷冷地望着自己,她猛地往后一转,便看到飘荡的白纱中站立着一个全身雪白的人,他的眼神比以往来得锋利和冰冷,直直刺痛她的眼睛。她连忙将手收回,惊讶而恐惧地望着他的到来。 似乎,她早就知道他会在某时过来…… “滚出去!”绛的声音很低沉,却阴沉地让人内心一颤。 慕容景呆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 绛盯着她看,令慕容景感觉他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般,可是令她不寒而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是禁地。”慕容景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绛的瞳孔慢慢扩大,然后又慢慢缩小,猛然他走过去使劲攥住慕容景的手臂,“啊,好痛!”慕容景大叫,绛却手一重,堪堪将她拉了过去,她的脚一滑整个人便扑倒在了地上,一只手臂被他拽着,另一只手使劲将他的手扳开,身上没有任何的支撑点,就那样被他狠狠地在地上拖着。 大约他将她拉了二十几步的路,突然停了下来,发现她没有大叫也没有挣扎,然后看向慕容景,更没有发现她的泪水。他手一松,她便扑通一下手臂撞在地板上,冷啊,她感到手臂和大腿都很冷。可是,她没有呻吟,只是默默地用双手撑起自己,头低下,似乎不想多看一眼他。 她的身影很孤立却倔强,绛突然感到自己内心某些坚固的东西被温水融化,心竟然隐隐发疼。 他俯下身,伸出手,想将她的头抬起,可是他的手未触及她的下颚,她的脸猛然抬起,几乎撞到了他的下颚。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决然,还有……一丝如冰坚固的东西,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她,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把握住她,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了。 是的,他做不到了! “络雪庄主,你真的要将我置身于死地吗?”慕容景面无表情地道,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刹那间迅速死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 绛透过她的瞳孔,望进去,那里是一潭清澈的湖水,他却觉得自己要被沦陷在里面。 突然,他居然笑了起来,道:“好啊好啊,很好……”说完后,他站起来,拉开那扇门,径自走出去。慕容景也随之走出去。 走了几步,绛停了下来,转过头,微笑着,慕容景觉得他的那张笑脸比任何时候都要假,却假得凄美。 “跟我来吧,我要带你去看原本明天要送你的礼物。”绛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与空气说话,没有看慕容景一眼,不过慕容景现在不在乎了,她现在不怕了。刚才那一瞬间,似乎令她明白了许多东西,比如,畏惧是没有用的。 于是,她毫无畏惧地跟了过去。 她没有发现,其实绛的眼神中呈现了一种死灰般的寂寞,还有一抹微笑的孤独。 穿过千转百回的长廊,丛丛的草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来到了一件平凡的小屋前。这真是一件很平凡的小屋,平凡到看到它都不会有什么好奇心。 小屋的门栏杆都很斑驳,树影丛丛,映出一番寂寥的感觉。院子却有些宽阔,种植着各色花卉,可是那些花卉奇异地很,纵是喜爱花卉的慕容景也不曾见过它们,更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绛微微侧过头,观察慕容景的神色,发现慕容景不着痕迹地躲在暗处,他笑了笑,然后推开门,吱呀地一声,这扇门发出一个满意音调,不知为何,慕容景总觉得这扇门的声音有些怪异,像是吞噬了魂魄后的音调,令她身上起了一大片的疙瘩,但是她没有发出或显示出任何害怕的痕迹,反而倔强地扬起头,挺起胸,跟着绛走了进去。 进了小屋,慕容景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房间! 这,似乎是一个山洞一类的。 四壁挂满一柄一柄的剑,各自闪着寒光,冷得发寒,将这个所谓的洞照得发亮,而这个洞的中心有一潭水,更为奇特的是这潭水上竟然并蒂开着两朵莲花,妖异地绽放着,婀娜多姿,慕容景一直盯着这两朵并蒂绽放的莲花,惊讶地连嘴巴都合不上。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礼物?”慕容景望着那两朵清澈却妖异的莲花对绛说道。 绛笑了笑:“如果你说这两朵莲花的话,那就错了。我要给你的东西,我想你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我更加喜欢?”慕容景看向绛。 “也可以说,你更想得到的东西。”绛依然微笑,在这莲花的映衬下,慕容景开始觉得他的笑有些妖气。 “是什么呢?”慕容景恍惚了一下。 绛没有言语,然后他纵身一跃,跃入水池,慕容景惊讶地叫了出来,连忙跑到水岸边。水花四溅,溅到了慕容景的衣袂上,也溅了她一身。 等她擦完脸上的池水,发现绛依然稳稳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只见他的额发被水打湿,滴滴答答地流下水,还有他一直视若干净的衣服此时也已湿透。他含笑望着慕容景,手指一点,慕容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差点晕过去! 水面上有一个极大极大的莲叶,然而,莲叶的上面居然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慕容景的母亲! 母亲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慕容景简直诧异到了不能诧异的地步了! 她转过头看看绛,发现一身潮湿的他显得乖戾和神秘,而且……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 可是,他的笑容是无暇的,令她摸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缕星,快将水拿过来。”慕容景坐在床边上对着缕星叫道。缕星急急忙忙地过来,端着一盆清澈的水,脸盆上挂着一块新的浅蓝色纱巾。 她将脸盆放于离慕容景伸手可及的凳子上,然后站在一边,笑着对慕容景道:“老夫人来了,夫人也该高兴了吧。” 慕容景将纱巾半绞干,细细擦拭母亲的脸颊,虽然母亲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污渍和汗水,可是她依然擦得极其仔细。 “夫人,老夫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的呢?好奇怪啊,我今天一早过来就看到老夫人躺在夫人的床上呢。”缕星又开始讲道。 “是……他,是他将娘亲救出的。”慕容景擦拭的手不自觉得一顿,然后继续擦拭。 “庄主吗?原来庄主真的是一个好人啊,他表面上装作一副很清高很威严的样子,其实啊,庄主心里对夫人还是很好的。”缕星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言的幸福,她从小便跟在慕容景身边,几乎将慕容景当成自己生存的唯一依靠。 慕容景听到她那样的话,心里剧烈而短暂地一疼,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是真的为了自己吗?可是昨晚的那一切,仿佛都是梦,梦里,他潮湿的身体,很妖异,也很诡谲……然而,一切都不是梦,因为,母亲就在眼前。 “呀,夫人,你看你看,老夫人的手刚才好像动了一下耶。”缕星叫起来,指着老夫人的右手指。 慕容景的手一滑,屏息静待,望着母亲那双枯黄的手,内心一阵跳动。 随后,母亲终于醒了,她睁开双眼,看向慕容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起身,抓住慕容景的双手,哭喊着:“儿啊,是你吗?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母亲,是我,是景儿啊。”慕容景紧紧抱住母亲的身体,终于,终于可以触碰亲人的温暖了,她开心地几乎要大叫来庆祝。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是他给予她的吗? 一定是他,她才会得到亲人的温暖…… 可是,这莫不是在做梦吧…… 她突然流下了眼泪,她那天被他紧紧摔在地上,拖了那么多路也不曾流出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她真的很想哭。 “夫人,老夫人,你们莫要哭啦,见了面便要开开心心的。”缕星在一旁高兴地叨絮着。慕容景和慕容夫人这才互相分开。 慕容夫人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虽然还是一如未嫁之时艳丽动人,可是,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带了点淡淡的倦怠和幽怨,她一眼便知女儿定是受到了什么委屈。 “景儿,你的夫婿对你不好吗?如果真有此事,定要与娘亲说说啊。”慕容夫人拉过慕容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一如以前那般对她。 慕容景手一抖,敛目,转头。 慕容夫人一看,有些生气,连忙面向缕星道:“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受了委屈也不告知与我!” 缕星一听,默不作声。 慕容景这才抬起头,微笑地说道:“娘亲,我很好啊。” “你莫要瞒着娘亲,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说谎娘亲还是知道的。你一个眼神,一个不自然的表情娘亲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瞒得过呢?快细细道来。”慕容夫人总是慕容璜的夫人,虽是一介女流,可是说话决定毫不含糊。 慕容景依旧未提只字片语。 慕容夫人想了片刻,然后轻轻问道:“你们可曾圆过房?” 听到这,慕容景的脸一下变白,然后又羞涩得通红。 这一微妙的变化仍然没有逃得过慕容夫人的眼睛,她叹了口气,双手锤膝,叫道:“作孽啊,作孽啊!我就道不能将你嫁给络雪山庄,可是老头子就是不听,现在让景儿受到此等待遇。”慕容景连忙拉住慕容夫人的手,轻轻啜泣,可是又强压着泪水道:“母亲,我很好,你莫要担心。” “景儿,娘亲就知道你这脾气,喜欢把苦水咽下,藏在心里,从来都是自己默默承受。以前你父亲冤枉你的时候,你都是毫不吭声。哎……不行,我要给你讨个公道!”慕容夫人说道这,连忙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慕容景急忙将她拖住,叫道:“娘亲,你不要去,你这一去,不是以卵击石吗?我们慕容家现在什么都没了,他是不会听你的啊!” 慕容夫人猛然停住,脸色灰暗。 窗外虽然阳光普照,可是房内却阴霾沉沉,令人透不过气。 半响,慕容景似是想到什么事情,抬起头,问道:“娘亲,你怎么被人掳走,又怎么会被他所救?” 慕容夫人脸色越发阴沉,过了片刻才道:“那天我给风若轩里的那坛紫荆花浇水之时,突然脑后一痛,随即便昏迷而去。后来的事……后来就不知了,直到方才醒来见到了你。” 慕容景看到慕容夫人眼神闪烁,仿佛有什么话未说,她心下疑狐,于是问了一遍:“就如此吗?娘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何人掳走你的吗?” “娘亲那时被敲了头,什么都没看到就昏过去了,怎么会知道是谁掳走的?”慕容夫人笑道。 “我几天前收到黑蝙蝠的来信,说你在他们手中。娘亲知道黑蝙蝠为何要掳走你吗?”慕容景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轻轻摊开,递给慕容夫人。慕容夫人拿过,慢慢摊开,看了后脸色变得很暗,手不住发抖。 “娘亲,怎么了?”慕容景叫道。 慕容夫人抬起头,望了慕容景一眼,眼神极其骇然,像是在惧怕什么东西。她突然紧紧抓住慕容景的手道:“黑蝙蝠?怎么会是黑蝙蝠?难道是……怎么可能呢?”慕容夫人厉声尖叫,双手抓狂。 慕容景连忙抓住母亲的手,然后担心道:“娘亲,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娘亲……” 慕容夫人却突然安静,然后喃喃自语道:“黑蝙蝠?哈哈……”她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惊得慕容景连忙松开手。 可是,慕容景松开手的时候,她的母亲却笔直地向后倒下,几秒后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慕容景急忙使劲摇摇慕容夫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她又探探她的鼻息……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她才惊呼起来:“娘亲!娘亲!” 缕星也扑到慕容夫人的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眼神惊骇,双手不住颤抖着,声音颤抖着:“夫人……老……老夫人……好像……归天了。” 慕容景突感所有的力气尽被抽走,全身没有任何的支撑,瘫倒在慕容夫人的身上。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娘亲怎么会这么离奇地死去呢?那个所谓的黑蝙蝠又是谁? “夫人,这可怎么办?”缕星的脸早已被泪水刷遍,想要去触碰慕容夫人的身体却又不敢,一双手呆呆地悬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收回,总是抵不过内心的恐惧。她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慕容景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累,还有孤寂如洪水一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于是她便窒息…… 慕容夫人就这样……离奇地死去…… 慕容景握着母亲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暖,唯剩冰冷的感觉,一直将她的所有都冰冻,最后连思想都被麻痹。 晚霞阁外,似乎有一道雪白身影静静站立,漂浮在空中,冷冷地望着屋内发生的一切,然后他的嘴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 慕容景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可是眼前一晃,什么都未曾看到,只是好像有一束冷如寒剑的光直接地射来,令她的心一阵颤抖。 第六章 细水长流 流光耀眼,一棵花树,一地碎花,慕容景静静地立在那里,而她的左右边站立着一身白衣的绛与一身水绿色的缕星,两人的神色皆很安静。 慕容景右手拿着一把锄头,慢慢凿着花树边的泥土,泥土渐渐被凿出一个坑,而周围的土也渐渐被累加叠高。一阵风过,她原本笔直垂下的长发便随风飞扬,轻轻地飘在眼前,令绛忍不住想要去将那飘逸的长发挽起。 慕容景一脸忧伤,没有任何眼泪,却令人感到她的心已不在,整个人仿似如烟般飞去散掉,便如这一地的碎花,已经枯萎凋落,随时都会融入泥土中。若是真那样,慕容景或许还会宽心,毕竟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她想要的结局。 “真的不要办个隆重的葬礼吗?”绛道,他的语气带了点询问,自从那日将慕容景的母亲救回,他似乎就对慕容景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慕容景停下凿土的动作,缓缓转过头道:“娘亲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在花树下,绣着繁复的花纹。这棵花树便是她生平最爱的一棵,每当花树凋落,她便会来惋惜许久,然后与我说,人生便是如此,只要自己活得有价值便可,无需去追求华丽与繁华。”讲到这,她突然打住,似乎觉得讲得太多了,对他,她觉得讲得太多…… 她没有言语,所有的人也不曾有什么话。这时的缕星是最安静的,她一半是由于络雪庄主的存在,另一半是知道慕容景的习性,她在这个时候定是不喜人去打扰她的。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站立,默默地望着。 “你过去帮下夫人。”绛突然开口道。 慕容景连忙道:“不用!” 缕星心一惊,想不到夫人这么快这么果断地拒绝庄主的要求,她偷偷往绛望过去,发现他眉头微微一皱,脸色似乎变暗了,于是心下想着该怎么解围。 在这个时候,绛突然上前,抓过慕容景手上的锄头,然后坚决地道:“你去休息,让我来!”慕容景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他居然来帮忙了!一向冷冰冰的他居然抢过自己的锄头来帮忙了! 她瞬间冷静,然后淡漠地道:“岂敢让江湖第一大的络雪山庄的庄主劳累,还是……”没等慕容景说完,绛便开始凿起泥土,他似乎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干起活来,慕容景望着他的脊背,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才想起该去抢他的锄头。 这锄头可是自己拿来的,怎么可以这般轻易便被他给拿走呢?! 于是她脚移了段距离,看准了角度想要将锄头抢过来,可是,明明看准了那个留白,手一个抓空,由于力道太大,身体差点飞出去,她感到腰间有个硬硬的东西挡着自己,然后低头一看,居然是他伸出了锄头将自己挡住,否则,否则自己便要飞扑到地上,那样的话岂不是要满脸沾灰?想到这慕容景的脸红了红,低头看去,发现绛一脸坏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她突然觉得绛并不是原先那个所谓冷冰冰的人,似乎……似乎他也有些可爱。 “哎,想要拿回锄头还是练练功夫吧。”绛摇摇头道,然后继续开始凿土。慕容景一脸尴尬地立在一边,她知道他是与她较真的了,也不好拿回锄头,便默然不语。 天空中一排春燕斜飞,慕容景抬头望天,神思游逸,她突然很羡慕天空那排斜飞的春燕,它们……如此自由自在,自己却只能留在一个如牢笼的地方。 她望着望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堆笑的脸,清秀高雅,白皙入画,仿佛春风送温,顿时暖到了心底。 慕容景连忙收回眼光,疾步后退,向左边一看,发现缕星不不知何时已不在了。“你,你要干什么?” “只是见你看那些春燕看呆的样子,唔……很难看啊!”绛笑着,一脸的玩世不恭。 慕容景默然不答。 “你在想些什么?”绛看她不答,追问道。他不知为何突然对开始她好奇了,这个有些倔强又有些迷茫的女子,眉眼间总是如此纠结,仿佛,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令她感到快乐。他望着她纠结的眉目,竟然有种想要让她快乐的冲动,更想去逗逗她。 慕容景这时没有沉默,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像这些春燕般自由……” 像春燕般自由吗?绛猛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丝疼痛,就好像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我不会放你走的!”绛的眼神突然很阴暗,闪烁着坚定而阴沉的光芒,他突然抓过慕容景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慕容景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拥入。 风过,漫天飘散着许多破碎的花瓣,花瓣虽美,却也不过刹那芳华…… “我要将你囚困在我身边,让你……”绛突然说出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慕容景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那些尾音仿佛随着落花的声音而消逝。 慕容景没有看到,绛的眼眸瞬间由黑变蓝,诡异的蓝,想要将人吞噬一般,这是,这是嗜杀的颜色!而他的手越来越紧,好像想要将慕容景的身体镶进自己的身体内。 慕容景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随即便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好像进入了一个睡梦中般,那里有飞燕,有清水,有绿山,还有……自己最爱的父母。父母两人坐在花树下,背着自己,自己轻声呼唤他们,而他们也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声,慢慢转过来……啊!他们的脸上竟然没有任何快乐的表情,好像是一潭死水!她不禁惊呼起来,双手使劲挥着,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然后一个柔软的东西便被她抓在手里,她感到很安慰,发出满意的声音,脸上也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随后眼睛慢慢睁开,看到她的手抓着一段雪白的绸服,而绸服的主人便是绛! 她一惊,连忙收回手,却不想被绛紧紧抓住,他语气满含柔意:“你方才昏过去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而自己与绛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姿势,她脸一红便低下头。 “你累了,好好睡吧。”绛温柔地笑着,眼眸漆黑,闪烁着点点光芒,彷佛天空中清亮的星星般好看。 “恩。”慕容景赧然道。 绛轻轻低下头,吻上了她的额头。她突然感到浑身一颤,仿佛一股莫名的电流流过自己的身体,有一个难言的喜悦感。过了很久,绛才收回自己的吻,然后静静凝视着慕容景,低声唤道:“小景。” “以后,我就叫你小景,好吗?”他的眼神温柔,仿佛要将她溺死在里面,而她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也不想有任何的反抗。她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年代,突然那个一直深刻在心中默默守护她的人影被清除了。 九漓的样子渐渐模糊…… 而,绛的样子渐渐清晰。 她宛如羞涩小孩般,点了点头。 绛笑了,然后便缓步离开,轻轻将门掩上。 一道雪白的身影,深刻地留在了慕容景的心中,挥之不去,紧紧缠绕在她的梦境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整个晚上,慕容景都在做梦。梦中天空漆黑,一阵清风拂过,一道白色的影子立在风中,她开心地走过去,果然看到绛立在那里,一身雪白,而这时漆黑的天空淡成背景,于是那抹白色越发清晰,她想要过去与他说话,轻轻地拉住他的手,却惊奇地发现他的手如此苍白如此冰冷!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绛”,可是他没有转过头来,她试着叫了好几声,他却始终未曾有任何动静,仿佛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听不到她的声音。于是她便走到他的跟前,想要探清他的双眸,却惊奇地发现他的双眸竟然是微蓝色的!然后,他慢慢转过脸,看向她,那眼神冰冷如针,看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极其厌恶的人! 她不禁倒退几步,可是他在这时却逼过来,眼中依然闪着诡异的蓝色。 她手中不禁冷汗淋淋,恐惧到了极点,意识也在慢慢变弱,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只留下两点幽蓝的光芒。 “夫人,醒醒!醒醒!”缕星到了正午才过来叫慕容景,她一进门便看到慕容景表情痛苦,额头冒冷汗,便知她在梦魇,于是使劲推醒她。 “啊!”慕容景一声惊叫,看到缕星连忙抱住她,道:“缕星!缕星!” 缕星也任由她抱去,右手在她背上轻拍,温柔道:“夫人,那只是梦魇。” 慕容景的身体猛一怔,抬起头道:“原来是梦魇,可是好惊心啊。” 缕星微笑,离开床沿,走到书桌前,左手执起一个茶杯,右手拿起茶壶,听了那潺潺落水声,不消一会儿茶杯中便盛满了清香的昙幽茶。“夫人,这昙幽茶可是庄主命我带给你的呢。庄主啊,他如今真是日日想着夫人。”她倒完茶过来,递给慕容景。 慕容景接过茶,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昙幽花瓣,凝神。 “夫人,待会儿啊,缕星带你去院落,你去了便会开心的。”缕星又道,声音中隐隐透着开心。 慕容景喝完茶,缕星便接过茶杯,放于书桌上,然后扶着慕容景下床,问道:“夫人今日要穿那件衣服?缕星好去给你寻来。” 慕容景略一沉思,道:“那件描着紫荆的绸服吧。” 缕星一笑,走到一个雕花柜子前,翻了一会儿,便拿着一件墨蓝的绸服过来。待慕容景换了衣服,便由缕星带着去了院落。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慕容景瞧着一路的风景,不禁感慨时光流逝。她想起方才做的噩梦,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两人绕了千廊百回,终于到了一个别致的院落,门口挂着一块匾,名为“挽景阁”。慕容景停了下来,默默念着那三个字,内心一阵感动。 “夫人,进来吧。”缕星狡黠地笑了笑,慕容景边揣度她笑意,边踏进门槛,于是----便看到一个院落,里面有棵开得繁密的花树。慕容景望着那棵花树,呆了许久。 “这棵西府海棠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住缕星的手道,“是慕容家的那棵海棠吗?”缕星点点头,开心地笑道:“夫人,是你房外的那棵海棠啊。” “它怎么会在这?”慕容景走上去,用手摸摸那棵海棠道,然后将脸贴在上面,闻着熟悉的泥土和树皮味。 “是庄主特意命花匠树匠将它弄过来的,庄主知道夫人喜爱这海棠。” 是他?是他特意去命人将花树移植过来的? “还有啊,庄主说了,这院落是专门为夫人所修葺,若夫人喜欢住这里,那便住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他也会命人去改。”缕星依然唠叨着,她看到一脸笑意的慕容景心里也喜滋滋的。最后她说了一句:“庄主对夫人真好呢。” 突然,慕容景的心坠到了谷底,一瞬间一份失落感油然而生。她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心里很是迷茫很是空洞,好像有一大片的留白,被冷风呜呜地吹着,难言的窒息感。 过了一日,慕容景便从晚霞阁搬到了挽景阁,挽景阁的窗正对着海棠花树,有时慕容景便倚着窗户,对着海棠花树看半天,有时也会抬起头,看看天空飞翔的燕子,听着它们唧唧歪歪的叫声,她渐渐舒心起来,偶而还会看看诗词歌赋,记些好的句子,默默念来,于是便会感到更加舒心。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一天她如往常般倚在窗口念着诗句,然后闭上眼睛,感受大自然的气氛,突然她问道一股清幽的气味,于是睁开眼睛,便看到绛立在眼前,隔着一道槛,隔着一扇窗,很近也很遥远。他一脸笑意,轻轻将书从她手中抽出,歪着头问道: “看什么呢,这么无聊的书啊。” 她狡黠地将书从他手中拿回来,问道:“这书你是看不懂的。” “你笑我腹中没墨水吗?”他轻轻一跃,便跃进了房中,双手轻轻抬起,抱住了她,然后温柔地在她耳边道:“我今日来事想带你去白潭寺看樱花的。那种花你定然没见过,是白潭寺的主持引入,只有那里有哦。” “我带你去看,好吗?”他低低说道,那声音低沉地往她耳朵里钻进去,一直钻下去,钻到她的心里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笑着点点头。 ———————————————————————————————————————— 白潭寺,万木蔽天,古道幽深,清凉千秋。 寺中有一潭名白潭,潺潺而流,清澈见底,鱼戏潭底,别有一番风味。 白潭旁边皆是一连排的花树,那些花树枝条横生,气势如虹,别具一格,而花树上的花一片纯白,偶带了点嫣红,也只是尖上一点。似乎是迎合那种景象,突然来了一阵风,那些花瓣便洋洋洒洒地凋落下来,慕容景站在这些花树下,感到一片飞雪迎面,轻轻落在脸上只觉得柔软至极。 她无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惊叹,只是撇过头,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内心一片宁静。 “像在下雪。”她轻轻说道。“你看,白潭上的花瓣,随波流处。”绛指着白潭对着慕容景道。 只见白潭上,落满了花瓣,如铺着一层美极了的绸缎,随着波纹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阿弥陀佛,善战善战。”这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一起回过头望过去,只见在繁花飞扬之中一个身着袈裟的高僧立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晃,好像有万道光芒自他身上射出。 “敢问大师的法号。”慕容景问道。 “贫道乃白潭寺贞慧大师,见过两位施主。”他说话时眼睛一直闭着,却仿佛能看穿世间万物。 “镜花水月,望穿秋水,世间万物皆有缘,繁花零落,佛缘而存,贞慧只是路过此地,能遇见两位有缘人,实是有幸。白潭寺后的镜花园有一处可品茗,两位施主若不嫌弃可去观赏。”贞慧大师礼了礼,然后自顾自往白潭寺后走去,隐于一片花树中,不见神迹。 “要去吗?”绛问道。 慕容景点点头,道:“来了白潭寺,当然要去镜花园走走,也不枉来此。” 两人一起行至镜花园,只见园中有三三两两的人,虽不多但也不稀少,每人的穿着皆很讲究,谈吐间落落大方。 其间还有数位僧人,恭谨待人,甚是有修养。 慕容景环顾了一周,眼神突然停顿,仿佛在拒绝着什么。绛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九岑苑的九公子端坐于一张檀木桌边,优雅地拿起一个透碧的杯子,似乎对品茗深有研究。而他旁边有一位僧人,微微含笑,竟是方才见着的贞慧大师。而那桌上还依次坐着冠宇殿的零雕、修枝山庄的碧连衣、采登门的越不漠。皆是武林世家,或是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的门派。 绛携了慕容景的手过去,而慕容景的手心隐隐冒着汗。 九漓朗朗笑着,看到慕容景过来,原先那张笑意满满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想不到络雪山庄也来此处品茗,幸会幸会。”修枝山庄的碧连衣看到两人过来,连忙起身恭谨地道。她一身的碧色,身上的绸服浅浅浓浓,煞是好看。 慕容景一呆,她如今身上这件描着梅花的素衣与碧连衣身上的那件碧莲绸服风格相似,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幸会幸会。”绛淡淡笑道。 “夫人穿着修枝山庄出产的绸服感觉如何?”碧连衣看了眼慕容景身上那件素衣便知是自己亲手缝制的。 “哈哈,连衣啊,你是在夸自己吗?谁人不识你那巧手修枝。”这时冠宇殿的零雕大笑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大大咧咧地,却不让人感到粗俗,反而觉得他潇洒。 “这位便是冠宇殿的零雕大侠吗?”绛高声道。 “哈哈,原来络雪庄主还记得冠宇殿的名号,真是太幸运了。”零雕又大叫道。 然而慕容景并不理会那些人的存在,她的目光从进来开始便牢牢盯住了一声不吭的九漓,九漓也一直望着慕容景。 绛的手紧紧抓住慕容景的手,与那零雕、碧连衣一起谈吐风生。 他抓着慕容景的手越来越紧,而慕容景感到自己的手越来越疼。 大约几人聊了半响,大谈文雅诗词。 “我累了。”慕容景突然起身,她一起身,绛的手边落了个空,似乎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失态,于是对着对面的四人说道:“小景累了,那我就送她回山庄休息。”他眉角含笑,可是笑中似乎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 “想不到堂堂的络雪山庄对夫人如此体贴,真是羡煞我也。”碧连衣道。 “告辞了各位。”绛依然恭敬。 众人对其点点头。 绛搂着慕容景的腰向白潭寺外走去。 便在这时,一阵飞花落下,飘零,却刺痛了九漓的眼睛。 飞花模糊了远处的情景,慕容景的身影逐渐消失,可是又好像越来越清晰,她的手被络雪山庄的庄主牵着,两人相依相偎,九漓的心不知觉地剧烈疼痛起来。 猛然他的耳边响起一首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抬起头,看到面目含笑的贞慧大师。 可是,怎么能忘得了呢?纵使自己想要忘却,可是如今看到心里还是不能放下。 “九公子,天色已晚,我们便作鸟兽散吧。”修枝山庄的碧连衣望了望天,然后笑语,她的眉眼非常精致,也如远山般淡然,此刻却令人感到异常妩媚。 九漓回过神,将手中的茗一饮而尽,然后朗声道:“好!”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采登门越不漠道:“九公子可要考虑仔细了,络雪山庄嚣张跋扈地很呐。以我们之力,或许还能够……”他未说完,只是留下令人深思的音调,眼神中隐含着一股杀气。 九漓略一沉思道:“我们还需等待些时日,如今络雪山庄太强大了。你们也看到了络雪山庄的庄主是个极有城府之人,我们要从长计议啊。” “九公子果然了得,心思缜密常人难当,我们就听九公子的差遣了。”碧连衣的声音如锦铃般动听。 “哈哈。”谁知冠宇殿的零雕此时放声笑了起来。 三人一起惊讶地望向他。 “不知零兄的笑意。”碧连衣连忙问道。“我看你们是高看了络雪山庄,试问一个如此儿女情长之人怎可一统江湖,他迟早是要被他的夫人给拉下水的。”零雕毫不讳言道。 众人一听,心里也觉得他说得极对,可是又没了主意,这络雪山庄的庄主到底是可堪大任还是只会儿女情长,不堪一击的呢? 而,听了大家一番话的九漓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 第七章 若即若离 慕容景一下车便往挽景阁过去,冷不丁手被绛紧紧抓住。她回过头,望向一身雪白的他。“你就这样走了吗?”绛一脸笑脸,却无笑意。 “我累了,对不起。”慕容景使劲攥过自己的手,可是绛越拉越紧,然后他一用力将慕容景拉近了怀中。“啪~”慕容景一激动,扬手甩了他一巴掌,顿时两人惊在当场。 绛一脸的阴暗,却慢慢放开一直紧握她的手,道:“今天你当着众人对以前的情人眉来眼去的,将我放于何处?” “我没有!”慕容景大声叫道。 “呵,慕容景啊,虽然你生得还真是有点国色天香,可是,你别指望能迷惑我哦。我可是络雪山庄的庄主,江湖人都怕我。”绛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不是对着人讲话,而是自言自语。 “那你就去做你的络雪庄主吧。”慕容景一甩手,瞥了他一眼便往挽景阁走去,丝毫不留恋他飞扬的白衣。 而,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的绛,一脸的悲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剐了一刀。 慕容景,难道我堂堂一个络雪山庄的庄主竟然比不过你的九哥哥吗? 风起,扬起他那如雪白的衣袂,轻轻飘扬在空中,而他的脸嫣红地诡异。 ——————————————————————————————————————— 慕容景回到挽景阁,一脸的落寞。她慢慢走到窗前,对着黑夜里的西府海棠,不禁怅然,随手拿起书桌上泛黄的书卷,却不知从何看起,只是怔怔望着那些诗词,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不能平静。 “夫人,你该洗漱一番早些休息了。”缕星过来,端着一盆温热的水,然后放于床前。慕容景放下手中的书,接过丝巾,道:“缕星,过来的时候可曾看到庄主?” “缕星没有去庄主那,直接过来的。”缕星蹲下,将慕容景脚上的鞋袜脱尽。 “那你去庄主那看看,他在干什么。”慕容景慢慢将脚伸入木盆中。 缕星扑哧笑了一声,慕容景抬起头道:“傻丫头,笑些什么呢?” “夫人可是在关心庄主吗?”缕星狡黠地笑道。 “死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去快回。不过不要惊动了别人,更不要让他知道。”慕容景正容道。 “好,好,好。”缕星一连回答了三个好,也好让慕容景放心,她一定会速去速回,并且不会把事情搞砸的。 缕星走后,慕容景一个人坐在床沿,脚一直泡着,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是极度烦闷。她抬起望望窗外灿若灯火的星星,轻轻叹了口气。木盆里的水渐渐凉透,可是她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这时缕星进来,看到慕容景依然泡着脚大叫道:“哎呀,夫人,你怎么还在这泡脚,水都凉啦!”慕容景仿佛从梦境里醒过来一般,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把脚从木盆里抬起来。缕星连忙蹲下去,绞干丝巾,将慕容景的脚擦干净。 “夫人是不是和庄主吵架了呢?”缕星眉头轻蹙,一脸的担忧。 “他怎么了?”慕容景连忙问道,甚是着急。 “夫人,其实你啊很关心庄主的,可是为什么老是装出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呢?”缕星把慕容景的脚擦干净,然后将她的脚放进被子中。“方才我去了庄主的别院,听到下人说他情绪很不好,叫了好几坛女儿红在房内呢,据说已经醉倒在床上,房内一阵酒气。” 慕容景听到这里,连忙穿上鞋子,要往外去。 “夫人,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去了。”缕星连忙拉住慕容景道。 “不行,我定要过去看看他。”慕容景心里突然焦急起来,于是不由分说硬要往外走去。 缕星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跟出去,慕容景已经在远远的前方了,她大叫道:“夫人,等等我!等等我!” 可是慕容景像一阵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哪等得了缕星。 --------------------------------------------------------------------- 银雪阁外月光倾泻,照亮了一条通往深处的幽径。慕容景急急跑过来,然后在窗口不远处停了下来,她微微喘着气,怔怔地站着,突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是要进去呢还是回去?进去的话又能干什么? 这时她透过窗缝看到里面的情景,绛依然在饮酒,那些酒被他一饮而尽,仿佛它们不是酒而是水。房内的酒味浓重呛鼻,慕容景几乎要咳嗽出来,可是强压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因为一旦发出声音,那么便会被他看到。 她默默地立在窗外好一会儿,任由冷风拂面,她不在乎。 “任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情啊,呵呵……”房内之人突然低低吟出这样一句话。 落花无情流水有情吗? 慕容景突然感到身体一阵颤动,不知是被风吹得发冷还是被他的话震到了。 “小景,你在外面吗?”突然房内的人唤道,慕容景的心一缩,难道他发现了自己? “呵呵,怎么可能呢?那一定是我的幻觉。”房内之人喃喃自语,语气中透着无限的失望,然后默默地饮着酒,最后慕容景只听到房内彭地一声,凝神一看,原来是他打碎了酒坛子,整个人趴在桌上,动了一动就不再动弹。 慕容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脑子中闪过千万个念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可是……进去了该怎么办? 望着房内喝得一塌糊涂的绛,慕容景一阵揪心,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是爱着他的。不知道从何开始,自己的心便已经装下了他。不管事第一面时冷漠的他,还是如今为她醉酒的他,她都是爱着的。 她的脚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又慢慢收回,转身,往回走。 她不想去打扰他,更多的似乎是她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心,没有勇气去爱他。任凭冷风拂面,她只感到爽快,任由那些刺骨的寒风冰冻她,如果不能思考该多好呢?她这样想着。 回到挽景阁已经很晚了,缕星不知去了哪里,慕容景也不管她,只是一个人呆呆地躺上了床,却一夜未眠。 今夜的风很大,吹得外边的花树瑟瑟发抖,犹如千万只老鼠在啃咬一般。于是慕容景起身,披上一件墨蓝绸衣。 窗外黑暗得没有一点星光,只是无边的黑暗,慕容景摸着走到一张桌子边,可是她不经意地一瞥居然望见窗外花树上有一点的蓝色,诡异的蓝色微微闪烁。她定神一看,那抹蓝色更加显眼,她的心一阵冰冷,冷到了极点,那……那是什么东西?! 那棵花树上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轻轻抬起他那双苍白的手,然后转过脸,妩媚地冲她笑了笑,可是让她觉得他的笑犹如贴在一颗骷髅头上,他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却能绽放出比花还要妖艳的笑容,蛊惑人心。 慕容景觉得自己都能看到他手上长长尖尖的指甲,似乎……似乎上面还有一丝微红!就好像是上面沾染了血迹!她不禁想要作呕。可是,她没有,只是推开窗门,对着窗外的那个人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依然笑着,嘴角轻扬,这时慕容景发现他的嘴唇很艳红,与苍白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个犹如鬼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慕容景看着他,他也一样看着慕容景,然后他轻启朱唇道:“你竟然不怕我。呵呵,有意思!”然后他瞬间消失在空中,慕容景想四周望望,发现周围什么都没,只有风吹花树的声音,还有无边的漆黑。 她不禁怀疑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只是……这梦好荒诞,这样一个苍白的人,似乎隐藏着一段凄美的故事呢,她的心里不禁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那个晚上慕容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慕容景父母的忌日到了,她要求回家去祭拜,绛也允许了,可是并没有陪同她过去。 慕容景的心不禁一阵失落。 自从那天后,绛似乎对她冷淡了许多。 于是慕容景只好带着缕星一起去了慕容世家。 很久没有回过家的慕容景内心居然有一丝忐忑不安,可是,那个家还能算作是家吗?父母皆不在了,想来家里只有白幡飘动吧。 “吁~”马车停了下来,慕容景顿时惊醒,看向缕星,而缕星也望向她,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夫人,到了。” 然后缕星轻轻撩开马车帘,跃下,车帘抖了抖,慕容景望着抖动的车帘,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在抖动。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缕星的头,她将手伸向慕容景,道:“夫人,下车吧。”慕容景把手递给缕星,轻轻一跃也跃下了马车。 外面的阳光很耀眼,大风吹,今天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呢。 慕容景用右手遮住眼脸,然后眯起眼睛望望天空,似乎家里的天空都比别处的来得碧澈呢。她静静地呆在原地,没有人去打扰她,就这样她仿佛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她的心渐渐平静。 她放下手,看向慕容世家的大门,一样的雕梁画柱,一样的牌匾,一样的威武的石狮子……可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这个家没有的灵魂。往日的繁荣世家如今渐渐凋落,不知前途。 慕容景进了慕容世家,便慢慢往自己的房间逛过去,那个新婚之夜,她便是从这个房间内穿上那件如墨的嫁衣,却让她的人生截然不同,只是过了几月,便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了。她立在自己的房外,迷茫地看着房前的一个大坑,这里曾是那棵西府海棠的位置,如今已在络雪山庄呆着,被挖掘,移植。西府海棠仿佛便如现在的自己,被移植。突然有种枉然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 几盆墨竹依然摇曳,清雅居傲,她走过去,拿起地上的洒水壶,给它们浇水,便如以前无数的黑夜与白天一样。 “想不到西府海棠被你移植过去了。”这时慕容景的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连忙转过头,手中的洒水壶啪的一下便掉在地上,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九漓,这个……曾经熟悉的九哥哥! “傻丫头,怎么了?看到我这么激动吗?”九漓站立在那里,一身的青色,脚不时往地上蹭去。他一脸笑容,笑得温文尔雅。 “九哥哥今天怎么来这了?”慕容景回过神道。 “九哥哥……呵呵,你还会叫我九哥哥,我真开心。”九漓停止蹭动的脚,然后慢慢走过来,渐渐靠近慕容景的身边,“你舍不得这些墨竹吗?也要带走它们吗?” 慕容景一笑,然后道:“不,我不想带走它们,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这里……太冷清了。也许,多年以后我会回来看它们。” 九漓一脸的泫然,低声道:“幸亏你不想带走它们,要不然我便它们的面也见不到了。” 听了他这句话慕容景的笑僵持了一会儿,双手不住搓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九漓欺近,一把抓住她揉搓的手,慕容景吓得连忙望向九漓……而九漓的眼神深沉,带着一丝决然,他低声道:“景儿,你跟我走吧,好吗?不要再回到络雪山庄,那里不属于你。” 慕容景刹那呆住,不知如何说,风微微吹过,吹起两人的发梢,也吹动了两人的心,将他们的心搅得一阵波动,泛起层层涟漪。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站立着一个人,眼睛中射出一种可怕的眼神,似乎还带着一抹悲戚…… “景儿,好吗?”九漓紧紧抓住慕容景的手,生怕她随时会走,带走自己唯一的一点勇气。 “是吗?” 这时,那个阴暗的地方,那个可怕的眼神变得如剑般锋利……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才对我说?”慕容景的脸上一阵失落,没有喜悦。 “景儿,怎么了?难道你一直在等着我吗?等着我带你走吗?”九漓的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现在也来得及啊,我会带你走的。” “真的来得及吗?”慕容景一脸的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九漓使劲点点头。 “那好吧,你带我走!”慕容景望着九漓的眼睛,坚决地说道。而,这时的九漓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惊异,很快便被笑容所取代,他道:“好!” 又一阵风过,很冷,阴暗处的那个人的眼神也冷得可怕…… ——————————————————————————————————————— 银雪阁外一片春风飒飒,原本应该是渐渐暖和的春天,此时却异常地寂冷。风吹草动,樟树上的叶子也一起抖动,而叶子的间隙中似乎有一抹的青色,然后便从那树上落下一个青色的男子。四周很静,他没有丝毫顾虑便进了银雪阁。 “你来了。”络雪山庄的庄主站在窗边,窗口正对那棵樟树,可是窗帘拉起,隔绝了与外面的情景。 那名青色男子抬起头,赫然是九漓!他看向窗边饮酒的绛,然后道:“我把她安排在九岑苑中了。” 谁知窗边的绛没有丝毫言语,默默地站立了许久,久到九漓都有些困惑,可是九漓不能问! “女人啊,永远都是一件物品,可有可无。这句话果然不假!”绛自言自语道,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过头,对九漓展开一个非常温热非常和善的笑容:“你做得好,我会把并蒂莲给你的。我们的合作便是九岑苑与络雪山庄的合作,一起打下天下,估计是指日可待的了。” 九漓苦笑,谁人不知你络雪山庄庄主是个怎样野心的人,又何必如此说来。看来人在江湖混的久了便会无形中带上一幅面具,有时候连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吧。 “和络雪山庄的庄主一起打天下,在下当然乐意。”九漓微微一笑,绛见到他一笑便也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算是敬了他一下。九漓的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他当然不会以卵击石,他默默搜索着络雪山庄庄主的表情,然后露出一个会心之笑。“庄主打算怎么处理慕容景?” “怎么处理吗?”绛有点疑惑了,对于背叛他的人他一向都很残忍的,可是如今没有丝毫的头绪,有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想法,若她随他去那便随他去吧,让她和她喜欢的人一起,仿佛他这样便会安心许多。可是,她背叛了他!他连忙残忍起来,背叛他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庄主想试试她的真心吗?”九漓突然道,他这样说无异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是他也只有试一试了,试……络雪山庄的庄主是不是真的没有感情,是不是他的眼里只有权势。 “哦,怎么试?”绛带着玩味看着九漓。 九漓连忙走过去,在绛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绛的嘴角慢慢翘起,带着一抹深思。 “如何?”九漓轻轻问道,生怕眼前手握大权之人一阵不高兴将自己的命给结束了。 绛大笑:“看来我不马上将并蒂莲给你是太对不住你这个人情了,好吧,你随我来。”绛睥了一眼九漓,然后一挥衣袖便向门口走去。九漓惊喜地跟在绛的身后,往门外走去,两人绕过亭亭院院,往东走去。九漓默默看着周围的阁楼,默默记着底下的道路,想着:总有一天我会取代这里,将你变成我的奴隶! 而绛没有丝毫的言语,只是领着九漓过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这里便是那晚绛曾经带慕容景来过的小木屋,这里绛把慕容景的母亲交给她。 九漓进到小木屋的里面才发现,这不是一个房子,而是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壁上挂满了各色的剑,一柄一柄地惹人心痒。 洞内正中一潭湖,而湖的正中奇异地开着两朵莲花,双双缠绕,并蒂而生,似乎在诉说着一种生死不离的誓言。 九漓望着那并蒂莲脸上露出满满的笑意,笑得漾开了脸。 “你自己去取吧。”绛说道。 九漓轻轻走到湖边,噗通一声,他身上的某样东西落入了水里,绛笑了笑道:“九公子果然是个谨慎细心的人,方才落入水中的必是离针吧。离针是九岑苑的一大试毒宝物,无论何毒只要一沾离针便会焕发绿色,可惜啊,这湖中并未有毒,而这并蒂莲既然算是天下第一神药,湖中怎么又会有毒呢?” “呵呵,庄主果然是人中之龙,竟然能猜出方才那细小之物便是九岑苑的离针,果然值得在下佩服。”九漓说完便纵身一跃,跃入湖底。 望着水中的九漓,轻轻一笑:呵,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便死去?你,还大有用处!可是,你想要这并蒂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九漓潜入水下,摸索着并蒂莲的根,方才他潜入水底的时候便已深吸一口气,可是如今过了许久他还未到那并蒂莲的根处。于是他便决定再潜上去,深吸一口比方才还要多的空气。随后他又下去,以最快的速度顺着并蒂莲的茎使劲往下潜。 茎袅袅绕绕,九漓是个极聪慧之人,避开那些缭绕的茎,节省了许多时间,终于在他将要泄气的时候看到了沙土,那里埋葬着并蒂莲的根!终于找到了并蒂莲的根了,他不禁要狂舞! 于是他游过去,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样不似剑的剑,绕着根的沙土,用内力划了一个圈,然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摊开,洒在沙土上。做完这些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视线也渐渐模糊,于是抓紧时间用手抓住莲茎,使劲一把,莲茎便被拔了出来,然后他抱着莲茎凭着一股蛮力和最后的意识往上游去。 波平如镜的湖面突然窜出一道张狂的人影,顿时水珠四溅,也溅了一直站立在湖边的绛一身,绛的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好啊,果然是能与我抗衡的九公子,计算策划果然周密得没有空隙。” 而这时,水中飞溅而上的人影,突然旋转了起来,如一阵风般向湖边袭来,周围狂风不止,皆是由他而起,一会儿风止,绛的前方几步之遥,立着一抹青色,怀抱一株并蒂莲,长发贴在身上,有一番不可忽视的神威,绛突然觉得眼前的九漓似乎已不是那个一贯儒弱的九漓了,此时他全身散发着万丈光芒,他突然想:会不会有一天,他身上的光芒会压过自己呢? “多谢络雪庄主的厚赠!”九漓举起手向绛拜了拜,算是答谢。 “天下也只有你才能得到这株并蒂莲吧。”绛随意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讲给谁听,“化生粉,绕镰剑也能拿出手,连我也不曾想到啊!” —————————————————————————————————————— 一束月光倾泻,银雪阁内隐隐散发着熏酒味,如香茗般缠绵绕骨。月光晕出一个光圈,仿佛也被这屋内的酒味给熏醉了。 醉了,都醉了罢,不要清醒…… 为何要清醒呢? 绛眯起醉了的眼,望着窗外的圆月。月虽然是圆的,可是,人呢?他不禁嘲弄自己,道:“月亮啊月亮,你是否想嗤笑我呢?笑我孤独一人吗?”的确,自己此时便是孤独一人,纵使天下无敌,纵使赢得了身前名,可是,还不是要孤独一人吗? 且把明月向天问,掬一捧清水,淡看苍生。 落雪翻飞,只是一个招式,而已! 他默默嘲笑自己,然后一杯清酒便已下肚。 “绛啊,你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这时突然出现一个苍凉的声音,却带着一抹的怪异,是了,那怪异便是那声音是如此的尖锐,有点尖锐的妩媚。是那样的不和谐与矛盾…… 可是绛依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对那个声音置若罔闻。 刷刷,动作的声音很轻,一抹蓝色便已停在绛的眼前,月光慢慢移过来,照亮了那抹幽蓝,却令人惊骇! 他,一身幽蓝,脸色苍白,笑起来的脸就像是贴在一个骷髅头上,手指枯瘦,指甲极长,还隐隐闪着嫣红。 他便是慕容景那天在窗外看到的……人。 他也许是人,也许不是人…… 他自称是人,却被人称为……魔! “我不想见到你。”绛只顾着自己喝酒,没有丝毫想要与他聊天的欲望,甚至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呵呵。”蓝魔笑道,“我怕你孤独啊,所以特来陪你。哎,你竟这样的冷心呢。”他的话说来抑扬顿挫,听起来诡怪异常,尖锐中特意带了一丝柔媚,手指轻轻划过那张脸,那张脸上便出现了一道疤痕,瞬间又消失了。 “我孤独得要死也不会让你来陪我!你滚!”绛面目狰狞,第一次,他的脸上露出这样的厌恶。 可是蓝魔并没有发火,仿佛他这样的态度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细细咬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吐出秽物,道:“我是来提醒你啊,那个九漓可不简单呢。你要小心啊。” “呵,想不到你竟然会这样关心我。”绛的脸上露出高心的神情,但是瞬间便消失,咬牙切齿道:“其实呢,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死的原因。只是啊……我死了就没人陪你了,是吗?” 蓝魔的指甲被他咬的变短,瞬间又变长,仔细看去好像比原来的还要长些,他哈哈笑道:“果然是绛呢,人家的心思都被你给猜中了!”笑完,他伸缩了下脖子,然后神情便得恐怖,没有一丝笑意,“我知道你恨我,根本不亚于慕容景,可是……我不怕。”末了他又说:“其实呢,被人恨着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吧。起码,还有人恨……”说道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转瞬化为大声的怪笑。 “疯子!魔鬼!”绛大叫,然后手一挥,手中的酒杯便垂直落下,在地上击成碎片。 蓝魔惊讶地望着绛,跳下桌子,用手沾沾地上的碎片,然后往嘴里送去,嘴巴张张合合地咀嚼起来,嘴里还道:“恩,真好吃……好久没吃人肉了,什么时候去抓几个来啃下。绛,你要不要吃呢?” “滚!你这个魔鬼!”绛一剑挥去,剑划过蓝魔的身体,蓝魔也盯着划过的剑,可是,剑犹如划过空气,蓝魔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嘿嘿,绛啊,你还是这么愚蠢,明知道我刀枪不入的。” 他慢慢走近绛,原本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举起右手食指,指指绛的心脏部位道:“其实,你的心中也住着一个魔鬼呢,快要比我强大喽!哈哈……” 绛盯着蓝魔,双肩微微颤抖,胃中翻江倒海一般,剧烈涌动,终于,他忍不住往前吐去,可是他吐出来的东西还是透过蓝魔的身体,直接到了地上。 “咂咂……还是那么没用呢。”蓝魔摇摇头。 没用吗?是的,自己真的很没用啊……绛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想着。 他,终于醉倒了…… 第九章 一江春水 慕容景来到络雪山庄的大门前,第一次正视络雪山庄的大门,她的心里一阵讶异,为什么山庄如此宁静? 望着络雪山庄四个大字,她有种萧条的感觉。 缕星怎么样了?这时她有些担心。为了缕星的安全,所以慕容景没有告诉缕星她要离开山庄的事,于是,她与缕星便也没有任何的联系。 如今,她回去该不该见见缕星呢? 原本她打算来到络雪山庄后用钱贿赂侍卫的,可是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没有任何人在门口守着,那么,她该怎么办? 晨光初曦,可是山庄仍然没有一丝的动静,于是,慕容景准备自己进去,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自己都要进去! 她来到门口处,轻轻碰了下大门,吱呀一声,大门居然没有上锁!慕容景心里不禁感到惊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络雪山庄不可能会管理不严的啊。 她带着疑问进去,眼前顿然熟悉起来,她知道这是络雪山庄的外围,络雪山庄的建筑很奇怪,内堂呈圆形,大门只是最最外围,而他的房间在络雪山长的中心,虽有以王者为中心的意味,可是,她总觉得这样的设计未免太孤独。 她一路走去银雪阁,却没有见到任何的人,虽然往常的络雪山庄也很清静,可是……现在只给她一个感觉,那便是死静!仿佛山庄里的人都死光了一般,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是那天,她一个在山庄转悠,也没有人,然后就来到了络绎阁前。 那时的气氛就如现在一般,死寂。 绛,应该就在银雪阁吧,他难道是想一个人孤独地守着络雪山庄? 一个人,孤独的,慕容景一想到绛的背影,便是这种感觉,他仿佛很寂寞呢,一个人守着发光的山庄,成为江湖第一。 不过,他还有她,想到这慕容景突然微微一笑。 如果他不嫌弃她的话,她会跟在他身边一辈子的。 然后,慕容景加快的步伐,想立刻出现在绛的眼前。穿过一个个的长廊水榭,她终于来到银雪阁,此时太阳挣开了云朵的遮掩,照向大地,银雪阁上泛出一片银光,直射过来,而那片光芒的下面一抹纯白静静飞扬,然后,转过头,脸上似乎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慕容景看着眼前白衣翩翩的绛,觉得时光仿佛过了许久,久到有种令人心碎的感觉。她慢慢上前,绛却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悲戚。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路好长,而她仿佛跨过了时间的洪流,然后才走到了绛的面前。 时间,竟然如此缠绵。 慕容景终于离绛只有几步之遥了,可是她没有勇气过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微风清洗着长发。 “小景。”终于,绛动了动嘴唇,眼底一阵惊喜,仿佛如今才敢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他日夜所思的人。 慕容景还没来得及过去,身体就被绛猛地抱在怀中。 他的手好像要捏碎了她的身体,而他的吻也密密麻麻地上来,慕容景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被他的热情给抚平,渐渐安心。 他们未曾说话,可是这样的时光,这样的地点,让慕容景有种恍惚不在人世的感觉。 绛的吻终于慢慢停止,双手抬起慕容景的脸,对着她微微笑道:“原来这是真的。” 慕容景听了他的话,心竟然开始疼痛,看着绛一脸的疲惫与颓然,心更加地抽搐般地疼起来。她不知道怎么说,然后没有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猛然,绛一把拉住她,声音急切而狂热:“小景,不要离开我。” 慕容景一抬头便望进了绛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好深好深,她似乎抽不出来,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甘愿在里面沉沦。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慕容景依偎在绛的身上,心里有种甜到深处的感觉。 许多年后,绛认为那刻的自己真的动心了,真的真的好像有种天长地久的感觉,可是,那刻他也真的真的是在演戏,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她爱上自己。 也为了------ 能很深很深地伤害她! 挽景阁内,慕容景盯着昏黄的烛光发呆,白天的一切似乎都很不真实,她不敢相信绛居然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她环顾了房间,发现没有任何变化。 记得她问起缕星的时候,绛告诉她,缕星回到慕容世家了,很快就会接过来。 房内没有缕星陪在身边她感到异常孤独。 她突然后悔没有让绛留下来。 她一直盯着眼前的烛火,跳跃的烛火中出现了一张清俊的脸,冷若冰霜,在慕容景的眼里却温存柔情,看着看着慕容景开始傻笑起来。她默默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这张脸,猛然手尖一疼,立马收了回来,那张脸瞬间消失在火里。 慕容景感到指尖有一丝疼痛。 突然,她的心感到一阵不安,一股冷意自下而上,冷到她的四肢百骸。 这时,她的脑海中闪现一个洞穴,那是一个神秘小屋,就是曾经找到母亲的地方。于是,她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打开门,感到门外凉丝丝的,拉紧身上的衣服,往院外走去。她一路走着,凭着先前的记忆,终于来到那块看似很平常,却隐藏神秘的地方。 她站在一片杂草之中,那些草高人几许,离上次后似乎疯狂地长了许多。她望着一堆拨到的杂草,眼里闪过疑惑的光芒。 但是,她的眼神被前面如一般房子的木屋紧紧吸引住了,慢慢地走向前,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有些冰冷的木门。这股冰冷的感觉突然让她想起了络绎阁外围的那些青石墙,冰冷刺骨,仿佛在喧嚣这个世界没有温暖。 木门吱呀地一声便开了,里面依然亮堂,慕容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四周的岩壁上仍然挂满了各色宝剑,却都是一色地清亮,明晃晃地发着光芒。 可是,似乎有一把宝剑是异样的,慕容景连忙定神望着右边的一角,发现有一柄宝剑散发着殷红色,剑尖上好像滴着令人惊怖的血。 那血,却早已凝固。 慕容景的心不禁一下子坠入底谷,沉甸甸的。 然后,她转头,往湖中望去,顿时身体像被一根坚实的钉子钉在原地,被别人一丝丝地抽走所有的力气,而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湖中的情景,眼神极度恐慌不安。 平静如波的湖面,没有所谓的并蒂莲,却泛出强烈的红色光芒,而湖中浮着一具尸体,竟然是缕星!湖是死水,所以尸体并没有飘动,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悬在湖面上,好像一个人在安静睡觉,没有任何气息。 缕星脸色苍白,嘴唇紫红,整个身体因为在水里过久而涨得不成样子。 这是缕星吗? 这,真的就是缕星啊! 慕容景的胃突然如翻江倒海一般,她几欲呕吐,眼泪依然不听话地流淌而出。 好像在逃难一般,她连忙撒腿往外跑,然后在门口停了下来,她扶住门墙,眉头纠结,却使不出一丝力气离开这里。她脑海中闪过千万个想法,压得她喘不过气,终于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脚一软便坐到在地上。 “哈哈……”这时周围突然想起一阵笑声,诡异幽远,慕容景连忙向四周察看,没有任何人影。 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一个全身蓝色的人,嘴唇鲜红,眼睛细长,直勾勾地盯着慕容景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慕容景心一凉,惊奇地望着他,突然想到在哪里见过他。 他,不是那个曾经出现在窗外树上的人吗? “你,你是谁?”慕容景抖索着声音问道。 那人欺身过来,一张苍白的脸顿时放大在慕容景眼前,慕容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好像坠入了寒冬般,那人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还有那张脸……那张脸苍白如枯骨,好像死人一般。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慕容景壮大胆子问道。 那人刷一下便跃到了树梢上,惊得慕容景连忙起身,睁大眼睛看着树梢上的他。那人倚靠在树干上,然后转过脸,浑身散发着一股颓靡神秘的气息,他嘴角轻扬,在慕容景眼里他的笑凄凉得令她伤怀。 他的笑,突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悲鸣。 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悲伤的事呢? “我不是人啊!”那个蓝色的家伙轻轻道,可是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了慕容景的耳中,使得慕容景的心剧烈一震。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天上的明月搅碎一般,“我是魔呢。”说完他的人已经到了慕容景的跟前,慕容景微微向后退了几步,而他却向前几步,带着几分挑衅“你怕不怕我啊?” 慕容景望着眼前的家伙,呆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道:“我不怕你。” “哦?”蓝衣魔头露出惊奇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慕容景依然笑道。 蓝衣魔头一怔,呆了原地,眼神中流露出千百种情绪,好像被她的话触动良久。慕容景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魔头。 蓝衣魔头终于抬起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的确啊,我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很寂寞呢。我喜欢你,你陪我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也要我成魔吗?”慕容景镇定道。 蓝衣魔头露出一个微笑:“真聪明,不愧是绛喜欢的女人呢。” “你认识绛?”慕容景追问。 “放心,他不是魔,我说服了他很久了,可是都没有成功。那你要不要成魔呢?然后,与我分享寂寞。”蓝衣魔头道。 “成魔吗?成魔,然后永恒的寂寞?那有什么好的。看来你真是一个傻魔头,以为这么轻易就能说服我。”慕容景嗤笑道。 “呵呵,那你跟我来,我会让你伤心欲绝呢?”蓝衣魔头邪笑道,他的身影突然在前面几丈处,然后转过来,朝慕容景招招手,“你看,成魔不是很好吗,走路都不用那么费力。” 慕容景看着几丈远的蓝衣魔头,心里一阵不安。“你叫什么?” “一个字,岚。山风岚。”蓝衣魔头掩嘴笑道。 “那你要带我去哪?”慕容景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蓝衣魔头一更指头竖在嘴前,神秘道:“说了就不好玩了哦。” 慕容景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他走,却不想这一迈便迈进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 那天的天空异常阴暗,即使是在夜晚还是令绛觉得阴暗,四周好像有一股氤氲环绕在他周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立在络绎阁中,正对着两个棺材,低头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望望窗外,窗外一片黑压压,好像由墨撒泼上去,没有留白。 他的人生也必定没有留白吧。 他望望房梁上的白色纱布,眼中一阵悲伤,可是那些悲伤似乎在时间的洪流中越冲越淡了。不过有时候,那些事那些人在他心中还会不时来刺痛一下。 他回转过头,望向檀木棺材的后面那堵墙,然后走过去,将墙上的一块白色纱布揭开,赫然两个碑呈现在眼前,分别刻着“父亲大人 毕层雪”与“母亲大人 白泊”。他的心刹那一阵绞痛,这是自小便有的毛病,每当看到这两块碑文,他就会心如绞痛,好像被人用刀在心上使劲剐着。 他也每日必看此碑文,他要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仇恨,永远都不忘记! 当心疼痛到了极点,便也没有了感觉,只是麻木,他的嘴角扬了扬,然后放下白色纱布,猛然向后一转,便看看到了岚出现在一块白纱后面,蓝衣飘飘。 无风,白纱飘荡。 无风,蓝衣飞扬。 绛只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径直往门边走,可是被岚的话给拦住了。 “棺材里没有尸体还是仍旧这样摆着吗?”岚依然立着,好像靠着虚无缥缈的白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杯,随意把玩着。 “恩,就是这样放着。”绛停下脚步,走到岚的身边,盯着他手中的酒杯。 “恨一定是种很好玩的东西,你恨慕容景的父母,然后杀了他们。”岚将酒杯递出去,绛顺手接过。 而,房间内的某处仿佛颤抖了一下。 绛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眼角四处瞥了一下。 “是很好玩……玩的是人命,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绛的眼神瞬间便阴暗,一如窗外的漆黑天空。 “哈哈……”岚不禁笑道,“你果然是恶魔,似乎比我还要邪恶呢。连小丫鬟也不放过,一定要斩草除根吗?果然行事狠辣,我很喜欢呢!” “杀一个人而已,谁让她碍眼,要不然慕容景回来她还不多嘴多舌?”绛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般,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啧啧,果然是邪魔了!你的心里住着一个邪魔哦。你说,如果你也变成魔,那么我们两个谁更强大呢?”岚微笑道。 “我不屑与一个老得掉渣的魔头比。而且我还不想沦为魔,那样未免太寂寞了。就像你,如果你去照镜子,一定会将那面镜子撞得粉碎的。我真不懂,为什么你要活那么长,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绛的眼神中一闪狡猾的光芒。 岚摆摆手道:“和你一样,为了恨!你知道恨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连我这样的魔头也会为了它形销骨立。” 绛听了默然不语,他突然有些迷茫,恨,到底是强大啊,可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说啊,你喜不喜欢那个慕容景?说实话我对她还真有点兴趣,不如让给我吧。嘿嘿……”岚轻笑道。 “我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喜欢呢?喜欢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讲是奢侈了。”绛的神态落寞,他的一生都被恨纠缠,已经无力再去爱上任何人了。一切都是演戏罢了。 “哦,那就把她给我吧。我实在太寂寞了。”岚露出恳求的表情。 绛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嘴中吐出两个字:“随你。” 当他说完那两个字的时候,从天而降一道人影,待他看清之时,发现慕容景不知何时飘落在地上,眼神复杂,可是含着一抹深深的恨意。他立马明白事情的原委,只叫道:“好,好!果然不愧是魔头。” 岚看看满含怨恨的慕容景,再看看有些失措的绛,对着慕容景问道:“你要不要成魔?你知道,成了魔就可以报仇雪恨了,也就是说可以轻易杀了眼前这个人了。多爽快啊,就凭自自己的力量便能办到呢。” 慕容景紧咬嘴唇,直到咬出了一丝丝的血迹,她只感到嘴里尽是腥味。 绛一直盯着她,他不知道事情会如此突然,这一切好像是岚的一个阴谋,算计了他们两个。 “你真的杀了我父母吗?”慕容景终于问道,她似乎用尽了一切的力气来问这句话,她知道事已成舟,无法挽回。可是,她还是要傻傻地当面问清楚。 “恩。”绛应道,然后便看到慕容景的身体微微晃动,好像一根无根的芦苇,摇摇摆摆,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为什么?”慕容景又尽力问道,脸上也越发苍白。 “因为,你的父母杀了我的父母。所以我要让他们偿债。”绛避开她刺骨的眼神,木然道,他曾经设想过千万次她知道真相后的情景,却不想是这幅场景。 “你真狠,竟然设下这样的计谋对我。干干脆脆杀了岂不更好?!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剥夺我的感情!”慕容景的眼底一片灰暗。她知道了,他玩弄了她的感情,让她遍体鳞伤! 绛竟然大笑起来,道:“你可以来杀我。但是,不要相信他的话,成魔!一旦入魔万劫不复!”慕容景冷笑道:“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但是……”她转过头,对岚说道,“我偏要入魔!” 是的,她想用永恒的寂寞来惩罚自己!自己竟然爱上一个杀父仇人! 这时岚笑了,他一直都笑着,他发现自己真的太聪明了,能想出这样的计谋,让两个人相互折磨,这真的是一件伟大的事啊!自己真是一个伟大的魔啊!他问慕容景:“你真的要成魔吗?” 慕容景坚决地点点头。而绛的眼底瞬间死灰!他其实应该高兴的,但是他无论怎样都高兴不起来,面对仇人,他竟然从心底里不想让她成魔,不是为了不让她杀自己,而是真心的不想她入魔。也许,他真的爱上了她! 绛知道任何事情都无法挽回,只有这样做才行。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泛着血光,他笑着对慕容景道:“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中。”说完他便一挥手,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去。 慕容景惊呼道:“岚,我要让他死在我的手中!” 岚无动于衷,只是冷眼旁观。 慕容景连忙扑过去,想要阻止他。 这时,房内发出一阵夺目的光芒,那道光芒顿时劈过来,横截了绛手中的那柄剑,而那柄剑路遇横击,颓然倒地,裂成碎片! 多么强大的光芒! 三人一起往发光源看去,一起露出惊讶的表情。 “牧伯伯?”慕容景惊奇地叫道。 岚的神色却千变万化,他慢慢站起身,仿佛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微微抽动嘴角道:“牧,竟然是你!你,也这么老了!”说完他放声大笑,好像要把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笑出来一般。 “是的,岚。如果不是你与九漓签订盟约,我想我也不会来找你,我们也不会相遇吧。”牧佝偻着背,慢慢走到岚的跟前。 “九漓?你原来一直在九岑苑啊。我以为我们相隔天涯,不想近在咫尺呢。”岚像听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道。 绛一听了然,想必岚想借九漓的力量除掉自己吧。岚,一直都不肯杀自己,每次动手之时都会停下来,有时候他真的惹岚气疯了,可是他还是没能下手。 “岚啊,想不到你为了报仇竟然弄到欺骗别人的下场,我都知道了,绛的父母根本不是慕容景的父母所杀。”牧一抬起头,眼神犀利异常,刺痛了岚的心,“而、是、被、你、所、杀!” “哈哈……”岚狂笑,“我真的寂寞死了,所以才会欺骗他的。而他,竟然相信了!哈哈!” 绛的脸色瞬间转白,他连忙扑到岚的身边,叫道:“你骗我的?告诉我,你没有骗我!没有!”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为……他不想杀错人!他可以狠心杀那些仇人,用最严酷的方式,可是他不想杀错人!他不想将仇恨报在不相干的人上! 而这时的慕容景也一阵慌乱,原来,原来一切都是阴谋!是眼前这个蓝色魔头的阴谋,是他毁了她的父母,也毁了绛! 岚皱皱眉头,然后轻轻一推,便推开了绛,他往后飘了起来,带着一份冷漠的笑:“当然是骗你的。你的父母也是我杀的。哈哈,可是,你不能报仇,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能杀了我?” 绛整个人一阵颤栗,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他的武功在他眼里微不足道,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他开始咆哮起来! 慕容景担心地望着绛,她的眼里满是忧戚,而这时的绛也回望着她,两个的视线紧紧纠结,突然慕容景的眼神变为惊奇————绛的头发渐渐泛白,脸色也渐渐泛白,嘴唇却开始变鲜红,眼睛中一阵杂乱,好像是嗜血的征兆!还夹杂着几分颓败的气息。 她终于按耐不住跑过去,不想一双手横截过来,将她带离绛。 “不要过去,绛,要成魔了!”慕容景的耳边响起牧的声音。 成魔!?她的心里一阵慌乱,急忙掩面,似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绛只在几步之外,却仿佛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沟。慕容景放下手,看过去,发现绛的头发依然全部变白,整个就是岚的翻版。绛觉察到了自己的变化,急切地望向慕容景:“我,我怎么了!?” 岚如一阵蓝色的风,飘荡过去,看着绛笑道:“你果然还是成魔了呀。” “成魔?”绛突然看到自己的白色发梢,连忙抓过一撮头发,眼底一阵绝望,然后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岚。 “毕风,当你的名字改成绛的时候,我便在你的心中种下了一个恶魔的种子。我们魔的名字可都是单个字的哦。然后,随着你的仇恨加深,你就会慢慢自行成魔。”岚挑战性地站到了绛的跟前,睥睨着他。 “那就是说,我的力量和你的是对等的了?”绛突然明白,是的,他成魔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打败他? 岚轻轻摇摇头,“你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因为你还只是新变的呢,再过千年,或许你能打败我了吧。” 绛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千年……漫长的千年…… 岚对着绛摇了摇头,觉得他不是一个能够与自己抗衡的对手,他转过脸,望向一角的牧,手中焕发出一团光芒。“牧,想不到你竟然没死。我们便来战斗吧!” “岚,最近几年你还好吗?”他依然佝偻着身体,向前迈了一步,可是他的一步迈得极为艰辛。岚看到这样的牧,反而没有出言嘲弄,眼神里还透出悲哀的神色。“想不到几年过去,你老了许多,比我过得不如呢。一定是因为你慈悲的心吧。你就是这样,总是怀着一颗仁慈的心呢。”他手中的那团光芒未减反增。 “我们战斗了许多年了,也是要了结了吧。可是,我还是不想了结,所以几年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牧看了看岚手中的那团光芒笑了笑,只有他知道岚的手中是件什么样的东西,那是焚火冥,是岚的护身符。他也有一个泛水冥,两人对峙总是他占上风的,可是岚依然要与他战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他强大。 “什么方法?”岚来了兴趣。 牧默不作声地拿出一个绘着繁复花纹的檀木,那东西说是檀木又不像是檀木,浑身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气息。岚立马后退了几步,他能感到这个冰冷冷东西的厉害,里面好像是千年不化的冰。 “这是,千年不化的冰。能够----将我牧囚禁在里面呢。”说完,牧的手中焕发一束笔直的冷光,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岚急忙后退,“不,我不要被囚禁!”可是,那道冰冷的光像是能感知他的处所,一直跟着他。岚慌忙举起手中的那个焚火冥,于是一道耀眼的光芒撞上了那道冷光,那冷光仿佛遇到了阻碍,停滞不前。岚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可是当他笑到一半之时,那道冷光竟然越来越强大,渐渐吞噬了他的那道耀眼的光芒,然后只听到岚一声惨叫,待慕容景和绛看去,发现他全身沐浴在冷冷的清光之中,如落入凡间的仙子,根本没有一丝魔的邪恶。 陡然,那道冷光变得耀眼,绛和慕容景的眼睛连忙一闭,待睁开之时,绛只觉得一道华光瞬间飞来,他又闭上了眼睛,可是待睁开眼睛之时,发现眼前一片宁静,地上赫然躺着三枚异样的冰点,可是刹那又消失了。 他连忙望向身边的慕容景,道:“他们消失了。” 慕容景抬起头,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绛以为她被吓到了,于是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却不料猛地被慕容景给划开:“我不会原谅你的,你杀了我父母,那么,我们就此别过。”绛一怔,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她。 而她,竟然没有一丝留恋就往前走去,直至消失在门口。 绛,白发飞扬,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出去,到了门口猛然立住,盯着地上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 地上是一滩鲜血,而慕容景依然死去。 他连忙过去,抱起她,检查她的伤口,却发现没有一丝伤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