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扶疏》 第1章 身陨 破庙之中,一位瘦弱的小女孩坐在一尘不染的桌案上,悬着的小脚丫微微晃动。她莹白的脚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吊着的金色铃铛叮铃作响。 一个跟女孩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站在桌案旁,他提着一柄短剑,低着头,细软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模糊了他的五官。 “滴答……滴答……” 短剑上带着诡异青紫的血液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在地上。 男孩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具枯瘦的女尸。 女尸脸颊凹陷,发丝干枯凌乱,薄薄一层皮皱巴巴地堆在骨头上,衣服也空荡荡地套在尸体上。 尸体脖颈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青紫的血液从伤口溢出,顺着颈侧流下,铺在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汪血泊。 小女孩转头望向那具尸身,双眼漆黑空洞,显得有些可怖。 小男孩突然开始浑身颤抖,短剑落地,将地面砸出一道凹陷。他膝盖发软,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小男孩紧紧攥着拳头,想要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但毫无作用。他突然好冷,从骨缝里渗出的阵阵寒意将他层层包裹,几近窒息。 从他喉咙里溢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小女孩知道,他是在呼唤躺在地上的娘亲。 温泠叹了口气,黝黑的双眸轻飘飘地落在小男孩身上,声音稚嫩但又平稳,“后悔了?” 男孩安静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悔有什么用呢?”她如今也不在了。 温泠从桌案跃下,缓步走到小男孩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崔濯……” 温泠伸手按住他紧绷的双臂,将他扶起,“她已经魂飞魄散了,修仙者不入轮回。”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言语如刀,硬生生撕开了崔濯想要粉饰的美好。 “从怜花境出来的时候,你应当就能预料到这个结局,若不是她撑不住了,怎么会离开那里?” “是我杀了她。”崔濯的声音又轻又哑,一字一字慢吞吞地吐出来。 “是我用灵力推了你一把,天雷劈下来,也是先劈我。”温泠把崔濯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脊背。她又瘦又矮,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僵硬又怪异,但她绷着脸,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昨日,她和崔濯本来打算去擂台观战,但是崔如眉突然说要带他们离开。 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两人奔走,一到这间破庙,她就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今日醒来,她突然拿出短剑要求他们杀了她。 她和崔濯都无法下手,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崔如眉骂了一句“废物”,然后将短剑塞到了崔濯手里。 崔濯不愿意,哭着求她,“娘,我们做不到,你可以活的,我去找药,我可以救你的。” 崔如眉神色癫狂,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动手!我教出来的孩子不该这么懦弱。” 温泠突然开口:“弑亲就是勇敢了吗?” 崔如眉狠狠地闭了闭眼,“对,就是勇敢。” 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将温泠和崔濯搂进怀里,轻声耳语,“阿娘很痛啊,你们知道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有一团九幽冥火,它日日夜夜地烧灼着阿娘的灵魂,阿娘已经快死了,灵魂微弱得快要支撑不住了。” 崔如眉狠狠箍着两个孩子,即使她已经濒临死亡,但她依旧是个元婴修士,温泠和崔濯被她困住,根本无法挣脱。 “阿娘,你冷静一点!” 温泠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一杯蕴魂茶,艰难地将茶水灌到崔如眉嘴中。 崔如眉紧皱的眉头微松,她猛地松开双手,将两个孩子推远,自己抱着腿坐在原地。 “如果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崔如眉神色很冷,带着倦怠,眼神黯淡,好像再耀眼的光,都无法点亮。 蕴魂茶的效用只维持了一会儿,她又重新陷入了那种癫狂之中。 “阿娘真的好痛,”她一边以头撞墙,一边狠狠睁着眼看着温泠和崔濯,“你们都是好孩子。” “好孩子要勇敢,如今,阿娘在痛苦中煎熬,我想要解脱,你们可愿意承担起这份痛苦自责?” 她这个时候,逻辑反而清晰起来,温泠和崔濯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齐齐后退一步。 温泠脑中莫名出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看,我养大的孩子多自私啊,哈哈哈哈哈,你们怕余生生活在愧疚之中,所以就眼睁睁看着阿娘忍受折磨?” “杀了我!”她将脱手的剑重新塞到崔濯手中,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中迸发出了强烈的狂喜,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向死而生的狂喜。 崔濯抿着唇,缓缓举起短剑,他的手在颤抖。 “我们是一起诞生的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默契的人,比之父母更为亲密,”温泠伸手包住他的手,低声道,“若有弑亲之罪,你我同当。”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这一次似乎尤其特殊,温泠能感受到剑刃划破皮肤的触感,伴随着轻微的“噗呲”声。 温泠的怀抱并不温暖,她太瘦了,骨头硌得慌。 但崔濯还是很贪恋这种感觉。 他反手回抱着妹妹瘦小的身子,将头埋在她肩头,瓮声瓮气地开导温泠:“娘苦苦熬了那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死,要不是我们拖着,她早就解脱了,对她来说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像刚刚那个跪在地上颤抖的不是他。 崔如眉早年遭人暗算,灵魂里附着一团九幽冥火,这种火焰专门针对神魂,极为刁钻,但凡沾上一点,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识和灵魂会在它日日夜夜烧灼的痛苦下慢慢溃散,直到灰飞烟灭。 后来崔如眉逃到怜花境,拼着根基受损生下了温泠和崔濯。两个孩子尚且年幼,毫无自保之力,崔如眉没发撒开手。 怜花境这个名字听起来旖旎,其实是出了名的放逐之地,环境恶劣,凶兽遍布,躲在那里的人,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罪大恶极。 弱者在怜花境是活不下去的。崔如眉为了保下两人,透支了许多生命力,后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疯了。 “这世间事,都是没有定律的。杀人不一定为恶,救人不一定为善。我们所做的,就是善。”温泠抬起崔濯的下巴,让他直视着崔如眉的尸体。 她看起来安详极了,嘴角翘起,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崔濯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生我们一场,我们为她解脱。她这是要我们斩断与她的所有因果呢。”生与死,其实是同样的重量。 “她想摆脱我们。”温泠肯定道。 “那她为什么又要为我们做那么多呢?教导、培养还有牺牲……” “那种揠苗助长的教导吗?”温泠忍不住笑了,“因为她更希望我们成为强者。” 崔如眉饱受灵魂上的煎熬,所以性子格外暴躁,时而癫狂,时而狠厉,为此,温泠他们吃了许多苦头。她对两个孩子谈不上有多好,但他们能活下来,也全靠着崔如眉。 “她爱我们来自于她的血脉,所以她希望我们成长得足够优秀,优秀到能配得上她的血脉。” “但她也恨我们,恨我们来自于一个伤害过她的陌生男人的血脉。” 崔濯默然:“如果她真的那么恨我们血缘上的父亲,那她又为什么会为你冠上温姓?” 温泠淡笑:“为我取名的时候,她还没这么疯癫啊,疯久了,痛久了,就只剩下恨了。”她是疯子嘛,疯子的想法,寻常人怎么猜得透呢? 崔濯自嘲道:“就像我们感激她也怨恨她一样。” 感激她敦敦教诲,怨恨她不择手段。 “烧掉吧。”许久后,他终是开口。 温泠闻言,掐诀放出一缕火焰,那火焰落到尸体上铺展开来,不过片刻,尸骨就化为飞灰,一阵风过,地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温泠低声说道。 温泠和崔濯两个人都没有修炼,依偎在一起,很快就陷入了酣睡。 暮色四合,枝头未开灵智的无害鸟雀在巢穴中缩成一团安然休憩,月光温柔地抚慰着两个从黑暗之中冲破而出的孩子。 明日会是崭新的一天,破庙外有绿树红花,蓝天白云,怜花境外的世界,一切都值得期待。 第2章 彻寒仙子 次日,温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崔濯的影子。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左脸上还有个红印子。 懵懂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她有些呆滞的脑袋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崔濯不在庙中。 温泠抬头看着破庙房顶上的大洞,轻轻一跃跳上房顶,果然看到了崔濯。 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丝毫看不出昨日那些复杂的心绪。 他就那样坐在屋脊之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摩挲着一枚玉简,看着天际冉冉升起的太阳,朝霞为他镀上温柔的光,一切都那么安宁。 怜花境可没有这样好看的日出。 温泠几步蹦到崔濯旁边坐下,学着他右手撑着下巴,眺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壮丽天空。 “昨晚睡得好吗?”温泠目不转睛地看着色彩浓艳的天际,贪恋于这如火焰铺陈开来的橙红,半晌后才开口询问。 “睡得很好。” 纵然是荒郊野岭,也比在怜花境轻松。 崔濯布了个禁制,把摊开的手掌伸到温泠面前,一枚青色的玉简摆在他的手心。 温泠:“存神玉啊……” 崔濯点点头,灵力化刃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玉简上。一阵吸力传来,两人顺从着灵魂里拉扯的力道,片刻后就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 一道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素衣翩跹,无风自动,眉若细柳,眸若星辰,气质如兰,清冷但孤高。 温泠和崔濯惊呼出声,只因这抹残念容貌与崔如眉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这道残念是天之骄子,举手投足意气风发,那他们记忆里的崔如眉就是末路狂徒,浑身都是腐朽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残念恍若没有见到眼前的一双儿女,清喝一声:“寒渊……起!”然后一柄白色长剑凭空出现在她身前,拘剑在手,她便从一副清淡的山水画变成了汹涌的浪涛,双眉一横,剑锋一起,就是扑面而来的凛然。 她手中的寒渊剑听到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嗡鸣一声,然后,崔如眉动了。 或挑、或劈、或刺,?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天上群星晃动,似是应和着崔如眉的动作。 剑招如行云流水般使出来,只是一抹残念,就让人从灵魂深处产生阵阵惧意。 温泠和崔濯看着她挥剑的身影,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他们不是没有没有见到过崔如眉用剑,但那时的她剑心已毁,道心已崩,只剩下不要命的狠,除了依旧熟练的剑招,再也看不到一丝剑修的影子。 这样的对比,难免让人戚戚然。 残念舞完一套剑法之后,缓缓收势,负剑而立。 然后,两个人脑中多了一套剑法,名曰:《归尘七剑》。 残念开口道:“南、孙,灭我崔氏,吾仇也;束风,夺我七情镜,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吾。此二者,吾遗恨也。与尔一剑,尔其无忘乃族之志!” 话音一落,崔如眉一剑向两人斩来。 温泠只觉神识一阵剧痛,然后意识就回归到身体之中,她低头一看,崔濯手中的存神玉已经化为齑粉。 崔如眉那一剑,一点也不带水分,温泠忍受着神识阵阵抽痛,因崔如眉前后反差而升的那些惋惜怜悯,尽数被抛到了脑后。 她神识比崔濯强,倒还可以忍受,崔濯就不行了,他小脸煞白,还想着维持他沉稳的人设。明明已经痛到痉挛,偏要做出一副不定声色的样子,“没想到娘还是鼎鼎大名的彻寒仙子~” 温泠听着他打颤的尾音,没有揭穿他的逞强,顺着他的话道:“毕竟气质截然不同。” 她与束风真君曾是一对人人歆羡的神仙眷侣,以他们为原型的话本,现在还流传在玄辰界各个角落呢。 作为一位女剑修,彻寒仙子不只是仙姿玉色,重要的是,她年纪轻轻就修得元婴大道。 她的寒渊剑,挑了不知多少同阶强者,打出了赫赫声名。提到彻寒仙子就略不开她的寒渊剑,她的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女修都生存在她的光芒之下。 那时候的崔如眉,骄傲、强大。 但是世事难料,彻寒仙子突然就没了消息,最初大家还以为她是闭了长关,或者被困在什么秘境险地,直到后来崔家一朝覆灭,彻寒仙子依旧不见踪影,百年之后,束风真君持着彻寒仙子一缕断发飞升,大家才知道那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怜花境不问出处,只问手段,所以崔如眉才能在那里隐藏良久。 温泠感叹道:“没想到束风竟是个卑鄙小人,偏他做足了痴心不改的样子,世人受其蒙蔽,编了一段又一段佳话,可见啊,这流言不可信。” “与其感慨这个,不如想想我们两个练气三层的低阶修士,要怎么承崔氏之志吧。束风早已飞升,这个且不谈,光说孙、南两家,以前不过是崔氏附庸,如今树大根深,与陈、楚两家并列四大家族之一,但凡我们的身份泄露一丝,就别妄想平静度日了。” “仙途哪有平静的时候。”崔濯向来爱多思多虑,但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想太多,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如今敌强我弱,总要未雨绸缪。”以前是有崔如眉护着他们,如今也只能他多思虑一些,才能护住妹妹平安。 “家族兴亡更替是常态,报仇离我们太远了,修为才是最紧要的。”温泠对崔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也许是她天生反骨,桀骜不驯,她只信任长久相处出来的感情,而非虚无缥缈的血缘、家族。 “娘那么疯狂地训练我们,也是希望我们替她报仇的。” “她是更希望我们延续她的荣光。” 崔如眉是个很复杂的人,一朝跌入泥潭,她心有不甘。 刚开始她尚算理智,对两个孩子冷淡疏离,但也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这段时间,温泠和崔濯平安活过了婴儿时期。 后来,她逐渐偏执,开始怨天尤人,温泠和崔濯就是她的希望,她教导两人的方式也逐渐变态。 修仙界教导孩童通常是信奉无为,自然生长。毕竟孩童之心,纯澈自然,不易受困于心魔,更加心无旁骛,也更方便塑造教导。 但没办法,怜花境那种地方,太过纯粹的人活不下去,他们实力低微,崔如眉教孩子向来是伤残不论,不死就成,如果不长点脑子,两人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温泠和崔濯曾被崔如眉扔进红尘幻境,人间三世,世世坎坷。受百年磨炼,长百年阅历。 这种方法风险极高,稍有不慎,灵魂迷失,再也回不到身体内。回归者,万不存一。 而且纵然成功走出了红尘幻境,也容易走入极端,稍不注意就会长成一个心志坚定的魔头。 崔如眉为了训练他们,使出了许多手段。 那些经历,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归尘七剑》给了我们也没用,崔如眉的成名剑决,一使出来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崔氏后人在此吗?” “所以我们得借势,”崔濯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想要一个相对安稳的成长环境,去大宗门是最好的选择。我们资质不差,若能拜在强者门下就多了几分倚仗。孙、南两家根基浅,手再长也伸不到御宿宗去。” 崔濯在知道他们还有仇家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路。 “娘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这里离了凡城不远了。” 崔濯拂手为温泠梳了个精巧的发髻,拉上她的手,带着她往了凡城遁去。 他们离去后,破庙重新覆上薄灰,安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无人来过。 风声呜咽而过,好似一声叹息。 第3章 少年云霁 十年一度的寻仙大会,由五大宗牵头,广召世家子弟、散修与凡人,招收门徒,延续道统。 这是了凡城最热闹的时候,秩序井然的街道上,许多人匆匆地往城中去。 巨大的阵法笼罩在了凡城广场之上,外面看着空空荡荡,但甫一踏入其中,便如误入闹市,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伴随着叫嚷声和孩童的惊呼,勾勒出一副人间盛景。 阵里阵外,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大宗收徒,一看缘分,二看资质。 十年一选,只收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有灵根的孩子。 类似于这样的城,如星罗棋布,遍布大陆的许多地方,为的就是给向道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此时的广场上穿梭着身着各式道袍的修仙者,有的用灵力变出个糖葫芦,有的放出飞剑绕着人转,有的掐诀变出一簇簇花儿,跟凡间杂耍的人一样,五花八门的。他们各自拉着几个孩子,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这些是五大宗之下的各中小门派使者,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招收弟子,若是有人被说动,或者被他们开出的条件所诱惑,那尽可以跟他们走。不过这些弟子资质是好是坏,就只看一个缘字。 五大宗从不阻止这种行为,一向是顺其自然。 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道,无需俯就,只要站在那里,就令无数人心驰神往。 云霁就是那些拉人入门的使者之一。 他一脸愁容地站在广场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临出发前,师傅吩咐他每日至少收下十个小弟子,美其名曰是对他的锻炼,切,当他不知道那个老头子就是想罚他。 他虽然觉得自己长得讨喜又能说会道,但也遭不住这样搞,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不好骗,今天还一个人都没骗……哦不对,一个都没招收到,回去估计又要迎接师父的一阵痛骂。 云霁双眼灵活地转动着,来回扫视着路过的孩童,突然,他眼睛一亮,噌地蹿了出去。 温泠和崔濯刚刚到达广场,温泠乖乖巧巧地站在崔濯身后,她的头发不长,梳的双螺髻有些毛躁,一身浅粉色罗裙,瘦瘦小小,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站在前面的崔濯唇红齿白,挺拔沉稳,小心地帮温泠挡住冲撞的人群,端着严肃的表情,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两位小友,你们是一起来的吗?”少年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突然出现在温泠两人面前,弯着腰对他们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崔濯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温泠便探出脑袋,对着少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她指了指五大宗收徒的队伍:“大哥哥,我们要去那里。” 温泠的声音又细又弱,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特别是面对着这种单纯有正义感的少年,百试百灵。 云霁叹了口气,这一看就是知道情况的,有些遗憾不能把这样两个灵秀可爱的小娃娃拐走,仔细看了看两人,才发现他们都已经练气三层了,他有些失落地道:“好吧。” 温泠绕过崔述,挪到云霁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角,歪着头瞧他:“大哥哥是什么门派的呀。” 听到小姑娘软糯地叫着哥哥,云霁美滋滋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我啊,我是碧波门的。” “碧波门好玩吗?” “好玩,挨着海,很漂亮。” 温泠的眼亮晶晶的,“那我和哥哥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没问题!”云霁看着俩小孩期待的眼神,拍了拍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以后到碧波海历练尽管报我云霁的名字,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温泠抿唇一笑,牵着崔濯的衣袖把他拉过来,“这是我的哥哥崔濯,我叫温泠。” 崔濯朝云霁拱手行礼,然后严肃地教导妹妹:“要多谢大哥哥。” 温泠听话地大声道了谢。 于是傻乎乎的云霁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他热心地询问:“你们准备去哪个宗门啊?” “御宿宗。”温泠和崔濯异口同声地道。 “咦,御宿宗啊,他们的考核分为三部分,一般人都称其为‘闯三关’。第一步就是测资质,”他指了指远处的队伍,“你们先去排队,不然要猴年马月才轮得到你们。” 温泠和崔濯站在队伍里,云霁就站在旁边给他们讲解。 “第一关很简单,关键就在于一个‘缘’字,这个缘不是跟御宿宗的缘,而是仙缘。御宿宗最特殊的一点就是有教无类,不管什么资质,只要通过了考核,御宿宗就收。哪怕是最差的五灵根也有进入其中做杂役的机会,只要你有实力,那么升外门弟子、正式弟子也不是不可能。在御宿宗的历史上,有许多资质一般的弟子一路成长最后一跃成为声名赫赫的强者。御宿宗九曲峰首座其实真君就是四灵根,他走的体修的路子,修道之初尤为艰难,几番险之又险地在寿元将尽之前突破,吃了很多苦才有如今的成就,不过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真君的底子扎实,他的战力比起剑修也不差什么。” 云霁说起其实真君的事迹来越发流畅,语调越来越高,眼睛越来越亮,对他的故事经历更是如数家珍,周围人的目光不自觉他被吸引过来。 讲的人舌灿莲花,听的人热血沸腾,气氛被烘托得异常热烈,盯着此处的御宿宗修士发现了此处聚集的人,神识一扫而过,见没人生乱才作罢。 “第二关是梦三生,关键在于一个‘毅’字,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一往无前。御宿宗养了母子两只织梦兽。织梦兽会编织三个梦境,如果挣脱出来,这一关就算过了。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并不容易……”云霁点到为止,剩下的就是不能说的了。 “第三关是摘星路,关键在于一个‘运’字,这个‘星’不是星辰,是星落萤火。星落萤火以星光为食,这种虫子既弱小又无用,如今的玄辰界也只听说御宿宗还养着一群了。这一关就是需要获得星落萤火的认可,这是最虚无缥缈的一关,有的人费尽心思也没法获得一只星落萤火的认可,有的只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萤火落在身上。星落萤火靠什么选人,如今都还是未解之谜。” “玄辰五宗,玉露门是医修圣地,奉天宗以卜算见长,别鹊天多音修、儒修,千山派因法术运用闻名,而御宿宗则是海纳百川之地,无论是走什么道,都能在御宿宗找到生存的土壤,那里是真正百家争鸣的地方。”爽朗清举的少年侃侃而谈,言之有物,温泠和崔濯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对怜花境外的世界还不够了解,听到这些事也是新奇。 “众所周知,五大宗之所以在玄辰界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就是因为他们在灵界、仙界都有主宗,这意味着什么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意味着他们有完整的道统传承、平常人难以想象的底蕴,以及飞升之后可以倚靠的势力。” “灵界的御宿宗,是东大陆最大的道宗。” 人群一阵哗然,这就难怪御宿宗的队伍那么长了。 第4章 我养你啊 大多数人现在对修仙界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讲解,自然要抓紧机会。 有了第一个向云霁询问的人,接下来寻他的人络绎不绝,云霁不太好意思拒绝这些热情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泠和崔濯随着队伍越走越远。 “他的身份不简单。”崔濯看着身后被团团围住的云霁,轻声道。 “简单的家族怎么养得出这么直白善良的人啊,”温泠抿唇一笑,“我挺喜欢他的。” 怜花境里少有这样赤诚的人,乍一见,温泠觉得挺稀奇。 “也不知御宿宗是什么样子。”御宿宗来的三位筑基修士看起来气质不俗,从他们身上,也能隐约窥见御宿宗的气度与门风。 他们三人皆是穿着宗门弟子服,以红两色为主色调,沉肃、神秘。 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神识来回巡视着人群,遇到了闹事的就出手调解;一个蓄着长须的威严老者坐在测灵台前;还有一位气质清雅的仙子捧着一本类似书籍的东西刻录弟子信息。 队伍很快就轮到了温泠。 “站在测灵台上。”老道显然是见惯了场面,不管测出来的弟子资质好坏,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脸上带着皱纹,不像修仙者,反而像凡人家中的和蔼老翁。哪怕一直在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他也丝毫没有不耐烦。 “单火灵根,九岁,灵根值九十。”老头朝温泠含笑点头以示恭喜,温泠作揖行礼,然后没有在原地逗留,迅速走开。 崔濯的资质与温泠差不多,单金灵根,灵根值九十五。 温泠走到那位清雅女子面前,仰着头叫了声师姐。 灵珑看着眼前小豆丁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看着小姑娘茫然的表情,她表面上一本正经,心里感叹真好捏,就是瘦了些。 她轻声询问道:“名字?” 温泠直接一翻手,火红色的灵力在空中汇聚成两个字:“温泠。” 灵珑赞道:“不错,练气三层,基础扎实,对灵力掌握很熟练。” “何方人士?” 温泠腼腆一笑,“修真界断妄城外石桥村崔家。” 她和崔濯的身份是崔如眉耗费了大半身家在黑市买的。 断妄城外穷山恶水,物资匮乏、少有人烟。宗门就算要调查弟子身份,也不会查得那么细。 “你们现在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三天后来这里集合,启程去御宿宗。”录完温泠兄妹的信息,灵珑叮嘱了两人几句,“在坊市莫要与人起冲突,了凡食坊附近的小食味道最好。” “多谢师叔。”温泠和崔濯齐齐道谢。 他们刚到了凡城就在客栈订了房间,现在倒不用考虑住在哪里,于是按照原计划去准备物资。 了凡城分为五个区域,中心是广场;西边和北边是居住区;南面是各种店面,这些店面大多是四海商盟旗下的产业;东边则是自由市场,专门划给修仙者摆摊的。 西南两个区域合在一起,边是了凡城的坊市。 温泠两人首先去的是南边,那里的千金阁是四海商盟中执牛耳的商行之一。 千金阁明的暗的什么都做,在暗市之中也有四分之一的话语权,是四海商盟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而且,它是唯一一家把分点开到怜花境的商行,所以温泠他们也算是千金阁的常客了。 这里的千金阁是间二层小楼,不算大,但看起来精致繁复,色彩多样却异常和谐,建筑所用的都是较为稀有的材料,无处不显露着它的底蕴。 “两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吗?”一位长着娃娃脸的小伙计热情地迎过来,并没有因为温泠他们的年纪和修为就看低人。 “千金阁的掌柜伙计都这么好看的吗?”温泠看着小伙计讨喜的脸,调侃道。 “我们向来信奉顾客至上,客人看到我们高兴了,那也算咱没白长这张脸。” 然后,宰人就会容易些。 温泠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笑着听过就算了。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曲指弹出一朵银边梅花,小伙计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动,恭恭敬敬地把他们带进了独立的雅间。 这梅花是花也非花,它取自灵植缠枝梅,这种灵植材质硬度在玄辰界的灵材之中算是中上,四海商盟用特殊手法把缠枝梅炼制了一个小法器,作为贵客的信物。 他们的信物有四种,火中木、青边玉、缠枝梅和百炼金,其中火中木的折扣最低,百炼金的待遇最好。 雅间里的掌柜是位筑基女修,模样清秀,气质平和。 “两位贵客有什么需要?”掌柜笑容亲切,随手给温泠和崔濯斟了两杯茶。 “烦请给我一百个空白阵盘,还有这两张单子上的东西准备齐全。” 单子上的东西不多,除了最重要的低阶灵草和制造阵法的材料,就是一些价值不高的小玩意儿 掌柜接过单子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到什么地毯、观赏花植、透明琉璃瓶、染料之类的东西感叹了一声还是孩子啊,她面色不变,叫来伙计让他去备货。 千金阁的茶也算是他们的特色之一了,味浓而不涩,清而回甘,崔濯只浅尝了一口,就觉得灵气运行得更加顺畅。 “百年的先雪,哪怕是为了这一口茶,也得来照顾千金阁的生意。” 掌柜笑容加深,谦逊道:“贵客不嫌弃就好,也是我们阁主机缘巧合下寻到处海岛,上面皆是百年的先雪茶树,特意留下来做待客之用。” 他们喝着茶,随意地寒暄了几句,也才过去一刻钟,小伙计就推门进来了。 掌柜把三个储物袋递给温泠,她检查了一番,看了看没有什么遗漏的,朝掌柜点了点头。 “贵客拥有缠枝梅,按规定可以打八折,承惠十万下品灵石。请问是在预存的灵石里扣还是直接付账? “扣除完预存的灵石还剩多少?” “还有三百万下品灵石。” 崔濯;“再取出两千五中品灵石,二十五万下品灵石。” 灵石不只是用来交换所需的资源,更多是能在灵力不足的情况之下应急。布阵、修炼,这些都需要灵石辅助。灵石究其本质,算是消耗品,其次才是在一般情况下充当货币。 两人身上的东西都不多,正好准备些灵石应急。 温泠他们所用的缠枝梅是崔如眉的,三百万下品灵石,也就是三万中品灵石,对于温泠他们这样的练气修士可谓是巨款,但对于曾经的元婴老祖、崔家小姐来说,就显得少的可怜。 “直接从预存中扣。” “暴富。”温泠出了千金阁,摸着储物镯,美滋滋。 “也就只剩下一些灵石了。” 崔如眉本就是穷途末路逃到怜花境的,她又带着重伤,温泠和崔濯出生后就一直入不敷出,真正有价值的天材地宝早已消耗得所剩无几。 “知足吧!”温泠翻了个白眼,“咱也没富过,也不知你怎么就眼光那么高。” “灵石算什么,我很快就能赚灵石了,”崔濯对自己的炼丹天赋很有信心,“我养你!” 温泠敷衍地点点头,然后朝他一挥手:“走,咱去看看了凡城的坊市。 第5章 哥,我今天遇到个傻子! 东市的自由市场相对怜花境要有序得多,沿着宽阔的长廊两侧,整整齐齐地划分成了等大区域。只要在管理处领块牌子缴纳了租金就可以在对应号数的位子摆摊。 街上很热闹,琳琅满目的物品摆在摊子上,无数修士穿梭其中。 “我们赌宝吗?”温泠看着各色摊位,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 “赌!”崔濯抚掌应道。 赌宝是温泠和崔濯常玩的游戏,两人各用一百灵石去摊子上寻宝,最后谁买的东西价值高,谁就是赢家。 在自由市场最考验不只是眼力,还有运气,赌宝也是一样。 温泠小时候也做过那种在摊子上偶遇机缘然后一飞冲天的梦,君不见无数强者的起点就是从自由市场捡漏开始的。 然而她很快就认识到,捡漏虽然存在,但很显然被骗的可能性更大。 温泠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运气,但是不妨碍她找点乐子。 “分开走。”温泠说完率先往另一条街拐去。 她一边走,一边扫视着路边摊子上的货物,有摊主见她一个小姑娘,就动了心思。 “小仙子来看看我的东西。”一个练气五层的男修拿着一根发带,卖力地想要吸引温泠的目光,那发带做得很是精致,在阳光下闪着磷光。 温泠却只是笑着看了那摊主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摊子上的首饰好看是好看,但都是没有灵力的凡物。随身携带的东西,当以实用为主。 走了许久,她都没遇到满意的东西,反倒是买到许多小玩意儿。 灯盏、飘带……都是装饰性的小物件。 一直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她本打算换地方,没想到最里面竟还有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子。 巷中还有一处摊位。 摊主一身黑色斗篷,戴着斗笠面巾,身形样貌都看不清。他周身毫无灵气波动,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仿佛隐匿在黑暗中的幽灵。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温泠踌躇片刻,还是决定顺从感觉往巷子中走去。 摊位一旁竖着一张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百灵石一件。 温泠来了兴致,走近去看摆着的东西,一看,她瞬间瞪大了眼。 那地上破破烂烂的垫子是三阶妖兽的皮,十多颗四级妖丹随意撒在兽皮上,还有一颗骨碌碌滚在了温泠脚下;闲梦草、珠玉花、洗碧草没有处理,也没有装在玉盒中保存,跟杂草一样大咧咧扔在一边,失了水分的灵草焉哒哒地耷拉着,叶子卷了边发了黄;还有白背啸月狼的牙齿、红玉噬髓蛛的蛛丝和几件四阶妖兽身上的材料。 东西不多,但件件精品。 一百下品灵石一件,温泠觉得她可以把整个摊子包揽了。 温泠很心动,但用头发丝想都该知道拿得出这么多东西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占便宜一时爽,被讨债火葬场。 她惜命,她不敢。 温泠在原地纠结了多久,摊主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多久,好像根本没看到她这个人。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然后一咬牙开口,“前辈,您东西卖便宜了。” 黑衣人终于有了反应,扭过头直直看着温泠,像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温泠莫名看懂了黑衣人的迷茫。 “您的东西一百下品灵石可买不到,您收回去吧。” “哦。” 黑衣人听了温泠的话,迟钝地应了一声,然后慢腾腾地把东西一样样捡进了储物袋中。 温泠叹了口气,看着黑衣人动作粗暴地捏着灵草,心疼得直抽抽。 黑衣人把东西装完后还剩下一株闲梦草和一个龟壳,他把这两件东西扔到温泠怀里,然后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温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白得了两样宝贝,她呵呵一笑,美滋滋地把东西收好,白嫖的快乐,她懂了。 她等不到半个时辰了,乐颠颠地找到崔濯。 “哥,我今儿遇到个傻子!”温泠抓住崔濯地袖子,压了压自己微翘的嘴角。 崔濯一头雾水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妹妹,然后就被她的传音惊了一跳。 等她说完了事情经过崔濯,顿时有些不知道作何表情,这样不食烟火的人都能被温泠碰到,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运气。 崔濯把温泠给他的闲梦草细心装好,然后开始跟着温泠一起傻乐。 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两人就决定回去,路上温泠碰上一处聚拢了许多路人的摊位,她随意瞥了一眼,然后猛地顿住脚步。 温泠看到摊主的样子,扯了扯崔濯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闪身藏在人群之后。 那摊主是中年人样貌,高挑干瘦,额头上绑了根布条,头发披散,尖嘴猴腮,身上穿的不是法衣,而是凡人的衣裳。 一位练气一层的小修士整蹲在摊子前拿着块黑乎乎的石头仔细端详。 “这东西是我意外所得,我查过典,籍发现它有八分像天星矿,但是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不如你给我三百下品灵石,我就把东西卖给你。” “不确定你也敢卖三百灵石?”小修士抱怨了一句,但却紧紧捏着石头,并没有撒手的打算。 那摊主心里一喜,自得地想,就知道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最好骗了。 温泠啧啧摇头,“他不怕得罪到有背景的修士吗?” “有什么好怕的,赚了一波就跑嘛,人一个金丹修士,随便找个地方闭个十年的关,出来后谁还会因为几百下品灵石来找他算账?” 温泠抽了抽嘴角,听着这一群路人兴致勃勃议论一个高阶修士,对崔濯吐槽,“他们可真敢,万一遇到个小气的,随手就能捏死他们。” “也得要他看起来像个高阶修士。”寻常金丹修士自恃身份,谁会闲的没事干装成练气小修去骗小孩? 虽说也有高阶修士喜欢扮猪吃老虎,但这不意味着就要卑躬屈膝,他们也是骄傲的。 大多数修仙者都有一种欲上青天揽明月的狂气和势要逆天的豪气,前路有山?山可移;前路有海?海可填。所以要扮成弱者吗?并不需要。 没有锐气,是修不了仙的。 “应当是又惹事了,”温泠笑道,“大隐于市,他这是隐藏着身份呢。” “隐藏身份还搞事?这不是平添麻烦吗?” “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对了,”温泠暗笑,“一来,没人能想到他会扮成个赖皮摊主;二来,谁会想到一个隐藏身份的人会主动挑事将自己大咧咧地暴露在众人眼中呢?” “也是,他理直气壮得不行。”崔濯一言难尽地看着手舞足蹈,谄笑搓手的摊主,难以直视地别开眼。 温泠可没有跟摊主叙旧的打算,拉着崔濯就准备离开。 “嘿,小温、小崔,你们在这干啥?” 温泠忽然被捏了捏头发,然后,她一扭头就看到云霁放大了的脸。 温泠后退几步,崔濯插到两人中间,乖巧地叫了声:“云师兄。” 云霁看他护那犊子的样子,乐了。 云霁站着一位老者,崔濯一边和云霁胡扯,悄悄点了点温泠的手臂,示意她看过去。 温泠一瞧,那人身上气势内敛,眼含精光,围拢的路人不自觉离他几步远。 是个高人。 两人对视一眼,崔濯做出才看到老者的样子,和温泠一起朝他做了个揖,叫了声:“前辈。” 老人朝她们温和地笑了笑,正准备开口,余光突然瞄到了摊子那边,他骤然沉下脸色,冷喝一声,沉声道:“这位道友,作何戏弄我家的小娃娃?” 那个小修士看到老人和云霁眼睛一亮,丢掉手里的石头,噔噔噔朝他们跑过来。 云霁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把他的头,骂道:“傻子,被骗了!” 小修士揉了揉脑袋,晕乎乎地开口:“那不是天星矿吗?和书上记载的一样啊?” “屁的天星矿,白砾石刷了层颜料而已。”云霁瞪了眼摊主,直接揭穿了他的把戏,“七爷爷,我们好好教训教训他。” “亦遄!”那老人轻喝一声,制止了满脸愤慨的云霁。 他开口道朝摊主行了个平辈礼,绷着脸道:“这位道友……” “咦,你们怎么在这里?”摊主心道要遭,心下思索逃脱的法子。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老者旁边的崔濯兄妹,他眼睛一亮,惊喜地招呼了一声。 “前辈有时间移步到晚辈那里坐坐吗?”温泠听到老者开口就知道不妙,果然摊主那狗东西直接开口把他们拉下水,她果断开口打断摊主,生怕他秃噜出不该说的话。 云霁的七爷爷瞄了温泠一眼,温泠还不心虚地看着他,老者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 第6章 白骨夫人 神仙乐客栈,崔濯的屋子里,一行人相对而坐。 温泠拿出千金阁赠送的先雪,给每人倒了一杯,清香弥漫在室内,让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济风真人喝着茶暗暗思量着这件事,摊主敛息的法子极为精妙,若不是自己以前有过一番机遇,也无法看出他的真实实力。 所以,开始他以为这是什么针对自家的阴谋。 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掩藏行迹跟一个娃娃扯皮,总不可能真是为了骗三百下品灵石吧? 这倒不是他小题大做,以前就曾有这样的例子。 一位大能失去了肉身,魂魄藏在养魂木里,被一个小修士捡到,之后装出一副前辈的样子指导他修炼,那小修士也是天真,还对着那人的魂魄感激涕零,结果那小修士一筑基,就被大能魂魄夺舍了。那人如今还活着呢,以夺舍之身,都重修成元婴了。 有家族的,就更需要谨慎了。 曾经有个中等家族跟一个金丹散修结了仇。那位散修想报复,但对方家族里有好几个金丹修士,只能忍了。 越忍越不甘心,最后他就想了个法子,装成低阶修士,吸引那个家族的小修士来捡漏。他天花乱坠一吹,小修士还以为捡到了宝,乐颠颠地捧着“宝贝”回去了。结果那东西果然是个宝贝,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宝贝,而是传说中的紫霆雷火弹。不过是已经激发了的,被散修使法子延长了爆发时间。 小修士把紫霆雷火弹带回去之后,正拿出来跟族兄炫耀呢,宝贝突然就炸了,半个家族成了飞灰,金丹死了三个。 而散修呢?已经收拾包袱逃之夭夭了。 那个家族从此一蹶不振,慢慢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所以说,修仙界的小孩,没什么都不能没脑子,有什么都不能有天真。 济风心里琢磨着自家傻孩子还是缺了操练啊。他看了看旁边一脸天真的楚招,打算回去就跟族长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楚招啃着果子,突然背后一凉,他以为是错觉,也没当回事,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回到家族之后会面临什么。 “这位是亡母的老友枯月真人。”崔濯开口解释着摊主的来历。 济风看他神色坦荡,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猜测枯月可能只是性子有些促狭。 “这次是有点儿任务在身,不方便露出行踪,看你家孩子可爱,就跟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会引起误会。”自称枯月真人的摊主拱了拱手以示歉意,看起来一片诚恳。 “枯月前辈虽说有些不着调,但也是个和善人。如有冒犯,还请济风真人见谅。” 崔濯和枯月一唱一和,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既然与他们无妨,他也就放弃了深究。 “昨日还要多谢云师兄的照料。”崔濯说起云霁,饱含诚恳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看到崔濯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济风真人笑得更慈祥了,高兴得送了两兄妹一人一张千里瞬息符。 崔濯松了口气,知道这事情这就算过去了。 等到云霁一行人告辞离开,房里就只剩下了三人。 “枯骨真人怎么跑到了凡城来了?”崔濯皱着眉,试探地问道。 枯月只是他在外行走的道号,他真正的道号是枯骨,只因他的武器是一具人骨。 “自然是有事。”济风真人一走,枯骨就成了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肯定做了坏事。”温泠在旁边嘀咕。 “死丫头!”枯骨骂了一句,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否认。 “你又偷了啥?” 温泠凑过去,张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悄摸摸的样子问枯骨。 “我那不是偷,”枯骨强调了一句,然后学着温泠的动作悄声道,“你别跟别人说,我拿了城主府的百日幽兰。” “百日幽兰!”温泠和崔濯惊诧地叫出了声。 百日幽兰听起来一股子雅致味儿,实际上是从活人身体里长出来的。把种子给有灵根但还未入道的孩子吞掉,元婴之后,百日幽兰就会从他的耳朵里长出来,花开之时,就是作为寄体的修士死去之时。百日幽兰只开百天,这东西虽然生长方式很邪恶,但花朵却是至净至纯之物,直接服用可涨五十年修为。 百日幽兰因为生长方式残忍,老早就被修真界列为了禁物。 “是他们自己种的?” “是啊,要不那些人怎么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查我呢?他们现在肯定急死了。”枯骨得意洋洋地抖着腿,头扬得老高。 “他们倒是舍得,那可是元婴修士。” “旁人修为再高也是旁人的,哪里比得上自己……”枯骨倒看得明白,一个元婴修士的战力再重要,也不如自身的实力。 不管哪个阶段的人服用百日幽兰都可以增加五十年修为,元婴之上,进步一点都是千难万难,可想而知百日幽兰对修士的吸引力有多大。 “啧啧,百花娘子知道了肯定跑过来跟你抢。”温泠兴致勃勃地开口。 “呸,那老娘们……”枯骨提到百花娘子,脸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你都有这样的好东西了还诓人三百块下品灵石?”温泠着重念了“下品”两个字,鄙视地扫了他一眼。 “我没办法,我穷嘛,”说起这个枯骨就一阵气短,有哪个金丹修士混得有他惨,“我这种资质,只能靠天材地宝堆,但天材地宝哪里是那么容易来的?有了这株百日幽兰我就可以准备结婴了。” 枯骨入道晚,资质也差,修炼之路走得比平常人难了许多,每次进阶都得绞尽脑汁。 “你那是打不过吗?是不想打吧。”枯骨不是打架不厉害,而是舍不得他那骨头架子受损。那是他夫人的骨架,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宁肯自己受点伤,也不愿意把那骨头架子放出来。 崔濯问了个正题:“你打算怎么离开?” “嘿嘿,等风声过了再走,他们肯定以为我拿到东西后会立马离开,我偏不。” “直接回怜花境吗?” “等结婴了再回去。”他可不敢这样回去,不然非得被百花那老女人大卸八块不可。 “你倒是自信。”温泠默默撇了撇嘴。 “嘿嘿,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如果还不能结婴,那就只能说是命了,”他眼里的惆怅一闪而过,又振奋起来,“等着,老子结婴了给你们撑腰!” 他枯骨算不上什么好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知恩图报。崔如梅救他两命,他拼了命也会护住两个小崽子。 温泠倒是没想到,枯骨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因为崔如眉离世而改变。 枯骨以前就对他们不错,但人心思变,因为谨慎,他们还是没敢贸贸然去找他,如今几番试探之后,他的态度却还是一如往昔,甚至还多了两分包容,崔濯语气就软了三分,他玩笑道:“你可得藏好,现在有人知道我们认识你,一旦你暴露,我们的来历就瞒不下去了。” 温泠狡黠一笑:“对,要是漏出一点风声,我就告诉百花娘子你说她老的事。” 枯骨神色一变,脸上的不以为意没了,一本正经地开口:“谁露了尾巴谁是孙子!” 他眨了眨眼,满脸写着相信我、快相信我,温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等枯骨走后,温泠乐呵呵地开口,“看吧,一提百花娘子就老实了。” 崔濯忍俊不禁,“她怕是等不到枯骨结婴就会追出来了。” 温泠好奇道:“他做什么?” 崔濯道:“他偷了百花娘子的相思结。” 温泠咂舌,“他可真敢啊!” 相思结添在结婴丹里可以增加半成结婴的几率,看来他还真是为结婴了绞尽脑汁。 百花娘子虽然是元婴修士,不用结婴丹,但是相思结是随香丸的主药,她想要一粒随香丸可是想了很久了,随香丸服用之后体带异香,深受女修喜爱。 百花娘子在相思结上用了许多心思,没想到便宜了枯骨。以她对美貌的执着,可不得追杀枯骨到天荒地老。 温泠想到百花娘子追着要给她抹香露的样子就浑身一激灵,深深地佩服起枯骨的勇气来。 第7章 初入山门 三天之后,约么几千人聚集在广场,午时三刻,御宿宗三位筑基修士御剑而来。 自我介绍之后,领头的于老道高喝一声:“诸位弟子,随我上舟。” 于老道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灵光内敛的舟形法器,他把那小舟抛掷空中,往其中输入灵力,小舟顷刻间飞涨到半个广场大。玄青色的舟身古朴厚重,其上有座钩心斗角的高阁,檐角上雕刻的朱红色凤凰舒展着华丽的羽翼,似是要乘风飞而去。 飞舟上,温泠戳了戳船边无形的薄膜,法阵上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把她的手指拨开。 她心下惊奇。 这个法阵虽然没有光华也没有威压,但给她的感觉却异常强大,如蛰伏的野兽,不动声色但不容挑衅。 但是它又似乎是温柔的,像包容孩子那种温柔。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这种感觉,那就是像面对一个拈着绣花针的巨人。 她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对御宿宗的期待又拔高了许多。 “一群土鳖,没见识,不就是一架飞舟吗?”看到孩童们叽叽喳喳议论着飞舟,一位十三四的少年满眼鄙薄,趾高气扬地大声讥讽了一句。然后他还洋洋得意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似是很骄傲于自己的见识。 其他弟子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冷哼。然后众人便看到那少年的身体缓缓升起,少年一脸惊恐,大喊大叫地想要挣脱,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着。 “莫要惊慌。” 威严的声音在舟上响起,众人仰头就看到了楼上站着的于老道。他淡然道:“那是宗门飞舟上的阵法,他不喜欢有人说宗门的不是,所以发脾气了。” 于老道说完,举手一挥,一阵怪风平地而起,然后少年就被扔出了飞舟。 温泠探头看向广场,那少年跌坐在地上,脸上维持着慌乱的表情,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崔濯低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叮铃……叮铃……”两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只见一高挑女子出现在楼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诸人,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宛如高不可攀的九天妃子,正是那天叮嘱过温泠的女修灵珑。 “到达宗门需一月时间,每人两粒辟谷丹,服用一颗能一月不饮不食,”她将储物袋轻甩在小弟子们怀里,“这是为新弟子特制的储物袋,无需神识,滴血认主后就可以使用。其中有一本御宿宗大事纪,你们当中未曾识字的接下来由我们三人启蒙教导,教材就是这本书。其他人自由安排,切记不得生事,否则后果自负。” 灵珑也没去管那些弟子的反应,说完就退到了房间中。 “于老,李师兄,怎么样,我看起来有气势吧。”一进门,灵珑就收敛了那种高不可攀的气质,兴奋地邀功。 “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唬人。”于老道笑眯眯地摸着胡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就是有点累,得时刻注意着,生怕自己的形象崩了。” 于老道无情道:“还有一个月呢,你得提前适应适应。” 灵珑摆手:“没事,有笑面虎李师兄呢。” 李衷气质儒雅,沉稳周全,一站出去就很能唬人,测灵根的时候他负责维持秩序,清理了许多刺头,许多小弟子怕他。 “又是我唱白脸。”李衷无奈地摇头抱怨了一句。 李衷的经历说起来属实有点离奇。 修真界奇奇怪怪的东西层出不穷,李衷就是一次在云梦泽历练时倒霉地误食了忘忧草。这也就罢了,偏偏他又遇到了早已的绝迹不改蛾。 忘忧草不能忘忧,它的作用极其鸡肋,只会让人一直保持微笑,而不改蛾可以让一个人的状态停滞七十年,也就是说,这七十年,李衷骨龄不会增加,修为也不会增长,最坑的是,会一直是一副笑模样。 生气也是笑,愤怒也是笑,他本质又是个严厉的人,久而久之,就有人背后议论他表里不一阴险狡诈,李衷对此也是无奈。 一个月后,飞舟到达了御宿宗。 “这就是御宿宗啊!”温泠趴在船舷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盛景。 震撼、惊艳。这就是她见到御宿宗山门的第一印象。 入目是峥嵘而崔巍的的高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还有山峦起伏绵延。山间缭绕着云雾,苍翠高大的树木掩映着各式房屋,一条银带绕着山脚而过,偶尔还有气质卓然的修士乘着飞行法器来往。 古朴高耸的山门巍峨雄奇,山门前立着一块巨石,一面被削断,断层整齐,其上剑意凛然,震慑着过往修士。 这时,于老道突然关闭了飞舟阵法,瞬间,巨石散发的威压和杀意朝所有人扑来。 “跪下!” 有什么在怒喝着。 “跪下!” 威势如山岳般加诸在每个人身上,有人承受不住,直接跪倒在地,有人神识混乱,状若癫狂。温泠额头冒出了细汗,身体紧紧绷着,脖颈上青筋毕露。脑海里响起不容置疑的命令,强势地想要干扰她的思绪。 跪下?怎么可能,今天跪下了,她还修什么仙。 温泠倔强地握了握拳头,缓缓地抬起了头,脊背挺直,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劲头。 一旁的崔濯同样,他性子骄傲,要他跪下,跟折断他的脊梁有什么区别? 只是两息,抑或是良久,于老道重新开启了阵法。 身上力道一松,温泠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她紧紧攥住崔濯的手,两人靠在一起,互相支撑着。 “很多人都知道,要进御宿宗,首先要闯三关。可能许多人都以为第一关是测灵根,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第一关,大道艰难,遇到一点小小的威慑就怕了,这种人修什么仙?不如趁早回到凡间做个富贵闲人去。” 于老道声音冷淡,锐利的眼神扫过所有人。然后,那些跌倒在地的人就被大阵扔了出去。 “曾经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我山门挑衅,御宿宗一位前辈一剑劈下一个山头,以大神通挪移到宗门之外,那几个小子震惊至极,当场卸掉武器致歉,并许诺以后凡遇见御宿宗弟子,退避三舍。” “此后,宗门但凡修至元婴者就会在上面留下一道攻击,这是荣耀,也是对那些骄子的肯定。” 于老道站在舟头,看着眼前的宗门,语气骄傲而自豪,“这是我的宗门,以后也可能是你们的,修仙如大浪淘沙,我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在上面留下痕迹,万古流芳。” 温泠目光灼灼地看着这浩荡的宗门景色,一股豪气陡然升起,让她心跳加速,激动不已。 “哥哥,我一定会进御宿宗。”她转过头看着崔濯,坚定地道。 “我们一起。”崔濯牵着她的手,掷地有声。 第8章 如梦一场 载着一群热血沸腾的孩子,飞舟穿过高耸入云的山门,径直向乱云峰飞去,最后停在了乱云峰山腰一块宽广的空地之上。 空地之上铺着青色石砖,空空荡荡,但温泠莫名就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违和。她环视四周,广场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断崖,这里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然后她低头凝神观察着青砖上的纹理,陷入沉思。 “发现什么了?” 崔濯叫了温泠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对着他探询的目光,温泠有些迟疑地开口:“好像有阵法。” “好像?”崔濯低头观察了片刻,好吧,他看不明白。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为什么是好像?” 温泠没注意崔濯在说什么,顾不上周围都是人,蹲下身用灵力描绘着砖石上面玄奥的纹路。她皱着眉头,在心里急速推演,左手掐算的速度不断加快。 温泠神色专注,什么都顾不得了。然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停下,她的手指开始痉挛,额头冒出了细汗,同时神识飞速地消耗着,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崔濯有些着急地看着她,又不敢贸然地打断。 “你这孩子,不要命啦!”两只蓝色小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温泠身旁,体型大一点的那只伸出蹄子怼到温泠额头,温泠猛地喷了口血,意识归拢过来。 她额头上多了个红印子,眼中尚带着恍惚,样子看着有些呆。 “练气三层才多少点神识,就敢去探索九天玄明的中枢,幸好我在旁边,不然神识耗尽你就完蛋了。”蓝色小兽就是御宿宗的织梦兽——织云。 织云声音温柔,憨态可掬,她只有温泠的小腿高,形似河马,四只小短腿,大眼睛圆溜溜的。 她刨了刨地,趴在温泠脚边,她后面跟着的那只体型小一些的小兽好奇地走到崔濯脚边,想要踢一踢崔濯,结果被大的那只咬着尾巴拽了回去。 “多谢前辈。”崔濯回过神,拉着温泠看了看她的脸色,看她回过了神,他才稍微放下心,向织云道了谢。 “不过你做得很对,没有贸贸然打扰她,不然神仙也难救。”织云仰着头夸赞了崔濯一句,忍不住又开始数落温泠,“学阵法的都是些疯子!” 骂完这句,织云心里又在犯嘀咕,也不知为什么九玄会突然出现,还被一个小弟子发现了踪迹。 温泠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听到织云骂她也不生气。她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小兽,结果戳空了,一下子栽倒在地,小小兽看到她滑稽的样子笑得直打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温泠看到小小兽可爱的样子,咧嘴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前辈,她没事吧?”崔濯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心想自己怎么有这么个傻妹子哟,然后暗戳戳地打开了留影石。 “没事的,一会儿过了梦三生就好全了。”不过这样开始闯第二关,可能难度会增加些,但是应该问题不大……吧? 织云看了眼旁边一无所知的温泠,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小可爱!”温泠突然一把捞起小小兽,把它摁在怀里揉搓,小小兽吓得一呆,就错过了逃脱的时机,只能苦巴巴地被温泠禁锢在怀里。 小小兽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娘,结果织云正优哉游哉地看戏呢。 “织云前辈,原来您在这儿啊。”灵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惊喜地看着织云。 “准备好了吗?”织云慢悠悠地道。 “是的,就等您了。” “那走吧。” 织云站起来抖了抖身子,率先离开。 灵珑弯腰把小小兽抱过去,温泠看到她软软地叫了一句:“师叔。” “这是怎么?”灵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担忧地蹙了蹙眉头。 “刚刚出了点小意外,已经无事了,就是还有点晕,多谢师叔关心。” 崔濯拉住了摇摇晃晃想要跟着灵珑走的温泠,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温泠抖了抖,立马精神了三分。 “你干嘛掐我?”温泠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腰,气呼呼地甩开崔濯的手。 “第二关开始了。” 温泠抬起头,半空中,织云踏空而行,每走一步,凭空起涟漪,柔和的气流自她脚下如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空灵的哼唱响彻整个广场,将所有人带入了梦中。 “阿泠,阿泠……” 谁?谁在呼唤她的名字?温泠想看看是谁在这么温柔地叫她,但是眼皮似是被粘住,身体沉重,动弹不得。 “阿泠……” 终于,温泠挣脱了束缚,她睫毛颤动,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身子好些了吗?” 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微凉的袖口滑过脸颊,带来阵阵痒意。 “娘亲。”温泠听到自己娇懒地叫了一声。 “诶,娘在。” 眼前的崔如眉面色红润,气质温婉,发髻上散散地插着几根珠钗,既不流于艳俗,也不过于寡淡,她说话时轻声细语,浅棕色的瞳孔凝视着她,温柔得像一片湖水。 被子有些太软了,好像躺在云里,温泠骨头都是懒的,一动也不想动。 “我有点不舒服。” 温泠依赖地依偎在崔如眉身边,半个身子缩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昏昏欲睡。 “还要睡一会儿吗?”两人之间流淌着温馨,屋子里烧着碳,空气有些闷,温泠被热气烘得满脸晕红。 温泠没有回答。 “哪哪儿都不对劲啊。”许久的安静后,她突然低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崔如眉侧耳靠近她,轻声询问。 温泠感受着识海中那道回山倒海的剑意,她心里觉得好笑。崔如眉虽然长着张温润秀美的脸,但她的性格跟这个词可半点也不沾边。 彻寒仙子自傲冷淡、高不可攀,崔如眉状若疯癫,胡言乱语。总之,温泠记忆里的娘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平和的时候。 崔如眉曾经对她说,作为女修在修仙界生存本就更为困难,只有不断砥砺前行,对自己狠一些,才能走得更远。 所以崔如眉对她的训练、教育比崔濯还要严苛。 对寻常孩子来说,来自母亲的温柔可能很重要,但温泠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她也从来没把崔如眉当做母亲,只当她是严师,是责任,是……疯子…… 是一个满心执念的疯子。 而温泠,恰巧也是一个疯子。一个从怜花境里爬出来的小疯子。 这幻境不行啊! 温泠吐槽了一句,浅浅一笑,温柔反抱着崔如眉徒手剖开了她的胸口。 幸好织云没听到她这句话,不然非得气死。 作为一只织梦兽,怎么能被人说她的幻境不行呢? 第9章 红莲 画面一转,眼前那温馨的场景骤然一变。 温泠置身于一处山顶之前。她左手拿着一块阵盘,右手持剑,一身气息浩大,举手投足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神识铺展开去,她感受到远方围着许多人,用羡慕敬仰的眼神看着她。 温泠有些疑惑,她是在做什么? 她抬头看见低得触手可及的乌云,置身于浩荡天威之中,她心有所感地紧握剑柄,雷劫来了! 对!她是化神真君,即将渡劫飞升,触摸法则的化神真君。 紫黑色的雷电划过长空,带着欲要搅碎一切的气势奔腾而来,狰狞地扑向她。 温泠举起长剑,归尘七剑第一剑朝着雷劫劈去,剑尖划过一抹流光,与天雷冲撞开来,轰地一声巨响,第一道雷劫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第二道雷劫紧跟着落下,又被温泠一剑劈散。 迅疾的雷一道道炸开,被她流畅的剑招一次次化解。 落下的天雷越来越粗,她逐渐感到了压力。 三十道,她持剑的手开始颤抖。 五十道,她的剑已经破裂。 七十五道雷劫之后,温泠衣衫破烂,已经伤得不见人形了。 这时候,她心有所感地甩出大阵,牢牢护住自己周身。 大阵晃了晃,然后重新归于平静。 下一道天雷威力更为强大,但是大阵一直运转着,一阵波动之后,又恢复原样。 以她的阵法为中心,周围悄然变化。 所有残存在雷劫之下的植物都一一丧失了生机,慢慢化为飞灰,只剩下一片荒芜。 这样的地方还在扩散,大阵每挡下一道雷劫,影响的范围就越大,就有越多的生物失去生命。 而温泠,正全神贯注地应对雷劫,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些围观温泠渡劫的人也感受到了这些变化。靠前的人惊恐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机也逐渐开始消散,他们想要求救,想要大喊,但是还没张口,就已经来不及了。 靠后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那些灵植灵兽一样,轰然化为飞灰。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有人想要跑,拿出飞行法器之后却发现自己灵力无法动用。 有人开始大声地喊温泠的名字,但是她的耳朵在雷鸣声中暂时失聪,根本一无所觉。 有人剑走偏锋往雷劫这边来,还没走多远就步了刚刚那些人的后尘。 他们绝望地等死,一个个生命化作养分滋养着温泠的大阵,冲天的怨气终于惊扰到了渡劫的温泠。 她刚刚渡完最后一道雷劫,这个阵盘出乎意料地好用,她的身边已经出现了白云围绕、仙鹤齐飞的祥瑞异景。 她内心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就看到了那些围观的人的惨状。 接引光束已经落下,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飞升。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目睹着大阵肆无忌惮地掠夺他人生机,惨叫、咒骂、呼号,充斥在她周围。 离飞升灵界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她离开了,管她身后洪水滔天。 温泠想踏进接引光束之中,但蓦然想起御宿宗那浩气四塞、正大堂皇的山门。 她突然笑了,一剑劈毁了阵法,又一剑搅碎了天际。 “以无数人的性命为祭,你是修仙,还是修魔?” “愚蠢!”温泠的眼睛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刚刚的犹豫、迷茫。 “我的仙道只会是自己脚踏实一步步走出来的,而不是靠这种邪门歪道。” 她眼神鄙夷,傲然地挺立着,如松上雪,如雪中梅,凛然不惧寒霜:“只能依靠外物才能飞升的人就是废物。” 天地间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围绕着她的祥云化为黑色烟雾,蠢蠢欲动地缠绕在她身上,被她识破之后,又不甘地消散。 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 温泠再一次陷入混沌。 她站在一座山丘之下,天空阴沉,狂风呼啸,一片片暗色的云似乎随时要朝她压下来。 鼻间萦绕着阵阵恶臭,让人一阵反酸,头脑也被熏得发昏,温泠动用了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封闭了嗅觉,转为外呼吸,这才好过了些。 温泠记得自己是被崔如眉丢过来的,她才刚刚引气入体,身上除了一颗辟谷丹什么都没有。 崔濯也被崔如眉扔去了一个新出世的小秘境,要半年后,崔如眉才会来接她。 怜花境四处是未开发的荒地,修士在清除干净的地方修建城池,休整补给。 城池虽然无序、混乱,走在外面一不小心就被高阶修士随手杀死,但只要缩在屋里,也算安全。 野外才是真正的埋骨之地。 野外的灵植、灵兽,都是实力强大的猎人,蠢蠢欲动地想要吞噬掉修士的血肉。 温泠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乱葬岗,人迹罕至,四处都是白骨。 天地一片静默,除了风声和她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她跌跌撞撞地前行,乱葬岗不算危险,但是对于她这种刚刚踏上仙途的人来说,却也有致命的威胁。 一大群尖嘴鸨站在腐烂的尸身之上,闲适地漫步着,这是一场属于它们的盛宴。它们一口一口地叼起腐肉仰头吃进嘴里,尖利的喙灵活又刁钻地转动着,连骨头缝里面烂肉都被找了出来。它们所过之处,一丝血肉也不剩。 温泠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尖嘴鸨杀伤力并不大,与凡人差不多,她一个人也许能杀死十几只,但是这群尖嘴鸨的数量是以万计的。她不敢想万一惊动了它们,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这种生来就不会叫的鸟拥有尖利的喙,能轻而易举地戳破她的皮肤,它们性情凶恶,悍不畏死,身上常年带着腐尸的臭味,只有觅食和攻击的本能,与它们领地内的所有生物都不死不休。 她必须绕开它们。 幸运的是,她暂时还没有看到人烟,怜花境都是实力强大的修士,她在他们眼里,比蝼蚁还不如。他们不会特意去伤害蝼蚁,但是也不在乎不经意踩死她。 在怜花境,她若是偶遇一个陌生修士,遇险的可能高达九成。 温泠走了很久很久,她无暇顾忌孤独这件事,她的脚早就磨破了皮,每走一步就像行走在刀尖之上。没办法,她只能放弃封住嗅觉,转而将灵力笼在脚心,以期望可以稍微缓解一些疼痛。 她苦苦忍耐着钻入鼻孔的熏天尸臭,无处可逃,那就只能去习惯,习惯到到对这些尸臭味、腐肉味彻底忽视。 “我不会来救你,如果你想活着,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走出去。” 走下去,必须走下去。 崔如眉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冷,温泠知道,她真的不会来救她。 从急切到麻木,温泠早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哪里是尽头。 她满心惶恐,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刚开始她走得很快,但是满满就体力不支。到后来,她的力气早早就用光了,只凭着意志在苦苦支撑。 周围是一成不变的灰,无望感包围着她,一寸寸浸入肌肤,然后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双腿和心都逐渐麻木。 她的眼睛蒙上一片薄雾,意识逐渐模糊,她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靠着惯性,透支着生命力,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走下去。 这是要死了吗? 温泠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死……就死吧……她太累了。 她感觉好轻松,思绪飘起来,轻飘飘地越升越高,直到高空。 闭眼之前,温泠恍惚间看到一片红莲盛开,多热烈啊,涤荡了所有的陈朽与黑暗,天地间只剩一片红。 第10章 九天玄明 温泠猛地睁开了眼,脸色苍白如纸。 没有人知道,刚刚她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次。 她没想到在幻境之中再现怜花境那一幕。 那段路一片黑暗,暗中似乎藏了无数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地想要将她吞吃入腹。 温泠昏死的那一刻,崔如眉也没有出现。第一次独自直面死亡的恐惧,终究成了她的魔障。 上一次她本该在那片乱坟岗死亡、腐烂,是盛开的红莲业火焚灭了她周遭的威胁。 这一次她本该因为识海受伤,堪不破恐怖而死去,也是业火红莲将她从死亡那头拉了回来。 虽然神识因为业火伤势加重,但她心里却止不住欢喜。 谁能想到呢,别人遍寻不到的异火就在她的识海中。 虽然还没有认主,但也没有伤害她。 注意到远处正在观察此地的织云和灵珑,温泠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含笑朝灵珑走去,步子又缓又稳。小小兽织离蹿出来跳到她怀里,温泠安抚地摸了摸织离的脊背,朝灵珑打了个招呼。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灵珑担忧地询问,“还好吗?” “没事,刚刚受的伤没有好。” 解释后温泠乖乖站到那十几个已经通关了的新弟子中。 崔濯还在广场中央。 他整个人仿佛从大水之中捞起来,浑身汗湿,平时整齐的发散乱了些,神情似喜还悲。 温泠蹙眉,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她心里有些担忧。 片刻后,崔濯却突然平静下来,睫羽一颤,睁眼时还带着大梦一场后的恍惚。 温泠看到他眼神渐渐清明,松了口气。 乱云峰山巅之上,白玉垒就的大殿之中,御宿宗的几位元婴真君正聚集在一起。 空中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正是在进行第二关试炼的新弟子们。 宗主了然真君趁着旁人不注意,偷摸着塞了颗咕叽糖在嘴里,白胡子高兴得一颤一颤。 另一边,其实真君和不二道人低声说了什么,不二道人突然大笑起来。 坐在旁边的逍遥子冷眼瞥了不二道人一眼,不二道人的笑戛然而止,讪讪地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得像只鹌鹑。 其实真君同情地看了不二一眼,体贴地说起了其他,“这次的新进弟子还不错。” “是不错,你们考虑考虑收个小徒弟来玩玩嘛。”了然真君抚着胡须,看起来慈眉善目。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逍遥仙。 “别看我,教徒弟麻烦死了,光一个灵珑都让我掉了几茬头发,我哪来的精力去管别人。”逍遥仙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她只有那一个弟子,自然是盼着她好的。灵珑天分不差,跟逍遥仙一样的单水灵根,性子也好,但是就是不肯花时间修炼。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能管她一时,也管不了她一世。”了然叹了口气,安慰了几句。 “我何尝不知……”逍遥仙兴致缺缺地止住了话题,忍不住叹息。 了然怕说多了引她心烦,赶紧转移话题,“其实……” 其实真君一听到宗主叫他,头皮一紧赶紧开口:“您也知道,我这修炼法子一般人学不来,有毅力的自然会来找我,急不得的。”他绷着一张脸,看起来非但不威严,还添了几分可爱,“等他们到了外门我再观察观察。” 主峰首座实在是个不讨喜的位子,俗世一大堆,很难定下心来修炼,所以许多首座,都会趁着有闲暇就收些弟子来教教。搁平时,游历、闭关,一不小心几十年就过去了,根本没时间教徒弟。 其实真君他们才当上首座不久,除了决明子这个连任的,座下都没几个徒弟,了然一心期望他们赶紧趁机为宗门教出几个优秀的修士。 薪火相传,不外如是嘛。 “我已经看好了。”看到宗主师兄的眼神扫过来,不二道人赶紧开口。他一个弟子都没有,宗主师兄唠叨了他不知道多少回,他可怕了他喋喋不休的碎碎念了。 “哦,是谁?” 不二道人把灵力探入水镜,上面出现的小弟子约么八、九岁,额头上汗渍未干,显然是刚刚从幻境中走出来,“就那个。” 他指的人正是崔濯。 “嗯,我记得那孩子是金灵根吧?根本不适合你灵秀峰,没有火灵根,金丹之前没有丹火,炼丹就麻烦了许多,也没有木灵根那样亲近灵草,怎么传承你的技艺?要不你再收一个?” 了然倒没有阻止不二收下崔濯,毕竟那也是个好苗子。而且,既然不二看上了,两个人总是有些师徒缘分的,他没那么迂腐。他只是希望不二能把一身炼丹术传下去。 “我就喜欢这个孩子,到时候我把青神火给他就是了。” 其实:“你这是打算直接收徒?” “对。”不二认定了,也不打算动摇,他看到崔濯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他了。 “这还没收下呢,你倒是挺会替人打算,”逍遥仙讽刺地道,“当心人小弟子看不上你这个不修边幅的师傅。” 不二年轻的时候有些机遇,得了一大一小两朵异火榜上第九的青神火,这种异火是无数炼丹师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本来是打算飞升之时将两朵火源融合,到时他的炼丹术一定会更进一步。 “直接收真传?不再考察一下吗?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了然提醒了一句。 不二没法解释,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我就是他师傅。” 又高又壮胡子拉碴的大汉做出这副样子,看起来怪欠揍的,逍遥仙恶劣一笑,开口叫了声,“腾雾!” 她腕子上的碧玉手镯咻地蹿了出去,然后在空中涨大,咬上了不二道人的屁股。 “嗷~” 不二夹紧了屁股,哭爹喊娘地满屋子乱蹿,“姑奶奶!快把这祖宗收回去!” 这场面有些一言难尽,但其他人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全当不二不存在。 了然:“决明子呢?” “书狂师弟找他有事。”其实真君答道。 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位负手而立的青年,他出声回道:“小决他去找小狂卜卦了。” “九玄老祖!”了然惊呼一声。 青年一出声,那些元婴真君才发现了他的存在,齐刷刷站起来恭敬地给他行礼。 “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了然连忙让出上首的位置,跟个孩子一样依恋敬仰地看着九玄。 九玄身着月白色绣着银色水波纹的祛袂衣裳,银白色的头发用一个白玉冠束起,眉目温润,清清淡淡,如白雾缭绕着的碧水山青。 “将才我观察广场的时候,被一个小弟子发现了。” 九玄莞尔一笑,眼中波光晃动,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众人惊讶地看着九玄,了然询问道:“是哪个小弟子?如何发现的?” 九玄是阵灵。 御宿宗九天玄明阵,从建宗之初就存在了。在他的庇护之下,宗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 曾经御宿宗遭遇十余个元婴一起攻击,整整一个月,九天玄明阵依旧牢不可破,甚至把那些入侵者绞杀了一半,那一战成就了九天玄明阵和御宿宗的赫赫声名,可以说,御宿宗有今天,九天玄明阵功不可没。 如今宗门里的元婴化神,无不称他一声老祖。 这样庞大、复杂的阵法如今被一个小弟子发现了,可想而知众人心里有多惊讶。 “是我泄露了气息。” “这样已经很了不得了。”了然赞道。 九玄一点水镜,镜面上就出现了温泠的样子。 瘦弱的身板,双螺髻,青色罗衫,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脸色苍白,怀中抱着织离。她正听着一旁的灵珑讲话,嘴唇一抿,绽开一个娇弱的笑颜来。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逍遥仙眼带喜爱,笑道。 “她刚刚探寻阵法中枢的时候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伤到了神识。”九玄不赞同地皱着眉头,像在亲昵地抱怨自家晚辈,“还好织梦出手了。” “可惜乘风闭关了,”了然叹道,“不然她天生就是乘风的弟子。” 第11章 大德之契 “错了,掌门师兄,她合该是我的弟子。” 低沉的男声自大殿之外传来。一位斯文儒雅,身穿绣暗青色浪涛青衣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 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签,嘴角自然上翘,褒衣博带,眼角的细纹更添几分成熟气质,让人看着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这天赋,不学阵有些可惜了。”九玄突然开口。 “书狂上次心有所感,突然说要给我算一卦,”决明子笑得无辜,没有正面应答九玄的话,而是开口道,“为此,我今日特意去寻了他,他算出来我命定的最后一个弟子在这时候出现。” 决明子把签递给九玄,只见上面写着“御宇浴火玉质,凌虚零落灵材”两排签文。 九玄看着着签文上的两排字,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我怕跟着你她会受委屈。” 他声音温和,但话中的意思却不怎么友好。 “我不会。”决明子神色认真,语气郑重,“我还不至于因噎废食,也没有卑劣到把怒气发泄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而且,九玄老祖应该能察觉到吧,她的两条命线,如果拜我为师是柳暗花明,否则就是竹篮打水。” 决明子道,“将小姑娘放在外门,考察人品、心性,如果过关,我会正式收她为徒。” “但愿你莫要被曾经绊住了手脚,收徒之后,好好教导。”九玄深深看了决明子一眼,终是松了口。 “这是当然。”决明子答道。 逍遥仙感叹:“收个徒都一环扣一环的。” 不二道人疯狂点头:“奸诈。” 决明子依旧是一派淑人君子的模样,把两人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第二关结束了。”其实真君指了指水镜,里面的场景已经变样。 李衷站在人群之前,一身白色衣袍,笑容可掬。 “恭贺大家成功闯过第二关,我想诸位如今能够站在这里,必然已经初具了一颗向道之心。”他逡巡了一遍人群,慢悠悠地解说,“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关,你们只需要走入阵法,然后就开始等。通过的人会被阵法传送到乱云峰大殿,没通过的则会被传送到宗门之外。出来之后,你们会忘记里面发生的事情,到时候莫要慌乱。” 温泠按着李衷的指示往前行了几步,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片薄膜,然后她便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 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时间、空间,静极了。 忽然,一粒荧光亮起,然后如火星溅散,次第点燃一片。 无数光点汇聚到一起,沿着一条漆黑的长路蔓延开去。 温泠试探性地把脚尖前探,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松了口气。 一点光点晃晃悠悠地朝她飞过来,温泠伸出食指,那粒萤火落在她的指尖之上。 “这就是星落萤火吗?” 指尖的小东西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温暖而明亮,美丽又无害。 温泠莞尔,“你可真好看。” 她慢慢地往前走,星落萤火蜂拥而来,欢喜地围绕着她。 眼前忽然有流光闪过。 然后温泠人就到了一个大殿中。白玉阶梯之上或坐或站着几位仙风道骨的高阶修士,即使满面笑容也藏不住那种不容冒犯的威压。 温泠赶紧行了个道礼。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宏伟堂皇的大殿。她记得自己听完李师兄讲话后穿过了一个阵法,然后下一刻就换了个地方。 掐指算了一下时间,结果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两刻钟。 她恍然:“我这是通过了吗?” 白胡子的老者带着矜持的笑,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和蔼地指了指早就站在大殿的一群人:“是的,你跟他们一样都是通过的。恭喜。” 温泠朝那些人看过去,站在其中的崔濯朝她点了点头,温泠赶紧走到他身边。 很快,过关的弟子就全部聚集到了大殿中。 这时,那位坐在中间的老者开口了。 “本君御宿宗宗主了然,今日诸位聚集于此,无非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修道之人,生当凌云,死亦尽欢。道阻且长,望诸位勉励自身,一往无前,自此踏上仙途,宇宙之大,尽可往之!” 白须白发的了然真君神情肃穆,“我辈修士,借天地之伟力,修自身之功德,须记正视绳行,戒骄戒躁,不得恃强凌弱,不得逞性妄为。” 不二道人在后面钦佩地望着他的后脑勺,不愧是掌门师兄,真会说话。 “作为御宿宗的正式弟子,都必须签下大德之契。” “我想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必然听说过这种契约。”了然停顿了片刻。 “作为修仙者,我们享受了自然的馈赠,那么就需要肩负好我们的责任,而不是竭泽而渔不知回馈。我们玄辰界之所以如此鼎盛,就是因为先贤们设立的这项规矩,身为御宿宗弟子,都应当将这个理念传承下去。” 曾经的玄辰界,因为不知节制地争夺资源,几乎是乌烟瘴气,低阶修士几乎没有生存空间。 于是无数进阶无望的练气筑基跑到凡人界兴风作浪,当时的高阶修士苦于现状,却无计可施。直到玄辰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化神修士——复郦。 他以一人之力,叩问此方天道,一朝顿悟之后,不只自己白日飞升,更是留下了可以解决玄辰界危困的一种受天道认可的全新契约。 从心魔誓和道誓之中脱胎的大德之契给人的感觉要温和许多,它不像前两者一样动辄要人性命,只是针对某些修士竭泽而渔的行为。 大德之契有许多内容,例如高阶修士留下自己用不上的资源、采摘灵草不得祸害幼苗等。 时人称之为“修仙界可持续发展计划”。 解释完大德之契的内容之后,了然伸出手掌,一阵白色光芒闪过后,他手心多了一张符纸。 他向其中灌入灵力,符纸上面玄奥的字符跟活过来一样,飘上空中,还调皮地翻了几个跟斗。 朱红色的字符上流动着威严的金色光芒,赫赫煌煌,让人不敢直视。 字符慢慢变大,笼罩在所有新弟子的头上,光华流转间带起一股迫人的威压。 “凡有不愿签立大德之契者,立即出宗。” 了然的声音在每个弟子脑海中轰然炸开,让人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没有人离开。 了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喝一声:“契成!” 然后符咒上的金光就钻进了众人的身体里。 第12章 御宿 “接下来,就要讲讲我们的宗门。”了然摸了摸胡子,眸子熠熠发光,笑容骄傲。 “御宿宗有七主峰,一为纵剑峰,首座决明子。”了然回头朝决明子点了点头,决明子笑着站了出来,他气势外放,剑意凛然,杀气四溢。只这么随手带起的威势,就让温泠汗湿了衣衫。 这就是剑修。 面对威慑,有人如同见到高不可攀的山,畏惧敬仰,而温泠见到的是盏灯,顺着他的指引,去追赶他,甚至超越他。 “纵剑峰多剑修,但更多的是疯子。”了然随口玩笑了一句。 “二为九曲峰,首座其实真君。九曲峰有两处炼体道场,断崖以及雷池。这是因为其实真君本身就是体修。修仙看重资质,是因为人的寿命有限。但资质能决定你们能走多快,却无法决定你们能走多远。就如其实真君,虽是四灵根,但同样修至了元婴。” 被当做典型的其实真君无奈地维持着面瘫脸,生怕自己白眼翻上天,每次收徒来这么一回,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想揍宗主的心了。 “这就是云霁推崇的其实真君啊!”温泠感叹了一句,悄悄跟崔濯咬耳朵,“他长得真好看,想捏脸。” 其实真君脸嫩,粉嘟嘟的,带着点婴儿肥,一向很得女修喜欢。 上面一本正经端坐着的几位大佬差点憋不住笑,其实真君脸黑了。 崔濯眼皮猛跳了几下,伸手捂住温泠的嘴。 “那是高阶修士!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以为你传音元婴大佬就听不见了吗? “我没胡说啊,要是其他高阶修士我定然不会说出来的,可其实真君是我们宗门长辈啊。而且……看他样子也不是小气的。” 其实真君哭笑不得地瞪了温泠一眼,温泠丝毫不害怕,朝着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倒把其实真君噎得不轻。 了然真君咳了一声,赶紧出声转移话题,“三为淘浪峰,首座逍遥仙。淘浪峰多水多兽,非常适于水系灵根为主的修士。” 逍遥仙珠围翠绕,挽了个灵蛇髻,一身紫色宫装,环佩叮当,那些珠宝绫罗极力张扬却夺不过她半分颜色,反而将她衬得她声势熏灼。 小弟子们看她的眼神也亮晶晶的。 “逍遥仙水系法术使得精妙绝伦,尤擅以柔克刚之道,淘浪峰的气候养人,尤其适宜女修居住。” “四为灵秀峰,首座不二道人。灵秀峰有无数灵田,以及丹器道场。不二道人号称丹剑双绝,是玄辰界数得上的丹师,也是我们御宿宗的衣食父母。” 不二道人比起其实真君来说更像体修,铁塔般的身子,蜜色肌肤,肌肉虬结,充满了爆发力,他这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跟灵秀峰这个地方属实不搭。 “五为莫忧峰,首座乘风居士。乘风居士如今正在闭关,她擅阵,莫忧峰五步一阵,阵阵相扣,没有手令不可擅闯。” “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方为乱云峰,首座为本君。藏书阁、事务堂、执法堂都在此地,是弟子来往最多的主峰。” “第七峰为问道峰,问道峰是化神老祖的道场。”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分量却不轻。 在飞舟上的一个月,小弟子们已经基本了解了修仙的体系以及势力,也明白玄辰界作为修真界,可容纳的最高修为就是化神期,然后就应该飞升灵界了。 宗主静等着激动的小弟子们平复下来,洒然一笑,“五峰拱卫乱云、问道两峰,每一主峰之下又有无数副峰,我御宿宗个个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元婴天骄榜上有名者十八人,诸位以后也可能是这些强者之一。为大宗修士,不肆意欺凌弱小,不滥用强者之力,望尔等行事谨之慎之,不堕宗门之名。” “所有弟子入门在外门学习三年,三年之后门派小比,前二十名入内门,表现优异者可入金丹、元婴门下。” “御宿宗金丹无数,元婴三十,能否得到他们的认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小家伙们,莫要懈怠啊!” 宗主讲完之后,三位引路人就把新弟子们带了下去,接下来他们会在外门度过在御宿宗的三年。 御宿宗的弟子所都是六人院,院子大,每处房屋之间都有些距离。 崔濯手气好,抽签抽到的院落在一个僻静但不算偏远的地方。 那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清净树,估计得有上百年了,清净树有凝神静心的作用,对于刚刚踏入仙途,年纪尚小但定性不足的低阶修士有很大的作用。 至少温泠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六个人一个院子……”修士注重隐私,修炼又是一件不能让人打扰的事,所以只要条件允许,他们都不会让彼此的修炼场所隔得太近,故而,看到这个人数,崔濯下意识就开始皱眉。 “各自的住处都是独立的,而且还有防御阵法,只是练气小修士而已,哪里那么多讲究。” “也是。”想到这里,崔濯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两人一边前行一边讲话,一只纸鹤在他们前面晃晃悠悠地引路。 两人先是去事务堂领了入门发放的物品,然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们是最早到的,选了边角两个相邻的屋子之后,温泠就打算回房修炼。 “先等等,有东西给你。”崔濯推开自己的院门,朝温泠招了招手,“进来。” 温泠好奇地跟了过去,崔濯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两个长匣,“你看看。” 温泠抽开匣子的盖子,里面卧着两把短剑,冷白的剑身,除了剑柄上的穗子,其他地方一模一样。 “哪里来的,正适合我们这个时候用。”她将两把剑都拿出来掂了掂,抚摸着剑柄上的图案,注入灵力,宝剑发出一声嗡鸣,一种契合之感油然而生,舞动时如臂使指。 温泠欣喜道,“这是我用过最好用的剑!” 崔濯别开眼道:“这剑只是简单炼制过,用的材料不多,但都极为稀有,以后可以根据你的灵根属性和攻击方式增加材料升级,也可以融入本命飞剑。淡红穗子的是破光,银色穗子的含光,你选一柄吧。” “我就这个。”温泠手中的是破光,看起来雅致秀气,像个漂亮的摆件,实际上却是锋锐异常,她一看就觉喜欢。 “喜欢就拿走,我要修炼了。”崔濯看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闻言撇了撇嘴,抱着剑匣离开了。 第13章 挟仙令 温泠进到自己的住所,顾不得查看新环境,打开防御阵法后拿出蒲团盘坐在上。 一旁的安神香升起袅袅青烟,淡雅的香味四散开来。 她尝试放松自己,沉入识海。 练气期的识海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虚无,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万物都在其中,有先贤问过,修仙的尽头是什么?然后便有人回答,修仙的尽头是我们自身。 她在这片虚无中探寻许久,用意念一声声呼唤着,却始终找不到红莲业火的影子,时间久了,脑子开始一抽一抽疼。本就受了伤的识海根本经不起折腾。 温泠有些烦躁地从识海中退出来,叹了口气开始发呆。 好吧,她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但没有认主的红莲业火待在她识海里就是一个隐患。 只能慢慢来了。 过了片刻,温泠才回过神开始整理宗门发放的储物袋。已经踏入练气和还未开始修行的弟子领的东西有一些差别,她的袋中有两个玉瓶,她打开来闻了闻,是辟谷丹和练气弟子修炼用的融合丹。 两件参加宗门活动时穿的宗门法袍。御宿宗的弟子服看起来较为庄重些,红黑色的上衣及长袴,腰带之上绣着金色丝线,从上至下渐变至暗色,沉稳又不失贵气。行走时脚边的褶皱荡开,露出点点星光,那些星光组成了清洁、防御和自我修复的阵法。 还有三枚玉简,练气心法《纯灵决》和《基础法术要诀》。 两种都是温泠学习过的,对她并没有什么用。 《纯灵决》是一本烂大街的基础心法,虽然吸收灵力的速度不快,但胜在温和包容,不容易引起灵力暴动,可以说是最适合于低阶弟子打基础的法决。 在修仙界有这么一句话:流水的修士,铁打的《纯灵决》。由此可见它的流传程度。 《基础法术要诀》则是记录了简单的五行法术,还有实用的除尘术、净身术、御物术等。 最后一枚玉简则是弟子令。 用于记载着弟子的入门时间、修为、师承、贡献点以及获得贡献点的原因。 储物袋中最后一件东西,就是玄辰界修士必备物品之一——挟仙令。 挟仙令取自“挟飞仙以遨游”之意,玄辰界通用的交流法器。 最开始创造挟仙令的练器大师想为它取名为天网,可惜天道不承认,几番周折,最后才定下了“挟仙令”这个名字。 修士在彼此的挟仙令上留下神识印记,就可以通过它与对方联络。小队出任务时,还可以组建小频道,就算在法则混乱的秘境险地,也能小范围组建神识交流群。 上面还有一个论坛,可用于修士发帖交流。 每个势力、宗门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私密板块,只有自家弟子可以使用。宗门弟子可以在其中发布、领取任务,只消完成后在事物堂核算和领取奖励。 其外,外门有固定的筑基修士开课讲道,给弟子们讲解修为四艺等等,这些信息都是通过挟仙令传达到大家的手中。 作为从怜花境出来的黑户,温泠也是第一次拿到挟仙令,它看起来实在像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简,输入灵力就能在识海中模拟出里面的内容。 温泠操控神识进入论坛,怎么说呢,热闹非凡。 “南家三小姐情史大揭秘”“玉露门第一美人推荐:养颜丹药三十六种”“八一八千山派掌门二弟子与两位修二代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修仙界排挤剑修的十大理由” ……温泠看着这些帖子名,满脑子小问号。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她控制不住地点进了一个帖子,然后,她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知不觉就在里面虚耗了两个时辰,直到看到那篇“修仙界异火榜前十究竟有哪些”,她才记起自己的最初目的。 温泠啪地屏蔽掉挟仙令的联系,沉重地反思了一炷香,飞快地把挟仙令放在储物镯角落。 温泠,你堕落了! 修炼,修炼使人进步! 把《明澈清净经》默读了十遍。直到心中的那点浮躁和浅薄的激动平复下来,她才开始修炼。 “抱元守一,气乎内蕴,敛乎天同,放乎破军。天行有道,地行有常。合于天道,存于至理,昼夜轮转,寒暑交替,沧海桑田,万法归一……” 温泠默念着口诀,她看到五颜六色的灵力在身旁跳动,尤其红色的光点见到她最为欢喜,亲昵地在她四周盘旋,最后钻入她的经脉之中。 修炼其实是件很舒适的事情,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悲喜,去感受它们,就像直视一处虚无,又似目睹了世界。 就像这些火灵力一样,微尘如此,宇宙如此。 在这个之后,温泠稚气的眉目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安宁。 温泠和崔濯约好了要先去熟悉一下御宿宗,所以她一早便结束了修炼。 御宿宗大阵运行下的气候十分适宜,打开阵法,扑面而来一股沁人的凉意。 修士通常不远去大肆破坏自然,御宿宗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古树,有些已经初生灵智。弟子所这边到还好,但也是满目绿意。 老树温和厚重,嫩芽生机勃勃,绿色,真是讨喜的色彩。 温泠慢慢走到院子,那棵备受弟子喜爱的清净树下有套木质桌椅。 一男一女两个十二三岁的修士正坐着说话。 看他们修为不过练气一层,气息虚浮,应当是在凡人界招收而来的弟子,将才开始修炼不久。 “这位妹妹,你是我们的新邻居吧?”那少女圆脸浓眉杏眼,鼻翼和嘴唇稍稍有些厚,看起来憨厚又老实,她审视了温泠片刻,见她小小年纪修为却看不透,眼珠子一转,甜甜一笑,朝她走来,“我叫沐新桃,我比你大,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她看起来热情,但是眼中的倨傲娇纵却掩藏得不算好。 温泠暗笑,面上半点不露。刚准备接话,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抬眼看去,一位衣着华贵,高傲骄矜的少女慢慢走来。 那华贵少女越过温泠,径直坐在了木凳上,理了理裙摆,然后不客气地嘲讽:“叫什么妹妹,身为修炼之人,却毫无自觉,那位小道友练气三层的修为,你们应当叫一声师姐!” 沐新桃没想到来到一个新地方会有人这样直接地开怼,听了这话,她脸涨得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来拉温泠的手僵了片刻又收了回去。 温泠倒是松了口气,她可不习惯陌生人这么贸然的亲近。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沐新桃旁边那位少年忍不住了,他拉过沐新桃,锐利的眼神从那少女身上滑过,落到沐新桃身上又是一片和煦。他柔声安慰了自己的伙伴几句,看她脸上的无措稍退,才向温泠道:“我们都是新弟子,新桃叫这位师姐妹妹也是因为喜爱她,不知者无罪,这位师姐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倒是好声好气,可话中的意思却不怎么样,“师姐”两个字喊得咬牙切齿。 温泠看着他那护犊子的样,无辜地眨了眨眼。 “装模作样!这点常识都不懂,你是觉得自己背景强大,还是师叔们在飞船上没教好?” “别把凡人那一套带到修仙界来,有时间攀关系耍心眼,不如赶紧去修炼,心思一箩筐,没得毁了院子里的清净!” “你们这样谈何修道?” 华贵少女声音清脆,语气严厉地连声斥责。 “你过分!”沐新桃一副倔强坚强的样子大声控诉着,像极了个受到欺负的无辜少女。 那少年拉住沐新桃的手,把她往后带了带,道:“不过就是一声妹妹,就成了我们无心修道,这位道友好大的威风,就是未免小题大做了,我们本是诚心相交,但师姐如此态度,想来是我们妄想了,我们告辞。” 说完他就拉着不情不愿的沐新桃离开了。 华贵少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是对着温泠和刚到院子的崔濯甩下三个字:“谭迎霜。” 崔濯茫然地看了温泠一眼,温泠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有解释,只是开口道:“温泠,这是我家兄长崔濯。” 谭迎霜点过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寒暄的意思,就直接起身离去。 第14章 胖鹤崽子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些不相干的人而已。” 温泠没打算给他解释什么,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崔濯也没多问,对她道:“先看看弟子所。” 宗门给了他们三天时间自由适应御宿宗的氛围,熟悉一下自己的宗门,他们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将会常去的地方走一遍。 弟子所位于几座主峰之间的山谷之中,说是弟子所,但也住着杂役弟子,只不过所在的位置不同罢了。 温泠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山谷,传授课业的问道堂和食所都在中心位置,问道堂前有一巨大广场,上设一座擂台,台上有执法堂弟子作为裁判,专用于解决弟子之间的矛盾。 问道堂每日辰时一刻、丑时末,都会有筑基师叔讲授课程。 至于内容,在挟仙令之中可以查询,修炼心得、修仙百艺,宗门从不约束你必须学什么,只要自己乐意就可以去听课。 但这并不意味着弟子就可以在御宿宗好吃好喝地养老。 宗门中用贡献点多于用灵石,如若没有贡献点,在宗门中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而贡献点,则需要弟子通过努力去获取。 揣着宗门赠送的一百贡献点,温泠拉着崔濯在食所点了几道小菜。 食有食道,享用食修做出的食物之前,用筷子蘸上茶水,轻点之后,滴落于桌上,这是修士之间的礼仪,也是对食修的尊敬。 “真不错。”温泠啜了口端上来的汤,温和的灵力融入四肢百骸,像徜徉在温暖的阳光下,浑身暖洋洋,轻松得像要飘到天上去。 “我们应该是碰到位极优秀的食修。”崔濯舒服得眯了眯眼,附和道。 “那可不是,你们是新弟子吧?今天第一天来食所?”说着自来熟的话,一位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温泠他们这一桌。 那男修一抬眼,温泠就被他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她微微侧头避开,这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说话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修为不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此时正闪着耀眼的金光。 不是形容他眼睛亮,而是实打实的在发光。 看到温泠和崔濯一直盯着自己,少年捂了捂眼,金光顽强地从他指缝里溜出来,这滑稽的一幕引得周围来吃饭的小弟子不停地偷偷往这边瞧。 “我这修炼瞳术时出了点岔子,眼睛就这样了,不过这不重要,”少年嘻嘻一笑,随口带过这个话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双竹筷和一个木碗,“这道菜叫玉雪薄鸭,清淡而不寡淡,食材中的灵力疏导得极为顺畅,然后把兽肉泡在玄冰化做的雪水中一夜以去腥,尤其适合火灵根修士。” 他夹起一块薄薄的肉片,晃了晃扔到嘴里,然后又迅速把筷子伸向下一道菜肴,挑起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 “这个是翠竹揽露,咬破了就能爆出汁儿来,简直是满口留香……” …… 温泠和崔濯眼睁睁看着他说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好似被完全被吸引住了一般,一边叫好一边跟着那少年伸筷子。 吃饱之后,温泠发现,自己弟子令里的贡献点,没了。 她扁了扁嘴,对着那少年翻了个白眼。 “诶,别这样嘛,我没克制住,下次我请你们就是了。”少年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怪只怪灵珑师姐做出的灵膳太过美味。” “灵珑师姐是食修吗?” “灵珑师姐?” 温泠和崔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咦,你们也知道灵珑师姐啊?” “我们入门是灵珑师姐引导的。” “嘿,灵珑师姐可是不轻易做灵食的,我就说我今天随便乱晃一下怎么竟然还有这口福,看来我该感谢你们。” “师叔吃好就行,弟子们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崔濯并没有接过少年的话头,只是拱了拱手开口告辞。 “什么嘛,叫灵珑就是师姐,叫我就是师叔,”少年嘀咕了一句,那两个小人好似完全忘了他们刚才的和谐相处,毫不留恋地跑得飞快。 “我叫沈问澄,纵剑峰弟子!”等到他追出食所,那两人早就没了身影。沈问澄远远叫了一声,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听到。 “你别这么幼稚。”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沈问澄倒没有觉得惊吓,只是傻笑着眨了眨眼,就是不肯正面回答他。 “回去吧。” 那人叹息一声,无奈地说了一句,沈问澄笑容真了几分,答了一声好,然后两人联袂离开。 “这位师叔……”崔濯沉吟着开口。 “什么师叔?” 温泠眯眼一笑,假装疑惑地歪了歪头。 崔濯嘴角一扬,“嗯,没什么,只是刚刚的膳食有些贵,我们以后少去吧。” 两人都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对于灵食并没有特别喜爱,于是温泠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往丽水畔走去。 丽水是贯通御宿宗的一条大河,上游奔腾咆哮,下游和缓温柔,其上水雾缭绕,有无数白鹤姿态优雅地盘旋。 崔濯在丽水畔吹一声口哨,一只白鹤飞到近前,温顺地伏下身子。 温泠也吹了声口哨,然后一只胖鸟歪歪扭扭地砸到了她面前。 温泠看了一眼崔濯面前乖巧优雅的白鹤,再看看自己面前这坨圆滚滚的东西,木呆呆地歪了歪头。 “这是白鹤?”温泠声音拔高了几度。 这不是一只会飞的豕兽吗? 疑似豕兽的白鹤扑腾了几下翅膀,催促地叫了两声。 温泠表示她不敢上。 崔濯在一旁憋笑别得脸都红了,他面前的白鹤也应和地叫了两声。 幸好,僵持了不过片刻,又有三只白鹤淡然地飞过来,叼着那只胖鹤崽一扔,给扔到了丽水中。 胖鹤崽挣扎了几下,生无可恋地随波飘走。 剩下的三只白鹤,两只功成身退,一只伏在温泠身前。 温泠心情复杂地爬到白鹤身上,白鹤长鸣一声,一飞而上。 虽然白鹤速度极快,但是她坐在上面却觉得平稳又舒适,戳了戳白鹤放出的灵力护罩,温泠觉得,御宿宗真是个温柔到让人心软的宗门。 而且还有趣。 她看向崔濯,他站在白鹤背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仙童。实际上他背在身后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两刻钟后,温泠被白鹤温柔地放下,崔濯也从鹤身上跃下。 如今他们面前的,就是乱云峰藏书阁。 “藏书阁……在哪里啊?”温泠兴冲冲地泡了几步,哦豁,啥也没有。迈开的步子戛然而止。 崔濯看着眼前漫山自由生长的树木,哑然。 “不对,好像是阵法!” 温泠先是凝重,然后又是惊喜。 崔濯知道温泠在阵法之上有些天赋,他对此一窍不通,所以信赖妹妹的判断。 温泠径直往前走去,崔濯紧跟上她的脚步,他们穿过一层无形的薄膜,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屹立在前,飞檐之上悬着的铜铃丁零作响,石阶之上一杆旌旗在风中飞扬,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龙飞凤舞的墨色大字:“书山行路远,层云修道迟。” 第15章 有约 书楼前有许多弟子来往,但却并不喧哗。 温泠和崔濯目的不同,一进去就分开了。 御宿宗的藏书楼在玄辰界算是赫赫有名,她对这里早就觊觎已久。 修仙界的史卷、游记、传记、画本、话本、宗门史、常识类书籍等通通放在前七层,御宿宗弟子都可以免费阅读,偶有其他修士来御宿宗做客,只要经过许可也可以前来借阅。 但是像功法、秘术、法决、杂学之类的东西则在七到十六层,其中还有宗门前辈和弟子外出找到的传承。一般刚入门的弟子可以在其中借阅两门法决或秘术,筑基弟子可择一门功法,此外就只有凭借贡献点才能进入其中。 温泠先去了七楼上。 炼气期用《纯灵决》打基础,温泠并不急着找修炼功法,《归尘七剑》是崔家剑决,有些见不得人,所以她只拿了册《基础剑决》和一门身法《浮光掠影》。 选完这些,她才去了七楼下。 温泠看书向来不拘什么类型,哪怕是枯燥的史卷、传记,从那些大能辉煌灿烂的一生之中,也总能窥见一些她需要去做到的事情。 慢慢走过一排排暗红色的书架,大多数的书名都是噱头,起的足够吸引人:《玄辰大事记——修士必读》、《淑龄仙子与四位大能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温泠手里拿着两枚玉简、一卷兽皮,眼看着差不多了,她正准备起身离开,余光却突然瞥到一抹金光。 绕过眼前的架子,温泠心跳骤然加速,她迫不及待伸手去够发出金光的那本书,没料到却被别人抢了先。 拿着书籍的青年一头银白的发用玉冠束起,眉目温润,嘴角带着令人舒适的浅笑,光洒下来,温泠抬眼就能看到他衣衫上绣的银色水波纹,如荡漾的湖水。 这时候的温泠还不知道何谓颜色,只是觉得这人看着就让人欢喜。 “你也想要吗?”男子弯腰与她平视,手指点了点书封询问道。 温泠下意识后退半步,在他温和的目光下犹豫地点头。她克制住往他手中看去的冲动,她是想要,但是先来后到,她等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你可知这是何物?” 温泠好脾气地看着他卖关子,“不知。” 青年看她故作淡然,弯唇一笑,“这是我上次落在这里的东西,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不能让你带走。” 温泠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疑惑于他的身份。他身上有一丝熟悉感,让她忍不住想要信任。 “你要警惕所有心血来潮的感觉,毕竟修仙界惑人心神的东西太多了。” 这是崔如眉教会她的一句话,她始终记在心里。 温泠试探地问道:“你是守书人吗?” “我不是,我的身份你不用探究,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看着眼前小姑娘警惕的样子,男子莞尔一笑,“如果你很想要它,那就来溪鸣涧,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来寻我,我都在那里。” 温泠敷衍地点点头,男子看出她的戒备,只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温泠的头,低声跟她说,“不要告诉别人。” 温泠想躲开,却失败了,顶着一头微乱的长发,她有些怨念地皱了皱鼻子,想提醒对方她是位修士,但是白衣男子已经几个挪步消失在了书架之间。 最后温泠只能把他的身份归于宗门哪位闲得慌的大能。 温泠用挟仙令给崔濯传讯告诉他自己这边结束了,但半晌没有收到回信。 按说崔濯不是那种见信不回的人,况且藏书楼也没什么危险,温泠按下性子专心看书,直到傍晚才收到崔濯的讯息。 温泠在藏书楼外等着他。 “我们走吧。”崔濯脚步匆忙,看起来有些恍惚。 “你遇到事了?”温泠察觉他神色不对,皱眉问道。 “咳,你知道我们的院子为什么只住了五个人吗?” “没注意过。” “有些在宗门内有亲眷是高阶修士的,只要通过了入门测试就可以去投奔自己的亲眷,所以我们的院落才空了一处。” “然而这只是少数,宗主没有说的是,我们在闯三观和外门三年间的表现,都被长老们关注着,若是符合了他们的标准,就有机会被他们收入门墙。” 温泠刚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后面有些恍然地侧过头,“所以你……” “嗯,我拜师了。”崔濯停下脚步,放了个结界,慢慢开口道。 “太好啦!”温泠笑地眉眼弯弯,忍不住把崔濯抱起来转了个圈,“恭喜!” 崔濯一张脸爆红,赶紧挣扎着从温泠旁边蹦开,暗自庆幸自己结界放得早。 “师父是哪一位啊?”温泠好奇道。 “是不二道人。” “不二道人?丹剑双绝的不二道人?” “是的。” “那你岂不是要学炼丹?嗯,不是木火灵根,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能处理。” 温泠摸着下巴想要去哪里搞适合炼丹的异火。 说到此处,崔濯皱了皱眉头,他伸出手,指尖便蹿出一缕火苗。 “这是……”温泠仔细看了看那朵青色火焰,讶异道,“青神火!” 异火榜第九的青神火温和富含生机,可以极大限度地清除灵植内的杂质,虽然攻击力不强,但却是最适合炼丹师的。 “他说要收我为亲传弟子,唯一的!”崔濯补充了一句,这次,温泠的喜色凝固了,崔濯也是凝重异常。 在修仙界,没有比直系师徒更为亲密的关系了,尤其是亲传弟子,几乎与师父的儿女差不多,所以修仙界,收亲传弟子是件极为慎重的事。 修仙界收徒通常是先收为记名或者内门弟子,再通过重重考验,如果人品、心性过关,又足够优秀,才会升为亲传。 这才初次见面,崔濯可从没炼过丹,他有没有天赋还尚未可知,不二道人又是送青神火,又是说要收他为唯一弟子,温泠和崔濯不得不多想几分。 崔濯收回青神火,撤掉结界,两人也没了去别处看看的心思,折道回了院子。 “你也别担心那么多,我们两个……平平无奇的小散修有什么好谋夺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家一个元婴,如果要害我们,何需如此算计,而且,真要有什么以我们现在的修为也没法反抗,好好修炼提升修为才是正道。” 温泠拍了拍崔濯的肩膀,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清净果,快去修炼,别浪费效用。” 温泠推着崔濯往他修炼室去,崔濯没办法,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能浪费清净果。 回到自己院子之后,温泠轻松的神色一收,嘴角耷拉下来。 “溪鸣涧……不二道人……” 真麻烦,她翻身起来,想了想,把崔濯赠予她的剑匣拿出。 冷白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她屈指一弹,清越的一声“叮……”,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用神识在上面打上一个“疏”字印记,从指尖挤出一滴血落在剑柄之上,感受到破光剑的愉悦,温泠皱了许久的眉头舒展开来,将剑抱在怀里蹭了蹭,“破光,以后我们并肩作战。” 温泠终于静下心来开始修炼,被她放在膝上的破光在黑夜之中散发着荧光,与温泠吐息时带动的气流共鸣律动。 第16章 小姑娘,你想修剑吗 第二天温泠刚打算给崔濯传讯约他一起出去,后知后觉想起来崔濯昨天被她塞了一颗清净果,现在应该还在修炼。 温泠心虚了片刻,然后乐颠颠地一个人出发了,毕竟今天要去的可是她心向往之的纵剑峰。 乱云峰人气足,常有办事弟子和访客来往,就像了然宗主一样,看起来像个温和包容的长者,而纵剑峰却不同,纵剑峰是一位傲然而立的剑客,拔地而起,巍峨嶙峋,要攀纵剑峰除了乘坐白鹤或者飞行法器就只能从一面刀削般陡峭的悬崖爬上去。 悬崖之上插着木板,每两块之间相距约么一尺,这些木阶从山下一直盘旋至山巅。 “师兄,这摔下去可咋办啊?”一个小弟子颤巍巍地站在三尺高位置的木板上,紧紧扒在崖壁上,手指徒劳地抠了抠,哭丧着脸向一旁站在飞剑之上的筑基修士哀求。 “摔不下去,有师兄在,你往上走就是了。” “师兄我害怕。”小弟子仰头看了看山顶,脸上更惊恐了。 “纵剑峰的每个弟子都必须度过这一关,早走晚走你总要走的。”师兄冷漠脸,静静地看着小师弟表演。 “那师兄也走过吗?” “那是自然,师兄当初可是一点都没害怕,蹭蹭蹭就上去了,”那位师兄扬着脑袋挺着胸膛,故作不在意地淡定开口,这时他瞥到站在后面的温泠,对着那小弟子催促道,“快往上走啊,就这么宽的地方,你不走就挡到人了。” 那小弟子回头看了温泠一眼,眼睛一亮,几步就跳了下来,朝温泠拱了拱手,“师妹你先请。” “多谢师兄让路。”温泠回了个礼,也没拆穿他,送上一个甜甜的笑,然后毅然踏上了木阶。 温泠走的不快,但很稳,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她没看终点,也没看自己走了多远,小脚丫从罗裙下摆探出个头,踏在木板上,她神情严肃地盯着脚下,像在做什么大事,专心得让人不敢打扰。 那个小弟子在下面看着温泠的身影越来越远,抿了抿唇,扭头看向他的师兄,“师兄,我想试试。” 那师兄欣慰地拍了拍师弟的头,鼓励道:“去吧,别害怕,师兄一直在你身后。” 师弟重重地点头,试探着往上走了几步。他忍不住看了看脚下,又回头看向师兄,师兄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小弟子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往上走。 此时山下,两个男子并肩而立,左边的那位面貌疏阔,高大健壮,古铜色的肌肤,发丝凌乱地披散着;右边那位眼上蒙着一条薄纱,少年模样,眉清目秀,一脸笑意,左颊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 “她还不错吧。”燕归鸿仰头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赞叹了一声,“倒是有我们纵剑峰的风范。” “我们未来的小师妹,怎么会差呢……”沈问澄专注地“盯”着那个走在山腰却如履平地的小姑娘,笑得灿烂,“胆子可真大,我这么大点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燕归鸿笑道:“你就别想着捣乱了,你的修为难道就要一直这么卡在筑基?” “我能捣什么乱,毕竟这可是小师妹啊。” 沈问澄说起“小师妹”这三个字有些意味不明,他摸了摸被法器遮住的双眼,“我只是想巩固巩固修为,等这眼睛修炼好之后,进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二师兄你莫要操心太过了。” “是吗?”燕归鸿不置可否,“悟已往之不谏,之来者犹可追啊!”燕归鸿跃上飞剑,高声唱了一句后御剑而去。 燕归鸿一走,沈问澄的笑慢慢消失,只剩一脸空寂,被遮住的双眼一片漆黑,他嘲讽一笑,哼着小曲儿踱步走了。 温泠爬到山巅已经是傍晚了,眼前是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一路走上来,视野越来越辽阔,她的心也仿佛随着风融化在山间。 她坐在悬崖边上,小小的一个人,看起来羸弱又可怜,山风吹起她的发,吹起她的衣。她把破光剑横放在膝头,摸了摸寒凉的剑身。山巅比山脚冷了许多,她没有用灵力隔绝往骨子里钻的寒意,真实地感受着刺骨的冷,眉目舒展,惬意得眯了眼。 “这里看御宿宗很美吧!” 温泠感受到一团暗影压来,睁开眼就看到旁边坐了一位高壮的汉子,他看起来粗豪,但身上的气息却并不暴烈,以致于温泠几乎感受不到来自他身上的威压。 燕归鸿坐在温泠身旁,痛饮了一口烈酒,他看到她膝头的剑,柔和的笑意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纵剑峰和其它几座主峰相比也许少了几分秀丽,但是多了几分气势,我也最喜欢在这里呆着,每次看着远处的山岚,总觉得自己心情也开朗许多。” “这位……前辈是纵剑峰的剑修吗?” 温泠见过许多修士,用剑的不少,但是真正令人折服的剑修,只有崔如眉一人。纵剑峰多剑修,她心向往之许久,但是爬上山就用了她一天的时间,本以为无法了解一番了,却没想到这时候还能遇上一个。 他看到破光,是一种纯粹的激赏。 “我是。”简短却坚定。 他又笑着问她,“小姑娘,你想修剑吗?” 温泠抬头看他,在此后很长的岁月里,她淡忘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但是她永远都记得,这一夜,有这么一个人曾在满天星光下,绝壁山巅上问她:“你想修剑吗?” 他的眼神,比星光还亮。 温泠没说自己想不想,而是紧紧握着破光的剑柄,坚定地一字一字说道:“我会成为剑修。” “好!”燕归鸿抚掌大笑了一阵,“今日天色已晚,以后如果你有机会来到纵剑峰修道,那燕某就带你好好见识见识我们纵剑峰的风采。” 温泠弯眸一笑,“多谢前辈,前辈……” “叫我燕师兄。” 温泠被燕归鸿打断话,顺从地改口道:“燕师兄这酒真香。” “香吧!十年一梦,是烈酒,你还小呢,等你成年礼那时,我赠你一壶,现在嘛,你闻闻就好。”燕归鸿打开酒壶塞子,在温泠鼻子下晃了晃,香味儿顿时集中在一起往她鼻子里钻。 温泠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道:“师妹告辞了。” 温泠吹了声口哨,一只仙鹤落在她面前,她跃上白鹤的背朝燕归鸿挥了挥手。 “哈哈哈,后悔有期!” 温泠听到燕师兄的笑声,老成地摇了摇头。 “小师妹,多谢!” 那位爬山的小弟子刚刚到达山顶,此时累得瘫坐在师兄的飞剑上,与温泠擦肩而过之时,他突然激动地跳起来,朝温泠做了个揖。 他师兄被小弟子的动作唬了一跳,剑一歪,两人差点一起栽下去。 师兄气得大骂:“你怎么不在剑上跳舞呢?” 小弟子憨笑着左顾右盼不敢接话。 温泠回了个礼,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笑闹着离去。 岁月静好啊! 第17章 溪鸣涧 “你要跟我一起去灵秀峰吗?” 温泠是在第二天一早收到传信,她明白崔濯这是做好了决定。 “我不去。但我也会努力的,你去了灵秀峰也莫要懈怠,小心别被我超越了。” 虽说眼前来看跟崔濯去灵秀峰是件好事,但她可以靠崔濯一次两次,总不能一直靠着他,他们兄妹从来不是彼此的附庸,而是互相激励、扶持的道友。 他们都有自己的道。 “好。” 温泠:“我就不去送你了,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去灵秀峰认门。” 崔濯在往前走,温泠也不能落后,她突然就想起了在藏书楼遇到的那位先生。 温泠搁下挟仙令,拿出在藏书楼找到的御宿宗地图,输入灵力,御宿宗的地形详尽地投映在空中。她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溪鸣涧这个地方,她不信邪地再一点点仔细寻找,始终没有找到“溪鸣涧”这三个字。 温泠皱着眉头放下地图,“难道他真的是耍我的?” 突然,她灵光一动,拿出昨日从藏书楼刻录的一个玉简,书名很简洁,就是两个字——御宿,顾名思义,就是记载了玄辰界御宿宗从建立之初以来的种种变化、重要事件以及天骄人物。 只看了约么十几行,温泠就看到了关于“溪鸣涧”的信息,但是这一段的记载异常含糊,只提到有这么个地方,是在莫忧峰东南的一个普通山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相关的描写。 “莫忧峰东南……”温泠想到宗主曾说过没有手令不可擅闯莫忧峰,她只能希望溪鸣涧离莫忧峰远一些,莫忧峰的阵法没有覆盖到那里,不然她可没本事全身而退。 看了看泛白的天际,温泠去到丽水畔叫了只白鹤往莫忧峰飞去。 莫忧峰很静,偶尔有人靠近山脚,但走了几步后就没了身影,显然是进到了阵中。 相比于壁立千仞的纵剑峰,莫忧峰看起来灿烂许多,漫山的月下花树给山峰披上一层粉白,美丽得似在梦中。月下花树只开花不结果,有花无叶,一开就是百年,百年之后一夜凋敝,次日又是繁花盛开的样子,可惜,这样美丽的花树,它的馥郁芬芳却能引人入梦,乱花迷眼,让人在无知无觉间就没了性命。 月下花树配上环环相扣的阵法,将莫忧峰整个围得滴水不漏。 按照《御宿》的描述,温泠乘着白鹤,越过群山。 按照温泠的想法,溪鸣涧,应该是有水的地方,沿着河总能找到的。 沿丽水而上,不过两刻钟之后,温泠就站在了一处清幽的山谷之前。 回头望去,哪里还有莫忧峰的影子。温泠心中暗惊,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临门一脚,没有后退的道理。 山谷之中种满了青竹。 青竹不是修仙界的灵材,而是凡人界的普通品种,只不过种在灵力充裕的地方,沾染了几分灵气,所以长势格外地好。 温泠捏了捏手心,前脚迈进了山谷,进来的石板路就消失了。四周修长的竹竿围拢过来,苍翠欲滴的叶子伴着风声沙沙作响,温泠感受着指尖穿过的风,看了看自己纹丝不动的发丝,神色莫测。 “向前走,莫回头。” 清越的声音传到脑海之中,温泠抱着破光的手紧了紧,才反应过来是书楼中遇到的那位在给她传音。 向前走,莫回头?温泠把破光拿出来抱着,摸了摸它的剑身,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知该如何选择之时,不妨问问自己的心,你可以永远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是上天给修士最好的馈赠。” 闭上双眼之后,五感变得异常敏感,温泠克制住想要放出神识的冲动,适应了片刻才逐渐习惯。当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时,事情会容易许多。她纷乱的思绪安静下来,不疾不徐地前行,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 “睁眼。” 一阵柔和的力道阻止了温泠的步伐,听到这句话,温泠下意识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小竹楼,竹楼前一位身姿挺拔的白衣青年负手而立,脸上是如春风的笑。 温泠这才发现,她已经走出了那片竹林。 “我知道你会来。” 温泠想说她本来不想来的,但来都来了,还不如拿出一点态度来,她弯唇笑了笑,“前辈给了晚辈这次机会,晚辈总得抓住才行。” 温泠躬身一拜,恭敬地垂首道:“请前辈指教。” “小丫头,这么严肃做什么,”青年扶起温泠,伸手敲了敲她的头,“跟我来。” 青年起身往竹楼走去。 “请问前辈怎么称呼?”温泠跟在青年左后三步,仰着头问他。 “吾名九玄。” 九玄推开竹屋门,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窗处有一张软榻,榻旁是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另一边摆了几个书架。 九玄拿出一套茶具,刚拈起茶叶,不知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又把茶具收了回去,下一刻,桌子上就多了一碟糕点。 九玄把东西推到温泠面前,又给她冲了杯糖水。 “这是晨前蜜,虽说含的灵力不多,但胜在味道不错。”小女孩应当喜欢。 温泠道了谢,抿了一口糖水,沁凉的汁液滑过喉咙,并不黏腻,是一种很清透的甜。 “这是灵清糕,可温养神识。” 温泠心思不在食物上,“一会儿再吃吧,那本书……” “小姑娘,莫急。”九玄打断温泠的话,紧紧盯着温泠的杯子。 温泠歪头,莫名理解了九玄的意思。 她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蜜水喝完,果然九玄笑得更和煦了。 九玄的眼神又移向灵清糕,温泠木着脸将灵清糕全塞进肚子,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嗝。 完成了投喂,温泠以为可以进入正题了,但九玄又开口却道,“两刻钟后我们再开始。” “我们要做什么?”温泠忍不住发问,可是九玄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一卷书册认真看了起来。 温泠眼睁睁看着主人家把她晾在一边自己玩,她不知道九玄在搞什么名堂,但她也不急。 书案上的紫铜雕花香炉升起袅袅烟霭,九玄的面容遮掩在薄薄的烟雾后,看着有些模糊,本就温润的眉眼添了朦胧,愈发柔和。 窗口悬着的银铃正叮铃叮铃的响得欢快,一只灵雀停在窗台上,抖了抖翅膀,慢悠悠地用喙梳理羽毛,温泠凑过去,灵雀也不怕人,她想起储物镯中还有灵米,拿出来撒在窗台,灵雀蹦着啄米吃。 很快一人一雀就混熟了,温泠伸出手,雀儿傲娇地觑她一眼,赏脸地跃到她的掌心。 温泠看着小巧玲珑的灵雀,笑得眉眼弯弯。 第18章 教导 两刻钟一到,九玄准时的合上书。 九玄调侃一句,“你倒是自在。” 温泠笑得平静,“既来之,则安之。” “你想做阵修吗?”九玄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低声询问道。 温泠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我是剑修。” “可以你在阵法上的天分,走阵修这条路会轻松许多。” “谁说我剑道天分就比阵道差了?”温泠语调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炫耀,只是单纯的疑惑。 她一脸认真,九玄却忍不住想笑。 “你与阵道有缘。”九玄坚持劝说。 “我也会修阵。” “兼修很艰难。” “修行无易事,我不惧的。”再难她都会走下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九玄反而哑然了,有些自嘲的想,自己这个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反而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想得透彻,“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九玄把那本古朴厚重的书放在温泠面前。 温泠还以为九玄会对她失望,她惊讶地看过去,九玄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温泠小心地伸出手,刚刚接触到书封,那本书就化为流光朝她眉心飞来,温泠瞬间反应过来给自己放了个灵力罩,同时破光剑已经拿在了手中,但那流光速度极快,她的灵力罩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温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钻进她的识海之中。 九玄也很惊异,看着温泠警惕不安的神色,怔然道:“没想到它会选择你……” 温泠突然想起九玄说过这是他很重要的东西,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这是什么东西?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宽心,它既然选择了你,那这就合该是你的机缘,我不会怎么样的,”九玄脸上又恢复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安抚道,“闭上眼,盘坐好,双手放在两膝之上。” 温泠按照九玄说的坐好,然后九玄又道:“来,沉下心,去呼唤它、感受它,耐心些。” 她按照九玄所说努力传达自己的善意,精神力缓慢地蔓延开来。 然后如拨开云雾,她终于看清了隐藏在自己识海中的东西。 红莲状的火焰静静燃烧着,看起来像是温和无害的娇花,在业火红莲之上,一本金书悬浮在空中,封面上有两个她看不懂的字符。一金一红交相辉映,看起来异常和谐。她默默退出识海,没有贸然去触动它们。 看到温泠睁开双眼,九玄还以为她没有寻到那本书,安慰道:“这是好东西,以后它想出来时,便会出来,你不用刻意寻它,有了它,你走阵道便比别人多了三分优势。” 温泠碍于识海中的红莲并没有去解释,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而道:“这是关于阵道的书?” “与其说它是书,不如说是一件法器,而且还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法器。如果你想知道它是什么,那就去学阵吧!” “您也会阵法吗?” “我啊……”九玄第一次别开了眼,“算是吧。” 温泠没看出他的闪躲,她已经完全被九玄接下来的讲解吸引了。 “阵法是修仙百艺之中最为晦涩的技艺之一,修仙界的大能们对于阵道早就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研习方法。” “阵法千变万化,哪怕是同一位师父教导出来的阵法师,都会走上自己第一无二的道路。从学习阵法到改变阵法,最后能创造阵法,这几乎是每一位阵法大师必经的过程。” “你如今灵力不济,连最基础的小五行阵法都没办法布置,但是你对阵法有种天然的直觉,似乎对于灵力的节点异常敏感。” “你的阵法知识是从何处学来的?” 温泠眨了眨眼,“是一位散修前辈教导的,晚辈也不知道他师从何人。” 九玄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嘴里没几句真话,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戒心,他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你能将小五行阵推演出几种变化?” “一百零四种。” 九玄点了点头,练气三层,能自己推演出这么多种变化已是远超他的预期了。 “你若能在筑基前将这两仪阵推演出八十一种变化,我便给你一个奖励。”九玄面前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简,他把玉简推到温泠面前,示意她收下。 “可我连最基础的小五行阵都还未参透。”小五行阵是阵法基础中的基础,但却是最为灵活多变的,要把它们融会贯通,至少得推演出上千种阵谱才算入门。 “这世间的阵法是永远都无法参透的,因为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推演前辈的破解方式只是让你了解阵法,而不是为了死板地记忆答案。我提出的要求对寻常人也许很困难,但是你不一样。”毕竟,她是被那本书选择的人。 温泠认命地拿起玉简,一看果然是两仪阵的阵谱,不多不少,刚好八十一种变化。 “以后如果你有关于阵法的困惑,大多数我应当能为你解答,有事便来溪鸣涧寻我。” 温泠点头应下,心里却在想,九玄看起来真是个温和的人,如果可以,拜九玄为师其实也不错,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收下她。 温泠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这是您的住处吗?” “算是吧。”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您的弟子们在哪里开府,不知是否方便晚辈上门拜访?” 九玄听到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温泠一眼,“我不会有弟子。” 温泠头皮一紧,乖巧一笑,迅速转移话题:“外面的竹林是什么阵?凡物也能布阵?” “如果你见过那些用星辰布阵的大能,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九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声音低了几分。 他身上沾染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或是寥落,或是遗憾,温泠看不清。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确信,眼前这位谪仙似的人还在凡尘。 “来。” 九玄踱步走到门前朝温泠招了招手,温泠赶紧跟上,九玄捞起她,闪身飞起,片刻后,九玄凭空站在了青竹之巅。 从这里看过去,溪鸣涧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翠竹海,一阵劲风吹过,竹海翻涌成绿波。 “这是幻境吗?”温泠看着眼前绵延不见尽头的珠海,怔怔开口。 九玄摇了摇头,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片竹叶递到温泠面前。 温泠捻了捻那片竹叶,绿色的汁液染上了她的指尖,她惊讶地抬头:“是真的!” 九玄又摇头:“你再看。”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景色轰然破碎,只剩一间竹楼,一条潺潺的小溪曲折弯曲,哪有什么竹海,不过寥寥几丛绿竹散布在山谷之中。 “这就是阵法……借天地之势,将幻境运用到极致,可移山可倒海,可翻天可覆地,虚虚实实,似有若无。” “这只是冰山一角……万顷竹海是溪鸣涧最简单无害的阵法,溪鸣涧之中,有九百九十九种阵法,以后你每次来时,这里的阵法都会有所不同,虽说不致命,但也会让你受些苦头。这次你能靠着直觉走出来,下次就只能靠你自己推演破阵,阵道没有侥幸,你若想有所成就,就要脚踏实地,你有天分,但别把自己的优势变作了束缚。” 九玄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双眼中却似有无尽怅惘,字字句句,殷切真诚。 温泠不明白,九玄好像没打算收她为徒,但是却又不吝啬于指导,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这样不计回报的人吗? “九玄前辈,您不开心吗?” 温泠冲动开口,九玄没有回答,他轻轻一挥手,她眼前一花,就已经站在溪鸣涧之外了,那只白鹤还等在原地,蜷缩着睡得安详,竹海与溪鸣涧都没了踪迹,只剩一片平平无奇的群山。 第19章 练气五层 “师兄,别告诉师父成吗?”韩熠站在元峯的飞剑上,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地哀求着。 “我不说师父也能知道,现在知道轻重了?偷懒躲课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元峯欣赏着小师弟那沮丧苦恼的样儿,心里头都乐翻了,但还是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唉……”韩熠叹了口气,暗叹自己命苦。这时他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人影,沮丧瞬间被惊喜取代,他跳起来用力挥手,高声喊道,“小师妹!” 元峯顺着韩熠的视线看去,一只白鹤慢悠悠地飞来。一位青衣小姑娘坐在白鹤背上,双眼毫无焦距地直视着虚空,周身灵气激荡,带起她柔软的发丝。 “阿熠,莫扰她。”元峯皱着眉头御剑飞到温韫身旁,并指一点替她起了一个防御禁制。 那只白鹤朝着元峯低鸣了一声,元峯拍了拍它的头,笑着称赞了一句:“干得不错。” “跟我来!”元峯放眼观察了片刻,然后带着白鹤往一处空地飞去。 白鹤稳稳落地,元峯拍拍它的身子,白鹤随着他的力道乖巧地伏在地上,乖顺地趴在原地。 韩熠在后面看到这么温顺的灵兽,很想上去摸一摸,但是他又谨记着师兄的叮嘱,只能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温泠此时正沉浸在一种玄奥的感受之中,此刻的她如如同无悲无喜的过客,旁观着自己踏上仙路的每一步,那些懵懂迷惑似乎从一团乱麻拧成了一股清晰的路,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虽然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团迷雾,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沿着这条路走,是正确的。 确定了这个念头之后,经脉之中的灵力运转愈加顺畅,四周的灵气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冲刷得经脉微微酸胀,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三个周天之后归于丹田,这便是化天地之力为己用。 就这样不知停歇地吸纳运转着灵力,她的丹田逐渐充盈,然后胀满,似乎下一刻就要因为承受不住压力破碎。温泠耐心地安抚着体内的灵气,似乎半点未曾察觉丹田的负担,在紧绷到极致之后,越过了某个临界点,丹田轰然扩大了三分。 练气四层,成。 温韫睁眼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恭喜师妹更进一步,以后当勤之勉之,切不可得意懈怠。” “小师妹,你怎么在白鹤身上突破了?” “唳!” 两人一兽整整齐齐地盯着她,温泠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们……” 韩熠神秘兮兮地一笑,指了指温泠:“看看你的修为。” 温泠感受了一下自己丹田的状况,有些迷茫地抬头,“我怎么练气五层了?” “是顿悟。” “顿悟?”温泠着小嘴,瞪着溜圆的双眼,额角的碎发调皮的翘起一缕。 韩熠见到她这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元峯无奈地敲了敲他的头,“师妹的修为都追上你了,再偷懒就要改口叫师姐了。” 韩熠无所谓地耸耸肩:“师妹能顿悟是她的造化,我只要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 元峯一听到师弟这话,眉眼都弯了几分,“你倒是机灵。” “那可不是。”韩熠骄傲抬头。 温泠从白鹤身上滑下来,走到它前面抱住它的脖颈,低声道:“谢谢你。” 白鹤被扼住要害也不惊恐,高鸣了一声,蹭了蹭温泠,然后展翅而起,盘旋了几圈飞走了。 “宗门这些白鹤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韩熠艳羡地看着一人一兽的互动,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白鹤这么友好呢? “它们其实才是这里的原住民。”温泠凝视着白鹤远去的方向,带着盈盈的笑意道。 韩熠扭过头去看师兄,元峯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倒有些惊讶这位才入宗的小师妹连如此冷僻的事都知道,“御宿宗建立之初曾出过一位走御兽之道的大能,那位大能是通灵之体,天生能沟通万物,但他与其他的驭兽师不一样,他从不与灵兽签立契约。” “那他的灵兽一定都是高阶灵兽。”韩熠眼睛发亮,推理道。 “恰恰相反,他的灵兽是一只最高只能长到三阶的平莽狼。平莽狼桀骜难驯,从来没有人能够契约它们,又生性暴戾嗜杀,极难管束,偏偏在那位大能面前乖得像只兔子。那只平莽狼一直跟随着那位大能,直到它老死。” 韩熠赞叹地惊呼一声,“真羡慕他们的感情。” “那这些白鹤……”温泠问道。 “也不知那位大能怎么做的,总之,他去拜访了一次白鹤的老祖宗之后,这个族群不仅同意了御宿宗在此建宗,自此以后更是与御宿弟子相互依存,相处得极为和谐。” “还能做了什么,当然是打了一顿咯,白鹤攻击力不强,不接受还能全送死吗?” 元峯听到韩熠这样的话皱了皱眉头,严厉的喝道:“谬论!我们正道修士,岂会如此行事?” 韩熠发现师兄脸色不好,连忙认错讨饶,“错了,师兄我错了!真的,我就是随口一问,修仙界有些人不就这个风格吗,我是夸我们先祖呢,夸他们做得好!” 温泠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师兄看起来温和,没想到想法却如此单纯呆板。修仙界的事,哪里是那么非黑即白的。她更倾向于宗门是和白鹤一族做了什么交易,武力值摆在那里,它们无法拒绝,只能退步。妖兽领地意识强,再温和的灵兽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地盘被其它强大的族群占据。 “你要爱惜它们,它们是御宿宗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若不是它们……” “那是……”元峯话未说完,韩熠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伸手指着丽水的方向,惊讶地探出身子。 然后温泠看到了一幕让她许久难以忘怀的场景。 一位身着白纱衣的女子踏水而行,她周身缭绕着水雾,眉目朦胧,腰间缀着几根黑色翎羽,长发散乱,身姿纤长。 女子的身影不过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失在水雾之中,温泠三人却早已看呆。修仙界灵气养人,从来都不乏各色美人,但或许是她出现的场景太过美好,或许是她身上那种让人镌刻心头的气质,总之,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那只能是:遗世而独立。 “好美……”韩熠呆呆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 温泠眼中的惊艳还未消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问元峯,“师兄,那位是?” “没想到今日能有幸见到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就是白鹤老祖,白鹤一族的王。她平常多在闭关修炼,许多弟子修至元婴都未曾见过她一次。” “白鹤老祖?她很厉害吗?”韩熠嘴里问着,眼神还一直往丽水瞄。 “白鹤老祖的修为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她的年纪,总之,她是能与化神老祖们平等对话的存在,若是还有机会见着她,要尊敬些。” 温泠和韩熠乖巧点头,表示知道了,元峯才放下心来,面带喜意地道:“白鹤是祥瑞之兽,据传遇到白鹤老祖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20章 认主 温泠只当元峯这句话是在说笑,点了点头转而道:“多谢两位师兄护法,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元峯,这是韩熠。” “元师兄,韩师兄,”温泠拿出挟仙令摇了摇,弯了弯眼睛,“师兄不介意的话,留下个地址,师妹以后有时间上门叨扰。” 新进练气弟子对筑基前辈的称呼其实并不严格,尊敬些就叫师叔,亲近些就叫师兄,上次她助韩熠克服了一个小小的坎,此次元峯投桃报李为她护法,双方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所以温泠可以毫无负担地称呼元峯一声师兄。 都觉得对方是可以相交的人,元峯两人也没犹豫,互相在彼此的挟仙令上留了印记。 跟元峯他们告辞之后温泠匆匆回到住处。 她点了根安神香,将《两仪阵》的玉简拿出来,探入神识一瞧,其中记载的内容一目了然。 每一种阵法都有一定数量的基础阵纹,在此之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演变出无数的变化,然后形成一个阵谱,按照阵谱就可以照本宣科地布置阵法了。 阵法师通常都是先学习前辈的套路,然后在此之上演变出自己的风格,然而哪怕只是按照别人走过的路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九玄前辈所要求她推演的八十一种变化都被记录在玉简之中,她需要做的就是在筑基之前全部吃透。然而这并不是全部,作为一个阵法师,她同时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面对这样艰巨的挑战,温泠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温泠学习阵法的时间太短,通过推演记忆先人的阵谱,是了解阵法规律必不可少的课程。 但首先,她得把万变不离其宗的“宗”做好,也就是把基础阵纹记下来。 温泠找出一本《阵道详解》,逐字逐句地翻译理解两仪阵的核心。 闷头专注着眼前的事情,时间就过得异常地快,到了天光乍破的时候,两仪阵的基础阵纹已经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然后她开始推演阵谱。 不断得计算、尝试,然后推演出阵法的运行路线和关键结点,灵气什么时候该多,什么时候该少,这些都是她要了解的问题。 推演累了,温泠就拿出在千金阁购置的阵盘与布阵材料开始布置小五行阵。 五行之中太易主水,太初主火,太始主木,太素主金,太极主土,小五行阵就是最简单的单属性阵法,共有金行阵、木行阵、水行阵、火行阵和土行阵五种。温泠因为天生火灵根,所以她对火行阵最为熟悉。 手指翻飞出残影,灵力在她手中几乎凝为实质,绘成一条条繁复的线条印在空白阵盘之上。然后温泠拿出一把刻刀开始沿着刚刚的灵力印记飞速地刻画起来,仅仅一息,她就将阵纹刻录完毕。画完最后一笔,印在阵盘上的灵力慢慢浸入了刻画的凹槽之中,刚刚看起来灵气氤氲的阵盘此刻已经变得平平无奇,像是一件凡物。 “火行阵——成。” 温泠看着手中的阵盘,嘴角止不住地上翘,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顺利地刻画出一个火行阵,收获的果实出乎意料的喜人,以她的修为,这样的阵盘已经算是上乘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沉浸到下一个阵法中去。 一直到灵力耗尽,周围已经摆了好些个或毁掉、或成功的阵盘,温泠才停下来盘腿开始修炼。习惯了灵力充盈的感受,此刻丹田与筋脉空空荡荡,难免让人不安。灵力重新进入筋脉的那一刻,如同久旱逢甘霖,一瞬间万物发芽,温泠忍不住舒适地喟叹一声。 灵力饱满之后,温泠意犹未尽地停下修炼,她并没有站起来,而是把神识沉入识海。依旧是那片空茫的虚无,但这次她并没有急躁,而是耐心地放出神识,一遍遍地呼喊。 这是一个极为枯燥的过程。 一息过去,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看到了红莲和那本金书。 两种毫不相干的东西相得益彰,金与红相融,绽放出温和但不容忽视的光芒。 温泠的神识化为她的模样,小心地靠近那团红莲状的火焰。它温和得不似记忆里那铺天盖的焚神之火,没有丝毫的灼热与暴烈,看起来无害极了。 温泠克制住激动,神识小心翼翼地包裹上红莲业火,一切都异常顺利,直到她尝试着往上面留下神识烙印,那团火焰像是感受到了危机,瞬间化为猛兽,伸出爪牙,狰狞地朝她扑来。 顷刻间,温泠的神识接触到火焰的地方就开始崩溃,她体内的灵力迅速消耗着,筋脉承受不住开始胀痛,她想撤回神识,但是那火焰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挣脱。这样下去她要么死亡,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傻子,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温泠咬咬牙打算斩断神识,哪怕修为尽毁也顾不得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安安静静的金书动了。它身上亮起一阵璀璨的金光,几道纹路凌空而成,然后朝温泠的神识飞来,温泠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融入自己的神识。两者甫一接触到,疼痛便被驱散,只剩下舒适,温暖得温泠几乎忍不住沉溺其中。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神识正在迅速恢复,甚至还比原来还壮大了几分。更让人欢喜的是,那朵红莲业火,正乖乖巧巧地浮在她身旁。这次是真正的无害,因为她能感受到这朵火焰懵懂初开的灵智,这说明她已经真正拥有了这缕火焰。 温泠把玩着这团妖异的火光,似乎都能感受到体内火灵力的躁动。她并未给红莲业火烙上神识印记,也不知是怎么契约成功的。 她抬头去看那本金书,它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不过光芒黯淡了些。 温泠抿了抿唇,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温泠对于金书这样不知来历、不知作用的东西其实一直怀着戒心,虽然九玄说得好似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但她未将它认主,再厉害的宝贝也要有命去用才行,她本来是想找法子把这东西从识海中弄出去的,但是如今却是不能了。他们已经是一体。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也不知你为何选择我,但既然没有恶意,那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温泠说完就退出了识海,她没有看到,她离开之后,那本金书的纸页轻颤了一下。 此时的温泠正在反思自己。 她怎么有胆子就敢那么鲁莽地去认主红莲业火?这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 御宿宗太安逸了,温和的前辈、友好的灵兽,这都是在怜花境中长大的她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走的是一步一险的仙途,安全的环境蚕食着她的警惕心,幸好这次危机让她及时警醒过来。 第21章 储物戒子 不二道人的居所在山崖之上,前院有一个突出的平台,站在那里,周身是雾霭,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远山的流霞,灵秀峰的景色尽收眼底。平台之上有一颗葱绿的灵木,生长的极为茂盛,枝叶铺展开来,远远看着像是一朵绿云。 不二不爱开启院子里的阵法,山崖之上常有风过,灵木就在风中婆娑起舞。 此刻的大树之下,有两人相对而坐。 山风拂发,崔濯惬意地眯了眯眼。 “我这里不错吧。” 不二道人拍下落在肩头的落叶,得意地对着崔濯道。 “很好看。”在这样的地方住着,会让人心情舒朗许多。 “我师父的住处就是这样的,”不二道人有些怀念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收你为弟子?” 崔濯毕竟年纪尚小,就算心计再深,比起他们这种活了许久的人精还是少了几分火候,不二轻易地就能看出他暗藏的疏离和防备。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不二对于崔濯这样警惕其实是欣慰的。 崔濯鼻翼动了动,连忙摇头,“怎么会呢?您是我的师父。” “对了,我是你的师父,我虽然长得粗糙了一些,但是也没那么凶吧?你怕我做啥?” 不二伸出手掌摸了摸崔濯的头,崔濯僵硬地感受着头顶的热度,克制住自己要动手的冲动。 “我不爱讲究那些仪式,你给我敬杯茶,磕个头,我就算收下你这个徒弟了。”不二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茶具,茶壶口还冒着白烟。 “我来沏茶吧。” “不用,有现成的。”不二自顾自地满上一杯茶,然后塞到崔濯手中,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的催促之意毫不掩饰。 这……果然不讲究,崔濯有些好笑有有些无奈。有这样一位师父,看来以后他的日子会很热闹。 崔濯起身掀开衣袍下摆,屈膝跪下,然而他的膝盖却没有接触到地面,低头一看,地上不知道何时多了块软绵绵的垫子。 崔濯跪在原地,有些呆滞。 “别发愣了,敬茶啊!” 听到不二道人着急的声音,崔濯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赶快把茶递上去,不二会直接动手来抢。他连忙将茶举过头顶,恭敬地弯下腰:“请师父喝茶。” 不二抢过茶杯一口饮尽,拍拍崔濯的肩膀,连道了三声好,然后他掏出两个储物戒指塞到了崔述手中。 “带花的那个是给你妹妹的。” 该送小女孩什么,他纠结了许久,那戒子还是逍遥仙送他的,一直被他丢在角落里,顺手就拿出来用了,那里面的东西也是他精心挑选的,小姑娘收到了保管开心。 “早知道温丫头和你是兄妹,我就将你们一起收了。可惜……你也别担心她,她有自己的去处,我也不好意思抢人。”当然,不二才不承认他是打不过决明子,“下次一定要带她来看我,我也会顾着她的,有事叫她来寻我,你妹妹也相当于我半个徒弟了,别担心麻烦到我……” 崔濯不明白,不二为什么对一个毫无交集的小弟子如此上心,不二也不是什么随意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一个弟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就入了他的眼。 这样想着,他脸上难免露出几分不解。 不二长得方正,得意地笑起来就看着有几分憨实,“你娘她……” 崔濯听到这里心下一惊,不二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觉得他的问话有什么不对。 崔濯迟疑地开口,“师父怎么突然提起家母?” 崔濯自觉演技不错,试探得毫无痕迹,可惜对面是个瞎子,不二道人根本没注意崔濯在想着套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回忆,“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我和她有许多年的交情了,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是她了,我未来道侣就长这个样子!可惜你娘她把我当成了登徒子,好家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打起人来可真狠。不过你娘是个顶顶好的人,她还救过我的命呢,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不二眼睛瞪得溜圆,狠狠一拍桌,气得胡子眉毛都快飞起来,“要不是那狗日的束风,也不至于……” 不二声音渐低,终于停下了说个不停的嘴,意识到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不太合适,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崔濯的头,“我会照顾好你的。” 崔濯突然就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他是娘亲口中那个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阿弟;是那个唯一听崔如眉说过“若有孩儿,必取濯字”的人;是她曾经告诉崔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难怪师父那么肯定他是崔如眉的孩子。 “娘去世了……”崔述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吞下难以自抑的哽咽。 “我猜到了。”不二一抹脸,有些颓然。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接受,“你们的父亲呢?” “没有父亲。” 呼啸的风声缠绕在两人之间,好似永不会停歇。 “她可真狠啊,都不愿意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也是,她自来是个洒脱的性子。” “她可真会躲,我怎么都找不着她。” “不过她过得肯定很狼狈,她是怕我笑她。” “可你俩还是个孩子呢,她怎么放心得下啊!” “不过彻寒仙子的孩子怎么会是一般人呢,你们俩可都是新弟子中数一数二的。” …… 崔濯安静地听着不二自问自答的絮叨,看着他忽而沉痛、忽而骄傲的神色,崔濯慢慢舒展开眉头,莫名安心。 灵木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只鸟儿,在树上啁啾着跳跃。 …… 温泠正在练剑,檐下的铃铛响起,她打开阵法,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停在她的肩上。 它点了点脑袋,吐出来一个戒指。 挟仙令微微闪烁,温泠感受到崔濯的印记,输入一丝灵力,崔濯的声音响起。 “阿泠知道吗,师父就是娘亲说过的那个缺根筋的小弟。” 温泠皱了皱眉,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防备:“他知道我们身份了?” “是,但他可信。” “你怎知他可信?”温泠挑眉,对于崔濯短时间就交付出的信任有些不置可否。 崔濯停顿片刻,“娘亲说的。” 温泠弯唇一笑,“也是,她向来爱跟你讲话。” 崔濯有些哑然,把话题带回来,“那戒子是师父送你的,他还想让你来灵秀峰住,我替你拒绝了。” 温泠怔了怔,没想到不二道人会给自己送东西。 拿起那个缀着几颗宝石花的戒子,她心里诧异,这样的风格和不二道人相差甚远,这样把把俗气与好看集于一身,倒有些逍遥仙的影子。 不二道人看着粗犷,没想到会有这样女气的储物戒。 不过这有了明路的东西,总比崔如眉留下的储物镯适用。 她将戒子认主,里面的空间不小,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一些炼器材料,不过都是筑基金丹才能用的,还有几件武器,虽然看着都是花里胡哨的。 一旁还有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流光溢彩的布料和华贵繁复的首饰,好看是好看,但就是不大适合她一个孩子用。 只有一旁的几堆下品灵石,是温泠能用上的。 温泠又是感叹于不二道人的周到,又因这一堆带着笨拙关心的赠礼而好笑。 虽然不适用,但也是用来心的。 “你觉得不二道人如何?” “嗯……实诚。”崔濯犹豫片刻,斟酌着用词,“可爱。” 温泠噗嗤笑出了声。 “他递给我这个戒子的时候,看起来得意了。” 笑得像个傻大个。 温泠笑着断了崔濯的传音,她看了那个储物戒半晌,还是将它待在了手指上。 第22章 美中不足瑕不掩瑜。 温泠正式开始了在御宿宗的外门生活。 晨起练剑,她没有直接上手去练《归尘七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道理她明白,所以只是拿着基础剑招一遍遍地琢磨。 所谓琢磨,意为磨炼。 劈、砍、刺、挑……最简单的姿势,却需要最长久的磨炼,直到成为一种本能。 练剑之后步行去问道堂听课。温泠和崔濯都是炼过体的,虽说没有体修那么厉害,但也比法修好得多,剑修毕竟多近战,对体质的要求也不低,就算不专门修炼体功法,她也打算用上炼体灵药。 她脚腕上的铃铛更是重逾千斤,每日步行也是种锻炼。 问道堂被空间阵法分割成了无数个可自由调节的小间,可以随着听课弟子的多少或扩充或缩小。要布置这种高阶的空间阵法,非领悟空间法则的大阵师不可。 然而法则之力岂是寻常人可以轻易触及的,哪怕是在灵界,能领悟法则的都是天之骄子,更何况是在玄辰界这样修为最高只有化神的修真界。 只能说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尤其是这种传承多年的大宗门。 御宿宗的空间法阵,来源于御宿宗史册之上数一数二的天骄——乆时。 元婴期领悟法则的人,在玄辰界漫长的记载之中,也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更何况是晦涩的空间法则,那位的风采,透过这空间阵法就可见一斑。 她选的课程是只有三节的剑道基础,温泠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课室外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她年纪小,个头小,根本挤不进去。 对着前面一个人高大的脊背,呆愣片刻,温泠转身就走。 “诶,师妹你走错方向了。” 还未走出几步,温泠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拉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熠,他此刻正攒足了劲儿往人堆里挤。 “师兄,我没走错!”温泠徒劳地挣了挣,握在手臂上的手依旧丝毫不动,“人太多了,我打算离开。” 韩熠看着温泠的个头,转眼便明白过来,笑出了鸭子叫,“哈哈哈嘎,你别被这么多人吓到了,错过今天的课,你肯定会后悔的。” “韩师兄不是内门弟子么?怎么会来外门听课?” “因为讲课的是犹昙师姐啊。这些人来这里就是为了等着见犹昙一眼。” “为什么要特意来见她?”温泠很迷惑,也有点委屈,这么多人堵着,自己都进不了课室了,选课是需要贡献点的啊,心疼自己微薄的身家,“她很厉害吗?” “很厉害!不只厉害,而且很好看……”韩熠抓了抓脑袋,看着小师妹控诉的眼神,有些心虚,“那啥,师兄跟他们不一样哈,我是选了课的。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看师兄怎么把你带进去!” 韩熠拽着温泠钻进了人群。仗着个子小,韩熠如同一尾灵活的鱼,左挤右塞,瞅着空就往前钻,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成功把温泠带到了课室前。 温泠头发被挤乱了,小脸憋得通红,直到进了课室还没回过神来。 御宿宗的日子真刺激。 直到规定的时辰,那位犹昙师姐才姗姗来迟,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那些弟子闻名而来,在见她一眼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果然是个美人。 还是个很特殊的美人。 讲课的老师都必须穿着御宿宗的弟子服。大气庄重的裙装压不住她霜雪般的气质,而是为她增添了三分凛然,让她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她的脚是跛的。走动的时候,一起一伏,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没有人取笑她。 修仙是件很神奇的事,可以把许多事情从不可能变成可能,但那也是需要修为的。 断肢重生,只能修到元婴,才可以实现。 “犹昙师姐有个诨名——圣女。都说她是朝阳中最亮的那捧雪,而且她虽然看着冷,但是很耐心,她是御宿宗的天骄,但却愿意花费修炼的时间来为入门弟子讲课。剑法精湛,毫不藏私,讲解由浅入深,浅显易懂,许多弟子都听过她的基础课。要不是师父出手,我根本抢不过那些疯狂的小弟子。而且她人品贵重,这才是她受欢迎最重要的原因。” 这些是韩熠告诉她的,温泠听完心情有些复杂,运气这东西,要来了挡都挡不住,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小新人,机缘巧合就拿下了这么抢手的课程,还是整整三节。 韩熠知道她选了三节犹昙的课,那嘴巴张得都可以塞拳头了。 温泠:莫名美滋滋。 犹昙的声音跟她这个人一样,清清冷冷,如玉碎裂冰,清脆动听,她讲课语速并不快,没有什么起伏,本来是很容易让人走神的。 但她每讲到一个点,都会举剑示范,她拿剑的时候,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不论修仙还是练剑,都是一个类似的过程。我通常将他们形容为一个循环,总归是要回到原点却高于原点。我的剑道基础课程包含了关于剑修的基本常识,最核心的部分是基础剑招,你们都是想要做剑修的人,《基础剑决》就是你们的原点。我不会教你们什么是练基础剑招,那些都是书上有的,我教你们的是,如何去练。” “每个人修炼的方法不同,有的弟子是站在瀑布下劈水,有的是在崖壁上劈山,有的钻到水下断海,我练习基础剑招就是在课室中一遍遍讲解,旁观小弟子们一步步踏上自己的剑道,如此我的基础才能愈加巩固。” 听完一节犹昙的课,温泠就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受欢迎了。 结束之后,温泠跟韩熠一起走,两人讨论着犹昙讲过的内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兴奋。 “所以犹昙师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腿脚不便呢?美中不足,可惜了。”韩熠是真的尊敬犹昙,话里的惋惜都快溢出来了,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 “不如说是瑕不掩瑜,”温泠眉眼弯弯,“元婴了就好了呀。” “好一个瑕不掩瑜!” 温泠和韩熠都是一惊,随着声音望去,拐角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他们刚刚谈论过的犹昙,另一个则是和温泠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问澄。 沈问澄的眼睛此时已恢复了正常,他道:“师妹来。” 沈问澄向温泠招手,温泠判断了一下形式,老老实实地站到沈问澄前面。 “伸手。” 温泠摊开手掌,沈问澄在上面搁了一颗糖,“小师妹嘴甜,多吃糖,要继续甜下去啊。” “沈师兄,我呢我呢?”韩熠蹦蹦跳跳地伸手。 沈问澄一巴掌把他拍开,“傻小子,什么美中不足,话都不会说还想吃糖?” 韩熠嘿嘿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好了,沈师弟。” 犹昙一开口,沈问澄果然不再逗韩熠了,吊儿郎当地站在旁边。 犹昙看着温泠,摸了摸她的头,“你很好。” 她的手很凉,跟她的人一样,但是并不刺骨,也跟她的人一样。 温泠看她和沈问澄都对她的腿疾毫不介意,可见犹昙是真的通透坚强。 “犹昙师姐也很好。”温泠耿直地道。 “对对对,你们都好,就我跟小熠熠最差。”沈问澄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韩熠的肩膀,他比韩熠高许多,一大个人靠在韩熠身上,亏得韩熠是个修士,不然怕是撑不住他。 “有事来纵剑峰找我。”犹昙说完这句后就一个人走了。 “嘿,这老妈子的样一点没变。”沈问澄砸吧砸吧嘴,失笑感叹,“她对谁都这样。” 沈问澄直直看向温泠,温泠收了笑,“晚辈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师叔再见。” 温泠溜得飞快,韩熠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没了身影。 “啧,我很吓人吗?”沈问澄扭头问韩熠。 韩熠认真脸:“沈师兄很好。” 啧,沈问澄嗤笑,嘀咕了一句,“傻子。” 第23章 秃了,也强了 温泠听完犹昙讲的课,就开始思考自己的练剑方式。 御宿宗内大大小小的瀑布不少,飞珠溅玉很是壮美。温泠看着自己的小体格,很有自知之明地选了个人迹罕至的小瀑布。 结果刚站到瀑布下就被冲趴下,温泠挣扎着站了起来,顶着压力,适应身体顶着重压的感受。直到可以承受了才开始一遍遍挥剑练习,三月之后,头发被水冲秃了,力气变大了,下盘变稳了,该磨的剑还是没磨好。 她顶着秃了的脑瓢,每天偷偷摸摸回住处,常在河边走,终于被逮住了。 谭迎霜这么个高傲的姑娘,看到温泠锃光发亮的脑门,惊得花容失色,那一刻,她指着温泠“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温泠眼刀子飞过去,谭迎霜没被吓到,背过身爆发出一阵大笑。 温泠冷眼看着她笑出打鸣声,突然觉得手痒痒,想打架。 谭迎霜脖子一凉,僵硬地扭过头,对上温泠阴恻恻的眼神,讪笑着扶了扶发髻,抬起那高傲得讨打的下巴,“失礼了,对不住。” 作为一位淑女,是不能这样当面嘲笑别人的。谭迎霜在心里告诫自己,忍住,不能笑! “你可以真诚一点的。”温泠看着谭迎霜忍笑到抽搐的脸皮,尴尬,想撞墙。 “我很真诚。”谭迎霜肃然。 “呵!”温泠看着她眼底暗藏的蠢蠢欲动,“敢用留影石你就死定了。” 谭迎霜不可置信地瞪眼,她怎么知道她想拿留影石??内心慌张心虚,表面也要稳如老狗,谭迎霜优雅一笑,理直气壮,“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她还没来得及作案,所以温泠没证据! “那就好。”温泠龇着小白牙,摸了摸手里的剑,“我秃了,也强了,想试试吗?” 谭迎霜拒不承认自己有被威胁到:“我们是同门,师妹也不好见死不救,宗门里嘴紧的医师我都知道。” 谭迎霜老老实实交出一份名单,上面高挂第一的名字:灵珑。 “所以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单?” 温泠灵光一闪,狐疑地打量谭迎霜。 谭迎霜:冷漠脸。 “师姐,我尚有急事,回见!”说完,她风一样躲进了自己的居所。 温泠赞赏地看着她快到只见残影的身法,“迎霜师妹身法练得不错。” 温泠踌躇再踌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找了灵珑。 灵珑收到讯息还以为温泠受了伤,风风火火跑过来寻她。 温泠顶着光明顶,表示自己不想见客,那么热情似火,大可不必。 但庆幸的是,灵珑师姐是个有医德的医师,对于温泠的状况习以为常。 “每次犹昙上课之后,就会有一批弟子偷偷摸摸来找医师,她也秃过,所以有点恶趣味,才没叮嘱你们戴帽子。也是你们还年轻,少见多怪。修仙嘛,平时打个架渡个劫的,就是费头发、费衣服。以后你储物袋里不装个十几套法衣,都不好意思出门历练。” 温泠对犹昙时间那冷若冰霜的印象瞬间碎得拼不起来。她是火灵根,寻常的火伤不到她,所以没秃过,也不想秃,只能说没秃过的修仙者不是修仙者。 她还能怎样,认命呗。 灵珑对于她的幻灭很是理解,拿出了自己的独家珍藏,“师妹我跟你说,这生发水是加强版的,制造材料已经没了,宗主悄悄找我要我都没给,我保证,用了它之后哪怕你尸骨化成灰了,头发照样没事。” 温泠:大可不必。 最后温泠还是用了灵珑的加强版生发水,毕竟她也不想动不动就秃个头。 这一遭过后,温泠彻底放弃在瀑布下练剑这种对她来说傻乎乎又没用的方式。 她决定去劈山。 温泠踌躇满志地背着破光出门了,在认真选择了一番后,温泠找到了一处风景秀丽,岩石坚硬的山壁。 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泠抽出破光,对着山壁就来了个十连劈。 很好,山壁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么硬? 温泠更满意了。 哐哐哐开始砸山壁。 直到某一天,山壁裂了个口子,温泠喜笑颜开,娘耶!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然后她便看着从裂开的口子里,钻出了一个人。 这是位看起来极为斯文俊俏的青年,看起来温文有礼。 温泠迷茫地愣在原地,满脑子问号。 从山壁里出来的人扯着嘴角一笑,温泠来不及思考,施展着浮光掠影,果断跑路。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小兔崽子。” 这位好好闭着关突然被人砸了大门的不知名修士拎着温泠摇了摇,笑得如沐春风,让人头皮发麻,“你倒是能耐,炼气期就能砸开老子的阵法,呵。” “前辈饶命。” 温泠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脑袋,暗叹自己修炼之路无比艰难。 “饶命?当然饶命,这样的好苗子,我可不忍心罚。”君子如兰,端得是一片光风霁月。 温泠却没半点逃过一劫的预感,弱弱开口,“晚辈错了,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不,你没错。”青年将温泠放下来,抚平她被拉得褶皱的后领,“向道之心,可赞可叹。看你这么努力,本真人也不好意思耽搁,放心吧,小姑娘。” 后来,被扔去打了半年铁的温泠,悔不当初。 “真可怜。” “小脸绯红,好可爱……” “师妹头发真好。” “这就是劈了陈真人洞府的勇士?” 温泠拎着个跟她一样高的大锤,周遭围了一圈嗑着瓜子喝着茶的同门。 “欢迎诸位同门来到御宿宗炼器堂参观,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限时开放景点——软妹打铁。” “修仙界基础教育的重要性,诸位都应该很清楚。我想以后大家去历练时,也不想过宝山而不知,那么,有哪位弟子知道这位师侄锤下的材料是什么吗?” “回讲师,是黏土。” “正确,那有谁知道黏土的特性吗?” “回讲师,黏土粘性大,韧性强,可塑性强,呈淡蓝,有磷光,触之有颗粒感。” “非常不错,这种似矿非矿,似土非土的炼器材料用处广泛,有修仙界万能胶之称,对于材料融合平衡有极大用处。但是黏土熔炼不易,每次敲打需千斤之力,我们通常会将黏土炼制作为弟子处罚之用,愿弟子们警醒自身,掂量掂量自己那不拿得动你头大的铁锤。” 小弟子们一片哗然,连忙保证自己会遵守门规。还有人不住感叹,“这位师妹(姐)力气真大!” 随着某位讲师热情洋溢的讲解,被迫做反面典型的温泠木着脸把锤子甩得哐哐响。 课程结束之后弟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两人朝温泠走来。 “呀,师姐这是犯了什么错?真可怜,这锤子很重吧。” 沐新桃夸张地捂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师姐也是,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去得罪金丹真人,这人吧,贵有自知之明。” 喋喋不休,烦人。 温泠拿锤的手一松,锤子随着惯性甩出去,朝着沐新桃砸去。 她身后那个影子般的少年身形一动挡在沐新桃面前,被砸得闷哼一声,默默咽了口血。沐新桃尖着靠近那个少年,嘤嘤哭泣,仿佛没看到少年苍白的脸色。 “你故意的!”沐新桃缩在袁平安身后不敢出来,“你被罚得还不够吗?” “抱歉哦,”温泠毫无诚意地捡起锤子,笑得无辜,“你吓到我了,手滑。” 沐新桃还想说什么,温泠不耐烦理她,大喊三声管理师兄。 “怎么了怎么了!”人高马大,肌肉虬结的管理师兄一走进来仿佛炼器室都逼仄了些。 温泠一本正经开口,“有苍蝇。” 管理师兄倒三角的眼睛看向沐新桃两人,沐新桃心里发憷,拉着袁平安灰溜溜跑了。 管理师兄用神识仔仔细细扫过炼器室,铁塔般的汉子脸上多了一丝迷茫,“苍蝇呢?” 温泠柔柔一笑,“跑了。” 管理师兄摸不着头脑,“哦”了一声,认认真真去加固了一遍炼器室阵法。 温泠老母亲笑:多憨的傻孩子。 终于从炼器堂离开后,温泠整个人都褪了一层皮,决定从此绕着炼器堂走。 连败两次,温泠觉得自己的小身板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老老实实在住所旁的林子里练剑。 飞沙走叶,剑若惊鸿,多帅,她感觉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找到了正确的练剑方式。 剑招越来越熟练,谁知道她一通乱搞,莫名福至心灵,练出了剑气雏形,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旁边的老树噼里啪啦断了十根,她脸上故作高深的表情瞬间裂开。 一刻钟后,他被执法弟子挂在剑上拎到了执法堂。 温泠觉得自己应该在领子后面缝根绳子,方便被拎着走。 最后,温泠被执法堂以破坏公物、破坏生态罪,罚扫了一个月广场。 这么不咸不淡过了一年,她练气五层的修为也在一番折腾下完全巩固下来。 第24章 女儿啊 “新月谷地图大放送,宗门坊市三十二号摊位,五块灵石一份欢迎采购!” “弟子试炼题型全解!” “弟子试炼组队攻略!” …… 今早上才在论坛上看到铺天盖地都是弟子试炼的帖子,转眼温泠就收到崔濯的传信让她往灵秀峰走一趟。 入门一年来,温泠也去了一次灵秀峰,初见不二道人,他一个高大壮的汉子箍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勒得温泠直翻白眼。崔濯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忍不住别开脸,丝毫不顾自家水深火热的妹妹。 象征性地喊了两声:“师父师父!冷静冷静!” 温泠看着眼泪鼻涕一团糟的元婴修士,暗道要遭。 在温泠断气前,不二终于松开了她,温泠小脸憋得通红,大喘着气后退三步,然后又被不二拉了回去,左翻又转地看了三遍。 然后眼睛鼻子泛红的不二委委屈屈嘤了一声,“女儿啊!你受苦了!” 温泠被自己口水呛到,崔濯人傻了,两人异口同声惊叫,“女儿?” “对啊,我是阿泠干爹啊!” “我拜师那么久了,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崔濯气得打转。 “你没问过啊。”不二无辜,还很委屈,“而且,我跟你们阿娘说过了,她生女儿我才是干爹,儿子就算了。所以我又不是你干爹,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崔濯卒。 “我给你的东西喜欢不?随便用,别给你爹我省,没了再问我要,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都是按着别人的建议准备的。” 不二没理崔濯,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把温泠按在前面坐着。 “喜欢。”温泠沉默了片刻,弯了弯眉眼。 “喜欢就好,”不二满脸欢喜,“以后有事找阿爹,爹给你撑腰。” 温泠垂着眉眼,声音娇软,看起来弱质芊芊,“多谢真君。” 她没有叫爹,不二似乎也没有注意她的称呼。 他神了伸手,想要摸摸温泠的小脑袋,但是看着自己厚大的手掌,又有些迟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就会伤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温泠握着拳头,抿抿唇将脑袋凑过去,不二傻笑着用蒲掌轻轻蹭了蹭。 崔濯看着师父的傻样,无奈地呻吟了一声,嘴角却是含笑的。 最后温泠被不二道人塞了一大堆东西后落荒而逃。 崔濯也在不断进步着,如今再见,他看起来更加沉稳,修为也撵上了温泠,相比入门前,他倒是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温润,看起来像极了个乖巧听话的白皙小公子。 “看来没有偷懒。”温泠探手捏上崔濯脉门,试探过他的修为后才满意开口,一靠近他身旁,他身上草药略带涩意的清香朝她扑面而来,温泠忍不住深嗅了一口。 “那是比你勤快多了,”崔濯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戏谑道,“有时间担心我,还是反思反思自己都做了什么。我是忙着修炼,可没时间去扫地。” 说起这个,温泠忍不住皱皱小鼻子。 其实扫地没什么,虽说不能用灵力,但她体力好,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偶尔兴致来了便开始舞剑,剑风带起树叶回旋,偶有路过弟子看到,忍不住驻足观看,拍手叫好。 也许是看不得她轻松,执法堂的人突然告诉她,让她每天交上一份心得检讨,还得三十天天天不重样。温泠每天咬着笔杆,一遍遍花式谴责自己,简直快被这惩罚给逼疯。一个月期满,温泠几乎喜极而泣。也不知是哪个煞笔玩意儿,搞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闲工夫修炼不快乐吗?要是被她知道是谁,要是她打得过,她肯定揍得他娘都不认识。 “师父念叨你许多次,还偷偷去看你了,他现在还拿着你打铁的留影石天天看呢。” 温泠表情从温和到咬牙切齿,只有崔濯一句话的时间。 她默默抬腿给了崔濯一脚。瀑布没白钻,铁也没白打,力气很是可观,崔濯最后屁股上印着个脚印子,青着鼻子把温泠带上了山。 不二跟没看到他一样,兴冲冲地把崔濯捞起来放在他宽厚的肩上,“女儿啊,你好久没来看爹了!近来可还好啊?” 崖上风大,那颗灵木摇晃着树叶跟温泠打招呼,温泠抓着不二粗糙凌乱的头发,笑道,“我有努力修炼呢。” 她话中含着不自觉的小傲娇,尾音软哒哒的,像在撒娇。 “阿爹看到了,阿泠修为很巩固,不错。不急着进阶是对的,修仙求的是长生,最不该急功近利,万丈高楼平地起,打好基础比什么都重要,以你的资质,也不用丹药,用水磨功夫去滋养筋脉丹田,这样以后丹田筋脉坚韧,更不易受伤,受伤了也更易痊愈。” 不二说起修炼来,总算有了元婴修士的样子。他也舍不得对两个孩子严厉,只是敦敦教诲,殷切叮嘱。 幸好两人都是吃过苦的人,省心又自律,看着怪惹人心疼的,他们进步大,修为稳固,别人看了只夸他们努力,只有不二,是真不舍得。 可再不舍得,他也得放手。 尤其是温泠这孩子,看起来比同龄孩子还娇小,又总是不长肉,他不敢去看她,怕知道她受苦就舍不得。 这时候他倒庆幸没有收她为徒了。 “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些关于弟子试炼的事要说,你们应当也得了些消息。” 温泠和崔濯点头。 “你们也不必紧张,这种试炼入门三年,一年半一次,根据试炼结果,会把弟子待遇分为三等,优秀者资源增加,合格者待遇不变,差等者资源扣减,包括濯濯,也是一样的。” “检验你们所学的时候到了。这试炼不难,文试在宗门进行,内容很基础,对你们来说都不成问题。武试在新月谷,具体内容我不便透露,但是一队五人,你们也应当早些组队,磨合好了胜算大些。” 文试确实不成问题,但是组队……温泠和崔濯面面相觑。 两人都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平时也多是独来独往,整日里埋头修炼,同门除了前辈,根本不认识几个,但是随便选人又怕处不来,到时候难免互相拖后腿,实在是麻烦。 不二看着愁眉苦脸的两人,也不担心,“若是你们得到优等,我就一人送一件小法器。” 温泠和崔濯很冷静,反而是不二,跃跃欲试,一脸的:快惊叹,快惊喜,热情点,不要怂,就是干! 温泠和崔濯勉强做出个期待的样子,不二略感无趣,唉,弟子太老成也不好玩啊。 第25章 干一架 文试是在规定的书籍范围和各自的选课范围内随机选题,每位弟子的考试内容不一样,在阵法内答题,不允许交流,元婴长老全程监测,完美杜绝了作弊的可能。 这样考试范围极大,但不得不说,涉及到资源,没有人会轻易放弃。 新进弟子两万,优等一千,及格五千,以大多数资源供养金字塔中上的少部分人,不得不说,这样的规则,残酷,但也真实。 温泠和崔濯文试轻轻松松就得了个优。 也算崔如眉的教导没有白费。 武试则不同。 新月谷不是什么秘境,也不是小世界,而是大能以大神通硬生生撕下的一块世界碎片,又攫山移海,创造出的一个容纳了上万种环境的秘地。 新月谷中有低阶灵兽、灵草无数,地形复杂多变,容纳物种繁多,几乎是一个小型的玄辰界。 这也意味着,弟子们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且随时可能会因此受伤丧命。 入门第一次试炼,宗门会用血给这些温室里的花朵上一堂印象深刻的课。 崔濯最后还是在挟仙令中贴上了组队邀请,两人都是剑修,战力不差,一个丹师一个阵师,都是挺受欢迎的副业。 仅仅十天,就找齐了三人。 几人相约在一处宽阔的平地见面,那里视野开阔,人迹罕至,最适合做坏事,呃不对,最适合共襄盛举。 温泠是最早到的,但是她没傻乎乎地去空地中间当靶子。 嗖嗖嗖爬上一棵巨树,一边儿推演阵法,一边儿注意着集合点。 一刻钟后,没有人影。 两刻钟后,没有人影。 半个时辰后,还没有人影。 眼看着离约定时间过去了两刻钟,温泠果断打开挟仙令的五人群:“人呢?” 好家伙,立马叮叮收到四个“在呢”。 “哪呢?” 又是四个“树上”。 温泠暗骂一声傻子,从树上一跃而下,果然,从不同方向落下四个人影,其中还有她略熟悉的谭迎霜。 温泠朝崔濯打眼色:“你为啥不跟我说一声?” 崔濯:“你也没跟我说。” 好吧,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咳,”崔濯尴尬地开口,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有戒心是好事啊。” 沉默。 “那啥,说明咱有默契。” 继续沉默。 崔濯败退。 温泠偷摸拿出挟仙令搜索“修仙界宅男宅女该如何交流”。 片刻后,她双眼一亮,细细打量了四人一番,最后选择向有两面之缘的谭迎霜伸出魔爪。 “干一架?” 谭迎霜刚想讽刺地冷哼一声,对上温泠自以为恶狠狠实际上水汪汪的眼神,好吧,她不跟小孩计较。 “输了别哭。” 温泠懒得去思考怎么放话,直接照搬谭迎霜的话,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输了别哭。” 谭迎霜是术修,木火灵根。 温泠兴奋地拔剑,她最喜欢打术修了,面对脆皮,能近身就近身。 浮光掠影不是白学的,作为一个无法御剑的练气弟子,温泠用浮光掠影步在山林里蹿了一年,她向上一跳,躲开钻出来的藤蔓,朝谭迎霜俯冲而去。 谭迎霜也知道这些剑修的德行,早早做好了准备,身形一闪,疾退三步,躲开温泠的攻势。 “没那么简单哦。” 温泠跟一般剑修不一样,都说剑修煌煌赫赫,正大光明,但她偏偏爱用点诡计。 只见温泠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丝毫不计较谭迎霜的退走,反而凭空使出一道剑招。 “嚯,剑气!”旁观的一个小胖墩惊呼。 剑气摧枯拉朽而来,霸道刚烈,谭迎霜无法正面应战,早就埋在自己面前等着温泠近身的灵植破土而出,上面密布尖刺,形成一道牢固的墙挡在谭迎霜面前。 “输了哦。”听到温泠的话,谭迎霜心下一惊,手一抖,就被温泠抓住了破绽。 隐藏在那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的剑气之中的一丝阴诡剑气穿过藤蔓,削下了谭迎霜耳畔的一律发丝。 “你是剑修?” 一旁观战的文弱少年震惊得指尖颤抖,一脸自我怀疑。 “剑修不是一剑破万法吗?你有点卑鄙。” “没见识。”谭迎霜飞快整理好仪容,看起来又是个优雅的小仙女,温泠还没开口,她就开怼了。 文弱少年瞪着眼,“我没见识?” 谭迎霜翻了个白眼。 文弱少年突然冷静下来,没再跟谭迎霜抬杠。 “自我介绍一下?”眼看着气氛缓和,崔濯乘机带起节奏。 那个小胖墩名叫成全,看起来一身软肉,白白净净像个福娃,却是个体修。 文弱少年是个儒修,名叫许游山,竟是藏书阁守书人书狂真君的小弟子。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谭迎霜假装自己没说过别人没见识的话,一本正经夸赞了句:“久闻大名!” 倒把许游山噎得不轻。 “看来大家相处得很好。”崔濯睁着眼说瞎话。 “我先讲讲我知道的关于武试的信息,如果有什么遗漏,大家可以补充。”崔濯从储物袋里拿出张绣样精美的毯子铺在地上,摆上一张桌子、一套茶具、几样小点并五个蒲团,最后竟掏出一颗巴掌大的花树,花树落地即长,很快长到两人合抱大,巨大的树荫遮盖在众人头上,浅白的花瓣飘摇落下,更添几分诗意。 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濯一顿操作猛如虎,迅速将一处空地改造成一处景观,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温泠默默拿出香炉,点了一支香。 许游山勉强开口:“崔师兄弟温师妹,果然风雅……” 崔濯一听,开心了。掏出三株树苗递到其余三人手里,笑道:“见面礼。” 三人连忙道谢后收下。 “这是什么树,还挺好看的。”谭迎霜拈了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很是淡雅的香气。 “树名春华,微毒。”许游山幽幽开口。 一边正咬了口点心的小胖墩被这话吓到,呛得咳嗽不断。谭迎霜手一僵,见鬼似地把花瓣甩开。 温泠体贴地递了杯茶过去,小胖墩瑟瑟发抖地接过,结结巴巴地道了句谢,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解药在香里。”许游山大喘气。 谭迎霜默默松了口气。 崔濯笑得光风霁月,“见笑,我喜这种淡雅又长得繁茂的花树,总爱随身携带一些,添些意趣。” “他屁事多,别理他。”温泠无情拆台,给三人每人递上一根香,“解药。” 崔濯对温泠包容地笑了笑,转而赞道:“许师兄名不虚传。” 许游山拱手,不想说话。 温泠吃着茶和点心,揣摩三人的表情。谭迎霜看起来高傲,实际上意外单纯直率,小胖墩腼腆内向,许游山从容淡然。 被坑了一回,竟也没人流露出不忿。 在温泠的配合下,崔濯就这么被默认成了小队的队长。 “他就这个性子,自从开始炼丹之后,就毒不离身,我见他一面都要提前吃解毒丹。” “这样我们服用师弟的丹药可得谨慎了。”许游山折扇拍手,不见半点慌乱。 其实崔濯也不喜欢揽权,但是他爱自在,不乐意别人管他,所以只能他管别人了。 见队友省心,他眼中滑过笑意,很是愉悦。 第26章 群英荟萃傻子开会! 崔濯介绍了一下武试的基本规则,这些大家都有所了解,他说得全面,也没人插嘴。 “那么各位可以大致讲一下自己擅长什么。” “在下不才,可以估量出此次试炼的内容。我们可以据此提前准备。”许游山含蓄一笑,虽然谦逊,但是丝毫不减他话中自信。 “好厉害。”小胖墩成全眼睛张得溜圆,一脸崇拜,“怎么做到的?” “不难,只要读的书够多。我翻阅了御宿宗五百年来的试炼内容,根据规律就能推算这次试炼环境要么是沙漠,要么……是阴气聚集之地。” “五百年?”温泠端杯的手抖了抖,“花了多久?” “也就三个月吧。”许游山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说的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愧是你,这是准备了多久啊!”谭迎霜彻底拜服。 “有备无患嘛,我不爱打无准备的仗。”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找我和哥哥组队么?”温泠看向许游山问道。 “因为我分析了新弟子们的资料和性格,筛选出一批实力中高队伍有空余的,然后抽签,抽到了温泠。” “你情报哪来的?”几人叹服。 “不可说。”竖起手指放在唇上道。 涉及隐私,其他人也没追问,小胖墩腼腆一笑,“我可能没那么厉害,我就是抗揍,你们遇到危险躲我后面就行了,推我出去也行。” “我可以戳戳你么?”温泠拿出一把锃光发亮的匕首,甜甜一笑,跃跃欲试地开口。 “戳吧!”成全伸出一节白嫩嫩胖乎乎的手臂,毫不迟疑地开口。 温泠自我谴责了一息,使出五成力往他手臂上劈去。 谭迎霜瞳孔微缩,不忍心地闭上眼。 “完全没问题。”温泠看着没有半点红印的手臂,略一思索,使出十成力砍下去。匕首断了,手依旧没事。 温泠看了看成全笑嘻嘻的脸,干脆把匕首扔掉,“你试过能承受多强的攻击吗?” “我不知道,我只和练气弟子打过,目前还没有受过伤。” “那你力气大吗?” “还行吧,他们都说我的武器比较重。” “你的武器是?” 成全伸出了白萝卜般胖乎乎的手掌。 “嗯?武器是拳头吗?” 成全摇头,微曲食指,众人这才看到他食指上一个不仔细就会被忽略掉的金色细砂。 “是浮轻矿。”成全解释道。 “浮轻矿不是很轻吗?为什么说你的武器很重呢?”许游山拧眉,他对自己的记忆和知识储存很自信,忍不住开口质问。 “我炼器的时候发现浮轻矿经千锤百炼之后,虽然缩小了,却变重了,一点点也许察觉不到区别,但我锤了一年多,把一人高的浮轻矿锤到这么小,果然比寻常玄铁重了百倍。” 许游山心服口服。浮轻矿虽然少见,但却是修仙界公认的废矿,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寻常谁会闲的没事干去锤炼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呢?偏偏小胖墩又痴又倔,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认定了就一定要做好,那怕这是件无比枯燥的事,他也坚持下来了。 温泠问:“你是炼器师吗?” “就是会造点东西而已。他们看我锤浮轻砂就笑我傻,但我看到这种矿石第一眼就有种直觉,按照我想做的去做,就能找到答案。” 温泠欲言又止,感叹道:“深藏不露啊!” 崔濯点头:“捡到宝了。” “嘿嘿,也没,我没啥作用,你们不嫌弃就好。” 成全被夸得不好意思,埋着头,耳尖通红。 初见小胖墩,只觉得这人腼腆胆小,毫无修仙者的锐气,但其实他身上有一种韧性,大智若愚,认准一件事就不罢休。 这样的赤子之心,会让他在自己的路上走很远。 温泠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以初次印象去定义一个人了。 她伸手拍了拍小胖子身上的软肉,语重心长地劝诫:“以后莫要将这种事告诉别人了,要是不会撒谎,你沉默就是了。” 小胖墩含笑着点头。 谭迎霜终于收敛了傲气,没再逮谁刺谁,实际上她还有点心虚,好像队友都很厉害的样子,她赶紧道:“我有它。” 谭迎霜神秘一笑,放出一只拇指大的小雀来。 许游山凝神观察了片刻,“观山鸟?” “不错。”谭迎霜温柔地轻抚小雀的小脑袋。 “有这东西,探路就简单了。”崔濯肯定道。 “我可以设计个合击阵。”温泠温和一笑,“根据我们的灵根特长涉及的合击阵,五天之内。” 温泠话音一落,几人面面相觑,还是许游山率先道,“想不到温师妹阵法造诣如此之高,有了合击阵法,哪怕是遇到练气高阶的修士,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温泠这是彻底解决了他们跟其他弟子间修为的差距,许游山美滋滋地夸了自己一句眼光好、运气好。 “我想,我们的计划可以大胆一些。”崔濯突然开口,他扭头看向许游山,两人相视一笑。 温泠道:“也就只能对付练气高阶了,时间不够。” “只是时间不够?难道威力还能增加?”许游山眼睛亮了,“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合作,岂不是妙哉?” 最后是崔濯,他只淡淡说了句:“我是丹师。” 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从此刻开始,我们就是一个队伍的队友,荣辱与共,共同进退,叛者,杀之,可否?”崔濯泯去嘴角的笑意,虽然看着年纪尚小,但已经有了几分威严。 “可。”此刻没人嬉笑,皆是沉声承诺。 温泠掏出根红线剪成五段,给每人递了一段,“这是改造过的同心结,同戴一条红线,虽不能心意相通,但若有背叛之心它就会给我们示警。” 同心结这东西,是一位极为风流的女修创造出来的小法器,那位女修丰姿冶丽,游历之时处处留情。但是和陌生人春风一度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到浓时,说不定胸口就插了把刀子。 但是那么多俊俏郎君,放过了她怎么甘心,偏偏那女修还是位炼器大师,于是钻研许久,创造出了同心结。 这东西材料难寻,作用鸡肋,所以没什么炼器师会去炼制。温泠的这一根还是改造过的,撇去了心意相通这种功能,恰好用于临时组队。 “同心结,两人同心,但为什么可以分成五段?”谭迎霜歪头看向博识洽闻的许游山。 许游山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谭迎霜。 “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温泠踮脚拍拍谭迎霜的头。 “谁才是小孩子?”谭迎霜鄙视地看了温泠一眼,轻哼一声,浅啜了一口清茶,尾指微弯,煞是雅致。 “你也闭嘴。”崔濯微笑,抓着温泠的脑袋瓜扭过来。 “我们接下来就先练好合击阵法,我将需要准备的东西列个单子,寻常我们也可以来此切磋,了解一下各自的攻击方式。”崔濯嘱咐道。 “准备如此充分,稳了。”谭迎霜道。 许游山:“九成九。” 温泠叹息:“无敌是多么寂寞。” 成全:昂~ 崔濯:……一群傻子 崔濯拿出弟子令,在弟子试炼那里登记了一个队长身份,然后录入四位队友的印记,五人的弟子令光芒一闪,就多了一个溪风图案。 第27章 黑吃黑 御宿宗有山峰无数,其间隐藏着无数宝藏,唯有佩戴着弟子令的弟子才能自由出入。 弟子试炼当日,温泠通过弟子令上的小型传送阵,传送到了一处山腹之中。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几乎掏空了整座山峰,容纳下几万弟子绰绰有余。 温泠和队友传送到了一处。 弟子们五人成团,叽叽喳喳地讲话。 “肃静。”站在石壁前的金丹修士抬手下压,威压加诸于每个人身上,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此次试炼,幽苓草一株计十分,练气高阶魂珠一颗计二十分,练气中阶魂珠一颗计十分,练气低阶魂珠一颗计五分,前两百的队伍获得优等,再有一千队伍及格,剩下的都是差等。” 他伸指凌空一点,石壁荡开一阵涟漪,如同水涡旋转,石壁变成了一片深蓝,其间常有银光闪过,如流星划破夜色,若攫取了一片天幕置于其中。 “时辰已至,众弟子进入新月谷。” 崔濯看着挨挨挤挤的人群一哄而上,不慌不忙:“每个队伍随机传送的地点不同,我们要在里面呆上一个月,没必要去跟他们抢个先。” 等到人进得差不多了,崔濯才带着温泠他们走进那扇光门。 刚刚稳住身形,大家就听到温泠身上传来的铃铛声。 她今天穿着红色的长裙,赤着双足,温泠歪了歪头:“唔,好多幽魂。” “被许游山猜中了,果然是阴气聚集之地。”谭迎霜扒拉了一遍储物戒子,找出一件可以隔绝阴气的黑色披风。 其他人也各自准备了一番,崔濯道:“没有此处的地图,但朝阴气重的中心地走总不会错。阿泠先行,谭师妹殿后,其余人居中。” 温泠和谭迎霜都有火灵根,在本身就克制阴气。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温泠还有红莲业火,是一切邪恶阴佞的克星。 “幽苓草根茎深紫,无叶,开拇指大的白色花朵,生长地多水灵气,守护灵兽为青茅毒虫,以花入药,可洗涤筋脉中的阴气。” “隐匿好气息,不要在外围纠缠,练气初期的幽魂积分少,遇到了就杀死,没遇上也不用特意去寻。现在还不是争斗的时候,我们避开人群,直接赶路。” 五人拿着武器,警惕地往中心地前进。 他们走的不是直线,感受着水灵气,只要不偏离大方向,路上找寻一番幽苓草。 练气期的幽魂通常没有灵智,是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黑色雾气,凭着本能四处游荡,吞噬阴气和同类壮大自身。 修士体内灵气充足,什么妖魔鬼怪都想要来咬上一口,幽魂也一样,一旦感受到他们的气息就跟疯了似地尖叫着扑过来。 一路诛杀幽魂,突然,队伍里唯一有水灵根的许游山停下脚步道:“前面可能有幽苓草。” 他们没有贸然靠近,崔濯打了个手势,谭迎霜会意,放出了观山鸟。 她闭上双眼,温泠在一旁为她护法。 观山鸟双眼所见的一切景象,都会呈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观山鸟身上没有灵力波动,擅长隐匿,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发现它。 片刻后,谭迎霜睁开双眼,脸上带了点喜色:“五里外有一丛幽苓草,大概几十株。” “确定是几十株吗?”许游山眉头紧锁,面带沉吟。 “有问题?”温泠问道。 “嗯,这里水灵气是充沛,有幽苓草很正常,但绝对不该有那么多。” 温泠勾起嘴角,崔濯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温泠点头道:“我先去看看。” 她不敢爬太高,天上可比地面危险,只是在枝头跳跃着前潜入。落地无声,她的绯红裙摆飘荡,如同暗夜鬼魅。 这条裙子可挡金丹修士一击,是不二道人装在储物戒中一起送给她的,但是过于华丽招摇,平时没有穿过,这次试炼才拿出来,结果竟然意外地适合她。 她往谭迎霜所指的地方靠近了些。 那片幽苓草包围在密密麻麻的一人高的树丛间,白色的花朵摇曳,给这个暗沉的世界平添了些颜色。 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地形,温泠给崔濯他们传了个信。 等崔濯到了之后,她给队友传音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人都是点头,然后一起隐匿起来。 隐藏在暗处的一队人安安静静地躲在树丛中,地上爬过几只无害的黑色昆虫,舞动着触角,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危险。 就在这时候,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小姑娘眉眼盈盈,碎发俏皮地晃动。她穿着红色绣金丝凤凰罗裙,上面刻满了华丽的阵法暗纹,她赤着双足,莹白纤细的脚腕上绕着一根红色细绳,挂在上面的金色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前后摇摆。 确定来的只是一个练气五层的小修士,领头那个瘦猴似的少年带着队友迅速冲出树丛,将小姑娘团团围住。 领头少年扯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小师妹,一个人?” 温泠眨眨眼,乖巧点头。 “你的队友呢?” 温泠低下脑袋,做出沮丧的样子:“走散了。” “储物袋交出来,我们让你走。”凶巴巴! 温泠摇头,小声道:“我没有储物袋。” “老大!”一个高个子修士扭头看着领头少年,拉了拉他的衣服后摆,“她好惨,呜呜呜,她比我们还穷,放过她吧。” 温泠:? “对啊对啊,老大她好可爱,跟我妹妹一样可爱,我们不劫她了好不好?” 领头少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行!我们得开个好头,不然这样,师妹,你跟我们一起,这样你就是自己人了!” 少年得意地笑了,暗赞自己机智。 温泠扯嘴一笑,破光在手,毫无预兆地朝最沉默的那个少年一剑劈去,少年毫无防备,只能匆忙躲闪,温泠当即冲开一个缺口,从包围圈里掠了出去。 “当我傻子?”她站在那丛幽苓草前,横眉冷对。 那一群刚刚看起来又二又蠢的人气势一变,早早准备好的杀招一齐朝她攻去。 温泠不敢硬扛,顺着力道后退几步。 看到她退到他们布置好的幻阵中,几人露出个得逞的笑。 领头少年敛了笑,阴沉的双眼中藏着阴鸷,轻蔑道:“这样愚蠢的人,要花那身法衣护着,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温泠入阵之后,四周凭空升起了粘稠的白雾。 “师兄,师妹就是往这边走了。”谭迎霜几人突然冒了出来,她指着白雾的方向对崔濯道。 “是你们?”崔濯皱眉看着眼前的五人,抽出含光剑,向领头的瘦小少年刺去,剑刃锋利,流光闪过,眨眼间就到了少年身前。 几片轻薄的叶子落下,被剑风扫开,锐金之气渡到叶片之上,落叶化为暗器,朝剩下的几个人飞去。 瘦弱少年一行人连忙闪躲抵挡着崔濯的攻势。 许游山判官笔一甩,晕染开一片墨色,看似飘忽,落到敌人身上却如附骨之疽,灼烧着骨肉。 谭迎霜周身红色青色光芒交替,将灵气炸得震荡不已,藤蔓无声无息地从地上钻出,被砍断之后落地枯萎,她掐诀甩出火星,沾上枯藤立刻化作了冲天大火。 小胖墩在人堆里闪挪穿梭,敌人稍不注意就被一股大力推向了对方的招式之上。 几人眼看着落入下风,瘦猴少年怒吼出声:“还不出来!” 战场上突然落下几个人影,原来暗处还藏着一支队伍,个个都是练气后期修士。 形式一瞬间逆转过来。 崔濯咒骂一声,竖剑挡回一个杀招,挥手道:“退!” 谭迎霜、崔濯和许游山迅速往幻阵的方向退去。 成全走在最后,出掌如风,拎起一个人往敌人聚集的地方甩去,然后也开始撤退。 剩下的攻击落在他身上,只给他添了几个浅浅的血口子。 片刻后,他们都退到了幻阵之中。 “愚蠢。”瘦小少年嘲讽了一句,“他不会以为那边的白雾是自然形成的吧?就这么闯进去了?” 这是他们的阵法,也是他们的主场,既然闯进去了,不抢个盆满钵满他都对不起自己出大代价买来的阵法。 “小心有诈。”有人提醒了一句,那少年不以为意,带着两队人走进了幻阵。 第28章 第二十八 你是那天边的彩色飘带~ 另一边,温泠明明走入了幻阵,但是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半点变化,凭她的感知,竟然没有发现异常。 她凝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一枝一叶,脉络清晰。依旧是那片暗沉沉的灰色天空,高不见顶的树,腐烂潮湿的叶,连她刚刚在外面见过的渡鸦巢都一模一样。 不管多高明的幻境,都会有破绽。 她坚信这一点。 温泠干脆闭上眼,摒弃视觉,封闭听觉,只用神识去摩挲感受周围的一草一木。 识海中的金书突然颤抖了一下,金色光晕攀上她无形的神识,随着神识蔓延开来。 金光所到之处,如天光破晓,黑暗退散,阵法不再是无形,而是成了复杂缠绕的线,玄奥的纹路遍布每一处。 这样的感受只有一瞬,金光很快缩回识海。 但这点时间已经够了。 她有自信找到那些线条的规律,抽丝剥茧,挑出那根线头。 神识铺展开来,这一刻她像是此方天地的神,连叶尖的每一次摇曳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她神识化手,搅乱那些线条,灵力心随意动,打入不同的结点。 最后,她堪堪在神识耗尽前完成了阵法的变动。 她闭目回想着所有的过程,不断推敲总结。 等到崔濯他们入阵,她才睁开双眼。 埋伏她的人也跟着入了阵,胜券在握地按照原来的阵法生门行走。 温泠看得一乐,给她的队友开了后门,几人直接来到她所在的阵法中枢。 “看痕迹,里面应该是有几株幽苓草,但是已经被他们收走了,然后在这里布了个幻阵钓鱼。”温泠淡然道。 “这才进来第一天,就开始打劫了?”崔濯扔了瓶解毒丹给温泠。 温泠接过来倒了一颗在嘴里,含糊解释道:“顺道的事。” 崔濯道:“小胖去把他们捆好拎出来。” 成全乖乖地进幻阵捆人。 “啧,你这改阵的本事绝了,第一次看到这种操作,以后谁还敢在你面前用阵法啊。”许游山赞叹道。 “这个阵法是残缺的,原本的品级应该很高,我猜测是金丹甚至元婴修士能用上的阵法。” “现在是你的了。”崔濯道。 成全将两队人拖了出来,他们已经陷入了昏迷,许游山把他们身上的储物器具扒下来交给成全,然后掐诀给他们浇了一身水。 那领头的瘦猴少年最先醒来,他咳嗽两声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奸诈。” “解开。”崔濯没理他,等所有人都醒了,把他们的储物装备扔到他们面前,半点不带废话的。 几人老老实实地解开了上面的精神印记。 崔濯却没有直接去捡,而是解开领头少年的绳子,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制住他的精神力和灵力,然后把剑横在他脖子上,命令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那少年脸色剧变,踉跄后退半步,瞪了崔濯一眼。 “怎么?不敢?不就是里面放了毒吗?” 少年就这么被拆穿了,很是颓然,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怎么知道?” 温泠笑眯眯地看着他,这都是她和崔濯玩剩下的手段了。 一边围观的谭迎霜和成全脸都绿了,“他们好狡猾。” 崔濯笑道:“是老手了,可惜一山更比一山高。” 崔濯把倒出来的东西全拢在一个储物袋里,收进怀里:“东西出去后再分配。” “那这些人呢?”谭迎霜问道。 崔濯把解药塞到领头少年嘴里,笑而不语。 温泠把他们捆成一串挂在树上,给他们的手脚系上彩色飘带,然后用留影石留下影像,满意地收在一个箱子里。 谭迎霜看得额头冒汗,默默离这两兄妹远了一点。 越走越深,终于到了练气高阶幽魂出没的区域。已经过去了十天,温泠又捆了三串人,多保存了三个留影石。 战斗,才刚刚开始。 “吃这个。”崔濯掏出五株灵草。 “这是什么?”成全听到可以吃,眼睛微亮。 “可以让你变得更香。”许游山慈爱一笑。 成全:?? “大男人不需要香。”所以他拒绝。 “不,是肉香。吃了这个你就是黑夜里的指路明灯,保管有无数幽魂想来咬你一口。” 谭迎霜仔细看了看手里平平无奇的小草,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去找幽魂太慢了,所以我们钓鱼执法。”温泠道。 “也是。”谭迎霜明白过来,干脆地把灵草嚼吧嚼吧吞了下去,别说,还挺甜,汁多味美有嚼劲。 成全垂死挣扎:“我可以拒绝吗?” 温泠温柔地笑了,掐住小胖墩的下巴,把灵草给他塞了进去。 成全被迫营业,哭唧唧。他终于明白了,看上去软妹子的,实际上是大魔王。 虽然那种灵草还挺好吃的。 “弟子试炼,其实也是一种福利。魂珠可以修复、壮大神魂,寻常修士想找都找不到。阴气聚集之地小了生不出这么多幽魂,多了养出的幽魂我们打不过,傻小子,知足吧。抓紧时间捞点好处。”许游山用折扇狠狠地敲了敲成全的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然后,他的扇子,扇骨断了。 许游山:…… 谭迎霜和温泠在旁边笑出了声。 “我明白了,扇子我赔你吧。”成全看着许游山破破烂烂的折扇,羞愧地捏着衣角。 “没事。”许游山挥手,又拿出一把新的折扇,微笑,“我多得是。” 五人按照温泠设计的阵法方位站好,过了不久,练气高阶幽魂疯狂像闻到腥味的猫,朝他们的地方扑来。 阴风阵阵,黑雾涌动,看起来非常壮观。 “好多!”成全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要哭不哭地惊呼。 “没事,累了就退到我的阵法里。” 听到温泠这话,小胖墩感动了,发誓再也不说她是大魔王,看啊,这样的妹子多让人有安全感。 那些想要捡便宜的弟子看到这阵仗,吓得头也不回地跑了。 要命,是谁这么惨,误惹到那么多幽魂,这不得被啃到骨头都不剩啊! 温泠打得酣畅淋漓,她的剑和崔濯是一对,两者之间能够共鸣,加上两人作为双胎,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他们作为整个队伍的“矛”,势不可挡地插进幽魂之中,默契十足,剑锋所到之处,清出一片真空,片刻后才被新的幽魂填满。 小胖墩是他们的盾,是坚实的后方,有他在,温泠两人只要攻击,不需要有所顾忌。 许游山是舵,掌控着方向和大局,他手持判官笔,面色沉静,从容不迫,有他在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谭迎霜则是炮台,大片绚丽的法术炸开,幽魂被阻,被迫停顿片刻,就这个时候,温泠和崔濯的剑就到了。 “痛快!”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几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加大了攻势。 幽魂铺天盖地,包围着温泠几人,远看着像是一团浓重的黑雾,温泠看这形势,觉得应该没人能通过这黑漆漆的一片捕捉到他们的动作,在大家灵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果断在原地甩下个阵盘。 第29章 我是她哥! 崔濯又掏出了他的宝贝花树,点上了熏香,这次地毯又换了一种花样,温泠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堆精巧的花灯,啪嗒打了个响指,上百盏花灯噗地齐齐亮起,她用灵力操纵着花灯一齐上升,然后挂在花树枝头。 外面游荡着无数凄厉呼号的幽魂,游雾般地身体蠢蠢欲动,似是随时要遮尽天光。阵中,繁茂花树上一片光辉灿烂,光明之下,黑暗无所遁形,几人树下坐谈,言笑晏晏,一片桃源景象。 极致的暗碰撞上极致的光,真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真美啊!” “这灵力掌控得巧妙!”许游山默默竖起大拇指对温泠道。 “怎么做到如此随遇而安的?”谭迎霜也不是不赞同崔濯的行为,实际上她也算受益者,美好的环境着实让人身心放松。 她只是好奇怎么能有人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下还能这么自在。 “我总想就这么打坐也是修炼,布置得舒适漂亮些打坐也是修炼,前者虽简单,后者却更让人更快乐。修仙路远,如果可以,就要珍重拥有的每一天。” “如果这一刻我是轻松欢喜的,那下一刻哪怕是去赴死也无憾了。”谭迎霜赞同道。 温泠摇头,灯光下她的肌肤如玉瓷白,整个人笼罩着柔和的光辉,她轻声道:“应该说,哪怕濒临绝境,想到家里还有一颗很漂亮的树将要开花,就想活着回去。” 这阵法不能隔绝气息,幽魂闻着人味,不断冲撞着阵法,但是却如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阵法有两层,里层用于休整,外层防御力极强,打开个口子就可以将幽魂放进来,这样能控制好幽魂数量,免得他们不小心玩脱。 “这黑漆漆一片,把我们遮了个严实,倒比随便找个地方挖洞布阵更隐蔽。以后历练要是能随身携带阵法师就好了。”谭迎霜毫无形象地靠坐在地上,脊背自然地弯出个弧度,她收敛了满身尖刺,笑得潇洒自然。 “不是所有阵法师都是我。”温泠柔柔一笑。 “呵,德行。”谭迎霜伸手把温泠的头发揉乱,轻哼一声。 “回复灵力,然后继续。”崔濯煞风景地将话题引回正轨,谭迎霜瞪了温泠一眼,背过身打坐。 依靠着阵法,几人可谓是大丰收。 本以为就会这样顺利渡过试炼中期,没想到他们在第十五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咚咚咚。” 不同于幽魂撞击在阵法上那种沉闷的声音,这样清脆又有规律的敲击声显得异常突兀,很明显是有修士在扣阵,跟他们打招呼。 正在打坐恢复灵力的几人惊醒过来,警惕地对视一眼,崔濯麻利地把花树和地毯蒲团收了回去。 他们拉头发的拉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好惨,我很狼狈,我好绝望。 互相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破绽,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泠打开阵法把人放了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高矮两个披着斗篷的修士,修为比温泠他们略低。 “沐新桃、袁平安?”谭迎霜突然好整以暇地开口。 沐新桃刚刚拉下斗篷帽子,看到温泠和谭迎霜,脸色黑了,“怎么是你们……” 袁平安拉了她一把,沐新桃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憋屈地闭上了嘴。 “你们来干什么?”温泠单刀直入道。 袁平安和沐新桃对视一眼,他们是来探路的,他们小队的队长看到这里聚集了那么多幽魂,怀疑是有什么宝贝,就想进来探一探。 沐新桃也觉得这里蹊跷,猜想是个大机缘,她一心想着捷足先登,就主动请缨带着袁平安来探路。 没想到宝贝没找到,只有两个和她相看两厌的讨厌鬼。 但是这样的理由肯定不能直言,而且……沐新桃看了看这个阵法,有些意动。 她眼珠子一转,笑道:“我们是来找你们合作的。” “合作?就你?”谭迎霜抱着手臂,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和怀疑。 沐新桃:好气哦,但她忍。 “对!” “你凭什么?”温泠好笑。 “你们困在这里出不去,我们队伍里三个练气后期,把你们带出去还是可以的。”沐新桃得意地抬起下巴。 崔濯:“那你想要什么?” “你这阵法挺好用的。”沐新桃胸有成竹地提出条件,“这个交易你们不亏。” 温泠差点笑出声来,很明显,沐新桃并不知道她的阵法有两层,想放多少幽魂进来,就能放多少幽魂进来,根本不存在安全问题。 她假装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呵呵一笑:“哦,我不愿意。” 沐新桃笑容僵在脸上,脸上带着恼怒的薄红,那张讨喜的脸有些扭曲:“你别不知好歹!” “我就不知好歹!” “互利互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想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困到试炼结束?” “不为什么,我讨厌你,这个理由足够了。” 沐新桃:“那你不想想你的队友吗?” 谭迎霜:“我也讨厌你。” 许游山摇扇看戏:“我随意。” 成全皱眉反驳:“乌龟挺好的。” 崔濯微笑:“我是她哥!” 沐新桃:…… 沐新桃气死了,咬牙切齿道:“你们别后悔!” 她放完狠话,喘着粗气站在原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后,温泠:“你怎么还不走?” 沐新桃气得发晕,转身就走,袁平安赶紧撵了上去。 温泠和谭迎霜: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天,崔濯将解除灵草气息的丹药分给众人,围绕了他们十天的幽魂终于散开。 温泠将阵法收回去,崔濯道:“狩猎行动,正式开始!” 温泠举手,兴奋道:“我要当诱饵!” 其他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但也没人拦她。 于是,许多拦路打劫的队伍都遇到了个柔弱的红衣小姑娘。 劫匪们刚刚跳出去,台词都没来得及讲,就被小姑娘抽剑揍了一顿,然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个“大汉”,一拥而上,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然后这些临时劫匪被抢了物资,还被串成一串系着飘带挂在了树上。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有人打红了眼,有人见了血,有人丢了命。 私仇旧恨,利益纠葛,各种情节轮番上演。 温泠他们也遇到过上来就下死手的人,半点废话没有,出手就奔着要命去。谭迎霜被对方那狠厉的打法伤到,然后温泠一剑将人了劈成了两半,鲜血溅洒在她莹白的脸上,将她温柔文弱的眉眼染上几分妖冶。 面对着这样血腥的场面,她的队友脸色都没变一下。 连小胖墩成全都还是一副笑模样。 温泠问他:“你不怕吗?” 成全:“怕什么?” “我杀了人。” 成全一脸迷茫,发自内心地觉得疑惑:“天天都死人。” 温泠这才明白,这丫原来是个天然黑。 后来崔濯私下跟温泠聊天,说到这些队友,他说,“师父怎么可能真的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们的队友都是他暗箱操作过的。许游山他们也是明白的,他们背后的师长也有一样的考虑。没有谁是简单的。” 温泠:我怀疑我才是真的傻白甜。 “那我应当要谢谢不二前辈,给我找了几个这么有意思的队友。” 那时候的温泠玩笑着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的大佬师傅拢在保护范围内的。 第30章 捡了个小姑娘 一月期满,温泠他们从新月谷出来的时候,个个浑身煞气。 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崔濯小队毫无意外地得了个优等。 幽苓草全部上交,换成贡献点,魂珠分成五份,各自收好。 然后就是分配黑吃黑抢来的战利品。 他们只抢了一些容易出手的东西,像灵石、炼器材料、灵药之类的东西。 这些收获对于一个练气修士来说,已经是笔不小的财富,剩下了六件较为珍稀的物品,他们一人分了一件,多的那件卖了分灵石。 温泠选了个很有意思的法器,水滴形状,剔透的雨过天青色里带着点红絮,作用不明,也看不出具体的等阶。 温泠给它取名为玉卮,认主之后玉卮就化成了她耳尖的一颗小痣,毫无灵力波动,跟天生的一样。 玉卮算是储物法器,但是只能装陶罐和玉壶,陶罐和玉壶里又只能装酒。 里面装着一小壶“米酿”,这种清甜又廉价的酒有丝微养颜的作用,所以很受女修欢迎,意外的是,那壶米酿竟然有两百年了。 温泠没有饮过酒,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选玉卮,当时手伸出去,鬼使神差地就落在了它上面。 酒香掩不住,一直往她鼻子里钻,温泠心下好奇,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酒水有些浑浊,但醇香清透,连沉淀都是清甜的。 出乎意料地可口。 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一壶酒就被她喝了个干净。 然后她醉了。 没经验,没醉过,想不起来要用灵力逼出酒力。 于是温泠半夜跑出了门,游荡到了她劈山壁的地方,她倒是没再去砸人家的门,而是开始一遍遍地练剑。 她脚下发飘,剑也拿不直,剑尖微垂,歪歪扭扭地抬脚、出剑。 嗯? 温泠歪着头,看着刺了一半就再也刺不动的剑,有些困惑,又有些恼怒,她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剑,语重心长道:“破光,你是柄成熟的剑了,你要学会自己动,你看看你,越来越不听话。” 她又用力戳了戳,戳不动。完犊子,她好像卡住了。 温泠莫名委屈,越想越伤心,扁着嘴就想哭。 决明子每月都会悄悄来看温泠一次,她的表现决明子一直看在眼里。 温泠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聪慧机敏,又刻苦认真,自信但不自傲,修行稳扎稳打,丝毫没有少年意气所带来的浮躁。 这次他来就是打算将她带回纵剑峰正式收徒,没想到碰上个小醉鬼。 此时,决明子无奈地看着晃晃悠悠抵在自己法衣上的破光。 他乐得看她这傻乎乎的样子,丝毫没有叫醒她的打算。 人生难得一醉嘛。 他弯腰叮嘱了一句:“别乱跑。” 温泠:“哦。” 然后果断伸手抱上了决明子的大腿。 决明子提腿甩了甩,温泠抱得更紧了。他戳了戳温泠的额头,轻声骂了句:“臭丫头。” 他往崖壁上的阵法里弹了丝灵力,阵法倏然洞开。陈非朝走出来不慌不忙地给决明子行了个礼,看着他腿上的小姑娘,哼笑一声,“师父怎么遇上的这丫头?” “捡的。”决明子胡扯了一句,然后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回去?休息久了骨头都懒了,修仙有路勤为径,阿朝你这样不行啊!” 决明子在徒弟面前一向随意,半点没有平时那种温和而不失威严的长辈气质,暴露出顽劣又无赖的本性。 他反客为主,率先走进陈非朝的洞府。 “徒儿心态不稳,不适宜操劳。”陈非朝心中警铃大作,不想干活。 他微蹙双眉,捂住心口,脸色煞白,身体微晃,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决明子面无表情地拆穿他的表演:“你但凡早点装相我都可以配合地信你一下。” 陈非朝的这处洞府极其简单,一间不大的石室,唯一的家具是张放了个蒲团的石床,决明子环视一圈,硬是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 最后他只能坐在石榻上。 他本想将温泠扯下来放在旁边,但是看着硬邦邦、冷冰冰还打磨得不够平滑的石榻,嫌弃地停了手。 “您才是纵剑峰首座,把事情都丢给我,不利于您树立威信,弟子毕竟只是个金丹。”自从陈非朝金丹后,决明子就彻底做了个甩手掌柜,自封为名誉首座,天天摸鱼,正事不干,天天去丽水边喂仙鹤,好好的白鹤硬是被他喂得肥了一圈。 纵剑峰元婴不少,势力错综复杂,他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次本来准备躲着修炼一段时间,结果被一个小弟子劈了洞府,暴露了行踪,然后,很快师父就找了过来。 陈非朝斜眼看着挂在决明子腿上的人,阴恻恻一笑。 “威信?谁敢质疑我的威信?”他的剑就是他的威信,“你如今怎么修炼?凭你心不静?还是凭你闷骚?” 陈非朝一向是爱操心的性子,把他的师弟师妹都看得重,自从月卿死在诛佞台,他就没回过纵剑峰,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修炼。 “你再不回去,小四快废了。”决明子叹息一声。 “还有这个,”决明子指了指温泠,“小五,你来教。” 小五? “小五……”陈非朝喃喃自语,形容悲戚,“我教不好的,我不是个好师兄。” 他初见温泠,又是恼她扰他清净,又是惜她道心坚定。 小姑娘一下一下地砍着山壁,虽然傻乎乎的,但是她太认真了,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认真到让人嘲笑着嘲笑着,反而觉得羞愧。 她劈得用力,剑反震回来的力道大,她的手臂支撑不住,不断颤抖,虎口裂开了口子,血液沾在剑柄上,他隔着阵法,似乎都能听到她手里那把剑在悲鸣。 剑有灵,它怜惜自己的主人呢。 陈非朝不觉得她能劈开山壁,毕竟这里其实是一个三阶阵法。 他关掉了阵法的攻击作用,免得那个执着的小姑娘被误伤。 在无心修炼的日子里,陈非朝没日没夜地喝酒,喝得烂醉,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不由得想起自己初入仙途,踌躇满志的时候。 那时候他满脑子期待与幻想,虽然认真,但却不够刻苦,直到后来吃了苦头才勤奋起来。 后来日子久了,他就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被阵外的小姑娘影响,他忍不住问自己,那些一往无前的劲头还剩多少? 没有答案。 但他自此彻底收好了酒壶,开始打坐修炼。 只是他心里有个坎,他迈不过去,几次险些走火入魔,只能停止修炼,一天天地发呆。 然后有一天,阵法被劈开了个口子,外面的小姑娘一脸惊讶,像只呆头鹅。 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把她丢去打铁。 打铁枯燥,对意志力是个很大的考验。 夜以继日的锤炼,被淬炼的不只是材料,也是她的道心。 他想知道,小姑娘能走多远。 但陈非朝没想到她会是小五。 “这样好的弟子,跟着我会毁了她的。”陈非朝忍不住低落,心有海啸,破涛汹涌,小姑娘却一无所知,自顾自地睡得香甜。 第31章 林月卿其人 他在卑劣地迁怒。 他终究没到无情无欲的地步,无法控制那些肆意蔓延的心绪。 他明白温泠是个很优秀的修士,但他总想着,如果没有命中注定的小五,是不是林月卿就不会被引诱,不会走错路? 陈非朝捂着眼,微弓着腰,睫羽轻颤,陷入深深的无力与自我厌弃之中。 他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决明子身边,脑袋枕在师父的膝盖上,他眼角湿润,呜咽低语,“师父,这是命吗?” 陈非朝抓着决明子的衣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决明子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声音苍凉,循循善诱:“命说人生不满百,你信吗?命说人力终有限,你信吗?阿朝,你是修仙者。” “可是师父,为什么月卿会变成那样?” 陈非朝哽咽难抑:“师父,你知道我有多恨那支卦吗?” “大道四九,人遁其一。没有什么是不可更改的,再准的算师,都不敢说自己没一卦都能算准,哪里就是卦象的问题呢?” 决明子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这是命吗? 他也怨过这所谓的命数,月卿去世后,他们师徒几人都有太多的意难平。 所以在温泠入门的时候,他总想着再看看,再看看,看看他命数中的五弟子究竟是什么样。 看久了,不知不觉就释然了。 温泠和林月卿是不一样的。 决明子有些自嘲,都成了元婴,还这么偏执,几百年的仙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朝,错的是你我,是我们没有照顾到月卿的心思;错的也是月卿,是她不够信任我们,钻了牛角尖。但温泠是无辜的。”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命里有五个徒弟。 最开始大徒弟把一个小婴儿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大徒弟很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他把那个叫林月卿的小姑娘带了回去,照顾她,引导她,给她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他和决明子看着她长大,从手臂长的婴孩,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然后长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林月卿被陈非朝养得很好,脸上带着婴儿肥,又娇俏又可爱。 她笑起来甜得要命,总是和沈问澄一起跟在陈非朝后面乱转。 小豆丁看到谁都会送上个笑容,睁着琉璃般剔透的猫眼,认认真真地给人作揖行礼。纵剑峰的许多人都喜欢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 连决明子都爱逗她,出去游历还会特意给她带礼物和小食。 小月卿生气的时候噘着嘴,一个人躲在角落嘟嘟囔囔,过了会儿自己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又仰着小脑袋,傲娇地跑过来表示原谅,别提多可爱了。 林月卿最尊敬的是陈非朝,最亲近的是沈问澄,最崇拜的却是决明子。 她七岁的时候,看到了决明子使剑。 决明子被称为化神之下第一人,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在剑道之上的造诣同阶无人能出其左右。 劈山断岳,怒海掀涛,万物偃伏,三尺剑锋所指之处,即是疆土,而他,就是这片疆域的神。 只要看过他出剑的人,无不为之拜服。 林月卿就是被决明子的剑所折服的。 自此,她完成了由娇花向巨树的转变。 林月卿是个能吃苦的小辈,认定了什么就死不回头,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等到她十岁的时候,她跪在了纵剑峰大殿之下,一步一叩首,登上山顶的巨大宫阙,只求端坐上面的决明子能收她为徒。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决明子亦是,更何况,这个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最后还是收下了林月卿。 一切都很顺利,但,那时的纵剑峰却不太平。 一些依靠着长辈修炼到元婴的蠹虫在一旁虎视眈眈,绸缪夺权。 夺权?这是个多么好笑的词,尤其是和修仙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虽然修仙界不乏争斗,但将权利看在修炼之上,何其愚蠢! 世人都说神仙好,逍遥自在,天大地大任我遨游,但偏偏有人喜欢困在一亩三分地上,由生而死,都不曾想过踏出既定的圈子。 决明子从来没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看在眼里过,因为他的实力能够压得下他们。而且,那些人明台蒙尘,注定止步不前,而他会一直往前走,将他们甩得越来越远。 他会冷眼旁观,数年之后且看他,一抔黄土,何论风流? 然后,他阴沟里翻船了。 决明子没想到,他们会从林月卿这里入手。 林月卿虽然刻苦又努力,修为也进步迅速,但是她也缺乏历练,她的剑虽快,却无锋。 撞在那些在权斗里浸淫了几十上百年的人手上,她显得那么单纯脆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月卿耳边就有人说她不是决明子命中的五徒,她只是鸠占鹊巢,抢了别人的位子罢了。而决明子也只是将她当做小孩子宠爱,从来没想过为她骄傲。他们还说她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剑修,无法成为让决明子认可的徒弟,这是她的命。 一遍两遍,她不以为然,三遍四遍,她心生疑虑,十遍百遍,她信以为真。 林月卿陷入了一个名叫“命数”的怪圈,她总觉得自己的光鲜亮丽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她越来越好强,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决明子和陈非朝都以为她只是有些小孩子的好胜心,没人看透她心里暗藏的自卑和恐惧。 她满心都是得到决明子的认可,一心想要成为下一个决明子。 决明子对她说:“你将我和我的剑都看得太重了。你应当知道,你的仙途,只有剑心长伴。你的剑心应当来自你自己,而不是来自于我。” 林月卿误解了这段话。扭曲着思想去思考,得出的结论也是扭曲的。 她以为决明子瞧不上她。 她想得到肯定,想得都快疯了。 所以林月卿在大比时下了暗手,毁掉了几位天之骄子,又在秘境谋夺了数十同门的性命。 事情一暴露,执法堂就将她扣下了,决明子和陈非朝听到审问结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印象里的林月卿还是个友善可爱、前途无量的天真小姑娘,结果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她暗暗长成了妖魔。 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最后宗门的处理结果就是:林月卿,罪无可恕,诛佞台,赐死。 不过宗门到底是给纵剑峰留了几分脸面,没有广而告之,只是悄悄行刑。 当时一个观刑的长老嘲讽了一句:“小姑娘被捧得太高,心智又不够坚定,被击溃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决明子聪明一世,结果在一群他瞧不上眼的人手中栽了个大跟斗,好好的小弟子,教成了一生败笔。” 第32章 你!败类! 最后,满腔怒火的决明子直接杀到了算计林月卿的那位元婴修士面前。 看到煞神踏着血色而来,他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异常,决明子干脆给了他一件。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笑得癫狂:“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又如何?我还不是能剜你的心,吃你的肉,就我这样的人,也能将大名鼎鼎的决明子逼到痛苦后悔,值!” 决明子看着带着扭曲的笑死去,然后面无表情地烧了他的尸体。 这种疯子,说不通的。 他下死手整顿了一遍纵剑峰,整个纵剑峰的风气都为之一清。 但是那个语笑嫣然的小姑娘,终究是回不来了。 “明明是林月卿犯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她一不是你徒弟,二不是你女儿,你将她养大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你自责个屁?明明是自己蠢,怎么好意思怨命运的呀,命运表示不想背这个锅。” 温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依旧抱着决明子的腿,睁着迷蒙的双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差捧杯茶了。 “你听到多少?”决明子脸色变换没想到自己一个元婴修士,如此不警惕,连小姑娘醒了都没发现。 温泠咂嘴:“听完了。” “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闭着眼休息而已,我有说过我睡了吗?” 决明子:…… 温泠半醉半醒间胆子大到快被撑破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歪瓜就是歪瓜,如果将你……”温泠指了指陈非朝。 “将他……”她又指了指决明子。 “将我……”她最后指向自己,还顺带打了个酒嗝,“将我们任何一个人放在她的位置,都不会出现这个结果。” 陈非朝的伤感被她一席话说得散了个干净,他叹息道:“你说得简单。” “本来就很简单,挑拨离间,说明你们之间本来就有裂缝。你会不信你师父的话而去信外人的话吗?” 陈非朝摇头。 “那……如果突然有一天,有人莫名其妙在你面前说你师父坏话,你什么反应?” 陈非朝迟疑道:“有诈?有阴谋?” 温泠一拍桌……呃没有桌,一拍大腿,肯定道:“对啦!” 被拍的大腿决明子本人:…… “可她小时候明明那么乖。” “因为没遇到事嘛,没有考验嘛,事实证明,她也经不起考验。” 陈非朝一脸悻然:“你说话也太不讨喜了。” “没有你的小姑娘可爱,对不起哦~” 她一句话说得忽高忽低、阴阳怪气,极尽嘲讽之能,夸张地撇下嘴,看陈非朝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这些话虽然真实,其实不适合温泠来讲作为那个小五本五,她说这些话怎么看都有点排除异己的感觉。 像凡间皇宫给皇帝上眼药争宠的妃子。 但温泠真讨厌迁怒这个词,因为她长得不像崔如眉,而是跟那个强迫她、夺取她清白的男人长相相似,所以她不配冠上崔姓,所以崔如眉看她的眼神也总是暗藏厌恶。 她理解崔如眉,所以她不怨她。 但她也会难过。 她不一点都不想为别人的过错受罪,不想背起不属于她的枷锁。 温泠抬起手,食指几乎戳到陈非朝鼻子上,“你,败类。” 说完,她还狠狠啐了一口。 陈非朝莫名复杂,说不出自己什么感受。 “你到底醉没醉?”陈非朝一脸怀疑。 说到这个,温泠就很肯定了:“我没醉!” “嗝~” “那个小五,也太惨了!”温泠愤愤不平地拍了拍大腿。 决明子:“为什么说她惨?” “因为……因为她说不定不想当什么小五啊!人间师徒间相亲相爱,感情深厚,有她什么事啊?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哦,迁怒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啧,太惨了。” 温泠说着说着砸吧着嘴睡着了。 这次是真睡着了。 抱住决明子的手也松开了,她脑袋一点一点,差点磕在硬邦邦的石板床上。 决明子赶紧扶住她的小脑袋。 “我要带你师妹回去,你这破洞府也没什么收拾的,跟我一起走吧。昨天那群小兔崽子比斗又不小心把擂台砍碎了,要账的人催了好几回了。” “还有啊,咱纵剑峰是不是又得创收了,食所的饭菜都差了好多。” “你快点管管沈问澄那个死小子吧!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一天到晚笑得怪渗人的,你要是再不把他掰回来,小五得被他玩死。” 决明子絮絮叨叨地带着陈非朝回纵剑峰,陈非朝不在,纵剑峰的事物一团糟。 他无数次庆幸自己收了这个大弟子。 陈非朝的道应在那些庶务上,他轻轻松松就能把纵剑峰的刺头们管得服服帖帖,事情桩桩件件,仅仅有条。 所以说,什么藏起来修炼,只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等到把温泠拎回了纵剑峰,安顿在自己洞府的空闲客室中。 温泠第二天起来就被决明子领到了大殿里。 此刻,她站在大殿中央,上首坐着决明子,决明子左下坐的是那个把他扔去打铁的暴躁金丹,燕归鸿和沈问澄一起坐在决明子右手方。 面对这副三堂会审的架势,温泠有点懵。 “本座纵剑峰首座决明子,温泠,你可愿拜我为师?” 双手重叠放于额头,然后缓缓跪下,恭敬叩首:“弟子愿意。” 化神之下第一人,这样的师父,过了这村,就没这殿了。 她拜得果断,决明子准备好的说辞卡了壳。 他掩饰地搓了搓指尖,有些尴尬。 温泠起身拿出一套茶具,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动作起来,温杯、醒茶,很快,就倒出了一杯澄澈清香的茶汤。 她举杯齐眉,递到决明子手中。 “喝了这杯茶,你便是正式入了我的门。此后你就是我座下排行第五的亲传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志者,无赫赫之功,今赐尔道号‘扶疏’,望尔审问笃行,愿尔大道可期。” 决明子将一个小巧精致的楼阁递给她,“你们女修出门要讲究些,这间小南轩是处移动洞府,便赠予你。” 他笑得和善,连眼角都细纹都带着欢欣,温泠于是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受了。 “师妹,我是大师兄。”陈非朝露出个矜持的笑,温泠莫名觉得他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温泠乖巧叫道:“大师兄。” 嚯,这温顺的模样和昨晚那满面讥诮的样儿可相差甚远啊。 陈非朝将准备好的玉盒送给她,顺道勉励了几句。 嚯,这威严端方的模样可和那个骂着小兔崽子自称老子的人差的有点远啊。 看到燕归鸿她有些欣喜,温泠主动叫人:“二师兄。” “看来不用师兄带你见识纵剑峰剑修风采了,以后你也是纵剑峰剑修之一。”燕归鸿抚掌大笑,递给她几张纸:“礼物。” 沈问澄臭着脸把一个食盒塞到她手里,“师父师兄,徒儿修炼去了。” 说完他就跑没了影。 温泠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倒是陈非朝出口描补道:“有些幼稚,脾气大、不懂事,回头打一顿就好了。” “师父,那三师兄呢?” “你三师兄叫慕拂云,剑禅双修,如今在坐禅寺做他的大师兄呢。” 第33章 出现端倪 “元婴修士随便闭个关几年就过去了,而且,师父不常在宗门,所以他只会在空闲的时候将弟子们叫过去指导一番。以后就由我来负责教导你。” 陈非朝带着温泠去她的住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口解释道:“你也不用觉得被忽视,你的几位师兄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温泠:“我明白,我离师父的水平尚远,就算让我接触他的剑道,也只是觉得厉害,收获反而没有那么多。” 陈非朝看到她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欣慰点头。 待走到一处山峰之下,陈非朝停下脚步,“此处位于我和师父的居所之中,北面则是你二师兄的居所。” 与其说是山峰,不如说是一座山丘,矮矮胖胖,山丘上种满了灵果树,如今是开花的季节,在四周青山环抱之中,花团锦簇的山丘显得精致可爱。 陈非朝拍了拍温泠的头:“在这里等我。” 他拔剑出鞘,凌空而立,手腕一转,剑刃反射出耀目的银光,他抬起手臂,并指在剑身上一抹,他朗声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此剑,名玉昆。” 陈非朝其人,看起来斯文有理,严厉公正,行事妥帖周到,实际上重情重义,暴躁护短。 他的剑也糅合了这两种特质。 剑身伴随着粼粼水光,看似澄澈美好,但是一旦落在敌人身上,就是爆裂刚猛,锐不可当。 眼看着他一剑削平了山头,温泠钦佩向往的神情一下子裂开了,“为什么要给山剃个平头?” 山花灿烂一瞬间变成了秃顶,剩下一山残枝败叶,露出来的地方土黄和石青夹杂着,看起来斑驳丑陋。 陈非朝:……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大师兄啊!不展示一下实力,怎么享受得到师妹惊叹崇拜的目光呢? 虽然弄巧成拙,但他是不可能承认的,他维持着温文的笑,“把我送你的玉盒拿出来。” 温泠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忽悠过去,翻出陈非朝赠她的玉盒。 她还没有打开看过,此刻忍不住好奇。 陈非朝瘦长的手指握着玉盒,将盖子掀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东西是我在一次拍卖会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拍了下来,我感觉你应当会喜欢,就送给你了,如今刚好用上。” 那是一个圆球状的物体,通体透明,里面有茂盛的翠竹,一方湖泊和一处湖心亭,廊桥曲折,湖中莲叶田田,小荷欲绽。 湖泊旁边是一处铺满青石的空地,空地后又有一块小广场。 陈非朝将小圆球一扔,小圆球一脱手便碎裂开来,其中的景观铺陈在山顶上。 “将你的小南轩放在这里。”陈非朝扯着温泠的领子,将她拎到那片铺满青石砖的空地之上。 温泠脸上的惊叹还没有完全退去,此刻乖巧得不行叫做啥就做啥。 小南轩是栋两层楼阁,变大之后,看起来多了几分恢宏的气势,尤其是高啄的檐牙,像是随时要扑出去一般。廊腰缦回,走廊上雕刻的不是花草,而是凶兽。 陈非朝领着温泠走到屋后的小广场,“这里的地板是由试剑石铺成的,在此处练剑,你每使一次剑招,就会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在这里打坐,就可以直观地看到你的每一次进步。” 温泠脚尖在地板上蹭了蹭。 陈非朝含笑看她,“试试?” 温泠抽出破光剑,依旧是简简单单地前刺,已经日益稳定的剑气气势汹汹地探出去,直到后继无力,消散在空中。她低头一看,地上果然多了一点剑痕,很小,但很深,是她此时的最强一击,剑痕静静地躺在地上,蕴含的气势经久不散。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陈非朝。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燕归鸿还是沈问澄,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孺慕恭敬的样子。 “此处以后就完全属于你,你喜欢什么样就改成什么样。” 温泠大方一笑,“那我修整好山峰之后,请师兄来做客。” “好!到时候师兄给你备上一份贺礼!” “多谢师兄。” “对了,”陈非朝拿出一个储物袋给温泠,“还有这个。” “这是?” “弟子试炼的奖励。” 温泠打开储物袋看了看,豁然抬头,“这么多?” 灵石、灵丹、还有一张千里瞬息符、一个一阶高级的隐匿阵、三十张练气高阶攻击符箓和一件红色丝带形状的飞行法器。 “丹符器阵,样样俱全,师兄你是不是偷偷给我放了东西进去?”温泠调侃道。 陈非朝摇头:“所有得了优等的弟子奖励都是一样的。” “优等弟子有五百呢,”温泠摩挲着看起来薄薄一层的储物袋,暗自思索,“御宿宗真是……大手笔。” 宗门这么富的吗?温泠有种天上掉馅饼的荒诞感。 “这就惊讶了?这样的奖励等级已经实行了三百年,”陈非朝拍拍温泠的头,“以后每一次试炼、比赛的奖励会比现在更丰厚,所以小五要全力以赴。” “你的修为已经压得够久了,过犹不及,过度的稳健就成了优柔寡断,这段时间先闭个关突破一番。” 除了九玄,陈非朝是第一个面对面仔细给她讲解修炼的人,不像自己摸索,总有种走错路就无法挽回的危机感。 如今她再也不怕犯错,也不用步步谨慎,因为她有了师长。 “早点筑基吧小五,到时候你会看到真正的御宿宗。”陈非朝话中有许多未尽之意,“我们都是赶上了好时代。” 温泠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试探道,“三师兄既然是御宿弟子,又怎能拜两家祖师爷呢?宗门不介意吗?坐禅宗怎么愿意让外人去学他们的核心功法呢?” 陈非朝脸上浮现一抹激赏:“因为整个御宿宗,看重弟子修为多过敝帚自珍。” 温泠恍然大悟。 陈非朝说完这些体贴地告辞,留给她熟悉、布置自己居所的时间,“休整好了给我传讯。” 温泠目送陈非朝身影远去,思索着陈非朝透露出的信息。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御宿宗的宗门都开始下大力培养弟子,好像争分夺秒地增加实力,但她有预感,如果她不能快点提升修为的话,她会错过一个很大的机缘。 温泠有些迫不及待地闭了关,连山峰都来不及规整。 事情分个轻重缓急,当然是修炼又重又急。 第34章 师父师兄 温泠依旧是点了根安神香,然后默念《明澈清净经》,待到她平复好心绪开始内视的时候,却被自己体内的状况吓了一跳。 体内交错的筋脉被撑大了一圈,鼓鼓胀胀地,筋脉壁薄得像是要炸开一般。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过犹不及。 压抑了一年多的修为,她中途又没有停止过打坐吸纳灵气,要不是因为练剑的一番折腾让她体质提高了几个档次,恐怕她早就受伤了。 温泠深吸了两口气,调动体内灵气,冲向练气六层的壁垒,灵力被压抑得久了,如同放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奔腾着。 水到渠成地到了练气六层,然后又冲破了练气七层的壁垒,眼瞧着还有继续突破的架势,温泠赶紧停止升级,将灵力在体内运行七圈,滋养筋脉丹田。 突破之后,温泠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吓死人了,她的宝贝筋脉可不能出事。 此番突破,七天已经过去了。 小南轩之中布置得很是雅致,壁画、地毯之类的摆件都有。 温泠非常喜爱小南轩的布置,也就没去改动,只是添了几盏美人灯。 卧室窗台上新挂了一串风铃,声音清脆透彻,煞是喜人。 温泠在各屋空置的花瓶中灌些灵水,养上些或清雅或娇艳的花儿,香气袭人,又赏心悦目。 她以前采买的透明琉璃瓶也派上了用场,在里面灌上透明药水,放入一些好看的灵虫、灵兽尸体标本。 嗯……效果不错! 这么几番布置下来,便多了些鲜活。 小南轩之中卧室、杂物间、浴池、待客室、厨房等一应俱全,她对这份礼物满意得不行。 也不知道师父是从哪里得来的。 温泠在广场周围种满了星星草,然后配合着陈非朝给她的小圆球,山腰和山脚种满了竹子。 这些竹子都是坚韧的回风紫竹,随着年岁上去,会愈加坚韧。她打算以竹为基,布一个阵法。 布置这种大型的阵法对她来说有些吃力,所以她打算找时间去寻九玄请教一番。 催熟这么一山的回风紫竹不是间简单的事,所以温泠打算任其自然生长,虽然要等得久些,正好她这期间可以将阵谱绘制好。 看着光秃秃的山峰,想象着翠竹荡漾出的绿波,温泠笑弯了眼,“这才是真正的竹海呢。” 过去的十年里,温泠居无定所,如无根浮萍。 如今看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她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安定感,似是轻飘飘的灵魂突然踏上了实地。 弄完这些,温泠拿出了沈问澄送的食盒,食盒有保鲜之效,她掀开盖子的时候一股热雾蒸腾开来,带着扑鼻的香气,弥漫到整个房间。 她拜师之后,沈问澄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 本以为收到的会是什么普通随意的东西,没想到是一食盒八珍玉食。 修士要么辟谷,但凡要入口的东西,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份称得上好的灵膳必然兼顾食材本身的风味以及食修的领悟。 食之不仅能满足口腹之欲,更是能有治疗、调养、梳理灵气等等作用。 这一食盒的灵膳,很明显就是出自大膳师之手。 灵力牢牢地锁在食物之中,连食材都颜色都搭配得可爱喜人,温泠忍不住食指大动。 风卷残云地吃完一食盒灵膳,温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突破到了练气九层。 温泠看着亮得反光的盘子陷入了沉思。 这人情欠大了,沈问澄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吧?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过了沈问澄的态度,也许他不是因为她拜了决明子为师才不高兴的? 要不,下次直接问问? 温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搞清楚沈问澄的态度。 温泠第一收到这么多合心意的礼品,她琢磨着自己怎么还才能还清这番因果,思索了片刻,她放弃。 她身上没有适合送给师父师兄的东西,只能等以后再寻机会。 温泠最后拿出燕归鸿给她的纸张。 “十年一梦、武陵春、翠微、落覆白、倾盖如旧、……” 全是灵酒方子。 整整十八张。 温泠忍不住抚额,说好的她成年礼后才能喝酒呢? 不过这些酒方来得正是时候。 问过决明子之后,温泠已经搞清楚了玉卮的用处。 它出自那位元婴期就领悟到时间法则的大能乆时,乆时好酒,但是酿酒讲究的不只是原材料和方法,还有一个必不可缺的就是时间。 一壶好酒,藏的不只是醇香,还有时光。 于是乆时费尽心思制造出了一件法器,也没有其他作用,只是糅合了时间法则之后,外面一年,玉卮内是百年,可以说,玉卮就是一件酿酒利器。 温泠知道了玉卮的作用后,第一反应是问决明子,“既然乆时前辈可以造出时间流速不同的储物法器,为什么又只造了个酒器呢?造出一个空间不好吗?” 决明子当时脸上难得带了些敬佩,他包容地看了温泠一眼,缓缓道,“他可以,但他不会这样做。小五,以后你也许会成为通天彻底的大能,只要你想,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但有时候,费尽心思获取,远不如干脆放弃显得从容。” 温泠不懂。 她长在怜花境,刚懂事就知道,若是想活,她就必须去抢、去争。在红尘幻境中,她学会了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学会了忍耐痛苦;学会了杀人;学会了阴谋诡计。 但没人告诉她怎么去放弃。 像是看懂了温泠的疑惑,决明子怜爱地轻抚她的发顶,“玩弄时间的人,总会被时间所玩弄。掌控力量的人,也会为他们的力量所伤。” 这句话有些复杂,决明子顿了顿,“那种时间流速不同的空间,若是拥有也会付出代价,这世间事,都是过犹不及。又不是什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的圣人,都是凡夫俗子,没有什么好事都落在一个人头上的道理。” “而且那种空间拥有了有什么用呢,法则残缺,催熟的灵药也会是畸形的。若是在里面修炼,供给的灵气从何处来?增长的修为就是真正的力量吗?不会的,修士在法则不全的空间修炼出再多的修为,一旦回到现世,就会筋脉逆行,气血翻涌,走火入魔而死。” “制造那种东西,乆时可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我所说的还只是那种空间无数缺点中的几种,贪心不足的人,会受到惩罚的。” “小五,莫要沉迷于力量的增长,也莫要被贪欲左右。” “任何时候,不忘初心。” 第35章 第三十五 表里不一的师兄妹 拂晓时分,小南轩后的广场。 陈非朝施施然拢手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看着广场上那道小小的身影。 温泠的剑招带起破空声,剑出时肩臂平直,如迅猛的雷霆,毫不拖泥带水,剑气绞在空中,带起阵阵气流。 她的眼神有些锐利,基础剑招牢牢地印在她脑海里,如今使出来已经是水到渠成,招式转换也流畅自然。 破光剑不算长,跟她身形正好相配,淡红穗子在空中带出流光,冷白的剑身看似美丽无害,但其间却掩藏着无尽杀机。 她的身形很快,可见步法运用得很是不错,转腾、挪移,飘逸如飞。 一套耍完,陈非朝看着温泠举重若轻的样子,含笑鼓掌,“想不到师妹深藏不露。” 温泠的剑不是花架子,有锐气,有杀意,见过血的剑就如钝器开刃,是不一样的。 温泠不骄不躁,“师兄过誉。” 陈非朝很满意她的态度,这个师妹出乎意料的懂事、聪明。 “在同龄修士中,你算是数一数二的,但也不是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温泠顿时明了了他的言下之意,“请师兄教我。” “你天分高,也刻苦,不该只有现在这样的成就,你知道不断打磨基础剑招,这是对的,你也将这些剑招熟记在了心中。但是你的剑锐气太过。” “锐气太过?”温泠抿唇,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服气。她之所以能那么平淡地面对夸赞,是因为自身的优秀,所以接受得理所当然,但不得不说,她其实也是自傲的,“剑修本该有锐气。” “那为何别人都说剑修本该正大光明,但你的剑风却如此奇诡?” 温泠语塞,憋屈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剑修从来没有什么本该,没人性格不同,修出来的剑又怎么可能都是堂皇的样子。” 陈非朝顿了顿才道,“每个人都剑都带着他自身的影子。” “哦~表里不一,”温泠柔和一笑,“所以师兄虽然表现得稳重威严,实则暴烈凶残,逮着犯错的弟子就骂人小兔崽子。” 陈非朝听到她意有所指的话,低咳了一声,绷着面皮道,“什么表里不一?每个人性格都是多面的,哪来的表里不一?扯远了,总之剑修一往无前是对的,但不该鲁莽极端。” “沧海剑圣的剑就很极端。”沧海剑圣遇强则强,向来打架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他死了。”陈非朝说得半点犹豫都没有。 温泠:想不到师兄路子这么野!连自家老祖宗都敢排喧,那个方正的大师兄呢? “你莫要学他,做那种蠢事。”陈非朝犹嫌不够,严肃教育着小师妹,“这只是普通的练习,你的剑都这么锐气十足,那真实战的时候怎么办?” 温泠也不好解释自己的剑利是因为杀伐不少。 “咱们剑修得学会装傻充愣,能屈能伸,”他拍着温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修仙修仙,修的是逍遥长生,而不是争勇斗狠。” 温泠沉默,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是她在怜花境带出来的习惯。 “我知你生长环境艰难,但如今你已不是那个艰难求生的小弟子了。你是天赋绝佳的大宗弟子,有师长宗门,没到生死关头,何必要靠伤害自己去博取生机呢?”陈非朝意味深长道。 温泠心里一个咯噔,脸色忍不住跟着变换,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戴上那个笑面,她觉得,自己可能大概也许一定是被查清楚了。 温泠忐忑地观察着陈非朝的神色。 “放心吧,宗门对于亲传弟子都是严格把关的,不查清楚怎么敢收徒,只要你不做损害宗门的事,英雄不问出处。” 温泠看他神色真的没有变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松了口气,郑重道:“绝不辜负师门栽培。” 陈非朝欣慰一笑,也没有去追问什么,只是轻抚她的发顶,柔和道,“倒是苦了你。” 温泠浑不在意地笑得眉眼弯弯地摇头。 “再说第二点,”陈非朝把话题转回来,“你的剑招流畅,但剑气晦涩,始终无法融会贯通是为何?” 温泠苦笑,“我没找到自己的修剑方式。” 陈非朝倒是不在意,“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 到了御宿宗,她多在潜修,连唯一一次弟子试炼,因为队友配合太过默契,所以显得太过轻松,“宗门的修炼方式,太过温和了。” “小五。”陈非朝突然肃了脸。 “嗯?” “你现在几岁?” “十岁多,很快就十一了。” 陈非朝粲然笑道:“所以,你还小,稳比快重要。十一岁的练气九层,已经很了不得了。” “小五,你有些急切了。” 温泠敛眉低头,没有说话。 温泠皱眉的时候,显得异常可怜,她的外表太柔弱了,瘦瘦小小,清凌凌水汪汪的眼儿,水墨般的眉,又惯来笑得轻柔,长得毫无攻击力,陈非朝也不太忍心一直说她,终究还是出口安慰道,“我知道你对实力的渴望,但你的眼睛不该只看着脚下,以后的路还很长。” 他对温泠曾有过芥蒂,但是那些都不足以影响她对温泠的态度。 陈非朝是个优秀的金丹修士,他不会一直被那些不该有的负面情绪左右。他重情重义,所以陷入迷障,犹豫不决;他也性子果决,所以一旦放下就能端正心态。 尤其是温泠如今已经是她的师妹了,那他就有责任教导她、关爱她。 小五的经历与他们师兄弟几个都不同,她心有疮伤。 他们之中幼年时期最惨的是小四,差点被活活饿死。所以他对食物一直有种执念,到现在,陈非朝还没解决这个问题。 温泠比沈问澄更严重,所以他早就做好了长久奋战的准备。 不幸的人最缺的是什么,是安全、是爱,让她们感受到千万种情绪,绝非只有坏的一面。 陈非朝希望温泠尽快提高实力,但更不希望因此给她的仙道埋下隐患。 “可是,我有预感,我应该能在战斗里找到自己磨剑的方式。” “小五,战斗和生死搏斗是不同的,你现在不适合经历太过残酷的搏杀,但是你可以寻人练剑。纵剑峰从来不缺爱打架的弟子,不然为何连掌门师伯都说纵剑峰都是疯子呢? “再说其三,你的剑风之所以锐气那么重,实际上是你在自我否定。” 温泠下意识想反驳,但是想到陈非朝的用心良苦,到底还是安静下来静静等着他解释。 “你是觉得自己剑风阴诡不似正道?” 温泠点头。大家都说,剑是君子之器,君子坦荡荡不是吗? “恰如我刚刚所说,剑修没有什么本该,师兄的剑也算不上正大光明,但你能说师兄不是一个好剑修吗?” 温泠连连摇头。 陈非朝欣慰道:“坚定自己的路,莫要被他人的言论所影响,剑是剑修的命,但剑也是器,怎么用这个器,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狡诈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剑修坦荡荡,更多的是做人。”温泠双眼明亮,带着释然。 她心中那点连自己都没发现的自我怀疑,就跟小火苗一样,被陈非朝轻易扑灭了。 看她想清楚了,陈非朝也信息,这些事也许她后面也总能慢慢想通,但如今早点看开也能少走点弯路。 接下来,陈非朝使了一遍基础剑招,温泠在剑招的领会、熟悉方面使没问题的。 两人相互印证、探讨,偶尔陈非朝指点纠正她一番,如此两人都也各有收获。 第36章 燕师兄的少女心 “二师兄?怎么是你来,大师兄呢?” 昨日陈非朝临走前说要带她去个地方,结果今日来找她的却是燕归鸿。 “大师兄临时有事,把你交给我了。”燕归鸿杵在温泠眼前,将温泠整个人衬托得纤弱娇小,他和她讲话的时候不得不低下头,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温泠干干净净的发髻。 她依旧是不变的双螺髻,乌团团的什么发饰都没有,穿着弟子服,秋娘眉如同飘逸的笔锋,翦水秋瞳烟波横生。 很是惹人生怜。 但燕归鸿很不满意,他先是不由分说地拆掉了温泠的发髻,然后掏出一根攒团花镶红的簪子,“认主!” 散着头发的温泠:??? 不是,她很迷茫啊! 她也就犹豫了一会儿,燕归鸿又催促了一次。 板起脸的二师兄莫名显出些煞气,温泠识相地将簪子认主,燕归鸿将簪子插到她头上,也不知怎么弄的,她的乌发就梳成了个灵蛇髻。 “这支簪子可以自动梳十种发髻,上面的宝石可以随着衣服颜色变换。”温泠莫名从他脸上看出了点得意,“小姑娘嘛,就要好好打扮。” 温泠:“师兄怎么会有这个的?” 燕归鸿没回答。 其实那簪子本来是给林月卿准备的成年礼礼物,但是后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月卿有了些变化,就另外选了件中规中矩的送给她。 这只簪子就这么闲置了下来,温泠拜师他也没想拿出来,毕竟这东西最开始不是为她准备的,他不想温泠觉得自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也是今天巧了,发现小五不太会收拾自己,或者说没空收拾自己,他也没多想,下意识把簪子拿了出来。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装扮娃娃,他储物袋里还藏着几个人偶呢,人偶的小衣服、小发饰都是他自己做的! 温泠发现燕归鸿面带为难,识趣地转了话题,“对了,二师兄知道四师兄在哪里吗?” “你找他干啥?”燕归鸿面带犹豫。 温泠:嗯?难道又是不能说的话题。 “他被师兄派出去做任务去了。” 做任务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长歪了,大师兄说要给他掰正。”燕归鸿补充道,“有个人做了坏事,问澄还同情怀念那个人,一直说那个人做坏事是有隐情或者被冤枉了。因此问澄做了些不友好的事,师兄就派他去给受害者的亲眷们做任务,让他好好看看被无辜伤害的人因为亲人逝去承受了些什么,这样他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温泠:“大师兄是个人才。” 话回正题,“所以,今天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啊?” 燕归鸿道:“去看纵剑峰的擂台。” “擂台?”想起弟子所那冷冷清清的擂台,温泠有些迷惑。 “纵剑峰的擂台不一样。”燕归鸿卖了关子,没有继续讲解。 他带着温泠来到了一处山崖前,只见他左敲敲右点点,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地道入口。 燕归鸿走前面,温泠紧紧跟着他。 地道出乎意料的宽敞,墙上不规律地镶着照明用的萤石。 “为什么擂台要在地下?” “因为这里的擂台不是宗门那种用于解决纠纷的、只允许点到为止的擂台,而是专门用来比斗开设赌局的比武擂。在台上,生死自负。”地道多岔道,但燕归鸿脚步不停,一副熟稔的模样,“也就是说,这里是违规场所,见不得光,当然得在地下。” “不过——”燕归鸿笑呵呵地拉长了尾音,“弟子之间只要不是深仇大恨,也少有人会下死手。其实宗门都知道这地方,那擂台大堂顶上还有水镜呢,宗门一直关注着这里。不过嘛,只要没出大乱子,宗门也不会去管。” 温泠赞同:“我就说宗门培养弟子的方式太温和,原来只是我没有接触到而已。” 想想也是,宗门花了无数资源,不是为了那些不见血的娇花,而是为了培养出临危不惧、从容强大的修士,这样争斗就在所难免了。 “这地方,来的大多都是有点渠道的弟子,只有通过引荐才能进来,一般弟子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 终于到了擂台所在地,穿过一层阵法,到了一处热闹的大堂。 温泠看着这个巨大的大堂第一反应就是御宿宗为什么那么喜欢往土里钻?宗门是不是掏空了所有山腹、地底? 这里容纳了得有数万人。 擂台有十个。 修士们都围在擂台附近,气氛很热烈,高呼、鼓气、咒骂声,声声入耳。 在大堂一侧,有一个长柜,上面白瓷酒壶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不时有人甩出几块灵石到长柜上,然后拿走一壶酒。 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女修,清雅恬淡,与这个大堂的气氛截然不同。 “灵珑师姐!”温泠惊讶一笑。 灵珑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头看到温泠,神色微松。 温泠和燕归鸿走到柜台边,灵珑跟两人打了招呼,在他们面前摆了两壶酒,温泠想伸手去拿,却被燕归鸿抢了先。 “你还小,不能喝酒,”燕归鸿举着酒壶,两壶酒,他三两口就全灌进了嘴里,“小灵珑,你这壶太小了,这还不够两口!” “白给的,有的喝就不错了。”灵珑语气熟稔,丝毫不怵,她转头对温泠道,“你师兄说得对,你还小不能喝酒,倒是我疏忽了。这酒也没什么好喝的,又劣质又辣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那感受实在是不怎么好。” 温泠好奇问道:“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买一壶?” “要的就是那个气氛,”灵珑努嘴,指向人群,“你看他们,现在激动又亢奋。” “看比斗要看真刀实枪、拳拳到肉、毫不留手的,”燕归鸿插嘴道,“喝酒嘛,也要喝口感刺激、酒味浓烈、与众不同的。” 温泠丝毫没被这种气氛感染到。 在这里,人的情绪似乎被放大许多,弟子们嘶吼着,红着眼看着擂台,擂台上血铺了一层又一层,浸入底座,洗都洗不掉。 这种赤裸裸的斗狠在寻常人看来或许太过血腥暴力,但跟怜花境的相比,什么都不是。 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支着头冷静地看向擂台。 此时对打的是一高一瘦两个筑基修士。 似是没料到温泠会这么冷静,燕归鸿道:“小五,赌一把吗?” 温泠皱眉,“怎么,宗门还鼓励赌博?” “不算是,至少现在在宗门有长辈引导关照,哪怕行差踏错也能及时扭转过来。早些吃点苦头,总比以后在外面犯错好。”燕归鸿讪笑,干巴巴道,“师妹好定力。” 温泠平淡问道,“所以从到这里开始,一切都是考察试探?” 燕归鸿:“只是为了方便以后为师妹安排训练。” “哦……”温泠拉长了尾音,轻声一笑,突然站了起来,“那我上去打几场吧。” 燕归鸿:啊?? 灵珑:大可不必! 第37章 脚踏实地致富,正正经经修仙 温泠走到报名的地方,好家伙,还得排队领号。 炼气期只能跟炼气期对战,有随机匹配对手和自选对手两种模式,温泠选了第一种,场地在五号擂台。 五是个好数字。 她本想报五场,被燕归鸿死活拦下了。 燕归鸿也不知道温泠有多大本事,虽然她神色平静也不似冲动之人,但他总想着小师妹尚年幼,还不必去独自承担过多的风雨。 最后,温泠一口气报了三场。燕归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多次欲言又止,委屈得像个一百六十斤的孩子。 “在哪里下注?”温泠突然停下脚步,幸好燕归鸿对自己的身体掌控得很好,这才没有撞上温泠。 以他的体型,要是撞到温泠,温泠那小体格估计得被撞到内伤。 “你还要下注?” 温泠严肃道:“嗯,我想赚钱。” 燕归鸿只能带她去了一个暗室。 暗室里的人也不少,来来往往,有的失意,有的狂喜。 温泠平淡得不像话,对周遭的环境视而不见,径直去到庄家那里,“一万下品灵石,压五号擂台,一百二十三场扶疏。” “一万下品灵石能赚多少钱?” “我说你就信啊?”温泠笑得狡黠,“赌博不益身心,脚踏实地致富,正正经经修仙,从你我做起。” 她就没想过靠着下注发财,她虽然自信,但也没到自傲的程度,御宿宗卧虎藏龙,输赢都是未知数。 被反过来教育的燕归鸿:嗯? “你说得对!” 回到酒柜那边,温泠在柜台边摸出一个玉简低头阅读。 燕归鸿:我是谁?我在哪里? 过了片刻,灵珑突然拿出挟仙令,“温师妹,来。” 温泠关联上灵珑的挟仙令,然后她收到了灵珑传来的一份资料,其中记录了她三场对手的身份、修为和攻击手段。 她诧异于灵珑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她的对手调查出来,哪怕这份资料并不怎么详细,但也已经足够令人惊诧了。 看到温泠惊喜、钦佩的眼神,灵珑浅笑道:“我常在此处混着,对这里了解多一些,记载不算详细,你将就着看。” 温泠心知灵珑不可能仅仅是这里的一位卖酒小贩,不管是她私下有自己的渠道,还是在此处有什么势力,这份好意,她都记在心上。 温泠等了半日,才到了她守擂的时间。 裁判唱到她的名字,燕归鸿体贴地走在前面为她分开人群,金丹修士的威压不可小觑,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对手已经站在了台上,是个身材中等的青年,四方额头,嘴唇略厚,踩着一双草鞋,端端正正地站着,乍看去,倒像是凡俗老实的乡下汉子。 “这个对手有些棘手。”灵珑道,“张延成,内门弟子,修为跟你一样,混迹此处许久,共打擂九十八场,胜八十场,别被他这副憨厚的样子给骗了。” 温泠对灵珑安抚一笑,心中有些跃跃欲试,她也是惯于伪装之人。不过这不重要,反正都是手底下见真招。 温泠施展步法轻松跳至台上,身形飘忽,若光影掠过。 “在下……张……延成,请师妹指教。”老实青年有些尴尬的搓着手,慌忙行了礼,憨笑着自我介绍。 “在下温泠,请师兄指教。” 一个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一个是老实巴交的憨汉子,两人相对而立,都不像是仙风道骨的修士,气氛没有半点剑拔弩张。 “呀,这两人谁会赢啊?” “我怎知道?没看到过这位师妹,判断不出来。” 大多数人都是持观望态度,下注的人也少,毕竟一方是生面孔,是强是弱都不好说,稍精明的人都不会贸贸然在他们身上拼上身家。 对面的小丫头始终带着浅笑,张延成也判断不出对方是初生牛犊还是胸有成竹。 不过他很谨慎,没说什么“先让你三招”的傻话。 两人对视两息,几乎是同时出手。 温泠的破光剑好看得晃眼,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张延成虽说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特意去提防。 温泠知道他袖间藏着一把匕首,是近身刺客流的打法,特意卖了个破绽。果然,张延成侧身躲过她的剑尖,瞬间挪到温泠左前,然后温泠瞬间关闭了脚腕上的铃铛法器,如同猛兽出闸,她只觉得身轻如燕。 温泠提起一脚,然后抬腿而出。 张延成刚开始以为她是剑修,没想到力气这么大,这么一脚踢在他腰侧,剧痛瞬间袭来,让他倒退几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又重新拉开。 近身战不占优势,张延成也不纠缠,趁机施展功法,脚下踩着诡异的步伐,整个人逐渐透明,直至在台上消失了踪影。 温泠剑刚斜砍过去,却只砍到一片空气,她轻轻挑眉,转攻为守,横剑于身前,仔细搜寻对方的身影。 防御罩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此时,擂台上安静极了,只有她平稳的心跳声。 “好厉害的隐匿功法。”温泠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拿剑的手紧了紧,为了护住后背慢慢往擂台边角退去。 在她即将退到边上时,她的脚步却突然一转,破光瞬间到了她本来要退至的地方。 兵器摩擦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一招不中,张延成立刻决定抽身而退。 温泠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手,怎么可能给他重新施展功法的机会?她趁势直追,破光从上而下劈过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几番交手,张延成知道对方已经调查清楚了他的情况,如今暂处劣势,但他也没有慌乱。 他不闪不躲,抬起双臂护在头顶,温泠剑至之时,他双臂迅速覆上了一张水膜,那水膜作用并不是防御,而是反击。 温泠的攻击被反弹回来,幸好温泠关掉了小铃铛,浮光掠影步更快了一些,这才险险避过自己的剑招。 不得不说,要是被自己的招式伤到,哪怕伤势不重也够恶心人,还好那种水膜只能护住身体一小部分。 温泠弯了弯唇角,眼珠子一转,又突然飞身上前。 这次,她用上了剑气。 张延成心下一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还会选择正面攻击。 堂皇的剑气裹挟着一缕阴诡的剑气直接往张延成下盘而去。 张延成赶紧挪动水膜护住自己。 这次的堂皇剑气却不是花架子,真正的带着浩然正气,刚猛霸道。 温泠举剑对上自己的剑气,倒被击得后退一步。 没有人注意到,那丝阴诡剑气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张延成的水膜之中。 接下来下面的人就看到温泠跟玩儿一样,攻击速度越来越快,自己跟自己打得起劲。 张延成木着脸不断防御,安静充当一个陪练。他倒不是不想摆脱这种局面,不过她的攻击太快了,虽然没让他受伤,但也让人应接不暇。 燕归鸿和灵珑在下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几息之后,张延成已经防御出了惯性,温泠突然勾唇一笑,无声张嘴,“该结束了!” 张延成心下一惊,只见温泠一翻剑身,左手抵在剑柄,右手前伸,剑气倏忽而至,这次水膜像是突然坏了一样,移动速度慢了半拍。 张延成被剑气拍在胸口,然后落下了擂台。 温泠跳下擂台将他扶起来,然后稽首道:“承让。” 张延成苦笑,回了一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灵珑在下面分析道:“要是张延成最后果断一点,拼着受点轻伤摆脱温师妹的节奏,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张延成的本事可不止这些。” 燕归鸿含笑点头,骄傲地想,小师妹就是聪明! 第38章 妹妹轻点 经过了一场战斗,温泠丝毫不见疲惫,显然还是犹有余力。 为了照顾守擂者,一般是两个守擂者轮番上台,以腾出调息时间。 温泠去到指定的休息点,她消耗不多,调息片刻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她取出茶具,慢条斯理地泡了一壶茶。 将将饮完一杯,就到了上场的时间。 这次,她的对手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看到他,温泠莫名想到了其实真君,于是她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体修?” 对面的蔡和很是迷茫,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乖巧地摇头:“不是。” 温泠心下暗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行了礼。 燕归鸿看到她那莫名潋滟的眼神,再看看对面的少年郎蔡和,嘿嘿一笑。 灵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略显猥琐的样子,默默离他远了几步。 蔡和在三人之中资料是最少的,他也仅仅来过擂台两次,对手一男一女,据说都是因为怜惜他单纯可怜,最后直接认输。 怎么看怎么蹊跷。 “妹妹轻点。”少年纯澈干净,如山间灵动的野鹿,温泠刚举剑,他便瑟缩了一下。 他咬着红润的下唇,脸色微微发白。 温泠:?竟然比我还柔弱?不行啊,人设撞了。 头可断血可流,人设不能丢。 她敛眉垂眼,微微低头,露出白皙细瘦的脖颈,莹润的耳垂上一颗黑痣为她添了几分俏皮。 明明是庄重的弟子服,但她气质如水,硬生生给衬出了几分羸弱来。 温泠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心,脸上带了愧色,“师兄对不起,师妹想赢。” 蔡和被这发展惊住了,但哪怕是呆愣着,少年也是呆萌可爱的。 温泠悲愤了。 台上飙戏正起劲,台下也是热闹非凡。 支持者分了两派,一方说小丫头漂亮,一方说小少年可爱,灵珑和燕归鸿忍不住对视一眼。 燕归鸿:这是擂台赛吧?不是选美? 灵石:是的。 两人:“他们傻了!” 温泠果断挑起剑尖,剑气呼啸而去,蔡和站在原地,不反击,也不闪避,跟傻了一样,直愣愣地站着。 这时候,温泠对上了他的双眼。 该怎么形容他的双眼呢?一个词——干净。 干净到但凡自己在他面前有半点放肆就是亵渎,但凡让其中染上半点难过就是罪恶。 于是温泠硬生生收回了剑招。 台下的人静了一瞬,然后瞬间议论开来。 “小姑娘都知道怜香惜玉呀!” “难道这会是第三个拜服在蔡和道袍下的修士?” 温泠也很莫名其妙啊!她咽下涌到喉间的鲜血,阴恻恻地笑了。 蔡和一副无辜的样子,看起来乖巧极了。 燕归鸿默默捂了捂眼,提醒灵珑:“把眼闭上,耳朵封上,用神识。” 灵珑疑惑照做。 然后燕归鸿才给她传音:“天媚之体。” “为什么是个男的?”灵珑惊得一甩头,差点又睁开了眼。 “唔,好像是淘浪峰解颐真君的弟子,修魅惑之术的。” “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不是,这人瞧着无害,其实最可怕。他一说要摘星星,就让人忍不住去搬梯子。” 灵珑打了个冷战,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啊,“怎么没听说过这人物?” “人家师长宝贝着呢,估计现在还是白纸一张。”燕归鸿忍不住轻哼,还是他家师妹省心。 台上,蔡和突然开始跟温泠聊起了天。 “妹妹你好漂亮啊~” “我喜欢妹妹的眼睛,跟我一样好看呢。” “妹妹可以跟我做朋友么?” “我想常去找妹妹玩可以吗?” “总穿弟子服会腻的,妹妹和我一起去买衣服好不好?” 温泠差点脱口说出一句:“好好好。”幸好业火红莲跳动了一下,凶巴巴地咬了口她的神识,她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忍着对手的喋喋不休,额头青筋直冒,严重怀疑这是什么精神攻击的秘法。 “你真啰嗦!闭嘴吧丑八怪!”温泠恶狠狠地拔剑开砍,幸好她表情维持得好,虽然凶残,但还算美观,这才没有让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事实证明,蔡和的战斗力是真的差。 一招,温泠就把他打下了擂台。 温泠还记得行礼,蔡和却像是被打击到一样,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温泠反思了一瞬:自己是不是骂得过了点?然后她瞬间摇头否认,一定是这人有蹊跷。 温泠惋惜地叹了口气,饮了杯茶然后才开始调息。 茶是好茶,蕴含着温和的灵力,长期用可以滋养精神力,增加筋脉柔韧度。 “在下房莹,请师妹指教。” “在下温泠,请师姐指教。” 房莹看起来也就十二三的年纪,身材丰腴,练气圆满,只差一步就能筑基,号称天才符修,她无疑是温泠今天最大的对手。 温泠挽了个剑花,剑风流转,发丝微动,周围一片安静,只剩下利剑破空之声,她身体前倾,一蹬脚,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眨眼间,她的剑就到了房莹面前。 这时候,房莹周身亮起了淡到几不可见的黄色,她嘴皮微动,轻声道:“起!” 一个防御罩瞬间升起,上面偶有符文闪过,温泠的剑划在上面带出一阵白光,然后防御罩破碎,温泠也被着炸裂的力量反震回去,她一个翻身安然落地,又迅速甩剑而去。 房莹周身又升起了一个防御罩。 这样下去,如果温泠的灵力消耗完,房莹就能轻轻松松获胜。 温泠心下凛然,除非是高阶符师,通常符咒都需要载体,而她根本没有看清房莹何时用的符咒,她试探开口,“你就只有这一招吗?” 房莹:“招不在新,好用就行。” “刚好,我最不怕的就是防御罩这种东西。”看来她是不知道张延成那件水膜法器是如何被她破解的,再硬的壳子,她也能撬开个口子。 剑落如雨,叮叮当当地落在防御罩上。 房莹悠闲地转着镯子,好整以暇地看温泠出剑,还不时叫声好。 “你之所以只防御,是因为没有精力做其他事了吧,”温泠突然停下了剑,意味深长道,“该结束了。” 房莹心知不妙,温泠终于看清了她防御罩升起的规律和她的符箓所藏之地,不待房莹変招,温泠的剑直指她的手腕,“叮——”的一声,镯子应声而断,房莹双指瞬间夹住几张浅黄色符箓。 “我可不是只会防御。”那符咒被甩至空中,化为丈高的巨浪,似是要将娇小的温泠淹没其中。 温泠转攻为守,破光剑舞得密不透风,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浪头砸在她的剑身上,这时,她偏偏逆流而上,以巨力破浪,直冲而去。 她持剑而来,背后是泼天巨浪,红黑色裙摆如花绽开,房莹被她的剑气定在原地,这才是温泠的真实实力,刚刚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房莹疯狂运转灵力,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恢复了自由,然后又是一沓紫色雷符出手,雷灵气接触到水灵气,瞬间蔓延开来,温泠动作一顿,皮肤裂开细碎的小口,疼痛并没有让她有片刻的迟疑,剑气由浅烟白转为浅红,房莹只来得及打开一件防御法器,就被炸开的剑气震晕过去。 剑气小成! 第39章 娇气 “好样的啊!”燕归鸿兴奋地举拳,声如洪钟,响彻了他所在的角落。 灵珑捂住耳朵,也跟着乐,温泠下来时她赶紧将一颗疗伤丹药塞进温泠口中。外伤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内伤则还需要调养。 “多谢灵珑师姐相助。” 灵珑摇头,“是师妹厉害。” 三人带着凭证去拿了投注的报酬,一、二场赚的少,只有第三场赔率较高,最后拿到的灵石不少,温泠也不贪心,赚多赚少都是灵石嘛。 灵珑继续去守她的酒柜,温泠则跟燕归鸿打道回府。 在离开的地方,两人遇到了站在那里的蔡和,他看到温泠眼睛如同映照着灯火似的亮起,他迅速跑到温泠面前,温泠一惊,这是要刺杀?不对啊,二师兄这个金丹还在旁边呢。一瞬间,温泠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又怕失礼,硬生生止住了想要后退的脚步。 蔡和比温泠高,但他还是弯下腰抓住温泠的裙摆轻轻摇了摇,这个姿势极其诡异,但蔡和做起来就流畅自然,非但不显得违和,还有些惹人心软。 燕归鸿在他过来的时候就闭眼闭耳放出了神识在旁边装石雕。 “蔡师兄有事吗?”温泠也是怕了他,在蔡和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住喜爱和心软,太诡异了。 蔡和点点头,露出个柔软可爱的笑容,红着脸支支吾吾,“唔……想跟师妹做朋友。” 朋友?为什么要跟她做朋友,她不想啊。 她内心是拒绝的,然而她却听到自己张嘴兴奋地吐出两个字:“好啊!” 温泠脸都绿了,小脸垮下来,警惕地甩开他的手,“不对,我是说不可以。” 被拒绝了,蔡和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受他体质影响,周围的同门几乎对他有求必应,很多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他们却当真了,然后离他远了些就开始后悔,就这样,愿意接近他的人越来越少,所以他偶尔遇到个能够拒绝他的人,他就觉得欢喜。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难道谁想和她做朋友她都得答应吗?虽然蔡和看起来挺真诚,但谁知道他是装的还是有什么目的,她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打算开口拒绝。 “答应他。”燕归鸿突然传音。 温泠皱了皱眉,虽然疑惑但还是道:“好。” 蔡和欢呼一声,和温泠关联了挟仙灵后五步一回头地离开。 从不同的岔道,走到的出口不同,温泠他们和蔡和并不顺路。 在路上温泠问道:“为什么要答应他?” “他是天媚之体。” “天媚之体不是存于女子之身吗?” “他是特例,我也不知道原因,总之他要是没坏心,和他交好对你有好处。” “好处?” 燕归鸿表情有些奇怪,“嘿嘿,可以锻炼意志力嘛!” 温泠:…… “好像也不是不行。”她妥协道。 “好了,回去吧。”燕归鸿拍拍她的脑袋瓜,咧嘴笑道。 温泠已经习惯了夜间以修炼代替睡眠,并不觉得劳累,灵力运转九圈,最后没有归于丹田,而是用于滋养血肉,灵气在一圈圈的运转中越发温驯,白日受的伤在灵力的抚慰下逐渐修复。 这样疗伤比磕丹药要慢得多,但却可以增加体质,也不会留下什么暗伤,有条件的情况下,她都会这样慢慢蕴养。 次日她跟师兄们说了自己已有安排,然后就去了溪鸣涧。 她在阵法上的练习从来没懈怠过,去溪鸣涧的时间基本维持在一月一次。 这次溪鸣涧的阵法,是刀光剑影阵。 这种阵法不是为了困敌杀伐,而是为了锻炼弟子。 入阵就是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直路,一旦走在上面,就有无数刀光剑影加身,每前行一步都似行走在刀尖。 阵法能够根据入阵者的修为、身体强度而变化,虽然又痛又狠,但也异常好用。 温泠用了一个时辰才走出阵法,这时的她大汗淋漓,已经浑身虚脱。 温泠见到站在门口的九玄,下意识露出个笑容,欢喜地想要朝他走过去,结果刚刚迈步就腿一软。 九玄瞬移过去接住即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将她抱在怀里带到房中的软榻之上。 房间内已经点上了温泠喜欢的熏香,整个屋子跟温泠初次来到的时候大为不同。 多了个雕刻着瑞兽的博古架,上面摆的是跟温泠房中一样的琉璃瓶和花瓶,每一个瓶子中都装着姿态各异的花草。 顶上悬挂着精美的镂刻雕花吊灯,书桌上多了几个憨态可掬的摆件,软榻也是温泠带过来的。 九玄对她很纵容,温泠就越发得寸进尺,毫不客气地利用上他的地盘,装饰成她喜欢的样子。 九玄拿出个小玉瓶,“喝一口,可以恢复体力。” 他将瓶口递到温泠嘴边,温泠乖巧地就着他的手喝掉了里面的灵药。 一刻钟后,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温泠。 温泠摆了摆胳膊腿,原来的酸涩凝滞早已消失不见,她惊喜道:“这东西真好用。” “这是长安露,用了近百种灵药,哪怕是对元婴修士,也有些作用。” 温泠听到此处,忍不住苦了脸,“啊!你怎么不早说,我又不严重,休息一天就好了,这种好东西应该用在关键的时候,浪费啊,浪费。” “你刚刚都差点晕过去,这种状态怎么听我指导?”九玄忍俊不禁地轻敲她的头,“我这里还有许多,你拿去用。” 九玄又给了她十个玉瓶,“也可以用来送礼。” 温泠有些犹豫,主要是这东西不知道怎么解释出处,“不是很珍贵吗?” “再珍贵的东西也是拿来用的,既然你说你师父师兄都对你不错,那你也要知道感恩才行,长安露还算拿得出手,正适合用来回礼。” 温泠嘿嘿笑着抱上他的脖颈。 九玄不痛不痒地低叱了声,“娇气。” 温泠不以为意,乐颠颠地跟他分享自己的经历。 这些事九玄早就知道了,但他还是认真地聆听。 温泠讲完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他依旧是那身月白色衣裳,看起来简单低调,唯有上面的银文在灯光下显露出一些光采,他那银白长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束起。 若世间有月神,就该是九玄这个样的,清清溶溶,冷冷淡淡。 见的人多了,温泠就开始明白九玄是一个多么温和的人。 他就像父兄一样,包容她、教导她,甚至为她打点,容许她偶尔的调皮任性。 她在九玄面前,才是个真正的小姑娘。 温泠看了他许久,直到他露出些许疑惑,她突然道:“我来到御宿宗,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九玄。” 她很早就不称呼九玄前辈了,这也是九玄要求的。 九玄忍不住露出个欣慰的笑,抚摸着她的发尾。 温泠又认真道:“下次我叫你,你就来我住所寻我,我送你点东西。” 九玄讶异低头,包容地笑笑,“好,那我等着。” 他将温泠牵到书桌前,拿出一本兽皮书,严肃道,“现在开始讲课。” 第40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傍晚,九玄解答完了温泠的问题,她却没有直接告辞。 “拜师后我分到了一处山峰,我想在上面种满回风紫竹,到时候布上个弱化的万顷竹海阵,我尝试了一番,但是遇到些疑问。” 温泠拿出一张兽皮,上面绘制着一个弱化版的万顷竹海。 “这个刀光剑影阵也不错,”温泠征询地看向九玄,眼含期待,“再加上这个,布置一个组合阵怎么样?” “贪心,”九玄点了点桌上的兽皮,嗔怪道,“你连普通阵法都尚未学完,就敢打组合阵法的主意?” 九玄话中含指责,但是唇角宠溺的笑容却丝毫未减,温泠赶紧打蛇随棍上,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这不是有你嘛~” “你倒是不客气。”九玄笑骂。 “那你答应吗?”温泠笑嘻嘻地问道。 “答应你也可以,但是嘛……”九玄看到温泠的小表情随着他的话而变换,乐不可支,“但是我这里阵法这么多,难道以后还要都搬到你山峰去?” 温泠有些小得意,“那倒不必,只搬我喜欢的就行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温泠打算以后在小山峰中布上自己创造的阵法。 “等你的竹子长起来,我帮你布阵。”九玄无奈一笑,“不过制作刀光剑影阵所需的材料中有一种已经消失了,我这里也没有。” 温泠瞬间垮下脸,不死心地问道:“什么材料?” “一种灵龟的壳,土灰色,上面有一些凌乱的花纹。” 温泠灵光一闪,从储物戒里翻出在了凡城一位神秘修士那里得到的壳子。 九玄诧异道:“就是这个,竟然能被你找到,看来你与刀光剑影阵有缘。” 温泠也这么想,美滋滋地将龟壳塞到九玄手里。 “你那里就小山峰小山峰地一直叫?” “没想好叫什么。”温泠眼珠子一转,“你帮我想一个?然后再给题个字,我挂山下去。” 九玄没有拒绝,拿出一根千年檀木,几个法术下去,一个简单的牌匾就成型了。 拿着毛笔思索片刻,最后写下了“绝圣峰”三个灵逸如飞的大字。 九玄写完看向温泠,温泠连忙道:“绝圣弃智,我很喜欢!” 九玄笑意更盛。 回风紫竹已经长到了丈许高,如今漫山都是嫩生生的翠色。 温泠在白鹤背上远远就能看到自己的小山峰,哦不对,现在应该叫绝圣峰了。 然而,离绝胜峰越来越近,她脸上惬意的表情却逐渐裂开。 “我的竹苗苗!” 温泠让白鹤俯冲向山腰,然后直接从空中跳了下去,一条红色丝带从她袖中飞出,环绕在她周围。 这是她在弟子试炼后获得的飞行法器——红绫。 温泠面带薄怒,气势汹汹地绕着山峰寻找罪魁祸首。 最后,她在山坡上寻到了一人一兽。 背对着温泠的人影转过身来,露出张意料之外的脸。 “犹昙师姐?” 温泠硬是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出了点尴尬。 “是它!”犹昙指指旁边的织离,果断甩锅。 温泠眼睛盯着织离嘴里的嫩竹,“织梦兽吃竹子?” “它吃一切植物的嫩芽。” 好气啊,但还要保持微笑。 “我帮你种!”犹昙连忙开口补救。 织离刨了刨地,嚼吧着将嫩竹吞下,然后“昂”地叫了一声。 温泠也没有拒绝,带着犹昙去了小南轩。 “师姐寻我是有事吗?”温泠煮了壶茶,推了一杯到犹昙面前。 “织离找你。” “它寻我?” “找你玩。” 温泠转向织离:“你找我做什么?” “昂~” 听不懂。 温泠:“我没时间陪你玩。” 犹昙告辞的时候,织离还焉哒哒地趴在椅子上不愿意跟她走。 什么来寻她玩,一定是嗅着食物味儿来的。 温泠冷哼一声,给灵珑传讯让她带着织云来接织离,之后就没再管它。 她起了道石门,将九玄制作的牌匾挂了上去。 然后找出几个木盒,在里面垫上白絮,将长安露放在里面,再摆上一朵带着露珠的浅紫色花朵。 玉卮里的酒已经有了些年头,温泠打算将它们一起送人。 给崔濯、灵珑的是温和的武陵春;决明子的是绵长的倾盖如故;燕归鸿、不二道人的是浓烈的十年一梦;陈非朝的是冷冽的落覆白;给沈问澄的是香醇的翠微。 看着白鹤抓着盒子带着礼物飞离,温泠心道,以前何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闲适的一天呢? 阵法、练剑、阅读、打擂、修炼。温泠的生活日渐规律起来。 她偶尔会去擂台打几场,有时会遇到些硬茬,重伤也有过两次,但最刻骨铭心的是遇到一个医修的那回。 医修对于天赋的要求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木水双满值灵根,是最顶尖的医修,灵根值九十以上才算入门。 就这一点就筛掉了一大波人,而且医修还要对灵药、妖兽身体部位有超乎寻常的敏感度。 她遇到的那位医修是个强迫症满值的男修,名叫连碧城,就因为温泠那天的双螺髻没梳对称,他一上来就下了狠手。 温泠最后胜了,但是也长了满身又丑又痒的脓包,整整一个月才消下去。 就在这样的折磨中,温泠的修为稳定地提升到了练气十一层。 “宗门坊市金风楼一叙。” 收到崔濯的消息,温泠才发现自己拜入御宿宗后几年,因为没什么缺少的东西,所以一直没去过坊市。 她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乘着灵鹤去了御宿城。 每个宗门外就会有这么一个以宗门命名的城市,它作为宗门对外的门户而存在,像御宿宗这样的大宗门,依附的御宿城可谓是蔚为壮观。 御宿城比了凡城大了三倍不止,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温泠许久没见这样的场景,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就悠哉悠哉地开始闲逛着前行。 御宿城的布局不同于了凡城,因为街道异常宽敞,地摊和店面都混在一起,街边还有卖小食的摊子,蒸包子的小修士掀开蒸笼盖,热气涌出,看起来十足的烟火气。 温泠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慢悠悠地往金风楼挪去。 金风楼对面是玉露楼。 前者是茶楼,后者售卖法衣、首饰。 金风楼干净典雅,大堂里坐着许多修士,有高声探讨的,也有埋头沉思的。 最重要的是,金风楼的布置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客官几位?”笑容满面的小伙计搭着块雪白的巾子,脚步如风地迎过来。 温泠甩了小伙计几颗灵石,“姓温,雅琴轩。” 小伙计眉开眼笑地喊了句,“得嘞,跟咱来。”然后走前面带路。 温泠随意寒暄,“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一听就是一家。” “客官好学识,”小伙计嘴甜地夸了几句,然后道,“其实还有一家店叫一相逢,是家酒楼,贵客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就在隔壁。” 温泠倒是没有注意到,这几家店的幕后人也是有趣,开的店子都是找乐子的地方,招待客人也用凡俗的称呼。 第41章 如花似玉 温泠推开雅琴轩的门,崔濯坐在上首位置,手边摆着一盏热茶,正在认真地翻看一本册子。 他已经年满十四,小少年身姿愈加挺拔,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温泠,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显出他身上的朝气。 崔濯一向偏爱深色外衣,能将他的身上因为年幼带来的稚嫩压下几分,如今这身绛紫色的道袍又给他添了稳重。 “有什么事儿?”温泠毫不客气地坐在崔濯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自然是有要事。”崔濯瞥她一眼,推了盘糕点在温泠面前。 兄妹两人都忙,见面次数不算多,每次都是互送点东西,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分开。 如今这么悠闲地聚在一起也算难得。 “要事?”温泠忽然打量了崔濯几眼,皱眉道,“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崔濯无奈地用册子打了她一下,“上次我跟你要了些灵石你记得吗?” “记得啊。”有一回,崔濯突然问她要灵石,温泠随口问他原因,崔濯当时没回答,温泠也没追问,留下小部分应急,其他都扔给了崔濯。 “我那次要灵石是要跟好友合作做点小生意,如今也算有了点规模,所以打算告诉你一声,我将存在四海商盟的灵石取了大部分,都投了进去。灵石是我俩的,我们算是出资入股,其他事都交给另一个合伙人。我们各自占两成的干股,拿分红。” 温泠眨了眨眼,忍不住站起来围着崔濯绕了一圈,啧啧称奇,“你行啊!有想法,有魄力。所以结果呢?” 崔濯得意一笑,“金风玉露一相逢,都是我们的店,这三家店开到了五大宗的附属城,如今虽说没有多厉害,也算是日进斗金吧。 温泠抽了抽眼角,“这样还不算厉害?你这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骄傲?” 崔濯是在显摆,但他拒绝承认这个问题。 他甩了个储物袋给温泠,“我们的合作伙伴一会儿就来。” 大约过去两盏茶,雅间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面无表情身着白袍的俊秀少年推门而入,温泠看到他,突然站起来躲到了墙边,连椅子被带倒也顾不上。 “你你你……” “我我我……”连碧城虽然面瘫,但温泠还是感受到了他那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目光径直射向了温泠的发顶,看到她梳的单螺髻,眼中仿佛还有些遗憾。 “怎么是他!”温泠愤怒地瞪了崔濯一眼,她就说金风楼的布置怎么那么舒服,原来是因为很对称。 崔濯很少见到温泠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候,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不是卑鄙小人吗?”温泠阴阳怪气道。 “你妹眼神不好!”连碧城转脸看向崔濯,肯定道。 是可忍,孰可忍?温泠果断拔剑。 “坊市禁止争斗。”连碧城语气淡淡,但却令温泠的动作戛然而止。 很好,温泠深吸几口气,收回了剑。 她收敛好所有表情,将倒地的椅子扶起,然后对连碧城道:“合作伙伴?坐吧?” 她还顺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连碧城诧异地坐好,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你是第一个中了我的如花似玉后还能冷静下来的姑娘。” 温泠:“如花似玉?你说你那毒叫如花似玉?” 连碧城一脸肯定,仿佛在说:对,你有什么问题吗? 看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崔濯好奇询问他们怎么认识的,连碧城懒得说,温泠觉得丢人不想说。 雅间就这么安静下来。 还是崔濯最先妥协,放弃了追究,反正看温泠的样子,故事应该不怎么愉快。 “你看着也不像做生意的料。”在温泠眼中,能经营好产业的人,莫不是八面玲珑,连碧城性子刁钻,又毒舌,还腹黑,她都无法想象他跟人谈判的样子。 连碧城却很坦诚,“我确实不是。” “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不是经营得不错?” “他是千金阁的少主人,家里的人脉随他用,他从家中挖了好些个能人。” “千金阁的少主子还需要你投资?”温泠惊异。 “因为他想独立。” 温泠:“……” 独立还在家里找人帮忙管理?连碧城的脑回路实在是奇怪,不过事情对她有利,她才不开口提醒,谁不想躺着赚灵石呢?特别是有过节的人送上门的灵石! “哥哥好样的!。” 温泠忍不住拍了拍崔濯的肩膀,赞叹了一句。 “今日找你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崔濯将册子收好,这时桌上一个巴掌大的铜钟响了响。 崔濯拿起来放在耳边:“将人带上来吧,别透露我们的身份。” 一盏茶后,谭迎霜、许游山和成全也坐在了这张桌子旁。 “这位淘浪峰术修谭迎霜,这位乱云峰儒修许游山,这位是九曲峰体修成全,”温泠一一将几位伙伴介绍完毕,然后指向连碧城,“这位来自灵秀峰,连碧城,是位毒师。” 连碧城纠正道:“是医修。” “哦?”温泠无辜地眨眼,“我没看出来啊,抱歉。” 她嘴唇微启,一副惊讶的样子。 连碧城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知道这是温泠在记恨他呢。 虽然事情是他做得不地道,但他也不会真的就为对方发髻梳偏了而下毒,他是好奇温泠的身体。 不是因为馋她的身子,而是出自医者本能。 除非是修炼了特殊功法,否则修炼者都是面色红润身材始终,但温泠显得过于瘦削了,唇色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直接跟对方说“我觉得你有病”显得太冒昧,于是连碧城就在打擂的时候加了点毒。 那种毒药虽不致命,但却影响容貌,他本以为小姑娘很快就会忍不住向他求救,没想到温泠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寻他。 可怜不通人情的医修根本没想通怎么回事。 现在两人之间结下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他实在不太会讲话和交际,只能在心里着急。 互相认识之后崔濯突然站起来态度诚恳地抱拳行礼。 “我想去趟百毒谷,望诸君助我。” 成全把他拽回座位上,“有事说事,咱不兴这一套。” “百毒谷?”温泠喝了口茶,“去那儿干嘛?” 崔濯:“我意外得到了一种古丹方,上面记载的是一种名叫‘百炼丹’的丹药。” “古丹方?那所用的灵草、材料应该变异或者消失了吧?”许游山道。 “对,所以我试验了许久,才将灵草替换得差不多,在筑基时服用百炼丹,可以达到洗髓伐筋、增强体质的效果,不过服用之时也伴随着巨大的疼痛,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筑基。” 如此,这丹药的作用就有些鸡肋了,但众人没有开口质疑,而是示意崔濯继续讲。 “百炼丹的丹方我已经上交给了宗门,但是前段时间我与碧城探讨过后觉得清心琉璃草可以抑制平衡其中的药性。” 清新琉璃草长在毒物众多的百毒谷,加在百炼丹中可平衡药性,也能使人维持灵台清明。 “若是炼制成功,那我会增每人赠一颗百炼丹,若是失败,也有五十中品灵石的报酬。” 第42章 百毒谷 “难怪没什么队伍敢进百毒谷。” 温泠一行人躲在一个狭窄的山洞中,防御阵法外是密密麻麻的一阶红玉噬髓蛛,每一只都有半人高。 那日金风楼中,人情和灵石双管齐下,大家还是答应了来百毒谷闯一闯。 有崔濯的避毒丹,他们只花了两天就到了百毒谷的内围。 内围的毒虫、毒兽、毒植都有自己的领地,他们研究过清心琉璃草可能出现的地方,最终选定了红玉噬髓蛛、雾兽和千丝花所占据的三块区域。 他们最先去的,是红玉噬髓蛛的领地。 由敛灵敛息之后自保能力最强的成全出马,前去探查,其余人在外接应。 事情很顺利,成全进出都没有弄出大动静。没有找到清心琉璃草,众人本打算直接离开,没想到连碧城说他想弄一些红玉噬髓蛛的毒囊。 结果许游山和崔濯一个技能撞上,不小心捅到了蜘蛛窝。 最后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洞府里的每个人都是一身狼狈。 崔濯头上全是浅红色的蛛丝,蛛丝腐蚀性强,他的头发秃了好几块。 温泠是最自在的。 漂亮得不像刚刚打完一架。十四岁的少女一身绯红长裙,挽了个堕马髻,看起来柔弱无害。 谭迎霜刚刚把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下来,看到清清爽爽的温泠,很是不服气,“为什么你那么光鲜亮丽?” 因为她的头发是灵珑加强版生发水催出来的,拔下来一根就能直接用来制作法器,她的法衣是不二道人友情赞助的,能抵得住金丹修士的攻击。 温泠浅笑:“可能是因为我富?” 谭迎霜冷哼一声,“再好的东西穿你身上都一副丧气样儿,富也没我好看。” 许游山:“你这嘴越来越欠。” 谭迎霜:“干卿何事?” “快点休整,两个时辰后我们出发。”连碧城替崔濯催生好头发,后者连忙催促道。 “我把他秃头的样子录了下来。”温泠在一边和谭迎霜咬耳朵。 谭迎霜向她甩了个眼神:“干得漂亮!” 温泠:就很骄傲。 雾兽所在的地方瘴气弥漫,神识都被阻碍到只剩周身一尺。 幸好有同心结,他们才不至于走丢。 雾兽顾名思义就是一团雾状,它们舒展着身体飘在空中,让人几乎分不清它们和瘴气的区别。 雾兽吞噬猎物一向是将身体散开,然后慢慢围拢,直到将猎物紧紧包裹,然后将其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温泠他们乘着飞行法器挨着地飞行,四周的瘴气也在慢慢游动。 温泠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道:“有个天然迷阵。” 连碧城点了点头,他是唯一一个保持着清醒的:“这里环境有点奇怪。” 连碧城能保持清醒是因为身体对这些毒、瘴有抵抗力,他没想到温泠也没受到影响。 他仔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最后在一棵树下拔起两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 “这个,”连碧城举起左手那株叶子细长的小草,“能够消退修士的五感,降低他们的感知。” “这个,”他右手的小草跟左边的一样,只不过根茎是灰蓝色的,“是解药。” 温泠拿出把匕首,在每个人手上划了一刀,连碧城将解药碾碎了抹在刀口上。 “辣辣辣……” “嘶……好痛!” “热~” 小草敷上去后半刻钟,他们的皮肤逐渐变成血红色,头顶开始冒烟,整个人也跟肿了一圈似的。 谭迎霜照着水镜,崩溃道:“好丑!” 她啪地将水镜打碎,“你们俩怎么没事?” 连碧城:“医修的自愈力本来就强。” 温泠微笑道:“不可说。” “放心吧,两刻钟后就恢复正常了。” 崔濯眯眼,拔剑指向温泠:“你是不是又留影了?” 温泠左顾右盼,悄悄后退,本是在假装没听到,随后,她突然目光一凝,旁边树干上有一个山风图案,正是崔濯刻的标记。 成全:“我们是在原地打转?” 许游山面色凝重,“我们已经看到了四次标记。” 连碧城又道:“避毒丹只能管半个时辰。” 众人心下沉重,这时候温泠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我们一直在在前进。” “可那个标记?”小胖墩迷茫问道。 “这里是阵法之中,有阵法的地方,就是我的主场。”温泠严肃道,“谁说标记是真的?”! 温泠朝崔濯使了个眼色,两人拘剑在手,瞬间劈向那颗有标记的树,金、红两色剑芒交织旋绕,甫一撞上那棵树,周围的景色瞬间如水波那般扭曲波动。 “嘎……吱……呀……吱……” 周围突然响起类似老旧木门开合的声音。这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最开始的一声次第响起一片。 “吓!”成全身上的肉抖了抖,腿有些发软。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这阵波动过去,看似什么变化都没有。 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只有诡异的吱呀声。 “啊!”温泠闻声看去,谭迎霜半个身子被笼在白雾之中,她死死抓着树干,眼神惊恐。 许游山和成全迅速抓住她的手往外拽。 “手断了!手断了!” 温泠悄悄绕到她身后,双眸中有红光闪过,红莲业火附上剑刃,温泠一招横扫,白雾尖叫一声,如潮水般退去。 “呸,欺软怕硬的废物东西。” 谭迎霜的脚已经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但身体的虚弱阻拦不了谭迎霜的嘴欠,许游山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消停点吧!” 连碧城迅速为她检查了一遍,神色凝重,“三度内伤,消耗了些生机,幸好救得快,三五年就能补回来。” 崔濯将疗伤丹药塞到谭迎霜口中,虽说无法补足生机,但也能补元生肌,修复内伤。 “接下来怎么办?” 谭迎霜这状况是不能再前行了,崔濯拿出张百里瞬息符,“迎霜先出去。” 谭迎霜清楚自己的状态,也不想拖累伙伴,将符箓拍在身上,瞬间遁出百里之外。 “好了我们继续。”温泠道。 许游山不擅长应对这种东西,成全护着他拳头挥得虎虎生风,带起的罡风将白雾打散。 崔濯和温泠双剑合璧,温泠本就是火灵根,剑上的红色一点也不显眼。崔濯的剑刃也附上了青色异火,红莲业火闻到青神火的味道,一直叫嚣着“饿……饿……”,偶尔忍不住就悄悄咬青神火一口。 都说红莲业火能焚尽业障,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红莲业火长歪了些,颇有些野性难驯,温泠不允许它吞噬青神火,于是红色的火苗有些焉。 悲愤的红莲业火将愤怒发泄到了雾兽身上。 于是诸人就看见温泠和崔濯走在前面,不时朝白雾挥剑,一砍就响起一个一声尖叫。 连碧城更简单,别人看不到,但他清楚那些雾兽根本不敢靠近他,他周围的白雾是真正的瘴气。 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 这是她第一次同时使用红莲业火与金书,这里的天然阵法形成的时日尚短,她虽然无法破除,找到生门却很简单。 左前、右后,随着温泠的脚步,几乎走遍了雾兽的领地,却依旧没有看到清心琉璃草的踪影。 没办法,只能退出此处。半日后,紧绷了许久的众人眼看着即将走出雾兽的领地,脸上一阵欣喜。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43章 你下去吧! “呸呸呸!” 温泠从地上爬起,幸好自己体子好才没被摔死。 手腕上的同心结已经断成了几段,挟仙令也失效了,这里还禁飞。 温泠忍不住骂了句娘。 眼看着他们几人即将走出雾兽领地,结果一阵轰鸣传来,温泠回头就看到那些瘴气、雾气翻涌起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们就被冲散了。 温泠也不知道自己被甩了多远,反正最后是掉进了一个坑里。 真不知道为什么百毒谷会有这种地方。 这个坑并不大,但是其中一侧有五个石门。 石门之上有一行字:“五行其一,选定离手。” 你让我选我就选?凭什么? 温泠打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一边用剑在墙上挖坑,一边踩在坑里往上爬,辛辛苦苦地爬到了洞顶,眼看着要上去了,结果却看到洞口刻着一句话。 “煞笔,就知道你不听话,给老子下去吧哈哈哈哈!!!” 看到那三个硕大的感叹号,不妙的预感渐渐清晰,温泠抓住洞口打算一口气爬上去,结果一股重力加身,温泠再次被按了下去。 温泠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过了片刻,她一咕噜爬起来。 石洞已经与她初次掉下来时大不相同,打磨得平平整整的石壁涂了一层细碎如星辰的沙砾,地上铺着红色地毯,墙上贴着红双喜,洞中摆着簇新的梳妆台,桌子上还有一对红烛。 这不是凡俗界的婚房吗? 温泠走向那五扇门的方向,凭借记忆选择了“火”字门。 她走到门前尝试着推了推,轰隆一声,石门缓缓升起。 温泠走到门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洞府。 红烛倒地,妆镜破碎,红毯洒上了酒渍,纱帐被撕碎,新娘倒在床上,大红裙摆逶迤在地,柔夷垂下,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腕。 可惜的是,手腕上划开了一道丑陋的伤口,地上流了一地的血,洞府只剩滴答滴答的声音。 温泠看着这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听到耳边有人在说:“我心,有愧。” 温泠走入门中,眼前一黑,然后就站在了一处石台之上。 石台周围是熊熊火焰,她脚下的石台沁凉,置身其上,一点也感受不到热度。 “去吧。”温泠招出红莲业火,小火焰一出来,见到周围的灵火,欢快地跳动了几下,蹭了蹭温泠的脸,然后撒了欢似地冲到火光中。 石台上写着一篇无名炼体功法,信?还是不信? 温泠没有犹豫多久,试一下就知道了。 她握了握拳头,脱下那件防御力极强的法衣,取下脚腕上的铃铛,然后坐在石台上将脚丫伸向火海,她眼睁睁看着火舌舔上她雪白的小脚丫子,然后是无尽的灼痛。 温泠痛到痉挛,蜷缩着身子,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珠。 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中注意力是件很艰难的事,但她必须去做。 温泠默念口诀,灵气按照功法描述的路线运行,伤口在功法运行中逐渐停止了恶化,这是一场摧毁与新生的博弈。 她能感受到被功法护住的肌肉皮肤中磅礴的力量,温泠给自己塞了枚生肌丹药,咬牙继续,体力不足了就喝一口长生露。 “痛吗?其实有不痛的方法,不过我不告诉你。” 温泠木着脸看着石台上突然出现的一行字,拳头松开又握紧,反复几遍,最后忍不住微笑道:“我xx你大爷。” “是不是骂我了?好啦,开玩笑的,功法很好用,不痛的版本效果更差,看你怎么选咯!” 温泠有些踌躇,痛不痛还在其次,她主要是怕身体对火焰产生反射性的恐惧。 但,既然都开始了,罪也遭过了,没道理半途而废。 “当然,差版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温泠硬生生气笑了。 “所以,你下去吧。” 温泠看到这行字,撑起身子打算跑,没跑脱。 一股巨力袭来,温泠被推下了火海。 昏死之前,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别让她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干出的缺德事! “醒了?” 再次醒来,温泠已经回到了小南轩。 沈问澄本来站在她那些装着标本的琉璃瓶前,看到她手动了动才凑过来,“啧。你这住所装扮得奇奇怪怪的。” 她推开凑过来的沈问澄,还有些迷茫,有些迟钝地 “你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在这里?现在过去多久了?” 沈问澄一脸佩服道:“已经半年过去了。是大师兄把你捡回来的,你差点死了知道吗?浪费了一颗还魂丹才把命拉回来。我是负责照顾你的,你也不用太谢我,那个什么长安露再给我几十瓶就行了。” 温泠翻了个白眼。 “你可真会折腾,”沈问澄瞪着眼看她,像在看什么稀奇得不得了的东西,“大师兄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都没发现那摊烂泥是你。” 温泠歪头思索着,然后突然打了个水镜。 看到水镜里的那个人,温泠怔住了,她举起自己枯槁的双手,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皮肤,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问澄反应过来击碎她的水镜,却仍是慢了一步,他没再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担忧。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没事的。”她笑起来看着更可怖了,但她的眼睛依旧是水润漂亮的,沈问澄叹息一声伸出手。 温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沈问澄坚定地将手放在她手背上,“小五会好的。” 他力道有些重,温泠从他双眼中看到了肯定。 “嗯,”温泠轻笑,“我会好的。” 她突然抽出被握住的手,然后伸到沈问澄面前,道:“师兄,砍我一下试试?” 沈问澄沉默地看着她,表情有些奇怪。 温泠默然:“我真不是傻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有想不开。” 沈问澄拗不过她,磨磨蹭蹭地拿出自己的剑,比划半天,还是砍不下去。 温泠嫌他啰嗦,一把抢过剑,对着自己的手臂就剁了下去,她用的力气不算大,总之,最后她那丑得跟被虫蛀了的烂树根似的手臂什么事都没有。 她逐渐增加力度,一直用到十成力,依旧砍不动。 沈问澄也看出点门道,拿着剑,终于肯认真了。 他扎着马步,运了口气,低吼一声,长剑就往温泠的手臂劈了下去。 “你在干嘛!” “咔!”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崔濯满面怒火地冲了进来,拿起温泠的手臂仔细检查了一遍,嗯?一道血痕都没有。 再看看沈问澄的剑,上面多了道道明晃晃的缺口。 崔濯刚要出口的怒骂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问澄表情凝固,浑身僵硬,温泠尴尬一笑,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问澄已经忘了温泠的存在,他抱着剑,神色凄惶,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师父哇啊啊啊,救命!我的宝贝受伤了!” 崔濯无语地看了温泠一眼,温泠默了默,果断躺下,盖住被子,装死。 脑子里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 这脸和皮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幸好炼体功法还是管用的,不然她上天入地也要把那个差点害死她的混蛋找出来。 她惦记其实真君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很久了,以后用炼体的理由去寻他,应该可以吧? 第44章 赠你一场星火 崔濯自温泠被带回来后就一直住在小南轩,和她师兄几人轮流照看她,所以才能听到动静就迅速赶来。 “身体已经没事了。”但是温泠身上的疤痕不管用什么药都消不下去,崔濯都快愁死了,心里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 虽然妹妹表现得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他知道,她心中肯定也是介意的,只不过温泠遇到的事情越严重便越冷静,所以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崔濯有些心疼,揉揉她的头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煽情的话。 他急着去翻古籍,寻找修复她皮肤的法子,也没呆多久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一整天,许多跟温泠关系不错的人都来探望过她。 温泠刚开始还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耿耿于怀,但见多了他们隐忍心疼的样子,又有些好笑、又觉得暖心。 入夜,客来客去一天的小南轩终于安静下来。 崔濯在二楼的房间里不知在做什么,温泠坐在一张躺椅上发呆。 风铃叮叮作响,温泠心中疑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温泠裹了件外袍往小南轩外走。 小湖泊边上立了许多灯盏,灯下站着一个背对她的人。 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温泠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待到走近,那个人突然转过身,一向温和的他难得冷下脸,看起来有些严厉。 温泠低下头不敢看他,嗫嚅道:“九玄……” “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他声音冷得跟含着冰碴子似的,温泠不敢说话,九玄双手攥住她的手臂,摸到手下坑坑洼洼的皮肤,心中刺痛难忍。 “阿泠,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行吗?” 温泠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我再也不敢了。” 温泠现在很丑,但是九玄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目光毫不躲闪,“你知道我看到你那样被抬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阿泠,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现在你有亲人,有师长、好友。” 温泠鼻子微酸,忍不住红了眼眶,隐忍了一天的情绪彻底崩溃,扑到九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领子,哇地大哭出声。 九玄有些无措地拍了拍温泠的后背,没有打扰她发泄情绪。 等到温泠哭声渐弱,他才哄道:“绝圣峰的阵法我给你弄好了。” 他拿出一件红色披风,披到她身上,“穿上这个,只要你不想,别人就看不到你的样子,等找到方法修复好你的皮肤,阿泠又是个漂亮小姑娘。” 温泠不好意思地埋在他怀里,重重点头。 “阿泠很勇敢。” “我什么都不怕。” 她擦干净眼泪,站直身体,双眼如一片碧空洗。 “九玄对我那么好,我该送你什么?” 九玄闷笑:“我什么都不缺。” “教导之恩难还,我能给您的太少了。” “那就给我一些你酿的酒。” 温泠摇头,她很早就发现,九玄根本没有味觉、嗅觉,食之无味,嗅之无味。 “那就好好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 “骗你的,其实我早就准备好给你的惊喜啦!”温泠歪头狡黠一笑,“我送您一场星雨吧。” “等我。” 温泠说完一个人跑了,九玄站在原地,良久,才畅快地笑出了声。 半个时辰后,温泠才准备好。她拉着九玄,叮嘱道:“闭上眼,也不许用神识。” 九玄听话照做。 温泠很满意,放慢了脚步,引着九玄到达广场上。 “睁眼吧!”温泠跑到广场中央,然后喊道。 九玄睁开眼睛,广场上次第亮起一片灯火。 橘色的光芒并不刺眼,是种很温暖的颜色。 无数孔明灯慢慢升上天空,温泠将剑法使成了剑舞,随着她轻柔的剑风,广场四周的星星草开始摇晃。 点点星光渐渐升起,然后围绕到温泠身旁,随着她的剑舞动,留下好看的痕迹。 温泠携一身星光,走到九玄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好看吗?” 九玄眼中有波光闪动,他低声道:“好看。” 温泠心下一松,“满意就好,我准备了很久呢,孔明灯都是我自己做的。每一盏上都有一句祝福的话哦。” “我没看到啊。”九玄故作苦恼。 “就是不给你看,看了就不灵了!” 九玄包容一笑:“那我不看。” …… 九玄离开后,温泠将那些琉璃瓶打开,掐诀,默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里面的灵兽眼睛就到了她手中。 她当然不是为了制造什么恐怖氛围才摆这些的。 将眼睛捏在指间,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眼睛慢慢升到空中,在墙上投影出清晰的画面。 将时间调到半年前。 是陈非朝将她抱回小南轩的,他走得又稳又急,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住她,顾不得身上沾到的血污灰渍。 还真是摊烂泥。 温泠看到那坨东西,有些犯恶心。 后面的画面有些乱,决明子来了,不二道人来了,师兄们还有崔濯都来了,围在那摊烂泥旁边。 后来,烂泥逐渐长出新肉,终于有了人形,最后定型成自己现在的模样。 师兄哥哥轮流守在她面前,跟她讲讲话,为她念念道经。 九玄总是夜里来,站在她面前,静静看她一会儿,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温泠看完留影,将眼睛放回去,没再纠结过去的事,而是开始焚香,打坐。 不管怎样,修炼不能落下。 次日,决明子来了小南轩。 “你这是修仙吗?你这是玩命。” 温泠眨巴眨巴眼,反驳是不敢反驳的,只能乖乖听训。 决明子拿她没办法,叹息道:“御宿宗有许多洞天福地、秘境秘地,被收为亲传弟子后,就能进入四藏台一层修炼半年,我划一些贡献点给你,到时候你在里面潜修一年,筑基后再出来。” “四藏台?” “对,那里是练气弟子的修炼圣地,在其中筑基,能增加三成的成功几率。其实拜师元婴,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成为亲传弟子,则意味着宗门的资源将会向你倾斜。” 总觉得宗门恨不得这些弟子成长得越快越好,甚至显得过于迫切。 “你哥哥会和你一起去,他那个百炼丹如今弄出来了,筑基时记得服用。筑基后会有一场试炼,届时会直接让你去试炼地,你们兄妹两人一起筑基,也能相互照应。” “不知试炼内容是什么?”温泠疑惑问道,刚刚筑基的弟子需要试炼吗,这个时候不该先选择功法、法器吗? “不可说。”决明子道,“对你来说,问题应该不大,不过你也要全力以赴,这次试炼结果至关重要,通过与否,会让你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那种感觉又来了,宗门对修士实力过于看重,对庸碌弟子和优秀弟子区别对待得又过于明显。 温泠心中微动,郑重地点头。 第45章 四藏台筑基 天光乍明,云海生涛。 “令牌。”抄手坐在蒲团上的中年人声音喑哑,嘴侧带着深深的法令纹,看人时微微掀起眼皮。 温泠和崔濯将令牌递给他。 “进吧。”中年人验看过后将令牌还给他们,然后就闭上眼继续打坐。 温泠和崔濯走到传送阵中,白光闪过,让人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阵失重感之后就换了天地。 这是一处光线黯淡的封闭空间,边角立着四根高大粗壮的盘龙石柱,四周是嶙峋的山石,抬头看不到顶,只有浓重的黑暗。 石壁上的灯盏火光很微弱,空中高低错杂地吊着无数玄铁牢笼,栏杆上盘着黑色藤蔓,牢笼中关着血红色的茧。 地面斑驳,颜色深浅不一,其上刻着鲜红如血的扭曲符号。 这地方不像什么修炼圣地,倒像是个邪恶祭坛。 温泠难得感受到了股寒意,不是因为温度过低导致的干冷,而是疯狂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 她披着红斗篷,脸上密布着红红白白的伤疤,倒是跟这个地方莫名契合。 温泠和崔濯谨记着师父的叮嘱,不能说话,也不要大幅度动作,只需要安静地等待。 片刻后,两人怀里的令牌突然飞出,围着各自的主人转了几圈,然后渐渐融化,几番扭曲变化,最后变成了一个玄铁笼子。 温泠被关在笼子里,眉头不安地拢起。 “嘶嘶……”黑色的柔软物体绕上栏杆,凑近了温泠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藤蔓,明明是一条条黑色的蛇。 “哗啦……咔哒……哗啦……咔哒……” 铁链滑动的声音响起,温泠所在的铁笼被拉离地面,吊在空中。 温泠用余光打量周围,却没有发现崔濯的身影,整个空间只剩下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又有个弟子被传送到此处空间,不过他性子有些跳脱,一进来就开始四处张望,当他看到地上可怖的符号,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尖厉的叫声响彻整个空间,回声经久不息。 然后不知从何处爬出来无数黑蛇,它们速度极快,爬到那位弟子身上,开始啃食他的血肉。 这里无法施展法术,储物用具也打不开,那位弟子惊叫着跳起,他想伸手去拍打爬到身上的黑蛇,却反而被咬掉了一根手指,鲜血的刺激让黑蛇更加疯狂。他开始疯了似地一边奔跑一边甩动手脚,想摆脱上面的黑蛇,然而黑蛇越来越多,甩掉一条又有几条爬上来。 那位弟子被黑蛇淹没,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黑蛇退去,地上什么都不剩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泠总觉得地上的字符颜色似是愈加鲜艳。 指尖传来一阵凉意,温泠心中凛然,抬手一看,手掌不知何时就被红色丝絮包裹得严严实实。 温泠赶紧掏出百炼丹含在嘴里,这些红色丝絮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先是手脚,然后是腰腹、胸口,等到丝絮爬上温泠的脖颈时,她头脑昏沉,渐渐没了意识。 一年后。 包裹着温泠的茧变得越来越薄,那些红色丝絮渐渐融入到她体内,铁笼上盘绕着的黑蛇眨眼便退去。 温泠醒来先是查看自己的修为,筑基初期,扎实稳固。 真是奇怪,没点安神香筑基竟也没出岔子。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了,初到御宿宗,她为宗门的壮观、浩大而震撼,师长友善,同门也好相处。 但了解得越多,感叹于御宿宗深厚底蕴的同时,又多少明白了一个宗门长盛不衰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这样阴狠的修炼秘地,跟御宿宗的风格格格不入。 “哗啦……咔哒……” 铁链晃动了一下,铁笼开始上升,温泠盘腿而坐,冷静地看着自己被拉入黑暗。 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时间。 一刻钟后,铁笼晃动一下,由上升转而下降,温泠重新见到了光明。 这是一间石室,只有一位金丹修士坐在石榻上。 铁笼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然后整个化为齑粉。 温泠就站在一片粉尘之中,身上纤尘不染。 “温师妹!” “元师兄!”温泠看到这个熟悉的面孔,勾出一个轻松的笑,“哦,不对,应该叫元师叔了。” 这人正是元峯。 “还未恭喜师叔进阶金丹,”他一身威压有些收敛不住,正是进阶不久修为尚未彻底稳固的表现,温泠取下斗篷帽子,调侃道,“我包得那么严实,师叔也能一眼认出我来。” “还是叫师兄吧,叫师叔听着别扭,”元峯笑道,“我早知道要带的人是谁,许久未见,温师妹倒是长得快,如今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仙子了。” 看着他毫无异样的表情,温泠摇头苦笑,“您就莫要笑我了,我什么样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虽是这么说,温泠心里还是有些异样,有些忍不住想打个水镜术,但时机又不对,只能暂且按捺住性子。 “过来坐。”元峯指着自己身边的蒲团,示意温泠坐下。 “韩师兄呢?” “他啊,心思都没用在修炼上,如今还是个练气修士。”元峯面上带了苦恼,“天天都去丽水畔坐着,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对了,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你们此次试炼的引导人,等你哥哥来了,我们就走。” “师兄知道这四藏台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曾经玄辰界连接了一个等级更高的修真界,那片大陆之上的主宰被称之为巨人族。巨人族体型高大,天生神力,动作又敏捷,他们甫一降临玄辰界,就把修士、妖兽、魔族都当成了他们的食物。”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玄辰界损失惨重,这种生性贪婪暴戾的种族根本无法沟通,于是我们只能奋起反抗。” “就这样,两个修真界爆发了战争。战争持续了千年,后来玄辰界几大势力联合,绕到敌后封印了入口,整个玄辰界才算得到喘息。” “入口封印之后,我们就开始了清剿计划。最后玄辰界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将遗留的巨人族全部诛杀,玄辰界也是修养近万年才恢复到昌盛。” “而四藏台,就修建在巨人族的遗体之上。” “四藏台虽然在御宿宗,却是整个玄辰界共有资源,守护那里的则是青玄蛇族。” “四藏台的令牌是用一块少一块,你们大概是最后一波了。” 巨人族的事温泠也在书上看到过,但她不知道,四藏台的来历也与之相关。 元峯看向温泠,“师妹觉得我们借巨人族修炼的行为残忍吗?” 温泠摇头:“巨人族和人族,是种族之争、资源之争、生存之争,我们互为天敌,就像我们食肉一样,巨人族也以我们为食。若不是当时是修士以命相搏,就没有如今的我们,我并不觉得残忍。” “温师妹,好好修炼吧。若再有外敌来犯,说不定就轮到我们站在整个玄辰界之前了。” 元峯神情悲悯,似是在感叹这世间难以打破的物种规律,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酷的,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看到温泠毫无变化的脸色,轻轻一笑,“幸好你没有跟那些蠢货一样说我们残忍,不然怕是会被丢到古战场去体验一下被人撕咬生吞的感受。” 温泠只能尴尬地笑。 这番话说完,两人安静下来,元峯继续打坐修炼。 过去的事,温泠这个既得利益者也没资格去评判什么,干脆把一切扔在脑后。 第46章 路子这么野 温泠拿出阵法玉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趁着元峯不注意,她悄悄化出个水镜。 看着水镜里苍白但却楚楚动人的脸,温泠愣住了。 她眨眨眼,镜子中的人也眨眨眼。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肌肤莹润如月,细腻柔嫩,与筑基前的样子可谓天差地别。 崔濯是十天之后出来的,看到妹妹笑盈盈地站起来,发髻上的步摇流苏在额边跳跃摇曳,笑语盈盈,温柔可亲,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师叔。”崔濯向元峯行了礼,又忍不住看向妹妹,温泠无奈地看着他那喜形于色的样子,眼神示意他镇静。 元峯:“我先给你们讲解一番此次试炼的内容。” “此次试炼是在凡俗,你们只能携带三样东西,然后靠自己在凡俗生活一年,同时还要完成一个任务。” 这样的试炼难度不算高,甚至可以说简单,温泠和崔濯安静听着,刚刚筑基的喜悦还未消逝,眉间一片轻松。 元峯说正事的时候一向是严肃的,“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手掌一翻,掌心多了一个黑色的光球。 光球半个小指甲盖大小,静静悬浮着,它周围漆黑的烟雾不时逸散在空气之中。 “魔种?” 温泠感觉自己心跳都慢了一拍。 为什么元峯会拿出这种倒霉东西? 元峯目光深沉,漆黑的双眼锁在温泠和崔濯身上:“这魔种比你们所知道的魔种要温和许多,危害性更小。我拿出它不是想害你们,而是去凡俗试炼的弟子都必须种上魔种。若是能在魔种的诱惑下坚定道心,它就会化作你们身体中的修为,这才是试炼的难度所在。” “要是没能抵挡住诱惑呢?” “御宿宗从来没有滥杀无辜的弟子。” 元峯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无论是温泠还是崔濯都很明白其中的未尽之意。 温泠猜测他们在凡俗试炼也会有宗门前辈时刻关注着,记录弟子的表现,若是走入歧途,也能顺便清理门户。 但她心中却控制不住地产生一个疑问:是御宿宗疯了还是她疯了? 御宿宗不愧是你御宿宗,路子这么野。 “难怪现在宗门招收新弟子的间隔越来短。”原来是死亡率太高啊。 元峯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一般弟子根本没有参与俗世试炼的机会。” 温泠悄悄用挟仙令向师父传信询问了这件事,决明子只跟她说了三个字:放宽心。 所以这次试炼是没问题的。 温泠和崔濯对视一眼,看清楚了彼此的眼中的深意,对着元峯恭谨道:“知道了,师兄。” 元峯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弟子们有警惕心是好事,宗门对此也是鼓励的,他们这样的行为也是加分项。 “那你们想好要带哪三样东西了吗?” “什么都可以?” “可以。但是要记住,你们是不能动用灵力的。” 在封印灵力的情况下,温泠是有优势的,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可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单纯的体修还会被限制力量,但她是剑修啊!宗门根本不清楚她的力量和防御。 不过,没有灵力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了。 温泠选了一对黑色耳钉,破光剑,最后是一根丝线。 崔濯选了一套银针、含光剑和一箱金子。 从他们选择的东西就能看出来,温泠更信奉力量,而崔濯更灵活多变。 两人跟着元峯乘坐传送阵来到了凡人界,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包括元峯在内都有些不适应。 传送阵的降落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 元峯带着两人几个挪移,眼见着要接近凡人城镇,才开始用双腿行走。 他们去一家成衣店买了几套衣服。 温泠穿的是一套较为利落的烟青色裙装,袖口束起,漂亮又不乏轻盈。 崔濯就简单了,难得穿着浅色的他选了茶白色长袍,看起来温和又平易近人。 “我是大夫。”崔濯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温润和善的大夫。 “我是假大夫。”收敛了灵气的温泠显得更无害了,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娇弱少女。 可惜,人不可貌相。 修士毕竟跟凡人不同,就比如温泠,她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她身上没有丝毫凡人闺阁女子的气质,只能扮作草莽绿林。 元峯将一些早就准备好了路引、户籍证明等必备物品,“你们的任务是查清玊国国都金家的异状。” 说完,元峯就消失不见,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异状。 两个人站在街头相顾无言。 修仙界的某些文化都是发源于凡人界,宗门、修士也会去凡人界暗访,遴选弟子,所以他们听说过许多俗世的事情。 但他们却未曾真正解除过,一时间,他们都有些迷茫。 温泠:“我们现在是在何处?” 崔濯:“我去问问。” 温泠:“不必,去看看城门就知道了。” 机智如她。 他们所在的地方叫林城,是一处较为繁华的城镇,幸好两人都不是那种攻击力强的长相,打听一些事还算顺利。 “从林城到国都,凡人骑马需要十五天,我们身体素质好一些,可以夜宿野外,十天之内能到达。” “你认得路吗?” “走官道,走最宽的、人最多的那条路,错不了。” 温泠:…… 好像也有道理。 “我们现在出发吗?”温泠还没骑过马,心中有些好奇。 “准备准备。你去买马,我去找住的地方。” 温泠取了一个耳钉想要给崔濯戴上,结果发现他没有耳洞,温泠盯着他完完整整的耳垂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直接将耳钉戳了进去。 崔濯“嗷”地一声跳起来,幸好温泠眼疾手快,已经将耳钉穿好了。 温泠被他吓了一跳,“你乱叫什么!” “痛!” “你是修士!怕痛?” “你来试试?” “我有耳洞。” …… 温泠:“将手放在上面就能将东西取出来,记得取东西要背着人,还有,背个包袱掩护一下。” 崔濯:“这是我的词。” 温泠翻了个白眼:“就你?” 崔濯的金子被温泠分成两份,在两个耳钉中各放了一半。 温泠一路问人,很快就找到了卖牲畜的地方。 离得近了,混合着各种动物粪便的臭味直鼻子里钻,虽说清理得及时,但余“香”却是经久不散。 温泠转过头就想走,然而很快她就又冷着脸回来。 这不是任性的时候,这种娇气的事她平时做不出来。 温泠摸了摸心口,那里面有一颗魔种,能够将她小小的情绪放大到极致,她脸色有些难看,握着拳头,狠狠地闭了闭眼。 然而彻底走入牲畜交易区,温泠崩溃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马! 骡子?驴子?马? 她内心崩溃,但却不得不冷静下来。 第47章 平凡的伟大与光辉 这里交易的人不少,温泠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一个看起来穿着不俗的少年身上。 他从一辆看起来很朴素的马车上跳下来,跟身边弯着腰的下人说了什么,然后独自往这边走来。 温泠默默观察少年的行为。 他先是查看了一番马儿,遇到合眼的就去跟马贩子都交流,但他神色始终如一,脸上也看不出满意不满意。 眼看着差不离了,温泠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走到一只黑马面前,“目不曲满,上睑急、下睑浅,唇不覆齿。” 说完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踱步去往下一处。 马贩子满心疑惑,这姑娘在远处站了半天,一过来就将他的马儿批评了一通,这是跟他有仇吗? 虽然温泠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她的样子足够唬人啊!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 马贩子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硬是没找到反驳的话。 “你这姑娘倒是有意思。”温泠听到声音一回头,就撞进了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温泠的气质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苏之逸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看着她竭力保持镇定,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无措。 她跟了他很久,苏之逸常年被姑娘追着跑,一开始也没在意,只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没想到这姑娘会把他相马的方法都学了下来,连动作与小表情都一模一样。 这就有意思了,苏之逸还是忍不住上前跟她搭话。 少女转过头来看他,她有片刻的心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位……”温泠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称呼,苏之逸体贴地接话,“在下苏之逸。” “苏公子,”温泠捏了捏衣角,忍不住红了耳朵,“实在抱歉,我不太会看马,只能照葫芦画瓢,让公子见笑。” “这有何难?”苏之逸肯定不会责怪一个没有冒犯过他的佳人,于是他诚恳道,“如果姑娘信任我,就让我来帮忙如何?” “这样不会麻烦公子吗?” “不会。” 苏之逸是个很细心周到的人,说话风趣幽默,他的讲解浅显易懂,始终照顾着温泠的意愿,最后温泠如愿挑到了两匹好马。 她带着马跟苏之逸告辞,苏之逸在原地看了她许久。 温泠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苏之逸不知怎么就有些失落,但不过萍水相逢,他突然发现自己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被耍了。 他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美色所迷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觉得羞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你情我愿罢了,只不过被有点好感的姑娘利用的滋味属实不怎么好。 “因果循环?”苏之逸呵呵一笑,转身离开了。 他的小厮一头雾水地撵上他,心里觉得自家公子今天不怎么正常。 温泠去找崔濯会和,然后崔濯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客栈。 这间客栈因为所在地方比较偏僻,显得比较冷清,整家店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小伙计在擦桌子,大堂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到来客也只是对他们笑笑。 小伙计赶紧将两人引到座位上,倒上一杯茶,又默默退下。 掌柜走过来,坐到崔濯对面,“两位客官明日是要走远路?” 崔濯饶有兴致地问道:“掌柜怎么知道?” “嘿,我别的不行,就这一双眼睛厉害,两位客官既然要出远门,干粮可需要小店帮忙备好?” 干粮?温泠和崔濯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需要日常进食,两人连忙点头应允。 看到掌柜有些胖但却显得很和蔼的脸,温泠突然问道:“掌柜的有如此本事,怎地这家店还如此冷清?” 这问题颇有些失礼,但掌柜并不在意,但他也没有回答温泠的话。 倒是旁边的小伙计插嘴了:“我们掌柜有钱着呢,富足地过几辈子都有余,客栈经营得好不好又有什么重要?他只是想在闹市中辟出一片净土,然后笑看终生百态而已。” 小伙计其实并不理解掌柜的想法,但是不妨碍他对自家掌柜的崇拜。 掌柜说话很有道理,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掌柜既然有那么多财富,怎么还守着这个小店?” 掌柜态度随和,他道:“小姑娘说说,那我该去做什么?” “做些喜欢的事啊!” 掌柜笑眯了眼,“我是在做喜欢的事。” 温泠彻底卡壳。 “看得多了,我就想守着这家店。” “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时候并不顺利,开了家客栈,赔了个倾家荡产,我的老娘为我操劳许久,死之前没有享过一天福。” “我眼中有商场,有天下,有国家,但是我不注意的时候,我的孩子长大了,但他们跟我并不亲,我的夫人也老了,但我有了许多新欢。” 掌柜神色怅惘,“走远了,就开始累了,现在啊,只想回到开始的地方,想一想一无所有的日子。” 想一想一无所有的日子,和那些初心。 掌柜讲完这些话,见温泠和崔濯仍在沉思,提着挂在窗口的鸟笼子,哼着歌遛弯去了。 “你没发现我们状态很不对吗?”崔濯皱眉道。 温泠又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颗魔种。 “变得随心所欲,失却了以往的从容冷静,总做出一些情绪化的事情。” 崔濯不喜欢这种状态,他不喜欢超出控制的事情,他偏爱极致的冷静,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也许不是坏事。”温泠道,“我们一直都在学着控制,殊不知凶兽被关得越久,放出来时就越极端。” 温泠含笑道:“我们应该趁现在过一段至情至性的日子,我觉得这才是凡俗试炼的意义。” 凡人一生百年,在修仙者眼里跟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差不多,但哪怕是再短暂的生命,也有其伟大和光辉。 崔濯一直是高岭之花,生在修真界,长在修真界,他天赋极高,离开怜花境之后几乎是一帆风顺,久而久之,就多了些眼高于顶的臭毛病。 不二道人在他筑基之前便跟他说过:“也许你该去看看平凡人的一生。” 他那时候不明白,但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哥哥,你该学一学,难得糊涂。” 第48章 客人 温泠和崔濯第二天按照原计划离开客栈,虽然他们对掌柜的故事还有些好奇,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们的脚步。 不过掌柜给他们准备的东西很齐全,萍水相逢不含目的的帮助往往显得异常动人,即使从掌柜的故事里他们可以窥探到他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温泠和崔濯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 学习骑马的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 剑都御过的人怎么可能学不会骑马呢?两人爬上马背之前是那么想的。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学会了,还学得很快。 但是这过程中,温泠被马踢了腿,崔濯被马尿了一脚。 总之弄得鸡飞狗跳。 两人辛辛苦苦地驯服了两匹马,接着就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前几日都很顺利,在第五天,马累死了。 很尴尬,凡马怎么能和灵兽相比呢?两个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没了马他们靠步法走了两、三天才在夜里遇到一家客栈。 客栈里还有个温泠一面之缘的熟人——苏之逸。 这时候的他,又回到了还未与温泠相识前的模样,是个有些疏离的少年。 那一天的热情和谐仿佛都是她的错觉。 温泠见到苏之逸很意外,殊不知苏之逸更诧异。 “姑娘不是买了马?怎么这么……” 怎么这么风尘仆仆。 温泠此刻的汗湿了衣背,头发乱糟糟地捆在一起,鞋子也被磨变了形。 像个野孩子。 “马累死了。” 温泠一脸憋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苏之逸,“辜负了苏公子一番相助。” 崔濯不知道两人怎么认识的,见温泠这幅样子,有些惊讶。 “累死了?”苏之逸神色微妙,这两人比他想象的更加……不食人间烟火,“你们走的哪条道?” “最宽的那条。” 苏之逸忍不住闷笑出声,看到温泠和崔濯茫然的眼神又转为毫不顾忌的大笑,“你们怎么不去问路,或者跟着商队呢? “我们走错了?” “嗯,绕了一大圈,本来十五日就能到达京城,现在可能需要二十天。” 温泠傻眼了,崔濯呢,他正在默默降低存在感。 苏之逸笑够了,忍不住叹息,“算了,你们一看就没有什么江湖经验。” 所以我跟两个小孩计较什么呢? “明日和我一起走吧,我马车宽敞,装你们两个绰绰有余。” “你真是个好人。”温泠这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位年轻的十九岁少年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跟一些长者一样,温和包容。 温泠的房间在崔濯隔壁,她睡眠不深,所以半夜被走廊蹑手蹑脚的动静吵醒时一点也不担心。 她虽说没了灵力,但是五感也比凡人敏感些,温泠心知有问题,悄悄打开窗,然后翻了出去。 哥哥有自保能力,温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保护一下隔壁那个好心的苏公子。 苏之逸并没有睡着,他睡眠不好,习惯性地熬到半夜。 苏之逸本是看书累了想抬头活动下脖子,却突然看到有人拿着一根伸进来的竹管正在往他房间吹烟。 苏之逸还未来得及反应,窗户就被人从外拉开,他只穿了单衣,冷风灌进来,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温泠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拉着惊愕的苏之逸就往窗外跳。 苏之逸衣领被她扯散,露出单薄的胸膛。 他被一个娇小的少女拎在手里,尴尬得耳尖通红,下意识地挣扎了下,结果被温泠死死制住。 这姑娘力气真大,身子真软。 呸,他才没想到第二点。 唉。 苏之逸自暴自弃地反抱住女孩,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温泠没空注意他的异常,她很快就带着苏之逸去了崔濯的房间。 把吸入药力之后有些瘫软的苏之逸扔到哥哥被窝里,温泠对哥哥道:“你看着他,我去把外面的麻烦解决了。” 苏之逸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你小心!”温泠就一把拉开了大门,接下来,他见识到了什么是单方面的碾压。 温泠打架的时候潇洒自如,举重若轻,她穿梭在敌人中间,如入无人之境。 苏之逸看到这样的她,心脏砰砰直跳。 直到崔濯把住他的脉,“你中毒了?心跳这么快?不对啊!没中毒。” 崔濯最后一句话说得肯定,苏之逸不知道怎么解释,幸好这时温泠回来了。 她依旧是那个小习惯,揍完了人还要把人吊起来,再系上彩带。 看她玩得开心,崔濯也没去打扰,苏之逸……苏之逸不敢。 他打不过。 唉,这样厉害的人啊。 他有些遗憾。 之后各回各房,苏之逸意料之外地一夜酣梦。 次日,温泠、崔濯坐上了苏之逸的马车。 外表朴素到简陋的车厢内有乾坤。 “比我们还会享受啊!”温泠靠在软软的被褥之中,舒适地喟叹一声。 她和崔濯每次住行都是一堆阵仗,惬意得不行,但比起苏之逸,却差的远。 “喜欢吗?”苏之逸问这话的时候只看着温泠。 温泠诚实点头:“喜欢。” “我家里更舒服,你想去看看吗?” 外面驾车的小厮听到这话,鞭子差点抽歪,唉,自家公子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 “好啊!” 作为一个不睡觉,满脑子修炼的女修,去男修住所拜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看到苏之逸浮到面上的微笑,她还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她狐疑开口,“你高兴什么?” “没有。”苏之逸很快冷静下来,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姑娘那么厉害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崔濯这次没有沉默,抢先答道,“是我们母亲教的。” “令堂很厉害。”苏之逸自然地出口称赞。 “主要是我们厉害。”温泠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开口。 她这样子很可爱,苏之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下一刻,视线就被崔濯严严实实阻挡住。 苏之逸毫不在意,随意道:“泸州我去过,冬日下雪的时候最好看,漫山红梅在雪地里绽放,只要看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很好看。”崔濯随口敷衍,他的户籍上填的泸州,实际上他对那里一无所知。 苏之逸垂下嘴角,泸州没有雪,也不种梅。 泸州人认为“梅”同“霉”,不吉利。 “你们去国都做什么?” “游历。” “游历啊……”苏之逸紧紧盯着崔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你们不是我们玊国的人吧?” 温泠听到这话,睡意瞬间消散。 崔濯也下意识弓起背,警惕地捏上剑柄。 “我没有恶意。”苏之逸道,“你们表现得很明显,但姑娘的样子跟你们的同伴区别太大了。若不是她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武力,我也不会产生怀疑。” 他步步试探,希望温泠兄妹只是有些不谙世事的隐士弟子,但他们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们也是“客人”。 崔濯心想,温泠那病恹恹的样子,确实不像修士。 “你们到了国都要小心,那里很危险,尽量表现正常些,时刻记住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玊国人。你们要去看,去听,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也包括你吗?”温泠感受到他的认真和好意,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也包括我。” “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不可以。”苏之逸垂下眼睑,似是在竭力掩藏着什么。 “那你会害我们吗?” “现在不会。” 这番对话之后,车厢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苏之逸能猜出他们的身份,其他人也能,也不知国都那边出了什么了乱子。 这一次本来还算轻松的旅途,在这一刻蒙上了一些阴影。 若是从前的温泠和崔濯,肯定会将苏之逸捆起来逼他说出一切,但是如今的两人面对着这个心存善意的少年,却根本没有想起过这种念头。 他们没有看到,他们体内的魔种颜色渐渐淡了一些。 第49章 金家怪事 接下来的时间,苏之逸减缓了车速。 他将自己想得起来的常识和有关泸州的一切尽数塞给两人。有些事情渗透到苏之逸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已经成了他都意识不到的习惯,要想起来并不容易,但他一旦想到一点,就会仔细告诉他们。 他的紧迫、严肃感染到了温泠兄妹,幸而他们过耳不忘,将他所讲的知识基本都记在了心中。 国都比之林城繁华更盛,人们穿得光鲜亮丽,身材更加丰腴,脸上洋溢着自心而发的笑容。 苏之逸与他们在进国都之前分开,那时候他的神色很奇怪,让温泠莫名心慌。 温泠和崔濯进城找到住处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茶楼。 这间茶楼位于内、外城交界,汇聚了三教九流,乱而有序,大堂的桌子被占得满满当当。 大堂上高挂的牌匾写着四个烫金大字“不禁言谈”。 这里流传着国都最热门的消息,从皇宫内院、世家勋贵到平民百姓、商户军政,高谈阔论者、窃窃私语者不知凡几。 “听说皇上要替霜华公主招驸马嘞!” “哟,你才知道呢!你这消息可是够落后的。” “我这不是前段时间忙嘛。不过这位霜华公主是什么人物?以前怎么从未听到过。” “那可是帝后唯一的公主,要摘星星就不给月亮!据说她以前在外拜师学艺,如今功法已成,就回了国都。” “霜华公主长什么样啊?” “嚯!”说话的人拍了拍大腿,眼含深意,“只能说不愧是公主,那通身的气质,简直让人恨不得趴在她脚下给她亲吻鞋尖才好嘞!” 这人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声。 类似的话,两人进入国都后听到过无数次,温泠转了转杯盖,“玊国的皇帝倒是个痴情种。” 因为有修士的存在,凡界也多少受到些影响,民风开化,女子也能入朝为官,但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态,皇帝大权在握却只有一位女人,实在是难得。 金家的事儿不算稀奇,偶尔也会有人提起,只因为茶馆后巷的赌坊里如今还开着关于金家的盘,赌的就是金家什么时候灭族。 这倒不是他们恶毒,而是金家的事太过奇怪。 金家以军功起家,在国都曾经也是煊赫的大家族,后来权利更迭,逐渐没落,直到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商才,这才转为巨贾之家。 不知何时开始,金家人的衰老速度快了许多,三十岁的人就已经是一副白发苍苍的样子,寿命最高也只有三十五。 崔濯猜测道:“难道是邪物作祟?” “你忘了暗处还有考察我们的宗门前辈?若是邪恶作祟,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温泠道,“也有可能是诅咒。” “我们来这里的时间到底是太短,要是地头蛇打听消息会灵便得多。”崔濯将这一天打听汇聚到的消息整理到一起,抬头看向温泠,“要不,咱去找苏之逸。” “无亲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觉得他会愿意。”崔濯眼神暧昧,意有所指,可惜温泠根本不理他。 她很清楚,苏之逸第一眼见她时曾有过悸动,但这种浅显细微的心动很难维持下去。 果然,后来见面,他的态度更像是一位长者。 苏之逸看似冷淡疏离,实则心软善良,他助她,无关情事,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我们虽然是来历练,但因果能少沾就别沾。” 崔濯也赞同这点,那样的话说出来也是玩笑,他无奈道:“那就继续去打听。” 两人折腾一天,金家出现怪事的原因没打探出来,反而得到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原来那位要寻驸马的公主叫谭迎霜。 初时温泠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也是听到有人谈论公主的性格、外貌,这才确定玊国公主确实就是御宿宗的谭迎霜。 “她怎么成了公主?”宗门连这种身份都能安排上? “她本来就是,她的母亲曾经就是位修士,只不过修为已废。” “既然是迎霜,她怎么可能会选驸马?”温泠皱眉,“是她自己愿意的还是被逼的?” 谭迎霜性子高傲,又一心向道,不可能会耽于人间富贵,更不可能因此放弃修为。 以她的本事不太可能被胁迫,但凡俗也不是没有隐藏高手,所以两人一时还真不敢妄断。 最后还是温泠拍板道:“我们去找她。” 崔濯:“皇宫那么大,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谁说一定要去皇宫?为了给公主选驸马,皇帝张榜要国都的青年俊杰在公主面前比试,到时候迎霜会露面,时间就在后日。” “那行,到时候我们找机会去见她。”崔濯拍板道,“金家那边怎么办?” “那个不急,我有个想法,等见完迎霜我们就行动,不过先要将医馆张罗起来。” 按照两人原来的计划,他们打算开一家医馆作为掩饰,方便他们融入国都的交际圈。 有了大夫这个身份,他们行事会更为便利。 崔氏医馆选址在最繁华的街道,开业那日,温泠准备了许多鞭炮,请了锣鼓队,噼里啪啦、咚咚锵锵地响彻半个都城,温泠站在门口,挎着个小篮子,有人好奇地凑过来就给他们递上一颗开胃消食的糖药丸。 一家医馆硬生生开出了商铺的架势。 路人看着门口那块牌子指指点点。 “那牌子上写的啥嘞?我们不识字,您帮忙看看?” 一个书生被几个大娘拦住,他连忙避开她们的触碰,“好好好,我看,我看。” “崔氏医馆每月末义诊三日,穷者困者病重者可领诊号。” 书生念完后忍不住抚掌叫好,他一挥手,高声道:“书童为我拿纸笔来!” 他身边的小童机灵地拿出笔墨砚,又在地上摊开一张白纸,书生跪坐在地,笔走龙蛇,写下四个大字——医者仁心。 他在末尾盖上印章,然后带着小童潇洒离开。 “是一字千金的流云居士!” “我竟然见到了流云居士!” 百姓们瞬间吵嚷起来,也不管识字与否,推着挤着要来瞻仰瞻仰流云居士的字。 口口相传间,崔氏医馆一炮而红,虽然医馆刚开张,但问诊的人络绎不绝,因此兄妹两一直忙到深夜。 “我这主意不错吧!”温泠得意地展开那副“医者仁心”的字,端详片刻,忍不住点头,“别说,写得还真不错。” 崔濯也道:“毕竟是当世书法大家。” 没错,那位书生其实是他们请的托儿,今天演的这一幕,就是为了造势。 第50章 赛红娘与胜月老 国都祭天的九龙高阁旁有一片宽敞的地方,平时的灯会、祭祀亦或者庆典都会在这里举行。 今日的九龙高阁上,坐着玊国的帝后和那位要选驸马的公主。 “咚,咚,咚……” 高大的壮汉举着系红绸的鼓棒敲响了两人高的大鼓,沉闷的鼓声令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 这时,一位面白无须的白胖宫人小步上前,他用那尖利的声音讲完冗长的开场词后,大鼓再响三声,这场盛会正式拉开序幕。 谭迎霜百无聊赖地端坐在皇后身边,等着宫女将剥好的葡萄送到她嘴边。 皇帝含笑看向她,“霜儿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我谁都不喜欢。”她嫌弃地瞥了一眼下面舞剑的男子,“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不喜欢就下一个,我家霜儿选婿,自然是要最好的。”她言行放肆,皇帝却毫不介意,反而面带讨好地出声哄她。 皇后瞪了皇帝一眼:“总之是要选的,这么多人,我不信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眼的。” 其实并不是。 谭迎霜是高傲,但也不是目中无人,她不该否认别人的优秀,但她更不想嫁人。 如今装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不在意,可是帝后却很认真。 家世、相貌、人品、能力,这对玊国权利顶端的夫妻拿着毛笔,仔仔细细地点评着每一个儿郎。 站在温泠后面的两人抓着把瓜子咔哒咔哒地嗑得欢快,而且嘴上还在叭叭地议论。 “哟,这少年郎弹琴的样儿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我觉得刚刚那个穿白衣的好,瞧着就是温柔体贴的性子。” “那个梳辫儿的也不错,高高大大的,那身材,啧啧啧……” “有什么用?还不如那个束金冠的,忒富了。” 她们是怎么做到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谈的? 温泠心中疑惑,便回过头去看他们。 “哟,这姑娘俊诶,可许人家了?”瘦高的婆子捏着手绢往温泠脸上一甩,凑到她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 “要说亲找我呀!我手里的郎君个顶个的好,姑娘打听打听,国都谁不知道我赛红娘的名儿?”另一个矮胖的婆子挤开刚刚还相谈甚欢的同伴,自夸的话跟倒豌豆一样哗啦啦往外蹦。 “什么赛红娘,我还胜月老呢!你说亲的本事但凡有你嘴皮子一半利索也不会输给我!” “谁输给你了?就你那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样子,哪里比得过我?哪有我喜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开了,温泠侥幸逃过一劫,扯着乐不可支的崔濯悄悄开溜。 “怂!”崔濯屈指敲掉她拉着自己的手,“你的力气什么样没数吗?轻点儿抓!” “崔大夫,准备去见公主!”温泠翻了个白眼,心里攒着坏水,也没计较崔濯的嘲笑。 “怎么见?” 温泠指着在台上挽着袖子作画的公子,“像他那样。” “你让我去做被挂起来挑选的一块豕肉?”崔濯哼笑,“绝不可能!” 温泠眼疾手快地拉住崔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嘛!” 她力气大,崔濯想甩袖离去,没甩开。 再甩,还是甩不掉。 崔濯彻底放弃挣扎,生无可恋地杵在原地。 “嘿嘿,那啥,你看啊,”温泠见他安静下来,放开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袖子,“迎霜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想要见她一眼都是千难万难,更别说还要给她递消息了。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就说,去不去!” 大局为重,崔濯到底还是答应了。 当他站到众人目光下的时候,他本来僵硬的脸逐渐软化,迅速进入了状态。 “哼,叫你装。”温泠坏笑。 崔濯从小就爱装相,明明满肚子坏水,偏偏爱装乖巧、装懂事。 如今十五岁的崔濯,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谁不称他一声浊世佳公子?他的炼丹术愈加闻名,御宿宗还有些女弟子视他为药神,这么大的名号砸他头上,也不怕闪了腰。 如今崔濯一身白袍,岩岩若松,轩然若霞,长身而立,温雅端方。 偏偏他还背着一柄剑,仿若累雪折枝,又为他带上几分力量之美、凛冽之锋。 果然,上面的帝后一见他就直点头,谭迎霜也终于收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饶有兴致地倾身向前。 崔濯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拱了拱手,然后再随便写了一幅字。 温泠一脸嫌弃地看着下来后如释重负的哥哥,“你这字还不如咱医馆里挂着的医者仁心呢。” “写字省时省力。” “我还以为你会舞剑。” 崔濯摸着一直未曾离身的含光,“我的剑不是用来表演的。” 温泠赞同点头,给了他一个笑脸,“该做的都做了,若是迎霜愿意,随时都能来寻我们。” 这场堪比选秀的选婿会结束在日落时分。 温泠和崔濯也终于等来了谭迎霜的邀请。 为了不显特殊,她在见崔濯两人之前就已经见过几个看起来不错的男子,并且每次都硬生生磨了好一段时间。 “想见你们也太难了。” “你这是怕被发现端倪,我们小百姓却是根本没机会见到公主。” 温泠还未用晚饭,抓起盘子里的糕点给崔濯塞了几个,然后一边吃一边等着谭迎霜讲话。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玊国?” 两人吃相豪放自在,但并不粗鲁,很快一盘糕点就进了他们的肚子。 “才到不久,我们开了家小医馆。” “也是试炼?” 温泠正小口小口地喝茶,崔濯回道:“嗯,我们的任务是查清金家的事。” “有眉目了吗?”谭迎霜回想着有关金家的事情,她想起母后也曾说起过那个金家,“我曾听人说过,金家的事不是常人可以解决的,会不会是有修真界的人参与其中?” “我们有分寸,别说这个,说说你的事。”温泠往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懒洋洋地开口。 “我最开始还因为试炼地在玊国皇宫而高兴呢,”谭迎霜焉了吧唧地垂头叹气,“谁知父皇母后怎么想的,就非要我选驸马。” “他们逼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我拒绝几次后母后气病了,我想着我不喜欢他们也不会勉强我,选就选吧,走个形式,就当哄他们开心。” 崔濯皱眉道:“那你的试炼任务是什么?” “我没有任务,只要活着回去就行。” “奇奇怪怪的,”温泠道,“那你试炼期间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我想练练身手,但是母后好像不喜欢我修炼,只要我说道修仙界的事她就会生气。” “那你不也去了修真界?” “当时我能被御宿宗选上也是阴差阳错,母后根本不知道,我那是先斩后奏。” “你母后以前也是修士,后来又失去修为,料想也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大概是担心你受伤。” “也许吧。”谭迎霜耸肩,“时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我母后要察觉到异常了。” “怎么,”温泠调侃道,“我们见不得人啊!” “我只是怕母后迁怒你们,到时候影响到你们的试炼,快走吧,好心当做驴肝肺。” 温泠笑着被她推到门口,她打开门时,正有宫人准备敲门催促,温泠和崔濯赶紧做出失落的样子,然后一脸沮丧地离开。 第51章 金府 公主选婿的事最后不了了之,所有人都在说公主眼高于顶,还有人猜测公主是想继任帝位,所以才不愿意出嫁。 唯二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安安心心地做着自己的小大夫,直到一个病人谈起了金家的事情,温泠知道,时机已到。 这时,离他们来到玊国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温泠觉得,既然无法从外面打听的事,干脆就去解除当事人。 她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去就行,我在明,你在暗,我们互相照应。” 这一月温泠也没有闲着,她出诊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是遇到了疑难杂症,越是稀奇的状况,她显露的兴趣越大。 这些都是她为了达到目的而做的戏。 很明显,在明的那个人更危险,崔濯不同意她去冒险,但温泠只是翻了个白眼,仅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你这种弱鸡,让你去当靶子都耐不住戳。” 行吧。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妹妹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 第二天,温泠背上药箱,站到了金府前。 难得有人上金府的门,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渐渐就有路人围了上来。 金府的大门紧闭,台阶上堆积着落叶,大门外的石狮子底座缺了一角,牌匾被风雨侵蚀日久有些褪色。 “嘎吱……”有些下垂的门拖在地面,开关时伴随着摩擦出的刺耳声响。 金府的守门人是个独眼老者,佝偻着背,看人时虚着眼,显得有些阴森。 守门人沉默寡言,不似寻常大户的下人那样机灵讨喜。 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找谁?”独眼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掉光了牙的嘴,乌漆漆地,看着怪渗人。 他说话直白僵硬,但温泠似是没有察觉,微笑道:“我找金家当家人。” 独眼老人桀桀怪笑着给她让开了路。 “温姑娘!” 温泠刚刚踏进去一只脚,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去。 苏之逸站在人群里,他的喊声混在嘈杂的一片吵嚷里并不突出,但温泠还是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满面焦急,带着绝望和祈求。 眼看着苏之逸要拨开人群冲过来,温泠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她很冷静。 意识到这一点,苏之逸陡然失去了力气,怔怔地看着温泠消失在门后,然后金府大门轰地一声重新关上。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直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驶了过来,一双宛如老妪的手掀开车帘,里面的人用手摩挲过苏之逸的面庞,嘶哑的声音宛如地狱召唤:“阿弟,你又任性了。” 说话的人探出头来,苏之逸看到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崩溃地低吼。 “阿姐,阿姐!” “唉。”老妪低叹一声,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头发,“回去吧。” 苏之逸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听话地跟她回去。 老妪的眼神逐渐冰凉,“阿弟,你让我很失望。” 她放下车帘,马车咕噜咕噜慢慢驶离。 苏之逸太痛苦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悲剧在他眼前重演,这噩梦般的人生,不知何时到头。 如果……如果死了……那是不是就能解脱? 他的面容逐渐平静,但无人能窥探到这片平静之下的癫狂。 温泠已经进入了金家内院。 这处宅子很大,但许多地方已经荒废,花草树木应当是许久没有修剪,自由生长,杂乱无章。已是秋季,园子里的草木凋零,树叶泛黄,她一路走来所见的种种景象,无不显露着金家日薄西山的境地。 给她引路的是一个老妪,还是一个教养良好,优雅得体的老妪。 她自称丽婆婆。 即使她头发苍白,脸上沟壑纵横,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魅力。 温泠第一次见到这样矛盾的人,她忍不住想去探究,但自称丽婆婆的老妪并不愿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几次三番试探无果之后,温泠察觉到了丽婆婆那堪称完美的和善笑容下暗藏的疏离,于是她也不好再自讨没趣。 甫一踏进金家的正堂,温泠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巨大的堂屋里摆放牌位的条案一层比一层高,一直垒到了屋顶,密密麻麻的空白牌位正对着门口,正中央的高大牌位上书:“金氏堂上历代先祖考(妣)宗亲之牌位。” 这个场景无疑是震撼的,黑漆漆的排位摆得很高,像是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堂下的人。 怎么会有家族将牌位放在正堂?这样摆着不会害怕吗? “这些都是我们的先祖,不会伤害我们。” 原来温泠不小心将话说了出来,丽婆婆似是想要笑笑,安抚温泠的情绪,然而她脸部僵硬,扯出来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再等等吧,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等她午睡过了就来见你,”丽婆婆将茶点瓜果摆在小几上,示意温泠坐下稍等,“我最喜欢你们这种年轻水嫩,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丽婆婆的粗砺的指尖擦过温泠的手腕,让她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道:“丽婆婆才是好气质。” 丽婆婆许久没招待过客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冷淡起来,她干脆规规矩矩地站到墙壁前,没再招呼她。 温泠不敢吃这里的东西,只能坐着发呆。 金家当家人是位沉肃端庄老太太,身边只跟了个老婆子,她杵着根龙头拐杖,步伐沉着。 不像丽婆婆,虽然是苍老的面容,但还残留着些活力和小别扭。这位当家人,若不是知道她才三十来岁,谁都会以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老人。 站在他们中间,好像瞬间就让人意识到时间的残酷与绝对。 “真是没想到还会有小姑娘愿意上我们家的门。” 金家老祖宗面容刻薄,说出的话半是讥讽半是玩笑,温泠不为她恶劣的态度所动,依旧道:“闻名已久,特来拜访?” “拜访还是看笑话?闻名已久,什么名?金家有多惨的名?” 真是个古怪的老太太,温泠干脆不再跟她胡扯,直接进入正题,“实不相瞒,如今找上老夫人,是有一件事。” “哦?什么事?”金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呵,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温泠道:“在下略通医术,对贵府发生的事有些好奇,所以想试试能不能治好。” 金家老祖宗盯着温泠看了许久,锐利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刮在她身上,就在温泠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才道:“姑娘先住下吧。要是能解决,最好不过。” 第52章 苏之逸 温泠就这么住进了金府之中。 她每日都会去拜访金府的各位主人,为他们把脉,有崔濯这个外援在,她不仅没有穿帮,还硬是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安静的府邸热闹了起来。 久而久之,府中的人就逐渐习惯了她在金府四处闲逛。 这日,温泠逛到了一处废弃院落,她正准备迈步进去,却突然被人叫住。 “姑娘,还是莫要在此处逗留才好。” 温泠警惕转身,然后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十步远的独眼老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一直没有发现他,温泠心中的诧异可想而知。 顶着他阴沉沉的眼神,温泠疑惑道:“这里不是处废院子吗?” “金府内有许多风景好的地方。”独眼老人很坚持。 他快走几步挡在院子门口,温泠有些难堪,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你让我别去我就不去? 一走到此处就有人出来阻拦,怎么看怎么有问题,温泠的目的本来就是调查,如今好不容易察觉到异常,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于是温泠往别处溜达几圈,最后又转了回去, 她的手将将触碰到废院子虚掩着的门,就再次感受到有人接近。 “崔大夫,此处荒废已久,并无什么可赏的景致,房屋、院墙年久失修,草深多虫蚁,当心受伤。” “金公子怎么也来了此处?”眼前的人正是金家老太太的独子金长岁,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实际上还是个少年。 金家好似很看重他,经常让温泠去给他看诊。 但是温泠来金家好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他出门。 金长岁道:“不是崔大夫让我多出来转转的吗?” 温泠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听她的建议,惊讶道:“确实该多出来走走。” 她严重怀疑金长岁跟独眼守门人一样是来阻拦她的,但是对上对方清澈见底的双眼,温泠又不确定了。 在同龄人还是朝气蓬勃的年纪,金长岁就已经感受到了年华逝去的痛苦,日复一日的折磨下,他竟然也意外保留了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故而温泠和他一直相处得还不错。 “崔大夫还要去哪里闲逛吗?” 温泠道:“我要出府去寻我哥哥。” 她看到金长岁眼中其中毫不掩饰的羡慕、渴望,说话语气就先软了三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金长岁急忙欢喜地答应,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忐忑地偷瞄着温泠的脸色,犹豫问道,“我可以吗?” 温泠柔声道:“当然可以。” 他们到崔氏医馆时,崔濯正准备去寻温泠。 崔濯皱着眉头,一见到温泠,急匆匆走到她面前,“你来得正好……” 这时他余光突然瞥到温泠身后的身影,立马止住话头,展眉温声道:“这位是?” “金家长岁。”温泠给他使了个颜色,崔濯瞬间明了这人的身份。 金长岁腼腆地叫了一声:“崔大夫。” 他一路上见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场景,脸上还残留着激动的潮红,眼角的细纹也不妨碍他的天真。 “幸会,”崔濯给他倒了杯茶,又对温泠附耳道:“出事了。” 温泠投去个疑惑的眼神,崔濯叹道,“苏之逸死了。” 苏之逸死了。 穿着白衣,丑陋可怖的尸体跟风筝一样吊在苏府的大门外。 温泠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桌子上,剔透的茶水倾洒出来,沾湿了桌子,又蜿蜒到地面。 那个温和好心,细细叮嘱他们人就这么没了? 他还未及弱冠啊! 温泠怔然道,“为什么?” 崔濯摇头,“我没想到他会死。他昨日还来寻过我,那时他看起来很平静,比进城之前还正常。若是早点发现一场,我还可以拦着他。” 崔濯猜测那时苏之逸就已经有了决心,他的眼中哪里是平静,明明是痛彻的后的醒悟和释然。 “怕是拦不住的。”目光悠远,声音发紧。 “苏家?”金长岁突然小声嘀咕道,“苏家也有个老太太。” 温泠霍然抬头,“什么老太太?” “就是苏之逸的姐姐,她出生时还有算命的说她有凤格呢!” “姐姐?不是老太太吗?” 金长岁摸了摸手上有些松弛的肌肤,目光黯淡,“她也很年轻,但不知为什么跟我们一样老的快,这十几年来,国都多了好几个这样的例子,有人传言说我们金家的诅咒会传染,导致现在我家里人都不怎么敢出去。” 温泠对上崔濯的眼神,突然道:“不对,你们这种状况不是生病,不可能会传染。金公子,你可知金家人到底为何会比常人寿命更短暂?” “我不知道,”金长岁失落地低下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家中的事他们从来不和我说。” “不是只有金家血脉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吗?那为什么金家嫁进来的媳妇也都会被同化?”崔濯问出了一个两人一直疑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被问到什么都回答不上,金长岁羞愧得简直要找个缝躲起来。 崔濯也无奈,只能转移话题道:“苏之逸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 给她带信?温泠疑惑地接过钱杏色的信封,捏着感觉似是装了好几张信纸,她调开封蜡,将那一沓有些发皱的信纸取出来。 苏之逸的字如他这个人一样,正直宽容,端方持重。 “当姑娘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我要讲的是一场十多年的噩梦。 十七年前,国都中的一些人开始出现类似金家的状况,两年后,这些人发现自己在迅速苍老。 我的姐姐就是其中之一。 她曾经是个很温柔的人,宽和友爱,我和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看起来比小姐妹要成熟一些。 最开始她没有在意,直到她脸上出现了第一丝皱纹,皮肤也稍显松弛,她才发现事情好像比她所想的更加严重。 她砸掉了屋里的所有镜子。 看着自己迅速变化的面容,她日渐极端、疯狂。 其他人跟她一样。 后来他们知道了自己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 国都来了许多自称江湖人士的人,我们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大多数如同烟火,短暂绽放之后又消失无踪。 这些人被称为客人。 初时,客人的来去并无人在意。 直到有人说这些人出现在国都是为了窃取我们的生机。 怒不可遏的人们几番商讨,最终制定了一个捕杀计划。一旦确定来者是‘客’,必杀之。 时日久了,他们也总结出一套辨认客人的方法,姑娘跟客人并无太多相似,但也要务必隐藏自身。 之逸昂藏男儿,虽早觉客人无心权利、无意富贵,猜测其中或有误会,惜不能救诸人于水火,愧之,恨之。 唯独遗憾,最后还是没能知道姑娘的名字,不过也好,萍水相逢,这样已是足够。 之逸绝笔。” 第53章 你怕吗你悔吗 金长岁看两人心情欠佳,默默告辞离开。 崔氏医馆门前挂着的“今日闭馆”的木牌子不知被哪家孩子画上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街上的喧嚣从窗缝、门缝往里钻。 “那么,宗门之所以派前辈暗中点评弟子,其实是对弟子的保护。”崔濯道。 “若是宗门出手,应当也意味着试炼失败。”温泠通过窗缝看到对面卖糖人的小贩,叹道,“就说宗门试炼不会那么简单。” 修仙者多是高高在上,要是被弱小的凡人摆了一道,可想而知他们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幸而他们行事一直都颇为谨慎,又有……又有苏之逸相助。 “倒是要多谢苏公子。”苏之逸是眼中容不下沙子,偏偏又有一颗太过柔软的心,这世上乌糟的事摆在他面前都是脏了他的眼,“我想我明白了此次试炼的意义。若是太过极端,不是逼疯别人,就是逼死自己。” “难得糊涂,我知道了,阿泠,谢谢你。” 大剑藏锋,崔濯如今才算是收敛起自己身上尖锐的棱角,等待关键时刻一击制敌,温泠心中欢喜,调侃道,“听你一声谢,千难万难。” “我们去寻迎霜,试炼任务的事总得解决。”温泠从椅子上跳下来将袖口扎起。 “你是想……” 温泠顺手将崔濯那身宽袍衣裳扎好,风风火火地拉着他就走,“既然国都还有类似金家的例子,查一查,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你有把握进去了不被抓住?”他们现在可不是能飞天遁地的修士,“皇宫戒备森严,若是暴露行踪,双拳难敌四手……” 温泠回头一笑,“搏一搏。” 就算被抓住,有谭迎霜在,也出不了大事嘛! “还挺好看的。”温泠和崔濯站在屋顶上,探头看向谭迎霜居住的宫殿。 “你若是喜欢可以将小南轩布置成这样。” 温泠疯狂摇头,“凡俗富贵于修士如浮云。” 她将束缚着鸽子的绳索解开,灰色的鸽子扑闪着翅膀往对面的宫殿飞去。 没过多久,便有几位宫人抬着一架轿辇出来,驷马高车,气势十足。 轿辇的帘子被拉开,谭迎霜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附近,举起手打了个手势。 “跟上。” 两人跟着谭迎霜的轿辇到了一处阁楼,宫人被她遣走,温泠两人这才从阁楼背后爬上去。 谭迎霜坐在窗前,面前摆着几盘果子,看到他们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来。 “做公主的感觉如何?” “累,”谭迎霜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礼仪又多又繁琐,累死人了。” “你们怎么突然来了皇宫?” “有事相求。”温泠学着凡间女子向谭迎霜福礼。 谭迎霜傲娇地抬头挥手,“既然你开口相求,本公主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说吧!” 崔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谭迎霜讲了一遍,谭迎霜怔然道:“我从未听说过。” 谭迎霜轻轻拧眉,可能是因为身处深宫,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事,她周围宫人仆役无数,但他们都守着礼仪,在她面前能不讲话就绝不开口。 父皇母后太担忧她,所以才总想着将她周围保护得滴水不漏。 她想,她得和他们聊聊,翱翔过天际的雄鹰是无法困在金丝牢笼中的。 父皇母后那么爱她,一定会尊重她的意见。 想通了这些,谭迎霜便收起了面上的疑惑,“我带你们去宗闻殿,那里的官员专门负责整理玊国的情报,应该有记载这些事情。” 谭迎霜打开大门对着外面的宫女吩咐了一句:“一会儿我要作画,之后再小憩片刻,期间勿要进来打扰,晚上再叫我。” 宫女恭谨应下,谭迎霜关上门,学着温泠将裙子、衣袖扎起,三五下拆掉满头珠翠,然后带着他们翻窗而出。 宗闻殿就在皇宫的中轴线上,紧邻处理政事的宗政殿,其中的人都是皇帝的爪牙,渗透到国都的边边角角,掌握着第一手的消息和最见不得人的秘闻。 好不夸张的说,连大臣夜中和小妾的私语都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谭迎霜就算是公主,也没有进入宗闻殿的牌子,所以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偷偷进去。 温泠:“这周围宽敞得连棵高一点的树都没有,我们怎么潜进去?” “我们又不走那边。” 谭迎霜并没有直接带着两人去宗闻殿,而是去了一墙之隔的宗政殿。 她得意地掀开一块草皮,指着那个黑漆漆的通道,“前朝密道。” 通道里还算干燥,但很黑,几人只能摸索着前进。 “你打算怎么做?” 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三个人都同时愣住了。 谭迎霜这才发现他们走入了一条死路,而墙上有一个小孔,声音就是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谭迎霜凑近那个小孔,正好看到两个明黄色的身影。 父皇、母后? 他们在说什么? “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霜儿修为被封,是最好的时机,错过这一次,恐怕就再也管不住她了!”皇后脸上带着难掩的焦急,跟平时雍容威严的模样大相径庭。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语重心长道:“梓潼!我只是不希望霜儿与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她应该像你我一样,与夫君举案齐眉,恩爱到老。” “可是她一心修仙!” 皇后的声音凄厉,似乎掩藏着无数悲痛。 温泠他们被吓了一跳,“你母后还真的是很不希望你修仙啊。” 谭迎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皇后将靠在皇帝怀里,哽咽不已,“我有些后悔了,阿振。” “若我们不那样做,霜儿出生时就没命了,怎么可能多活这么多年。” “可是看到那些苍老的人,我怕,我愧疚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皇后突然抬起头,捧着皇帝的脸,轻声道,“阿振,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你怕吗?你的江山毁了,你悔吗?” “哪怕玊国覆灭,也会有新的王朝建立,这不是我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江山,我放弃的,不过是祖宗基业与子嗣富贵罢了。死了我自会去给列祖列宗请罪。” 感受到男人宽厚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发丝,皇后渐渐冷静下来,“我只是怕霜儿知道真相。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命是拱卫玊国那些未来栋梁的寿命所换,她该如何自处?苏家那位拥有凤格的女子已经老得路都走不动了。”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你和霜儿好好的,哪怕下地狱,我也不怕。”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痕迹的帝王眼神锐利,如同坚不可摧的堡垒。 第54章 学会告别 这处阁楼可以看到整个皇城。谭迎霜最喜欢在朝阳或夕照之时登楼,看宫阙上的琉璃瓦缀着点点磷光。 可此时她却无心欣赏眼中的风景。 “迎霜……” 温泠和崔濯拘谨地站在窗边,生怕惊扰到谭迎霜,她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时辰,温泠和崔濯也陪了她一个时辰。 “何必这副模样。”谭迎霜面色如常,连笑意也如从前般灿烂。 她很想说几句话,表明自己没那么脆弱,但是话头几番涌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 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像在狡辩。 枉她自以为问心无愧,但她分明一身罪恶。 崔濯:“迎霜,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父皇母后的错?这样沉重的爱,她怎么能说是他们的错。 她都不知道该去怨谁。 谭迎霜自嘲一笑。 “你们走吧,宫人们快来了。” 温泠还想说什么,却被崔濯拉住了手腕,他对她摇了摇头,道:“让她静静。” “她不会出事吧。”温泠蹙眉,哪怕回到医馆也不时朝皇宫方向张望。 “你担心她出什么事?”崔濯直直看向温泠,“若是你经历了她的情况,你会怎么样?” 温泠哑口无言。 “如果她继续活,就会要别人的命。”暖黄色的烛光驱不散崔濯脸上的冷漠,“你想劝她,还是想安慰她?” 谭迎霜的生命一开始都是个错误,安慰?劝告?全是徒劳。 “你还真是冷静。”温泠讽刺道。 “你心软了。” “我不该心软?”温泠猛地弯了脊背,“她是我们的伙伴!是好友!是同道!” “那又如何?”崔濯侧脸道,“她的生命,每一天都是在吸取别人的生机,你问问你自己,换做是你,你愿意这样活下去吗?” 崔濯声音低落下来,“还不如干脆以命偿之,干干净净地走。” 谭迎霜的父母不希望她修仙是想着她能有机会投胎,更是知道,她活得越久对别人的伤害就越大。 崔濯一开始就明白,谭迎霜道心已毁,此生,注定道途无望,“你劝我难得糊涂,而你呢?控制你自己。” 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荒唐得超乎人的想象。 无法左右别人,那就只能左右自己。 “修真者寿命漫长,一步一险,你总要习惯告别。存在时珍惜,离去时洒脱。放不开,斩不断,只会成为你的负累。” 就像谭迎霜的母后一样,她是修士,但为了爱,甘于困在高墙,为了女儿,甘于承受反噬,为女儿续命。 太过执着于情,会让人面目全非。 温泠沉默,“也许她是不该存在,但她也有血有肉地存在过十几年。” 或许是儿时得到的太少,如今拥有了,就总想着要一直拥有,她贪心,不想放弃身边的任何人。 “替她想想。”温泠喃喃自语,“她想要什么?” 良久,她才道,“她想要,就去做。” 崔濯松了口气,连忙转开话题,“那金家怎么回事?金家人出事之时,连皇帝都还没出生。” “两件事可能有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金家的事必定与那对帝后无关。”温泠道,“金家还是要回去。” 想到那处废院子,温泠直觉一定要去探探。 温泠回到金家时已经是半夜。 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替她照亮前行的路。 她走到自己的住处,却在院门外见到个意外的人。 夜风很凉,金长岁被冻得缩成一团,眯着眼靠在门框上头一点一点地。 温泠轻轻将他摇醒。 “唔……你回来了?”他揉着眼睛,咧嘴一笑,“我不小心睡着了。” 温泠轻声道,“怎么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可是出了何事?”金长岁的脸上带着担忧,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没事,谢谢担心。”温泠看了看天色道,“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吧。” 金长岁这次却并没有乖巧离开,他面色犹豫,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 温泠耐下性子道:“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他的脸逐渐爬上红晕,低着头道,“我母亲说的事你不要当真。他对金家的血脉看得太重,所以才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温泠一脸茫然地打断他,“等等,你说什么主意?你母亲说什么了吗?” “母亲希望你嫁给我。”金长岁羞愧地捏着衣角,小声道。 所以那个老太婆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就说对方态度那么恶劣,又怎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她住进金家,原来是想拉皮条! 金长岁偷觑着温泠的脸色,“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没想过这种事,你莫要生气。” “我没生气。”温泠淡淡道。 金长岁松了口气,咧嘴一笑,“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温泠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金长岁雀跃地低呼一声,“其实母亲就是太过执着,若是收养些孩子也一样可以留下金家的精神,血脉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收养的孩子不会被影响吗?” “不会。” “那为什么嫁进来的女子却会被同化?” 金长岁眨眨眼,“不知道呢。” 又是不知道,温泠摇头失笑,轻声道,“快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那我先走啦!” 温泠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个拥有中年人外貌的单纯少年蹦跶着离开,深深叹了口气。 半夜,温泠换了身方便动作的深衣,悄悄摸到了废院。 院子里的杂草有半人高,看起来许久无人造访。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规律的击打声响起。 温泠耳朵一动,仔细分辨,撞击声是从地下传来。 她运用步法,掠过草尖,直接飘到屋檐下。 敲击的动静越来越大,但温泠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里四处都积着一层灰尘,如今的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不留痕迹地走一遭。 她有些不甘心,但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离开。 到了废院外,温泠想到那日发生的事,突然福至心灵,站到瞎眼老人站过的地方。 她面向废院,仔细观察,最后目光落在一块两人高的景观石上。 她绕到石头后面,果然找到一处有些异样的地面。 这么点差别,若不是特意去看,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 谁说入口就会藏在隐蔽的地方?金府人烟稀少,个个口风严谨,这种时候,入口放在外面,反而不容易被人猜到。 温泠在附近一寸寸地摩挲,最后在石头上面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凸出,她探头仔细观察一遍周围,见此处确实无人,果断按下机关。 “咔哒哒……”隐门开启的动静很小声,打开的通道有两人宽,温泠将裙子卡在腰上,以免留下痕迹,然后才慢慢踩上下去的木梯。 第55章 神秘女人 通道很黑。 温泠腹诽,好像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界都很爱挖地洞、挖山腹,没有一点新意。 “你来啦。” 温泠脚刚刚接触到平地,身后就传来一道粗嘎的声音。 她骤然转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说话的人。 若不是身体起伏的曲线,很难让人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她的头发油腻,打成了死结,网着灰尘,面容苍老,瘦骨伶仃,她的手脚都被捆在木架上,粗糙的绳索将她的手腕、脚腕捆得变了形,看起来如同一块被吊起来的豕肉。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女子没在意温泠的警惕,自顾自地开口,“没想到我会见到你。” “我跟您好像不认识。” 所以这副故友重逢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见过我的。” 女人没等温泠继续发问,就开始解释。 “你忘了吗,新房、手腕,灵火、功法。” 温泠恍然:“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催的。” “也不仅仅是我,功法和那句假惺惺的话不是我留的。” 假惺惺的话?是那句“我心,有愧”吧。 “那您是想要人死。”既然都想要人命了,见到她又为何那么高兴? 女人坦然地点头。 “您怎么知道是我。” “那个地方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温泠突然瞪大双眼:“那是您的领域?” “唔……好像是叫那个?我不知道。”女人敷衍道。 领域不是仙界大能才能施展的招式的吗?可那样人物会么会甘心被一群凡人困在这里? “我们有缘,那就由你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温泠也很好奇,拿出个椅子,倒了杯茶,然后摆上小点,示意女人开始。 她这样,女人视而不见,温泠一番挑衅全喂了狗,心中颇有些憋屈。 “我与他相识在一个秋夜。那时候我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闺阁女子,看多了话本,对外面的世界总藏着点向往。” “然后我就遇到了重伤的他,我胆子大,也不知道害怕,直接将他藏了起来。” “他长得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不是常识吗?我就将他当成了未来相公,照顾他的事情从来不假手于人。” “一个月后,他醒了,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说他欠我一个因果,问我想要什么。” “我跟他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要你。” “他说这个不行?”女人看向温泠,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疑惑,“他怎么敢这么说?” 疯子,温泠在心中默默评价她。 “他很坚持,我当他是耍性子,漂亮男人嘛,傲气,有点脾气很正常,我不介意玩点小情趣。最后,我就说要他娶我。” “他做到了。但是也仅此而已,掀开了我的盖头,他就说我的要求他已经满足了,他现在要离开。” “我怎么可能让他离开呢?他是我的。”女人突然开始笑,她的笑声刺耳、猖狂,仿佛一个癫狂偏执的疯子,毫无感情地俯视人间。 “那时候呢,我就威胁他,要是他离开,那我就每个月做一件坏事。他不愿意答应,害总给我捣乱。我无理取闹,他就不动如山;我制造绝境,他就留下生机;我滥杀无辜,他就超度亡魂。你进入的那个地方就是我在跟他闹脾气的第三个月制造的。” “我知道他来历成谜,还很有本事,但我也很厉害,我啊,有个谁都不知道的本事,我能操纵时间,但他不知道,他觉得我是个蝼蚁般弱小的凡人呢,还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摆脱我。” “然后我就用我血脉亲人和百代后辈的寿命为代价来桎梏了他的自由。” “他被困住了,我也老了。但他逃不掉,只能每天乖乖陪我,天天对着我这张老脸,不情不愿地和我说情话。” “我很得意啊!但是没想到我眼光真的很好,看上的人也很厉害,不知何时,他就学会了我的本事,悄无声息地解除了我的诅咒。” “他逃了,还把我的把戏告诉了我的家人们。” “然后我就被家人关起来了。你看这链子,我轻轻一捏就断了,但我不能跑,这是我欠他们的,所以我要乖乖装成被他们折磨的样子,让他们泄愤。” 温泠脸色有些奇怪:“冒昧问一句,他叫什么。” 女人颇为苦恼地歪头想了想,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叫他阿碌,他自称为,乆时?” 温泠……温泠不知道说什么。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御宿宗独一无二的天骄乆时?总觉得不能直视了呢。 这女子也是真的厉害。所以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对方的天赋,连温泠都忍不住嫉妒。 她一介凡人,虽然没有修炼资质,但天赋异禀,悟性绝佳,说不定届时一朝顿悟,就能白日飞升,这样的人偏偏要自取灭亡。 真是,世事无常。 温泠思绪万千,完全忘记了一件事;不能靠近疯子。 尤其是一个武力值强大的疯子。 被女人抓住脑袋的时候,温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妹妹,我送你一件礼物,你要收好哦,以后要是遇到不喜欢你的人,你就用我的礼物惩罚他们。” 女人笑得狡黠,然后她从心口掏出一颗珠子,塞到了温泠口中。 “告诉你一个秘密,任何妄图操纵时间的人,都会死掉哦!” 那颗珠子一进入温泠口中,就消失不见,女人笑得开心,温泠怒火冲天,眼中带着狠意,破光瞬间穿透女子胸膛。 女子并不生气,粲然一笑,“告诉金家人,他们自由喽!” 然后她的尸体瞬间湮灭成尘。 虽然对方死了,温泠却没有觉得快意。 因为她感受到了,死与活对方都不介意。 这一切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好像就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赢或者输不重要,她只要玩得开心。 “晦气!”净碰见疯子。 “轰隆隆——”一阵巨响由远及近,温泠暗骂一句糟糕,心里狠狠地咒骂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千百遍,然后拔腿就跑。 她火急火燎地冲出地道,左脚的鞋半吊在脚上,结果回头一看,那地道安安稳稳的,屁事没有,别说坍塌,连碎石都没掉一块。 幸好没有突然冒出来一行字,跟她说什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吓你的!”,不然温泠真得把那女人骨灰给扬了。 第56章 换她安息 曾经族支林立的大家族,光是嫡支和较近的旁支都有几千人,如今只剩下金家本家的母子和几个远到不能再远的旁支。 温泠问过:“人都死光了,探查这件事的意义何在?” 当时崔濯说他不知。 但想到那个疯女人最后的话,温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是还会金家留了些根苗。 “金家自由了。” 温泠对金家人说出这些话时,没有人当真,连金长岁都只是笑笑,然后谢过她的宽慰。 温泠有些无奈,但这事也不好解释,时间会证明一切。 直到金家老太太梳头时在苍苍白发中找出了几根青丝,那老太太竟然如同疯癫一样冲出房门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半天。 看到那个刻薄刁钻的老太太如今这副模样,温泠暗叹,金家也是可怜。 事情一结束,温泠也告辞离开,金家也就金长岁还有心思挽留她几句,其余人都沉浸在喜悦里,根本忘了她这个人。 金家上空的阴云在这一刻终于散开,至于那些掩埋在岁月里的往事,金家不知道,温泠也不知道。 只有御宿宗束之高阁、无人得见的宗卷里,有寥寥几行记载。 “秦国大军压境边了!” “皇宫起火了!” 两个消息一前一后地传遍玊国国都。 本来在晒药材的温泠下意识站起,带翻了晾药的竹篱。 她跃上房顶,看向皇宫,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不知何时,崔濯站到了她身后,他轻声道:“不去看看她吗?” 温泠苦笑,垂眼掩盖住眼中的隐痛,淡淡道:“给她留下一些体面吧。” “是雀儿。”崔濯指向半空, 温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谭迎霜的观山雀正晃晃悠悠地往他们这边飞来。鸟雀停在她手上,松喙放下叼着的小玉瓶,然后冲天而起,飞向了那片火光。 温泠一怔,打开玉瓶,里面装着一小缕发丝。 冲天大火变成浓浓白烟,最后归于沉寂,温泠沉默地拿出一壶酒,倾洒在空中,澄澈的酒液攒成珠儿,划出一道剔透的弧。 “哥哥,我们离开国都吧。” “也好,如今任务结束,离一年时间尚早,你想去哪里?” 崔濯只以为她想去散心,却没想到温泠回眸一笑,柔声道:“我们是大夫,那就去游历山河,悬壶济世吧!” 她摸索着手里拇指大的小玉瓶,释然道:“既然迎霜觉得自己生而罪孽,那我们就去救人,能救多少,便救多少,以至善功德,换她安息。” 第57章 番外·阿时 阿时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还尚未建立是非观念的时候,有一个仆役拒绝给她糕点,她就在心里想着:她好讨厌,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第二天,那个仆役一夜老死,阿时也长大了一点。 不过她并不高兴,因为她只是一时气愤,没有真的要她死,仆人会给阿时唱歌哄她睡觉,阿时是喜欢仆人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心想事成,她也没有特意要谁死,只是不经意地就掌控了常人难以掌控的力量。 她的能力还是被人发现了。 阿时太强大,人人都恐惧她。 “她是异端!她是妖怪!她是邪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称号就一个个地砸到她头上。 当她被人绑在木头架子上的时候,阿时还以为他们在跟她玩游戏。 周围是熊熊烈火,小姑娘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在咯咯直笑。 那笑声天真无邪,毫无阴霾,硬生生让周围高声叫喊着“烧死她”的族人安静下来。 但她没被烧死,她爹爹赶来救下了她。 人人都怕她,爹爹最好,他不仅不怕阿时,还很爱她,不骂她,也不打她,只要她听话,就会满足她所有要求。 爹爹经商,总有人跟他作对,这不行啊,跟爹爹作对就是跟阿时作对,要违逆她的人怎么办呢?当然是统统死掉啦! 有了阿时这个秘密武器,爹爹生意越做越大,金家渐渐恢复了往日荣光,但阿时也越长越快。 她太奇怪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她只能经常换身份,所以外面的人一直不知道金家有这么一位小姐。 但阿时长到十六岁就再也不长了,她的爹爹老了,宠她的人变成了哥哥,然后又变成了侄子。 她就一直住在金家的一个安安静静的院落里,出去时也不能多看多待。 后来阿时遇到了个小少年,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少年。 小少年叫阿碌。 阿时心智还不成熟,但她知道自己很喜欢阿碌,阿碌会带她放风筝,给她摘荷花,从怀里拿出揣了一天已经碎成渣的糕点,还教她识字,给她讲故事。 日子久了,懂得多了,阿时就有了疑惑,明明她记得家里人对她是最好的,为什么她跟阿碌在一起的时候却最开心呢? 她不懂,就跑去问那个小侄孙……唔,是叫侄孙吧?她不太懂。 已经六十岁的小侄孙攥着她的头发跟她说:“阿时,只有我会一直陪你,其他人都不可靠,他们都会离开阿时……” 阿时头发被扯得有点痛,心里不以为然,阿碌最好了,才不会离开她。 但她不想反驳小侄孙,现在的小侄孙是对她第二好的人呢。 但是阿碌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预兆,明明昨日还说要带她去城外看庄稼长什么样。 阿时很生气,但她也没有把怒气撒到其他人身上,因为阿碌说过乱发脾气是不对的,她应该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但时间久了她就不气了,她想,要是阿碌回来,她就原谅他。 但阿碌一直没有回来。 阿时脾气越来越暴躁,但她始终记得阿碌说的,要做一个好人。 除了小侄孙让她出手,其他时候的阿时看起来就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姑娘。 直到她意外捡到了乆时。 他的脸像极了阿碌。 但他一睁眼就不像了,阿碌笑起来像个小太阳,才不会那样居高临下地看人。 但阿时还是舍不得放他走。 她禁锢了乆时,但乆时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告诉阿时,她的阿碌怎么死的,她那些所谓的家人又都是些什么货色。 阿时最开始不愿意相信。 但事实如此,久而久之她不得不信。 阿时彻底疯了,浑浑噩噩的时候,她总看到一个被绑了石头沉在水底的人在叫她名字,一声声地叫得她心都碎了。 “阿时,水里好冰,你别下水。” “阿时,我只是有一点点痛,你别哭。” “阿时……” “阿时……” 第58章 绝圣峰下乌泱泱的人头 时隔一年多回到御宿宗,温泠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绝圣峰。 想想自己如今也是筑基修士,竟然还未学会御剑,只能老老实实乘坐灵鹤。 路过丽水,正好看到韩熠在那里喂鹤儿。 “韩师兄!” 她高兴地挥手,骑着白鹤在空中转了个圈才拍拍它的脖子落地。 韩熠看到她也很惊喜,将手中特制的丸子喂给温泠身下的白鹤,听它欢快地仰天长唳一声才道:“许久未见,温师妹修为大有长进,我如今倒是担不起你这一声师兄。”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清亮,没有半点不豫,温泠也没放在心上,“师兄倒是跟这些白鹤相处得不错。” 韩熠是长大了,但是性子一如既往地简单,倒像未经风雨的草木,没有丝毫剑修的锐气。 “是它们温顺可爱……” 温泠调侃道,“师兄这是改修御兽了?” 韩熠咧嘴一笑,刚想说什么,侧面突然窜出来个大白团,温泠反应迅速避开了冲击,但韩熠恰好被顶到水中。 “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温泠连忙憋笑着想去捞韩熠,没想到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温泠正伸着手,只听“哗啦”一声后,她便对上一双朦胧的眼睛。 其中未有喜,未有悲,只有远山一色,尽抹烟尘。 温泠怔然,然后连忙行礼:“白鹤老祖。” 将韩熠捞起来的正是他们见过一次的白鹤老祖,她将韩熠抱在怀里,立于水浪之上,韩熠脚下还吊着一只肥硕的胖鹤崽子。 白鹤老祖淡淡地看了温泠一眼,以水波将韩熠托起,轻柔地放在地上,拎起胖鹤崽子又对温泠点头之后消失不见。 “不是说白鹤老祖很难见到么?”温泠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然后她一拍额头,才想起韩熠。 韩熠只是猝不及防下呛了点水,如今一挺身坐了起来,正看着白鹤老祖消失的地方发呆。 “韩师兄!你没事吧!” 温泠惊奇地看着韩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和脖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唔,有点烫。 韩熠被这么一戳,终于反应过来,看到温泠那副好奇的模样,羞得脸更红了一些。 “噗嗤——”温泠忍不住笑出声,好心道,“师兄衣服湿了,不回去换换吗?” “啊?哦!”韩熠迟钝地点头,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重新看向水面,头也不回地跟温泠挥手,“温师妹要离开吗?再回再回!” 温泠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 虽然她确实打算先回去,好吧也差不离,看韩熠半点心思都没放在她身上,温泠识趣离开。 也不知道九玄有没有将绝圣峰的阵法布置好。 小南轩!你主人回来了! 温泠兴冲冲地回到自己地盘,万万没想到,如今的绝圣峰,会有那么人! 看着山脚下乌泱泱的人头,温泠傻了。 难道师父把她的山峰收回用在其他用途上了? 温泠皱着眉,跳下白鹤,越过排队的弟子往山门走去。 眼看着她要迈进大门,后面排队的一位筑基弟子拦住她,“师妹!要排队啊!” 其他弟子附和道:“对啊!怎么能插队呢!” 看到他们严肃的神色,温泠叹气,“这里是绝圣峰吧?” “当然!”拦住温泠的弟子一脸莫名,然后不知怎地,缓和了神色,又再次强调,“就算师妹初次来,不知道规矩,也不能插队,快去后面吧,很多弟子等着呢。” 温泠看他态度和善,也没为难他,只是道:“绝圣峰是我的居所。” 后面围观的弟子都一脸惊讶。 “你是绝圣峰主人?”有人一脸怀疑地开口。 “如果我没走错路的话,那就是。”心中好笑,温泠耐着性子道,“我也就一年未归。” 有人小声嘀咕:“真的吗?” 温泠瞥了出声的人一样,打了个响指,山上的阵法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山的回风紫竹和一条蜿蜒小道,阵法之中的弟子正一脸茫然地四望,不明白阵法怎么突然没了。 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脸色从呆滞到尴尬,温泠又一个响指,阵法恢复如初,她才道:“现在,能告诉我发什了什么事吗?” 她态度和善,其他弟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拦住她的师兄更是面色涨得通红,“这……就是有一次有位弟子误闯了绝圣峰,然后发现这里下阵法对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和体质很有效用,而且能随着弟子修为调整强度,就回去告诉了他的好友。一传十,十传百,来这里修炼的弟子越来越多,就……就成这样了。” 师兄声音越来越小,羞愧地低下头。 “后来,纵剑峰的沈问澄师兄在门口摆了个箱子,进峰只需要十块下品灵石,就能呆半个时辰。” 温泠咬牙切齿地捏紧拳头:“沈问澄!” 看她脸色不佳,师兄连忙道:“我们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师妹的居所,那个,我们没有到过山顶,师妹要是介意,以后我就不来了。” “我也是。” “我也……” 周围的弟子们大多小声补充道。 温泠调整好情绪,叹息道;“既然对你们有益处,那就按照原来的规矩来,你们自便。” “多谢师妹!”那位师兄面带喜色,给她作揖。 温泠摆手,调侃道:“只要下次别拦着我回家就行。” 师兄又是好一番道歉,连连道:“不敢了,不敢了……” 温泠心中其实并没有太生气,这里地盘是御宿宗的,阵法是九玄的,要是能为御宿宗培养弟子出点力也没什么,反正下面的弟子打扰不了她。 温泠只是知道沈问澄想整一整自己,她才不让他得意,淡然地给他发了个讯息,谢谢对方给她创收,顺便问问以前收下的灵石在哪里,如今她回来了,应该物归原主才是。 沈问澄好戏没看到,倒是收获了一顿憋气。 他讪讪道:“师妹好气魄。” 温泠冷漠道:“那是比你好一些。”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师妹啊,那个灵石你看是不是分我点!” 天知道绝圣峰的人气竟然那么高,连他看到每日收入的灵石丢眼馋。 温泠轻轻一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沈问澄哇哇乱叫,直说她不地道。 最后温泠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我不跟你算账就是好心。” 沈问澄安静了,老实道:“那个,我不在御宿宗,嘿嘿,等时候到了我再将灵石还你。” 温泠冷哼一声,“什么叫时候到了?” 她严重怀疑沈问澄想赖账。 “我真没想赖账!”沈问澄听到她的语气,心中直呼冤枉,“你问过师父就知道了!师兄在这里等你哦~” 他荡漾的尾音还没拉完,就被温泠掐断了联系。 沈问澄撇撇嘴,将安静下来的挟仙令扔开,然后苦哈哈地数起了灵石。 虽然灵石不是他的,但是吧,摸一摸也好啊! 唉,可惜啊,小宝贝们要被温泠大魔头抢走了! 第59章 天骄书院 次日,温泠去寻决明子,从他手中得到了一份甲等的考核成绩。 决明子道:“你是否很好奇此次试炼的意义?” 温泠点头。 “按理来说,这时候功法、武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偏偏这时候要进行试炼?” 看着温泠眼中的疑惑,决明子温和解释道:“那是因为你有机会得到更好的。” 决明子拿出一份帖子,示意温泠打开看看。 鸦青色烫金字封面,带着浅淡墨香,看起来简洁又不乏肃重。 “天骄书院?” 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里面的内容大致是御宿宗决明子座下弟子温泠,表现优异,特许入院学习资格。 决明子适时道:“天骄书院是整合玄辰界顶尖资源而创立的修士培养地,在那里,也汇聚了整个玄辰界的年轻天骄,只要你有天赋、肯努力,那就可以得到最好的资源和最合适的培养,你整个筑基期都将在那里接受教导和学习,直到结丹。” “天骄书院在何处?” “在异空间之内。” 温泠抿唇,“倒是从未听说过天骄书院之名。” “如果没有特殊地位,或者修为傍身,寻常人根本不会知道天骄书院。” “不过,”决明子话音一转,“若是本事不够,在那里只会被淘汰,小五,要努力啊!” 温泠期待地睁大双眼,“听起来很有趣。” “你三师兄、四师兄都在天骄书院,有事可以询问他们,回去收拾好东西,跟你哥哥一起上路,小五,前途光明,只看你能否抓住机遇。” 温泠郑重点头。 难怪昨日沈问澄说她问过师父后就能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在天骄书院。 温泠并没有太多准备时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干脆地将小南轩一起打包带走。 去往天骄书院的传送阵在御宿宗某处大殿之内,守阵人也是一位元婴修士,让温泠不得不感叹宗门的底蕴。 “欢迎新同窗到来!” 温泠和崔濯自传送阵出来,就看到张熟悉的面孔。 “云师兄!”崔濯拱手。 “云霁哥哥!”温泠展颜笑道。 云霁辨认了片刻才想起二人的身份,伸手揉揉温泠的发髻,惊喜道:“哟!这不是温师妹、崔师弟吗?许久不见,进步神速啊!” “云哥哥进步也不慢。”温泠拨开他作怪的手,“怎么是云霁哥哥在这里等我们?” 云霁如今筑基后期,即将突破圆满,但跟初见时没有太大变化。 “问澄有任务,我是受他所托来接她的小师妹,没想到他口中的小师妹会是温泠。” 温泠好奇道:“云哥哥和我四师兄关系很好么?” “哼哼,谁跟他关系好,是他求我来的。” 云霁很傲娇,但是很显然这只是他说的玩笑话,两人关系必然不错。 “那倒是得多谢云师兄。”崔濯假装没看到他隐藏的意思,一本正经地歉意道,“耽误云师兄时间,真是抱歉。” 云霁讪笑,“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耽误。” “没想到能在这里重逢。”云霁勾住崔濯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走!师兄带你们认识一下你们接下来修炼的地方。” 天骄书院占地极广,跟一个中等宗门也差不离,建筑磅礴大气,恢宏雄伟。 云霁一边带着两人熟悉书院,一边为他们讲解:“这里的规矩有很多,你们最好背下来。相信我,违反院规的后果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筑基期修炼基本靠自觉,更多是需要实战与历练,这里的先生不管什么性子,但对弟子的要求都极高。”云霁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了一些苦色,“总之,这里只看弟子的实力,考核、试炼层出不穷,每一次都得全力以赴。” “天骄书院按照修为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又按照成绩分为甲乙丙丁四等,按照你们的考核成绩,如今是分在天甲一班,但是也别骄傲,每次考核之后都会重新分等,低等弟子可挑战高等弟子,若是获胜就能取代对方的位置。” “当然,若是你自以为能够越阶挑战,就能跳级,但是得维持成绩,否则会受到惩罚。” “等级关系着你们的修炼资源,所以必须要认真对待啊!” “入门三月,只要获得先生认可,就可以尊他为师,师尊数量不限,端看有多少先生看上你的潜力。师尊在天骄书院非常重要,你俩可要认真获得他们的认可哟!” “书院中争斗比较普遍,新人若是想要安生,要么就组建自己的势力,要么就加入他人的势力,否则形单影只很容易被孤立。” 温泠拧眉,她只想安心修炼啊! 崔濯问道:“那若是不愿意牵扯这些势力呢?” “也不是不行,”云霁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书院也有许多独行者,但是他们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强者!” 温泠疑惑道:“为什么非要搞什么势力?”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增强实力,陷入争斗只会将书院搞得乌烟瘴气。 “因为书院有势力之争,若是所在的势力够强,就会获得一些便利,包括居所、资源在内。” “我倒是建议你们多结交一些弟子,不用特意去攀附、交际,但也别轻易得罪人,毕竟这里可是汇聚着年青一代最有潜力的弟子。” “我和问澄在我们的势力中也算小有话语权,怎么样,可要跟着我们混?” 听云霁介绍就知道天骄书院争斗不少,人生地不熟,当然是选择跟着熟悉的人混啊!于是温泠果断道,“那云哥哥可得罩着我们。” 云霁一乐,“那当仁不让!” “不过嘛……”云霁突然话音一转,“进入我们势力也是需要考核的,我们也没办法给你走后门。” “什么考核?”温泠眨眼问道。 “很简单,打几场就好了!” 到了云霁所说的居所,温泠便知道很显然他口中的小势力没那么简单,只这住处的灵气浓度,跟温泠的绝圣峰也差不离,而且都是单独的小阁楼,每一处都各有特色。” “问澄的住所收拾出两间屋子,你们暂且将就着住,考核通过之后,就能拥有自己的阁楼。我们的势力人不算多,但都挺好相处,考核也很严格,你们可得努力啊!” 温泠和崔濯连忙点头。 “他们都出去做任务了,晚上给你们介绍。” 第60章 冯虚 傍晚,温泠、崔濯并云霁三人在厅中闲聊,不想隔壁的阁楼突然起了大火,云霁几乎是立马拉下脸,急匆匆前去救火。 燃的是灵火,又有风助火势,云霁本就是因为有伤在身才没跟着小队去历练,温泠两人又没有水灵根,眼看着越扑火越大,云霁灵力透支,脸色煞白。 “这样不行,你们两坚持住,我去布个阵。”温泠脚下生风,迅速踩点,将周遭的环境仔仔细细记载脑海中。 她神色专注,却不知暗中还有人窥伺。 “叮——” 一道剑影突至,正对着温泠后心,幸而崔濯一直防备着周围,及时拔剑阻拦,剑气擦着温泠的手臂而过,拉出道细长的口子。 云霁一直在施法,根本腾不出手来相助,狠狠瞪着偷袭的人,“丁景元!你卑鄙!” 丁景元是泷海的三把手,云霁明明看到他和队伍一同接了任务离开,没想到那根本是障眼法,他竟是在这里等着算计他。 “兵不厌诈!”也许是发现崔濯修为低下,他手上的动作半点不停,却还有空回嘴,“本以为你们冯虚只剩下你这个病秧子,没想到你倒是找来两个小蚂蚁帮忙。” 他语含挑衅,似乎根本没将温泠兄妹看在眼里,但出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攻击如疾风骤雨般接连袭来,根本没有留给崔濯喘息的机会。 崔濯一边要护着温泠,一边还要应对丁景元的攻击,颇为吃力,但他沉着冷静,进退有度,动作利索,虽然多是在防守,一旦出击又好不拖沓,招招切往要害。 “不错!”看到崔濯硬生生抗住他的招式,丁景元挑眉,显得认真了些,“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师兄可没时间和你玩。” 说完,他掐破指尖,甩了滴血在剑刃上,周遭忽起狂风,剑气裹挟着诡异不祥的红光,朝崔濯袭去。 来了! 温泠突然抽出破光剑,和崔濯不需对视,默契地同时出剑,两人都还未学习什么高深的剑招,只平平无奇地一式基础剑诀,却是修出了些大音希声的意思,剑芒对上红光,竟是打了个平手! 双方各退三步,趁次间隙,温泠拔腿掠开,神识铺展,将周围的一方天地掌控在脑中,几样融合了水系材料的阵旗被她甩出去,以强悍的力道镶在地上,按照兑形铺展开,一阵白光乍起,阵法包围之处灵雨倾盆而下。 云霁空出手来,迅速迎向丁景元,一招之后又各自退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手。 温泠和崔濯紧张地关注着丁景元,谨防他再次出手,没想到云霁和丁景元忽而开怀大笑。 “奸计破裂!”云霁得意洋洋地摊开扇子,嘚瑟地抖了抖腿。 “啧,”丁景元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功亏一篑啊!” “明明看到你跟着队伍做任务去了,若不然今日怎会只有我一个人留守,给了你趁虚而入的机会,没想到那个竟然是替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小子真是狡诈!” “这不是没奏效么?这法子也就能骗过一时。” 看着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熟稔地玩笑打趣,温泠和崔濯还一头雾水地保持着剑尖朝外的姿势。 “新人啊!”发现两人的迷茫,丁景元无奈一笑,“你倒是从哪里找来两个好苗子?” “你别想了啊!”云霁一手一个揽上两兄妹的脖颈,挑衅道,“这是问澄的亲亲小师妹,没你的份!” “哼!”丁景元哼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快走吧!别打扰我跟我家小朋友的惬意时间。” 丁景元一撇嘴,“两个小朋友若是觉得亦遄讨厌就来找师兄,泷海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云霁怒骂:“滚滚滚!” 丁景元赶紧拔腿开溜。 丁景元一走,云霁身子顿时瘫软下来,整个人挂在温泠他们肩头,然后咳出一口血来。 崔濯连忙给他塞了颗疗伤丹药,两人撑着他回到大厅。 “云哥哥没事吧?”温泠看着崔濯给他把脉,担忧问道。 崔濯道:“内伤加重了些,无妨。” 云霁阻拦了一次突袭,很是快意,“你们干得漂亮,晚些时候我给你们请功,应当无需考核,就能直接进入我们的小队!” 云霁得意洋洋地想,这么好的苗子,当然是收到自己势力才好! 温泠迷惑道:“你和那个丁景……丁师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啊!” “亦敌亦友吧,”云霁解释道,“天骄书院的势力之间都是这样的关系。” “他为什么要烧你们的处所?书院允许吗?会不会受罚?” “他这是来抢地盘呢!书院不禁争斗,只要不是恶意闹出人命,任何冲突都是允许的,这种事情很常见。我们这地方灵力足,让很多势力眼馋。稍不注意就有人来抢,今天丁景元要是烧了房子,将我打败,那这地方就属于泷海了。” 温泠惊叹道:“这么刺激的吗?” 云霁点头,“可不是!这就是天骄书院的教导风格。” 他摸着下巴看向温泠两人,“倒是没想到,你们本事还不赖!” 温泠轻抬下巴,笑道:“那当然!” 崔濯无奈一笑,“到底是修为低了。” “你以为丁景元是什么软柿子吗?身为泷海的三把手,他的威望、实力都算出众,你们的表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云哥哥,那泷海是什么?” “泷海是势力名、队伍名,他们在天骄书院算是排前二十的势力,我们所在的势力叫冯虚,你们可得记好了。” 崔濯问道:“那冯虚排多少?” “也就算得上前十。”云霁显然对自己的势力很有归属感,虽然说得谦虚,但话中不自觉带了些骄傲,“冯虚收弟子都是宁缺毋滥,虽然人不多,但个个走出去都是好手。” “天骄书院有个内部的天骄榜,前十的弟子,我们队伍占了三位,所以说,跟着云哥哥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们!” “今晚都被人打上门来了!”温泠故意调侃道。 云霁尴尬道:“咳咳……那是正常争端嘛!切磋的事怎么算得上欺负呢?” 第61章 相聚 冯虚的人是次日清晨回来的。 他们看到那一堆灵火燎过的残骸就是脸色一沉,看到前来迎接的云霁,知道地盘没有丢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问澄跟一个秀气的少年站在一起,看到温泠连忙走到她面前,看她似是没有受伤,才缓和了脸色。 “冯师兄!泷海的人真是卑鄙,他们找了个人假扮丁景元,然后趁我受伤偷袭!”云霁一看到队长冯昌,噼里啪啦就是一通告状,还义愤填膺地狠狠骂了几句。 “好了,守住了就行,下次再找回来!”冯昌拍拍他的肩膀,看向温泠二人,“这就是问澄说的同门吧!” “对的!我忙着扑火,幸好有两位师弟师妹在,才替我拦住了丁景元。” 冯昌点头道:“不错!” “那冯师兄,他们可是立了大功,把他们收进我们冯虚怎么样?” 冯昌尚未开口,他身后的冯才却抢先道:“这不合规矩,我们都是考核后才进入队伍的,有功当谢,但一码归一码,考核不能免去。” 冯才是冯昌的弟弟,也是掌握着冯虚资源分配的人,他的话有些分量,于是其余队员基本都没再表态。 云霁撇嘴,谁不知道冯才是靠裙带进入的冯虚,他的考核也是放了水的,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眼看着云霁张口就想开怼,沈问澄连忙拉住他,摇头道:“小冯师兄说得有道理,按程序来吧。” 云霁还有点不服气,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冯才,扭头就走。 气氛有些尴尬,其他人也纷纷告辞离去。 沈问澄带着他们去到他的居所,云霁在大厅中气哼哼地灌茶,“他就是一颗老鼠屎!冯虚好好的风气都被他带歪了,要不是他哥哥,谁知道他是谁?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东西!” “好了,跟他计较这些没意思。”沈问澄安抚道。说是这么说,他看似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了过去,但心中却给冯才狠狠地记了一笔。 云霁和沈问澄两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开朗阳光的少年模样,但云霁本质上是个有点二的直肠子,沈问澄心中弯弯道道比他多了去了,所以两人在一起时,通常都是沈问澄说了算。 听着云霁的抱怨,温泠却忍不住偷偷打量沈问澄身后的人。 他便是温泠只闻其人的三师兄慕拂云,已经是半步金丹的修为,他抱着根禅杖,穿着灰色布衣,看起来简朴又低调,一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拂云注意到温泠的视线,慢吞吞地掏出两个盒子,一字一顿道:“见面礼。” 看他那副温吞的模样,温泠这种急性子简直恨不得替他动作。 沈问澄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抢过慕拂云手中的盒子,放到温泠兄妹面前,干脆道:“收好!” 两人收完礼物,连忙道谢。 慕拂云温和地点点头。 沈问澄又扭头看向云霁,“你仔细讲讲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霁点头,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沈问澄偏头一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目光暗沉,“有内奸。” 云霁皱眉道:“冯虚许久未进新人,都那么久的队友了,不可能啊!” 崔濯补充道:“要不然你受伤的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 “那冯师兄他们知道吗?” “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那怎么办?” 慕拂云缓缓道:“揪出来,打一顿。” 他说得简单,沈问澄扶额,“关键在于,内奸是谁?” 这个问题说出来,三个冯虚的人都沉默了。 许久后,云霁低落道:“李师兄那批元老结丹后,人心散了,冯虚再也不是原来的冯虚了。” “冯昌还是能担得起事,实力不错,处事也公正。” “这不是有个拖后腿的冯才吗?别看冯昌那人修为高,平时也算果断,但冯才一旦开口,他没有不依的。偏偏冯才那人目光狭隘,既想留住慕师兄这个天骄榜第二,又害怕我们几人拧成一条绳夺他的权。” 崔濯讶异地看向云霁,没想到他也长了些脑子,如今还能将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温泠再次看向慕拂云,天骄榜第二?真想见识见识! “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你怎么那么讨厌他?”沈问澄笑道。 “直觉!”云霁脱口而出,看到沈问澄那怀疑的眼神,他又强调道,“我直觉很准的!” 温泠连忙点头,“我有预感,我和哥哥加入冯虚的事可能会出现些波折。” 沈问澄:“也是直觉?” 温泠再次点头。 “再说吧,考核也是要试试的,不过估计得等内奸揪出来后。” “没关系,我们等。”崔濯心想,若是冯虚气氛实在不好,那就另投他处,队友之间要相处许久,总不能总耗在勾心斗角里。 “明日开班,也不知道你们的夫子是谁。”云霁拄着下巴,兴奋道。 “是我们清容真人。”沈问澄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老巫婆!”云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清容真人很可怕?” “岂止。”这次连慕拂云都开口了。 “总之,见到她莫要惊讶。”云霁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她长相颇为……嗯……怪异。” 慕拂云一禅杖拍在他背后,严肃道:“莫要背后议论师长。” “错了,我错了!”云霁迅速跳起,反抗是不敢反抗的,只能躲了。 崔濯忽视两个吵闹的人,看向沈问澄,“开班后要做什么?” “应该是去天骄书院外的密林历练。” “太匆忙了,我的心法、剑诀、武器还没准备呢。”温泠皱着脸叹了口气。 “锻造本命法器的材料可以去万宝阁用学分兑换,心法要看你们的师尊是谁,剑诀嘛……”沈问澄掏出一块兽皮纸,“这剑诀不能复刻,我记下来了师父便叫我交给你。” 然后他看向崔濯,崔濯道:“我的剑诀师父已经交给我了。” “密林危险吗?” “里面什么都有,若是没有夫子带着,弟子不能擅闯,否则,生死自负。” 第62章 飓风鹄 天还未亮,温泠就收到了出发的讯息。 天甲一班的弟子约有百人,站在天骄书院门口,看起来还挺壮观。 清容真人是个老年模样的金丹女修,掂着把浮尘,穿着灰扑扑的道袍,白发扎成个道姑头,看起来不苟言笑。 她话很少,时辰一到,也不管还有些迟到的弟子,一甩浮尘,每根白丝卷上一位弟子就往密林冲去。 温泠被捆着,心道不妙,连忙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 在树林中飞行,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撞到什么。 隔壁的一位老兄脸上扒了只鸟,对面的女修又被树枝拉坏了衣裳,温泠憋着笑,暗自庆幸自己动作快。 而崔濯呢,被扯掉了一撮头发,看着没提醒自己的妹妹,冷笑一声。 大风呼呼地刮,也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清容真人手掌翻飞,她擅长敛息,神识笼罩在弟子周围,哪怕是元婴的妖兽也难发现她的踪迹。 “那边,是飓风鹄的领地,今日你们的任务就是每人猎杀三十只飓风鹄。”说完,她跃上树梢开始闭目养神。 “飓风鹄,二阶中期妖兽,长于速度,善于厮杀,群居,筑巢于树巅。” 温泠听着崔濯介绍完毕,调侃道:“你这知识学得不错啊。” “别废话了,快走。” 飓风鹄组群众多,领地也不小,一百个人分散开便如泥沙入海,难寻踪迹。 温泠和崔濯顶着树叶,挂在离树巅不远的位置,悄悄传音:“飓风鹄记仇又护短,怎么样才能单挑出六十只?” “把这个抹上。”崔濯思索片刻,掏出一个玉瓶。 温泠接过,掀开木塞,然后却差点被那刺鼻的臭味给熏吐。 “这啥味道?” “飓风鹄粪便的味道。” 温泠纠结道:“你为什么会弄出这玩意儿?” 崔濯真的是丹师?谁家丹师炼出来的丹药会是粪便味的?还偏偏是飓风鹄的粪便味道!她不得不怀疑,崔濯早有阴谋。 “真是巧合。”崔濯竖起三指做发誓状,“那东西是失败品,我试过了,沾上一点,神鬼退避。” 温泠一语点破真相,“那不是退避,那是嫌弃!” 崔濯无奈耸肩,你说是就是咯! “抹不抹?” 温泠面色犹豫。 “这次猎取速度前十的人有奖励。” 温泠咬牙:“抹!” 她铺开神识,检查过周围,没发现其他修士的踪影,闭上眼,一狠心,将瓶子中的液体洒在衣服上。 两个臭哄哄的人悄悄咪咪摸上飓风鹄的巢穴。 “别杀死,弄晕就行。”温泠突然道。 崔濯点头。 于是两人跟贼一样,用崔濯的药将飓风鹄迷晕,每一窝只偷一只。 “满载而归!” 达到了夫子要求的数量,两人换了衣服,疯狂地往身上放净身术,温泠还难得地带了个熏香球,这东西也是不二道人给的储物戒中附带的。 温泠心中疯狂感谢不二道人,果然有备无患。 崔濯腆着脸凑到温泠面前,“妹妹呀!你看我们兄妹是最亲的对不对?” 所以那个熏香球可不可以分他一个呢? 温泠翻了个白眼,无情拒绝:“没了。” 崔濯嗅了嗅自己袖口,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味道,他脸色灰败,这样带着味道走出去,多影响形象啊! “你傻啊!身上那么多药草,找种味道浓烈又不难闻的,捣碎后抹上不就行了。” 崔濯惊喜地站起来,翻遍收藏,最后将自己弄得香喷喷,温泠站在他旁边被熏得打了两个喷嚏。 “走了!抓紧时间复命去!” 崔濯还很得意,脚下生风地往回跑,所过之处留下满鼻残香。 两人果然是最先完成任务的,但是清容看到两人出现,用看稀罕物的眼神足足盯了两人十息。 “咳咳,夫子,我们交任务。”温泠最后不得不开口提醒。 “嗯,你们完成得很好,此次课程并列第一。” 她带弟子也许久了,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完成任务的,这两兄妹虽然看起来娇气,但对自己是真的狠。 反正清容自己是做不到,这个第一,她判得心服口服,但是她心中有点好奇,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你们怎么忍下那种味道的?” 温泠听这话便知道他们的行为估计全在清容的掌握之中,她耳尖悄悄爬上红晕,看着后退两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崔濯,硬着头皮道:“生死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 嗯,她只是认真对待任务和试炼而已。 清容心中有些好笑,但到底给俩小弟子留了些面子。 温泠和崔濯任务完成得太过迅速,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有弟子一身狼狈地回来交任务。 第一天,出去百来人,有四人彻底葬送在这片深林,大部分弟子带了伤,香气扑鼻的兄妹两显得格格不入。 温泠和崔濯并不在意其他人不善的眼神,美滋滋地领到了奖励,前三名得到的都是一本册子,里面记载着天骄书院那些大能的信息。 “有了这东西,寻找师尊就方便多了。” 嗯,没有白白牺牲,付出的代价的巨大的,收获的成果是喜人的! “咳咳,我们的课程还未结束。”清容打断开始躁动的弟子们,“接下来,你们还有一个任务。” 清容将飓风鹄的尸体摆在身前,拿出柄小刀,三五两下就完完整整地分离开各种材料。 “你们要完整、迅速地取下飓风鹄身上有用的部位,唯有达到我要求的弟子,才能够跟我回去。” 有弟子发问:“完不成呢?” “完不成就一直待在这里练习,暮色时分,我会带完成任务的弟子离开,剩下的人就留在林中自生自灭。” 嘶……真是残酷啊。 清容静等弟子们讨论片刻后才开口道:“别以为我是吓唬你们,天骄书院从来不留废物。” 清容一向爱板着脸,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只要看到她露出笑容,才知道什么事真正的可怕。 一笑起来,她那布满皱纹,看起来苍老干枯的脸上,就覆上一层薄雾,显得诡异可怖。 温泠两人一步先,步步先。 他们狩猎的飓风鹄尸体很完整,不存在损坏,这样起步就比其他人好了许多,也不用担心多浪费几次。 但两人并没有因此轻狂。 温泠专注地用神识一点点描摹飓风鹄的尸体,直到了然于心才拿起把锋利的匕首正式开始分解尸体。 从一开始偶有手误,速度也似龟爬,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她浪费了整整十八只飓风鹄的尸体。 温泠咂舌,环视了一番周遭埋头苦干的弟子们,笑吟吟地交付了任务。 她暗自松了口气,却没看到清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63章 快意真君 温泠交完任务之后又有三人达到了清容的要求,其中就包括崔濯。 两人悠哉悠哉地开始饮酒,却不妨清容突然张口道:“时间到。” 弟子们从状似疯魔的钻研中回过神来,立刻有人惊呼,“还未到日暮时分啊!” “我也没料到此届的弟子们那么迅速,以往都是日暮时分才能完成得差不多的任务在他们手里就缩短了几倍。但没办法,你们的任务时间是按照第一个通关弟子的时间类推的,莫要怪我啊!” 好不容易得了第一却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温泠:我心中有许多脏话必须讲出来。 越来越多责备的目光落在温泠身上,她眼珠子一转,几步蹿到弟子堆中,“我要和大家共进退!今晚我也不走了!” 温泠的外表非常能够唬人,看起来弱不胜风的样子。 这种形象在其他人心中的评价通常是两个极端,怜者惜之,薄者鄙之。 于是一半的弟子心道:小师妹看起来好娇弱,好需要保护,她一开始也不知道情况,怎么能跟着我们受苦。 另一半的弟子则暗骂她:装模作样的小废物! 温泠能怎么办……她也是被坑的好不好。 留下来可能会被针对,但离开绝对会被排挤。 她虽说不想费尽心思讨好同窗,但是更不想跟大部分人结仇! 但清容并未给她选择的权利,呵呵一笑,甩动拂尘,温泠就被结结实实捆住了。 她被清容吊在空中,极速远离大部队,哀嚎道:“我不走!” 崔濯还在旁边幸灾乐祸,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山门:“这可由不得你。” 温泠认命地瘫软下来,清容真人速度也太快了吧! 回到沈问澄的居所,他看到垂头丧气的温泠,转头问崔濯:“她这是怎么了?” 崔濯将事情经过告诉他之后,沈问澄也是哭笑不得,“这种戏码每次开班都要上演一次,我想着你得不到第一,就忘了告诉你们,反抗不了,你就接收吧!” 温泠拍开沈问澄拍她肩膀的手掌,咬牙道:“你看不起谁?”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解释的话说到一半,温泠背过身不理他,沈问澄向崔濯求助,崔濯拿出清容真人奖励的那本册子在温泠面前晃了晃,“我的东西师父都替我安排好了,你的心法可还没着落。” 温泠一把抢过,她又没真生气,正事要紧。 “嗯?我师父也在名单上?那我寻他做师尊不就好了?”温泠只翻了几页,就发现了决明子的名字。 沈问澄道:“若是师父有适合你的心法,他早就给你了,他没有,就是希望你去自己去寻。” 修仙心法易得,但适合自己的却是千难万难,筑基寿三百,能浪费在找寻心法的时间委实不多,若是无法突破,就只能耗尽寿元离世。 沈问澄努嘴指着册子,向温泠伸出手。 “你干嘛?”温泠虽然疑惑,但还是将册子递到了他。 他拿出一支笔,一边哗啦啦地翻看册子,一边在某些人的名字上勾画。 “画圈越多的修士越严格,打叉的是在闭关或者没有时间的。” “这个名字下面为什么画的是弯月?” 沈问澄看向崔濯所指的那个名字,“这个人你们就别想了。” “为何?” “快意真君刚刚进阶化神,他修炼的心法是《溯回心经》。” “难道是想和化神真君攀上关系的人太多,你怕我选不上?”温泠笑道。 “恰恰相反。是根本没人。《溯回心经》虽说是天阶心法,可以一直修炼至灵界飞升,但只有领悟时间法则才能大成。” 可领悟时间法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问澄话一说完,温泠瞬间想起了乆时和那位阿时姑娘,翻着册子的手一顿,垂眸道,“那就再看看其他人。” “我的师尊便是玉露门的白术真君,她修习的《不息心决》正是我想要的。”崔濯指着温泠刚刚翻到的那一页,上面正是白术真君的影像。” 沈问澄问道:“你们的本命法器呢?” “先人的剑再厉害也不如伴随自己成长的剑默契,含光挺好的,虽然还未蕴养出灵识,但也能成长。” 温泠则是叹息一声,她也很喜爱破光,但是,她总想着崔濯将剑给她时那意味不明的神色,然后就会泛起踌躇。 沈问澄建议道:“这样啊,虽然更加契合,但是合适的高级材料可不好找,若是用差一些的材料打斗时很容易折断啊……” 剑断之后只能融化重铸,更是要重头开始培养默契。 “破光、含光打造得不算特别用心,想来造剑的人想的也是将它们融入到剑冢的宝剑之中。”沈问澄抚掌一笑,“巧了,快意真君就是那个能够保留你们佩剑灵性的人。” “我们应当没有能够打动化神真君的筹码。” 人人都知道快意真君是五级炼器师,但最大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让他出手。 温泠突然道:“我想去见快意真君。” “你别想不开呀!”崔濯挑眉道,“无缘无故的,人家怎么可能会为我们铸剑。”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泠没有说自己不单单是为铸剑。 沈问澄建议道:“刚好师父在天骄书院,让他带你去。” 决明子确实是在天骄书院。 他找遍御宿宗都没有找到适合温泠的心法,只能又寻书狂真君卜了一卦,卦象指示天骄书院,于是他只能放弃游历的打算,去书院要了个师尊名额。 当温泠找上决明子的时候,他心里便道:来了! 但是,决明子千算万算没算到温泠要见的人会是快意真君。 快意真君本是儒修,却莫名被别鹊天废除修为,逐出师门,成为弃徒。 不知什么原因,别鹊天对他的态度却仍是亲近的。他后又转修剑道,绽放出惊世天资,如今竟是先他的师兄师姐一步进入化神。 “你跟为师说实话,真的只是为了铸剑才去寻他吗?” 温泠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要扯谎,结果对上决明子真诚的双眼,莫名就说了实话,“我想了解《溯回心经》。” “快意真君这人争议颇大,做事狠绝又不留余地,就连为师与他接触也要慎之又慎。更别提他所修习的《溯回心经》根本是一条绝路。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确定了吗?” 决明子担心温泠冲动,给她将利弊掰扯得清清楚楚。 温泠重重点头。 决明子还是妥协了,他叹道,“罢了,各自有各自的缘法。” 第64章 为什么偷看沐浴 温泠先是应决明子的要求回御宿宗走了一趟剑冢。 纵剑峰只有剑冢的入口,真正的剑冢在一处不知名的空间之中,其中的剑,有的籍籍无名,有的曾打下过赫赫声名,但无一不是经历过千万次磨炼仍然坚挺的利器。 但同样,要获得它们的认可,绝非易事。御宿宗向玄辰界开放剑冢已有几百年,有资格带着剑出来的人也不过数十。 剑冢之内不像温泠想象的那么阴森、沉重,反而像是个简单的村落。 村落?! 难道有人居住? 温泠站在种植着大片大片桐油果的土地前,惊得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很快,她便看到一把剑飞过来,剑尖正插在桐油果上。被划开一道口子的桐油果缓缓流出晶亮的液体,那柄剑移动着剑身,让汁水将它整个浇了个遍。 等到剑身每一个地方都布满了桐油果汁,那柄剑就像喝醉了一样,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温泠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打算跟上那柄剑,没想到才走几步,不知从何处冒出十几柄宝剑,杀气腾腾地向她围拢。 嗡鸣声阵阵,温泠莫名有种被七大姑八大婆包围唠叨的感觉。 脑瓜子嗡嗡地! “停!”忍无可忍,她怒吼一声,那些剑瞬间安静下来,“你们讲什么,我听不懂。” 那些剑默然片刻,迅速凑在一起,嗡鸣声不绝,似是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然后,温泠就眼睁睁看着其中一柄剑中走出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 他像是有些不习惯人类的身体,走路时还不小心磕绊了两次,也许是发现自己这样有些蠢,怒气凝滞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好笑。 但他还是坚持着走近,强撑着气势瞪眼看向温泠:“你!为什么偷看阿怡沐浴?” 她偷看别人沐浴?一柄剑有什么看头? 温泠心中腹诽,面上好脾气地笑笑,“阿怡是男是女?” “什么男女?剑只有雌雄!”少年发觉温泠态度太过良好,语气稍稍缓和,“阿怡是雌剑。” “那我也是女……雌的,我们一样,谈何偷看?” “也对啊!”少年恍然大悟,“那算了,你走吧,下次别鬼鬼祟祟的。” 这人实在有些呆。 温泠还有满腹疑惑没有得到答案呢,怎么可能走,“这位……” 她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最后只能放弃,直接道:“你是剑灵吗?” “你不是剑灵?”少年看着温泠,仿佛在说: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这个地方只有剑灵啊! 温泠忍受着他不可思议的眼神,深吸口气,“我……我不是。” 也不是她不想冒充剑灵,而是她根本冒充不了!能将这些性格各异的宝剑组织到一起,组建起这么规整的村庄,肯定是有聪明人……哦,不对,聪明剑灵存在的。 与其撒谎被拆穿,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一些。 温泠话音一落,少年不知想到什么,看她的眼神转为怜悯。 “你跟我来。” 不等温泠反应,少年自顾自地拉着温泠就开始在田埂上奔跑起来。 一个是修士,一个是剑灵,此刻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可以飞行。 “祖爷爷!祖爷爷!” 少年带着他来到一刻巨树前,顺着木梯爬上树干。 掩映在树冠之中的枝干分岔处有一间朴素的木屋,屋子无门,他们一爬上去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屋中小凳上的老人家。 老人抱着一柄锈迹斑斑,布满裂痕的剑,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爬到树屋里,少年松开温泠的手,凑到老人耳边大声喊道:“祖爷爷!” 老人迟钝地抬起头,虚着眼看了少年一眼,慢慢道:“唔……是你啊……什么事,打扰老夫睡觉?” 少年伸手指向温泠,跟老人说话几乎是用吼的,“她忘记自己是剑灵啦!” 温泠没想到少年还是以为她是剑灵,只能在老人目光移到她身上时无奈地摇摇头。 “修士?” 老人目光浑浊,却一语道破温泠的身份。 修士?修士! 少年慢慢瞪圆眼睛,上下左右,看了温泠数遍,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物。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也不对,还是有些不同的。剑灵的剑从不离身,而温泠的剑……温泠的剑只不过刚刚有了些灵性罢了,她根本不是剑灵! 少年目光总是落在破光上,温泠解释道:“这是我的佩剑。” 不是她的身体! “请问老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老人艰难地想要站起来,也许是坐在凳子上久了,身躯僵硬,无法动弹,腿也站不直,最后只能遗憾放弃。 “这里是界中界,你们所说的剑冢不过是外层,这里才是真正的剑的世界。” 剑冢里的剑,在里面这些长出剑灵的剑看来,就像是化形后的大妖看待懵懂的妖兽一样,根本就把彼此当成了两个群体。 “想不到会有修士进入我们的村子。” 想不到、没想到,但老人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看温泠的时候跟看那个少年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唔,对了,好像预言说过会有修士进来。” 老人慢吞吞地拿出本破破烂烂的册子翻开,“嗯,女修,筑基期……” 他后面的话太过含糊,温泠没有听清,老人将温泠真人和册子上的记载一一对比,最后满意得点头,看向页尾,照本宣科地读到:“既然误入此地,便是与我族有缘,我允许你带一柄剑走,但是切记,出去后莫要提起这个地方。” 念完之后,老人收起册子,看向少年,“带她去剑池。” 温泠还想问什么,被少年给拦下了。 他不容拒绝地拉着温泠离开,爬下梯子前,温泠看向老人,他垂着头,又在打瞌睡。 路上,温泠问少年,“你为什么叫他祖爷爷?” 剑总不能又血缘亲人吧? “他年纪大。” 呃……好吧,这个祖爷爷也许只是尊称。 “那本册子是什么啊?” 少年瞥她一眼,板起脸道:“不该问的别问。” 温泠无奈,狡黠一笑,“那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少年瞬间远离温泠三步远,那副警惕的模样活像个遇见登徒子的良家少女,“我不想!我知道我很好,但是你想带我走?我告诉你,那不可能!” 温泠捕捉到他话中的嫌弃,疑惑道:“为什么,你不好奇吗?” “你看过话本吗?”少年认真道。 嗯?剑灵世界还有话本? 看到温泠摇头,少年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还是要多看书!话本里那些好奇心重的主角不听大人话,非要向往外面的世界,然后就会被灭族!”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骄傲道:“我得懂事。” 温泠仰头看天,再次叹气。 行吧,你说得都对。 第65章 游如玉 剑池就在村子后面的山中。 温泠见过一池菡萏摇曳生香,也见过一丛星草萤火次第,但她从未想过剑池会如此壮观。 有别于前两者的美丽梦幻,剑池的美是粗犷的,是阳刚的。 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是铸剑师手中经过千锤百炼,耗尽心血才打造出的艺术品,是渴饮鲜血的荆棘之花,危险又迷人。 温泠被这些风姿各异的宝剑震撼得愣在原地。 她慢慢走到池边,见到她的那一刻,万剑哀鸣,温泠感受到它们对自由的渴望,目光逐渐迷离,脚步不自觉地向着剑池而去。 “莫要被他们迷惑。”少年猛地抓住温泠的手,他清鸣一声,如同击金撞玉的声音唤回了温泠的意识。 温泠如梦初醒,先是感叹着果然是剑灵,纵然自己炼体小成,在人家手中也跟切豆腐一样轻松,然后才想起刚刚自己的行为,心有余悸地攥住拳头。 她扭头看向少年,“为什么要将它们锁起来。” 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道:“仔细去看,保持本心,莫要被诱惑。” 什么剑池,明明是剑狱,里面的每一柄剑都罪孽深重,带着邪性,噬主、惑主都是家常便饭,锁起来不过是怕它们为祸世间罢了。 他不知道祖爷爷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让他带温泠来剑狱,让这里的剑认主,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丢命的可能性更大吧。 作为一把正道之剑,如果此刻他站出来制止温泠,就能避免一个修士被邪剑害死。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温泠再次靠近剑狱。 周围的剑很吵,他们如同贪婪的饕餮见到美味的食物,叫嚣着想要将她吞入腹中。 哀鸣、恐吓、诱惑,纷至沓来,吵死了!温泠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额头,恨不得将脑袋劈开,把里面闹哄哄的东西扯出来。 “过来!”这道坚定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切忽又安静下来。 温泠抬眼望去,目光最后落在剑池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斜插着一柄有些粗糙的铅白色长剑,笨拙厚重,看起来毫不起眼。 “是你吗?”温泠不确定在心中问道。 “是我,好姑娘,快来我这边。” 这把剑摆在那个位置,无论怎么想它都不可能和他的外表一样普通。 温泠歪头,粲然一笑,在心中说道,“可我不想去呢!你这类似于诱哄无知少女的语气,让我有些害怕,怎么办才好?” 那边沉默片刻,复又道,“可那个老头子放你进来就是为了让你将我带走啊。” 所以,由不得你。 长剑周身束缚着的锁链突然寸寸碎裂,温泠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她气笑了,识海中那本金书是这样,现在这把剑也是这样,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机缘,而不是有人想害她? “你有什么不满的?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剑身掠过她的手臂,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长剑甫一接触到温泠的血液,便如拿到糖的孩子一样,兴奋得发出一阵嗡鸣,它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仔仔细细地将血液抹在剑身的每一个角落。 温泠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瞳孔却是一片漆黑。 沾满血液之后,长剑铅白的剑身突然破开一道裂隙,笨拙粗糙的壳子斑驳掉落,露出长剑原本的颜色。 温泠没想到它会那么美。 银白流畅的剑身,中有淡红色流絮流淌,看起来跟这阴森森的剑池格格不入。 长剑化成一个妖异惑人的青年,他有一双赤红的竖瞳,银白长衫逶迤在地,绯红的绣花晕染而开,他如同最忠诚的仆人匍匐在温泠脚边,乖顺叩头,虔诚道:“游吟剑灵游如玉,拜见主人。” “他他他……他怎么成这样了?”等待着的少年目睹了整个过程,瞠目结舌地看向走在温泠后面的青年,这是什么情况?他以为游吟剑出世不说怼天怼地,但至少也得大开杀戒吧?如今这个乖宝宝是谁?简直白长了一副妖艳贱货的模样。 温泠浅浅一笑,轻声道,“我也不知。” 少年一头雾水地带路离开,却没看到低头的温泠眼中一闪而逝的红光。 …… 温泠带着恢复到剑形的游吟剑回到天骄书院的当天,决明子便带她去了快意真君的洞府。 “快意真君明日便要去千绝古道,你今天回来得刚好。” 快意真君是个极和气的人,他亲自来到门口将决明子迎进去,与他玩笑道:“这便是你吹得天花乱坠的小五?” 温泠诧异的看向决明子,师父会在别人面前提她?还是夸奖! 决明子得意一笑,“今日是想请你帮我徒弟融剑。” “哦?拿出来看看。” 游吟剑化为人形,站在温泠身后,快意真君视线落在游如玉身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这柄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决明子答道:“剑冢。” “剑冢啊……”师徒两的表情看不出破绽,快意真君暂且放下疑惑,“这柄剑我看不透,技艺浅薄,另请高明吧。” “真的不能再看看吗?” 快意真君摇头。 决明子熟悉对方的性子,知道他不是在推辞,只能放弃。 快意真君歉意一笑,转而问道:“另一柄呢?” 温泠将破光拿出来,快意真君拿在手上端详片刻,“这柄剑……” 他停顿片刻,然后才道,“这剑取自元婴修士的肋骨,而且还是你的血脉亲人。” 温泠脑中“嗡——”地一声,血液统统往脑中涌去,游如玉上前一步扶住她。 “小五?” 对上决明子担忧的眼神,温泠压下翻涌的思绪,强笑着转移话题:“快意真君修习的可是《溯回心经》。” 这个问题委实有些过界,但快意真君也没介意,“你问那个做什么?” 他当初凭借一腔意气,修习了《溯回心经》,最后仇报完了,但他仙途也这么毁了。但他自己做的选择,也只能自己承受后果。他也曾痛苦过,后悔吗?也许吧!但他知道后悔无用,有时间后悔,不如享受当下。然而,他尝过的苦头,却不希望其他人也再尝一次。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年纪轻轻,前途光明,可不要想着剑走偏锋。” “我明白。” 快意真君最后还是将记载《溯回心经》的绢布给了她,“尊为师尊什么的,也没有必要,我这剩下的时间想到处走走,可没时间教导你,这东西就送给你吧。” 决明子带着温泠告辞后说与她道,“寻常人难得有这份心性,说不准快意真君以后会有另一番际遇呢。” 第66章 路人甲不配拥有名字(懒得取)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崔濯正在练剑,温泠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差点撞到他的剑上。 温泠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可不是犹豫的人。” 她飞快地吐出几个字,“破光从哪来的?” 崔濯哑然。 温泠直直看向他,他转头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温泠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得到了答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把剑扔了?还是将它珍惜地收藏好? “真好笑。”温泠捂上脸,不愿意泄露半点情绪。 她怎么会觉得破光能解她所想,如臂使指? “是崔如眉给你的?”她将手拿下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苍白的唇角轻轻勾起,如同戴上最温和的假面。 崔濯轻轻点头。 算了。 温泠转身就走,再没看崔濯一眼。 “站住!”路过习武场时,一位男修突然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泠掀起眼皮,轻声问道,“有事?” “当然有事!你很厉害?课业第一?”对方个子比温泠高了许多,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她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眼底的鄙夷、嘲讽。 “我是第一,有问题?” 她的理直气壮很明显刺激到了对方,男修呵呵一笑,“没问题,就是想长长见识。” “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长见识’。” 天骄书院也是有擂台的,而且这里的擂台下永远是人满为患的。 两人填了信息,上一场的人刚好比完,温泠迅速飞上擂台。 “来吧。”男修拿出一个青铜色葫芦,恶意的眼神黏在温泠脸上,忍不住舔了舔唇。 这眼神真恶心。 温泠没有用破光,而是拿出了游吟剑,她轻声道,“好伙伴,给了你机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呐! 游吟能否成为她的本命灵剑,就看这一次了。 男修一手轻拍葫芦底,口中飞快地念动着咒语,脚下踏着诡异的步法,一股青烟从葫芦口中飘出。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温泠屏息凝神,想要打断他的动作,但对方的步子似乎毫无规律,她双目盯在对方双脚,默默计算方位,然后突然倾身向前,剑随意动,身随心动,将剑送出,那男修移步翻腰,及时闪开,但腰侧依旧被挑破,渗出血迹。 一阵怪风突起,青烟瞬间蔓延在整个擂台,明明应当是很淡的烟雾,散开后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神识被限制,无法使用,肉眼可见的地方也越来越窄。 温泠观察到青烟接近皮肤之后竟然会渗入其中,灵力运转的速度渐渐变慢,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她并指擦过剑身,皮肤被割破,鲜血染上剑刃。游吟嗜血之后被激发出凶性,瞬间光芒大涨,温泠大开大合的几个横扫之后,对方果然稳不住了。 男修身上被割出好几道伤口,有一道好险擦着脖颈过去,再深一点,他估计就得没命。 疯子!他还以为对方有多厉害,没想到只会这种毫无技术的乱拳,“这样大规模的招式很费灵力吧,等你灵力消耗完了,我看你怎么横!” 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泠辨不出对方的方位,只好选择第二种方式。 她缩小攻击范围,开始踏着步子在擂台上乱转。 围观的弟子们看不到擂台上的人影,一个个都开始不满地抱怨。 温泠从未放松警惕,更是重重防护着,丝毫不给他可乘之机,男修得意一笑,难道这样就以为他拿她没办法了吗? 默默放出一只嗜血蝉,他满心期待,已经开始想象嗜血蝉钻入温泠血管,啃食她血肉,最后钻入脑中的画面。 届时,她将会成为他最满意的傀儡,随他意念摆弄。 嗜血蝉近乎透明,飞动的速度虽慢,但却几乎无声无息,温泠的神识被扰乱,当嗜血蝉钻进血管内一半身子她才察觉到,这还是因为她炼体许久,防御更难突破的原因。 温泠神色一冷,嗜血蝉吗?真是恶心的漂亮东西,她没急着杀死它,而是继续装作找寻男修的样子四处乱逛。不时有东西从她袖中甩出,动静都掩盖在游吟的剑风声中。 等到布置结束,温泠满意一笑。 幸好业火红莲前几日已经进阶成功醒来,淡红色的火苗燎过,那只嗜血蝉瞬间化为飞灰。 被发现了!嗜血蝉被杀死的那刻,男修呕出一口血,感受到联系断裂,他便明白自己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药效该发挥作用了。 这种药见效慢,但却很隐蔽,吸入后三天会渐渐成为行尸。他有些遗憾,无法做出一个新鲜的傀儡,那就只能将就着用尸体了。 对面的男修露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认输吧。” “该结束了。” 两人同时道。 剑光如影,快如疾风,发丝、衣角纷纷扬起,温泠一挥袖,裹挟着青烟,尽数拢入一个白玉瓶中。 “快看,烟散了!”已经在走神的观战弟子中有人惊呼一声。 被掩藏在烟雾中的战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位男修深感不妙,惊道:“你早就能收起我的烟雾?那为什么一直不行动?” 温泠做完该做的,也乐得和他废话,她把玩着剑柄上的穗子,漫不经心道:“因为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呀!” 对面男修一头雾水。 “走两步?没事走两步?”她抗剑在身,挑眉笑道。 “这是挑衅吗?”男修嗤笑一声,拿出四方锏。 现在才拿出武器吗,已经晚了啊! 男修慢慢陷入了恍惚之中,呆立着,仿佛在幻想什么美妙的事情。 温泠突然问道:“葫芦里的青烟是什么?” 他木愣愣地回答:“是毒。” “什么作用?” “会让人慢慢变成活尸。” “你打算怎么杀温泠。” “用嗜血蝉将她制成活人傀儡。” 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群哄地炸开剧烈的讨论,半刻钟后,便有白衣翩然、面容严肃的执法堂弟子御剑而来。 天骄书院不禁争斗,也常有人丢命,但绝对不允许弟子们蓄意相残。 执法堂的人想将那男修抓起来,又似是有一面透明的墙挡着,让人总走不到他跟前。 连领头的金丹修士都无法接近,最后只能无奈道:“将阵法撤回去吧。” 原来是阵法! 那位男修离开阵法后一开始还嘴硬,众目睽睽之下,最后很快就供认了罪行。证据确凿,执法弟子将他废除了修为,扔去了凡界。 “你这是什么阵法?”这位执法堂的金丹真人处理好男修的事,踱到温泠旁边好奇问道。 温泠心想,执法堂弟子多是冷面,这位真人未免也太和颜悦色了些。 “问心阵。” 金丹真人嘿嘿一笑,“师妹可有兴趣来执法堂?” 温泠轻笑着摇头。 “为何?” “因为爱笑。”所以千万别勉强我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和一群面瘫混在一起,“阵法我可以给你们,但是它只对意志不坚者、金丹修为以下者管用。” 金丹真人一听,果然不再勉强她,而是露出了喜色。 温泠微笑道:“八万灵石,不二价。” 金丹真人先是一顿,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八万灵石不算多,也就是个成本价,两人最后愉快地进行了交易。 第67章 阴谋初始 “发泄完了?” 崔濯不知在下面看了多久,温泠刚跟执法堂的人告辞后就被他拦住。 “呵,不算完。” 虽是这么说,但温泠发泄过怒气之后已经冷静下来,嘴硬过后看崔濯难得乖顺的样子有有些心软,她直视着他的眸子,认真道,“崔濯,我不需要任何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你明白吗?” 她已经下定决心将破光好好收藏着,就当它是一件贵重但无用的摆设吧! 崔濯曲起两指,三指并拢指天,“我答应以后有事再也不瞒着你。” “天骄榜有变动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温泠循声望去,便见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卷轴。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一个个鎏金的方正大字。 “筑基榜,五百七十四名,沈问澄。” “这是我们书院的!” “太好了!我们书院又多了一位天骄,年末发下来的东西又多了一份。” 是四师兄! 温泠一头雾水地拉着崔濯回到沈问澄的住所,没想到在他大厅中已经坐了好几位修士。 “想不到问澄默不作声就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恭喜了。” 说这话的是冯虚的领头人冯昌,他本身也在天骄榜上,只不过比沈问澄稍低,所以心中难免有些复杂。 “沈师兄很厉害。”离沈问澄最近的粉衫女修便是冯虚里的另一重要任务赵玲兰,她不时偷眼去看沈问澄,虽然极力克制,脸上却仍是带上了两抹红霞。 “凑巧罢了。”沈问澄心中无波无澜,他本来是在修养,也不知这些人突然跑过来干嘛。 冯昌看着他的脸色讥笑道:“怕是冯虚留不下这么一座大佛。” 一直闭着眼念经的慕拂云突然慢悠悠开口道:“我家师弟受着伤,尚未痊愈,诸位请回。”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玲兰捂嘴道:“沈师兄受伤了?严重吗?可有请过医师?” 慕拂云板着脸道:“你少说两句,快点走让他疗伤就能好起来。” 实在聊不下去了,冯昌一行人只能告辞离开。 刚刚走出防御阵法,冯才就拉下脸,一回到冯昌的住所,他便嘲讽道:“真是好大的架子,这什么态度?” 冯昌叹道:“慕拂云说话一向是那个样子。” “沈师兄这不是受伤了吗?”赵玲兰争辩道。 “你们倒是有心替别人说话,但也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赵玲兰嘀咕道:“也没什么吧!” “没什么?现在人家师兄弟都是天骄榜上的人物,慕拂云更是排行第二,你们说以后冯虚是我们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 “沈师兄又不爱弄权。” “赵玲兰!你别忘了当初救你一命的人是谁!别为了个男人就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冯才厉声道。 “那你说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他们能怎样?这时候不该是捧着沈师兄他们吗? “他们这种态度,明显是不将哥哥放在眼中,久而久之,难免影响冯虚的氛围,届时大家都不服管教,任务时出了岔子谁负责?”冯才舌灿莲花,字字句句都是诱导,“还有,赵玲兰,赵大小姐,你是赵师兄的亲妹子,他可是冯虚上一届的领头人,你何必苦苦求着沈问澄看你一眼?你想想,若是沈问澄跌落谷底,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赵玲兰觉得冯才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征询道:“那我该如何?” 眼看着赵玲兰和冯昌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冯才心中一喜,趁势道:“上次,丁景元烧房子,大家不是都在推测内奸是谁吗?” 冯昌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是胡说,我真觉得是他们,不然你们真觉得两个筑基初期修士就能拦住丁景元?” “那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挑拨离间啊!只要我们互相猜忌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看着两人陷入沉思,冯才知道他们是有了怀疑,低声道:“若是再加个私吞公众物资呢?” “你什么意思?”冯昌猛然抬头看向冯才。他倒不是怀疑沈问澄三人,他是知道弟弟的性格,既然说出这话,就说明一定有人私吞了物资,说不定那个人就是冯才! “哥哥……”冯才知道事情瞒不下去,垂着头,一副焉了吧唧的样子,乞求地看着冯昌,冯昌眼中的怒意慢慢软化。 “胆大包天!你知道我有多看重冯虚,千不该万不该做那种事。”除了冯才,冯昌最看重的就是冯虚,他拿出一柄黝黑粗壮的长鞭,使劲往冯才身上招呼,“不教训教训你,你怕是永远不知道事情轻重!” 冯才没有狡辩,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闷不吭声地受着。 鞭子上有尖利的倒刺,一鞭子下去,连衣裳带皮肉,血花四溅,啪啪作响。 赵玲兰脸上被溅了几滴血,却又不敢阻拦冯昌,只能站得远远地劝解。 直到冯才背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冯昌才停手。 他拿出药膏,沉默着给弟弟上药。 冯才知道哥哥这是心软了,连忙抱着他的双腿,赌咒发誓保证绝不再犯。 要是这件事被发现,冯才的名声就完了,而且放弃慕拂云这个战力也有些可惜。罚也罚过了,冯才都保证了不会再犯,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唾骂、处罚。 罢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弟弟,那就只能委屈沈问澄他们了。 倒是赵玲兰有些不乐意,她可不想沈问澄背上污名,但是想到沈问澄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最终还是咬咬牙,没有出言反驳。 “可是慕拂云实力高强,沈问澄戒心重,我们也不好做手脚。” “不是还有个云霁吗?”冯才说起云霁,言语夸张,满含嘲讽,那傻子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又爱多管闲事,还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 若不是意外被他发现自己掉包了几枚丹药,他也不想这么早下手。虽说因为冯昌的原因,云霁没有将事情捅出去,但冯才到底还是不放心。 冯昌沉默许久,才道:“确定不会被发现吗?” 冯才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万无一失。” “那你可知,他们的师父来了天骄书院,并且还会呆上许久?”冯昌眯眼道。 “决明子?”冯才跌在椅子上,不小心碰到背后的伤口,猛烈的疼痛让他瞪大了双眼。 想到决明子护短的名声,他忍不住心里打鼓,但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松下来,阴狠道:“呵,富贵险中求。” 第68章 万物法境 冯昌几人一走,沈问澄整个身子瞬间瘫入座椅中,他看到温泠、崔濯两人相携而来,龇牙咧嘴道:“快快快,崔师弟,给哥哥整点灵丹妙药。” 崔濯伸手为他把脉之后递给他两个药瓶,温泠坐在一旁,撑着下巴道,“啧,真惨。” 沈问澄看不过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硬生生忍着痛,伸手拍了她脑袋瓜一掌,“能不能对你师兄善良点?” 温泠嬉笑道:“我哥能诊出来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一句话惹得两个人对她怒目。 她难得做出这副无赖的样子,崔濯刚刚惹了她,此刻见她展颜,干脆忍了。唉,也不知为何阿泠对娘的成见会那么大。 崔濯收回思绪,将还想动手的沈问澄按回椅子上,斥责道:“别乱动。” 温泠戳了戳他手臂上的青紫,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去了伤成这熊样?” “闯九层塔。”沈问澄缩回手臂,拍开温泠蠢蠢欲动的手,他心有余悸地深呼口气,控诉道,“那里面简直不是人呆的地儿。” 两人疑惑太多,等他休息了一段时间脸色稍缓后,温泠给他倒了一杯清露,这才问道:“九层塔又是什么地方?” 沈问澄解释道,“天骄榜按照每家天骄书院的弟子成绩排名,但弟子平时想要提升名次,就只能选择挑战前面的人。为了防止无休止的车轮战,就规定挑战弟子必须过九层塔。通过九层塔的弟子,便拥有挑战天骄们的势力和资格。” 这样的规定也是为了筛除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 慕拂云突然问道:“怎么会突然去闯榜?” “本来没打算那么早去的,结果有人非要在我头上撒野,没办法,只能提早出手了。” 就原来天骄榜五百七十四那个傻逼,竟然说他小师妹有短寿相。 修士寿元随修为增长,他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沈问澄气得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正大光明地把对方在天骄榜上的名字踹到自己后面。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跟温泠说,免得她骄傲。 崔濯忍不住打断他奇奇怪怪的傻笑:“天骄榜到底是什么?” 他们第一次听到天骄榜,是在进入御宿宗时了然真君曾提过的一嘴,天骄书院、天骄榜,也不知有什么联系。 “天骄榜啊……在玄辰界修士中,有资格知道这个东西的还在少数。天骄榜分筑基、金丹、元婴三榜,每一阶段各取千人,顾名思义,榜上有名者,皆是数一数二的天骄。” 哈,那这东西不就是听着好听,能有什么用?崔濯不感兴趣地拿出一本《灵草详解》摆弄。 温泠问道:“谁搞出的这玩意儿啊?” 弄出一个排行榜不算什么,修士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在修仙界什么美人榜、英豪榜、武器榜等等榜单层出不穷,但是真正得到承认的却很少,哪怕是像大家普遍认同的异火榜,在排名之上也有很多争议。 天骄榜又凭什么被这些自视甚高的修士奉为圭臬?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这天骄榜啊……”沈问澄神秘兮兮地拉长了声音,“可是天道认可的,凡榜上有名者,都可能有进入万物法境的机会。” 万物法境是什么?那是修士们心向往之的道法圣地,是领悟法则的不二圣地! 没人知道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但是那里却隐藏着道法和世界的最终奥义。 这么大的馅饼摆在眼前,将温泠和崔濯炸得目瞪口呆。 最震撼的消息说完,后面的就显得更容易被接受,“而且天骄榜上的人会得到整个玄辰界倾尽全力的培养。” 温泠最开始只觉得狂喜、不可置信,但发热的头脑很快冷却下来,一旦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充斥在心中的渴望、贪心都渐渐退去。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代价呢?” 兄妹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开口。 沈问澄都有些佩服他们了,要知道他刚开始了解到这些事情,可是兴奋了三天三四夜才冷静下来。 “肯定会有一些代价。”沈问澄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我们要做的就是一直保持优秀。” 他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卖关子,先是清清嗓子,又一副大爷模样指着温泠,“渴了,小五,去,给你师兄我倒杯茶。” 也许是看不过沈问澄那副嘚瑟的样子,慕拂云慢悠悠开口了,“但凡掉出天骄榜的人气运都会被削去一半,而每后退一名,就是丢失一年寿命。” 有点邪性。 温泠迷惑道:“真的是天道吗?” 慕拂云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玄辰界的修士们莫名有种有力一块使的感觉,修仙者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他们真的能那么无私吗?”全都是一副哪怕倾尽全力也要培养出优秀后辈的样子。 “有些事情你们如今还没资格知道。”慕拂云这话就差指着鼻子说人菜了,但他一副严肃耿直的样子,完全没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不讨喜。 兄妹俩虽然经历了无情的言语打击,但也意外地止住了多余的好奇心。 “好好修炼吧!”沈问澄站起来分别拍拍两人的肩膀,然后脚步虚浮地飘回房打坐疗伤。 一个云霁,一个沈问澄,如今都成了伤号。 温泠只能转而对慕拂云道,“师父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待在书院,我和哥哥打算暂时去那边。” 决明子那边地方宽敞,人少又自在。既然接了任务,就要做好温泠的师尊,正好他要沉淀沉淀为化神做准备,干脆就不再出去乱跑。 云霁问了好几次冯虚的人,对方对他们的考核一推再推。 他们也没必要死乞白赖地求人收留,只不过沈问澄的住所毕竟是冯虚的,如今再住这里就不大合适。 新进学弟子其实是有宿舍的,但却是四个人一间屋子,实在不适合修炼,若是想要住到好一些的环境,那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在天骄书院,什么都要靠自己去获取。 “也行,你们自己决定。” 冯虚的一些修士越来越烦人,慕拂云也不喜欢。但师弟、云霁对这个队伍有感情,总是不甘心放弃这个相处了许久的团体,他这个师兄总不能丢下他们。 今日,冯才都不屑去掩饰眼中的恶意,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第69章 同尘剑诀 “我给你的剑诀背熟了吗?” “背熟了。” “为师今日便给你示范一遍。” 温泠道:“师父,我还没学御剑。” 决明子有些尴尬,他忘了,但问题不大,内心再慌也得稳住:“你师兄们真是不靠谱,连御剑都忘了教,那我们今日先学御剑。” 他拎着温泠的衣领,将她带回纵剑峰。 温泠疑惑问道:“为什么要回纵剑峰学习御剑。” “因为天骄书院没有高山。” “要高山干嘛?” 温泠一头雾水地跟着决明子来到山崖顶。 决明子将口诀告诉她,温泠默念一遍,记在脑海中:“这剑诀只是辅助,熟悉之后就可以丢开口诀,做到心随意动。现在开始吧。” 他说完根本不给温泠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她扔下悬崖。 娘诶!太突然了!几息后,温泠才反应过来。 她心中着急,又不小心秃噜嘴,念错了咒语,眼看着快要落地,危机时刻,她撞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衣袂纠缠,两道人影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安然落地。 地面白光一闪,温泠和游如玉又被传送到峰顶。 决明子看到化作人形的游吟剑,脸色复杂:“下面有阵法,摔不死她!” 游如玉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垂眼站在温泠身后。温泠看着师父警告的眼神,讪笑着轻拍游如玉的肩膀,游如玉再次变成剑形。 “你的剑不错。”决明子虽然生气游吟打扰他教徒弟,但是也忍不住称赞了一句,“好了继续吧。” 这次有了准备,温泠好歹是完整念出了口诀,她也能晃晃悠悠地站在游吟剑上,不过因为太过紧绷又摔了一次,温泠制止了想要护主的游吟剑,落地时有阵法的光芒亮起,她果然没摔死。 但是摔断了腿。 这阵法也就是让人死不了的程度。 仅仅一个上午,温泠就熟悉了御剑。 决明子这才带着她回到天骄书院的桃林。 “同尘剑诀,意在不动声色。” 决明子将修为压在筑基期,负手而立。 他虽不是儒修,但总是一副褒衣博带、淑人君子的模样,他折了一根桃枝,向温泠展示他赠给她的那张兽皮上的剑谱。 不像是在使杀人的剑,反而更像在跳舞,刚柔并济,优美流畅。 一套剑诀舞完,羸弱的花瓣依旧颤颤巍巍立在风中,没有丝毫损伤,而他旁边的几块巨石却在他收势后化为齑粉。 温泠挥开巨石散落的沙尘,无奈问道:“师父为何不用剑?” “剑出是要见血的,用桃枝,惜花人总舍不得花儿有半点损伤,才能时刻注意着要收着点力。”他掐下一串桃花插在温泠头上,唉,教小孩子真是困难,轻不得重不得。 他满意地看着人比花娇的小弟子,“自己练吧,师父走了。” 眼看着不负责任的决明子踱步离开,温泠翻了个白眼,学着他的样子折了根桃枝习剑。 同尘剑谱他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差的就是熟练程度。 磕磕绊绊使完一套剑法,温泠看着光秃秃的桃枝陷入了沉思。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她跟这剑法杠上了。 温泠将小南轩扔在桃林中,就近取材,日日勤练。 十日后,她终于能够熟练地使出一套同尘剑诀,这时候他她收到了来自崔濯的传信:“阿泠!来烟雨亭。” 温泠到烟雨亭时亭子四周已经挂上了隔绝神识的纱帐,这种纱帐自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但外面看里面却是一片朦胧。 亭子顶上挂了一盏摇曳的莲灯,成全、许游山、连碧城三人,闲坐其中,不知说到什么,就连连碧城那个死人脸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温泠,快拿你的酒来!”许游山最先看到掀起纱帐的她,连忙朝她招手。 “你们就只想着酒。”看到熟悉的人,温泠心中高兴,拿出一坛百年佳酿,崔濯拿出的酒器是青花白玉杯,杯壁轻薄透光,透明的酒液浇在其中,杯底的游鱼跟活过来一样,偷影在酒液中,意趣十足。 温泠靠坐在栏杆前,把玩着小巧的杯子,“你这东西好看。” 崔濯拿出几个盒子垒在桌上,“我买了好几套,你们一人拿一套去玩。” 成全眼睛一亮,宝贝地将东西收好,看他那松鼠囤食的样子,温泠一乐,又一人送了十几坛子酒。 “跟你们兄妹待久了,总能把日子过得有趣些。”连碧城赞道。 许游山亦道:“快意人生,当如此。” 在烟雨亭可以俯瞰整个天骄书院,温泠拿出一个只有拇指大的镂空雕刻装饰金瓶,她讲将那瓶子定在栏杆上,风一吹来,瓶中传来阵阵清脆的琵琶曲,如白鹭点水,带起圆润的水珠又阵阵回归碧波。瓶身上栩栩如生的花苞缓缓绽开,最后停在最灿烂的瞬间。 崔濯心情舒畅,忍不住笑道:“你们来了就好了,我们几个人以后就能抱团行事。” “我也这么想的,”许游山一抚掌,“但在天骄书院默认的规则便是:只有在天骄榜上有名者才有资格组建势力。但天骄榜筑基榜只取千人,玄辰界修士数以亿计,千人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我们几个筑基初期的小弟子怎么跟别人争?” “这样吗?”温泠沉思道,“要不我先去看看那个九层塔是个什么东西?” 许游山立刻反驳:“不行,尚不知情况,不要轻举妄动。” “要是三师兄他们在就好了。”温泠叹道。 “总之,暂时先这么着吧,我先搬过去与他们一起住一个段时间,免得他们房间分到一个陌生人。”而且崔濯也不想总赖在温泠那里住着。 “那我们的势力叫什么?”成全脑洞已经开到了老远的地方。 崔濯道:“不如就叫天屠?” 许游山:“直白又胆大。” 连碧城道:“看不出来你还有颗叛逆的心。” 几人哄笑着调侃崔濯,气氛自在热烈。 酒酣耳热时,崔濯和许游山、成全在游戏,连碧城没有参与,而是悄悄挪到温泠身边坐着。 他摸摸储物腰带,看向温泠的侧脸,面露踌躇。 犹豫片刻,他假装不在意地拿出一根簪子,解释道:“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做得过分了,这是赔礼。” 事情过去那么久才来赔礼? 温泠接过连碧城递过来的白色圆球,狐疑地打量他几眼。 连碧城期待道:“输入灵力看看。” 温泠照他所说的做,结果那个圆球突然裂开,一阵俗不可耐的晃眼七彩光闪过,球里装着的彩色碎砂爆开,兜头甩了温泠一脸。 第70章 暴露 温泠甩了几个净身术,深呼几口气,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 连碧城悄声道:“其实我是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果然女子都爱漂亮的东西!他一送礼,温泠这不就愿意主动为她解惑了吗? 温泠扭头去看他,叹道:“你很想知道?” 连碧城点头,“我知道你身体肯定有问题,但是具体是什么我看不出来。” 温泠笑意莫名透出几分凉意,她目光极淡地扫过连碧城,哼笑一声:“总之死不了。” 这个时候,有眼色的人都知道不该再问下去,偏偏连碧城不是个能看懂脸色的,耿直道:“就算死不了,但也不一定没有坏处。” “怎么?”温泠将圆球扔到储物戒子中,“元婴、化神真君都看不出来的问题你就能看得出来?” “哪怕是化神,也不是医修。” “你真的身体有问题?”崔濯早在圆球炸开时就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默默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温泠烦躁地摆手:“他胡说的。” 可崔濯直直盯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你可知你每次有事瞒着我,都会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温泠:…… 她以后一定改! 这次连许游山和成全的眼神都定在了她身上。 温泠狠狠瞪了连碧城一眼,避开崔濯他们灼灼的目光,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根本不存在的事我怎么说得出子丑寅卯?莫名其妙!” 她将玲珑金瓶收好,红绫一出,瞬间携她遁远。 “温泠!”成全挥舞着肉乎乎的拳头,想要叫回她。 “这是怎么了?”连碧城迷茫问道。 许游山:“恼怒?” 崔濯点头:“恼羞成怒。” 温泠虽然是落荒而逃,但到底记着组建势力的事情,便决定去找慕拂云了解了解情况,没想到冯虚的人都出去做任务了,她扑了个空,只能悻悻往回走。 她思索着今日的事情,就没有御剑,而是慢悠悠地欣赏风景,没想到却在路过云霁处所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冯才吗?云霁不是和他互相看不顺眼?他怎么会出现在云霁的居所附近? 温泠皱眉,下意识收敛了呼吸,又小心走近了些,鬼鬼祟祟,肯定有问题,她悄悄拿出留影石对准冯才的方向。 温泠给云霁和慕拂云传了个信,云霁估计是在闭关,没有发现她的消息,她只能继续盯着。 冯才先是围着云霁的住所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一个地方,往地面丢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拿出一个圆盘和一个玉瓶,将玉瓶里的液体倒在圆盘中央。圆盘上闪过一阵微弱的红光,然后,冯才将圆盘扣在云霁的防御阵法上。 圆盘缓缓液化,如同水波般荡开,融入阵法之中,最后竟将阵法腐蚀开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温泠看着他钻进去,然后慕拂云的传信到了。 “冯才在队伍里。” 冯才去做任务了,那这里的是谁? 她想起冯虚的那次内奸事件,难道那个内奸是冯才? 可为什么呢? 冯才的哥哥是冯虚一把手,而且对他极好,他自己也掌握着冯虚的资源分配,他有什么理由背叛? 温泠想不明白,只能暂且将疑问搁置。 她怕冯才扰到云霁修炼,也顾不上里面情况未明,赶紧跟上。 冯才穿过院子,并没有进入房屋,而是撬开窗户,甩了个东西进去。然后,他将阵法和窗户也恢复原状迅速离开。 温泠没再继续跟踪,而是从窗户里翻了进去。也不知冯才扔进来的是什么,她仔细查看四周,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个储物戒子。 还是已经认主的储物戒子。 温泠转到大厅中给自己倒了杯茶,坐着看起了阵法玉简,坐累了就站起来练习剑招。 次日,云霁出关后看到彷如在自己家的温泠,惊道:“你怎么进来的?” 正好这时收到传信的沈问澄也来了,温泠将留影石里的影像放给他们看过,云霁的脸色瞬间变得漆黑如墨。 他怒火冲天:“栽赃陷害,也就这点本事。” 沈问澄面带思索:“他为何能让储物戒子认你为主?” 云霁也不知道。 “可以做到,但很难。”温泠将事情问过许游山,没想到他还真有法子。 云霁和沈问澄齐刷刷看向她,温泠摇了摇挟仙令,“一个同门告诉我的。” “你们何时用到了神识和血液?”她停顿片刻,继续道:“在冯才知道、也在场的情况下。” 沉思片刻,沈问澄道:“有的,进入冯虚的时候,那份约定同进退的契约。” “那就对了,有一门功法能将留在灵器上面的神识、血液转移到另一件灵器上。” 有这种功法岂不是防不胜防? “怎么从未听说过?”云霁皱眉道。 “这是一个禁忌,早就埋藏在历史中的禁忌。这种功法在大德之契尚未出现之前很是泛滥,后来修仙界决定将其销毁,甚至抹除其存在的痕迹,自此以后,听说过这种功法的人就少了。不过,这种功法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施法一次,修为倒退一层。”温泠同情道,“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修为来之不易,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没有生死大仇怕是用不出来。 “储物戒子里装的是我们前几次任务得来的一些资源。”检查完储物戒,云霁捂住脸,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是啊,什么仇,什么怨呢?就因为我撞破了他私吞物资的事情,他就要将我斩草除根吗?” “他是针对我们几个人。”沈问澄安慰道。 “总不能就这么受着,你们打算怎么做?” 沈问澄看向云霁,“你怎么想的。” “谁做的错事就谁担着。”他抹掉与储物戒的联系,一脸冷漠。 “我还以为你还对他们抱着仁慈。”沈问澄戏谑道。 “总是要长记性的。” 温泠想起初见云霁时那个赤诚的少年,忍不住有些惋惜,人终究是会成长的。 沈问澄站起来,拿过那个戒子,“别人的东西就不要拿着了,我去物归原主。” 他拿着东西出去了两刻钟,回来后温泠问她去做了什么,他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今日他们就会回来,你且看就是。” 第71章 执法堂 他们没等到冯虚的人,倒是先等到了执法堂的传召。 执法堂是一处通体黑色的建筑,风格冷硬粗犷,和整个书院稳重厚朴的建筑风格截然相反,门口立着两只三丈高的巨兽,怒目圆睁,凶神恶煞。 甫一进入其中,便是一间空旷肃穆的大殿,四方的大殿边角都是黑色的寒水,四周的墙壁上画着血腥恐怖的壁画,有带着恶鬼面具的执法者,还有承受酷刑的违法者。 此刻,有三位白衣修士坐在正上方,两侧站着两排挺拔的执法堂弟子,冯虚的大部分人人背对着门口站在大殿西边,慕拂云独自一人老神在在地站在东边。 普通的寒暑对筑基修士根本造不成影响,但温泠跟着带路的弟子站到大殿中央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三人自我介绍之后,正中央的执法堂主沉声道:“冯昌、冯才,可以开始了。” 这时候,温泠他们才发现冯才的修为根本没有变化,反而是冯昌,从筑基圆满,掉到了筑基后期。 “禀堂主,此次我们前去噩梦沼泽历练,没想到我与弟弟偷听到慕拂云问云霁是否将物资转移了,此次他定叫我有去无回,以后冯虚就是他们三人说了算,我一时气愤想跟他理论,没想到慕拂云恼羞成怒将我打成重伤。” “慕拂云、沈问澄、云霁,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冯道友好口才,三五两言就陈述了个胡编乱造的事件。”沈问澄上前两步,拱手道:“不过,我想问,有谁目睹了我师兄和云霁道友说过那些话?” 其余的人则只看到了冯、慕两人争斗。 “慕拂云,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慕拂云抬头道,“不是我先动手。” “你说不是就不是?”有人嘀咕道。 慕拂云丹丹开口:“他那么弱,我要他的命都不需要三招。”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杀人诛心,最为致命。 温泠默默给他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至于冯昌嘛……他硬生生气笑了。 就连那端坐着的执法堂堂主都憋笑着捏紧了椅子把手,他绷着嘴角道:“就这些吗?” 当然不止这些,冯才再次上前,“今日来执法堂是因为我发现他们私吞物资,希望执法堂能协助搜查。” 像这种势力之中牵涉较广的事情就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内部解决,要么拿到执法堂裁决,冯才一心闹大,也不打算善罢甘休,自然不可能选前者。 沈问澄他们象征性地辩驳了几句,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随他们搜查。 冯家两兄弟成竹在胸,已经忍不住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结果搜遍了云霁三人的住所,什么都没找到,这时候冯家两兄弟嘴角的笑意已经拉平,最后搜完储物用具,依旧没搜出所谓的“赃物”,他们的神色已经转为怀疑。 “不,不可能,是不是藏在那个丫头那里了?你们搜她!” 冯才恶狠狠地指着温泠,执法堂的人乜他一眼,和气地对温泠道:“劳烦配合。” 温泠可有可无地耸肩,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搜查的弟子之后会消除记忆,也不怕泄露隐私,她很爽快地配合检查。 最后一样什么都没搜出来。 执法堂这种搜查向来都是针对双方的,接下来就该搜查冯才两人了。 执法堂的人一打开冯才住所的阵法,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探头一看,院子里霉青色的臭臭草疯长。只要有灵气,臭臭草就能生长,生命力极其顽强,它们极其排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一度差点毁灭修真界的自然环境。 搜查的人脸都绿了,看了冯才一眼,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冯才迅速辩驳:“那不是我的。” 执法堂弟子:“你说是就是吧。” 最后,执法堂的人在阵法外面搜到了一块留影石。 那块留影石拿出来时,温泠便忍不住笑了。 沈问澄可真损啊,这东西不直接上交,反而放在对方的地盘,跟慕拂云师兄弟简直是一脉相承的打脸手艺。 留影石中便是那日温泠看见的场景,只能说天不助冯才,不然他还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云霁趁机道:“堂主,弟子状告冯才,修习禁术。” 他将温泠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个罪名可比私吞物资重多了。 执法堂堂主一挥手,一旁坐着的副堂主伸手一抓,将冯才拎在手上,带去了审讯室。 最后,冯才是被副堂主从审讯室拖出来的,一身修为尽数废除,关于禁术的记忆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沈问澄看向冯昌:“冯道友,被自己亲人算计的滋味如何?这施展禁术的反噬本该由你弟弟承担,如今转嫁在你身上,你是否也以为是我师兄下了暗手?那个扮演冯才的替身可是陇海的人,背叛冯虚的人正是你的好弟弟!” 云霁道:“既然冯虚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是非要赖着。” 温泠四人甩下欲言又止的其他队友们离开。 没有人上前挽留,要脸。 既然最开始选择了沉默,如今他们也没脸再和沈问澄他们相处,走了也好。 阴谋败露,赵玲兰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甩下冯昌两人溜了。 冯昌脸色苍白,他紧紧咬着牙,生怕自己一张口吐出来的都是质问。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出乎意料的是,冯才很平静,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将袖口的褶皱抚平。 他若是表现得凄惨些,说不定冯昌还没那么气愤,可他竟没有丝毫心虚、愧疚。 冯昌发现自己对这个唯一的亲人根本不了解,“我可有对不起你?” “你觉得你对我很好?”冯才反问道。 “难道不是?我自问,只要我有的就从不少你一份,你犯错我兜底,到底是我做得不够还是你想要的太多?” “你看,你至今也只觉得我是累赘,我永远都在犯错?” “难道不是?” “你怕是忘了,最开始明明是我资质更好,若不是为了救你一命,也不会修行艰难,你凭什么永远一副施舍的样子?” 冯昌哑然。 “我就是想毁了你。” 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冯才,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冯昌威信受损,冯虚也渐渐散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冯虚的过去就这么扔在了过去,路还很远还很长,他们总会谱写出新的篇章。 第72章 红枞小妖 桃林被薅秃之后,温泠正式入门了同尘剑诀,而他们也迎来了第二次课程。 依旧是清容真人那简单粗暴地赶路方式,但这次到达目的地花了整整一天。 温泠是被扔下去的,崔濯则是被扔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红枞木,鳞片状的巨大果实上遍布着如同蜂巢般的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有半人高。 “咿呀……咿呀……” 一颗小脑袋从红枞果上探了出来,那小东西外形与人类相似,只有拳头大,头上有两根透明的触角,背后也有一对透明的翅膀。她此刻睁着圆溜溜的绿色眼睛,新奇地看向温泠。 温泠从记忆里翻出这种妖兽的信息,“红枞小妖?” 也许是确定她没有威胁,红枞小妖小心翼翼地飞到温泠身边,用触角轻轻触碰温泠,翅膀扇动的风吹着发丝轻拂在她脖颈上。 温泠拿出一瓶玉露,倒在杯中递给小妖。 “呀?”小妖歪头看她。温泠又将杯子往前递了些。 小妖埋头舔了一下,“呀!”好像味道不错!她欢喜地喝了一口又一口,脑袋都快埋到杯子里,小翅膀扇动的频率暴露了她的心情。 不过小妖肚子小,半杯没喝完就饱的不行。她窝在温泠的头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开始呼呼大睡。 温泠舒了口气。 红枞小妖外表可爱,温顺友好,好奇心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是什么善茬。发怒的红枞小妖会长出尖利的牙齿,手上也会布满细密的倒刺,变得嗜血凶狠,能轻易将一位筑基修士撕碎。 小妖发怒时散发出的气息会互相影响,而且它们多是成千上万只群居在一起,若是引起暴动,元婴修士也会遭殃。清容真人真狠啊,幸好她一直都在认真地记忆修仙界的妖兽、灵植,这才没有手忙脚乱。 所以,其实温泠一开始就是在讨好她,没想到讨好过了,此刻头上多了个危险。 清容真人扔她下来前只说到了时间她会来接她,温泠就按照自己的理解猜测这次她的要求是:“活着。” 首先,她得将头上这只小妖甩了,否则不管做什么都不安心。 温泠小心翼翼捏着小妖,将她放回红丛书果实中,又将一壶玉露摆在她旁边,然后才小心翼翼离开。 红枞树林中可以让她暂时居住的地方不多,温泠四处观察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跟这个至少还算熟悉的红枞小妖做邻居,她在树下搭了个简单的小房子,布置好隐匿阵和防御阵。 她种了一株藤蔓,攀爬在屋子上,开着浅紫色的小花,又在小屋子门口挂了一颗荧石。 初来乍到,情况不明,温泠也不敢直接修炼,她拿出快意真君那里得来的绢布拿出来,准备研究研究。 这时,一阵红光闪过,屋中就多了一道身影。 温泠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 屋顶比较低,游如玉站姿有些委屈,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 “坐下。”温泠命令道。 游如玉听话地席地而坐。 “笑。” 他又立刻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学狗爬。” 嗯,好看的人即使学狗爬也是好看的。 温泠稍微放下些戒心。游如玉的意识被她抹去后,如今的游吟剑虽然不那么机警,却胜在顺手。按理来说,没有温泠的命令,游吟剑不会又任何动作,但是它怎么会自己跑出? “剑形。” 游如玉呆坐着,一动不动。 难道他还残留着一些意识?但根据她与游如玉短短的接触来看,那是个桀骜张扬又阴戾冷酷的剑灵,不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屈辱。 温泠皱眉,再次道:“恢复剑形。” 游如玉依旧没有反应。 但后来再怎么试,游如玉都会照做。 真是奇怪,多试几次后,温泠也烦了,干脆不再管他,继续研究《溯回心经》。 绢布看起来很陈旧,柔韧软和,但温泠总觉得有些违和。 她翻来覆去查看了好几遍,绢布很薄,也不可能有夹层,难道是需要滴血? 富贵险中求,温泠划开指尖,血液落在绢布上,却没有留下痕迹,但是原来的内容慢慢褪去。 三息后,绢布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上面的内容由古字书写,也是一篇心法,名叫《溯回本经》。 一字之差,心经有很大的缺陷,但是什么种族都能修习,但是本经只有一种特殊的种族才能唤醒。 白隙族。 据说他们是时间的主人,血脉稀少,但却拥有控制时间的力量。 温泠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白隙族人,可为什么她可以看到《溯回本经》? 对了!是凡俗界那个疯女人塞给她的珠子!她是白隙族人! 这么大个馅饼摆在眼前,吃还是不吃? 这篇本经博大精深,修习之后就能轻易获得时间的力量。 她跟这篇本经像是天定的缘分,种种事情堆到一起,最后让她有了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可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如果只是吞掉白隙族人的宝珠就能获得他们的力量,那么这个种族只会被贪婪的人逼到灭绝。 “妄图操纵时间的人,都会被时间操控。” 想起那个女疯子说过的话,一股寒意从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并不是真正的白隙族人,那颗珠子不过是被硬塞给她的,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温泠手一松,绢布掉落在地上,她撇开头闭上眼,默念《明澈清净经》。 “想不到你竟然能够抵挡住诱惑。” 游如玉! 温泠猛地睁眼,看向那个恢复了鲜活的红衣青年。 她想站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嘘,别动。”他掐上温泠的脸,尖利的指甲划过肌肤,红唇如血,诡魅又危险,“看起来这么柔弱的人,怎么就有那种胆子呢?红莲业火,你倒是好机缘。” 温泠直视着他的赤红的竖瞳,粲然一笑:“我胆子是挺大的。”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了游如玉的意料,他眼底升起趣味,“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才好呢?” “就算我看过你学狗叫的样子,你也不能这样报复我嘛,明明是你先要我命的,敢害人就要有被报复的准备呀~” 温泠欣赏着游如玉渐渐变得难看的脸,一点也没有处于劣势的自觉。 游如玉很少生气,但他面对着温泠有恃无恐的样子,只觉得从没有人像她这么欠。 怒火慢慢烧上心头,他手指掐上温泠的脖颈,缓缓收紧。 “不如看看你的心口,那里有我送你的礼物。” 游如玉看她不像是在拖延时间,伸手扯开衣襟,心口处,一朵血红的两契花灼灼盛放。 第73章 两契花和装修工 “你就这么贪图我的美色?”游如玉虽然还是笑着,但是他的笑容并不能让人感受到愉悦,只有刻骨阴寒。 “两契花,生生世世,生死与共。你是我的剑,我是你的主人,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这样不好吗?”温泠笑道。 游如玉嗤笑一声,霸占着温泠的小床开始闭目养神。 温泠还不能动弹,但很明显,游如玉正在气头上,不落井下石就好了,怎么可能帮她。 不过有他在,倒是不怕其他危险。 温泠干脆开始修炼,刚刚放弃绢布时,她的心境更上一层楼,如今只差灵气积累便能进阶。 游如玉掀开眼皮,只觉得温泠那怡然自得的样子越看越碍眼。 他眼珠一转,在温泠的储物戒中拿出一支笔,趁她进入深度修炼对外界感知下降,悄悄在她脸上画了个乌龟,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因为两人的从属关系,游如玉的本事在温泠身上发挥不了十之一二,他很难伤到温泠。 不过,不能杀死也好,可以慢慢折磨。 三天后,温泠才缓缓收功。 令她意外的是,游如玉并未搞出什么幺蛾子,看她开始走动,也只是乜了她一眼。 温泠刚刚走出阵法,脸上就扒了只红枞小妖。 她拎着小妖的翅膀将它扯下来,笑道:“见到我这么高兴?” “呀~呀~”小妖叫了两声,伸手摸了摸温泠的脸蛋。 温泠以为这是小妖亲近她的表现,也乐得顺着这个小东西。 “呀!”小妖挣开温泠的手指飞回自己的小房子,等到她出来时,粉嫩的脸上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乌龟。 她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温泠的脸,小表情有些得意。 温泠有种不祥的预感,果断打了个水镜术。 然后,她哭笑不得地将脸上的墨汁擦干净,哼哼了一声,将小妖脸上的乌龟也擦了。 她那么算计游如玉,还以为他会怎么报复她,没想到竟然如此幼稚,心情莫名有点微妙。 “呀……”小妖扯扯温泠的头发,唤回她的注意力,然后指指温泠的房子,又在空中飞舞着画了个圆。 “听不懂你说什么呢。”温泠耸耸肩。 “呀……”小妖低落地垂下触角,片刻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呀呀”两声,往一棵巨树那里飞去。 温泠折了根树枝在原地练剑。 树枝划过的地方有粼粼的波光,光芒浅淡的确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但范围极大,温泠腾转、挪移,飞身、出剑,波光所过之地,她便是神。 舞完一套剑法,周围也就毁坏了几株杂草,但温泠却并不满意。 同尘剑诀是不动声色的杀机,她此刻练的是控制,不需要粼光,也不该破坏一草一木,只有这样,她才算是掌握了剑诀的精髓。 “呀!” 又听到小妖的叫声,温泠无奈一笑,张开双臂,果然,下一刻小妖便冲进了她怀里。 “呀呀!” 小妖抱着个跟她一样大的橙色果子送到温泠嘴边。 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认识,温泠可不敢乱吃,但小妖很坚持,很努力地将果子往温泠嘴里塞。 温泠叹气,好吧这是祖宗,那就吃吧。 剥开一个小口子,将果子里的汁水倒进口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跟喝了口水一样。 “呀~漂亮姐姐,果果好吃吗?”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温泠疑惑地低头,小妖再次问道:“漂亮姐姐,果果好吃吗?” “是你在说话?” 小妖点头。 温泠茫然道:“你怎么会说人类的语言?” “漂亮姐姐笨笨,是你能听懂呦呦说话啦!” 温泠恍然,“是那颗果子?” “对呀呀,吃了果果,漂亮姐姐就能听懂妖兽的话啦~” 原来那是好东西,温泠咂咂嘴,幸好自己吃了。 “你叫呦呦吗?” “是呀。” “那你刚刚指我的房子是想说什么吗?” “呦呦也想要跟漂亮姐姐一样的漂亮房子!”小妖呦呦崇拜地看着温泠,眼中盛满期待。 “好!” 温泠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触角,小妖有些不好意思,触角害羞地卷起。 给她装饰房间很简单,温泠储物袋里有很多植物种子,她一一催发了,让呦呦都看过,让她选自己喜欢的。 “可是呦呦都好喜欢呀!”呦呦抱着四五颗种子舍不得撒手,纠结许久,都有些沮丧了。 “嗯,那就都种上。” “可以吗?”呦呦眼睛亮了。 “可以。”加个阵法就行,过一段时间开一种,轮着来。 “呀……漂亮姐姐好厉害!” “嗤!有时间逗孩子,还不如快点提升修为。”命与温泠绑在一起,游如玉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得督促着她修炼,哪怕给他留些时间寻找解决契约的办法也好啊。 他刚一走过来,呦呦瞬间捂住鼻子,离游如玉远了些,“呀呀呀,他臭臭!” 温泠噗呲一笑,红枞小妖对血腥味和杀意很敏感,游吟剑是邪剑,游如玉也不是个好东西,被嫌弃是理所当然。 游如玉虽然不知道小妖的“呀呀呀”是什么意思,但看情况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眯眼道:“她说了什么?” 温泠可不敢说给他听,万一游如玉臭毛病犯了去捅红枞小妖窝怎么办?她赶紧转移话题,“没事,她叫我帮她修房子。” “你很闲?本来寿命就不如别人,修炼还那么敷衍!” 温泠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直直看向游如玉:“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可不是普通的灵剑,你的状况我当然能感知到!是吧,主人?”他的那声“主人”叫得咬牙切齿,看那模样,心中估计想的是扑上来咬她一口。 温泠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凭什么?别的主人就能掌控自己的武器、兽宠,她却连游如玉的想法都窥探不到。 到底谁是主人啊?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修炼又不能急于求成,别只看着眼前的得失,稳扎稳打才是上策。” “我不急?要是没有那个破契约你死不死与我何干?你说我急什么?” 他眼神阴郁,冷哼一声,转身想要回屋。 温泠却道:“你跟我一起。” 游如玉非常不乐意,不只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游如玉!”温泠高喊一声,“你是我的剑!我是剑修,你必须跟我在一起!我不愿限制你,但你也莫要逼我,我不是不能强制将你变回剑形。” 游如玉脚步顿住,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走到温泠的身后。 “要一直跟着我。” 第74章 白骨头 帮呦呦装房子是件很简单的事,阵法的材料都是这里有的东西,她手巧,如穿花蝴蝶,将乱七八糟的材料硬生生排成秩序。 不得不说,看她布置阵法就像看一场惊艳的舞蹈,呦呦看得如痴如醉,连游如玉也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手上。 很快,呦呦的红枞果就被拇指大的小白花掩盖,花瓣娇嫩,在风中颤巍巍地抖动着,淡雅的芬芳散发开来,引人陶醉。 呦呦装饰好房子,兴冲冲地跟族人分享,日日举办宴席。 红枞小妖们笑闹歌舞的声音连温泠这里都能清楚听见,热闹了好多天,她以为终于可以清净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慢慢地,就有胆子大的红枞小妖来敲温泠的门,羞答答地请求她帮忙装饰屋子。 温泠很想拒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每日抽出半天去做装修师傅。 绿意盎然的红枞林很快就点缀上无数姹紫嫣红,给幽静的森林添了许多趣味和热闹。 如此,她竟意外收获了红枞小妖的友谊。 找上门的小妖越来越少,温泠红枞林中的日子渐渐规律起来,修炼、练剑、布阵、跟游如玉互怼,每一天都被她安排得满满当当。 “呀!呀!姐姐快走。” 呦呦尖利的声音传来,温泠心中一惊,连忙冲出屋子,远处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她愁眉问道:“怎么了?” “呀!姐姐跟我来!” 呦呦焦急地拽住温泠的头发将她往前扯,看着情况也不是询问的时候,温泠拉住游如玉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跟着呦呦在红枞林中穿梭。 呦呦带着她飞到一棵参天大树前,“姐姐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完,不给温泠询问的时间她便匆忙飞走了。 温泠担心地张望,捏紧游如玉的手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游如玉没有搭理她,倒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回答道:“打战了。” 温泠被吓了一跳,犹疑地看向老树:“是您在说话吗?” 老树伸出一根枝干,轻轻地将温泠和游如玉圈住放在高处,“是我。” 从这里看过去,远处的树林疯狂地颤抖着,喧嚣冲天,红枞纷纷倒下,宛如有一只巨兽在其中穿行。 “是什么打过来了吗?” 老树晃了晃树叶子,“是的,听到什么叫声了吗?” “骨头……骨头~” “呀呀……呀~” 老树道:“它们是住在对面丛林的妖兽——白骨头。白骨头最喜欢的食物便是红枞小妖,每过一段时间,它们就会攻过来。” “我可以做什么吗?”温泠担忧地抓紧树干,她想去帮忙,但是又怕破坏小妖们的部署。 “不,孩子,你就待在这里。发怒的小妖们可不会认人,你会被误伤的。”老树慈祥道。 不,她不用过去。 温泠想起自己布置在红枞果上的阵法,她神识铺展开,将每一个阵法都当做一个节点,然后将它们串联起来。 一个巨大的阵法悄无声息成型。 前方惨烈的战场上,红枞小妖的翅膀染上不祥的黑色,纯澈的绿色瞳孔也转为墨色,精致可爱的小妖变成丑陋凶恶的怪物,悍不畏死,咬上敌人就不放松。 它们的对手显得高大得多, 白骨头形似猿猴,浑身遍布白色长毛,瘦骨嶙峋,行走时仿佛一具佝偻的骷髅。它们将手骨拆下来做武器,骨头上面渗出乳质的液体,小妖沾到一到速度就会减缓。 “呀呀~家!家呀!” 不知何时,红枞林多了一个罩子,在罩子之中,白骨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骨头骨头~脑子里有虫子……” “痛!骨头痛……” 它们开始疯狂抓挠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劈开,就能结束这种痛苦。 小妖们尚未从疯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敌人的状态影响不了他们的行为,杀戮缕仍在继续。 这是次一边倒的战斗。 很快,红枞林就恢复了寂静。 温泠松了口气。 看她那副模样,游如玉讥笑道:“愚蠢。” 温泠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从树上跃下,“树前辈,晚辈先告辞了。” 老树并未回应她的招呼,树叶仍在空中摇晃,但它只剩下亘古的静默。 温泠冲向战场,有能力护住伙伴,她心中欢喜。 此刻的红枞林早已不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堆满落叶的地面又铺上一层鲜血,四处都是断臂残肢,温泠走得太快,差点撞到挂在树上的肠子。 她无法想象,那些连血腥味都受不了的小精灵怎么造成这些场面的,此刻的小妖们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但它们脸上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温泠只以为他们是因为战斗的惨烈而心有戚戚,但没想到,脸上被拉下一大块血肉的呦呦见到她时却是一脸冷漠。 温泠脚步越来越慢,茫然四顾,每只小妖看她的眼神都是冷漠的。 小妖不是种温和友好的妖兽吗?为何它们明明没有发狂,却会如此冷淡? 她想和那些小妖说话,没想到却被它们龇着牙驱赶开。 眼看着小妖们瞳孔颜色越来越重,显然是即将再次陷入暴动,温泠连忙跑开。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游如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你以为这些是什么?它们是妖兽!遵循着最残酷的法则——优胜劣汰。你以为这场战争是什么?生存与灭亡的选择?” 温泠面无表情地前行,游如玉还在继续:“它们的战争不过是淘汰弱者的手段!它们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见多了红枞小妖对你客客气气的样子,你就真以为它们是小可怜了?明明是残忍又贪婪的妖兽,就因为容貌好就让你卸下了心防?” “都是刽子手,谁比谁高贵?” 温泠停下脚步,游如玉还想继续叨叨,然而一看到眼前的环境,他顿时傻了眼。 “这不是白骨头的领地吗?” 温泠瞥她一眼,率先往一处山石走去。 游如玉满心疑惑,拦住她的去路,疑惑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温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样,“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真就是那么好心地替一群凶恶、狡诈的种族装饰房子吧?你难道不疑惑为何我就恰好将那些节点组合成一个新阵法?”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睿智?怎么不自己猜一猜?” 第75章 贪婪之境 红枞小妖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是什么呢? 是修士那颗毫无防备的柔软心脏。 发怒的红枞小妖才是它们真正的样子,破坏、毁灭才是它们追求的终极奥义。 它们是天生的狡诈骗子。 温泠之所以安全地在它们的领地待了那么久,不过是因为她从未放松过警惕。 温泠勾唇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游如玉自然开口道:“不是红枞林吗?” 温泠深深看他一眼,“这里,是贪婪之境。” 贪婪之境啊…… 真是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地方。 “你到过这里。”游如玉肯定道。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修仙界关于贪婪之境的传说有很多,但无一不带有诡秘的色彩。 有人在这里得到过仙器、神器,也有人在此顿悟后修为大涨,但更多的人则是埋骨在此。 温泠确实来过贪婪之境。 而且在这里,她为她的莽撞和贪婪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白骨头的领地最中央,在这里,有一汪活泉。 温泠带着游如玉跳下活泉,一直往底部潜去,水并不深,温泠拂开水底的淤泥,露出一块石板。 她将石板推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洞口的地方有层薄膜,穿过之后就能感受到干燥的空气。 游如玉感叹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经历的事还不少。” 洞口并不长,明明只走了几步,却又像跨过千里万里,很快他们就重新见到了光明。 从石洞出来,便是一处隐世之地。 无数蓝楹树盛开,薄如蝉翼的花瓣托着一个蓝色圆球,其中有水波荡漾,像是托举着一片大海。 一路穿花拂柳,最后,他们走到一处空地上。 “吱呀……吱呀……” 摇晃着的摇椅上躺着一位出尘脱俗的美人,长发逶迤,安静恬然。 摇椅旁边架着个汤锅,明明没有点火,汤水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小丫头长得真快。”美人突然睁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撑着脑袋闲闲地看向温泠。 “美人,还有三天才到我们约定的时间,我依约来了。”她平静地叫出这个称呼,实在不是因为她在夸奖对方,只是因为对方宣城她的名字就是美人。 她倒是名副其实,但沾染上这个人,“美人”这个词都变得那么令人作呕。 美人愉悦地笑了:“唔,那你有没有不乖呢?” “我没有滥用你的禁术。” “可是他呢?”美人指向游如玉,“你不是在他身上用了吗?” “没有,他是器灵,不是修士。而且你看他哪里像是失去了心智唯我是从的样!” 美人审视着游如玉,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游如玉厌恶地别开眼,剑气无形,袭向美人的双眼。 美人闪避得及时,但眼角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唔,凶巴巴的。”美人委屈地瘪嘴,看着让人好不生怜。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对面的两人根本无动于衷。 “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数年前,温泠还是个小不点,意外闯进了贪婪之境,也是她命不该绝,这地方处处危机,但她硬是好好地进入了这位美人的地盘。 当时她扮做前辈仙人,引她修习了一门功法,待她学会了,美人才告诉她,这门功法是禁术!而且作用极为强大,能够将一个活生生的修士变成只听她一人命令的傀儡。 但美人也不是什么好心人,她自顾自地塞给温泠一门不敢光明正大使用的功法,又自顾自地收取了代价。 她夺去了温泠的半数寿命,用以延续自己的美貌。有这种禁咒在,温泠不管修炼到何种程度,都只有一半的寿元,剩下的则是成了滋养那位美人的良药。 温泠肯定是不乐意的。 好笑,如果突然有个陌生人说要送你礼物,你接了,她又说礼物要钱,你什么感觉? 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温泠很弱小,但是她又不愿意吃下这个暗亏。她资质好,美人指着她好好修炼为自己续命,对她也算包容。 于是,温泠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硬是把她磨得没了脾气。 美人和她打赌,若是她能一直忍住不使用这种禁术,那她就为温泠解除禁咒,若是忍不住使用了,那温泠只能认栽。 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有机会见面。 贪婪之境可不是随意能进的。 美人没想到的是,温泠竟然还真能进来两次。 美人咬着指甲,纠结了片刻,最后嘟嘴道;“好吧,就算你赢。” 温泠强调:“解咒!” “可是,贪婪之境中,有什么是可信的呢?” 美人站起来,头发滑落,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多么天真的小姑娘呀,信了她一次,又信了她第二次。 可惜了,她并不打算说话算话呢。 “你要反悔?”温泠执着地看向她。 美人绕着脸颊旁的发丝,率直地点头。 温泠看向游如玉,游如玉嗤笑一声,也就这时候能想到他了。 不过他还真的不会不管,毕竟……现在温泠的命可也关联着他的命! 剑入手! 温泠握上游吟剑的剑柄的那一刻,浑身的气势便是一变。 本是温柔纤弱、娇不胜怜的娇花,偏偏那眼波流转的眸中充斥了无尽杀意。 上次她离开贪婪之境便发过誓,迟早有一天,她要用剑,划破对方那张洋洋自得的脸。 “怎么生气了呢?你这么弱,拿剑指着我?怎么敢的呀?” 她想伸手夹住游吟的剑尖,温泠手腕一旋,拍开她的手背,美人白皙的手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欠教训。”美人笑容消失,阴郁地狠狠剜了温泠一眼,发丝疯涨,迅疾地缠绕到温泠身上,眼看着即将被抛出去,红莲业火突然燃烧起来,焦臭味蔓延,温泠身上的发丝瞬间化为飞灰,美人赶紧收回发丝,火焰却没有停止,顺着发丝朝美人爬过去。 该死! 美人狠心斩断自己养了许久的秀发,咬牙道:“你真的惹怒我了。” 她话真多,温泠不耐烦了,同尘剑诀第三式出手,淡蓝的光粒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清寒动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压弯了枝条,压垮了房屋。 美人挑眉,恍惚了一阵子,这是要耍套漂亮的剑招来讨好自己? 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温泠对同尘剑诀的掌握到底还是不够,美人还是捕捉到了其中暗藏的杀意,那些下落的蓝光是有规律的,是阵法! 金书疯狂颤动,它似是感受到温泠的愤怒,封面上的脉络如同血管流动,金光随着温泠的剑气喷薄而出,细细麻麻,为美人编制出一张华美的网。 第76章 疯子 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女孩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万钧之力加身,美人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开始疯狂突进,妄图死死黏住温泠,不管对方耍什么手段,只要离得够近,总会有所顾忌。 美人很不喜欢打架,他们这个种族动手时也不那么优雅,但温泠却一而再再而三触犯她的底线。 她指尖长出黑色的尖利指甲,乘着风袭来,温泠足下一蹬,跃至半空避开,没料到对方突然仰头尖啸一声,那张濯而不妖的脸皮崩裂开,露出搏动的血肉。 啸声传来,温泠的识海便如被千万根牛毛针洞穿,剧烈的疼痛让她额上蹦出两条青筋,脚下一个踉跄,被美人狠狠撕下一块血肉来。 啧,有点本事。还以为这一爪子能废掉对方的手臂,没想到就只到这种程度。 温泠粲然一笑,低声呵道:“阵成!” 不妙!这人是疯子吗?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拖她下水? 温泠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正如对方所想,她仓促间布置的阵法,很容易误伤到自己,但那又如何?只要对方比她先死就行。 阵法和剑气浑然一体,笼罩下来,光点变幻,组合成一直巨大海兽,游动间带起滔天风暴,眼看着海兽越来越近,美人仰头又想尖啸,温泠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一剑拍在她嘴上,最后她只发出了沉闷的“唔唔……” 眼看美人想跑,温泠迅速拦住她的去路。 美人低吼:“你不要命了?” 温泠不理她,身上被爪子划破的伤口越来越多,但她跟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剑招也越来越流畅。 “疯子!他娘的剑修都是疯子!” 巨兽尾巴从背后甩过来,温泠和美人都被撞飞,它尾部有许多的细鳞,两人爬起来时背后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她们仿佛巨兽的玩具,如何都逃不开它的攻击,来来回回地被撞翻。 这还是不是最可怕的,一些细鳞会钻进皮肤里,然后炸开,温泠有红莲业火傍身,倒没有遭到这份罪,但美人不行,她想爬起来,但是疼痛又让她甩我了下去,指甲用力划在地面,倒翻出去,带起一片血肉。 不是不痛,是因为有更痛的。 她已经顾不上了。 温泠喘着粗气,看到美人逐渐没了呼吸,她已经没了破解阵法的力气,眼看着巨兽再次袭来,游如玉化作人形将她拢在怀里,臭着脸道:“指路。” 温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卸去一身力气,轻声道:“可不能将我丢了。” “你再说我真将你扔了。”游如玉皱眉。 再生气还不是得护住她的命? 他是她的剑。 “乾一,兑十,退至艮六,坤五……” 支撑到走出战法,温泠卸掉一口气彻底昏死过去。 贪婪之境没有安全的地方,游如玉将温泠扔在原地,一边替她处理外伤,一边忍不住疑惑,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呢? 他清理伤口的动作有些粗鲁,但他真不是故意的,别指望一柄剑能有多细心。剔掉烂肉,伤口太多,整整用完一瓶伤药。 游如玉替她换药只是因为伤口上有些毒素,不解决恐怕会有碍,但他可没心思替她穿上干净衣服。 游如玉虽然灵智高,但他一把剑真的不懂什么是男女之别。 小半个月后,温泠悠悠转醒。 嗯,有点凉。 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面无表情地拿出衣服穿上,然后恶狠狠地强制将游如玉变回剑形埋到土里。 游如玉疯狂抗议,他好心好意帮对方处理伤口,还守着她为她护法,结果这人一醒来就是这么对他的? 早知道,管她去死! 三天后,温泠才把剑挖出来,游吟剑一出土,立马给温泠的大腿来了一剑,鲜血沾在剑上,缓缓被剑身吸收。 温泠却丝毫不觉得不生气,她抬起另一条完好的腿,“吃我的血吃得越多,就越无法反抗我的命令,你要不要再来一剑。” 对上温泠,游如玉就没赢过,被埋在土里这件事实在羞耻,他不想变成人形,当一把剑多好,至少别人看不出他的羞愤。 “恩将仇报!”游如玉嘀咕道。 “看来你还未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温泠叹了口气,“算了,你是剑,不能用人的方式去教导。” “我需要你教导?” 温泠有些无奈。 游吟就像是拥有力量但又不会使用的小孩子,简直白长了一副狐狸模样。 温泠拔下游吟的剑鞘,甩到旁边。 游吟:? “你干嘛?” 啊啊啊……他不干净了啊啊啊~ “让你体验体验我的感受。” 乱飞的游吟剑一顿,行,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穿衣服是吧,他下次会记得的。 “三个月,得早点找到路出去。”温泠皱眉道。 “出不去也没关系,多历练历练也行,修为这么久都没变化,啧啧啧。”游吟剑嫌弃地绕着温泠转了一圈,然后突然惊叫一声,“咦,你的状态仍未恢复啊。” 是美人还未死? “不,她死了。”温泠瞥他一眼,倒是很平静,或许说她早有预感,“金丹后就好了。” 往东行,便进入了夜阑藤的领地。 “怎么过去?”游吟飞出去试了试,前行了才不过三尺远,夜阑藤忽然伸出无数触,蛛丝般将剑包裹得密不透风,然后竭力往下拉扯。 夜阑藤这种贪婪的植物被称为灵植界的饕餮,它们接近土壤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囊袋,其中分泌的粘液腐蚀性极强。 它们能够吞噬万物,然后化为自己的养分。 温泠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夜阑藤海,道:“就这么过去。” “听起来倒是挺厉害。” “实际上,夜阑藤丝毫不会伪装,这么一大片丑陋可怖的植物横在一起,哪怕是不曾了解过它们的修士,也会谨慎许多。” “如今已经很少见到这种植物了。” 温泠一剑斩去,打开道口子。然后飞身进入它们的领地砍下一株夜阑藤。 藤蔓蠢蠢欲动地围拢过来,但是温泠早就已飘然远去,最后它们扑了个空。 温泠将夜阑藤的囊袋削下来,剖开,然后扔掉里面的残渣,刮去内层的粘膜。 她将囊袋披在身上,大摇大摆地穿过藤海。 这株夜阑藤是雌株,或许还是雌株中的美人儿,因为时不时还有雄株摇晃藤蔓,向她跳求偶舞。 第77章 狡猾 贪婪之境真的很大。 “你真的知道怎么出去吗?” “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所以你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温泠停下脚步,眺望着远处亮堂堂的天幕,贪婪之境无法无法飞行,只能靠身法前行,也许是这段路太过孤独,一年下来,一人一剑之间虽说依旧常常斗嘴,但也亲近许多。 两人说话间,一只土黄色的钻地鼠突然从洞口中冒出来,一蹬腿就直冲温泠面门。 剑影闪过,钻地鼠尚未看清她的动作,尸体就分成了两半。 麻烦了。 就说怎么走了半日怎么周围安安静静的什么危险都没有,原来杀机都在地下。 果然不愧是贪婪之境,什么东西都有。 钻地鼠这种东西鼻子灵敏,又记仇,温泠杀一只,就有了被追杀一个月的准备。但又不能不杀,不然拳头大的钻地鼠就能啃掉她的一切防御,将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根被她搁置许久的红绫再次派上了用场。 “你还有其他飞行法器?”游吟飘在一旁,传到脑海里的声音有点不善。 啧,这话说得,酸。 “你是武器,你载我去了我拿什么打架?”温泠随手将脚下钻出来的钻地鼠劈成两半,安慰道。 也是,游吟想通了也就不再纠缠,甚至还有点小骄傲。 也不知道一柄宝剑和一件连意识都没有的飞行法器较什么真。 “这些老鼠真烦人。”游吟嫌弃地震颤一番,甩掉剑身上的血液。 温泠闷着头干架,钻地鼠越来越多,她都能看到它们眼睛里的红光,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后见到一块肥肉。 这样不行,灵力消耗得不多,但却战了太久,迟早会被老鼠群淹没。 她挽了个剑花,脚尖轻点,跃至半空,双手持剑,人和剑一起往前俯冲而去,剑光很淡,只有浅浅的棕色,但蔓延了很远,所到之处,钻地鼠又跑了几步,却突然炸成血肉。 “战力倒是提升挺快。”游如玉难得肯定,“就是画面有点血腥。” “暂时只能这样。”这已经是一年来慢慢磨练出的结果了,温泠一鼓作气,硬生生劈出一跳路来。 体力不支时还有长安露,灵力没了就磕崔濯给她备着的丹药,同时手上捏着的中品灵石也迅速地退化成普通的石块,里面的灵力全被她汲取干净。 效果是显着的,钻地鼠围拢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她出剑的速度。 但事情也没那么容易。 温泠筋脉的负荷越来越大,体力虽说恢复得快,但是也留下了隐患。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呐喊着“停下来……停下来”,但温泠不能停,此时她已经深入了钻地鼠的领地,停下来是死,退回去是败,那就只有往前。 温泠已经没了和游吟闲谈的兴致,她神色越来越凝重,拿剑的手越来越沉,久违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游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泠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她神情恍惚,脚步缓慢,只是还凭着一股劲头,咬紧了牙关,撑着那口气罢了。 此时,一只体型娇小的钻地鼠混杂在同类当中,毫不显眼。但它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珠却始终定在温泠身上,眼看着她终于撑着剑半跪在地,它脸上人性化地露出一个自得的笑,直立起来,高声尖叫:“唧唧……食物已经没力气了,上!” 可惜它千算万算,算不到温泠能听懂它的话,这穿透力极强的一段命令,不只它的小弟听到了,温泠也听到了。 她混沌的大脑反而被唤回了一丝清明,温泠吃力地想要站起来,腿软、无力,三番四次,她终于成功了。 她颤抖着手指,灌了一口长安露,晃晃悠悠的身形稳定下来。 真是,欠九玄的,越来越多了啊。 她苦笑着,将空掉的瓶子扔在地上,横剑于胸前。 那些听令而行的钻地鼠再次炸了一片。 然而,温泠这次的攻击却没那么简单。 一丝阴诡的剑气掩藏在横飞的血肉之中,渐渐靠近了那只体型娇小的钻地鼠。 既然自己冒出来了,也别怪她。 剑气猝不及防附着到那只钻地鼠身上,它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越过密密麻麻的钻地鼠,落在了温泠手上。 温泠掐住它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让它们回去。” 小钻地鼠唧唧叫着挥舞着爪子,长尾巴吊在空中乱摆。 它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摇晃脑袋做出要咬温泠的动作,但温泠非但没有松手,另一只手还掐上了它的尾巴。 “别装蒜,再不照做,掐掉你的尾巴!” 钻地鼠首领挣开它的芝麻眼,大骂:“卑鄙的白肉兽!” 白肉兽? 这是一些妖兽对修士的称呼,意思也就相当于待宰杀的牲畜。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噶? 这只白肉兽能听懂它的意思? 钻地鼠首领扭了扭肥硕的腰,谄媚道:“别别别……仙子手下留情,我们错了,真错了,咱各退一步,我放您走,您也放了我行吗?您看啊,您现在已经体力透支,要是杀了我,鼠群发生暴动,麻烦反而更大,仙子您说是吗?” 温泠眼瞳微动,迟疑道:“是吗?” “是是是!要不您先松松手,我这小脖子可经不起仙子这么掐。”钻地鼠首领爪子扒着温泠的手,示意她放开。 温泠如它所愿,微微放松手指,钻地鼠首领的喜色刚刚浮现在脸上,温泠又再次捏紧了手。 钻地鼠首领发出一声惨叫,整个鼠群都后退了一步。 温泠满意地点头。 它眼中冷光乍现,可恨自己的能力全在速度上,几乎无法自保,它自诩聪慧,怎么甘心被人玩弄于股长之中。平复下怨愤,钻地鼠疑惑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温泠眨眼:“可是,我不敢信你呀,若是我放开你,你又反悔了怎么办?” 钻地鼠首领心中暗骂她事多,忍着气保证,“天地良心,我好歹也是一族领袖,怎么可能言而无信?” “那好吧……”她将手松开,钻地鼠首领一落地就想往土里钻,温泠抄着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你弄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出不去?” 没过多久,钻地鼠重新冒了出来,原来它刨了许久,洞口都不见加深,仔细一看,原来是地下多了层无形的屏障! 第78章 看戏 温泠放下茶杯,杯子落在小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啪嗒”。 她好整以暇地吃了颗蕴养筋脉的丹药,笑道:“你真以为我闲的没事干和你瞎扯?” 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况且有送上来的人质,她笑纳得心安理得。 如今阵法已成,她想修养多久,就修养多久,若是时候到了,闭个小关也不是不行。 也许是因为她的表现实在是有点欠揍,钻地鼠闻言怒发三千丈,太阳头上冒火光。 温泠不管它焦躁还是气愤,一派淡定地盘腿打坐。 这是陷阱?钻地鼠首领尝试着往前靠近几步,温泠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它又迟疑了,这么狡猾的白肉兽怎么可能不做半点防御就大咧咧地修炼? 温泠是真的顾不上别的。 此刻,她体内的状况很糟糕,几乎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盘腿坐下。 她内视着筋脉丹田,用灵力将药力混合着灵气慢慢地游走过筋脉中的小裂口,最后灌溉干枯萎缩的丹田。 这是水磨功夫,容不得半点急躁。 单调的动作重复久了总会厌烦,她运行灵力的速度稍快了一些,就不小心加重了一处伤势,脆弱的筋脉内壁根本经受不住丝毫冲撞。 感谢她为红枞小妖们装饰房子的经历,如今她就像修理工一样,这里补补那里修修,竟然还能自得其乐。 游吟化为人形,焚起安神香,清淡安宁的烟雾散发开,温泠皱紧的眉头舒展了些。 “这也不知何时能戒掉这习惯。” 如今美人死了,她心里的阴影也该消散了,总是依赖安神香入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游如玉有时候就觉得,温泠真是个神奇的人。 真是难以想象,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到底怎么在贪婪之境活着出去的,又经历了些什么让不安持续至今。 这次出去,温泠心中的那些心魔,应该消散了。 游如玉搬出软榻,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假寐,他闭眼前轻飘飘地瞥了钻地鼠一眼,像看过一粒灰尘,却让钻地鼠首领几乎吓破了胆。 该死的!它还以为那只白肉兽拿的是什么普通的剑,看起来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哪里有半点煞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它是看走了眼! 钻地鼠首领瑟瑟发抖地缩到角落去,天杀的,这白肉兽有这么一把杀器,怎么还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幸好它没有冲动! 钻地鼠首领老实了,但它却不知,只要温泠不死,游如玉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温泠整整打坐了一个月。 一醒来就对上了钻地鼠幽怨的眼睛。 原来它被困在阵法的期间,钻地鼠们群龙无首,最后竟然又推选出一只首领来。 温泠忍俊不禁地将阵法打开,不过她也没放过钻地鼠首领。 她甩出一个球形的牢笼法器,将它关在里面,牢笼上有九玄刻的阵法,精致漂亮,温泠一直将它用作压裙的禁步。 牢笼将钻地鼠关进去后又缩回了原来的大小,变小后的钻地鼠连叫声听起来都小了许多。 温泠将法器拴回腰带上,打开了阵法。 阵法外早已恢复平静,真正的热闹都在地下。 虽然牢笼里的钻地鼠是被误认为死去的前首领,但它的气息却仍有震慑作用,温泠后面的路走得畅通无比。 直到快要走出钻地鼠领地的时候,她脚边的草皮忽然动了动。 温泠警惕地提气,一道细如毫毛的水流直刺向她腰间的牢笼法器。 “叮……” 温泠及时侧身,水流只落到她的腰带上。 “真是暴躁。”不二赠她的法衣在与美人对战时报废,她身上这件抵御筑基修士的三五次攻击还是不成问题的,此刻看到腰带上腐蚀出的小洞,温泠心中凛然。 她一剑削飞草皮,藏在泥土中的敌人扭动身躯躲过她的攻击,但却将自己暴露在温泠眼中。 “哟,这是你的接班人啊!”温泠飞身后退将牢笼打开,把里面的钻地鼠扔过去,“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游吟剑横在半空,她坐在上面晃着脚丫看戏,裙摆轻荡,隐隐约约露出脚腕上的铃铛。 那只新首领的豆豆眼扫过温泠,最后落在老首领身上,它显然比起只有速度出众的老首领更有本事。 “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平时看着弱小、普通的竟然藏着这种本事,怎么?如今上位了,便容不下我了?”老首领躲开对方的爪子,愤怒地一尾巴甩回去。 新首领进攻猛烈,冷然道:“一山不容二虎。” 温泠扑哧笑出了声。 笑声让两只钻地鼠同时转过头来,温泠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两只小老鼠,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老首领狡猾,新首领强大。 但硬碰硬,后者明显占了优势。 不知道还要在贪婪之境待到什么时候,杀死钻地鼠首领,会一直受到这个族群的追杀,她可没那么多精力去应对。 温泠等着它们两败俱伤,不可能看着一方独大。 在新首领的爪子即将抓到老首领的脖子时,她悄悄出手了。 新首领只发现对方步子一顿,就偏离了方向,让它的预判落了空,它倒是没有怀疑,毕竟战斗中难免有些意外情况。 但这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就不可能是巧合。 这时,老首领在它耳边悄声鼓动道,“她要收我为灵宠,不会让我死的,多谢你做我的磨刀石哈哈哈。”它也是看明白了了温泠的打算,知道今日不是死在族人手里也逃不开温泠的毒手,只有他们两败俱伤,它才有一线生机。 新首领心中犹疑,暗骂白肉兽多管闲事,但表面却嘲讽道:“就你这样丑怪的废物东西?” 真可乐,温泠认真看来看两只钻地鼠,确实挺丑的,透着一股子猥琐劲儿。 挑拨离间?真以为她听不到吗? 游吟不耐烦地抖了抖剑身,真不知道这么无聊的戏码有什么好看的,剑身上的红絮轻轻游动,悄然分出一丝游向两只钻地鼠。 它们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红光,动作突然快了许多,同时换上一种不顾后果的打法。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双方身上都添了几道深深的血口。 这样血肉横飞的场景实在是辣眼睛,温泠别开眼,收回笼罩在它们周围的神识。 然而她却错过了两只钻地鼠毫无理智的嗜血眼神。 第79章 抖落一身尘埃 一刻钟后,两只钻地鼠没了气息。 温泠想,自己应该安静修炼一段时间。 她寻了个妖兽领地之间的夹缝,挖了个洞府,布置好隐匿阵法。 修仙无岁月,再次出关时,已有一年光景。 温泠抖落一身尘埃,深深吸了口气,嗯?怎么鼻尖全是酒香? 这熟悉的味道…… 她翻了翻玉卮,果然!酿好的酒少了许多。 温泠抬眼四顾,最后看到了垂脚坐在树杈上的游如玉。 “你偷我酒?” 剑能喝酒?或许剑灵不一样? “咱俩的关系,用的上这个偷字?多难听!”游如玉摇摇手,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反正你放也不喝,是吧。” “谁说我不喝?”温泠挑眉,“我这不是以前年纪小,不适合饮酒吗?” “别那么小气嘛!” 不知是不是醉酒的原因,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随和,像是个得到了块宝贝漂亮石头的孩子。 “别全给我糟蹋咯!”温泠无奈一笑。 “你要吗?”反客为主的游如玉本已随手拿起了最烈的十年一梦,但低头看到瘦瘦小小的温泠,最后扒拉着自己藏起来的酒,拿出一小壶武陵春来。 温泠接过精致小巧的白玉酒壶,平时坏脾气的人喝醉酒竟然细心体贴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地品酒,一个红衣,一个碧裳,贪婪之境夜晚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树上挂着一盏莲花灯,散发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温泠酒量浅,一壶酒饮罢便有些醉了,她砸吧着嘴,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朝游如玉伸出手。 游如玉一脸莫名:“干嘛?” “练剑了。” 真是……醉了都不忘练剑。 好吧,虽然对于一柄剑来说,这样的主人是讨喜的。 他勉勉强强地化为剑形,酒坛子没人扶,落在地上,碎开,洒下一地清酿。 连游如玉自己都没有注意,他心中已经开始称呼温泠主人。 哪怕意识模糊,但她拿剑的手依旧是坚定的,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这时她的剑招,真正可化雷霆。 她耍剑耍得酣畅淋漓,游吟剑身上的龙影一闪而过,灵气如风暴聚集而来,最后横劈而去,风一如既往,天空却裂开一个大口子。 温泠瞬间清醒过来,逼出酒气,抱着剑亲了一口,指尖敲击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兴奋道,“我们能出去了!” 游吟剑扭着要逃,完了完了,他真不干净了。 温泠沉浸在惊喜中哪里还注意得到他的小别扭,红绫飞出,环绕在她身侧,带着她往裂缝直冲而去。 …… 温泠回到小南轩,发现周围多了好几座房子。 当她走到沈问澄面前时,他正在发呆。 她笑道:“四师兄,你这是在晒太阳么?” 沈问澄缓缓张开眼,他看到温泠,一蹦而起,冲到她面前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遍,惊喜道:“你还活着!” “我不活着还能死了?”温泠一脸莫名地反问。 “可不是以为你出事了么。”略略平复下情绪,他感叹道。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师妹了,如今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那种痛苦,天知道他知道温泠失踪时是种什么心情。 他曾迁怒过她,甚至还想过赶她走,但那些也只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的极端罢了。 沈问澄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哪怕拿出对林月卿一半的态度也好。 幸好,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对上他温和得诡异的眼神,温泠打了个冷颤,“不是有魂灯吗?” “魂灯熄了。” 温泠皱眉道:“怎么会?” 沈问澄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那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小南轩还留在,而且貌似还有许多人搬了过来。 “我们正式组成了天屠小队,除了我和三师兄,就是你的那几个好友,小南轩是师父不许我们动的。”当然也没人想去动。 温泠叹气:“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倒还好,你该去看看崔濯,他疯了都。” 疯了? 温泠眼皮子直跳,忙道:“他在哪里。” “应该是在擂台,他现在简直是住在上面了。” 温泠和沈问澄连忙往擂台去。 崔濯确实在那里。 他此刻刚刚打完一场,剑上的血迹未干。 温泠高喊一声:“哥!” 崔濯骤然转头,瞳孔缓缓扩大,喉咙中发出几声含糊的声响,因为太过不可置信,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突然翻下擂台往温泠冲过来。 临到靠近时,他却又慢下脚步,艰难地挪动着向前。 崔濯伸出手比了比,有些迟疑地想要碰一碰她,试探她是不是真实存在。 温泠连忙凑过去,将脸在他手中蹭蹭,她肌肤上微凉的温度将崔濯唤了回来,他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字没说,却偷偷红了眼眶。 温泠轻轻拍打他的背脊,有些夸张地提高声音,“我回来啦!” 不过一年有余,崔濯却变了太多,一身缁色道袍,眼窝深陷,瘦得有些嶙峋,眼神阴郁渗人,浑身煞气,出手狠辣更甚在怜花境之时。 她光风霁月,君子如玉的哥哥啊,待别人如冰,唯独待她似火的哥哥啊,温泠心疼得鼻子发酸,还要故作轻松,嗔怪道:“怎么成了这样子,难看死了。” 知道温泠还活着,崔濯的情绪很快就恢复过来,至少表面上是。 他心中欢喜难言,笑了笑,有了些以前从容耀眼的模样,“胡说,明明还是玉树临风。” 温泠将他头上那根奇形怪状的簪子拔下来,换上她早准备好送给他的碧玉簪,“这东西你留着就留着,怎么能戴出来啊!我不要面子的呀。” 这根簪子是她小时候的练手之作,她当时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能雕出一幅山风图,刻出来之后,她觉得很像啊,志得意满地用一个贵重匣子装好送给了崔濯。 后来大一些了,温泠也有了审美,崔濯时不时拿这件事出来嘲笑她一番,温泠恼羞成怒,几度想把簪子骗过来毁了,但都没成功。 温泠动作轻柔,崔濯有些贪恋这种温暖。 “戴出来让人好好看看温姑娘的大作,”崔濯面无表情地将簪子夺回来,“又想偷偷拿走?死心吧,不可能的。” 温泠撇嘴,笑道,“被你发现了啊。” 第80章 这种娇滴滴的小娘们,还不够我一拳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旁边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这谁啊,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仇?” 还真有仇。 沈问澄适时冒出来解释道:“南家和孙家的人,他们是另一处天骄书院合并过来的,不知怎么,就和你哥杠上了。” 他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娇俏少女,“领头那个,南萱,蛮不讲理自视甚高的大小姐一个,尤爱和你哥哥作对。” 孙、南两家? 温泠望向崔濯,他微不可见地点头,传音道:“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只是打了几场,结下了梁子。”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而是崔濯听到孙家的人诋毁崔如眉,毁了对方两条腿,然后被两家的人找了上来,结果越打,火气越大。 温泠点头,调侃道:“你现在可是大名人,旁边许多人都在议论你呢。” 崔濯一点反应都没有,被人崇拜他当然是有些欣喜的,但也没有到自得的地步,“自从另一个天骄书院的人并过来,我们这里的气氛就变得越来越差,现在竟是玩起了派系争斗,他们那群人和我们书院的老人,斗得不可开交。” “这些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带到书院来,夫子们不管?” “还没出大事。”所以他们更希望弟子们自己解决。 温泠看向那群人,却在其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回忆片刻,才想起来那人是谁,不正是那个一直对她莫名敌视的沐新桃吗? “那不是我们宗门的人吗?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了?”温泠问道。 “傍上了崔家一个元婴真人。” 她靠着关系进入天骄书院,因为这一点,看不起她的人有很多。 崔濯倒是很平静,说到底这种事你情我愿,与他也没有关系。 在他看来,靠山不值得骄傲,值得骄傲的是自身的实力,元婴修士稀罕这样的附庸吗?并不。 沈问澄倒是很不喜她,“有一就有二,这种风气形成之后,天骄书院的环境还会这么纯粹吗?” 温泠肯定道:“夫子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玄辰界对天骄修士的重视不言而喻,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沐新桃肯定不会是走后门那么简单。 但,她傍上靠山这事与温泠有关系啊! 她已经预料到了,对方一定会找自己的麻烦。 懒得应付她,温泠下意识往崔濯身后躲了躲。 但已经晚了,沐新桃早就看到了她:“你们叙旧完了吗?”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沐新桃虽然声音嚣张,但是显然她的状况并没有她撑出来那么好。哪怕是站在人群里,她周围也空了一圈,和她形影不离的袁平安也没了踪影。 温泠头疼,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呐! 要不,下次悄悄揍她一顿?或许能消停一段时间? 温泠还未发作,倒是领头的娇俏女子嫌恶地瞥了沐新桃一眼,显然是不喜她抢话。 被当众扯下面子,沐新桃脸上挂不住,朝女子谄媚一笑,讪讪地闭上嘴。 “该不会,是不敢打了吧?”领头女子仰头瞪了崔濯一眼,挑眉嘲讽道。 她这一眼倒是并不凶狠,倒是有些欲语还休。 她的话虽然是朝崔濯说的,但看向温泠时,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嗯,弱不禁风,惹人生怜,她寻常最讨厌这种娇娇弱弱的女修,更何况她还站在崔濯旁边,两人一看就关系不浅。 温泠迷茫,为什么这样看她?她刚回来,连情况都没搞清楚,这副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厌恶的样子到底什么意思? 想不通,她干脆无视她,眼神再锋利又怎样?看就看呗,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打,不过今日没时间奉陪。”妹妹平安回来,他还没有询问过她的经历,两人有许多话想说,确实没时间做别的。 他这话说完,南萱的眼刀子瞬间往温泠甩过来。 温泠一脸莫名其妙。 沈问澄悄悄跟温泠使眼色,忍笑着传音道:“南萱对你哥有意思。” 难怪! 温泠眼珠子一转,柔柔弱弱地靠上崔濯的手臂,轻声道:“哥哥,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是谁呀?” 凶巴巴? 南萱直接气炸! 她眉毛倒竖,冷哼一声,向崔濯不屑道:“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种菟丝花。” 妹妹爱玩。崔濯只能无奈地配合咯! 他宠溺地摸摸温泠的头发,柔软的眼神转到南萱身上时,顿时化作冰凌,“干卿何事?” 南萱干巴巴地甩出一句,“我只是觉得你眼光不行。” “这种娇滴滴的小娘们,还不够我一拳头的哪里比得上我们南大小姐。”南萱的狗腿谄媚道。 “哦……”崔濯拉长了声音,“原来南道友是心悦我啊。” 他抱歉一笑,“那只能对不起南道友了,我对你没有感觉。” 狗腿这马屁拍得倒是及时,但南大小姐爱面子,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对头,马屁拍到马腿上,狗腿子最后收获了南大小姐赏赐的鞭痕一条。 一个看起来明显很富裕的男修插嘴道。“南萱看上你?谁给你的脸?” 沈问澄解释道:“那是孙家的孙铭。”也是被打断腿的那人的哥哥。 孙南两家早有意向让孙铭和南萱结成道侣,巩固家族关系,南萱看上崔濯这个和他有过节的人,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但孙铭又不好对南萱发作,只能将怒火发泄在崔濯身上。 “那最好不过。”崔濯轻笑道。 年少时期,心上人的拒绝是跟天塌一样的大事。 也许是崔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刺激到了南萱,她挺直脊背,大声道:“你想得太多,本仙子可是要成仙的人,怎么可能看上你!咱们的恩怨不算完,擂台上见。” 她语速越来越快,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开,只不过脚步有些仓促。 南萱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你这样可不行,你哥的桃花就这么被你活生生掐断了。”沈问澄笑道。 温泠无所谓地挑眉,换做别人,她自然不会捣乱,但崔濯哪怕不会迁怒,但也不可能和仇人家族的人在一起。 孙、南两家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崔家尸骨上的,他们修炼的资源,吸的是崔家的血,只要崔濯脑子没坏,就不可能和对方扯上关系。 更何况他一心大道,根本无意儿女情长。 “没事,我早就想和她说清楚。”崔濯不屑于玩弄一个女子的感情,心悦就是心悦,没可能就是没可能。 第81章 考试了吗 温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慕拂云早就出外游历为结丹做准备,根本不知道温泠出事的消息。 决明子回转御宿宗寻书狂真君占卜她的去向,结果书狂真君卜算不出,还受到了反噬,如今正在养伤。 不得已,他只能独自前往奉天宗,却不知是何原因,如今还没有回来。 独行者犹昙不知为何找上了沈问澄,连碧城、黎和进入天骄书院后也决定和他们一起等待温泠归来,加上成全、许游山,天屠小队彻底成型。 “对了,还有云霁。”沈问澄严肃道,“他家中似是出了什么事,给我们传信之后便离开了,至今也没有音讯。” “他离开多久了?” “八月。” “我和崔濯已经决定去探查一番。”沈问澄和云霁相识已久,关系甚笃,若是寻常的历练他当然不会担心,但他走得匆忙,加上他听到些不好的消息,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不去看看他无法安心。 “你可能还不知道,云霁是楚家人。”崔濯对此早有猜测,但是若是如他所言是家族出事,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四大家族的楚家需要召回一个筑基弟子的程度。 “楚家?他是随母姓?” 在修真界,随母姓还是随父姓全看个人的意愿,但是楚家这样的大家族重视血脉延续,通常儿女的后代都会随楚姓。 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云霁的父亲是死于家族斗争,倒不是他卷进了什么阴谋,而是被无辜波及。 当时两方争权夺利,误惹到一位元婴修士,结果云霁的父亲外出被对方埋伏,最后不敌丧命。 楚家的人倒是都很尊重他爹,因为愧疚,对云霁一向很好。 但云霁娘始终心怀芥蒂,就带他离开了楚家。 他筑基后,他娘亲放下一桩心事,殉情而死。 临死前,云霁的娘亲嘱咐他跟楚家修复好关系,到底血脉相连,云霁也需要靠山。况且那些人也没有对不起他们娘俩,她死后,所有事情都随她一起烟消云散,她总是希望孩子过得好的。 楚家倒没勉强云霁改姓,对他也一向宽容,这些从那位七长老对待他的态度里便能看出来。 “楚家倒是难得的有情有义。”温泠忍不住感叹。 修真家族之所以难以兴盛,一是因为血脉延续艰难,二就是因为内部争斗。 明明是血脉亲人,比起秩序井然,更看重师承、实力的宗门,参差不齐的族人之间却是多有摩擦。 “楚家是出了名的家风严正,族人也多是埋头修炼,有争斗但也并不算过火。” 温泠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暂时还不会出发。我们接了个任务,约定三天后便要前往。” “而且,”崔濯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天骄书院是有课程的,你失踪后便正式开课了,年末有考试,你去年错过,得补上才行。” 沈问澄很机灵地拿出一张课表。 温泠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这简直不像是修真者的课程。 战术详解、修真界战争史、组合阵法实践、大规模多人操控法器运用……密密麻麻统共十一门。 “其实不只是天骄书院,宗门也给筑基弟子开了这些课,至少也要及格七门,未能达标者直接降等,亲传降为内门,以此类推,杂役再无法达到要求,直接逐出师门。” 温泠诧异道:“连杂役都有要求,这么严苛?” “岂止,连散修也是。如今整个玄辰界的资源都被仙盟控制着,只有听令者才能获取到资源,违命者,诛!” 这简直是严苛过度,修仙者多崇尚自由,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规则,“不会有人反对吗?” “有,但是那些高阶修士,不管好的坏的,正道的魔道的,都统一了决定,谁能动摇?谁敢动摇?” 温泠听到一个从未接触过的词,好奇道:“仙盟是什么?” 沈问澄:“仙盟其实已经建立了数百年,只不过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近几年才逐步走到修士的视线中。” “你看天骄书院、御宿宗的执法堂那么相似,其实都是仙盟的分支,” “他们的执法者成为天刑者,个个都是百里挑一、战力强大的修士。” “他们的势力早就渗透了整个玄辰界。只不过这件事是大家认可的罢了。” “仙盟有上千成员,囊括着玄辰界所有的元婴、化神,元婴为堂主,化神则为长老,天骄榜上的人也是必然要进入仙盟的。” 好么,这简直是将整个玄辰界当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在经营。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了,答案呼之欲出。 为何玄辰界那么在意修士的修为、战力,为何修行环境如此紧张,为何对修士的培养不留余地,为何高阶修士的命令如此一致……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整个玄辰界会有共同的敌人,而且,大家会迎来一场异常艰难的战争。 温泠刚想继续问,沈问澄直接打断她,“别问,我知道的暂时只有这些,这些事原本是该在你们进入天骄榜后才告诉你们的,但我觉得你们应该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干脆就全部讲了。” 崔濯总结道,“提升实力是最重要的,等从楚家回来,我们便去无尽沙漠历练。” 温泠赞同点头。 “先不说那些,你先应对考核吧。”崔濯掏出一沓书来,每一本都有竖起的手掌厚,统共二十来本,垒成一摞,看起来有些壮观,“将这些看完,理论考核就没问题。” 虽然吧,修士记忆力好,但是!这么多的书,就算是翻也得翻许久吧! 温泠皱着脸,不情不愿地将书接过来,“为什么不用玉简?” “夫子们是希望我们看完,而不是存在脑子里,等需要的时候再去翻找,战场上瞬息万变,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让你临时抱佛脚?” 捷径不是好走的,这个道理,温泠从踏入仙途的第一天便已明白。 修仙看似奇妙,但所有的东西,一样需要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通过努力去获取。 这也是为何大道难成的原因,一件事坚持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数万年,最后成仙很难理解吗? 并不难。 仙途之上的一切,不管是力量还是荣光,都是无数付出换来的。 只不过,放弃比坚持简单太多,一口气松了,这条路就到头了。 第82章 宝贝儿 但是吧…… 背书这种事,也可以商量商量。 最后,温泠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妙招。 她将呼呼大睡的红莲业火叫醒,奸笑着将它捧在手心,轻声诱哄:“小宝贝呀,你看你都进化出灵智了,总不能一直傻着吧!得学习啊!” 懵懵懂懂的小火焰自从升级后,颜色反而变淡了些,没有那么耀眼,但看起来更加温和无害,只有在显露杀机时才会出现一些黑色。 温泠如今已经有些不确定它是不是红莲业火,小火焰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温泠问过它,是不是它救的自己,小火焰说是它娘亲。 当时她只觉得诧异,火焰也有娘亲? 结果小火焰因为这句话觉得温泠对它们灵火不尊重,气的一个月没理她。 小火焰此刻乖巧地窝在温泠手心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在给它挖坑。 吃吃睡睡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小火焰的心智被迫迅速成熟起来,后来的小火焰表示:“别问,问就是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 此刻的小火焰并不知道未来的事,很赞同地上下跳跳。 “嗯,那如果你帮我将这些记下来,我就给你奖励好不好?”温泠分出三分之一的书籍,当然她并不是就真的就不背了。 想想万一真的有战争,这些知识必然会派上用场,她只是打算应付完这突如其来的考核,然后有时间再去认真研习。 小火焰晕乎乎地点了头。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以小火焰单纯的思维,根本想不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它只是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我想要一个名字。” 它顿了顿,又强调道:“好听哒。” 温泠心虚愧疚得不行,这样单纯的小可爱,咳咳,实在不该坑人家。 她声音更温柔了,“那你喜欢哪种呢?不如以后你懂事了,自己想一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小火焰拒绝,“我想主人帮忙取名。”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昭平好么?”对于亲近的人,摒弃一切华丽的词句,她不过是希望他们平安顺遂、一生光明而已,“若你能修成人,这便是我觉得最适合的名字。” 起名废温泠很忐忑,努力半天还是没能满意,最后干脆挑了个福气简单的。 小火焰很暖心,欢欢喜喜地道:“我喜欢。” 搞定了小火焰,温泠目光移向游吟剑,“小宝贝啊……” “我不愿意!”装死的游吟剑疯狂抗议,干呕几声,骂道,“别这么恶心吧啦的叫我!” 他!威名赫赫的一代邪剑游吟!迟早得被温泠膈应死。 温泠撇嘴,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过,求人不就那一套吗?撒娇卖痴装可怜,吹捧夸赞似蜜糖;利诱交易加哄骗,激将威胁及棍棒。 她可怜兮兮地拽拽游吟的剑穗,“你想想啊,要是我没完成考核就会降班,降班之后获得的资源就少了,然后修为提升就慢了,最后我就寿元耗尽死了,你嘛……” “行,温泠你可真行!”游吟气炸,原来有的人真的可以用最无辜最软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我答应你。” 但绝对不是他被辖制,而是怕被温泠扯秃了。 “真是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人形的游如玉抢过一摞书,嫌弃地念叨她。 搞定! 温泠欢欢喜喜地坐下,准备开始徜徉于书海,等待半天的游如玉瞪眼,气呼呼地将书啪地砸在他的书桌上,“我的呢?” “啊?”满脑子都是玄辰界战争史的温泠茫然地抬起头。 什么他的呢? 游如玉咬牙重复,“我的奖励呢?” 哈?奖励。 温泠以为自己幻听,拍了拍耳朵,嗯,没坏。她明白过来笑得不行,这剑灵怎么那么别扭啊。 她憋住笑意,轻咳一声,“咳,那你要什么奖励。” “我要新的剑穗子。” “买!给你买最漂亮的。” “我要你做的。” 买也太敷衍了,当然是亲手做的有心意。 温泠好脾气道:“可以。考核之后我给你做。” “考核后?你还怕我赖账?”卑鄙狡猾的修士,他是那种剑吗? 当然怕他赖账。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只是时间不够而已。”温泠忍不住调侃,“没想到你还在意这些。” “不过是确定我的地位而已。”他游如玉,肯定是温泠之下当之无愧的老大,温泠当然得对他最用心,才能彰显他的分量。 …… 三日后,天屠小队聚集在书院之外。 “妹妹妹妹……” 温泠刚刚露面,便被人抓住了袖子。 她一仰头,对上一双水汪汪、泪盈盈的大眼睛。 除了蔡和还能是谁? “哭什么,我又没死。” 对上那张脸,她平生一种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安慰的冲动,幸好她警惕,伸出去的手及时收了回来。 因为蔡和站在她面前,其他人眼睛都不太敢往这边看,生怕被天媚之体影响,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只有连碧城匆匆看她一眼,确定她的身体状况,结果却被她那似是好了又似是没好的样子搞得更加迷惑。 好么,因为温泠平安归来而有些激动的气氛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其他人只能随便寒暄几句,一行人便直接出发。 “戴上!”犹昙一直皱着眉头,身上直往外冒冷气,她甩给蔡和一张面具,“做任务时总不能受你影响。” 蔡和乖巧照做,犹昙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温泠好奇地看向许游山,许游山便为她解释,“犹昙师姐初见蔡和时神识有伤,结果被天媚之体影响,喊了蔡和三天宝贝儿,到哪儿都带着他,还向人炫耀她的宝贝儿多可爱。” 没想到冷若冰霜的犹昙师姐竟然还有这么火热的一面! 温泠:想看。 许游山偷偷塞给温泠一颗留影石,温泠眼疾手快地收起来,难得游吟愿意载着她,她将影像投在挟仙令中,躲着犹昙,美滋滋地看起了戏。 游吟看着温泠把打磨出大致形状的玉石收进储物戒,不满地加快了速度。 温泠嗖地冲到最前,衣服头发被风吹起盖了满脸,她脸上扭曲的憋笑戛然而止。 坐在一个碗里的成全被她一撞,像个陀螺般转了几圈,再看温泠,正乘着剑在空中翻筋斗! 他感叹了一句:“温师妹修炼果然是勤恳认真,连遁速都这么快。” 第83章 《阵典》初开 天骄书院所在的异空间出乎意料的广阔,他们前行的路卡在各种险地之间,是天骄书院流传最广的一条安全路线。 三天后,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一路匆忙,在临近牵风湾时,众人才停下来休整。 进牵风湾需要穿上一种特殊的法衣,不然怕是会直接被刮到天上去。 “真丑。”连碧城那张面瘫脸配上毛茸茸的法衣,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是什么毛?”成全一用力,揪下一撮白毛,他有些忧虑,不会被自己扯秃吧? 成全连忙放轻了动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将法衣弄坏。 “是碾狸的毛,别看这些毛发轻如无物,但穿上它们,再大的风都吹不跑。”许游山解释道。 沈问澄掐了个决,狂风突起,周围飞沙走石,但穿上法衣的众人脚下却纹丝不动。 崔濯替温泠拂开被风带起的沙砾、碎石,一石头甩在沈问澄小腿,“注意些。” 戴上帽子,一群毛茸茸向牵风湾掠去。 牵风湾除了风,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能做什么任务?”因为时间仓促,温泠什么都没来得及了解,此刻她正满脸茫然地看着前方。 这是一整片空荡荡的空间,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崔濯答道:“嘿,真正的好东西在中心的位置。” “靠走吗?” “外围不能动用灵力,不能飞行,连轻身功法也不能用,老老实实用脚走吧。”沈问澄叮嘱众人。 成全好奇道:“用了会怎样?” “你可以试试。”连碧城跃跃欲试地掏出银针,“我准备好了。” 他用眼神催促成全,成全哭笑不得,“我错了,我不试,绝对不试。” 连碧城遗憾叹气。 “那犹昙世师姐……”温泠犹疑地看向犹昙,担忧拧眉,她腿脚不便,若是只能行走…… “放心吧,到底是修士,哪里那么脆弱了?”崔濯将她的头扭过来。 被担心着的犹昙毫无所绝,她此刻心里正在挣扎,蔡和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也太可爱了,想挼。 但是她拉不下脸。 蔡和被她冷嗖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走快了些,然后他转头,却又看到她步伐艰难地埋头走路。 他脚步越放越慢,两人渐渐落在了队伍最后,趁着没人注意,他靠近犹昙,看似是倚靠着她,实则是撑起了她身子的重量。 犹昙侧头看他。 蔡和竭力地表现得淡然,生怕自己表情有丝毫不对,就会刺痛她的自尊心。 他身材有些消瘦,看起来浑身没有二两肉,也许是因为长相和气质,让人很容易忽视他稳当的步伐。 犹昙噗嗤一笑,若天光乍破,冰雪消融,“我呀,不在意那些的。” 犹昙大大方方地靠着蔡和,她是自信的,眼前的困境算什么?就像温泠所说的,终有一日,元婴得成,她便能恢复。 蔡和喜欢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一直是凌霜枝啊! 机会正好,犹昙偷偷摸摸挼挼蔡和的脑袋,然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蔡和懵了一瞬,然后牵起嘴角。 真好,很少有人原意这么亲近他呢。 “你什么时候能控制天媚之体的影响?” “金丹之后。” “那你得努力啊……” 只有不时回头的温泠发现了些端倪,他们这是……聊的挺好啊。 “这样赶路有点无聊啊。”沈问澄叹道。 按理来说,修仙者最能耐得住寂寞,也最能吃苦,但是这短短一段路,每个人却都感受到了一种压抑。 最开始还不明显,但渐渐地,就仿佛有虫子在心上爬,虽然不痛,却很痒。 “我想大吼。” “我想砸碎什么东西。” “我想饮血。” 最后这句是游吟说的。 不对劲。 崔濯道:“这里好似能消磨人的耐心。” 温泠已经在默念《明澈清净经》了。 “念大声些。”沈问澄急道。 温泠顿了顿,然后念经的声音顿时响彻在他们周围。 这样,平静了一段时间,成全突然停了下来。 他突然挥起拳头,眼看着就要砸向毫无准备的连碧城,他眼中闪过挣扎,怒吼一声,屈膝跪下,拳头砸在地面,蔓延开几道细缝。 双手血肉模糊,但他不敢动,不敢处理伤口,只是继续按着手克制内心的烦躁。 连碧城一向没什么的表情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变化,嘴唇紧抿,眼睛凸出,死死盯着成全,似是要择人而噬。 温泠一剑拍开他手中夹着的银针,然后拿出匕首割破他的手臂,这匕首没别的作用,就是能让疼痛放大数倍。 连碧城理智回笼,温泠没急着给他处理伤口而是迅速问道,“有办法吗?” 连碧城点头,“我要动用灵力。” 阵法可以解决,但是若不能动用灵力,只用神识布阵对她来说还有些勉强,但看着众人的状况,温泠还是毅然点头。 其他人都坐在一起,崔濯拿着匕首仔细看着他们,若是有谁失去理智就划一刀。 温泠用神识打开储物戒,飞速地将布阵材料拿出来,哗啦啦堆了一地。 这种阵法应当算是隐匿阵的另一种形式,无名,也是从九玄那里学到的。 她几乎是一心二用地在处理材料,这阵法有些复杂,但是功能很多,用在平常是威力强大,但这种时候就觉得累赘了。 温泠额头冒出细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脑子都是阵法的内容,其他人不懂,也不敢擅自乱动那些材料,眼看着她脸色越加苍白…… 这时,金书又动了。 书页一阵震颤,书封上的《阵典》用古体书写,繁复玄奥,威压浓重,让人不敢直视。 《阵典》悄无声息地翻开一页,顿时,温泠回过神来,忙凝目去看阵典的内容。 翻开的那一页上记载的正是温泠正在布置的阵法,只不过是简化版本的。 她大喜过望,连忙将上面的内容记下来。 犹如醍醐灌顶,这次她布置阵法快了许多,虽然出错了两次,但总体用的时间也比原来的版本快了些。 不明白这本高傲的书为什么会突然打开,她这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结果阵典传来一阵意识。 原来,只有她研习了足够多的阵法,记完足够多的阵谱,《阵典》才会为她打开。 《阵典》是对天赋和勤奋兼具者的馈赠,虽然并没有什么逆天的作用,但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有了它,便多一条生路。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精诚所至。 若是足够努力,总会有一扇门为你而开。 第84章 神祗的故乡 阵法布置好,三人将其他人都挪到其中,接下来,连碧城又拿出一套银针,开始扎针。 浅淡的绿芒在针尖浮动,灵力汇聚而来,那一根纤细的针仿佛能承载天地伟力,夺造化之功。 他的动作也不像在给人治疗,反而像是在点画一幅绘卷。 可惜被扎的人感受却没那么美妙。 那么细的一根针,扎进身体里怎么那么痛啊! 遭受荼毒的众人只觉得自己死过去又活回来,仅仅一瞬的时间,简直像经受了许久的酷刑一样。 嗷嗷的叫唤此起彼伏。 只有崔濯始终很淡定,至于为什么嘛…… 当然是因为他早有准备。 跟连碧城相交许久,他医术确实很好,但这个好的程度和要承受的痛苦是一同增加的。 经历过更可怕的,这种程度嘛……只能算一般般。 重整旗鼓,所有人都加快了行进速度,无他,就是不想再被扎一次。 走入内围已经是两日后了。 在这里,特殊的法衣已经没了效用,温泠他们这才感受到风的力量。 这里的风并不暴虐,但是每一阵风中都有一个故事,它们在不停的诉说啊……诉说,直到将你摄入他们的情绪之中,若是沉迷了,便会在故事中无尽轮回,直至消亡。 “这里连危机都是静谧的。” 他们不敢说话,生怕惊扰到什么,连响在脑海中的传音都是耳语般的低喃。 温泠低声问道:“牵风湾最深处有什么呢?” “有亘古的寂静,无处不在的风,还有一位神。”沈问澄目光悠远。 “神?”整齐的惊呼响起。 神啊!怎么会有神? 玄辰界只是修真界而已,隔着神界还有灵界、仙界啊! “那是一位堕神。”沈问澄适时地回答了众人的疑问,“神与天同寿,只要这片天不死,祂们就不会死,但会堕落。堕落之后的罪神,会被关在神狱之中,独享漫长的岁月。” “这里是神狱?” 这反而更让人惊讶了好么? “不,这里是祂的家乡。”说完这句话,沈问澄便带着众人往中央直走,“保持安静,若是惊扰到那位神祗,我们就找不到进去的路了。” 在牵风湾行走,最困难的是抵挡无处不在的微风。 或者说,抵挡其中的故事。 “我好想去看看草原啊……” 这是一位生活在江边的姑娘。 她说他的情郎曾经摘过最好看的花送她,他们约定在她十八岁时成亲。 情郎想造一间村子中最好的房子,造一艘最坚固的船,风风光光地将她迎进门。 他们是大河的孩子,生在河畔,也会死在河畔,有人捕鱼为生,也引河水灌溉农田。 结果有一年大水泛滥,他被怒涛卷入了江中,然后再也没有浮起来。 曾经她最信赖、最爱恋的大江,如今只剩下憎恨了,她只想去看看草原。 那是他的情郎最想去的地方,游吟诗人说那里有肥硕的牛羊,还有奔驰的骏马。 …… “阿爹说阿公的的灵魂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你见到他,可不可以告诉他,他的芽芽已经要嫁人啦,她……很想他……” 想高高榕树下他慢晃晃的蒲扇,还有他带她爬过的山。 想他脸上的皱纹和给她将的怪谈,想他给她唱的歌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流浪在呀么在街头” 临终前阿公牵着她的手,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做一个永自由自在的姑娘。 但是别忘了,家乡还有一座大山,大山予他生命,葬他尸骨,也给了她生命,不管走到哪里,要常回来看看,青山依旧在否? …… 温泠默念自己的名字,她是温泠,是玄辰界无数修士中的一位…… 只有不断提醒自己,才能防止自己被拉入别人的人生里再也出不来。 这里就没有一个高兴的故事吗? 耳边回荡着歌谣和浪涛声,温泠狠狠地抹掉眼角的泪。 太难了,太难了。 就像亲身经历了一遍一样。 这样不愉快的故事经历多了,迟早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吧? 她闷着头往前走,顺便将笑着流泪的许游山拽走。 温泠一点都不想听故事,她只想走好自己的路,其他人的悲喜与她何干? “真的无关吗?” 这道女声响起的时候,耳畔的风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天翻地覆,然后温泠便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色大变。 她心中大惊,她知道穿过那些风会突然进入那位神的宫殿中,他们的任务就是每人装上一瓶后殿里的玉液。 这种玉液被称为神的馈赠,是神祗酿制的酒液,只要不贪心,修士们就可以带走一些。 但是,从未有人和祂接触过啊! 她都不知道此刻自己应当惊讶还是惊喜。 面对神应该怎么做? 没人告诉过她。 但先行礼总是不会错的。 神祗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清模样,声音空灵,似是远在天际,又像近在眼前。 祂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无关吗?” 温泠知道这是在问自己。 她依旧是点头。 神神祗轻笑一声,“希望你永远如此。” 莫要成神。 神祗身系万物,看似拥有了一切,其实什么都没有。 祂心中常常有个疑问,成神有什么好? 还不是高处不胜寒,还不是坐在天边,日复一日地看着流云。 掌控万物的人,终究也会被万物所束缚。 “若是有一日你有成神的机会,你会放弃吗?” 温泠耸肩,“太远,不知道。” 她还是个筑基修士啊! “若是有一日,你有了答案,便唤一声我的名字,我想看看,你的选择。” “可以问一下,为何是我么?” 为何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她只与自己讲话? 自然是因为,祂看到了她那隐隐,现出端倪的神格。 但这话却不能说。 神祗只是静默。 最后,温泠只能换了个问题,“请问您的名字是?” 名字啊,祂许久未曾想起过了。 “吾名……阿善……” 不管能否成神,都别忘了要守护自己的家乡…… 莫要像她,虽然有了神位,却只能永远孤独漂泊。 “小姑娘,玄辰界将有一难,你要好好提升实力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身边的景色再次变幻,温泠回到了好友们身边,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玄辰界将有一难吗? 她闷头前行,风再动人,也无法入她心。 第85章 狗儿 本是准备半年的时间去完成任务,没想到一月不到,诸人就从牵风湾平安归来。 一路回到居所,书院中竟然热闹了许多,而且,他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一个话题。 故事的主人公还是温泠的老熟人——沐新桃。 原来这“沐新桃”本是孙家一位老祖宗转世后的身体,却不知为何,被一个普通的外来灵魂抢了去。 孙家之所以送她来天骄书院,也是为了求院长的相助,将那个强盗的魂魄驱赶出去。 结果沐新桃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处境,竟然妄想逃跑,但天骄书院进出入口皆有人把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闯入了禁地之内。 禁地之中有什么倒是没人知道,但因为禁地封印被破坏,那一日来了三位化神。 众目睽睽,沐新桃也没得逃,直接被打散魂魄,连转世的机会都不曾留。 今日之所以那么多修士在外面晃荡,也是因为刚刚观刑结束的原因。 那是修仙界的大能们在警告众人:“莫要作死,禁地不能乱闯。” 温泠倒是听过就算完,却没想到袁平安会来寻她。 这次乍一见到他,温泠竟然一时没淦认,心里的疑惑咕噜噜往外冒,这人来找她干什么? 袁平安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直接将一个瓶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你哥哥的心头血。” “心头血?” 温泠简直要疯,修士的心头血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落到外人手里就是平白多了个把柄。 她迅速将瓶子收回去,狐疑地看向袁平安。 面对她不信任的眼神,他倒是冷静,“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消失之后,你哥哥想推算你的踪迹,事情被沐新桃知道,就趁着他心神恍惚之际,将血换了出来。” 偷崔濯的心头血做什么? 温泠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鬼魅心思还能是什么? 她怒极反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扭曲的人? 她们之间算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就因为她不愿意与对方混在一起? 这种恶意真的是莫名其妙。 “她不过是嫉妒罢了。自己不愿意付出努力,却又不忿别人的成就。” “女修那么多,她嫉妒得过来吗?” 竟然还盯上她的家人,简直让人恶心。 “或许是因为她最先看到的人是你?” 所以说这是她倒霉催的? 但人都魂飞魄散了,她还能怎样? 倒是袁平安…… 以往他一见沐新桃便失去理智,如今嘛……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竟然还将心头血还了回来,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他是禅宗、佛宗弟子也有人信。 温泠挑眉道,“你这是悟了?” “只不过是发现自己执着的人和一直保护的人不是同一个罢了。” 最开始的沐新桃是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 袁平安无父无母,像根野草一样长大,靠着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粥地施舍着活了下来。但是人人都忙于自己的生计,连自家孩子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给他一些旧衣裳,一些剩菜剩饭就已经是极致了。 他们的好,袁平安都记在心里,所以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排挤他也只是默默忍了,从来不还手。 沐新桃多好啊,她胆子小又乖巧,从来不欺负他,还偷偷给他包扎,给他留食物。 有一回他上山去捡蘑菇,落在了一处坑洞中,摔断了腿。 他在里面看着窄窄的天空慢慢变红,又慢慢变成深蓝。 村子里的人会说什么呢? “那个袁狗儿啊死在了山上嘞。”这是迫不及待传话的。 “也是条人命,好好的就这么没了。”这是感叹的。 “以前我家还给他送过吃得嘞。”这是彰显善心的。 “那娃子也是可怜。”这是同情的。 “所以你们可不能跟他一样往山上乱跑,上面有吃人的妖怪嘞。”这是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诫自家孩子的。 还尚年幼的人,此时看着窄窄的一方夜空,就已经明白,这世界上有些人的生命是如此荒诞不经。 “嘿,你还好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 他发誓这是他见过的最明亮的眼睛,虽然她低头看下来时背着光,惨淡的月光也就照亮了他的轮廓。 “我要下来啦!” 他还未理解她的意思,就见她竟然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 “你干嘛!” 他又是气,又是惊,下意识想去接住她,却牵扯到伤腿,又跌了回去。 看他着急忙慌地想要确认她的身体状况,她很快就爬起来,还乐颠颠地跳了跳,告诉他自己没事。 他暗自庆幸,幸好她跳下的地方落叶厚。 沐新桃笑眯眯地凑过来,“我跟阿娘说了,我要来这边摘葡萄,我晚上没回去,他们会来寻我的,到时候我就说,我踩空了,你为了拉住我跟我一起掉下来了,怎么样!” 他被这一通操作惊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哭笑不得地问她,“你是想救我?” 沐新桃乖巧点头,仍旧是那副胆小听话的样子,哪里看得出一点刚刚的冲动。 “你若想救我直接去叫人便是,大可不必就这样跳下来,不仅危险,还傻!” 他惊心有余悸,语气有些重,但沐新桃毫不介意,捧着下巴笑道,“他们就施舍你一些东西你就不愿意反抗别人的欺负了,搭上救命之恩,以后可怎么办啊。” “而且,若是你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家人就会对你好一些了,我可受宠啦!他们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那样,你就有家人啦~”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苦笑着摇头,“下次莫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我啊,能平安活下去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这话一说出口,沐新桃一时没了言语。 过了片刻,她突然问道,“我小名叫三丫,大名叫沐新桃,你小名叫狗儿,大名叫什么?” 他笑道,“我没有大名。” 沐新桃苦恼地皱着眉,“没有是不行的呀,以后你读书怎么办?” 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读书。 就连村里也只有最富裕的几家会将孩子送去读书,更何况他这种长在路边的野草。 但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脱口而出,“那你给我取一个吧!” 沐新桃先是惊讶,然后就忍不住捂嘴偷笑,“可我没读过书,取的名字不好,你可别赖我。” 第86章 平安 取名是一件很郑重,也很神圣的事情。 村头的老秀才取名时会拿出一本保管得完完整整的旧书,虚着眼,将书拿远,一页一页地翻。 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看得也慢,但最后那样一篇篇翻过去,定下的名字将会伴随着这个人一生。 沐新桃不识字,也没有书,她冥思苦想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他没有打扰她,这个空间里又恢复了寂静,有蚂蚁,或者是什么昆虫爬过,窸窸窣窣。 “不如……就叫平安吧。” 这已经是她绞尽脑汁后想出来的最美好的祝福。 就像她的家人总和她说的,“三丫要一直平平安安呀。” 如今她也对他说:“你一定会平安活下去的,而且会越来越好。” 袁狗儿……哦,不对,应该叫袁平安,他笑得不行,平安吗?那就叫平安吧。 反正叫什么都无所谓。 她高兴就那样叫。 微弱的火光和呼唤声响起,沐新桃跳起来,双手放在嘴边大喊。 如她所料,她的家人一定会来接她。 两人被拉上去后,袁平安被送到村口老大夫那里,路上沐新桃巴拉巴拉地将她想好的话告诉了家人。 她说完期待地看向袁平安,期待他肯定她的说法。 但袁平安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他说得越多,沐新桃眼中的光便越黯淡一分。 袁平安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你的安危也很重要,这种事,可不能再做。” 事情的后来就是沐新桃被拉着耳朵教育了许久,但她的家人也确确实实看到了袁平安的诚实,一直关照着他。 袁平安所求不多,他很满足。 但他一直记得,自己欠她一条命。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沐新桃却变了。 变得大方开朗,变得八面玲珑。 她总是站在人群中间,袁平安就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她。 他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眼中的算计,但他多傻啊…… 他始终觉得她还是那个夜晚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哪怕是进了修真界,他也从未怀疑过。 至于是没发现还是不敢承认…… 谁知道呢? “那你是挺瞎的。”温泠赞同地点头,连一直相处的人换了魂魄都看不出来,跟失了智一样做些无聊的事,不只瞎,还蠢。 这话说得直接,将袁平安从回忆里拉回来。 事情办完,他也无心再待在这里。 真好笑,那个傻乎乎又胆子小的沐新桃竟然是大能转世。 他得好好修炼啊,不然以后无法保护她怎么办。 温泠看着他背影离去,耸耸肩,然后一转身扛着剑冲到了崔濯的住处。 她将一剑劈开崔濯住所的阵法,冲进去瓶子甩到他怀里,骂了一句,“傻子!” 崔濯听到动静,戒备地拿出剑,结果却看见气势汹汹冲进来的温泠,莫名其妙地接过瓶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立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她举起未出鞘的剑就想往他身上砸,但剑迟迟没有落下。 鼻子越来越酸,温泠并不想哭,她将剑又收回去,红着眼眶狠狠地瞪他一眼,她想骂他,但是回忆起他形销骨立的样子又不忍心。 她的哥哥啊,怎么就有那么柔软的心呢。 温泠最后也只是轻轻靠进他怀里,一字一句地承诺,“以后啊,不管你知道什么关于我的坏消息,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因为我一定会回来。” 崔濯低笑,无奈答道:“好。” “你这么那么傻啊!”温泠恨铁不成钢。 崔濯无辜,“沐新桃的打算我一直知道,那滴心头血,也是我动过手脚的,根本无法对我起效。” 温泠消失之后,他其实并未颓废多久,甚至还进入了筑基中期,只因为他知道,只有他强大了,才能劈山赶海前去救她。 只不过他心中只有温泠和他的道,乍一听闻她的死讯,他几乎立刻被那种铺天盖地的孤寂包围,那种天地之下只剩自己一人的孤独感给逼疯。 真正毫无牵挂的人,做事是不会顾及后果的。 别以为修仙者就真的是山巅上的皑皑白雪,无情无欲。就连牵风湾的那位神祗,不也会让风为她讲故事听吗? 温泠松了口气,“那还差不多。” 明白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温泠放下心,轻轻松松地打道回府,临走之前还不忘将崔濯的阵法修补好。 平白多了几月的时间,温泠决心闭个小关,认真应对考核。 意料之中,最后也是稳稳当当的通过。 倒是最后一次考核结束之后出了个小插曲。 “喂,打一架?” 温泠莫名其妙地看着拦路的南萱,这次她只有一个人,张开手臂拦住温泠的去路,挑衅地看着她。 找她打架? 温泠念着云霁的事,哪有空和她纠缠,“下次吧。” “下次?怕了就直说。”她依旧是激将那一套。 “对,怕了。”温泠敷衍点头,干脆道。 南萱被堵得一噎,哪怕这是崔濯的妹妹,但她依旧讨厌对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鞭子,嗤笑一声,鄙夷道,“也是,你这种小白兔,也就只能躲在哥哥后面嘤嘤哭泣了。” 小白兔? 看来这位大小姐也真是意气又天真,以貌取人,又自以为是,温泠不耐烦应付她,“我与你没有干系,如果无事,告辞了。” “你不能走!” 南萱一鞭子甩在地上,地面是普通的石料,瞬间便沿着鞭痕裂开一道口子。 温泠皱眉,“你这是非要挑事?” 南萱龇牙一笑,得意又嚣张。 面对这种只靠臆测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温泠的答案是,打一顿就好。 时间宝贵,她直接一个闪身消失在南萱面前,只甩下一句,“擂台见!” 南萱气急败坏地跟上去,哼笑道:“身法不错嘛!” “哟,女修打斗?我喜欢。”见两人上台,擂台下渐渐有人驻足围观。 “女修打斗?你喜欢什么?谁打人狠吗?” “就是,天骄学院有几个女修是善茬?” 下面议论纷纷,台上两人也是干脆。 裁判一声令下,南萱不急不忙地空甩一鞭。 看她这个样子,温泠心中好笑,送上门的机会,不抓住她就是傻子。 她速度极快,一招同尘剑法出手,淡白灵光直指南萱右臂。 南萱下意识侧身,鞭子舞出残影,一个淡蓝的盾牌护住自己。 但温泠的招式也不是冲着她而去。 第87章 云梦城 剑影绞上南萱鞭子时,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很快,那根看起来华丽又有质感的鞭子就被剑光炸成了碎裂。 这根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 南家大小姐的武器,怎么也不可能是烂大街的货色,她没想到,温泠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能毁掉她的鞭子。 但温泠要做的,远不止于此。 身剑成一,瞬息而至,几乎是鞭子碎裂的下一刻,她的剑尖就指上了南萱的眉心。 头发被气浪掀起,南萱额心突兀出现一个菱形的肉坑,片刻后,才有血渗出来。 小指甲盖大小的伤疤红艳艳地,像点上去的花钿。 温泠收剑,负手而立,粲然笑道:“挺好看的。” 台上台下都是一阵静默。 直至温泠的背影消失。 “嚯!不得了!” “那个是南家大小姐吧?” “就是这姑娘的剑法怎么用得跟个登徒子似的。” 耳边议论纷纷,但南萱已经忘记了难堪,只是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鞭子碎块。 众人都等着看她是气急败坏还是恼羞成怒,但南萱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将鞭子碎片一块块地捡起来,然后闷不吭声地迅速离开。 这边温泠直接去了沈问澄的居所。 “怎么迟了这么久?”崔濯问道。 “你的小桃花拦着我找我麻烦呢。”温泠笑得眉眼弯弯,满目调侃。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沈问澄兴致勃勃的表情顿时转为无趣,开始催促道,“走吧走吧。” 温泠撇嘴,“你们怎么也不好奇好奇?” “看你这轻松愉悦的样子,还能不知道答案?” 三人通过传送阵离开了天骄书院所在的异空间。 楚家就在云梦泽中。也可以说,整个云梦泽都是楚家的后花园。 他们乘坐小型飞舟,足足一月后才到达云梦泽的入口——云梦城。 云梦城的建筑恢弘大气,但其内绿意盎然,又添几分生机。 云梦泽物资丰富,妖兽众多,算得上是玄辰界修士必去的一处宝地,按理来说,离它最近的交易点云梦城应当也是热闹的。 但此刻,云梦城却萧条得不像话,城门禁闭不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难道云梦泽也出事了?”沈问澄严肃道。 如果云梦泽也出事了,那就肯定是大事,玄辰界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泠问道:“叩门还是悄悄进去?” 里面情况不明,若是在戒严,他们偷溜进去就很容易被误杀。但是叩门的话……若是有敌人,很容易就打草惊蛇。 “还是联系不上云霁吗?”崔濯转头看向沈问澄。 “联系不上。”沈问澄摇头。 最后,温泠拍板:“悄悄进去!” 崔濯和沈问澄都转头看她。 “云梦城的防御阵法,可以试试。”温泠跃跃欲试地扭扭手指。 “你真的可以?” 她这激动过头地样子看着真的很不靠谱啊!崔濯和沈问澄不约而同地出声质疑。 “可以!” 可以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倒不是温泠任性妄为,而是因为识海中的《阵典》已经激动得快要飞出来了。 这位大佛对她有救命之恩,还襄助她许多,难得它这么激动,温泠也没办法置之不理。 她原地扔了个隐匿阵法,丢下一句“等我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往云梦城西南的位置飞去。 红绫如风,所过之处除了微扬的尘土,没有一丝痕迹。 温泠摸到城墙脚,《阵典》第一次飞出识海。 书页翻开,倒扣着越变越大,直到将整个云梦城都笼罩在它的光芒之中。 这动静太大了! 温泠下意识转头看向崔濯他们的位置,见他们毫无动静,她略微放下心,目光重新放到阵典上。 金色向来是正大光明的代表,像是佛陀脑后的光,亦或是层云尽染的朝阳,但此刻,阵典的金光中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霸道地从云梦城原有的阵法中汲取着什么。 然后,突然一阵灼眼的光芒绽开,神识被震散,温泠被刺得闭上了眼。 但很快,光芒散去,温泠再次抬眼看去,云梦城已经模样巨变。 沈问澄和崔濯很快围到温泠身边,“你这阵法造诣已经如此惊人了吗?” 温泠试探性地看向两人,发现他们眼中只有震撼,连修炼过瞳术的沈问澄都似是根本没有发现什么金书,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敷衍道:“巧合罢了。” “巧合也很了不起了。”崔濯拍拍她的肩。 “真是没想到,云梦城会变成这样。”沈问澄率先往城中走去。 温泠两人也连忙跟上。 曾经繁荣热闹的云梦城简直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一样,建筑破败,覆盖着厚厚的尘土,最重要的是,里面只有一种颜色……石青。 那是修建云梦城的砖块的颜色。 穿梭在碎石乱布的街巷内,周围是无边死寂,沈问澄忍不住传音道:“这鬼地方也太安静了,连昆虫爬过的声音都没有。” 崔濯道:“难道你没发现,城内根本没有生命吗?”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出事不久,这跟那些远古遗迹也差不离了吧。” 转遍了整个云梦城,这里除了废墙,真的什么都没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探索的。 “嘭!” 一声巨响,将沈问澄和崔濯惊得瞬间亮出武器。 罪魁祸首拿着劈开一道墙的游吟,站在纷纷扬扬落下的沙石中。 “你干什么?”沈问澄气急败坏地将她扯离原地,一块石头掉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深坑。 “我皮糙肉厚。”温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问澄的剑一眼,沈问澄想起某段记忆,顿时松开拉着她袖子的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怀里的宝贝剑。 温泠趁这时和崔濯交换了个眼色,崔濯看了看天,温泠眨了眨眼,最后一无所知的沈问澄回过神时,两人已经自然地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我们是进云梦泽吗?” “云梦泽应当没事,那里面的妖兽也不是善茬。” “云梦泽若是安全,那楚家也不可能出事啊!” “可惜不知道楚家的具体位置。” “总是要去看看的。” 云梦泽可比云梦城危险得多,但既然没有收获,三人也没有犹豫,便往云梦泽去。 没人看到,温泠劈开的那道墙倒塌的沙石中,一粒眼珠咕噜噜地滚出来。 眼珠像是活物一样转了转,阴森森地看向温泠三人离开的方向,然后慢慢融化,渗入地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8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越是接近云梦泽外围,越能感受到浓重的水汽。 若是飞行,不到一刻钟,就会被身上的水汽给扯下来。 沈问澄忍不住嘀咕,“飞行简直是最鸡肋的历练技能。这里不能飞,那里不能飞,也就只能用来赶路。” 崔濯道:“金丹修士那才叫飞行,如今顶多是御器。” 温泠很不适应这种黏答答的潮湿环境,她拧眉判断了一番方位,“我们快走。” 沈问澄早猜测楚家在云梦泽中心,但那里不乏金丹、元婴的大妖,他准备许久,终于在典籍中寻到一条较为安全的路线。 但那典籍年岁久远,中间不知道添了多少变数,他们是一点也不敢懈怠。 然而此刻,平静的水面下,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三人。 前方,沈问澄不小心踩入水洼,随着这声突兀的响动,那双眼睛动了。 一只巨大的妖兽突然蹿出来,笨重的体型好不影响它的速度,血盆大口瞬间将沈问澄整个人罩了进去。 “小心!” 温泠发觉不对的那一刻,便甩出一道剑气。沈问澄反应迅速,当剑气从侧面掠过时,他向前一步撞上去,然后又借着反震的力道,擦着妖兽即将合拢的牙齿,退出了它的攻击范围。 沈问澄自大腿到脚踝的位置被利齿刮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法衣破烂,鲜血淋漓。 已经从地底爬出的巨兽终于显露出完整的身形。 巨兽并不算高,但它体型很长,也许是潜伏在泥潭下面许久,背部覆上泥土,甚至长出了些草木。 它的眼睛竖长,里面一片浑浊,似是毫无情绪,眼看着猎物逃离,它气急败坏地甩起尾巴。 那根跟泥土颜色相差无几的尾巴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攻击时会竖起,这要是打在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此刻,尾巴卷起浑浊的水、折断的灌木和掀飞的草皮横扫而至。 三人迅速散开,还来不及松口气,没想到尾上的鳞片会如迸溅的雨滴般炸开。 游吟出手,温泠一个旋身,衣摆和剑尖都滑出个圆弧,灵力灌入游吟,随后化为浅棕色的光点从剑身溢出,轻飘飘的剑气对上锋利的鳞片,却如春风化雨,将气势十足的攻击轻松消弭。 仍有她阻拦不及的鳞片朝她飞来,但温泠根本来没工夫在意这些漏网之鱼,因为巨兽的尾巴已经再次甩来。 虽然她及时躲开,但那些鳞片也将她周身划出几道深刻见骨的伤口。 “结阵!”崔濯一声提醒,三人迅速寻找到自己的方位。 修士本是多单打独斗,但天骄书院却尤其注重彼此之间的配合,尤其是单体实力弱小的低阶修士。 如今他们倒已经将配合这件事刻进了骨子里。 三人脚下踩着飘忽的步法,温泠攻前,崔濯攻后,沈问澄居中,三道攻击同时往巨兽袭去,巨兽怒吼一身,扭动身子,试图移开身子和尾巴,但是崔濯和沈问澄将它夹在中间,它最后还是被击中一次。 同时,温泠看似要刺入巨兽鼻子的剑突然一转,朝着它的眼睛飞去,她一心只想着必须刺中,脑子里再没有其它念头,周边空间如同水纹一般悄无声息的波动被她忽略过去,她顷刻间便到了预定的位置,游吟狠狠插入巨兽左眼,她将整个身体吊在剑柄上,在其中绞了一圈。 乐颠颠的游吟剑悄悄将巨兽的血液吸入体内,温泠最后将剑抽出来时,巨兽伤口处干干净净。 战斗尚未结束。 巨兽被疼痛刺激,反而被激发出凶性,它身子疯狂摆动,崔濯和沈问澄被甩了出去。 巨兽死盯着温泠,她退,它进,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就连崔濯和沈问澄两人联手将它尾巴砸出一个血洞都没转移它的仇恨。 这样下去不行,温泠干脆以左臂作废的代价换了它的另一只眼睛,然后将巨兽的目光尽数吸引到自己身上,彻底放弃攻击,只一味闪避。 两方体型相差巨大,温泠时而跃起,时而翻滚,身形飘忽,灵活多变,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劣势,她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但巨兽也没好到哪里去,崔濯和沈问澄一找到机会便会给它身上来一下,它的身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温泠擦干净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大笑着朝巨兽挑衅道:“撑死到最后,看看到底谁先没命。”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整天。 巨兽倒下的那一刻,三人都已浑身脱力,温泠受伤最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出师未捷啊!”沈问澄喃喃一句便陷入了昏迷。 崔濯大喘着气,将几瓶疗伤丹药塞给她,轻轻拍向温泠的后脑勺,气急道:“叫你逞强,真是不要命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温泠深吸口气,慢慢坐起,挪到阵法的另一边上药疗伤。 这次疗伤用了整整半月的时间。 崔濯依旧是慢悠悠地搭了三间小木屋,围出一个小院子,一颗巨大的春华树妖妖娆娆地种在中央,温泠趁着休息的时间在墙边种上漂亮的花,扎了个圈篱笆,又做了三串铃铛挂在春华书上。 “我去!”沈问澄疗完伤出来,看到大变样的环境,惊得退回屋中又重新探头看了一遍,“你们还真的是……” 就没见过这么有闲心的修士! 正在春华树下倚在躺椅上看书的温泠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反正又不费什么功夫。” 一边的崔濯给他斟了杯茶,招呼他过来坐,“那些古板的修士就觉得苦修才能出头。” “修行是苦,所以平时才要过得舒服。”崔濯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温泠笑眯眯地坐起来:“得看何种方式适合自己嘛。” 也许是被两人影响,沈问澄也心大,竟突然掏出来两个食盒,“要吗?” “要!” 三人围在一起,地上是细密的草,柔软平坦,他们也没搬出桌子,就在地上铺了毯子将食物摆出来。 食盒打开,香味瞬间钻到每个人鼻孔中。 “嘿,还是你最会吃。”温泠道。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遇见他就被他吃光了所有贡献点。”崔濯笑道。 沈问澄想起那时候的自己,竟然有些羞耻感,年轻稚嫩的时候,难免做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回忆起曾经对温泠的揣测、恶意,沈问澄难得有些尴尬,飞速道:“喂喂喂,你们也没少吃好么?” “你得多请我们吃几顿才行。” “行了,看你们那斤斤计较的样儿。”沈问澄无奈妥协。 这样既紧张又温馨的氛围中,温泠因祸得福,正式迈入筑基中期。 第89章 二合一 等到伤势养好,三人也没耽搁,急忙再次出发。 然而没到半日,他们就再次遭遇危机。 这次危险更甚,每个人都去掉半条命。 沈问澄苦笑着调侃:“没想到,光在外围养伤就耗去两个多月。” 他心中越来越担忧。 按理来说,云梦泽外围不该有这种实力相当于金丹的妖兽,更何况他们是短时间内连续遇到两次。 情况诡异,他们也不敢再大咧咧往里闯,只能暂时原地休整。 “得想个办法才行。”温泠皱眉。 崔濯沉吟片刻,突然张口,“你还记得我们抓飓风鹄时我们用过的丹药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光是想,温泠就觉得鼻尖已经闻到了那种臭味,她警惕地缩缩脖子,不确定地看向崔濯,“不会吧?” 崔濯一脸无辜地点头,温泠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沈问澄疑惑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温泠感叹一声:“非人哉!”然后跟他讲了崔濯的法子。 “关键是管用吗?”没有经历过的沈问澄并没有察觉到温泠的一言难尽,反而开始认真分析起来。 “试试就知道了。”崔濯道。 “竟然能自己改动药方,你小子行啊!”有了解决办法,沈问澄心中轻松许多,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得赞叹不已。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崔濯却很严肃,“还需要点云梦泽中就能找到的东西。” 沈问澄拍胸保证,“一定给你找来!” “淤水和沉霭。” 温泠:…… 沈问澄:…… 倒不是这两样东西多罕见,难的是它们都很难收集,淤水费心,沉霭费力。 “你寻淤水,我寻沉霭,分头行动,早去早回。”温泠直接拍板。 “我弄沉霭吧!”沈问澄体贴道。 温泠打量他两遍,然后摇头叹息 “你力气不够。” 沈问澄莫名有种被同情照顾了的感觉,事实上他也没感觉错,但是想到温泠的力气和一身把他剑硌出缺口的防御,他还是只能悲愤地接受安排。 好吧要他去弄沉霭还真不行。 首先要将一种硬邦邦的矿石捣成粉末,然后倒入混合的药液,将两者搅成一种黏答答的液体,最后将液体洒在地面。次日起来,液体凝固,再用神识将其中细如微尘的沉霭取出来。 没有哪一步是轻松的。 温泠叹息着,面无表情地用不知从哪找来的石臼慢慢捣矿石,旁边摆着的小金瓶中传来欢快的琵琶曲,“要是能找到大块的材料做个石磨多好。” 可惜做石臼的材料更难找,她只能悻悻放弃,惨兮兮地继续磨,矿石被碾碎的咔声不绝于耳。 这样单调的动作有些无聊,她闲着无事便试着运行那篇无名炼体功法,受了那么大的苦,要是半途而废,简直是血亏。 她修为进阶得不算慢,也不怕要学的东西多,修仙者岁月漫长,若不多钻研一些东西,那岂不是太过无趣? 就是那篇功法自那次后就再也没有过进益,她试过许多次,都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只能暂且搁置。 没想到,如今放空心思,那篇功法竟然又运转起来。 温泠大喜过望,顾不得周围的状况,直接陷入了修炼状态。 崔濯早就将药液调配好,温泠虎口和手掌磨破皮又慢慢愈合,而她整个人却毫无所惧,头顶紫气缭绕,像是陷入到某种韵律之中,神色庄严。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足足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崔濯才回过神,掏出一枚玉简翻看,他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周围的状况,显然心思更多的是在给温泠护法身上。 三日后,温泠从那种状态中脱离,看着自己白嫩嫩的手,笑得得意洋洋。 “我来,你歇会儿。”崔濯将温泠赶开,坐到她原来的位置,“你去歇两天。” 温泠本就打算休息片刻,她对那篇炼体功法有了些想法,正好实践一番,于是干脆地给他让开位置,“你慢慢来,莫急啊。” 一日后,温泠结束修炼,结果却发现崔濯正坐在地上,拿着矿石翻来覆去地看,口中还一直念叨着什么。 “哥,你在干什么?”温泠好奇问道。 崔濯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将矿石甩回石臼,甩下一句“你继续。”然后便匆忙起身离开。 温泠一头雾水地坐下,结果发现矿石一块没少,粉末一点没多。 她忍俊不禁地将那颗被崔濯扔回去的矿石碾碎,嘀咕道:“原来是力气小不好意思了啊……” 温泠这次倒是没再修炼炼体功法,她已经大致明白,这种功法只有在战斗或者受伤时才能运行。 但她总不能给自己来一刀吧? 功法有毛病,她脑子又没毛病。 只能顺其自然咯,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体修。 足足磨了七天的矿石,然后花了半天将调好的药液铺在外面,最后将粉末挑出来又花费十几天时间。 “这种细致的活儿真是磨人。”温泠最后捧着拇指大的瓶子小心翼翼交给崔濯,忍不住念叨。 “你知足吧,沈师兄那儿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问过了,他说自己能搞定,让我不用去帮忙。”温泠耸耸肩,“骨头都快锈住,来打一架?” 说实在的,温泠几乎没和崔濯过过招,主要还是没时间,这个念头一起,她已经跃跃欲试。 “来!” 两人就在他们的“营地”外选了处地面紧实的空地。 他们虽然是同胞兄妹,在某些方面拥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默契,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切磋过,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在无声无息间,他们都已悄然改变。 最开始两人只当这是一次平常的切磋,但很快,几招试探,两人同时凝重起来。 崔濯依旧是那柄含光剑,但此时的含光早已不是曾经的样子。修长锋锐的剑身取代了曾经那样短而精致的模样,外貌倒是普普通通,但是一旦进入战斗,它的对手很快就能发现它的强势。 “好重的杀气!”温泠忍不住皱眉,不应该是这样的,崔濯的剑曾经也是朗朗如日月,熠熠如星辉,站在人前,白衣轩肃,就是一副正道楷模的样子。 此刻,因为对手是妹妹,他的气势已经收敛了许多,但依旧让人心惊,剑光闪过温泠的双眼,她仿佛都能看到滔天血海、横尸遍地的惨烈景象。 就在这时,崔濯眼神呆滞了一瞬,嘴角突然渗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速度骤然增加,他步步紧逼,杀意见缝插针,想要干扰温泠的意志。 温泠有所顾忌,只能无奈退避,“哥哥,看看我!我是阿泠!”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焦急地大喊崔濯,喊叫无用,她又不断传音,但是崔濯依旧不为所动。 崔濯慈爱地看向温泠,缓慢而又坚定的低声道:“你必须死。” 温泠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果然是下一刻含光倏忽而至,直冲向温泠的心口。攻击来得猝不及防,温泠只能仓促应对,后面就是他们营地的阵法,退无可退,她只能借力跳起,幸而她身法一向轻盈,“叮铃……”一声,脚腕上的金色铃铛被剑气震裂,碎成几片,掉落在满地残叶上,再也无人问津。 脚腕也被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好一会儿才渗出来,但温泠心中心中凝重,根本无暇他顾。 这样下去不行! 温泠侧头躲开崔濯再次刺到颈边的剑,“游吟!” 游吟剑意会到她的意思,顿时光芒大绽,游动的淡红水雾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巨龙缠绕上游吟剑的剑身,龙头喷出一口吐息,其中细如星火的火花像烟火一般炸开,一股气浪将崔濯掀飞。 崔濯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瞬间再次爬起,含光震颤着,几乎是扯着他的身体向温泠刺来。 剑有问题! 温泠不再留手,飞身迎上崔濯的攻击。 丁零当啷,两柄剑撞出急促的声响,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崔濯”剑招熟练,自成一派,含光就像活了一样,左突右进,来势汹汹。 温泠应对得越来越吃力,第七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后被含光狠狠插进丹田上方,她闷哼一声,后退几步。 不对,崔濯的剑法造诣是不是太高了? 而且,他的剑法越看越眼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直到目睹他一剑劈下的动作,瞬间拨开真相的迷雾。 《归尘七剑》! 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但她压根不敢深思,也没空深思,她每一次应对都是拼尽全力,但对方却是自在随意,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温泠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她很清楚对方若是失去了跟她玩儿的兴致,那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不是不能赢,但她必须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眼中闪过狠厉,温泠手心在游吟剑刃上狠狠一抹,鲜血瞬间渗入剑中,游吟兴奋地低吟一声,剑身上的红絮游动得快了许多。 “别让我失望啊。”崔濯的攻击再次袭来,温泠饮下一瓶长安露,握紧剑柄,低喃一句,不进反退。 《归尘七剑》和《同尘剑决》,她倒要看看哪一个更胜一筹。 以伤换伤。 这就是温泠的办法。 但她伤势比崔濯重得多,她懒得去思考谁会先死这个问题,今天,崔濯和她的命都在她手中,全力以赴,没有退路。 很快,温泠发现了一些端倪。 剑修捏剑的手是要稳,但更是要迎敌而上,但每次温泠攻到崔濯拿剑的手,他却会微不可见地一顿,似是要闪避又生生克制住一样。 温泠阴沉沉地看了一眼含光剑,心中满是讥讽。关键时刻,游吟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它悄悄吞噬着崔濯剑身上的杀意,一边汲取着温泠的鲜血。 剑身上出现可怖的脉络,像人的血管一样,只不过颜色有黑有红。 温泠在心中发出一道命令,主动冲向崔濯,剑气化千,卷起滔天尘埃,轰轰隆隆地往崔濯压去。 温泠神识包裹而去,佯装出攻击的样子,崔濯下意识回防,但温泠瞬间撤回。 不妙! 崔濯意识到这一点,便想移动位置,但时间已晚,暗中潜行的身影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游如玉的虚影抬手一点,崔濯的右手瞬间垂下,他踢脚一踢,暴烈的剑气绞去,裹着含光剑离开崔濯身边。 含光一离手,崔濯瞬间陷入昏迷,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用顾忌崔濯,游如玉毫不留手,他神色冰冷地伸出手,虚虚一捏,“咔哒”一声,含光剑断成两截。 温泠瘫在地上,游吟剑与游如玉的虚影合二为一,他身体渐渐凝实,踱步走到温泠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温泠。 “你说,我该不该噬主呢?” 游吟散开衣襟,胸口上的两契花消失无踪,他玩味一笑,缓缓掐上温泠的脖颈,指尖狂躁的剑气碎开她的皮肤,绵绵不绝地疼痛让她身体痉挛。 温泠垂下眼睫,浑身都痛,但她太累了,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和游如玉扯皮。 她像是认命了,丝毫没有要抵抗的模样。 游如玉眼中波澜涌动,最后冷哼一声,松开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将她抱起,缓慢但稳当地带回屋子。 温泠安安静静地随他动作,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要是会噬主,游如玉又何须顾忌崔濯的性命? 不过她倒是惊讶游如玉竟然那么快就能解决掉他们身上的契约,她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毕竟人心难测。 这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去赌。 幸好她赌对了。 虽然温泠也不明白游如玉的想法,她不信那么骄傲的一把剑会臣服于她,但结果是好的,她也没精力去计较那些事。 游如玉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又去外面将崔濯搬了回来。 他懒得跑,干脆添了张床,将两人都扔在一间房中。 看到昏迷过去的两个人,游如玉烦躁地捏碎一个桌脚。 真是要命,他一柄绝世名剑,如今竟要给两个小蝼蚁处理伤口,真是够了! 实际上,游如玉也是刚刚才将契约解开,温泠那契约严重压低了他的实力,而且那个死丫头当初还那么教训、折辱他,他不知道升起过多少次碾死她的念头。 但见鬼的,温泠身上竟然有神格! 而且他们还见到了神! 那神隐蔽地看了他一眼,其中的威胁简直是毫不掩饰。 换做以前,他当然不会怕神经但如今他实力大减,还真不得不怕。 呸,!不是怕!是能屈能伸。 游如玉越想越气,粗暴地将药抹在温泠伤口上,恶狠狠地骂了她一遍又一遍。 第90章 真相 两个月后,温泠才悠悠转醒。 她眨眼看着屋顶,在床上打了个滚,真是跟云梦泽八字犯冲,进来后不是受伤就是养伤,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吱呀——” 木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啊!”温泠先是一惊,这人脸上是什么? “哟!醒了?”来人将门彻底打开,大摇大摆地走到温泠床边一屁股坐下。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温泠沉默片刻,迟疑地喊了一声,“四师兄?” “诶,是我。” 沈问澄笑出一口大白牙,可惜他此刻满脸满手都是疤痕,就连酒窝里都恰巧有一颗红点,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怖。 “你这是……” 沈问澄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别提了,你以为淤水是那么好取的吗?钻到泥下面去,神识探不开,手脚动不了,还藏着许多牙齿尖利的鱼。” 那种小鱼天生适应泥沼,单个的本事不大,但身体灵活,数量极多,咬人又疼,他这浑身的麻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愈合。 “无碍,就是丑了些。”温泠爬起来坐好,伸手够上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我是无碍,倒是你们俩,怎么回事?”沈问澄无所谓地耸耸肩,询问道。 “别提了。”温泠沉下脸,有些事还没确定,她也不想提,“哥哥醒了吗?” 看她避过话题,沈问澄也没追问,“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最惨的,没想到那日回来一看,温泠两人都昏死过去,只有一个陌生人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照看着。 沈问澄看对方那架势不像是敌人,但他凭空出现,来历不明,沈问澄询问的语气难免有些警惕,最后差点被游吟打断腿,他心有戚戚地摸摸鼻子,“啧,你那柄剑脾气可真差。” 温泠无奈一笑,瞥了眼自己挂在墙上的游吟剑,“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又莽又凶。 游吟砸砸墙壁,它还在呢!就开始说它坏话了? 什么任性的小孩子?它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神剑! “你先好好修养,崔濯醒了我再来寻你。” 沈问澄没有久待,他一个人又要守夜又要照看两个病号,身体倒还好,但总忍不住担心,久而久之精神难免疲惫。 “师兄,”温泠叫住沈问澄,直视着他转回来的双眼,“谢谢。” “嗐,师兄妹之间,何须言谢?肉麻死了。”沈问澄咧嘴一笑,酒窝浮上脸颊。 无论如何,为之付出的人体谅自己的辛苦,感激自己的付出,总是一间值得高兴的事。 …… “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屋中只有温泠和崔濯两人,他们之间的桌上摆着一把断成两截的剑,剑柄处贴着张符纸。 “知道。” 崔濯点头,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身躯难得有些佝偻,眼神也有些黯淡。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始至终,崔濯都没有失去意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差一点点就插入到温泠的丹田。 最开始意识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只以为是遭了什么暗算,到最后,甚至连沈问澄都被他怀疑了一遍。 但是他慢慢发现,问题出在含光上。 剑修的剑有问题,这样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致命危险被他碰上,真不知道是该荣幸还是悲愤。 《归尘七剑》嘛…… 多么熟悉。 他最开始确立修剑的心就是崔如眉用出《归尘七剑》之时。 “我以为她是真的曾经爱过我们。”崔濯喃喃自语。 “是爱过。”但那些温情都在日渐消减的实力和日日夜夜的痛苦中消磨干净了。 人疯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呢? 何其悲凉。 “到头来,最先想要要我们性命的竟然是亲身母亲!”温泠都不知该自嘲还是气愤。 以肋骨为剑,护佑子女。 听起来多高尚、伟大! 可惜这样的表象下掩藏的是她深深的算计。 崔如眉也是本事,竟然还能逃开九幽冥火,将魂魄寄托在两柄剑掺了养魂木的剑中,安静修养,等到他们将剑蕴养成本命法器,便伺机夺舍。 也是崔濯运气好,不二道人赠了他一个能护住魂魄的法器,他才侥幸活下来。 崔如眉眼看夺舍失败,便又把主意打到温泠身上,若是能制服她,崔如眉一样能够复活。 所以她在温泠打斗时尤其注意没有伤到她的要害,这才有了温泠的逆袭。 若不是温泠有了游吟,破光也被束之高阁,说不定她还真能得逞。 千算万算,算不到温泠是个不在意礼法的,母亲肋骨制成的剑?她还真没有多重视。 温泠将破光也拿出来,与含光摆在一起,“你要见见她吗?” 她只担心此番经历会对崔濯产生什么影响,譬如剑心受损。 若是好好处理,说不定能避免给他留下心结。 上面明黄的符纸有些刺眼,崔濯别开眼,神色冷淡,“不用,毁了吧。” 温泠重复:“真的不见?” 崔濯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他将眼神移到桌上,“见与不见,有什么意义?” 难道他还要去质问对方为什么不顾血脉亲情,竟要谋夺他们的性命吗? 温泠说得对,那个高傲自信的彻寒仙子,早在怜花境时便疯了。 “游吟。”温泠低唤。 游吟也没搞什么花里胡哨的,果断地将破光也砸成两半。 “昭平。” 也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小火焰动作利落,乖乖巧巧地爬到破光与含光之上。 两柄断剑被火光覆盖,渐渐有“滋滋”的声响起。 “你真的不会遗憾吗?”温泠支着脑袋看向崔濯。 只凭他对含光的态度便知他对崔如眉还是抱着希望的,如今这一耳光打在脸上,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前或许会有。”崔濯认可的人,也就只有崔如眉和温泠,如今再加上不二道人,也才寥寥三人。 也许旁人会觉得,崔如眉对他和温泠也算不上好,他怎么就总是对她心软? 无他,只因崔濯也见过那个风采尚在的彻寒仙子,也在她怀着安然入睡过。 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磨,他如今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过……”崔濯忍不住看向温泠,脸上难得地有些困惑,“你为什么就能那么洒脱?” 谭迎霜去世,温泠最开始难过得整个人都焉儿了,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冷静地去四处游历救人。 面对崔如眉,温泠也是同样的态度。 会感动感激,会悲伤难过,但当对方做出一次次伤人的举动,她却冷静得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第91章 暗中的眼睛 温泠没有急着回答,拿出一壶酒,给两人各倒上一杯。 这套杯子是崔濯赠她的那套,杯底画着几根翠竹,酒水荡漾,竹叶轻摇,似有风过。 “也许是因为我早就有了准备。”她知道这世间宿命,更迭轮回,生而在世,终将别离,“拥有时珍惜抵得过一万句想念。” 难过有什么用? 别人哀悼神伤的时间,她早就为迎霜走过千里万里。 别人计较纠结的间隙,她早就踏上新的路途。 崔濯忍不住自嘲,“说是容易,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事已至此,再说那些都是徒劳。温泠藏起眼中的担忧,小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剑修百折不挠,不就是换一把剑吗?”崔濯轻声道,“只要剑心尚在,又有何惧?” 听到这样近乎狂妄的话,温泠却是笑逐颜开,“好!但有剑心在,不惧风雨来。” “啵——”两把剑终于被融化,火焰狰狞,不时有黑烟溢出,兄妹二人端坐一旁,似是能听到其中传来的哀嚎。 “哪怕是剑修的剑,于仙途而言也是外物,真正伴随我们的只有道心。与其说剑修是怕剑折,不如说是怕失败、怕退缩。若有勇气,万物皆可化剑。”温泠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决明子以桃枝为剑的意义所在。 她向来不认同剑在人在,剑亡道亡那一套。 修士以何证道? 法修通过术法,阵修通过阵法,丹修通过炼丹…… 旁门八百,左道一千,修士五花八门的证道方式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一种是失去了本命法器道途就毁灭的。 归根究底,修士靠的还是对剑的领悟,对法则的领悟。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崔濯洒脱道,“这件事就此翻篇,我的丹药尚未炼好,先走了。”崔濯推开凳子站起,没有看一眼火焰中的剑。 温泠目送他离开,然后才道,“昭平,还有多久?” “主人,很快哒,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了。”不过这个过程真无聊,昭平还是更喜欢打架,跟着游吟老大威风凛凛地打倒敌人,那多有趣啊! 温泠叹息一声,拿出一个黑色戒指。 游如玉踱步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怎地?非要留下,还舍不得了?” 游吟在折断两柄剑时便听从温泠的吩咐,将其中的残魂摄入至这枚戒子中,火中真的只剩下剑。 “舍不得?”温泠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噗嗤一笑,乐不可支地掂了掂戒指,“我啊,最分得清敌我。” 敌人就是敌人,血脉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她都谋划着要自己的命了,什么情分都散去了。 温泠指尖一点,灵力化丝,紧紧缠绕在戒子上,她以血为介,在上面刻下一个小阵法。 “出来。”她低斥。 一道虚影自戒子上缓缓浮现。 温泠上下打量一番,“看不出你竟将魂魄养得还不错。” 至少不是随时快要消散的样子。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一方没有控诉,一方没有愧疚,她们就像许久不见的熟人,随意寒暄。 “可不敢,”温泠翻了个白眼,“你料到我会一直用着破光,料到我对你没有防备。若是我在你意料之中,怕是命都没了。” 温泠停顿片刻,凑到崔如眉面前,“你竟然没有气急败坏?” “成王败寇,输赢都当坦然。” “啧啧,这副冷静的模样,看来是不疯了啊!”她慢慢坐回去,眼神轻慢,面带嘲讽,“堂堂彻寒仙子,如今这副模样,弱得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你说好笑不好笑?” 崔如眉为追求实力而疯,因不甘实力下降而疯,她骄傲啊、又接受不了失败,还利欲熏心,温泠这些话直戳人心窝,她的脸色大变,咬牙道,“你留下我就是为了奚落我?” 温泠惊讶捂嘴,夸张反问,“你该不会以为我还在留恋你吧?” 崔如眉有些难堪,她确实是如此想的。 温泠只是随口一说,但崔如眉那脸色,明显是被戳破后的难堪,“谁给你的脸?” “我给了你们生命,你们的一切便都是我的。你这种态度,真是不孝。”她过分吗?崔如眉真没觉得。 她就是温泠和崔濯的神。 这种时候她还将态度? 没杀了她都是她冷静! 真没看出来啊,崔如眉竟然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呵,给我们生命的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崔如眉严肃道:“我明白。所以我最开始只是想夺舍崔濯,毕竟他是随我姓,你嘛……严格上属于你父亲。” 但是温泠不受掌控,她没办法,只能灭口。 父亲你娘的头! 温泠气血冲顶,怒不可遏,她后悔了,她究竟为什么要留崔如眉来折磨自己? “自私、卑鄙、愚蠢,原来彻寒仙子里子就是这样的,还真是长了见识。” 温泠一掌将她拍回戒指。 游如玉不解地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你到底为什么留下她?” “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眉目间情绪极淡,但却让游如玉内心发寒。 看到破光和含光在业火中化为灰烬,温泠才将戒指收回去:“留着吧,以后再处理。” …… 崔濯十日不眠不休,终于将丹药配置好。 “这味道真的不能改进一番吗?”一打开盖子,臭味气势汹汹地钻出来,沈问澄忍不住干呕一声,焉了吧唧地询问。 早有准备的温泠幸灾乐祸地欣赏他变幻的脸色,然后慢悠悠补刀,“味道好效果就差了。” 沈问澄无奈,“连碧城治人痛,崔濯用药难吃,你们不去执法堂逼供都是委屈了。” “我们吃的都一样。”崔濯手中也捏着个一模一样的药瓶子,特别严肃地强调,“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温泠笑道,憋着一股劲将丹药吞下去,“我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因为谁会喜欢吃屎呢?” 虽然不知道屎什么味道,但估计也不必这小小一粒丹药糟糕。 “管用就行。”沈问澄安慰自己许久才一闭眼将丹药扔进嘴里。 温泠贴心地给他递上一杯水,他这才压下恶心。 三人大摇大摆往沼泽中心处出发。 事实证明,崔濯的丹药是真的管用,只要不动用灵力,就不怕暴露。 “这里怎么如此混乱?”一路走来,几人越来越意识到云梦泽的不对劲。 妖兽领地多是按照习性和修为划分开领地,无他,只因为强大者力量太过,弱小者脆弱太甚,若是不加以约束,根本没有弱者的生存空间,一旦失衡,那修仙界也得不了什么好。 在修真界,修士们约定俗成,对欺凌弱小的行为一致抱着鄙夷的态度,更有执法者把控大方向。 在妖兽界,有大妖坐镇,除了天敌之间不随意凌辱弱者更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但如今的云梦泽,却是混乱无序。 一切规则都被打破。 最重要的是,哪怕是最温和的妖兽也变得异常暴躁。 “不打不知道,绵绵兽原来这么厉害。”崔濯感叹道。 绵绵兽外貌如同白云,性情温柔,几乎从不与修士发生冲突,在崇尚武力的修真界,它们是公认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结果三人这次却被两只筑基期的绵绵兽追地跟狗一样。 “本来可以不用被发现的。”光凭双腿跑,累死了,温泠一停下来,差点直接瘫在地上,她瞪了一眼沈问澄,“你说你干嘛非要去拔人家的毛?” 沈问澄讪讪一笑,“这不是没想到它们会发狂吗?” 绵绵兽漂亮,寻常修士只要不伤害它们,拔些毛它们也不在意,甚至遇到喜欢的修士,它们还会主动赠送一些。 “就是欺负绵绵兽性子好。”崔濯拆穿道。 谁知道一直筑基期的绵绵兽都能单挑一只以凶残闻名的金丹期妖兽,若不是他们祸水东引,被撕碎的就是他们。 “修炼这么久,都没学会莫要以貌取人,你就没想过,绵绵兽那么好看,为什么还没被做成衣服?” 当然是因为不好惹啊! 沈问澄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道,“我保证再也不手贱!”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谈笑过后,温泠又将话题带了回来,“云梦泽生乱,外围危险增多,但也意味着内围危险性降低,正好方便我们浑水摸鱼。” “我们离内围还有多远?”崔濯点头,问沈问澄。 “一日。” “快些走吧。” 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他们心中难免焦急。但到了目的地,大家反而开始迷茫。 “该往哪里找?”温泠抬眼四顾,内围和外围也没什么不同,而且一时也难将每个地方都找一遍。 沈问澄道:“有这个。” 他拿出一个木偶扔至空中,然后对温泠道,“弄个隐匿阵法,我们就在这里等。” 沈问澄将挟仙令拿出来,大咧咧坐在原地,鼓捣了片刻,就有影像投映在半空中。 “这便是木偶经过的地方。” “这玩意儿很好用的样子。”温泠双眼发亮。 “当然好用,但材料也难得,这东西有灵石都不一定能拿下来。”沈问澄得意地摇摇手指,“你还是死心吧。” “若是寻常的材料,可能会直接被妖兽弄碎。”崔濯指指现在呈现的画面。 一只身形矫健的鸟类妖兽看到木偶直冲过来,将木偶狠狠撞开。 木偶砸在地上,画面疯狂晃动,然后静止了许久,直到妖兽对它没了兴趣才重新动起来。 “不能给它披一件隐匿法衣吗?”温泠询问道。 “反而更奇怪,更容易被发现。妖兽都是警惕的,这种人类的老把戏,它们也不是不知道。”沈问澄遗憾叹息。 木偶用了大半个月才将所有的地方勘探完。 然而画面中根本没有适合楚家隐藏的地方,木偶收回来时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样子,沈问澄沮丧地将东西收回,骂到:“要你何用?报废了也带不回好消息。” “其实很明显,楚家不会在这样显眼的地方,不然也不会那么神秘。”温泠轻声宽慰他。 崔濯道:“至少缩小了范围,排除了大部分地方。” 温泠起身将阵法痕迹抹去,“走吧,轮到我们努力了。接下来才是硬仗,三处大妖领地,要费些功夫才行。” 领地中的大妖多是在沉睡,有崔濯的丹药在,探查倒也不难。 就是需要极致的冷静和细心。 他们走动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连风都只是让路边的野草微微摇晃,别说动用灵力,简直是连大幅的动作都不敢做。 “谨慎些。”崔濯脚下一个踉跄,被温泠和沈问澄一人一边牢牢扶住。 温泠突然道:“我累了,休息会儿。” 沈问澄也明白温泠的意思,他修为最高,温泠炼体有成,他们都觉得艰难,崔濯伤势尚未痊愈,肯定早就撑不住了,估计也是一直在硬撑着,他连忙道:“我也累了,休息会儿。” 崔濯抿唇,知道他们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也没有逞强。 三人寻了一处稍微干燥的地方停下,倒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谁知道地下会冒出什么东西。 然而辛辛苦苦探查完三处大妖领地,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三人忍不住沉默下来。 温泠深深呼了口气,精神紧绷许久,最后全是一场空。 沈问澄失望道:“走吧。” “尽力而为,莫要自责。”崔濯拍拍他的手臂。 楚家到底藏在何处? “搞得神神秘秘,怕是灭了族也没人知道。”沈问澄这时也不知道该气谁。 三人默默往回走。 游吟突然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思维出了异样吗?” 温泠突然停下脚步,崔濯和沈问澄讶异地看向她。 游吟一提醒,温泠瞬间发现了异样,“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是你历练还是我历练?”游吟声音冷酷,“你自己难倒发现不了吗?你只是太顺遂了!早就失去了警惕心。” “云梦城异样那么明显,不可能没人发现。但我们一直未曾看到有人来此探查,这说明什么?” 不等其他人回答,她自顾自道:“问题不在云梦泽之内。” 崔濯和沈问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云梦城!” 云梦泽不见人烟,只能是因为他们在云梦城中就出了问题。 云梦泽异样那么明显,他们绕了半天竟然都没有想到那里,这简直不可思议。 思维瞬间清晰起来,他们进入云梦泽之后不自觉忽视的事情统统浮现在脑海。 这种情况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在游吟开口之前他们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温泠犹嫌不够,继续道:“我现在怀疑,不是没有人发现云梦泽的问题,而是他们走出这里,都下意识忘了这里的异常,甚至是忘了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到底是什么在背后操纵? 多大的力量才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第92章 困守一方的灵 他们在城外停下,温泠道:“我们等。” 云梦城依旧很安静,时间与空间在这里仿佛都没了意义。 直到夜幕降临。 断壁之上,残垣之中,突然睁开了无数眼睛。 那是怎样的场景呢?密密麻麻的一片,整个城市像是一只多眼怪。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温柔多情,如同凝视着亲密的爱人。 温泠呼吸一滞,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声音缥缈,带着犹疑,“其实最开始我是发现了异样的。” 她看向崔濯。 崔濯也想起来,那时温泠是示意过他云梦城中有什么在暗中盯着他们。 初入云梦城,温泠便察觉到窥探的目光。那时面前的墙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她便一剑将墙劈去,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直到再次看到这些眼睛,她才重新忆起那时的感受。 也许这就是他们没被云梦城影响,平安进入云梦泽的原因。 “这些是什么。”崔濯咽了咽口水,艰难道。 沈问澄摇头,“哪怕是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也好!” 从来不知道,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你时会让人如此毛骨悚然。 “你们有大麻烦了。”游吟幸灾乐祸地传音道。 “进去。”温泠死死捏着游吟的剑柄,率先迈开步子。 他们每前进一步,那些眼睛的眸光便转动一分,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他们片刻。 “那只眼睛盯着我呢。”温泠突然笑道。 崔濯却道:“是盯着我。” 沈问澄:“我看着是在盯着我。” 一番话下来,队伍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诡异。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也走得很顺遂,但这并无法令人放心,相反,心始终悬着,每一根神经也都紧绷着。 走到城中央,那座标志性的塔楼突然敞开了巨大的门,吱呀一声,响彻整个寂静的夜。 门内是光线穿不透的黑,静静地等着来客。 “终于来了。” 不怕出事,就怕什么都不发生。 路已经摆在眼前,都到了这里,没有退缩的道理。 三人警惕地走入门中,他们一进来,身后的大门便自动合上。 这种情况倒是见怪不怪,众人都懒得回头。 修仙界的门不都是自动开关的吗? 意料之外的是,高高的塔楼外边看着高,其实只有一层,路也只有一条。 那是一条旋转向下的宽敞楼梯,台阶比温泠还高,她全程都是跳着下去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再次接触到平地。 面前又是一道高大的巨门,门上刻画着陌生的文字。 “连一个字都有我半个人那么大!”温泠惊叹不已地比划了一番,转头看向剩下的两人,“你们可还记得四葬台?” “想忘都不能忘。” “你是怀疑这里是巨人族曾经的据点?” 温泠摇头,“不,大胆一点,或许可以猜测是巨人族曾经通往玄辰界的入口。” 她也不是凭空臆测,云梦城那里的废墟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形成的,哪怕修筑的材料是最基础的青砖,也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将其侵蚀。 这可能是云梦城真正的样子吗? 根本不可能。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不是真正的云梦城。 那片废墟可能真的是因为巨人族连接玄辰界的通道有变而从地下翻出来的。 推开眼前的门,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城墙。 城门上的牌匾上书写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字——云梦城。 修士们穿梭其中,跟外面的修真城镇没有任何区别。 温泠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在悄声议论:“不是封锁了吗?这时候还有人进来?” 封锁?温泠和师兄哥哥目目相觑。 原来根本不是被困,而是封锁消息。 “两个小筑基而已。”这人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 也有人好奇上前,“道友如何进入这里的?” “这里是云梦城吗?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不管路人怎么问温泠他们都只无辜地睁着眼,说自己不知道。 “我昏迷前看到外面好多眼睛。”温泠佯做心有余悸的样子,水汪汪的眼睛盛满惊惶。 崔濯心道:来了,又开始演了! “太可怕了!” 眼看着温泠脸色越加苍白,周围的修士终于被转移了话题。 “那些眼睛最开始并不可怕……”有修士解释道,“这里便是巨人族通向玄辰界的入口,曾经无数修士以身为祭,才终于将通道堵死。” “他们自愿留下一只眼睛,一旦通道出现异常,那些眼睛便会流出血泪,透过虚空凝视此方大能,接收到呼唤的大能们便能知晓情况。” “他们的眼神,是眺望家乡的眼神。” 又有另一个人接着道:“可惜啊……” “没想到,也许是接触巨人族太久,也许是此处残留了太多巨人族的气息,那些眼睛竟然被污染了。” “它们不再是我们的守护神,反而会将修士拉入幻境之中,只有找到它、打破它,才能挣脱出来。” 这种意念强烈的幻境是最难应对的,修士很容易被影响、同化,最后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温泠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也寻到了一条生路。 这时,一位女修分开人群走到温泠他们面前,“你们是御宿宗弟子?” 她身上的气势……这是元婴修士? 温泠身上穿的便是御宿宗的弟子服,被认出来也很正常。三人不敢怠慢,恭声应是。 女修略一点头,然后她水蓝色的衣袖一摆,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带着他们离开。 四周飞速变幻,很快他们便停在一处院子前。 大门自动分开,一位中年模样的筑基修士现身向女修行礼,女修略略点头,直接往大堂迈步走去。 温泠他们跟在后面,想开口问什么,但女修步子很快,他们只能先跟上。 “你们谁破的阵法?”女修没顾得上坐下,单刀直入问道。 情况不明,一时没人开口。 女修或许是发现自己太过急躁,缓了缓语气,坐到上首,“你们也坐。” 见他们乖乖照做,女修满意点头,“此处是御宿宗在云梦城的据点,你们的师兄师姐师叔们都在后院住着,你们也不用那么紧张。” “那为何此处没有宗门的标志?”而且驻地值守弟子必须身着弟子服,刚刚那位守门的修士身上却只是件最普通的道袍。 女修似是有些不耐烦,却也没恼,解释道,“本座御宿宗莫忧峰首座乘风居士,此处是御宿宗设于云梦城暗处的据点,不为寻常弟子知晓。” 她拿出一枚玉符晃了晃,星辰图加上莫忧峰的标志,她的身份显露无疑。 “拜见前辈,”温泠三人连忙行礼致歉,沈问澄向前一步道:“请恕弟子冒犯。” 不等他们弯下腰,乘风居士便施法打断,“现在可以说了吧?是谁破的阵法?” 温泠眨眨眼,心虚地摸摸鼻子。 既然云梦城是被大能们封锁的,那她破坏了人家布置的阵法,是不是闯祸了? “是弟子。”她尴尬一笑,然后赶紧垂下头。 “你叫什么?”乘风居士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温泠身上。 “弟子温泠。” “可有拜师?” “家师决明子。” 决明子?乘风居士也是林月卿那件事的见证人,没想到这便是决明子命中注定的五徒。 “你怎么破除的阵法?” 她既为莫忧峰首座,阵法造诣必然是不低的,云梦城外的防御阵法虽说不是她最擅长的防御阵法,但隐匿幻化的效果也不差。 她本是感受到阵法被破,今日才将其修补好,没想到回来便见到几个误闯此地的宗门小弟子。 他们怎么进来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来了,终于说到了正题。 温泠平静地将刚刚在脑中编造的,“弟子也是误打误撞,竟然在推算时犯了个错误,倒恰恰算出了生门。” 乘风居士忍不住挑眉,她本来也没觉得一个筑基弟子能真正破除她的阵法,但这样也能说明温泠离答案很近很近,了不得啊! 可惜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被决明子抢了去? 她心中遗憾不已。 “你的阵法是自己钻研的还是有人指导?”御宿宗开的阵法课都很笼统、基础,真正专业的,仍需大师的引导。 “幸得九玄前辈教导。” 实际上,温泠至今也不知道九玄的真正身份。 她只是觉得很奇怪,溪鸣涧冷清得简直不像修士居住的地方,没有访客,也没有杂役,只有九玄一个人。 而且他似乎从来不会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他没有味觉,情绪寡淡,游离在人群之外,日复一日独自守着冷清。 “九玄前辈?” 乘风居士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徘徊了几次,提高声音向温泠确认,“你说你认识九玄前辈?” 温泠被她那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茫然点头,“是的。” 乘风居士像是个见到瑰宝的孩子,将温泠拉过来坐到自己旁边,把崔濯两人赶出去,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样子,“你说的九玄前辈长什么样?” 温泠无需回忆,脱口而出,“温润皎洁,银发白衣。” “对!就是他!”乘风此刻简直无法表述自己的激动。 “九玄前辈怎么了吗?”温泠依旧很茫然。 乘风居士看着她的神色,讶异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温泠确实不知道。 最初九玄强调过,让她莫要透露他的身份。 但随着温泠阵道造诣越来越高,她和九玄见面也越来越频繁,这件事寻常人有心便能发现端倪。 温泠还曾担忧地询问过九玄,但他只笑着说他不介意。 “九玄前辈,可是九天玄明阵的阵灵啊!”乘风居士眼中满是向往,“你知道阵灵吗?拥有阵灵的阵法,可以比拟数位同阶修士,阵法师若是能创造出拥有阵灵的阵法,便意味着他的阵法造诣已臻化境!” 阵法一道,如宇宙之大,如江河之广,不知道有多少阵师,终其一生,为其痴,为其狂,只为吃透一种高阶阵法。 身为御宿宗弟子,被九天玄明阵庇护着,是他们的幸运。 但身为阵法师,若能参透九天玄明阵,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乍一得知这样的消息,温泠比她想象得要平静。 或许说,很多事老早就有了征兆。 九天玄明阵在御宿宗就是一个传奇,弟子们说起它是崇拜、是敬畏,是对御宿宗滔滔不绝的敬仰。 可是温泠得知他这一重身份却并不觉得开心。 九玄虽为阵灵,却已有了人性。 他的情绪一向极淡,但人非草木,总会有自己的心思。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次死里逃生之后见到的九玄,见到的他眼中的沉痛与担忧。 温泠见过他若无其事地遮掩着触觉、嗅觉寡淡的样子,见过他屹立时看向御宿宗的骄傲自豪。 他耐心、体贴、周到、包容,身上总是带着她喜欢的点心、小饮。 他的竹屋里永远为她留着一盏灯。 但他太孤寂了。 温泠只要想到他那茕茕孑立的身影,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乘风居士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九天玄明阵的丰功伟绩,却见小姑娘突然红了眼眶。 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把人惹哭了呢? 乘风居士手足无措地看着温泠,温泠眼泪一滚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甩了个净身术。 温泠悲伤的情绪一堵。 脸上干干净净,白白嫩嫩,连风尘仆仆赶路惹上的尘埃都被清理得一点不剩。 乘风居士可能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合时宜,尴尬地将掐诀的手背到身后,讪讪一笑,“那啥,这法术挺管用啊!” 气氛反而更尴尬了。 温泠傻愣愣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乘风居士顶不住,匆匆忙忙地告辞,飞快地消失在大堂中。 温泠噗哧一笑,果然宗门的元婴长辈个个都是宝。 她拿出一枚留影石,调整好位置对准自己。 “九玄,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她粲然一笑,絮絮叨叨地讲起最近发生的事。卸去平时习惯了的微笑,表情生动,手舞足蹈,活泼得不像个修士。 “没想起来还不觉得,想起了就觉得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等着我回御宿宗,给你带礼物。” 说完这些,她拿出存了一段时间的留影石,将里面的画面移到挟仙令中。 在这里无法传信,等到云梦城的事一了结,再全部发给九玄看。 “哼,也不知道那位九玄是什么人,值得你这副眼巴巴的样子。”目睹了全过程的游吟突然冷不丁开口。 温泠歪头想了想,道:“那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游吟,“我以后会对你好一些的。” 游如玉虽然不像九玄那样只能困守一方,但身为剑灵肯定也不如人类自由,推己及人,温泠难免对他多了几分宽容。 游吟剑哼哼两声,嘀咕道:“你可得说话算话。” 第93章 纵长夜难明,亦有人舍命燃灯 温泠几人也在此处据点落了脚。 次日,他们按照原计划去寻云霁。 云梦城城主是楚家人,城主府便是楚家人的地盘,他们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走在街上,温泠才发现,他们这三人竟然是修为最低的。 “这街道真是冷清。”温泠道。 作为云梦泽的关隘存在的云梦城,只看这建筑规模便可窥见平时的盛况,但此时虽然修士也不少,但远远不及它本该有的程度。 崔濯皱眉问道:“而且行走的多是金丹修士。” 沈问澄:“应该打听一下云梦城到底出了何事。” 路上大多数修士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一部分人身上还带了伤,摊子上摆得最多的便是伤药、武器。 “这是……” 城主府就在云梦城正中央,大门洞开,门框上、牌匾上都挂上了白布,不时有人进出。 偶尔会有修士路过,哪怕他们在远处再怎么吵吵嚷嚷,走到这门口都会下意识放低声音,然后停下来行个礼,再匆匆离开。 看来楚家也是真的出了事。 温泠几人走入城主府,一位身着麻衣的筑基修士迎过来,强撑起笑脸,得体地向他们行礼道:“多谢。” “请问城主府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筑基修士听到这话很是惊讶,温泠解释道,“我们昨日才来到此地,此番前来是为寻一位楚家的故人。” “故人?”看他们特意为了那位故人跑一趟,筑基修士缓和了语气,“你们找谁?” 他的神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语气虽然平静,却又像酝酿着风暴。 “云霁。” 筑基修士抿抿唇,和善道:“那是我们的族长,你们现在或许可以叫他楚云霁。” 记得沈问澄曾经说过云霁和楚家的关系,楚家对他再怎么好,也不至于直接让他一个筑基修士做族长吧? 而且,云霁也不一定愿意给自己背上这种担子。 沈问澄脱口而出:“他一个筑基期的外姓人怎么可能做楚家的族长?” “楚家……”筑基修士一个高大的男儿,似是被沉痛压弯了腰,哽咽道,“因为楚家无人了啊。” 说到最后尾音已经模糊不清,他屈膝跪在地上,捂着脸,声声绝望的嚎啕听得让人鼻子发酸。 温泠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在旁边等他发泄完情绪。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来者是客,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就将人撂在一旁。 哭声渐弱,温泠他们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 楚家的隐居从来都不是搞神秘,更不是自命清高故而游离世外。 说来道去,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巨人族入侵玄辰界那一战最后虽然以胜利告终,但也留下了许多隐患,最大的问题便存在于巨人族破开的通道前。 一来,通道只是封印,也不能保证就彻底安全。 二来,这里曾经是厮杀最激烈的战场,无数怨魂、英灵徘徊于此,最后硬生生将其染成了一处阴地。怨灵生生不息,若不及时清理便有暴动的危险。 但又有谁愿意这么隐于人后,无声无息地做个无名英雄呢?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楚家站了出来。 那时的楚家因为新代修士断层,四大家族的地位岌岌可危,如此的困局中,楚氏族人绞尽脑汁寻求突破。 当时的楚家族长锐意进取,又不乏仁义之心,这个时候,他毅然决定带楚家退居地下世界,做玄辰界的守护者。 玄辰界没有亏待楚家,他们的弟子总能得到高阶修士的关照,也一直以资源供养着他们。 楚家亦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这一守就再也没有退避过。 但终究,楚家还是没躲过式微的命运。 两年前,封印附近的亡灵突然暴动,楚家为将它们阻挡住,颠覆了整个云梦城。 楚家身先士卒,带领修士平复动乱,然,坚持到援兵来时,偌大的家族战斗到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 …… 温泠他们见到云霁的时候,他端坐在大堂上首,一身黑色道袍,沉肃冷凝。 下面禀报的人说了句什么,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神色莫测,下面的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等候决断。 良久,云霁神色淡淡地摆摆手,下面的人如释重负地离开。 “你们来了?” 云霁回过头看见温泠三人,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最后化为一抹浅淡的微笑。 沈问澄怔了一下,想像以前那样勾过对方的肩,然后给他一拳,最后再笑骂他几句。 但是云霁站在高台上,他们之间隔着好几层台阶,沈问澄迈出半步的脚又悄然收了回去。 “云哥哥成长得真快,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我差点不敢认。”温泠自然而然地坐到下首的位置,示意旁边的侍者帮忙倒茶。 “没办法,毕竟修为低,不端着一点容易被人看轻。”云霁苦笑摇头,从台阶上跳下来,伸手勾住崔濯和沈问澄的脖子,“嘿,就知道你们会来寻我。” “你这留信出走,留下那么个重大消息,可把我们给惊得不轻。”崔濯笑道。 “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路经历了什么。”沈问澄也自然而然地锤了他一拳,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们遇到的趣事儿。 气氛逐渐融洽,温泠在旁边喝着茶,笑吟吟地看他们叙旧。 明明上次见面相隔还不久,但莫名有了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慢慢地,云霁也打开了话匣子。 “这族长真不是人做的,屁事一大堆,忙起来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 “修为是最重要的,不论如何,也要留下修炼的时间。”崔濯皱眉道。 “这不是没办法吗?”云霁无奈耸肩,“你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竟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再怎么样,你也是修士,楚家重要,那你就不重要了?筑基寿命有几年?哪怕你做再多,以后楚家的记载中也不过寥寥几句。”沈问澄恨铁不成钢地拍拍桌子。 “你不明白,我放不下,他们为了保护我,一直瞒着我,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了不对,我还被蒙在鼓里。他们拼尽全力保护我,我虽不姓楚,到底受他们庇佑多年,我必须得做些什么。”云霁喃喃道,“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屋子的长明灯,那是曾经教导我、关照我的族人啊!” 崔濯道:“提升修为之后,能做的不是更多吗?” 云霁眼神坚定,“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第94章 虽死未悔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有我的选择,愚蠢也好,固执也罢,我只做我觉得值得的事。”云霁自始至终都很平和,仿佛在向不懂事的孩子解释,“阿泠,阿濯,你们还记得吧,你们曾见过的七爷爷,还有我家那个被忽悠的小傻子,他们尸骨未寒,我得为他们守着楚家啊!” “你以为你很伟大?”沈问澄猛地站起,逼近云霁,简直恨不得将他摇醒,“不是,你愚蠢至极!” 云霁不为所动,他温和的目光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沈问澄突然就安静了。 “哥哥,四师兄。”温泠小声提醒他们。 “也是,毕竟你的决定。”他似是想通了,无所谓地笑笑。 “如果你非要走这条路,那我最后认真问你一次,”崔濯冷静道:“你想好了吗?” 云霁站起身,将右手放于左心口,郑重笑道,“虽死未悔。” 气氛重又降至冰点,这是又有人前来回禀家族事务,温泠他们作为外人也不方便留下来旁观。 他们回头看着那个重新戴上面具的人,独坐高堂之上,沈问澄不知怎么,就觉得难过,“逝者已矣,生者犹在,我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复兴楚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有必要将自己逼得那么紧吗?他那副模样,分明是放弃了修行。” “那只是因为我们各自有不同的追求,在我们看来求道是正途,但在他心中,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事情,总不能因为他成了楚家族长,我们就不是好友了吧?” “那当然不会。”沈问澄迅速反驳。 温泠噗呲一笑。 修真者漫长的岁月中从不缺少离别。 好友之间出现分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先有谭迎霜,后有云霁,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彼此分道扬镳。 这世间事莫过如此,生与既死已再见无门,生与生亦可两不相望。 …… “本来此处不适合筑基修士历练,”乘风居士寻到温泠三人,也未曾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尤其是你们两个筑基中期的小弟子。” 这次战斗筑基后期、巅峰还能见到几个,但中期的就这两个。 她看向兄妹人的目光有些锐利,“但既然来了,就万万没有躲在后面的道理,你们觉得呢?” “当全力以赴。”温泠、崔濯齐声答道。 “那好,我会将你们编入金丹修士的队伍中,这也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们了。” 随后她伸手道:“你们的挟仙令给我。” 乘风居士拿出一个玉盘,将挟仙令放在上面,然后指尖轻点几下,她再将挟仙令还给他们时,令牌已经变成了红色。 “打开看看。” 挟仙令中多了一个“天骄榜·战榜”。 温泠惊诧道:“这是……”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天骄榜。你们学院的天骄榜排名便是为了获得登上战榜的积分,顾名思义,战榜便是为了累积战功,所以我才说这次是你们的机会。但是,要切记不可贪功冒进,不可大肆张扬,不可临阵脱逃,违者,斩!” 乘风居士缓缓说完,元婴修士浩大的威压散开,加诸在温泠他们身上。 老把戏了。 修仙界的惯例便是说到重要事情之时,就放出威压吓一吓,意思就是:掂量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非要捋虎须,先看看自己抗不抗揍。 温泠、崔濯、沈问澄皆是乖巧点头。 乘风居士一离开,三个乖宝宝瞬间没了正形。 “上战场啊!”沈问澄有些激动地抓着温泠肩膀使劲摇晃,“看我大杀四方!” “是不是这次就能见着以前在天骄榜上的前辈?”温泠兴奋得眼睛发亮,“也能目睹金丹修士斗法的威力?” “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参战的都是金丹修士?”崔濯翻了个白眼,“有命就好好留着,别打得头脑发热,只知道往上冲!” 尤其是温泠,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更喜欢单打独斗,她遇见问题想出来的解决办法中,通常只有她一个参与者,顶多再加一次崔濯。 她不信任别人,还有点隐性的战斗狂属性。 “我不会的,你放心。” 温泠连忙捂住耳朵,可怜巴巴地望着崔濯,她讨厌说教! 崔濯无奈,狠狠敲了敲她的额头。 沈问澄都不带搭理崔濯的,自顾自地幻想着战场上的场景,满腔热血沸腾,烧得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打他三百回合,“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样子。” 这次,温泠和崔濯同时皱起了眉头。 在久远的记忆里,他们其实目睹过很多次战斗,有组织、纪律,规模大到可以称为战争的却只有一次。 但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战争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温泠有些兴致缺缺。 “战争什么样?哀鸿遍野,尸骨累累,总之不怎么美好。”崔濯道。 “记得我们修仙的第一堂课,学的不是修炼、心法,而是尊重生命。战争说来说去,有的是利益所趋,有的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玄辰界的先辈风骨傲然,断然不会主动去造如此多的杀业。” 曾经的玄辰界,也有风气不好的时期,秩序崩坏,混乱不堪,乍然拥有了通天之力,许许多多修士得意忘形,不仅没有约束自身,还放任欲望。 欺凌弱小、恃强凌弱,渐渐地,形成了一股极端尚武风气。 那时的修士,以玩弄性命为荣,靠着杀人标榜自己的强大。 但那是真正的强大吗? 那是精神世界的空虚,是内心的不堪一击。 真正的强者是包容的,是淡然的,眼中是高山、是苍穹的人,不会在意一粒尘埃。 那些年,被后人称为堕落时代。 后来有高瞻远瞩的修士深感这样发展下去玄辰界迟早会自取灭亡,更有无数人厌恶这样扭曲的规则。 基于这种背景,天骄盟正式成立。 他们是个个都是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一心致力于将玄辰界拉回正轨。 在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怎样才能夺得话语权? 那就是拥有比那些败类拳头更硬。 为此,他们努力了千千万万年。 如今玄辰界的秩序,就是他们创造的,称不上绝对公平,但却是积极向上的。 天骄榜便是玄辰界对天骄盟最高的敬意。 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若有外敌入侵,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走上反抗的道路。 他们的家园,就由他们守护。 第95章 她必须寻找到自己的价值 温泠三人被分散,打入到不同的队伍之中。 没有留给她与队友熟悉的时间,就直接被拉上了战场。 说是战场,不如说是遗迹。 遗迹被封印许久,滞留于此的怨魂长期厮杀,越发凶恶,一朝冲破封印,曾经的英魂也失去了理智,成了毫无感情的傀儡。 温泠所在的队伍只有她一个筑基修士。 带队的金丹修士旭东真人看着温泠,眉毛拧成一个死结。 “御宿宗的?怎么把筑基修士都送来了?”一位娃娃脸的修士暴躁道,“他奶奶的,要送筑基弟子历练就放到那些外围的队伍,我们要去的是最危险的地方,这种弱唧唧的娃娃过来不是送菜吗?” 一位扎着小辫儿,野性十足的女修勾了勾温泠的下巴,“小妹妹,这可不是玩儿的地方,你在宗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温泠猝不及防,莫名被调戏了一番,还没反应过来,那位女修的手又伸了过来,直直捏向她的小腰,口中道:“小妹妹就躲在我身后,保你平安出来。” 这次,温泠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的手,无奈一笑,“前辈……” “方舒,你可莫要招她。” 温泠看到来人,粲然一笑,小跑到他面前,乖巧叫道:“大师兄。” “乖。”陈非朝拍拍她的头,望向小队成员们,“刚刚宗门长辈担心师妹,就多叮嘱了几句,来晚了,抱歉。” “这是你师妹?”娃娃脸男修,也就是寒山真人讶异了一瞬,然后又再次撇嘴。 谁的师妹都一样,修为就是硬伤。 她再厉害又怎样?顶多也不过普通金丹水平,而这里哪一个不是能越阶而战的骄子?以他们的进度,多了温泠,必然是一种拖累。 寒山倒不至于没品地去排挤温泠,但是那种不经意透露出来的轻视反而更让人恼火。 陈非朝向温泠解释,“你别介意,寒山就是眼高于顶些,实际上很仗义,若你出事,我保证他跟我一样急。” 这话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寒山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反驳。 温泠也不恼,认真道:“我会尽力不拖后腿。” 她有没有本事她知道。 温泠不自大,但是乘风居士这样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 “那好,我们出发,非朝今日就照看好你妹妹,免得出点事儿你家长辈找你算账。”旭东真人调侃道。 “小妹妹跟我一起走啊!”方舒真人向温泠招手,温泠淡笑着摇头,挨着陈非朝更近了一些。 “你倒是淡定,寻常女修被方舒这样一捉弄,早就跳脚了。” “她眼神很干净。”温泠眉目一弯,“没有令人不适。” 陈非洲点头,“确实,她就是喜欢打架,就爱去捋别人虎须。” “可我是个筑基修士呀。” 她一个金丹能和她怎么打。 “你嘛,那是因为你可爱,方舒就喜欢逗那种看起来可爱柔弱的女修。”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温泠无奈摇头,她也不想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练了什么邪功。 陈非朝笑笑,一脸无辜,“师兄怎么可能损你?” …… 穿过封印,就从青天白日,步入了无边炼狱。 漫天黑气涌动,夹杂着凄厉的哀嚎。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怨魂们一涌而来。 温泠忍不住感叹:“好重的怨气!” “这里还是外围,怨气稀薄。”陈非朝道。 一行人没有恋战,旭东真人在前,如同一柄尖刀,破开一条坦途。 趁着怨气被打散,还未再次聚拢,他们迅速前行。 越往里走,温泠越是惊诧。 怨魂已经凝成了人性,修士和巨人族分属两个阵营,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死前的战斗。 但温泠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这是异端!这是破坏者!这是敌人。 只剩下本能的怨魂们只有这个念头,如同见到血腥的狼,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们中大部分都缺失了一只眼睛,脸上只留下一个血洞,里面血肉斑驳,似乎还能看到什么在蠕动。 温泠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其他人纵然见过这些场景也觉得瘆得慌。 “光是看就这么可怕,当时的状况也不知道该有多壮烈。” 那些英魂牺牲的场景再次重现在眼前,更让人懂得如今的玄辰界多么来之不易。 心中又冒出一丝不忍来,“唉,这次暴动也有一点好处,至少我们能将这些英魂超度了,免得他们再受煎熬。” 当时一战,玄辰界元气大伤,高阶修士多数阵亡,中低阶修士也是损耗严重,他们已经无力再做其他事,未免这些怨灵为祸人间,只能选择将它们封印。 但是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留下个生门,也是为了有一天让那些亡魂能够安息。 英魂们有天道功德加身,也不是没有投胎的机会。 没想到它们会直接冲破封印。 这个时间比玄辰界预想的早了太久。 甚至楚家都没来得及反应,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好歹将事情控制住了。 “如今,轮到我们来守护了。”方舒一挥手,几根钢针夹在指间旋转着。 旭东命令道:“开始吧,英魂收回去超度,敌人消灭。” 消灭倒是好说,但是收集英魂却很麻烦。 它们凶性十足,却又不能重伤它们,通常其他人都选择先趁双方还未反应过来,仍在打斗的时候将英魂收到一个宝葫芦中,然后再动手消灭巨人族怨魂。 然而事情也不是每次都如预想般顺利,意外情况很多,所有人都在专心对敌,陈非朝守在温泠身侧,应对那些漏网之鱼。 若是有队友陷入危局,他还要出手相助,也不得空闲。 只有温泠,在旁边干站着。 她讨厌这种感觉,倒不是觉得被排挤在外,而是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温泠自嘲,还真是成了拖后腿的。 没时间多感叹几句,她深吸几口气,强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这是历练,也是战场。 如果白走一遭,她也会看不起自己。 乘风居士让她加入这个队伍,就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温泠想,她必须找到自己的价值。 但她不能贸然出手,她的攻击于怨魂来说,有伤害,也不会太严重,要杀死它们也不是不行,但是付出的代价和精力都不会少。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第96章 极乐世界 她有什么本事? 乘风居士为什么觉得她能进入这个队伍? 温泠紧皱着眉头。 乘风居士…… 对了!乘风居士! 灵光一闪,温泠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怎么那么傻! 乘风居士看中她,不就是因为阵法吗?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里能布什么阵才能派上用场? 温泠努力翻找着脑海中的知识,甚至忽略了周遭的环境。 “小心!”直到方舒的惊叫响起,温泠抬眼望去,顺着她的目光,正好看到寒山真人被扯掉一只手臂。 “去他娘的!”寒山双眼怒瞪,虽然丢了一只手也拼着一口气将对面的怨魂搅碎。 陈非朝拉着温泠来到寒山面前,及时将人拉到温泠旁边,匆匆嘱咐一句,“互相照看一下。”然后顶上寒山的位置。 “我们撤退,回去休整!”旭东一边应敌,一边往他们这边靠。 “老子没事!”寒山虎着脸,故作轻松地道,“我躲你们后面,死不了,别管我。” 他说完还用另一只手圈住温泠脖子,“小丫头,跟着老子,别乱跑!” 陈非朝余光看到这一幕,简直暴跳如雷,“寒山!死小子!将你的手给我拿开!” 温泠脸上绽放出狂喜,“有了!” 寒山一头雾水地看她拿出一大堆魂珠,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当然不是真的闭眼,温泠是在运用神识刻阵! 以魂珠布置的千息阵,能伪装出怨魂的气息,遮挡住阵法内的气息,最适合现在的状况。 “三明砂有吗?”温泠专心摆弄魂珠头也不抬地问道。 寒山逼退一只想要偷袭的怨魂,莫名地指指自己,“我?干什么?” “快点?”温泠催促。 寒山一头雾水地掏出一件东西——三明砂,他还真的有。 温泠以手沾取一些暗紫的三明砂,手指翻飞,三明砂被她的神识凝成细细一条沿着阵纹的纹路流动,很快就充斥在所有缝隙中。 弄好这些,她突然飞身而起。 “喂!你干什么?” “不要命啦?” “胡闹!” “快下来!” 各种声音起此彼伏,温泠旋身一转,魂珠随着她手所指的方向飞出,然后狠狠陷在地上,形成一个怪异的图案。 她飞速落地,双手再次掐诀,口中喃喃低语。 图案闪过一丝光芒,然后一个浅黄的光罩拔地而起。 “快进来。”温泠不由分说地将寒山拉进去。 本来跟他纠缠的怨魂在他入阵后呆滞了片刻,又飘到了别处。 寒山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温泠已经施法替他清洗好了伤口,然后一气呵成地止血包扎。 寒山惊得想要说什么,结果一张口就被塞了一颗丹药。 寒山木呆呆地服完丹药,后知后觉问道,“它们发现不了我们?” 温泠点头。 寒山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是狂喜,顾不得伤势,顾不得传音,跳起来大喊,“队长!方舒!快进来休整休整!” 小队的人纷纷往温泠的阵法中钻,幸好她考虑着人数,安排的是个比较大阵法。 “小妹妹!厉害啊!”方舒咧嘴一笑,斜着身子往温泠身上靠。 温泠稳稳将她接住,然后按在蒲团上上药。 “嘶!力气真大!”方舒龇牙咧嘴地想要乱动,最后被温泠无情镇压。 “想不到温师妹年纪轻轻就在阵法上有如此造诣。”旭东真人感叹点头,连称呼都换了一个,随陈非朝叫。 寒山真人偷偷凑近陈非朝,“你师妹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 “那不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吗?”陈非朝嘴角微翘,暗藏得意,“而且我师妹剑法也不赖。” “瞧你那嘚瑟样子。”寒山嘀咕。 “有了这个阵法,我们便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我建议大家每杀死、或者捕获一只怨魂便给温师妹一积分,你们觉得怎么样?”旭东真人沉吟后开口。 倒不是没有遇到过阵法师,也不是他们平时出来就不用阵法。 而是怨魂这种东西普通的防御阵法抵御不了,若是能抵御的阵法,通常只有能抵挡元婴的四级防御阵才行。 但温泠布置的不是防御阵。 她只是让怨魂下意识忽略这个地方,若是不巧撞了上来也会莫名绕开。 所以说,温泠的贡献不言而喻。 杀死一只怨魂约么十五积分,捕获一只怨魂约么二十积分。 他们队伍二十来个人,这些数量累计起来也很可观。 众人纷纷表示没问题。 陈非朝道:“师兄在旁边守着,小五也可以出去试试自己的本事。” “会耽误师兄的。”温泠使劲摇头。 “不会!”陈非朝说得斩钉截铁。 他既然碰巧跟小五在同一个队伍里,那么照看好师妹就是首要,历练倒在其次,他陈非朝为修炼历尽千辛,缺这么点历练? 温泠继续摇头,“积分很重要。” “还好吧。”陈非朝漫不经心道。 “你别小看你师兄,”方舒转了转包扎好的手腕,温泠将带子打成精致的结,她喜欢得很,“他可不缺那么点积分。” 寒山假做嫉妒,一拍大腿,“对!让人恨不得抢过来。” 休整结束,大家再次走出阵法。 温泠跟在所有人最后。 回头看去,阵法在一片灰黑的怨气中静静散发着莹蓝色的光,极致纯粹的蓝,在暗沉的怨气衬托下越发干净。 一瞬间,温泠脑中闪过许多场景,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深渊黑暗中开出一朵圣洁纯白的花。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温泠张望一番,迅速锁定到目标。 在她东北方向,有一只艰难维持着人形的怨魂,战力大概在金丹初期,算是这里最低的。 温泠锐利的双眼落在它身上,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狩猎者,她低声道:“游吟。” 游吟闪烁着回应她的呼唤,剑身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 她离得很远。 轻飘飘地甩出一剑。 但余光瞥到她的众人却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 或者说,是来不及反应。 因为很快,剑光就来到了怨魂身后。 淡红的烟雾,薄薄一层,如梦似幻,宛若一只巨掌,游动着将怨魂包裹在中间。 巨人族不时溃散的巨脸上,出现了一种平静到近乎安详的神情,嘴角不自觉翘起细微的弧度,悄无声息地化为一股清气,回馈大地,清气所到之处,杂乱的废墟之上,次第盛开了一片纯白色小花。 远处怨气森森,黑雾冲天,脚下花草摇曳,岁月安好。 “这是……”旭东真人甚至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缓慢而又震惊地道。 “这是……极乐世界……” 也是她第一招自创的剑法。 第98章 释怀 “小心!”方舒真人的喊声唤回了愣神的众人,她手中亮光闪过,小指粗的长针盘旋着集向寒山真人背后,将悄无声息摸到他身后的怨魂击退。 寒山一个激灵,来不及道谢,匆忙迎上对手。 这边,陈非朝表现得比温泠还要兴奋,接连道:“好!好!好!” 温泠心中更多的却是意外。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但细细想来,又是理所当然。 她修炼勤恳,从不懈怠,而且悟性也不差,能有进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这一招剑法,更多的是脱胎于《同尘剑诀》与《归尘七剑》。 自从上次崔如眉附于含光之上与温泠对战,她便发现这两种剑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大而化之,前者是微观的,侧重于不动声色,如春风化雨;后者是宏观的,侧重于力破千钧,如怒海掀涛。 那时,她的心中便埋下了一颗种子。 然而剑招真正成型,却是因为她过去的种种经历。 厚积薄发,莫过于此。 温泠想,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剑者,以剑破万法,以剑开太平,剑修者以身寄沧海,以身证道途。 她周身灵气激荡,冲破天际,弥漫的黑雾散尽,出现了一瞬间纯粹的光明,虽然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但怨魂被影响,行动凝滞,小队的人也再次将目光移了过来。 温泠立于原地,紧闭者双眼,气势节节攀升,游吟剑低鸣一声,剑上蹿出一只游龙虚影。 赤红的巨龙威风凛凛,仰天长啸一声,怨魂退散,陈非朝他们不敢掠其锋芒,连连后退几步。 巨龙嗜血的赤瞳冰冷无情,却以护卫的姿态盘在温泠身上。 “我们这番历练,是为了见证后生有多可畏吧?”方舒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感叹。 初见温泠,只以为她是那种娇养着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在长辈庇护下安心修炼,身上半点杀气也无,没想到她竟是个天才修士! 先是表现出令人震惊的阵法天分,再是展示她出类拔萃的剑道天分,最后竟然直接顿悟! 这也难怪陈非朝那么护着她。 这样的弟子,哪个宗门不护着? “好剑!”寒山抚掌惊叹,眸中异彩连连,“灵气十足,可是,这赤龙是?” 游吟剑外观妖异,煞气冲天,一点也不像温泠是能够掌控的。而且,它还能自动护主,爆发出的气势让金丹都是都能轻松震退。 修仙界剑修比比皆是,但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陈非朝也知道温泠的剑肯定有秘密,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地解释道,“那是我们师父为她封存的剑气。” 一旁的旭东真人瞳孔微动,眼睛定在游吟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游吟剑在,怨魂不敢靠近,陈非朝没有再去做任务,而是抱剑立于远处护法,“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师妹这里有我看着,就不用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方舒有些犹豫,“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 “那好。” 其他人也不推辞,毕竟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积分,眼看着没有危险,纷纷告辞散开。 只用了半日,温泠便突破结束,而且气息内敛,根基稳固。 陈非朝露出个笑,“师妹修为进阶飞速,师兄自愧不如。” “哪里及得上师兄,能够一剑劈去一个山头。”泠眉眼含笑,抱拳躬身,“师兄护法之恩,不敢或忘。” 陈非朝听她这么讲,也没露出什么满意、高兴的样儿,反而伸手狠狠地将她温顺的发髻揉乱,“你呀……” 他微微低头,突然问道,“小五,你明白什么是师门吗?” 温泠有些疑惑,思索了片刻,竟一时没有想到要怎么说。 陈非朝没等她回答,又道:“那你明白什么是同门吗?” 这次,他没有留给温泠思考的时间,紧跟着自答,“师门聚集了一群拥有共同理想的修士,前辈提携后辈,后辈回馈前辈,大家互相扶持,荣辱与共。许多对于一人来说吃力的事情,对于一个集体,就会轻松许多。宗门在修士弱小时为他们点灯引路,遮风挡雨,而在修士成长之后,为宗门传递薪火,保驾护航。宗门是整体与个体之间的互相成就。” “而同门是,哪怕我们观念不同,修为不同,但依旧会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而我,是你的嫡亲师兄。我愿意助你、教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嫡亲师妹。” 温泠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有些触动,又有些震撼。 “你对御宿宗,对师父和几个师兄,有感激,有崇敬,但是却没有亲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还做的不够好?” 本来,陈非朝已经能够感受到温泠在逐渐接纳周围的一切,但是这次见面,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令他顿感无力。 “不是!”反驳脱口而出,温泠愧疚地低下头。 师长们已经做的足够多,也足够好了。 温泠心中感激,但环境和周围的人几乎决定了一个人能成长的样子。 怜花境的经历在他们身上始终残留着一些影子。又有崔如眉的无情算计,几乎令她和崔濯都对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情义产生了怀疑。 他们本就心防很高,温泠也知道自己问题所在,她曾放话一定要去御宿宗,因为她知道,治愈她心灵创口的地方只有这里。 而只有摆脱怜花境和崔如眉加诸于他们身上那些负面的、桎梏的枷锁,他们才能真正地走上天地广阔、自在逍遥的路。 事实证明,御宿宗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温泠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存在的问题。 既有幸拥有这一切,便当珍之爱之。 她拉上陈非朝的袖子,郑重道,“师兄们是最好的师兄,师父也是最好的师父,御宿宗是我这一生无论走多远都不会遗忘的归途。” 她顿了顿,然后露出一个亲近的笑,“你们愿意对我好,阿泠却不能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温泠指指自己的心口和头,“我记在心里,记在脑中。那不是客气,也不是生疏,是我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忘恩。” 陈非朝笑容温暖,“小五也是最好的小五。”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独一无二的,真正的小五。 林月卿的事儿已经渐渐淡去,他如今有一个很优秀又可爱的师妹。 第99章 窥伺 小队接下来平静地度过了几个月。 然而,因为此次在遗迹中待的时间太长,却意外地让温泠发现了些端倪。 她将发现告诉陈非朝,陈非朝观察两天后对队友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清理了这么久,这些怨魂的数量从来没有变过。” “或许是错觉。”旭东真人只以为他是杞人忧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陈非朝正在将伤口上的药膏抹开,听他这样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平静道:“是不是错觉,看看就知道。” “前几日我还抱怨过这怨魂绵绵不绝,跟杀不完似的。”方舒道。 旭东真人见众人意见一致,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点头,“行,那就看看。” 怨魂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但大致上,还是能感觉到不同。 于是,几日后,众人再度聚集到一起。 “先把发现告诉外面的前辈,然后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旭东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众人。 “或许我们应该先退出去补给一些资源。” 旭东果断反驳陈非朝的提议:“我们东西都还足够,而且也没受什么重伤,没有必要。” 温泠接到陈非朝的眼色,略微点头,开口道:“魂珠已经用完,阵法没有魂珠也无法运行。” “那好,我们出去一趟。”纵然很不乐意,但是情势如此,也没有其他办法,旭东只能故作大方地答应。 然而等到他们撤离时,他们却突然发现,如今竟然无法离开。 出去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无法出入。 旭东他们慌了。 出事了!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果不其然,肉眼可见地,周遭的怨魂多了起来,这里明明是外围,但却出现了实力达到金丹后期的怨魂。 而且,不管是英魂还是巨人族的魂魄,他们本来麻木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贪婪、亢奋的神情。 他们齐刷刷望过来时,那场景简直令人发怵。 “就差一点!”寒山狠狠攻击上封印。 “省点力气吧,”方舒拦下他,“好了,你该庆幸我们没有停在中心的地方。” 这时,旭东突然转向陈非朝,略带深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非朝怎么会突然提议回去?” 还未等陈非朝回答,旁边便传来方舒的提醒,“他们来了!” “列阵!”旭东真人吼道。 不得不说,旭东真人在指挥上确实很有天赋,二十来个修士在他的安排下井井有条,不仅毫不混乱,更是将每个人的长处发挥到了最大。 众人按照战阵的方位各自站定,互为矛盾,稳若磐石。 旭东抽空看向唯一没有安排的温泠,“温师妹,布阵!我们以此为据点,届时再做下一步打算。” 温泠点头应是。 但是到底布置什么阵法又成了难题。 她的魂珠也不是真的就没剩,那不过是陈非朝预感到事情不对劲劝说大家离开的借口。 但事实上,剩下的魂珠也真的不多。 至少无法支撑一次大规模的冲突。 外面的修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不对,就算发现异常,何时能解决又是个问题。 “别急,还有时间。”发现她愁眉不展,暂时被换下来调息的方舒安慰道。 温泠顾不上搭理她,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阵谱。 她眉头越皱越紧,周围是厮杀和怒吼,不时有人受伤退下,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妄图扰乱她的思绪。 这样下去不行。 她得静下来。 拿出许久没用过的安神香,熟悉又令人安定的气息悠悠散开,温泠顿时觉得焦躁的心慢慢平静。 直到温泠突然想起九玄曾经讲过的一段话,她猛地跳起来,兴奋道:“我想到了!” 她拿出挟仙令,那上面记录着九玄远程指导她的一段对话。 “对怨魂,火灵根的阵师有天然的优势,若有异火傍身,那更是如虎添翼,若以异火为阵,再以地势为基,加上九位火灵根修士为脉,辅以风行,便能布置出九阳烈焰阵,这种攻击阵法,是剿灭怨魂的不二之选。” 九阳烈焰阵确实好用,但是,温泠连忙将想法告诉了众人,并强调,“但是这种阵法敌我不分,那些英魂也会被燎至毁灭。” 如此,大家就面临着一个选择。 他们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护那些英魂去转生。 玄辰界亏欠他们太多,他们等待了太久。 遗迹中天色暗无天际,只有一遍遍重演的过去。 这太残忍了。 当时迫不得已将他们封印,可难道他们如今还要做第二次吗? 但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修士,总不能干站着等他们杀死自己吧? 一时间无人开口。 “还有其他办法吗?”寒山沉声问道。 温泠摇头,“没有。” “不,如果我们能找到坐禅寺的弟子,那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陈非朝抚掌道。 旭东真人恍然大悟,当机立断决定,“这样,既然要寻人,干脆兵分四路,去寻找散布在各个地方的修士,将大家全聚集过来。人多力量大,也好相互照看。” 最后按照他的计划,连同陈非朝他们统统被派了出去,只有旭东真人留下来保护她。 温泠用剩下的魂珠布置了一个小型的阵法,两人藏在里面等待众人归来 温泠与旭东并不相熟,为何是旭东真人留下来?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阵法,这个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埋头开始推演。 然而这时,旭东真人开口了,他感兴趣地看着游吟剑,“温师妹这柄剑从何而来?” 温泠的思维被他的问话打断,抬头看向他,礼貌道,“师门剑冢之中得来。” “那赤色龙影……”他再次试探道。 旭东真人看起来不像那么没分寸的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温泠不同声色地提高警惕,推演阵法的手漫不经心地甩出几个阵旗,像是在模拟阵法运行,做完这些,她才慢悠悠地道:“那是我师父的剑气。” 这件事陈非朝早就嘱咐过她,和她对好了说辞。 “可是……”旭东真人意味不明地笑道,“恰好我曾有幸见过决明子真君的剑法,好像与那虚影毫不相干吧。” 他缓缓抽出自己的宝剑,朝温泠温和一笑。 温泠冷笑,“既然知道我是决明子的徒弟,我师兄刚刚离开不久,你怎么敢打我的主意?” “那自然是有法子不让别人发现。” “你倒是坦荡,做坏事还这么无遮无掩。”温泠失笑,鼓掌讽刺道。 “本真人毕竟是金丹修士,欺负你一个筑基,实在羞愧。”他躬身抬手,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第100章 计策 “宝剑配英雄,自是能者居之。” 看到旭东脸上的歉意,温泠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假惺惺。”她讥诮道。 旭东充耳不闻,依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拿剑时姿态优雅,像是要碾死一只蚂蚁,甚至都不含杀意。 生死之战时,这种自持身份的对手是温泠最喜欢的。 然而她心中并没有什么把握。 她是厉害,越阶战斗不在话下。 但那只是因为她面对的是一般水平的对手,但旭东是一般的对手吗? 不,那是程度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加厉害,能与元婴过几招的天骄! 眼看着旭东真人的剑就要气势汹汹地冲到她面前,温泠心中纵然忐忑不定,但面上岿然不动,甚至还闲适地笑了笑。 本来胜券在握的旭东真人被她这模样唬住,动作一顿,但雷霆般的紫色剑气已经无法收回。出乎意料的是,电光却在离温泠一尺远的地方瞬间湮灭无踪,仅仅只是让温泠的发丝动了动。 旭东真人面露骇然。 若是温泠正面挡下他的攻击,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偏偏温泠毫无动作,甚至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故弄玄虚吧? 旭东真人很快冷静下来,他正色着握紧剑柄,飞身而起,如白鹤展翅,在空中荡旋,剑气化虚,汇成一只高如山丘的海兽,朝着温泠张开血盆大口。 然而,刚刚那一幕再次上演。 巨鲨悄无声息地融入空中,消失得毫无痕迹。 旭东真人瞳孔猛缩,无数猜测一一浮现,让他一时不敢动作。 “还要继续吗?”温泠悠然自得地靠在不知何时摆出来的桌案上,将桌面的茶水撞得微微摇晃, “你不是筑基期?”旭东真人警惕的后退。 温泠装作苦恼地思索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旭东真人这次没有再废话,瞬间遁走。 温泠那嗜血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要跑快一点,莫要被我找到哦!” 她咯咯笑着,仿佛看到一个喜欢的玩具。 等到旭东彻底没了踪影,温泠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甚至还好心情地沏了杯茶。 暗中观察的旭东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逃走了。 许久之后,温泠才收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猛地弹起。 她身体有些僵硬,冒了一背的冷汗,端着杯子的手不再克制地颤抖,茶水连带着被抖出来半杯。 “幸好。”温泠心中直叹侥幸,幸好旭东真人是个谨慎的人,幸好糊弄过去了,她就是在赌,经过改动的阵法只能承受旭东两次攻击,也就是说,她只有两次机会。 她的一身灵力尽数用于布置阵法,筋脉胀痛,脸色苍白一片。 若是旭东真人这时候回头,她必死无疑。 温泠的心始终悬着。 两刻钟后,目光所见之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有我在你怕什么。”游如玉撑着温泠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嫌弃道。 温泠并不知道她的剑具体有多厉害,她此刻心思全在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影上。 第101章 同道 那个身影逐渐清晰。 温泠看到那熟悉的轮廓,几乎喜极而泣,“大师兄!” 收到传讯独自赶回来的陈非朝脸色铁青,在温泠唤他之后才稍稍缓和,他的目光在游如玉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到温泠身上,歉意道:“抱歉,是我疏忽。” 游如玉被他警惕怀疑的眼神看得差点炸毛,最后被温泠拍着肩膀安抚下来。 温泠连连摇头,笑了笑,“我问题不大,师兄回来我就放心啦!” “你去疗伤,我替你守着。”陈非朝将她推到蒲团上坐着,然后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阵法。 眼看着温泠沉入修炼状态,陈非朝再施了个隔音咒,然后才看向霸着温泠摇椅的游如玉。 他斟酌了片刻,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有屁就放,磨磨唧唧的做什么?”游如玉枕着双臂,嗤笑道。 陈非朝好脾气地笑笑,“刚刚……” “刚刚?”不等陈非朝问完,游如玉眼皮子一翻,粗暴地打断他,噼里啪啦将刚刚发生的事儿统统倒了出来,末了还总结为一句,“修士果真贪婪。” 陈非朝听完这些,沉默了许久,然后莫名闷笑出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真不愧是我师妹,聪明!” 啧,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游如玉摇头问道:“你就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你师妹受伤了啊!” “修士哪有不受伤的?” “那你准备放过那个旭东?”游如玉气急。 “放过?”陈非朝反问一句,意味不明地笑笑。 怎么可能放过? 金丹修士贪图一个筑基修士的法器,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简直令人不齿,千山派出了这么一个弟子,至少五年抬不起头来。 陆陆续续地,有人带着其他队伍的人回来,不过没待多久就又被陈非朝派了出去。 这个临时作用的阵法本就不大,不时有伤员被带回来,挤着挤着竟然装不下,陈非朝在一旁看着,也无人敢去打扰疗伤的温泠,幸好她结束得快。 看到这满阵法的人,温泠愣了半晌。 坐禅寺的弟子有十来个,看起来跟普通修士没什么两样,不披袈裟,不剃光头,灰色的道袍样式简单,手握禅杖,看起来面目平和,内敛温柔。 见温泠出来,众人都态度和善的与她点头。 陈非朝看她状态不错,急忙道:“布阵吧。” 温泠点头,然后从储物戒中倒出一大堆东西,材料堆得跟她人一样高,她席地而坐,埋头研究阵法。 有人感叹:“啧,这速度。” 温泠的手快得都能看见残影。 有人惊呼:“这神识。” 凝神识为丝,处理阵法材料时像是在雕一朵细致的花儿。 有同样精通阵法的修士上前询问她可需要帮忙,温泠嘱咐几句又再次埋头干活。 “仁兄这个想法好啊!” “不及贤弟心思敏捷,这里加个节点,可以省许多灵石。” “想不到温师妹年纪轻轻,阵法造诣如此之深,后生可畏啊!” …… 参与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擅长阵法的修士都有一种痴劲,认真起来有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们斗志昂扬,配合越来越默契,说到兴头上,突然感慨相逢恨晚,竟然互相称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来。 第102章 平安归来(谢谢票票) 整整七日,阵法终于成型。 虽然过程偶有波折,但最后成型的阵法比温泠预期中好了太多。 这是她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协力完成一件事,本以为人多会纠纷不断,未曾想最后的成果这么喜人。 她拿出五个方形木盘,交给坐禅寺的弟子,然后与几个阵师一起教导他们如何使用阵法。 准备得差不多时,温泠才解开隐匿阵法。 九阳烈焰阵恰如其名,灼灼如九天曜日,煌煌如伟正之火,顷刻间照亮半边天际。 坐禅寺的弟子在这样的光明中端坐在五个方位,面容悲悯,又高不可攀,另有四位风、火灵根的修士压阵,衣袍无风自动,一派仙风道骨。 怨魂们齐刷刷涌向这亮堂堂的角落,那些没有被寻到的修士也接收到信号往这边转移。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 进入阵法的英魂在指引下往禅修的方位游荡而去,然后被早有准备的修士收好。 而巨人族的怨魂则是被逼入阵法中央,四位修士手中旗子一招,火焰铺天盖地燃烧起来。 待到火焰褪去,巨人族怨魂的力量被压制到只剩一半。 这边是九阳烈焰阵改动后的结果。 看起来杀伤力反而减弱了许多对吗? 事实并非如此。 原来的九阳烈焰阵虽然威力强大,但实非筑基、金丹能够发挥完全的,她原来计划里的九阳烈焰阵虽然爆发力强,但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问题——后继无力。 如今的阵法虽然只能削减怨魂五成的实力,但不只是省去许多损耗,修士轮换,还可生生不息,只要修士还在,还有灵石可以发动阵法,那就能一直用下去。 面对着这些弱化了的巨人族怨魂,就是修士的主场,砍瓜切菜一样就将它们轻松解决。 同时,那些没有被他们寻到的修士也聚集过来,队伍还在不断壮大。 …… 实力削减后的怨魂,正适合温泠练手,她乐此不疲地穿梭在阵法中,剑入游龙,旋转翩飞,剑过夺命。 阵法运行一日,修士的状态都还不错。 温泠终于停下了战斗,寻着机会歇了会儿。 她倒是越打越兴奋,退出战场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可陈非朝看出来她精神身体都有些疲惫,强硬地让她去休息。 温泠一向觉得休息、修炼都当一心一意,于是真被赶出来后她很快就认清情况,拿出自己那老一套,沏茶点灯。 忙忙碌碌的人群来去,她所在的地方却安然宁静。哪怕是再匆忙的修士,余光瞥见那里的灯光,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驻足。 “看到那棵花树,便知道是你。”崔濯风尘仆仆地抵达,直直寻着温泠的灯光而来。 “也就你们兄妹,是我见过最随遇而安的人。”恰好沈问澄也笑盈盈地出现在眼前,他跑在崔濯之前跳到桌子面前坐下,整理好裙摆,看起来颇有风流公子的模样,可惜他嘴角青青紫紫还破了皮,温泠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温泠为二人满上茶,笑道:“平安回来啦?” 崔濯温暖一笑,“嗯,平安回来了。” 第103章 青音(明天我要是还只更1000我就是猪) 温泠三人谈笑风生,树梢的风铃叮叮当当,随风做响。 似乎是受他们感染,附近星星点点地也亮起一些灯光来,以致于青音历尽艰险逃到这里时,顿时产生了一种如坠梦中的迷幻感。 “青音!”一位黄衣女修看到她,急忙将她拉过来,兴奋地跟她分享这几日的经历。 黄衣女修很会讲故事,将阵法成型,修士协力的过程讲得绘声绘色。 “你说那个阵法是一位筑基修士提出来的?”青音安静听完,最后只捕捉到一个重点,“是哪个?” 顺着黄衣女修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她便看到了坐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娴静温柔的温泠。 这边,温泠刚好抬起头,正对上青音那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 一个站在黑暗之中,烟紫色劲装,飒爽英姿,一个坐在灯影幢幢之下,水碧色长裙,羸弱纤细。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从外貌上看也毫无共同点,但是两人莫名都觉得对方顺眼。 青音咧嘴一笑,大踏步走到温泠桌前,抱拳,“别鹊天,青音。” 她声音清脆,干净利落,又毫无金丹修士的架子,温泠对她印象颇佳,起身拱手,“御宿宗,温泠。” 温泠示意她坐下,又给她介绍了崔濯和沈问澄,但青音一眼也没看别人,只笑着看着温泠。 温泠介绍结束,她迫不及待道:“这阵法是你设计的?” 温泠连忙摇头,“是自一位长辈那里学来的,然后与诸位同道共同商议之后才改成现在的样子。” 青音也没因此对温泠失望,依旧兴致勃勃,“简直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感叹着,眼神晶亮,熠熠生辉。 温泠斟酌了一下称呼,好奇问道,“前辈也是阵法师吗?” “别叫前辈,称我为阿音便是,”青音爽朗一笑,“若不是责任所在,我必然是会做阵法师的!” 听到她的描述,温泠倒是想起一个人,“阿音道号可是乐瑶?” 青音点头承认,“旁人多是这么称呼我。” “神交已久!” 乐瑶真人是别鹊天数一数二的天才,她的阵法天赋惊人,音修天赋也不差,有一位化神的母亲,一位元婴的父亲,最重要的是,她丝毫没有因为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背景、天赋而自满,反而更加刻苦。 而温泠,恰巧也是同样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初识的陌生瞬间消弭。 “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想到这样改动阵法?”青音兴致勃勃地问道。 “是这样的,最开始我的想法是以异火为基,最后成型的阵法威力巨大,但是又考虑到怨魂数量太多,这样做的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本是打算九阳烈焰阵失效之后便再布其它阵法,结果有一位阵法师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青音屏息凝神细听,时而插话表述一下自己的想法。 后来两人说到阵道,温泠感慨:“学习了那么久的阵法,我倒是觉得,只有战斗时才能够发挥出潜力。” 青音简直不能更赞同。 两人虽然说布阵风格不同,但是聊起来却是异常契合,相互印证,各有收获。 崔濯与沈问澄插不上话,无奈对视一眼,默默离开给她们腾出位子。 “可惜我来得晚了,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机会。”青音惋惜道。 “机会多的是,阵法运用广泛,以后有时机大可以一起琢磨。”温泠宽慰结束,拿出改良后的九阳烈焰阵阵谱递给青音,微笑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个便当做给你的见面礼。” 第104章 枉然(我不是猪了!) 青音很想推辞。 许多阵师终其一生,只要能精通一种阵法及其变化便已经算得上是大师,九阳烈焰阵是三阶阵法,又经温泠改动之后更加适用,青音虽然痴于阵法,但也不是不谙世故。 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 也许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温泠体贴道:“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啊,是借花献佛。” 温泠语调舒缓真诚,笑容令人心生亲近,青音只能道:“那便却之不恭。” 温泠嘴角牵起个欣慰的笑,她正准备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是修仙界传唱很广的一首小调。 “水何澹澹兮,怒涛卷霜, 月下踽踽兮,暗影酬光, 清风细细兮,梧桐吹落, 远路迢迢兮,无物依傍, 身负行囊兮,欲往仙山, 白发苍苍兮,光阴瞬往。” 调子先是激昂,再是沉郁,那人唱得字字悲切,温泠的心神瞬间被吸引过去。 “阿泠?阿泠?” 青音提高的叫喊唤回温泠的意识,她心不在焉地胡乱应答几声。 青音发现她根本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无奈道:“怎么了?” 温泠回过神来,“你可有听到歌声?” 青音一脸莫名地摇头,看到温泠变换的脸色,她心中一紧。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担忧地看向温泠。 “无事。”温泠勉强笑笑,摒弃自己多余的好奇心,强迫自己忽略那阵歌声,这种事一看便不正常,她丝毫没有以身试险的打算,“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青音瞧她恢复正常,还以为她是幻听,又将话题带了回来。 虽然温泠瞧着已经恢复如常,但到底是没了交谈的兴致,没过多久,青音就告辞离开。 待到她远离温泠的视线,温泠霍然站起,急匆匆往阵法外走。 沈问澄正好看见她迎面走来,笑着招呼她,“诶!师妹!” 温泠点点头,然后越过他,三两步就出了阵法。 留在原地的沈问澄摸摸后脑勺,“这是急着去做什么呢?” 温泠出了阵法然后径直往东去,三刻钟后,她便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简陋的坟冢前。 她意识清醒,但意识似是被封印在身体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同木偶般被操控。 她急得不行,遇见沈问澄时,她想求救,但是始终无法挣脱那种禁锢,于是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温泠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转身便想离开,但一瞬间意识再次被禁锢的感受让她彻底顿住。 那种感受令她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对方不是没了控制她的力量,只是不愿意这么做而已。 既然对方苦心孤诣地将她引来,那一定是有目的的,温泠冷静下来,回头打量面前一人高的坟冢。 修仙界少有人立墓,死去了,讲究一个尽数散于天地间,而且这个坟冢太过简单。 垒起的黑红色土包,前面歪歪扭扭地插着块烂木板,但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这里虽说埋葬了无数尸骨,但怎么也不该有坟冢啊! 温泠还在疑惑,坟冢忽然一分为二,沙土洒落,露出个黑洞洞的地道。 “又是在地下。”温泠忍不住吐槽。 地道刚好容她一人进入,里面黑漆漆一片,她试着探出神识,意料之中,没有作用。 幸好只有一条道,温泠没有迷路,安稳地走到一道石门前。 石门自动打开,温泠站门外,看到里面宽敞异常又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背对着门口的王座。 “远道而来的客人,请进。” 空灵的声音响起,温泠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迈开,走到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 王座旋转,那位神秘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身负行囊兮,欲往仙山,白发苍苍兮,光阴瞬往……”看着面容普通的中年人,却有一口好嗓子,他这次将小调哼得悠扬,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温泠看不出对方的来历,修为不明,身份不明,出现得突然,也看不出友善还是恶意。 这样莫测的人最难相处,温泠斟酌道:“敢问前辈是?” 小调戛然而止,男人抬头看向温泠。 他的眼睛深沉,像是个迟暮老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他缓缓道:“唔……你可以叫我枉然。” 温泠睁大双眼,忍不住再度打量对方几眼,“枉然?” 她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男人一乐,“难道还有其他人道号与我相同?” “是诛杀巨人族无数的英雄枉然真君?” 这句话一问完,温泠自己先笑了。怎么可能!她虽然不知道枉然真君的模样,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尸骨怕是早就烂在了战场遗迹中。 战场遗迹! 温泠整个人一懵,对啊!她现在在战场遗迹。 男人欣赏够了她的惊讶才道:“应当是吧。” “枉然真君去世已久!你怎么可能是枉然真君?” “是的,死在战场上。”枉然点头,“或许是我比较幸运?侥幸留下了清醒的残魂。” 温泠一时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不过枉然也不在意她信不信,自顾自开口,“我等了很久了……” 他目光悠远,虚虚地看着半空,像是透过岁月的长河,凝视着过往的岁月。 温泠嘴唇蠕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食言了。”枉然的目光悠悠地移到温泠身上,“曾经有人答应过我们,一定会将我们的魂魄引渡至黄泉,可是等啊等,直到战场彻底被关闭,我们也没等到。” 他声音平静,但心中怒火滔天。 他身上驳杂的怨气涌动,化为实质,将温泠推开。 温泠瞬间飞出,砸到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擦去嘴角的血迹,肯定道:“是你操纵着英魂。” “英魂?”枉然反问一句,轻轻一挥手,他身后的怨气分出一小部分,几番变换,然后化作人形,“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英魂虽然看着怨气十足,但面容平静,枉然道,“去,扶起来。” 英魂乖乖照做,强硬地将温泠扶起,带回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回去,消融到怨气之中。 “你将他们怎么了?”温泠伸手去捞,却是徒劳,她转而质问枉然。 她始终记着对面是一位英雄,语气尚带隐忍,可惜枉然丝毫不在意她的苦心,开心道:“我啊!将它们化为了我的力量,如今,他们不能转世了!哈哈哈哈哈……” 第105章 如今,我们来了 看到温泠怒不可遏的样子,枉然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瞧瞧瞧瞧,小姑娘怎么这副气呼呼的样子?” 温泠捏紧拳头,抿着唇一剑劈向枉然。 枉然身形变换,瞬移到温泠身侧,但王座却在剑光下化作了齑粉。 “剑法不错,”枉然鼓掌赞叹,“可惜用剑的人太不冷静。” “为什么?”温泠看着枉然,眼中满是失望。 “为什么?”枉然逼近温泠,“你还问为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问为什么?” 温泠一字一顿,固执地再次发问,“我说,为什么?” 英雄这个词放在枉然身上从来都不是虚名,他是真正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救玄辰界万民于为难之中的英雄,更是在生命的最后毅然决定慷慨赴死,以命为祭,封印通道。 这样的人,温泠不信他会做出危害玄辰界的事情,她相信,枉然对玄辰界的爱,绝不会比现在的修士们少,所以她想要一个答案。 枉然满面嘲讽,“不是你们先放弃我们的吗?” “放弃?我们何曾放弃?”温泠反驳。 “那良奉去哪里了?他说要带我们的魂魄回家,他人呢?其他修士呢?都在哪里?”枉然哽咽道,“我们在这里,等了千千万万年了……” 那些英魂撑不住了!若不是枉然以魂养魂,它们早就消散了! “他不是不来接你,他死了。死在清剿巨人族的战场上,那一代的高阶修士,没剩几个了。他不是不来接你,他是来不了。” “那以后呢?那么长的时间,你们在做什么。”枉然只觉得心中一空,犹自喃喃。 “如今,我们来了。” 枉然颓然在地,他倒宁愿相信良奉是忘记了承诺。 否则这么多年他坚持的是什么,他恨的又是什么? 这时,温泠突然打断他的愁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些英魂是由枉然操控的,封印英魂的法器只对英魂起效,可那些英魂早就变了性质,也就是说,什么收集英魂,只要枉然动了杀心,那些怨魂随时可以变成杀死修士的利器。 不行,她没时间跟这个疯子耗。 “昭平!游吟!” 两者闻声而动,瞬息到达枉然面前。 “告诉我怎么出去。” 她和枉然实力悬殊,这样的威胁能否奏效,温泠也不清楚,但她必须这么做。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开。”枉然抬起头,伸手将业火握在掌心,他虽非修士,亦无实体,但业火乃天地神火,对他也不是没有伤害。 他握着火焰的地方逐渐变得焦黑,而且伤处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但枉然没有反抗,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固执地看着温泠,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你问。” “你为何愿意守护玄辰界?” 温泠没时间去思考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但她也知道,她必须用心回答。 因为这或许关系到事情的转机,纵然如今的枉然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但也不能抹杀他的功绩,若她应对得好,兴许最后会有一个两全的结局。 温泠尚在犹豫,枉然又道:“你可曾去过其他修真界?” 见温泠摇头,他接着道:“你可知其他修真界是什么情况?多数修士自私、唯我,声称修仙者弃情绝爱,忘恩负义者、自私狭隘者,比比皆是。为什么玄辰界的修士却不一样?” 大多数修士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哪里会顾全什么大义? “若说为什么愿意守护玄辰界……一是为传承计,二是它与我本身休戚相关,三是哪怕走再远但总希望尚有归途,四嘛则是因为这是我与他人的约定。” 温泠告诉枉然,牵风湾的那位神只与风的故事,他听得很认真,之后半晌都没说话。 “我不知其他修真界到底什么模样,但是玄辰界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却是我们的前辈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换来的结果,正因为如此,这种精神才能传承下去。” 譬如复郦,譬如枉然。 牺牲是最傻的事情,但是总要有人去做,大道重要,但是修士也绝不能丢掉自己最初的信念,这种事,也总要有人去做。 至少在怜花境长大的温泠,对玄辰界这样相对友好的环境是喜欢的。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枉然抿抿唇,缓缓问道。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被遗忘,毕竟修仙界的历史那么长,又怎会吝惜给他留下几行描述? “我爱看史,况且您的事迹摆了小半个书架,总有人会知道的。” 枉然听着,嘴角不自觉浮上笑意,然而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开始嚎啕。 他没有眼泪,但声音凄厉,让人深深感受到他的绝望,或许,还有释然。 温泠看着枉然这副模样,心中因为他意图谋害众人而起的怒意莫名就消散了。 她软下语气,哭哭劝道,“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若他的计划成功,一世英名,将会毁于一旦,温泠也实在不忍他背上骂名。 “你走吧。”良久,枉然突然道。 温泠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看着枉然。 枉然自嘲一笑,“我不会动手的,你们将那些英魂带走吧。” “我信你。”温泠坚定道。 说完她没有看枉然的脸色,迅速往九阳烈焰阵那边遁去。 她回到阵法的时候,却发现收纳英魂的修士只剩下几个。 “诶,你跑哪里去了?”沈问澄一瞥到温泠,立马示意她过来。 “也不知为何,那些英魂突然变得乖顺异常。”崔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泠。 温泠被看得心虚,干咳一声,嘴硬道:“是吗?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是好事吗?” “确实,而且巨人族的力量似是有所削减。”崔濯暗下向她翻了个白眼,决定暂时放过她,转而说道,“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结束了。” 沈问澄撇嘴道:“结束又怎么样?还不是困在这里。” 温泠冷静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管能不能出去,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的事。” 她这话刚刚说完,突然就传来一阵喧闹,然后有修士惊喜的高喊声传来。 “开了!开了!” “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口口相传,很快温泠他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离开遗迹的路打开了。 “我们先弄好这些。” 温泠早有预料,并没有惊喜多久,便指着巨人族怨魂的方向,向其他两人安排道。 第106章 他应当享受荣光 随着温泠他们冷静下来,其他修士也渐渐回过神,开始井然有序地继续完成任务。 然而半刻钟之后,就有几道人影出现在半空。 “温泠。”为首的乘风居士扫视一眼众人,最后问道,“此处发生了何事,你一一道来。” 温泠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还请借一步说话。” 乘风居士也不多问,直接带她遁至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其余人也都跟着离开。 “小丫头,若是说不出个三五六来,让我们白跑一趟,你可能承担住后果?”一位白衣翩然,玉树临风的男修噙着笑道,漫不经心地威胁温泠。 “您这是选对人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始末。”温泠自信一笑,坦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廉贞,别来找招我家弟子。”乘风居士瞥他一眼,警告一声,转而告诫温泠,“这老魔就是喜欢惹小孩儿,不用理他。别看他人模狗样的样子,相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莫要被迷惑。” 每次见到魔修,温泠都会感到一阵惊奇。 廉贞模样端正,一身正气,若不是他主动开口,恐怕谁也看不出来他身上的邪气。 枯骨真人也是魔修,若不是那副白骨架子,他倒像个性格古怪的小老头。 由此可见,修真界还真没有什么相由心生的说法。 “别吵嘴了,还让不让人小丫头说话?”一位鹤发童颜的女修及时打断将要反驳的廉贞。 温泠收回心神,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 “胡言乱语!枉然老祖人品贵重,怎么可能对玄辰界不利?”鹤发童颜的女真君乍一听到枉然的名字,激动地打断温泠,眼神如利剑射向温泠,“恶意造谣,该诛!” 她周身威压如山岳般往温泠压去,温泠瞬间跪倒在地,面露痛苦之色。 乘风居士一挥手,将温泠搀起来,挡在她前面。 “白凫,话还没说完,你先冷静。”一位面容严肃刻板的男修抬手制止住情绪激动的鹤发女修,回头安抚温泠,“枉然是他们奉天宗的老祖,地位崇高,白凫向来敬重其为人,所以有些失态,小友多担待。” 廉贞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啧啧啧,这才是欺负小孩子呢。” 白凫真君冷着脸负手别过头,是暂退一步的意思。 乘风居士面色平静,小心地将温泠拉到身旁,给她塞了颗疗伤丹药,用灵力将药力化开,才示意她继续。 温泠垂眼,遮住眼中的厌烦,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再开口时脸上是跟乘风居士如出一辙的平静,“后来……” 她不疾不徐地将始末一点不落地讲述得清清楚楚。 听完全程的真君们忽然安静了。 白凫真君拉着温泠,低吼道:“带路!” 温泠满心莫名,她想发问,但是抬眼却对上她满含沉痛的双眼,于是又闭了嘴。 她看到乘风居士悄然向她点头,于是放松戒备,随着白凫的力道为她指点方向。 一行元婴真人浩浩荡荡疾行,温泠指着视野中出现的坟冢,“在那里。” 只差片刻,他们便能触碰到坟冢,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一阵迷眼的风过,温泠下意识闭上双眼,再次睁眼,简陋的坟冢成了平地,坟前简陋的无字墓碑也成了碎屑。 白凫真君忽然发疯似地冲上去,但临到那堆琐屑前,又忽地止住脚步。 她行了个大礼,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将碎屑捧起,动作近乎虔诚。 修士少有行跪礼,但白凫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周围的人安静极了,连同怨魂的哀嚎,都在一瞬间归于寂静。 乘风居士突然道:“他们那边结束了。” 巨人族魂魄已被灭杀,英魂也得以转世,一切尘埃落定,也许过一段时间,累累白骨彻底被埋在地下,阳光重新普照遗迹,这里又会长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花草来。 温泠茫然地看着白凫重新站起,然后走到自己面前,屈尊给她行礼,“误解小友,我之过也。以及,多谢。”多谢温泠,阻止枉然铸成大错。 枉然本该享受荣光,不该因为一时执念背负骂名。 她说完再度行礼,这次,温泠反应过来及时避开。 “道歉也不够啊,这伤了人,总要补偿点什么吧?”乘风居士拦住想要开口的温泠,半是玩笑地调侃白凫。 白凫想了想,拿出一个牌子。 温泠抬头去看乘风居士,见着她眼底闪过的惊讶,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 “她既然有心,就收下吧。”不论如何自家的弟子总不能白白受伤。 接下来,温泠与御宿宗弟子随着乘风居士回到云梦城,在路上,乘风居士才告诉她发生了何事。 原来那些英魂早在多年前差点被巨人族的怨魂厮杀殆尽。 而枉然却是那个千千万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他不仅没在与怨魂的对峙之中处于劣势,反而阴差阳错地恢复了神识,转修了鬼道。 意外的是,他在鬼道上的天赋竟然比修仙天资更胜一筹。 岁月更迭,枉然越来越强,但是周遭的同伴却越来越虚弱。 枉然开始怨恨那些曾经许诺过会带他们的魂魄回家的人,他们一直不来,许多英魂支撑不住,或被吞噬,或就此湮灭。 但他到底不忍心同伴们就此消散。 若说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莫过于无力。 枉然亲眼看到巨人族肆虐在玄辰界,看到无数修士、凡人如同肉食一样被吞吃入腹,也曾看到无数同道为了同一个理想而毅然付出生命,难道他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并肩战斗、同生共死的伙伴们失去最后的希望吗? 他苦恼于无力改变现状。 但他不甘心。 也许是因为执念太深,某一夜,他再次看到一个同伴彻底消散,那时他凝望着夜空,满心痛苦无处安放,然后他便顿悟了。 是法则的力量。 他是象征着死的鬼修,却领悟了生之法则,只因为那颗虽然逝去但仍旧含有温度的心。 他以一己之力,挽回无数英魂的生机。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枉然付出的代价还不仅仅是无法进阶,更重要的是,他在透支自己的魂力。 最后经过温泠的解释,枉然想通了,支撑着他的那股恨消了,劲儿消了,但是也释怀了。 他选择放年轻修士们一马,更是放过自己。 乘风居士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这里的故事都写在碎屑里了。 温泠看不到,只是因为她修为太低。 “怎么了?”乘风居士看到她的表情奇怪,忍不住询问。 温泠回头看向遗迹的方向,低声道:“这样未免也太残忍了。” 让一个人牺牲两次,那是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他们太过弱小,只能依靠别人的牺牲来换取生机。 温泠一点也不想感受那种无力感。 第107章 媚娘 温泠再次回到云梦城,和崔濯、沈问澄再次去了一趟楚家。 守门的楚家修士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请入大厅,相比于上次来时见到的死气沉沉,如今的楚家倒是增了一些生机,连带着温泠沉重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某招待不周,还请三位原谅则个,”随着话音,一位眼角带着细纹,看起来稳重亲和的筑基修士走上来,他拱手而笑,“在下楚佑德,是楚家暂时的主事人。” 他亲手为三人斟茶,寒暄着询问他们的来意。 “我们特来寻……拜访云……楚家主。”崔濯实在是不习惯拜访好友还需要这种程序,一句话磕绊了两次。 “请问可有拜贴?”楚佑德含笑道。 温泠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哪里来的拜贴? 楚佑德倒也客气,并没有为难他们,态度一如既往,但始终很坚定,不愿意松口让他们去见云霁。 “怎么?楚家的门槛高了?还是我们不配了?”看楚佑德依然是那副暗含警惕的样子,沈问澄忍不住讥讽出声。 “我们是他的好友,前不久才来楚家与他见过一面,”温泠想了想,掏出身份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也别怕我图谋不轨,我们都是御宿宗弟子,做不来什么阴谋勾当。” 见到他们证明了身份,楚佑德稍稍放松,歉意道,“恕在下冒犯,实在是楚家正值危急存亡之际,不得不多长些心眼……” 眼看他还准备东拉西扯,温泠直接抬手打断,“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云霁去哪里了吗?” 温泠不耐烦地皱眉,她真想转身就走,但又总担心云霁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只能耐下性子等。 “家主正在冲击金丹。” “冲击金丹?”沈问澄惊怒反问,“他修为与我相似,这时候冲击金丹?基础不稳,心境未至,他这是自绝后路。” 楚佑德叹息一声,仿佛皱纹都深刻了些,“劝不住啊!家主说,楚家需要力量。” “楚家需要力量他就这么糟践自己?恕我直言,以楚家现在的处境,多一个金丹少一个金丹又有什么区别?”崔濯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赞同。 “不行,得拦住他。” 沈问澄霍然站起就准备往外冲。 “站住!”温泠紧紧拉住他,讲他拖回来,“你知道他在何处?你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如果他真的放弃了他能心安?” 温泠疾言厉色,眼神冷酷果决,“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做什么?” 沈问澄身子突然僵住,片刻后,他颓然地弓起背。 经历遗迹那一遭,温泠多少有些理解云霁的想法。 “你就赞成他这么做?”沈问澄突然问道。 “不,我觉得蠢透了,”温泠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 “我们走吧。”崔濯放下茶盏,拉上沈问澄另一条胳膊,跟温泠一人一边将他拉走,“这次是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也好,见了反而气死。”沈问澄仍在生着闷气。 “我看啊,我们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温泠耸肩,脸色看不出什么沉重。 “你情绪倒是调节得快。” 温泠笑笑,“不然能怎样?他既然选择舍命为楚家燃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想通。” “毕竟那里有他心中珍重,我们不是他,理解不了很正常。”崔濯亦是劝解道。 走出城主府,温泠回头看向那高高的院墙。 这样高大的建筑,在修士眼里,其实不堪一击,但偏偏,墙里墙外,好似两个世界。 温泠叹息一声,语带惆怅,“这一别,山高水远,也不知何时得复相见。” 也许是因为云梦城的经历属实算不上愉快,三人很快从云梦城离开前往无尽沙漠。 通常,前往无尽沙漠的修士都会先前往无尽城,温泠他们亦是如此。 不过,三人没打算在城中逗留,入城径直奔向千金阁。 “这风格不错,”无尽城的千金阁完美契合了无尽沙漠的风格,建筑粗犷豪迈,大气苍凉,以暗黄色调为主,雕琢随意,“果然还是千金阁最懂客人心思。” “唷,这位道友夸到奴家心坎儿中去了。”一位风情绰约,摇曳生姿的女子朝他们迎过来。 女子身着大红色纱衣,欲遮还羞,半隐半现间可以看到她细腻白皙的手臂,随着她的步伐款款,额间的金箔也跟着晃动,瞬间将温泠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小妹妹,奴家可好看?”女子扶了扶发髻上滑下来的金钗,露齿一笑,向她递了个风情万种的眼波。 温泠眨眨眼,耿直问道,“道友为何自称奴家?” 奴家? 那不是凡间地位卑微的女子常用的称呼吗?可那女子明明是个修士,而且,温泠都看不透她的修为。 女子动作一顿,然后再度牵起一个媚笑,她移到温泠身侧,手腕搭上温泠的肩膀,凑近她的脖颈,轻轻呵出一口气。 温泠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女子看似娇美,但力气奇大,温泠挣脱不开,眼神飞向两个同伴,像他们求助。 崔濯和沈问澄没义气地同时越过温泠,将一位小伙计招到近前,一本正经地照着清单开始购置物品。 开玩笑,那女子修为不明,在千金阁一副主人家的样子,行事肆意,丝毫不顾及客人感受,一看便知道,她身份不简单。 既然对方没有恶意,崔濯他们也懒得去扰人。 “呵呵……莫要害羞呀……” “前辈……”温泠努力将脑袋后仰,意图远离女修的禁锢。 “叫奴家媚娘。” 媚娘呵气如兰,拉开到正常距离,引着温泠来到柜台前。 “奴家看你顺眼,你的问题,我便答了。”她弯唇一笑,红唇热烈,张扬似火,“奴家啊,炉鼎出生,习惯了这称呼,懒得改了。” 她声音不大,但最后一个字落下,千金阁大堂瞬间陷入了寂静。 尤其是那些伙计,明明前一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解货物,此时缩着脑袋,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当我不存在……当我不存在……” 媚娘噗嗤一笑,微挑的眼角都是媚意,“继续呀……” 她一发话,似是要证明自己,小伙计们个个继续着刚刚的讲解,声音拔高了几度。 “他们就是大惊小怪。”媚娘嗔笑着向温泠解释。 温泠歉意道:“晚辈无知,冒犯了。” 第108章 无尽沙漠(谢谢推荐票) “什么前辈晚辈的,忒没意思,叫奴家媚姐姐便是,你也莫要觉得冒犯,奴家要是介意这些,现在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越是介意什么,越是恨不得将什么藏起来。 若她心存芥蒂,此时应当学那高山雪莲,或是玉阙仙子,什么玉洁冰清学什么,什么高不可攀学什么。 但她不愿意。 也不是她爱好独特,她只是爱极了那种拎着一壶酒,坐在红尘中看红尘滚滚的清醒。 “前辈洒脱。” 媚娘嬉笑着,见她不愿意更改称呼,也不勉强,“奴家闻到你身上的酒香了。” 她鼻翼微动,双眼迷离,“只是嗅到味儿就醉了。” 这酒量还喝酒? 温泠无奈摇头,从玉卮中拿出两壶酒,翠微和落覆白,一暖一冷,一浓一淡,正符合媚娘的气质。 果然,她打开泥封嗅了嗅,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显然是满意得不行。 “小妹妹爽快!”媚娘娇嗔地斜她一眼,“奴家不白要你东西。” 媚娘玉手一翻,掌心多了一个眉心坠,她给温泠戴上,红玉的水滴形坠子映衬着她苍白的皮肤,为她增色几分。 温泠摇摇头,坠子一摆一摆的,轻轻敲打在额头上,俏皮有趣,静下来的时候,瞧着又有些娇媚娴静。 “真好看。”温泠眉眼微弯,“多谢。” “喜欢就好,”媚娘抬眼看了看崔濯他们,然后低头道,“你的伙伴准备好了,去吧。” 温泠跟着师兄个哥哥出了门,媚娘摇着扇子,倚着门框看着他们走远。 “也是个怪人。”温泠嘟囔一句。 …… 无尽沙漠顾名思义,茫茫无垠,没有边际。 入目是一片金色,沙砾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突然刮来一阵风,温泠一个没注意,扑了满脸的沙子。 听过千金阁伙计叮嘱的崔濯和沈问澄在旁边一派从容,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哈哈直乐。 温泠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崔濯无辜道:“忘了,只是忘了跟你说。” 沈问澄附和着点头。 温泠翻了个白眼。 “不如你将那个坠子认主试试?”崔濯突然道。 温泠心中莫名,但还是听从他的话,给眉心坠打上精神印记。 原来这坠子还真就是个漂亮首饰,有养颜功能,能维持气色,还能保持她的形象,也就是说,哪怕战斗再激烈,外面风再大,受伤再重,也能让她呈现出最完美的形象。 崔濯沉默许久,憋出一句,“这礼挺……别致。” 温泠将坠子戴回去,笑道:“至少挺漂亮的。” 渐渐深入,三人也渐渐失去了谈笑的兴致,他们警惕着减缓速度,半日后,总算来到了第一处目的地。 沈问澄张望四周,拧眉道:“很安静。”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温泠游吟出鞘,低声提醒,“来了。” “来得好,爷闲得都长青苔了。”游吟兴奋嗡鸣。 “安静些,别将它们吓跑。”温泠神识捕捉到黄沙之下的情况,游吟气息泄露,本是往这边摸来的东西竟有后退的趋势。 “这点小东西,还不够塞牙缝。”游吟无趣道,而后收敛了威压,变得拙朴如未开刃。 果然,那些灵智低弱的东西察觉到危险消失,又开始蠢蠢欲动。 温泠屏息等待,半盏茶后,地下的东西终于再度出发。 他们三人背靠彼此,这时,崔濯突然动了,他往外疾走三步,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一根手臂长的蝎尾破土而出,尾端吊着的螯针上闪着寒光,一击未中,螯针眼看着又要缩回地下,温泠和沈问澄一左一右快速上前。 两柄剑同时到达,一人上挑,一人下劈,蝎尾从沙蝎身上剥落,被甩到空中,温泠伸手一摄,将其收入囊中。 这还只是开始。 就在他们处理掉第一只沙蝎的瞬间,地面开始鼓动,然后一根根蝎尾朝三人射来。 三人迅速分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影响彼此战斗,又方便支援。 温泠高声道:“小心它的毒液。” 沙蝎肚子极大,因为它们腹中一个毒囊,其中装满了毒液。 修士触到这些毒液丝毫没有影响,但一旦沾染到伤口上,修士会浑身无力,血肉萎缩,这不是在金府见过的那种以时间法则造成的结果,而是毒液本身的作用——腐化消融。 修士的血肉会渐渐消融成一团脓水,只剩下皮肤包裹着。 崔濯躲开意图划破他皮肤的螯针,抽空答道:“放心,哪怕是死也要体体面面的,绝不可能被沙蝎的毒液毒死。” “他们别想近我的身。”沈问澄在蝎群中从容游走,时而还带着它们绕个圈儿玩。 温泠无奈摇头,“重头戏在后面。” 她话音刚落,地面便开始剧烈的震动,恍若地龙翻身,扬起满天沙尘。 “小心!”温泠误踩进一个沙坑,眨眼睛半个身子陷入了地下。 崔濯和沈问澄挥开涌来的沙蝎,冲过去将她拔起来。 “看来你和黄沙有些不解之缘。”沈问澄还趁机调侃了一句。 “哼,大意了。”温泠恶狠狠地瞪向地上的沙蝎,大喝一句,“昭平。” 她举起左手,托着一团火焰,将其抛了出去。 小小一团火焰落地,化作滔天大火,呼啸而过。 “你这火候控制得真好。”崔濯忍不住笑道,看那些沙蝎被烤得外酥里嫩,表皮出了油,颜色微红,有些地方被烤破开,露出里面的肉。 “有点香。”沈问澄吸吸鼻子,眼睛落在上面挪不开了。 “重点错了,”温泠沉默片刻,扶额道,“这样毒囊也不能用了吧?” 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便是收集毒囊,为的是给崔濯炼制一种九珍破障丹,这是在为进阶金丹所做准备。 “能用,将毒囊、毒腺取了,正好可以抹点酱料吃了!”沈问澄连忙道,“沙蝎味道很好,就是不好烤,处理起来也麻烦,故而很少有人去弄,没想到,师妹还有这一手。” 温泠被他灼热的眼神盯着,心中大喊不妙,她该不会从此成为伙夫吧? 她忽略沈问澄的眼神,面容严肃地硬上沙蝎群。 沙蝎能作为他们历练的磨刀石,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作为一种群居妖兽,猎杀怎么可能不带大部队?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那些钻出来的沙蝎开始涌动。 “阻止他们!”温泠吼了一句,迅速冲上去。 第109章 水 她最先使出来的是归尘七剑。 无尽沙漠宽广,碰上陌生修士的机会极小,温泠毫无负担地开始磨炼剑法。 当然,选择它也是有原因的。 温泠发现,她自创的剑招极乐世界,必须要融会了同尘剑诀与归尘七剑之后才能有所进益并不断完善。 这套剑法她并不熟悉,动作难免滞涩,也许是趋利避害的天性所致,温泠面前聚集的沙蝎比其他两人身边的多了一倍。 “需要帮忙吗?”沈问澄担忧问道。 温泠拒绝了。 虽然有些吃力,但她还能坚持,但必须得时刻紧绷着,不能有丝毫松懈,更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剑光轰隆隆如奔雷,倏忽而至,不过须臾,便掀飞一片沙蝎,剑气势不可挡,撞入它们体内,将内丹搅碎。 这是狂暴、力量的极致,似要将一切拦路者碾为尘埃。 温泠习惯了同尘剑诀的悄无声息,第一次完整使完这套剑诀,这样大的动静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沙蝎经历了这一遭,反而更加激动,它们的体表由近似沙子的金黄变为诡异的黝黑,密密麻麻地朝温泠奔来。 温泠严阵以待,飞身而起,等到沙蝎通通汇聚到一处,骤然俯冲而下,剑身直直指地面。 剑插入泥沙之中,赤红的波光荡漾开来,气浪外涌,连崔濯和沈问澄都差点受到波及,被迫退后十丈许。 幸存的沙蝎仿佛不知疲倦,再度汇聚,有几只甚至沿着游吟剑身爬了上去,温泠无处落地,抽出游吟,御剑而立。 游吟被恶心的沙蝎爬到身上,很是气愤,鼓动温泠迅速将它们杀死。 然而在这是,沙蝎突然相互嵌接,堆堆叠叠,组合成一只三人高的巨蝎。 那长而有力的尾上密密麻麻,遍布细刺,而且能伸缩自如。 “要是有人用鞭子,一定要和沙蝎打一场,看看它们是怎么甩尾巴的。”温泠尚还有兴致玩笑,瞧着已经闲下来站在旁边的两人脸上带着紧张,她坚持道:“别担心,我可以。” 说完,她飞身而起,红绫在她身便缠绕浮动,拖起她的身体。 她极为灵活,在半空中翻转腾挪,时而险险躲开密布的螯针,时而穿过意图将她缠绕起来的巨蝎尾。 温泠高声喊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然后她从低处飞至高处,逗着蝎尾伸展到极限才停下来。 崔濯悬着的心便没放下来过,无奈苦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贪玩?” 这是玩的时候吗? 沈问澄眼睛一错不错地跟着温泠的动作,随意嗯嗯了两声,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小五!” 突然,沈问澄脸色巨变,瞬间冲了出去。 原来那边,温泠一个失误,竟被压到了巨蝎尾之下。 然而,两人尚在接近,便见到巨蝎开始颤抖起来。 崔濯拉住沈问澄急速退开,还为等到沈问澄发问,巨蝎突然炸开,温泠完好地自沙蝎堆里站起。 “喂,你没事吧!”一只趴在她背后,尾巴高高吊起,螯针就悬在温泠头上,沈问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很好!”温泠摇摇头,她将身上的沙蝎扒下来然后徒手徒手掰下了沙蝎的螯针。 沈问澄和崔濯同时沉默了。 崔濯犹豫道:“你的手……” 温泠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毫无威胁。” “你真的不是体修吗?”沈问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宝贝本命剑,默默将它藏到背后。 温泠无辜地眨眨眼,“可能不是?” 至此,跟沙蝎斗也没了意思。 “要不……我们玩点刺激的?”沈问澄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 温泠笑骂一句,“猥琐!” 然后乐颠颠地跟他一起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路。 被抛在旁边的崔濯深深叹了口气,有这么两个队友,他开始怀疑自己准备的伤药是否够用了。 讨论了一个时辰,计算好身上的物资,三人重新出发。 他们这次加快了速度,没有在靠外的地方逗留,而是逐渐深入。 无尽沙漠的热不是普通的热,若是凡人,深入不远就会承受不住,他们皆是筑基,但三日后,已经承受不住。 崔濯给其余两人手中各塞了一个储物袋,“拿水绿的瓶子。” 温泠照他所说,从水绿瓶子中倒出一颗剔透的蓝色丹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避免你晒成干尸。” 沈问澄噗嗤一笑,掏出三套衣服,“裹上这个。” 崔濯抖开那大红大绿的布料,脸色极为精彩,“这颜色……” 沈问澄低咳一声,心虚地别开眼,“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温泠指着他身上那件好看了不知道多少的法衣,“那你的为什么那么正常?” 沈问澄抬头四望,快速确定方向,顾左右而言他,“快走吧。” 温泠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计较,“等一下。” 她扒拉出三个小巧精致的青色玉牌,“你们都准备了东西,我肯定也不能空手而来啊。” “这是什么?”崔濯接过玉牌,触手温润,他摸索着,有些爱不释手。 “一个小玩意儿,就是能隐蔽气息。” “不错不错,”沈问澄接连感叹,他将玉牌拴在腰上,又有些不放心,给揣到了怀里,“这上面是阵法吗?” “对,可费了些心思,费了许多材料,才做出这两个,连灵石花光了。”温泠眼巴巴地看向崔濯。 “要将阵法缩成这个大小还不影响功效可不容易”,崔濯忍俊不禁,“那就奖励你。” 温泠接过崔濯甩过来的储物戒子,眉开眼笑地甜甜叫他一声,“谢谢大哥接济!” 沈问澄也道:“那我不表示表示,是不是不太好?” 他作为师兄,地位也不比亲哥差吧!那他肯定不能落后于人啊! 但他也是真的穷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弟师妹都比自己有钱,他开始认真思考偷偷向崔濯、小五学习生财之道的可能性。 沈问澄咬牙翻出小金库,扒拉了个底朝天,总算凑了个勉强,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随手丢给温泠,“拿去用,不够还有。” 说完还挑衅地斜了崔濯一眼。 崔濯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攀比的,还有人上赶着散财的?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温泠没管那么多,喜滋滋地将自己的小金库重新填满,美得走路都发飘。 第110章 鲛人 在无尽沙漠深处,曾有无数修士看见过一片海洋。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大海,只不过是一片投影。 然而,不知何时,那里便真的多了一片“海”,也不知是哪一位大能,在那里制造了一处迷失之地,也被修士成为火中水。 据闻其中有无数宝藏,只要修士通过考验便能得到奖励。 当然,奖励不是那么好拿的,拿到奖励出来的修士不过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更多的,是空手而归,亦或者失去方向,埋骨于此。 迷失之地外有一座小城,规模不大,但该有的都有,古朴粗犷的建筑边角都很顿,看起来像个稳重的老人。 “来到迷失之城,一定要去那里。”城内的小向导指向一处塔楼。 “真奇怪。”温泠再度观察了一番周遭的环境,“大漠多风沙,大多数房子恨不得钻地下去,但偏偏那处塔楼一枝独秀,矗立在小城中央,“这塔楼是新修的吗?为何看起来像新的一样,保存得那么完好?” “自迷失之地出现,它便存在了,但也不知为何,从未有过变化。” 温泠倒是觉得顺其自然地好,这样的塔楼看着新是新,但总少了几分韵味和时间催出来的底蕴。 几人进入塔楼,其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向上的旋梯,沿着旋梯两侧,蜿蜒地挂着八角灯,暖黄暖黄的光,将周围的环境映得有些朦胧。 向上看去,肉眼看不见尽头。 “只能一步步爬上去?”沈问澄尝试着提气,却以失败告终,无奈道。 “是的”小向导笑道,“小子修为低微,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 沈问澄撇嘴:“啧,搞得这么麻烦。” 崔濯率先走上去,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啰。 他无奈地回头叮嘱:“小心些。” 沈问澄试探着深处腿,小心翼翼走上去,然后眉头微松,“还好,没到承受不了的程度,就是要注意着些。” “不花费点力气,惊喜就来得太轻而易举了,反而没那么让人惊艳。”温泠跟上两人,三人缓缓往上爬。 “就是屁事儿多。”沈问澄哼哼一声。 然而当他们爬到顶时,远眺着前方的景色,脸色却浮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两种极致的景色碰撞出瑰丽的景色,蓝是蓝的海,金是金的沙,阳光普照,波光粼粼,空间辽阔,一望无际。 “哪怕只是为了看一看这样的美景,也是不枉此行。”温泠不禁感叹。 “来得值。” “夜景更漂亮。”崔濯道,“刚刚向导说的。” 他们便在塔楼顶上的平地摆上一张毯子,喝着酒,吃着沈问澄带的小食,论道谈天。 夜色降临之后,天上的星辰一颗颗冒了出来。 温泠看过御宿宗的夜幕,神秘古朴,大气磅礴。 天骄书院的夜幕,繁星满天,触手可摘。 迷失之地的夜幕,星辰与波光交相辉映,坦荡疏朗,令人心胸开阔。 一时间,似乎连说话都是对这种美景的亵渎,安静蔓延开来。 温泠不忘拿出留影石讲这一切记录下来,在挟仙令中给九玄留言:“送你一片盛景。” 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几人流连了一夜,在晨光熹微时才离开。 …… 进入迷失之地,温泠便于其他两人走散,她进入的第一个空间,有一座宏伟的海下宫殿,一只鲛人在宫殿外翩翩起舞。 那是一直雌性鲛人,海藻一样的蓝发,水波一样的蓝尾,姿态优美,面容姣好,带着近乎虔诚的神情,沉浸在舞蹈之中。 温泠饶有兴致地盘腿坐在地上,拿着阵法玉简研读,偶尔抬头看一眼,发现她仍在跳舞,又埋头苦读。 也不是她淡定。 刚开始她确实惊艳过,沉迷过,但很快她便清醒过来,然后便开始无聊了,她只能布个防御阵法,缩里面研究阵法,但情况不明,她又无法沉浸其中。 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上空空荡荡,什么都不能带走,还有个那么大的威胁在旁边。 而且她进来后便发觉自己困在了里面。 幸而她自来随遇而安,尚未觉得有多煎熬。 “她这舞真就这么长吗?”小火焰昭平闪了闪,好奇地转了个圈。 “祭祀之舞,短则三日,长则一年。”游如玉悠哉悠哉地倚靠在一旁,将乱跳的小火焰攥住捏着玩。 昭平很乖,被捏得奇形怪状也好脾气地随他玩,只疑惑道:“他们不累吗?” “累?那是鲛人啊!”海之霸主,兼具力量与美丽,是大海最宠爱的孩子。 温泠忽然抬头问道:“这支舞蹈有什么含义吗?” “召唤海皇分神。” “召唤海皇?为什么?” “因为灾难即将来临。” 就这舞跳一年,等海皇分神降临,鲛人族都灭族了吧? 也许是温泠的疑惑太明显,游如玉嗤笑道:“你又忘了,鲛人也算是妖兽,骨子里带着兽性,在他们的族群里,废物或者只是浪费资源,更是种耻辱。鲛人生下一窝孩子,最弱的那个抢不到食物,就只能活活饿死,父母也不会有丝毫怜悯。一年的时间,要靠他们自己撑下去。” 温泠捏着玉简的手一紧,“也是。” “莫要以你们人的标准去衡量其他物种,大家都有各自的习性,你以为的好,对他们不一定好,”游如玉瞥她一眼,“不过若是鲛人族群中能出现一只具有预言能力的鲛人,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你怎么知道这些?”温泠发现,游吟似乎特别清楚妖兽间的规则,对修士世界,反而显得懵懂莽撞。 “因为我曾经便是妖皇的剑。”那位妖皇是它唯一的主人,也是唯一有资格让他臣服的人,更是他唯一认可的人。 然而温泠嘛……她虽然弱,但神格越来越清晰,还未恢复全盛时期的游吟,还真不敢贸贸然和她对着干。 游吟对温泠有些情谊,如今倒不至于害她,但要多为她着想,也说不上。 毕竟他天性骄傲自矜,又有眼高于顶的资格,如今的温泠还不足以让他信服。 不过,做神有什么好的。 游如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闭上眼背过温泠。 看着他莫名其妙开始闹脾气,温泠一脸茫然,难道游如玉的前主人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干嘛提起来就这样子。 温泠想不明白,也不去管他,继续埋头研究玉简。 第111章 鲛人的祝福 “小朋友,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陌生的声音响起,温泠霍然抬头,双眼只能看见一片蓝。 原来那只鲛人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舞蹈。 鲛人就只围着她绕了一圈,温泠的阵法就静悄悄湮灭,就像从未存在一样。 “莫要紧张。”鲛人轻笑着。 温泠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嗓音,时时刻刻撩人心弦,似是要让人沉入鲛人编织的梦里。 她心神戒备,庆幸游如玉见机快,早就和昭平偷偷藏了起来。 “您……” “嘘!”鲛人少女将冰凉的手指竖在温泠嘴前,俏皮地眨眨眼。 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明明阵法隔绝了海水,她却像是被海洋包裹,甚至能感受到温柔的水波和缠绕的海藻。 从游吟的契约那边传来一阵怒骂,将失神的温泠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惊出一身冷汗。 还真是……无时无刻想着将她拉入幻境之中啊…… “小朋友,你有听我讲话吗?”鲛人无奈地微蹙眉头,苦恼地叹道。 温泠僵硬道:“您请讲?” “带我走吧……”鲛人将脑袋依偎在她肩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侧脸,“你带我出去,任你吩咐百年,如何?” “您无法出去吗?” “对呀,被关起来了。” 鲛人蹙起眉头的时候,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抚平,若她有什么想要的,哪怕刀山火海也要为她拿来。 可惜……温泠是个女子啊! 为什么美人计的美人也是女子?她又无磨镜之好,哪怕化个九玄也比这个有用啊! 她暗自腹诽,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暗中的东西窥探到了她的心思,鲛人的脸逐渐变化,最终定格时,竟与九玄有七分相似。 温泠差点笑出来,这幻境这么敷衍的吗?铺垫了这么久,结果就这?在她面前演什么大变活人呢? 可能鲛人自己也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终于收起了脸上故作的懵懂,离温泠远了些。 “竟然没有被迷惑。”她抄着手,不满地皱眉,“搞得我好像是个傻子一样。” 温泠心里赞同,确实挺像傻子的。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鲛人仿佛恩赐地抬头命令。 温泠思考了片刻,露出个和善的笑,“当然……” 看吧,她就知道,没有人会拒绝她,鲛人心想。 “当然不可以。” 鲛人得意的神色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泠,然后渐渐露出怒色。 有谁能拒绝一只实力强大容貌美丽的鲛人作为契约伙伴呢? 明明温泠心中最渴望的便是实力,为什么还会拒绝她? “你可知鲛人的力量?”鲛人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疑问。 温泠点点头,将游吟告诉她的复述了一遍:“海皇后裔,力量与美丽并存的霸主。” 鲛人提高了声音,“那你怎么能拒绝我?” “若我和你契约,我就出不去了。”温泠眨眨眼,耿直道。 鲛人沉默许久,然后诡异一笑,心中无不遗憾,“原来你知道了呀!” “我还知道,你不能伤害我。”温泠向前两步,离鲛人近了些,“我还知道,你只能诱哄我心甘情愿与你契约,然后我会代替你被困在这里,而你,就自由了。” 温泠直直对上鲛人蓝色的眼睛,笑意温和却不容反驳。 鲛人想要狡辩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哽在喉头里。 她摇着鲛尾,“我其实是自己进来的。” 看她一副准备讲故事的架势,温泠悬着的心悄然放下。 她其实也不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一直觉得那座宫殿有些熟悉,但她很少接触到这样的建筑,所以只以为是错觉。 然而就在刚刚她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不是见过,是听过。 许游山曾讲过的一段关于禁咒的故事,曾经有一位凡人少女误闯了一座宫殿,其中有一只丑陋的怪物。 怪物口吐人言,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清澈的嗓音。 少女出不去,但怪物也没伤害她,反而待她很是温和。 相处日久,少女渐渐放下了芥蒂。 宫殿里,他们只有彼此,少女对怪物也越来越信任。 所以当怪物半跪着问她是否愿意与她契约时,少女答应了。 故事的最后,怪物突然消失,只留下少女一人。 许游山将宫殿描述得特别清晰,故而温泠大概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最后她构想出来的模样,竟与这宫殿有几分相似! 幸好,她赌对了。 “我与好友打赌,她说必然有人能不被我迷惑,但我不信谁能逃得过鲛人的天赋。”尤其是,玄辰界这样的位面,她的实力已经算是顶尖,所以她自信满满地来了,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小姑娘就如此厉害。 “你让我输了,你说怎么办呢?”鲛人少女好整以暇地看着温泠。 温泠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自然道:“您又不会为难我。” “你怎知我不会为难你?” “因为这里根本困不住您,您若是想要伤害我,我也逃不掉。” 她这话明显很讨鲛人欢心,鲛人顿时眉开眼笑 “但愿你一直这么有趣才好。”她向温泠挥挥手,“好了,你走吧,小姑娘。” 温泠已经换了地方,才懊恼地拍头:“完了!奖励!不是说好了闯过一处就能得到一种奖励吗?” 游吟看不过眼,突然朝她抽了过来,温泠反应灵敏地躲开:“你干嘛?噬主啊?” “为什么,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游吟哼哼一声,“那鲛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你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眼?” “什么青眼?你说清楚些。” “你看看你的额头。” 温泠施展水镜术,然后便发现,自己额头上多了一个蓝色的水波图案,跟红坠子相得益彰。 “这是什么?”她伸手搓了搓,并没有什么变化。 “是鲛人的祝福。”游吟也不知道温泠哪里来的运气,走哪里都有人送东西,“有了这东西,以后便无水不可入,在水中战斗也不会受到影响,刚好补上你火灵根的短板。” “难道是我过关的奖励?”温泠玩笑道。 “你在做梦?你以为鲛人的祝福是什么容易得到的?” 温泠撇撇嘴,“白掉的馅儿饼,收的很不安心啊!” “我倒觉得你可以安心收着。鲛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反悔。” 第112章 目睹 温泠也见过很多千奇百怪的考验,但一进来就变成了小虫子,这还是第一次。 她呼唤着游吟和昭平,然而并没有回应,尝试着感受与它们的联系,感受到契约仍在,她才松了口气。 这里好似是凡人界一处繁华热闹的大街,来来往往的全是人,这个角度看去,连孩童都异常巨大,也不知道修士看巨人族会不会有类似的感觉。 她缩在街角,若是走出去,还不知道会死在谁脚底,虽然还不明白这个幻境是什么路数,但保住命总不会错。 一直戴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她打算等到晚上人少了再往其他地方走走。 然而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她先是感受到了一种令人难耐的饥饿感,她心中只觉得没吃饱的感觉怎么这么磨人? 温泠一向觉得,进食是个愉快的过程,要体味食物本身,享受食物带来的满足、愉悦,而非这种本能的冲动和无法自制的欲望。 但此刻,她脑海中只充斥着填满肚子的念头,对面那家摊子上的食物煮得热气腾腾,温泠下意识前行了两步,但她尚且没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她还不太会用小虫子的六条腿走路,毫无准备地出去就是找死。 她趴在地上,闭着眼,看起来像只死虫子。 就在她疯狂催眠自己她不饿的时候,一阵恶臭袭来,温泠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团阴影,她懵了一瞬,然后瞬间爆发,连滚带爬地跑开。 原来是一位流浪汉,正准备坐到这处墙根。 这味儿也太大了,温泠撑着虚弱的身体,挪到稍远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但她尚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时,又一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还在想“这掌纹真深”时,就发觉自己被捏在了掌心。 “嘿,小虫虫。” 小孩的力气有些大,温泠感受到一阵压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怒意渐渐袭上心头,但很快又被沮丧替代。 从来没有这么无力的时候,没人能听到她说什么,生死系于他人的心情之上。 小孩带着温泠回了家,幸而他还给了温泠一些食物,虽然被扔在脏兮兮的盒子里,沾了灰,但温泠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孩看她吃完,开始扒拉她玩,扯下一根草茎,在她面前移动。 “这虫子是不是傻的啊?怎么都不知道抓草?”小孩儿逗弄许久,见小虫子一直没有反应,又伸手将她翻了一面。 温泠依旧生无可恋地仰着看天。 “还是要死了?”小孩嘀咕,“死了抓去喂**。” 喂鸡? 眼看着小孩已经准备伸手来捉她了,温泠一个鹞子翻身,将自己翻了个面,恨不得大喊:“我没死!” 然而很快,事情便发生了变化。 拍门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来人的污言秽语。小孩瞬间站起,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叫,“娘!娘!癞子他们又来了!” 温泠爬到盒子边缘,便看到一位衣着朴素,容貌清丽的妇人匆匆走出来。 她翻出几根棍子抵在门上,但很明显,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下一刻,大门便被砸开个巨大的口子,接连几声脆响之后,大门碎得不成样子,露出了站在门口的三人。 领头的是一位光头大汉,脑袋上凸出几个鼓包,模样憨厚,神色阴狠,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形容普通的二流子。 “就凭这个?就想堵着我?”光头大汉不屑地将棍子扔在地上,“废话少说,钱拿来。” 妇人将孩子往回推,低声道:“回去。” 小孩儿不乐意,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快点!”癞子不耐烦地催促。 “我家什么情况您清楚,钱是真没有,求您开恩,宽限宽限我几日?” 妇人眼泪汪汪,但仍强撑着求情。 “上次、上上次,你哪次不是这么说?你还想老子能宽限你几日?”癞子吐了口唾沫,龇牙道:“没门儿。” 察觉到他的坚定,妇人一咬牙,狠狠心道:“我把房子抵给你。” “你这破房子?”癞子环视着周遭简陋的环境,“地段不好,又窄,修缮要花的银子都够买个小院儿了。” 妇人窘迫地抓着围裙,脸涨得通红。 这时,癞子身后那位矮一些的汉子上前一步,“也不是咱们哥仨儿想坑你们,咱也是替人办事,东家开钱庄,吃的就是这碗饭,你不还,他不还,我们干脆关门算了。” 高一些的汉子也开始出口帮腔,“对,是你丈夫求着要借钱,如今他去访什么仙,一去几年,没了踪影,我们也只能找你要了,说到底,这事儿不是我们理亏,说出去,你也是要被人说道的。” 妇人茫然道:“可我真的没有银子了。” 癞子看她一眼,“我看你姿色不错,自卖自身,也能得些银子。还有你那娃,长得虎头虎脑的,也能卖个好价。” 小孩儿年纪小,沉不住气,听到这话,挣开妇人护着他的臂膀,攥着拳头就朝癞子撞去。 癞子人高马大,也不怕这么个小东西,一把拉住他领子讲他扔回去,不过他没用什么力气,小孩儿被他娘接住,毫发无损。 “住手!” 然而,一声暴喝传来,下一刻,癞子三人便炸成一团血肉。 妇人尖叫一声,不断往后退,小孩儿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青年身形飘忽,几步便挪到母子身边。 温泠一看,这竟然是位金丹修士,刚刚那几人说他离家几年,有这样的成就,简直令人心境。 只是,他的眼神过于冰冷了,与温泠所见过的修仙者截然不同。 修仙者修的是仙,做的却是人,免不了七情六欲,甚至,修仙者更容易陷入迷障,偏执者、极端者比比皆是,这恰恰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 温泠甚至觉得,哪怕成了仙也是免不了嫉妒、贪婪这些世俗欲望的,只不过,他们会更懂得克制或者说,更能妥善处理这些情绪。 这位修士,怕是走入了歧途。 瑟瑟发抖的妇人鼓起勇气看了青年一眼,惊喜与恐惧交错,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诡异,“夫君……” 她话中未竟之意,藏有千言万语。 那位金丹修士双手伸出,放到孩子和妇人头上,温泠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施法,然而她现在只是一只弱小的虫子,所以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修士夺去妻儿的生命,然后御剑而去,头也不回。 第113章 顿悟 温泠呆愣愣地趴着。 院子里安安静静,仿佛时间都没了意义。 她恍惚间明白,这个幻境,便是她潜在问题的映照。 一朝成为最弱小的底层生物,她看透了什么叫弱肉强食,警钟敲响,让她心中一下子沉静下来。 原来自从领悟了极乐世界,不知不觉间她她已经为自己的顺利、天资而有了些许骄矜。 世界之大,人外有人,她应当免娇嗔,且自新,早悟兰因。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同尘剑诀陷入瓶颈,无法进步,原来她一开始就搞错了。 剑是利器,是凶器,但她修剑道,她用剑,都不该仅仅是为了杀人。 她看重实战,领悟剑诀,但她有多久未曾参悟心法,好好闭关了? 她习阵道,一心将其用于战斗,但是她的道呢? 她的剑,她的阵,应当是为了护道! 枉她骂云霁本末倒置,原来她也陷入了这个怪圈。 被神只一句话,便改造成了护卫玄辰界的傀儡。 玄辰界重要,但她的道同样重要,道为根基,只有她明了自己的路,才能更好得护卫家园。 决明子曾在她进入天骄书院前曾告诫过她:莫忘初心,但她差一些便忘了。 决明子失去音讯,她只问了一次。 温泠潜意识觉得,师父强大,甚至无所不能,但是她却没想过,师父不是神! 她是不是也渐渐沾惹上了某些修仙者那样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毛病? 想起刚刚那位金丹修士的眼神,温泠如坠冰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看到,在她反省自己时,她周围的景色正逐渐崩塌,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原状。 一轮明日自她身后升起,将她整个人衬得如同神女在世。 “护法!”重新与温泠联系上的游吟对昭平喊道。 然后一剑一火,一左一右,在温泠身边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又要升级了,真不愧是拥有神格的修士。”游吟叹息一声,感慨道。 修行无岁月,一去便十年。 但温泠却觉得,时间太短了,简直是稍纵而逝。 她徜徉在一片温暖的火海中,被温柔的火焰托举而起,身体越来越轻,她看到数万年前的巨人族战场上那双坚定的眼睛,看到高高院子里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和她的阿时,看到孤寂地眺望远处的神明…… 她飘至空中,飘至云端,飘至天际,她看到一片黑洞亲吻星星…… 将万物纳于胸怀,她重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次顿悟,她晋升了筑基巅峰,但灵台明澈,如同脱胎换骨,整个人都气质截然一变,脸上没有了苍白羸弱,更显温和如玉。 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仿佛无时无刻都在面临着后继无力的虚弱感,生机、活力、轻盈,都快忘记的感受重新回来,让温泠忍不住舒展眉目,惬意一叹。 她拿出装着崔如眉的透明瓶子,神色冷淡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睛。 “你为何留着我?”崔如眉疑惑道。 “你总该明白,自己的行为多可笑,多荒唐。”温泠眼中无喜无悲,语气平淡,但却让崔如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她为了道抛弃了孩子,就像刚刚那位金丹为了斩断尘缘杀害妻儿一样,明明该是果断的举动,此刻却显得幼稚得可怜,多么脆弱又毫无担当。 温泠满意地看着她神情变换。 一个人死得毫无悔意,那多便宜。 让她不甘,让她落空,让她难堪,直到让她她悔过。 这才是她的目的。 “为了让你看看,什么是道,什么是修士。”温泠笑道。 她说出这句话时,储物戒中一样东西缓缓亮起,一块牌子无视了储物戒的禁制,浮到温泠面前。 温泠还沉浸在突破的余韵之中,就被牌子乍现的光芒摄了进去。 这牌子便是白凫真君赠她的那一个,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开启。 周围环境一变,温泠瞬间来到了一处白茫茫的空间。 “道阁!道阁!是道阁啊!那原来是道阁的钥匙!” 游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温泠被震得脑瓜子嗡嗡地,低吼道:“你干嘛!安静点!” “安静?你叫我怎么安静?这是道阁!”游吟再次强调。 “先给我解释一下。”温泠无奈摇头,“别只知道叫。” “咳咳。”可能是发现自己的表现不符合自己狂拽酷霸的人设,游吟默了片刻,才道:“你们修仙者,有人说是求仙,有人说是求道,你是为了什么?” 温泠脱口而出:“自然是求道!” “这就对了。现在你选一个方向,往前走。” 这里没有任何地标,温泠也辨不清方向,于是真就随意选了个方向走。 “等到你感觉是时候了,便停下脚步。” 这描述,真是一个比一个玄,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的感觉? 到底是信任着游吟,虽然疑惑,温泠仍继续前行。 然而那种“时候到了”的感觉真正浮现在心头的时候,却又那么清晰。 看她停下脚步,游吟急道:“闭上眼!” 温泠闭上眼睛,这时,她才看见了道阁的真面目。 她“看见”空中许许多多浮动闪烁的光点,宛若被繁星包围。 时候到了。 预感越来越强烈。 光点们突然让开一条路来,温泠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有一团漆黑的光点正在向她靠拢。 光点试探着触到温泠的额头,然后又后退了一些,它似是在犹豫着什么,一闪一闪地浮浮沉沉。 温泠没有感受到恶意,于是只安静地等待结果。 没有犹豫多久,黑点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最终还是飞入了温泠的额心。 它最后停留在识海之中,小火焰昭平看到它时欢喜地蹦了蹦,金书更是突然光芒大作,就连游吟剑也缩小钻入了识海之中。 每次看到自己的识海,温泠总觉得自己也像个储物戒。 而且,就连一向高冷的金书此刻也兴奋得过头,温泠开始有些担心了。 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它们,同时感应着身体的状况。 很快就有了新的变化,识海之中一颗蓝色水滴和一颗红色的宝石缓缓升起,并逐渐融合。 红色的那刻不是她眉心坠上的坠子吗?那蓝色的是什么?温泠感受片刻,才大约猜测,那是鲛人的祝福。 融合结束,五种东西围成一个圈,金书翻开第二页,金光蔓延,一个阵法纹路缓缓将五者联系起来。 第114章 大道之种 温泠顿时来了精神,然而她发现,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看清阵法的轨迹。 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温泠的表情渐渐凝重。 这些东西大多都与自己有联系,温泠尝试过呼唤他们,然而如石沉大海,没有惊起半点回应,最后她也只能放弃。 她还记得金书的规则,付出换取收获,但她怎么也不可能搞得出这样的阵法来,这说明一定是有什么打破了它的规则。 温泠的目光移到黑色光点之上,那是她唯一不了解的东西。 在她思索之时,阵法终于成型。 阵法虽小,但丝毫不乏技巧,晦涩难懂,玄奥非常,倒是从数量上,温泠大概推测是与五行相关的阵法。 然而,阵法运行的时间比温泠想象中要久得多她最开始还紧张地死死盯着,到后来也大致能感受到,它们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危害,干脆准备闭个长关。 不管走多远、走多快,必要的时候停一停,回头看一看,才会更加明确自己的方向。 这是她刚刚学到的道理。 温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闭过关了,想起曾经依靠着安神香才能入定的日子,恍然发现,已经悄无声息地过了许多年。 吐纳自然,纳灵气,吐浊气,煅筋脉,练骨肉,内外兼修,大道可明…… 她没有看见,自己身后再次升起一轮红日,游吟、昭平、阵典、坠子、红点,如同众星,拱卫在侧,它们气息交缠,与温泠气机联系得越来越紧密。 若是有个人在旁边认真观看,便会发现,那颗黑色的种子正在缓慢地变化着。 它身上的黑气正随着灵气进入温泠的体内,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但那黑色不是那种阴森不详的、阴寒的黑色,它黑得很纯净,透不进一丝光,正如温泠所见过的吞噬群星那种黑洞的黑。 日升月落,时间更迭。 温泠中途清醒过一次,是被游吟惊喜的声音叫醒的。 “成了成了!” 温泠深刻感觉到,游吟是越来越大惊小怪了,修炼被扰,是最令人恼火的一件事,简直可以视为仇敌了,温泠倒不至于那么夸张,但脸色也不见得好多少,她不耐道:“到底何事?” “快内视!”游吟根本顾不上她的态度,连声催促。 内视?就因为这个? 她倒要看看,游吟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然而,温泠一内视却心惊地发现自己的筋脉变成了黑色,如同裂口遍布血肉之上,显得异常可怖。 “这是怎么回事?”温泠猛地睁开眼。 “是好事。” 温泠狐疑地看游吟一眼,“你气息好似变强了些。” 游吟欢喜道:“是的,多亏了那颗种子。” “种子?”温泠下意识皱眉,“别卖关子了,你先把事情讲清楚。”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道阁吗?” 温泠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她要知道还会一直问吗? “因为这里有大道之种。”游吟强调道:“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得到了大道之种,意味着只要你不夭折,便有大道可期。” 然而温泠的反应却不游吟所料,她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兴,似乎得到的惊喜越多,她反而越冷静。 游吟疑惑道:“你不高兴吗?” 温泠淡淡道:“总觉得得到的太多,有些不安。” “想什么呢?自然不是白来的。”游吟嗤笑道,“自然有该你承担的责任。” “为什么会选择我?”温泠觉得自己既不是最有天赋的,也不是修炼最不要命的,更不是气运最好的,在万万修士之中,她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 “一是因为巧合,你怎么不想想,有机会拥有钥匙的人又几个?而且那么多人拿到过钥匙,可只有你进来了。这就是碰掐巧砸你头上了。” “也不怕砸到的人是个扶不起的,那岂不是辜负了天道的期望?” “扶不起的人是进不来的。”游吟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就是,你对自己的认知大概不怎么准确。” 温泠从未懈怠过修炼,而且她有悟性,能吃苦,那还有什么是这样的人做不到的呢? “可我不太想背负那么多压力。” “可是,若有一日,大战来临,总得有人站出来的。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你?你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去做?” 温泠饶有兴致地凑过去,戳了戳游吟,“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责任感?” “你没发现一个问题吗?” 游吟化为人形,在温泠面前转了一圈。 游吟嗜血,嗜杀意,又有些馋嘴,温泠身上的煞气都被它吞了个干净,导致她看起来像个无害的平凡小姑娘,倒是游吟剑,一直杀气冲天的样子。 但她现在却发现,游吟看起来平和了很多。 温泠沉吟片刻,调侃道:“你改吃素了?” “不,是收敛起来了。”游如玉轻声一笑,竟然多了点公子如玉的味道,看得温泠啧啧称奇,“别扯远,你没发现我们联系更加紧密了吗?” 温泠眨眨眼,说实在的,她还真没发现。 她与游如玉之间是一直有距离感的,他永远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实在不像会甘心屈居温泠手下的人。 虽然两人绑在一起,但她也没什么真实感。 “如今,我们彻底成了一根绳上的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弯腰行礼,说得玩笑,但眼神认真,神色郑重。 “你想好了?”温泠忍不住挑眉,“以后彻底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很早便想好了。”游如玉道。 温泠笑容满面,看,她终究还是收服了这柄桀骜不驯的凶器,她玩腰作揖,同样认真道:“合作愉快。” 游如玉直起身,“所以知道了吗?我那不是责任感,而是为你着想,一定是有好处,我才会这么向你建议。” 温泠终于肯认真倾听他讲述,但到底没有太当真,“好处?说来听听?” “能经历多大的风雨,就能成长为多高壮的大树,”游吟负手而立,侃侃而谈,“你若是想要在灾难来临时游刃有余,那怎么不去做那个关键之人。” “那太累了,”温泠耸耸肩,“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游如玉屈指敲敲她的脑袋,好奇问道:“所以你怎么想的?” “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你这心态,我是佩服的。”游如玉不禁感叹。 第115章 准备 那些事说起来还太遥远,温泠听完过后就丢在了脑后。 “切,真是无趣。” “应对未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握现在。”她闭上眼,再度沉浸到修炼之中。 她此次的任务,不是为了突破,而是为了沉淀。将已有的彻底变为自己的,刻入骨髓灵魂,将虚浮的压实到不可动摇,那才算达到温泠的目标。 她会一步一步,走得踏踏实实,稳稳当当。 在战斗中,她积累了无数的经验。 这同时也是一个对灵力理解得更为透彻的过程。 梳理完战斗的感悟,温泠便开始压缩灵力。 她依旧是按照《纯灵决》运行灵力,这篇功法对于筑基期来说,显得过于温吞,虽则也能积累灵力,但总有些后力不足,也太过耗费时间、精力。 温泠眉头越皱越紧,灵力运转得飞快,不够……始终不够…… 但她心中的不满足却越来越多,她死撑着,克制自己有些不对劲的渴望。 她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身躯克制不住地颤抖,青筋寸寸蹦出,加上逐渐狰狞扭曲的面容,仿佛修罗恶鬼,让人不忍直视。 这样下去不行。 温泠正打算收功,却突然听到游吟的声音:“撑过去!” 昭平护住温泠的魂魄,游吟护住她的识海,金书竟是翻开了第三页,上面赫然是一个聚灵阵! 三者作用下,温泠被护得密不透风,然后颜色已经变得透明的道种慢慢渗入温泠的胸膛,最后扎根在她的心口。 这时,半蓝半红的坠子也护住了温泠的心脉。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靠你了,无论如何,都要扛下去,你可以的。”游吟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泠也忍不住跟着凝重起来,她小心地将种子连接上一根根黑色的筋脉,或粗或细,半点不能马虎。 保持着高度集中,幸而她神识还算不错,才勉强撑得住,但到最后,依旧是神识严重透支,靠着蕴魂茶才没倒下去。 “要不你歇会儿?”游吟忍不住开口,虽然知道一鼓作气最后最好,但温泠现在的状态太差,他总担心她撑不住。 “不能歇。”温泠摇摇头,狠狠闭了闭眼,想缓解缓解眩晕感。 虽然温泠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但她的脊背依旧挺直,显然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游吟叹息一声,到底没有阻拦。 接下来,就要重新打通经脉。 事情到了这里,温泠也明白了,那颗种子将要引导她学习一门功法。 这是及时雨,迫在眉睫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游吟称它为大道之种,温泠虽然不知道这部功法的来历和名字,但想也不会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这样的机缘都送到了手里,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她必须要把握住机会。 温泠依旧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将心思放回到身体内的战场。 修炼一部新的功法,就像是开拓一条新路。修士之所以选择在筑基初期换功法,便是因为再晚的时候再转修会更加困难。 温泠心里有准备,但也没料到会这么难! 她的灵力不足以一鼓作气冲破关窍,就算可以,也不可能那么做,因为一个不注意,就可能导致经脉破严重,再难以修复。 钝刀子割肉,慢慢来。 刚刚将灵力注入新的筋脉,疼痛骤然袭来,温泠牙关一紧,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游吟什么都帮不上,焦急不安地挪动身子。 泪水从温泠眼角沁出,很快就湿了两边脸颊。 她体内的灵力并不流畅,倒不是真的后继无力,而是因为难以忍受那种针扎刀刮的痛苦,绵绵不绝,似是没有尽头,故而灵力不稳。 简直寸步难行。 温泠扩张完一条筋脉,感觉像是过了好久,实际上不过半个时辰,偏偏难熬得似是过了一年,她瞳孔都有些涣散,身子摇摇欲坠,仍在痉挛。 “你还好吗?” 温泠睁开眼,迟钝地、缓缓地点了一下下巴,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她顿了一会儿,才声音飘忽地轻轻开口:“还好。” 游吟看得心惊胆战,甚至还有些佩服,“以后该做的事情就在恰当的时候做了,莫要再拖,不然也不会遭这种罪。” 明明心法那么重要,但是温泠就是不急,甚至还忘在了脑后。 她修炼勤奋,更像是一种习惯,是自然的,也是被动的,但该急的时候,她有时候又显得过于温吞。 温泠转动自己迟钝的大脑,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好事多磨,若不是当初没有找到合适的,也不会等到这样难得的机缘。” “这次是你运气好,”游吟说着急脾气又上来,语气多了点愤愤然,“气运不可能永远眷顾你,若是下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还不睡平白遭罪,更严重来说,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弥补回来。” “倒也是,好了,我继续。” 温泠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狠狠心就直接闭上了眼,游吟都没来得及拦她。 “就歇这么会儿能够吗?现在倒是积极了!” 温泠心中腹诽,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温泠身上的衣裳汗湿了又风干,风干了又汗湿,她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回。 刚开始她歇息时还会和游吟讲几句话,到后来她已经没了心思,只是安安静静呆坐会儿又继续修炼。 游吟看着她那目光涣散的样子,一度怀疑这功法会不会把人给练傻咯。 温泠没有傻,她就是有些麻木。 花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温泠才终于将筋脉、关窍打通,一时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心中又满又空,恍恍惚惚,不知该作何表情。 游吟叹道:“试试运行功法。” 温泠摆出五行向天的姿势,这部无名心法没有什么口诀经文,全靠那颗种子带动,自然而然便开始运行。 她体内黑色的筋脉虽然恢复了正常,但真正开始运转功法,温泠顿时感受到了不同。 本来活泼的灵力进入筋脉之后温驯得仿佛是她天生便有似的,若说她曾经的筋脉说小溪,这时的静脉便是奔腾的大江。 重新感受到修炼的舒适感,温泠这才有了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你可以试试冥想。”游吟突然道。 “那不是金丹修士才能做的吗?”修士金丹后便开始为领悟世界本源、法则做准备,冥想便是他们增加自己与世界亲和力的方式。 筑基修士冥想的也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 第116章 冥想 因为冥想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影响过大。 有什么本事就做什么样的事,修炼最容不得浮夸,一旦超过承受界限,便会被影响,或疯狂或迷失,稍有不慎,就会产生一些可怕的后果。 就连金丹修士,也有不少迷失在冥想中的,钻进了死胡同,谁劝都出不来。 “可是,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因为有大道之种,你尽管去试。” 当然,游吟没有说的是,还因为温泠这个人,她对自己狠,而且一直那么清醒。 修士最开始冥想的时候都会借助外力,就像曾经温泠靠安神香入定一般,但游吟却说她不用借助外力。 温泠将信将疑。 冥想在乎静。 这“静”讲的不是环境,而是心静,若止水,风吹不动,若青山,地摇不移。 摒弃所有繁杂纷扰的思绪,以求达到一个“空”的境界。 但这并不是终点,因为接下来,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 温泠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置身于一片亘古长夜之中,无悲无喜。 温泠看到空中亮起层层叠叠的线,弯曲缠绕,毫无头绪。 有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你穿过我的身体,我路过你的脚面,两人各自生活,各在各的世界,却始终毫无交集。 只时偶尔会突兀地感受到另一种情绪。 她看到光芒落下,却非笔直,而如水波,路过许多节点,又殊途同归,走向同样的结局。 她看到一把剑穿梭在空间中,忽隐忽现,神出鬼没,行踪莫测,瞬息千里。 她构建出一个仅有自己知道的,神奇过度。 看似发生了许多,但这一切只发生了一瞬间,很快就变得渺无踪迹。 然而温泠睁眼时,却发现光阴已去一载。 温泠修炼告一段落,游吟才五行方位中挣脱出来,它急匆匆问道:“怎么样了?” 温泠抬起头,看向愈加内敛的游吟,微微点点下巴,“我看到了。” 游吟刚想追问,但骤然对上她那双深邃陌生的眼睛,它本打算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看游吟骤停的剑身,温泠轻笑着开口。 她一笑,那种陌生感瞬间褪去,游吟这才道:“哦,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看到什么了。” “不好说,描述不出来。”温泠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掩饰笑道。 游吟没发现什么不对,反而酸溜溜道:“有看到就不错了。” 它根本没想到温泠能够一次就成功,更难得的是,一入定便是一年。 若是修炼或者钻研阵法、剑法,那倒是很正常,修炼者闭关不觉日月,出山已是数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冥想却不一样。 冥想的期间没有任何事情做,更别说因为专注而忘记时间,冥想就是空,还要将注意力集中,寻常凡人可能能做到片刻,修士惯于寂寞,可以忍受得更久一些,但没有像温泠这样的。 温泠笑笑,舒展身子,提起游吟,“我们该回去了。” 虽说在无尽沙漠历练的计划被打乱,但她的收获,远超想象,也是时候离开了。 …… 天骄书院依旧是老样子,崔濯搞到一种丹方,正在闭关研究,沈问澄和犹昙回宗闭关为结丹做准备,决明子依旧在外,但也传了消息回来,说归期不定,让温泠有事便寻乘风居士,小伙伴们刚刚出发去了其他地方历练,故而温泠回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熟人竟是南萱。 大小姐依旧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但看到温泠时竟收敛了傲气,只是语气稍显生硬:“温道友,跟我比一比?” 温泠瞥她一样,“我说了我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打斗。”温泠瞥她一眼,“再说了,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吗?” “打一场。”她依旧固执坚持。 “你去找我哥啊,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温泠对此不知道疑惑过多少次,干脆话说狠一些,打算将人气走,“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打?” 南萱语塞,也许是少有人对她甩脸子,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我现在觉得,你有资格跟我打。再说,战斗怎么能说是无意义的?” “战斗有意义,但跟你打没意义。”温泠实在不耐烦和她扯,就差直说“你没资格和我打”了。 她没管大小姐什么反应,正准备越过她离开,没料到南萱竟然再次几步跨到她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南萱向温泠郑重行了一礼,弯腰得毫不犹豫,温泠这倒是惊讶了。 她终于正眼打量南萱,看她真诚得不似作伪,温泠声音一软,“你大可不必这样,南家大小姐当然不只有那么点本事,我不过是赢在出其不意。” “赢了就是赢了。” 温泠倒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在南萱固执的眼神下,温泠最终还是点头了,“行,我答应你。” 她们这次没有在天骄书院打,而是寻了个隐秘的林子。 温泠最擅长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上布阵,但她却并不打算使用阵法,而是拿出游吟,以剑修的放式去决斗。 林间很安静,两人都是爽快的人,免去了客气的部分,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南萱换了根看起来更加柔韧的鞭子,不算粗,但很巧,一旦缠上便入附骨之疽,难以挣脱。 但她的对手是温泠。 对付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温泠一向秉承着一件破万法的理念,但她心情好,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结束战斗。 她佯做攻击,实际上只守不攻,逮住破绽,一次次地化解掉看似凶险的攻击。 南萱被相让,心中却并不开心,因为这只说明了她的弱小。 她决不满足于此种程度。 但她不想那么快服输,南萱咬牙坚持,倒显得比温泠要累许多。 “你缺的不是战斗,是生死之战。”一遭历练归来,南萱是变强了,但温泠成长得更多,她也没好心到去指点对方,南家大小姐会缺师父吗? 她一招逼退南萱,下一刻,剑尖就抵上了南萱的眉心,温泠对同尘剑决的掌握到底是不够充分,最终在她眉心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温泠拱手,“学艺不精,误伤了,实在抱歉。” 南萱抿抿唇,情绪与上次相比,看着倒是好了许多。 “我会努力打败你的。” 温泠含笑点头,“我等你,但也莫要常来,我可遭不住。” 听到她这样的玩笑话,南萱傲娇一笑,也不再拦着温泠离开,只是再次强调,“我一定会打败你。” 第117章 闯塔 温泠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来挑衅过后又干脆离开,只能无奈摇头。 这样看来,南大小姐竟有些可爱。 …… 九层塔在天骄书院最深处,但这并不妨碍弟子们对它的追捧。 温泠到达九层塔的时候,被塔前挨挨挤挤的人群惊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虽说关注着九层塔的修士不少,但也难得见到这里聚集这么多人。 旁边有人听到她的念叨,头也不回地兴奋解释,“嘿!你不知道吗?刚刚有人扬言要超越闯塔的最高记录呢!” 温泠也惊讶得挑眉,果然是自信,要知道,九层塔的最快通过记录高挂在上,已经数百年无人打破。 温泠从不低看天骄们,天才层出不穷,却无人能望其项背,可见那位榜首的实力。 连温泠也不禁开始好奇,但到底是正事重要,“这怎么进去啊?” 温泠有些愁。 刚刚应答温泠的人回头来打量她一眼,犹豫道:“你要进去?闯塔?” 温泠点头。 “在那边……” 那人指了指一个方向,温泠极目四望,最后在边缘的部分,看到了一个通道。 她道谢过后便往那边走去,没料到那人一转头刚刚那人便开始兴奋高喊,“哎哟!刚刚有位女修一听卢铭的厥词,不服气得很呐,简直义愤填膺,当下就决定去闯塔,欲和卢铭一较高下啰!”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到了所有人的耳朵中,于是气氛愈加热烈,人人看着悬在半空的大屏,翘首以盼。 “唉哟!这不就有好戏看了?” “开盘啰,开盘啰,最高投一块中品灵石!” “那女修是谁啊?” …… 这时候一声高喊,压下了人群的议论纷纷,“诶!开始了。” 恰巧的是,两张大屏中出现的,恰好是温泠和卢铭,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入塔,这更将塔外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以前并不能在外面看到九层塔内部的闯塔过程,其实温泠、卢铭是投影法器装上后最先闯塔的人,这才是今天修士聚集于此的最大原因。 卢铭是个长相很不起眼的矮小男修,眼睛细小,容貌平凡,只看长相,实在不像是会说出那种大话的人。 而温泠,自从无尽沙漠之后,便去了苍白,多了些娇艳,眉目潋滟,低头婉转,气质干净,看起来就像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人儿。 温泠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现正在别人的注视之中。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第一层,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平静得不像话。 据她所知,第一层属性为金,金属性的灵力与火属性一样,暴烈、强硬,实在不该如此祥和。 在这里,充斥着金芒,金色的细砂飞在空中,飘飘摇摇,宛如仙境。 金芒往温泠飞来,环绕四周,看起来温和无害。 但仔细看过,温泠才发现,那些哪里是细砂,明明是一只只体型微小的虫子。 温泠瞬间警惕起来。 她正准备升起一个防御罩,却在一瞬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不只没有继续,反而将自己的灵力锁住了。 另一边,卢铭率先出手,他的招式大气,排山倒海,来势汹汹,瞬间将密密麻麻的金芒冲出一个缺口。 外面响起一阵哗然! “稳了!卢铭这招,威力巨大啊!” “但是耗费灵气,怕是后劲不足。” “他并没有用全力,还真说不定。” 很快,众人的议论便有了答案。 最开始,是有对灵气敏感些的人发现灵气游到卢铭附近时,会消失不见。 然后几次之后,他们才弄清楚原因。 卢铭的周身仿佛有一个磁力场,无时无刻不在捕捉那些路过的灵气,并将其纳入卢铭体内。 “难怪他敢一开始便用如此耗费灵力的招式,原来竟是如此。” 转回温泠这边。 她并没有发动攻击,反而埋头不知翻找着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有性子急的人开口。 “等等看,总不可能是在玩儿。” 在围观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温泠最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支笛子来。 “难道是位音修?” “可能只是笛子形状的武器?” “这种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支笛子是青音送的,放她手里有些浪费,温泠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乐器,勉勉强强吹出一首曲子。 “水何澹澹兮,怒涛卷霜, 月下踽踽兮,暗影酬光, 清风细细兮,梧桐吹落, 远路迢迢兮,无物依傍, 身负行囊兮,欲往仙山, 白发苍苍兮,光阴瞬往。” 原来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调,而且还是吹得不太流畅的小调。 “这是来搞笑的吗?还是又是那种修炼方式奇奇怪怪的人来拿我们开涮?” “再看看,再看看。” “这曲子就是平凡小调,连灵力都带不起一丝,还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来了。 随着调子响起,那些小虫身上的荧光开始闪烁,随着曲调、拍子,明明灭灭,像是最忠实的听众。 “真漂亮……” 一位女修忽然喃喃出声。 “莫要小看这种虫子。”利落的女声响起,弟子们目光随之移过去,但见几位风姿潇洒,衣袂飘飘的元婴修士凌空而立,而说话的,正是乘风居士。 “这种虫子名叫金灯翼虫,在九层塔外已然绝迹,它们喜欢钻人耳朵,食人脑髓,一窝一窝涌进去,直到将修士吃得只剩骨头,再在骨头上产卵,孕育下一代。而且大部分过程中,修士都会活着,虽然感受不到疼痛……” 随着乘风居士的解说,众人看着金色小虫的眼神顿时一变。 “要防住它们,第一种方式,便是像卢铭这样,以力破千,大多数金丹修士都能做到,但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则太过困难。第二种,便是像温泠这样。若你们翻过五岭散人所着的《异虫谱》,则会在后半部分的一页上寻到一小段不算特别清晰的描述,讲的便是克制金灯翼虫的方法。” 是的,这方法不是其他,正是给它们听一段曲子。 金灯翼虫听到舒缓的曲子会变得异常温和,甚至陷入沉睡,这时候,只要不发出特别夸张的动静,它们就不会发起攻击。 乘风居士倒是惊讶于温泠的广博,她所知道的弟子,都是硬闯过去的,在第一关就耗费了大量体力。 第118章 闯塔(二) 有人说温泠是投机取巧,乘风居士听了也只是笑笑。 只会打架的,不过是莽夫罢了。 况且,就算论实力,温泠也不会比卢铭差。 目光回到九层塔,卢铭的进度很快,但金灯翼虫却忽然狂暴起来,它们速度加快了一倍,嗡嗡振动翅膀的声音不绝于耳,向卢铭倾泻而去,瞬间,卢铭便被金芒层层包围到不见人影。 温泠这边却是没意思得多,她闲庭信步般穿过金芒,像是行走在春色之中,闲适观花,没过多久,便到了二层入口处。 与此同时,卢铭那边,一阵强劲的气流轰然炸开,他是传统的法修,没用武器,靠的都是灵力和法术,但这并不影响场景的震撼。 “刺激!” “好!” 只看外面的高喊便能明白。 第二层是木属性。 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看着便让人极为舒畅。 温泠眯了眯眼,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片安宁祥和下暗藏的危机。 她眯了眯眼,拿出一块盈满灵气的小木偶。 木偶被扔在地上,晃晃悠悠站起来往深处走。 但还未走多远,一棵巨树忽然颤抖了一下。 温泠屏息凝神,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巨树。 果然! 接下来,巨树上的叶子悄无声息落下,眨眼间就将木偶片成了碎片。 其他巨树慢了一步,叶子飞过去却扎了个空,又想伸出根须将木偶碎片抢过来,但的手的猎人显然经验丰富,迅速地用根须将猎物带到了根系之下。 吸收了灵气的巨树愉悦地摇着树干,连叶子仿佛都绿了些。 目睹全程的温泠瞳孔震惊地细微颤动了一下。 “姐姐,我来。” 昭平的声音突然响起,温泠犹豫道:“你可以吗?” 昭平自顾自钻出来,“姐姐……我是异火……” 它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异火,是温泠手上的利器! “那你小心。”温泠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依靠昭平的时候其实很少,即使她曾经得到它时那么欢喜。 昭平点头应是,然后便直愣愣地往林中冲去。 “这是什么火?” “没见过,可能是变异的。” 昭平的颜色已经变得愈发淡,但燃烧之时,煊赫滔天,声势不俗。 昭平除了火,最喜欢吃的就是木。 昭平对进阶的渴望并不大,所以温泠一直不知道,但送到眼前的美食,也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少有这样纵情燃烧的时候,昭平显然很是快活,温泠察觉到它的愉悦,顿时打消了出手的打算。 惨叫声声,巨木们没料到今日来的是这么个煞神,恨不得长出两条腿来,将自己拔起便跑。 “这火焰……有红莲业火的气息……”乘风居士这边,一位元婴修士喃喃。 “可是又不像是红莲业火……”红莲业火光明堂皇,不像温泠的灵火,不时会有黑气闪过。 “我不关注什么火,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按照她的速度,还真有可能成为榜一。” 果然,卢铭刚刚通过第一关,温泠已经迈步走向了三层。 “就是运气好,谁知道以后还能否保持这样的好运气。”乘风居士说是这样说,但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骄傲的打算。 “不就是决明子托你照顾一二么,你这嘚瑟样儿,倒像是你的弟子出息了一样。”一位看起来和乘风亲近些的修士摇头调侃。 “皆是我御宿弟子。” “三层是水元素,火灵力不活跃,对温泠的属性带着天然的克制,也不知道你这小弟子会怎么应对。” 温泠甫一穿过二三层之间的阻隔,便跌入了一片海水之中。 她其实不太会凫水,但她有个作弊利器——鲛人的祝福。 初初感受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在水中如履平地,行动毫不滞涩,但毕竟情况不明,温泠也不敢将心思全部放于体会这种新奇的感受。 然而,温泠紧绷着神经,却什么都没有等到,不,还是有变化的。 她伸出手,看到手腕上到一个小口,片下一块肉下来,神识仔细搜寻,便能看到一条细如毫针的透明海虫。 温泠正准备拔剑,突然想起那颗半蓝半红的坠子,灵力激发之后,一个看不见的无形防御罩笼在四周,暗中潜藏的无色小虫纷纷在上面碰了壁。 温泠满意一笑,径直往第四层游去。 这次,围观的众修皆是一头雾水。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一切事情都发生得莫名其妙。 温泠在水中竟和在陆上没有一点差别,这还可以解释为她有一颗品阶顶尖的避水珠,但接下来呢?温泠先是什么都不做,只站着发呆,然后突然削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块肉,最后竟然就那么通过了第三层? 他们看不明白,元婴修士却看得清楚,哪里是什么没做,只不过危机都藏在暗处罢了,温泠那是自身的防御惊人,不然估计得吃个大亏才会反应过来,加上后来她又用上了防御法器,这才能平安过去。 “你这位弟子……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手段层出不穷,见识广博,”一位元婴修士摇头笑道,“九层塔怕是拦不住她。” 第四层,简直是温泠的主场。 哪里需要温泠出手,昭平撒了欢地冲进火海,最后若不是温泠拦着,估计九层塔第四层就没了。 第五层,按五行推,便知道该是土灵力的世界。 最开始大家还觉得温泠的闯塔过程太过无趣,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卢铭那边,可如今卢铭还在第三关挣扎,打斗也是精彩无比,可大家却开始好奇温泠了。 有人好奇她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有人好奇她能否创造纪录。 温泠的名字便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传开了。 作为宗门长辈的乘风居士笑而不语,只有她知道,温泠根本都没有拿出一半的本事,她真正的战力,都还没有展现出来。 这一层是重力层,偏偏温泠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以她的体质,这种针对筑基期,或者一般金丹的重力场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 她依旧是如履平地,优雅大方地走到了第六层的入口处。 “这层的考验是什么?”有人崩溃吐槽。 “好似是重力场吧?”有闯过九层塔的人不确定道。 “她是体修吗?” “不得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没想到一位毫无名声的筑基弟子竟然有如此本事。” “她是御宿宗的吗?好像叫温泠。” …… 第119章 闯塔(三) 九层塔的第六层对应着风之灵力。 温泠去过风最多的地方,就是牵风湾,也不知道,这里的风,那位神明能否收到。 落入第六层时,呼呼地狂风差点把温泠头皮掀掉。 此刻应当感谢灵珑师姐的生发水。 眼前的场景极为震撼。 狂风呼啸,锋利如刀,温泠朝远处扔去一块矿石,眨眼间就被搅成了碎粒。 而这块矿石低阶修士常用,其硬度正好与筑基修士的身体强度相当。 “这怎么过去?” “若有件防御法器或者法衣,也不是不能过。” “别忘记第五层人家怎么过的,若是修炼到家的体修,完全不是问题。” “体修也要受罪。” “体修练什么不受罪?这一道不就是与自己为难吗?” 很快,温泠便给了她答案。 她撤去防御罩,坦然地走入风中。 她身影渐渐模糊,外面的人也无法看清她的状态。 “果然是体修吧……”有人喃喃。 “不是!”有人推断,“既然上一关是针对修士身体强度的,那这一关,必然不可能重复。” “对!”有闯过九层塔的人肯定道,“这一关其实是考验修士的意志力。” 身在其中的温泠才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所承受的压力。 前面像是有个人在推着、阻止着她的步伐,越走,阻力越大,到了半程几乎是寸步难行。 最困难的是,那风竟会往皮肤里钻。 有那篇无名炼体功法在,温泠并不怕肉体上到折磨,甚至虽痛,但也快乐着,因为她总能很明显地看到自己的进步。 最难熬的是,半途中突然有刺痛加诸于灵魂之上,魂魄本就比身体敏感千百倍,痛苦也是千万倍,这一下,温泠一个不察,跌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无力站起来。 被陌生的恐惧包围,她满心惶恐,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九层塔。 意识到这种可能,温泠最开始也怕了,脑中一片空白。 但很快,她握紧了游吟剑,突然就冷静下来,咬牙站起,然后往前挪动。 疼痛再次袭来时,温泠晃了晃,却还是撑着游吟站稳了。 “不要怕。” “不要怕。” 游吟与昭平同时道。 温泠狠狠眨眼,咬牙道,“我不怕。” 哪怕因为疼痛,眼泪早就在眼眶中打转,哪怕疼痛得痉挛、颤抖,哪怕速度极慢,她还是在往前走。 握着游吟的手越来越紧,游吟玩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别将我捏断了,我这样的宝剑,一般材料可修不好,随便一种,都能让你倾家荡产。” 温泠分不出注意来回答他,只是勉力笑笑。 昭平乖巧道:“姐姐,我帮你修。” “去,谁要你修。”游吟将小火焰抽开,小火焰一边无辜道歉,一边灵活躲闪。 两人耍着宝的时候,温泠已经将小臂掐出了一排血印子,涣散的眼睛一片通红,青筋毕露。 也许是发现这样无法帮到温泠,游吟和昭平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风声和温泠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多漫长。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前路,也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看到距离,就再也坚持不下去。 温泠像根紧绷着的弦,脚步僵硬,步子缓慢。 游吟和昭平不敢打扰这样的她,生怕一碰,她就跌了,散了。 安安静静地走过六层,到达七层时温泠停下步子,动了动眼珠子,一时间做不出其他动作。 她动动下颌,试了几次才放松咬紧的牙关。 “走吧……”温泠沙哑着嗓子,缓慢道。 熬过去之后,温泠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感觉自己身体轻如鸿毛,好似随时要飘到天上去,整个人清醒又通透。 后怕顿时被喜悦取代,温泠脸上露出个轻松的笑意。 第八层是冰灵气的世界。 寒意扑面而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哪怕防御罩也挡不住。 “姐姐,你往前走便是。”昭平跳上温泠肩头,骄傲地跳跳。 昭平一出来,寒冷立刻被驱散,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温泠眉目舒展,“那谢谢你啦!” “姐姐好就行。” 昭平是个又甜又暖的小可爱。 “光说不练假把式。”游吟阴阳怪气地说昭平。 温泠一把将游吟按到怀里,看了看方向,“好啦,走了。” 忽然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温泠有一柄很好看的伞,是行走凡间时,一位阿婆送的,一直没机会用过,好不容易遇见大雪,正好搭上那把红梅伞。 温泠走得并不快,时刻不忘注意周遭风环境,看起来颇有些悠闲。 “也不知我这弟子是来历练还是来玩的。”乘风居士含笑摇头。 “你就嘚瑟。”旁边的元婴修士看不过去,无奈笑骂,“跟你有关系吗?” 乘风居士不置可否,有这么一位弟子,当然该她骄傲。 “这一关的危机又在哪里?” 这时,卢铭还在第四层挣扎,可众人却不自觉看向温泠。 “她像来赏景的。” “还差几株红梅。” “大片大片的白看着才震撼……” “下雪跟煮酒才是绝配……” 外面的话题越跑越远,而温泠,却遇到了一个小东西。 “叽叽……叽叽……” 小东西浑身雪白,手掌大小,蓬松的尾巴和身子几乎一样大,和雪地浑然一体,神识也捕捉不到,若不是它突然出声,温泠根本发现不了它。 “它叫你救命……”游吟翻译道。 温泠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它软趴趴的左腿。 小东西祈求地看向温泠。 不料温泠却突然噗嗤一笑,“笑得跟只小老鼠似的。说完,她便绕过小东西,毫不犹豫地离开。 “叽叽!”眼看着她越走越远,还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小东西急了,叫得更加大声。 温泠不仅没理它,反而加快了脚步。 小东西没办法,一蹬腿蹦到温泠面前,死死扒着她的裙角。 温泠笑着蹲下,将伞往小东西那边斜了些,“怎么?不装了?” 昭平符合地闪了闪光,喷出一口火,将小东西一边胡子烧卷了起来。 小东西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看着肥了一圈。 “何时?快说。”温泠一心早点结束闯塔,然后回宗,知道这种灵兽聪明却友善,还是耐下心准备听听它讲什么。 游吟将温泠的话传达给小东西,一个照面便被揭穿,小东西沮丧地瘫在地上。 “再不快些,我就走啰?” 第120章 闯塔(四) “别呀,别走呀!”小东西明白了温泠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叽叽说完就将她往一个方向拖。 温泠看着小东西朝着离她目的地完全相反的地方奔,忍俊不禁地伸出手道:“好了,上来,你指路。” 小东西顺着温泠的手臂爬上她的另一边空着的肩膀,立起来朝着一个方向猛点。 照顾着小家伙着急的情绪,温泠这次走 得飞快。 “她这是不闯塔了吗?” “也许是让对方一把,依旧能赢,高啊高啊,什么是视对手为无物,什么是不屑,这就是!” 温泠完全不知道某些人的想法,她随着小东西指的路,来到一处洞穴里。 小东西拼命指着洞穴,温泠无奈道:“太小了,我真的进不去。” “叽叽!”小东西急了,它将温泠拉过去,然后开始扒洞口,三五下扒到半人高,温泠也去帮忙,直到挖到她能进到程度,大家才停止动作。 洞很浅,温泠在外面设了个阵法,挡住风雪,有昭平在,也不怕温度太低。 在洞府正中,有一个小窝,窝里躺着另一只小东西。 不过它的皮毛拉拉杂杂并不顺滑,还有几处秃了,小小一只缩在一起,看起来瘦弱不堪,呼吸几不可闻。 “等等,那窝里是什么?” “是……千韧丝!” “那窝旁边对的……” “天星矿!” 外面围观的人炸开一阵阵议论,这么多好东西明晃晃摆在面前…… 那么多好东西,温泠却也只瞥了一眼。 她早已不是刚刚从怜花境出来的样子了。 好东西谁不好笑,但温泠一是真的不缺,她好东西已经够多了;二来,她还真做不出来到别人家里抢东西的事儿。 “倒是好解决。”温泠径直上前,给窝里的小东西喂了颗丹药,然后又拿出一瓶递给小家伙,然后起身道:“我走了。” 温泠说完就真打算离开,小东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出了洞口。 “叽叽叽叽!” “等等,它说通道在这里面。”游吟赶紧拦住温泠。 在里面? 还带玩诈的? 温泠回头看过去,原来躺在窝里的小家伙已经站了起来,眼神清亮,身姿矫健,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而通道,就走他们的窝后面,此刻已经打开。 温泠叹了口气,对游吟道:“走吧。” “叽叽叽叽!”两个小东西在后面乱叫,温泠头也不回地踏进通道。 “它们说……” 温泠打断游吟,“不用说。” “你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种东西名叫拂善,天性善良柔软,又能让人降低警惕心,几乎没有生物会与他们为敌。 最重要的是,它们能让走火入魔、穷凶极恶之人,唤起心中的一丝善念。 很显然,它们接近温泠时收敛了自己的能力,为的就是考验她。 “萍水相逢,有何可气?”温泠好笑地弯弯眉眼,“况且这也是它们的任务。” 从始至终,她都没放在心上,就像进入御宿宗时了然真君所说的一样:为大宗修士,不肆意欺凌弱小,不滥用强者之力。 也是这个时候,温泠才感受到自己身上怜花境的印记已经渐渐消磨,能够做到秉持正之心,行道义之事。 她得到了一种满足感,大概是来自——问心无愧。 第八层为雷灵力。 雷是什么样的呢? 温泠没想到会看到那么多雷龙。 他们盘旋在天,气势非凡,震撼人心。 这是力量之美,震撼、狂暴,但又美丽。 温泠尚未来得及想好怎么过去,突然就感受到了来自游吟的渴望。 那是一种对食物的渴望。 “你……”温泠拿剑的手一抖。 没等温泠问完,游吟便老实道:“我要恢复全盛,必须要食龙才行。” 温泠麻木地道:“要几条?” “五条勉强够。” 还勉强? 温泠一条龙都没见过!遑论给它猎龙吃! 一把剑为什么要吃! 她就说,游吟那么邪气,但平时却极少饮血,原来是它眼光高,太挑了。 若是被龙族知道她拿着这么一把剑,怕是得被这群记仇的家伙追杀到天荒地老。 温泠脸色难看:“可以不吃龙吗?” 游吟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道:“吃龙比较快。”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吃龙也可以喽? 温泠喜形于色,“没事,慢点也行。” “我要这个!”游吟指着天道。 温泠怕它被劈裂,踌躇道:“这是雷龙,不是龙。” “但这是龙魂。”游吟声音苍凉悠远,“也不知它们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多的龙被抽出龙魂,在这里日日遭受折磨。” 龙族子嗣艰难,每一个都宝贝得不行,这十几条龙魂,怕是去了半个族群…… “你是说玄辰界曾经有过龙族?”温泠眼神一亮,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龙啊! “不,龙族根本不会安居在这种低等界面。” 温泠翻个白眼,“你这骄傲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游吟不理温泠,直冲入天,化作一只红色的巨龙虚影,盘亘千里,怒吼一声,竟比雷龙气势更足。 温泠只在战斗时见过游吟化作龙影的样子,但那时也许是它恢复得不够好,模样看起来模糊得很,远不及如今这样栩栩如生。 她怔怔看着天空,仿佛看到真正的飞龙在天。 外面的人只看到一道红光闪过,温泠那边的画面顿时变成了一片漆黑,接下来,整个九层塔都开始震颤。 人群一片哄闹,乘风居士瞳孔微缩,眼看着便要冲过去,但异状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再看到清晰的大屏,温泠竟然已经走进了最后一层。 “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里面不太稳定?”有人不确定道。 “怎么就第九层了?” “真的要打破记录!” 第九层正好撞到温泠擅长的地方——阵法。 温泠和乘风居士看到那个九宫k阵时,几乎是同时露出了个一模一样的笑。 九宫阵是一个困阵,顾名思义,有九个部分,一个比一个困难。 若是暴力破除,最后需要最开始九倍的力量。 温泠一剑破开了九宫阵前七关。 然后才开始解阵。 崔濯就说过,看温泠解阵是一个享受的过程,此时九层塔外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解阵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已经成为了本能,三下五除二,大多数人还未看清楚她的动作,温泠已经解开阵法,踏入了出口。 第121章 灵珑 温泠从九层塔出来时,便看到乌泱泱的人群突然安静,一双双眼睛朝她看过来。 乘风居士反应快,捞起她便溜。 原地的人却在她离开后炸开了锅。 “好像又是个阵修?” “也可能是剑修?” “这九层塔,闯得跟玩儿一样。” “她现在是天骄榜第一了……” 温泠被带着换了地方,迷茫地眨眨眼,还未搞清楚状况。 乘风居士忍俊不禁,“你现在可是出名了。” “出名?”她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出什么名? “你可知,你如今可是最快闯过九层塔的人?” 温泠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就是运气好。” “看起来是这样,刚刚你的表现外面的人全都看着呢。不过那又如何?天骄榜榜首如今是你的。”乘风居士幸灾乐祸地笑了,“必然有很多人不服气你的‘好运’,你就等着接挑战接到手软吧。” 温泠无赖地耸肩,狡黠道:“我不接招便是。” “其实多切磋对你也有好处。” 温泠笑着摇头,“我准备回御宿宗看看。” “你自己决定好了便好。”看她神色坚持,乘风居士也不再劝,“何时走?” “现在便走。” 乘风居士便道:“那好,有时间便去看看你灵珑师姐,若是可以,便劝劝她。” “灵珑师姐怎么了?” 乘风居士叹了口气,她和逍遥仙的关系一向不错,对于她唯一的弟子也是欣赏的,“她有天分,有悟性,但就是不肯努力,她不爱习医,爱钻研灵膳,但筑基的寿命才多少,若是能够进阶,她不是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吗?也不知道为何,她就是不乐意修炼。” 乘风居士说得直皱眉头,让她去破解或是布置一个阵法,甚至去对敌,那都不算什么,但面对小辈,打不得骂不得,倒让人无从下手。 温泠应允了乘风居士会去拜访灵珑,然后便告辞离开。 许久没有回到御宿宗,再次看到明媚鲜妍的熟悉群山,温泠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泠不自觉开始哼起小曲儿来,“一片片远山青,一弯弯丽水行,一双双攀高手,一个个独行人儿……” “韩师兄。”温泠倒没想到,一回来便能遇到熟人。 韩熠依旧盘腿坐在丽水畔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岩下河水湍急,浪涛拍岸,他坐在蒙蒙水气之中,面带浅笑,眼神平静。 温泠总觉得他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与这方天地隔绝,“韩师兄,你可是在这里生了根?” 似乎她每次路过丽水都能看到韩熠,像是不用修炼一样,不过……温泠看着他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忍不住暗自诧异。 “许久未见过你了。”韩熠笑了笑,并没有回应温泠的玩笑话。 “一直在外啊!”温泠满心感慨,“倒是每次回来都能在这儿看到你,不知道的小弟子怕是还以为你是守河人。” 他总是看着河面,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温泠跟他说话的间隙,他已经走神了好几次,看出对方无心叙旧,温泠只能无奈告辞。 …… 心有挂念,温泠先给灵珑传了信。 灵珑还是在地下擂台处,温泠也不清楚,那样闹哄哄、乱糟糟,充斥着一群热血上头者的地方有什么可待的。 七拐八拐到了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偏安一处的灵珑。 她有三分醉意,双眼迷蒙,支着脑袋看着擂台,闲适得倒像在看一场歌舞。 “阿泠……嗯,我看看,现在比我都厉害了,真好……” 在温泠的记忆中,灵珑是清雅的、温和的,偶有狡黠的时候,但从不是这样颓唐的,以致于温泠嗫嚅半晌,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姐……” “怎么?”看到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灵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温泠点头,“是乘风居士。” “你可真是……乘风居士一定猜不到,你一来就将她供出来了。” “若我能说通你,她便不会计较这些。” “那你觉得你能说通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温泠也不知道,她只是想,不管如何,总得要试试。 “你觉得我年轻吗?”灵珑笑眯眯地凑近温泠,左右摇了摇头,示意温泠仔细看看。 “年轻啊!”而且还很漂亮。 “可惜这些都是假象,”灵珑摇摇手指,平淡道,“我已经是个老妖婆了,而且寿命不足十年,所以说,驻颜丹是个好东西。” 她表现得实在平静,温泠抿抿唇:“十年可以突破金丹。” “我偷偷告诉你,”灵珑粲然一笑,“我不是不突破,是突破不了。” 灵珑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许久。 不知几号擂台赢了场精彩的比斗,欢呼声、高喊声骤然响起,无人注意到此处的安静。 “筑基前期时,我便觉着修炼吃力,停滞过一段时间,师父还有宗门长辈们为我操碎了心,想了不知多少办法,但没用,就是止步不前。”灵珑说着有些哽咽。 “若是可以,谁不希望自己修炼之路顺一些呢?曾经他们都说我是天才,我也真这么以为,可是久久无法进阶,天长日久,难免焦躁。后来我狠下心去绝地走了一圈,在其中接连突破,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天骄灵珑又回来了。” “只有我知道,不是。我根基已毁,已经再也无法进阶了。他们对我的期望,最后只会,也只能落空。” “你师父……” “我师父她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她,就让她以为是我不思进取吧。”灵珑耸耸肩,温泠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半点失落、怨愤。 真难想象眼睁睁看着别人一步步进阶自己却只能原地踏步的绝望。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平静?”灵珑心思灵巧,很简单便猜到了温泠的想法。 “因为最痛苦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余下的时间,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还管得上什么洪水滔天。 “万一有机会呢?”哪怕是最后一刻也不该放弃的。 “呐,”灵珑避而不谈,拿出一个储物戒递给温泠,“这些都是我这个医师做的灵膳,好好收下,以后啊,你可能还会吃到许多更令人惊艳的灵膳,可那些,都不是我做的。” 第122章 好久不见 灵珑或许是知道温泠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劝说,于是对上她的眼睛,诚恳道:“你也不必多说,我既然告诉你,自然是因为你能理解我。” 温泠被堵得说不出话,没好气道:“什么话都被你说尽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笑得无辜的灵珑,“也许就成了呢?” 灵珑笑着摇头。 每到这种时候,温泠总觉得自己很无力。 她能做什么呢? 既无法解决问题,也无法让人改变主意。 就算她勉强将灵珑劝住了,那又真的是灵珑自己想要的吗? 这永远是个无解题。 谭迎霜、云霁,她慢慢告别了一些人,在未来,或许还会与更多人告别。 或许是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或许是因为造化弄人,阴阳两隔,但就像她一开始便听人说过的一句话:“这条通天仙路,能走下去的,只有少数。” 温泠从灵珑那里告辞离开,正是白鹤小憩的时候,她站在岸边看着丽水上波涛卷着霜雪。 这时,一只熟悉的白鹤晃晃悠悠飞过来,温泠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它。 因为御宿宗只有一只胖得如此离谱的仙鹤。 它蹭过来向温泠讨食,温泠翻了好久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包鹤食来。 她将小粒的鹤食放在掌心,一小捧,三五下就进了白鹤肚子,温泠忍不住笑道:“难怪这么胖。” 偏偏小胖鹤听了温泠的话不乐意了,顿时炸了毛,朝着她一顿猛啄。 可惜它很快便被另一只体型优美的白鹤给一翅膀掀翻,只能憋屈着气呼呼地飞走。 温泠看向后来的这只白鹤,温柔道,“还是那么漂亮。” 白鹤依旧是亲昵地蹭蹭她,依恋地叫了一声。 这便是那只曾护着温泠顿悟的白鹤, “好久不见啦,”温泠被白鹤的翅膀拢着,便觉得一阵安心,“走吧,带我去溪鸣涧。” 溪鸣涧依旧是老样子,藏得隐秘,人迹罕至。 温泠好奇这次等着她的会是什么阵法,径直跑了进去。 没想到等着她的,竟是一片繁华。 九玄爱素淡,乍一看到满眼的花团锦簇,温泠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么漂亮?这是什么阵法? 幻阵? 杀阵? 然而她试探着前行,一路什么都没发生。 竹屋门大敞,温泠一头雾水的走进去,正对上九玄看着门口的眼神,他眼中浮上一层笑意,只随口说了句,“回来了。” “嗯,今日才到,”温泠眨眨眼,歪头看他,“外面的那个阵法?” “喜欢吗?” 温泠点点头,九玄满意一笑,“喜欢就好。” 好半晌,温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阵法就是为了好看?” “嗯,”九玄点头,将为她斟好的茶推到她面前,“怎么?很惊讶?” 温泠老实点头,“你的性子不太像是会搞这种东西的。” “这种无用但好看的东西,偶尔接触一次,也还不错。”这个阵法已经放了许久,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做。 “也是。”温泠粲然一笑,她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搞了许多在修士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自己用得却很舒心,“享受着当下,也挺好。”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九玄轻轻拨弄着香炉,含笑问询。 “准备结丹了。”温泠得意地扬起眉毛,笑得有些喜气。 如她所愿,九玄赞叹道:“这么快?” “惊讶吧?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唉,还不是怪我太优秀。” 温泠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但话还没说完,倒先把自己逗笑了。 九玄比一比腰间的位置,笑容竟有些怔怔,“总想着你还是个这么大点的孩子,无论怎么也想象不出,阿泠竟然已经快要成为金丹修士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突破呢。”温泠趴在桌子上,侧脸看向九玄。 “担心了?”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忐忑。”温泠有些迷茫,“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有些兴奋、忐忑。” 九玄始终保持着安静,专注地听温泠说话。 不过温泠也不是那种磨叽的性子,她之所以提前回到御宿宗,便是为了平复心绪,调整心态,“我打算先拜访一下长辈和好友,然后再闭关一段时间,直接结丹。” “事情办完了你去找了然,跟他说要天骄榜榜首的奖励。” “奖励?都有什么?”天骄榜的奖励貌似很是丰厚,温泠不禁有些好奇。 九玄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说就不说。”温泠撇撇嘴,“亏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九玄还是摇头转开话题,“怎么样,作为天骄榜的榜首,感想如何?” 说起这个,温泠咯咯笑得停不下来,“你都不知道,我闯九层塔,每一关都过得莫名其妙的,肯定有不少人说我运气好什么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憋着一股劲想要挑战我。” 她眼珠子一转,狡黠道:“可是我一出塔便回御宿宗了,他们肯定找不到我,再出现时,他们就该叫我师叔了!” 九玄看她神气活现的表情,忍不住莞尔,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嘛…… 温泠忽然想起来什么,突然抓住九玄的袖子,“对了,你看过我给你发的影像了吧?” “看了。” 温泠与他传讯向来是事无巨细,或许是一个阵法,或许是看到朵漂亮的花,或许是她心中所思。 说起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远行,要么是在沉睡,要么就是看着一批批弟子入门,旁观他们或精彩或短暂的仙路。 不知不觉地,九玄已经习惯了靠她的讯息来消磨日子。 说到最后,两人的话题总会落在阵法上,“云梦城的那个阵法……” “那个阵法集防御和隐匿于一体,依托整个云梦城……” 许久没有与九玄面对面论道,温泠堆了很多问题,两人你问我答,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一月。 “每次听九玄讲阵法都会受益匪浅,为什么你能讲得这么清晰啊?”温泠忍不住苦笑感叹,这回来该拜访的人还未拜访完,倏忽就过去了一月,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也许是因为经验比较多。” 宗门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九玄打发时间靠的就是养孩子,遇上合眼缘的,便教导教导。 他活了这么多年,教起来的孩子有的已经飞升,有的半途夭折,早就摸清楚了该如何为弟子解惑。 第123章 不二 但温泠无疑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她的阵法天分,再是因为阵典,到后来更是觉得这小姑娘无一处不好,甚至于他会很骄傲地告诉众人,这孩子是他教出来的,而不似以前那样,图个清净,就隐瞒身份。 “所以九玄真的是位好先生。”温泠笑眯着眼夸他。 温泠告辞后便去了灵秀峰。 最近又是招收新弟子的日子,灵秀峰的灵田之间穿梭着许多小萝卜头。 温泠徒步上山,弟子们见到她甜甜地叫师叔,看得她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明明也没过多久,竟然就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沧桑,看着这些小弟子就像看着未来的希望一样。 不二道人老早就在门口开始盼了,见到温泠,瞬间露出一个傻笑来,“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哎呀,这修为也进步得很快啊!” “我都来过这么多次了,又不是找不到路,您何必次次都来接。”温泠无奈道。 不二道人嘿嘿一笑,拿出一个储物戒子,“上次那些东西,逍遥仙说你应当不会喜欢,我便另外准备了一些,你也别管干爹,我不太知道怎么照看,女孩子,就只能送些东西了。” 不等温泠推辞,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然后又突然一拍脑壳,拿出两个水绿色果子,“还有这个,给你们兄妹带回来的,你们娘亲以前很喜欢这个。” 听到他提起崔如眉,温泠的笑容顿时僵住,她只觉得手脚有些凉,心中后知后觉地升起一阵惶恐,只觉得放了崔如眉魂魄的瓶子烫人得不行。 不二道人与崔如眉感情那般好,甚至对他们兄妹爱屋及乌到了如此地步,他记忆中的崔如眉还是那个正直、骄傲的彻寒仙子,根本不是怜花境中满心憎恨的疯婆子。 如果不二道人知道了发生过的那些事,她和哥哥该如何自处?该如何去面对这份爱屋及乌的好? “丫头!丫头!”温泠的脸色太过难看,不二道人担忧得不住唤她,“你怎么了?” 温泠回过神,看着不二道人满含担忧的眼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要坦白吗?可是到时不二道人会怎么看待她们?一想到不二道人会对他们露出厌憎的眼神,温泠就觉得难过。 可她要隐瞒下去吗?可是凭什么?若她有所欺瞒,她还如何能心安理得? 温泠在心中天人交战,不二道人已经忍不住想替她叫医师了。 还好在关键时刻,温泠反应了过来,连忙拦住他,“我没事。” “没事?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吗?”不二道人第一次凶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不想说,但若是我能帮忙解决的,绝没有推辞的道理,我总不可能害你吧?” 是的,不二道人一定不会害她,温泠相信御宿宗,也相信不二道人,顶多是失去这一个关心自己的人而已…… 温泠不断地试图说服自己,最后凭着一股冲动的劲头脱口而出,“其实……” 几乎没什么停顿地将一切讲完,温泠直直看着不二道人,想要看清楚他的反应。 但他的面容太过平静,温泠从中获取不到任何信息,在一片安静中,促使她坦白的勇气逐渐消耗,只剩忐忑。 许久后,不二才开口。 “她的魂魄呢?” 温泠乖巧得过分,立刻将瓶子递给不二道人。 不二结果瓶子,“我借用一段时间,可以吗?” “啊?”温泠有些踌躇。 “届时自会完璧归赵。”不二道人看到温泠迷茫的眼神,他妥协道,“罢了,这样,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温泠一点头,不二便急匆匆往内室走去。 温泠做坐在桌子前,尚未来得及胡思乱想,便见不二又端着个碟子去而复返,他将碟子放在温泠旁边的小桌上,然后又匆匆走了回去。 温泠看着碟子中摆着的浅黄色糕点许久,突然笑出了声,那些顾虑,也在一瞬间统统放下。 不二在内室里待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出来时他形容颓丧,整个人翘着竟有些疲惫。 他跌在椅子上,“你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吧。” 温泠估摸着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微一动。 可不二显然没有心思解释什么,只是盯着一个地方,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温泠张张嘴,迟疑着开口,“师叔,我先告辞了。” 不二依旧目送温泠御剑而去,直到她背影消失才脚步沉重地挪回去。 树冠沙沙,薄雾游动,不二回到树下,却发现石桌之上放着一个戒子,戒子中最醒目的是摞在旁边的一大堆酒,其余地方整整齐齐放了许多东西,但品类很杂,一看便知道是慢慢集齐的。 “哈哈哈哈哈!” 良久之后,不二突然大笑出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壶,咕咚咕咚灌进喉咙,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困扰是多余。 崔如眉见到不二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喜,只是有些惊讶,她的模样半点没变,但眼神却和以前截然不同,甚至冷淡陌生得不二有些不敢认。 不二到底也算是活过那么多年的人,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然而有一些事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但他却早已学会如何迅速地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干女儿的酒酿得可真是好啊……” 放任自己的醉意,不知不觉竟有睡意袭来。 …… 师父不在,师兄们闭关的闭关,出门的出门,温泠便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绝圣峰依旧有许多人,温泠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峰顶准备闭关。 她坐下来之后,先安静了会儿,然后拿出那个装着崔如眉魂魄的小瓶子。 “你曾说过,不二是你最信任的人之一,难得听你提起以前的事,还以为他是你很重要的人,没想到……你的仙途倒是重要,为了它可以什么都不要,丢了朋友,丢了孩子,甚至变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崔如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半点反应都没有。 温泠嗤笑着将瓶子收起。 她也没有去问不二和她究竟聊了些什么,她虽然很不愿意失去不二这样一个亲人,但无论他什么态度,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崔如眉必须要在漫长岁月中学会反思。 第124章 结丹(一) 温泠将准备好的玉简拿出来。 整整齐齐一小堆,都是前辈们撰写的心得。 “怎么这么多?”游如玉半倚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得看温泠忙活。 “实际上每一个金丹修士结丹的过程说出来都不一样,我也就是借鉴一番而已。” “你肯定没问题。” 温泠忍不住抬头去看游如玉的表情,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玩笑的意思,反而自然得如同在讲今天风挺大一样。 温泠忍不住闷笑出声,“那……借你吉言。” 游如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再打扰温泠。 温泠无奈一笑,埋头研究玉简。 沉下心去钻研一件事,是最能让人刨除杂念的。 习惯了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甚至不愿从其中挣脱,那种满足感和充实感,足以支撑自己抵御时光中的孤寂、躁动。 第一个玉简是一位已然飞升的修士写下的自传,其中关于结丹只有寥寥描写了几行,他只道眼一闭一睁轻轻松松就过去了,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金丹大成。 实在是没有什么参考意义,温泠将玉简丢在一旁又去看下一枚。 第二位说她是在与妖兽的战斗中结丹的,那时她正与妖兽斗得难舍难分,机缘巧合地悟出一套掌法,结果带动的灵力将本就离结丹一步之遥的她硬生生推向了结丹,但事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期间她大大小小遭遇了二十来次生死危机,而且过程中差点被妖兽啃掉半个脑壳,但到底还是挺了下来,最后结丹成功。 这种成功的,其实是少数,更多的是失败的例子。 下一张玉简是一位筑基修士写的,当然,这也意味着他结丹失败了,而且这位修士的天资竟也不错,与温泠仿佛,他说他结丹至半成觉得后继无力,哪怕是磕丹药也没用,据他估计是因为筋脉上留下的暗伤没有彻底治愈,留下了隐患,并且他此后数次尝试结丹,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倒临死前都没有放弃,一直寻找突破的契机,为此奔波一生,最后还是落了空。 这一篇笔调沉郁,字字句句都是绝望,看得温泠心情沉重,她似乎能从其中窥见一位意气风发的天才修士蹉跎到老、徒劳挣扎的悲凉。 看完这一篇,温泠缓了一会儿才拿起下一枚玉简。 然而这一篇的主人公一样不幸。他卡在筑基圆满始终无法进步,眼看着隔着结丹还差一步的距离却始终跨不出去,久而久之便急了,于是他决定强行突破。 这样结丹是最不可取的,不只是因为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还因为就算成功,也会有极大的隐患,这个人结丹成功了,但他也为他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强行突破,侥幸未死,也没有像大多数一样失去修为,但终究根基尽毁,终身无法进阶,仙途,就此断绝。 外面日升月落,温泠如同饥渴的旅人,沉浸在玉简之中,游如玉竟也少有出声,在一旁安静呆着,昭平又一向安静乖巧,似乎都在照顾着她的情况。 待到温泠啃完了那些各种风格的内容,已经是半月已过。 游如玉看她看完玉简也不知在想个什么就坐那里发呆,忍不住出言询问,“感受如何?” “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温泠叹道。 “怎么?想打退堂鼓了?” 温泠摇摇头,“倒也没有,不过是有些感慨。” 虽然她能感觉到时机已至,但其中变数太多,结果如何她也无法预料。 温泠深呼一口气,屏息凝神,闭上双眼开始运行功法。 那颗种子在她心口上律动,生机勃勃,犹如在呼吸。 这篇无名功法仿佛是为她而生的,无比契合她的体质,一开始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灵力不断得压缩,新的筋脉被拓开,旧的筋脉被拓宽,丹田一阵轰鸣,内壁撕扯着像是要碎裂开。 裂开了,若能新生,便是个好开头,若不能,那就是根基受损。 然而,很明显,她并不是那种修炼如喝水的幸运儿,顺利只是一时的,很快,温泠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她发现灵力不足,满足不了突破的需求。 幸而游如玉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及时地拿出灵石与阵典配合着布置了一个聚灵阵,这才缓解了温泠的危机。 但这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因为灵力缺失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譬如,她的筋脉已经干裂,丹田也有些萎缩。 这个时候她面临着两个选择,继续还是停止? 理智告诉她应该停下来,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但这么放弃她又不甘心,没有时间思考,她咬咬牙,决定试一试。 接下来,温泠一鼓作气,加快灵力运转,想要一口气冲破关卡,丹田的裂口越来越大,终于,轰的一声,丹田扩大了数倍,其中的灵力液激荡不已。 然后,便是筋脉。 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新生的过程,抛却负累,用全新的一切为步入新的阶段。 筋脉的破茧重生比丹田更加困难,因为其粗细不一又数量极多,复杂程度简直难以想象,但修士又不得不去一一探索,激发其潜力,一点一点地让其蜕皮。 这个过程伴随着细碎而漫长的痛苦,从筋脉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到将痛苦刻在灵魂深处。 现在,事情虽然危险,但仍在掌握之中。 细致打磨了许久,她才将筋脉梳理好,接下来,便是凝丹的过程。 她按照无名功法运转灵力,灵气朝她所在的地方疯狂汇聚,温泠不得不咬牙忍受着阵阵酸痛。 灵液不断被压缩,温泠一点都不急,耐心地磨,然后,灵液凝成泥状,渐渐地,又变换成一个圆球的形状。 眼看着金丹已经快要成型,温泠丝毫不敢放松,反而越发地小心起来。 然而这时候,她体内的灵力猛地一滞,运行路线突然一变! 温泠暗道不妙,想要将灵力引导回原来的轨迹,然而不止没有起效,灵力反而像是被触怒一样开始不断冲撞起来,所到之处,筋脉被破坏得脆弱不堪。 温泠怎么也没想到以温和着称的《纯灵决》在修炼至筑基后期后会变得如此霸道,她闭着眼睛想都该知道种子传给她的功法绝对不是什么大路货,可就算如此还是抵不过《纯灵决》的破坏力! 第125章 结丹(二) 温泠不知道的是,创造《纯灵决》的人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这篇功法最开始便是用于害人的,只不过因为它极其适合打基础,修真界才没有将其毁灭。 修炼《纯灵决》筑基之后转修其它功法,这已经成了修真界的常识,久而久之,背后的原因也被众人忽视了,温泠就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现在她只有两条路,要么转修《纯灵决》,要么跟这不听话的灵力死磕到底。 前者是一条平坦的死路,最好的情况便是安安稳稳地止步金丹期;而后者是一条险路,要么身死道消,要么修为尽毁,要么柳暗花明,而成功的把握,不足一成。 温泠决不会甘心到金丹期。 她怕死吗?怕。 但她更怕大道无望。 温泠一咬牙,决心走第二条路,然而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了额心的一点薄凉。 游如玉看到温泠脸色煞白,额头不断冒汗,猛地站起来,一指点在她眉心,只粗粗感受到她体内糟糕的情况,游如玉便是大惊,根本来不及思考,一股霸道的力量自他身上流入温泠眉心,将她的情况暂且稳定下来。 游如玉迅速查探清楚温泠的情况,“两条路,一是放弃结丹,重头再修,我能护住你的根基,但是再次结丹比这次还要惊险;二是将灵力疏导在血肉之中,再也无法修炼炼体功法,但是结丹后养个三五年便能养好。” 他几句将利害给温泠掰扯清楚,然后静静等着她做决定。 虽然留给温泠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游如玉还是没忍心催促她。 温泠很快消化了游如玉的话。 多次感受到炼体的好处,要温泠放弃,还真是有些可惜。 但也仅仅就是可惜了,因为她分得清轻重缓急,世间上没有只能得到不能失去的道理,上天已经很偏爱她了,至少她拥有的还很多不是么? 下定决心,温泠缓缓开口:“我选第二条。” “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温泠话一说完,游如玉也不啰嗦,低呵一声,“集中精神,放出神识,按照无名功法的路线游走。” 温泠想也没想,便按照游如玉所说的将神识统统放出来,很快,她便感受到一股霸道的力量裹挟上自己的神识,一瞬间,她汗毛直立,警惕与恐惧席卷而来,但很快,她便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又顿时放松下来。 是游如玉。 他的力量霸道至极,温泠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将筋脉绞得更糟糕。 小心翼翼收敛起气息,掩藏住自己,在温泠的神识遍布筋脉之后,他猛地出手,将那些不驯的灵力统统打出筋脉。 若是可以,他也想将它们打出温泠体外,但是顾及着温泠脆弱的筋脉,游如玉也不敢太过粗暴。 不驯的灵力一到了肉体之中,游如玉便叮嘱了一句,“忍住。” 紧接着,游如玉狂暴的力量紧跟着那些不驯的灵力进入到血肉之中,接下来,双方以她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游如玉憋屈得很,他打斗一向大开大合,何曾如此束手束脚过,偏偏如今投鼠忌器,被这种恶心玩意儿逼得进退不得。 这时,温泠咬牙道:“别留手,速战速决。” 游如玉狠下心,先示敌以弱,然后趁其不备,将其一举摧毁。 就在他成功的那一刻,温泠眼前一黑,她挤出两个字,“昭平……” 昭平理解了温泠的意思,往她的神识狠狠咬了一口。 游如玉将温泠扶好,支撑着她维持住打坐的姿势。 温泠趁机按照无名功法开始运转灵力,大致成型却濒临溃散的金丹再度缓缓聚集,这次顺利了许多,本就是临门一脚,她一咬牙,顶着疼痛将灵力压入金丹。 历尽艰辛,金丹终于成型。 然而还不算晚。 接下来就是问心一关。 温泠的魂魄被拉入一个虚无的空间。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也没有颜色,只有温泠自己。 温泠静静等待了会儿,忽然觉着有蚂蚁往身上爬,忽然又觉得骨头发痒,想要动一动。 一股憋闷渐渐升起,温泠呼吸越来越重,她大喊一声,声音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半点动静都没有激起。 绝不能这样干坐着。 温泠开始默念《明澈清静经》,一遍又一遍。 时间漫长。窸窸窣窣地从她身边爬过。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最后,脸《明澈清静经》也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烦躁。 温泠又开始将心思放在阵法中。 她知道这个地方在试图搅乱她的思绪,勾起她的躁动。 绝不能被影响。 她得给自己找些乐子。 天地两仪,八卦乾坤…… 温泠干脆将最最基础的阵法知识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三遍。 别说,还真让她产生了些感触,感慨自己还是没能将基础融会贯通的同时,温泠竟然也来了些兴致。 温泠学过的阵法都在脑子里,她将其一一翻出来过了一遍,然后又开始推演,若是推演遇到瓶颈,便又开始组合。 她尝试着去理解嵌套阵,而不是简单地将阵法组合在一起。 很明显,阵法博大精深,她钻研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彻底弄清楚。 当然,有时也会遇到瓶颈。 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是只会阵法。 别忘了,温泠还是个剑修。 研究阵法需静,钻研剑法则需要动。 动静结合,正好相宜。 她如今也是半只脚踏入金丹的人,随着自身实力的增加,她的剑法威力也有了进步,然而她想要的,不只是这点进步。 她最开始的剑风堂皇中暗藏阴诡,后来修习同尘剑诀,修炼到最后是不声不响取人性命,她自己感悟的剑招“极乐世界”则是带着点幻术的意思在其中,不过尚不成熟,尚需感悟。 她决定将三种风格衔接、组合一番,尝试着创造出一套新的剑招,以适应情况不同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起,温泠顿时兴奋起来。 当然,这个空间没有剑,这怎么办? 温泠想起决明子的桃枝,思索片刻,并指为剑,便开始练起了基础剑招。 基础剑招便是一切剑法的基础,但之所以还要衍生出无数剑诀、剑法,只是因为基础剑招已经适应不了修士的能力了,随着修为的增加,修士更注重于无招胜有招。 到最后,不论什么功法、武器都会落到法则的领悟之上。 第126章 结丹(三) 她的剑风,究其本质,是两套,单独拎出来都可以打。 一套正大光明,如她御宿宗弟子的身份,一套诡异阴狠,如她怜花境的出身。 而同尘剑诀像是将两套剑诀糅合在一起,将杀机掩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然而,她至今还未领悟到其精髓,可能需要一个契机,她才能真正领悟同尘剑诀。 极乐世界则是另一种极端,绚烂美丽,将人拉入一个美梦,然后无声无息赴死。 温泠身形飘忽,面目凛然,使剑的手越来越快,在三种风格之间来回变换。 剑招也要配合着身法使用,温泠灵巧,作战时颇有种神出鬼没的意味在其中。 最后试出来的效果还蛮令人满意。 她也想在金丹达到练出剑意。 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时机和领悟,如今她剑气大成,跨出那一步,是迟早的事。 可惜这里没有灵气,使出来的剑招便徒有其型,她还没有那种以魂魄使出剑气的本事,练到后来,难免产生了些许不满足之感。 这时候,她又需要徜徉在阵法之中静一静。 她倒是自得其乐,这片空间见这样孤寂的幻境都难不倒温泠,气呼呼地将她扔了出去。 温泠离开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接下来,她还要面对新的考验——心魔劫。 她一边等待,一边忍不住苦笑,一关又一关,真就没完没了,结个丹死去活来几次,简直刺激得不行。 她在心中念叨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身子整个一歪,幸好游如玉关注着,伸手接住了她。 …… “老太太,醒醒!老太太?” 老太太?在说谁? 街角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圈人,一位男子掐住她的人中,大声喊叫着。 “姑姑!” 一个妇人拨开人堆,看清楚地上那个人的脸,高喊着扑到她旁边。 “你是?” 妇人看到老太太迷茫、陌生的神色,顿时一呆,“姑姑,我是阿玉啊!” “阿玉是谁?” 完了。 妇人见老太太这里说不通了,果断吩咐下人去叫马车,她自己则是问清楚刚刚救人男子的住处,约定来日上门拜谢,然后便风风火火地将老太太带回了娘家。 “爹啊!爹!快来啊!” 妇人扶着老太太一进门,便大声地吆喝开了。 “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如此咋咋呼呼,我看是女婿将你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随着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位衣着朴素、脚步稳健的老爷子缓步走出,“什么事?” “爹,姑姑摔坏脑子了!”妇人在老爷子面前就和只鹌鹑一样,乖得不得了。 老爷子面色一变,暗骂自己女儿不靠谱,一边吩咐管家去叫大夫,一边迎上前,查看了一番老太太的状况。 “阿令?”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声,果然,名叫阿令的老太太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爷子的眼神移向妇人,那妇人连忙道,“姑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看不止,怕是脑子真坏了,不然脑子叫她怎么会没反应?” “你脑子才坏了!”老太太突然中气十足地高声反驳,然后狐疑地后退两步,“你们真的是我的亲人?” 这一声将妇人和老爷子都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得出一个结论,看来脑子没坏,只是记不得人了。 一刻钟之后,三人端坐于大堂之上。 “咳咳……”老爷子率先开口,“你叫温令,我叫崔翟,是你的同胞哥哥……” 崔翟还真没有过向亲妹妹介绍自己的经历,一下子卡住,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有些尴尬地去看自己女儿。 妇人感受到亲爹的尴尬,连忙开口,“我是崔玉,姑姑。” “一点印象都没有,”温令摇头,“不过,我们不同姓?” “是的,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说到这里,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温令是头晕,老忍不住走神,崔翟是不习惯,崔玉则是有点怕她亲爹念叨。 “先等大夫来看看再说吧。”崔翟无奈道。 接下来,温令被带到了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出阁? 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别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没了记忆,看什么都觉得违和,天知道,她初初听到自己和崔翟的名字,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笑出了声。 如今身处所谓的闺房,温令却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她忍不住有些怀疑崔翟话中的真实性。 这间屋子东西已经有些陈旧,但木质家具也没有被虫蛀,四处打扫得一尘不染,倒是能看出来屋子的主人必然很受宠。 温令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抬头将饮,却不经意瞥见自己手。 她被吓了一跳,拿杯子的手抖了抖。 温令将目光移到杯子之中,清澈的水映出她的模样,她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侧,皮肤松弛,颜色发黄,真是奇怪…… 难怪自己一直觉得疲累,原来是身体这么老了。 偏偏她的灵魂和这个身体似乎是分开的,始终无法切实感受到年华逝去的感觉,只觉得蛮新奇的。 然而新奇只是一时的。 外面的天有些阴,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温令忽然觉得膝盖手腕有些酸痛,最开始也没在意,但是这种痛感却是如影随形,绵绵不绝,搞得人有些烦躁。 大夫来得蛮快的,最后得出的结果也不出所料,摔到脑袋,丢了记忆,但思维正常,只能等她自己想起来,大夫也没办法。 “那就等,我留下来照看姑姑。” “需要你照看?府里的下人我雇来做什么的?”崔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又跟荃之闹脾气了?孩子留在府里不管了?” “大儿都快成家了,哪里还需要我照看。”崔玉小声嘀咕。 “你还知道他快要成婚了?他知道怎么操持婚礼?” “那我也不知道啊……”她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没逃过崔翟的耳朵。 崔翟举起拐杖就要往崔玉身上甩,但落下去却又偏了,“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之所以长不大,还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宠着,这是好事。”温令觉得自己不开口也说不过去,便出声劝了一句。 然而她话一说完,父女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温令迷茫道。 “这话你以前也说过。”崔玉脸上浮现出欢喜,“姑姑可是想起什么了。” 温令摇头否认,崔翟和崔玉同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127章 结丹(四) “也不用急,慢慢来。”失望过后,崔翟又反过来安慰温令。 温令淡然道:“我不急。” 接下来崔翟和崔玉就陪着她,和她讲一些以前的事儿。 在崔玉印象中,她是个温柔果断的人,崔翟说她身子有些弱,倔得像头牛。 他们描述得很是有趣,温令听着却依旧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你说我的房间是出阁前住的,那我的夫君、儿女呢?”夫君、儿女?温令觉得这两个词很是陌生。 崔翟身形一僵,“死了。” 温令挑眉,“儿女也是?” “都死了。”崔玉踩着温令的话尾回答。 这掩饰得也太明显了……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问题呢? “不是说要我想起来过去的事吗?” “阿令啊……”崔翟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对对对!”崔玉在一旁拼命帮腔,“你看啊,你们也一把年纪了,剩下的时间就开开心心过嘛,要我说,能不能想起来也没差。” 崔翟不赞同地瞪了崔玉一眼,示意她闭嘴,“正是因为我们没几年好活了,才更要记住过去的事。若是二三十的年轻人忘记了过去,倒是还有未来,我们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剩下的也就是些回忆了。要是都忘了,也不知道还能带走什么。” 哪怕崔翟拼命地挺直脊背,也改变不了他正逐渐佝偻的事实。 沉默良久,崔翟叹息着开口,“阿玉,我也不知还能护你几年,何事你才能长大啊……” 他说完,看了温令一眼。 温令鬼使神差道:“阿玉,你爹已经老了。” 崔玉眼眶已经红了,这时崔翟道:“嘱咐灶上的今晚做你姑姑爱吃的春笋和鱼。” 崔玉抽抽噎噎地乖乖下去。 待到她衣角消失在拐角处,崔翟立刻收起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眉飞色舞地拍拍温令的肩膀,“配合完美!” 温令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吃笋,但是她牙松的松、掉的掉,咬不动倒是真的。 味道好像确实不错,但她没有精力去品味。 鱼倒是照顾着老人家的口味,做得清淡,但她不喜这种寡淡的感觉,也没尝几口。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点动静便会惊醒,第二天天还未亮就醒了,脑子昏昏沉沉,又浑身酸痛。 她感觉如今自己就是具活着的尸体,满身陈朽,身体沉重,骨骼脆弱,随时都可能报废。 崔翟看见她难看的脸色,担忧道:“怎么了?可是不适?” “有些头疼,无碍。” 见她眉头紧皱,崔翟便笑道:“今天我们去种花。” 种花有什么意思? “我们这样一大把年纪了,总不能玩武的吧,种花好,修身养性。”崔翟一眼就看穿了温令的想法。 最后温令还是跟他去种花了,崔玉在旁边打下手。 花园中只有一块地空着,崔翟熟门熟路地拿起锄头开始翻土,崔玉在前面将深一些的杂草割掉。 两人这熟练的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我干什么?” “那里还有一把镰刀,来跟我一起割草啊!”崔玉头也不抬地道。 温令找出镰刀,先仔细观察过崔玉的动作,再照葫芦画瓢。 倒也不难,她做得慢,但也有模有样的。 但好景不长,很快她的腰腿就开始抗议,她想站起来歇会儿,结果腿脚僵硬得根木头,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幸好这时崔玉注意到她的状况,扶了她一把。 温令站起来后脑袋一阵阵发晕,伴随着抽痛,她微张着嘴,闭着眼,静静等待疼痛过去,但痛感就像生了根一样,始终不见减弱。 温泠只能忍受着。 看到自己逐渐衰老的感觉真是无力又可怕啊…… 这种一步步,慢慢地走向死亡的过程,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倦怠。 再伴随着疼痛和衰弱,简直是令人发疯。 温令便觉得心口憋了口火气,不上不下。 这一日剩下的时间,温令是在床上听着崔玉的碎碎念度过的。 半夜时分,温令却睡不着,她突然被一股子危机感包围着,闭上眼就能听到锁链拉在地上的声音,细微但扰人。 临近天亮,那种感觉才弱下去,温令这才有了个好觉。 日复一日。 温令几乎能感受到自己逐渐苍老的过程,平静在一年后被打破。 那一日,温令和崔翟在对弈,一位下人突然跑过来。 “老爷……”下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瞥到一旁的温令,又闭上了嘴。 “什么事你说。”温令打断想要说话的崔翟,强势道。 下人吞吞吐吐开口,“府门外有个人跪着嘞,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小的怕别人指点,就将人带了进来,您看你可要去看看?” “他是谁?” 下人刚想说不知道,但温令又道,“来路不明的人你不会请进府中。” 下人被它赌得脸色有些精彩,憋屈道,“是莫行公子……” 听到那个名字,崔翟脸色大变,他下意识看了温令一眼,然后迅速镇定下来,“我先去处理一下,你可别乱动棋盘,我都记得的。” 他虽然试图用玩笑将温令的心思带开,但温令早看清了他的异常,不过她面上不显,只是道,“你去吧。” 等到崔翟匆匆离开,温令立刻跟了上去。 果然那个“莫行”不怎么受这里人欢迎,因为他并没有被请到待客之地,而是被下人守着,站在前院的一处空地之中。 崔翟到达空地时,温令也在一处假山后面站定。 “你还有脸登我崔家的门?”崔翟一见到人便单刀直入地嘲讽。 莫行脸上有些挂不住,抱着灵牌的手紧了紧,硬邦邦地开口,“我要见我娘。” “你娘怎么会在我这里?”崔翟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疑惑道。 “舅舅……” “这里没有你舅舅,我崔家可高攀不起你们姓莫的。” 莫行被堵地一愣一愣,干脆破罐子破摔,“您也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都听说了,我娘在你们这儿。” 崔翟挑眉扫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她是你娘?” “你这是承认她在你这里了?”抓住他话里的意思莫行高声反问。 崔翟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平静道:“我倒是好奇,你们一家白眼狼,找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做什么?” 第128章 结丹(五) “那是我娘,生是莫家的人,死是莫家的鬼,自然没有待在娘家的道理。” 温令听到这话探头仔细看了看那个叫莫行的人,长相倒是还行,就是眼底带着股精明算计,怎么看怎么碍眼。 总觉得自己生不出这么一个种。 崔翟眼睛一眯,“若不是阿令不乐意,我早就将她带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必然是打着什么歪主意,可阿令不就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太吗,有什么值得他们来找的? 不过,不论如何,崔翟都没有和他胡扯的打算,“我说过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一挥手,早就站在旁边的几个大汉就将莫行架起来拖了出去。 温令见事情差不多了,便迅速离开,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崔玉那里。 崔玉自温令住回崔府之后便常往娘家跑,她是一心尽孝,用来陪伴两位老人的时间多了起来,她夫家的人竟也不拦她,只是时常送点东西过来,或是让她丈夫儿女来看看她。 温令到那儿时,崔玉摘了花,正准备鼓捣胭脂。 “姑姑?”崔玉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温令如游魂般走近,立马跑上前叫住她,“这是怎么了?” “阿玉……”温令嘴皮一抖,“我看到他了……” 崔玉心中一紧,“谁?” 温令眼神暗淡,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莫行。” “你想起来了?”崔玉试探道。 温令点点头,崔玉脸色骤变,“你莫要因为他影响心情,你可不能跟他回去,再跳一次火坑!” “可是……” “没有可是!若是恢复记忆要让你回去受罪,我倒宁肯你记不起来!” 温令眼珠微动,试探道,“可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啊……” “没有做什么?”崔玉声音猛地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莫远他高中之后抛妻弃子,都快长在那狐狸精肚皮上了,还倒过来泼你一身脏水,说你红杏出墙!莫行他跟他爹一个模样,白眼狼一个!姑姑将他拉扯大,他倒好,只因为他娶那个臭婆娘不喜姑姑便将你赶到乡下,要和姑姑断绝关系。他为了仕途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来找你安的什么心,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崔玉巴拉巴拉将莫远莫行父子臭骂一顿,气的大喘着气,一副要出手打人的样子。 “原来如此,都讲了这么多了,剩下的一起说了吧。”温令突然收起面上的失落、纠结,冷声道。 崔玉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僵硬地扭脖子看向温令,“姑姑你什么意思?” 温令假笑道:“我诈你的,傻孩子。” “姑姑你怎么这样……” 崔玉委屈死了,控诉地看着她。 最后,在温令的强势下,崔玉没办法,也只能放弃挣扎,哭丧着脸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 当夜,温令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崔翟和崔玉在外面着急上火了一日才等到她的房门打开。 然而,这次走出来的温令,眼神与之前截然不同。 “阿令……”崔翟小心翼翼地叫她,“你还好吗?” 崔玉也担忧地看着她。 温令粲然一笑,“我很好。” 不会吧?很好?这笑容看着怎么让人胆战心惊的呢? “我只是想通了。” 父女两人一头雾水,“想通什么了?” “那种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傻子必然不可能是我。” 崔翟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好像刺激太大,疯了! 温令看到他们惊讶的模样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我要走了。” “走?阿令你可别想不开啊!” 没有想不开,她只是想起了一切。 温泠抬头看向天空,“想让我困在这里苍老而死就不要编这么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说完,她朗笑一声,手中凭空出现一把身形流畅的长剑,她只轻飘飘一刺,眼前的场景轰然破碎,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还以为你要栽里面呢。”游吟调侃道。 温泠得意挑眉,“不可能,我一心求道,意志坚定,任何迷障都只能困我一时。” “行了,别嘚瑟了,还没完呢!”游吟幸灾乐祸地怪叫一声,示意温泠看天。 温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遭了,雷劫! 她连忙跳起来,这时,天上风云剧变,乌云滚滚,其间雷光闪烁,骇人至极。 有劫雷! 刚刚出关正在处理杂事的陈非朝向绝圣峰飞快掠去,此时,那些在绝圣峰下准备闯阵的弟子也齐齐抬头看天。 御宿宗很多人已经知道绝圣峰是一位筑基期天才弟子的住处,此时忽见天上雷云翻滚,自然猜到了是绝圣峰主人在准备渡劫。 陈非朝将弟子们带到劫雷波及不到的地方,叮嘱道:“仔细感悟。” 说完他眼睛便直直看向绝圣峰顶。 他又不是闭的死关,小五竟只是留了个信,就自己准备结丹去了。 这一闭关便是十年,陈非朝已经猜测她可能失败了,心中担忧不已,待看到劫雷成型,他才总算松了半口气。 处在劫云之下的温泠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她只在幻境之中见识过化神劫雷,第一次真正面对这样的天地之威,心生敬畏的同时又有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气油然而生。 “三九雷劫,你可以吗?”游吟道。 “必须可以啊!”温泠跃跃欲试地掂了掂游吟剑。 游吟说的是这个吗?他只是担心温泠伤势未愈,雷劫难过罢了,“我说的是你的身体状况!” 温泠这才想起来,自己状况有些糟糕,不,应该说是一塌糊涂,她不确定地看了眼蠢蠢欲动的劫雷,犹豫道,“应该可以?” 或许是感受到温泠的不确定,第一道劫雷张狂劈下。 温泠只能道:“不行也得行!上吧!” 说完,她持剑前行一步,一副要和劫雷硬拼是模样,然后,怂哒哒地扔出一个防御阵盘。 劫雷打在上面,一点火星子都没溅起来。 温泠默默感叹,九玄出手,必属精品啊! 虽然雷劫暂时奈何不了她,温泠也没大意,飞快地开始布阵。 阵盘只能应急,因地制宜,夺天地之工,赋造化之意,那才是真正的阵法。 不过阵法也只能管一时,雷劫的破坏力可不是在过家家。 甚至她还要自己去找劈没别的,只为了到金丹期不至于脆得一战斗便掉链子。 在雷劫越发暴躁之时,两层阵法应声而碎。 第129章 归属与心安 温泠也正式出现在半空之中。 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观摩结丹对筑基弟子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但他们没料到山上住的是这么年轻一位师姐。 她把剑而立,衣衫质朴,但不掩芳华。面对好似铺满半边天的雷劫,她唇角含笑,从容淡然。 酝酿已久的劫雷倏忽落下,在温泠身旁炸开,但她的剑早已蓄势待发,剑刃遇上雷光,棋逢对手。 剑气化为威风凛凛的火龙,它双眼燃烧着火焰,巨口一张就吞下了一道劫雷。 然后,巨龙盘在温泠四周,静等下一道雷劫落下。 矫健优美的巨龙与纤弱美丽的少女,身处雷光之中,安静如画。 一瞬间,周围观看渡劫的人都没了声音。 接下来,众人看到了一场巨龙与雷劫的精彩搏斗。 而温泠呢,安静地被游吟护着,蹭着不多不少的雷劫。 倒不是她偷懒,实在是雷劫不好把控,她体内的状况又实在糟糕。 但有游吟在,就能把控好她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免得她死在劫雷里。 一天后,天上的乌云才散去。 之后便是霞光满天,瑞兽齐鸣。 温泠结丹后的动静闹得很大,异象铺展在整个御宿宗上空,三天三夜没有消散,阵仗比寻常的结丹修士大了不知多少倍。 温泠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开心的样样子,游吟忍不住问道:“这次差点没命,难道是让你感到挫败了?还是说失去了一项依仗,觉得意难平?” “虽说无法炼体,但至少也不是从前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了。”温泠尚有些虚弱,但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看着很真诚,总让人忍不住跟着开心。 “那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总觉得有些奇怪,你说是因为纯灵决灵力才会暴动,还是因为灵气本身的原因?” 温泠随口说了一句便开始疗伤和巩固修为,压根不知道她一举成名,如今已经被称作御宿宗这一代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天才。 她这一闭关就是三年。 或许是因为结丹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闭关结束之后,温泠竟难得的有些懈怠。 她没有出绝圣峰,天天就在山巅种种花、养养草,多数时候都躺在竹林中的椅子上,看着竹尖之间露出的天空整日整日发呆。 游吟说她现在看起来像个暮年老太,让人总担心她一蹶不振,连昭平都忍不住问她,“姐姐是不是身体不妥当?” 温泠撑着脑袋,尚有些睡眼惺忪,“就是有些累,过几日便好了。” 不过是劫后余生,忽觉岁月珍贵而已。 她觉得自己走得太快,需要沉淀沉淀。 温泠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坐起,然后抱起一头雾水的游吟便冲了出去。 到了金丹,最令人舒适的一点便是能够凌空飞行,感受着风拂起发梢,就像是自己也属于天地,正在奔向自由。 顿时,纠缠她许久的不确定就这么融化在天空的怀抱中,她的心也再度平静下来。 温泠径直去了炼器堂。 她曾因为劈了陈非朝的洞府来这里打过半年铁,对此地也是印象深刻。 炼器堂的气氛依旧是热火朝天,这里的面孔早已换了不知几茬儿,只有爱坐在门口用地火烤地薯吃的管事还是以前那个。 管事外貌看着已经很苍老了,他见到温泠进来,先是慢悠悠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始确认她的身份。 温泠笑道:“管事师兄,许久不见了。” 虚着眼看了好几次,管事才将她与记忆里的小姑娘对应起来,顿时,他咧嘴一笑,满脸的褶子都活泛起来,“哎呀!我们小阿泠都已经成金丹修士了!” 管事刨刨火堆,扒拉出一个烤得喷香的地薯递给温泠。 她接过地薯道了谢,三五口就将一个拳头大的圆乎乎的地薯吞进了肚子里。 难怪管事吃这么多年都不腻,味道原来这么好。 温泠很喜欢管事的笑,他就像个平凡的家翁,对高阶修士不倨傲,对低阶修士也不谄媚,当他亲切地望着你时,像是在说,“诶,你回来啦……” 御宿宗有许多这样的修士,寿元将尽,无法突破,为御宿宗管理着俗事,宗门对他们也宽容,他们过得清闲自在,成为了宗门最为温暖特殊的风景,让漂泊的修士回到御宿能有一种特殊的归属感与安心感。 温泠曾经好奇过,他们眼睁睁看着别的弟子突破,自己却只能逐渐接近死亡。同一届的弟子,再遇时对方还是满头青丝,自己却已满鬓霜华,他们可会有愤懑、不甘? 应当是有的,但更多人选择了释然,这其实是一件很神奇又难得的事情,也是御宿宗的魅力所在。 “我还要谢谢您呢,”温泠坐到他身边,将自己在结丹时经历的幻境一一道出,“若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受到管事师兄的影响,学会您几分豁达,还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呢。” “哟,”管事蹬蹬脚,身下的躺椅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小阿泠这是想着法儿给我寻功劳哟。” 温泠粲然一笑,见他插科打诨也没再次重复,而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储物袋递过去,“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您留着。” 管事笑眯了眼,感慨点头,“果然小阿泠还是那么贴心。” 温泠这时才道出自己的来意,“我想打打铁,有没有哪个炼器师缺下手的?我去叨扰几日。” “有。”管事掏出一堆串在一起的牌子,随意挑出一个递给她,“丙字十七号间。” 温泠接过牌子,看管事已经再度眯着眼打瞌睡了,才告辞离开。 真正的炼器室其实在地下,丙字便是在地下四层,一间间如同豆腐的炼器室整齐排列,温泠照着牌子找到地方,确定过后,叩阵三次,等着里面的修士回应。 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回应。 这种事情很常见,通常都是里面的修士正在关键处,或是沉浸在炼器的世界之中浑然忘我根本注意不到外界的动静。 故而炼器室外通常有个小外间,温泠很熟稔地坐到外间的椅子上,给自己泡了杯茶。 茶是炼器室主人放来待客的,看起来倒是普普通通,但一被水冲开,淡雅的清香瞬间充斥了整个小房间,温泠只是闻到茶香,便觉浑身通泰,不知不觉就舒展了眉头。 她回过神来微微挑眉,看来炼器室里面的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第130章 矿石 整整十日后,炼器室的门才轰然打开,然后一个脑袋突然探了出来。 温泠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陷入了沉默。 若不是对方的修为,温泠很难把面前这个头发乱得炸开,满脸赃物、衣衫破烂的人与那个白白嫩嫩的其实真君联系起来。 她尚未来得及行礼,倒是其实真君先认出了她。 其实也不怪其实真君对她印象深刻,初入御宿宗的小弟子见识过气势非凡御宿风采,胆小些的早就战战兢兢了,哪怕是胆大的,也难免会谨慎许多,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说想捏她脸的,温泠还是第一个,更别说前面还有九玄和决明子对她另眼相看,于是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眼前这个看起来稚嫩的金丹修士是哪个。 “怎么?来捏我脸了?” 不怎么有架子的宗门长辈恶劣地开起了玩笑,温泠难得因为自己年少无知的胡言乱语闹了个大红脸。 “以前年少不懂事,让真君见笑了。” 温泠郑重补上一礼,没想到收获了其实真君的摇头叹息,“唉,变得无趣了。” 温泠无奈一笑,真不知自家的宗门前辈为何个个都这样“活泼”,算起来,决明子竟是最严肃正经的那个。 “找我作甚?” 温泠拿出牌子晃了晃,“我来做苦力。” 其实真君用看稀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确定?” 温泠点头点到一半,就被其实真君给扯进了炼器室。 一瞬间,温泠脑补出“其实真君是别人假冒的”、“杀人灭口”、“御宿宗进内贼了”种种猜测,然而其实真君满脑子都是“好不容易碰着个送上门让使唤的傻子可不能放过喽”。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莫名紧绷。 直到其实真君将人给带到了一堆有两个温泠高的矿山前,温泠才算是明白了其实真君是个什么意思。 “难得啊,难得啊,难得有弟子如此勤奋愿意来我这儿帮忙,果然决明子的弟子就是懂事啊!” 他接连几句赞美秃噜出来,说完还眼巴巴看着温泠,一副生怕她逃跑的模样。 虽然有些惊讶,但温泠还真没有反悔的打算,她无啊你道,“放心吧,晚辈不会跑的。” 总得要先把心境上的问题解决了才行。 “好好好!”其实真君连道三声好,热情得有些夸张,“那就先把这些处理好吧!” “先?”温泠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其实真君腼腆一笑,“这只是一小部分。” 温泠还能怎样,自己放出去的话,总不能直接反悔吧?只能认命啊! 她并没有着急着上手,而是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 矿山中包含了许多种矿石,温泠想了想,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便开始迅速地将矿石分类。 当然,她并不擅长炼器,遇到一些长得相似的或是未曾听说过的矿石,只能停下来先研究一番她。 将那一堆材料整理好就花了她整整三日的时间,还有三种始终查不出来历,她准备留着问过其实真君之后再处理。 不同的矿石处理方式不同,如果巧妙安排,能节省许多时间,例如,三花矿要三个程序,二三道之间间隔较长,温泠便会在此期间去处理另一种矿石。 温泠如今的体质到底也只是普通,但她并没有留给自己休息的时间,每一次都是精疲力尽到连手指都不想动了才直接倒在地上如同凡人那样睡一觉。 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的其实真君最开始还觉得温泠挺聪明,到后来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任务布置得太重将人给逼傻了,这孩子做事简直实诚得让人不忍心欺负。 于是温泠便发现,其实真君跟她讲起炼器材料来态度好到夸张,有问必答不说,还旁征博引、倾囊相授,简直是让人受宠若惊。 温泠没有打算学炼器的知识,但在这个过程里也是受益匪浅。 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里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放空思绪,难得的是,她竟然在高强度的锤炼下得到了心灵上的放松。 游吟很是看不惯她这种方式,生怕她这一口气松了就再也提不起来。 温泠知道了他的想法后笑得不行,“我又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跨过的坎儿,你想得太多了。” 她只是察觉到自己走得太快,需要沉淀而已。 也不知道游吟信没信,但此后他再也没有因为这个念叨过她。 伴随着矿山,久而久之温泠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天见到其实真君时他会是那一副模样,地火一阵一阵地燎,哪有时间去整理外貌。 “炼器室中叮叮当当声不断,夹杂着奇怪的味道,你倒好,如此……随遇而安。” 温泠笑道,“我这是累到没精力想那些了。” 其实真君沉默了会儿,才道,“可是有什么困惑?” “结丹之时,遇到些困难,如今总觉得是自己进阶太快,修为虚浮。” 她后怕也踌躇,倒不是畏惧死亡,而是不愿意面对失去力量后虚弱苍老的自己。 若是像幻境之中一样,生活在一群凡人之中,从未见过更广阔的天空也就罢了,但事情一过去,那种后怕便席卷而来,那些无力感,和一点点看着自己生命力流失的恐惧,让人不寒而栗。 “你可知凡人不过百年,蜉蝣不过一瞬?哪怕是在修真界,有人进阶,也有人苦苦寻求突破而不得……”其实真君目光悠远,“我也曾有过类似的困惑。” 他移步到温泠旁边,学着她的样子坐在脏兮兮的地上,“你应当听说过我的故事。” 四灵根的资质,金丹之前,都是卡在寿元将尽时突破。 他的一生,不知有多少人在替他惋惜,“可怜了这么勤奋的孩子”“也就到这种地步了”“怕是耗尽潜力了”……诸如此类的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绝望。 他也曾颓废过,修为停滞在练气后期许久后,他与大多数资质不好的弟子一样,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希望,于是背上包袱去了世俗界。 然而真正被世俗浑浊热闹的气息包围着,目睹芸芸众生,困在寥寥几十年经营算计,他又后悔了。 他想起自己的娘,困住她的,是后院的院子,而困住自己的,是这百余年的寿元。 到底是不甘心。 第131章 十万大山 坐在回御宿宗的飞舟之上,他心中憋着股劲儿,叫嚣着不满足。 看到他回来,同门都很惊讶,他只说自己舍不得御宿宗,但是回头便独自一人去了险地。 他在那处险地游荡了许久,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总之,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快要老死或是早就夭折的时候,他回来了。 那时候依旧没有人看好他,只觉得他是机缘巧合才能进阶。 甚至连他自己在欢喜之后都觉得这是自己的极限了,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懈怠修炼,在他看来,伴随着修士漫长岁月的一定是修炼,如同凡人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在此期间,他的修为进展缓慢但又从未停滞过,最后突破也是水到渠成。 筑基寿三百,而其实真君修至金丹时,恰好三百缺五。 金丹之后他修炼速度逐渐加快,因为熬到后面,资质带来的影响便小了许多,突破元婴时,竟只用了与寻常修士差不多的时间。 他不服输,再加上一些运气,最后才成功熬了过来。 但曾经经历过的绝望,他永远无法忘记。 说起来,温泠也是敬佩其实真君的,别看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事实肯定要残酷得多,说起来简单,但要在漫漫长夜中寻找到一盏灯,可能大多数人都会因为无法坚持而选择停在黑暗之中。 “所以啊……”其实真君继续道,“若不是本真君心态好,就你这样嫌自己进阶太快的话,得把我气死。” 温泠也跟着笑了笑, “那您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无病呻吟?明明拥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温泠看向其实真君。 其实摇摇头,“我一个人外人哪里能看清别人心中的山崩海啸?” 他站起来拍拍温泠的肩膀,“但相信我元婴修士的眼光,你的根基很扎实,不要怕,大胆地去走你的路。慢也好,快也好,你怎么不知是上天的安排?” 温泠独自坐在原地许久,她没没料到其实真君会来宽慰她,给她一些时间,她自己肯定能想清楚,但他的话到底让她安心了许多。 “你是被心魔影响了,才会如此敏感。”沉默许久的游吟终于开口。 修士进阶的心魔劫向来不是突发的,而是悄无声息地渗入修士的日常中,伴随着他们每一个阶段,所以才有人说修士一步一险。 像温泠这样一下子爆发出来,虽然危险,但还算好,熬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那种时刻纠缠着的心魔,才是最可怕的。 游吟笑道,“如今怎么样?” 温泠粲然一笑,“无事了,打铁去。” 她蹦起来,拿起一旁大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相较于筑基的时候,温泠的体质也只进步了些许,算得上是寻常金丹修士的水平,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她的进度并不算快,但她能忍,也能耐得住寂寞。 能忍是一种能力,耐得住寂寞也是一种能力,光这是两点,就拦住了仙路上八成的人,这也是温泠能够将每一种矿石都处理得近乎完美的原因。 此次被心魔钻了空子,让她明白过来,自己潜藏着的浮躁、不安,而她寻找的安抚这些负面的方法就是锤炼。 在重复单调的动作中平静下来。 她做到了。 将那堆矿山处理好,已经是三月后。 当她将其实领到整齐的矿材前时,其实真君大为惊叹,“你的速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完成的品质很不错。” 他捏起一块白色晶体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忍不住点头。 “只是耐心些罢了。”温泠大方一笑。 “好了,你可以走了。” 温泠没料到其实真君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她怔了一下,“可是弟子有什么做得不好的?” “不,你做得很好,”其实真君将白色晶体放回去,“既然你的心结已解,便没有耗在这里的必要,金丹真人是宗门的中流砥柱,而不是来给我打下手的。” 直到回到绝圣峰,温泠都没有想明白,管事是看出她的问题有意安排,还是误拿了其实真君炼器室的牌子给她。 …… 十万大山横亘在玄辰界中部,占据大陆一半的大小,其中隐居着无数大妖。 温泠结丹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在这里。 十万大山山外围绕着一圈城池,但进入其中之后,却要将近两个月才能走到下一处城池。 只这路上的危险,便阻拦了一大群低阶修士。 当然,十万大山也不是适合低阶修士去的地方。 曾经的玄辰界,魔道妖水火不容,三个种族各据一方,互不相扰已经是最好的状态,更多的时候,是在互相仇视算计。 但巨人族的入侵,让大家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广阔,而他们也不是始终高枕无忧。 迫于无奈,有人提出了合作,在磨合许久之后,三方势力之间才基本达成平衡,久而久之,大家就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规则用以约束各方,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如今的人族与妖族,虽说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但也算不上多和谐,大体是个互不干扰的状态,故而十万大山之中修士可以自由进出的城镇属实算不上多。 靠近外围的地方树木尚算稀疏,林间偶能见到其他修士。 “为何选择来这里?” “我到底是剑修,人不进则退,剑不磨则钝。”她抬头辨别了一下方向,拿出挟仙令仔细对照过里面的地图后,才继续慢悠悠赶路,“若是运气好,说不能还能捞点好东西回去。” 第132章 碧玺 “行走在山林之间,薄雾与我纠缠,乱风翻滚树巅,转眼又是一年……” 温泠不过走了半日,就遇到了新鲜事,“有歌声。” 她不禁驻足聆听了会儿,最后向游吟感叹道,“真是完美的歌声。” 温泠话音一落,突然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她跟随着直觉抬头看去,就见到高高的树杈上坐着一个看起十来岁孩童大小的小妖族。 她身后的翠色翅膀将自己整个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翠绿色的眼睛眨巴着看向温泠,“你真的觉得我唱得好?” “很好。”温泠诚实地点点头。 “好吧,多谢你的认可,”但小妖族并未因此展颜,她依旧皱着秀气的眉头,低落道,“你说了又不算。” 温泠反正也不急,干脆靠在一棵微微抬头便能看到小妖族的树上,轻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苦恼?” 小妖族独自出现在离妖族聚集地那么远的外围,显然并不是个单纯的傻子,她只说自己没事,不该透露的一个字没讲。 但是温泠却没有揭过这个话题的打算,而是自顾自开口,“你是百灵?” “是的,你猜到了?”小百灵倒是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百灵一族也算小有名气,有修士知道他们也不奇怪。 “可不是猜到的,”温泠神秘一笑,“百灵族的成年礼快到了吧。” 这句话听着奇怪,全因为妖族的规则与修士截然不同。 他们成年与否,并不是靠年纪断定,每隔一段时间,族群之中就会有一场试炼,通过了则能被认定为成年妖族。 各个妖族族群举办成年礼的年份间隔不同,内容也不一样。百灵族的成年礼五十年举办一次,最重要的一场考核便是歌喉,所以温泠大胆猜测小百灵是在为成年礼苦恼,果不其然,她猜对了。 小百灵惊讶地看她一眼,“你连这都知道?” “嗯,略知一二,”温泠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碧玺。” “碧玺道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碧玺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世界上会有这么热心的修士?” 她就差在脸上写着“你没安好心”这几个字了。 温泠耸耸肩,无奈一笑,“实际上我是想去百灵族做客。” 小百灵真是警惕,不过她却是是有目的的。 百灵族的族长都会一首叫酣梦曲的歌儿,这首曲子能让人陷入深度的睡眠之中。在睡眠中,修士能够收获一个美梦,满足了人渴望和向往的美梦。 据闻,这首曲子能把陷入心魔的人拉回来,让他们体验到真正的平静。 这正是温泠现在需要的。 “做客?”碧玺知道温泠只是说出了最浅显的目的,但显然对方根本不愿意说,碧玺也不打算追问,而是反问道,“你能帮我什么?你懂‘乐’吗?” 温泠不懂。 她想了想,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指指自己的心口,“我有耳朵可以听,有心可以感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若不能,那我自然会告辞离开,但若是能,能否请碧玺带我去百灵族走走?” 反正不亏,碧思索了片刻便应了下来,然后,温泠便从她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碧玺今年四百七十二岁,百灵族的崽子们,大多数都是三百岁左右通过成年礼,她从二百多岁开始参加试炼,已经失败了五次了。 而只有五百岁内通过成年礼的小百灵以后才有资格进入百灵战队。 “百灵战队?” “对,只有进入百灵战队,才是一个合格的百灵战士,才有资格争天骄榜的位子。” 天骄榜啊……这样一说,温泠便明白了,这就跟他们进入天骄书院的试炼一样,不过听起来比他们修士的标准要严格许多。 游吟的解释是这样的,“修士只要努力,还是能弥补上天资不足的短板,但妖族之中,血统几乎决定了他们的未来。天骄榜上的妖族,大多数都是血脉高贵的妖族,百灵族在妖族之中,只算得上中等,他们只能通过层层选拔,才能脱颖而出。” 温泠不只一次感叹妖族残酷的生存法则,他们成长环境极为酷烈,但同时,能够熬出来的大妖个个都不容小觑。 “怎么,你想感受一下妖族的气氛?” 游吟看温泠若有所思的模样,调侃道。 不妨温泠竟然直接点头道,“也不是不行。” “你疯了?按部就班修炼不好吗?不是因为进阶过快而担忧么?” 游吟震惊得秃噜出一连串反问,搞得温泠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要一惊一乍的嘛……” “是你做事太出人意料。”游吟不满地嘀咕。 “你要怎么帮我?” 碧玺的声音将走神的温泠拉了回来,她摸摸下巴,道,“你先将你准备试炼的曲儿唱给我听听。” 百灵点点头,环顾过四周,“附近有人。” “你还怕人听见?试炼的时候不是在大庭广众唱吗?” “我不是怕,”碧玺鬼鬼祟祟地不断张望,“你不明白,有几只讨厌的百灵会来打探我准备的曲目,然后偷摸选择能压制我的曲子。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练习?” “没那么麻烦,”温泠说完快速地在周围布置了一个隔音阵,“这样就行了。” 碧玺怀疑地跳出阵法,温泠翻了个白眼,还是高声喊了几句话,碧玺在外面什么都没听见,这才彻底放下心。 她假装没看到温泠无奈的眼神,低咳一声,在树上站直身子,微微低头,闭上双眼。 温泠安静听着。 一阵安静过后,碧玺开口了。 先是一阵空灵的吟唱,如山间泉响,自由天然;然后逐渐欢快,如灵鹿跳跃,古灵精怪;再到激烈,如疾风骤雨,气势汹汹;最后回归一片空寂,如巨树摧折,徒留凄清。 不得不说,碧玺的选择极好,这是一首极为动人的曲子。 结尾处便是温泠一开始听到的那一段。 碧玺唱完期待地看向温泠,等待她的反应。 温泠还真听出来一些问题,她沉吟片刻,问道:“你的族人可曾跟你讲过你的问题?” 碧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她不安地抖了抖羽毛,强撑出一个笑颜,“我……我和我的族人关系不怎么好。” 或者说是恶劣。 第133章 教导 百灵并不是生下来神智便完全的妖族,他们也有五十年懵懵懂懂的时期。碧玺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因为他们在她四十五岁时便死了。 他们就死在百灵族中间的行刑台上,尸体绑在柱子上,挂了三天,因为他们的罪名——挑拨人妖魔三方关系、背叛百灵族。 此后,长得可爱伶俐的碧玺就成了过街老鼠。 倒是没有人打她、骂她,只不过少不了窃窃私语和孤立。 碧玺也因此觉得自卑抬不起头来。 这些,碧玺无法讲出口,所以温泠疑惑她为何与族人关系不好时,她只能沉默。 幸好温泠并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碧玺不回答她便自顾自开口了,“你的声音和技巧完全没问题,情绪表达得也非常到位,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妖族,你明明是天生的战士,你的歌声是你的武器。反观你的歌声呢?优美但没有力量,若遇到敌人,你拿什么跟对方打?” 这个问题简直是致命,温泠完全不知道,作为天生的音修,碧玺是怎么做到把曲子练成毫无作用的装饰品的。她还以为碧玺不是那种单纯的傻子,如今看来,肯定也没有直面过风雨,不然怎么活到现在的? 然而碧玺听过温泠的话,却瞬间沮丧起来,“我试过了,根本无法将妖力运用在曲子中,也吹不出来有攻击力的曲子。”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稚嫩的脸上,无端让人心软,温泠收起自己严厉的眼神,然而她心中却有些怀疑,断然出口反驳碧玺的话,“不可能,从来没有百灵无法使用声音战斗,这是你们的种族天赋。” 碧玺的曲子全是她在百灵族唯一的好友教给她的,碧玺一直被孤立,和百灵族几乎没有来往,她只有一位好友,是她手把手地教授碧玺运用妖力唱歌,但碧玺却总是学不会。 温泠听完碧玺的喃喃,竟然一时语塞,这小百灵以前的日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她肯定道,“听着,碧玺,百灵的天赋是有好有差,但不可能没有一点天分,你到底怎么学的,你告诉我。” 碧玺抿唇,犹豫了许久,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温泠。 温泠也不急,安静等她做决定,最后碧玺还是犹豫着将方法说了出来。 目睹一切的游吟嗤笑出声,“这妖力运行的方式都是错的,她能学会才怪。” 温泠同情地看了碧玺一眼,将游吟的话复述了一遍。 碧玺却并不愿意相信,“不可能,她就是这样教我的。”她还说是她向族中求情,让他们准许以歌声的优美程度判定碧玺的试炼成绩。若是她能将歌声唱得足够好,同样能通过试炼。 好友为她费心费力,她怎么能怀疑她? 直到温泠看不下去了,翻出一块有关于百灵族记载的玉简,碧玺才承认了这个事实。 碧玺沉默着坐在树上,像是一颗焉了吧唧的花,顿失生机。 没过多久,她重新抬起头,跳下树,站到温泠面前,郑重地说道:“谢谢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傻子。” 温泠拍拍她的肩膀,“你还好么?” “我很好。”碧玺坦然一笑,“他们越是不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给他们看。” “好样的!”温泠忍不住鼓掌,“那我们来吧。” 她拿出青音赠她的笛子,“虽然我对音律并不精通,但还是略知一点皮毛,我给你示范一遍,看你能不能找到些灵感。放轻松,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百灵,天生的歌者。” 温泠演奏了她会的两首小调,然后看向百灵。 碧玺并不知道词,但她闭上眼,然后一点不错得将调子哼唱了出来。 “现在,我们试着加入妖力。”当然,温泠用的是灵力,但异曲同工,道理都差不多吧…… “差的多了,你莫要耽误人好苗子。” 温泠讪讪一笑,看着碧玺认真的眼神中藏着的求知欲,顿时有些心虚。 她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那该如何办呢?她也只是个半吊子啊。 忽然,她一拍额头,对啊,她不行但不代表别人不行啊。 “你先等等。”她匆匆跟碧玺说了一句便拿起挟仙令将情况说给了青音听。 碰巧的是,青音现在正好闲着,两人连通挟仙令之后,她的影像便投映在半空中。 “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小可爱?”青音咧嘴一笑,随即凑近招呼道,“小百灵,你好呀。” 碧玺显然没被这么热情地对待过,表情有些懵。 温泠无奈扶额,“好了,说正事。” 青音哼唧着坐直,“小碧玺,先唱给我听听。” 说起正事,青音严肃了面容,碧玺望了一眼温泠,见她点头才开口。 依然是刚刚温泠教授的曲子,青音听完之后沉默许久。 碧玺在一旁忐忑得不行,不想最后青音却发自内心感叹:“不愧是百灵,” 这句肯定比任何夸奖都让碧玺高兴,纵然她在百灵族过得并不算快乐,但她却对自己的族群满是归属感,碧玺喜上眉梢,翠绿色的翅膀不自觉地轻轻扇动起来。 “这么高兴?”温泠看她可爱,忍不住询问。 碧玺重重点头,“有人肯定我百灵族的身份我就高兴。” “可是他们那么对你,你不怨吗?”若换做自己,别说因为自己的种族骄傲,怕是恨不得换干净身上的血。 “怨,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百灵族的感情,我继承了百灵族的天赋,若有外敌来,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共进退,共荣辱。我遭受的不公,是他们做得不好,所以我会改变这一切,将百灵族改变为它最好的样子。” 温泠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但敬佩是一回事,她却无法做出与碧玺相同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我就教你如何将你的优势化作你的武器。” 青音没有用乐器,而是选择了和碧玺一样的哼唱,如果说碧玺的声音是空灵的,那青音的声音就是如大海般磅礴宽广。 碧玺仔细听着,分辨自己和青音声音之中的差别。 所谓音修,以音为介,以音为本,可驱万物。 大多数音修是以无孔不入的声音将敌人带入自己的音域之中,牵引他们的情绪、控制他们的心神,若是结合幻术,更是如虎添翼,完美契合。但青音不同,她攻击靠的是声音带来的波动,丝毫不像其他音修那样,站在远处衣袂飘飘,她吹奏战曲时,如修罗在世,杀意凛然,若被近身,抽出笛子就能砸人。 何况她还精通阵法,虽然还做不到以音布阵,但是按照基本的五行八卦将人困住却是绰绰有余,往往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让敌人就算落败了还摸不着头脑。 而她教授碧玺的,便是以音杀人的技巧。 百灵族的天赋注定了他们哪怕不像修士一样搞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也能达到想要的效果,青音只需要教会她怎么去控制“音”,接下来碧玺自己便能摸索出用法。 在温泠和青音的预想中,青音讲完诀窍,碧玺可以回去用半月、一月、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学习,然而出乎意料的事,青音讲完三遍,碧玺已经入门了。 温泠算是明白,碧玺的好友为什么要算计她了,完全是嫉妒碧玺的天分,怕碧玺超过她吧! 第134章 百灵族地 “你怎么做到的!”青音听到她完整地将将妖力融入曲子,惊讶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哇哇大叫着将挟仙令摇晃得不成样子。 碧玺一脸懵懂,“就是照你所说的做,自然而然就成功了啊。” “所以我算什么天赋异禀,明明这才是天生的音修。”青音忍不住连连赞叹。温泠无奈地制止有些放飞自我的青音,“她是妖族,是百灵。” 等青音激动的情绪过去,温泠看碧玺的眼神却带上了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碧玺在百灵族之中本就备受白眼,若是太过出彩,不用想都能猜到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碧玺,你要隐藏好自己的真实实力,莫要争一时之气,去抢风头,羽翼未丰之前,可要保护好自己。” 温泠说这话其实已经是交浅言深,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好好一个聪颖可爱的小姑娘走入深渊却连阻拦都不去尝试一下。 碧玺也恨惊讶温泠会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到她眼中的真诚,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放心吧,我知晓分寸的。” 青音看着对面的两位客客气气地模样,微笑道:“你看啊,我叫青音,你叫碧玺,我们名字相似,还都喜欢音律,既然缘分到了这里,那我便给你一点好东西。” 她说着拿出一块翎羽,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遍,眼中含着无尽感慨,“说来,我与你们百灵族还是有些缘分的,曾经受惠于你们的先祖,如今也该是还人情的时候了。这上面有一篇百灵族的修炼功法,我从其中获益良多,如今也是物归原主。” 她将拓印好的影印件传给温泠他们,碧玺看到那篇功法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她眼中逐渐聚齐起一圈白色旋涡,搅动着那篇功法的字体,最后尽数没入她的眉心。 温泠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影印的功法也能这样传给继承者,若不是目睹了整个过程,她怕是会以为有人在讲笑话。 “这是什么?” 青音也一样迷茫,她拿着字迹已经消失的翎羽翻来覆去来看了好几遍,最后不得不承认,刚刚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 温泠呆滞许久,才悠悠道:“看来她和这篇功法是真的有缘。” 等到碧玺接收完功法,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她睁开眼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尝试着哼了段小调。 调子欢快,但温泠却感受到了其中隐藏的危机。 她反应迅速地跳开,拔出游吟,旋转形成一个厚厚的护盾,只见残影,就在她剑气护住她周围的瞬间,一阵无形的气浪掀起,往四周扩散开来,在这股强横的力量下,周围的树木次第倒下,从天上望下去,便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 气浪与温泠的剑气护盾相触之时,一阵微光亮起又暗下,气浪直直没入护盾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气浪占了上风,因为下一刻,那些进入护盾的气浪瞬间被绞灭,化为微风回归天地。 这哪里是什么护盾,明明是以攻代守。 震撼过去,碧玺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表情有些呆滞。 “傻了?”温泠拿出自动关上的挟仙令给青音说明了一番情况,然后从远处掠回碧玺身边,将走神的碧玺叫回现实。 “不是,只是有些惊讶。”碧玺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拢起翅膀,“抱歉,你没伤到吧?” “无事,”温泠倒是理解她的心情,但还是叮嘱道:“下次别这么鲁莽了,误伤到花花草草多不好。” 幸好是她反应快,修为又比碧玺高,不然这一波难说会误折在这里。 “既然事情结束,那我便告辞了,你好好努力。” 温泠说着便准备离开,碧玺连忙追上她,“诶,你不是说想去百灵族吗?” “我有所隐瞒,”碧玺踌躇片刻,看到温泠疑惑的眼神,才羞愧地低下头,“你如果作为我的客人去百灵族,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排挤。” 她最开始真的没想到温泠会真的愿意帮她,又有些怀疑她能否帮到她,但事实证明,她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错了就是错了,碧玺也没有逃避的想法,认真地承诺,“放心,我记着你的恩情,我也会帮你的。” 温泠倒是没想那么多,“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你要是要感谢就感谢青音吧。” 无功不受禄,该得的,不该得的,她分得很清楚。 “若不是你,我也无法认识青音,而且她帮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知道。” 小百灵仰着脑袋,一脸严肃,连背后微微扇动的翅膀都像是在强调她话中的真实性。 见温泠有些动摇,碧玺接着道,“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百灵。你可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根本无法履行承诺?” “当然不是。”否定的话脱口而出,既然都说道这种程度,温泠也真的需要去百灵族走一趟,也没再矫情的拒绝,还是点了头。 碧玺显然很是高兴,对温泠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 百灵族的聚集地在铃木丛林之中。 铃木树干巨大,枝干结实,坚硬无比,树上会长出紫色的铃铛形花朵,声音清脆,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的时候极为热闹。 碧玺在温泠的发髻上挂上一根洁白的翎羽,“这个是信物,要一直带着,否则会被当做图谋不轨的敌人抓起来的。” “倒还挺好看的。”温泠笑道。 碧玺的住处在百灵族族地的外围,偏僻寂静,铃木声声,树影重重,看着便让人心情放松。 百灵族屋子依托在巨大的铃木上,倒是宽敞,温泠这是第二次见到树屋,剑冢中那位老人所在的树屋雕刻粗糙、拙朴,断面维持着刀削的痕迹,看起来自然又不乏锋锐,但碧玺的木屋精致可爱,点缀着紫色的小花,跟铃木相映成趣,仿佛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是最近才修好的,你是第一个客人。”碧玺捧着个叶子卷成的杯子,为她端来一杯东西,“这是铃木树根中挤出来的汁,虽说听起来粗糙,但是味道极好,百灵族与铃木相伴而生,是不允砍伐铃木的,着东西不好搞,你尝尝。” 无论去到哪里,尝尝当地的美食都是有趣的事情。 温泠接过杯子,里面浅黄的汁水微微荡漾,看起来倒不像什么美味的东西,但尝过之后,味道却很令人惊喜。 第135章 凝凝 就在两人闲适聊天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碧玺!你在吗?” 碧玺的脸色变换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她将温泠引到一旁的房间中,“你先在这里待会儿,歇一歇,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 显然,她并不希望外面的来客遇碰上温泠。 温泠从善如流,在桌前安静坐好。 然而这房间并不隔音,她能清楚听见外面的动静。 另一边,碧玺开门探头,“凝凝,我在。” 名叫凝凝的百灵便是碧玺那个唯一的好友,碧玺看着她真诚的笑脸,心中涌起一阵荒诞感,任谁知道自己相处许久的好友心怀不轨,大概都会和她产生一样的情绪。 凝凝是个笑容清甜的小百灵,比碧玺大百来岁,头上戴着丁香紫的花环,浅米黄的翅膀羽毛光华,色泽鲜艳,按照百灵族的审美来说,是个漂亮得惊艳的百灵。 “我给你带乐谱了,找你你却不在,你今日去哪里了?”凝凝飞上树屋,也不用碧玺领着,自己就冲到了前面,熟练地找个位子坐下,然后拿出几张纸,“碧玺学曲子最快了,我等着你学了教我呢。”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若是以往,碧玺肯定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软得不行,可现在,她只觉得讽刺。 保持着最后一丝期望,她试探着问道:“我真的无法将妖力用在战斗之中吗?凝凝你教我的方式是正确的吗?” “你是不信我吗?”凝凝的反应很大,生气地拍桌站起,“你的意思是我骗你?” 她脸上满是被信任的好友怀疑的打击,失望地看着碧玺。 碧玺心中一阵阵发寒,然而她的表现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垂下眼帘,低落道,“我只是太想成为百灵族战士了。” 凝凝目光一闪,没有从碧玺脸上看出怀疑,暗自松了口气,自然地开口,“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她拉住碧玺的手,坚定道:“若是碧玺想学,我可以一直教你的。” 百灵族没有学堂,都是由父母或是关系亲近的长辈教导他们如何战斗的,没有百灵愿意教导碧玺,只有凝凝不嫌弃她,甚至可以说,碧玺对于百灵族的一切,都是来源于凝凝的传授。 凝凝之于碧玺,亦师亦友,更是碧玺最信任的人。 这一刻,碧玺看着凝凝精彩至极耳朵表演,突然就倦了,她将曲子收好,露出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刚刚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凝凝莫要介意。这些曲子我晚一些会看的,多谢凝凝了。” 两人你来我往,假惺惺地敷衍了几句,凝凝便告辞离开。 碧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狠狠地“呸”了一声。 温泠不知何时走到了碧玺身前,手中还端着一杯铃木汁。 “她演得并不好,对吗?而且也并不真诚。”碧玺低声道。 但她就是没有看出来对方在撒谎。 说到底,她只是太渴望认可,太渴望一颗真心罢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温泠叹息一声,忍不住宽慰地摸摸她的头,“都会好起来的。” 碧玺笑笑,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转而道,“温姐姐,你来百灵族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温泠的目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我就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酣梦曲。” “还有半年的时间,便是成年礼试炼,若我能获得第一,便能向族中提出一个要求。” “虽说有些困难,但我会全力以赴的,绝不会赖账。哪怕这次不行,我以后也会再想办法。”在这一瞬间,碧玺脑海中已经将所有能帮温泠达成目的方法都过了一遍,然而她却发现,以自己在百灵族的地位,唯有这个方法是最快的。 其他的,要么是要求太高,要么耗时太久。 温泠不用想都能猜到,要拿到第一有多困难,更何况,碧玺也才刚刚学会用妖力战斗,而,距离试炼仅剩半年,所以她只是笑着摇头,“尽力而为。” 碧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嘀咕道:“要好好练习才是。” 说起这个,恰好勾起了温泠的好奇心,“这附近都是繁茂的铃木,你们总不能是在这里练曲儿吧?” “不是,有专门的地方,据说在那里参悟百灵族的音攻之术,事半功倍。只不过进入其中必须要有族内的贡献点。”碧玺窘迫地低下头, 很显然,碧玺是没有贡献点的。 温泠曲指点了点桌面,沉吟道:“贡献点怎么搞?” “有很多种途径,若是成年礼试炼过了,族里会有奖励,还有平时有什么贡献,完成族中任务,或者是交上族里需要的东西……” 这规则几乎与御宿宗获取贡献点的规则类似,温泠摸了摸下巴,让碧玺将任务单子拿出来。 她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三个任务之上。 采集臭浆草、猎杀百足虫和挖取赤酮矿。 这三个任务的地点都在百足虫洞,因为难度颇高,一直无人接取,温泠看上它们主要是因为贡献点多。 “真的要选这些吗?”碧玺担忧地拉住温泠打算接取任务的手.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跟着去大概率是做个拖累,难免担心能否完成。 “信我,”温泠拍拍碧玺的脑袋,“对了,任务完成了会暴露你吗?” 平时被孤立的小可怜若是突然强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会。但若是突然多了许多贡献点,一定会被发现。” 温泠无奈,只能放弃这个打算。 但这个时候,碧玺却说话了,“我不怕被发现。” 她碧绿色的瞳孔一片澄澈,透过其中,温泠看到了坚定、勇气。 “我畏畏缩缩了许多年,如同一个透明般,游走在族群边缘。但我真的很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我的父母犯错了,但我没有,不是我的罪,我一点都不想背。”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落在窗外,低声道,“还有卑劣的,以戏耍我、欺骗我、算计我为乐的百灵,我要她眼睁睁看着我站到高处。” 然而温泠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豪言壮语统统打了回去。 她叱道,“你以为你这是勇敢?愚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白吗?” 第136章 百足虫洞 温泠缓和了一番情绪,继续道:“我理解你迫切的心情,更理解你心中的不甘。” 但羽翼未丰的时候,必须学会忍耐。 温泠从来不觉得忍耐是一件丢脸的事,相反,它比鲁莽地发泄要难得多,更能磨炼一个人的性子。 一时的忍耐不是因为怕,而是为了积蓄力量,一飞冲天。 “反正到时候试炼我要争第一,一样会暴露在大家视野之中。” “你都说了是大众视野之中了,那么多百灵看着,他们反倒不敢对你做什么。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不要去做那种不顾后果的事,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温泠意味深长地说完,将任务单子递回到碧玺手中。 看到碧玺意外的表情,温泠乐不可支,“好了,接任务又不是唯一的办法。百足虫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我们去走一走。” …… 十万大山的百足虫洞是个很特殊的地方,除了百灵族几乎没有其他妖族、人修会往那里走。 一来是那里出产的东西只对百灵族有用,二来是因为有些危险,金丹修士进去都要谨慎。 “味道很香。”一走进百足虫洞,碧玺的馋虫便起来了。百足虫对百灵族来说,是上好的不要,能增加修为,满足口腹,碧玺虽然没吃过,但也不妨碍她的本能。 温泠鼻尖耸动,努力嗅了嗅,还是只能闻到潮湿的土腥味。 果然物种不同。 洞中宽敞得足够好几个人并行,一路走过去都很安静,若不是香味越来越浓,碧玺怕是以为这里只是是个空空如也的洞穴,“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修炼?” “你想想,一边吃着美味的百足虫大宴,用着赤酮矿锻造的武器,若是受伤了就近就有臭浆草,岂不美哉?” 好像……是有点道理? 她们最后停在了一处石洞之中,两人所站的位子在半腰,往下便能看到一片梦幻与丑陋交错的场景。 百足虫顾名思义,长着密密麻麻的脚,小的都有三尺长一尺粗,浑身无骨,身上覆满黏糊糊的液体,颜色是浑浊的青灰,头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看起来恐怖渗人。 然而周围的环境却完全相反,四壁是一片水晶般的云水蓝,顶上的如天幕低垂,地面的如海水泛波,无数小球密密麻麻地堆在小格子之中,看起来倒像是个水下宫殿。 不时百足虫幼虫从玉卵之中爬出,这些幼虫有柔软的触角,看起来肉嘟嘟的,还有些呆,身体如水般通透,扒着蓝色的晶体啃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百足虫的幼虫竟然如此好看。”碧玺忍不住传音道,“为何长大后却成了那副模样?” “幼虫美丽但却羸弱,成虫丑陋但是强大,他们不过是选择了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那条路而已。” 温泠观察了一番四周的情况,然后将碧玺推到自己前面,“好了,我们现在便开始。” 碧玺站在前面,看着下面一堆堆蠕动的百足虫,简直头皮发麻。 “准备好了吗?” 没有留给她太多适应时间,温泠突然便撤去了隐匿阵法。 察觉到生人气息的百足虫瞬间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望来,这一刻,碧玺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是温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布下的隐匿阵? 如温泠所猜测的那样,碧玺的机警只是来源于聪明,而她的实战简直是惨不忍睹。 当那些百足虫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时,碧玺竟然一时呆在了原地。温泠站在她身后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碧玺遇到危险她才好搭救,但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碧玺还没出手,倒是她先出手了。 她一剑将逼近的百足虫打退,怒吼道:“回神!” 碧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张嘴准备哼唱,声音却是颤抖走音的,更别说将妖力运用在声音之中了。 “冷静下来。”温泠皱眉,是在不知道怎么稳定她的情绪,干脆一狠心,放松防线放进来一直百足虫,“只有一只,我不会帮你。” 说着,她带着百足虫群远离了碧玺身边。 碧玺下意识想喊出“不要”,但是见到温泠冷酷的表情,又将求救的话吞了回去。 眨眼间,百足虫已经冲到了碧玺面前。 巨大的尾巴朝她甩过来,碧玺慌忙躲开,然而百足虫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很快就再次袭来,碧玺向后退开时摔了一跤,好悬险险避开,但是脚尖还是触到了百足虫身上的黏液,很快,她的鞋子就被腐蚀掉一个大洞,甚至接触到皮肉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百足虫前半生致力,巨大的影子将碧玺整个笼罩着,细长的腿舞动着朝她压过来。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像是认命了。 然而生死关头,到底是激发了她的潜力,碧玺尖叫一声,妖力迸发,随着她的声音将毫无准备的百足虫撞飞,砸在对面的墙壁,最后缓缓滑落。 温泠抽了抽嘴角,心中无奈又好笑,碧玺是不是忘了,她有翅膀,可以飞的啊!然而,她还要一本正经地称赞她,“干得不错,你看,百足虫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碧玺颤抖着睁开双眼,目光越来越远,最后看到晕乎乎倒在地上的百足虫,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泠,“这是我做的?” 温泠笑着点头。 碧玺像是找回了自信,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而温泠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欢喜:“继续吧,你的翅膀不是摆设,用起来。” 碧玺这才想起自己可以飞,她点点头,有些尴尬地站起来。 温泠看她准备好了,又放了一只百足虫过去。 这次,碧玺早有准备,在百足虫朝她扑过去时便扇动着翅膀拔高位置。 在半空中,她像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动作变得如鱼得水起来。 “别只是躲,攻击!”温泠高声提醒。 碧玺躲过百足虫突然喷射出来的黏液,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发出来一声长长的尖叫。 温泠无奈道:“妖力!用妖力!” 碧玺的尖叫声一顿,又再次响起。 这次,她的声音总算是有了攻击性。 然而她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温泠再次拔剑防御,看着她忘我地尖叫着,音浪如浪涛翻涌,不分敌我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温泠站在这样疾风骤雨的音攻之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祖宗诶! 百灵优美的嗓音和动人的曲子去哪里了? 为什么到碧玺这里就只剩刺耳的尖叫了? 第137章 赤酮 然而,不得不说,这样确实挺管用的。 那只直面碧玺攻击的百足虫先是一阵迷茫,然后便赶紧一阵尖啸直冲脑海,开始在自己脑子里大肆破坏,它尖叫着,不断翻滚着,像是要将折磨自己脑子的东西甩出来。 它的尾巴在它滚动时四处乱砸,带起一阵阵碎屑。 温泠用阵法将其他百足虫困住,然后乐颠颠地看是捡取那些蓝色碎屑。 这种蓝色的矿石便是赤酮。 一种只有百足虫才能撬动的矿石。 温泠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蓝色,却被称为赤酮。 她已经暗戳戳地打算好了,这些赤酮,主要是给碧玺做一件防御装,音修都是脆皮,必须得把短板补上。 当然,还要多准备些,赤酮染出来的首饰颜色极好,做一些样式不同的簪子、腰带、丝绦之类的,正好当做小礼物送人。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跟自己要好的人,然而她很快发现,要想达到自己预想的目标,还有那么点困难,想了想,温泠抬头冲着碧玺大喊了几句“你最棒”“继续努力”“你就是百灵中最靓的崽”之类的话。 看着碧玺越发动力十足地和百足虫干架,温泠满意地笑了,她好像有些明白带徒弟的乐趣了。 很快,百足虫挣扎的动作便逐渐变弱,最后直接没了声息。 温泠打断尖叫得正起劲的碧玺,“好了,已经死了。” 碧玺兴奋得眼睛发亮,直接对温泠一挥手,豪气道:“再来!” 温泠很乐意满足她的愿望,本来打算放出两只百足虫的手一抖,三只百足虫如猛兽出闸般冲了出来,温泠优哉游哉地躲在隐匿阵法中看着碧玺一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地表情,温柔地笑着挥了挥爪子,“碧玺你可以的!” 碧玺心里有很多脏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翠绿的翅膀攒足了劲儿地扑棱,在空中左突右闪。 “动作倒是熟练了不少。” 不知何时,温泠手中已经捧了一杯茶,正感叹地看着碧玺手忙脚乱地迎战呢。 碧玺根本没空知道温泠在做什么,不然得被气死。 她此刻全神贯注地跟百足虫周旋,双方一直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你要学会将声音凝成细线,直直刺入敌人的脑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铺张浪费。”温泠适时提醒道。 碧玺恍然,然而照着温泠所说,她却每次都无法成功。 试了几次之后,她心中难免焦躁,越是心不静,越是不得章法,更糟糕的是,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她逐渐进入正轨的战斗节奏。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慌,然而无济于事,她一个不注意,被百足虫的尾巴给卷住吊在了半空中,同时它的足竟然开始疯狂地往碧玺身上挤,试图破开她的皮肤,钻入她的体内,吸取她的生机。 一想到那满是容貌的足一根根刺入自己体内,碧玺就恶心得不行,她尖叫一声,乘着百足虫失神挣脱了束缚,然而这时,她再扑打翅膀,却只觉得身子沉重,反而开始直直往下坠落。 狠狠摔在地上之后,碧玺压根顾不得查看自己是否被摔伤,而是抱起自己的宝贝翅膀,漂亮的翎羽被腐蚀得破破烂烂,露出来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碧玺心疼得要死,怒火一阵阵往外冒。 “杀了这些恶心东西。”碧玺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当情绪被累积到最高点的时候,她茅塞顿开,一声尖叫从她喉咙破出,一分为三各自钻入三只百足虫的脑海之中。 上一只百足虫的结局再次上演,这次,碧玺丝毫没有战斗胜利和学会心招式的喜悦,只抱着翅膀啪嗒啪嗒掉眼泪。 温泠将她拉进阵法,“你做得很好,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翅膀……” “会长的,会长的,莫要哭了。” “我现在是丑百灵了” “碧玺怎么样都好看。” 然而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碧玺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她在为自己的手抖心虚,看到碧玺稚嫩的脸上露出这样灰败的神色,她一便安慰,一边挖空心思思索解决办法。 “毛发……毛发……” 对了! 灵珑师姐的生发水! 温泠喜出望外地将东西拿出来塞给碧玺,给她讲了讲功效,然后还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示意自己没说谎。 也就是这个时候,温泠又想到,这生发水只有自己用过,对妖族管不管用,她也不知道啊! 然而碧玺已经将生发水抹上去了,温泠只能默默祈祷不要出岔子。 “怎么还没长起来?”涂完之后,碧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翅膀,很快便忍不住开口。 “这是需要时间的,你还是先休息好,然后接着训练吧。”温泠将臭浆草磨成的药粉仔细抹在碧玺的伤口上,然后又恢复了那副严厉的样子。 好在碧玺也不闹那些幺蛾子,知道翎羽能长起来,便乖巧地修养去了。 碧玺的天赋已经到了温泠都啧啧称奇的程度,一天天过去,温泠还真对她拔得试炼头筹有了些信心。 最重要的是,哪怕她丝毫不习惯战斗,温泠这个没经验的下手又狠,碧玺也从不抱怨,哪怕狼狈了些,艰难了些,也从不说放弃。 修仙不是非要吃苦,但能吃苦的人肯定能走得更远。 在碧玺训练的时候,温泠就开始研究赤酮矿,她不会炼器,但她怎么也是有打铁经验的,又是堂堂金丹,炼制出适合碧玺用的防御法器应当不成问题。 她临时抱佛脚,翻出一块详述了炼器基础的玉简,一脸严肃地开始补基础。 等最基本的背熟了,她便按照记载的步骤开始尝试着炼器。 这里没有地火室,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异火。 异火破坏力强,又暴烈、不稳定,跟地火天差地别,温泠在她最擅长的处理材料阶段就栽了跟头。 时常一不留神,昭平就将赤酮燎成了灰烬。 昭平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出点火丝儿,与温泠一起控制着,她们全神贯注,甚至都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失败了就再减少,直到寻找到最合适的火力。 然而,赤酮都去了一半,温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火力。 她和昭平看着一地白灰,陷入了沉思。 难道就要止步于此? 昭平有些愧疚不安地缩在旁边,温泠摸摸它的火尖尖,安慰道,“没事,我们继续。” 第138章 剑诀大成 温泠是一心和这东西杠上了,她倒还记得将阵法操纵的口诀交给碧玺,“你自己玩,无事别来打扰我。” 碧玺看着她急匆匆缩回角落,莫名感受到一种被抛弃的萧瑟。 昭平被安慰之后干劲十足,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温泠也是严阵以待,她擦擦手掌,继续投身在火候的掌控之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一批赤酮消耗干净之前,温泠终于成功提炼出一块。 “也不是很难嘛……”她那拿着提炼之后纯净得惊人的赤酮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而一想到这只是第一步,还是只需要细心耐心就能成功的第一步,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然后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接下来,还要不断地烧,不断地打,融合新的材料,塑形……”步骤繁多得令人绝望。 她堂堂一个金丹,炼制出一个适合碧玺的防御法器,好像还真的有问题。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碧玺,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荒郊野外的,她也没地方去抓一个炼器师,温泠愁得呀,直扒拉头发。 直到游吟看不下去发话了:“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温泠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道:“你行你上啊!” “我上就我上!”游吟早就看不过去了,他化作人形,一把将她手中的赤酮夺过去,“明明是火灵根,却好像跟火天生八字不合一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是把握不好火,是把握不好赤酮耐受的温度。”温泠强自狡辩,实际上她自己知道,自从成为剑修之后,昭平被用到的次数少之又少,别说控火了,若不是还要修炼,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灵根了,“打架的时候,只需要放就好了,不需要像炼器这样收着。” 反正一股脑地将火扔到敌人身上就行了恨不得越暴烈、越强大越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游如玉嗤笑一声,瞪眼道:“别愣着,学了老半天控火,过来烧火啊!” 行,他厉害他说什么都对,温泠只能乖乖照做。 赤酮到了游如玉手上,便乖得不得了,服服帖帖,想将它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温泠也旁观过其他人炼器,但游如玉跟所有人都不同。 他的炼器方式很糙,就跟在玩儿一样,以致于温泠全程都忍不住怀疑他到底会不会炼器。 事实证明,他不仅会,而且很擅长。 三日后,游如玉就拿出来一件箜篌模样的法器,不仅仅有温泠想要的防御功能,竟还能增幅音攻,更重要的是,很漂亮。 温泠拿着简直是爱不释手。 “话说,为什么你一柄剑会炼器?”好半晌过去,温泠后知后觉地看向游如玉。 “这不是看看就会的事吗?” 温泠很想继续追问,但是游如玉油盐不进,被她问得烦了,干脆化作剑形,沉默抗议。 “不说拉倒。”温泠冷哼一声,一手抱着剑一手抱着箜篌去找碧玺。 果然,碧玺见到这件新出炉的法器也很是惊喜,大大地夸了温泠一通。 “原来你真的会炼器啊?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还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是在说玩笑话。” 温泠本想否认,最后被游吟阻止了,只能心虚地担着这份名声,幸好碧玺急着去试新法器,没有心思和她多说。 以音攻辅以箜篌,攻守兼备,可近战可远攻,简直是如虎添翼,如今碧玺已经能够轻松杀地与五只百足虫周旋,然后伺机击杀。 这个时候温泠便开始与碧玺对战。 她的攻击比百足虫更加灵活,但却不好控制,稍不注意就要误伤到碧玺,还差点将山洞轰塌。 其实和碧玺对战也是温泠琢磨好的。 这次炼器,暴露了她攻击太过莽直的缺点,放是容易,要收却难。 她需要对自己的力量有更细致的把控,当然,这也是在碧玺有箜篌而不会真的被她重伤的前提下。 但碧玺还是觉得苦,不会重伤,但是轻伤就没断过,历尽艰辛后终于能对抗百足虫了,身上不带伤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再次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而且,说起正事,温泠又尤其严肃,她还不敢诉苦,只能苦苦撑着。 幸好的是训练效果尤其显着,到了后来,碧玺甚至有些感激温泠的严厉了。 到底顾及着跟自己过招的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百灵,温泠几乎是紧绷着心神在战斗,不是因为敌人强大而严阵以待,而是因为对方太过脆弱而不敢过分,要控制着自己的力量,轻不得重不得,温泠打得又憋屈又难受。 她满脑子都叫嚣着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然而理智又告诉她,眼前的困难是她必须翻过去的大山。 而且,每一次碧玺被她误伤,温泠都会自责,然后告诫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温泠和碧玺都在飞快成长。 意外的是,她的同尘剑诀竟然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这是她用得最久,也最熟练的剑诀,伴随她整个筑基时期,她本来以为它的威力也就那样了,没想到有了突破之后,她才真正接触到它的奥义。 这是一套博大精深的剑诀,完全足以充当她剑道上一生的导师。 和光同尘,意为不露锋芒。 然而不露就是无锋吗? 并不是。 不战时,藏剑于鞘,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对敌之时,动如惊雷,蓄势而发,一击即必中。 克制比释放更考验修士的能力,而这种悄无声息的杀机,需要的正是修士对自身力量的控制。 就在某一天,温泠正常和碧玺对战,游吟剑舞动时卷起一地尘埃,那一刻,她看到灰蒙蒙地一片,在空中纷纷扬扬,被蓝色的赤酮矿点染成粼粼波光,这一瞬间,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她缓缓闭上双眼,一瞬间,似乎周围的景象尽在眼底,她看到地下深处一只酣眠的甲壳虫,百足虫幼虫微微鼓起的腹部,还有一片落叶的脉络。 当然这些都不是她真正看到的,而是同尘剑诀捏造的幻象。 自此,同尘剑诀大成。 百足虫洞穴暗无天日,只有赤酮矿散发着莹莹蓝光。 这个时候若是有修士误入此地,他会听到一阵阵尖啸,带着致命的威胁,狠狠刺入脑海,根本没有机会窥见另一道身影。 第139章 最响亮的耳光 百灵族的成年礼试炼是他们最重要的一场盛会,这场试炼的结果,也昭示着百灵族的未来。 一个种族,只要拥有源源不绝的新生力量,便可薪火相传,源源不绝。 到了这一天,许多百灵族聚集在族地之中。 温泠和碧玺到达广场时,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说白了,碧玺这样的小透明,谁又关心她是谁? 然而平静的时间到底有限,碧玺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凝凝是陪着妹妹来参加试炼的,她知道碧玺每次试炼都会来试一试,所以一到族地就开始寻找她的身影。 最后她看到了和温泠一起站在角落的碧玺,立刻扔下家人,气冲冲地跑过来,“碧玺!这半年你跑哪儿去了?说好的教我曲子,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你!” 面对她带着怒意的质问,碧玺表现得很平淡,轻笑道:“只是出去走了走。” 谁信了这话谁就是傻子。 凝凝不满地皱眉,像是这时候才发现碧玺的异样,“你这是怎么了?” “你妹妹是第一个,你不用去看看吗?”碧玺指了指族地中央的高台,主要人物们已经落座,凝凝的妹妹正向高台中央走去,而她父母正在朝她招手。 “我晚一些时候来找你,等着我。”凝凝甩下这句话就匆匆往自己父母的方向奔去。 碧玺等她离开,立马拉着温泠换了个凝凝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谁要等她? 时间宝贵,她才懒得跟对方纠缠。 试炼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理论,会有百灵族的长老们各问三个问题,只有答对足够的数量,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的实战考验。 “你们玄辰界连妖族都要文考?”游吟惊道。 温泠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无知不是福,知道得越多路越多,眼界越宽,才越不容易着眼于当前的小得小失,玄辰界的文考对于记忆力绝佳的修仙者们来说,是花点时间就能解决的事。 游吟思索片刻便能明白这或许是因为玄辰界内部相对平和的原因。 小插曲就这这么揭过,果然,几乎没有百灵被文考拦住,所以试炼进度也非常快速,没过多久,就轮到了碧玺。 对于文考,碧玺,嗯……经验丰富。 她站在高台中央,先是看向凝凝,她眼神躲闪,见碧玺看过去还有些恼,努力装作与她不认识的样子,其实这样的表现在百灵之中异常显然。 碧玺自嘲一笑,将目光移向温泠。 温泠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做了个“好运”的口型,碧玺忽而释然一笑。 那些长老们对碧玺也是印象深刻。 实在是因为,百灵天生便会利用自己的声音战斗,难得出现这么一个异类,若不因为她身份特殊,这些长老们恐怕是要将人带过来好好研究研究。 长老们倒是很和蔼,对她也一视同仁,碧玺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文考。 武考也是一对一的比试。 碧玺倒是很有信心,毕竟她的目标是夺得第一,总不能一开始就乱了阵脚。 不过巧的是,她第一场遇见的对手便是凝凝的妹妹,高傲的小姑娘看着碧玺的眼神充满了不屑,显然对方也是知道自家姐姐和碧玺走得很近。 碧玺一向都觉得,这样的小姑娘不能惯着,看轻她?看轻她好啊,正好速战速决。 于是毫无防备的小姑娘就这么被碧玺拉进了音域之中,然后昏昏沉沉陷入了睡梦。 碧玺施施然走下台时,温泠忍不住调侃道:“多损呐!” “未免她直面残酷的现实,我送她一场美梦,这不是仁慈么?”她攻击的手段向来凶残,那些可一点都没用到她身上。 此时不断有眼神朝碧玺这边飘过来,其中含着的意味各不相同,温泠怕碧玺被影响,一直找话和她聊。 碧玺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但是又感念这一番好意,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此后,碧玺过五关斩六将,跟砍瓜切菜一样,将对手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然而好事果然多磨,真正的难关根本不在武考。 围观的百灵们最开始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惊讶,再转为崇拜。 当认可的声音响彻族地每个角落时,碧玺的身份也随之曝光。 如果碧玺跟以前一样,是个翻不了身的废物,那么就可以安心做她的小透明,骄傲的百灵族人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但舆论一旦撕开了一个口子,便瞬间席卷开来,以惊人的方式,带起一阵言语的刀光剑影。 “原来她的父母是叛徒!” “你说,她以前一直假装不能使用音攻,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啊?细思极恐!” “难怪长得这么丑,一脸刻薄相,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能是遗传吧,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知不觉,流言就给她定了罪,甚至还说的煞有其事,一副你不知道就是落伍的样子。 在以前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成了攻讦她的理由,她连笑一笑都是错误。 碧玺身处议论之中,脸色越来越苍白。 除了凝凝的算计,她遇到的最恶意的事情就是冷遇,两者相比,一个是钝刀子割肉,一个是不留情乱砍,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好一些。 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温泠担忧地皱眉。 “我没事。”碧玺主动说道。 然而她的状态却不如她说的那么轻松。 “你看那些百灵。”温泠掐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那些她妄图逃避的眼神,然后点了几个方向,“你看他们,是什么样的?” 温泠所指的那几位百灵,包括高台上的长老,每一个表情都是冷淡的,跟周围莫名兴奋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你只需要在意这些有自我、有立场的百灵,而非那些人云亦云的蠢货,”温泠嗤笑一声,“只要你足够强大,言语又算的了什么?他们多说一句会让你修为减一分吗?当他们贪婪地享受着这股浪潮的时候,你要修炼,这样等他们恍然大悟时,你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这才是最响亮的耳光。 碧玺怔怔地看着那些没有参与议论她的百灵,似乎能窥见他们灵魂里的坚定。 恰好唱到碧玺的号牌,温泠拍拍她的肩,鼓励道,“到你了,背挺直,面带微笑。” 第140章 酣梦曲 碧玺再次缓缓站到众人视野之中时,感觉浑身都是僵硬的,但她牢记着温泠的叮嘱,装也要装出从容淡定。 她手持箜篌,身姿轻盈,歌声婉转,又实力强横。 一场场比斗结束,碧玺越来越从容,人群也一次比一次沉默。 那些议论过她又败在她手下的百灵,脸色尤其精彩,渐渐地,碧玺竟找到些乐趣。 这时候,便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我觉得她长得很可爱。” “她的羽毛为什么那么顺滑啊,我喜欢她翠绿色的眼睛。” “她好厉害。” “罪不及子女,她懂事的时候,父母早就不在了吧,说起来还有些可怜。” “摊上那样的父母也是倒霉。” …… 最后,碧玺风风光光地拿了魁首,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接受族长奖励。 “你是很有天赋的小妖族,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啊!现在该奖励你了,想好要什么了吗?” “之前修炼不得法,幸亏有一位修士朋友倾力相助,才有如今站在这里的机会,所以我想替她请族长唱一曲酣梦曲。” 族长和蔼问道:“可是想好了?”感恩的孩子无疑是讨喜的,族长既惊讶又欣慰。 见碧玺点头,族长便道,“那好,明日来我住处寻我。” 碧玺欢喜地跑到温泠面前,灿烂一笑:“不负所托。” …… “来了……” 温泠和碧玺刚刚走到族长居住的树屋下,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两人跃上树屋,族长就坐在小院之中,拿着一本书,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他倒也不问温泠的身份,“那我们现在开始。” 温泠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倒也喜欢这种毫不磨叽的行事,便按照族长所说,闭眼躺在了摇椅上。 她倒是好奇,族长说话时声音沙哑,苍老疲惫,唱起歌来会是什么样?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铃木声声,丁当清脆。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阵吟唱声。 嗓音嘶哑,但虔诚神圣,像是故乡在召唤自己的孩子,像是风雪之中夜归的路。 温泠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思绪飞远……再飞远…… “你先出去,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碧玺丝毫没有怀疑,乖巧地离开了。 在她走后,族长目光落在温泠头上,他缓缓伸出手,靠近温泠的额头,一阵蓝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摄入到他身体之中。 这时候,温泠嘴角还带着笑容,眉目放松,毫无防备,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百灵族既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强大的,你可知道我们却能延续这么多年的秘诀是什么?” 在他接过百灵族族长之位时,前一位族长问过他的一句话。 当时他答了很多令人热血澎湃的答案,然而前族长摇了摇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百灵族暗中不可见天日的一幕。 传说中的酣眠曲,确实能抑制心魔,但真正的作用竟然是窃取他人的记忆。 当然,被盗者只会觉得自己做了场美梦,什么变化都没有。 通过这样的方法,他们获取了许多常人难以知道的讯息,以此来规避可能到来的风险。 族长翻看过温泠的记忆后,那阵蓝光又被打回她身体之中。 奇怪的是,族长却没从她记忆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多的就是什么灯好看,哪里的景漂亮,这是一个修士应该有的记忆吗? 族长不死心地再查看了一次,结果依然相同,他连对方修炼什么功法都没弄清楚。 处处都透露出可疑的味道。 族长狐疑的眼神落在温泠身上,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踌躇片刻,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了许久之后,温泠身子才抖了抖,族长修为高过她许多,她不敢探出神识,只能虚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番周遭的情景。 发现院中安静又没有人影时,她提起来的那口气才松下来。 一回过神,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要不是融合了红坠子的鲛人泪立功,恐怕她此刻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一想到那种感觉,温泠只觉得毛骨悚然,一阵阵后怕汹涌而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差点栽在这种坑里。 百灵族的骗局持续了这么久竟然从未被揭穿,真不知道是他们手段高超还是修仙界的修士们太过倒霉。 这个刚刚看起来还平平无奇的屋子,在此刻的温泠看来,无异于洪水猛兽,就连铃木清脆悦耳的声音都成了阴森的诡笑。 温泠深呼一口气,想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恐惧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渺小,但却不应该被恐惧左右,尤其是,她还是一位修士。 踏凌霄,破苍穹的修士。 过了片刻,温泠重新躺下去,她心中警惕升到最高,但是若这样一直紧绷着,很容易就被百灵族族长发现,若是对方起了杀心,那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许久没有自然入眠,一时竟有些不习惯,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温泠忽而想着在百灵族经历的种种,忽而想着剑谱,忽而想着阵法,忽而想着游吟、昭平…… “游吟,你给我念明澈清净经吗?” “事儿多。”游吟冷哼了一句,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开始念经。 或许是因为熟悉的声音在,这次温泠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游吟不可置信地看着睡得香甜的温泠,不可置信地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没念多久,然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开怀而笑。 温泠醒来时,已过去三日光阴。 碧玺和百灵族长正在品茶下棋,似乎是到了关键时刻,两人都是全神贯注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温泠已经醒来。 “倒是睡得香甜。”百灵族长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泠心中有鬼的原因,她总觉得对方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但他的表情中又没有半点异样,温泠只能告诉自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碧玺将棋子扔回去,结束了这场对局,“您找别人下吧,我得走了。” “知道自己快输了,就不下了?”处于劣势的族长迅速将期盼打乱,一副生怕她反悔的样子,“行行行,走吧走吧,哼哼。” 温泠看着两人熟稔的模样忍不住挑眉,她是睡了三天吧?不是三年?他们熟悉得也太快了吧! “走喽!”碧玺拉着温泠,也没招呼一声,直接就离开了。 第141章 孔雀明王 直到走到碧玺的居所时,温泠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感觉如何?”碧玺对酣梦曲这首只有族长才能修习的曲子满是好奇,一直缠着温泠让她讲讲自己的想法。 “挺好的。” 可惜温泠实在不想探讨这件事,回答含糊其辞,简单得不行。 看起来,碧玺和族长相处得很好,温泠忍不住想,若是她知道了族长所做的事情,她会是什么反应,可会失望?还是装作不知道? 然而碧玺接下来的话却让温泠彻底怔住了。 “对了,族长刚开始时冷汗直流,可是梦到什么紧张害怕的事情了?不是说有酣梦曲就能做一场美梦吗?” 他知道了!知道温泠醒着!知道她目睹了整个过程。 温泠僵硬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希望你以后少提百灵族发生的事,我们一族与世无争,不希望引来太多人关注,打扰到我们平静的生活。” 碧玺转述完忍不住感叹,“我道为何酣眠曲对于修士如此有效,为何少有人找上我们,原来是族长不愿意大肆宣扬。” 看着碧玺毫无所觉,一派天真的样子,温泠忍不住叹了口气。 百灵族族长这一句话包含了三个意思。 一是说百灵族只是为了自保才会做出窃取记忆的事情,二是说他知道温泠目睹了全过程,三是在说,他放了她一码,希望她识好歹,不要将事情透露出去。 想清楚这些,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该后怕还是该庆幸。 然而细细思索之后却又有些恍然。 族长的修为高过她许多,温泠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温泠相信自己绝不是感受过酣梦曲的修士之中修为最高、最特殊的那个,那么,以前那些修士是真的都没有发现族长的小心思吗?所谓窃取记忆的法术真的都能成功吗? 那以前若是有修士与她有一样的经历,他们又为何缄默不语? 这个问题温泠隐约能猜到答案,但不得不说,此刻她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既然在这里的事情办完,温泠也没打算久留,次日便向碧玺告辞, 碧玺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但她很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好友离开,苦苦全说了许久,但温泠皆是微笑着无声拒绝。 离开百灵族地之后,温泠也没了什么计划一定要去的地方,一时有些发愁该往哪里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久未传来音讯的决明子突然给她派发了一个宗门任务。 “地点正好在十万大山?” “只是因为刚好知道我在这里,就就近将任务派发给我了。” 说实在话,温泠除了必要的规定外,实在很少主动去接取宗门任务,毕竟她灵石虽然不多,但却够用,于是时间都放在了修炼之上。 御宿宗也是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跟白养着这群修士一样。 所以这次接到任务温泠很是积极,虽然决明子也说了,让她只要尽力就行,但宗门难得要求她做什么,若是可以,她想尽力办好。 任务说的是,去一位妖修手中拿到三根明王羽。 也就是现任孔雀王——明王,他所褪下的尾羽,若是宗门与对方打好了招呼,这个任务应该也不会太难。 温泠折道往孔雀族地前行。 孔雀族在妖族之中实力靠前,故而所在的位置也是十万大山深处——也就是灵力最为充足的地方。 温泠一路几乎没有停歇,但依旧耗费了许多时间,只因为十万大山不是修士该放肆的地方,她绕着各个妖族的族地走,兜了许多圈子,终于在三个月后到达了目的地。 当然,她是没有直接进入别人族地的资格,但因为孔雀族与仙修、魔修来往甚多,故而外有一座供人修歇息、交易的大城——万秀城。 万秀城由无数的青色石砖砌成,温泠仔细一瞧,认不出脱口而出一句“败家子儿”。 无他,那种青色石砖恰是一种极为好用的木系灵矿,用它铺砖,堪称奢侈。 而且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城墙上有一整副栩栩如生的壁画,也是由各色灵材镶嵌而成,连入城的牌子,都是品相极佳的灵玉。 一进入城中,那些精巧繁复的简直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大朵大朵的簇团花朵,还有艳丽的孔雀雕像、花纹,主色调为青辅以金红,用调大胆,看起来富丽堂皇。 很快,温泠的新奇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发愁。 在城内大厅过后,她才搞清楚进入孔雀族地的办法。 要么拿着拜帖去,还得看对方是否同意见你,要么认识孔雀族人,由他们邀请进入。 而温泠既没有拜帖,也不认识孔雀族人,任务竟然就这么卡在了第一步。 她总不能在街上随便寻个看起来像是孔雀族的妖修就去跟他说自己是御宿宗弟子,前来求明王羽的吧? 然而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转机来了。 孔雀王进阶化神,广邀四方修士,来者不拒。 温泠在万秀安静待了几天,等到化神大典那日,温泠混在凑热闹的人群中,终于有机会见到孔雀族的妖修。 他们穿着同样的青色羽衣,不管男女都是珠围翠绕,装扮华丽非常。 温泠在席间落座,不一会儿就有个长得白白嫩嫩的妖族端了杯茶袅袅娜娜的走过来,这是一位长得格外温顺的男性妖族,但温泠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的,在他低水过来时道了声谢便准备结果杯子,不料对方的手就朝她的伸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运起灵力挡了回去,然而很快,她便发现了那小妖修为低微,又急急收回攻击,哪怕如此,那小妖也被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这里的动静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温泠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自己看能闯了祸。 一位看起来可以主事的孔雀族女妖修走了过来,她看见现场的状况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先是让人将小妖扶起治伤,然后才温和地看向温泠。 “在下孔雀族雀翎,敢问贵客道号?” 她态度诚恳,不卑不亢,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御宿宗,扶疏。” 这是第一次,她在这样的场合中说出自己的道号。 温泠也不用她询问,自己将过程讲述完,然后有些无奈道:“他突然伸手,我以为是有人袭击。” 那位女孔雀妖又问过周围的人,最后忍不住掩唇一笑,“看来是个误会。” “看来是我们思虑不周,那位小妖我们会妥善照顾,打扰了客人,还请宽恕,我做主答应你一件事,作为赔礼。” 第142章 孔雀族 “孔雀族果然是周全友善。”温泠称赞道。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来孔雀族也并不是不通人情。 但温泠也没直说她要明王羽,只是委婉道,“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便厚着脸皮实现我多年的愿望,在下对明王敬仰已久,不知可有机会一见,请教一番修为上的问题?” 识趣的这个时候就该顺势推辞,温泠这个要求实在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雀翎心中也有些惊讶,她顿了顿,脸色没变,反而道,“既然说了补偿就没有食言的道理,这事我倒是能做主,等大典结束之后,我来寻你。” 温泠也是在她离开后才听到其他修士说,雀翎是明王的侄女,看起来两人关系应该还不错。 至于那位端茶的男修是怎么回事,温泠也才知晓。 孔雀一族高傲得很,那些打帘、端茶的都是些漂亮的低阶妖族。 这些低阶妖族受限于资质,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进阶,这些妖族不配被称为妖修,在妖族弱肉强食的环境之中,连生存都是问题。 这次大典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能被高阶修士看上收为小侍也是一种出路,而在端茶时的行为就是他们的试探,若是不感兴趣的自然会躲开接触,若是你情我愿,那彼此也有个底,偏偏那位妖族挑上了什么都不明白的温泠…… 游吟一从瞌睡里醒来,就听到这么好笑的事儿,简直疯了一样在温泠脑子里笑个不停。 温泠不断告诉自己,自己的剑,还能怎么办,忍着,忍着,最后干脆切断了彼此的联系。 大典的过程倒也简洁,只有三个程序,祭天、开宴、讲道。 时辰一到,温泠便看到一位看起来青年模样的男子缓步上台。 他也延续了孔雀族的风格,气势十足,他应该是只白孔雀,以雪白为主调,披风曳地,以金银两色勾勒出华丽的羽毛。 明王神色庄严肃穆,将燃起的香举至额头,弯腰三拜,然后一阵金光从天而至,烙印在他额头,那图案正是孔雀尾羽。 尾羽图腾给他身上平添几分神圣威严,一瞬间,他身上的威压震荡开,不伤人,但却让人产生了对其实力的深深敬畏。 看着这样的明王,温泠深深觉得拿到明王羽的可能性降低了许多。 然而这时候开宴了,美食当前,后面的事就留给后面的自己操心喽! 孔雀族的宴席异常大方,都是上好的灵膳,味道比起灵珑做得还要更胜一筹。 温泠甚至在想,若是可以常来那多好。 宴席之后便是万众期待的讲道。 大部分化神修士也就在化神大典这一天会公开讲道,然而玄辰界的化神修士不常在外行走,也甚少露面,这还是温泠第一次听化神修士讲道,也不知道看起来那样威严端肃的人讲道会是什么样。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今日这场讲道,我愿称之为论道,我自认才疏学浅,当不起这个讲字。”他环视一遍场下的人,继续道,“我想诸位都读过道经,其中有一句便是‘率性之谓道’,,那可能有人便有疑问,若是本性是恶那是否要从心?其实其他修仙界对这句话的解释便是不管善恶,随心所欲,便是道。可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 …… “有一个问题从我们修仙的第一日起便困扰着我们——为何修仙?有的最开始是为了吃上饭,有人是为了见见最广阔的天空,有的是为了保护什么,最初那些简单的愿望或许已经实现,那后来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活得更长?可是漫长的岁月是多么无趣啊……” …… “什么是法则?我也不知道,以我的修为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个层次的东西,”他说暂时,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到达那个层次,“但我也可以讲一下我现在浅显的理解……” …… 论道会持续了十天,没有一个人离开。 最后停下来之时,许多人陷入了感悟之中。 孔雀族人也没催促他们离开,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感悟比顿悟来得容易,效果也略次一些,但对修士来说,也不是简单能达到的。 而论道会就像是有个人手把手地带你去感知大道,引发深思,从而得出感悟。 感悟时间各不相同,不时有人起身小心离开。 坐了这么多人的地方,静悄悄一片。 温泠从感悟中醒来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四周。 每次从修炼中醒过来,都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交错感。 她迷茫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恭喜真人修为进益,雀翎大人已经给真人安排好了住处,请真人随我来。”见到温泠站起,一位小雀妖恭谨上前,与她说明情况。 温泠掐算了一番时间,竟然已经过去月余光阴。 “你们一直有人守着吗?” “是的真人,雀翎大人吩咐了,不能怠慢贵客。” 倒是周到。 雀翎给温泠安排的住处,就在她的隔壁,灵气浓郁,风景秀丽,若是走出去,就能看到一片银粉的湖泊,闪着粼粼波光,不时有鱼儿跳出,看起来煞是喜人。 “怎么样?景色不错吧?” 温泠早已感觉到雀翎走近,却贪恋一时的景色,没有回头,“很漂亮。” “漂亮可以多待几日。” “没想到孔雀族如此好客。”温泠听说他们高傲、不可一世,但接触过后却发现并非如此,也不知道传言从何而来。 “你也听说过我们那些传言吧?”曾经的孔雀一族却是是那样的。 一个美丽、强大的种族确实应该骄傲。 但不知何时起,新生的小孔雀们开始变得过于自负,哪怕是他们还弱小的时候就有了目中无人的毛病,也有孔雀族的长辈表示担心,但大多数族人都觉得这只是小问题,事实证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孔雀族因此遭受了一个巨大的打击。 因为它们的傲慢,根本没有同道愿意来救它们,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了什么叫敬人者人恒敬之。不过修仙界的同道们到底没有袖手旁观,以御宿宗为首的人、妖、魔三道,为孔雀族挽留了最重要的火种,孔雀族最后才得以重回巅峰。 温泠是御宿宗弟子,这才是雀翎对她如此耐心的原因。 第143章 恩怨 “走吧,我带你去见明王。”雀翎化为原型,用尾羽卷着温泠。 温泠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也没想去探究。 安逸地放松身体,感受被羽毛包裹的舒适。 最后被放下来时,温泠还有些恋恋不舍。 “明王在孔雀族禁地,外人在进入其中之前都会被封闭所有感知,以防位置暴露。”雀翎本来还担心温泠会不喜自己的防备,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温泠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对什么禁地不禁地的没什么兴趣,她好奇的是眼前的场景。 她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空中浮岛,其上草木茂盛,中间是一片巨大的琥珀,湖泊中央有一间做工很粗糙的普通木屋,看起来跟整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温泠死死盯着那间木屋,雀翎无奈道,“那处就是明王的居所,不过他性格有些古怪。” 温泠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古怪她躲不了啊…… 一人一妖踏水而行,水面纹丝不动,眨眼间她们已到了湖心岛。 走近后木屋看起来更加粗糙,温泠不得不感叹,修为越高的人越是有些古怪。 雀翎也没叩门,直接推门进去。 意外的是,屋子里面还挺宽敞,但其中却并没有人影,但雀翎也并不意外,带着温泠径直穿过堂屋,原来屋子后面还有一个入口,两人尚未跨出门槛,温泠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她后退两步,才看清挡在前面的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一个倒吊着的人,看起来睡眼稀松,懒懒散散,丢人队里都找不到的长相,与孔雀一族出彩的外貌大相径庭。 “您怎么又吊上去了?”雀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我给您说过的御宿宗的小友,您自己招待吧。” 说完,她便飞快地溜了,什么礼仪,都被抛在脑后,一个眨眼就没了身影。 “小翎儿每次都是如此风风火火啊!”倒吊人有些笨拙地翻身下来,虚着眼睛看向温泠。 温泠连忙行礼,唤了一声“明王”。 实际上她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化神大典上的明王,是一个气势十足的上位者,威严强大,令人不敢直视,但眼前的这个人,散漫平凡,嘴角还带着可疑的水渍,像个十八九的迟钝少年,若不是容貌一样,谁敢相信这是一个人? “唔。”明王回应很是敷衍,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看他没有挪步的意思,温泠无法,只能直接开口道出来意:“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久闻明王大名,想向您讨教讨教修为上的事情,二是为了……” 温泠话还没说完,就被明王打断,他抄着手,倚在门框上,低笑道,“怎么?御宿宗没人了?要来找我一只野鸟请教?” 温泠被这段讥讽嘲笑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愣在原地。 “你师父是决明子?”明王看见她懵懂的眼神,好笑问道,“他没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恩怨?” 完了。 温泠顿时明白了师父说让她尽力而为的原因。 “算了,我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个什么。” 明王无趣地撇撇嘴,甩袖进屋。 温泠很想说自己也一把年纪了,真不是什么小丫头,但想想对方的年纪,她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活的这几十个年头真不算什么。 她灰溜溜地跟上对方的脚步,明王跟没看见她似地,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他跟没骨头一样,跌在躺椅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温泠哀怨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坐在旁边,她目光不自觉落在明王的身上,要怎么才能搞到三根明王羽呢? “别用你那种看猎物的眼神看我,怪渗人的。” 明王突然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 “要不,您先告诉我,您和我师父什么恩怨?” “我和他只有怨没有恩。” 他这样子活像个赌气的小朋友,温泠憋着笑,顺着他道,“好好好,那您告诉我您和我师父什么怨?” “甭管什么怨,反正是不共戴天。” 温泠也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不共戴天,关系真要是那么差,温泠还能踏进她这屋子?不是没命也得去掉半条。 然而明王绝对不可能告诉她,当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看到修为比自己低的决明子就抓他来帮自己梳毛,结果眨眼就发现自己漂亮的羽毛被剃了个干干净净,决明子正将他的尾羽收进匣子里,发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还对他温和一笑。 去你老天爷的温和一笑! 道貌岸然伪君子! 最可气的是,他还打不过决明子! 对方故意被他抓住,贪图的就是他的漂亮羽毛。 他跟着决明子游历了五十年,抓住机会就找对方决斗,一次都没成功过! 如今他还偶尔会和对方打架,当然,也没赢过。 不过那是有原因的,毕竟他羽毛被剃了,根本不能现出本体打斗,要知道,妖修的优势就一是在于天赋技能,二就在于强横肉肉身。 所以,决明子哪里来的勇气找他要明王羽?凭他让弱小可怜无助的自己秃了百来年吗? 他收到对方传信的时候,简直整个人气炸,要不是不好迁怒,他绝对把他徒弟扔出去。 他的羽毛,每一根都是宝贝,绝不送人。 温泠看到对方逐渐涨红的脸,还有变幻莫测的表情,疑惑不已,也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 “所以怎么样您才能给我明王羽呢?”温泠干脆直接问道。 “想都别想……”明王突然想起什么,表情逐渐古怪起来,“给你也不是不行。” 温泠眨巴着眼等他后续,只见他嘿嘿一笑,稍稍凑过来道,“我把修为压到与你同阶,你若是赢过我,我便给你。” 还以为他能想出什么招式,结果就这? 倒不是温泠觉得自己能打过一个化神修士,而是没想到他的想法竟然如此磊落、简单,或许这就是决明子放心她来找明王的原因。 因为相处过,了解对方的品格。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就看起来凶。 正巧她金丹之后少有打斗,正缺个练手的人,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于是温泠假装不情愿地答应了,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可惜的是,温泠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她是不知道明王揍人那么狠,锻炼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是过程嘛…… 第144章 切磋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明王立马站起来,催促着温泠跟他走。 来到一片宽阔的地界,两人相对而站。 明王虽然已经将修为压至与温泠相当的地步,但到底还是有些以大欺小的嫌疑,他想了想,道:“我在前一刻钟只守不攻,你觉得如何?当然,若是你觉得短了,也可以增加。” “不用。”她该感谢对方尊重她的实力,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原来对方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鲁莽、自负。 既然说好了,温泠便率先起手,她双手一转,游吟剑如旋风一样,飞速上前,这一招看似声势浩大,却只是试探。 明王只是轻轻一挥手,一道风墙挡在他身前,恰好抵消掉温泠的攻击。 有意思,温泠眼睛一亮,明王不仅将她的攻击估量得分毫不差,对自己妖力的把控也是炉火纯青,真不愧是化神修士。 温泠这次飞身而起,疾射而出,身随剑动,左突又袭,招式快若闪电,但每一次,明王都能精准地架起风墙,将攻击挡下。 温泠不信那个邪,继续加快速度,然而最后也不过达到她进他退的地步,她到底不是以速度见长,很快便察觉到这样根本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御。 “你在布阵?” 温泠确实是借着快速的攻击干扰对方的注意力,以方便自己布阵。 这个招式她用过许多次,面对同阶修士,无往不利,但明王活了那么多年,到底眼力不同。 不过温泠也没有遗憾,因为,她的阵法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她向后退一步,一片浓雾忽起,将她身影远去,浓雾屏蔽了明王的感知,周围静悄悄的,瞬间,明王感受到了一种被危机环绕的感觉。 该说不愧是决明子的弟子吗? 他不敢大意,严阵以待,站在原地等待着。 然后,他动了,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下腰躲去一道剑光。 这道剑气与温泠刚刚的攻击风格截然相反,几乎没有什么声息,若不是他从未放松过警惕,怕是真的要中招。 “有意思,继续。”他心中戒备着,但面上却是嬉皮笑脸地挑衅着。 明王本以为温泠不会那么快就有动静,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在他话音还未落完时就突然攻来,又是一道融合在环境中不知不觉接近他的剑气,这次,剑气发出的方向与刚刚截然相反,明王根本无法推算温泠的位置。 明王一跃而起,剑气险险擦过脚心,将他特意锻造的靴子划出道口子。 真是好本事。 他如今将修为压在金丹,妖力有限,得想办法确定温泠的位置才是。 温泠躲在阵法中,也没有觉得自己就高枕无忧了,相反,她在阵法成型的时候就开始布置第二道阵法了,这次是杀阵,目的正是消耗对方的妖力。 她右手持剑攻击,左手不断掐算、施法,全神贯注,简直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 在估计对方习惯了她攻击模式的时候,温泠开始装作急躁的样子,加快了攻击次数,在几招之后,温泠轻唤了一声:“昭平。” 昭平心领神会地分出一缕火焰。 火焰融入剑气之中,周围似是萦绕上了淡淡的不详黑气,两者结合,威力增添了一倍不止。 这一招攻击果然打了明王一个措手不及,只能仓促应对,就是现在! 游吟自己浮在她身旁,温泠双手掐诀,迅速将几件材料甩在不同的方位,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灵力线将明王整个笼罩起来,然后归于平静,但是,战斗才刚刚开始。 这是温泠最擅长的火属性阵法,阵法启动的那一刻,明王只觉得周围似是围绕着淡淡的火光,那些火光虎视眈眈地准备将他烧成灰烬。 忽然,火光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眼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明王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一阵青光从他身上炸开,瞬间将那些火焰震到溃散。 攻击没有奏效,但温泠不只没有沮丧,反而还满意地笑了。 这本来就是一次性的阵法,她知道对方肯定能挡下,但是肯定也没那么轻松。 这时候,她肩膀上忽然燃起一朵火焰,火焰冒出来的地方,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化为灰烬。 温泠知道自己这是暴露了,果不其然,明王虽然找不到阵眼,但是多试了几次,还是用蛮力便将她的阵法捏碎,隐藏她的白雾瞬间消散。 此时,一刻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 温泠将游吟竖起,剑身清晰地倒影出她的容颜,一道无形气刃朝着明王飞去,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依旧是只能接不能躲的招式,这是实打实的阳谋,为的就是消耗,但情形如此,他暂时无法主动攻击,也就无法扭转形势,只能认命地跟着温泠的节奏走。 但很快他便知道,温泠想的可不止是消耗。 她将一切都计算尽了,为的就是赢。 两人一直僵持了许久,直到临近一刻钟的时候,温泠最后放出一剑。 然而那道剑气看似与刚刚的同尘剑诀一模一样,实则暗藏玄机,运用的正是她初学剑时所用的技巧——阴阳相生。 同尘剑诀下掩藏的是极乐世界,当毫无防备的明王陷入恍惚,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那也证明他输了。 温泠的剑尖停在明王丹田位置时便证明他已经输了。 “我赢了!”温泠咧嘴一笑。 “我知道你赢了,剑可以收回去了吗?”明王一个大意,自己便被个晚辈打败了,他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嘲讽道。 温泠无辜地眨眨眼,“我动不了。” 虽然明王被她算计输了,但她的状况却更加糟糕,灵力丝毫不剩,筋脉干涸得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连丹田都已经萎缩了,整个人浑身脱力,扭曲僵硬。 明王查看过她的身体状况,脸色更臭了,“笑笑笑,你还有脸笑?决明子怎么会教出来你这么蠢到底徒弟?不过是普通的切磋而已,值得你这么拼?连小命都不顾了?愚蠢!愚蠢至极!” 温泠讨好地笑笑,“我有分寸地。” 明王阴阳怪气道,“有分寸都能弄成这个鬼样子,没分寸那还了得?” 温泠无辜地眨眨眼,她确实是将一切都算好了的嘛,况且这里又没什么危险,所以她才敢这么做。 第145章 游吟来历 明王骂骂咧咧地给温泠治伤,念叨得温泠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疯子,剑修都是疯子。”他以这句话结尾。 温泠一向觉得自己没有剑修的那股子疯劲,曾经的极端以及被御宿宗和天骄书院的温和环境磨灭了许多,她知道这次是有些冒险,但她这不是算对了吗? 养好伤后,温泠又再次向明王发起了挑战。 这次,她将没有一刻钟的缓冲时间,而是直面对方的攻击。 明王决定一次性给她打怕,不然一旦走入温泠的节奏,他怕温泠又发疯玩儿命。 实际上,温泠这次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上一次她已经用了八成的实力,这次必然是打不过明王的,所以她只是打算多坚持一会儿。 明王掐指做了几个手势,然后,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孔雀虚影。 温泠在虚影眼睛看过来时便感受到了不妙,她召出游吟,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腾,人剑合一,游吟剑上一道龙影咆哮而出。 那是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金色的竖瞳冰冷无情,体型巨大,遮天蔽日,孔雀在金龙的威压下本来冲过来的动作猛地一顿,凄厉地仰天哀嚎一声。 “那是假的!那是假的!”明王只觉得自己脸都被自己的法相丢尽了,若是尽力却失败了,那没有什么,但不战而降,只让他觉得耻辱。 实力被压到金丹的孔雀法相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真的假的难道她不知道吗? 温泠也被这状况搞得摸不着头脑,她知道游吟能形成龙影,但是许多法器都能做到。她记忆之中的龙影,要么焉了吧唧,要么小小一只,要么虚有其表,然而这一次,她恍惚以为看到了真龙。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你的剑,你只需要相信这一点。” 气急败坏的明王吼道:“你耍我!有这本事,还搞成那副凄惨的样子?” 温泠讪讪一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等明王负气而走,温泠连忙回到房间开始盘问游吟。 “现在,给我老实交代。”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游吟取自龙的脊骨,游如玉便是那条龙的残魂。 那时的游如玉还叫敖谨,母亲是五爪金龙,父亲是四爪金龙,一个是龙王,另一个是长老,他自己是龙族难得一见的五爪金龙,拥有纯净的血脉、卓越的天赋,这样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在族中特殊的地位。 龙族重血脉、重实力,敖谨生下来就是整个龙族的宝,长辈宠爱,同辈推崇,他只需要平平安安长大就行。 有实力,也有人宠着惯着,但敖谨却并没有长成嚣张跋扈的样子,相反,他刻苦努力,仿佛丝毫没有沾惹上神兽骄傲的脾气,通常不是修炼便是在云海上眺望族地边上的禁地——怪潭。 倘若一切都照着预想的道路发展,他也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但他偏偏没有褪去少年所有的逞能和不知天高地厚。 终于有一天,他因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闯入了禁地。 当他还在为自己能够悄悄进入其中不被发现而沾沾自傲时,抬头便对上了无数双浑浊贪婪的眼睛。 那一刻,他意料之外的冷静。 他可以跑,因为他是龙,在天空、在水中,他都是无可争议的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他闯祸了,所以由不得他退。 大不了将入口重新堵上。 他赔上自己的命,发动禁术,将封印重新堵上,然而后来他才知道,这只是一场算计。 封印附近放了对年轻的五爪金龙有着致命吸引的灵果,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收了他龙骨和残魂为的就是铸出一把绝世好剑。 但以敖谨的傲气,怎么可能如此任人摆布,对方希望他饮血,他饮,对方希望他噬魂,他噬,对方希望他纳怨,他纳,哪怕知道自己这是在往一条不归路走,他也丝毫没有犹豫,最后,他成功反噬,将对方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温泠听完整个故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来来回回看了游吟许多遍,看来他的过去也是个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很显然,有很多事情他没有说出口,但是只凭着想象,温泠都能知道会是多么震撼。 “所以你对妖族的了解是来源于以前的经历?” “是我的传承记忆。” 真奇怪,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传承记忆?抱着一丝期望,她试探道:“你还想回龙族吗?” “我现在只是一柄剑而已,有什么资格回去?” 龙族中若有大造杀孽者都会被逐出族内,这种沾染血气过多者,被称作孽龙,如今的游吟早就没有了敖这个姓氏,父母族人只会以他为耻。 “可是你虽然犯了错,但也弥补了,我倒觉得,你的族人会为你骄傲。”也或许,有人在等着他回家呢。 “无所谓。”游吟对此倒没有任何感觉,它已经连爹娘的模样都快忘记了,“倒是你,你可是剑修,如今都金丹了,要换剑可是代价巨大,你真的舍得我离开?” 舍得?好不容易才磨合好,能舍得才怪。 只不过是因为念着与他相处许久的感情罢了,游吟本来是龙,应该骄傲地翱翔在九天,而是想如今这样,困在一把剑中,还要叫修士为主人。 若是可以,她愿意给他自由,因为在温泠心中,她是自己的朋友,她愿意尊重她。 不过这些想法她没有告诉游吟,只是笑道:“我还是个很优秀的阵修。” 这一遭之后,温泠本以为还有花许多心思说服明王继续与她过招,没想到次日,明王就自己找上了门,还一脸别扭地故作大度,嘴上说着他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她计较,实际上温泠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妖族之间是存在血脉与威压的压制,但他们天性之中的慕强也注定了他们不会甘心安于现状,和龙打一场,光是想想就足够令明王兴奋得颤抖了。 倒也不是虚荣心作祟,而是,与神兽战斗的机会难得,他一定能从其中学到什么。 “看来是不能输啊,否则你神兽的面子往哪里搁?” “都说了我不是神兽,我是游吟剑!你别像那次一样乱搞啊。” “好啦,玩笑而已,莫要当真嘛。” 不过若真要游吟出手,温泠还真不一定会输。 这么久了,温泠第一次知道这把剑来头这么大。 第146章 碧梧 温泠自此便开始了每日水深火热的日子。 明王和他的法相都像是疯了一样,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留给温泠布置战术的时间。 她只能示敌以弱,能借力则借力,先保存实力。 但同样的招式,明王自然不可能再上当。 所以他也不给她借力的机会,将她后退的路堵死,温泠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横剑于身前,一片火墙拔地而起,熊熊炽热,火花四溅,那些如疾雨般落下的羽毛甫一接触,便被烧成飞灰,温泠伸出左手,昭平冒出来,然后悄无声息混在火花中,找准方向,往明王飞去。 然而明王似有所觉,拿出一个网状法器,轻轻松松地就将昭平网了进去,“哟,你好东西倒挺多,幸好我有个克制你的小玩意儿,不然还真就栽你身上了。” 说完他将网兜扔到旁边,背后张开一双羽翅,瞬息就掠到温泠身前。 他粲然一笑,温泠正对上他如同旋涡的双眼,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温泠也记不住了,他那不是幻术,而是一种魅术,简直让人防不胜防,等温泠再次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输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比斗与养伤的无限循环,断胳膊断腿是常事,身上青青紫紫的就没下去过,结果有输有赢。七年后,她终于能够与对方打个平手,明王才终于肯将明王羽给她。 当温冷离开孔雀族地时,还有些不习惯,她没想到完成这个任务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只不过她自己也是收获满满。 她给师父传信告知进度,决明子也没想到她真能拿到,喜不自胜地又给她扔了个任务。 这次的任务是去碧梧一族取一根万年碧梧枝。 灵植、灵木类妖修生长时间漫长,要修炼得道比大多数种族艰难得多,而且他们多数排外,警惕性极强,虽说不好争斗,但聚拢而生,战斗力极为强大。 温泠一时间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拿到这东西,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这个时候,就需要问一问博览群书的许游山了。 果然,许游山从不会让人失望,他很快就给温泠找出来三条路。 第一,实力碾压。 第二,有恩于碧梧一族。 第三,等价交换。 很明显,温泠只有一个选择。 许游山很贴心地将碧梧一族明码标价的交换条件给了温泠,万年碧梧枝就在第一行,据上面所写,他们需要一位拥有异火的金丹修士去替他们保护幼苗十年。 温泠看到这里时,严重怀疑师父是算计好了的,不然怎么那么巧,拥有异火的金丹修士,不就是说的她吗?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 碧梧族地距离孔雀族还有些距离,温泠离得很远就看到一颗高耸入云的碧梧树。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其上缭绕着云雾,不时有无害的鸟雀穿梭其中。 那就是碧梧一族的树母。 每一棵碧梧都是由树母的种子生长而成,然后成为妖修,踏上仙途,还是愚钝一世,做一株普通的灵木,全靠它们自己的运气。 第147章 又见面了 碧梧树上每一片叶子都有温泠整个人那么大,碧绿的颜色,透亮鲜嫩,摸起来像柔软的云,落叶铺在地上,走上去也是软软的。 树上有一些巴掌大的小雀儿在欢快跳跃,温泠放出灵力摄取一只到掌心,然后在它腿上挂上一张纸条。 温泠一松手,小雀儿扑棱着翅膀朝碧梧林伸出飞去。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不过一刻钟之后,温泠就看到一位碧裙少年缓缓走来。 “蔡和?”温泠满心意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本体就是碧梧啊……”蔡和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你怎么会在御宿宗?”而且长成这样,八成是个老妖怪,这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也太让人意外了吧! “祖中长辈送我过去的,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啊,为了加深几大宗门的关系,时常会让弟子交换地方进修。” “可你那天媚之体又是怎么回事?” 天媚之体出现在男子身上已经很奇怪了,而蔡和现在又说他是草木妖修,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就是这样呀。”蔡和拉过温泠的袖子,领着她往林子里走,“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温泠想不明白,也就只能将疑惑放在一边。 越往里走,反而越发空旷,到后面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棵碧梧,开始出现一些木质小楼。 俯视小楼,就能发现它是同心圆的结构,外面一圈是屋子,里面一圈是土地,若是碧梧化作原形,就可以把自己栽在小楼中间,很是方便。 温泠觉得这种现象很有趣,恰巧看到一座小楼中间突然窜起一颗巨大的碧梧,场面实在有些滑稽,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引得那棵碧梧摇了摇树干与她打招呼。 “看起来倒挺友好的。”她想象中,碧梧们见到自己就算不是恶语相向也得摆摆冷脸,但她竟出乎意料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 “这是因为有我领着的原因。” 蔡和相比炼气期的时候,倒是更能担起事儿了,说话时虽说有些小声,但也不再一副怯怯的模样。 “只有碧梧族的朋友才会由族人带路进来,若是一般人,就是由外面的小雀儿引路。” 这样看起来,温泠倒像是朋友遍天下,走到哪儿都有人引路。 蔡和将她领到离树母最近的一处小楼,然后让她等在外面,自己走进去。 温泠在外面听到蔡和撒娇的声音,说的是:“姑姑,我将人领来了,这是我的同门,你可莫要吓着她。” 苍老嘶哑的女声响起,“放心,我会好好招待的。” 不知为何,温泠总觉得这句女声有些阴冷。 之后,蔡和走出来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温泠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屋。 明明光线很正常,但是温泠却在迈步进去之后才发现,那位“姑姑”就坐在正对着大门,从外面一眼便能看见的位置。 这位“姑姑”看起来瘦骨伶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个整整齐齐的圆髻,衣服是老气的深灰,看起来一丝褶皱都没有,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她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美丽,甚至显露出几分稚气。 “请坐吧。”然而她发出来的声音粗噶难听,瞬间破坏了她严肃的气质,显露出阴冷渗人的感觉。 “莫要被老婆子吓到了。”她说着调侃的话,但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温泠抿抿唇,笑着问道:“没有,敢问前辈是?” “瞧我,忘了介绍自己,他们都称呼老婆子一声族长,你既然是阿和的同门,便随他叫我一声姑姑吧。” 温泠默了默,人在屋檐下,别人说怎么叫就怎么叫呗,她从善如流,叫了一声“姑姑”。 碧梧族长显得很是高兴,温泠竟从她眼中看出点点笑意来。 “虽然你这么叫了,我也不能徇私。既然你是带着目标来的,相必心思也不在老婆子这里,我见你一面也是防止族里的小崽子们冒犯你,糟老婆子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去寻蔡和,他会告诉你如何做。” 温泠确定没打算久留,这地方给她一种不适感,让她如坐针毡,若不是她能忍,此刻早就忍不住离开了。 她尽量平静地告辞,但离开的脚步还是稍显匆忙。 然而,在一只脚踏出门外时,温泠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看到姑姑的脸一瞬间变得苍老,最后定格在一副熟悉的面容上。 温泠瞳孔剧缩,心脏像是忽然被攥住,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看到对方嘴巴开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诡异一笑,目送她跨出门槛。 温泠的脸色很难看,蔡和看到时吓了一跳,然后他想起什么,懊恼地拍拍额头,“对了,忘了跟你说,出来时前往别回头,姑姑的天赋有些不一样,会让人看见最害怕的场景。” 温泠听到这他的解释,才算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然而两人走远之后,温泠忽然又反应过来,“那幻象只是重现过去的事吗?” “对啊,是发生过的场景。” 这一刻,温泠后背冒出来一层冷汗。 她想起刚刚那个人说的话是:“又见面了。” 但温泠已经无法回去求证了,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恐怕她此刻已经有多远跑多远。 不论如何,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目的,暂时都没有伤害她不是吗? 她不断安慰自己,一路上蔡和与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到了。” 他领着她来到一处碧梧林,这里的碧梧都还是些只有她那么高的小苗苗。 “之所以需要拥有的金丹修士是因为你要处理的东西有些麻烦。” 蔡和指了指小苗的叶子,“瞧,上面这种小黑点是一种灵虫,它们便是碧梧的天敌。我们碧梧一族,哪怕是到了化神修为也只能抵御它们,不能杀死它们。” 蔡和显然很是讨厌这种虫子,眉头皱的死紧,语速都快了许多,他递给温泠一个透明的瓶子,“用神识捕捉到里面,然后用异火不间断地烤个一年才能彻底杀死它们。” 还真不是件简单的活儿。 温泠示意自己明白了,将瓶子接过来收好。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你快走吧。” 即使努力克制,蔡和的厌恶和不适还是藏不住,温泠看着都替他难受,催促他离开。 第148章 业火根源 目送蔡和脚步匆匆地离开,温泠看向眼前的一大片碧梧苗苗,深感任重道远,寻了株离自己最近的开始处置。 碧梧苗有些焉哒哒的样子,叶子低垂,树干也干巴巴的,温泠小心放出神识,眼疾手快地将一颗黑点摄进瓶子。 像是感受到能救它的人来了,碧梧苗激动地抖了抖。 “莫急,我帮你将坏东西都抓走。”温泠摸了摸苗苗的叶子,温声安抚。 碧梧苗听懂了它的话,乖巧地一动不动。 温泠这时候又有些相信蔡和是碧梧族了,这苗苗的性子,与他莫名有些相似。 除虫这种任务需要耐下性子,对拥有多年打铁经验的温泠来说倒不存在枯燥与否的问题,做久了自然就知道如何一心二用,给枯燥的内容添些乐子。 这么大的林子,一只一只的抓,不知道要抓到何年何月去,温泠干脆将神识分化万千…… 当然没那么简单。 丹阵两道都对神识要求极高,温泠自己的神识相对于同阶修士强了许多,但要将神识分开,对修士的自制力、忍耐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总得试试。 温泠盘坐在地,闭上双眼,神识铺展开。 首先,一化二。 温泠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神识如此不听话过,滑不留手,完全不受她控制,就像要将一碗水分成两半一样困难,刚分开又汇合在一起,纠纠缠缠,始终难见成效。 多试了几次之后,温泠好歹总结出来些经验,面对这种柔韧的,不能用蛮力,得轻,得缓,求着哄着,趁它不注意,然后,诶!分开了。 这时候,神识还是有汇合的趋势,但好不容易成功,温泠没有丝毫放松,让两股神识各自伸展开,久而久之,神识终于不再汇合,大功告成。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用这种方式,温泠一下子解决掉一棵碧梧苗苗上的虫子。 让苗苗压抑、不适的虫子突然消失,碧梧苗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它明白发生了什么,高兴得疯狂甩着叶子。 温泠生怕它将本就不多的叶子甩掉变成秃苗苗,连忙制止它,然后走向下一株苗苗。 温泠在碧梧苗林中越玩越是兴致勃勃,仅仅花费了一年,就将虫子统统收进了瓶子中。 此时小苗苗们没了虫子的抑制,长得飞快,势头极好,而且它们对温泠极其依赖,每次温泠路过,齐刷刷地摇叶子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起风了。 不过温泠没打算让神识一直分成一股一股的样子。 因为她已经偶尔能感觉到错乱的感觉,甚至产生“我是谁”这样的迷茫感,好像自己分成了许多个人,那种感觉极为恐怖,让她将神识恢复之后仍心有余悸。 温泠与游吟提了一嘴这件事。 游吟当场破口大骂,急得直跳脚,剑鞘狠狠拍了几下她的背,“得让你长长记性!不然你下次还得乱搞!” 温泠根本没有搞清楚是什么状况,直觉告诉她不能躲,于是她狠狠受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动一下。 果然,游吟打了几下,便停了下来,不过骂声仍在,气得在空中上下乱飞。 “你下次做事之前可不可以动动你脖子上那个东西,或者张张你的嘴,问问能不能做!” “错乱?及时收手?你很骄傲?我告诉你,你没疯是你命大!” “以前修真界流行一种东西——分身,第一步就是划分神识,结果你菜猜怎么着?造出来的分身十个有十个想杀死自己,那个时候,修真界被搞得一团糟,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起来都可怕。你倒好,分出一部分神识都能死人,你还妄想分成千丝万缕?” “最后自己跟自己打架,然后被自己杀死的结局是不是很有趣?” 游吟骂到最后,总结为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愚蠢!” 温泠缩着头受教,听完游吟的话,她心里的后怕一阵一阵地涌来,让她无数次感慨自己的幸运。 游吟骂累了,温泠老老实实去烧虫子。 一罐子虫子密密麻麻的像黑沙一般,温泠将昭平唤出来,温声道:“昭平,靠你了。” 收到鼓励,昭平干劲很足,但是这也是个慢活,需要一直耐心的磨。 昭平小孩子性子,又是属性暴躁的异火,久而久之就不大耐烦了,温泠只能一直与它讲话安抚它的情绪。 “你们要用心去感受火力作用在瓶子上的温度、气浪走向等等,不管做什么,沉下心去感悟,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游吟提醒道。 温泠点点头,然后减缓灵力输入,逐步增加,寻找最省灵力的节点。 她和昭平相互配合,努力感受火焰的变化,保持火焰的稳定度。 时间悄然流淌,有那么一瞬间,温泠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团火。 她生长在一朵红莲之中,本该是纯净神圣的、涤荡所有污秽的火,然而偏偏这朵红莲长在最邪恶的泉里。 泉眼里咕噜咕噜涌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怨憎、仇恨、嫉妒、自私等等负面情绪。 为什么这朵红莲会长在这里呢? 这处泉眼本来叫万恶之源,世上有阴有阳,有善有恶,本就是天道循环,不可更改,直到有位“圣人”扬言这纯净的世间不该有任何邪恶,于是他以身献祭,意图堵住万恶之源。 然而不管是人妖魔还是仙神佛,在天地伟力之下都不过区区蝼蚁,他的献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过是白白丢了自己一条命。 “圣人”虽然极端,又爱钻牛角尖,但他也是真正的圣人,灵台清明,没有心魔的阴影,满身功德。 于是他死后,尸体上长出一株并蒂莲,蕴养出两朵变了异的红莲业火。 平常的红莲业火对待邪恶是焚尽,而这两朵,是吞噬。 以恶为食,谁还能说它是正是邪? 业火在万恶之源自由生长,直到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红莲懵懂到自己都记不清的记忆中尤为鲜明的一幕。 一身黑衣的男子一剑仿佛欲要劈天斩地,落在山上山开,落在水上水断,落在天上天崩,落在地上地裂,而眼看着即将落在红莲上时,男子的剑顿住了。 他的脸被云雾遮住,小火焰看不清,但他身上的气势却让它丝毫不敢反抗。 他伸手摘下两朵红莲,将长势好的那朵收好,剩下的那朵残缺的则被他随手弹至下界。 第149章 碧梧枝到手 温泠体味过昭平的这段记忆,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便是她那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救命恩人? 他所在的地方是哪里?灵界?仙界?更或者是……神界? 他所用的剑法是什么?原来剑道修到他那种地步,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温泠心头涌上许多想法,最后定格在一种——她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她要站在山巅! 不为自由,不为长生,只为逍遥,只为强大! 她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刻,目标明晰的那一刻,天地灵气潮水般朝她涌来。 身体里那颗道种悄无声息破壳,露出一点鲜红如火的芽。 而昭平受到影响,颜色愈发淡了,但威力却上升了一个台阶。 因为温泠修为太低,游吟很少能因为她的进阶得到好处,但这一次,游吟能感觉到,自己不止实力恢复了许多,那残破的龙魂竟在被缓缓修复。 然而他的意外却远远多于惊喜。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游吟的剑灵,没想到竟然还是龙魂的状态!这是不是说,他可能会有重新成龙的那一天?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不过他很快将情绪隐藏好,没有让温泠知道。 如果温泠知道自己可能离她而去,她会不会失望? 不对,她好像比他更早便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剑修,不可能失去自己的剑啊…… 然而没多久,游吟便自嘲一笑。 他早就不是敖谨了,如今他叫游吟,是一柄剑,是温泠的剑。 那遥不可及的龙乡啊…… 他怀念在云里打滚的日子,也想念母亲龙须拂过自己龙角的舒适,但那又如何?往事终究不可追。 曾经,他无数次想离开温泠身边。 无他,只因他知道,自己是龙。 龙的世界在九天,而非是一个修士手下。 如今他依然这么想,不管是敖谨还是游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谁的依附,他只会是自己。 只不过他已经没有了离开的想法。 他愿意留在温泠身边,做她并肩而行的伙伴。 “诶,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温泠兴奋地与游吟将故事说完,但游吟始终安安静静,她不满地戳戳游吟的剑鞘,示意他快点讲话。 游吟嘲讽道:“我在想,你什么运气?这样的好事都能砸你头上。” 温泠也有同样的感慨,高兴得灵力都有些不稳,她做着遨游九天的白日梦,看不下去的游吟打断道:“继续烧虫子啊!” 温泠一看,差点前功尽弃,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全神贯注地烧虫子去了。 “这虫子真顽固。” 要知道,昭平可是异火!焚烧了这么久,这些虫子还是活蹦乱跳的,温泠都忍不住怀疑它们究竟能否被异火烧死。 “所以让你要有耐心。” “我很耐心,但问题是没有成效啊!” “那你就想想哪里出了问题,是火力不够大,还是火力太大。” “火力太大,那怎么可能?”温泠嗤笑一声,但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减弱火力,直到只有一丝火接触到瓶子时,虫子们竟然有了变化! 温泠诧异地再观察了片刻,果然不是错觉,虫子们精神头是真的差了些。 “这是什么道理?”温泠不可置信地自问。 “不时所有事情都能说出道理的。”游吟一副果然你还是太天真的样子,“你看,不要拘泥于固定的想法,说不定会有一些惊喜。” “不是说修仙不能乱搞吗?”她踏上仙途时宗门长辈这样叮嘱过,分离神识的时候,游吟也这样叮嘱过。 “这不一样,这无关修炼,无关你的身体,只是换一种思路而已。” 总之,找到办法之后就好办了,至少有了大体的方向。 接下来才是真正需要耐心的地方,因为火焰多了没用,少了又会灭掉,轻不得也重不得,简直磨人。 不过温泠很快就想出了解决办法,她直,接放弃了供应灵气,然后埋头开始布阵。 她的想法是,以昭平为阵心,布置一个小型聚灵阵。 但要将阵法布置大不容易,将阵法缩小也不容易。 温泠曾经将阵法刻在玉佩上,但那是因为阵法特殊,相对而言比较好缩小。 但聚灵阵这种,有八个阵基。灵石切小了镶上去又后继无力,完整地镶上去又会占据大块地方,温泠试了许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用灵液代替,她找出八颗一模一样的小珠子将灵液灌进去,简单炼制之后再放到阵基。 但第一次没控制好灵力多少,小珠子直接炸开。第二次又炼制得太牢固,灵力不足。 来来回回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温泠最后才成功将炼制过程确认下来。 接下来就是布阵。 温泠对于布阵的经验很充足,她想要一个极其稳定的阵法,温泠将十种能够增强阵法稳定性的材料一一罗列,如今她身上有七种。按照经验,估算过适应性和可行性,温泠最后暂定了三种。 接下来就是不断地实验。 碧梧苗苗们发现来给他们除虫的人类修士最近埋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身边的垃圾都快将她整个人给埋住了,是不是有灵力震荡,或者是火光阵阵。 最开始苗苗们还好奇讨论,后来习惯了就开始打赌她何时停下。 耗费了整整两年,温泠才将阵法钻研出来,成功的那一刻,她差点喜极而泣。 接下来就是烤虫子,温泠空闲下来,便开始整理这两年从阵法之中得到的感悟,偶有所得便与青音探讨探讨。 蔡和来看过她一次,发现她怡然自得的样子还很是惊奇。 碧梧族请过许多次修士帮忙,温泠看起来是最轻松的一个,只在旁边打坐。 轻松吗? 用几年年努力换来的。 她相信其他修士也肯定会有自己的小诀窍,只不过是她碰巧成功了而已。 三年后,温泠将一罐子虫子尸体交到蔡和手上,成功地拿到了万年碧梧枝。 蔡和本打算带着温泠去见一见他姑姑,温泠巴不得马上离开,被温泠严肃地拒绝了。 临走之前,温泠还碰见了犹昙师姐,她是来寻蔡和的。 虽然温泠经验不算丰富,但还是看出点端倪,两人应该是多少有些暧昧。 不过她一心叫任务,也没多注意。 第150章 诡异 然而温泠将将走出碧梧族地,便收到犹昙师姐的紧急传讯。 传讯没有说原因,但温泠还是连忙掉头往回赶。 温泠跑到蔡和的住处时犹昙正打横抱着蔡和往外冲,蔡和的脸埋在她怀里,犹昙的表情冷静得近乎冷厉,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 温泠连忙放出游吟剑,将她拉上剑身。 “去树母那里。” 温泠来不及多问,按照她的嘱咐往树母那里疾驰而去。 临近树母时,犹昙甩出一块令牌,令牌撞上一层无形屏障,然后打开一个通道。 “去姑姑那里。” 温泠想起刚刚诡异的一面,但情况紧急不容她多想,她御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两人冲到了姑姑的住所。 姑姑见到蔡和的状况,脸色大变,挥袖一道妖力打在墙上,转眼间,温泠便觉眼前场景一变,周围已经不再是刚才的模样。 温泠他们所站的地方是唯二两块陆地之一。 连接两块不算宽敞陆地的,是一道栈桥。 其余地方铺满了生机勃勃的绿色海洋。 犹昙抱着蔡和走过栈桥,将他放在另一块陆地中央的石床上。 “姑姑”念念有词地从嘴中吐出一长串含糊不清的口诀,接下来,石床渐变为血红色,地面也出现了脉络清晰的纹路。 绿水经过脉络,涌上石床,形成一个绿色的巨茧,将蔡和包裹得密不透风。 温泠皱眉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天媚之体会出现在碧梧族男性身上吗?” 姑姑用带着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千年前,我们突然发现,孕育碧梧族的树母突然一天天地焉儿了下来,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一时间,碧梧族内流言四起,纷纷怀疑是不是预示着我们即将遭逢大难。” “后来,树母为了自救,置之死地而后生。将自己最关键的部分抽出,投胎转世,若能度过九十九世,便能破茧重生。” “蔡和便是树母的第九十九世,也就是说,虽然他是人族男子的皮囊,本质上确实碧梧女性,如今我们都在等着她结丹,金丹之后,他便能回归本体,继续庇佑碧梧族。” 温泠下意识地看向犹昙。 她的神色很平静,显然是早就知道情况。 有好感的男修是妖族,芯子还是个女子…… 想想都替犹昙震惊,不过看她紧张的样子,两人的感情好像也没因此改变。 “可是,他为什么会昏迷?” 而且看起来情况似乎很是紧急。 “因为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一关来了。” 越接近金丹,寄体的生命力会衰竭得越快,包裹着蔡和的绿色液体是树母的本源之力,与他同出一源,能够维持住他的生机。 但这种法子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要想真正帮助他渡过这一劫难,须得有数万幼年期刚化形的碧梧自愿献祭。 “现在,那些碧梧苗苗也快到化形的时候了。” 温泠脸色剧变,显然是想到了。 她除虫的那片幼年碧梧林,怕是就是准备的祭品。 “你也不用做出这样的脸色,他们由碧梧族孕育,托树母而生,如今也该到了反哺的时候。” 甚至那些碧梧之所以在树母轮回期间没有一棵化形,也是因为他们故意将抑制碧梧生长的虫子放进去的。 不然为什么虫子会只局限于那片林子? 那些碧梧幼苗虽然尚未化形,但是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单纯直接得令人不忍伤害。 “蔡和知道吗?” “若是被她知道,这场献祭只会夭折。” 若是以树母的修为、年纪,得道飞升也不算什么,偏偏她愿意放弃修道之路,默默无闻地孕育新的生命,不可谓不伟大,碧梧一族因她而生,如今她到了危急之时,任何一位碧梧族人都义不容辞。 这是他们内部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温泠听过就罢,没打算掺和这些事,但她偏偏不知道如何离开,只能默默等在一旁。 三日后,蔡和自绿色巨茧中苏醒,他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面色红润,平和轻松,他自然是以为只需要有这些本源之力他就能渡过难关,还因为自己又捡回来一条命而庆幸。 温泠不忍别过眼不去看她那欣喜的模样。 “姑姑支持起这片空间也不容易,我们先回去。”犹昙扶上蔡和的手臂,轻声道。 蔡和自觉身体状况好得不行,但他也不拂人好意,只是笑着,跟随犹昙的脚步,在她耳边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两人交谈之间默契十足,温泠走在后面,总觉得自己很多余。 那位姑姑倒是还留在那处空间之中,本源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若想不伤及根本,她必须留在那里养护好树母本源。 将蔡和送回去之后,温泠和犹昙并肩而行,走到偏僻空旷的地方,温泠才问道:“为何你会让我回来?” 其实犹昙完全可以自己将蔡和带到姑姑那里,特意叫温泠回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犹昙刚刚在蔡和面前时,是温柔甜蜜的,与以前的模样截然不同,如今私下相处,她又变回了以前的模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最好等尘埃落定再走。” 温泠厌恶地抿抿唇。 原来如此。 做事还真是很绝,若是她直接离开,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十万大山。 以最无私的爱诞生出来的种族,却是最极端的。 “多谢。”她诚恳道。 “我们是同门。”犹昙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就好好待着吧,那老杂种性子怪异,但我还是能多少摸清她的想法,她不会怎么样你的。” “为何?她本来的打算不就是灭口吗?” 而且……老杂种?若不是厌憎到极致,犹昙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因为你去过树母的本源空间,渐渐的你就会将这里发生过的事忽略甚至遗忘。” 碧梧族真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你很讨厌她?”温泠小心地观察犹昙的脸色。 “讨厌?”犹昙冷笑一声,垂着眼遮住一闪而逝的杀机。 显然,犹昙并不准备继续说下去,温泠出于尊重,也没追问,转而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位姑姑到底什么来头?” 为何在她身上,温泠会看到金府那个疯子的影子。 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能力,她不得不警惕。 第151章 原因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至今仍让温泠想起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本是树母诞育的第一棵碧梧树,活过的年头可能连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她修为几何,无人知晓,她好像树母最忠诚的拥蹙,庇护着碧梧族千千万万年。” “她能够操控时间吗?” “操控时间?”犹昙好笑地反问一句,“你在开什么玩笑?有谁能操控时间?就连那些领悟法则的大能也不过是借用时间之力罢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温泠也不敢相信。 两人沉默了许久。 “估摸着这几日,碧梧族的那些苗苗们就要化形了,”犹昙看向温泠,眼中带着难掩的哀恸,“它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们都明白自己活下来的意义,也明白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甚至很清楚什么是死亡,但他们心甘情愿献祭自身。” “可那么多碧梧苗,他们真的都愿意吗?怎么可能都愿意呢?”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愿意。” “我救不了他们。” 犹昙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臂里,肩膀微微耸动,透过她的身体,温泠好像看到她心中那如潮水般涨落的绝望。 直到后来,温泠才明白她此刻的眼泪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仙途遥遥,又有几人能走到最后?” 温泠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 碧梧苗苗们化形那日天气很好,一夜之间地上长出了一地不知名的野花,黄的黄,紫的紫,白的白,红的红,杂而不乱,有一种随意泼就的美。 小苗苗们化形出来都是四五岁孩童的模样,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白白嫩嫩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轻轻咬一口他们脸蛋上的软肉。 他们欢欢喜喜有说有笑地,踩着一地繁花,走向早就准备好的祭坛,走过的地方只剩残花。 温泠跟在他们身后,明知道之后的场景会很残忍,温泠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去看一看,她也与犹昙一样,有相同的疑问。 到底为什么他们要自愿赴死,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们又可会后悔? 祭坛就在那片本源空间之中,温泠到那里时,蔡和已经再次被包裹在绿茧之中了。 犹昙缩在角落,低着头。 也许是感受到温泠的目光,她抬起头,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温泠刚刚走近她,就被狠狠攥住了手腕,犹昙将她拖到身后,手指偷偷伸到她掌心,写着什么。 温泠感受到她传达的内容,内心剧震,手微微一抖,又被犹昙按住,她笑着看向温泠,“若是不忍心,一会儿就不要看。” 仪式很快开始。 这场祭祀,简单得有些草率。 那些孩童模样的碧梧围成一个圈,坐在碧绿的水中,“姑姑”拿着个碗状容器,用妖力从其中团起一团血红的液体,然后液体落在孩童身上,蜿蜒蔓延,密密麻麻遍布道他们皮肤的每一个角落,如同繁茂的血红树根。 这场景看起来有些可怖。 接下来,孩童们开始唱起一曲歌谣。 清脆的童声整齐悦耳,带着天真童稚。 温泠听不懂这词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没心思听,她一心冲开束缚,但毫无作用,她完全没想到,犹昙会突然对她出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困住。 歌声很单调,就只有一句,不断地重复,但变化也很明显。 绿色的本源如同滚油入水,沸腾起来。 小碧梧们也如同蔡和一般,周围渐渐围起巨茧子,在被茧子遮住之前,温泠正好看见他们安定得如同熟睡的甜笑。 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看来,让她打了个寒战。 然后,温泠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连神识都被封住,她惶恐不已,想阻止犹昙,却突然对上了她平静的眸子。 仪式很快结束,那些小一些的绿茧散开里面的碧梧孩童却没了踪影,一点痕迹都不剩,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姑姑”跪在蔡和的巨茧前,左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右手拿着笔,蘸取血液,在地上画出复杂的线条,她聚精会神,根本没注意悄悄靠近的犹昙。 犹昙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巨茧旁边,她手上浮现一个白色尖锥,狠狠朝巨茧刺去。 “你敢!”姑姑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但她此刻仪式进行到一半,一时根本抽身。 犹昙哪管她说了什么,“喀嚓”一声,巨茧寸寸碎裂,她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一团黑色的东西拍进蔡和额头之中。 姑姑终于挣开仪式的束缚,一掌将犹昙拍飞,急忙去查看蔡和的情况。 “蔡和”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但已经没了生机,姑姑手忙脚乱地往他体内输入妖力,但毫无作用。 眼看无力回天,姑姑脸色阴沉,她在竭力压抑怒火,以为这里是树母的本源空间,她心中还抱着抢救的希望。 她掐上犹昙的脖颈,将她手脚拍碎,依旧无法宣泄怒意,“你好狠的心!她不是你的爱人吗?” “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那套轮回的说辞,也就是不熟悉的人会信,蔡和是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犹昙艰难开口。 “你知道了?”姑姑嗤笑一声,“倒是装的很像,那副深情的样子,竟然将我也骗过去了。” “呵,狗杂种。”她嘲讽地嗤笑一声。 “你骂啊,”姑姑怒极反笑,“你再骂你的心上人也回不来了。” “但是你的树母也回不来了啊!”犹昙毫不畏惧地反击回去,“以树母之名,谋一己之利,你知道你为何不能飞升吗?就你这阴暗卑劣的恶心样子,你也配?” “你想死?” “我若是怕死,便不会做这种事!” “碧梧的树母,早就成了你的傀儡,你借献祭之名,延长自己的寿命,罪恶滔天,天地不容!你这种靠别人躯体才能重生的臭虫,早该得到报应!” 原来,温泠之所以在她身上看到金家那个女疯子的影子不过是残魂作祟。 姑姑寿元本就到了尽头,靠着夺取别人的灵魂才能维系生命,但偏偏阿时的灵魂虽说微弱,但力量却不容小觑,她反而承受了反噬,苍老得更快。 没办法她只能出次下策,把算盘打到同族身上。 第152章 小五,初心莫负 而她吸取同族生命的媒介,就是树母。 树母被她控制多年,若被用作献祭,需要吸收九十九位特殊体质修士的血气。 蔡和就是她瞄准的第九十九个人。 但御宿宗弟子的身份有些麻烦,于是她在被犹昙发现端倪之后利用蔡和残留的记忆巧言欺骗。 什么交换弟子? 修仙界是有这样的事情,但其中不包括蔡和。 他是货真价实的人族! 只不过被这毒妇害死了而已。 犹昙发誓要为他报仇。 那老妖婆不是想要寿元吗?她偏不如她的意。 在姑姑暴怒欲取她性命之时,树母的本源空间忽然被暴力破开,外面天光照进来那一瞬,温泠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错觉感。 犹昙看到那些立在半空中的熟悉面容,硬撑着的那股气彻底消散。 那行人正是御宿宗的长辈。 为首的便是决明子,解颐真君和犹昙的师父。 决明子挪到温泠面前,将她的束缚解开,温泠盘旋在眼眶中的眼泪瞬间滚落,她泣不成声地抓住决明子的手臂,“师姐……犹昙师姐……” 决明子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老娘不将你这老狗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枉为人!”解颐真君向来爱惜美貌,极少生气,然而此刻她怒目圆睁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美人的模样,布满血丝的双眼狰狞可怖,右手狠狠地掐着老树妖的脖子,一副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的凶狠模样。 蔡和是她培养多年的衣钵传人,仔仔细细地教导、保护着,连大声凶他一句都舍不得,他们如何敢将主意打到他头上的? “蠢货!”落桐真君疾步走近犹昙的尸体,临近时却又慢下脚步。 他垂眼骂了一声,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有什么事不能找师父帮忙解决?我怎么就教出个这么愚蠢的弟子?” 犹昙明明是算准了他来不及救她,要师父眼睁睁看着徒弟咽气,她多狠的心啊!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碧梧妖哽在喉咙里的“嗬嗬”声。 按照修仙界的传统,犹昙和蔡和的尸体付之一炬,走得干干净净,不沾半点红尘。 “蔡和多乖巧啊,心地柔软得几乎不适合修仙,对人真诚,尊敬长辈,爱护晚辈。我就是自责,我怎么就没更严厉一些督促他,若是他修为再高些,若是我将他保护得再好些,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犹昙这孩子,自小便倔,以前会有孩子嘲笑她跛脚,我担心她会因此不开心,但是她一直没有被影响过,她很肯定地告诉我,等到她元婴大成,这一切都将不成问题。她目标明确,常年埋头苦修,致性子越来越冷,但是啊,她真的有一颗无比炙热的心。” 两个失意人说着各自徒弟过去的事,聊到有趣的又忍不住面带微笑,但忽而发觉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又瞬间低落下来。 他们之间蔓延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人生在世,终是别离。 温泠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很孤独。 天地之大,无人相伴,只剩自己,踽踽独行的那种孤独。 她心中惶恐,似乎这是一条太漫长太孤单的路,一次次看着别人死去、离开,一次次一次次,是否有一天她会变得心冷似铁,因为再也无力承担这种分别? “你说这仙途遥遥,又有几人能走到最后?” 这一刻,她第一次升起了放弃的念头。 “小五啊,”决明子突然叫了温泠一声。 温泠疑惑地抬头,决明子这才缓缓道:“你可莫要学她,为了个臭小子,葬送自己性命啊!” 温泠怔愣了许久,甩开刚刚自己那好似魔障般的想法,郑重道:“我决不会。” 她也不知道这条路自己能走多远,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决不会做出与犹昙一样的选择。 如果她是犹昙,她会好好蛰伏,亲手将那老树妖捏死。 “这是你犹昙师姐自己的选择,你难过也不能替她做决定,不如好好修炼,连同她的分一起,修至元婴。” 决明子难免担心,一次次地告别,一次次旁观生命之无常,会击溃温泠的道心,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他自己不也有过同样的迷茫吗?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 此刻温泠心中确实正在天人交战。 她此刻很想问一问崔濯可还安好,这样想着,她也这样做了。 崔濯那边应当是闲着,很快便传信过来,虽然只有一个“安”字,但温泠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若是放弃,就再难回头,我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她顿了顿,还是道,“可我就是不知道合适才是个头。” 修仙本就是一件寂寞的事,犹如一个人走过亘古长夜。 她不怕熬,她只怕熬过一关又有一关。 她也不怕分别,怕的是告别一次次永无尽头。 但是,哪怕她真的要放弃,也必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哪怕凡人短短百年,都要经历种种别离,也会有与你类似的苦恼,比如难过的坎儿一个又一个,何时是个头?”决明子拍拍她的头,轻轻一笑,温润的眸子中是如同碧波一般的温柔,“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何修仙,若是心不在此的人便罢了,去做个普通人,或是享受生活,总有许多不同的选择,但是我记得你刚刚进入御宿宗时倔强、坚定的眼神。” 那时候的温泠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表面上一副笑模样,但气质却有些阴沉,认准一件事便死磕到底,倔得跟头牛一样,还因为破坏御宿宗公物被罚过许多次,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劲儿,不服输,不止步。 温泠整理过无数次过往,但那些记忆都是有关于修炼的,决明子突然提起初入宗门的事,她还有些迷茫。 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从黑暗之中逃离,趋向光明。 因为从未感受过这样平和、友好的环境而异常珍惜。 还有满心的豪情壮志。 曾经的记忆渐渐在心头复苏,温泠忽然觉得刚刚自己有些傻。 温泠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顺遂安逸,才会产生那样可笑的想法。 “我明白了,师父。”温泠抬头看向决明子,拨去阴霾的眼中一片清亮。 决明子欣慰一笑,“小五,初心莫负。” 第153章 凰喻 “不管遇到什么,你还有师父、师兄,有兄长同门。只要有这些人在一天,便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兴许也是知道世事无常,决明子停顿片刻,还是道,“不过这个世界很大,你修为越高,走得便越远,总会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所以要内心真正强大起来。” 好在温泠也不是那种悲春伤秋的人,很快就恢复过来。 从碧梧林出来之后,御宿宗的几位真君便匆匆离开,决明子临走前还交给她一个任务——去落凤窟寻一滴凤凰血。 落凤窟之所以叫落凤窟,是因为传言那里曾陨落过一只凤凰。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当然,落凤窟就在那里,不信邪的人有很多,总想着万一呢?若真有凤凰在那里陨落,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但一次次有人前去,一次次败兴而归,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凤凰的踪迹。 师父怎么会给她这样一个任务? 温泠心中一动,难道……落凤窟真的有凤凰? 带着满心疑问,温泠去往了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地方。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温泠便感受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昭平有些激动地跳上温泠肩头,“姐姐,里面有好吃的。” 好吃的? “他说的是凤凰火。” “凤凰火?你的意思是这里真的有凤凰?”温泠惊讶得缓缓瞪大双眼。 “对,所以你快点将事情办完,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游吟话中满是不耐烦,温泠疑惑地挑眉道,“你是怎么了?这么暴躁?” “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凤凰!”游吟冷哼一声,气愤道。 温泠想起初遇之时,游吟就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又傲娇又跳脱,还带着不谙世事的残忍,如今他早已收敛了许多,许久未曾见过他这种模样,温泠一时有些愣住。 “你和凤凰有过节?” 游吟瞬间炸了,“龙凤是天敌你知道吗?” 他这一副被戳中心事不愿意承认的样子让温岭感到一阵阵惊奇。 “你该不会被凤凰揍过吧?” “谁被揍过?我是龙!龙!怎么可能被凤凰揍?就凭那小凤凰的的体格,我不是分分钟就能将她打趴下?” 温泠玩笑似的随口一猜,倒没想到游吟反应会那么激烈。 懒得揭穿他的口是心非,移步往落凤窟内走去。 然而一进入其中,见到眼前的场景,她傻眼了。 入目便是一片直直撞进眼中的景色,裸露的岩石、稀疏的植被、松软的泥土,都是火红的颜色。 温泠拔起一株灵草,正是修仙界随处可见的普通种类,大概是生长的环境不同,渐渐产生了变异。 她辨了辨方向,正犹豫着往哪里走,游吟忽然化作人形。 温泠讶异地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他沉默得有些凝重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瓣。 “怎么了?”温泠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担忧问道。 游如玉没有说话,身形一提,便朝西南方向疾速飞去。 “诶,等等我!” 温泠话还未说完,游如玉的身影已经成了个黑点。 她连忙跟上去,却始终撵不上他。 最后,游如玉停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前。 温泠好不容易跟上他,游如玉忽然又变回剑形。 “你干什……” 话未说完,游吟又再次化为人形。 温泠彻底懵了,简直是莫名其妙!可是看到游如玉的表情时,她的怒意又慢慢憋了回去。 游如玉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默然片刻,他才缓缓抬手,嘴中默念出一段口诀,一阵金色如烟雾般的光芒自他伤心升起,然后四散在山石周围,将其紧紧包裹。 温泠看到那金光,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他好不容易恢复的魂力,是他重生为龙的希望。 恨铁不成钢的怒火萦绕于心,她嗫嚅片刻,本欲张口,但劝阻的话最终还是被吞灰嘴里。 少顷,金光散去,山石上骤然飞出一只火凤凰! 温泠骇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个虚影。 虚影翱翔于青天之上,如同一团火焰,巨大的翅膀扇动时带起火星四溅。 凤凰虚影盘旋一圈之后,径直朝温泠和游如玉撞来,温泠正欲催促游如玉化剑战斗,可却被他紧紧地按住手腕。 虚影装上他们,温泠却没有感觉到灼热,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凤凰带入一片异空间之中。 大能修炼至一定程度,便能亲手创造一片领域,然后,这片领域会成长为一处空间——以修士为意志的空间。 在这片巨大的空间之中,温泠一眼便看见横卧在中央的一只巨大的凤凰。 准确地来说,是一只凰。 不过她紧闭着双眼,羽毛虽说依旧美丽,但却略显黯淡。 见到这具凤凰尸体之时,游如玉的脸色便变得无比难看,他双眼之中的悲恸让人不忍细看,他缓缓上前,脚下却是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他几步走到凰首位置,颤抖着手抚上凤凰的冠羽。 “小梦瑾,凤凰的冠羽可不能乱摸哦,耍流氓是会被揍的哟~” 活泼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清脆悦耳的笑声,一位美艳绝伦的美人儿笑吟吟地出现在游如玉身后。 “凰喻!你没死!” “闭嘴吧你,”凰喻狠狠地敲了敲游如玉的脑袋,“你才死了!我可是凤凰!凤凰!是不是久了没挨揍就要造反啊!” 游如玉瞪了她一眼,暴躁地骂了句,“我说了别叫我梦瑾!” “啧啧啧,”凰喻正准备调侃他一句,却突然察觉到游如玉的状况,她脸色猛地沉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问我!”游如玉瞬间变成了个委屈的孩子,赌气道,“你一走,许久都没有音讯,我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当然不知道。” 虽然这么抱怨着,但游如玉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跟温泠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 不过显然,这次他的谈性不错,于是温泠也顺带着知道了他后来经历过的事。 比如他曾被妖族、剑灵族供奉多年,已经有功德在身,比如他曾流落凡人界被当做砍菜刀,比如他辗转几个修仙界、、灵界、仙界,每一次都会搅起一片腥风血雨…… 温泠第一次知道,原来游如玉讲话如此诙谐,哪怕他经历了许多苦楚、磨难,在亲近的人面前,依旧是个别扭的少年。 第154章 裂痕 凰喻苦笑道:“看来我们都挺惨。” 她揉揉游如玉的头,温柔一笑,“没事,姐姐以后罩着你!” 游如玉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嗤笑一声,“就你?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嘿!小瞧谁呢?”凰喻一叉腰,仰头道,“我可是牺牲自己,救凤凰族于危难之中的大英雄!” 游如玉咬牙道,“就你爱逞能,这么愚蠢的事,也就你能做出来!” 凰喻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 温泠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笑,忽然怀疑自己跟他们之间是不是隔着一层隐匿阵法,不然怎么会被忽视得这么彻底? 不过她也理解两人久别重逢的心情,乖巧地站在旁边,不去打扰两人交谈。 “你打算何时回龙族?” 说起这个,游如玉有些烦躁地扒了扒脑袋,“我闯了那么大的祸,造了那么多杀孽,哪里还能回去……” “虽然你犯了错,但也弥补了,你的族人会为你骄傲的,”凰喻肯定道,“至于杀孽的事,琉璃净神池走一遭,不就解决了吗?你该不会承受不了泡琉璃净神池的痛苦吧?” “怎么可能!”游如玉反驳的话脱口而出,然后无奈道,“那你何时回去?我跟你一起。” 温泠听到游如玉的回答便是一怔,同样的话,她说过,游如玉半点没在意,如今凰喻一说,完他便立刻附和。 竭力忽略掉心头那点涩意,温泠倒为他想通而感到欣喜。 “助我涅盘,我带你回去。”凰喻眯眼一笑。 “好,”游如玉立刻点头,“我该如何助你?” “我需要异火!” 游如玉的目光移向温泠,凰喻好奇的眼神也跟着落在她身上。 温泠心中猛地一冷,垂眸一笑,“我可以帮你们寻找异火,三滴凤凰血。” 不是一滴吗? 温泠没有给游如玉机会说出这句话,她手腕一翻,游如玉双眼渐渐失去焦距。 凰喻没发现游如玉的异样,思索片刻,爽快答应。 她倒是不耍心眼,自己翻出一个瓶子滴了三滴凤凰血进去,然后扔给温泠,“你和小梦瑾熟识,我便信你。” 温泠凉凉一笑,“多谢前辈信任。” 她收起瓶子,将游如玉化为游吟剑,然后转身便走。 三日后,温泠如约归来。 她解开对游吟的束缚,然后对凰喻点点头,“交易结束,晚辈便不打扰前辈们叙旧,告辞。” 她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便让凰喻送她离开。 温泠闷着头往外冲,刚出落凤窟,就被拦住了去路。 “站住。” 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游如玉。 “你从哪里来的异火?”他疑惑道。 “怎么?一朵不够?”温泠温和一笑,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 温泠打断他的话,“凤凰血我是不会还的!” 她只是恰好知道黑市有一朵异火要排卖,耗尽身家,又向崔濯和师兄们借了一部分将异火拍了下来而已。 这些灵石买三滴凤凰血,完全够了。 “我不是向你要凤凰血,”游如玉皱眉道,“我是那种人吗?” 温泠沉默片刻,忽而轻轻一笑,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不,你不是。” 游如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有些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敖谨,”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拗口,温泠念得有些慢,“我说过,你是生于九霄的龙,我放你自由。” 游如玉终于发现了温泠的异样,她的瞳孔黝黑,嘴角的笑容有些发凉,看着他宛如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想到记忆中的龙族,想到笑吟吟的凰喻,他最终还是没说话,但握着温泠手腕的手,却松开了。 “再会,”温泠向他点点头,宛如跟一位关系不远不近的熟人告别。 她这次离开的速度不疾不徐,完全没了刚刚到仓皇。 “姐姐……”一向安静的昭平蹦到温泠肩膀,火光闪了闪,语气中满是担忧。 “抱歉,昭平,凤凰火是没有了。”温泠弯唇一笑。 “没事的,”昭平左右摇了摇,“姐姐,大哥他……” “昭平啊……”温泠苦笑一声。 温泠如今才明白,游吟的“邪”不是因为它杀戮重,也不是因为他嗜血、噬主,只是因为他是个独立的,会离去的“人”。 剑修的剑是什么?是剑修的半身。 纵然有许多剑都修炼会修出剑灵,但他们与修士是真正的心意相通,因剑修而生,若是死,也只会是因剑修而死。 这样的剑,才能做到真正的如臂使指,才能达到传说中的人剑合一。 温泠最开始也是将游吟看做这样的剑。 但知道他龙族的身份之后,温泠并没有纠结多久,便打算找机会寻一把新的本命剑,将稳固修为和疗伤丹药、灵药备好,然后就与他解除契约。 这是她出自一位朋友、伙伴的道义,但温泠没想到,自己在游如玉……敖谨心中的分量会如此低。 在他与凰喻相处的时候,温泠便猜到了,若是为了凰喻、为了龙族,他是不介意让温泠受点委屈吃点亏的。 作为本命灵剑,他太过自主,不只能违抗温泠的命令,更能代替她做出决定。 剑修会需要这样一把剑吗? 那时候温泠在剑冢之中初次见到游吟时,剑灵族是怕他的,更将他禁锢在一方空间之中。 可看看刚刚他不小心说出口的话! “受剑灵族供奉多年,已有功德在身”,真是精彩得温泠都忍不住想要鼓掌称好。 那么多人去过剑冢,却从未有人闯入过剑灵族的地盘,她温泠凭什么与众不同? 她想起那位“祖爷爷”翻着的册子,他们怕是早就算准了,让敖谨重回龙族的契机就在温泠这里! 剑灵族利用她,敖谨欺骗她。 也是,她区区一位金丹修士,何德何能以龙骨为剑、龙魂为灵! 她允许游吟的隐瞒,但是却忍不了欺骗,既然道不同,既然他心已经不在剑道,更不在温泠这里,既然他要走,那温泠便放他走! 不过是失去本命剑,不过是修为倒退,温泠输得起! “早说过,只有我才是靠得住的,非要做什么剑修,修什么阵法,你瞧瞧,如今的你,多可怜……关键时刻,也只有我了能制住龙骨剑啊……” 第155章 空行 温泠许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她早料到这次动用“她”的力量会让“她”挣脱封印,但她却并不后悔。 “我有什么不好呢?我比他可听话多了,我啊……便是主人最忠诚的信徒……” 我伸出手,早已融入我身体中的“她”终于被我放了出来。 “她”便是两次帮我制住游吟的秘密——空行。 空行也是一种武器,无色无形无质,但空行可比游吟邪性多了…… 游吟是被邪修算计,才沾染了那些血腥,然后被杀孽影响,日渐暴戾,但空行却是为杀戮而生。 温泠第一次遇见空行,她便在杀人,怜花境中那些心狠手辣的老油子在她手中便如一群蝼蚁,随她戏耍。 最后,空行一刀一刀地将他们片成了肉片。 那场面,温泠无论会想多少次都会想吐。 苦笑着自嘲,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运气,总是遇上这种难以驾驭的邪器。 也她当时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但空行飞到她面前时却突然听了下来,然后她温软的声音便在温泠脑海中响起。 “你看得到我?” 温泠当时怕极了,颤抖着摇了摇头,但是眼睛却还仅仅随着空行的行动而转动。 “说谎的可不是乖孩子,”空行噗嗤一下,“不过,我很喜欢你哦,要不要跟成为我的小主人呢?” 空行确实很强,但温泠却并不因为她的青睐而惊喜。 她不用想都知道,若是让她认自己为主,慢慢地自己肯定会被杀戮所控制。 她想拒绝,但却没有勇气摇头。 生怕自己的拒绝会让自己丧命,还是被割成一片一片那种。 “为什么不呢?我很听话的。”看出来她的抗拒,空行一点发怒的征兆都没有,还饶有兴致地在空中将自己分成两半,分别靠在温泠肩头,“不过我觉得,你肯定会需要我的。” 温泠在心中大声否定,不!她不需要! “不如这样,我跟着你,你将我封印住,你需要我时,便可以打开封印放我出来,三次,若是封印被解开三次,我便会被放出来,到时候你可要遵守承诺,让我认你为主哦!” 根本不给温泠反驳的机会,空行便兴致勃勃地将自己乖乖封印好,然后陷入了酣眠。 温泠最开始提心吊胆许久,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便将自己杀了,可日子久了,空行真的乖乖待着封印里,温泠便常常会忽略她的存在。 至今为止,温泠用到空行三次。 第一次是刚刚出怜花境时了断崔如眉性命,第二次、第三次都用在游吟身上。 她苦笑着摇头。 空行比游吟更难掌控,她只怕又遇上第二个游吟,她修炼再快,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而且温泠很怕自己成为毫无理智的疯子。 她可以拿起刀,将欲伤害自己之人葬于刀下,但绝不该被杀戮支配。 “我才不是他!”空行很不满温泠将她与游吟放在一起对比,“我说过,我会是你手中最忠诚的刀,我天生就该属于你……” 可是…… “为什么?”温泠忍不住问道。 这种杀性重的武器不是最放荡不羁爱自由吗?空行不该最讨厌被约束、讨厌听话吗? 她何故要找不自在,上赶着认主? 从没见过这么没脾气的武器,也不对,空行只是对她没脾气。 这样说来…… 温泠意识到这一点,心中忍不住有些许动摇。 感受到温泠的情绪,空行趁热打铁,“我见你第一眼时便知道,我天生便是你的武器……” 温泠不知道的是,每一位拥有神格的修士,都会有一件伴生武器,而空行便是她的伴生武器。 “空行以天道起誓,唯扶疏之命是从,用不背叛、用不离弃,若有违抗,天诛地灭!” 她庄严的誓言落下只是,天道契约的印记在温泠识海扎根。 温泠看着那金色的天道誓言印记,怔愣许久。 空行眼巴巴地等了许久,温泠才轻轻说了一句:“好。” 空行欢呼一声! 温泠本欲用与游吟签订的那种契约,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她说下“好”的那一瞬间,不知名的力量驱使自己取出了一滴修士最重要的心头血。 鲜红的血液带着点点难辨的金色,落在空行身上,自动生成一种玄奥异常的契约图纹。 契成的那一刻,温泠瞬间感受到一种满足感,就像断落许久的手臂终于长回来的那种满足感。 她与空行,契合得犹如同根! 但很快,异变陡生。 金书竟然从温泠识海中跑了出来,落在了温泠手上! “这是……”温泠怔愣道。 空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我们的契约比较霸道,意外意外,你将他放回来,我注意些,不会再将它挤出去的!” 温泠哭笑不得,但是也不想怪罪空行,重新将金书放回识海。 识海最中央的位置被温泠与空行的契约图纹占据,金书和昭平都只能缩在一边。 仔细一看,契约正好将温泠的神识护得严严实实,若是金书或昭平反噬,只会自食其果。 金书敢怒不敢言,一向傲娇的它只能委委屈屈地抖了抖书页,然后翻出一个新阵法以表忠心。 温泠好笑地温声安抚它,“放心,不会抛弃你的。” 金书和昭平同时看向空行。 空行软软道:“别看我呀,我也不想的,你们乖乖待着就行了。” 温泠给决明子传信,问他何事来拿凤凰血。 “等着。” 温泠还在疑惑,下一刻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五我来接你了!” 温泠眉眼弯弯,露出个亲近的笑,下一刻,她就被人整个举了起来。 燕归鸿身形高大,这样的动作做起来也不突兀,“小五真厉害啊!凤凰血都能被你搞到!” 温泠与燕归鸿许久未见,心情很好,刚刚那些郁卒统统被抛到脑后,笑眯眯地扬起下巴,“也不看看是谁的师妹!” “我的师妹!我一个人的师妹!与他们无关!”燕归鸿笑道,“咱找师父去!” 他带着温泠踏空而行,仔细地用灵气罩将她护好,“师父天天都在念你夸你,现在那边的元婴,甚至化神真君都快耳熟你的名字了。” “师兄是不是快要元婴了?”温泠感受到他蓬勃的灵气,忍不住喜上眉梢。 “对!小五那么厉害,师兄也得加紧修炼才行啊!” 第156章 空间与时间 “小五最近如何?” 说起这个,温泠便觉得委屈。 她与游吟磨合了那么久,才从剑拔弩张到如今的和谐共处,容易吗? 她将游吟视为自己的本命剑,自己的半身,可游吟呢?呵,什么游吟,人家是敖谨,是九天上自由翱翔的龙啊! 温泠鼻子一酸,抱着燕归鸿的脖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师兄,我曾经的剑可是龙骨为身,龙魂为灵的绝世宝剑啊!” 燕归鸿长得糙,看起来便是粗枝大叶的样子,所以也少有人会与他说心事,乍一看到平时欢脱、厉害的小师妹委委屈屈的样子,他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温泠的脑袋,“师兄在呢。” 他一这样说,温泠更委屈了,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燕归鸿时,自己曾说过的自己一定会成为剑修,可她好似跟这条路天生不合。 第一柄破光剑是个坑,第二柄游吟剑更是个坑,还越来越深,她爬起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师兄,你说过会让我见识见识纵剑峰剑修的风采。” “嗯,师父、大师兄你不都见识过了?” “可我想看看师兄舞剑。” “嗯……”燕归鸿爽快道,“小师妹发话,不敢不从啊!” 他寻了个地势略高的地方将温泠放下来,然后一跨步,移到到一块平地上。 燕归鸿平时御剑用的是一把宽大的巨剑,但本质上只是一件飞行法器,算起来这还是温泠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本命剑。 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剑与他本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那是一把极为秀气的细剑,剑身修长精致,漂亮得……与燕归鸿格格不入。 但一旦他开始舞剑,一切都不同了。 他使剑时,看起来是美的。 飘摇若回雪,缠绵悱恻,绵延不绝,如同最温柔的春风,看不出丝毫杀机。 不是那种令人不适的怪异、不协调,而是铁汉柔情,像是巨人心中藏着的温暖柔软的云朵。 修为越高,战斗越呈现出两个极端,要么看起来乏善可陈,倒不是说不够激烈,而是较劲都在暗处,招招朝着要害,没有半点花哨;要么就是威力巨大的招式,引动天地灵气,带着功法独有的异象,令四方云动,万物共鸣。 燕归鸿此次明显是带了些表演给温泠看的性质,剑动之时,状若柳絮的白光闪现,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肩上,看起来如梦似幻。 但剑法,却并不是为了好看而生。 温泠被流絮包裹着,燕归鸿高声提醒道:“小心了!”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些落在温泠身上的柳絮重量陡增,一瞬间,温泠只觉得千斤压身,温泠踉跄两步,在被压倒之前,空行凭空出现,随她心意,直直朝燕归鸿眉心飞去。 燕归鸿虽说看不见空行,但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危险正在接近,他的防御罩还未升起,刚刚还在远处的温泠已经到了他面前。 “小五果然厉害!”燕归鸿朗然一笑,赞赏地拍了拍温泠的肩膀,他将自己的剑气拍散,然后才问道,“你这是……瞬移?” 温泠比燕归鸿更迷茫。 她当时本想的是利用空行看不见摸不着的特性向燕归鸿反击,不料突然福至心灵,竟然瞬移到了空行的位置。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本来就是空间灵器,虽说受限于主人的修为无法瞬移太远,但这样简单的近距离瞬移完全不成问题。”空行懒洋洋地缩回温泠丹田,待在完全契合的主人丹田、识海中可太舒服了,她惬意得身体完全舒展开来。 “可是我并不曾了解过你有什么能力,怎么就能直接瞬移?”修士跟武器,不都是需要磨合的吗? “我说了,我天生就是你的本命灵器,”空行软软道,“而且你根本不需要去修炼什么功法,只要我们并肩作战,你的修为、领悟火候一到,便能自然领悟出招式。” 恕温泠寡闻,实在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也不是每一件武器都是我,”空行自觉刚刚说的话很有范儿,接着就向温泠邀功,“主人,你看看你心脏中的那颗种子。” 燕归鸿还看着,温泠一边与他讲话,一边飞快地内视过心脏,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那颗种子竟然已经长成了一株小嫩芽,只不过它长出来的芽就像一团纯白薄雾,看起来根本没有植物的样子。 这是好事。 但为何认主空行会让那嫩芽长大? 温泠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她搞不懂。 “好了,还得回去交差,我们走喽!”燕归鸿一甩手,用灵力将温泠裹挟到他的宽剑上,然后“嗖”地蹿了出去。 有燕归鸿在,温泠根本不需要警惕提防,沉下心去询问空行。 “因为我和那颗种子,都是空间属性。” “为何能走空间之道,却不让我走时间之道?”当初有个能掌握时间法则的捷径摆在温泠面前,说实话,她不动心是假,但她确实没有预想中那样激动。 而彻底阻止她的,便是空行突然传来的强烈意念。 温泠那时虽然对空行只有警惕,但不知为何,就是听了她的劝阻。 或者说……空行拂去了她眼前的雾,让她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的预感——不能碰。 “空间与时间虽然联系紧密,甚至常常相伴而生,但他们的本质南辕北辙,若是贪心地草率接触两者,恐怕会尝尽反噬的苦果。” “可那个时候你我都不确定我是否会走空间一道。” “对,所以我只是不愿意你接受那位长命族的时间法则,别以为那是什么好事。” 长命族最开始也不过是普通的种族,但他们渴望长寿,贪心作祟,便将整个种族都卖给了时间,换取强大的力量。 但世上可没有白捡的馅饼。 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新生的孩子越来越少,每次操控时间,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天长日久,长命族人也明白了,贪心不足的惩罚。 后来的长命族越来越低调,仿佛真被时间同化,行走在漫长光阴里,一遍遍地看岁月更迭。 金家有稀薄的长命族血脉,而那个小姑娘就是遇见了难得的血脉返祖。 也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若是你真的动用了那枚内丹,要么被长命族人追杀到不死不休,要么被时间彻底吞噬。” 第157章 怜花 说起来,如今的温泠都想不通自己当初这么就抵挡住了时间法则的巨大诱惑。 不过也幸好她没被利益牵着鼻子走,不然谁知道如今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她心中仍有许多疑惑,无法得到解答,不过也只能就此作罢。 等温泠终于开始打量四周,却惊讶地发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 她眉头渐渐蹙起,“师兄,我们现在去哪里?” “怜花境。”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温泠讶异道:“师父在怜花境?” “是啊。” 温泠自知,她来自怜花境的事宗门肯定是知道的,毕竟成为亲传弟子的必要条件之一便是来历清楚,所以她也没什么避讳,直接问道:“为何会在那里?” “去开荒的。” 或者说,怜花境的所有修士都是去开荒的。 “开荒?” 这个说法彻底颠覆了温泠的认知,“可是为什么?” 温泠曾经所在的地方,说是由那些走投无路之人圈出来的藏身之所,实际上是被修仙界默认存在的一处囚笼,在那里,不管是被仇人追杀还是还是犯下滔天罪孽,都能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代价就是加入到开荒计划之中。 不同的是,他们所获得的报酬多数都要上缴,剩下的则按劳分到每个人身上,也就是说,要想得到足够的修炼资源,要么高强度地开荒,要么杀死不够强大之人。 很显然,后者比前者容易。 怜花境虽然资源丰富,但却是块难啃的骨头,被无数高阶荒兽异兽占据。 玄辰界修士若像其他修真界一般习惯了竭泽而渔,也许也会走上与他们一样的道路——入侵比自己实力更差的修真界。 但有大德之契的约束,玄辰界只需要好好发展自己的界面,根本不用担心资源枯竭。 决明子是主动去的怜花境,或者说,如今玄辰界的高阶修士,若非需要闭关,统统都在各司其职,开荒获取资源、驻守空间通道、加紧培养年轻修士,这些统统都是为了备战。 “我们不去进犯其他界面,不代表一些界面对我们没有想法。” “是巨人族吗?”温泠问道。 “不仅仅是。”巨人族被赶出去过,他们贪婪的本性注定了他们无法等到再次进攻玄辰界的机会,期间必然会朝其他界面下手,算起来他们再度进攻玄辰界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与巨人族的那一次,是记载最多的那一次。但你可知为什么玄辰界会关闭连接其他修仙界的通道?” 温泠也曾疑惑过这个问题。 曾经的玄辰界,若乘坐抵御空间洪流的灵船,可以穿梭好几个修仙界,如今嘛,只有元婴化神才知道一处通往外界的隐蔽道路。 “那是因为,上一次周围的好几个修真界都遭受了一次灭顶之灾。” 那次,入侵的一种黑色的植物——丛生。 这种植物以灵气、为食,不惧妖魔之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它们比巨人族更可怕,只有法则之力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但这对于修真界来说,何其困难。 玄辰界的大能们当机立断毁了所有通往外界的通道,这样的做法虽说是为了自保,但到底抛弃盟友的行为很不光彩,所以才少有人知。 “经过多年研究,我们总算找到了克制丛生的办法,那便是混沌。” 温泠无奈道:“混沌又比法则容易了?” 混沌之气可比法则难搞。 “所以说,阵法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怎么啥都能给他们整出来。”燕归鸿感慨的话一秃噜出来,后知后觉想起温泠好像也是个阵法师。 他抓抓脑袋,有些讪讪,“我这是觉着他们厉害……” 温泠哪里会跟他生气,噗嗤一笑,乐地眉眼弯弯。 燕归鸿见她没生气,松了口气,才继续道:“这个阵法算是玄辰界许多阵法师共同努力的结果,名为小混沌阵,之所以叫小混沌阵,是因为阵法能产出的并不是真正的混沌之气,只是无限接近于混沌之气,但即便如此,也能很好的克制丛生。” 温泠对这个阵法很是好奇,但燕归鸿具体也说不出什么,她也只好遗憾作罢。 再次见到怜花境灰蒙蒙的天空,温泠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怎么说她也是个金丹修士了,虽然在怜花境依旧是垫底,但总比当初好了许多。 温泠在这里长大,但还是第一次来到普通修士的据点。 燕归鸿与她讲过,这样的据点在怜花境数不胜数,由点及面,最后总能将怜花境收入囊中。 这些据点都是寻找到薄弱的空间壁垒,然后以此为中心,逐步开荒才形成了这样的规模,是无数前辈耗尽心血的成果。 温泠他们到达的据点已经有了修仙城镇的雏形,一块巨石悬于高空,上书三个大字——元初城。 元初,万物之始也。 由此可见取名的前辈们心中的期望。 元初城中已经有了些低阶修士,多是宗门弟子,看来这里的状况是越来越好的。 决明子在城中有座府邸,温泠与燕归鸿去时却没见到他。 府中留守的是一位筑基修士,温泠记得他好像是纵剑峰的管事之一。 “归鸿真人,扶疏真人。” “可知我师父去了何处?” “不知,”那弟子摇摇头,然后拿出一张牌子,“不过城主大人说了,若是真人们前来,请你们到城主府一趟。” 城主要见他们? 温泠心中一动,问道:“师父何时离开的?城主何时给你的牌子?” “真君离开已有一月,牌子是十日前城主府的人送来的。” “指定给我和师兄的?” “只说是给真君的徒弟或是同门。” 温泠心中咯噔一下,抓住燕归鸿的胳膊催促道:“我们快去。” 燕归鸿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道:“好。” 然后他缩地成寸,很快就带着温泠来到了城主府外。 温泠将牌子甩到半空,阵法打开一个口子,然后一位筑基修士向他们迎上来,“两位……” 温泠皱眉打断他的客气话,“快带我们去见城主。” 接引弟子看她着急的模样,也不再废话,验过牌子之后便带着他们去了正殿。 正殿的防御阵法禁闭,接引弟子叩击三次之后便有一个筑基修士探头道:“里面商议事情呢,何事?” 温泠和燕归鸿上前一步表明身份,那弟子怔了怔,然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既然是你们,进来吧,城主等你们许久了。” 第158章 九死一生 来不及思索他那副表情的含义,师兄妹二人匆忙踏入阵法。 正殿之中不只城主一人,拢共十几位元婴、化神齐刷刷地看向走进来的温泠和燕归鸿,让两人顿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威压。 但很快,他们发现来人是两个金丹晚辈,连忙将不经意泄露的威压收回。 “可是扶疏?”坐在主位风姿绰约的女修正是跟温泠有过一面之缘的媚娘。 温泠一怔,抱拳行礼,“正是晚辈。” “你师父交代你取的凤羽可拿到了?” 温泠心中一动,师父何时交代过她要拿凤凰羽? 情况明显有异,她若说拿到了,又从何处变出一根凤凰羽?若说拿到了,别人问她为何回来她又该如何作答? 她表面却毫无异状,内心却在不断斟酌。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温泠便皱起眉头,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惭愧道:“有负师父所托。” “你既然没有完成任务,又为何要回来寻你师父?”一位白胡子老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皱眉道。 “说来也是晚辈任性,”温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是心头发慌,总觉得师父可能有危险,恐是心血来潮,上天警示,才死活央求着师兄送我回来。” 温泠话音刚落,周围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燕归鸿心中顿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媚娘叹息一声,道:“决明子他已经失联几日了,天机门的启明道友为他卜卦得出的结果是……十死无生。” 启明道友便是刚刚质疑温泠的白胡子老头。 燕归鸿突然吐口而出:“不可能!” 虽然燕归鸿已是金丹修士,怎么看都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了,但在他心中,决明子就是无所不能,不可战胜的。 那是移步踏碎凌霄,提剑劈断山河的剑修!是御宿宗化神之下第一人! “我们今日便是在探讨如何去营救他。”媚娘怜悯道,“孔雀翎羽和万年碧梧枝都在他身上,那是我们建造小混沌大阵最关键的材料。” 温泠拉了拉燕归鸿的袖子,他很快冷静下来,“可否跟我们讲一讲具体情况?” “决明子这次是为了去寻小混沌阵法的关键材料——勾光。” 勾光,顾名思义,便是模样如同细长光线的一种特殊材料。 是怜花境特有的一种灵材,长在怜花境最边缘的深渊之中,那处深渊自成一个空间,神识和眼睛所能感知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唯有勾光,散发着浅浅的豆蔻紫光。 在里面,修士丝毫只剩下运气。 能不能活着出来也只能看运气。 有人安然走出来,一点危险都不曾遇见,而遇见危险的,都已死在了里面。 温泠抬头迅速扫视了一番端坐上首的大能们,然后垂首问道:“不知前辈们如何打算的?” 启明真君沉默片刻,才道:“勾光无论如何是要带回来的。” “可是决明子他……”媚娘眉头担忧地拧起,犹豫着看口。 “大事为重。”启明真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挥手打断她的话。 “都没试过就放弃了?如是次次这样,谁还愿意跟你们共事?”一个模样年轻的男修讥讽道。 “你只顾着说,那可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若是可以,谁原因抛弃自己的同道?高阶战力本就有限,你觉得我们消耗得起吗?” 如今派去深渊的已经不再是高阶修士,都是一些寿元将尽,想放手一搏的老迈修士,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耗不起。 …… 真君们重新开始温泠他们进来前的话题,停顿了一段时间,两方阵营的火气都没减少,越争越激烈。 “若是要救,谁去?是你?你?还是你?”一位长得娇小可爱的女真君指着其他人的鼻子质问。 “我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大殿,争吵的声音顿时一静。 所有人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的来源。 温泠上前一步,再次道:“我去。” 在她坚定的声音和冷漠的眼神中,真君们眼中忽然都有些躲闪狼狈。 “不,我去。”燕归鸿本是冷眼地看着殿上争吵的人,没料到温泠先把他心里的想法抢先说了出来,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让师妹去。 “信我。”温泠回头直视着燕归鸿的眼睛,目光坚定。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作为师兄,没道理让师弟师妹冲在前面。” 温泠粲然一笑,调侃道:“得了吧,若你是最小的,又会有另一套理由说服我,我先开口就我先去,你晚了。” 燕归鸿还想说什么,却收到温泠与他的传音,“我传音他们无法探到,听我说,我可以像你保证,我能安全出来,我怀疑那些真君中有人算计师父,外面的事情交给你,你要帮我好好看着他们,帮我叫来宗门长辈,若我带着师父出来,到时候你要护住我们。” 两人对视片刻,燕归鸿还是松了手。 在一旁安静着没有打扰他们的真君见他们说完,才由媚娘出面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你还年轻,又前途光明,这不是胡闹吗?”启明真君眉毛倒竖,严厉叱责道。 “可那是我师父。犹如父母,更甚父母。若今日我退缩半步,便会愧疚一生,”她目光平淡,语调冷静,“师父予我庇护,引我道途,舍我关怀,若我对他的生死漠然熟知视之,与豺狼何异?启明真君,师父与您是至交好友,您说我说得可对?” 温泠出事之时,决明子便是去寻的启明真君,最后占卜出一个无惊无险的卦象,他才略略安心。 修士窥探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若非有特殊原因,他们是不会出手的。 而且奉天宗为玄辰界卜卦一次,算出玄辰界将有敌侵,为此奉天宗那一代的修士基本都被反噬,没多久就一个个离世。 如今的奉天宗长老,每一个都极为重要,就算如此,启明真君还是愿意承受反噬为温泠卜卦,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之亲近。 温泠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如今的表现为何会如此无情。 她这番话说出来就差指着鼻子骂启明真君冷血无情了。 其他真君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启明真君听完温泠意有所指的话却并没有发怒,他看起来甚至冷静了许多。 他缓缓走到温泠面前,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站定,沉声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胡闹?” 温泠淡淡一笑,“是不是胡闹我自己知道。” 第159章 出发与布局 “好好好,那你便去!”启明真君怒极反笑,气怒地甩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 “这臭脾气。”媚娘翻了个白眼,娇哼一声,对着启明真君的背影骂了一句。 事情说到这里,也就没有探讨的意义了。 各位化神、元婴相继离开。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媚娘袅袅娜娜地站起来,纤纤玉手轻轻一挥,“小丫头,你随我来。” 一把年纪还被叫做小丫头的温泠无奈地跟着她来到正殿后。 媚娘斜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轻声道:“可知我为何要引导你说谎。” 温泠困惑地眨眨眼,“还请前辈解惑。” “决明子出发之前已有充分准备,他身上带着两件暂时提升气运的法器,没道理会遇险,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见过死在里面的,见过平安出来的,却从没见过困在里面的。” 温泠缓缓挺直脊背,面色难看道:“您的意思是……” “有人要害他!”媚娘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一阵阴风乍起,将她头上的珠翠吹得叮当摇晃,她的目光晦涩不明,看起来阴森渗人。 温泠瞳孔微缩,轻声道:“是谁?” 媚娘先是摇了摇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温泠的脸色,又犹豫地扶了扶发髻,吞吞吐吐道:“不过……倒是有所猜测。” “请您告诉我,是谁?”温泠执着看着她。 “你可知,那两件气运法器,便是启明真君为你师父准备的?” 她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便缄默不语,剩下的任由温泠自己想象。 温泠的神色先是震惊,而后恍然,最后定格为愤怒。 “枉我师父对他如此信任。”温泠愤愤不平地埋怨。 媚娘等她情绪缓和些后才道,“你念着你师父,我也不拦你,但是你要知道,凤凰血关系着整个玄辰界,所以我不得不请你先将凤凰血交出来,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温泠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摊手道,“可是我没拿到凤凰血啊。” “没拿到?”媚娘坐直身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真的?” “真的!一滴没有。我在外面所说的理由确实是事实。” 媚娘盯着温泠看了许久,“小丫头是不信我啊!既然如此……” 温泠直视着她的眼睛,恍惚看见她眼中游过一阵黑雾,转瞬即逝,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你啊,”媚娘叹息一声,无奈一笑,挥手让她离开,“去吧,小丫头,平安归来。” 温泠跟媚娘礼貌告辞,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媚娘摇着扇子吃吃一笑,给她送了个眼波。 刚走出正殿,温泠便被等着她的燕归鸿拉住。 他想开口询问,但温泠一个眼色止住了话头。 两人装作还在赌气的样子,一直到了决明子府上才放松下来。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温泠已经说得很清楚,燕归鸿再问一遍,也不过是因为不敢置信。 “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谁都不可信,”温泠嘱咐道,“若是有人问起凤凰血……” “放心,我明白。”燕归鸿应道。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放弃了劝阻温泠进入深渊的事,反而道,“既然你执意要去深渊,我也不拦你,外面的事便交给我,你且安心。” 他取出一枚玉牌,摩挲片刻,毅然挂在了温泠脖子上。 “这是我一位故友的遗物,跟我身上戴的是一对,可以无视空间将你传送到我身边,不管你在哪里,”他唇角含笑,似是透过玉牌看向一片虚无,“可惜只能用一次了。” 故人遗物…… 温泠不用猜都知道这块玉牌对燕归鸿的重要性。 她伸手捏着绳子想将它取下,结果又被燕归鸿按了回去,“莫动。” “师兄你信我,我不需要,这东西既然是故友遗物,便不能如此糟蹋。” “不管它是什么来历,都是拿来用的,怎么是糟蹋?”燕归鸿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况且,一件法器,代表不了什么。故人虽然已逝去,却留在我这里,只要这里还在跳动,他便不会消失。”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笑容舒缓,似是一阵清风。 温泠沉默片刻,还是将玉牌妥善收好。 她明白这是师兄担心她,一片心意,她也不忍拒绝。但若非万不得已,温泠绝不想用上这块玉牌。 而且,若她所料不差,这玉牌应该只能传送一人,到时候谁传送回来又是一个问题。 温泠说自己有信心的话不是在安慰燕归鸿,而是她真的有把握,她的依仗便是空行。 按照空行的推断,深渊之中应该是有许多随机出现的空间裂缝,陷入空间裂缝,大多数都会被搅碎,极少极少的,会被卷入陌生空间之中。 若按理来说那些修士们也不是完全不了解空间裂缝,怎么会完全猜不到呢? 愿来是因为空间裂缝出现的地方,无物能生,也包括光、灵气。 勾光究其本质也是一种特殊材料,还没厉害到无视空间裂缝的程度,更何况,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实在不少,这实在不符合空间裂缝的凶名,所以才没人往那边想。 但空行本就是由空间法则孕育而生,对此再敏感不过,所以才那么笃定。 次日,温泠便独自一人踏入了深渊之地。 燕归鸿在外目送她整个人被黑暗包裹吞噬,静默着站立良久,转身时表情霎时一变,眼神凶狠得似一只野兽。 师妹踏入危险之中,为营救师父而努力,他也没有理由闲着。 他面如寒霜,看了一眼正殿的位置,讽刺一笑,“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归鸿回到决明子府邸,立刻联系上了然真君。 一炷香后,燕归鸿叫来管事弟子,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然后不到半日时间,凤凰血在燕归鸿手中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元初城。 燕归鸿便优哉游哉地在府中等待闻风而来的人。 他本以为心怀不轨之人总会观望一番再找上他,没料到还未过去半个时辰,满脸阴沉的启明真君就站在了燕归鸿面前。 第160章 石头 深渊之内,果然一如真君们所描述的那样。 温泠见的多了,对这样的环境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 然而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她始终觉得这样的环境真是够讨厌的。 她一边与空行、昭平闲侃,排遣黑暗带来的压抑与孤寂,一边警惕周围的环境。 “主人既然是寻人,便不能避开空间裂缝,相反,你还要走近它们,这样我才能判断出它是狂暴不稳定的空间裂缝还是可以通往另一处空间的通道。” “不能先锁定师父消失的位置吗?” “不能,空间裂缝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如此的话,某种程度上看,确实是需要点运气。 嗯,还需要耐心。 “可能会有些危险。”空行担忧道。 “空行,”温泠忽然道,“你为何这么乖了?” 她竟然觉得怪不习惯的。 还有些忐忑,总觉得她可能一个不注意就又变回那副残忍的样子。 “主人,这个事情我得解释一下,”空行语气有些委屈,“若是没有遇到自己的主人,我们这样天地孕育的法器确实会容易走上歪路,但是既然我已经归位,便会一直以主人的一支为先。” 在人修、妖修、魔修之间,有执法者制约,之上,有天道制约,已生灵智的法器又怎能毫无约束? 哪怕是空行,也不能肆意妄为。 温泠便是束缚空行的鞘,是她心甘情愿套上的枷锁,跟着温泠便是她的归宿,若要问为什么,大概便是天意与使命吧。 “我信你。”温泠郑重道。 空行惊喜地欢呼一声,好不容易获得认可,当然要好好表现啊,于是她连忙道:“我们快往里走吧。” “前三右四!” “左二右三!” 跟着空行的指示,温泠每次都停在距空间裂缝五步之近的地方,这样的距离,空行恰好能感受其中是否稳定。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在这个环境里,温泠比之寻常凡人都还不如,她需要时刻小心谨慎,以免一步踏错,便死无葬身之地。 “休息一会儿。”一日之后,温泠忍不住叫停。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倒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上。 时时刻刻未敢放松,周围又一片黑暗,只有偶尔掠过的勾光带来一丝亮,却转瞬即逝,令人疑惑。 久而久之,她越来越觉得不堪承受。 “后五!”温泠听到指示,下意识照做,就在她站定的一瞬间,她刚刚站立过的位置一个空间裂缝悄然出现。 空行失望道:“依旧不是。” 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只能继续。 这个插曲之后温泠反而不说要休息的事了,师父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越晚一刻见到他,便多一份变数。 “前三左二,进去!”空行惊喜的声音响起,温泠脚步一跨,一阵扭曲感之后,她便见到了一片刺眼的阳光。 “不是这里,走!”然而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温泠很快转身,朝着尚未完全闭合的裂缝冲了过去。 她身上有一件能够追踪决明子的法器,穿过空间裂缝便能起效,若是他来过这个地方,温泠就能知道。 好歹赶在最后一刻,温泠冲出了裂缝。 还未松上一口气,又听到空行的声音,“右七!” 接下来,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温泠再也没有闲下来过,疲劳地在空间裂缝间奔波,偶尔还要快速进去瞄上一眼。 但并不是所以通道都是安全的。 温泠也不再是那个皮糙肉厚的温泠,时常被不稳定的通道折磨得死去活来。 但她的性子就是那样,只要有了目标,越是困难反而越能激起她的斗志。 有空行在,她只管闷着头往前冲。 时日一久,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与多少个空间裂缝擦肩而过,渐渐的,她越来越少说话,似乎逐渐变得麻木起来。 曾听说有无数人会迷失在岁月长河之中,原来不仅仅是时间,空间也同样磨人,她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但周围似是笼罩着浓雾,让她始终看不清真面目。 转山转水又相见,行前行后皆原点。 懂了! 是时空的交错感! 福至心灵,她伸手一招,空行似星光般坠落,落在地上,勾光上,时空缝隙上,一瞬间,将周围映照得光明如同白昼。 “找到了!” 温泠凭着直觉,往西南方飞去。 那些空间裂缝偃旗息鼓,再也没有阻拦她的路。 很快,温泠飞到一处平平无奇的空间裂缝前,她没有犹豫,埋头闯进去。 在她身形消失之后,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如初,而四散的空行早已重新聚拢,躲进了温泠的识海。 温泠穿过裂缝,甫一变换天地,她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原来这里是一处没有灵力的封闭世界! 温泠对类似的情况并不陌生,很快便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若是寻常没有灵力的世界,体内的灵力还是在的,还能用灵石补充。 但到了这里,温泠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储物袋不能用,灵力无法调动,昭平金书都没了联系。 “我还在呢主人。”空行乖巧道。 “空行可知这里是怎么回事?” 道理其实很简单,没有灵力、没有神识,宝剑亦成凡铁,修士所能用的一切手段统统消失,那他们还有什么能力去见到超出如今自己能力以外的东西呢? 温泠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有空行。 空行依靠的是空间之力。 虽然如今温泠对空行所知也不过一些皮毛,但对于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足够。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摒弃修士手段的前提下在茫茫世界找寻一个人。 不过空间裂连接这个世界的地方是固定的,既然决明子也变成了普通人,那也意味着他走不远,在附近找找,应该会有线索。 大致有数,温泠当下便行动起来。 她确实很快便见到了活着的东西,但都是一些灵智懵懂的石头,一个个看起来呆呆傻傻。 温泠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便慢悠悠地开口提醒,“踩到我了。” 温泠有些尴尬地连连道歉,石头精“唔”了一声就算是回应。 “请问可曾见到与我很像的人?” “人?”石头反问了一声,“原来你们叫人啊……” 温泠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你们”两个字,心中喜悦不已。 第161章 石头蹦出师父来 “是的!跟我一样的人!你见过吗?”温泠心中激动,连忙问道。 “嗯……”石头尾音拖得有些长,似是在思考。 温泠也不催促,安静等着他思考。- “见过。”石头道,“我说的话便是他教我的。” 温泠刚开始还没发现她和异界的石头语言相通是怎样一件怪事,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石头没有回应温泠的问题,就在温泠以为对方是不愿意告诉她时,他才道:“让一让,我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这非妖非仙、无性无貌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说要生孩子?怎么看怎么奇怪。虽然她也知道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真见到还是会觉得惊奇。 既然她见过决明子,温泠怎么着都是要问问的,也是出自某种好奇心,所以她没走,认真的看着那块“石头”。 “石头”敷衍地动了动,然后她身上尖锐的一角碎裂,歪歪扭扭地滚到温泠脚边。 嗯……是“石头”的孩子时“小石头”,完全没毛病。 温泠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不小心将“石头”的孩子给一脚踩碎,然而事实证明,是她在犯傻。 很快,“石头”掉下来的碎屑、碎块越来越多,掉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是些剥落之后,一阵七彩光芒闪过,石头缝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小人! 温泠看着小人的脸,表情从好奇,到震惊,到不可置信,到怀疑,可谓是跌宕起伏,精彩至极,最后,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带着复杂与试探,叫了一声:“师……师父?” 巴掌大的小人负手颔首,面无表情地道:“是我。” 然而这时,他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决明子趔趄着摔了一跤,温泠用两根手指捏着他,将他拎起来,“一不小心”还甩了甩。 原来真是师父啊!实在太可爱了!温泠乐得不行,实在没憋住,她还是不小心喷笑出声。 决明子目光幽幽地看过来,温泠道了一句歉,然后笑得更大声了。 决明子觉得自己很倒霉。 带着两件提升气运的法器,他摩拳擦掌地进了深渊,面对这样的挑战,他和他的剑都兴奋得不行。 然而很快他就翻车了。 他若是早知道这里面都是空间裂缝,鬼才愿意来。 幸好他还不算倒霉透顶,虽然一不小心步入了空间裂缝,但其中的空间之力却并不暴躁,安然落地的时候他还松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出不去了,而且,弱得像个凡人。 若仅仅是如此,那还算好,在这里待的时日一久,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 首先就是皮肤越来越硬,颜色也渐渐转为石青,他预感到事情不妙,却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最后决明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被岩层包裹,等这个过程结束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就听到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 “哟,这是新来的?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倒霉蛋了。” “你说这个能离开吗?” “谁知道呢,看缘分呗。” “最近怎么没听到老姚说话?寻常他不是最活跃的吗?” “他啊,已经彻底石化了。” 决明子从他们的对话之中,总结出了自己的处境。 总之,这处空间其实是一只异兽的养殖场。 石头里的各种生物便是他们圈养的食物。 这种异兽名叫拾忆兽,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们的食物是记忆,日子久了,众人才发现,原来它吃的是牵挂。 比如说,一位修士,交友遍天下,却几乎没人记挂他,那拾忆兽说不定会将他嫌弃地扔出去,若是一位修士失踪之后有许多人牵挂他,想念他,那拾忆兽越是喜欢。 拾忆兽喜欢用岩石讲猎物包裹起来,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猎物的故人死的死,忘的忘,这种被遗弃的牵挂,按照拾忆兽的说法就是熟得透透的果子终于自然脱落枝丫,吃起来最甜。 老姚石化了,说明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记得他的人了。 温泠听完事情整个经过,惊讶地不住打量周围的石头。 “那师父为什么由冲破石头出来了?” “因为你来了。” 要解除拾忆兽的法术也很简单,只要有有人顺着牵挂寻到这里,被困者便能离开。 温泠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惑,对于旁的事务,她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但面对亲近的人,她又克制不住心中的求知欲,于是她没纠结多久,便有些兴奋地问道:“那师父说的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是冲破岩层的咒语。”原因嘛,自然是那位拾忆兽大人要生崽子了,它乐意,它高兴,她有许多恶趣味。 温泠乐不可支,忍不住笑弯了腰。 以她多年来收集 “别乐了,快离开这里。”只有到有灵力的地方,他才能恢复正常体型。 温泠看了看周围,她只能听到决明子讲话,所以她还是还是分不清楚周围的哪些是假石头,“可是这些……” “放心,我将玄辰界和附近修真界同道都记下来了,若有机会,我会联系他们亲近之人来接他们离开的。” “他们能寻到这里吗?”温泠好奇道。 决明子看了她一眼,道:“修真界也不全是废物。” 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搞清楚了这里的状况,那解决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他们还未离开,事情就有了变化。 “这样可不行哟~”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她靠在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怀中,柔夷轻轻放在凸出的肚子上,语气温柔,但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她绝对不好惹,“你们可以走,这是我定下的规则,但是把我家底都抄了,是不是有些过分?” 决明子挡在温泠面前,戒备地看向对面的一对夫妻。 “你们不必如此,我放过你一次,就当做是报答。”男子突然对温泠道。 报答? 温泠疑惑地将自己脑海里的记忆过了一遍,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何时与这男子有过接触。 “了凡城,坊市内,摊主。” 这样一说,温泠便明白了,当时因为顾及着对方的修为,故而没敢蒙骗他,却没想到被对方误会,以为她是个好人。 温泠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但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开口解释,否则若是对方反悔不让她走,她可没处去哭。 第162章 脱困 “原来是前辈,真巧啊……呵呵……” 温泠硬着头皮说了两句,但对方显然没有与她寒暄的意思,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她倒也乐得讨个没趣,以眼神示意决明子赶快离开这里。 “你闻起来好好吃。”那个女子忽然看向温泠,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渗人的渴望,类似于……食欲的渴望。 温泠甚至觉得她眼睛有些发绿。 温泠后退了两步,她自认为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之人,一点都不好吃,可千万不要那样看着她。 “旋忆。”幸好男子及时唤住了她,“她于我有恩。” 女子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在男子肩窝蹭了蹭,“我放弃了这么好的食物,你可要补偿我。” 男子面无表情道:“好。” 名叫旋忆的女子一听,瞬间展颜,一副高兴得不行的样子,“青荣最好了!最好了!” 温泠觉得两人说话有些肉麻,便跟他们告辞,结果两人依旧是不带搭理他们的,她识趣地捏着决明子离开。 一离开那处空间,决明子身形便恢复了正常。 他朝温泠伸出手,“拿出来。” “什么?”温泠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却一脸疑惑地反问。 “别给我装蒜。”决明子眯了眯眼,“当我不知道你爱用留影石记录的破习惯?” 他眼神有些危险,温泠飞快地反驳,“我没有!” 决明子哪管她说了什么,再次道:“快点!” 温泠见糊弄不过去,磨磨蹭蹭地将留影石交出来,决明子斜眼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看着师父得意的模样,温泠看起来有些沮丧,然而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还留了一块。 两人离去时,由温泠带路,看着她熟练地避开空间裂缝,他忍不住联想到她寻到自己的艰辛。 修士收徒,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薪火相传的过程,他从没想过在在她身上收回什么,没想到这才多久过去,就靠着温泠才捡回一命。 书狂曾说过,温泠命中注定是他的弟子,他本以为是温泠需要他,没想到反而是他这个师父,若无弟子相救,可能早已埋骨异界。 但他早已习惯了在同门晚辈前做一个无所不能的执剑者,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辛苦你了,此恩在心。” “哪有什么恩不恩的,您是我师父。”温泠弯唇一笑,“再说了,我遇到危险时,师父不也是常常为我奔波吗?” 习惯了什么都放在心里,这样的话题对两人来说都显得有些尴尬,温泠连忙转移话题,“那我们还要告诉其他人让他们来寻人吗?” 若是有人因为他们的告知而去营救,旋忆怎么可能放他们走?说不定还要搭进去更多的人,那两位可是连决明子都敌不过的强者。 “当然要说。” 决明子与空行同时道。 “为何?” “她再是厉害,玄辰界人才济济,虽然我败于对方之手,却不代表其他人也跟我一样,况且,我们毕竟玄辰界人多势众。” 这是决明子回答。 “她又不傻,虽说有天道制约,他们一族必须遵守承诺与规则,但是她那个异世界是可以移动的,既然放你们走了,这个地方也算是暴露了,说不定你现在回去,入口已经不在了。” 像是为了验证空行所说的话,很快周围便有了变化。 那些空间裂缝越加狂暴起来,温泠连忙道:“师父,勾光!” 决明子会意,飞身而起。 “左二!” “前三!” 温泠如实传达着空行的提醒,决明子速度比温泠快多了,变换了几次方向,很快,他手中便抓住了一把勾光,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地挣扎着,欲要逃离,可惜决明子手稳得不行,根本没有留给它丝毫逃离的机会。 决明子也不贪多,很快便带着一匣子的勾光回到了温泠身边。 在两人看不见的四周,裂缝剧烈扭曲,随后逐渐缩小,最后消失不见,然后黑暗褪去,重见光明。 几乎是神识铺展开的瞬间,温泠和决明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得与剑一般笔直的燕归鸿。 “师父!师妹”燕归鸿向决明子抱拳弯腰,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朗然一笑,“回来便好。” “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出来了?”温泠朝他小跑两步,惊喜道。 燕归鸿故作思索了片刻,笑道:“可能是碰巧吧!” 其实是他心中担忧,无法心安,于是早早在此等着,期盼着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幸好,他等到了,在见到师父师妹的那一刻,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 “看来修为没有落下,可以准备结婴了。”决明子感慨不已,“希望这次回去能听到非朝成功结婴的消息。” “师兄就是在俗务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温泠叹道,“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爱操心。” “他的道类似于红尘道,倒也算正常。如今他尚未参透,受困其中故而进阶缓慢,但若是让他将这条路走通,那未来无疑是一片坦途。” “他该不会与三师兄一样,最后看破红尘吧?” “倒也并非如此……” 两人站在原地,越说越深入,燕归鸿不得不出声打断,“师父,师妹,这些话稍后在说,城主府还有人在等着i你们平安回去呢。” “等着我们?”温泠一头雾水地反问,“谁啊。” “师祖,两位化神真君,不二真君,你哥哥……” 决明子眉头蹙起,温泠心中亦是咯噔一下,着急道:“等等,发生了何事?” 这个阵仗,莫非是怜花境出了什么问题? “莫慌,”燕归鸿笑容平静,像是在表明事态并没有那么严重,“无非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意图挑衅罢了。” 他自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大讲特讲,于是三两句将事情经过带过。 “你胆子倒是大。”温泠怒极反笑。 “总不能让师妹独自冲锋陷阵吧?我也没有干看着的道理,而且算起来我出力算是最少的。” “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媚娘可是化神真君,还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爬上来的狠人,一个没计划好,说不定他们回来看到的就是燕归鸿的尸体。 “你也别生气,你独自一人踏进危险之境时,我也是一样的心情,你看我可有拦你?” 第163章 她心里的月亮 “你那是不拦我吗?明明是在心里憋着大事呢!”温泠越说火气越大,她那能一样吗?她是因为有空行,有把握! “我怎么可能让你冲在前面,自己却躲在后面什么都不做?还是说在你眼里师兄就那么弱,那么贪生怕死??”兴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他缓了缓,“况且有长辈们在,我也根本没做什么。” 媚娘是谁?那可是从修仙界最底层摸爬滚打一步步爬上来的狠角色。果决狠辣,做事极端不计后果,但凡有一点差池,此刻她怕是连燕归鸿的尸体都见不到。 “你别想再喝我的酒!” 温泠冷哼一声,飞身遁去,燕归鸿苦着脸,连忙追上去,“别啊,师妹我错了,你说的都对!” 温泠本来就只是担心他,若是因为这件已经翻篇的事将两人的关系弄僵,反而得不偿失,所以她其实也没怎么生气。 两人争了几句,很快就和好如初,很快说笑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决明子无奈地摇摇头,悠哉地跟了上去。 不容他惬意多久,突然听到温泠说起深渊之中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见到师父的。我走到那边就听到一块石头……” 决明子脸色一变,闪身冲上去,一手一个将师兄妹二人提起来,“既然有人等着,那就别耽搁了,先回去。” 燕归鸿丝毫没发现异常。赞同道:“对啊!瞧我,都差点忘了。” 决明子悄悄瞪了温泠一眼,传音道:“小丫头,翅膀硬了。” 感受到他话中的威胁,温泠一点都不怕,嘻嘻一笑,她被拎习惯了,早就总结出了经验,甚至很是惬意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倒搞得决明子啼笑皆非。 元初城依旧是那样冷冷清清的样子,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店铺之类的也大多紧闭。 “料想这里以后一定会很繁荣,我给你们师兄妹四人一人准备了一处铺子,租出去也好,自己开店也好,总之,不走红尘道就莫要过多纠结于俗事。” 负债累累的温泠感动得都快哭了,简直是及时雨啊,她振臂高呼:“师父最好!” 决明子瞥她一眼,带着她落在城主府门外。 守门的依旧是那个弟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记得三人,看到他们回来也是满脸喜悦地连连招呼。 走到正殿时,殿们大敞,爬上阶梯便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紧皱着眉头的人。 “启明?”决明子见到好友,绝处逢生地喜悦顿时爬上了眉梢。 启明真君放下手中的玉简,有些匆忙地移到决明子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决明子一番,大笑着拍了拍决明子的手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激动得眼眶有些发红,“我就知道,以你的气运,怎么会止步于此!” 决明子温和一笑,“行了啊,晚辈在呢,你这成上面什么样子?” 后知后觉的启明真君察觉到温泠和燕归鸿探究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迅速转移话题,“你这两个徒弟,没一个省心的。” “你还说呢?我不是说若我有危险帮我拦住孩子们,让他们不要冲动吗?” 天知道,看到温泠的那一刻,决明子简直担心得要疯。 “你得庆幸我失败了,谁能知道你的一线生机会应在你小徒弟身上呢?” “那说明我徒弟厉害。”决明子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得瑟得不行。 启明真君看不过眼,冷哼一声,“你可不知道,你那死倔死倔的小徒弟前脚刚扎进深渊,后脚你家老二身上有凤凰血的事情就穿得铺天盖地,吓得我赶紧去寻人。” “可不是,启明师叔刚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 “媚娘被抓之后,这位子还落到了我头上,愁人。”启明真君长长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决明子同情的看着他,“能者多劳嘛,哈哈。” 叙旧结束,四人便坐下聊起了正事。 “媚娘为凤凰血,算计决明子,如今被关押在城主府地牢中。” “我想不通她是如何将师父算计进去的。” “算计的方法有很多,若是想救人,很难,但若是害人,却防不胜防。” 媚娘便是通过一件歹毒的一次性法器,一时将决明子的气运锁住,为的便是让他有去无回。 也幸亏启明在他临出发前借给他两件提升气运的法器,才给他挣回来这一线生机。 “媚娘她为何需要凤凰血?”燕归鸿疑惑道。 散修没有大势力可以依靠,或是天生或是被迫,多数都练就了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若非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费心算计师父,得罪御宿宗这样的大宗门? 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凤凰血没了,御宿宗又会重面生死之危,她又怎能独善其身? “被眼前的难关逼到了绝路,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事。你觉得修士所追求的是什么?长生?大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媚娘求的就是活下去,潇洒风光的活下去。” 启明真君叹息一声,“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媚娘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年岁尚小时便被一位前去游历的真人带往修仙界。 见过修仙界,见过长生大道,又有几个人能甘于平庸? 她容貌出众,却偏偏资质平平。 因为她身上的那种风情常有修士试探她的意愿,意图与之双修。 媚娘想活。 想一窥无上大道。 所以她咬咬牙,委身于人,换取修炼资源。 男修、女修,她相好无数,又有一颗坚定的道心,意外的,修为突飞猛进,还真给她修炼出点模样来。 她像是穿花蝴蝶,多情浪子,片叶不沾。 若一直这样下去,那她的修为可能会一路高歌,甚至飞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但偏偏她在金丹时遇到了她的一生挚爱,也是一生宿敌——千金阁的大东家沉檀真君。 那是高悬于天的皓月,是抓不住的清辉,是她遥不可及的化神真君。 后面的故事很是俗套。 无非是浪女回头,死磕着想要追上对方的脚步。 她修仙的信念从自己,变成了心中的月亮。 可惜沉檀真君虽说看起来高冷,但一心钻进了钱眼里,满脑子都是大道,对他有意的修士数不胜数,也没见他停留过。 媚娘也不例外。 第164章 追悔 可偏偏媚娘不信那个邪。 他不正眼看她,她便铆足了劲儿进了千金阁,一路成为了他最得力的副手,他们修为寿元差距悬殊,她便闷着头成就化神。 很明显,沉檀真君其实是根木头,生就了一副冷心冷肺冷肚肠,捂也捂不热,更讽刺的是,媚娘化神之后欢欢喜喜地出来,正好沉檀真君飞升结束,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此后,媚娘心灰意冷,修为停滞不前。 可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她开始四处游历寻求突破,功夫不负有心人,所有人都以为她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剩五百年寿元之时,她竟然接连突破,到了化神圆满才停下,此时,她的寿元还有两百年,她距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命运弄人,她停留在化神圆满,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两百年说长,也就是她突破两次的时间,说短,不过须臾经年。 刚开始媚娘还能稳得住,然而一天天过去,目标就悬在头顶,垫着脚就能够着,但偏偏,她却发现自己双脚僵硬,竟然连动一动脚趾都做不到。 焦躁与日俱增,绝望日渐蔓延,到现在,她寿元已经只剩五十年左右。 到了这种地步,媚娘的思想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这时候,她听到了凤凰血的消息。 温泠不知道的是,她所寻的三件物品当中之所以有凤凰血,是一众大能们讨论后的结果,她便是卜算之后在一众参加试炼的弟子之中所选出的,最有可能拿到凤凰血的人,决明子不跟她讲,只不过是担心她觉得有压力。 “等等,试炼?什么试炼?” 怎么又是试炼?见鬼的,哪里来那么多试炼? “你如今也金丹了,有些事情,你应该早就有所猜测。” “在你们进入御宿宗之时,宗主便曾说过,我御宿宗能人辈出,元婴天骄榜上有名者十八人,可天骄榜还有金丹榜,曾经的那些试炼,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内容,都是为了天骄榜在做准备。若你表现得足够好,说不定便能一举上榜。” 其实以温泠的表现,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上榜,而且名次绝对不低,不过决明子没有说出来,就留着当做一个惊喜吧。 温泠听懂了也就过了,把话题转回来,“所以她是为了提升修为才准备夺取凤凰血?可她到底是为了沉檀真君还是为了自己?” “这谁知道呢?” 那日燕归鸿放出消息之后,不过半日,媚娘便过来了,二话不说便直接朝燕归鸿出手,不过很奇怪的是,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杀心,故而如今她只是被封住修为关在地牢。 “我想去见见她。”温泠突然道,“说起来,我欠她一个因果。曾经在千金阁,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我赠她几壶酒,她道与我一见如故,便赠我一件法器。结丹时,我失败了一次,命悬一线,如今能活下来,也有那件法器的功劳。” “命悬一线?” “结丹失败?” 面对两道灼人的视线,温泠脖子一缩,讪讪一笑。 “不省心!”决明子叹了口气。 “对!”燕归鸿跟着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温泠深觉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可是师父……” 对方同时又是想要加害师父的凶手,甚至让师父陷入到九死一生的境地,恩与仇之间的界限突然模糊起来,温泠一时间有些迷茫。 “有恩就报。”决明子无所谓地挥挥手。 倒不是他圣父,而是这事情还真的能说通,她救温泠一命,相当于救了他半条命,死劫难过,若是躲,则要躲过三次才算度过,若是破,则能一次解决。 讲起来有些复杂,简单讲就是媚娘害了自己,但也救了自己。 况且,他打心里感激她。 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小徒儿。 这样看起来还真是糟心,只能说无巧不成书。 决明子感慨一番,伸手拍了拍温泠的头,温和道:“去吧。” 温泠点点头,接过启明真君递来的法器,由一位筑基弟子带往了地牢。 地牢内环境尚可,就是有些暗,但对于修士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媚娘被关在一间宽敞的牢房之中。 温泠乍一见她,差点没有认出来。 卸取脸上的浓墨重彩,媚娘竟然有一副看起来极为令人舒适的容颜。 是的,就是舒适。 观之可亲,见之忘俗。 她穿着极为素淡的白衣,鸦发随意束起,靠坐在墙边,闭着眼,打着拍子,哼着那首玄辰界流传甚广的小调。 “你很惬意嘛……”温泠走近几步,轻笑道。 媚娘缓缓睁眼,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弯眸一笑,“你来啦!” 温泠不得不承认,媚娘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美人千面,面面皆动人,温泠此刻竟然从她这样几千岁的老妖怪眼中看到了一种纯澈的天真。 哪怕是温泠,也再也没有的那种眼神。 温泠掏出两壶酒,以灵力送到她手边,然后与媚娘一般,靠坐在栏杆旁。 “这是断头酒吗?”媚娘举起酒壶摇了摇,拔开塞子,醇香的味道扑入鼻中,让她忍不住惬意得眯了眯眼,“断头酒我也认了,这一生啊,唯二不能辜负的,一是好酒,二是岁月!” 温泠不自觉露出点笑意,却很快又垮了下去。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她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在我看来,你这样的修士,哪怕是走过最艰难的岁月,也应该是骄傲的,你应该也是不屑于做出那种小人行径的吧?” 明明害了人,却偏偏又做不彻底,临到头时,对着燕归鸿有心慈手软了。 “对啊,那样欺负晚辈的自己真的挺丑的。”媚娘叹道,“可惜你高看我了。” 她曾经也确实是温泠所说的那样,但事实证明,自己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她倒是疑惑,连自己都憎恨自己,扶疏怎么能心平气和地与她一起喝酒的? 不过她懒得问,反正自己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她其实后悔了。 在差点杀死燕归鸿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丑陋的模样? 她忽然如同大梦初醒般,惊起一身冷汗,恨死自己那颗无法控制的心,偏偏怎么被儿女情长所累,蹉跎多年,也荒唐多年? 蒙尘的初心再次跳动起来,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我有愧。”她这一世问心无愧,只有一件错事,便是暗害决明子。 但这一件事既让她醒悟,又彻底将她毁了。 第165章 放下 先有袁平安,再有犹昙,又有媚娘。 温泠不禁有些迷茫?他们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为何偏偏奋不顾身爱一个人? 是大道孤寂,还是岁月难熬? 修炼这么有趣,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碰感情? 感情大多数熬不过岁月漫长,而修士的寿元太长太长了。 一些修士也曾有过道侣,但后来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分散,到最后大道之行,依旧只剩自己。 温泠虽然无法理解他们,但是她却忍不住从这样的事中警醒自己,记住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要被一时的爱意冲昏头脑,也许在有些人眼中,爱是自己的心向往之,是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哪怕他们为爱扑火,为情殉身,都无可厚非。 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她从开始修仙的第一天起便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若是她因情所困,那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如媚娘一样,追悔莫及。 温泠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感慨赶走,“我欠你一个因果,如今还你,我们两清。” 她将一个瓷瓶扔到她怀里,“至于能不能用到,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媚娘将瓷瓶捡起,打开木塞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将塞子堵了回去,她猛地站起,几步走到栏杆旁边,张望了片刻,却发现温泠早已离开。 她握着栏杆的手一松,滑坐在地,紧紧捏着瓷瓶,嚎啕大哭。 刚刚与师父师兄会和的温泠听到这凄惨的哭声,脚步微顿,叹息道:“走吧。”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送出去了?不后悔?”燕归鸿将手搭上温泠的肩膀,一错不错地留意着她的表情。 “怎么?后悔了你要帮我要回来?” 燕归鸿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这……也不是不可以。” 决明子手一扬,灵力将燕归鸿搭在温泠肩膀上的手一巴掌拍下去,斥道:“站有站姿,吊儿郎当成何体统?” 燕归鸿傻笑一声,乖乖站直,师父真是将小师妹当做女儿一样,看得紧得不行。 “一滴凤凰血换救命之恩,对她对你都算值。” 听到决明子的宽慰,温泠忍不住问道:“师父打算怎么与她清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决明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小五啊,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若他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肯定是立刻冲过去杀了媚娘泄愤。 但他并不认为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看这模样,她如今已经放下了沉檀真君,以她的毅力,情劫一过,飞升绝对不成问题,可以预见她以后的路会有多光明。 沉檀真君虽说不喜欢媚娘,却是真的信任她的人品,也看重她的能力,飞升之后,玄辰界的一切财富对他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只是享受赚取灵石和做生意的过程,但他却不会为财富所困,玩弄资本的人,何尝又不是被资本所玩弄?所以他潇潇洒洒地飞升了。 但千金阁到底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经营起来的产业,放弃了太过可惜,这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媚娘。 这个将喜欢明明白白摆在明面的小姑娘。 思来想去,千金阁交给她,他才放心。 修为、能力,媚娘无一不缺,否则也当不起千金阁的掌事人。 “这样的人才,若是不委以重任,岂不是我们的损失?”决明子儒雅一笑,“我也不为难她,就进阶之后在御宿宗镇守千年吧。” 镇守? 温泠抽了抽嘴角,这不是将媚娘当做护山神兽了么? 虽说千年时间的要求对炼虚修士来说也不过算不上苛刻,但决明子还真是会人尽其才啊! 燕归鸿的注意点却是偏得不成样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媚娘对沉檀真君的追逐其实也不是没有作用,正是她的认真、努力,她自身的优秀,让沉檀真君不知不觉间对她产生了信任与欣赏,若是时间再久一些,说不定那朵高岭之花还真的会被她摘下。”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这句话也算是金玉良言了。 温泠沉默片刻,对自家师兄的关注点有些迷惑。 三人回到决明子的宅子中,便见到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影堵在大门口。 决明子挑眉道:“不二?” “哎哟,乖乖诶!”不二一阵风似的越过决明子跑到温泠面前,围着她左转右转。 温泠无奈一笑,莫名理解了他的心思,赶紧道:“我没事,师叔。” 果然,不二道人这才停下脚步。 然后一向笑眯眯有些憨的人突然沉下了脸色。 温泠有些迷茫地眨眨眼,有些忐忑地看向不二。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元婴都能被困住的地方,你哪里来的胆子往里面闯?真以为自己是救世英雄?你知道顾着师父,怎么不知道顾着自己?” 然后不二的火力又转到旁边的决明子与燕归鸿身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数落。 “你!作为师兄,怎么就不知道拦着点?” “你!作为师父,还要徒弟去救人,丢不丢脸?” …… 眼看着他像是要不带重样地絮叨下去,温泠突然冲上去,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有些娇娇地软着声音道:“干爹爹……” 不二道人的火气忽然就熄灭了,反应过来自己凶了温泠,有些不知所措地抓抓头,干干巴巴道:“我就是急。” “我知道。”温泠挽上他的手,一把温声给他将自己的经历挑出一些讲给他听,一边回头给师兄师父使了个眼色。 决明子和燕归鸿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决明子第一次在师弟面前这么弱势,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为何,自家徒弟似乎很讨宗门长辈的喜欢。 另一边,温泠跟不二到了正殿,给他倒了杯茶,继续跟他分享自己遇到趣事。 当然,也只是挑一些轻松的,危险刺激的地方要么三言两语带过,要么是略过不讲。 她一向不觉得在长辈亲人面前软和一些娇气一些有什么不好。 因为这些是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不能用面对敌人的尖刺去面对他们,更不需要靠棱角和倔强在他们面前彰显自己的坚强果决。 在他们面前,温泠不是扶疏真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本质上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彩衣娱亲? 她不觉得这时候的示弱、娇气有什么丢脸的,毕竟他们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呐! 第166章 纠结的不二 等到决明子与燕归鸿慢吞吞进来时,见到的又是一个笑眯眯的不二道人。 燕归鸿不禁羡慕,自己要是有师妹三分哄人的本事,也不会总被师父翻白眼。 决明子放开神识感受了一番宅子中的情况,皱眉看向不二,“其他人呢?” “化神真君忙着呢?谁在这儿等你啊!”不二美滋滋地享受着温泠沏的茶,嘚瑟道。 其他两位化神真君等不等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还有自己的师父啊! “他这气还没消呢。”决明子无奈地摇摇头,坐到不二旁边。 温泠给他和燕归鸿都备好了茶,并几口小点心,不管他们吃不吃,心意还是要到的。 “师祖为什么生气啊?”温泠小声问燕归鸿。 燕归鸿却不知为何,一时没憋住笑,响亮的笑声瞬间将决明子和不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事啊……说起来就话长喽。”他一边笑,一边卖关子。 决明子的脸又是一黑。 “你师父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淑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不知道做过多少蠢事,闹过多少笑话,也就是顾着他在弟子中的面子,没人揭穿他罢了。” 不二平时就爱和决明子作对,他是一点也不介意在对方徒弟面前揭他的短。 “刚刚进宗门时,你师父就差点将仙鹤烤来吃了,结果被百合老祖抓住透了七日的水。” “炼气期,你师父就将弟子们练剑的广场劈成了两半,最后在山上搬了半个月石头才修好。” “筑基期,你师父将一位追求自己的女修头发剃了,最后自食恶果,眉毛睫毛头发都被剃光,半年后才长好。” “金丹期,你师父变换成你师祖的脸,穿着女装涂着胭脂,勾搭了十来位男修,害得你师祖被堵在御宿宗不敢出去。” “渡劫元婴时跟劫雷硬刚,愣是将纵剑峰大殿劈成了废墟,所以他现在还当着首座,其实是在还债呢……” 听完决明子的丰功伟绩,温泠忍不住看了看自家师父。 看起来确实还是那个儒雅温文的中年美大叔,怎么也想象不出他闯祸是什么样子。 “别看了,再看我也是你师父。”决明子屈指敲了敲温泠的额头,也不觉得尴尬了,反正都知道了,破罐子破摔呗。 “你师父前段时间还做出一件大事。”不二道人继续添油加醋。 温泠专注地竖起耳朵。 “偷偷将启明真君养了许多年的宝贝大鹅煮来吃了。” 而且启明真君至今还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为自己的宝贝大鹅很是伤心了几天。 温泠心中那个光正伟岸的形象轰然破碎,拼都拼不起来。 她一时间有些幻灭。 “我过分能有你过分?” 决明子斜睨了不二道人一眼。 “逍遥仙就差明着把对你有意写在脸上了,你迁就人家,又听着人家的话,偏偏就是不回应,还惦记着那位崔家大小姐呢?” 决明子话说得太快,反应过来便有些尴尬,眼神便滑到温泠身上,偷觑她的脸色。 温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御宿宗扒的干干净净,也不觉得惊讶,耸耸肩表示不在意。 “我说了多少次,我跟如眉就是知交、亲人。”不二忍不住皱眉,“她对我有恩,我对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何故总是往那边想?” “还不是因为你对她太好。” “她与我,恩同再造,我若是对她不好,岂不是忘恩负义?”不二不耐道。 “那你对逍遥仙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们不急,旁人都看急了。 纠纠缠缠数百年也没出个结果,不知何时是个头。 “逍遥仙那么好看。”温泠眨眨眼,看了看邋里邋遢的不二道人。 两人外表的年纪看起来相差了一倍。 “你这什么眼神?”不二道人不乐意了,冷哼一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名动四方的美男子好吧?” 温泠将信将疑。 不二道人拿出一张画卷,唰地展开,画卷上是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子,轻衣缓带,手抱长剑,独行于幽幽山林之中。 他前面是一位女子的背影,那女子衣裳繁复,发髻高挽,鸦青上卧了枝枝金玉,仿若尊贵神女,不可求思。 落款处是简简单单的缓云二字。 “缓云?” “是不二的俗名。” 温泠顿时哑然。 这幅画竟然是不二所画? 温泠盯着里面的青衣男子,还真依稀从对方眉眼中看出几分不二的影子。 可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逍遥仙哪里可能对我有意?” “其实您对逍遥师叔也不是无意吧?”燕归鸿突然道。 不二别开眼,不说话。 从画里便能看出来,他对逍遥仙是仰望的,有距离感的,她像是他不敢攀折的琼树玉枝。 当对方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他慌张无措,只能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来。 越是爱惜,越是谨慎,越是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她只是记着我的救命之恩……” “若是记你救命之恩会对你那么恶劣?”明明是爱而生恼,通过这样幼稚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不满罢了。 对待恩人是尊敬的,对待心上人才是亲近的。 不二被燕归鸿说得有些迷茫,怔怔看着虚空,深思飘远。 温泠看得叹为观止。 是不是每一个大汉都有一颗细腻的心啊? 燕归鸿和不二,一个像个落拓耿直不知变通的侠客,一个像个憨直莽撞的糙汉,偏偏两人看事情的角度连温泠都注意不到。 她忍不住嘀咕,“难怪师兄能练好千丝结这样的剑法。” “这样的话,不知多少人对他说过了,真不知道为何两人之间的关系看着这么让人糟心。” “虽说修士寿元漫长,但多数时间用在修炼之上,能够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温泠想了想,到底还是道:“就像我娘一样,谁能想到天之骄子,崔家最有天赋的修士,有一天会落到那种地步?”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世事无常罢了。 “您已经浪费几百年光阴了。”她轻轻道。 “让我想想。”不二突然站起,“我先回宗门了。” 温泠忍不住问道:“能成吗?” “成不成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到底是两人这么久了,太过辛苦。 “他们可是元婴修士啊!明明那么简单的事,怎么就能处理得这么纠结。” “元婴也不代表无所不能啊?”决明子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修士便是不断超越突破极限,而这样的进步,是永无止境的” 没有谁能是无所不能。 修士嘛,到底不是神。 况且,神也有烦恼啊。 第167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没有修士是完美的,妖兽异种也同样,所以,我们得学会避其所长,攻其所短。” “寻常切磋倒无所谓,若是生死之战,非要死磕着对方的长处去斗,那是傻子。” 温泠和燕归鸿乖乖听着师父教导。 他是深怕自己徒弟也沾上那种臭毛病,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在心中,但有魂在,剑心不灭。 “与其说,剑是一种武器,在我看来,却更是一种精神,剑是外在形式,品格才是最重要的内涵。” “你们认为,剑修的品质是什么?” “中正笔直,不媚不俗,堂堂正正,赫赫煌煌。” “不屈不折,一往无前,剑出无悔,问心无愧。” 由此可见,两人对剑道理解截然不同。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答案,那就循着这个答案,一直往前走,如此,方为剑修。” “但是,归鸿,你要记得,水至清则无鱼。”决明子最开始也不明白,燕归鸿的性子洒脱豪放,为何与他的会是千丝结这样的剑法,法器也是许多女修梦寐以求的千丝劫,更离奇的是,他与两者无比契合,甚至说他是最适合这它们的主人也不为过。 后来决明子才渐渐看明白,隐藏在他粗豪外表下的,是一颗柔软的心。他敢爱敢恨,也重情重义眼中容不得沙子, “小五,不管剑道之上有多少磨难,切记,刚则易折。修士只有自己、唯有自己,才是根本,哪怕再契合的剑,其实也是外物。” 只不过,剑修舍剑,无异于剔骨剜心,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若非大毅力者,难以渡过此种安然渡过。但谁又敢确保,自己一定能够渡过这个坎儿呢? 痛苦或许能增加人抵御和忍耐的能力,但同时也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无论如何,痛苦都是无法习惯的。 空行突然小声问温泠:“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放游吟自由,就不怕自己熬不过去吗?” 怕吗? 温泠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珍重与游如玉的感情,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所以她愿意为他做出什么? “你真无私。” 温泠早就知道空行是个“温泠吹”,但凡有机会,都会夸她几句,但是这样的词说出来她听着还是有些不自在。 “这不是无私。无私是愿意为无关之人付出,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作为朋友的本分。” 空行表示受教,然后又使劲夸了她几句。 温泠无奈,只能暂时切断与她的交流,继续听师父讲话。 “小五啊,不管失去什么,都不要停下脚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若不是游吟弃她而去的事决明子毫不知情,温泠怕是以为这话是意有所指。 幸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决明子说的其实是崔如眉。 所以,师父其实是在开解她? 温泠哑然失笑,但依旧很认真地应下。 “现在我们先来看看小五的排名如何。” 决明子拿出挟仙令,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等待了一刻钟的时间,挟仙令突然亮起一阵青光。 “挟仙令给我。” 他接过牌子,又点了几下,很快,温泠便看到牌子边角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卷轴图腾。 “九十八?”决明子挑了挑眉,显然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九十八?”燕归鸿满脸惊叹地蹿到决明子旁边,挟仙令中金三张金灿灿的榜单看起来大气恢宏,而“扶疏”两个赤金大字,便挂在第九十八的位置,在一众金丹巅峰之间,显得尤为突出。 燕归鸿想到什么,突然诡异一笑,“啧啧,信不信过不了几天就有人来寻你打架?” 特别是那些被挤到后面的人。 “好了,别管他们,”决明子将挟仙令还给温泠,起身道,“各自回去休息,明日随我去开荒。” 燕归鸿立刻苦了脸。 决明子瞧了他一眼:“怎么?不乐意?” “师父啊,开荒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那岂是一个苦字了得。 决明子淡然道:“你再不愿意明天不也得去?” 还真是这样…… 开荒也算是难得的历练方式,还有化神元婴带队,不只有人护航,还能学到许多东西。 修炼从来都不是仅仅靠着打坐便能进步的,还要靠行万里路,去过眼世间种种好的坏的风景,去战斗,去领悟,才能将一切经历都化做自己仙路的养分。 同时,修仙也需要沉下心,动容易,安静难,心静更难。 次日,温泠早早地便跟随着决明子、燕归鸿一起出发。 到了元初城外,早已有三人等在了约定的地方。 竟然是三位化神真君。 决明子眼神落在为首的青年男子身上,脚步顿了顿。 “还不过来?要我去请你?”青年男子冷眼看了决明子一眼,淡淡道。 “拜见释然真君、麓湖真君,”决明子带着温泠师兄妹走到三位化神真君面前,行完礼才回答青年男子的话,“师父,我徒弟在呢。” “哼,落到你这样的师父手中也是倒霉。” 温泠好奇地看着那位青年。 他体型不高不矮,相貌平凡,姿态随意,一点也不像一个化神真君,看起来倒像个平凡的读书人。 “归鸿这是快要结婴了?”青年莞尔一笑,“小蹶子啊,你看你都快被你徒弟追上了,丢人吗?” 小蹶子? 算了,自家的师父,不能打,也打不过。不过他嘴上也不吃亏,“我也快要化神了,师父,被徒弟追上了,丢人吗?” 然后决明子就迎来了一个狠狠的脑瓜崩。 燕归鸿也只见过兼刑真君寥寥两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和师祖的相处方式,跟温泠一样,傻在一旁。 “这就是你的小徒弟?”释然真君是位穿着袈裟,拿着禅杖的高大修士,也是慕拂云在坐禅寺的教导者。 “水灵水灵的。”麓湖真君是一位穿着男装的女修,偏偏俊逸风流,完全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说着话还准备来勾温泠的下巴,结果被兼刑真君一巴掌拍开。 “你这老妖婆,少来招惹我徒孙。”兼刑真君虎着脸,皱眉挡在温泠面前。 可挡不住温泠好奇啊! 她拼命探头去找麓湖真君的位子,结果被兼刑真君按着头塞了回去。 “那位荤素不忌,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你要是想与她春风一度,我也不拦你。”兼刑真君冷哼道。 温泠讪讪一笑,乖乖缩回去。 第168章 女尊主与男圣子 “搞得我跟个洪水猛兽似的。”麓湖真君揉了揉被拍开的手,朝温泠眨了眨眼,“若是妹妹真要与我春风一度,姐姐随时奉陪哟。” 燕归鸿本来憋着笑呢,也很快被波及。 “你也可以来寻我。”麓湖真君唰地打开手中的折扇,朝着燕归鸿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 “好了,出发了。”释然真君的禅杖轻轻往麓湖身上一拍,麓湖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连连后退几步之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啧,粗鲁。” 麓湖撇撇嘴,但到底也知道这里两人就自己最弱,稍稍收敛了些许。 “师父,您不是回去了吗?” “回去了不能再来?若不是你胡来我才懒得管你。” 兼刑砖头看向金丹期的师兄妹俩,“这里危险重重,你们师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还带上你们两个弱鸡金丹,真不怕死在里面。一会儿跟紧我,不要强出头,否则遇到危险,打不过还丢人。” “尤其是温泠,整个开荒队伍里都找不到比你更弱的,但愿你有点自知之明。” 温泠被骂的有点懵,刚刚不还是护在她前面吗?怎么现在说起话来又这么不留情?她下意识看向决明子。 “你师祖就是个死毒舌,说话难听得很,实际上就是只纸老虎。”决明子这闷笑着说出来的话丝毫没有收敛,声音洪亮,掩饰都不带掩饰的。 兼刑听到后臭着脸换了个站位,离他远了些。 “看吧,就是这样,老小孩一个。”决明子笑眯眯地道。 “也就是你们才敢捋这活阎王的虎须。”释然道。 兼刑骂了一句不孝徒,然后一把将他拽过去,“久了不收拾你,皮痒了,不知天高地厚。” 决明子勾唇轻笑,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 温泠哪里见过这样的决明子,简直像个顽劣的小孩子。 短短一炷香时间,她的认知不断地被挑战,如今已经有些麻木了。 兼刑嫌温泠和燕归鸿赶路慢,一手提着一个前行。 “那些地方不也没有开荒吗?”温泠可以感受到那座山脉之中隐隐的威胁感,或者说,怜花境大多数地方都会给她这种感觉。 难道是里面的东西太厉害? “这是玄辰界的传统,也是我们共同遵守的戒条。” 决定来怜花境开荒之时,玄辰界的三方修士便约定好,不能过度破坏,于是费尽心思推演出一个平衡点,将开荒限制在不会损害怜花境的范围之内,所以才会有一些地方被略过的情况。 “哪怕生死存亡之际,也要肩担道义。”麓湖摇着扇子总结道。 温泠眨眨眼,回头看向怜花境昏沉天空下的苍苍山峦,再次感受到了生在玄辰界是一件多幸运的事。 一路没有停歇,三日后便到了目的地。 开荒顾名思义便是将不适宜生存的地方硬生生划出能供修士生存的栖息之地。 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开荒通常自由组队,所获取的资源都属于自己,修盟还会根据个人的功劳计算贡献值,给与丰厚的奖励。 “不是说师祖早就走了吗?为何师父还带我们出来?是早就知道师祖没有离开?还是约定好了带我们出去历练?”温泠忍不住向燕归鸿道出自己的疑惑。 决明子与其他两位化神真君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亲近,怎么会决定带着两个累赘去开荒? 好么,到了城门才发现,说好的五人突然多了一个。 “师祖没有确定师父平安再臭骂他一顿是不会离开的,而麓湖真君与释然真君与师祖相交莫逆,师父请他们带我们去历练,消息必然会传到师祖耳朵里,他不可能放心我师父独自带着我们去历练。” 哪怕决明子在他人眼里再强,在兼刑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 “所以师父是逼着师祖出来?” 燕归鸿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 温泠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决明子是为了给兼刑道歉。 原来他之所以做出恶整兼刑的事,根本不是出自他本意。 决明子在历练之时误闯了一处幻镜,他出来得很轻松,却没料到那幻镜厉害之处根本不在当时,反而是随着时间越久,影响就越深。 等决明子察觉不对之时,已经有些晚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不过好在,他还是熬了过去,但后果嘛…… 他虽然偶尔会有些恶趣味,但也不会无聊到去做那种事情。 兼刑也曾疑惑过,但他根本没有察觉不对。 “那幻镜的影响真的彻底消除了?不会复发吧?”温泠不知道想到什么,恶寒地打了个激灵。 “复发?”麓湖意味深长地一笑,“那可就有意思了。” 释然揉揉眉心,无奈地将歪道在他身上的麓湖扶正,“你能盼着点好吗?” 这两人之间发气氛有点奇怪。 “当然奇怪。” 燕归鸿眼睛一亮。 他明白了温泠的疑惑,顿时来了兴致。 他虽然长得粗,但爱好却有些特别,尤爱听些小道八卦。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很了解释然于麓湖之间的故事。 前面曾说过,麓湖男女不忌又爱玩,但她尚还年轻时,却并不是这个模样。 她改变的契机,正是释然。 麓湖在外出游历之时,偶遇到了第一次出佛门的释然。 唇红齿白的小和尚睁着单纯无辜的双眼,懵懂得好似不染半分红尘,将当时的麓湖迷得五迷三道。 女有情,男无意。 你追我赶,纠纠缠缠。 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小和尚依旧不动如山地敲钟念经,对麓湖好,却是像对女儿一样的好。 麓湖也不爱纠缠,小和尚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外面花花世界迷人眼,她围着小和尚没转多久,就像只蝴蝶沉入花海一样,乐不思蜀了。 小和尚对麓湖的来去毫不在意。 她来时,妄图扰他心绪,他古井无波。 她去时,毫不留恋,他依旧岿然不动。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但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默契。 似有情还无情。 这两人心思复杂得很,他们周围的人看不透,他们自己或许也看不透。 久而久之,知道他们过去的人少了,大多数都只当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罢了。 毕竟,如今的两人,一人是千山派的女尊主,一位是坐禅寺佛道双修的圣子,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 第169章 疯癫 他们一行人停留在一处森林前。 燕归鸿见着眼前黑漆漆的树林,忍不住道:“这里处处都是乌蒙蒙样子,何以叫‘怜花’?” “因为我们玄辰界看起来正常的美丽花草在这里极为罕见,所以若是遇到了,必然会受到爱怜。” 怜花境这个名字最开始是由这里的凡人传出来的。 很奇怪是吧,这样危险的世界,竟然会有凡人。 其实最开始的那些凡人便是修士带来的,也有少部分是修士后代,虽然他们只局限于极为狭小的地域,但他们顽强的生命力与惊人的创造力竟然让族群不断壮大。 真算起来,怜花境的凡人其实比修士多。 “怜花境是一个很浪漫的名字。” 没有闲话多久,众人便开始干起了正事儿。 兼刑真君甩出一个圆球,圆球被抛掷半空,落下时逐渐变大,最后圈出一个不宽不窄的透明空间,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开始吧。”兼刑朝释然道。 释然真君点点头,然后席地而坐,紧闭双眼。 其他人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安静等待,不敢打扰。 整整三日后,释然才再度睁眼。 此时,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细汗,眼皮子疲惫地耷拉着,目光溃散,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温泠脸上透漏出些许讶异。 释然可是化神真君,还是化神中的佼佼者,他刚刚是做了什么?这还没进林子,怎么就虚脱了? 麓湖粗鲁地给他灌了一滴回复精神的药液,释然虽说没有立刻就精神焕发,眼睛却有神了一些。 状态好了些,释然才道:“兵分三路是最好的。” 释然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或者说天赋。 比如说,面前有五个方向,或是三个选择,他能从其中感知出最优的结果。 这样的能力不可谓不逆天,但大多数情况下,施展出来越是厉害的能力,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 这次释然付出了什么呢? 接下来的半年无法动用灵力。 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将在原地滞留半年。 不过半年时间对修士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但温泠又一向不愿意将就,硬是将圆球空间内的地方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三位化神真君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忍不住啧啧称奇。 麓湖真君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舒服得眯了眯眼,“唉,这徒弟怎么不是我的呢?要是我徒弟,我肯定天天将人揣兜里带着。” 兼刑真君刚刚喝完一口温泠拿出来的酒,嘀咕了一句“花里胡哨”,但就是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温泠也是看透了他的口不对心,微微一笑,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在释然打坐恢复的时间里,其他人也没闲着,麓湖摘取了边缘地方的一些植物,分析之后,莫名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接下来,温泠便目睹了风度翩翩的麓湖真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刚开始还好,时日久了,她便露出几分疯态来。 有日温泠坐在春华树下焚香煮茶,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粥吧的人影突然冲了过来。 她手一抖,差点没把瓷杯碎了。 空行察觉到她的紧张,立刻绷紧了心神,只要她心念一动,便能立刻攻击。 幸好,温泠很快便察觉到对方熟悉的气息。 她踌躇片刻,犹犹豫豫地试探道:“麓湖真君?” 麓湖根本没注意到温泠这个人,而是紧紧盯着白瓷杯中晶莹剔透的茶水。 她眼神直勾勾的,看起来怪渗人,温泠端起酒茶杯往她面前递了递,挑眉示意她伸手来接。 麓湖眼神随着茶杯移动而转动,再次将温泠忽略了过去。 温泠心中哀嚎,为什么她又被人忽视? 对方久久不接,温泠无奈收手,杯子刚刚被放回小案,麓湖忽然仰天大笑。 “我想出来了!我想出来了!”她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口中一直重复高喊这这句话。 温泠后退三步,又后退三步。 腾出来的场地还不够麓湖真君折腾。 “再退就出去了。”兼刑真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按住她的手臂轻轻一拉,带到自己身后。 他随手一挥,一盆刺骨的寒水朝着麓湖兜头浇下。 麓湖真君终于安静下来,打了个冷颤,将遮着脸的碎发刨到脑后,“要死,又来这一招?” “我要再晚一步让你清醒过来,我徒孙此刻怕是内伤昏厥了。” 麓湖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 她一陷入法器的研究就会变得有些疯,有些癫,兴奋到极致无法自控,一把将旁边的人搂进怀里,最后将人勒出内伤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次又搞出什么了?”兼刑真君饶有兴致道。 他对麓湖的炼器水平还是很信任的。 “能让我们这一次行程轻松许多的好东西。”麓湖卖了个关子,顶着一副狼狈的模样,又再次钻回自己的临时屋子里搞研究去了。 “啧,搞技术的就是有些不正常。” 也搞技术的温泠好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从与麓湖短短的接触来看,对方应当是一个极为将就,极为注重形象之人,怎么会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麓湖注重形象,只是一个选择,也只是因为她喜欢,但她分得清楚轻重,事关修炼,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过犹不及,适当的话是精致,过分了就是矫情。 矫情是病。 “就像你一样,之所以有心思将这里搞得花里胡哨,不也是知道性暗示没有危险吗?” 若真在紧急时刻,温泠肯定比谁都警惕小心,哪里还有心思搞什么装饰。 说得也对,温泠点点头。 “等着吧,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从兼刑真君嘴里听到句好话,温泠一阵惊奇,瞪大眼睛看向他,像是见到什么稀罕事。 兼刑真君被看得恼羞成怒,“你也别闲着,只在那儿悠闲吃茶,明日与我对练,若是表现太差,看我怎么收拾你。” 撂完狠话,兼刑真君拂袖便走。 温泠犹疑地摸了摸下巴。 兼刑这脾气也太小孩子了?哪里像个化神真君? 她恍然想起,决明子好像曾经提过。 兼刑好像是因为修炼了一种功法,将性子练得有些极端,他曾经好似也是朵高岭之花来着。 是不是修仙修到后面都会修出点毛病来啊? 这些大能们做过的事,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叹为观止。 第170章 后遗症 难道,修仙还有她不知道的坏处? 温泠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摇摇头将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坐下来继续泡她的茶。 她当然不是因为太闲才跑出来泡茶玩儿的。 实际上,她虽然没有与游吟斩断联系,但他的离开还是给温泠带来了一些隐患。 做了几十年剑修,突然要改变,怎么都不可能习惯的。 温泠最开始的打算是准备重新打造一把本命剑,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剑道。 她抚摸着储物戒,里面有装着崔如眉残魂的法器。 她和崔濯的剑道,都来源于崔如眉的启发,想起来总觉得有些膈应,但不得不说,她最幸运的事,也是因此对剑道产生了坚定的向往之情。 这一路走来所收获的满足,还有剑道带来的畅快,都让她觉得,值了。 在遇到空行之前,温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放弃剑道。 到了如今,面对战斗,她的本能也是拔剑。 虽然空行与她默契十足,但是这样下去必然会出岔子。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扭转自己多年来的习惯。 她看似只是平常地烹茶,实际上四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热闹非凡。 空间之力比灵力更为普遍,只不过要捕捉到它们,却比修炼灵力艰难了不知道多少。 空行说,战斗方式只能靠自己领悟。 事实证明,温泠在这上面确实很有天赋,空行正式认主她才多久,如今已经能够做到短距离瞬移,虽说这距离对修士而言微不足道,但至少是有了个良好的开端不是么? 杯中茶水突然莫名少了一半,但却并不是消失不见,而是被隐藏起来。 温泠周身被空行带出一阵无形无质的波动。 她身处其中,对此却一无所知。 用神识,用灵力,用肉眼…… 她尝试了许多种办法,却徒劳无功。 她迷茫地睁着双眼,试图去捕捉空间之力的痕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让在剑道上一帆风顺的温泠有些挫败。 “修行不是一步登天,年纪轻轻就能领悟空间之力的人有几个?”空行轻声安慰道,“莫要急着接触那么高深的东西,我觉得你可以从手边的储物法器开始研究。” 它们很常见,储物袋、储物戒指、储物手镯……几乎是人手一个,久而久之,众修士也开始觉得这东西并不稀奇。 储物法器是明明不懂空间之力的炼器师们对空间最为巧妙的运用。 空行甚至觉得,储物法器是修士智慧集大成的神作,是精妙绝伦的瑰宝。 “有这么神?”温泠忍不住挑眉。 “空间法器的诞生是具有巧合性的,”空行感叹道,“你不如先借用空间法器的技巧,开辟出一个属于你的空间?” “我有空间法器,开空间做什么?” “那不一样。你自己开辟的空间是完全独立,不会遗失,只属于你自己的。” “等等……”温泠敏感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意思,“你说完全独立……难道说我们的储物法器中的空间不是独立的?” “是的。” 这样说吧,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道路交错复杂,有可能向前一步跨出去,最后却站定在身后的位置。 储物法器虽然看起来安全,实际上确实四处漏风的筛子,有无数可以进入其中的节点。 拿取他人储物法器里的东西在掌握了空间法则的修士便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故而上界那些地方,空间法器都是用特殊材料加固后锁死了。 “那东西放储物袋中岂不是很不安全?” “要达到我说的程度,可不是简单的事。” 温泠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空行又道:“但是也有一些可能性极小的偶然事件,例如从储物袋里拿东西,却发现拿出来的是一件陌生物品。” 这样的事情不多不少,但一次就要命。 况且其中的空间不稳定,常有修士战斗着战斗着,储物法器突然爆开的情况,令人头疼不已。 “掌握空间法则的大能通常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低阶修士手中的蝇头小利。而他们在意的那些物品嘛……修士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有应对方案,所以这个能力也鸡肋。” 温泠耸耸肩,“我是修士又不是贼,就算有这种能力,我也不可能用。” 这世界上没有一种抢夺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对开辟自己的空间有了兴趣。 “有那种自成一个世界的空间吗?” 空行噗嗤一笑,“想什么呢。” 除非她修炼到巅峰,最后身化天地,不然不可能开得出这样的空间。 “修炼到巅峰就要身化天地?” 我活着是为了死去,我修炼是为了散功? 这样的游戏温泠一点都不感兴趣。 “放心,至今还没人知道修炼的巅峰是什么。” 温泠莞尔一笑,“我知道啊,是山登绝顶我为峰。” 玩笑过后,温泠很快又将心思放回正事上。 储物戒指已经在她左手戴了许多年,温泠才发现,它已经嵌入血肉中,与她的手指不分你我,几乎成了后者的一部分。 不过都是小问题,将戒指撬下来后,被撕破的皮肉片刻就被撒上的丹药粉末疗愈得不剩半点痕迹。 温泠将神识探入,不过这是她拿东西的动作,因为太过熟悉,神识前进得太过顺滑,啥都没发现,就过去了。 她连续试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 温泠有些茫然地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提前煮好的安神茶有了用途,沁凉的茶水灌进喉咙直冲识海,让她有些浮躁的心沉静下来。 一壶茶饮罢,她再次闭眼。 一定要慢…… 可要一个习惯了快节奏的人慢下来,真是不一般地难。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空行在旁边观察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怎么会卡在第一步呢? “你是不是对你的神识做过什么?” 温泠尴尬一下,“我曾将神识分离,这个算吗?” 见鬼! 空行一时语塞,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怎么敢的呀!” “那啥……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想想办法吧。”空行无奈道。 空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时刻盯着温泠,在她走岔道的时候提醒她,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温泠不一定会听,但是总不能让她这样乱来。 分离神识这么痛苦的事,温泠也能做出来,也不知道该夸她能吃苦还是气她莽撞 第171章 你可是咱玄辰界的天骄 “我错了!”温泠双手合十,态度诚恳,认得那叫一个干脆。 “以你的资质,按部就班修炼就行了,完全没必要跟那些寿元将近的修士一般剑走偏锋。”没病找病,没罪找罪,在空行看来都是脑子有病。 “我知道了。” 空行对温泠态度一向都好得过分,严肃叮嘱了几句也撑不住了,“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吧。” 其实这样的隐患越早发现越好,不然时日一久,便成顽疾,要解决就难了。 可是问题便来了,说倒是容易,可是到底该怎么解决? “你不如去问问你师父?” 若是问师父,肯定会挨骂,温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但她到底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硬着头皮去找了决明子。 决明子听完她的叙述,意料之外地没有批评她,而是蹙起了眉心。 “你的那把剑呢?” 温泠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她刚刚说漏了嘴,被决明子察觉到了端倪。 她心中暗道要遭,正准备敷衍过去,但是面对师父严肃的面容,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温泠默默低下头,闷声道:“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断了还是残了?” “也没有,就是走了。”温泠简要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垂首等待着对方反应。 很快,一双温暖的大掌落在她头上。 “走了便走了吧,我们这一脉全都是剑修,也忒没意思。” “您不生气?” 决明子讶异道:“我生什么气?” 他曾经蜀说过的话都白说了? “只要不走邪门歪道,你一日是我弟子,便永远是我的弟子。” 温泠粲然一笑,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决明子狡黠一笑,“至于你的问题,可能需要请教一下你师祖。” 直到被师父带到兼刑面前,温泠才理解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要我的败叶莲?”兼刑抱臂昂首,“你要我就给?你多大的面子?” 决明子知道他就是嘴硬,不疾不徐道“倒也不是你徒弟我需要这东西,就是你徒孙自己犯蠢,折腾得神识留下一些隐患,故而需要败叶莲救急罢了。” 兼刑一噎,看了看温泠的脸色,然后一巴掌拍在决明子头上,“你这师父真没用,关键时刻还需要师祖出马。” 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兼刑突然起身,“释然恢复好之前我会回来。”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师祖去哪里了?” “为你寻败叶莲去了。” 特意去寻?难不是师祖本来就有的? “您可以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也行的。”z这么麻烦别人,怪不好意思。 “大概不行,以你的修为,连大门都进不去。” “很危险?” 决明子惊讶于温泠的关注点,开怀一笑,道:“并非如此。” 那地方是玉露门的禁阁,不过也不仅仅是玉露门的人能进入,相对来说更像是面整个玄辰界的药阁,一楼可进炼气,二楼可纳筑基,以此类推,可知兼刑真人所去的应当是顶楼。 不只是玉露门,如今的玄辰界,自家的藏宝阁都是对外开放的,但这些东西,宗门之外的人只能用战功来换取。 战功可不像贡献点一样容易获取,那都得有实打实的功劳在身才行。 而且其中都是珍奇之物,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战功才换得回来。 “师父,败叶莲是什么?” “败叶莲是百叶莲的变种,花开之时,重重莲叶会瞬间枯萎,它的生长完全看运气,甚至万株百叶莲中也难长出一株变种。” 总之来说,就是兼刑去了也不一定能拿到。 “不用担心,就算没有败叶莲,我们也可以寻其它法子。” 温泠是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会带来这么大的隐患,更不知道这种隐患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弥补。 她还一度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在另辟蹊径,幸运地达到了目的。 修仙果真容不得人犯蠢。 岁月长河里,天才修士层出不穷,她温泠天赋确实好,悟性也不错,但比她更好的也不是没有,既然他们走不通的路,她就能走通了? 有些情况下能,但绝不是这种情况。 “师父……”温泠眼巴巴地看向决明子。 “知错了?” 温泠重重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决明子慈和一笑,“你也莫要自责,你师祖他是关心你们的,而且待他飞升,这些战功也带不走,但你也要记住师祖的好。” 兼刑嘴硬,说话也伤人,光从他知交遍天下这一点看,就该知道能被那些性格各异的高阶修士认可,他一定不是个恶人。 “我知道的。”不只是兼刑,还有师父,师兄,他们的好,她都会记得。 “那我们现在来聊聊你修炼的事情。” 对于温泠的遭遇,决明子更多的是担心。 金丹后转修的修士不是没有,但能够成功的,却少之又少。 他信任温泠,知道她有那个毅力也有那个天分,但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温泠的功法来自于体内的种子,与她契合无比,这相当于是她的根,滋养她前行。 但功法、武器却是她的矛。 外头风雨交加,不会保护自己的修士是走不长的。 她现在有了空行,但是剑有剑法,空行有什么法决? 空行说,这一切她要自己领悟,经历过战斗与思考,她一定能悟出最适合自己的法诀。 但这样的说法充满了不确定性,连同她的未来都带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薄雾。 然而这些,都无法动摇温泠的决心。 既然要走这条路,落子无悔,她便一定要走通。 “我都有了打算。”温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讲一切讲给决明子听,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一股力量封住了一般,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但决明子本来就没打算追究,仙道是自己走的,他不过是引导、纠正,终究还是靠温泠自己,更何况,事关修炼,许多修士会避讳,通常都不愿多谈。 在发现小徒弟目光清明,神色淡然,没有丝毫颓丧绝望之后他便放下心,将话题略过,“有打算就好,你也莫要气馁,你可是咱玄辰界的天骄,有什么困难能拦住你?” 第172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看看效果如何。”决明子突然站起来,率先往外走去。 温泠先是一懵,然后想到能和师父切磋顿时有些兴奋,连忙追了上去。 “来吧。” 决明子将修为压至金丹,挽了个剑花,提剑而立。 燕归鸿与麓湖闻风而来,站在远处,看着师徒俩切磋。 “小决也快化神了啊,如今的后辈真是不可小觑。” “若不是担心我们,师父早该进阶化神了。”到了化神,就该扛起玄辰界的担子了,到时候他肯定要四处奔走操劳,哪里还会像如今这样,能挪出这么多时间指导他们。 “这不是因为他的弟子们个个不俗嘛,若不好好教导,岂不是耽误良才?”麓湖调侃一句,用扇柄抵在下巴,忍不住感叹,“真是英雄辈出的时代啊。” 另一头,温泠向师父行礼之后率先出手。 她左手掐出一个奇怪的动作,右手抛出一道橙光,光芒如同九天曜日轰然坠落,狠狠地朝决明子砸过去。 麓湖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下巴,惊道:“乖乖,真狠。这是师徒还是仇人啊。” 当然,这样的攻击可能会让别人迟疑,但直面攻击的决明子却很清楚,温泠不会在一开始就使出这种大招,所以他赌她是虚张声势。 温泠确实是在虚张声势,能骗到就骗,不能骗就拉倒。 决明子哪怕再自信自己的判断,也会分心去注意橙光,她最擅长的战术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要他分心,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团火焰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决明子身后。 决明子仍旧毫无反应,温泠心中一紧,连忙叫昭平回来,然而已经晚了,决明子轻轻一伸手,动作看起来随意,但昭平却跟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被他慢吞吞地抓到了手中。 温泠无奈扶额。 “别试探了,憋什么大招,直接将真本事拿出来。”决明子眯眼一笑,直接道。 被放回来的昭焉了吧唧地钻进温泠识海生闷气去了。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温泠连忙安抚小火焰:“昭平还小呢。” 昭平并没有被安慰到,温泠没办法只能装可怜:“昭平是不是责怪姐姐没用,无法帮你进阶?” 她声音低落,泫然欲泣,昭平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反过来笨嘴笨舌地跟温泠道歉。 温泠心里头乐得要死,乐着乐着,乐极生悲了。 她注意回到当前的战斗时,自己已经被狠狠击飞,整个身体都在半空中。 “战斗时分神?”决明子拉着脸,目光极为严厉。 他下手狠,温翻身落地,踉跄着差点摔倒,从五脏六腑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蜷缩着缓了片刻才能忍受着痛苦站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对待每一场战斗都要认真,都要全力以赴?” 如果她是在幻境之中怎么办?如果她对面的师父是被人假扮的怎么办? 这里是修仙界,死在这种情况下的修士数不胜数,决明子此刻的怒气简直像火山爆发一样。 温泠不敢反驳,默默听着师父的教训。 决明子说了几句之后又沉默下来。 “你也莫怪为师狠,我此刻不让你涨涨记性,以后真遇到危险,就没机会了。”师父难当,严厉了怕徒弟记仇,不严厉又怕他们不将自己的话放心里。 看着温泠嘴角沁出的血丝,他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去看。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看,必须让对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修仙之路一步一险,在教导徒弟这一点上,他不愿意放松分毫。 温泠确实是在生闷气,决明子对她,一直是循循善诱,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这次的事情有那么严重吗?至于让师父朝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加上疼痛的冲击,让她止不住地委屈。 “不服?不服就站起来,这是战斗,谁还会留时间让你平复情绪?” 温泠抿抿唇,憋着一口气,瞬间移动到决明子身边,一股无形的气流划向决明子的身侧,她正在气头上,但也下意识地斟酌了角度和伤害。 可是她与空行磨合的时间还不久,攻击招式虽然新颖又出其不意,但在决明子这样战斗直觉明锐的修士来说,简直是耳目昭彰。 “如果就这点本事,我会开始怀疑我带你来开荒的决定是否正确,”决明子轻轻松松地挡开温泠的攻击,然后翩然离去,“明日,我带你出去历练,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温泠被决明子反击的力量击退,最后跌坐在地。 过了会儿,她站起来,低着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决明子路过麓湖与燕归鸿所在的地方,燕归鸿没有看他一眼,扭头便走。 “看来你两个徒弟的关系不错。”麓湖啧啧称奇。 决明子嘴角不自觉翘起,露出个欣慰的笑。 麓湖看着他那一副慈爱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受伤了?” “小口子而已。”不得不说,温泠的新招式确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确实察觉了,但却察觉晚了,而且被压制道金丹的修为根本不容许他的身体跟上他的思维,不过他心情很好,弟子出息了,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也太严厉了,人家也是信任你,知道你在身边才走神的吗?”麓湖疑惑道。 从决明子与他徒弟相处的日常看来,他也不是那种严苛的师父,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我怕的就是这个。” 或许是周围的人太过友好,温泠有些懈怠了,倒也不是懒惰,实际上她的进阶速度算得上中上,只是她少了曾经的那种紧迫感,决明子从她身上看不出丝毫刚进宗门时的劲头。 如今她放弃剑道,若是再失去锐气,她以后该如何为自己的仙道披荆斩棘? “小丫头已经很优秀了,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麓湖忍不住念叨。 决明子长叹一声,“以后的玄辰界,不太平啊!” “再不太平,也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呢。” “她不一样。” 书狂真君、启明真君自给她批过命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们显然是一直关注着温泠的,与他传讯时,也总是不经意地提到温泠,有些事情,他在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昨日,两人几乎同时给他传讯,说的话意思都差不多,“若想你徒弟不至于丧命,就好好督促她修炼。” “她已经很努力了。” 两人都给了他同一个答案:“还不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她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前方有大风大浪等着,决明子不能心软。 第173章 历练 温泠走到临时搭建的简陋屋子,却没进去,而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可是生气了?” 追上来的燕归鸿在她身边坐下,他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调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 温泠摇摇头,将下巴撑在膝盖上。 她此刻在想什么呢?她在想自己被崔如眉假扮崔濯袭击的经历。 面对信任之人,松懈在所难免。 但这种松懈,一次就可能要命。 虽然不知道决明子为什么会改变态度,但是他的关切温泠却感受得到,毕竟刚刚还在为他暗伤而担忧的人,她不可能怀疑他,对她严厉应该是恨铁不成钢吧。 “我就是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师父好像不太想告诉我。” 哪怕已经金丹了,还是觉得自己太弱,连与他们同担风雨的资格都没有。 但温泠也懒得去探究,她一向认为,修炼就认真修炼,她对那些算计布局的事不感兴趣,自然有其他人愿意做。 调整好心情她才发现燕归鸿手中握着药膏,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温泠忍俊不禁地接过来,燕归鸿才告辞离开。 燕归鸿也是个奇怪的人,说是柔情,又有豪放,说是疏狂,又有细腻。 人之复杂,温泠算是在他身上了解得透透的。 拿着被师兄捏得有些变形的瓷瓶,温泠突然粲然一笑。 管他前面有什么,尽管来就是了。 温泠这一遭回屋睡了个昏天黑地,次日还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来叫她的不是决明子,而是麓湖,她看到温泠睡眼稀松的模样,啧啧称奇,“真惬意啊。” 温泠给她行完礼,然后疑惑道:“我师父呢?” “他有其他事,将你托付给我了。” 其实决明子就在屋里窝着呢,他不过是怕自己狠不下心训练温泠,于是把锅甩给了她这个老前辈。 这小决是半点也没有尊重前辈的自觉,也就她是个操心的命。 麓湖带着温泠到了一处离他们临时驻地不远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她手上把玩着一块瞧着平平无奇的双鱼佩,低头问温泠。 温泠刚一点头,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推了出去。 离开麓湖真君的结界,温泠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的状况,脚上就被勒住,扯着她的人往天上甩。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入目是满满的绿意,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看起来明明是充满生机的景象,却无端令人发寒。 更可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感觉到一些纤细的根须正钻进自己的皮肤,疯了一般涌入自己的血管。 不过须臾,温泠的脸色便变得惨白如雪。 她当机立断连皮带肉将腿上被根须入侵的地方削掉,顾不得疼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她不能输。 输意味着死。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战斗,早就忘了自己的处境。 旁边的麓湖没料到这里的霸主会刚好蹿到她看好的安全之地,看着温泠被困,愧疚得不行,她已经准备出手捞人,看到温泠的应对却忽然站直了身体,瞳孔微张,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这时的温泠与昨日判若两人。 平常的她,就像被保护着长大的娇女,天赋虽高,但也只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罢了。 麓湖没想到,温泠还是个狠人,对自己下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打斗也毫不拖泥带水。 她开始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了。 温泠推开之后,一把火甩过去,一阵尖利的叫声响彻脑海,将她震得一晕,但她还是强撑着挣脱了攻击者的束缚。 暂时安全之后,她却未敢松懈,反而更加警惕。 敌人隐藏得很好,四周一片祥和,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温泠举目四望,正准备用昭平一把火烧了这片绿得异常的树林,但就在将火焰丢出去的前一刻,她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不管是什么植物的叶子,新旧交替,总会有深有浅,不可能是完全纯粹、统一的眼色,这未免也太假了。 敌不动,我不动。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温泠干脆找机会给自己塞了颗丹药,将腿上的伤催痊愈咯。 然后,她闭上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当然,她的心也没那么大。暗中还有东西在窥伺,她其实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 麓湖在旁边是真的无聊到打哈欠,温泠这种方法是稳妥,毕竟身在别人的地盘,乱闯最要不得,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有耐心。 尤其是身处危机之中,时刻紧绷着的状况之下。 对方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狩猎者,猎物一直不钻它布下的陷阱,它显然开始慌了。 看似闭目养神的温泠忽然睁眼,一掌拍向地下,正好对上拔地而起的树根状异物。 “去!”温泠话音一落,昭平顿时扑了上去。 昭平在前,温泠在后,两人死咬着“树根”不放,在对方即将缩入地底时,一道气流早已悄无声息地等候在地面了。 “树根”像是察觉到了暗中潜伏危险,突然停住了动作。 温泠这才彻底看清它的外貌。 看起来与树根一模一样,若不是温泠发现了破绽,恐怕还真就当它是那些碧树的根了。 特意伪装出异状,引得猎物怀疑,按照正常思维,必然先是对露在外面的树林下手,若她没猜错,若是她真烧了那些树,才是彻底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温泠冷笑一声,她虽然无法钻地,但是伤到对方的方式可多了去了。 她空空的右手一甩,一阵无形的气流直直插入地下。 但这阵气流并没有支撑多久,就被敌人发现搅碎。 就这么一瞥,已经足够空行看清楚下面的状况。 “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株这种恶心玩意儿。”空行显然很讨厌温泠的敌人,语气有些糟糕。 这种东西曾经确实是树根,但却是一种异种。 它叫噬生,当然,并不是吞噬生机的意思,这个名字便是它们的来历。 本为树根,不甘困于地下,让树干树叶独占风光,由此催生而出。 它们生来就是一种背叛。 因为它们的第一份食物,便是原来与自己一体的另一半——地上的部分。 噬生这东西产生的概率极小,不知道为何怜花境会有一株。 但无疑,空行最讨厌的就是背叛,这是空行自诞生之时便带来的本能。 第174章 麓湖之死 温泠手臂一甩,昭平立刻化为绳索状,缠上露出地面的树根。 然而几乎是昭平碰到对方的那一刻,树根霎时化为了灰烬。 温泠皱眉,却不敢大咧咧上前查看。 “这是怎么回事?” 空行道:“那是幻象。” 幻象? “是噬生的天赋技能吗?” “算是吧,”空行喃喃道,“有点难对付。” 噬生生性狡猾,鬼主意一个接一个,比如伪装成高阶灵药、比如豢养一群对罕见又极为有用的妖虫作为诱饵,以树根、树林布阵…… 种种操作,让人防不胜防,而且它们还不是因为武力太弱小才形成狡诈的风格,真正促使它们的,是贪婪。 虽说敌人有点难搞,空行却依然摩拳擦掌,似是随时想要与对方干一架。 “不可能没有弱点吧?” “有。”空行肯定道。 噬生强大的战斗力只有在地下才管用,在地上,它只能玩阴的。 “你先前行三步。”空行斟酌之后突然道。 温泠也没问为什么,立刻按她所说的做。 “后退。” 她们之间的默契起了作用,在温泠蹲下的一瞬间,无数根树根拔地而起,瞬间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没有捕捉到猎物,树根眼看着就要缩回去,温泠不可能给它机会,空行出现在它旁边,与温泠一人一边,呈包夹之势,同时出手。 空行发动攻击,温泠则带着昭平将噬生牵制住。 但噬生也没有坐以待毙,一阵地动山摇,地上突然裂开一个大口,似是张开的凶兽巨嘴,欲要将温泠吞入地下。 同时,无数的根须从我四面八方朝温泠包围而来。 根须袭击的速度很快,但温泠也不慢,在噬生的根须合拢之前,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但她并不是回到了地面,恰恰相反,她此刻已经到了地下深处。 地下是噬生的主场,傻子才自投罗网? 不,她算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她在噬生核心之处放了一把火,也不冒进,在它反映过来之前,立刻瞬移离开。 恼怒的噬生努力扑火的时候,温泠已经回到了地面。 她一转换地方,瞬间扑向噬生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根须,昭平的火焰飞涨,一口将还留在地面的根须吞进去,接下来,温泠又飞快后退到根须攻击不到的地方。 在暂时安全的那一刻,她便跪倒在地。 两次瞬移都超过了她目前能承受的界限,给她身体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她像是累极了,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麓湖看得紧张死了,这孩子怎么敢在这时候放松警惕? 噬生不爱离开扎根的地方,是因为这样会令它不适,但是这株噬生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否则她也不会预估错误,害的温泠一开始就受伤。 如今温泠已经惹怒了噬生,噬生哪里还顾得上不适,她如今的位置早就不安全了。 果不其然,噬生早已潜伏在了地下。 它的根须密密麻麻,或粗或细,都诡异地盘成扭曲发奇异形状。 温泠像是一无所知。 噬生最后一根根须即将搭上庞大的图腾,一阵白光炸开,诡异的青白瞬间布满了噬生的全部躯体。 灰蒙蒙的光粒瞬间将温泠包裹进去。 阵法!麓湖暗道不妙。 果然,淡淡的血色从温泠所在的地方蔓延到噬生的根须上。 流出的血色越来越少,麓湖眉间的焦急却逐渐褪去。 下一刻,形势突然有了变化。 “空行。” 温泠无悲无喜的声音响起。 麓湖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天际。 光明天空上,几道流星悄然滑过,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急急坠下。 流星聚集在一起,化为一把巨剑,随着一声清鸣的剑鸣响彻天地,巨剑朝着麓湖的位置直直贯下。 包裹温泠的阵法被燃烧得欲冲九霄的火焰轰然炸开,噬生根须被巨大的威力掀碎,宛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下。 温泠自火焰中缓缓走出,她双手轻轻搭在一起,这是一个极为守礼却毫无攻击的姿势,但她此刻的神情却冷如玄冰。 麓湖被那出乎意料的惊天一剑击倒在地,奄奄一息。 “一招……制敌,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麓湖勉强笑道。 “我自然没那本事,”温泠缓缓道,“可你的敌人不是我。” “哦?总得让我知道,我是败在谁手里的吧。” 温泠微微一笑,空行瞬间刺入麓湖的要害。 温泠很清楚,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对方是个化神修士,谁知道还有什么后手,她哪里敢跟她废话。 “小五!” 熟悉的呼唤声响起,温泠咧嘴一笑,强撑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眼前一黑就陷入了昏迷。 …… 再次醒来时,温泠已经回到了城主府。 她一睁开眼,便看到有些颓废的决明子。 “师父。”温泠咧嘴一笑。 “对不起,是师父思虑不周,若是……若是……” 温泠乍一见到他这样语无论次的脆弱模样,有些无措,“师父,我没事的。” “没事了,醒了就好。”决明子突然勉强一笑。 他和决明子那日闹了一场恨铁不成钢的戏,便是因为对麓湖和释然产生了怀疑。 原来那次释然判定方向之后,兼刑当夜便做了个“噩梦”,当然修士的梦不可能是简单的梦,兼刑恰好有一个旁人不知道的能力——预知。 虽说,这能力时灵时不灵,但还是救过他两次命。 在他的梦里,既然按照释然的结论前进,结果最后他们都丧命其中。 于是他便知道,释然定然是有异心的。 但是同时问题又来了,那麓湖呢? 释然是铁了心要置兼刑、决明子于死地,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最后商量出这么一个计划。 先是兼刑假意离去,然后将麓湖与释然分开,最后兼刑折返将释然拿下,决明子则是暗中护着温泠,见机行事。 本来,决明子与麓湖说好的带温泠去西南的绊水湖,他怕路上跟着被麓湖发现,于是提前去了那里埋伏等待。 也不知道麓湖是不是早有察觉,竟然带着温泠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哪怕决明子很快察觉不对,循着温泠的位置找过去,但还是晚了。 这个计划很粗糙,但他们并不是毫无准备。 决明子之所以放心温泠去引开人,便是因为她身上携带着一个阵盘。 第176章 彻底告别 有阵盘在身,就算无法杀死麓湖,也能重伤对方,留给温泠逃跑的机会。 在察觉到麓湖准备见死不救之后,温泠就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但谁能想到,温泠先是被噬生缠住,后又忽然领悟了心剑。 那子阵本就是剑阵,温泠剑阵双修,不料引起了阵法发共鸣,竟然还领悟出一点剑阵合一的理念来。 可在那种情况下,这种领悟并不是件好事。 这反而让她本就承受不住的躯体经脉更加不堪重负,直到…… “师父,你们给我吃的什么药,我怎么感受不到灵力了?”温泠疑惑地歪歪头。 决明子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睑,沉默片刻,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你的修为毁了。” 他倒想过要不要隐瞒,但修士失去灵力就如同失去手脚,要不了多久,温泠就会发现异常。 与其让她在猜测中越加不安,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温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决明子话里的意思,莫名迟钝的脑子将这句话来回放了许多遍,她才恍然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出乎决明子的她没有哭,更没有崩溃,甚至连失落都没有。 她只是怔愣了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决明子见到她这样的状态,反而更加担心,他轻轻拍拍温泠的头,“莫要怕,只是失去修为,又不是根基尽毁,十年时间,修为就能补回来。” 决明子尽管担忧,也很快调整回正常状态。 他是师父,得给徒弟撑着。 他得让弟子、甚至宗门晚辈们都知道,只要他不倒,就什么都不用怕,他要让温泠看到,重修?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温泠被他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眼眸轻轻一动,道:“好啊。” “你先好好休息,过几日你师祖会来指导你修炼,这次不会让你走弯路,必然会让你有一个稳如山岳的根基,”他顿了顿,玩笑般将安抚她的话说出口,“算起来修为全失还不伤到根基的幸运儿我也只听说过你这一个。” 若她熬过这一关,这甚至会成为她一飞冲天的机遇。 不过最怕的就是,她心理上过不去,毕竟力量尽失的落差,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惶恐,足以让人被摧毁千次、万次。 实际上,温泠还来不及伤心惶恐,正处于有些难以置信的懵懂状态,就被决明子这笃定自信的态度给搞得开始怀疑自己,这是自己小题大做了?这真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决明子离开之后,温泠躺回床上。 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床,舒适得让人不愿起来。 但温泠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此刻能感知的范围,只有周围的一块地方,似乎整个世界都狭窄了许多,就像是一个眼睛正常的人突然间只能看到手臂宽的范围,即使温泠很清楚容她是安全的,也无法抹去那种不安。 曾经那种与周围环境亲近契合的感觉没了,身如一叶浮萍,飘摇大海,不辨方向,不知风暴何时会降临,更没有护自己周全的能力。 拥有过力量的人,又如何接受自己的无能与无力? 温泠深呼吸一口,努力将自己的失措与难过压下去。 很快,屋里扰人的寂静便被打破。 “扶疏?” 陌生的声音凭空响起,温泠身子一僵,抬头便看到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风姿卓绝的缥缈人影。 温泠平静地看过去,“不知是自何方而来的贵客?” 陌生虚影有些讶异:“你倒是镇静。” 不镇静又能如何?她如今虚弱得手无缚鸡之力,以对方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她镇静与否又有什么干系?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怎么就混成了这个样子。” 对方打量温泠一番,继而感慨道。 她跟对方熟吗?这句话感慨地莫名其妙。温泠心中这么想的,也就那么说了,虚影曲指向温泠的方向一捏,接着手中燃起一阵火焰。 虽说温泠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也多少猜出点什么。 “能让我们龙族认可,也确实是你的本事。” 对方脸上明晃晃的嘲讽,让温泠瞬间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温泠闭了闭眼,如常道:“游……敖……敖谨可还好?” “他很好,敢作敢当,出去一趟还带回来许多龙魂,族中信服他的龙族又添了许多,听说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 功劳?她有什么功劳? 她的功劳就死信了敖谨的话,以为他吞下那些龙魂是为了修复伤势,没料到人家是惦念着送族人回归。 温泠倒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一切都是敖谨大人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这位前辈过奖了。” 虚影只以为她是在谦虚,修士就爱搞这一套,所以只自顾自说道:“你们的契约我已抹去,不过你放心,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敖谨有他要背负的责任,如今刚刚接手一些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这事情便由我代他处理,”看来敖谨应该在这位龙族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否则对方不至于对她这个如今毫无修为的蝼蚁如此耐心。 虽然对方的眼神依旧暗藏着龙族特有的傲慢。 温泠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也好,还免得她操心接触契约会影响修为这件事。 “不过我也感念照看过我家不争气的孩子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温泠才明白这人原来是敖谨所说的父亲,也是,能代他处理私事的,怎么可能是不熟悉的人。 看来敖谨在龙族过得应当不差,不然何德何能让自己的金龙父亲来替他操心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实是敖谨大人照看我。”温泠假模假样的敷衍了一句。 那位尊贵的龙族大人显然也不准备久留,直接将最后的目的说了出来。 “阿谨还有两句话让我带给你。” “他说他失约在先,为表歉意,他允你三个要求。” 这话说得官方正经,将彼此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温泠忍不住自嘲一笑,一字一字道:“那晚辈多谢敖谨大人厚爱。” 虚影点点头,表示会将话带到,而后渐渐变淡、消失。 温泠盯着床上凭空多出的蟠龙玉佩良久,才喃喃道:“我们之间何曾有过约定呢?” 他敖谨不欠温泠什么,她温泠倒是答应过还他自由,如今,也算实现了。 温泠将玉佩捡起来,提在手中,欲要扔到地上,又不知想到什么,最后还是将东西妥善收好。 第177章 崔濯 龙族的三个要求,可算稀世珍宝,丢了怎么算都是她亏。 或许是清楚事情已成事实,又或许是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没有那么深厚,温泠心中堵着的那口气很快就消散干净,她比她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事实。 温泠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周围太安静了。 不是本来就这么安静,而是热闹都在她听不到的地方。 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开始焦灼。 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饿了。 温泠并不排斥美食,但是她厌恶那种被饥饿支配着不得不进食的感觉。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修士的通病。 然而再厌倦她也得去觅食。 她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下床时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感袭来,身子直直往下栽。 “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幸好她虽然修为没了,修士的身体强度还在,人是一点事都没有,但温泠就是觉得莫名委屈心酸。 修为没了,剑也没了,还倒霉地摔了一跤。 诸事不顺。 “怎么坐在地上?” 熟悉的询问声响起,接下来,她便被轻轻拉起,温泠抬头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熟悉身影,惊喜地跳起来,叫了一声:“哥!” “你脸怎么了?”温泠皱着眉头,伸出手想要碰碰他脸上的伤口,却被崔濯拦住了动作。 “无事,能好。”只是他不愿意让它愈合而已。 “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泠太了解崔濯了,他这模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扯着崔濯的袖子,将人拉到桌子旁边坐下,给他满上一杯茶,敲了敲桌面,严肃道:“说吧。” 她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看得崔濯忍俊不禁,兄妹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问了,他便说。 算起来,温泠与崔濯的上次见面已经相隔了数年,这样的离别在修士之间其实算不了什么,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两人说起话来也没有丝毫生疏。 崔濯这些年过得也很精彩,温泠如今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结丹中期了,只不过这个修为并不稳固,时时都有掉落的风险。 崔濯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有这样的结果也是迫不得已。 说起来事情还跟温泠的熟人有些联系。 “熟人?” “南家南萱。”崔濯提起这个人脸色有些臭。 “她还没放弃啊?”温泠好奇道。 她记得,那南家大小姐似乎是对崔濯有些意思? 温泠忍不住调侃:“哥哥艳福不浅。” “哪里是什么艳福。”崔濯苦笑着敲敲额头。 崔濯一向不耐烦南萱,可南萱也不缠着他,就是到哪里都能碰上,可这路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拒绝都显得他霸道。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他在外面昏迷了过去。 其实他周围有温泠给的阵法护着,过几天就能醒来,结果偏巧他伤的太重,没注意他选的藏身之地已经有人在了。 最后是南萱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有这一层关系在,崔濯也不好给她摆脸色。 南萱聪明,从来不挟恩图报,只是想跟着他。 想跟就跟呗,只要不影响他,怎么着都成。 久而久之,崔濯也习惯了忽略她的存在。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年前。 他与南萱去一处密地探索,结果误闯入一处宗门遗址。 里面有一处只能单人通行的试炼之地,崔濯选了条绝路,将生路让给了南萱,也算是偿了她的救命之恩。 “可是,试炼之地怎么会有绝路?” “因为那处试炼之地的灵已经疯了。” 宗门倾覆,眼睁睁看着那些同门一个个死去,它也逐渐便得越来越喜怒无常。 崔濯也是真的差点栽在里面没出来,最后九死一生,好歹捡了条命,但这一身强灌的修为,差点将他根基给毁了。 如今,怕是不知道要多少精力才能修回曾经那样扎实的状态。 他寥寥几句,但温泠也能窥见其中的凶险跌宕,她忍不住叹道:“看来我们兄妹还真不是一番风顺的命。” “真要一帆风顺,那遇到个小浪头都能将我们掀翻。”他豁达道。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温泠眯眯眼,一拍桌子:“别转移话题。” 她指了指崔濯脸上的疤:“这个怎么来的你还没说呢。” “你别急嘛。”转移话题没成功,崔濯讪讪地摸摸鼻子,认命道:“待我一一道来。” 这个疤的故事更稀奇。 “你可知道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谁不知道。 那可是修仙界人人都能讲出来的十大传奇之一。 据闻曾有一名为南柯的散修,生性散漫,修炼不勤,练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当然,如果仅仅如此他也不配被称为传奇。 怪就怪在,有一日,南柯忽然陷入了昏睡。 无论是化神还是元婴,看过之后都说他只是睡着了。 可怎么有人能睡得这么熟的? 不信邪的人等着看南柯的戏,有人猜他脑子里有只擅长伪装的傀儡虫,有人说他是丢了一魂,可是在经过验证之后,这些猜测都被一一否决。 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南柯真的是睡着了。 开始还有人对他好奇,时间一久,会想起他的人越来越少,在十年之后,南柯忽然醒了。 而且,那一瞬间,他身上气息暴涨旁人仔细一看,却发现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直到接引之光照在他身上,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连跃几阶,天上的劫雷跟疯了一样,一副劈不死他便不罢休的架势,轰隆隆地落了下来,在他飞升的一月,乌云绵延,似乎根本看不到尽头,雷电将天空照得宛如白昼,那盛景之壮观,哪怕是高阶修士一辈子都难见上一次。 人人都在猜他能否熬过去,然而他的表现令人大吃一惊,那些劫雷压根都不能近他的身,统统在劈向他时化为灰烬。 后来总有修士说,南柯渡劫,犹如吃饭喝水。 在他即将踏进接引光束之前,有人忍不住问他,为何修为涨得如此之快。 南柯回头一笑,道:“无非是一梦三生。”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是却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思索其中的含义。 后来,南柯一梦的故事很快流传开来,但这么久过去了,却再无一人有过他这种经历。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泠理完自己知道的点,然后忍不住慢慢挺直身躯。 第178章 挑战者 “大梦一场醒,人间已数年。”崔濯轻抚过脸上的伤疤,脸上尽是怅惘。 南柯一梦,会在人脸上留下伤疤吗? 温泠下意识道:“那一切都是梦里的事啊。” “那是梦里的事,但我希望我能记住。” 温泠好奇那是怎样的梦,让崔濯这样一个眼里只有修道的木石软了心肠,还做出这样欲语还休的样子。 也许是她眨着眼好奇的样子太过明显,崔濯忍不住推了推她的额头,“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泠撇撇嘴,倒也没逼他。 崔濯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那一场梦的主角只有温泠和崔濯,只不过他犯了错,最后两人的结局太过惨烈,所以他给自己留下一道疤,让自己谨记,莫要重复同样的道路。 南柯的一梦让他修为暴涨,而崔濯的一梦,让他成功规避一个死劫。 也算是万幸。 温泠也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其中波折甚多,两人谈兴颇佳,可惜温泠的肚子不乐意,咕噜噜地大叫一声,然后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崔濯一拍额头,愧疚道:“我的错,你稍等,我马上回来。” 温泠反应过来之时,崔濯已经没了人影。 追了几步,抓他的手还是落空,温泠只能无奈坐回去,只能感慨他的雷厉风行。 没等多久,崔濯就带着两个盒子回来了,他一路风风火火,但还是顾忌着头发、衣衫,始终不乱。 可见哪怕脸上添了道不长不短的疤,但本质还是没变。 “你没有储物法器吗?”温泠看着他手上那两个硕大的饭盒子,不禁反问。 崔濯眨眨眼,太急,忘了。 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显得他很蠢,于是他连忙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到桌上,一副他没听到的样子。 温泠刚开始还欣赏着他许久没见的傲娇模样,但眼看他掏盘子的动作没带停的,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你这是带了多少?这么多我吃得完吗?” 说实话,崔濯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他只记得一件事——妹妹饿了。 明明是温泠受伤,崔濯怎么觉得自己反而像是自己被打傻了一样呢。 “吃不完以后吃。” 崔濯又连忙将盘子往回装,虽然竭力镇静,温泠还是看得出来他的手忙脚乱,哭笑不得地与他一起收拾。 “这段时间我也会在这里,你得快点将修为提回来,否则十年后无妄秘境开启的机会便白白错失了。”这可是金丹期天骄榜前百才有的机遇。 也许是因为师父、哥哥都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温泠修为丧失的不适和低落也缓和了许多,“十年后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说不定后面许多人排着队想挑战她。 说起这个,温泠就很愁,她可一点都不想感受落榜后的惩罚,不管是气运还是寿命,她都不愿意失去。 “我们在怜花境,要找到你也不容易。” 可是,谁都不想失去寿命,更不想削减气运,有人上榜就会有人落榜,总会有末路狂徒追着温泠而来。 事实证明,温泠的担忧并不是毫无道理。就在温泠用膳结束后不久,就有不速之客登门。 是决明子将人引进来的,“这位是来找你切磋的。” 他没有传音,而是直接将话说了出来,语气淡淡,略带冷意。 决明子在晚辈面前一向是随和又不失威严的模样,温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连忙朝他挤眉弄眼地做了给怪模怪样的表情,示意自己无事。 来人金丹后期巅峰,浓眉大眼,英气端正,瞧着是极为正气的长相,可惜身上的气质却很奇怪,硬要形容一番,那便是颓废腐朽。 温泠只在那些进阶无望的修士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气息,但是很明显,对方能上天骄榜,便绝对不属于那一类人。 “蒙瑛。”他拱拱手介绍过自己便把目光落在温泠身上。 温泠周身毫无灵力波动,蒙瑛顿时就是一惊。 这样的状况,要么是对方灵力控制得太好,修为精深,所以不显山不露水,要么就是因为对方是个凡人。 前者说明他没有什么胜算,后者说明他趁人之危。 “扶疏。”温泠态度也不热络,不是她不高兴,而是她在思考一会儿要怎么打。 修为都没有,她还能怎么办,若对方是个练气,甚至筑基,温泠也可以凭着剑术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但凡人与金丹修士之间,实力差距犹如天堑,而且她如今无法感知空行,更没有默契的配剑在身,那一日的人剑合一,终究只是特殊环境下的一次爆发,能给她增添感悟,却不能让她一步登天。 所以,难道就要直接认输? 温泠并不甘心如此。 就在她努力思考对策的时候,蒙瑛突然开口了。 “你这修为?” 温泠没想到对方会直接问出来,若是蒙瑛想要趁人之危,这个时候就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在心里默默欢喜才对。 “你不知道?”崔濯讽刺开口。 天骄榜上是显示修为的,温泠的修为跌落,上面也必然会有变化。 况且,温泠本来也才金丹初期,逮着她这个软柿子捏,虽说情有可原,但到底不那么光明正大,如今做出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 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怕触动温泠的伤心事,这人倒好,说话半点不带遮掩的。 崔濯越想越气,温泠不得不安抚他,“哥,我没事。” 她是修士,哪里就那么脆弱了,就算一时萎靡,也不至于连这点困难都承受不住。 崔濯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坚定的目光,一时有些哑然。 她的妹妹是雄鹰,不是雏鸟,他早就知道的。 崔濯没再给蒙瑛摆脸色,蒙瑛也松了口气。 两道令人如芒在背的眼神终于移开,蒙瑛松了口气。 温泠便给他斟了杯茶,“如你所见,我修为尽毁,不过万幸没有伤到根基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蒙瑛灌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无措。 他是真没有想到扶疏的修为没了,他本就不是那种欺软怕硬之人,挑战她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只觉得羞愧难当。 “我不占你便宜。”他猛地站起,这动静还给温泠吓了一跳。 他高声吼完,在自己身上猛点几下,将自己修为封住,“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说完,他顿时松了口气,最近困扰自己的苦恼似乎也迎刃而解。 第179章 温泠惊讶于他的坦荡,从善如流地起身,洒然地将斟茶时滑到手肘的袖子抖落,伸手道:“那便请吧。” 不用灵力的战斗破坏力也不会太大,所以他们就选定在院中比斗,双方将挟仙令合在一起,互相在对方的令牌上留下神识印记,接下来,两人相隔一段距离而站。 考虑到摒弃灵力所能攻击到的范围,两人并没有隔得太远。 “请吧。” 蒙瑛拱手示意温泠先出手,温泠也不客气,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刚刚从师父那里拿来的剑,持剑而立的那一瞬间,温泠似乎又找回了曾经的感觉,没有丝毫陌生,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好似缺失了一块的灵魂又被重新填满。 依旧是熟悉的招式。 虽然没有灵力,但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回归剑的本身,一切都清晰明朗起来。 决明子看着她脸上异常振奋满足的神情,若有所思。 温泠的动作在修士看来很慢,但却已经几乎到了她如今的极限,长剑清鸣,似是找到知己伯乐般欢喜,她拔步上前,送剑而出,剑势破竹,力带千钧。 蒙瑛没料到她丝毫没有试探的意思,单刀直入,一出手就是大招,匆忙应对之下,还是被伤到了手臂。 温泠也很意外这一招竟然只将让对方受了点轻伤,她的剑虽是从正面切入,但剑势却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一明一暗相辅相成,想躲开,要么有绝对的防御,要么有极优异的身法,蒙瑛就是后者。 他的身法也很有些特色,一瞬间,蒙瑛所在的地方就出现了十八道一模一样的黑影,他完美地融入这些黑影之中,每一道黑影气息相同,行动轨迹却各不相同,皆是鬼魅异常,难以捕捉,若不是剑势划过他手臂带出的血腥气,温泠恐怕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人。 最重要的是,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这种身法还能发挥出这样的效果,不可谓不惊人。 此时蒙瑛心中也不平静。 他知道以金丹初期修为闯入天骄榜前百的修士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一上来自己就落了下风。 不能坐以待毙。 明白了这一点,蒙瑛顿时有了决定。 他再次用上身法,藏匿在十数个一模一样的黑影之中。 来了。 黑影将温泠包围在中间,气氛凝重,杀机四起。 温泠俯下身,而后右脚一蹬,原地回旋,锋利的剑刃带起阵阵劲风,将黑影围拢的动作逼得停顿了片刻。 趁此机会,温泠借力飞身,跃出包围圈。 脱离险境的那一刻,温泠立刻回转,一剑将离自己最近的两道黑影劈开。 黑影被剑劈开之后化为雾气又迅速聚集,然后如同藤蔓般缠上温泠的剑。 温泠抖了抖剑刃,那黑雾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其他的黑影也化为黑雾朝温泠这里聚集而来,很快,黑雾蔓延到温泠的指尖。 一股灼烧的疼痛传来,温泠手抖了抖,险些握不住剑。 但她很快再度攥紧剑柄,一咬牙,朝着已经暴露位置的蒙瑛袭去。 第180章 进阶 蒙瑛对此也有预料,却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幸而他早有准备。 剑锋划过匕首,发出一声短促的铮鸣,温泠也看出来了,蒙瑛应当是不擅长正面迎战,而是走的轻灵、出其不意的路子,所以察觉到对方不与她正面对抗,反而是借力打力时她并不意外。 那黑雾不知是何物,缠上后就扔不掉,被它覆盖的皮肤传来阵阵剧痛,若不是温泠向来能忍,此刻说不定已经躺地上打滚哭嚎了,而且她还发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萎靡,最开始她只以为是失去修为的身体太过脆弱,对伤害的承受能力降低了,可很快他她就知道了,是黑雾在消耗她的体力。 若她将注意力放在黑雾上,想着怎么解决,趁她分神,蒙瑛就可以发动攻击,若是温泠始终防备他,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那一旦她得被黑雾消耗得体力减弱,状态变差,蒙瑛自然能毫无悬念地拿下胜利。 果然天骄榜上就没有简单的人。 可眼前的困境还是需要解决。 温泠的手段当然不仅仅如此。 事情的主次总得分清楚,黑雾无法解决?那就不解决了。 温泠一剑封住蒙瑛的去路,他的身法快,她的剑法也不慢。 蒙瑛喜欢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温泠就偏偏要将他暴露在阳光之下,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温泠知道自己的体力在黑雾的作用下支撑不了多久,但她丝毫没有要节省体力的意思。 “你以为你这东西对我有用?”温泠得意一笑,攻击越来越猛烈。 蒙瑛被逼得节节后退,他没想到黑雾对温泠竟然不起作用。 暗骂一声,左手忽然一翻,袖珍小巧的弩悄无声息地探出一个头,小弩通身暗红,线条流利,精巧繁复,射出来的箭看起来也漂亮小巧,上面覆盖了能避开神识的材料,而且速度极快,顷刻间就到了温泠面前。 那小箭直指温泠一处要穴,若是成功刺入,能让她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蒙瑛余光中看到飞速向温泠接近的小箭,已经是胜券在握。 然而,就在小箭快要靠近温泠的那一刻,一阵白光忽起,将小箭挡在了距离温泠一臂远的地方。 温泠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后手,也不再拖延,高喝一声,人剑合一,朝着蒙瑛刺去,蒙瑛想躲,却被温泠的剑势锁定,动弹不得,他这才发现,刚刚温泠那猛烈的攻击竟然还算不上全力。 剑尖抵在蒙瑛额头的那一刻,他有些挫败地耷拉下眉眼。 温泠收剑而立,还踉跄了一下,显然黑雾对她的影响很大,蒙瑛见此,不禁有些懊恼。 “你本来可以赢我的。” 若是对方不压下修为,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蒙瑛忽然坦荡一笑,摊手道。 也许是知道自己来挑战温泠这件事配上他的言论没有什么说服力,蒙瑛讪讪一笑。 愿打服输,蒙瑛之后便告辞离开。 他走之后,温泠仍然待在原地,崔濯担忧她的身体,疑惑着准备上前,却被决明子拦住了脚步。 然后,崔濯就眼睁睁看着温泠引气入体到练气巅峰的过程。 “放心吧,她的身体没事,让她多休息几天只不过是希望她放松放松。”决明子解释道。 温泠的速度很快,再经历一次,已经是熟门熟路,但不得不说那种灵力重新涌动在筋脉的感受,实在太令人欢喜。 空行和昭平也与她同样。 空行与昭平虽然能感受到温泠在做什么,但是温泠却感受不到他们,两个小伙伴都怕温泠钻死胡同,或是知道你可以的。”空行语中难掩兴奋。 “吓死了。”与温泠失去联系这段时间,昭平每日都在忧心,直到现在才彻底松了口气。 “能感受到你们我就安心了。”温泠笑道。 空行这时却忽然沉默了。 温泠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头,轻声问了一句,空行由于良久才道:“主人放弃了游吟,是不是很后悔?” 她不是没有争取的机会,游如玉既然答应过不会离开,那只要温泠不放手,他不一定会弃她而去。 “怎么突然说这个?”温泠愣愣道。 因为空行能看到,她拿着剑时眼中的神采。 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亦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空行总忍不住想,温泠其实不怎么喜欢自己,哪怕她与温泠无比契合,也威力巨大,但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剑的喜爱。 是的,温泠承认自己爱剑,这么多年的磨合、共进退,不是失去了一把剑就能抹杀的,更何况,她依旧有一颗剑心,有剑修风骨。 也许是空行对温泠一向是顺从的,她一直都未曾想过,空行竟会藏着这样的担忧。 “你是我的本命法器,若无意外,你会陪我到我飞升,或是到我死去,我无法否认我对剑道的热爱,但这热爱是源于剑道,不是源于游吟。” 温泠确实有机会让游吟留在她身边,但他不止是她的游吟,更是龙族年轻一代的天骄,他更是他自己,是有责任、有重担、有光明未来的金龙。 但空行不一样,她是完完全全属于温泠的,生来如此,也只会如此。 空行也知道,温泠的想法不是她能左右的,本就是诉诉苦,没料到会听到她这样的掏心窝的话,自然是喜不自胜。 还真是个小孩子,温泠无奈一笑。 “既然都能开始修炼了,明日便可以开始修行了。”眼见温泠结束进阶,决明子笑眯眯道。 “行啦,我也得赶紧去巩固巩固修为,不然又快被你追上来了。”崔濯也道。 次日一早,温泠便去了兼刑真君那里。 兼刑真君院子之中没有设阵法,温泠一路走进去,畅通无阻。 院子里有炊烟升起,温泠疑惑地走进去,却发现兼刑真君架着一口大锅在熬什么东西,他旁边摆了一小堆东灵草、灵果还有一些温泠不认识的东西。 “师祖?” 兼刑头也不抬,敷衍地嗯嗯了几声,继续往锅里丢东西。 他的动作倒是有条不紊,表情也是严肃认真,但温泠看着那一锅颜色诡异的绿色液体,一时间脸色有些精彩。 “别愣着,明前草递给我。” 温泠乖乖上去给他递材料,那一大堆东西被一股脑地扔到了锅里,里面的液体颜色更诡异了。 接下来,兼刑换了异火,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一小碗。 第181章 “喝。”兼刑将一碗夹杂着泥土黄和墨绿的液体送到温泠嘴边。 这能吃吗? 温泠脸色为难,看着液体的眼神也有些发愣。 “别不识好歹,”兼刑瞥她一眼,“这里面有多少好东西你知道吗?” 温泠知道,刚刚那堆材料温泠也有许多是认识的,还暗自感叹他暴殄天物来着。 还能怎么办,喝呗。 应该喝不死人……吧? 温泠狠狠心,屏住呼吸,仰头讲汤往嘴里灌。 喝到一半,温泠砸吧砸吧嘴,睁开眼看了看碗,恩,还是那么诡异,但是入嘴竟然异常好喝。 不输温泠吃过的最好吃的灵膳,温泠惊奇地看了兼刑一眼,实在不明白他那样的操作怎么能做出来这样的美味。 她严重明晃晃的不解实在太过明显,兼刑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毒不死你吧?” 温泠讨好一笑,“毒不死毒不死。” 她三两口将汤咕噜咕噜喝完,意犹未尽道:“还有吗?” “你来讨债的?你以为这是什么路边野草?好些都是别人收藏多年的宝贝!”兼刑心疼地捂住胸口,别过眼,不想去看温泠。 温泠也见过那些药草,很明白其中的价值,乖乖巧巧地一笑,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他说得都对的模样,倒把兼刑弄得没了脾气。 “现在有何感觉?” 温泠感受了一番,“嗯……筋脉丹田热热的。” 兼刑诡异一笑,“等着吧,开始痛了就见效了。” 开始痛了? 温泠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温泠就明白了什么叫“痛”。 生里来,死里去,这么多年温泠不是没有感受过痛,但这样磨人的疼痛却实属罕见。 有些惊,有些凉,有些尖锐,爬在筋脉中、丹田中,让人痛不死也忘不掉。 她虽然正在努力与疼痛抗衡,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却异常平静。 “你没感觉吗?”兼刑旁观许久,还是忍不住询问。 温泠哪有心思回他的话,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是下意识的勾起一个看似从容实则心不在焉的笑来。 殊不知这个举动让兼刑误以为汤药没有起效,下一次又增加了分量,将温泠害得苦不堪言。 疼痛没有过去,温泠却能将注意力分开,倒也不是习惯,只是能忍。 “既然不觉得痛,那便进行下一步。” 兼刑摆出两个蒲团,与温泠相对盘腿而坐,两掌相抵,然后温泠便觉一股极为柔和的力量沿着手掌流入她的体内。 若干涸大地迎来一场瓢泼大雨,那种舒适感让人忍不住眷念。 很快,温泠便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如同贪婪渴望的兽,将流入体内的陌生力量分食殆尽。 这样的场景让温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但这次不同的是,温泠依旧能掌控体内的灵力,而且在吞噬掉进入体内的能量之后,自己的修为不止更进一步,还越加稳固。 修真无岁月,温泠沉浸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她是被兼刑硬生生叫醒的。 “再不醒来,我灵力就被你吸干了。” 第182章 温泠意犹未尽地睁开眼,正对上兼刑不善的脸色。 “你倒是安逸”他抄着手,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结束了就快走,别待我这里碍眼。” 被赶出来的温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感受到自己修为竟一举突破筑基,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最后还是决明子为她解答了心中疑惑。 原来兼刑是难得一见的蕴灵之体,他体内的灵力精纯,若被修士吸收,不会有丝毫排斥。 温泠听说过蕴灵之体这回事,但大多数蕴灵之体还没有机会成长起来,就莫名消失了,原因很明显。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兼刑是真的对她没有防备,也是真的尽心了,就连最后叫停,也是知道温泠一时接受灵力太多会承受不住。 化神修士,哪里会那么容易被吸干。 “其实你师祖早就该飞升的。”但蕴灵之体无论在哪个界面,都是被争夺的存在,灵界有许多大能,到时候兼刑能不能护住自己,那还真不一定。 所以他才会一直压制修为留在玄辰界。 “师父,修士竭尽全力修炼,难道就是为了飞升到新的世界重新成为蝼蚁仰望别人吗?” 哪怕曾经做过修仙界最顶尖的修士,飞升之后一样要在底层苦苦挣扎,因为弱小被禁锢限制,那样的修炼,又有什么意义? “高高在上久了,会迷失自己。” 被敬畏着,又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若是没有约束,会发生什么? 会让人忘记,自己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会自视甚高,从而肆无忌惮地使用力量,久而久之,欺压成为习惯,特权成为自然,这个世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修士更会忘记自己的初心。 “再次沦为底层,会让我们敛傲气,戒娇嗔,时时自省,切记自勉。” 温泠豁然开朗。 “而且,高处不胜寒,”决明子迷眼一笑,“一直站在顶峰的日子,一定是无趣的。” 仙道在于奋进,永不止步,永远向前。 温泠忍不住陷入思考。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于那种境况,会不会犯决明子所说的错误,答案是一定的。 成仙成神只是让人学会控制欲望,并非失去欲望,力量却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只要我够强,世界就会为我让路。 确实是这样,但却不该是这样。 弱者同样有生存的权利,强者也许更适应生存,但这是依靠他们自身的力量去获得、去进步,而非依靠欺压弱者而得来。 想通这一切,温泠只觉自己许久没有许久没有进步的心境有明显提升。 有那么一瞬间,剥开困扰的迷障,温泠得以一窥明亮的天光。 “但你师祖也不是害怕,飞升这种事,总是要去面对的,只不过玄辰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便是温泠很少见到有人飞升的元婴,不只人修,妖修、魔修同样如此。 许多大能都压制着修为,等待玄辰界的那场大战。 “他们完全可以飞升,何必自寻苦恼?”说句难听的话,我走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但似乎玄辰界的大能们并不那么想,他们将玄辰界视为自己的责任。 倒不是温泠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而是很疑惑,明明他们飞升了也不会有人责怪他们,修仙不就是修己身吗? 第183章 这次,决明子只是微笑着语重心长道:“这个问题,就需要你自己寻找答案。” 温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七日,留给温泠独自修行,一心想留来陪着温泠的崔濯和燕归鸿都被决明子逮着做任务去了,与他们同行的正是释然。 “释然真君呢?” 温泠想起一些自己错过的事情,忽然问道。 释然真君是受人尊敬的大能,温泠想不通,他为何要跟决明子他们过不去,或者说,害了他们,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决明子眸中有些嘲讽:“他啊……在御宿宗呢。” 这就奇了,怎么会在御宿宗? “你师祖所做的预知梦,其实是他耍的手段。”也就是利用兼刑对他的信任,让他有机会动手脚。 目的嘛……自然是借刀杀人。 他真正算计的正是麓湖。 温泠一怔:“麓湖真君?可他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曾经确实是那样。” 释然本来一心大道,没料到出现了麓湖这个意外。 她进他退,麓湖步步急逼,释然以为自己足够坚定,没料到自己根本做不到八风不动。 他动摇了,跟麓湖有了更深的纠缠。 但很快,他又后悔了,冲动过去,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但这个时候要他彻底与麓湖断了联系,他也做不到。 他舍不得放手,但也无法伸手与她相拥。 “可是师祖的梦中,主谋是他啊!”从没见过往自己头上甩锅的,还是说他有其他洗清自己嫌疑的方法? “因为他本也没打算活。” 定下杀死麓湖的计划是蓄谋良久,但是他最后还是舍不得了。 “真不是个东西。”温泠忍不住道。 若他干脆断了与麓湖的联系,一心修炼,亦或者为了麓湖弃禅修道,温泠都还敬他一份。 可他优柔寡断,最后害人害己。 “麓湖也是惨。” “麓湖也不无辜。”她早就魔怔了。 释然无法爱她? 那就恨吧。 于是,她开始算计着要破坏玄辰界对怜花境的开荒计划。 她没有在释然面前遮掩自己的目的,释然纠结许久,还是为了大义对她下手了。 他想以自己一命,去抵误她一生的罪过。 可兼刑和其他化神大能都不会让他如愿。 他到底没做出伤害玄辰界的事,况且一个化神多难得,能用就用,所以最后将人遣到了御宿宗,就当给温泠和决明子他们赎罪了。 “没想到大能也这么无趣,耽于小情小爱,误了自己也误了他人。” 决明子摇头否定温泠的这番话。 “谁告诉你,男女之情就是小情小爱?任何一种无私的感情,都值得我们尊重。” “其他感情也并不比男女之情高贵。麓湖只是错在太过极端,想要伤害他人。若他们只是去殉情,那说不定还有人赞他们一句至情至性,毕竟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没有伤害任何人,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迁怒。” 玄辰界如今的状况是无数人努力了无数年的结果,若因为他们的情爱毁于一旦,那这罪过,不是他们担得起的。 “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决明子叮嘱温泠。 “我就是担心三师兄。”温泠想起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只能叹一句无常。 慕拂云与释然感情深厚,也不知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他没事。”作为师父的决明子可比温泠更为担心,早就与慕拂云谈过了。 不得不说,慕拂云真是天生的禅修,他比决明子所想的要冷静多了。 第184章 九玄 这些事好奇过也就过了,与决明子传讯过后,温泠的挟仙令又切到另一个传讯页面。 醒来之后温泠一直没有闲下来,只抽空对九玄说了声谢,但是对面却许久没有动静,就在她担忧的时候,九玄终于有了回信。 “现在可是一个人?” 温泠不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立刻回答了,谁知下一刻,温泠面前就出现一道虚影。 “九玄!”本来坐着的温泠忍不住蹦了起来,跑到虚影面前看了许久才喃喃道,“太不可思议了……”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九玄无奈一笑,“你身上有我的子阵。” 虽然已经损坏得差不多了,但是到底也算个载体。 温泠将小心翼翼保管好的子阵拿出来,这子阵的载体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本来温润剔透的玉牌如今变成了石灰色,上面密布着细小的裂缝,看起来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她看到玉牌,却犹豫道:“是不是好转了些?” 本来的状况更加糟糕,裂缝比现在更多。 “高阶阵法本就有自我修复功能。” “但那不是很慢吗?”温泠还为此担忧了许久,生怕影响到九玄。 “本来是如此,但是我最近有所顿悟,修为有了进益。” 说来,九玄这次还真是因祸得福。 为了护住温泠,这次他付出不小的代价,但他这样的做法其实是不对的。九天玄明阵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御宿宗,因为一个弟子让自己受到这么大的损伤,是他的失职。 若是这时候御宿宗遇到危险,他因为一己之私而令整个御宿宗陷入危险,他万死难辞其咎。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处在这个位置,他不得不多思多虑。 但在兼刑将计划告诉他之后,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姑娘陷入危险,思索许久,他最后才得出一个两全的方法——强行突破。 就像法器、丹药达到一定等阶之后会有灵一样,阵法也是如此,到了后来,阵法会依靠着阵灵提升,九玄离下一个阶段还差些功夫,究其原因还是玄辰界等级太低,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进度。 于是他费尽心思改动了子阵,将其改为了一个邪阵。 为何麓湖在温泠的一击之后会一点反抗之力都不剩,其实是她的力量被子阵吸收了,子阵将其转化为养分,硬生生将九玄的修为推着跨过了拦着他的境界。 可惜温泠并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 御宿宗的老祖宗,羽翼下有千千万万的性命,就算不是小人,也绝非君子,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轮不到他出手,所以才少有人见过他的雷霆手段。 温泠不是什么坏人,也是御宿宗的弟子,所以他看到的九玄才是温和仁慈的,九玄没打算将这些事告诉她,含糊几句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说来这次你还得感谢你师父。” “我当然知道,他守了我那么久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能保住根基可不是巧合。” 这后面的事情决明子没有告诉过温泠,但是九玄却不打算隐瞒,她有知道一切的权利。 他希望温泠成为一个知恩感恩的人,世事无常,要及时爱人。 修士之间动辄分散多年,总要及时报答才行。 对啊,那么多修士曾遇到过跟她相似的状况,为何唯独她如此幸运? 温泠眼眸一动,忍不住侧耳聆听九玄接下来的话。 九玄看着她认真的面容,眉眼一弯,眼中泄露出几分笑意来。 “接下来的事就去问你师父吧。” 话说一半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惹人生气的,但温泠第一次看到九玄这样有些促狭的样子,好似是更加生动了,好奇占了上风,一时还真气不起来。 她猜想应该是因九玄进阶了的原因,也就这一刻才有些原来九玄真是阵灵的实感。 “其实是因为时间快到了。” 九玄低笑一声,温泠回过神正好看到他的身影渐渐减淡,他朝温泠挥了挥手,最后说了一句话才彻底消失。 温泠正准备将玉牌收回去,却发现上面的裂缝竟然组成了一个笑模样,那样子,跟就九玄竟有三分相似。 温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九玄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以后你便可以带我去四处走走看看了”。 真好。 第185章 玄辰界变化 等到收好东西,温泠立刻冲到了决明子处。 “师父是如何保住我的?” 她没给决明子说话的机会,单刀直入道。 决明子眼皮子一跳,但又很快稳住,故作沉吟,少倾过去才道:“唔……还真废了我点力气。” 可他的表现却是与他所说截然不同的轻松。 “不可能让您蒙混过去的。”温泠翻了个白眼,将去路堵得死死的。 她又不蠢,值得九玄特意提出来的,哪里可能是小事,温泠担忧得不行,却不敢表现出来。 “不过就是错过一次化神的机会。” 决明子语气轻快,嘴角轻扬,仿佛说的是什么微末小事,但温泠的心情却瞬间跌入了谷底。 若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修士等级越高,进阶越是讲个契机。 契机这东西,说起来也是玄之又玄,谁也不知道到其出现的规律,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错过了一次之后,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这样的付出太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小五。”决明子忽然唤了她一声。 他并不严厉,反而温和包容,却神奇地让温泠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 “气运、契机,这些是什么?是巧合,可遇而不可求。这种机遇来了我们可以把握,但是失去了也不该懊悔,甚至在我看来,等到领悟与修为到了,水到渠成地进阶才是正道。” “可是没有契机是无法进阶的。”仙道玄奥,温泠说不上为什么,但这就是修仙界这么多代修士总结出来的经验。修士进阶必然是在感受到契机之时。 “那是以前,”决明子神秘一笑,“你可有发现玄辰界的变化?” 变化? 温泠凝神细思。 “玄辰界的变化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自己的变化。”当时他们预测温泠十年能将修为修回来,但是这才多久,温泠就已经到了筑基,这速度过于快了。 “变化正是在此。” 决明子难得这样喜形于色,激动得来回踱步。 温泠一头雾水,将决明子拦住,疑惑询问:“变化?” “玄辰界的灵力增加了。” 这种变化是悄无声息的,身处其中的人往往难以察觉异常。 不知何时起,修士进阶的速度快了许多,但得益于大德之契,玄辰界的环境一直在往好了变化,但今年来,这样的状况越来越明显,大能们首先意识到了,这应该是修仙者、天道各方面共同努力的结果。 而温泠的进阶速度,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当然,不仅仅是灵力方面,更重要的是规则方面,而让他们肯定这一点的是九玄的进阶。 “玄辰界的未来是光明的!以后飞升的难度会大大降低,契机?会有的。” 总算所有人的努力没有白费掉。如今的状况就是对大家最好报答。 温泠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应该从决明子身上学到什么。 不只是他的观察入微,更是他的处变不惊。 这个“处变不惊”当然不是指他现在这兴奋的模样,而是指他遇到困境时从容淡然的模样。 无论是温泠失去修为、慕浮云遇到打击还是他自己面对挫折,他似乎都是自信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颓废,他总能很快找到出路。 至少温泠做不到。 她忍不住问道:“师父可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 决明子还沉寂在欢喜之中,乍然听到这么突兀的问话也是一愣。 “那当然有啊。哪怕是道心再坚定的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候,这再正常不过。” 又不是木头人,哪里可能永远都踌躇满志。 “可是遇到困难了?”决明子了然道。 温泠有些窘迫地点点头:“曾经碰到过。” 决明子压下手掌,安抚道:“既然是曾经,那就代表着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是解决了,但仍有困惑。” 决明子点点头,静听她一一道来。 “修仙本该一往无前,弟子却起了放弃的念头,是否因为弟子太过懦弱?还请师父为我解惑。” 她一直以为自己道心坚定,却在此路上心生迟疑,羞愧之情,实难言表。 “那你真的放弃了吗?” 温泠摇头,决明子便道:“那便对了。胆怯并不可耻,小五无需因此怀疑自己,你要知道,最后你都没有退缩,这就好了。” 温泠无非就是不能忍受自己思维上的瑕疵,结果将自己绕了进去,过自己要求太过苛刻反而陷入了自责和自厌之中。 “能够战胜自己的懦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温泠其实也清楚这些道理,只是需要一个人肯定她、鼓励她,她才能彻底确定自己的想法,冲动说出口之后便有惭愧:“这样毫无道理的心思也来找师父,说到底还是自己心境修炼得不够。” 也是多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察觉到自己的不足,不过发现得好,发现了才能改正。 “好了,快回去吧,你师祖锻炼弟子向来不留情,你可要调节好时间,劳逸结合。” 决明子不说还好,一说瞬间将温泠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那碗汤药带来的疼痛还未散尽,甚至有缠绵不愿离去的趋势,搅得温泠头皮发麻。 决明子同情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还暗自感叹过温泠的活力,没料到是太过挂心自己,故而忽略了自身的不适。 决明子好心地将温泠送了回去,提醒道:“这时候打坐效果是最好的。” 温泠浑浑噩噩地照着他的话摆好姿势,闭目开始修炼,乖巧得很。 修炼时不宜打扰,决明子很快就离开,这时候空行才道:“本来想叮嘱你的,你师父先说了就不用我多嘴了。” 温泠勉强笑笑,知道空行是在解释,但她并不没有觉得她在隐瞒。 她身边有其他人时,空行她们都不爱出声,毕竟温泠若是分心与他们交流,很容易便会被旁人看出来,这是所有法器的共识,君子藏器于身,没必要弄得天下皆知。 这种事等温泠修炼时再说也无妨。 “你先莫要运行功法,先念念清静经。” 兼刑给她喝的汤药之中便带了修复她神识的败叶莲,修为的事急不得,先把隐患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 “好。”温泠尽力忽略体内的疼痛,将注意力集中z在经文上。 第186章 责骂与关爱 《明澈清静经》温泠也读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以说她修炼这么多年能取得的这样的成果,这篇经文功不可没。 但这本经文在玄辰界却是人手一本,这就不得不感谢玄辰界各宗门的慷慨,如今的功法,不再是各门派束之高阁的珍藏,而是真正能为修士所用的资源。 高义薄云之气蔚然成风,颇有一种天下大同的势头。 但这终究只是因为有共同敌人的特殊状况下出现的特殊现象,以后的玄辰界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温泠的心绪在经书的作用下逐渐平静下来。 明澈清静经并不似其他经文那般通篇都是晦涩难懂的拗口言语,相反,它通俗得就像是一篇给孩童识字的入门故事,但这并不意味它就是俗的,它不过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寥寥数语就将这个世界的本质囊括其中。 它通过让修士着眼于更广阔的世界,从而达到对当前困难看淡的目的。 静心功法的作用多是来源于功法本身,明澈清净经却还多了对修士心境的促进,前者只功在当下,后者还利在长远。 在药力与清静经的双重作用下,温泠的神识开始有了变化。 本来的神识像是一个整体被强行分开之后凑在一起,而现在,两者之间的裂缝却在逐渐缩小。 这种变化并不快,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总算是安心些了。 抱元守一,接下来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若不是空行提醒,温泠怕是还沉寂在修炼之中。 “感觉如何?”兼刑见着她便连忙问道。 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直勾勾看着温泠。 这模样怎么让人瘆得慌,温泠犹豫道:“感觉很好。” “那就行,看来我该的几种灵药还是有用的。” 温泠翻了个白眼,敢情这是拿她当试验品呢。 “你那什么表情,若是没有把握我不会拿你命开玩笑。” 这温泠倒是相信,但是不会死不意味着不会受罪。 “你要不信我就回去。”兼刑冷哼一声。 温泠思索片刻,还真就转身离开。 兼刑顿时不可置信地跳了起来,脱口而出:“你还真走啊!” 温泠跟没听到一般脚步飞快得往外走。 兼刑坐不住了,身形一动拦在温泠前面,然后抓住她领子就往回拖。 “说你两句就赌气,真是小气,”兼刑嘀嘀咕咕,“就这么离开伤不治了?” “师祖,您说什么呢,”温泠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叫哥哥带了药材,想要回去拿一下。” 兼刑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语气还是不怎么友善:“你省省吧,每次的药材都不一样,你拿了也用不了。” 她将温泠带到一锅咕噜噜冒泡的汤锅前,扯住温泠的手,将她的袖子撸上去,“忍着。” 说完他就指尖一划,就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锅中,如同水如油锅,汤水剧烈翻涌起来。 兼刑食指轻转,温泠的伤口缓缓愈合,然后他搅了搅汤锅,看着一大锅汤药缩成覆在锅底的一层,满意地点点头。 汤水这时候已经成了清水的透明色,满满一碗被兼刑直接怼到温泠嘴边。 温泠连忙后退半步,皱眉看着汤药,总觉得它泛着红光,她看看碗,又看看兼刑,来来回回好几遍,把兼刑看得疑惑不已。 “喝啊,愣着干嘛。”他再次将汤药向前递了递。 温泠弱弱道:“里面有血。” 她声音细若蚊吟,但却逃不过兼刑的耳朵,一时间兼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忍耐道:“是啊,这不是你的血吗?” “喝血多恶心啊。”温泠低声道。 兼刑面无表情地将碗收回来,“那你别喝。” 温泠连忙将碗夺过来,“我喝我喝。” 开玩笑,那么多珍贵药材可不能浪费,况且她的伤还指望着这锅汤药呢。 她狠狠心,一仰头将汤药灌进喉咙。 嗯,味道也像一碗清水。 没有血腥气,温泠咂咂嘴,还挺好喝的。 兼刑冷哼一声,不悦道:“喝完还不走?” 温泠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讨好一笑,夹着尾巴溜了。 兼刑在原地站了会儿,嘀咕着温泠麻烦,却转头便拿出下一次给温泠用的方子,将上面的“修士鲜血”四个字划掉了。 到了下一次温泠再过来时,倒是不用放血了,喝完药之后疼得她立马晕了过去,兼刑手忙脚乱地借住人,火急火燎地查看完状况,确定这疼痛程度超过了温泠的承受能力,没办法只能将药理逼出来,重新调整方子。 温泠醒来的时候兼刑就在石床旁边熬药,听到她醒来的动静心虚得搅动汤药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温泠精神恍惚,望着光秃秃的洞顶半晌没回神。 “主人……” 空行小心翼翼唤道。 温泠一个激灵,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僵硬地错过头,正好对上兼刑偷瞄的眼神。 被抓个正着,兼刑脊背一挺,努力板着脸准备去将温泠扶起来,可手刚刚触到温泠的手臂,温泠就再度打了个激灵。 兼刑吓得手一缩,轻声道:“你还好吧……” 温泠甩甩脑袋,将视乎还停留在身体里的疼痛感甩开,她想坐起来,身体却半点力气都没有。 温泠认命地躺在硬邦邦的石床上,恹恹道:“我怎么了。” 兼刑眼神乱飘,打着哈哈,“你先好好休息,方子我改了,绝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温泠转头看了他一眼,呆呆道,“可太疼了。” 兼刑有些担忧,这孩子,该不会是傻了吧。 温泠没傻,就是想不通一碗汤药喝下去结果会这么刺激。 “你还能喝吗?”兼刑很不想这时候说这个,但是若打乱服药周期,前面的功夫都白费都,连他都不确定能否再度凑齐那两副药方。 但怕就怕温泠对疼痛产生阴影,见到汤药就下意识想退缩,心理和精神,很大程度上也会影响药效。 温泠狠狠地闭上眼,蓄了一把子力,然后猛地坐起。 兼刑眼疾手快地扶住温泠,免了她摔回去的命运。 温泠咬牙道:“喝。” 兼刑瞅着她似是下定了决心,连忙将汤药端过来。 温泠深吸一口气,一口将汤药灌进去。 汤药咕噜咕噜下了肚,温泠尝着嘴里的余味,才发现是甜的。 堪比食修的美味。 兼刑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忽然粲然一笑,“还行吧?” 温泠忽然就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187章 再结丹 吃药、修炼,就这样周而复始,花费了五年时间,温泠总算将神识上的伤养好了。 这一段经历也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在修炼上胡来。 这时候温泠的修为已经回到了筑基巅峰。 “你这点修为,出去走不了十步就没命了,还是加紧修炼吧……” 兼刑正在例行念叨,却被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 温泠和兼刑同时拿出挟仙令,温润的玉牌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开荒修士队伍遭受不明妖兽攻击,已有十数位修士下落不明,请诸位同道暂停外出计划,加强城镇防御。” 入目的两行大字让温泠心中一个咯噔。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外面忽然传来决明子急促的声音。 兼刑挥袖将阵法打开,决明子面色沉重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问澄有危险……” 他一句话说话,兼刑便回头嘱咐温泠:“好好待着,别乱跑。” 然后他便一甩袖子带着决明子离开了。 温泠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但化神修士的速度,哪里是她能够得上的,最后连片衣角都没沾到。 温泠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然后直接占了兼刑的地方开始打坐。 昭平迷茫道:“就这样?” 空行叹息了一声,“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温泠知道自己应该静下心修炼,但却不得不一遍遍默念清净经,才能压下心里不详的预感。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们便去看看。”空行忍不住道,她如今的状态,强行修炼反而不利,若是出了岔子可怎么好。 “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温泠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只有添乱的份,她应该做的就是乖乖等着师父他们回来,但是她为什么有些憎恨自己呢? 再努力一些就好了。 一股悲愤之情积郁心中,不得纾解。 温泠神情隐忍,似是在爆发边缘,一时不察,灵力忽然开始暴动,她的肌肤下像是有什么在横冲直撞,时不时凸出一个鼓包。 她双目紧闭,拳头攥紧,面容狰狞,模样可怖,无形无质的灵力在她身旁涌动,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眼看她状况越来越差,昭平着急道:“怎么办?” 空行沉声低呵:“别慌,信她。” 温泠的情况越来越差,这次连空行都快绷不住了。 幸而这样的状况只是一时,她体内那些围绕着大道之种的几件东西忽然发力了,被她灵力滋养许久的嫩芽生机勃勃,忽然挤出一滴晶莹剔透的透明液体。 那液体只有一小滴,但温泠却能感受到其中强大的力量。 它出现的一瞬间,本来无头苍蝇般乱撞的灵力瞬间乖顺下来,那些灵力跟小可怜似地,迷茫地停留在原地。 一直安静的金书忽然光芒四溅,洒在体内,像一张细密的网,将灵力兜起。 从细芽里滴落的液体像个调皮的孩子,跃上金网,蹦跶着前行,它灵动得好似山间精灵,所过之处,灵力乖乖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 这番灵力暴动,导致温泠体内的灵力和外界忽然涌入的灵力夹杂在一起,显得驳杂不堪,她本还在头疼怎么处理这样混乱的场面,没想到这液体这么厉害,就这么将灵力化为了温泠本的力量。 液体还在跳跃,它晶莹剔透,与金光相互映衬,散发出璀璨的光芒,虽然它的变化很慢,但温泠还是发现了,液体一直在缓慢缩小。 它每跳跃一步,便消耗一份,温泠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不知为何就觉得一阵惋惜。 水滴消失之后,铺洒的金光缩回阵典之中,阵典像只餍足的野兽,悠哉地扇动几次书页,光芒愈盛。 温泠没有功夫去深究这一切,她早已沉入了修炼之中。 她仔细地将灵力引导至应在的位置,这个过程顺利无比,这时候,她的修为也跟着逐步增长。 这似乎是件好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此刻就像着急赶路的旅人,急着在下雨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但是若是过于急躁,就会脚下打滑,摔一跤受伤的话,得不偿失。 所以首先得要稳住。 但在这种只要自己愿意就能进阶的状况下忍住诱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温泠的身体也在叫嚣着,想要进阶,她光是克制自己天生的冲动贪婪,就花费了许多力气。 饿了三天的人看到食物,又有几个能注意细嚼慢咽呢? 但哪怕是现在进度慢一些,也好过未来冲动后悔。 自骨子里头传来的瘙痒,时刻扰乱着她的思绪,在她每一次吸收灵力的时候就轻轻推她一把,试图诱导她加快速度。 克制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温泠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紧绷得有些僵硬,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仿若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夜叉。 她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般清楚明白,为何总有人说仙路上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懒惰、贪婪、怯懦、爱意、珍惜、自大……一切好的不好的情绪都可能会成为路上的绊脚石。 温泠感觉自己就像是朝着远山前行的人,那山看似近了,但是翻过一个又一个坡,跨过一条又一条河,她已经精疲力尽,但是山还是那么近,她却始终到不了。 这时候只要顺从自己懈怠的心,那她就轻松了,放弃多简单,但她到底不甘心。 每次翻过一个坡看见下一个坡,她都想着撑一下,说不定就到了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熟悉的力量重新充盈丹田筋脉,一颗金丹缓缓成形,这次,顺利得不可思议,当天上劫云聚集时,温泠便知道,自己的坚持取得了连她自己都惊讶的结果。 她握了握拳头,朝着天上狠狠一甩,露出个灿烂的微笑。 温泠现在的形象实在有些狼狈,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即使面对漫天声势浩大的劫云,她也没有半分沮丧。 她心情激荡不已,坦然从容,身上已然有了几分大修士的气势。 “来吧!”她高喝一声,身形拔高,朝着天上的劫云直冲而去! 第188章 路上 本来气势汹汹的劫雷有一瞬间的寂静。 劈过那么多修士,什么阵仗没见过。 然而下一刻,劫雷瞬间改变了想法,好吧,这阵仗它还真没见过! 这人见到劫雷怎么还两眼放光啊! 她怎么还朝劫雷冲啊! 其实温泠是顿悟了一种招式,正准备拿劫雷练手呐。 只见她右掌一转,然后朝天空一推,一柄巨剑瞬间怼到了劫雷脸上,将刚刚劈出来的雷劫斩裂,然后散于天地。 那巨剑去势不减,直直朝劫云而去。 劫云下意识躲了躲,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一个修真界的金丹崽子,它怕个屁啊? 恼羞成怒的劫云噼里啪啦将所以雷劫一股脑甩了下去,温泠往上冲的动作一顿,嗯,好剑修能屈能伸,先跑! 温泠转身便溜,半点不带犹豫的。 可劫云是那么好躲的吗? 它追,她跑,她插翅难逃。 最后的结果是温泠浑身被劈得黢黑。 不过也没伤到要害,毕竟劫云太生气,劈歪了不知道几道,实在是浪费。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空行亲昵调侃,“小心它记仇。” 似乎是响应空行的话,天上有一阵闷雷声炸起。 温泠无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往嘴里塞了颗丹药,然后传讯询问决明子他们的位置。 温泠潦草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被昭平说她邋遢,不像个修士。 “你这嘴越来越利索,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老大……”昭平的话戛然而止,连忙去看温泠的脸色。 温泠无所谓地笑笑,丝毫没放在心上,正好这时候问到了决明子他们的位置,她立刻动身前往。 出了元初城,温泠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她本是直行的她下一刻忽然拐了个弯。 下一刻,本该她待着的位置便多了一只竖瞳。 温泠余光刚刚瞟到那只眼睛,便立刻挪开了视线,这种东西温泠在幼时曾经听说过几次,这是一种名叫名目的兽。 这东西不算危险,但是一旦与它对视,就逃不开化为岩石的命运。 温泠小心绕开那只明目兽,才前行没多久就莫名被泼了一手臂的黏液,这还是她躲得快的结果,否则浑身都要遭。 被黏液沾到的地方瞬间变得漆黑,并且黑色还有往她身体蔓延的趋势。 那应当是一种极为难缠的毒,用灵力、用神识、吃丹药,温泠尝试了许多种法子,都无法驱散,毒蔓延得极快,温泠的左臂已经没了知觉,若仅仅是停留在血肉中,那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这毒竟然意图进入她体内的关窍,甚至对她的神识、灵力都虎视眈眈。 温泠果断将左臂封印,这才将危机暂时遏制住。 她没有放松警惕,潜伏在暗中的敌人也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大多放在了毒素上,又再次发起了攻击。 那黏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量波动,看着比一块石头还不起眼,可就是这样才出其不意地伤到了温泠。 温泠如今聚精会神才能发现黏液,还是因为她再次结丹之后对空间敏感了些许。 第189章 温泠知道自己若是再被粘液粘上一次就完了,她找不出敌人在哪里,只能被动躲闪,幸而她经历过的场面不少,面对这样需要全神贯注不容松懈的情况也游刃有余。 敌人的攻击方式单一,又毫无变化,很快温泠便摸清了粘液出现的规律。 她蛰伏这么久,自然是为了一击必中。 下一次粘液出现时,温泠御气为剑,灵气化实,将天地染成一片绯红,灵气之剑朝粘液出现的地方刺去,带动的气浪将周围的树叶摇得簌簌作响。 然而这一击还是落空了。 她攻击的地方只有一颗无辜被牵连的大树。 高亢的鸣叫从四面八方传来,暗处的敌人似是在嘲笑温泠的天真。 然而温泠并不失望,她屏息凝神,忽而,她伸出双手,十指紧收,仿佛一根线牵扯着,周围的树木纷纷朝她偃伏,她脚下一朵火莲升起,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既然找不出对方在哪里,那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统统攻击一遍。 这种喜欢暗戳戳攻击东西本体通常都非常脆弱,她这招式是她目前威力最为巨大的大范围攻击,由火莲编制的阵法,是她第一次尝试撇开炼器材料以天地能量布阵,再结合她结丹时领悟的虚无之剑,效果异常惊人。 以她为中心,周围的巨树次第倒下,一切东西都无所遁形。 巨树下爬出一只跌跌撞撞的绿色蛙状妖兽,直接被抄了老巢,它此刻有些恼羞成怒。 被一只不到拇指大的不知名妖兽瞪着,这场景有些滑稽,但温泠却不敢放松警惕,果然接下来一根红色的软带便朝她直冲过来,温泠一个瞬移挪到侧面,御灵化剑,朝那红色软带斩去。 但那玩意儿反应极快,收回去时温泠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软带,明明是一根细长的舌头! “这些攻击……有点恶心。”温泠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说是这么说,但千钧一发之际,哪有心思管什么恶不恶心,她在跟伙伴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发动了另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是依托金书布置的,威力可想而知。 温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金书布置阵法从来不倚靠什么炼器材料,而是依托地势,将环境的特点利用到极致,最后辅以金光,最后出来的阵法,却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这是大道至简。 但在这种至简之后却隐藏着天下之至繁。 这次金书设计阵法,温泠以火焰和灵气布置,最后成形的是一个风属性阵法,温泠还没看清楚,那小妖兽就已经化为了齑粉。 温泠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疑惑道:“阵典不是很高冷吗?为何今日会与愿意与我一起布置阵法?” “因为尝到了甜头,”空行调笑道,“不过它也不能常常出手,阵典再厉害也只是辅助,你的阵道能走到何种程度,还是得靠自己努力。你参与过一次它的布阵方式,感悟如何?” 温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她懵懵懂懂有了些想法,但是却又始终隔着层薄雾,无法真正看清自己明白的是什么。 “好了,先赶路吧。” 想不通就不想,温泠现在有些着急,不知道沈问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怜花境忽然就乱了起来,温泠这一路走得很是艰难。明明是地图上已经清扫过的安全之地,时不时就冒出几个拦路虎。 她手段尽出,一路边打边逃,紧赶慢赶,还是比预计的抵达时间晚了整整三日。 “扶疏?” “青音?” 在城门口,温泠就撞见了一位熟人。 “许久未见,进步神速啊!”青音喜上眉梢,几步奔到她面前,高高扎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的痕迹。 “你也不赖。” 温泠与她寒暄了几句,但是心中有事,面上难免带出几分凝重,青音也很快看出来了,识趣地留下她住处的地址便告辞离开。 温泠在她走后,几乎是瞬移着前行,很快便到达了决明子所说的地方。 温泠一走入大堂,便看到其中坐着的满满一屋子人。 不只是兼刑、决明子和沈问澄在,陈非朝、燕归鸿甚至慕拂云也在。 她晕乎乎地行完礼,一时有些搞不懂眼前的状况。 “怎么这么憔悴?捡垃圾去了?”最先开口的是兼刑,嗯,依旧是熟悉的嘴欠。 温泠一路上经历了无数次战斗,中途没有休息过,哪里有心思顾及自己现在的状况。 “为何今日人这么齐?”温泠对他的话一笑置之,走到最下面的位置坐好,好奇问道。 “因为巧了呗。”燕归鸿哼笑道。 “聚在一起也是难得,不如坐在一起吃吃酒。” 第190章 陈非朝这话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哪个修士不存点食物在储物法器之中? 此处就他们师徒三代,倒也不用拘束,围拢到一起,你拿几筐果子,我出几盘糕点,就凑了满满一桌子东西,当然,酒还是靠温泠。 “真安逸。”慕拂云优哉游哉地靠在椅子上,他不常喝酒,如今显然是有些醉了。 每日忙着修炼、忙着悟道,倒是难得有如此闲情。 “你这酒量,还不如小五,”燕归鸿好酒,满腹心思都在品酒上,见慕拂云不准备喝了,连忙将他面前的酒壶摸了过来。 “跟小五学学,出去做个任务都要布置的漂漂亮亮的。”沈问澄现在也学到了几份精髓,别的不知道,总之心情是愉悦了许多。 “有人打坐悟道,有人打斗悟道,实则时间道理、法则都藏在寻常的一点一滴之中,不用刻意追求,等你明白的那一刻,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整日只知道说教。”兼刑一拍决明子的脑壳,骂他扫兴,决明子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敢反驳。 “师祖的修为是不是快压不住了?”陈非朝叹道。 “怎么?被我骂多了离开我不习惯?放心吧,还能在玄辰界待许久。” “他就是舍不得您。”沈问澄嘿嘿一笑。 燕归鸿醉醺醺地道:“分别常有嘛,珍惜现在啰。” “最近可有遇到什么困惑?” 说是闲聊,但说着说着话题还是回到了修炼,没办法,修士不修炼做什么。修士的每次相聚,几乎都是或大或小的论道会。 果然,说起这个,众人顿时来了精神,顿时坐拢了些,神情也认真了许多。 修士说起修炼时,眼睛永远是熠熠发光的。 最先开口的是兼刑,“修为压制久了也不好。”但让他直接飞升,他也放心不下宗门。 他没有什么高阶修士的自负,此时反而是一副平和谦逊的模样,细细将自己最近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若是飞升,我很可能直接跳过一阶,但是那时候雷劫的威力……” 按照大多数人的想法,这样做其实有损他作为长辈的威严,但兼刑对此嗤之以鼻,修士的威严来自德行与修为,因为这种形式的东西限制了自己,那才是真的愚蠢。 温泠本来盘旋在脑海里的想法突然清晰,她脱口而出:“我可能有办法。” “你有什么想法?”陈非朝好奇温泠的法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温泠连忙解释,“用阵法。” 兼刑说出来只是想获得点建议,压根没有抱着解决的希望。谁知道竟有意外收获。 他忍不住来来回回看了温泠好几遍,他知道她会阵法,但没想到她的造诣似是不低的样子。 难怪御凌老祖会念叨温泠学剑是可惜了。 御凌老祖便是乘风的师祖,一位早就牺牲,以灵的方式存活在御宿宗的老前辈。 兼刑心里这么想,嘴里也不带留情的,“你不会趁机报复我吧?” 温泠无辜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为何要报复您?” 兼刑被堵得进退不得,只能悻悻闭嘴。 其余人被这一插曲弄的乐不可支。 沈问澄更是脱口而出:“师祖也有被制住的一天!” “就算我被制住也能收拾你。”兼刑龇牙一笑。 沈问澄到底是不敢捋虎须,乖乖闭上嘴。 决明子淡然得饮了口酒,“我没什么困惑。” 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化神契机,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让温泠知道,否则只会让她自责。 可是修炼上面,谁会没有困惑呢? 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都不愿意逼他罢了。 陈非朝这时苦笑一声,“我啊,如你们所料,被自己坑了。” 他如今也是元婴修士了,哪怕是在御宿宗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也算是优秀的弟子。 但是结婴并没有让他开心多久。 曾经师父便说过,他可以通过参与俗事来证道,但却不能被这些繁杂的事情缠身,影响了自己的修为。 那时候他很自信,认为自己的道便是在这些凡尘之事里打滚,这些只会成为自己进阶的养料,哪里可能成为他的束缚, 结果证明,自大还是要不得。 “如今竟然连打坐都困难,闭上眼只觉得焦躁难熬。” 大师兄在几位师弟师妹,哪怕是决明子眼中,也是无所不能的,不管是修炼还是管理纵剑峰,他从来不让人操心,如今他这话一说出来,决明子瞬间坐直了身子。 他甚至有一种自己这个师父终于有用处了的惊喜之感。 他翻出一块牌子递给陈非朝,示意他收下,眼中还带着点小期待,“有时间了去寒山之巅闭个关。” 周围响起一阵惊讶的吸气声,陈非朝更是哭笑不得。 寒山之巅那是留给化神修士渡心魔劫的,这一块牌子连兼刑都有些眼馋,决明子怎么得来的不知道,但按其珍贵程度来看,也绝对废了他许多心思,而这一块让无数高阶修士心动的牌子,就放在陈非朝面前。 “师父,我还用不着这个,”陈非朝无奈道,“好刀得用在刀刃上。” 决明子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他却并没有将牌子收回去。 “这东西,其实就是为了你准备的,况且又不是只能用一次,你别觉得浪费。”决明子对他的修炼方式一直有担忧,为防万一,他很早以前就开始寻找解决办法。 陈非朝此刻的惊讶和感动难以言表,他最后还是将东西默默收好,也是将这份心意珍藏在心。 “修士生命漫长,相遇的开始就注定了别离,为何有的人会在一个注定要分道扬镳的人身上付出这么多?” 他有些迷茫,显然这个疑问是发自内心。 决明子和兼刑对视一眼,清楚他是进阶之后的心魔劫还残存着影响。 修佛修禅就是这样,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无情无欲的怪物。 “每一次相逢都是别离的开始。这是对的。”决明子耐心解答,“但是我们的相知相惜本来就不是为了求一个结果,只不过是恰好遇到,恰好同行,然后留下一段弥足可贵的经历罢了,修士总要接受相聚与别离的。” 兼刑举起一杯酒与慕拂云碰了碰,“或许换个角度想想,正是因为有离别,相聚才显得可贵。” 第191章 “我们修士,修炼是为了未来不知在哪里的大道,但却跟所有凡人甚至野兽一样,都是活在当下的。” 这些事情也不是说两句慕拂云就能想通的,只能自己慢慢思考。 温泠也隐隐看出点不对劲。 慕拂云坐的位置有些远,像是隔离在众人之外,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点什么。 仿佛是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别扭。 燕归鸿猛地灌了口酒,对着慕拂云遥遥敬了一杯。 因为释然真君的事,慕拂云和他们之间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他倒不是恨,但“他的一位恩师想害他另一位恩师,最后却被反杀”这种事,结果无论怎样都让他为难,他如今,谁也恨不起来,但是面对谁都无法坦然。 释然也许做错了事,但他对慕拂云却尽心尽力,从没有对不起他。 决明子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用着最平常的态度对待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包容,他们就在这里,等着他解开心结,无论什么时候,若是他想开,师父还是他的师父,师门还是他的是师门。 温泠不知怎的,忽然有些难过。 她知道,也许只有岁月,能消磨这种芥蒂。 沈问澄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引到燕归鸿身上,“师兄,你呢?” “我?”燕归鸿醉醺醺的,迟钝地嗯了一声,“我的困难只能靠小师妹解决。” 他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我这酒壶,怎么就总是满不了呢?” “好,我帮你解决。” 温泠取下跟了自己许久的玉卮,塞到燕归鸿的手中。 修士哪有彻底醉过去的,燕归鸿很清楚温泠在做什么,连忙想把东西塞回去。 “于我无用。”温泠摇摇头。 她也好酒,但却只有兴致到时才爱饮,但燕归鸿却是时时都要喝几口。 而且,她似是已经很久没有独自饮酒了。 她也存了那么多佳酿,如今这玩意儿于她用处真不大,也没什么作用,就是讨个巧,刚好是燕归鸿的心头好。 她如今也没什么身家,所能回报他们的寥寥无几,但只要她有,只要他们需要,她就不会吝啬。 因为享受过他们的照顾,感受过他们的付出,所以她不会觉得委屈。 她态度坚定,也没有丝毫勉强,燕归鸿也不矫情,直接收下了。 “问澄呢?” “我这么厉害,当然没有问题。”他嘿嘿一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一片欢声笑语之后大家也放过了他,这场聚会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不到便散了。 温泠想追上沈问澄的脚步,却又被燕归鸿给拽了回来。 沈问澄一走,燕归鸿忽然蹲在地上,温泠迷茫地去拉他,却看到地上一滴滴掉落的泪水。 她手就那么僵住。 “师兄,真喝醉了?”温泠有些慌张地去拉他,但是手却没有什么力气。 温泠徒劳地扯了几次,抬头去看其他人。 刚刚的欢笑好像是错觉,此时他们脸上都带着或隐忍或明显的悲伤。 温泠咽了咽口水,忽而一笑,“你们怎么啦?” “你四师兄,以后便不能陪我们走下去了。” 温泠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她想笑一笑,动一动,表明自己还在现实,但是却都做不到。 她沉默片刻,艰难道:“发生了什么?” “怜花境的异兽暴动了。”那些生物虽然只依靠本能行动,但是它们还是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 求生的意志不可低估,暴动来得猝不及防,与沈问澄一起出去的化神修士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保住他一条命,但也就仅仅这样了,多的,也无能为力。 哪怕已经在道别这件事上有了经验,但是温泠也从来没有相过有一天自己亲近的师兄会忽然遭遇死劫。 温泠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抓住师父的手臂,“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可以救,那拼尽全力也要救,可是他们已经没办法了。 看到决明子摇头,温泠只觉得荒诞:“可是他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也只是吃了药维护住他最后这段时光的体面。” 没想到他们这一脉的人第一次齐聚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知道吗?” “知道。” 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怎么可以那么平静? 温泠呆呆地站了许久,忽然扭头往外跑。 “走啊,看星星去。”看着追上来的温泠,沈问澄侧头一笑。 温泠才发现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好。”温泠此刻以及收敛起所有悲伤,恰如他们师兄妹每次在一起时一样,莞尔一笑,岁月静好。 城里不允许飞行,他们悄悄飞到最高处的屋顶,然后得逞地笑成一团。 此时看守阵法的修士本来怒气冲冲地准备看看哪个兔崽子敢明知故犯,在看到他们之后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温泠拿出一个食盒。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但没一样都是珍品,不仅难得,味道也是没的说,温泠收着一直舍不得吃。 沈问澄很自觉地拿出筷子夹了一块白色的糕点,吃下去之后满足地直夸温泠是他美食上的知己。 品尝美味的时候说话走神是对美食的不尊重。 秉持着这个原则,两人闷头干完了一食盒的食物。 吃饱了沈问澄大字躺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温泠也仰头躺在屋顶,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星空,下意识伸出手抓了抓。 真近。 “你知道我们峰上的韩熠吗?” 温泠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站在滔滔江水畔的身影。 她点了点头。 “他死了。” 温泠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是因为消息有些令人惊讶还是因为这个字眼太过刺耳。 “你也不问问发生了什么,这让我怎么说下去。”沈问澄嘀咕了一句。 温泠无奈道:“怎么回事?” “事情有些诡异。” 沈问澄叹息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的名字是父母对他的期望,愿他在每一个日子里熠熠生辉。” “可是他没有做到。” 韩熠曾经也是个踌躇满志的小修士,敢于攀登,心向大道。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懈怠修炼,每日坐在江水旁,性子越来越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问他原因他也缄口不言。 第192章 他师父师兄为他操碎了心,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但他就跟中了邪一样。 他师父还怀疑过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暗算,可惜韩熠一切正常。 “你说多奇怪。” 温泠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而且她似乎后来每一次遇见韩熠都是在丽水边,确实奇怪。 “可是他寿元还未到吧?” 在宗门那么安全,怎么会…… “正是这样,自家弟子,哪怕看起来傻了,但是在自驾宗门中离奇死亡,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而且韩熠的尸体脸上带着诡异的幸福笑容,而且根本找不出他的死亡原因。 “宗主知道这件事整个人都炸了,这要是找不出来原因,如何能够安心?宗门执法堂立刻行动起来,开始调查事情始末,然而事情并不好查。” 温泠不知道伤感地相聚怎么变成故事大会的,但是还是认真听着沈问澄说话。 “因为韩熠在此之前并没有出宗门,甚至连外人都没有接触过,好像就是突然变成了这样。” “当然,事情不可能没有起因,最多是我们没有发现,很快,宗门便发现他转变的时机。”沈问澄扭过头看向温泠,“而且那时你也在场。” 炼气期,丽水旁,韩熠、元夆、温泠与白鹤老祖。 这么一说,温泠立刻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可是那时候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啊。 忽而,她想起什么,征询地看向沈问澄。 “是的,白鹤老祖。”沈问澄叹道。 “你们怀疑她?” “不是怀疑,是肯定。”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害一个小弟子?”韩熠又没得罪她,就算得罪了,按照修仙界的传统,对方也应该去找韩熠的师父啊! “前人造的孽。” 这话从何说起? 御宿宗本是白鹤属地,可根本不是协商之后才和平共处,而是那位御兽大能使的手段。 他确实有绝佳的天赋,但他的天赋却不在与万物通灵之上,而是在于精神控制。 当时的他靠着一腔冲动,接过寻找适合开山立宗之地,闯入白鹤族地时,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最后还是做到了。 过程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很明显,他控制了白鹤老祖。 “真是好一位通灵之体的御兽大能。”沈问澄这话是明晃晃的嘲讽。 温泠哪怕知道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是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敬重的前辈会是这种卑劣之人。 沈问澄太了解温泠的心思了,因为他也有过与她一模一样的心情。 “就连那只与他相伴的平莽狼也不过是一个早就失去了思想的行尸走肉罢了。”那只是他隐藏自己的工具,什么重情重义,全都是假的,不过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那平莽狼多惨,生不得,死不得,总之就是,永无安宁之日。 但沈问澄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 他享受了先辈留下的余荫,生在长在御宿宗的徒弟,他与先辈同罪。 “应该庆幸他只是占了别人的地盘,没有把别人杀绝种。” 第193章 沈问澄算是那种爱之欲其生的人,他在意的,就容不下半点沙子。 他是因为自己的宗门有这样不光彩的历史而难过。 温泠很想说这个世界不只是光明。 但想想,沈问澄也只是憋不住了想倾诉一番,说完他心中就舒坦,这时候她又何必非要跟他争辩争辩或是讲讲大道理。 毕竟他会生气,会厌恶,却绝不会就这么背叛或者放弃自己的师门。 对人也是如此。 “可是我们和白鹤一族多年来相安无事,甚至彼此互利,如今的场面对两方都是出乎预料的好结果。白鹅老祖要是真的伤害御宿宗弟子,怎么会现在才出手?” 或者说就算她要出手,也不会这样小打小闹。 所以温泠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在里面? “白鹤老祖的说法是韩熠亵渎前辈。” “亵渎?” “起先是仰慕,但是……但是后面就变成了贪婪。” 贪心不属于自己的。 “他应该没有做过伤害白鹤的事吧?”温泠抿抿唇,不是她武断,而是她总也忘不掉年少时看到的韩熠的眼睛。 恰如他父母所期望的那样,熠熠生辉。 “没有,”沈问澄叹了口气,“只是白鹤老祖觉得被冒犯了。” 这便是高阶修士了。 可是,白鹤一族数量虽多,却并不擅战斗,整个族群里没几个能打的,若是离开了御宿宗,如今在与不在先不说,反正必然无法像现在一样安逸自在。 可以说,最不希望御宿宗出事的就是白鹤一族。 所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温泠皱眉思索。 对了! 既然御宿宗的关系对白鹤一族有利,那她必然希望这个关系维系下去,那她这么做,既可以给族人一个交代,又将彻底将御宿宗和白鹤族的嫌隙彻底抹掉。 只牺牲一个放弃修炼的弟子,多简单。 亏她一个大能想得出这样令人不齿的法子。 “宗门怎么做的?” “能怎么做?只能谈谈赔偿。” 就连韩熠的师父师兄,也无颜为他讨回更多的公道。 因为后来他们才知道,韩熠是自愿的,自愿以无名之身,换白鹤与御宿的永世和平,这才是宗门遍查他死因而不得的原因。 知道了真相,温泠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实在不知道韩熠在想什么。 当然,很多人跟她有一样的疑惑,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如今说再多都是枉然。 温泠如今算是明白了,好或坏,值不值,那都是别人的人生,又何须她悲伤惋惜? 果然,沈问澄说出来之后情绪释放了许多,最后只总结了一句,“一两个败类也代表不了御宿宗。” 温泠嗯了一声,两人没再说话,一起看着天空。 “以前的怜花境是没有星星的,黑暗笼罩,其中潜伏着无数危险的猛兽,”温泠讨厌这样的怜花境,她有些想御宿宗的蓝天白云了,“我有点想回去了。” “等过段时间你就能回去了。” 而沈问澄却回不去了。 他也不想回去。 他还在生气呢。 好吧,其实是……御宿宗那么漂亮,死在那里多煞风景。 第194章 沈问澄去世了,他的尸体化为飞灰,埋葬之地只有一把断剑。 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也不多,怜花境还一团乱,到处都需要人手,留给他们几日时间已经是宽容了,还要投身于平乱之中。 大能们早料到会有反弹,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反弹的强度,估算失误导致了巨大的损失。 人手捉襟见肘,经过商讨之后,最后大能们终于做出了个决定,将怜花境的消息公布出去,将进入其中的修士修为改为筑基期。 倒不是觉得这些筑基弟子能做点什么,只是希望有人处理一下杂事,将所有战力都放到需要的地方去。 温泠和崔濯都领了零号的牌子。 零号牌子代表者独行者,不归属于某个队伍,自由活动,赚取的战功也不用上缴一部分作为公众资源。 这是给强者的选择,本事不够可拿不到这块牌子。 做独行者虽然危险,但是也自由,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怜花境外很混乱,如果时间往前一点,大能们都不可能放他们这些金丹弟子出去乱跑,但往后也许还有更大的风雨,只有逆境,才能加速弟子们成长为根深叶茂的大树,不至于一吹就倒。 “我们好像许久没有一起这样相处过了。” 第一次停下来歇息,相对而坐,春华花瓣飘飘洒洒,落在温泠肩上又被她拂去,“事情太多了。” 忙忙碌碌的哪有时间相聚。 分开的时间之中各自发生了许多事, “也不知你有没有什么进步。”崔濯笑道。 “进步当然是有的,”温泠调皮地眨眨眼,右忽然手一抓,就将一只在外窥探的不明东西攥在了手心。 那拳头大小的东西长有一双无辜湿润的眼睛,看起来羸弱的身体,小巧的体型,长得很有些无害。 “这东西长得有点像你,怎么?考不考虑养一养?” 温泠面无表情地将那小东西捏死,根本没给它反咬一口的机会。 这东西能够让修士不自觉地降低对它的防备,以可爱无害的外表将人蒙骗过去,然后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钻进修士的身体里,取而代之。 换言之就是夺舍。 可惜温泠经历过红枞小妖和鲛人的锻炼之后对这些东西已经有了抵抗之力,甚至对这种东西异常抵触厌恶,连崔濯都晃了晃神,他她没有丝毫动摇。 这东西在怜花境中智慧算是顶尖,别看它现在看起来有些呆,但夺舍之后,吞噬修士记忆,甚至可以代替这位修士飞升证道。 它的存在暴露还是因为不懂修士之间不可言说的默认规则和一些不用说便都能明白的常识。 “玩火自焚,不可,不可,”温泠掐诀将手清理了一遍,“这东西可少见,难得给我们碰上。” 温泠刚刚将这东西杀死,战功的数字便开始飞涨,虽然算不上一骑绝尘,但也甩了一起出发的弟子们好一些距离。 “恭喜啊。”崔濯看着战功榜那个高高在上的标道号,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才刚开始。” 大能们新定了个规矩,五年一次,论功行赏,看的就是战功榜排名。 奖励之丰厚实属罕见,让不少修士都产生了搏一搏的念头。 第195章 “哥哥,你想要吗?”温泠忽然道。 崔濯知道她在说什么,“当然。” 当争则争,他也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水平算是什么程度。 “要和那些金丹圆满的修士竞争可不轻松。” 她眼中带着细碎的笑意,显然并没有因此退缩、害怕,崔濯饮了口茶,淡淡道,“成与不成要争过后才知道。” 他们嘴里的争倒不是争斗,而是争取,各凭本事,全力以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样的方式算是御宿宗的传统了。 不过那些事情要稍后再说,眼下嘛,先品过这杯茶。 温泠许久没有见过崔濯出手,显得有些兴奋,“先不比其他的,我们现在就比,一月后,看谁战功多,就赌一个灵石!” “你的战功已经领先那么多了,这可有点难办啊……”崔濯故作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索解决办法,下一刻却忽然将手中的茶杯一样。 柔软的茶水被泼出去,看起轻飘飘地,却宛如利刃,插入一棵平平无奇的树干之中,树干冒出汩汩鲜血,刺耳的尖叫响彻,却在片刻后就戛然而止。 “窥伺者众多啊!”崔濯摇头一叹,惋惜自己撒出去的茶。 两人默契地从位子上跃起,朝不同的方向发出一道攻击。 这次暗中的敌人早就有了防备。 “被包围了。”温泠暗道失策,如果敌人少,那故弄玄虚一击即中的法子很有效,但是谁也没料到周围埋伏着这么多东西。 一级落空,两人只能抽身而退。 “有点棘手。”崔濯剑尖微垂,蓄势待发。 温泠轻笑一声,挑衅道:“怕了?” “不能够。” “那就行。” “速战速决。”说完,崔濯举起本命剑,往天上狠狠一劈,剑气凝成巨剑形状,咆哮着似是要撕裂晴天,下一刻忽然碎成千万小剑,如疾雨落下。 温泠也没在旁边干看着。 “阵列八方!”她在手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并未自然流下,而是像有意识一般四散开来,组合成一个个微尘大小的八卦图。 温泠畅快一笑,轻声呢喃:“下雪了。” 杀戮四起,哀嚎遍地。 温泠轻轻闭上眼,散开神识去寻找那些漏网之鱼。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夺取一条鲜活生命的感觉,她身处其中,杀戮不可避免,却每每都让人厌倦。 眼前的事尚未解决,容不得她感慨多久,一团黑影飞快地接近了她身边。 温泠一掌拍向黑影,这一掌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让她借了个力,让她与黑影间的距离再度拉开。 虽然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不让对方的打算得逞一定不会错。 果然,那团黑影又迅速缠上了温泠。 此时崔濯也自顾不暇,他身边有一只半人高的兽凶兽。 凶兽有矫健的四肢和尖锐的獠牙,嘴角流出贪婪的涎水,眼神贪婪,像是要把崔濯立马拆吃入腹。 崔濯被这凶兽撞得后退两步,凶兽满心欢喜,已将他视为囊中之物,没料到它再度走近时却只迎来一道杀气腾腾的攻击。 第196章 煌煌剑气游走间给凶兽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凶兽怒吼一声,眼睛泛上一层血色,不断朝崔濯冲撞,崔濯拔剑抵挡,却被凶兽的巨力震得手臂微颤,他明白与这东西硬刚是不明智的,开始不断接力后退,再抓紧机会突袭,消耗对方的体力。 凶兽越来越暴躁,崔濯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却并不敢放松。 “小心!”温泠的惊呼响起,崔濯迅速闪身离开原地。 他所在的地方,却正对上一只猫型妖兽深沉的金色双眼。 猫妖浑身漆黑,只有一双竖瞳是有些暗沉的金色,也就巴掌大小,眼神很人性化,像是智慧不低的样子。 “敏捷、狡猾。”若非与崔濯对战的凶兽出了状况,猫妖不得不去支援,恐怕温泠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子。 “蛮力、破坏力极大。”崔濯紧接着道。 战局暂缓,猫妖跳上了凶兽的背,温泠立刻会意,“他们要联手了。” 崔濯摸了摸剑,“二对二。” 兄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下一刻忽然暴起。 火光以温泠为中心炸开,崔濯也同时放出一道剑气,暴戾的烈火裹挟着锐利的金光划破空而去,速度快到无法捕捉痕迹。 猫妖纵身跃起,长长的尾巴缠着凶兽,像是想躲,但凶兽太重,带着跑太过困难,它只能咬牙将凶兽甩出去,然后将尾巴竖在前面。 火与金,一个狂暴,一个锋利,是公认的杀伤力强,猫妖纤细的身子在这样剧烈的冲击下显得愈加羸弱不堪,但面对敌人,温泠与崔濯都不会也不敢有任何心软。 爆炸将地面击出一个大坑,那只凶兽跟疯了一般往尚未散去的扬尘之中冲去,温泠和崔濯小心翼翼靠近。 巨坑之中躺着小小的一团,它有些狼狈,油亮的皮毛变得斑驳,血痕密布在纤细的身躯上,显得尤为可怜,更可怕的是它的尾巴…… 那根漂亮又灵活的长尾此刻已经没了,也不知是不是被绞成了灰。 它本来不会受伤的,可是却因为害怕凶兽受伤,硬生生错过了躲避的时机。 凶兽小心翼翼地凑到猫妖旁边,鼻子在它身上嗅了嗅,呜咽着舔舐着昏迷的猫妖。 温泠忽然转身离开,早就收了剑的崔濯也与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两人没走两步,那只凶兽却突然跑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做什么?”温泠和崔濯警惕地后退一步,一人手中火光忽闪,一人剑已出鞘。 凶兽不会说话,只是趴下身子以示臣服。 他频频抬头看向猫妖的位置,温泠他们不用想就明白它的意思。 “你要我们救她?”温泠问道。 凶兽呜咽着点头。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凶兽又是点头。 这智慧…… 温泠忽然皱眉,冷声道:“你不是怜花境的生物?” 那凶兽再次点头。 这只凶兽刚刚与他们对峙之时明明看着毫无理智,与怜花境中的那些野兽一模一样,可这时却异样地先露出人性。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第197章 “先救。”捕捉到凶兽眼中的焦急,温泠转身回去,飘身至坑底。 猫妖已经没了意识,此时毫无防备地蜷缩成一团,跟过来的凶兽看着温泠朝猫妖伸手,眼中红光一闪而过,但意识很快又被崔濯拔剑出鞘的铮鸣之声唤了回来。 崔濯挡在温泠旁边,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动。” 凶兽磨了磨爪子,喷了两口粗气,最后认命地趴到了一个视野好的地方。 温泠蹲在原地,像是陷入了沉思。 崔濯疑惑的眼神和凶兽焦急的眼神同时移向她。 温泠尴尬地抓抓头发,连忙站起来,走到崔濯旁边,“你去吧,我不太懂。” 崔濯无奈,“你不会跑那么快做什么?” 崔濯虽然不是医修,但丹师对这些总归是有些了解。 他也就用灵力在猫妖周围转了转,然后就开始扒拉丹瓶。 温泠看着他面前的十来个丹药瓶子,有些失色,“怎么这么多?” “都是差不多的功效,只不过有些许不同,我也不知道用哪个,索性都试试。” 温泠听他说完,果断将昭平拉成一个火笼将凶兽罩起来,“你冷静啊!死不了的。” 她说得斩钉截铁,凶兽将信将疑,炸起来的汗毛又平了下去。 离了个大谱,不会出事儿吧? 温泠心里根本不敢肯定,只能强做镇定。 事实证明,崔濯还是靠谱的。 约么两个时辰之后,猫妖缓缓醒来。 神智混沌许久,乍一清明,她一时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花树璀璨,茶香氤氲。 让闲云回想起记忆中久违的平静时光,然而这种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刺耳的滋拉声将这美好破坏得渣都不剩。 闲云忍不住将耳朵耷拉下来,毛茸茸的猫脸看不出表情,眼中却有些无措。 接下来,她就看到了同样耷拉着耳朵的野鹤。 恩,明明现在是凶兽,却跟条小狗一样,看到她兴奋地吐舌头又摇尾巴的。 闲云一巴掌将凑过来的大头推开,她没用力,但野鹤却顺着这股力道乖乖地退了回去。 温泠和崔濯正在研究怎么弹琴,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双双停下拨弄琴弦的动作,扭头看过去。 “哟,醒了?”温泠高声道。 刺耳的拨琴声停下,闲云顿时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 “不错。” “新尾巴喜欢吗?”温泠期待地盯着闲云。 闲云客气道:“喜欢。” 诶,不对,尾巴?什么尾巴? 闲云有种不详的预感,它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顿时炸毛。 她那漂亮柔软的长尾如今被一根丑不拉几的荆棘替代,黄不黄绿不绿,还有刺脱落之后的黄褐色疤痕。 “你也不用太感动啦?”温泠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是得感动,能找出来这么丑的一根藤条也是件难事。 崔濯也点头,“很适合你。” 就连野鹤呜呜两声,亮晶晶的眼睛兴奋地看着闲云,像是在说很好看。 闲云一巴掌将凑过来的野鹤按回去,焉哒哒地趴回石桌。 但过了几息,她又振作起来,算了,命还在就行,尾巴嘛,总能长回来的。 第198章 “会写字儿吗?”温泠拿出纸墨威胁地看着闲云。 一个不杀之恩,一个救命之恩,闲云也不可能再对她隐瞒,温泠料准了这一点。 事实确实如此,闲云都站起来了,然而看了看面前的纸墨,那么问题来了,笔呢? 她连比带划地提醒温泠她忘记给笔了。 温泠无辜一笑,“你也没手拿笔啊,用爪子沾上墨水不是更方便?” 眼看着闲云在生气边缘了,温泠才适时将笔拿出来。 闲云气呼呼地瞪她一眼,用尾巴灵活地将笔卷起,挑衅地看向温泠。 温泠憋着笑,“这尾巴还好用吧?” 闲云简直要疯,刷刷刷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说正事。” “你是修者。”看不下去的崔濯适时开口。 修者可以用自然之力啊! 闲云浑身一僵,恼羞成怒地将笔甩到地上。 温泠也没继续逗她,盘腿坐在一边,“你不是妖兽也不是灵兽。” 闲云气馁地在空中凝成一行字:“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的?” 因为温泠懂得兽语,却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给他们解释了。 “你们也不是玄辰界的。”她语气有些严厉,眼神在闲云和野鹤之间逡巡。 这次闲云和野鹤同时点了点头。 温泠和崔濯对视一眼。“你从何处来?” “白刹灵界。” “灵界?” “灵界!” 是那个灵界吗? 可是灵界与修真界是不相容的啊,这是不可打破的自然法则,不然灵界的人一怒,修真界岂不是无辜受到灾殃? 闲云野鹤其实也是修士。 他们所在的灵界是个正在凋敝的灵界,所有修炼者都在寻找出路,他们这种修为低下的妖兽心底有多绝望可想而知,他们找不到离开的方法,找到了也怕其他灵界对他们会排斥。 结果因为一次意外,她和师弟被卷入一处未知之地,醒来就换了地方,这是件好事,至少危险会少很多。 但可怕的是,变成了兽。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最可怕的事他们的力量也变成了妖力。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无法解释更无法解决。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换了个身体。 周围都是未开蒙的野兽,实力强大又疯狂噬杀。 他们不得不一直保持警惕,时刻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们被同化了,变成毫无思想的杀戮工具,但是我们却不知道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 “可你们现在恢复了正常。” “那是因为你。” “因为我?”温泠指了指自己,以为她在说笑,“怎么可能?”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确实是因为你,具体一点说,是因为你的血。” 温泠觉得这事儿挺荒诞,她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为什么能让闲云他们恢复神智? “你感觉错了。” 闲云没有急着说服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尾巴,提醒道:“小丫头,你要小心了。” “既然如此,”崔濯忽然靠近他们,将剑立在闲鱼和野鹤面前,“那发誓吧。” 他迅速 第199章 闲云无奈地磨了磨爪子,这人怎么回事,有防备心是好事,但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好吧? 在崔濯凶神恶煞的目光下,闲云无奈地发了个天道誓约。 野鹤是唯闲云命是从,师姐同意了的事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修士变成妖兽……”温泠摸了摸下班,“真是神奇。” 她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不住打量旁边的两兽,“你们现在修的是妖力还是灵力?” “妖力。” “那有没有可能,你们现在是换了一个身体?” “可这身体从何而来?”崔濯反驳道,“怜花境也没有这样的野兽。” “也不一定是怜花境的嘛……”温泠跳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闲云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想怎么试?” 野鹤嗷嗷叫着说他来试,然后被闲云无情镇压。 温泠拿出一个小巧的阵盘,“这可是个新玩意儿。” 还是个意外产物,她的本意是造一个惑心之阵,作用于魂魄之上。 她研究这个东西已经很久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但偶尔也会冒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个阵盘就是其中之一。 “来点儿血。” 闲云和野鹤也是想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野鹤迫不及待地挤出一滴血,滴入阵盘中间的凹槽之中。 两人两兽目不转睛地看着阵盘,一息过去……两息过去…… 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泠咳嗽一声,打破沉默,她朝野鹤催促,“别这么小气吧啦的,多来点。” 野鹤看向闲云,闲云怀疑道:“靠谱吗?” “当然靠谱!” 看她斩钉截铁的样子,闲云犹豫着最后还是信了她。 实际上毫无把握的温泠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比闲云还紧张。 “嗷~” “亮了!” “变了!” “喵!” 阵盘亮起发那一刻,众人激动地欢呼一声,然后闲云才反应过来,证明了她现在是兽身她为什么要跟着高兴?她不是应该哭吗? 当了那么多年的人修,谁知道怎么做妖修啊? “我们来打个商量怎么样?”崔濯笑眯眯地走近闲云和野鹤。 温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笑得这么荡漾,猜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这样,我给你们找妖修功法,你们与我们签订契约。” 签订契约? 开什么玩笑? “你先别急,”眼看着闲鱼要炸毛,崔濯不慌不忙地说出下半句话,“不是那种主仆契约,是伙伴契约,守望相助,同当风雨,但互不约束。”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们签契约?” “我也不瞒你,”崔濯解释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是什么种类的妖兽?” 闲云和野鹤同时摇头。 “不知道也正常。”就连他也是昨日才想起来自己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指向闲云,“魔魅。” 又指向野鹤,“刹鬼。” 准确来说,它们并不是妖兽,而是冥兽。 “冥兽?” “是的,你们之所以如此弱小,是因为修为不够,没有阴气你们无法进阶,没有功法,你们无法修炼,跟我们签订契约,百益无害。”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我要以后阴阳两界,畅行无阻!” 崔濯脸上有一瞬间冷然,就像那次温泠消失时一样。 她虽说满心疑惑,但出于信任,并没有阻拦他,而担忧却止不住。 第200章 这确实是个划算的买卖,闲云并没有思考多久,到底还是答应了。 “你跟我妹妹。” 那刹鬼看起来太呆了,崔濯怕它跟着温泠会将她坑了。 “你怎么会突然要收灵兽?” 灵兽不同于那些灵智不高的小宠物,养起来比养个孩子都费劲。况且她也一向不喜欢这种不稳固的关系。 “不知道,可能是心血来潮。” 这个理由温泠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修士感悟天道,有时候福至心灵,突然做出什么怪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从哪里搞冥兽的修炼方法?” 修仙界与冥界一向没有接触,互不干扰,关系冷漠得像那九天玄冰。 “山人自有妙计。”崔濯转了转脑袋。 温泠撇撇嘴:“故弄玄虚。” 她懒得理崔濯,到旁边打坐去了。 “妹妹挺努力啊。”野鹤自认为现在跟崔濯已经是好哥俩了,那叫温泠一声妹妹也没什么不对。 崔濯也没有跟他犄角的意思:“你们在这里带着别乱跑,我出去一趟,五年内回来。” “你去干什么?去那么久,我们怎么跟温泠交代。” “我去给你们找功法。” 闲云瞬间炸了:“合着你根本没有功法!” 崔濯还没反驳,野鹤先说话了:“师姐你别急嘛,我兄弟说到一定会做到的。” 闲云一巴掌将他拍开,真不想承认这傻子是自己亲师弟。 她恶狠狠地道:“你去哪里找?” “总之会将东西给你们带回来。” 闲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濯离开。 温泠打坐结束,连崔濯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实在不明白他这唱的是哪出,他要去哪里找冥兽功法?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温泠通通不知道。 “我去找他。”温泠噌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出发。 “得了吧,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吗?” “对啊对啊,我们都不知道。”野鹤连连附和。 温泠这只是袭自己冲动之下的想法,“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你哥又不是个小孩子。你该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小白兔吧?” 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偏偏都觉得对方是个小单纯,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行吧。”温泠无法左右崔濯的想法,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也是如此。 温泠又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日子,只不过这次身边又多了两个小尾巴。 知道自己是冥兽之后,闲云野鹤也摸索出一些修炼方式,温泠每次都将他们往阴气重的地方钻。 怜花境危机重重,受伤是家常便饭,每次都像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但她却并不觉得疲倦。 “终于有机会好好磨合磨合了。”空行是最高兴的。 周围巨树环绕,遮天蔽日,眼前的环境黑暗阴冷,温泠一身红衣,宛若在风暴之中飘摇的木筏。 “啾啾!啾啾!”清脆悦耳的鸟声与静谧的山林,看起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可惜其中却暗藏杀机。 啁啾声越来越来,本来是欢快让人心喜的调子,却逐渐变得嘈杂令人心烦。 温泠忽而一笑,火焰无声蔓延开,沿着树干攀爬而上去没伤灵木分毫。 第201章 扑棱翅膀的声音伴随着惊叫响起,这样的慌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此时无数细小的泪点如骤雨落下,通通朝着温泠打去,紫色的泪光聚集,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然而正在中心承受着攻击的温泠却没心思欣赏,她一个瞬移离开原地,虽然距离不远,但攻击少了很多,她撑起防御罩,还算是能承受得起。 灵力在飞速消耗着,她以灵力化剑朝天上劈过去,剑气纵横,效果刚开始是可喜的,但很快,那些攻击她的小鸟就四散开去,最后被杀死的小鸟在庞大的鸟群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那些攻击紧紧锁定着她的位置,周围紫光跳跃,紧随其后,温泠跑了两圈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小心地将空间之力附着在雷光之上,然后灵力一卷,所有雷光折转方向,朝来处飞去。 那些小鸟们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雷光忽现在它们面前,这些攻击要汇聚许多才能对温泠造成伤害,但是对那些小鸟来说却并非如此,只需要几道雷光就能要它门的命。 温泠知道这样还不够,她双臂展开,火焰瞬间沸腾起来,火苗蹿高,像是伸出无数触须的怪兽,将小鸟卷入其中,最后烧成飞灰。 她的灵力顺着火焰,绵绵密密地织成一张大网,将逃离的路堵得密不透风。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站在其中的温泠不得不忍受无数鸟尸砸脸上还有烧剩下的灰扬得四处都是的痛苦。 最难过的是,她还分不出精力去处理。 战斗结束的时候。尸体和黑灰夹杂着,铺了一人高,温泠将自己的腿拔起来,惊讶地发现四周亮堂了许多。 原来那些树根本没有树叶,那些翠绿的,全是一只只小鸟。 “化作春泥更护花。”温泠笑着调侃了一句。 “空行,”她并没有动,只是在心里道,“我们好像有大麻烦了。” “化神修士?”她的目光直直看向空中某处。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大咧咧坐在树杈上的人笑容满面地,看起来极为和善。 温泠此刻灵力耗尽,浑身虚脱,不然肯定立马跑。 明明离得那么远,但温泠却被对方那如有实质的杀意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前辈有何事指教?” 温泠说话语速慢了很多,因为她现在的心思大多用在了抵抗对方的威压之上。 “不错不错,”那位化神女修一边鼓掌,一边止不住赞赏,“后生可畏啊。” 温泠定了定神,也许是因为实力差距太大,对方觉得胜券在握,所以还有心思跟她废话。 “是晚辈有何得罪的地方?”她大咧咧得拿出几样东西开始布阵,“前辈介不介意我布个阵抵御一下?” “你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对方并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胜券在握。 “可以冒昧问一下吗?我们无仇无怨,前辈怎么对在下起了杀心?” 温泠觉得自己是祸从天降,她老老老实实修炼,怎么会惹来一位化神修士,而且对方还坚定地要取她性命。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对方虽说没有动手的意思,威压却越来越大,温泠忽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腕,她用力太重,额头、脖子、手臂,青筋毕露。 可不能抖,死,可以,怂,不行。 “好毅力。” 温泠讨厌这种看戏的眼神。 怒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了。 眼看阵法要成,对方忽然道:“好了,不陪你玩了。” 一道强悍无比的攻击转瞬即至,温泠用刚刚恢复的寥寥一些灵力挪移到不远处,但攻击范围太大,化神修士的杀招,哪怕是余波也去了她半条命。 “哟,行啊!” 化神女修虽是这么说,但显然有些生气了,化神修士的攻击被一个金丹躲开,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她怒极之下,再度攻击,却见温泠前面忽然出现一个白影。 “何人敢动我御宿宗弟子?” 九玄眉目如霜,顿时将对方的气势压了下去。 但温泠却没有放下心来,因为手中那块九玄的子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 九玄也知道现在的状况,他想废除对方的修为,但在拿住对方的一瞬间,她却毫无征兆的自尽了。 九玄来不及跟温泠说什么,子阵碎裂,他的身形瞬间消失。 温泠的状况以及无法赶路,她吞了口丹药,就地开始打坐恢复。 她额头开始冒汗,身体也开始颤抖,空行连忙怒吼一声:“冷静!” 温泠当然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冷静,但她现在没有一丁点战斗之力,荒郊野岭,周围危机四伏,她就算冷静了修炼也无法进行。 “姐姐,我在,信我。” 小火焰冒出来,在她周围铺展开一个火圈。 对于她这个主人来说,这些火焰温暖亲切,不会伤她一丝一毫。 温泠也知道,没有自己的灵力支撑,小火焰根本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但是有人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就足以让她生出对抗风暴的勇气。 进入深度修炼之后,灵力恢复的速度就快了很多,但温泠将状态恢复到七成,伤势好了三成的情况下就停止了修炼。 “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匆匆解释了一句,便收回小火焰开始跑路。 小火焰和空行都很疑惑,但温泠分不出心思给他们解答,她埋着头,几乎是以损伤根基的灵力消耗速度赶路,像是绝地之人发疯一般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燕归鸿送她的发饰跟着她经历了这么次战斗之后忽然碎裂,温泠忽然停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却感受到了身后的人熟悉的气息。 利剑刺入肚腹,发出细微沉闷的声音。 “啊!” 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温泠缓缓转过身,是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狰狞若鬼。 燕归鸿脸上时而阴狠,时而疯狂,像是两个人在他身体里撕扯。 “走。”他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字,接下来忽然徒手折断了自己的剑。 那柄柔韧,却有些温柔的剑,就这么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沾上泥土。 “师兄……” 温泠声音哽咽,眼看着他要一掌拍向自己的额头,温泠忽然冲上前拦住了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知道不能让师兄死在自己面前。 这时候,她身体里的种子忽然有了动静。 第202章 明明只是一株小芽,却忽然伸出一根长长的触须,那触须看似逼真却是一个虚体,毫无阻碍地钻进燕归鸿耳朵,然后从中拽出来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还在尖叫挣扎,却被触须飞快地卷进温泠身体。 温泠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苗苗就将黑影吞了进去,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纤弱瘦小的叶子也懒洋洋地摇晃。 “归鸿!小五!”决明子和兼刑赶过来时,看到一个浑身是血,将另一个昏迷不醒地半抱在怀里,吓得大惊失色。 温泠早就撑不住了,将晕未晕之时还喊了声师父师祖,接下来就没了意识。 燕归鸿比温泠先清醒,记忆回到脑海,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失智时所做的一切。 断剑、鲜血…… 他抬起双手,怔怔地看,几乎不相信记忆里的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 “醒了?”决明子见他醒来,用灵力感知了一番他的情况,身体没事,他满意地点点头。 燕归鸿嗫嚅半晌,哑声道:“小五呢?” “在养伤。”他刚才去看过温泠,她始终昏迷不醒,状况有些凶险,兼刑和一位化神医修一直在她旁边,关注着她的状况。 决明子是恨不得自己分成两半,好时刻知道两个弟子的状况。 燕归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决明子知道他的心理和道途却正在面临着一个难关。 “师父,你不怪我吗?” 决明子了解燕归鸿,他这个弟子对事洒脱,为人豪爽,但却重情重义,尤其是面对亲近的人,容易钻进牛角尖,他问出这句话,在决明子意料之中。 “你觉得你师妹会怪你吗?” 温泠本应该怪他,但燕归鸿很清楚,她不会。 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伤她之后还接住倒下的他。 就是如此,他才更愧疚。 “我只恨那个暗算你们的人。”决明子的怒火不显山不露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以燕归鸿和温泠的感情,绝不信燕归鸿会伤害温泠,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有鬼。 好在燕归鸿倒不是那种自伤自怜之人,很快便收敛好情绪,要跟着决明子一起去看望温泠。 “来了?”兼刑坐在温泠床边,见到师徒两人进来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他神色有些疲惫,眉头紧皱,专注得无暇顾及其它,看到这个情况,决明子和燕归鸿也知道事情不容乐观,两人不敢打扰,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衣化神修士自里屋走出来,也不用说话,兼刑立刻进去调息恢复,一看便知重复过不少次了。 能让两个化神修士这样奔劳,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伯贤。” 见到走进来的金丹修士,那位名叫伯贤的医修讶异道:“什么事?” “清虚前辈来了。”金丹修士恭敬道。 伯贤终于抬起头,有些不确信地问道:“清虚前辈?哪个清虚前辈?” “就是玉露门的老祖宗,清虚前辈。” 伯贤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太好了!” 但他此刻根本腾不开手,一直以灵力疏导着温泠体内的灵力,还要稳住她的状况,让他这个化神修士都有些吃不消 决明子道:“快去接人。” 他率先起身,提交往外赶,燕归鸿虽然不知道清虚是谁,但看决明子的态度也能明白一些,紧随其后,挪移而去。 第203章 清虚也是一位老牌化神修士,在医道上,他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以他的修为造诣,本该早早飞升,但无奈他离目标之间总隔着一条线。 他倒是心态好,早早就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是如常地钻研医术,倒在这上面突飞猛进,一度无人能望其项背。 但寿元日渐减少,他到底是不甘心的,如今他潜心修炼,已经少有出山了,连玉露宗的人像见他一面都殊为不易,伯贤不得不惊叹于兼刑的人脉之广。 决明子和燕归鸿走到门外,便见着一位负手而立的年轻女修。 她气质清冷,身材高挑,如雪白发披洒而下,慌若雪山神女临世。 “可是清虚前辈?”决明子和燕归鸿拱手行礼。 清虚冷淡地点点头,“带路。” 决明子倒是喜欢这样爽快的态度,他徒弟就在里面,他比谁都着急,于是他们连忙引着清虚真君往里走。 “清虚前辈。”伯贤作为一位医修,也是慕清虚之名许久,但他此刻忙不过来,只能匆忙地招呼了一声。 清虚在一旁观摩片刻片刻,忽而对决明子说,“我来。” 虽然听不大出来,但她确实是在征询决明子的意见。 这也是玄辰界的传统,能不能信任这个医修,由你自己决定。 令决明子踟蹰的原因很简单。 清虚是尊大佛,她久未出山,又与他们素无交情,她如何知道温泠出事了,又为何愿意出手,决明子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你在犹豫。” 被这么直接点出来,决明子也不觉得尴尬,分外坦然地点头。 这样干脆的行为倒是正对了清虚的胃口,故而她也不介意解释几句。 她拿出一块玉牌在决明子面前晃了晃,决明子挑眉道:“御宿令?” 清虚点点头。 决明子后退一步,长揖道:“那,小徒便交给您了。” 御宿令乃宗主手令,他决明子信的,不是清虚,而是宗主。 “前辈!”一直默不作声的燕归鸿忽然开口,“我师妹现在如何了?” 面对脾气看起来不怎么好的大能,他本不该开口,但是却克制不住内心担忧。 清虚皱眉看了他一眼,她长年独居,习惯了独处,异常讨厌跟人说话,此时已然有些不耐。 她脸色有些冷然,淡淡道:“不知。” 她这话到不是说谎。 温泠体内灵力驳杂混乱又暴烈无比,探入其中的神识、灵力,稍有不慎就会被绞散,这还是稍好的情况,怕的是连治疗的人都会受伤。 按理来说,她体内的灵力终究有限,元婴修士不说助其稳定,但是缓解应当是能做到的。 可奇也怪哉,温泠这里,就连化神修士都有些吃力,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行差踏错。 她的气息变化莫测,上一刻生机勃勃,下一刻奄奄一息,这样极端地反复,对修士的损伤极大,兼刑和伯贤担忧不已,却无可奈何。 在她在濒死时付出微不足道的努力去拉她一把就已经耗尽了两人的所有精力,更遑论找到威胁温泠生死的原因。 清虚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在医道上已经许久没有进益了,难得遇到这样的挑战,心思早就在温泠那边去了。 第204章 看着清虚心不在焉的样子,燕归鸿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他不敢耽误清虚时间,果断闭嘴。 “我来。”清虚径直道。 “您请。”伯贤连忙点头。 清虚倒也不是托大的人,没有贸然接手,而是先查探温泠的状况。 果然,单独使用灵力或是神识,都无法安抚她暴动的灵力,唯有两者相辅,才能在灵力风暴之中艰难维持。 “她的情况有些极端,增怕月盈反亏,减怕雪上加霜,情况未明,我们不敢用药,只能用些笨办法,给她些微薄的帮助。” 也许是发现自己做的实在太少,伯贤有些赧然,在同道面前抬不起头来。 然而清虚压根没怎么在意他,她全副心思都在温泠身上。 她遇到了与伯贤、兼刑一样的问题,哪怕她修为精深,灵力和神识在温泠的灵力风暴里也坚持不久。 “绊莲?” 伯贤嘴角抽了抽,确实,既然多不得少不得,那还可以“稳一稳”,例如绊莲这种药物,没有什么具体的药效,只有在与其它药材一起使用时令其温和一些。 这作用听起来鸡肋,实则精妙,有了绊莲,就意味着可以使用更为猛烈有效的灵草,却不用担心刺激到修士受伤时脆弱的身体。 但是……绊莲这东西,修仙界有几百年没见过了。 或者说,三阶以上的中和灵草,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低阶一些的一些灵草倒是有类似的功效,但对金丹修士却几乎没什么作用。 如今的绊莲,几乎是无价之宝,不可以灵石衡量。 然后,伯贤就看到清虚若无其事地掏出一个玉盒,盒子打开,里面卧着一朵青色花朵,看起来普普通通,既没有四溢的灵力,也没有灿烂的光华。 “绊……绊莲!”伯贤磕磕巴巴地开口。 清虚没有借助工具,只用灵力熟练地将绊莲碾碎,天青色的汁水分离出来,又被不断地提纯,最后化作一团薄雾,轻纱般披盖在温泠身上。 伯贤和清虚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敢打扰的决明子和燕归鸿站在远处,却也始终关注着这里的状况。 幸好,不负众望,温泠的状态虽然还是那样,但灵力却没那么狂暴了。 清虚摸清楚她体内的状况时就忍不住皱眉。 温泠的筋脉几乎没有一条是完好的,破烂得有些可怜,可就这样在那样暴乱的灵力冲击下还没有断掉,也是奇怪。 虽然好奇,但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出影响温泠的东西。 总不能让她精力过剩和生死一线反复。 但顺利却并未持续多久,清虚很快就遇到了新的困难——她根本无法探出任何结果。 奇也怪哉! 清虚啧啧称奇,到底是什么?是温泠自身原因还是影响她的东西在作祟? 当然是前者。 因为拒绝她的力量非常温和。 但是温泠不过金丹修为,哪里来的能力在失去意识之后还能自我保护?就连化神修士的神识灵力都毫无办法。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清虚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她无奈地摇摇头,感慨事情不易。 她收回神识和灵力,兼刑这时候也出来了。 第205章 兼刑见过清虚,不过只是远远见到过一次,清虚却不知道他。 乍一看到大名鼎鼎的医修站在眼前时,他还有些疑惑。 “清虚道友?” 清虚点点头,直接道:“有东西在保护她。” 兼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温泠,“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插手?” “是的。” 兼刑疲惫一笑,其中意味却尽是苦涩。 先是沈问澄,后是温泠,他从未这么怨恨过自己的弱小。 “随我来。”清虚将温泠交给伯贤,对决明子和燕归鸿道。 “可是有事?”兼刑皱眉,清虚这性子,如此孤僻古怪,总不能是找他们叙旧的吧? 清虚没回答,强硬道:“你也一起。” 几人来到另外一处地方,却见到了一群本不该在此处的人。 几大宗门宗主和隐世不出的老祖,散修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怪物,魔修桀骜张狂的大能,妖族血脉强大的王族,均是一脸凝重。 兼刑三人面面相觑。 决明子疑惑地看向了然:“宗主?” 了然轻轻招手,轻声道:“来。” “这是要做什么?”一位不明就里的急性子修士催促道,“玄辰令都用上了,总不能是玩儿吧?” 看来也有人跟他们一样不明白此时的状况。 如此阵仗,许多人都在疑惑。 “让诸位前辈久等,是晚辈失礼。” 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回头。 看到那个走近的身影,燕归鸿脱口而出一声惊呼:“小五!” 没错,来人正是此时本应该昏迷不醒的温泠。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何动用玄辰令?” 显然众人并不认为一个金丹修士有这个能耐,个个都怀疑她背后有人。 “这不是你们御宿宗的弟子吗?”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目光都看移了过来。 决明子皱眉想斥责温泠胡闹,准备将她拉过来,但却被她以眼神制止。 “我背后是有人,”温泠微微一笑,“但却不是御宿宗。” 她一个人面对着众多高阶修士,恭敬却又得体,从容得让人忍不住心中赞叹。 那么多人等着,温泠也没打算故弄玄虚,她右手一翻,一块牌子被她握在手中。 她将牌子面向众人示意了一圈,“玄辰令代表什么想必诸位前辈都清楚,但晚辈说的话也无法令大家信服,所以晚辈请来几位老祖与大家解释。” 温泠将挟仙令抛出,众人眼前出现几道虚影,隔着缥缈空间,他们身上的气势却依然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 兼刑看着其中一人的脸,失态道:“元涞老祖!” 这些都是真正的老祖!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玄辰界早已飞升的大能! 灵界与修真界之间存在着任何修为都难以突破的壁垒,这样的场景如何不让人惊讶? 然而兼刑惊讶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这时,混乱忽起。 人群中无端爆发出一阵争斗,高阶修士,杀人何须声势浩大,抓住机会就是一击制敌。 出手的人毫无征兆,都是同门和互相眼熟之人,哪怕有点小矛盾也闹不到台面上,何至于刀剑相向? “师兄?你做什么?”一位修士被这突然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连忙怒问。 师兄眼中毫无情绪,动作更不曾停顿半刻。 师弟脸上浮现一抹慌乱,但很快又化为阴狠,他正准备还手,背后却不防又遭到一次重击。 疑惑未解,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晕了过去。 面对敌人当似骤风暴雨般无情,又何须废话。 一切结束得很快,甚至一些动手的人都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开口质问。 发现那些人都是昏迷,没有丢掉性命,加之那几道虚影存在感实在强大,余下的人才能按捺住性子。 就在刚刚他们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就被自己击晕,这让这群站在玄辰界顶端的修士感觉糟糕透顶。 如今众人都等着一个解释,自然而然盯上了看似起着关键作用的温泠。 “小……”燕归鸿担忧不已,欲言又止地看着温泠。 “别急,信她。”决明子挡住他欲要前进的步伐,安抚道。 温泠面对这么多人的逼视倒是坦然,她的从容也安慰到了燕归鸿,让他略略安心。 “诸位稍安勿躁,晚辈就在这里,晚辈的宗门也在这里,若真是图谋不轨,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不是吗?” 这话瞬间让御宿宗成了众矢之的。 人人都在等着他们表态。 温泠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将御宿宗架在火上烤,但她不得不这么做,老祖终究只是虚影,自己势单力薄,修为不足,若不借力,恐怕没人会信她。 她一咬牙说出这样的话,御宿宗会有什么反应,温泠完全不清楚。 她就是在赌,在一场纵然毫无把握,却不得不入的局,赌御宿宗会不会为她撑腰。 虽然有许多化神在场,但御宿宗做决定的还是了然。 他摸着胡子,故作沉吟。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反问御宿宗的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哪有不信自家弟子的?”一位女修理所当然道。 “自家弟子是可信,但谁又能保证她此刻没有被控制?” “怎么?我们一群老家伙还没办法护住她?” “你有完全的把握?若是这次站在她这边,一旦她对今天的事讲不出来个所以然,御宿宗名誉扫地,这个责任谁来负?” “名誉有那么重要?偌大一个宗门,连护着弟子都做不到,那才是丢先辈的脸!” “名誉不重要吗?御宿弟子在外为人所畏,是因为实力,但为人所敬正是因为你口中的名誉!这里面的祖宗基业,宗门利益,弟子前景,哪个不与宗门名誉息息相关?” “得了吧,冠冕堂皇,你不如直接说让她自生自灭。” “本该如此。” 两方人不同观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围观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众人争执不出什么新意,了然才施施然开口阻止。 “我明白大家都意思了。”了然摸着胡子点点头。 “自家弟子出息了,”他环视一圈,提高声音,笑道,“我家弟子,当然有御宿宗在背后撑腰。” 第206章 他已然代表御宿宗表明了态度,此刻起,与温泠同荣辱,共进退。 “说来话长。”安全无虞,温泠送了口气。 事情还要从她昏迷之后说起。 那时候她意识混沌,懵懵懂懂间只觉得有什么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跟着指引前行。 独行良久,她越来越清醒,某一天,一阵白光在她眼前炸开,然后,她便换了地方。 几位陌生修士含笑看着温泠,像是等候已久。 她是意识状态,并不能感受到周围的状况,但却不妨碍她感受到一件事:面前的几个人很强。 虽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恶意,但温令还是紧绷着呢。 “莫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元涞老祖温和道。 温泠看到他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她循着模糊的印象,记忆很快复苏。 答案很明显,但她却不敢相信,不确定地喃喃道:“元涞老祖?” “不用怀疑,”对于后辈还能认出自己这件事,元涞很欣慰,忍不住得意地看向自己旁边的好友,“万载过去,没想到还有弟子能认出我来。” “行了,说正事。”其他大能看不惯他这嘚瑟样,但他们都是外宗修士,不方便开口,只能无奈催促。 温泠面对这群大佬,难得有些迷茫。 元涞肯定道:“我确实已经飞升。” “可是……” 元涞很清楚温泠未说完的疑惑,解释道:“确实,不同等级的位面理应隔绝,以前也确实是这样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见温泠皱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顿了顿,留给她缓和的时间。 “不知你是否发现了玄辰界的变化。” 要说变化,还真有,而且很明显。 一是灵力愈发浓郁,二是进阶好似容易许多,且涌现出许多往常千年万年难得一见的英才。 英雄辈出,乱世将至。 但乱世背后,是衰败还是另一个盛世,谁也说不清楚。 “你可听说过息凉界。”元涞意有所指。 温泠当然知道息凉界。 但那是个不可复制的传说。 息凉界最开始不过是一个凡人界,却在吞噬了一个位面之后骤然升为修仙界,而后一路跟开挂似的,如今已经是息凉仙界了。 息凉之后无数位面趋之若鹜,苦苦追寻位面升级的关窍,自此也正式掀起了位面之间无休止的争斗。 后来证明,吞噬其他位面并不会让自身位面升级,但尝到掠夺资源的甜头之后,这样的势头已经止不住了。 但修士们没有放弃,息凉界能升级,总得有个原因吧? 但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最后大家不得不承认,还真没什么原因,最后只能归于时运。 温泠忍不住抬头看向元涞,揣摩着他的心思。 元涞有些激动地道:“玄辰界,时运来了!” “你这晚辈,倒是沉稳。”见温泠平淡的样子,旁边的一位修士赞赏道。 “倒不是沉稳。”温泠立马否认。 “别谦虚嘛……” “晚辈只是不信你们罢了。” 她这话倒是把说话的修士和元涞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最后那位修士讪讪道:“你倒是实诚。” 元涞也跟着补救,“实诚好,好品质。” 两人打着哈哈,但面对温泠认真的眼神,最后还是只能无奈一笑。 如今的弟子,真是不简单。 大能们忍不住苦笑。 实际上他们早就想过会被怀疑,但高阶修士,多的是迷惑人心的手段,温泠相不相信、听不听话都无所谓。 谁知道一群灵界出窍境界以上的修士竟然奈何不了一位小弟子? 元涞拿出他的弟子牌,温泠神识在上面一转,便确定了其真实性。 她见到元涞这一群人时,其实就有“终于来了的感觉”。 说是预料不如说是预感,修士的心血来潮终于得到应验,她倒比预想中平静。 “征兆早起,酝酿许久,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但她不准备就这么大咧咧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这群陌生人面前。 这些人什么目的犹未可知,就算是宗门老祖,但飞升日久,她不信他。 “为何是我?”温泠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巧合罢了。”元涞解释道。 实际上,他们一直在尝试联系玄辰界,但根本没有抱着成功的期望。 也没有什么明确目标,每次召唤的都是不同的人,成功的却只有温泠这一个。 温泠抽了抽嘴角,没料到真相这么草率。 “所以,你们需要我做什么?”说不心动是假的,若是玄辰界有机会成为玄辰灵界,那玄辰界修士的路无疑会好走许多。 而且还免了去到新环境重头打拼的苦。 第207章 但若是真那么简单倒好了。 “确实需要你做一点小事。” 他们需要温泠做的,一是传递消息,二就是揪出“卧底”。 “卧底?” 玄辰界好生生的,哪里来的卧底? “也不怪你们,”元涞叹息一声,玄辰界潜入的敌人是与他们相当的人物,数量不多,但个个都是拔尖之人,以有心算无心,不被发现很正常,“他们盯着玄辰界许久了。” “他们”就是那些意图吞噬玄辰界掠夺资源的灵界修士。 温泠一直都知道,玄辰界看似平和,但平静海面之下却隐藏着无数湍急暗流,但她以为的危险一直都是异兽异植,独独未曾想过,真正的危险会来自同类。 最让温泠疑惑的却是——“灵界?” “灵界的修士怎么能进入玄辰界?” “修士不能,但灵魂能。” “是夺舍?” “非也,夺舍可没那么容易,他们不过是抢夺身体的强盗罢了。” “那被抢夺了身体的人还能活吗?” “看情况,如果意志坚定,或者时间不长,能活,若是久了那只能消亡,等到那些强盗用不上这具身体了,挥挥衣袖,翩然离开,徒留一副发烂的躯壳。” 所以需要温泠赶快行动,但事情并不是快就能解决,她需要小心,不能引起敌人警惕,还要安抚玄辰界修士,取得他们的信任,免得他们一怒之下直接要了温泠小命。 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她该不该信这些大能的话。 “阿泠,信他们。” 看到突然出现的崔濯,温泠和那群大能都是一惊。 “你你你……”元涞吃惊地发现,这个小辈竟然只有金丹修为! “你怎么回事?”崔濯魂体之上缠绕着浓郁的死气,看得温泠心惊胆战。 可是,崔濯不是去给那两只冥兽搞功法去了吗?他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是亲兄妹。”而且还是龙凤胎,自然是用了追溯术法。 温泠立刻意识到他是有要事要告诉她,否则,怎么会想尽办法追到这里来。 就在她思索着如何如何与崔濯交换消息时,却听到他又开口了。 “其实我想说的事正好与前辈们要说的一样。” 原来,崔濯此番去冥界竟然碰巧遇到百合老祖,她一身黑白羽衣,行走于茫茫黑暗之中,试图打捞起那个河边少年的灵魂。 可……不是他亲手杀死韩熠的吗? 崔濯摇头,“不,她是在为韩熠报仇。” 白鹤老祖对丽水旁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早就可以飞升,但白鹤一族始终没有能够出现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引导者,她放心不下。 岁月无聊,她的寿命又漫长,谁也想不到,神秘强大的白鹤老祖,最喜欢的竟然是在水下偷偷看着御宿宗的弟子。 一开始她也很奇怪,为何这小孩总是待在丽水旁凝视着自己出现的地方。 最开始她以为又是一个心志不坚,被她容颜所迷惑的小弟子,她也只是摇头一叹,感慨又多了个陷入迷障仙途尽毁的修道者而已。 但久而久之,白鹤便发现了,韩熠看她的眼神是崇敬的、向往的,看丽水的神情却是虔诚的、坚定了。 她为自己的多想而羞惭,撇去偏见和轻视,终于明白了韩熠在做的事。 他并没有停下修炼的脚步,他只是选择了一条艰难曲折的路——格物。 修炼的方式从来不是局限于吸纳灵力,有人累世行善积德,终成正果;有人投身轮回,经世间苦恨,本心不移,踏碎凌霄;有人格物致知,将某种东西研究到极致之后,顿悟飞升。 而韩熠,选择的正是第三条。 为何没人发现?只因能将这条路走通的,在玄辰界漫长的修真岁月之中,成功的有且只有一人。 大概只有“傻子”才愿意去格物。 韩熠就是这个傻子。 白鹤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如同一块石头般伫立江边守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知道时候的震惊,到不看好,到骂他傻,最后被他的坚持所打动,这一切的心路历程,让她彻底起了一些惜才之心。 白鹤观察他太久了。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韩熠。 所以,当韩熠换了芯子时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不知道是谁,竟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白鹤没有托大,她很谨慎地计划过后才出手。 但千算万算,白鹤都算不到那个占据韩熠身体的灵魂竟然是灵界之人。 她很谨慎,但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白鹤一族虽然不擅战斗,但作为祥瑞之兽的一族之长,白鹤老祖不可能没有傍身之技。 而她不为人知的绝招便是借山川之力,增灵魂之威。 这本是用于逃命的秘法,如今却是正好。 僵持之际,或许是察觉到什么,对方竟然拼着命将韩熠一直不肯屈服风灵魂打碎。 白鹤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敌人实力强大,又不留余地,必然不肯善罢甘休,那玄辰界之中,韩熠这样的不会是特例。 她顾忌着内鬼之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顶着这个睚眦必报的名声。 崔濯以魂体进入冥界,自然不可能有问题,白鹤才毫无负担地将真相告诉了他。 说完,崔濯总结道:“所以,玄辰界有内奸是真的。” “那,白鹤老祖准备如何做?” “她本来打算一个个试,先确定几个可以信任的,然后由点及面,一一排除。” 可是这样的法子伴随着许多不确定性,大敌当前,每一个修士都很重要,若是双法搏斗只是伤及被占据身体的修士,这样的结果是大家不愿意见到的。 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没料到会有已经飞升的前辈还在关注着玄辰界。 “可是……我修为不过金丹,如何能与那些人抗衡?” 到底要她怎么做也别卖关子了,温泠心急地催促着众人。 “这倒是小问题,对付那些老妖怪,就让我们这些老东西来吧!”一位大能迅速保证,显然他已经按捺许久,就等着跟那些觊觎玄辰界的敌人们一较高下了。 第208章 “阿泠,辛苦你了。” 崔濯很想飞奔回去与温泠并肩作战。 温泠摇摇头,微微一笑,“不辛苦。” 看到崔濯那一刻,她所有犹豫和怯懦瞬间消散。 这里有她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师父、师兄、同门,还有那些无数为玄辰界奔忙的陌生人,他们这么可爱,如果可以保护他们,她会很开心。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温泠解释完事情始末,那些大能也不闲着,默默跟各自晚辈传音,对暗号的对暗号,拿凭证的拿凭证,向玄辰界修士证明他们的身份。 温泠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笑意。 “你狠高兴?”决明子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泠眨了眨眼,僵硬地扭过头。 兼刑冷哼一声,别开头。 虽然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但这副傲娇模样也怪可爱的。 “师妹!我们很担心你!”燕归鸿难以克制自己的怒意,咬牙切齿地盯着温泠。 他第一次这样严厉地跟温泠讲话,温泠呆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你觉得自己这样很伟大?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们商量?非要这么自作主张?我们在为你治疗,为你担心,你倒好,瞒着我们做了这么件大事,是不是该夸夸你厉害?” “师祖……” 兼刑没空搭理她,到底还是在意她,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没有说出更严厉的话。 决明子叹了口气,“如果因为今天的事宗主和其它长老对你产生意见该怎么办?” 她今日的行为就是将御宿宗架在火上烤,御宿宗最终冒着宗门名声、名望受损为她撑腰,虽然最后证明温泠是有把握才这么做,但以后对她有意见的人一定不会少。 “有什么事不能跟宗门、师长商议?值得你一人冒险?” 温泠无奈苦笑,“可是这种时候,我能信谁呢?我谁也不信。” 万一宗门之中有谁被夺舍呢?她赌不起这个万一。 “宗门!玄辰界!你想到宗门,想到玄辰界,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怎么不知道保重自己?什么危险的都敢去做!” 温泠完全没想到他们发火竟是因为担心,但是她却并没有觉得开心。 “师祖,师父、师兄,你不觉得你们的情绪有点不正常吗?”她凝重的目光扫过三人。 其实她早就有过疑虑。 对修士来说,生死之间游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亲近之人涉险,担忧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尊重,尊重对方的选择,为对方打点保命物品,口中念叨着祝福,目送对方离开。 也有那些过于紧张周围人的修士,但少之又少,而兼刑、决明子和几位师兄都是这样,这就奇怪了。 所以温泠觉得他们这火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都是个高阶修士了,不至于这样情绪外露。 正好,元涞在这里。 当听到温泠要求他帮忙查看时他还有些惊讶,但仔细检查之后,他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没想到下界还有这东西,”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他才道,“你们可听说过至情果?” 温泠他们整齐摇头。 “也不怪你们不知道,至情果虽然作用鸡肋,但生长条件却极为严苛,天时地利年岁缺一不可。” 至情果味道酸涩,让人几乎难以下咽,果实有一阴一阳两颗,阴为主,阳为次,顾名思义,它能放大“阳”对“阴”的正面情绪,就是类似于喜爱、感激、依赖等。 这种效果随着修为的增加减弱。 至情果常常出现在灵界一些流传着的情爱话本里,但现实之中却没人见过,元涞也是见了他们的症状才确定了这个猜测。 “话本?”燕归鸿脱口而出。 “咳咳,那不重要,”元涞一本正经道,“你们这个症状也没什么,那阳果应当是稀释之后给你们服用的,所以效果本就削弱了许多,如今倒是好解决。你们不如花时间想想,是谁给你们喂的果子。” 元涞不禁开始脑补“关于女修看上师徒三代,求而不得,手段尽出”的戏码。 其实谁下手的已经很明显了,与他们几位都有联系的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让他们入口同样酸涩难吃的东西。 只要稍微回忆一下,就能唤醒那些已经被尘封在角落的点点滴滴。 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 林月卿。 没人乐意为人支配,更何况生性自由的修士。 知道真相的几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恶心。 他们吃的不是酸涩的果子,而是一碗难吃到让人想吐的汤。 那时候的林月卿还小,突然心血来潮要为大家做灵膳,小姑娘捧着个和脸差不多大的小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众人面前。 面对这样珍贵的心意,有谁能狠心拒绝呢? 所以他们个个都带着笑喝下了那碗明明难喝到令人发呕的汤。 小孩子能有多少撒谎的本事?他们看出了她的心虚,却只以为是她知道自己做的灵膳不成功,在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如今想来,也是自以为是得可笑。 “没想到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如此可怕的独占欲。”燕归鸿感慨道。 兼刑的脸有些黑,“我们竟然没有一个发现自己被动了手脚。”这简直是对他修为的嘲讽,也是这林月卿奇葩,换做是有人害他性命呢?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种疏忽,万万不该! “你也不用自责,你要是服用了一整颗阳果,那早就应当发现端倪,但偏偏你只吃了一部分,效果减弱之后,反而更加隐蔽。” 也幸好只服用了一部分,不然他们怕是没那么干脆地大义灭亲,一想到因此可能生起的事端,决明子就庆幸不已,这时候,正应该感谢林月卿的贪心。 但温泠却还有疑问。 “可是,我并没有食用阴果啊!”为什么至情果的影响会转移到她身上?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没见过这种几个人分一个阳果的先例。” “这个且放在一边,老祖,我们该如何消除至情果的影响?”虽然林月卿早就去世了,但总归有些膈应,决明子只想把这糟心的玩意儿消除。 “简单,饮下九转雪莲花瓣上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就行。” 决明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雪莲就已经算少见,九转雪莲?决明子表示只在传说里听到过。 更别说他们还有这么多人,要每人一滴,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第209章 “修真界没有,不代表灵界没有,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解决了。”元涞意味深长道。 温泠模模糊糊也知道,大概玄辰界升级的关键在于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也不妨碍她为了这个目标去努力。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方天道庇佑她,予她方便;宗门师长爱护她,护她良久;玄辰界千万修士坚定前行,与她同担。 当她坚定这个信念时,也是她突破之时。 伴随着心境的提升,停滞的修为逐步攀升。 周围的人看着周围涌动的灵力,震惊的同时却又满是担忧。 那些被侵占身体的修士本在苦苦支撑,却在这一刻收获无尽力量,形势逆转只在须臾。 温泠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围的灵力一空,在场的修士被这种滞涩的感觉影响,不免更加好奇温泠的情况。 温泠意识清醒,她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但不管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周围的灵力都不为她所掌控。 修为突破的惊喜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切。 停下来……停下来…… 这样的提升对她来说有害无益,更可怕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被支配,被控制。 “不好!”元涞惊呼一声,“快!快布阵!” 根本没有时间解释当下的情况,他身后的几位大修急忙遁走,不知是因为什么紧急之事。 元涞指着在场的修士,条理清晰地吩咐下去,“你站庚丑四九,你站坤离六二……” 虽然不明白情况,但元涞的急切和严肃影响到众人,虽然抱着迟疑,还是遵循了他的指挥。 在所有人站定后,元涞盘腿坐下,飞速掐诀,他嘴中吐出一句句晦涩的咒语,玄辰界修士很快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瞬间消失,有人脸色大变,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作,只能厉色质问。 元涞没时间搭理他们。 他的身形逐渐虚幻,口中的咒语却不曾停顿。 修士们体内的灵力很快充盈起来,而这些灵力以他们为媒介,通通涌入温泠体中。 燕归鸿子急得不行,师妹的修为低微,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多的灵力? 温泠的情况也确实不妙,浩瀚的灵力推着她的修为前进,她太阳穴鼓起,体内爆出滴滴血珠,很快就成了血人。 更可怕的是她的躯体,如充气般鼓胀起来,臃肿不堪,秀气的五官也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温泠游离在外,还忍不住惊奇,“好丑哦……” 丑不丑还在其次,她命都快没了。 堪堪崩溃之时,两股柔和强大的力量将她包围,温泠一怔,有一股是来自元涞,另一股她也很熟悉,来自九玄。 元涞的状况很不好,身形越来越虚幻,像是顷刻间就要消散。 但来自九玄的力量加大了力度,才让元涞和温泠得以保全自己。 “安心。”急得团团转的温泠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九玄的力量将她包裹,看似温和,却强势地遏制住她急剧恶化的状况。 远在御宿宗的九玄盘腿坐在竹屋之中,他眉头凝重皱起,面色苍白如纸,仰天质问,“她何其无辜!” “她一人死,便能换玄辰界生。” 天道公道,平和,自有一把算盘。 “为何偏偏是她?这何其不公!”温泠心性坚韧,天赋颇高,若给她时间,她自能修成一方大能,但天下苍生,何时只能系于一人? “玄辰界是所有人的玄辰界,无数生灵算计万年,破釜沉舟,玄辰界不是她温泠一人的玄辰界,也不只她一人牺牲,在她之前,就有无数人以命改命,你以前看得多清楚,怎么此时又陷入魔障?” 那声音顿了顿,无情道:“她既背负气运,享这方天地的赠予,就该担起自己的责任。确实,任何人都可以做那个阵眼,但其他人都必死无疑,只有她还能有一线生机!” “你不是不明白,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大道之种、神阶功法、天生神格,若能度过这一劫,一界功德,立地成仙不是不可能,你这是为她着想?还是阻她青云之路?” “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天道始终无悲无喜,“如今,正是你履行使命的时候。” 九玄喟叹一声,舒展眉目,似是释然,“我明白。”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死在我前面。” 这是他的使命。 是的,从一开始接触温泠,就是因为她是他的使命。 引导她,协助她,耗尽一切,去守护。 只因为玄辰界需要她。 九玄的使命,就是助玄辰界度过这一劫。 如今的九玄说不清自己是为了玄辰界还是为了温泠。 其实也不那么重要,那个小姑娘是他看重的后辈,也是他存在的意义,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不能让她死。 在玄辰界看来强大莫测的九天玄明阵其实并不是完整的九天玄明阵,只不过是其中分离的一小部分罢了。 九玄也不过是阵灵的分身。 他是被本体放弃的一部分,注定要为了玄辰界鞠躬尽瘁。 明明越来越虚弱,但九玄的笑容却毫无变化。 饶是九玄这样耗费自身也只是堪堪稳住温泠的状况。 如今的玄辰界就像被塞子堵住了灵气,逐渐升级,但过程却缓慢,温泠和玄辰界修士的这一遭,就是被天道算计着,以身为阵眼,以带动灵气运转,一鼓作气将已经松了的塞子拔出。 玄辰界修士与天道共谋多年,没想到最后一遭被坑了一次,怒是怒,但如今的状况已经由不得他们退缩了。 温泠虽说不明白具体状况,但她也着急着想夺回身体。 她浮在空中,看着“自己”那双无悲无喜的冷漠双眼,只觉遍体发寒。 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再熟悉不过,如今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温泠身上,她看到“自己”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要命了。 温泠发疯似的一遍遍冲进自己身体,一遍遍被强硬弹出。 看着师父师祖师兄的状况越来越糟,温泠越来越焦躁,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夺回自己的身体 第210章 温泠以为这次也是徒劳,没想到会突然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重量。 她还来不及欣喜,就被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夺去了全部注意。 天道冷哼一声,“我好心替你承受痛苦,如今你非要自己撞上来,搞得好像谁要害你似的。” 温泠听不到天道的吐槽,但她并没有如同天道所预料的一样尝试挣脱阵法,反而开始榨取自己体内的生机,连同大道之种也猝不及防被抽取了力量变得焉儿了许多。 温泠没有停止的意思。 了解了她状况的九玄快疯了,没料到她会这样作死,他咬咬牙,准备不顾代价维系温泠的状况,却不料那边忽然与她断了联系。 濒临消散的九玄一怔,接着脸色大变,他猝然起身,却被一股强硬的力量压制着,最后不堪重负地陷入昏迷。 以他人性命换自己苟活? 不,她不愿意。 温泠怎么感受不到九玄熟悉的气息,那个如师如长的温和前辈,永远包容她,引领她。 此值危难之际,玄辰界生灵奋不顾命求一线生机,她又怎能独善其身? 如果非要有牺牲,我辈修士,义不容辞。 飘飘忽忽,浑浑噩噩。 那一日剧痛褪去之后,她只感受到灵力忽而涌动,充斥于四周,呼吸畅快,吐纳自然,这样的感觉不过一瞬,她就陷入了这种奇怪的状态。 隐隐约约有点意识,却无法思考,不明方向。 时间过去多久,她也不知道。 “师父!发芽了!发芽了!” 有熟悉的声音在惊呼。 噼里啪啦,一阵混乱之后,几个人围拢过来。 “哟,挺精神!”兼刑戳了戳土里冒出来的一寸绿芽,“长得挺快,怎么冒出来的?” “轻点!”燕归鸿将兼刑的手拍开,警惕地看他。 “放心吧,道种怎么可能那么脆弱,戳不坏的。”决明子倒也不介意燕归鸿没大没小,只解释了一句。 这是什么情况? 温泠有些迷糊。 “一切都结束了。”决明子捏了捏小芽儿,神色温柔得不像话,“虽然修为尽散,但重新开始,很快就能追回来。” 兼刑啧啧称奇,“依你现在的资质,修行可谓一日千里,老祖我都嫉妒了。” “不过也得先长大。”陈非朝挤了挤,挤不进去,干脆在一旁说了句风凉话。 他话音一落,小芽儿绿光一闪,花盆上坐了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婴儿。 温泠还没发现自己的变化,面前凑过来一张大脸,她下意识伸手,一爪子抠在决明子脸上。 她张口想要询问,说出口听着却只是“咿咿呀呀”的奶音。 “可爱!”兼刑掐了把她嫩生生的脸蛋。 温泠看着搭在决明子脸上的小手,抓了抓,又抓了抓,她面色变换,真成了婴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凉嗖嗖的。 走光了! 伸手想去遮,又不知道遮什么地方。 “好了,别逗了。”一个红肚兜罩过来,三两下她就被燕归鸿裹上一套小衣服。 肉嘟嘟的娃娃穿着粉粉的衣裳,脚上套着虎头鞋,歪歪头,脸带疑惑。 温泠翘翘jiojio,握握手手,所以,师兄为什么这么熟练? “你是不是背着为师生过娃?”决明子怀疑地看向燕归鸿。 “没没没,这是天赋,天赋!” 温泠呵呵一笑,燕师兄总是点亮奇怪的技能呢。 衣服穿好,就该回归正题。 “咿……呀……”为什么我变小了? “咿呀呀……”事情怎么样了? “咿呀咿呀……”我们成功了吗? 兼刑戳了戳决明子,“她在说什么?” 决明子沉吟片刻,“不知。” 温泠急切地出声,想要询问情况,说出来却没人能听懂,她急得眼角冒泪。 陈非朝眼疾手快地将温泠捞进怀里,“行了,知道你要问什么。” 他掂了掂臂弯中的小娃娃,细细跟她讲后来的事情。 那一日之后,九玄陷入沉睡,如今正在缓慢的自我修复,在遥远的未来,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玄辰界八十一个阵眼同时启动,作为中枢的温泠是受伤最重的,但不破不立,未来也一片光明。 在温泠遭遇生死危机时,崔濯在冥界跟她做着同样的事,他如今兼修鬼道,在冥界拜师修行。 如今玄辰界与怜花境一起组成了玄辰灵界,灵界御宿宗与修仙界御宿宗正式合并。 迟来的界面之争已经奏响序曲,只不过敌人换成了两仪族。 “呀……咿……呀咿?”温泠严肃问道。 “两——仪——”陈非朝忍着笑纠正。 小阿泠,快快长大吧! 新的世界在等着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