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华》 第一章 死生 “噗通”荷香苑里前院的荷花池传来一声轻响。 但夜色依旧,雪花飘飘撒撒地落下,此刻到处一片白茫茫,寒夜长长,丫头婆子们都睡得很熟。 一两个黑影快速而安静地消散在雪白假山深处,落雪很快掩埋了他们的足迹。 等一夜雪尽,日上枝头,外面隐约有仆从洒扫的声音,阁间值夜的婢女玉燕慢慢睁着迷糊的眼睛,洗了把脸,再到她主子床边时,似乎约约看到粉色帐子里平整的床褥。 她突地一惊,轻声唤着,“夫人,夫人,夫人。” 却一丝响动也无。 她毕竟也做了两年的贴身婢女,便直接伸手撩起了帐子,一探眼,却惊着了,被褥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她突然奔向外间,也不见夫人,只有几个婢女在打扫。 另一个大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了,是玉枝,她笑盈盈地,“怎么,夫人又不愿起了吗,这小米粥好了,我送去,你先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夫人不在床上,夫人不见了,我一醒来,她就不在!”玉燕有些惶恐地拉住玉枝。 玉枝是夫人的陪嫁婢女,闻言深深皱了眉,严声到,“说什么傻话,没睡醒么!”立刻快速奔进了内室,却见,空无一人。 她也有些傻了,大声喊起来,“夫人,夫人,夫人,你在哪呢?” 她奔向外面,立刻喊人去找,“夫人可能早起赏雪去了,你们快去找找,快去!” 都知道玉枝姑娘是个严厉的,院子里扫雪的,立马四散去找。 玉枝也大声在院子里喊,“夫人,夫人,夫人,你在哪?” 早晨的阳光起来了,没有风,她的眼泪却一道道流下来。 前些日子,夫人与姑爷又吵了一架,姑爷更是打了夫人一掌,夫人气极,这些天落雪,她更是都晚起了些,可今日,却不见身影。 找了大半个时辰不见人影,她已经伤心得不行,却见周围还是有两个婆子在悠闲地打转闲聊,她大声喊起来,“郡主,郡主,”婆子才想起来,这位夫人还是个郡主,便也假装慌忙地找起人来。 这时王侍郎已来了,他正要出门去早朝,却有个小丫头哭着来说夫人不见了,求着他来,现在听到婢女在喊郡主,他忽地心中一股怒火。 郡主,元郡主李姮元,大齐人皆知的跋扈悍妇,气死生母,当街驱打皇表嫂,谋害庶子,私自对婢女动刑,便是他的夫人。 因她是郡主,便娇生惯养,娇纵无理,利欲熏心,喜欢控制别人,自己无子,便污蔑他的妾室,残害他的子嗣,时不时还大吵大闹一番,气得他的父母病重,逼得他身心不安。 他正端坐在正间,兀自气着,他想这是不是李姮元的又一个把戏,为了让他来见她,却见一个小丫头慌慌跑过来,“老爷,荷花池雪化了些,似是有个人,玉枝姐姐已经跳下去了。” 等一众人齐齐奔过去时,正见玉枝抱着夫人的尸首在岸边,大哭大号。 这池子是李姮元自己要凿的,她知道王侍郎喜欢荷花,便偏要自己的院子里有一池荷,为此还特意让人教了玉枝和玉燕两人凫水,她说,万一哪一日她不小心掉进池子里,玉枝她们便可来救她。 可现在,玉枝把她救起来了,她却早已没了呼吸。 怎么办,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在荷花池里泡了一夜的王夫人,已经丑的不成样子,王侍郎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眼,嘱咐管家等人筹备后事了。 远远,他的表妹,张姨娘捏着帕子擦眼角,匆匆过来,一脸惊吓,柔柔唤了声老爷。 他拍了拍她的肩,便柔声安慰。 张姨娘轻轻发问,“表哥,这,这郡主突然投池自尽了,陛下会不会怪罪?” 当今陛下,是昔日五皇子,即是李姮元的五表哥,自五皇子即位,便对李姮元照顾有加,时常召见赏赐,众人也私议二人苟且。 可从几月前起,陛下便再没召见她,且还对王侍郎暗示,要管教好自己的妻子。当时王侍郎是气的,可现在却是安心。 张侍郎缓步往回走着,低声道“无事,陛下已经几个月不见她了,想来也是厌烦了她。况且,她是自己投池的,与何怪罪?” 张姨娘战战点头,王侍郎又说,“虽说她已与李家不复往来,你还是找人去李家报丧吧。” 安郡主当年抗旨不嫁给四皇子,生生气病自己的母亲,清如公主是先皇的唯一同胞幺妹,而她便是清如公主唯一的孩子。 后来她硬是嫁给了新晋探花郎王元知,便是王侍郎自己,嫁过来不久,清如公主便病死了,后来她又卷入皇子夺嫡之间,便又与李家人发生冲突,殴打堂姐,便是三皇子妃,便是与父亲也决裂了,声名狼藉,把王家也弄得不安宁。 直到五皇子登基,众人对她的批判又加上了不堪二字。 当天,李家人得知丧报之后,李驸马,她的父亲带着侄子来了,他直接提出要带走女儿的尸身,这自然是与礼不和的。 不过李家,以李氏无子,求和离一书,便硬是带走了,她的婢女们也是走的走,留的留,不过一个时辰,他便与她彻底两清了。 王侍郎还是得了几天假,他看着府里上下在处置铺陈的白幡,裹成一堆一堆,与茫茫雪地一色,他忽然忆起,他初见她时,也是飘雪时节。 他刚刚上任,还只是翰林院一个编修,一日晚归,步行归家,便在御街旁河边看见一个女子,穿这白毛大披风,站在雪堆旁,动也不动,身边一人也无。 当时已近暮色,下着大雪,街上行人稀少,河边又多风,更是无人。 他突然便生了恻隐之心,带着小厮走上前去,却见她泪流满面,且姿色甚妍,一时更是看呆了,怔怔看了好久,才默默递上一方素帕。 那姑娘只一把抓过素帕,又哭了起来。 他默默陪了好久,默默在一旁举着伞,大约过了一刻钟,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腿麻了,烦请帮我叫一辆马车来。”说罢便直接朝雪地坐了下去。 他立刻吩咐小厮叫来马车,还好心地送了她归家。 因此便是认识了她,也自报了姓名。 也是知道了,她哭的原因,听问元郡主拒旨赐婚,便是不想嫁人而哭吧。他当时觉得有趣。 可一年以后,至很久以后,他都后悔他的那次恻隐之心。 …… 李姮元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玉枝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地扶着一副棺木,而父亲在前面穿着黑衣骑着黑马,不曾回头。 转而,她见棺木进了公主府。 她眼皮有些昏昏沉沉的合上了,她想,母亲呢,那是母亲吗,一想到母亲,她便难受地想哭。 虽是她从不喜欢在人前哭,却是忍不住,泪流了下来,一张嘴,便听,是“哇”的一声。 第二章 归来 她合了嘴巴,抬眼见脸上有一只手在给自己拭泪,手指轻轻的,帕子上似乎是母亲惯喜欢的兰花香味,再一转头,就见是母亲,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她觉得眼角的泪珠还没化,便又一撇嘴巴,泪流下来,正想叫声娘亲,却发出的是“啊啊啊”两声,她自己都惊得没哭了。 母亲却笑着说,“可是醒了,不哭不哭,娘亲在呢。”说罢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肩。 周围便有嬷嬷同她说话,李姮元只看见她的脖颈和下巴。 这一切都软和地像一个梦啊。 她想便是梦,也长长的不要醒才好。 可不过一会儿,她便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婴儿,像是梦见小时候了。 经过听声,她猜到这房间里,有两个奶妈,还有母亲的奶嬷嬷,还有两个说着吉利话儿的小丫头。 房间里燃了安神的香,又被裹在床上,热热的,令她有些困,她却丝毫不想睡,便一下一下眨着眼睛。 好不容易,母亲终于发现她眨眼睛了,对她笑笑,伸手抚她的脸,“我的元娘呀,明日便是周岁了,可想好喜欢什么?” 李姮元正抬手,咿咿呀呀回了她,忽听到父亲的声音传来,“我可是准备了不少玩意儿,包元娘欢喜。” 李姮元转头,便看见是自己正年轻帅气的爹,她很快地把手努力伸向了他,娘亲把她抱起来,她爹也正准备过来接了她。 她再一努力,便一声,“爹”直接呼了出来,她爹差点手一抖没扶稳她。 她便看着一屋人惊喜赞美的目光,开心地蹬起小腿。 众人都是一片赞美,“呀,小郡主可真聪明,叫的真好。” 母亲也忙忙让人打赏。 她爹倒乐颠颠地抱起她,一脸笑意,“元娘,再叫一个,叫爹爹,元娘!” 李姮元见她爹这样一副痴相,突然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还记得之前,她爹对她闭门不见,严声厉色地骂她,她从小没被他骂过,脑子一热就说了永不再见的话。她觉得自己活的一辈子像个笨蛋傻瓜。 这便她小嘴紧抿着,只一直流着眼泪,吓得她爹立刻把她还了回去,双手不知如何。 娘亲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轻轻拍打她的背,她便哇地又哭出来,似乎委屈不断。 哭了好久,大家也不知怎么回事,喂奶也不肯喝,也不睡觉,只默默哭,弄得爹娘都心慌意乱的。 终于觉得哭累了,才哼哼地看娘亲给她擦眼泪,又发现娘亲身上似乎被她哭湿了一片,便又诺诺地,努力试了试,喊了声“娘”,喊的声音有点小还不够清晰,她有些气馁地垂下头,娘亲却似乎听到了,对她说,“元娘真乖。” 她便又努力咽了咽口水,大声喊了一声,“娘”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却只是望着她,不敢说什么,大概是怕她又哭个没完吧。 愣了好久,她努力张嘴笑了笑,直到笑成嘿嘿嘿,大家才有夸赞起来。 大家都说小郡主醒来哭闹一会儿后,便是极可爱伶俐的。 晚间有人给她洗澡时,她还忍住不睡着,脱掉厚厚的棉衣,她看自己小小肉肉的手,快速伸进嘴里咬了一口,虽然总共只有四颗牙,还是有点痛的。 迷迷糊糊,她也搞不清是不是梦,便睡着了。 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几天,李姮元才知道大概自己是重新投胎了,而且投胎的还是自己,似乎还忘了喝那孟婆汤。 因此,她还是记得那些伤心的前尘往事。 唉,这一世,大概从小就做个个安安静静,和和顺顺的乖孩子吧。 前日她抓周,记得上一世她抓得是喜欢的玻璃珠,父亲还说这是因她从小便顽皮。 现在想来,那玻璃珠有什么可玩的,她便抓了一只绣的华美的美人扇,本来也想过抓书笔的,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表现得太喜欢读书,万一父母把自己当神童了怎么办。 她在众人的目光里,把扇子送给了娘亲,便扑到乳母怀里睡了。那日有很多人都来了,包括她的舅母皇后娘娘,以及宫里些的小皇子公主们,但她却没有一丝,心情去看她们。 还不如早早睡了,等娘亲和爹爹忙完了,便来陪她玩儿。 她幼时有两个乳母,一个是黄妈妈,一个是张妈妈,可上一世最后二人却都不在她身边。 黄妈妈是在她四五岁时,得急病去了;张妈妈是一直陪在她身边至出嫁的,是最后母亲去了之后,她耐不住张妈妈的念叨,遣了她去庄子养老,最后再也没有消息了。 思及此,便对张妈妈有些愧疚。 罢了,时日还长,日后慢慢补偿吧。 …… 张妈妈抱着小郡主准备回房,却在路上遇见一个三四岁的华衣的小公子,看那周围围着的内监嬷嬷,便知是位小皇子。 她小声地福礼,正走过两步,却听小皇子问了身后的嬷嬷,“陆嬷嬷,看,这便是我的小表妹,长得可真好看对吧。”小小童音带着些欢喜和好奇。 张妈妈默默走远了,身上抱着的小孩,却是悄悄流出两行泪出来。 第三章 三人 李姮元听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心中便瞬间崩塌了 重生之后,有三人她是实在提不起心情相见的。 这三人,她一个是愧极,一个是怨极,一个恨极。 刚刚遇见的,便是四皇子,赵孜,为之怨极。 赵孜是孟贵妃次子,在李姮元眼里,他是个活泼友爱的表哥,从小便夸她长得好看,从小也喜欢陪她玩儿。 也正是如此,她从小也喜欢粘着他在一起,但从他十一二岁出游拜师学艺,四五年回来后,便更是日日缠着她要娶她。 她是喜欢与他玩闹,但不是爱慕,且四五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她已是心有所属,他却步步紧逼,她抗旨退婚,终是,两相不快,互为怨怼,死生再不欲相见。 今日是见了,但愿旧事不复。可听到幼时非常欢喜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泪流。 旧人旧事,有怨有悔,既然她还记得,便不会再蹈覆辙。 明明曾经忘得模糊的事,现在每天都异常清晰。 愧极之人,便是赵沐,恨极之人,便是赵希。 想来,今生还是少进皇宫了,她是不愿再与之有任何纠葛。 三皇子赵沐,是与太子赵舒,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生母是皇后娘娘,他是嫡次子。 成长时,有皇后相护,若是日后兄长顺利继承大统,他便会是最尊贵最逍遥的王爷,此生顺遂。 可偏偏,有一年夏日,太子殿下落水死了,而他是被怀疑的对象,此后皇上皇后厌了他,后太子之位也落于皇长子,赵致。 再四年,皇上病急,他却因谋逆毒害太子之事,被围斩于宫城门口。 当时,所有人都说他,心肠狠毒,罪有应得。 可李姮元知道,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 他被怀疑暗害亲兄,是因为只有她在游湖时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的身影,并在皇上面前悄悄举报;他被判以谋逆,毒害后太子,并失败而死,则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狠心离间,通风报信。 至此,李姮元是愧极的,虽然他并不知道。 当初她以之为为国除祸,最后才知乃是谋杀错做。 而,赵希,便是她一心倾慕的人。 也是等她连续负了几人后,最后负了她的人 …… 张妈妈将小郡主安置在床侧,却发现不知为何,小郡主泪流满面,看得她心疼极了。 她细细轻轻将泪痕擦了,又拿了小鞋子坐在床下边绣起来。 前厅此时正是热闹,清如公主身边围了两个三娃娃。 宫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等都派人来送礼,跟着来的还有两个小皇子。六岁半的三皇子和三岁多的四皇子,还有九岁的安公主,三个孩子也是前些天见过了宫里五皇子抓周,便又来看新鲜了。 赵孜附手,过来悄悄地说,似乎怕身边二人听见了,“姑母,我觉得小妹妹比五弟好看多了,五弟刚出生时可丑了。” 可安公主还是听见了,“哼,五皇弟最近明明也是很可爱的,我都听见了。” 两个人便开始小声争论起来,一会儿便被嬷嬷一起拉到到院子里去玩儿了。 清如公主看这也笑的用帕子捂嘴,抬眼又看见站在安公主身后的赵沐,便招手拉他过了,“沐儿呀,怎么不说话?” 可平日里爱笑闹的小小少年,还是只抿着嘴,只看着她,不开口。 清如公主有些诧异,便抬眼看他的嬷嬷,嬷嬷也是见状走近了过来,也附耳道,“三皇子最近刚刚牙疼,话少了些。” 闻言,她便懂了如何,大概是要换牙了,可能有些牙掉了,便是觉得张嘴怕人笑话了。 赵沐也知道嬷嬷说了什么,便有些羞赫地低下了头。 清如公主边笑笑边摸他的头,“可不要害怕,过几天牙便长起来了,定长得与以前更好看。” 他有些不信的抬头,最近皇兄老笑他,母后也笑他,都好久了,牙还没长起来,而且还不能乱吃东西,不然牙就要长歪了,哪有姑母说的那么容易。 他便觉得姑母也要笑他的,有些气恼。 清如公主忙说,“可别伤心,你元妹妹还只有六颗牙呢,不消一月也定能再长几颗来。” 听到这话,他也忍不住,撅这嘴问了句,“真的吗?” “自然,”清如公主点头,又想了想,“今日元娘乏了,你若不信,可在姑母这里住几日,看看妹妹的牙,就知姑母说的是真的。” 赵沐又认真想了想,姑母的公主府里,没有皇兄皇姐他们,只有一个小孩子,还不会说话,便是没有人敢笑话他了。 他开心地同意下来,并要求不要让另外二人也一起留下来,“那姑母此番可只许特别邀请我一人。” “也好,下次再邀她们,哥哥姐姐多了,我恐怕看管不过来的。” 虽然其余二人知道后有些不甘,可也答应日后再来玩儿。 赵沐便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公主府里,果然没有人会笑话他,他自在地过了两日,才想起刚刚似乎听说小表妹在姑母院子里晒太阳,便准备去看看了,逗逗小孩。 等他带着小零食去了,却发现已经有一个小姑娘在姑母跟前逗小表妹了。 他又不好回去,便硬邦邦过去问个安,便准备走了,抬头却看见他的小表妹目光直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可爱极了。 第四章 初见 李姮元听说三皇子住在公主府了,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死的那一刻,大概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可是这小表哥两日也没出现,她便放轻松了一口气。 这日下午,阳光正好,便有人提议晒晒太阳,她也想晒晒太阳,便露了个大大的笑脸,还指着外面,说“去”。 娘亲便抱她出来了,太阳晒得她昏昏欲睡,却在睡前被扰醒。 她的堂姐来了,李家,她只有一个亲堂姐,便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穿着碎花小袄,拿着几枝小花儿的,三四岁的小姑娘,李秋容。 她睁开眼便看见了她,真是一脸吃惊又尴尬。 前世,她与幼时的李秋容处得极好,毕竟是唯一的堂姐,且公主府与伯父家的将军府很近,二人自然是闺中密友。 可最后却处境尴尬,为了各自所爱,她们不惜在大街上争吵撕破脸。前世,她跋扈的来由,便是一时气急,当街拿鞭子打了她,李秋容,彼时的三皇子妃。 此刻堂姐对她笑意满满,她却再也不想回一个笑脸,只装作好奇看了几眼,便看别处,可小姑娘却一脸好奇,不停想逗她笑笑。 小姑娘拿花儿塞到她手里,她却只是不用力松开手,小姑娘拿糕点放在她鼻子前,她也只略略侧过头。 娘亲出来陪她,却对她的态度不满,一直念叨,“元娘怎么不喜欢花儿呢,秋容姐姐这么喜欢陪你玩儿,可真是个好姐姐啊!” 旁边便是小姑娘咯咯的笑声,和娘亲的笑声。 直到她实在觉得无奈了,准备给她个笑脸了事,却又见一人来。 三皇子,赵沐。 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翠绿的小袍子,生的圆润,眉眼间带着些微笑意和故作的淡定平静,真是个可爱又漂亮的小童子。 她紧紧看着他,就有些想流泪,她昔日知道真相后,便日日念经为他超度素茹,周围的人差点以为她看破红尘要出家。 她的眼泪要夺眶而出了,她便立刻扭扭身子,终于在抽抽搭搭中喊出一个“饿”字来,周围的人可都要手忙脚乱。 有人拿了米糊粥来喂她,她也渐渐止了泪不偏头去看他。 “给姑母请安。”有个含糊的声音。 “沐儿可是来看妹妹了,还以为你两日不来,玩儿忘记呢了。”娘亲打趣着,可赵沐却只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并不打算回话。 李秋容见小妹妹在吃粥,便把目光抬向身侧的这个小少年,她好奇地看着这个俊俏的小哥哥,小哥哥正偏头好奇地看着小妹妹吃粥。 赵沐也是才反应过来,小表妹刚看见他便哭着饿,趁她吃粥,他想看看她有几颗牙。 李姮元觉察有人一直看着她,便侧头瞪了一眼。 赵沐被这一眼瞪的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便听见周围的小姑娘好奇地问,“小哥哥,你要吃甜米糕吗?” 小姑娘看他盯着妹妹吃粥,以为他也饿了,便好心地端来糕点问他。 他看了看甜糕点,只摇了摇头,他可不想牙疼。 小姑娘有些失望,便也只看着他不说话。 而吃粥的李姮元,却差点呛到。 原来,这便是未来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的初见。 她吃完粥便决意要睡了。 看她频频打哈欠,两个小孩也忙告退了。 走出院子,李秋容又开始搭讪,“小哥哥要去花园玩吗,我知道有个漂亮的花儿开了。” 赵沐只是摇摇头,略一回揖手,便带着嬷嬷回了。 李秋容小姑娘有些气馁,但对这个有些冷淡的小哥哥却是更加好奇。 可她后来几次也没见到他。 不过她可不知道遇不到是因为,赵沐不想说话和遇见,是怕被人看见他前几日没了门牙的嘴。 …… 隔天,赵沐又带着人去看小表妹。刚到院门口,便有嬷嬷在禀告,“三皇子来看小郡主了。” 于是,李姮元便默默地睡着了,等三皇子进来,只看到一群人轻轻地把小娃娃抱上床,所以他也只看了一眼,给姑母请个安便回了。 又一日,他想起,这里虽然孩子少,可也有些无趣,毕竟在宫里他还有自己好玩的事,且这个小表妹太无趣了些,后来每次见她都是在睡觉。不像五皇弟,只比她大了半岁,却是活泼地到处摇摇晃晃地走呢,好玩极了。 三皇子打定主意,与姑母告别,当日就回了皇宫。 李姮元听说他走了,开心地不得了,她这几日都赖在屋子里不出门,快憋坏了,且娘亲爹爹本是想教她走路说话,她也表现的兴致缺缺。 现在好了,她自己就一直大声嚷着,练习说话,也努力蹬腿,感受这软绵绵的身体,准备练习走路。 好在,她是活过一世的人,走路说话这些事儿,便是一个月就会了,虽然说不太清楚,走的不太顺畅,不过这也是身体原因所致啊。 …… 元郡主在公主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快活,又一次体会童年,可比记忆模糊的童年快活百倍。 而在童年的快乐时光里,她也渐渐努力忘掉以前的记忆,就当自己真的是几岁小童,过得更好。 可只有一点,她得了一个怕生梦魇的病。 无论娘亲怎么哄,李姮元都不愿意出公主府一步,连去一条街的将军府都不愿,更别提皇宫了。 每次只要说带她出门玩儿,父母都陪着她,她也不去,只说乖乖等你们回来,不然就是抹眼泪了。若是强行出门,她便会大哭大闹,甚至晚上有梦魇之症,哭到半夜里停不下来。 公主和驸马都对此很奇怪,女儿似乎有些内向,可她平日都很活泼,也对外面买来的玩意儿感兴趣,只不喜出门而已,不喜见生人,也不大喜欢与别的小姑娘玩儿,只是对父母特别粘,特别喜欢练字看书,文静得不得了。 公主也曾换过不少医者,并无大用。 所以元郡主十二岁了,从来不愿出门的事儿,曾也成了这大齐京都的一谈。有人猜这元郡主恐有疾,有人猜这元郡主大约貌比无盐,还有人猜这元郡主是个痴傻…… 总之,公主夫妇也很无奈,直到有一日去光济寺里拜佛,无奈地与慧圆大师讲了此事。 大师也是有耳闻,以他多年为信众排忧解难的经验,便只推测,“顺其自然。” “郡主好书习字,想来对这世界国事是了解的,随她喜好,不愿出门,对她自是有益无害的,因此施主不必惶恐,顺其自然便可。” 第五章 赴宴 李姮元本是想着,这一世,便做个无忧郡主吧,一辈子都待在府里,一辈子都陪着父母,也是最好的。 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再来招惹她,她也不必嫁人。总归,欠人的是要还的。 她刚过十三岁的生辰,因她这十几年不喜生人的癖好,除了周岁,她的生辰都只有父母二人相陪,再就是她熟悉的丫鬟奴仆。 上一世,黄妈妈病死了,可这一世,她早早便让黄妈妈去看郎中,并出钱给她整治,是以黄妈妈还在,只是身体大不如前,便送了银钱让她回家将养,她感念恩德,月月也送些她做的帕子荷包来。 李姮元的身边丫鬟奴仆还是与前世差不多,贴身丫鬟,玉竹,玉林,玉枝,玉兰。 可除了玉枝,其他三人,都与前世不同了。 因上一世其她三人,前前后后,都与她不同心,今生就早早弃了。 而玉枝,依旧是她的玉枝,只一点,上一世她本是个活泼的,最后经历过了许多,便沉稳下来。今生,她也是看透了许多,便沉静了性子。可玉枝此时还是活泼,便让她也多了些乐趣逗她。 与玉枝一样活泼的,便是玉兰。虽都是贴身丫鬟,玉枝与玉兰小些,便浮躁些。倒是母亲选的玉林玉竹,都是安静的性子,也合她今时养的性子,读书习字时都带着她们,很舒适,便做了大丫鬟。 今日正在书房练字,说起来虽然上一世也习字读书,却觉得自己真是浅显,写的字也偷着浮躁和好动。今生练了好久,也才堪堪摆脱昔日写字的习惯和风格,终于是个看起来就安静沉稳的字体。 今生又看了许多书,初始是硬逼着自己在藏书阁里看,渐渐久了,便也看出些乐趣来,虽做不得学问,可书看多了,对事情的看法了解也就变了许多。 所以说,这十年来,李姮元硬是把自己多年的习惯都改了一改,过程很慢,可也是值得的,前世那个无知又蛮横,不知礼义的自己,她是不想再做了。 今生她要做一个除了面貌,其余都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李姮元。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是玉兰,轻轻跑到近来,却又轻呼又顿住。 她弯了下唇,她们都以为她喜欢安静,其实也不尽然,都是安静的性子,那也太无趣了,她放下笔,笑了笑,“快说吧,不然我都等不急了。” 这样,玉兰也笑了,她刚来不久,因有人被厌弃了,她来补缺,所以有些怕自己招了主子不喜,又赶忙说,“玉枝姐姐,让我赶快来告诉郡主,后日公主殿下与驸马将去参加陛下的寿辰,只是,只是,陛下口谕,说,说。” “何事,慢慢说罢。”李姮元看她有些慌乱,便又拿起笔来练字,身侧玉竹也默默开始磨墨,移动宣纸配合她写字。 玉兰咬了咬唇,“陛下让公主带着您一起去赴宴,公主殿下此时正烦恼着,玉枝姐姐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去领罚了。” 玉竹磨墨的手也顿了。 李姮元还是一口气写完了一个完整的字,才放下笔,轻舒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 终于,皇帝舅舅想起她来了,她便要出现。 前世,因着母亲是陛下的胞妹,她经常进出皇宫,皇宫甚至有她专门住的寝殿,她隔三差五去住个十天半月。 所以,此世,她闭门不出,不见生人,便是不想在幼时便与皇宫里的人再扯上些什么关系。先前也装病躲过一次宫里的宴会,可这一次,却是躲不过了,无论有何理由,天子的话,是拒不了的,更何况她本并没有理由。 况且,说不定,她还需要这个机会。 母亲怕是在担心自己的抗拒吧,又不知如何拒绝自己的兄长。 她默了一会儿,便笑起来,“说起来,本郡主还从没去过皇宫,听闻宫中有极美的御花园,此次终有机会一看了。” 玉竹有些诧异,郡主不是最怕生人不去生处吗。 李姮元,却接着说,“有母亲父亲会着陪我,况且我不见人便是,只去看看花儿,略略坐一会儿,送个礼物,还是可以熬下来的。走吧,去见母亲吧。” 等李姮元把意图说给母亲听,母亲却有些担忧,“可若是去了生地,见了生人,夜间坐恶梦可怎么办?” 之前为了让父母信服她不可出府,不可见生人,在她两三岁时,刚刚被人带到府门口,看见了一个过路人,她便大哭起来,夜见哭了整晚,说是做恶梦了,梦魇了,哭闹了连续三夜。 终于好了,父母也不再试图带她出府了。 虽说这样骗人不好,可没人想到两三岁的孩子会这样说谎,而且,后来的日子真的是好过极了。 现在提到这个,她也只有骗下去,摇着母亲的手臂,“娘亲,娘亲,大概去一次是无妨的,元娘还从没见过御花园的花儿呢,现在正是五月初了,错过了就再见不到了,况且,皇帝舅舅是真龙天子,元娘只悄悄见一见舅舅,大概也是不妨事的。” 如此说,母亲有些动摇了,可还是不确定,毕竟,多年以来,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娘亲,娘亲,我应该可以去的,只送完礼物就立刻提前回来,况且皇帝舅舅曾送了这么多礼物给我,元娘一直也想见一见的,现在元娘大了,只见舅舅一人,应该就不会梦魇了。”李姮元撒着娇,总归是要见人的,不如从这里开始,但是皇宫里的人,她是打定主意只见皇上一人的,最多再见一见皇后。 最终,母亲答应了,只送个礼物,见一见就回来。 …… 终于,到了皇上寿辰当日,母亲是早早便去了,而李姮元则是与父亲一起,午后去送礼物,再又由父亲送回来,父亲再去赴晚宴。 如此复杂又麻烦神秘,让李姮元在同要赴宴的一众贵女中,日后被人狠狠议论了一番。 午膳过后,李姮元便开始梳洗打扮,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穿的如此郑重。 小小的身板,便穿了一身粉红的正装,因年纪小没有画眉涂装,可临走时,她又悄悄让玉林在脸上涂了一层白粉,显得更苍白病态了些。 父亲让马车在正院口等她,父亲也等在那里,等看见玉竹玉林扶着她出来时,她清楚地看见了父亲眼里的担忧。 她轻轻笑了笑,便准备上马车,父亲却开口阻止,“元娘,你若不适,便不去了吧。” 她还是上了马车,又掀开车帘,“元娘不怕,有父亲在前,元娘什么都不怕。”这番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感伤,父亲却是放心了不少。 等父亲骑马在前,车里的李姮元真是放心不少,多年没有出门,这街上的热闹着实让她惊了一下才适应。 玉竹与玉林虽也是从小跟着她,但两人也常常出府采买些小玩意儿或书,自然是熟悉的。 在马车上,便可感受到外面人山人海的热闹,李姮元又一次清楚地为她还活着而泪流。 终于热闹声渐渐小了,再过一会儿,便要到宫门口了,她让玉林帮她重涂了些粉,便带上了幕离。 马车进了宫,又行了许久才在一处停了下来,依李姮元的感觉,这里该是马车不能再行的地方,不过离内宫也是很近了。 车外已经换了车夫,一个内监讨好地侯在脚踏边,抬头轻瞥一眼,看到的却是幕离,果然神秘,当下有些失望。 玉林扶她下来了,玉竹抱着礼物盒子。父亲把她交给了母亲,便略略不舍地看她们走了,她在路上回头,见父亲还目送着她们,她忽然有很想哭,前世,父亲也曾如此送过她去内宫,她却从没回过头,只想着将要见的人或事。 进了这皇宫,她便有些心不安,毕竟这里是她前世里,一切痛恨开始的地方。 因着她说喜欢御花园,母亲便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御花园,虽然皇帝听闻这些安排有些不悦,他大概是觉得小题大做了,又觉得那个孩子太娇惯了,可想想毕竟是亲妹妹的唯一的孩子,便也答应了,还让人到时侯封了御花园一个时辰,说起来他也是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外甥女又些好奇。 但封御花园的消息传到了皇后这,毕竟女眷都在她这里,这一个时辰里,她便不能随意让人去了,只得都侯在正殿或偏殿谈问着话,或是悄悄议论着。 皇帝陛下的号是庆德,庆德帝在得知人到了御花园后,便慢慢去了。等他到时,只看到一群丫鬟宫女中清如公主在折花,远处一个小凉亭里,隐约有两个站着的婢女,一个坐着的小姑娘。 他没有宣扬,看着清如公主折花折的似乎还挺开心,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看见过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御花园里折花了。 清如公主终于看见了他,有些窘迫地行礼请安。 第六章 御花园 赵清如还是小的时候,这样在御花园里折过花儿,还被当时的皇后狠狠训斥了一番,还连累了母妃,之后有一大段时间都不去御花园了。 那时庆德帝也还是个少年,偶有一次去看母妃,却知母妃和妹妹都被禁足,很是伤感。后来母妃因病去世了,妹妹也很少见到,直到他做了太子,才有机会见妹妹,再后来,妹妹出嫁了,那皇后也在他登基之前病死了。 李姮元在听说皇帝下令封御花园时,便想起母亲之前说过折花被罚的往事,通过撒娇让母亲去替她折些花儿来,“反正,现在的御花园是皇帝舅舅的,娘亲帮元娘折花儿,他定不会怪罪。” 果然,庆德帝没有怪罪,并没有多说一句花,便直接来到了小亭子。 李姮元便拿掉了幕离,在皇帝进亭子那一刻,立刻下跪俯首,做出些微颤抖状,“元娘见过皇帝舅舅,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德帝道免礼,在桌边坐下,除了他的大总管汪礼跟在身侧,其余人都在亭外候着。 庆德帝终于看清自己从未见过的外甥女,眉眼长得有些像她母亲,弯弯的眉,圆圆的大眼,脸形却也是圆润的很,像她父亲吧,唯一不足便是整张脸煞白煞白的,有些病态,不然便是个圆润好看的。 其实李姮元本没有病,加上本来就是圆脸,日日吃好睡好,没胖了还都是因她时时锻炼克制着。 “十几年,今日可算是见着了,果然是个身体不太好的,清如,你可要好好养护着,别太苛刻。”庆德帝缓缓说。 清如公主也应声,“多谢陛下爱怜。”清如还有些感动。 李姮元知道,此时庆德帝对她们家还是有关心的,可再过几年,大伯父家里的堂哥们都渐露锋芒时,温情便都不再了。 她也扬起圆圆的笑脸,“皇帝舅舅是真龙天子,元娘的梦魇之症也是不敢犯的,今日幸得舅舅庇护呢。”她觉察大家都看着她,便假装咳了两声,见庆德帝并没又因她直接喊舅舅而皱眉,又接着说,“元娘特来贺舅舅的生辰。”玉竹便打开并捧出礼物盒。 看李姮元气虚的样子,清如公主便接过女儿的话来说,此时礼物已经由汪礼大总管捧着,“这是元娘亲自挑选出来的玉砚,而这玉砚的袋子则是元娘亲自做的,希望陛下不要嫌弃元娘选的不好。” 李姮元也祝道,“祝皇帝舅舅江山永固,寿与天齐。” 庆德帝露出笑脸,“倒是伶俐,礼物很好,朕会放在书房,也不枉你一番心意。” 又问了些李姮元的日常爱好及病情,庆德帝起身,准备走了,清如公主和李姮元忙福礼恭送,却不想他突然停下来,“元娘十三了吧,也是该好好调理身子,一会儿朕便让一名御医到你府上,专门调养她的身子,若不行,便张榜招医吧。” 清如公主忙忙应是。 李姮元却有些担忧,这怕生梦魇之症要如何治呢,张榜招医,皇帝为何突然想为她招医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她们走到御花园出口处,她刚刚带上了幕离,又有内侍前来了。 “给公主殿下,元郡主请安,皇后娘娘听闻郡主好不容易来了,想邀公主郡主一见呢,不知可否。”是皇后身边的王公公。 清如公主担心自己女儿的身体,又想到御医的事,便张开回绝了,“郡主身体不适,且陛下已经赐了御医,且等日后郡主无恙了,再来专程拜见皇后娘娘。” 如此,那内侍只得让路,本来李姮元便计划好,一出御花园便靠在玉竹玉林二人身上,刚刚那王公公一开口,她便身子软了下去,幸好身旁二人已有准备,扶的及时。 王公公看了一眼,那个戴着幕离,倚在婢女身上的小姑娘,默默退远了。 终于,回到家,李姮元便被扶到了床上,她不得在床上躺到黄昏才起来用膳。 …… 可在宫中祝寿,一直待到晚膳过后很久才各自归去的贵女们,并没有如此惬意。 皇后娘娘今日相看了众多名门贵女,便是为了给皇子选亲,三皇子已经十八了,四皇子也十五了,还都没定下亲事。 三皇子是太子殿下的胞弟,今日并未出现在皇后娘娘宫里。 之前皇后娘娘也相看过不少人,可都没有成功。听闻是三皇子不喜欢太过柔弱气质的女子,所以今日,皇后娘娘一眼就相中了李将军的独女,李秋容。 因着她哥哥们都强练武艺,所以,李秋容平日也会耍耍鞭子锻炼身体。前世有李姮元与她一起练鞭子的,今生的李姮元,因着病,谁也没想过要她练鞭子。 李秋容得了皇后青眼,便又一半的贵女失望而归,而另一半则是因四皇子失望而归。 四皇子曾外出云游学艺三四年,外居久而归,自是给别人,放荡不羁的感觉。所以他站在生母孟贵妃身边,四处看了一圈,便说都是些脂粉女子,不甚合意,而且他并未及冠,便拒了选亲之事。 宴席散了之后,孟贵妃招了小儿子,四皇子赵孜来,“怎么,今日看你一直仔细打量那些女子,竟是真的一个都没看上么,还是不想当众说出来。” 四皇子笑笑,直接坐在对侧,“还是母妃了解儿臣,儿臣本并无选亲之意,”他有眨眨眼,“不过,” 见他半天无下文,孟贵妃有些好奇了,“不过如何?” “不过,今日儿臣在御花园里,见过一位佳人,似乎有些眼熟,可在大殿里,却遍寻不见,可有人提前走了?”赵孜有些玩味地用手敲起桌子,似乎还甚遗憾。 孟贵妃有些无奈,自从小儿子外出几年归来,便有了一种纨绔子弟的气质,不复当初的乖巧文静。 不过听到御花园,她到起了精神,“你如何在御花园里遇着不知避让的女子,不会是宫女婢女吧?这可不行。” “自然不是,她身边有两名婢女,儿臣只不过远远一观而已,后来想起些事便走了。”赵孜似乎想起些什么,便又笑起来。 “提前归家的女眷,倒是有的,”孟贵妃又看了一眼儿子,慢慢说,“有两人,孙家小姐,孙梦君,许家小姐,许佳程。二人都是十四年纪,与你也算相配。” “孙家,倒是知晓,可这许家,儿臣可不太记得。” “许史明,江南人士,去年高中状元,现今在翰林院,故而举家迁来京都。”孟贵妃抿了一口茶,“二位姑娘我倒是都见过,都是瘦瘦弱弱的女孩儿。” 赵孜笑了,“那便是了,劳烦母妃替我留意着,也不用太费心。” 他只记得在亭子边,有一位瘦瘦弱弱的姑娘,看着远处的花丛,明明带着煞白的脸色,偏偏似乎笑得很开怀。 后来相看时,他便觉得,那一屋子努力抿着嘴笑的好看的女子,都不及她,笑得开怀。 第七章 赵孜 说起来,还是三哥打扰了自己的雅兴,不然他就可以再仔细看看那位姑娘的长相,记清楚些的。 现在想想,除了那个笑容,他似乎又不太记得那个姑娘的眉眼,只模模糊糊的记得那个笑。 当时,是三哥把他叫走了,说是有事相求,却是让他帮他掩护,他不想去皇后娘娘殿里。 说来他也疑惑,“三哥,你为何还不定亲呢,大哥二哥在你这个年纪,都准备婚事成亲了?” 三哥一脸无语的喝酒,“成亲有什么好的,还麻烦。” 赵孜也仰头喝了口酒,“这样说可不对,成亲可就是有温香软玉在怀呢,最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赵沐斜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师父都教了你些什么?” “哈哈,三哥想知道么,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得道高人,不若也拜师吧,不过这样我就是师兄呢。看在你是我三哥的面子上,免了你拜师费。” “你倒是想得美!” …… 李姮元在床上躺了很久,虽然装病很累,她也想了很多。 这一世,她与皇室里的几位皇子,目前都没有任何关系,可这种无关总会被打破的。 前世这个时候,她十三岁的时候,在人前,她与赵孜十分亲密,而在人后,她最喜欢的是赵希。 她从小就喜欢赵希,但赵希总是冷淡淡的安安静静的,所以她就竭力想让他开心想让他充满热情。 后来,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常住在宫里,慢慢的赵希也与她玩儿,不过赵希却说这是个秘密,所以她们就悄悄地一起玩儿。 那时她非常喜欢这种游戏,表面上对他也冷淡淡的,私下里,却悄悄地高高兴兴去见赵希,那时候,每次去找赵希,都带着容公主,赵容之。 因赵容之的生母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她是被叶妃娘娘养大的,而叶妃便是赵希的母妃。 那时,所有公主里,她只与容公主玩,甚至为了她,去与宁公主打架。她从小练过鞭子,体力自然比普通小姑娘好,那一架,她打赢了,可却是在京都某些贵妇圈里悄悄得了蛮横的名声。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可是被赵希和赵容之二人玩弄与股掌之间。 而不自知。 可此刻,十三岁的她,可与当初不同。 十三岁,十三岁那年,啊。 是了,还有一件大事,那年,太子殿下赵舒死了,仅留下四岁的一个女儿。 次年,皇长子赵致册封为太子。 如此,便是今年的夏天了,七月二十九日那一天,太子殿下生辰,皇子公主郡主们,一起登船游湖,太子殿下喝多了酒,被人推到湖里淹死了。 还有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她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当初她是证人,而今日,只要她不去,也会有别的证人。 当时她看到了太子与一个白衣人在船边角落,她则在对面的船边,两船靠近的时候,赵希附过来,隔着两船围栏吻了她,等那一瞬过了。 等她红着脸抬头,便发现斜对面的人二都不见了,她正疑惑,赵希却因着两船错开离她越来越远了。 所以,虽然她知道不是推的那个人不是赵希,但也应该不是赵希让她说的赵沐,可到底是谁呢? 那个穿着与赵沐一样颜色衣服的人,是谁呢,或者,是谁派去的呢,且为什么那天,赵沐穿了一件正面是黑色,反面是月白色的衣服,其余皇子都穿正反两面都是暗色的衣服。 只有两个月了,她想要去那场生辰宴,才能搞清楚,到底,与赵希合谋的人是谁,才可能让赵沐不再受冤,让太子不再无辜逝去。 所以,她玩儿太久了,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虽然对她来说,太子只是一个不熟的表哥,可毕竟前世小时候,他也曾送过她夜明珠等礼物的。 两个月,要她的病在众人眼里,完全好起来,其实是不难的,可是要让母亲父亲放心,却是难事。 所以她直到吃完晚饭,洗浴后,又睡到床上,还没有想到快速简单的办法,她总不能直接说,她的病明日就好了吧。 她正烦闷苦恼,却听见张妈妈在外间守夜,大概是看她在帐子里半天没声音,她们觉得她睡了,便小声说起话来。 “郡主今日不会梦魇吧。” “应该不会的,只见了陛下,且郡主自己不是说了吗,陛下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且郡主这几年都没梦魇过,大约是悄悄快好了。” “但愿如此,阿弥陀福。不然,再过两年,还是见不得生人,郡主可如何议亲啊。” “妈妈担心得真远,郡主好好的呢。” “……” 许久过后,李姮元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有用的话。 “听说,四皇子前些日子回来了,四皇子长得好看极了,还听说啊,四皇子的师父是个得道半仙呢,玉竹姐姐,你们今日可有见到四皇子?……” 四皇子师父,得道半仙?李姮元想笑。 那所谓的半仙,叫做吴归。 说是个云游的道人,不知怎么,有人与孟贵妃推荐他是个得道高人,也不知怎么,孟贵妃还说服皇帝把儿子交给他带出去云游几年。 别人不知道,可赵孜与他一起两年,便知道了这是位如何的师父。 有一日,赵孜便当做故事说给她听。 吴归,曾名周鸣鹤,他其实并不是十分爱修道,这样只是为了有理由可以四处游玩,四海为家。 而他的家,曾是江南一个富庶之家。但他年少轻狂时,曾经做过不少坑害当地官员当地强豪的事,导致他的妻子父兄遭到暗害,留他孤寡一人。 后来他便修了道,在民间成了有名的半仙道人。 所以他叫了吴归,无处可归。也是因此,他酷爱江南的甜酿梅子酒。 每次喝到地道的江南梅子酒,便开心得像个孩子。 可是他不能回江南,而别处的梅子酒,却没有江南的那么甜,但他发过誓言,此生不入江南。 后来,他收了赵孜做徒弟,便让赵孜在两年里,专门不停地去江南帮他买酒。 赵孜断断续续将他师父的故事讲完后,李姮元问她,“为何不帮他在京城开一处酿酒坊,或者一次买来几车,最好一次够喝几年的,免得如此麻烦。” 赵孜却只笑笑,“因为他喜欢的并不只是酒啊,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酒。” 可最终,李姮元也不知,吴归的真正来历,赵孜也没有告诉过她。 此时想来,这吴归,应该并不只是他说的那么简单,最有可能,那吴归是个江湖人士,或是杀手。 因为后来,赵孜在她拒婚之后,他师父曾带着一队人,他师父带了一对黑衣人,在大街上直接将她接走了,并把她送到到赵孜府里,赵孜当时还特意请了赵希来,并让赵希对他师父发誓,此生不会娶她,不然便杀了她。 这让她不得不怨。既然他知晓她喜欢的是赵希,为何还要求旨娶她,她既然拒婚婚,为何他却非要逼她至此,而且此事成了日后赵希不娶她,抛弃她的借口。 后又过几日,赵孜便与他师父云游去了,再没回过。 他母亲,她兄长去世,也都没回来过。 第八章 吴半仙 在想清楚赵孜的师父后,李姮元便打算利用这个吴半仙来给自己治病。 虽然说当今陛下重佛不重道,可由一个道士开始而已,反正这又不是大病,心病而已。 毕竟吴归还有一项技能,便是口才了得,必定可以说服父母亲。 想好对策,李姮元安心地睡着了。 然而,她第二天一醒来,便发现床边围了一堆人,张妈妈她们的样子,似乎是一夜没睡,而母亲也是看着她醒来,一脸开心,“张妈妈说你昨夜睡得很早,可有梦魇。” 她呆了几秒,才开口,“娘亲,我梦见了一个道士。” 此话一出,众人似乎都吓到了。 母亲也结结巴巴,“道士,道士,如何?” 她又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个道士说,他可以治好我的梦魇怕生之症。” 所有人又都愣住了,她又开口了,“娘亲,我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娘亲去把他找来好不好?” 终于,一个全府慌慌张张的早晨过去了,清如公主拿着一张画像在发呆,旁边的驸马也有些发愣,画上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甚至清楚地画出他的左眉上有一条小疤,右眼下有颗痣,可他们都从没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犹豫了许久,公主还是决定,让人找画师照着画了几十幅画,并让人悄悄去各大道观打听。 这让府里所有人都惊奇,郡主是不是有些病傻了。 果然,查了二十几日,不见有消息。 公主是既盼着有这么个人,却又盼着这只是一场梦,不然如何女儿会梦到这么个人。 终于,因着府里有一位御医日日带着内侍来把脉的关系,公主拿画像让人去道观查访的事情传到了宫里。 “听闻清如公主的女儿疯了,日日念叨着道士。” “听说元郡主的病快好了,是因为请了一群道士。” “听说元郡主梦见一个道士,清如公主正在到处寻找,听闻寻到有赏。” “对对,听说那个道士的左眉毛上,有一条疤,右眼下有颗痣。” “等等,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缓步而行的四皇子突然停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习武的原因,他的听力比常人好。 “四皇子恕罪,四皇子赎罪。”那路过的一群内侍忙下跪求饶。 “把你们刚刚说过得话,再说一遍吧,关于道士与公主的,我也想听。” 四皇子温声细语地对他们讲话,他们便轻轻又重复了一遍,终于四皇子听完,便让他们走了。 赵孜却是一脸吃惊,左眉上有道疤右眼下有颗痣的道士,不正是他的师父吗。 他忙将此事禀告了孟贵妃,毕竟当初让他去拜师的,是他的母妃。 孟贵妃得知此事,也很吃惊,“他们是如何得知吴道长的?” “儿臣来之前,让人查过了,听闻是元郡主梦见的。她梦见有一位道长说可以治好她的病,便画下梦中人的画像。” “果真如此?” “大约是如此了,再没有别的线索是她们查过师父。” “哼,一般人,想查也是查不到的。” “或许,”赵孜沉思了一下,“或许是有人在民间听过师父的名声,便推荐了他,然后让她们以此法让师父现身。” “大约,是如此的吧。”孟贵妃隐隐有些担忧。 赵孜轻笑,“还好,她梦里见的道士,并不是师父真实的面貌,要不然,这样满大街地拿着画像宣扬,人找不到,还可能招些祸事。” “那,这件事到底如何呢?” 赵孜起身拱手,准备告退,“母妃不用担心,儿臣这就去告诉师父,由他自己定夺,反正也有不少人见过师父,不是吗,儿臣告退了。” …… 马上传言又来了,传闻中的道士,是四皇子的师父。 …… 于是乎,终于在六月中,清如郡主请到了这个道士。 虽然父亲并不太喜欢这种做法,但奈何母亲有希望,也是无法,倒是李家对此颇有微议。 这一番大动静,也又让人想起来,这位元郡主大概是要好了。 因着元郡主的病,清如公主也无其他子女,便深居浅出,而李驸马本就无任何固定职位,便也只替皇上做些琐碎的事情,导致京都的人都渐渐与这公主府,鲜少有往来,自然也从没有人想过元郡主会如何。 所以,所有人都注视这,这公主府可会改观。 李姮元倒是等得一派平静,她甚至最近看了几本道经,更是把母亲吓着了。 但是,看过了才知道,道家果然玄妙,这精髓也与佛家大不相同,佛家倡导救世济苦,道家却只修逍遥无求。 终于,在一个晴好的日子,她见到了那位吴半仙道长。 一个笑眯眯的中年人,手抚着白花花的胡子,摇头晃脑,一手拿着一只拂尘,身材略有些圆润,却又穿着宽大的道袍。 李姮元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惊住了,本来涂白的脸,更加白了。 这个人跟她画长的差不多,可以说细节部分一摸一样,可她画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瘦高身材,眼前的人却是整整胖了两圈啊。 “见过吴道长,小女有事相求,还望吴道长解忧。”今日为了见吴道长,母亲特地陪她坐在珠帘后面。 她并不是一个生人都不能见,不然她哪来的丫鬟奴婢呢,她只是不喜而已。 用她来说服母亲的话来说,她白日里见了生人,夜里便梦魇,但若是小婢女的话,远远在院子里住上几个月,便熟了。 “公主客气,公主相请,本道定是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老道摇着胡子说。 这一开口,李姮元便知这声音是对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胖了许多。 父亲这时便开口了,“小女从两三岁起便害怕生人,内亲外戚皆少见,且不喜出府,否则夜半就有梦魇缠身,过后要缠绵病榻半月之久。前些日子,小女言梦见道长,梦中道长有医治之法,特请相求。” 吴半仙倒是半点不含糊,“不只郡主可还记得梦中贫道说了治愈之法或些别的无?” “自然,是有的。道长说,看我骨骼精奇,资质良秀,若是,咳,”李姮元又咳了一下,才接着说,“若是拜道长为师,必然受祖师爷保佑,届时师父再驱妖清障,作法七日,立即痊愈。” 第九章 拜师 几乎所有人一起,站起来说,“此事万万不可。” 清如公主听完后,更是一脸茫然,她的女儿要入道,如何可以。 吴道长也是一脸震惊,他徒弟叫他来看看情况,那里知道这小女娃娃,语出惊人,作法驱妖,都可以,但收徒入道这事儿,可不是随便可以的。 “公主,驸马,郡主,若要贫道驱妖作法,是皆可的,但郡主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跟随贫道降妖,恕贫道不可。” “如此,那便不打扰道长了,娘亲,其实梦里道长也说过,道门难入。还有一法,便是入空门吧,只要我愿意潜心修练,佛祖自会保佑,只是女儿想着吃斋念佛有些无趣,不如跟随道长,降妖除魔四处云游快活些。”李姮元又摇了摇母亲的衣袖,“娘亲,不然,我便出家吧。” “胡闹。”驸马爹爹终于听不下去了。 李姮元也是一怔,不会被看穿了吧。 哪知父亲却是站起来,对道长深深鞠了个躬,“小女无状,还望道长莫怪。” 吴半仙也是一脸笑意,略尴尬地站起来回礼,作揖到,“大人多礼了。” 却被接下来的话,把笑意直接尴尬地凝固,“道长既然无怪,小女前些日子也学了些道经,不若道长略略指教些小女吧。” “这,这,”吴道长仔细看了眼珠帘后的小姑娘的身影,还是狠心心来拒绝,“实在是无法,本师门不收女弟子乃是祖训,不可违背。本道依旧可为郡主作法逐浊。依本道所观,郡主乃为心病,郡主大概也不用出家,只修习些佛法,多抄些经书便可,保郡主无虞。” 既然他已经搬出祖训,且愿意尽力,公主与驸马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得默然。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道长之能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还是决定,入秋之后,便寻一所寺庙,带发修行三年,以求安定。”李姮元暗自想着,既然他不肯收她,便带发修行吧,出家是不可能实现的。 她又想了一想,她只要想办法救下了太子,大概会有三年的安定。日后还要揭穿阴谋,总归她是没有能力的,她需要从长计议,但是在家里,她是无法的。 她需要吴半仙的力量。再者她还需要有个理由,挡了今生的烂桃花和父母的嫁娶之意。 闻言,父母亲果然都慌了。 母亲忙搂住她,“元娘,这,应该还有别的办法,不一定要出家的呀,况且三年之久啊。” 父亲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猜到他不悦了,女子出家,虽是带发修行,可三年之久,便是在最美的年华里,常伴青灯古佛。 吴半仙,自她提出要拜师开始,便大约猜到了这姑娘的意图,小姑娘大概是心病,病也好的差不多,才愿意寻了理由来根治。 她大概是得了些什么消息,想傍上他。 可又提出出家,显然,并不是真的为了逼他收徒,而是想避世,虽不知原因,还是觉得可惜。 而亲人则都是关心则乱,并没有察觉或疑惑,她早已无虞的事实。 他听闻这家只有一个女儿,有些不忍,还是开了口,“既然郡主梦见了贫道,贫道认为,不必如此。” 公主驸马本是对他有些怨怼的,此时又希望他说出些顺心的话来。 “贫道以为,郡主只需修行一年即可,郡主若拜为慧圆大师的俗门弟子,当以一抵十。”吴半仙又摇了摇拂尘,摸摸胡子,“本道与慧圆大师有些佛缘,有本道推荐作保,郡主骨骼精奇,资质优秀,且有问道向佛之心,大师定会应允。” 这慧圆大师的名号,可比这吴半仙响亮多了。 既然如此,李姮元虽然有些气结,却没反驳,毕竟作为慧圆大师的俗家弟子,可算个大惊喜。 趁父母还在一个沉思一个道谢,她也立刻相谢,“果然,道长是我的大恩人,此一拜,多谢道长。拜师作法之事,还望道长挂心安排,自是越快越好,元娘想早些可以与父母亲去府外游玩做客。” 吴半仙也是想早些脱身,立刻摇摇拂尘,缓步转了一圈,又摸着胡子说,“这府里因有禁锢,郡主才不得轻易出府,贫道明日便作法,七日可除禁,届时郡主可四处游玩,梦魇之事也有道符暂时压制。若要根除梦魇,等郡主入了佛门清净处修行,自然无虞。” 李姮元对这个说法很满意,父母对这个说法也很满意,自然对吴半仙好好伺候着,并许了颇多谢礼,视为大恩人。 吴半仙才开始觉得这趟没白来,“多谢公主,贫道此番回去准备,明日早来。” 等他快走出了公主府大门,身后有个小丫头气喘嘘嘘地大声喊住了他,等其走到跟前,才发现小丫头是捧着两小坛酒。 “道长大恩人,听闻您好酒,郡主特意让我送几坛梅子酒给您。”小丫头抱着酒准备送他上马车。 他本不在意那两坛酒,可看那丫头仔细地交给小厮,便又瞥了一眼,却见那白瓷坛,突然模糊起来。 京都处在中北方,很少有梅子酒,就是有,也是如此用白瓷坛或瓶装起来,一般瓷器上也会画些花卉,多为贵妇女子们饮用。 可这酒坛,只是一白坛上下两青纹,侧边却是有两行小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另一只,只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 他忙接过那两坛酒,果然,坛底有标记,“镇江百年”。 果然,是江南梅子酒,镇江的甜酿梅子酒。。 这位元郡主,果然不同。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收为徒弟,三皇子替他买了那么多酒,每次都是用大缸瓦坛运一车,从没买过这种精致白瓷坛的。 他得去找三皇子好好问问,他这表妹可不简单,或者是他向人抱怨时说漏了嘴? 此时,四皇子正在三皇子府里,陪三皇子喝酒,突然特别想打喷嚏。 “三哥,再过半年,我就也可以开府建衙了,到时侯啊,便可以想存多少酒,想养多少歌姬都可以,哈哈哈。” 赵沐没有看他,也没有喝酒,“果然是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 赵沐从小便与赵孜玩得来些,赵孜也是如此。两人都有同胞兄长,且兄长都是日日读书养性厚德之人,实在亲近不来。可明明先前赵孜是个安静谦和的人,此次回来,却是变得又活泼好动又多话,若不是长相没变,他都怀疑是换了个人。 “唉,你是不知道,我那师父,可会折磨人了,呃,”赵孜打了个酒嗝,“跟着他,我没被饿死便是万幸,他却日日吃酒喝肉,正好他今日不在,我要喝个饱。” “哼,酒可不是喝得饱的,千杯酒化一缕愁,难饱啊。” “说来神奇,三姑母家的表妹,我还从没见过呢,日后定要看看是个如何的姑娘,神神秘秘的。”他又想了下,凑过去,“三哥,那李家小姐,便是那小表妹的堂姐吧,你可中意?” 赵沐摇了摇酒杯,看着还在晃荡的酒,笑道,“若是中意,如何会等到今日。” 第十章 母亲 清如公主,还是没有缓过来。现在正被扶着慢慢回房间准备休息一下,直到坐到软和的榻上,她还是有些疑惑,怎么就慌慌张张答应女儿要出家了? 虽然自己的女儿没能与别的大家闺秀一样,从小才艺俱佳,成为众人艳羡的大家闺秀。可她也是给女儿准备了最好的条件,女儿不愿出府,她便专门给她请了书画的老师,女儿不愿学这些,不愿见生人,她便亲自教养,女儿也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喜欢习字看书,更是温和有礼不用她费心。 本想着女子内向安静一些也是好的,况且女儿在府里也是有活泼玩闹的时候。 再过两年,她便可以亲自问问皇兄,替女儿择一门佳婿,慢慢相处,总会熟识相知的,甚至她还特地打听了宫里几位皇子的性情。 平日里,元娘也常看些佛经,可也从没想过她要出家入佛门啊。 虽说是慧圆大师的俗家弟子,可万一因此影响的声誉可怎么办,毕竟,女子如何去寺庙常住呢。 如不然,就在家庙修行,且只有犯了大过错的女子才会被送到家庙里修行,那里都是些行为不端的女子,可不能去。 她还在胡思乱想,愁的不行,刚刚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忙应了那道士。 不一会儿,就觉得似有一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李姮元就觉得母亲事后会乱想或反悔。 虽然之前也想过出家,但知道父母亲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本来家中没有兄弟,若自己直接说出不愿嫁的话来,母亲可要伤怀了。 虽要离家,但能与父母亲有着十三年的重聚时光,她觉得很好了。 本来是想逼一逼吴道长,可从吴道长说出慧圆大师时,她便有了新的打算。没靠住吴道长,若是成为慧圆大师的弟子,对她来说可是好处太多,有名有利有借口啊。 等她救下了太子,便去修行吧。暂且放下那些俗世,理顺思路,复仇得慢慢再来。若是太子不死,估计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混乱吧。 她坚定地走过去,靠在母亲身边,轻轻地开口,“娘亲,慧圆大师很厉害呢,都说大师是个看清世事的高僧,元娘若追随大师修行一年,定然会聪慧些,免得不知进退深浅,误了自己,娘亲若是得了空闲,也可常来看我,到那时,元娘可算慧圆大师的高徒,一般人不轻易见呢。” 清如公主顺着她的话想想,也不是那么后悔了,可想到女儿将去寺庙里受苦,便也想要泪涟涟。 “且不说慧圆大师会不会收下你,若真是长住到庙里,对你自己的名声,还是多有不便的。” 李姮元也想到,自己女子之身如何入庙之事,可既然是慧圆大师,这等小事,应该难不住他的吧。 想想自己若离家,母亲便会清闲很多吧,她又抬头,看着母亲,母亲不到三十,依旧容颜鲜亮,她拉着母亲的手,“娘亲,元娘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娘亲,元娘总是一个人,也是很孤单呢。” 母亲也只是默了一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脸色变化,甚至没有皱眉。 母亲一脸慈爱地抚着她的发,“等你好了,便多去找你堂姐玩儿,她从小都想跟你玩的,你自己避着人家不愿相熟,秋容从小练了一套鞭法,耍的漂亮,若是你身子好些,也可以练练,其实娘亲更喜欢你活泼任性些,日后才不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李姮元低下了头,她上一世,如此活泼任性,却还不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所以她宁愿自己冷静聪明些,才用了十几年磨了自己爱玩爱闹的心。 …… 吴半仙做了七日的法事,到处洒水贴符,法事也做的有模有样,让一群小丫头小厮天天围着他到处跑,便是为了看那些新鲜的招式。 不过这吴半仙也是个有些道行的,把父亲都念叨得对他念念不忘,学了几句玄学妙语。他顺便还指挥着,准备把上一世她住过的院子改成了花房。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是一惊。 玉枝看她变了脸色,忙说,“虽说是郡主小时候住过的院子,但吴道长说那院子里阴气太重了,改成花房可以吸收日月精华,净化那地方,公主与驸马都同意了,便与小姐再来问问。” 她松了皱着的眉,笑笑,点点头,“如此便随道长,再多个花房也是很好的。” 吴道长做完七日的法事后,便告辞了,且送来慧圆大师的一封手书,并言明自己近期将不在京城。 李姮元怀疑他是准备远走暂时避开她,怕她又找什么理由吧,或许是因那两坛酒,吴道长那七日里没来见过她。 那封信是给她的,只有三句话。 “世事随缘,缘来郡主欲歇空门,我佛慈悲,静候汝归。 空门空无,尘世心愿必将暂存。 常伴青灯,可是决意普济佛缘?” 父亲母亲也都看了这三句话,看来慧圆大师是果然是答应了吴道长,且也言明了是暂拜佛门的俗家弟子。 既然只有一年,父母亲也放心了很多,毕竟李姮元近几天里,又抄了许多佛经,且一日比一日看起来开怀很多。 李姮元也郑重的回了信,写明自己想要修行祈福一年,愿意与众僧人一般,日日念经敲钟,并努力参悟佛法。只是若大师愿意收她,她希望将入寺之日,延缓至九月初,她还有些俗事未了。 信送去了寺庙,母亲也追问她,还有何心愿未了。 她自那七日作法之后,她央着母亲父亲悄悄带着她去街市里到处逛过,自然是再无任何不良反应。 只是李家人,对道士之事并不喜欢,且李秋容正在忙准备出席七月末的太子生辰宴,且并不太喜欢她,便只由大伯母带了些礼物来见了她一面,频频夸赞她。 而这件事早已经传入宫里,庆德帝并没有对公主府信奉道士作法之事说什么,但他派的御医还是隔三差五来请脉,所以宫里的各位主子便都掂量着送了不少礼来。 太子赵舒的生辰已经在筹备,宾客都是些公主郡主皇子世子们,或其他皇家宗室之人,再就是李秋容这种很快可能嫁入皇室的人,被皇后娘娘特别邀请。 总之,还是没有人想起来要邀请她。 以至于,她准备必须去宫里刷刷存在感,最好让皇后娘娘主动开口请她去。 不然,她就只能想办法让堂姐李秋容硬带上她了。 第十一章 大观湖 李姮元最近气色越来越好,开始锻炼身体,也在准备找机会去皇宫。 终于,一日母亲主动提出带她去京都东边的大观湖畔看荷花。 “现在初夏,大观湖周边绿树成荫,还有很多小凉亭,湖里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荷叶荷花,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风景甚好,你还从没去过,我过两日带你去吧。”母亲讲起来很兴奋,似乎很喜欢那里。 曾几何时,她也很喜欢那里。 每个小凉亭,大概四五丈方圆,里面都有周围店家准备好的冰块和茶点,凉茶,水果等。亭子周围用竹帘布幔围起来,隔了外面的热气,又保留了冰的冷气,只留正对着荷塘的一面是纱帘,纱帘外又有一个特别突出去的飘台,在台上可以近距离触摸到荷叶,仿佛整个人置身湖中。亭子外围四周都是杨柳榆树等,姿态不同。 夏日黄昏,那里都是有钱公子小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舒适怡人。 她也是常常在夏日黄昏里,与赵希约在那里悄悄相见,她总会在凉亭外面放一个自己写的凉字风幡,以此为暗号。 然后看着满湖荷花荷叶,心却是焦急和期待欢喜,直到有人摇着折扇,带着荷花糕来时,她的脸色,便也如荷花一般嫣红。 这便是,她喜欢荷花的缘由了,那满湖荷花都纪念了她的满腔心事。 但是,她从没与母亲去过那里。 想来上一世里,更安静和顺不喜外出的人是母亲,而她是常常出门玩常常进宫的。 她也没忘了眼前,“母亲既然说好,那我们明日便去吧,元娘可现在就想去了。” 母亲也很开心,约定明日便去吧。 趁母亲高兴,她开始另一个话题,“娘亲,元娘想着,宫里皇后娘娘曾送来些礼物。趁元娘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四处游玩,不如母亲过些天带我进宫,去谢谢皇后娘娘吧。元娘也想再谢一谢皇帝舅舅送来的太医,多亏了刘太医,元娘才能这么好呀。总归,元娘入了慧圆大师的俗门弟子,日后也好为舅舅祈福盛世。” 清如公主想一想,等入了光济寺,可就不能轻易四处走动,况且拜佛此事,她也该向皇上皇后解释一番,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 如此便定了三日后入宫去拜谢。 第二日一早,清如公主便让人去订了一个凉亭的位子。 也早早早饭毕了,便来了女儿的静心居。 看着李姮元一身素色的青衣,站在两个淡粉色婢女中间,显得更素净了。 “前些日子不是选了布匹,做了新衣吗,还有你生辰时你父亲送的珠钗,怎么都不见你拿出来穿戴,可是不喜欢?近些日子里,你可是穿的越来越简单了。” 李姮元看出母亲的不满,带着笑意拉母亲坐下来,“元娘想着先适应着简朴些的生活。虽然珠宝都是俗物,若娘亲喜欢看元娘穿戴,元娘可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跟母亲出门。” 清如公主自然说好,说着,便让玉竹去妆奁盒里挑些颜色鲜艳的珠花簪子来,又唤玉林去取了几套绣花的亮色衣裙来,准备亲自给女儿装扮一番。 不一会儿,李姮元就换了一身华丽的装扮。她穿了一身碧色绣牡丹纹的襦裙,外面一个淡杏黄的小衫,一条青挽纱,将单环髻,换成了双髻,戴了两朵小巧的粉色珠花,又扎了根淡青绣花发带。 唯有一点,李姮元没有耳洞,所以戴不了母亲给她挑的耳饰,有些遗憾,可她还是表示暂时不想穿耳洞。 并不是她怕疼,而是她觉得有了耳洞之后,戴耳饰很危险。 上一世,她曾见过两个女子撕扯时,扯到对方的耳饰,那耳朵便鲜血直流。 虽然这不算什么大伤,且日后还可修复,但她后来再没见过那女子,后来她也少戴耳饰了。 清如公主还是很满意的,李元姮是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大大圆圆的,即使站着不动,只笑笑,整个人都看起来可爱又活泼。 午间一起用膳时,连父亲也直夸她穿的好看。 父亲下午有事情,母亲便在饭后睡了午觉,直到外面太阳向西了,才带着李姮元坐马车,一行人往东去。 等她们慢慢驶到时,玉兰玉枝已经先到了,她们已经点好菜肴和茶水,侯在亭子边。 车夫侍从们,只留下几个人,其余便去周边茶馆里候着,不过由于清如公主的马车是今日来的规制最大的,且清如公主不常出门。 这亭子及酒楼的掌柜,便迎也迎在周边,说着恭候大驾,蓬荜生辉的话,母亲只略略打发了,才给她带着幕离下来。 总归这里还是有人来往的地方,有人停住看看热闹新鲜。可李姮元感受到最强烈的视线,还来自那个掌柜的方向。 等她们进了亭子,外面也再回复到之前的安静。 果然,这里还是很美的。她们带来的婢女用扇子扇着冰块,只剩下些许的热意,在看到满湖的碧绿之后,也淡了许多。 外面的菜色,外面的景色,是不同的。可惜对她来说,不过是再多一次。 母亲倒是很欢喜,“听说,日落后,这里还会招来许多流萤,为之一景。” “那我们便晚些回去,父亲无缘来玩儿,我们便带些流萤给他吧。”李元姮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好啊,可流萤难追,如何扑得到。” 李元姮眨眨眼,“娘亲只管看便是,元娘保证有流萤自己会来。” 前世,她来了这么多次,当然也捉过萤火虫,她也是试了好多次,才知道,萤火虫比较喜欢盐水。 等月亮升起来前,她让人找了几个空的灯笼,又化些盐水,用碟子放在靠近湖的亭子向湖中延伸出的一个小台上,又洒了些在荷叶上。 月亮渐渐升起,仰头看星星,与府里看到的不一样,天空更广阔,配着荷塘里的蛙声,别有一番意趣。 她在亭子外围,也看不清别的亭子里的人影,只见些许灯光烛影,从侧边还隐隐传来丝竹歌声。 不一会儿,有盐水的灯笼里便拢了几只萤火虫,她立刻让玉枝取了有萤火虫的纸灯笼,将萤火虫都赶入她拿的那个自己专门画了荷花的素纸灯笼。 玉枝去茶楼准备点心,她与玉兰正看着萤火虫,准备叫了母亲来,却听见有几个的声音在亭子外边禀报着什么。等她抬头,透过薄薄的青色纱幔,她看见站在婢女掀开的竹帘外,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双手合拳,弯腰说,“小侄得知姑母在此,特来拜见。” 即使他弯着腰,看不清面容,只那个声音,及身影,她便知道,定是赵希。 第十二章 赵希 她就站在青幔后没动,玉兰本来还在开心地看萤火虫,见她呆住了,以为她身体不适,喊了声,“郡主。”见她脸色不佳,玉兰正张大嘴准备喊人。 她只快速侧过身,一把拉住玉兰,双手抱紧她,用低哑的声音对她说,“别出声。” 装萤火虫的灯笼被她扔开,在玉兰身后,一片萤火虫都从灯笼口都跑出去了,星星点点,摇摇晃晃地飞远,随风飞远,映在荷花湖里月亮的倒影,也摇摇晃晃,碎了。 仓皇而逃的萤火虫,多么可怜,又多么自由,可怜当初的她,确实甘愿在别人谎言的牢笼里呆了那么多年,那是她的整个青春少女的时光啊,都因一人悲而悲,因一人喜而喜。 萤火虫尚能再次飞向荷花丛里,她当初却像一只丢了翅膀和没了尾巴的萤火虫,被人嫌弃地丢出去。无法飞翔,无处可归,无伴可寻,遍体鳞伤,再没有自由和光亮。 她的眼泪流了满面,又落到玉兰的肩上。 玉兰才十一岁,来府里不过一年,也从没见过郡主梦魇哭泣的样子。她觉得郡主是的极好的人,平时对她们很温和,郡主不喜生人,她便想自己多努力,要一直好好陪在郡主身边。 好不容易郡主的病症快好全了,现在开开心心出来玩。 可刚才郡主突然的靠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她感觉肩头有些湿润,她才有些猜想,郡主是被萤火虫吓哭了吗,她看见郡主扔了萤火虫呢,大概是从没见过吧。 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哥哥捉了萤火虫放到她手上,她也吓哭了。所以郡主是害怕别人知道她为了虫子而害怕哭泣吧,毕竟她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小时候被哥哥捉弄哭很丢人。 她轻轻揽住靠在她身上的人,学着小时候母亲安慰她的动作,轻轻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轻轻说,“别怕别怕啊。” 李姮元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和抚慰,也渐渐从伤心中回过神来,她慢慢收住记忆。抬头见已经是母亲一人坐着在喝茶,母亲大概是顾忌自己,已将赵希打发走了吧。 她吸了下鼻子,带着鼻音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哭了。” 玉兰自然答应,“奴婢一定替郡主保守秘密,打死都不说出来。” 李姮元到有些迷糊,这孩子是误会什么了吗。 她缓缓松开玉兰,后退靠到柱子上,玉兰忙过来替她擦脸上的泪痕,可见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便有些担忧,“郡主,你的眼睛有些肿了。” 突然,母亲身边的陈嬷嬷突然走过来了,她掀开青色的纱幔,有些奇怪,“郡主躲在角落里玩什么,若是捉不到萤火虫就进亭子里来吧,外面虫子多,可小心被咬到。” 好在这时月亮移到一片云下面,两边点的灯笼被拆了几个后,便不是那么亮了,陈嬷嬷没有看清她们的脸色。 她轻轻握住玉兰的手,还带着一点鼻音,慢慢说,“刚才有小虫子吹进了眼睛,正让玉兰揉着呢。” 玉兰也结结巴巴地,“是,是呢,郡主的眼睛都揉红了都没见那虫子。” 陈嬷嬷一听,两步走过来,拉住她,“哟,可不要再揉了,来去亮处,嬷嬷给你仔细吹吹。” 等把她拉到亭子里,母亲也很担忧地站起来,“怎么一会儿,眼睛就红成这样了。”连忙走过来看,又吩咐人去买蒸鸡蛋来敷眼睛。 玉兰倒是主动承担,说都是自己不好,揉红了郡主的眼睛,不过李姮元说是自己让她揉的,母亲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陈嬷嬷帮她敷眼睛,倒是陈嬷嬷边敷边训了玉兰几句嘴。 没有一个人提起五皇子赵希来过的事,直到她们准备回去的时候,她靠在母亲身边浅寐,听见陈嬷嬷对母亲说,她们的帐被五皇子结算了,母亲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便没有说什么。 ,,,,,,, 赵希从茶楼掌柜那里听说清如公主也在大观湖,便只略一惊讶地点头,那掌柜看他们是亲戚,大概想通过这消息来换些奖赏吧。但掌柜还特别神秘地告诉她,这清如公主殿下似乎是带了女儿来的,那位传说中的元郡主,他便准备去拜见一番。 一位深居简出的姑母,他不会花心思去拜见,可若是姑母带了女儿出现在人前,那为了女儿,她必定会有所求有所愿。而作为父皇看重的胞妹,她必然对父皇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 他也听说过那位元郡主被道士驱邪的事,想来不久,那位元郡主也必将在皇宫走动,现在去拜见,定然见到的机会不多,但是便有了先给他们留下印象的机会。 果然,姑母并没有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喜,甚至只是敷衍不耐烦。不过他并不在意,作为一个存在度在宫里不高的皇子,他从小就学会了对别人的敷衍,要表现得更加谦和腼腆,更加和善恭谨。 总之此一趟,也让他看清了这位姑母的资本和态度。 元郡主,将会是个重要的,有重要的潜力。 他在回宫的路上,遇见了同归的四皇兄。 四皇兄赵孜,一个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马,从斜后面追上来,“咦,五帝,可是去哪里玩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放松了缰绳,让马放缓了速度慢慢前进,“回四皇兄,我去了大观湖赏景,那里的荷花开得很好,皇兄若是有时间,可黄昏的时候去看一看。” 赵孜想了想,“是吗,前些日子听人说过,是前两年有人买下整个湖堤及周边的店铺,可是大手笔,听说是建了些亭子?” 赵孜离开京都之前,那里还只是个天然大湖,被官府出力修了高高长长的湖堤,周围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并没有人去那里赏什么景。 直到两年前,那里便被修整一番,有人出钱修了渠道,降了湖堤,移栽了荷花树木,建了楼阁亭子,所以那里渐渐商户多了,成了一个繁荣的闹区,是富家子弟们日常消遣的妙处之一。 “正是,构局特别有趣,实为一巧观,可见构筑工匠的心思巧妙至极。” “哦?能得众人如此盛赞,不知是哪家巧匠,若我日后开了府,可得寻他们好好规划规划。”赵孜来了兴趣。 赵希看了一眼他意气风发的神情,抿了抿嘴,皱眉说,“都是些市井常见的普通工匠,那周边的茶楼酒楼大多是孙远侯家的,听说那设计图纸也是孙远侯家的,具体不知由何人所绘。” “这倒有趣,这定然不是孙远侯的手笔,可不知到底何人啊,如此心思精巧,眼光独特。” 第十三章 阴雨 自游玩大观湖回来后,便连着下了三日的阴雨,所以进皇宫拜谢的事情也搁置下来。 六月间下着雨,是件很好的事,微分暂时吹散了暑气,心情也该跟着凉快清爽起来的。 只有李姮元自从那一日见了赵希一面后,心绪澎湃,日日难眠。一到梦里,一会儿是昔日二人浓情蜜意的温柔光影,一会儿是母亲离去时,赵希的暖声安慰,一会儿是赵孜逼他发誓不娶之后,自己独自站在雪地里哭的场景,以及他对她说的誓言,什么今生不负,来世依旧,再续前缘的话…… 让她每每在深夜里,或惊醒,或哭醒,她窝在被子里,那些随着她刻意的忘却和努力简单成长,一点一滴,曾经她以为快忘记的记忆,自从见了赵希之后,一夜复一夜地,越发清楚,也越发混乱。 她的院子里种了些竹子,正好在她的卧房后面,她每每夜里,就和着那竹枝被风雨摇动的沙沙声,咬着被子哭。 悄悄哭是最费心力的,哭的头昏脑涨,心肺难受。哭了睡着,醒了又哭。 白日里便也没了精神,日日窝在窗前看雨落,了无乐趣。 这三日里,她一日比一日疲惫,一日比一日憔悴。 对比前两天的好气色,所有人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张妈妈悄悄在她被子里多放里几张吴道士的符纸也不太管用,可吴道长已经离开了京都,他早说过无迹可寻。 众人便都想起慧园大师来,清如公主准备亲自去光济寺请他,驸马也准备请一天假,准备冒雨去了京郊的光济寺。 李姮元也曾劝阻过父母亲,可又过了几日,还是夜夜不安。这倒是真的梦魇了,只是比她小时候装的看起来情况好些。 毕竟这件事,与上次大张旗鼓寻道士不一样,父母亲明令是不可外传。好在宫里的御医前些天便也没有来日日请脉,御医隔几天来过一次,也只与普通大夫说的一样,说是没睡好的缘故。 她还是会在夜里也只是悄悄的哭醒。 父亲还是去了,雨势却突然越下越大,整个公主府里的人都跟着有些担忧起来。 光济寺在京都南郊的山群里,小微山的半山腰上,下大雨的话,满地泥泞,虽是特意修过的宽路,山路还是极其不好走的。 平日里,去光济寺,马车也不过半日便到了,可父亲一清晨就带着侍从骑马去了,到夜深了还没有归来,到第二日下午也没有回来。 母亲便立刻派了人去沿路寻找。 那两天里,她常坐在窗边的榻上,拥着一床棉被,一坐一整天。 只看窗外阴沉沉的天,和满天低压的乌云,还有雨幕里绿的发亮的竹枝,那竹枝由雨滴相互碰撞敲打出低泣的声音。 玉竹和玉林坐在旁边的矮凳上,只时不时问她要不要喝茶吃点心,这区区几天她瘦了好多。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会有这么大大反应,明明前世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的。 前世里,赵希当着赵孜对她发誓的时候,以皇家血脉发誓,此生不会娶她。 那时她伤怀了一个月,也是这样日日心痛流泪,不吃不喝,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也不太管她,她独自哭除了张妈妈和玉枝,也没有人管她。 直到后来,赵希又特地悄悄来看她,安慰她,她才慢慢好起来,可也是那时,她更加依赖信赖赵希,所以赵希说既然不能娶她,便让她先假装嫁给王元知,日后接她入宫,这样的谎话也深信不移。 到后来赵希彻底弃了她,对她说此生不见时,她还为暗自赵希辩解,以为赵希是初登皇位,受人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她再去皇宫,一次次被人拦下来,直到一直小心翼翼的王元知大声对她说赵希在选秀女,说赵希希望她最好不要再出王府一步,直到有一日她伤心得病了,大夫对她说,此生她不可能有一个孩子,她才知道自己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时她除了伤心还有恨,恨赵希的绝情,恨自己的愚昧。 那时伤心到极点,日日想寻死。后来她听说三皇子赵沐府里除了李秋容,上下惨死,才觉得愧对赵沐,准备为他吃斋念佛,日日诵经,那时也慢慢看开了,看淡了。 可现在只看了一眼赵希,便有这么多记忆回转,一下子让她的脑袋似乎要炸掉。 大概,前世自己并没有放开太多,也并没有放下对赵希的执念,之前只是暂时被自己催眠假装忘记赵希与自己之前的种种罢了。 明明她很想振作起来,她的心和身体,却都模糊疲软得一塌糊涂,她的大脑有时很清醒有时很迷糊,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母亲一来见她,她也泪流满面,所以母亲便不敢来时时陪着她了。 …… 终于,父亲去了整整两日,第三日上午,雨小了些,她依旧坐在榻上看雨,便见玉竹有些开心的进来,“郡主,老爷回来了。” 她也还是提不起心情,明明她是该开心放心的,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玉竹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静静侯在一旁。 一会儿,一阵略嘈杂的声音便传来了,跟着似乎是母亲客气的请了什么人进来。 她内心有一瞬间是特别想起身去迎接母亲,可大脑还是混沌的,身体也一动不想动。 一行人似乎直接进了她的房间内里,越来越近,她想皱皱眉,却只是又放松了身体,更加舒服地靠在软塌侧栏上不动,眼睛看着窗外,心里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躺着,挺好的,舒适又惬意。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安静,其余都与我无关。 她还是有一丝理智可以听见,有四五个人在慢慢走近她,她却固执地不想回头,看着窗外飘过的雨丝,她突然就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就这样,带着满眼的泪水,那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该回头。 她终于这样做了。 在泪光里,她模糊地看见,塌前站了三个身影,父亲,母亲,张妈妈,她们都是一脸担忧默默站着。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才从满是泪珠的眼睛里,目光往下,还有一个脑袋光光亮亮的小和尚,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 第十四章 嫌弃 是的,是一个嫌弃得十分明显的表情。 小和尚的额头有个红记,眉毛微皱着,黑黑的双眼看着她,嘴唇抿起来,嘴角向下,显而易见的嫌弃。 李姮元的大脑突然有些卡住了,她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了,还从没有人在她面前,对着她露出过如此嫌弃的表情。 她的眼泪也由着卡住的大脑而卡住了,她看着她,目光呆滞,一脸泪水,几条泪痕,似乎更狼狈。 可其余三人见她止了泪水,连忙露出欣慰的表情。母亲更是直接扑到塌边抱住她,轻轻唤着,“元娘” 清如公主这几天都非常担心,不知怎么,女儿就变得爱流泪不爱说话,日日都呆坐着。自她转过来的一刻起,她的心便揪起来了,总算看她止了泪水,差点自己激动的哭了。 倒是父亲,缓声开口,“这位是慧圆大师的弟子,小明师父,特地替慧圆大师来助你安心静神。” 那小和尚似乎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倒也是眉清目秀,圆润可爱,有些微胖,听到父亲如此说,倒是微微变了表情,双手合十,低头念一声,“阿弥陀佛。”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便是依旧双唇抿紧,倒没有垂下嘴角,显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知元郡主可还听得清贫僧所言?” 小和尚双眼只淡淡看着她,却让她莫名生出一股冷意来,也是这股冷意让她清醒了片刻,傻傻地点了点头。 小和尚便又仔细打量了她片刻,从上到下,让她感到疑惑又怪异。可同时,其余人却都是带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终于,小和尚说了句,“尚还有救。” 后来想起,若不是她的大脑和身体一片混沌,她正常的反应应该是笑出声来,可当时,她却是一脸复合地傻傻点了点头。 终于,那小和尚后来让人在旁边点了什么特别的香,她便昏昏沉沉立刻睡了过去。 此次她睡的很安适,似乎什么都没有梦到,也似乎梦到过一些虚幻缥缈的东西,总之她睡了快两天一夜,中途没有醒过,醒来后也很清醒。 她醒来时,便听见周围有轻轻慢慢的说话声,她仔细听了听,是默念经文的声音。 抬眼看见的便是自己床上的帐子,她偏偏头,动了动脑袋,伸开了双手,感觉到脑中胸中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畅。 似乎真的就是从一场梦魇里,清醒了过来。现在想想,前些天的自己,悲伤得多么可笑。 然后,那念经文的声音便停了。 她慢慢起身坐起来,便见自己的帐子被掀起来,母亲和婢女不在旁边,只有一个小和尚与她静静对视。 她低头见自己只穿了一身中衣,皱紧了眉头,正准备开口,那小和尚抢先说话了,“小僧并无意冒犯,况且,小僧只有六岁。” 听此她也不好说什么,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礼,既然对方是个六岁的小和尚,她便也不觉得太尴尬。 小和尚直接快步走了出去,立刻,母亲和张妈妈,还有婢女们便进来了。 母亲忙问她觉得如何。 她喊了一句,“娘亲,我饿了。” 玉竹玉林便快速服侍她穿衣,母亲也哽咽着吩咐准备饭食来。 简单地梳洗后,李姮元便坐在自己院子里的外间开始吃饭,等菜上来,她发现有些不对劲,都是素菜,菜汤清粥。 不过她饿极了,还是立马拿起筷子吃起来。 清如公主看她吃的快,悄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温声解释,“小师父说,你久未吃进东西,开始便要吃清淡些。” 她点了点头,又喝起粥来,刚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闻着饭菜香味,才觉得自己是饿狠了。 等她吃完饭,母亲又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走,说了些天气和花草的闲话,她才知道,昨日开始天便晴了,不一会儿,便是黄昏了。 母亲便带着她一起去正院吃饭。 到饭厅时,她才又见到那个小和尚。 因为将小和尚视为恩人,父亲母亲让他坐了中间,两人坐在左右两侧,而李姮元坐在母亲旁边下首。 父亲简单问了她的感觉状况,大家便开始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李姮元发现自己面前又是一桌子素菜,她便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小和尚。 谁知,小和尚正好也看了一眼她,二人就刚好对视一眼,明明是个孩子,李姮元却觉得此次对视自己又是处于下风,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终于,到饭席散了,母亲陪她回院子时,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似乎是忘了些什么。 可仔细想想,又不太记得,似乎一切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等到了自己院子里,正觉得有些无聊不困,玉竹捧来两本书,走近一看,都是经书。 她拿起来一看,一本《清心经》,一本《大悲咒》,她简单地翻了翻,笔法看起来虽然清秀却也有些稚嫩,看来是那个小和尚抄写的吧。 玉竹适时开口,“小师父说,郡主要抄些佛经才可以睡,郡主是想先沐浴还是先抄书。” 她曾经练书法的时候,也抄过佛经,可佛经拗口难懂,她后来便只抄些字帖杂论了。 这大悲咒她前世倒是抄过的,可清心咒,她还从没看。她还听说每个寺庙的经书抄本都是不一样的,便准先沐浴,再来仔细看看。 等她看时,却发现还是看不太懂,虽然大多数字,她都曾刻意学过,可读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索性,她便不去执着句子,只按照书上字的笔画来一笔笔抄。 才抄了小半个时辰,便是困得很,便早早睡了。 这样吃完饭便抄经书的日子,又过了一日, 第三日,又是四人一起吃的早饭,等大家都吃完,最后吃完的她刚放下筷子。 小和尚便开口了,“趁现在,小僧便与郡主谈谈吧。” 她看了一眼突然严肃起来的父母,慢慢回了一个是。 “据小僧考教,郡主心思单纯,头脑简单,性格安静,是很适合清修一事。” 大家都是点头附议的样子。 只有李姮元是一脸无语,头脑简单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听到这个词吗。 父亲还在一旁点头,“多谢小师父肯定,元娘若是随小师傅清修一年,我们都很放心。” 小和尚很和善地笑了笑,李元姮却觉得自己似乎一抖。 “如此,那便要做些准备。从今日起,小僧会一直陪同郡主,并教些打坐诵经等简单的事宜,免得到九月时突然不适应。” 父亲母亲都点头附和。 如果说,当初她说要出家时,父母亲是慌乱匆忙答应的,如她所愿。可现在,父母亲都是一脸郑重肯定的样子,她却有些不敢相信。 终于,小和尚看向了她,“师父曾想过你的法号,既是俗家半个弟子,便留了你的元字,再取一个师兄弟同辈的明字,便是元明。从今以后,你便可以叫我师兄了。” 第十五章 小师兄 小和尚一直笑咪咪看着她,那神情似乎在说,我允许你叫我师兄了,快叫一声来听听。 无奈,毕竟是自己想出家的,只是没想到有一个这么小的师兄,李姮元极其无奈地叫了一声,“师兄,日后请多指教。” 小师兄似乎很开心,抑制不住的嘴角翘起,“自然。” 在他憋着笑的时候,李姮元才觉得这真的只是个六岁的小孩。 小师兄自己乐了一会儿,便又故作严肃地开口,“由于元明师妹是女弟子,所以商议决定,修行的一年里,元明师妹与小僧二人在小微山顶修行。” “小微山顶?”只有李姮元在疑问,大概其余人都早就知道了。 “是的,额,主要为了清静。小微山顶有座小庙,便是光济寺的前身,那里一直有师兄弟轮流打扫参拜。从九月起,便是你我二人打扫参拜。既入了佛门,师妹也不可带侍从奴婢,一切亲为,所以师兄特地来先考较教导一番。”小和尚说完颇有些开心的样子。 特地派了个六岁的小僧来陪她,而且单独住在山顶,这样便是圆满解决了她这个俗家女弟子的第一个难题。 到底,吴半仙是有些分量的,慧圆大师也果然是个高人。 最近几日,小师兄天天让她抄佛经,或者背诵,甚至要求她的抄写速度,李姮元猜想是不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字比他好而嫉妒的原因。 好不容易抄了七八天佛经,小师兄让她歇一天。 一晃从六月跨到了七月,她正想着如何再次与母亲提起进宫的事。 下午,他那圆润的小师兄穿着一身白色粗布僧衣,照例手里拿了串小佛珠,迈着小碎步,身后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妇人来找她。她猜这是府里的奴仆,但不知所为何事,还是立刻迎了上去,“师兄,所来何时?” 这位小师兄年纪小小,却也是大道理一片片,几日便把父母亲还有她身边的人都收服。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抿着一张小嘴,故作老成,也只有李姮元叫他师兄,或者所有人都附和他,他才会有些小得意,笑一笑露出可爱的表情。 小师兄略一鞠躬,道了声,“阿弥陀佛。” 笑咪咪地说,“这是你府上,做馒头和素菜最好的厨娘,你明日便跟着她学习学习。” “要我学习做饭?”李姮元一脸不信,她是大齐的郡主,怎么会与厨娘学习做这些。 小师兄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嘴巴紧紧抿起来,脸颊微鼓,“日后小微山顶只有你我二人,虽然我会煮饭煮粥,可不会做馒头和素菜,你难道想吃一年的白粥白饭?” “这,好吧。”李姮元语塞了,既然他找来了厨娘,大概母亲也是知晓的,她便也只有认的份儿了,谁让她想出家,还招惹到这样一位师兄。 小师兄看她一脸不愿,忍不住教育两句,“学习些生活的基本事宜,便是有了最基本的生存之道,这些事学了是有好处的,对你恢复心情,恢复身体都好。” 身边的玉竹也只是略略表示同情,并没有正常情况下的维护。难道这整个公主府都是他说了算吗。 后面几日,幸好她聪慧,终于学会了,做简单的素菜和馒头。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小师兄还是放过了她,让她从厨房出来。 于是,又在一个午后,她仔细算了算,离七月二十九,只剩下七天了,她若进不了宫,如何进得了太子的生辰宴啊。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把手撑在石桌上,手掌抵着下巴,冥思。 她身后不远处,她的小师兄也正看着她,冥思了片刻。 再过一会儿,母亲便来了。 这几日,因为小师兄不停给她安排事情,母亲也自觉的少来打扰她,所以母女二人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聊聊天。 母亲是悄悄从她身后过来,轻轻喊了声,“元娘。”因为玉竹玉枝她们被她遣得远远的,所以没有人告诉她。 她吓了一跳,起来拉着母亲在身边坐下,“娘亲终于来看望我了,元娘还以为母亲几日就把元娘给忘了。” 清如公主近几日也是感慨良多,此时看着脸上有些血色,神清气爽的女儿,很是感激,心中默默想着要去光济寺捐佛像。 “怎么会,娘亲看着元娘努力地学习修行,很是高兴,便少来打扰了。”她顿了顿又说,“小师父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你可不要因为他年纪小就欺负他。” 呃,李姮元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对这个小师兄可算是恭恭敬敬的啊。 “娘亲放心,小师兄年纪虽小,说话却是很可靠,元娘怎么会欺负他呢。” 母亲又抚了抚她的发,“你不知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阅历,想来也是吃过不少苦的,好在他是入了慧圆大师门下,不然,唉,总之,你日后,可要把他当作亲人来关爱。这样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可真是让人喜欢。” 李姮元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母亲见小师兄长的可爱,母爱泛滥,才如此关爱? “娘亲说的是,元娘一定好好对待小师兄。”李姮元又想了想,软声撒娇,“娘亲,既然喜欢小师兄,为何不也给元娘填个可爱活泼的亲弟弟呢。” 母亲现在正年轻,如果能有个弟弟,等她去修行了,也不至于太无聊。况且她是真的想要个弟弟或妹妹。上一世,她只有自己,也是因为只有一个孩子,母亲和父亲才任由着她的性子,将惯的那样无知无畏,任性无礼吧。 此时母亲却似乎一心只在小师兄身上,“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小师父虽然不太活泼,却也是你的亲师兄弟啊,如何便不能当作亲弟弟来疼爱?况且他还算你的大恩人。” 李姮元只有附和,“是是是,女儿一定将小师兄当作亲弟弟来疼爱,事事让着他。” 母亲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可不要再让母娘亲费心此事了。近来看你有了些气色,我过几日准备带你进宫一趟,你看如何?”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姮元差点笑起来,“母亲为何如此问呢?元娘自然是开心的,想着能进宫见见皇帝舅舅和皇后娘娘。” “如此就好,小师父说你该适当去见见生人,拜会亲人便是极好的主意。” “小师兄提议的吗?” “是娘亲提议的,我准备明日带你去大伯父家见见伯父伯母以及堂哥堂姐们,这几日日太子殿下的生辰宴让皇后娘娘劳心,我打听过了她两日后大概有空闲,那日,我便带你去宫里看看。” 听到生辰宴,她便来了精神,收敛了心事,只点头附和。 第十六章 将军府 要去将军府这一日,正好父亲无事,一家人一早便准备好了,只等一起去大伯父家吃午饭。 李姮元吃完早饭又回去重新梳洗穿戴了一下,正挽着玉枝出来,便看见她可爱的小师兄端了一只小碗过来,身后跟着他的忠实小粉丝玉兰。 他直接走到近前,玉兰又递过来一只细笔,李姮元才看清小碗里似乎是红色的颜料。 “这是朱砂,要点在你额头的,你蹲下来些。”小师兄边说便已经用笔蘸了颜色。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去了,刚好小师兄站着比她高一个头,她轻轻仰头,又加了句,“可别点歪了。” 瞬间,她小师兄的手似乎微微抖了一下,还是慢慢点了上去。 玉竹特意拿了铜镜过来,还好没有太歪。她舒了口气,见她小师兄有横了她一眼,“以后日日都是我帮你点,师妹大可放心。” 这意思是在威胁吧。 她笑容可掬地看过去,“多谢师兄,有师兄在,我自然放心。”她也是从昨日才知道,今后一年里,她大概是彻底摆脱不了这个小和尚了。去伯父家,他会跟着,去皇宫,他会跟着,若是可以去太子生辰宴会,他一定也会跟着吧。 她与小师兄一起站在前厅,等父亲母亲时,她们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转的头,破天荒的,她看见小师兄对母亲露了一个极其可爱的笑脸。 那一刻,李姮元觉得,与小师兄天真无邪,纯真可爱的笑脸比起来,自己的笑脸简直是僵硬。 清如公主一来,就看见两个孩子对她笑得灿烂,就像是对这次出行都期待已久,终于得愿,说来两个小孩子都是大大的眼,圆圆的脸,额头都点了红记,看起来真的就像亲姐弟。 清如公主忍不住笑出来,“这个样子,倒真的像极了亲姐弟。” 父亲也仔细看了两眼,“是挺像的。” 李姮元看了一眼依旧笑得灿烂的小师兄,仍然笑得脸都僵硬了,到马车里才缓和。 然后她正准备揉脸,就听见母亲似乎是把小师兄叫到自己马车里去了。 李姮元,很是嫉妒。她还以为今日母亲是特意给她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马车,原来是小师兄占了她的位子。 到了将军府,毕竟母亲是公主,伯父早早便在前厅等着,她对伯父和堂兄一一福礼,因为是这一世第一次上门,所以大家都给她准备了礼物,因为听她喜欢习字,伯父与两个堂兄送的都是文房四宝字帖之类,只有三堂弟送了她一只精致的玉雕观音,别有不同。 到后厅又见了伯母和堂姐,伯母很开心地送了她一直上好的翡翠镯子,李秋容也送了她一只装了珠钗的荷。她一一谢过了,李秋容便准备拉她去后花园走一走,母亲也同意了。 期间,小师兄一直跟在她身边,竟真的像个粘人的弟弟一般,一直乖乖跟在她身侧,她行礼时,他便也双手合十,略一弯腰。众人都夸这个小师父长得像极了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子,他也只腼腆的笑笑。 不管前世如何,现在她是准备与表姐一起四处逛逛的,可他还是一脸天真的笑意准备跟着她。 “小师兄,不如让玉兰带你去前厅吃糕点?”李姮元很礼貌地提醒他。 他却依旧笑,“不,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花园看花。” 李秋容看这个小和尚,觉得可爱的很,又想起自己三弟前两年也是这样可爱,便说,“不如让书画带他去跟文辉玩吧,文辉估计正在院子里练剑,小师父可想去看看?” 李文辉便是三堂弟,兄长们都一身武艺,他自然也是不想落下吧,仅十一岁,便也苦练剑法。 小师兄很明显地略想了一想,便同意了,李秋容便让自己的侍女书画送他去了。 然后亲切地挽了李姮元的手,带她去花园,本来李姮元心里是有些抗拒的,但想到今生大家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便也释然了。 李秋容边走边说着话,“元娘啊,我是一直盼着有一天能与你一起逛花园的,可惜你从不能来,好在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可听说你九月便要去小微山修行,也不知等你回来,可还有机会一起这样惬意地看花儿。” 李姮元默默地想,大概是上一世陪你看了太多的花儿,也曾用鞭子糟蹋了太多的花儿,所以今生我并不想。但她还是客气的回,“等元娘归来,若是堂姐想找我看花儿了,让书画她们来叫我便是,或者来府里寻我也可,总归来日方长。” 总归,我今生不会再坑害赵沐,若你还是嫁了他,我们今生应该也不会再决裂了吧,来日方长。 李秋容也笑笑,“是呢,只要元娘日后不要嫌我烦了才好,说起来,在京都,我舅母姨母家的表妹,都不常来,日后相约也只有你呢。” 她舅母姨母家的姐妹不常来,是因为李秋容会耍鞭子,且也有些大小姐的脾气,那些姑娘家里官位品级也都低些,只能由着她,一来二去,自然都不会常来。 这一世,她花了十几年将自己的性子磨砺里一番,可李秋容看起来还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吧。 她与李秋容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终于,李秋容料到了太子殿下的生辰宴。 “蒙皇后娘娘厚爱,我也得了太子殿下生辰宴的帖子,今年的宴会只请了些皇室宗亲之人,若是元娘先前没有生病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真可惜。” “元娘本也想去凑热闹的,不过不要紧的,说不定,下次就可以与堂姐一起去了。”李姮元也装做甚是遗憾。 李秋容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花,“是呢,这次的宴会定在大观湖,也不知道回怎么安排。” “大观湖?为何是此处?”李姮元有些吃惊,上一世明明是上崇河畔,上崇河是护城河的一条支流,流经皇宫内,便取名为上崇河,上一世是在上崇河里的游船上举行的,怎么今生便成了大观湖。 大观湖这么大,而且若是分小亭子隔开坐,她如何能近得了太子殿下的身旁,又如何阻止得了他的落水。 “听说是四皇子建议的,他还特地寻了些小舟来,倒时候还可以泛舟湖上,近赏芙蓉折莲蓬,我也觉得妙极。” 第十七章 变化 上一世里,最终决定在上崇河畔,游船里举行宴会,她记得也是四皇子提议的,怎么到了今生,他就改了主意呢。不过,他对湖河这些水边的景色可真是,爱的深沉啊。 从上崇河改到大观湖,也从大游船改成了小舟,这样,她也得重新想想该如何行事了,硬挤到太子殿下的小舟上吗,只怕她想挤,也不一定挤得上去啊。 李秋容半天没听她回话,回头才见她在发呆,便直接用手退了推她,“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被堂姐说的景色迷住了,泛舟游于湖上,可真惬意。” 李秋容也想了想,“是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如果那天天气太热或下雨该怎么办,估计到时只能挤在阁楼看水了。” “噗嗤,”李姮元笑出来,“既然是吉日,大概钦天监早已经看好了天气,估计是个凉爽的日子,不然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 “这倒也是,是我想多了。” 不过李姮元也没办法操控天气,不然她也想让那天下大雨,这样便不会去什么河边湖边了。 直到吃完午饭,回府,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到了第二天,李姮元的心情还是很郁闷,怎么突然换了地点,一时间对四皇子赵孜的怨怼有多了一分。 “你似乎有什么烦扰之事?”是她变回严肃的小师兄。 她笑笑,“并无。” “你昨日抄的佛经,神不静心不诚。”小师兄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把念珠挂到脖子上,“若是想不透,不如说来听听,本师兄可是乐于助人的。” 李姮元想了又想,问,“你可以操控风雨吗?” 果然,小师兄的脸瞬间黑了,李姮元觉得他大概会被气走,可他没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虽我不能操控风雨,但对我来说,无关风雨,我想做的还是会做到。” “可是,” “可是,你还没有想到办法。既然提前想不出办法,为什么不多做些准备,等到那时,在根据具体情况再想办法,见机行事呢。不然,你在这里空想一整天,也不会想出好的办法来,总之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姮元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兄,她虽然没说些什么,他却猜到大致因果。不过也确实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也只双手合十,念了声,多谢。 “果然是头脑简单啊。”小师兄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过也是,李姮元上一世过得像一个笑话,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今生硬改了自己的性子,却还是个不太聪明的。 不过,她想做的事,也决意要做成。 明日便要进宫了,她黄昏时去找了母亲,把自己从堂姐那听到的有关太子生辰的事情与母亲说了,并透出强烈想去的心情,“母亲,听说他们会在大观湖里坐舟游湖,元娘也好想去啊,可惜太子殿下没有邀请我。” 清如公主看了她一眼,“日后娘亲亲自带你去可好,也包下整个大观湖,只你一人游玩,或是叫上你秋容姐姐,让玉枝玉竹她们也都去。” “可听说这次请的都是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元娘到时寥寥几人游玩又有什么意思?” “那些人你又从没见过,如何就想一起游湖玩耍呢?再说,太子殿下不请本你是顾忌这你的身体,湖风吹多了容易头痛。”母亲还是温声安慰。 李姮元也只好继续撒起娇来,“娘亲,元娘想去看看,元娘从没参加过宴会,再说可以带小师兄一起,秋容堂姐也在不会有事的,娘亲明日就跟皇后娘娘说说,也给我一张帖子吧。” 说到最后,李姮元真是差点要挤出眼泪了。 母亲大概也是看她求得可怜,“好吧,答应你,若是皇后娘娘不应,那我便无法了。” 李姮元有马上换上笑脸,“怎会,只要娘亲想让我去,皇后娘娘自然会答应。” 终于搞定了母亲,接下来,李姮元只等明日进宫一趟了。 ,,,,,, 因为皇后娘娘邀了午宴,所以母亲一早就换上了宫装,只是今日父亲不去,所以吃完饭,母亲边带她与小师兄二人到了门口,这次依旧是两辆马车,只不过小师兄此次与她在一辆马车里。 这次,小师兄虽也是带着笑的,却并没有像上次笑得那么浓烈夸张,只浅浅笑着,她却依旧觉得不适应,果然,上了马车之后,小师兄便坐在角落浅眠,闭了眼不看她。 这一次,也算她这一世,第一次正式进皇宫。上一次的那一见,也只算的私下,毕竟大概除了皇上皇后身边的人,是没有人知道的,况且上一次母亲拒绝了皇后娘娘的相请,想来皇后娘娘不会四处张扬,皇上便更不会了,所以,这算她第一次进宫,再与那些人面对面。 所以,她一直紧张着,也期待着。 马车缓缓进了宫门,又行到内宫,才慢慢停了,等她们下了马车,便已经是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不远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汪公公又来了,还有人抬来了步撵,毕竟母亲还是公主的仪仗,所以,母亲上了步撵,她与小师兄只好跟在后面慢慢走。 慢慢悠悠,大约过了一刻钟,才到坤宁宫门前。宫殿依旧巍峨,她却再没有当初进宫时的喜悦。 皇后娘娘依旧是全副正装,在大殿里端庄地坐着,见她们进来,便略略一起身,道一句,“可让本宫好等,清如妹妹总算带着元娘来了。” 为着客气客气,皇后娘娘让她们不必多礼,李姮元便随着母亲,只略略福礼,小师兄也只是一鞠躬。 皇后娘娘似乎是没想到她俩真的会如此不多礼,便愣了几秒,才让人赐座。 总归是坐下来了,皇后娘娘已经把她打量个遍,“长得像极了清如妹妹,该是个有福气的,有慧缘做了慧园大师的弟子,旁人可是求也不得的,清如妹妹日后便可放心无忧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爱,清如的却是放心了不少,只盼她平平安安。” “这位小师父便是慧园大师的弟子吧?看着便像极了佛陀座下的童子。”皇后娘娘又开始打量起小师兄,小师兄也只起身回一句,正是,阿弥陀佛。 总之,母亲与皇后娘娘又客套地聊了好久有的没的,总算母亲还记得她的话,在她极其无聊前一刻,提起了太子生辰的话题。 “过几天,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听闻不想大办,作为姑母,便也准备了一份薄礼,今日便不去打扰太子殿下,只交给皇后娘娘吧。”说罢,便有小宫女捧来一个小礼盒并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轴。 汪公公亲自取了卷轴打开,是一副山水画。 第十八章 入宫 “这时本宫前些年偶然得到的,秋水先生的遗作,蒙了几年尘土,今日赠了太子,也算它的际遇。”秋水先生是几十年前的书画大家,他的画在如今可是千金难求,又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李姮元都不知,母亲是如何有这幅藏画。 皇后娘娘自然是欣喜地,清如公主拿出来送礼的画,必定是真品,连皇上都曾赞过秋水先生,这幅画,必定会让太子欣喜。所以便诚心谢了,不过她也知道,清如公主有此画,没有献给皇上却献给太子,定有所求。 “有劳清如公主记挂,本宫便替太子谢了妹妹。” “谢倒不必,本就是贺礼,只是元娘听闻殿下准备在大观湖游湖,她刚四处拜访,便极想同去游玩,还望皇后娘娘成全她的一番好奇心。” 皇后娘娘听说是这个要求也松了一口气,“这原本是有她的帖子,因先前她身体不适,本宫便让太子特地没有送过去,免得妹妹烦扰,这下好了,元娘想去,本宫明日定让人将帖子送至府上。” 总算是,皆大欢喜。 近午的时候,庆德帝便来了,他又略略问了些李姮元的身体状况,倒是在看小师兄时,仔细看了下二人的脸,说了与母亲一样的话,“这小师父与元娘倒是有几分像,同为师兄妹,却像极了亲姐弟。” 皇后娘娘也附和,“或许是因额头点了红记,都是像小仙童小仙女一样的孩子,可爱极了。” 大人们又寒暄了些别的话题,李姮元与小师兄便有宫女带他们去偏殿或廊下玩玩。 因为皇后娘娘派人给东宫送去了卷轴,不一会儿,太子殿下准备亲自来道谢。 所以,正好在廊下遇见了。 太子赵舒,人如其名,是个温和气质的谦谦公子,看见她便猜到是元郡主,他走近时,李姮元便弯腰福礼,“太子殿下万福”。 他直接道免礼,又说,“这边是元表妹吧,三姑母护着多年,果然如珠如玉。” 她只还轻轻低着头,“多谢太子表哥夸赞。”她还是怕自己突然又流眼泪。 太子也只笑笑,在他看来,这个表妹似乎还是有些怕生,便准备进殿,“你自去看花吧。” 身后跟来的小师兄也对路过的太子只一弯腰,太子便进殿去了。 她还低着头慢慢沿着走廊走,小师兄却遣散了周围的宫女,对她说,“若是神思不定,便默念清心咒吧。” 她便也双手合十,在心中搜寻自己抄了多次的清心咒。 果然,慢慢心绪便平静了。 最后,庆德帝与太子去了东宫用膳,而她们则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用午膳。 宫里的消息,一时传的迅速,也有时闭塞不同。 这一次,便是迅速。刚刚用完午膳,稍稍午歇一下,宫里有些阶品的嫔妃们,便有一部分在殿外准备拜见了。 当然抢先来的妃嫔里,大多是不高不低的位分,想寻着理由来坐坐,说不定就遇见皇上了呢,皇后娘娘当然随便用些理由就打发了。 再过一会儿,是贤妃娘娘,并三位未出嫁的公主便来了。 让李姮元意外很意外的是,从头到尾,孟贵妃没有来,她只是最后的时候让宫女送来了礼物,她今生的态度倒让李姮元暗自思索。 上一世在宫里对她最好的其实是孟贵妃,大约是因为赵孜总缠着她,且母亲轻易不入宫,孟贵妃常常送给她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别致头饰,或者帮她与宁公主作对。虽然后来,孟贵妃也说是为了利用她,可是在谎言没有被戳破前,她也是真的很喜欢孟贵妃。 在她眼里,孟贵妃是自带光环的,长得好看,气质一流,不管何时看到她,她都是美如一副高雅的仕女图,让人很难移开目光。听说,至死,孟贵妃也是选择服毒自尽,她说上吊会很丑。 皇后娘娘向她一一引见了贤妃娘娘与三位公主。 贤妃娘娘依旧是很客气疏离的样子,略略点头夸赞。 贤妃只有一个公主,安公主早已经嫁去了西北,不长回京都,贤妃便安安静静地生活,她与张扬妩媚的孟贵妃完全不同,她为人和善友好,对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对她很客气,但谈不上喜欢,大概她喜欢的是安静聪慧的女孩,上一世的自己的确太过嚣张。 宁公主也是略微与她互相问好,便笑笑不说话,安静高贵地坐在对面。与宁公主相反,赵容之对她似乎有极大的好奇,一直缠着她问东问西,直到皇后娘娘提醒,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还对他眨眼。 仅十岁的月公主,只随着姐姐们问好,似乎对她这个表姐并无兴趣,自己安静坐着,与容公主的安静不同,她的安静带着胆怯。大概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的母妃良嫔罚过她。 大人们总有说不完的寒暄,虽然离姮元知道母亲定然是不愿多说什么的,但皇后娘娘,似乎有些喜欢话痨,皇后娘娘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命妇朝见时,听那些命妇谈天。所以她们现在都在听小师兄讲关于光济寺和佛法的事情,且意外的都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日渐偏西,外面热气消散了些,赵容之提出带她去御花园看看,皇后娘娘当然同意了,赵宁之是一脸高贵地表示不想去,而赵月之则是被赵容之不愿带去,所以她二人各自回去了。 最终只有赵容之亲切地拉着她,身后跟着各自的四位婢女撑伞打扇,最后一群小太监。 在赵容之挽上她胳膊的那一刻,她是想极其直接拒绝的,与李秋容相比,赵容之更可恶。 李秋容与她之间,是因嫉妒感情导致友情的破灭;而赵容之与她之间,是从头到尾的欺骗与利用。 赵容之却只以为这位表妹的脸色不好使因为身体虚弱,仍旧开心地邀约,“一见元妹妹,便觉得我们甚是投缘,元妹妹日后可要多来宫里玩儿,虽然宫里只有个御花园,这御花园可是大得很,逛三天也不一定可以逛完,且我自己的华容殿里,也有许多好玩的,你可要常来陪我。” 李姮元站定,默默走开两步假装看花儿,“公主邀请,姮元自然是想来的,不过这宫里太大,姮元怕迷路呢。若是母亲带我来了,定会去看望公主。” 第十九章 偶遇 赵容之笑嘻嘻地走过来,“元妹妹何必客气,叫我容姐姐便是。你若怕迷路,我便亲自派人去宫门接你,或者你接我到你府里啊,我可早就想出宫看看,到时候,我陪你去逛街,你说好不好?”赵容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若是前世,李姮元估计连蹦带跳的应了,因为赵容之的确是个比较好的玩伴,她会踢毽子骑马,知道最时新的首饰水粉和话本子,她有很多好玩有趣的游戏。 但现在,她依旧再退一步,疏离地说,“怕是要辜负容表姐一番心意呢,姮元九月便要去小微山了,最近日日在家中抄经茹素准备着,怕是陪不了容表姐。” 一而再的拒绝,让赵容之也皱了皱眉,不过她也立刻缓了过来,赵宁之这样清冷的人她都不怕,怎么会因小表妹的婉拒而退缩呢。 她依旧是笑脸,“那边等元妹妹归来了,总归我只比妹妹大一岁,若不远嫁,来日方长。” 李姮元也只淡淡笑笑。 赵容之立刻又挽了她的手臂,“我知道前面有些蔷薇还开着,红艳艳一片,我们去看看。” 行了一刻,才看到那从蔷薇,不过在烈日下,开得正艳,热热烈烈。 她们收了伞,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下来,随行的小太监立马把凉茶端了上来。 刚喝了半杯茶,李姮元因午觉没睡好,是有些昏昏欲睡的,在赵容之念叨里开始慢慢眨眼。 花丛另一边的路上走过几个人,本来她们坐在树荫下,路过的人并没有看到她们。 李姮元正迷迷糊糊的,就听见赵容之甜甜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把她喊醒了。 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眼前明晃晃的日光,让她一瞬花了眼,看不清面容。 又低头缓了一下,再抬头,看清是三皇子赵沐,穿了一身白衣,并两个黑衣内侍,都已经站在树荫下了。赵沐正在与赵容之叙话,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就隔着赵容之和一张小小的石桌看了她一眼。 她忙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面无表情地起身福礼,“殿下万安。” 赵容之也侧过身来介绍,“这是我三皇兄,这便是元妹妹了。” 她又福礼,“见过三皇子。”赵沐只略一点头,对她们说句,“你们玩,我先出宫了。”便带着内侍离开了。 李姮元自福完礼,便在默念清心咒了,所以赵容之一回头,就看见她是看着远处的花,默不作声。 赵容之便随口问,“花儿好看吗?” 李姮元也已经静心,“甚好,美艳可比芍药。” “只可惜蔷薇有刺,不然开得如此繁盛,到可与牡丹芍药媲美。” “确实如此,可也是因它有刺,才更显要特别。不轻易被人折起,常植沃土,只绽放在枝头。” 赵容之笑起来,“元妹妹这番话,倒是与宁姐姐很像。” “随口之谈而已。” “宁姐姐说,芙蓉开在水中央,清淡才显娇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宁表姐果真堪为大才女。” 二人又随口谈了些花卉。 等黄昏时,母亲拒绝了晚宴,执意领着她和小师兄回了。 那时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只留下西边的远山旁一片金光,似乎在那山后藏着宝藏。 车夫在路过一个闹区的路口时,放慢了速度,一片马蹄声过,然后她就听见那个车夫自言自语,“前面的似乎是四皇子。” ,,,,,, 那个车夫看见的的确是四皇子,四皇子去了三皇子府里蹭饭。 “三哥,趁现在你还没有妃子,我要常来,日后就是你想请我来,我也不一定来呢。”四皇子吃饱喝足,躺在椅子上放松,他今日去京郊的庄子小住,却想起那里是个温泉庄子,都是些冬天的用具衣物,觉得无趣,待到黄昏便会来了。 “说起来,今日母后那里有个小和尚讲经,与你刚回时的论道倒是有一比,你错过了呢。”四皇子初归时,在皇后娘娘殿里也大论了半日,与他今日看见的小和尚差不多,都把母后和妃嫔们讲得聚精会神。 “小和尚,哪里来的?”四皇子赵沐似不信,他可是经过师父的三年磨砺,才有如此口才。 “光济寺的小和尚,跟三姑母一起来的,我还在御花园见到了那位久不露面的元郡主。” “原来是光济寺的。”赵孜笑了笑,又问“那位元郡主,如何?” “你以为该如何,”赵沐没好气,“只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有些像容之。” 赵孜由躺在椅子上,着改为坐正,“像二皇姐么?说起来,她差点成了我师妹,我师父还曾追问过她,我又没见过,自然一概不知。不过依我师父的描述,该是个有趣些的。” 赵沐无奈笑笑,“何为有趣?” 赵孜拿起桌边的折扇摇起来,仰头想了想,“这我可说不准,因人而异,在我看来,不同一般,便是有趣。有趣嘛,吾心悦之。” “倒也真简单。”赵沐反而学他先前一样,改为仰躺着。 赵孜开心地凑过去,“皇兄不要气馁,那李家小姐便是个有趣的,耍的一手鞭子。” ,,,,, 赵沐只横他一眼,便闭了眼。 赵孜又移开些,“或者,原来皇兄喜欢温婉些的?”赵沐又横了他一眼,这回可是不悦了。 赵孜想着自己最近还是要来蹭饭的,便起身,“额,我还是先回宫了。听闻母妃今日特地为我寻了两位小姐的画像,我赶着回去看看。”说完,风一样走远了。 赵沐也只有一人叹息。 其实,他很羡慕赵孜。 他也想像赵孜一样,去江湖云游,去江南喝酒,去看看各地不同景色,或者去西北,看大漠长烟,看千军万马,日日练武,镇守边疆。这整个京都,他都已经呆腻了,他却一直没有机会。 母后却只想他安安静静做个皇子,不要太张扬,不要太平庸,不,甚至是希望他平庸的,不要有任何锋芒和棱角,才让人放心。 他不想娶亲,他不想就这么任由别人安排他的人生,他希望有一日可以骑着马,肆意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一旦成亲了,他大概只有封了亲王之后才能离开京都,可到那时却再也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了。 他不敢违逆母后,也不敢对父皇说他的愿望,因为会被别人猜测居心不良,所以他只能听听赵孜远游的故事。 第二十章 孟贵妃 孟贵妃这些日子花了两张画,全部都是为了小儿子。 她生赵孜的时候,顺顺利利,所以格外喜欢他些,且因为是第二个儿子,她带在身边的时日也长些更纵容些,没有像大皇子那样,两三岁就送去了学府,四五岁便搬了宫。且大皇子因为是第一个皇嗣,被教养成博学多识,谦和从容的人,但对她的心思情感也淡很多。 所以赵孜性情更像她些,也更得她心。 前些日子,赵孜提到了许佳程与孙梦君,她仔细想想,两家都还可以,便准备亲自根据印象画了两张画像。许家小姐她记得真切,可那位孙家小姐,只略见了一眼,后来却如何也想不起眉眼,她便让宫人描述,画了几日,才将就画得有印象中的样子。 且那俩家小姐的确都去过御花园,她是希望儿子得到真心看上的人。 赵孜到母妃偏殿时,母妃已将两幅画撑在架子上并排放着。 孟贵妃笑着,“母妃这两日闲着便画了这两幅图,如何?” 两幅画上,是两个女子,从头到脚,衣服发饰都画得清清楚楚。 一人着梅红染紫的绣花衣裙,梳着半个流仙髻,衣饰细节都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气质,眉眼显然不是他看见的女子。 另一个,却是着浅粉白衣裙,似乎有些像,可画中的发髻上只有寥寥几只簪子,他记得的是有几朵粉色珠花的,不过这图上的女子倒是一副病容,与记忆里似乎有些像,又有些不像,他也记不清了。 孟贵妃见儿子在第二幅图前犹豫,便说,“这是孙家小姐,自幼体弱,这眉眼嘛,我当日也只见了一眼,便有些记不住,只记得是也个文文静静瘦瘦弱弱的。许家小姐虽也瘦弱,却是个活泼的,便记得牢些” 赵孜从画前移开,“劳母妃费心了。”他直接走到塌便坐下,若是从前,他是不会如此随意的,跟着师父出去逛了三年,看了太多世事,便也随意许多。 “儿臣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说来只有一面之缘,现在也记不清面貌了,倒是辛苦母亲许久。” 梦贵妃看他如此说,也猜到大概是那孙家小姐,却也如她一般记不清了。 “这孙家小姐,说来也是神秘。过几日的宴会,她也会去的。前日听人提起大观湖,你可亲自去看了?”做了妃子,再得皇帝恩宠,也是困在这一方天地,出不了宫。 “的确妙极,母妃若想看,我过些日子便也画了图来,回报母妃。” 孟贵妃拨弄了一番桌上的花枝,“那大观湖的兴建,听闻是孙家一位小姐画的。孙家虽只有一位嫡小姐,可庶女却是一大堆,作图者愿意埋名,倒也藏得住。不过你想找人帮你修花园内院,大概是请不来的。” “母妃真算妙目灵耳。儿臣暗查了许久,那掌柜也不肯透风,孙家的女儿很多吗?那从何查起。” “无从查起,闺中大大小小还有八个庶女,也是可怜孙远侯府没有孙子,不然,如此聪颖有远见有胆识的女子,怎么能如此惬意埋藏呢。” 赵孜听到这,便明白母亲是查过的,最终止步于,一个孙家小姐,不由也叹一声,“孙家的小姐,果然神秘。” 不过一刻,他咧开嘴笑,“既然是孙家小姐,那那位嫡小姐便也是有可能的,按理来说最可能该是她才对。” “不一定,听说那位小姐前两年差点病死,后来才慢慢好转。作图此人极深,贤妃娘娘似乎都不清楚,只有孙远侯知晓。” 赵孜也很郁闷,何必如此,扬名不是简单多了吗,或许她真的是怕别人都寻她布置宅院吗? 不过他没说出来,总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正是因为好奇,他才对作图之人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 此时的孙远侯府,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姐,正在舞剑。 纤瘦的身子,着一身白色束腰,收手腕收脚腕的劲装,显得更瘦,明明提剑的手很吃力,她还是不放松,努力提剑迈步转身,直到再没力气,剑脱手而出,落在不远处,她也力竭跌倒。 四周的婢女立刻围了上来,将她扶到一旁坐下休息。 她却对自己似乎极不满,有些气愤,脸色煞白。 一位嬷嬷也在近旁给她顺气,“小姐别急,这练剑得一日一日来,不可心急,明日寻到了女先生来,再练不迟。” 说罢,又挥退了婢女,亲自把茶水递到小姐手里,悄声说,“事情并没有定下来,一切都还有转机,姑娘别气坏身子。” 女子的脸上带着倔强,又带着哭腔,“可是所以人都已经默认了,他,估计也已经应下来了。” “姑娘别急,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所有人都以为有什么用。过几日便是大宴了,姑娘也得准备起来。”嬷嬷又附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 女孩子一会儿睁大眼似乎有些吃惊,有些生气,一会儿又是垂下眼,满脸失望,“嬷嬷的法子,我不想用,若是这样草率,不过是一侧室而已。他不欢喜,我亦不甘。” “诶,可这次宴后,正室之位便也彻底定下来了。”嬷嬷也很着急。 “还有一年半,我便及鬓了,到那时,再放弃也无不可。”女子的眼里又充满坚定,她站起来,便回了屋里,不一会儿,便有人收拾了院子,那柄宝剑,也被一个丫鬟收到一个角落,大概再不会被拿出来。 她是在前一年,扮做小公子出门闲逛时,遇见那个男子。 二人在一家茶楼里听了同一出戏,隔着屏风,同一刻,叹了同一句戏词,“良辰美景奈何天。” 她的声音小些,他似乎没有听见,她却听清了他,感叹同感之人。 只因这一句话,她只是有些感触而已。 但她刚出酒楼,便又遭遇了一场英雄救美。 她是差点被惊马踩踏的可怜美人,他是伸出援手的救人英雄,一场让她曾觉得恶俗无趣的事,发生在她们两人身上。 而她,出乎意料地动心了,只此一件相遇,一句叹词,辗转反侧,陆续打听。 不是所有的英雄救美,最后都是以身相许,情投意合。 他只当自己救了一个小公子,做好事不留名,甚至再见时他匆匆一瞥,也没察觉到那一直停驻的眼波。 可越是不轻易得到,不轻易为她停驻,她越想去了解。 直到把一个人的所有爱好性情都悄悄了解,却也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第二十一章 请教 李姮元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师兄似乎比正常的六岁孩子聪明很多。 虽不说他可能不止六岁,但至多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但冷静下来,却让人生出一种聪敏近妖的错觉。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可爱聪慧的慧圆大师弟子。 在李姮元面前,却有些奇怪,以至于她觉得他在别人面前的可爱都是故意装的。 在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小师兄主动来找了自己。 “看你如此心境不安,如果你说出来些,师兄到可能帮些忙。”小师兄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两条短腿腾空逛荡着。 “师兄虽聪慧异常,也不过六岁稚子,如何解难?”李姮元挥退了侍女。 小师兄只不屑地撇撇嘴,“你又不说,如何知道我不能帮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不要被世俗皮相迷惑。” 其实,她也想试试,慧圆大师的小弟子,除了聪慧,还有何能,让慧圆大师指派他来此。 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师妹做了一个梦,梦里太子殿下被人推入水中,正是在生辰宴上,此梦何解。” 小师兄将手中把玩的串珠放在桌上,又定定看着她,“你没有说谎?” “没有,只是一个梦而已,师妹素来会做些奇怪可怕的梦。”李姮元故意眨眨眼。 小师兄又玩起手腕上一颗翡翠佛珠,“如此,你是怕梦会成真吧?所以郁结于心。” 李姮元觉得,大概他是得慧圆大师真传,对这些解梦之事,并不太惊讶,“正是,何解?” “很简单,如果你担心太子殿下安危,大可不必,太子殿下随身保护的人很多,不会轻易出事。”小师兄还在转他的佛珠,李姮元看清上面刻的是双面佛。 “君子百虑,必有一失。若是,师妹此生大概不复安宁。” 小师兄终于放开手腕的佛珠,又拿起串珠,“那师妹亲自守着那一失,不久好了。” “可,可,师妹近不了太子殿下。”李姮元也想过找人守着,可她一个不出门不见生人的郡主,前世都没有结识能做护卫的人,今生更是无人可用。 “这好办,雇一个人便是。” “雇人?呃,母亲不会答应的。”李姮元想过把事情透露出去,可这种事,别人不会信,而且会招来祸,也会让坏人有准备。且母亲大概也是没有这样的护卫的。 母亲自到公主府以来,便不用太监,更别说有心腹亲卫暗卫之类的。 小师兄从凳子上稳稳跳下来,“我化缘时,曾认识一个杀手。” 这,这,这,她就知道,这个小师兄是有手牌的。 不过又一句话,打击了她的激动。 小师兄走近,轻轻说,“雇他一日,需千金。” 还不如去抢,可她也看过许多话本子,知道这种杀手侠士什么的,都是需要重金才请得动。 李姮元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近年来的小金库,除了头饰,基本没有金银,也无多少钱票,都是些玉石珍珠书画玩物。 小师兄让她筹到三日的钱,也就是三千金,三万两银子,再带她去找他。 于是,李姮元亲自去自己的库房转了一圈,她只有三千多两的银票,和几百两碎银子,她找到几颗小夜明珠,一盒珍珠,一尊翡翠珊瑚,十几只从没戴过的金银镯子长命锁珠串等,还有些小玉佩,玉雕,一只足金的小碗,大概是她小时候的玩物。 她让玉竹把她挑的东西,装了一小箱子,然后让玉竹拿到当铺去。 玉竹一脸吃惊,她本以为郡主只是无聊看看自己的宝贝,怎么能拿去当呢?“郡主,这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呢,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不如换成银票,记得换成大钱庄的。”李姮元做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可她知道,自己的库里,除了些卷轴,再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当然她常用的摆设,和御赐的东西不能拿去当,不然母亲会知道的。 她略估了价,最少值一万多两了吧。 玉竹还是一脸不愿,她是掌着库房,怎么能去当东西,“奴婢不会当东西,也从没去过当铺,奴婢不敢。” 李姮元只好开始诱哄,“玉竹别怕,这些东西是我自己要换成钱的,你爹是账房先生,你大概也是懂的,当多少钱我不在乎。”她又悄悄附耳过去,“这是为日后修行做准备,万一我在那小微山吃不惯,还得有些钱买饭食啊。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玉竹听了她的借口,有些动容,去了小微山,郡主不能带奴婢,总归是要有些钱票,才能过得好些。不过她又担忧,这么多东西,她一个小奴婢去当,可真是危险重重。 “郡主,要不然奴婢帮你去当一个吧,这一箱子,奴婢实在是不敢。” 听玉竹松口了,她也觉得是该先试试。 “那好吧,你先去当这只小白兔玉雕,记得要昌顺钱庄的银票。”她隐约记得前世里那个钱庄最后发展比较好。 玉竹去了一下午,最后只带了三百两的银票回来。 虽然这算比较好的价格,李姮元还是有些失望,看来自己今生穷了很多。 上一世,光是赵孜隔三差五送她的礼物,都是价值很高的。 今生父母虽然送了她许多东西,可由于自己表示出的素静,父母送了许多书画笔墨。 到晚上,小师兄过来看她的准备了,发现她没有多少钱票,看了眼那只箱子,说“我已经与公主殿下说了,后日带你出门,你准备准备,最后明日都换成银票。” 可怜的玉竹,第二日差点被当成小偷。 她一个人带着自己熟识的车夫,拖着箱子去了京城最角落的当铺,好在那个当铺里是位女掌柜,听了她真真假假的落泪故事后,勉强相信她是帮小姐换零花钱的,还算客气地收了那一箱子东西,给了她还算公平的价格。 当晚,李姮元筹到了一万多两银票。 她准备花钱雇那个人一天,保证那一天密切看护太子的安危,并看清楚有那些人意图不轨。 为了第二日安全避开母亲的护卫,她特地找了两件一摸一样的白色衣裙,并且让玉枝带走,第二日先出府,在约好泰和街的闹市相见。 玉枝果然是个听话的,稍有纠结便答应了,当然其它三位婢女她也都安排过了。不枉她这些年的友情,婢女们看在她是个可怜的文静的郡主的面子上,都勉强答应了帮她遮掩半日。 第二十二章 杀手 果然,母亲给她安排了一辆大马车加四名护卫。 按照计划,她只带了玉竹与林二人,让玉枝玉兰在府里自己玩儿。 而其实,玉枝其实早已经出府了。 所以,在经过泰和街时,她闹着要出来看看热闹的市集,所以带着幕离下来了,不一会儿,就挤到人群中央。 再过一会儿,玉竹玉林扶出来的白衣郡主,是戴着幕离的玉枝了。 而小师兄也借口要独自去买些药材,让她们去酒楼看戏等他。 玉竹玉林,还有玉枝,就在酒楼厢房看戏,护卫等在门口。 一切正常。 可拉着小师兄跑的李姮元却觉得并不好。 有一直恶狗在追她们。 她听小师兄的话,去询问一群小乞丐,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位叫做张生的人,小乞丐不理,她再追问,小乞丐们就牵了狗来咬她。 真是可怜,她一手拽紧身上的布包,一手拉着腿短的小师兄,就在这些破败的后巷小街乱跑。 一会儿踩到脏的积水,一会儿踩到人家后门的烂菜叶子枯树枝。 好在她是修养过十几年的人,才没有将不满和嫌弃叫出声来。 好在那条老狗跑不快,所以追了好久,才终于把她俩逼到一个破胡同,然后,那个胡同是死胡同。 她只有转过身来与那条全黑的带着泥的老狗对峙。 小师兄在她一脸惊恐和愤怒的目光里,朝那条逼近的狗丢了个东西。 白白圆圆的包子。 还是肉馅的吧,那条狗咬开时,她都闻到了肉香味。 “小师兄,你什么时候买的包子?”李姮元没好气的问。 小师兄从怀里掏出给纸包,又把剩下那只包子丢出去,看都不看她,“在刚刚挤在闹街的时候。” 李姮元牵着他走出巷子,“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你拉着我跑,我没办法啊。”小师兄出了巷子就甩开她的手,略想想,就沿着巷子往左走。 李姮元跟上去,犹豫地问,“你记得是这边吗?不会迷路吧。”其实她也不记得来的路了。 小师兄不理她,直接又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进去才发现,又是一个死胡同。 一堵两人高的石墙,墙的那边应该是一棵高大的樟树,伸过来一些高高的枝丫,这边地上有很多落叶和樟树球。 在小师兄的一瞥之后,她闭了嘴没问。 然后小师兄就大声喊起来,“张生,张生。”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喊,喊的李姮元都觉得他有些可爱。 空气安静了许久,在李姮元忍不住要发问时,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一个粗布褐色衣服,劲装打扮的男人,奇怪的是,他戴了一个节日里街上卖的福娃娃面具。 这样看起来很滑稽,让李姮元打消了许多对杀手的恐惧。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似乎是可以憋着嗓子说话,“找我有什么事?” 小师兄看向她,“有人想请你帮忙。” 又是尖细别扭的声音,“一件事一万两。” 李姮元立马打开布包,里面除了几锭银子,全都是银票。 她也故意用甜甜的嗓音说话,“这里有一万八千两银票,希望你在七月二十九那日,帮我保护一个人,并看清楚是否有人想害他。” 小师兄听见她甜甜的声音,很刻意地笑出声来。 “可以。何人。”那人毫不犹豫很干脆。 “呃,是太子殿下。”她仔细看着那面具,不过看不出表情,那人也只点点头,表示接受,她立马从布包拿出那几个银锭,然后递上布包。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人先前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是带着手套的,虽然现在很热。 那人接了布包,说了句,八月初三此处,就立刻跳上树枝走了。 留下她,一脸羡慕,她也想能这样飞檐走壁。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上一世见过大伯父家的堂兄练武,都是从小练习,日日练习,也能翻墙上屋顶,但也没有像刚才那人,可以这么轻易跳这么高这么快。 小师兄带她越过两条巷子,便走上了大路。 虽然大路上太阳晒些,不过行人车马多些,让她安心不少。 她在沿路,买了些小玩意挂件,买了一把伞,几包干果子。 小师兄又去药堂买了些降暑药而已。 去到茶楼,趁小师兄故意跟护卫们讲话时,她扮成送茶水的婢女进了包厢,又让玉枝换出来。 于是,在午饭时,她提议,就在隔壁酒楼,订一个又有隔间的房间,在这里吃午饭。 她让车夫赶回去禀告并送些特色菜回去,并稍了些给玉兰玉枝。她让那些护卫在外间,她与小师兄还有玉竹玉林二人在里间。 点菜的时候,她便是发挥了上一世的技能,这些酒楼茶楼她都熟悉,依照经验,她就知道哪些菜色是合她口味的,让小二告诉大厨,稍作修改,点了一桌完美的素菜。 小师兄也不拘礼,一同劝玉竹玉林坐下。 最后她威逼,二人才坐下,吃饭时也一直给她布菜。 …… 酒楼的走道上,有一个小二在嘀咕,“真是奇怪,一桌全素,一桌大鱼大肉,偏偏吃素的还是主子。” 有个声音回答了他,“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还太天真。”他抬头,看见一个房间门口倚着一位贵公子。 他忙换上笑脸,“公子说的对,公子有何吩咐?” 白衣公子甩开折扇,笑笑,“你们这青笋肉片和鱼香肉丝,里面没有肉全都换成了木耳,是与隔壁一起炒的吧。” 小二连忙道歉,一脸焦急,“请公子别生气,小的马上重新换来菜。”说完立马准备下楼。 却被一把抓住胳膊,他有些害怕,担心客人发火,一直哆嗦。 只见那公子松开了他,“这次不用换了,还不错,只是提醒你们,可别再做错。你去吧,我们这便要结账了。” 说罢,里面又出来一位青衣公子与两名小厮,一起下楼。 等结了帐走出酒楼,身后两个小厮牵来马,走在前面的二位公子却并不打算骑马,只都摇着扇子慢慢走。 青衣公子开口了,“千书,你替二哥准备的什么礼物?” 千书是赵孜的字,孜孜不倦,阅千书。 赵孜倒是笑哈哈,“三哥呢,可想与我比较一番。” 赵沐也摇开扇子,“自然。我想你会不会有送些石头美酒什么的,毫无惊喜。” 这次赵孜不说话,只笑笑。 他出门这几年,逢他们生日,便会让人送些玉石美酒回来,三年,年年如此。 第二十三章 礼物 赵沐追问了一下午,先是跟着他去茶楼听曲子,到日落后又跟着他去小市集闲逛,也没问出来赵孜要送的礼物是什么,他越不说,赵沐越是有些好奇,加上他对自己的礼物有些不确定,便越是想问问。 赵孜又跑到一家玉石店里,掌柜看看他们的衣饰,就热情的迎了出来,“公子们想要看些什么样的,小店新到了一批玉石,在二楼,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赵孜一脸好奇地去到二楼,赵沐猜想,他不会真的又买玉石吧? 终于,赵孜似乎看中一个玉雕,形状是梅花鹿,看着白亮亮的,手掌大,晶莹剔透,不过这种东西,他府里都一大堆,各种样式的,他有些无奈了。 掌柜看到,也一直夸,“这是本店新到的梅花鹿,只此一尊,小巧玲珑,十分可爱,公子要包起来吗?” 赵孜又摇摇扇子,做出放肆的笑,“包起来,还有旁边的玉观音也包起来。” 赵沐这才看了一眼玉观音,比梅花鹿大四五倍,但也是普普通通。 赵孜高兴地笑,“三哥,如此,我是连你生辰的礼物都挑好了。” “送我?观音?”赵沐有些不敢相信。 赵孜过来搭他的肩,“不,是梅花鹿,漂亮吧?大的是送给二哥的。” 果然,又是玉石,他府上已经有好几个他送的玉佩,玉雕了。 …… 李姮元回到府里,也在准备给太子殿下的礼物。落水一事,她已经放心了,现在就专心想想送些什么,可她自己库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 她想到上一世太子殿下送过她夜明珠,想起母亲似乎有颗大些的夜明珠,便厚着脸皮去了母亲院子里,很巧的是,听说父亲在书房,如此便少些尴尬。 她单独和母亲坐在房间的软榻上,开始开口骗夜明珠。 “娘亲,太子殿下的生辰,元娘准备送夜明珠,只是元娘自己那几颗太小了,元娘怕不合适。” 母亲在翻看绣荷包的花色,温声道,“我那里有几颗大的,一会让陈嬷嬷开库拿给你。”又顿了顿,“夜明珠,送夜明珠做什么,你不如送尊观音吧。” 李姮元正在暗自高兴,可她没有观音啊,问,“为何要送观音。” 母亲放下花样子,道,“太子殿下只有一女,观音送子,当然好些。况且你要带着你小师兄去,送观音更妥帖。我库房里有几尊观音,你让陈嬷嬷仔细去挑挑。” 说罢,就叫来了陈嬷嬷,“你去开我库里,把那尊送子观音找出来,装好,明日元娘要送给太子殿下。” 陈嬷嬷似乎愣了一下,低头应了。不一会儿,她便让个婢女端了个大木盒进来,“殿下,已经装点好了,郡主要看看吗?” 母亲没看那盒子,只摇头,“不必看了,送去元娘院子吧。” 陈嬷嬷退了出去,母亲看花样看得有些乏了,对她说,“元娘你也回去早些安息吧,娘亲乏了。” “是,元娘明日早来问安。”李姮元想起自己好久没有到母亲院子问安。 母亲却摇摇头,“不必了,娘亲也不愿早起的。” 如此,她便回去了。她路过书房去问候了父亲,父亲正在研究一本兵书,对她也浅浅问了两句,便叫她早回去安歇。 有一瞬间,她觉得父亲对她似乎冷淡了许多,又自己在黄昏里笑笑,自己想多了吧。 今生,她可是乖乖的,还什么都没有做。 她回到院子里,又与玉竹玉林一起挑好了明日要穿戴的衣裙配饰,只抄了两页经书,便睡了。 现在,她已经可以把清心咒被下来,只是注解释义,小师兄却说要到寺里再教她。 …… 因为得知她也要去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堂姐李秋容在早膳后,打扮完毕,特意来邀她同往。 小婢女带她去李姮元的院子,路过花园,她对婢女说,“呀,这个花园,我记得小时候似乎来过呢,后来元妹妹病了,便很久没来了。” 等她刚到李姮元的院子,李姮元也穿戴完毕了。 李秋容穿了一身明亮的浅蓝色裙子,上面绣满了花朵,袖口还有缠绕的藤蔓,头饰也是妍丽的花朵,艳而不俗。 而相比之下,李姮元是一身淡青色的裙子,群上皆是暗绣纹,头上也是玉簪玉饰,色彩没有那么明亮,看起来素雅许多。 二人站在一起,身边的丫鬟也是一拨明艳桃粉,一群浅黄浅紫,也是互为不同。 果然,看李秋容的打扮衣饰都与前世差不多,前世,她也很喜欢嫣红明蓝这些艳丽活泼的颜色。 二人喝了杯茶,等来了浅黄色衣服的小师兄,与母亲父亲道别。便一同上了各自的马车,向大观湖去。 她的马车上,小师兄问玉兰,“大观湖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玉兰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玉兰便欢快地开口,“大观湖及周边,都是孙远侯出钱修建的,大观湖南边靠山,围绕大观湖其它三边,他家开了许多酒楼茶楼客栈,大观湖还有许多亭子楼阁,嗯,听说一共有十九处,湖畔有十八处,每一处的亭子楼阁不一样,距离湖心的远近也不一样,有的地方有四五个小亭子连着,有的地方是两三个亭子围绕。” 玉兰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上次去过,上次包的是最大的一个亭子,没有楼阁,也没有多余的游廊,不过周围的荷花却是开得最多的,听说也是与其他亭子距的最远,最安静。然后湖心还有三个亭子,以前湖里没有舟,所以那段亭子上什么也没有,不过听说这次有不一样的安排,郡主,你说会不会最先划到湖心亭子上的人会有奖励呀?就像比赛龙舟一样。” 她转头看郡主,却发现郡主正低着头用罗扇遮了脸,似乎睡着了,倒是小师父回答了她,“大概可能吧。” 然后大家都没有说话了。 把脸藏在扇子底下的李姮元是一脸疑惑迷茫。 这大观湖的布局,与前世不一样。 前世只有十八处亭子,但没有湖中间的亭子,每个亭子虽位置不同,也都是差不多大小,差不多布局的,亭子与亭子之间有游廊,却不是亭子单独的游廊,也不是两三个亭子围做一处的。 怪不得,她觉得上次那个亭子大很多,原来是最大的一处。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今生的大观湖布局,显然比前世更为精妙,可到底为何呢? 难道是它的设计者,今生想到更好的主意了吗?可为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姗姗 在到大观湖之前,她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心绪,默念了些经。 今日,必须安安定定的。 她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概是因为母亲送了那幅画,和堂姐的关系,大观湖西边的入口处,递了帖子后,有宫女太监亲切地把她们迎到一个茶楼。 他们准备把小师兄请到了男客那边,小师兄点点头同意了。 等她们上去,发现已经有七八位已经坐好了,其中就有三位公主,以及太子妃娘家的三位表妹,还有欣郡主,与她几位堂姐妹。 欣郡主是长公主与梁国公的女儿,虽与她一样独生女,她却还有三个哥哥。李姮元很不想看见她,扫了一眼便立刻移开。 太子妃很开心地迎过来,“原来是李家二位妹妹到了,可别拘礼,今日都是些姐妹,就当作家宴一起叙叙。” 她说的是李家姐妹,便是有意要将李秋容抬得高些,看来堂姐与三皇子的婚事,是定下来了。 对面一阵打量的目光,都意味不明。 堂姐与她还是略略行了礼。大家便移到楼边看戏的地方依次坐下,对面楼下已经在准备戏曲了,只是还没开始。 太子妃又开口了,“元妹妹今日第一次赴宴,就请元妹妹再点一出戏吧。” 有公公捧着戏谱走过来,她察觉到有许多目光落在她这边,她不想这样,便露出拘谨的神态,笑笑,“太子妃好意本不该推却,只是妹妹久不出门,没看过什么戏,便让堂姐替我点了吧。” 如此,众人也没再看她,李秋容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也说不知,最后李秋容点了一出花木兰,是她自己喜欢的。 楼下开始咿咿呀呀唱起戏来,她曾经听过许多,今时却是不想再听了。 于是让玉枝剥桌上的瓜子花生给她吃,她慢悠悠喝茶。 不过一刻,便又来了人,太子妃让她们坐着,自己去了。 不一会儿,太子侧妃穆氏,与穆侯府与孟家的小姐们一同来了,总共六位,这下算是女眷差不多到齐了。 旁边堂姐轻轻对她说,“侧妃似乎是有孕了。”所以才敢如此轻慢吧,说不好便会生下太子殿下的长子。 说来,上一世,她不记得有没有听说过这些,因为她完全不放在心上,不过,穆侧妃的这一胎上一世大概没有生下来。 因为是太子殿下二十一岁的生辰,太子殿下本着勤俭的目的,准备小办,就邀些兄弟姐妹,但皇后与太子妃却想邀些女眷,本来是为了给三皇子暗地选选妃,便办成这个样子。 现在李秋容已经被内定,太子妃轻松很多,可其它被邀请的有心思的女子却自然是不想放弃的。 正当她们都以为人都到齐了,今日正好阴天,有风,总算可以在白天看看荷花,准备着下楼观景时,太子妃却说再等等,“孙远侯府的嫡小姐,一会儿也要来,似乎是在路上耽搁了,各位妹妹且等等。” 于是大家都等着。 各自一团小声说着话,赵容之也特意到她旁边来坐下,“元娘可喜欢看戏?” 她淡淡回了,“不怎么喜欢。” “那元娘可想先出去玩玩,我带你出去吧。”赵容之一脸笑意,她却觉得惊恐,赵容之不会想带她去见赵希吧。 她立刻拒绝,装作不安,“堂姐还在这里,便不去了吧,我们就等等孙小姐吧。” 赵容之撇撇嘴,“孙梦君么,病怏怏的,我不喜欢。”她似乎才想起前段时间元娘也是病怏怏的,立刻解释,“额,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李姮元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孙家嫡小姐,叫做孙梦君吗?” 赵容之见她没有生气,便点头,“是呀,只此一个嫡女。” 李姮元大吸了一口气,她记得,孙家嫡女,孙梦君是在十一二岁就死了的,贤妃娘娘的侄女。 那这个孙梦君却还在?是为何? 她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大观湖一样,今生有所变化,是因为自己吗? 赵容之看她脸色发白,温声问,“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她缓了缓,轻轻对赵容之附耳过去,“我两年前曾听说孙家小姐病死了的谣言,所以有些失态。” 赵容之拍拍她的手,“那的确是谣言,两年前孙小姐确实发过急病,不过最后慢慢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弱。” 李姮元抚了抚胸口,说,“原来如此,我闭门不出,果然听到的都是些谣言旧事,还望容之姐姐勿怪。” 一放松,她便喊了她容之姐姐,这倒让赵容之很开心,准备继续哄她,“元妹妹想听什么新鲜事,只管来问我,我消息最灵了。” 李姮元想了下,立即想出一个问题,她装作小心翼翼又羞涩地问,“元娘前些日子进宫后,偶然听到母亲说些事情,听闻四皇子曾拜师吴道长,想问,想知道吴道长可在京都,或者四皇子怎样?” 她觉得这个问题极好,说不定可以探听到吴半仙的下落,还可以让她以为自己对赵孜有兴趣,再想要把她拉线给赵希便难了。 赵容之也是小心翼翼地听完她的问题,然后略一思索,“听说吴道长离京都远游,归期不明。四哥嘛~”她故意顿一顿,李姮元也故意做出期待的样子,赵容之接着说,“你见过便知。” 李姮元无奈,看来她的办法不成功,她也只无奈平静地回,“说来,我还从未见过四皇子。只是想再见一见吴道长。” 赵容之接着打趣,“若你直接问四哥,大概真有可能知道吴道长何时归。” 李姮元露出浅笑,“说的是。”便默默喝茶,吃瓜子。 赵容之有些郁闷,这个小表妹怎么这么难哄,她只有抛出有价值的信息,“听说四哥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他的位子大概是与三哥一起,在小云筑,元妹妹一会儿可要我陪你去看看?” 而李姮元的在意点又很特别,“小云筑,都有名字吗?” 赵容之对她的新鲜感,感到烦闷,“所有的亭子统称大观,从最东边往南到西数,绕成十八筑,而最东只是以一二三四五六排列为名,最西也是如此。最北边的六处,则是更精妙些,各有特点的,六筑从东到西,叫做小时筑,小妙筑,小云筑,小吉筑,小愿筑,小古筑。时妙云,吉愿古。” 赵容之慢慢喝了口茶,“听闻是孙家取的名。我在大观小古筑,你有空可要来看看。” 上次来的时候,母亲也没问没说这些,旁人便也没介绍,大概是她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吧,况且一心在她身上。 她朝赵容之笑笑,说“好。” 第二十五章 来迟 赵容之似乎也是觉得乏闷,便自己离开先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在窃窃私语,她探头看过去,正看见是梁家几位小姐与欣郡主那边,因着梁芷欣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家主,所以其他三位梁小姐对她很温和巴结。 她们正在一起说着话,似乎都是忿忿不平的语气。 然后堂姐的婢女入画也走过来,悄悄说了什么,大概是堂姐听到了她刚刚与赵容之的对话,且李姮元又一直看着她,李秋容看了她一眼,又让入画靠近她过来。 入画小心地靠过来,轻声说,“奴婢听说,三皇子遇见了孙家的马车,还特意将人直接送到了西第五亭,三皇子似乎在那边逗留了许久。” 所以,听说四皇子与孙梦君一起来的,并把她送到小亭。众人的脸色便各有不同吧,她略点点头,入画便退了回去。 既然孙梦君已经来了,太子妃便开始安排人带众位女眷去各自的小亭子。因为她想起梁芷欣上一世对赵孜的不依不饶,她便抬头看了过去,却发现欣郡主也在看这边,这位只比她小半岁的表妹,碰见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看起来天真又活泼。 她也略笑笑回应,便转头看向玉枝,随口说些什么,可她仍感觉得到身后的目光又停了片刻才走。 因为她看起来还有些畏生,所以她与堂姐安排在一处,是在西第三亭,离小古筑隔了两个亭子,不过还需要坐马车或轿子过去,实在有些远,如此便有理由不去见赵容之了。 时妙云三筑,是太子及各位皇子,东边都是公子世子们的地方;而吉愿古则是分给太子妃侧妃,还有公主们的,西边的六个亭便是她们这些郡主小姐。 男女虽分为两侧,但今日一过,若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定是要成几个姻缘的吧。 等她们到了西三亭,发现是三个小亭子连着,中间是游廊,曲曲折折向湖心去。游廊两边便是湖水荷叶了。 远远可以看到左边的第二亭是有一个两层的小阁楼,看大致方位,自己上次与母亲去的应该是最东边了。 最外面一个亭子用来接待一会儿可能要来玩的人,让两个婢女候着,她让玉林候在那里。她与堂姐则先沿着游廊走到了第二个亭子,堂姐便在第二个亭子里坐下来。 她则准备带着自己的婢女去最里面的那个亭子,游廊曲折,两侧的荷叶也越来越密,等她走到最里面的小亭子,发现四周都是荷叶,甚至只看得到第二个亭子的檐角,与远远的小阁楼。 玉竹玉枝玉兰也很惊喜,掀开竹帘,却见里面有两名宫女,守在桌子旁边,桌上放着水果点心,她四处看看,她在半路便让领路的宫女回去了。 而这两名伴客宫女,她不好打发,便对她们说,“请二位宫娥去请一请与我同来的六岁小师兄,他开始便被送到男客那边去了。” 两名宫娥福一福礼,温水道是,便齐齐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接连送来些点心吃的,还问她要不要去别的小姐的小亭子逛逛。 而太子妃也带着女儿与一群活泼的小姐在女客这边,坐着轿子慢慢逛,当然沿路的茶楼酒楼边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 因为她自己在最里面,大家见她冷淡淡的便也没有主动进来见她,只问她要不要同往,她拒了,赵容之也自觉的没有来找她。 不过还好没有让陈嬷嬷或张妈妈跟来,不然要劝她多走动的。 她觉得只要今日无事,她在这枯看一天荷,也是好的。 那些活泼的姑娘四处逛着,而矜持些的,则都在湖边吹起笛子弹起琴来,毕竟,今日的男客里,任何一个都算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西边热闹了起来,而东边的小师兄,正在被四皇子拦住去路,引路的小仙娥,也不敢说什么。 赵孜穿着一身暗红袍子,站在路中间,“听闻小师父精通佛法?本皇子是道家,不如一聚?” 小师兄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也有此意,不过师妹相请,不如下次再与施主论道讲经。” 赵孜正准备再纠缠一番,他的随身小太监过来附耳轻轻说了什么,他便让开路,“那便下次吧。”领着小太监便匆匆走了。 引路的宫娥也松一口气,将小师父往另一个方向,元郡主那便去。 赵孜的小太监,小鱼,刚刚看见那位孙姑娘依旧戴着幕离往小云筑这边来,他就立刻来见主子,毕竟主子等了一早上,才等来那位小姐,看来那位小姐也是要来寻主子的。这样,嘿嘿,他笑了笑。 但是,等他们回到小云筑时,那位孙小姐正好准备坐马车回去。 赵孜忙喊,“孙小姐,不知所来何事?”他其实也开始好奇,这位孙小姐一直客客气气的,且未见真容,他反而更加有兴趣。 本来,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笑很合他心情的,现在却是好奇心更重。 孙梦君回头远远福礼,“无事,打扰了。”便领着宫女上马车立刻走远了,这倒让他更加看不透,这是生气了? 不过他三哥却也出来了,“真是稀罕,能看到你失望的表情,不过她是来道谢的。” “所谓何事?”赵孜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坏笑着,既然不是找他,那便是谢三哥了,原来,如此。 三皇子拿扇子敲了他的头,“不过是半年前偶然救过她,不过我不记得她,她也上不久前才认出是我,特来道谢。” “如此,三哥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我可是好奇这孙小姐的真容,说不定,这大观湖是她的。”赵孜依旧坏笑着嚷着。 三皇子没理他,自己准备去见见太子,便走了。 可他一走,赵孜的表情淡了下来,他一直察觉到有人在暗处。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樟树杨柳树,然后转身往三皇子去的方向走,等他走到半路,却又转身了,直接回了自己的小云筑。 小云筑是两个亭子,外边有最高的小阁楼,四层,他去了最顶层。 然后,他就看见了眼前的景色,一大片的荷叶荷花,不过远远可看见些碧绿的湖水,还有湖心亭的一角,那边没有荷花,只看得到一点,但是南边的山附近,却是没有多少荷花的。 那山靠水的那一边被称作陡峭,所以没多少人去过。 他又转头看西边,那边周围的景色也不错,与几个亭子楼阁,只是因为树枝看不清楚人影。只看到人影马车走动但不能看清,有些遗憾。 不过,这也说明,在这大观湖,没有一个地方,是可以看到所有的。 除非,到对面南边的山上去。 他往孙梦君那边又看了一眼,便看到,似乎有很多女眷一齐正往那边去。 女子总喜欢热闹啊,他回到一个亭子里的榻上躺着。 他突然觉得无聊,不如?一会儿去见那个小和尚? 第二十六章 师妹 小师兄好一会儿才被带过来。 李姮元正让人取了画纸颜料,准备作画,她又不是真的来结交闺友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小师兄来的时候,她只略对他笑笑,就转头接着作画,给她的荷叶加上一抹绿。 小师兄的声音有些不满,“你倒是自在,我可不愿意再被送去给别人表演念经和傻笑。” 她顿了顿画笔,转头对他拱手,“谨遵师兄玉言。”看他坐在旁边也不吃不看糕点,又让人给小师兄也铺了画纸,“不如师兄也来作画,莲花可算佛门之花。” 小师兄纠结了一下,便挪过来,捏起笔开始画起来。过了一会,李姮元悄悄偏头瞟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才看见周围的玉枝玉兰都忍着笑。 果然,写字与画画,都是六岁孩子的水平。 小师兄第一次见她们憋着笑而不生气,“想笑便笑吧,慧园师父可是因为我作的画,欢喜了好久的。” 满满的自我得意。 李姮元被他这句话说得,想笑又得憋着,既然是慧园大师称赞过的,她们怎么好直接笑话呢。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又有宫娥来请。她让人回了她们吃素,便让人专门从酒楼把饭菜送过来,倒也免得一起不便,她并不想与那些大家闺秀一桌吃饭。 眼不见为静。 玉兰也带来消息,那位孙小姐也没有出亭子,先前众人去她那边游览时,她也只略略见了见,不过,听说堂小姐后来倒是与她多聊了几句。 李秋容与孙梦君聊天吗,可真稀奇,堂姐是最不会主动与这种看起来病恹恹,性格冷淡的人多说话的。除非,对方主动提到她喜欢的事。可孙小姐与堂姐有何共同的兴趣呢? 她对这位意外活下来的孙小姐又多了一分好奇。 吃过午膳,便是午休了。 在午休之后,便要准备游湖吧。听说湖心亭上布了茶点,当然不能所有人同时都去湖心亭子里,但架小舟游在湖上随意游玩折莲蓬,也是一种乐趣。 一共有三十多只小舟,一舟只能带一宾客并一随侍。船上本有船夫一人和随船婢女或侍卫一人,这些人都是会水性的。 听到这个安排,李姮元松了一口气,如果有人敢行凶,那必是船上其余三人,且有会水性之人,便不会出事。 可是,这样一来,那杀手,张生,岂不是无法跟随观察,这湖这么大,就算他可以神奇地立于水上,也是极易被人看到。 她悄悄问了小师兄,小师兄却接着画他的肥肥的莲花,头也不抬地说,“不必担心,他已经做了太子殿下的船夫,总之,今日太子殿下不会出事。” 李姮元握紧自己的手,让自己放宽心。 不过小师兄却突然抬头看着她,笑着说“不过,我倒觉得师妹今日似乎有水光之灾。你如果想避开,最好,记得直接跳到湖里去。” 看那笑容这么天真灿烂带着傻,李姮元猜他是骗她的。 午休过了一个多时辰,堂姐便遣人来邀她去划船采莲。 总归她对这个项目也很期待,便应了。让玉兰玉竹陪着小师兄四处玩,玉枝玉林陪则自己去游湖。 走了一段,才发现小师兄让玉兰打着伞跟着,玉竹则是被留下了吧。 每两个亭子小筑大约相隔小半里,因此两处的中间地段,没有荷叶的岸边,便有几只小舟候着。她跟着堂姐,准备沿着有垂柳的湖边走廊慢慢走过去,也是快到了才发现,梁芷欣与梁家姐妹就在她们旁边。 远远看见,四只小舟,小小扁扁的。 已经乘舟入湖的,船头立着船夫和会水的婢女,船中间只放一个小桌和小凳,桌上放着茶具,她们坐在船中间,或胆子大些,让自己的婢女扶着站在中间。 大多女子都是坐下的,她们惜命,这样也的确安全些。 梁家姐妹先去了二人,梁芷欣也刚乘走了一只,这边便只一只了,她们与梁小姐相谦让,最后让李秋容先去了。 自己与小师兄还有一位梁家的小姐,便只有等人把他处的多余的小舟划过来。 她们等了一刻钟,没等来空的小舟,却等来一个不速之客。 赵孜看见岸边的一群身影,特地让船夫划着舟过来了。 “小师父,要不要载你一程。”他老远就喊,也让岸上的人都看向他。一身暗红衣袍,躺在船尾,在绿色荷叶的背景里,也算显眼。 小舟越来越近,在快要靠岸时,李姮元才慌忙行礼。 等她听到那声免礼,赵孜已经在岸上了。身旁的梁家小姐笑着问安,赵孜只点点头。 他特意过来围着她绕了一圈,她只低着头,心却提到嗓子眼儿。 听他似乎心情极好地摇开折扇,扇了两下,“这位便是元妹妹吧,真真是差一点做了我的师妹,可谓有缘啊。” 李姮元低着头,正想该如何开口,小师兄便站了过来,“元明已经是小僧的师妹了,施主后悔晚了。” 她也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可赵孜却似乎不想放过她,依旧与小师兄打趣,“虽没得成为师妹,那也是我的亲表妹呀,元妹妹你说是不是?” 李姮元只得再点点头,仔细看着地上不光滑的石子。 好在小师兄又帮她说话,“施主可真是很闲。”虽然这话接的不太好。 感受到侧边似乎是赵孜刻意歪着头看她,李姮元只得把脸面无表情地移向远方,正好看到慢慢飘来的小舟。 然后,玉兰适时地说,“郡主,小船来了,我们快去吧。” 所以她拉着玉枝往船要靠的边上走去。 等她上船前,赵孜先一步回了自己的船,慢慢远去时,还一直看着岸上的她们,李姮元生出一种上一世的赵孜痴情的错觉。 好在是三只小舟,她与玉林一只,玉枝有些怕水,玉兰与小师兄一只,另一只便是那个梁小姐的。 三只小舟等她们都坐好后,船夫一撑桨,水纹便一圈一圈荡开又回来,再由木浆荡开,三只小船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她让船夫帮她去到荷叶深处,“我想亲自摘一些莲蓬。” 黝黑的老船夫似乎不太知道该怎么接话,只露出牙笑着说好,对面的婢女也微笑着为她倒了一杯茶。 玉林坐在船尾让她靠在她的身上,又轻轻替她支开伞,看看周围的荷叶荷花近在咫尺,水纹在木船边荡漾,一向寡言的她也忍不住说,“坐这小船,看着水与荷花荷叶,可真美。” 她也不知道,这大观湖的建造者是如何成功养好这么多荷,且长势似乎每年都很好,且前世这大观湖听说秋季还卖藕,可真是生财有道。 李姮元也叹,“真是心情都跟着好起来,可谓,意暖心怡,不欲歇眼,似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此惬意美妙。” 第二十七章 又见 大观湖上大片大片的荷花之间,漂浮着散落的小舟,好在各位女子公子大多是矜持之人,遇见便让船家绕开,可这种在水上遥遥相见,隔着些荷叶粉花,也让人易动心。 李姮元特意让船夫划得很慢,她也不想去湖心亭凑热闹,便挨着船边,侧身折了两朵荷花。 把头低下鼻子凑到花朵里,一股浓郁的荷香传来,感觉整个脑袋都香香的。 玉林让对面的婢女帮她撑伞,她顺手折了莲蓬,自己吃试过,便把莲子一颗颗喂过来。 莲子嫩嫩的,甜滋滋,李姮元便准备摘一大捧,最好带些回去。当她正准备看仔细哪里有莲蓬时,船边的荷叶却越来越稀少,再看前方。 一片碧波,一片青山。身后的荷叶密集的围成一片半圆,而前方却是零星的小荷叶,远处孤零零三个湖心亭,还有很多小舟,她发现湖水也是变得幽深墨绿。原来,大观湖的中间是这样。 她让船夫转个方向,她只想待在荷花荷叶从里。 船夫又斜斜地把船划进荷叶间,果然,有了高高的荷叶遮蔽,她的心情更好。她不想出现在毫无遮蔽的湖水上,划过那些小舟之间。 可她却不知道,有人清楚地看到她的船只转头,所以悄悄跟了上去。 她又摘了好些莲蓬,直到吃得有些腻了,在湖里洗了手,才侧伏在玉林的腿上,这样一靠,她反而更加舒适,想要睡觉。 微风带着荷香,乌云遮了本就不太亮的太阳,她拿团扇遮住侧脸,玉林拿擦洗干净荷叶叠在她胳膊下,让船夫在荷叶间轻轻停住,玉林答应一会儿有人来了叫她,她便在一阵剥莲蓬的清香与轻轻的窸窣声里,好久才慢慢睡去。 …… 她感觉刚刚入睡,便被玉林摇醒了,双眼酸涩。 她刚想问,就看到一只小舟靠过来,以及那在荷叶中显眼的暗红。 她迅速吩咐船夫把船划走,船夫也是刚从瞌睡里清醒。 还好他动作快,立刻往另一边转浆,使劲划船,霎时间激起一片水花。 不过,她也顾不得什么,自己举起伞遮住脸,还不忘让船夫加油。 奈何她越是急忙想要逃走,赵孜也追得越紧,他立在船尾看她的背影,似乎更觉得她有趣。当然,见她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在御花园里的人是谁了。自己这个小表妹,果然如师父说的那样特别不一般。 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小鱼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主子外出回来后,大不相同了,不仅行为举止变了,现在也变得善变,明明上午还想缠着孙家小姐的。 李姮元悄悄从伞后面看看两船的距离,却发现赵孜正站在船头看,她差点惊得丢了伞。 她正想要不要停下来,可转眼看见前面的水路宽敞起来,便让船夫划到湖心亭子边去。 好在身后的赵孜没有直接追过来,她们在附近看了,有一个亭子是空的,她便让玉林扶她上去了。 李姮元到了亭子上,才突然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看远方,荷叶荷花都离得那么远,四周水很深,连曾经看起来近的南山也觉得很远了,孤立水中央。 不过,她也只有先在亭子上小坐片刻休息,在做打算。 她不知道的是,赵孜没有追过来的原因是,小师兄的船截住了他。 而赵孜此刻正在荷叶从里,与小和尚纠缠。 “施主,你的船撞倒了荷花,你该赔礼道歉。” 赵孜无奈,只有坐下来,两船相并,挤在窄窄的荷叶从中。 这水路其实是特地前两天船夫们割出来的,不过养荷花的人格外爱惜荷花,便都是清理出来的窄窄的一条水路。所以现在周边有一些荷叶荷花被压到船底,且断掉的荷叶茎阻碍着他们的船,其实硬挤挤还是能过去,可这位小师父坚决不肯。 赵孜伸手出其不意,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小孩子不要板着脸。” 小和尚生气地拍开他的手,身后的船夫都听到了啪的一声,“施主甚是无礼。”说罢对他摆了一张瞪圆了眼的生气的小脸。 小鱼气极,可赵孜依旧笑笑,甚至想去捏捏那小和尚的脸,不过他放弃了,他摇开折扇,“小师父想如何呢?” 哪知道小和尚完全不理他,转过去坐着,似乎在默默念经。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和尚,这么有趣,他两手一伸,便把小和尚提到自己的船上来,他以为小和尚会踢闹一番,小孩子都这样,可是这个小孩子没有。 小和尚等他安全的把他放在船尾坐着,便立刻站起来,等赵孜抬着头对他笑的时候,狠狠拍了一巴掌赵孜的额头,对,是额头,幸好不是脸。 然后在所有人愣着的时候,跳回自己的船只,躲在吃惊的玉兰背后,让船夫划船离开。 赵孜船上的人就这样看着另一只船远去,四皇子一言不发,看着荷叶,在他身后的几人也都安静地等着,船夫甚至也坐了下来。 一时间,很安静。 直到,不远处有小和尚惊呼的声音传来。 ,,,,,, 李姮元在亭子上坐了不久,先后赵希与赵容之上了旁边的亭子,好在亭子是各自独立的,各有一小段游廊,她对对面二人笑笑,便带着玉林与那位叫青青的女子,准备沿游廊登船而去的时候,梁芷欣坐船来了这边。 这游廊尽头是她的船和船夫,梁芷欣靠近游廊的时候,她的船夫划着船让开了些,她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船夫便索性把船划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去了,以她们方便登岸吧。 梁芷欣朝她走了过来,在两人相距大概一尺的时候,同时对对方笑着问好。 二人错身而过,她依旧想招船夫过来,可她还没对玉兰开口,梁芷欣叫住了她,“今日天气甚好,有幸遇见元姐姐。” 她也只有转身,既然对方开口了,便准备回到亭子一叙,“天气的确很好,是姮元疏忽了,没有早些与欣郡主一叙。”她慢慢往回走。 梁芷欣也随她走了两步,“因从未见过,妹妹也甚是激动而先前不敢擅自先言。” “欣郡主多虑了,姮元甚是欣喜。”李姮元浅笑着看着远方的荷花,她想这所有的荷花荷叶是不是正好是个月牙形,而零星的停舟像星星,她便无意识地延伸了唇弯。 第二十八章 投湖 窄窄的游廊上有六个走的慢慢的女子,还是显得拥挤。 于是梁芷欣停住,双手搭在木栏,对自己身后的婢女说,“你们拿着茶具去亭子里喝茶歇歇吧,我就在这陪表姐聊聊天。” 二人离开了,李姮元便让玉林和青青捧着茶具也去了,总归别人遣散了婢女,她不能无动于衷吧。 等走廊空起来,梁芷欣过来靠近了她些,“不知元姐姐今日玩得可尽兴?” 李姮元笑笑,不过她不喜欢离她太近,便退了一小步,“自然是开心乐怀的,景色怡人。” 梁芷欣也很开心的笑,“如此便是最好了,刚才看见元姐姐船上有些莲蓬,可是采莲之乐。” 李姮元拿帕子摁着下巴,说起莲蓬,都是玉林剥好给她的,“是呢,不过最要感谢给我剥莲蓬的人。” 谁知,梁芷欣却渐渐收了笑意,似乎有些神色不明,她忙问,“欣郡主怎么了?” 梁芷欣很快换上笑脸,“无事,劳元姐姐担心了。” “不必多礼。” 她刚说罢,梁芷欣双手拉住她的手,“姐姐真好。”可她却在意梁芷欣的手上似乎沾了木栏上的木屑,有些扎她的手。 梁芷欣也发现了,忙摊开手,“怎么会这样?”她的纤纤玉手上染了一层薄灰,与几颗小木屑。 她还没说什么,梁芷欣又靠向她,“姐姐陪我去洗手吧。”说罢拖着她走向泊船的地方,并用手帕挥走了他船夫。 一步一步走向水边,李姮元有些心慌,脚边的湖水里映入远山,看起来变成墨色,深不可测。 因为是大小姐要洗手,船夫识趣地走远了些。 梁芷欣欢快的安静地蹲在水边洗手,水波一圈圈漾开,她似乎玩得很开心,用手扬起水花。 而李姮元不太想弯腰去拨玩湖水,愣愣站在一边。她回头四处看了一眼,看见亭子里的四个丫头正背对着她们说着什么,而其他两个亭子里的人也各自在喝茶谈话,湖上有其它人在船上坐着,船都离她们很远,并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在水边的她们。 不知怎么,李元姮突然想到小师兄的话,水光之灾。可是,梁芷欣为什么突然如此呢? 她还没想完这个念头,梁芷欣准备站起来了,然后,一瞬间,“噗通,噗通”两声,几乎不分先后。 落水那一刻,她才想起,她在将船泊在荷叶间小睡时,半梦半醒时,似乎听见青青小声对玉林说,其实,她刚学会划水,还不太会。 那么,她还会被救起来吗?到底会被谁救起来? 果然,梁芷欣对她而言还是个麻烦的祸害,自己竟然不信前车之鉴,跟着她去湖边洗手? 李姮元感到深深的后悔。 虽然是夏日的湖水,可全身投入还是很冷,她略略挣扎后,便放弃了,浪费力气,索性任自己沉入黑暗。 与她相比,梁芷欣可谓是在非常剧烈的呼救,扑腾起一片片水花,尖叫不断。 亭子上的尖叫声响起,一时间四处惊慌传遍。 太子殿下二十一岁的生辰宴,终究以有人溺水而终止。 ....... 赵孜让车夫将船划出去,当然加了一句,“慎言今日之事。” 等他看清湖面,发现女眷们的船都聚拢在一起惊呼,男子们的船都正在慢慢划远离湖心亭,而小和尚的船在快速向湖心靠近。 他听到旁边女子在不停地说,“有人落水了。” 他便立刻吩咐船夫把船快些向湖心去。 等小师父到湖心时,人都已经被救起来了,他只快步穿过人群,走过去看他的师妹。 虽然是他先前随口说的水光之灾,没想到应了。 好在亭子上的人大多是女眷,小师妹也被婢女脱下来的衣服大致裹着,他也解下自己的小僧衣,盖了上去。 玉兰忙哭着扑上去。 他让玉林玉兰扶着师妹,他亲自大声一吼,“请让一让。”,将外边一大群梁家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推开,让这主仆三人出去,他们乘走两只小舟,让那些婢女在岸边又纠缠啰嗦了一番。 而反应过来的梁家小姐,才想起来,该先把晕厥的欣郡主和五皇子送到岸上,再来哭泣等待大夫和其他人的到来,又急急忙忙柔软地呼唤船只。 小明师父在回岸上的途中,遇见了赵孜,赵孜叫了他一声,小和尚。 他板着脸不搭理,赵孜也无法,只得又默默跟着。 船夫努力加快速度,小船也约一刻钟才到岸上。 玉林单独坐的那只船先到岸边,她一脚迈上岸,便依照小师父在船上的吩咐,快速跑去找马车来,也不管谁的马车,催着车夫便赶来湖边,直接先回府。 玉林先前也是被惊到思绪混乱不知如何才好,但现在她就只想这一件事。 赵孜也到了岸,见小和尚蹲在小表妹身边,指挥一个小婢女在元郡主肚子身上乱按。虽然他行走江湖也知道这种方法可以救人,可他不太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便有些气,“你这是做什么,快送到茶楼叫大夫医女。” 小和尚也不理他,赵孜正在走近。 倒是在旁边的玉枝马上走过来拦着他,试图让他离远些,说,“我们便是最合适救治的人,殿下请离远些。”当然,她虽然不懂,可她被小师父熏陶了近一个月,早已十分信他。 赵孜很气,可小表妹确实吐出了水,且小婢女一脸严肃正义地拦着他,他也不好动手。 呼啦啦,玉林带着马车来了。 他又被小婢女拒绝了帮她们抬上去的好意,专注拦着他,直到看见马车又立刻呼啦啦走远了。 拦着她的小婢女,才瞥了他一眼,也立刻跑开了。 他觉得今日真是没白来,得了不少白眼。 准备回去时才想起,刚刚那马车,似乎是那位孙家小姐的。 而他准备抬脚时,小鱼才想起告诉他,“殿下,似乎还有落水的人。” 身后的湖面上涌来一群小舟,他打发小鱼去找御医,自己立刻走掉了。 ...... 玉兰从上船开始,便被小明师父指挥按压郡主,帮郡主吸气。本来她有些犹豫,但对于小师父的崇拜,以及希望郡主无事的决心,让她大胆,郡主也确实吐了不少水,上马车又按了几下,郡主咳了几声,又晕了过去。 小师父舒了口气,“这便没事了,回府泡个热水澡便会醒,可是比傻傻等大夫快多了。” 她与玉枝连忙称是,她们相信小师父很厉害。 第二十九章 青青 李姮元是在充满雾气的浴桶里醒来,她放心地大吸一口空气。 玉枝忙停下倒热水的动作,惊喜地报给外面等的公主与驸马。 等她换了干的衣服,躺到床上,父亲来慰问了几句,让府里的郎中开了药,便嘱托她好好休养。 母亲一直抱着她的手,似乎怕她失去。 好在坐马车回来时,她的呼吸已经稳了,母亲并没有太伤心,可听说是落湖后,也惊得不行。 当然,玉林玉兰她们都暂时忘了说,一同落湖的还有梁芷欣。 李姮元在床上躺着冥思,她不信是小师兄的预言起作用,发生这一切都有原因。 当然也是小师兄悄悄道歉之后,说自己是无心之言。 不过先要弄清楚是谁把她从湖里救上来。 她当时以为自己获救渺茫,甚至,她若是被男子救起,便会毁了些名声,可她才不在乎,她只希望有人愿意快些救她,可不想这么不清不楚地死在这湖底。 母亲派人去接了玉枝玉竹回来了,又送还了借用的马车,给了救她的谢礼。所以母亲一定知道了是谁救得她。 可最后,母亲告诉她的事实,超过她的预想。甚至母亲提到赵希在旁边时,她差点以为赵希成了自己今生的救命恩人,紧张得不行。 还好赵希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赵希主动跳下去救梁芷欣,而她则被梁芷欣船上的那位婢女白果转身救了,她获救得反而比较早,溺水时间短。赵希救梁芷欣不大顺利。梁芷欣扑腾得比较远,赵希带她上去后,自己也晕了过去。玉枝回来时,听说那位郡主还在茶楼被一群人哭哭啼啼围着等医女。 对她来说,可还算幸运欢喜。 这意味着,今生她在赵希眼里,没有梁芷欣有分量。 而且,她敢肯定,在梁芷欣落入水中失去意识前一秒,就知道她也落水了,便是有心准备醒来后说些什么,也只能闷在肚子里了。 听玉林说派给她的那个青青,自始至终,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如何劝说她都不肯下水帮忙救人,大概不是刚学会划水,而是根本不会。 让她不禁疑惑,怎么会把不会水的人安排进去,为什么她恰好上了那条船。 是巧合的差漏,还是,移位的圈套? ......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两位郡主落水的意外。”太子妃失望中断的宴会,也毫无办法。 好在两位郡主最后都安然无恙,可这个宴会却算是彻底毁了,以后都要因为落水的郡主们被提起,且她是负责招待这些郡主的人,便算反面教材。 皇宫对两位郡主送去了补品和礼物。 梁芷欣却躺在床上发脾气,砸东西。 明明她受了极大的委屈,现在却只能对母亲诉苦,可诉完苦,母亲还斥责她愚笨。好不容易命捡回来了,却听闻是五皇子亲自救的她,她本是不想刻意宣传,三堂姐的一个小丫头,却嚷的满城皆知。 虽然她摔了东西,罚了三堂姐,发卖了小丫头,可她的名声怎么办,如何补救回来。 长兄们一起来看她时,问她原因,她也只能哭着说是自己脚滑,不小心跌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两人都落了水,还能怎么说是一个人推了另一个人,即使真的有人推了,可那人也落水了,算是扯平。 她只是没有想到李姮元也会正巧脚滑了一下。或者她是主动跳湖的,可是她不甘心,不是说李姮元体弱多病吗,她怎么敢跟着投湖。 其实梁芷欣是学过划水的,本来是想装作不会划水,等人来救,那李姮元在旁边定是说不清楚。 可因为李姮元也跳了下来,她一时间又气又惊,便被呛了几口水,感觉真的手脚使不上力气,她越挣扎,越呛水,最后还是晕了。 发了脾气的梁芷欣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痒,然后就咳得停不下来。 …… 李姮元一直在院子里修养,因为母亲不许她出门。八月初三那天,便是小师兄独自去找那张生。 因为是小师兄救活了她,所以她惊奇的发现,小师兄每日的饭食多了一个鸡蛋。 这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吗?她虽修养着,还吃着素呢。 玉兰欢快地摇头,“是公主殿下再三嘱咐的,说小师父正在长身体。” 然后,李姮元某一次路过自己的院子口,发现母亲去了小师兄住的隔壁小院子。 等她挪到院子里晒太阳时,又从花篱笆缝看到母亲牵着小师兄离开了,两个人似乎还都很开心的样子在说些什么,母亲还亲昵地摸了他的头。 李姮元很吃惊,难道母亲路过两次自己的院子,都不进来一下,还牵着小师兄!她傲娇的小师兄竟然让人牵,还让人摸头! 虽然,她也一直很想摸小师兄那光光亮亮的头顶。 可她也只是在被那条狗追时,才牵了小师兄的手,后来还被嫌弃地甩开。 …… 李姮元让人传了白果与青青来见。 因为白果从水里救了她,而青青则是见死不救。 白果是个十四五的女子,穿着干净简洁的布衣,面相平平,带有乡间女子的淳朴气质。 听说是之前附近的村民,本来是集市上卖竹编篮子等东西的,因为听说大量招收会划水的女子,且赏银丰厚,才成为暂时的随船婢女。 她又给了白果赏银,白果欣喜地谢了。 李姮元便又让人招来青青。 与白果的干脆淳朴相反,青青此时带着一份胆怯和恐惧。但落水之前,她对青青的印象是个伶俐活泼的女孩子,面带微笑,双眼透着机灵和聪颖,正是因为如此,她作为郡主先选时,才选的那只小舟。 她想追问青青的来历。 青青只是伏在地上哭泣,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清声音。 看郡主一脸不耐烦,玉竹站出来主动回话,“青青是孙府的婢女,因为欺瞒划水之事,被酒楼掌柜扣下了,奴婢是从大观酒楼的柴房把她领来的。” 但是很明显,酒楼掌事并没有虐待她,青青今日穿的衣服料子甚至比做随船婢女时穿的统一服饰看起来要好些。 “青青,你原来是孙远侯府的婢女。因我的婢女借了孙家的小姐的马车,才让我及时归家,所以我不会责怪刁难与你。只是我想要你说清楚,为何要说谎话去做小舟上的随侍婢女?”李姮元一脸善意温和地对她说。 第三十章 好心 青青又哭泣了好久,这一次,大家都没出声,李姮元也安静地坐着默默喝茶。 青青大概也是哭累了,轻轻慢慢地开口,“因为听说一时间缺人,奴婢被贪念蒙了心,便去撒了谎,说刚学会划水,时间紧迫,掌柜也没有多问,就用了我。” 她抬头看了一眼郡主,李姮元点点头,“然后呢?” 青青低头继续说,情绪明显好了很多,断断续续地说,“管事,管事把奴婢安排在,在孙小姐的西五亭,那里只有孙小姐,一位主子,西六亭无人。管事说,孙小姐今日不,不会乘舟游湖,因此奴婢本想只是做做样子,补数而已。哪知,哪知郡主这边的船只不够,引路公公便把我们,这只船也叫了去,我们,便被郡主挑中了。” 孙小姐的确不可能会乘船游湖,她甚至都没有出过西五亭。 她们这边只有四只小舟,若是没有她与小师兄,也是不够的。所以她们这里若想都游湖,一定会补船只,孙小姐的船也极有可能被借到。 青青见郡主没有多说什么,眼神也慢慢恢复了机灵的感觉,看一眼便低头主动认错,“奴婢很后悔作出这样的事来,奴婢这几日日日在忏悔,好在佛祖听见我的心愿,显灵保佑,郡主果然无大事。今生奴婢能力微薄,若有来世青青必定当牛做马侍奉郡主,以悔大错。” 李姮元暂时放下对问题的思索,看青青在不停地磕头,额头红了一片,她让玉林扶她起来,“这本不怪你,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而已。青青是极得我喜欢,才累你遭受此事,无辜受罚,不如你日后就跟着我,也算我一番善心向佛。” 哪知青青立刻又跪下,“奴婢谢谢郡主大恩,只是,只是,”她一副欢喜又犹豫的样子。 李姮元笑笑,“怎么,你可有不便?说出来便是,我只是十分喜欢你这样诚实活泼的婢女。” 青青略抬头,不好意思地说,“奴婢的姐姐也在孙远侯府,奴婢只此一个亲人,奴婢若在郡主这里,怕是不便,且姐姐多病,青青无法离开。而且,奴婢既然犯了错,便理应回去受罚。”她说得诚诚恳恳,不卑不亢。 李姮元既然被拒绝,也再懒得搭理她,“如此,你便回去吧。”说罢示意玉林送她走。 青青十分感激而又不舍地慢慢离开。 玉兰却好奇地问玉枝,“原来郡主喜欢活泼的婢女呀。”玉枝笑笑没理她。 傍晚的时候,小师兄来了。 今日便是八月初三,因为母亲是无论如何不会许她出门的,她便让小师兄一人悄悄去了。 李姮元让玉兰摆上了水果和茶,便把人都遣出了书房。 她亲自递给小师兄一杯茶,自从知道小师兄尽力救她,她便对小师兄又恭谨许多。 她看着小师兄一脸感激地笑,小师兄却觉得她笑得很傻,果然是脑子进水了,又傻了许多。 “张生说太子殿下今日根本没有准备游湖,大概是因为他的属下们觉得太危险,他也没看出其他人有什么不妥,唯一一位行为稍有怪异的是三皇子,一位孙小姐特意去见了三皇子,他后来就将一身青衣换成了白衣。” 李姮元听到这脸色微变,赵沐换了衣服是为何,为何要换成白衣,且孙梦君为何要主动去见他。 小师兄看了她一眼,低头喝茶,“太子侧妃一直与六皇子在一起,也没有出过亭子,还有五皇子与三公主,游湖的时候一直呆在湖心亭,相比之下,四皇子到处闲逛很正常,大皇子多数时间一直与世子公子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说不会退钱,只是日后可以优惠一点点。” 李姮元也很无语,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没啥用,可惜了她的银票,不过还好太子殿下没出事。 可日后呢?密谋者会不会换一种方法?她该怎么办? 小师兄似乎想起什么,“还有,你船上的那个青青,她的姐姐是孙远侯世子的一个侍妾,一个月前,因为冒犯嫡小姐,被禁足了,近日才被放出来,昨日因为青青又被禁足了。这是他特意免费送给你的消息。” 虽然她没理清青青的事,可李姮元意识到,有一个杀手做暗卫是多么有用。特别是对她这样,有着特别秘密和特别目的的人来说。 所以她准备厚着脸皮讨好小师兄,帮师兄剥了一个荔枝递过去,“师兄呀,你还有没有认识的人,最好价格便宜些,可以做暗卫的啊。” 小师兄没接那颗荔枝,接着剥自己手里的。“你以为我是皇室啊,可以自己养杀手?这张生还是靠着师父的名号才认识的,不然你以为杀手那么容易遇见?”小师兄咬了一口自己的荔枝。 原来慧园大师在杀手界里也出名啊,她把荔枝塞到自己嘴里。 李姮元又想到吴半仙,可吴半仙已经注定不会帮她,况且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做赵孜的师妹。 她一脸忧伤地吃荔枝,小师兄却是很开心地小口吃荔枝,“不然你再多存些钱去问张生,说不定他还认识叫崔莺莺的杀手。” 李姮元一听,到来了兴趣,张生崔莺莺,张生认识便宜些杀手的可能性更大,可是一想到钱,她便无法了,她现在穷得很,脸色又有些失望了。 “这次大概五千两,应该可以问到一些有用的人。”小师兄又开始剥荔枝。 李姮元开心之余,有一个疑问,小师兄与张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师兄难道曾问过关于杀手的事吗?还有与张生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我化缘时遇见扮作乞丐的他,他抓了我向师父求解惑时,曾在我隔壁住了十天,而且第一次见你时用的迷香就是他给的,不过被二师兄稍稍修改了配方。” “等等,原来那天点的就是迷香吗?只是把我迷晕?” “是。” “你有几位师兄?” “两位。” “原来慧园大师已经有三名弟子啊。”因为除了光济寺监寺空明大师,大家从没有听说过关于慧园大师其他弟子的事情。 “其实是四位。” 李姮元有些得意地说,“加上我。” 哪知小师兄只看了她一眼,便大笑,“不算你,我还有个四师弟,比你聪明多了。” 哈哈哈,李元姮只能附和着微笑。 第三十一章 不见 李姮元正在想如何悄悄出门,玉兰来报,“四皇子亲自登府,专门来道歉看望。” 道歉么,是因为游湖的主意是他出的,出了事他当然有一份责任;看望,倒是不必了。 李姮元在书桌前开口,“扶我回房,跟说我在床上睡觉修养,不想见人。” 赵孜正在正厅坐着,上方的姑母只问明来意,赐座上茶,就一脸神情淡淡安静喝茶,像是等他自己说告辞。他觉得这姑母才是有些像赵宁之,举止高贵却冷淡淡的。 他只有主动开口,“姑母近来可好?” 清如公主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不太好。”连一句回问的话都没有。赵孜久不在京都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来说。 其实是因为清如有些生气,是四皇子提的游湖,当然是她女儿主动要去的,可若是在皇宫举行宴会,便不会遭受着罪。 况且是与长公主赵紫如的女儿一起落水,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女儿一定很委屈。还有听玉枝说,在岸边四皇子想阻止她们施救,就更加不喜欢这个侄儿。 没想到是如此局面的赵孜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保持微笑。 他先去了梁府,大姑母亲切地迎接他,还夸他懂事多礼,欣表妹更是带着病体来见他,怎么到三姑母这,似乎很讨厌自己,不过也不奇怪,元表妹似乎也不喜欢他,这府里的丫鬟都是不喜欢他的。 那日的小丫头来了,在三姑母身边说了什么,三姑母就脸色担忧地起身了,“元娘不太舒服,本宫要去看看她,驸马不在府里,陈嬷嬷送三皇子回去吧。” 虽然赵孜在外面的时候,也经常遭到别人直接的拒绝和冷眼,可在京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对他说送客。 他恍惚间回到在外游历的日子,一位夫人不想见他,婢女冷冷对他说,“公子请回。” 等赵孜告辞了,清如公主带着他送的补品礼物,赶去了李姮元的院子。 李姮元陪母亲闲聊了些,还是没得到出府的许可。 母亲走后,玉竹神秘地捧来一个盒子,“郡主,这是四皇子送的礼物中的一个。” 李姮元没兴趣,挥挥手,“我不想看。” 玉竹只好把它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捧在手上,悄声说,“郡主可还认得,这与您让我当出去的东西里的那只梅花鹿,似乎是一对。” 一只玉雕的梅花鹿,有漂亮的鹿角,比她当出去的那只没有鹿角可爱小鹿的,似乎大些。相同点是鹿背上有一行刻字,此言,梨花落尽,彼书,君安可贵。 李姮元有些印象,她接过来仔细看,“这两只应该是一对,我的那只背上花纹似是一朵五瓣梨花,这只,却是几片叶子,也算有趣,先放到书房里吧,以后再把那只小鹿赎回来。” 玉竹把梅花鹿放到盒子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来,手帕里包着东西,她边展开便说,“这是在郡主落水那天的衣服里裹着的,今天才被洗衣服的小婢女送过来,挺奇怪的。” 一个青色的荷包,上面连朵花都没有,是挺奇怪的,这个东西显然不是自己的。 玉兰把荷包解开,把东西拿出来,是一串衣饰吧。 最显眼的是一个茶褐色的鸡蛋大小的亮晶晶圆圆的石头,像玉石又不像,被红线编制的网缠绕着,周围挂着玉串珠。 更奇怪的是它旁边挂着一个圆圆的白玉片,上面刻着的字她却完全看不懂,像是那日吴道长画的符,可又是横着一排排刻的,反面是一个六个角形状,像六角亭的顶,但线条都很笔直。 这东西很明显不是有名的工匠雕刻的,倒像是小孩子或初学者的刀法,不过玉面被把玩得很光滑,颜色也很纯粹。 真是奇怪的喜好。 然后她发现那个石头的里面,也有几个奇怪的形状斑点,不像杂质。她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看不清。 “好奇怪,不是我的。” 玉竹想了想,当日的衣服,还有一件事小明师父的,她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师父的,这倒像小孩子的玩意儿。” “小师兄吗,倒是有可能,我明日问问他。”李姮元把这个挂饰拿去放到书桌上,心里想着那些文字,便照着在纸上画了几遍,最后留了一张最像的。 第二日,她特意问了小师兄,小师兄一脸好奇,拿着仔细看了好久,还是摇头,“从未见过。这东西大概是茶色水晶石,这么大的,稀世罕见。” 她也很奇怪,“那是从哪来的呢?”她告诉师兄是在衣服堆里找到的。 小师兄便想,“那日的马车是孙家的,不如遣人去问问。” 她让玉竹带了些小礼物,与张妈妈一起亲自去感谢孙家小姐。孙家小姐并没有见她们,玉竹悄悄问了来通传的孙小姐的侍女。 “那是女很奇怪,明明很欣喜地样子,她却说竟然不是自家小姐的东西,等我们回府时,又偷偷跑来问,我就还给她了。”玉竹回来禀告。 总算是找到失主了,孙小姐也真奇怪。 而小师兄得到结果后,却是对孙小姐很好奇,听说缠着让玉兰和婢女一起去打听孙小姐的事情。 ...... 赵孜从三公主府回去后,便有些情绪低落,闷在自己宫里喝了几日酒,又睡了两日。 三皇子赵沐特地派人请他,他才出门。 “怎么三哥过了这么多天才想起我?”他一进门就抱怨。 “没有你来烦扰我,自然自在。”三皇子领他进了书房。“给你看一个东西,自己闲逛时看到的。” 又一只玉雕的白鹿。 “咦,怎么?”赵孜有些紧张了,凑过去拿起来仔细看。 “这只应该更小些,这两只应该是一对吧,明日便把我的生辰礼物送给我吧。”赵沐想,一只没有什么特色,不过如果是一对,到有些好玩。 赵孜却犹豫了,那只鹿他看着好玩,放在书案前,出门顺手便让人又包送给那位元表妹了,可是他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吧。他笑笑,作一副无赖状,“三哥,这个东西这么有趣,便送给我吧,我一定收下三哥的心意。”说着便准备往怀里揣。 三皇子仗着自己身高手长,立刻夺了过来,“说好送我的礼物,怎么能反悔?” 赵孜马上嘀咕,“哪有还没到生辰就要礼物的。” 三皇子赵沐把小鹿放到书桌上,“那就一人一只,等我生辰到了,你再送过来。” 如此,赵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想着什么时候再买一只小鹿。 第三十二章 旧事 赵孜又闷了自己一日,被孟贵妃遣人找了过去。 “怎么?听闻你最近闷闷不乐?那位孙小姐太过冷淡了吗?女孩子都是这样,矜持些的才好。”孟贵妃听说了些那日的事,想着劝劝他。 赵孜还是不太高兴,“不是那位孙小姐。” “不是?那你是为何,一副失了心魄的样子。”孟贵妃很是疑惑,“难道?是李姮元?” 赵孜听到名字来了些兴趣,抬头说,“那人原是她,只是不知那日她为何在御花园里。” 可孟贵妃的脸色却暗了些,“那日你父皇特意封了御花园,见清如公主,原来是她把女儿带来了。”孟贵妃的语气有些不满,赵孜一心好奇听着却没在意语气。 “原来如此。元妹妹那时就进了宫。” “元妹妹?是个如何的姑娘。”孟贵妃也是一脸好奇的样子。 赵孜很开心地比划,“瘦瘦矮矮的,眉眼长得很像三姑母,就是不喜欢说话,有些怕生,三哥还说像宁之呢。” “像宁之么?这样冷冷清清的女子有什么意思。”这回赵孜听出了母妃的不满。 虽然他想起母亲不喜欢宁之,还是小声回,“母妃不是说是女孩子矜持么?怎么又不喜欢。” “孙梦君可能是矜持,你不是已经见过你三姑母了吗?”孟贵妃想起听人说儿子在公主府受过的冷落,她的细眉微微一抖,又立刻恢复美丽精致的眉眼鲜颜,“你不会真看上那个小丫头吧?” 这次赵孜仔细想了想,回笑,“那倒不是,有趣而已,儿臣现在可不想成亲。” 孟贵妃也弯唇笑,“那就好,你日后若成亲,我必要挑些活泼热闹的女子,你是知道的,母妃最不喜欢那些冷清寡言的人。” 母子二人一起笑起来。 而他们没有看见,门口转角柱子旁,一个人默默转身走了。 门口的宫女默默福礼,刚端残茶出来的宫女忙行礼,“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面无表情快步走了出去。 小宫女想了一会,又过了一刻,才端了贵妃娘娘的养颜汤进去,轻轻在身边禀告,“大皇子方才到了宫门口,似乎是想起有急事又回去了。” 三皇子刚刚在讲他骑马抓小毛贼的故事,贵妃娘娘正开心,对她点点头。另一人来服侍娘娘喝汤,她便侧立在旁。 孟贵妃喝完汤心情很好,为了养颜她会保持一直心情舒畅。赵孜便准备捉住机会,他挥手退了那些宫女,亲自为母妃摇扇子,“母妃,儿臣有一事不明?” 孟贵妃见他亲自摇扇子,手支在额侧,垂下眼看自己新染过的红色指甲说,“何事?” “儿臣不明白,为何三姑母不喜欢我,明明我回来后连父皇都夸我聪慧了许多。”赵孜一肚子抱怨的口气。 孟贵妃神情不变,“她不喜欢的不是你,是我。”她用拇指磨着食指的指甲,“你三姑母从不主动进京,便是不想看见我这种人。” “我这种不择手段,谋取私利,魅惑皇上的人。” 她新染的指甲还是被划坏了,她自己叹了口气,心绪涌起,自顾自地说起旧事,“我曾暗自劝皇下换了她的姻缘,她知晓后,便怨上我了。可谁不为己,真是笑话。” 赵孜在母妃的浅眠里,悄悄退了出去。 他小时候听嬷嬷说过的事,他出生前,父皇曾冷落了母妃三年,那三年里,父皇立了皇后,立了太子。 他特地悄悄去查了,听到一个极其隐秘的事,清如公主婚配前,与身为孟家嫡女的母妃是旧交,可说起这件事的老嬷嬷却是,与母妃的奶嬷嬷一起被放在庄子养老,老得神智不清记忆模糊的人。 “萱怡,皇兄很忙,你要是常来宫里陪我就好了,二皇姐远嫁了,这宫里就剩我与皇兄两个人了。” “不如清如留在我家,若是有缘做了我的嫂嫂,我定日日来请安。”两个少女在榻上笑闹,挤作一团。 院子里一棵大梧桐树,有小鸟知了在共奏。 ...... 李姮元又让小师兄去找了张生,这一次小师兄少了怨言,晚上的时候,张生来了。 他穿了一身黑衣,带着上次的面具,在刚暗下来的黄昏,戊时一刻准时到了她的书房。 等他站定,身后出来一个同样黑衣的少年,瘦瘦黑黑的,比他矮一个头。 “这便是我推荐的人,崔燕。”依旧是故意尖着嗓子说话。那个黑瘦少年向她拱手抱拳。 “崔燕,难道真的还有一个崔莺莺?”在场其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甚至感受到一股来自福娃娃面具的愤怒。 虽然她不信那个杀手的名字是张生,但是现在有一个崔燕,难免让人想问崔莺莺嘛。 张生开始说条件,“定金三千两,并且在西城边修建一所善堂,安排好合适的两位管事及一位先生,他做你的暗卫,帮你打探情报,直到你离家。善堂必须由三公主殿下出面并督促,半年内完成。” 他一口气说完,李姮元也松了一口气。 让母亲帮忙修建一所善堂应该不是大事,但是让母亲督促,倒是有些难度,不过这样也可以让母亲多出去走动。 因为这两世里,母亲都是鲜少出门。上一世醉心花草不问世事,这一世一直忧心陪着她。 ...... 大观湖周边歇业了,听说是因为两位郡主的落水,正在将湖里的小舟一条一条运走,而且请了工匠来检查加固十八亭和游廊的各处护栏。 大观湖里再不许游船小舟进入,听说工匠在讨论修几条游廊直接连到湖心亭去,这样大观湖周边便是要再扩建些别的景来替补,所以有一批人上了南山看地形。 一位白衣女子独自站在湖心亭上,面对南山,将一个东西用力扔进湖里,它刚沉入水底时还泛着光,一会便不见了。 “如此,永别了,这里安静孤寂的好时光。” 她乘最后一只小舟离开,那只小舟不一会儿就被人抬到马车送走了。 再几日,听闻孙家嫡小姐在一位孙家庶小姐的陪同下,一起去了杭州养病。 过后三个月里,孙家拿出了在大观湖里修两条游廊的图纸,又准备对南山进行改造,准备建一个大酒楼,还听说雇了很多人往南山移土种树。 第三十三章 旧物 八月初,各家各户开始着手准备中秋宴的一应事宜。 李姮元准备去见母亲,发现母亲在见酒楼的管事,提前预定中秋晚宴的菜色。 因为今年,要宴请伯父一家。 虽然那日母亲会进宫一会,但每年都是早早就回了,不管今世前世,母亲是不太喜欢进宫的。母亲也曾给她讲过自己小时候在宫里的一些事,虽然有时有些不好的记忆,但可以听出来她是快乐的。 虽然母亲极少进宫,也不与京都的贵妇们交涉,但所有女眷大概都是羡慕着想巴结她的。同胞皇兄做了皇帝,她自己挑了良人,给她建了公主府,逢年过节有优厚的赏赐从不曾落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这位胞妹极其宠爱。 先皇子女稀少,共六人。 当初皇后娘娘的皇长子在幼时便夭折了,再无身孕,便将二皇子抱过来养,三公主十二的时候,生母病逝了,后来二皇子终于做了太子。 而三皇子在那一年满了十六岁,便与母妃一起被遣去了江西的封地,做了简西王,逍遥自在,只无诏不得擅离。 素来不亲近的长公主早早嫁给了梁家世子,现今的定国公,唯一与母亲有些情谊的二公主,远嫁了西北的蒙族可汗和亲,对她来说,鲜少音讯。 现在的皇宫里,除了皇兄,再无一人值得她看望了吧。 ..... 李姮元在午后又去找了母亲,这次遇见了父亲。听说前些日子父亲常呆在书房书阁,听说在找些什么先古兵书,甚至亲自去古玩集市闲逛。 这可是与上一世差不多,记得有一次,父亲还亲自为她挑了一只鞭子。 她说有事情想说,父亲母亲便依次坐下来,准备听她讲。父亲今日很高兴,“元娘今日可舒心,父亲最近买了一些稀奇的玩意儿,一会儿你随我去书房挑选。” 母亲也笑笑,“若是有趣,我也去看看。” “好,我们一会儿便一起去看吧。不过我前几日看了些书,书上讲了一个聪明善良的小乞丐,但是不会写字,便被人骗着签了文书被卖到漠西之地,听说漠西都是沙土,卖到那里的孩子都是十分可怜,元娘便想着,若是一开始那小孩子会识字,便不必受此流离之苦。我佛慈悲,教行善事。” 李姮元见父母亲是有些紧张,但似乎只担心她会不会哭出来的样子,父亲更是直言,“元娘你别为了一个故事伤了自己的身子。” “父亲,元娘是觉得伤心,元娘想让那些孩子都可以识字读书,有一间温暖的屋子,现今八月了,再过几个月,京都就要飘雪了,听说城西有许多可怜的小乞丐,元娘想求娘亲给他们修一座善堂。” 对一位公主来说,修个小小的善堂而已,只要放出消息,京都府尹怕是会主动找上门来提供建议和献上章程。 只是,母亲皱了皱眉,“京都已经有十几处善堂了,城西也是有的。” 她也了解过,京都的确有许多善堂,城西也有三座,有钱的人都愿意再花些钱给自己买个善名,捐个善堂是个好主意。 “可是,元娘想再建一个,还有些孩子没有地方住,他们肯定也都是好孩子。”元娘故意吸了鼻子,作出伤感的样子。 她其实两世都对乞丐没有什么印象,脏脏的,痞痞的,碍了眼,便会有人把他们赶走,今生唯一一次看见的乞丐,便是那次被狗追之前,一群破破烂烂的脏小孩。 清如公主的印象也差不多,虽然她也会让人在路边施舍些银钱,但她亲眼见过乞丐的次数甚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母亲不置可否,倒是父亲接了话,“既然元娘有善心,你便同意吧,若是慧园大师知晓,定会称赞元娘。” 母亲听到慧园大师的名字,怔了片刻,“那便如此吧,过了中秋我便招人定下来,入冬之前定能修建好。” “那娘亲可一定要监督他们,听我的建议,做成元娘想要的善堂,让小孩子可以读书识字。”李姮元扑到母亲身边。 “好,都依你。”母亲这便算初步应了,可若真的让她出府查看,定是很难。 李姮元把母亲扶起来,“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父亲买的宝贝吧。” 一家人来到父亲的书房,他的书桌前摆了两只大竹篮子,里面有破烂泛黄的书扎,发黑的书简,有石头,还有刀剑,石雕木雕。 果然,父亲兴奋地翻翻找找,拿出一条鞭子,缠了红丝线的小牛皮鞭,展开半尺余长,用青铜箍包了柄,磨得光亮,手柄下面坠着一个小铜铃。 父亲拿着它递过来,“我曾见着秋容有一条漂亮的鞭子,特地买了准备送给你。” 这种过于熟悉的感觉,她反而不敢接,双手攥着帕子,就这样看着。 “她又不会,你不如送给秋容吧。”母亲接过来看看。 “真的不想要吗,不要我送给秋容了。”父亲看着她,似乎很想她接下来。 她伸手从母亲那里接过来,熟悉的感觉,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甩一下试试,轻轻摇了摇小铜铃,“很漂亮,元娘谢谢父亲。” 父亲又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个个翻出来放在书桌上,她和母亲就顺着书桌看,半本书,六卷竹简,几个奇怪的石雕木雕,地上还有几颗大黑石头,两把普普通通的剑,一只小弯刀。 一只小弯刀。 这把弯刀只有她手掌长,形状弯的像勾月,刀柄占了一半,刀柄和刀鞘都是玄铁的,只有几朵云纹。 李姮元都怀疑它能不能伤到人,蹲下来准备打开看看,母亲忙拉着她,对她说小心。 拿起来不太重,她慢慢抽出,没有想象里的寒光闪闪,它的柄与刃是一体的,黑黑的不反光。 父亲也看过来,“小心,这小弯刀是内外都是开刃了,只看不出来,锋利的很。”父亲接过去,朝一个木雕上轻轻割下去,像削梨,木雕很轻易被削下来一块。 李姮元来了兴趣,“父亲把它送给我可好?” 父亲母亲都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元娘,你要这做什么,太危险。” 她笑得一脸灿烂,“前些日子学做菜,元娘觉得这把小刀才正适合我,听厨娘说,玄铁菜刀切肉和骨头最好用,只是重些,这个大小刚好。” 难道学做素菜,需要切肉切骨头么? 理由很奇怪,但母亲父亲还是都同意了。 第三十四章 二堂兄 母亲答应了帮她置办善堂,她便可以指示崔燕去帮她调查了。 看着站在书房里的黑衣少年,李姮元很坚定地开口,“你能否去看看五皇子近日在做些什么?见什么人?” 今生赵希似乎把目光投向了梁芷欣,只是梁芷欣此时大概正对四皇子赵孜情根深种,所以他的路还长呢。 她要提前做好准备,毕竟在小微山的一年里,她除了修养自己的心绪,理出前世一切发生的因果相关人事,大概也做不了什么。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觉得慧园大师是需要盯紧巴结的,毕竟大师见过的人,可比她两世见过的都多吧。 说不定,能顺便碰见并结交些有用的人。 崔燕却只一脸无奈,用有些哑的声音对她说,“以我的身手,皇宫进不去的。”他长得黑黑瘦瘦,声音却哑得很好听。 李姮元略想了想,“那便去孟家,看看孟阁老与其次孙的身体状况。” 前世她并不知晓赵希的人脉,一直只以为他是个默默学习的可怜皇子,就她所知的,他的支持者只有两个。 一个是后来的城卫兵马使,主动投靠他的小人贪官,另一位是孙远侯世子,也就是孙梦君的父亲,那个做了三十多年京都最纨绔最奢靡的世子,后来做了赵希的钱袋子,帮他疏通道路。 当然,现在城卫兵马使还是孟家次孙孟景华。可是半年后,这个职位便会是二堂兄的,因为孟景华坠马瘸了,大伯父带着大堂兄去江苏查水患和流寇,二堂兄得了官位。 …… 即使前世赵希没能娶她,她也愿意为了他,主动嫁给王远知,在新婚夜里,她赶走了王远知。她依旧常在宫里与赵容之一起恣意玩乐,私下见赵希,与李秋容渐行渐远。 正好李秋容因为在三皇子府不如意,便约她出来骑马。 她说着自己与孟贵妃新讲得笑话,又说起自己在宫里最近很开心。 李秋容一言不发。 皇后与孟贵妃有纠葛,李秋容自然也不喜欢孟贵妃。可清如公主去世了,李姮元却被父皇接到宫里常住,况且三皇子不是被李姮元赵容之相邀一起到处赏景喝酒消遣,便是在府里大办酒宴,自我放纵。 而她呢,作为三皇子妃,不仅要听皇后娘娘的责怪和古怪脾气,还要负责管理府中姬妾一应事务,更有甚者,她们往她府里送美妾,甚至有一个长得酷似李姮元,赵容之还调笑有缘。 凭什么比她小两岁的李姮元,作为郡主四处玩乐,她常住在皇宫里,过得像个公主,甚至比公主更威风,明明她们叫的是父皇,却都比不上李姮元的一声舅舅。 她们的马越骑越快,甩开了身后的随侍。 两人赌气似的在大街上赛马。 直到在路口撞上行人,她们勒住马,却被人群包围。 “你们的马踢伤了人。” “这些女子怎么这样无理。” “小声些,听说那位是郡主,人家的母亲可是公主呢。” “蛮横无理,公主怎么了,还不是被气死了。” “呸,仗势欺人。” 一群农妇小贩对她们评头论足,她们本只想等随侍来了,赔钱便好。 从来被夸赞,娇生惯养的堂堂郡主,在大街上被人被人议论批评,她的耐心已经殆尽。 抽出随身的鞭子四处一扬,四周的人群离远了些。 怪只怪,她准备收鞭子的时候,看到了李秋容嘴角讽刺的笑。 于是再一鞭子扬起来,李秋容自然也扬手接了鞭子,只是她却没有惊慌,那笑容更盛。 两人的鞭子缠在一起。 李秋容做了三皇子妃后,便没时间练过鞭子,这马鞭很不趁手,她的鞭子很快被打落在地,她姿态婀娜地哭着从马上跌到地上。 但李姮元觉得她嘴角那抹笑都没停过,鞭子的末梢落在她抬高的小臂上。 她们等来的不是随侍,而是正在带人巡街的城卫兵马使。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他只有匆匆驱散人群带着人走了,凌乱里,大家都抛下了那个被马踢伤的人。 可第二日便有人参奏,他执法不严,扰乱京都治安法令,总之,她与三皇子妃只是受些责罚,二堂兄被革职了。 而后,她的名声更加一落千丈,坐实跋扈之名。 ...... 今日她正在府内花廊散步,她坐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几颗榆树,风一吹过,便有一两片叶子落下来,书上高处有个麻雀窝吧,灰灰一团,传来鸟叫。 她的目光稍稍往下移,二堂兄就从那两棵榆树边的路上含笑着,一身月白色中袖锻衫,青色收袖长褂,他带着笑慢慢踱步过来,期间有一阵风,绿影下几片树叶擦身而落。李姮元差点又陷入回忆,她起身站定,等人站到他面前,她轻声福礼,“见过二堂兄,二堂兄近来可好。” 李文浩见小堂妹主动问好,便笑着伸手,边走便说,“元妹妹身体可是无恙,希望没被惊到。” “多谢堂兄关心,元娘已经大好了,只是娘亲却不准元娘出府玩儿了。”李姮元有些遗憾,随口抱怨出来。 “再修养一段时日也好,等我空闲了,带你与秋容去街上看戏法,想必你一定喜欢。” 前世,二堂兄也是这样,带他们出去玩,她们不带婢女,自在得很有二堂兄在也不用担心,“那二哥可要说话算数。” 李文浩听她如小妹一样喊他,很是开心,“自然,且保证你安全无恙。听闻你九月要去小微山,大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十月初十,到时候我与二伯一同去接你回来可好?” “好啊,到时候二哥可要早些来。”大堂兄的婚事早就小定了,大堂嫂还是大伯父一位旧故部下的女儿,是个爽朗宽和的人,只是婚期还未定,现在定得这样早,大概是再过两日李秋容的婚事便也会定下来。 果然,又两日,李将军府接到赐婚的圣旨,品行贤良,淑德修容,堪为皇子妃,赐婚三皇子,明年二月十六宜嫁娶。 一模一样的诏书,但是今时,太子殿下没有亡故,她也没有在下旨后去指认什么,所以这婚期大概再不会推迟了。 因着这样的喜事,她们一家都准备去大伯父家庆贺。 今生,她决定用自己所知,相助三皇子赵沐,这是上一世欠他的,今生努力还了吧,所以,她希望李秋容能够安安稳稳嫁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第三十五章 现实 给李秋容挑礼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很穷。 张妈妈探亲回来了,帮她挑礼物时,并没有发现她的库房少了那些小东西。虽是玉竹管着账,张妈妈却也会定时清点整理一番,倒时候问起来,她要看那一万两银票时,她只得想办法搪塞了。张妈妈最多悄悄唠叨几句,不会告诉母亲。 所以别的东西,她是再也没办法也不敢拿去当了换银子。 她觉得自己该想法子赚些钱,今生的花费有些是不能告诉母亲,不能记在账上的,所以她要有自己的小金库才好办事。 赚钱,作为一位郡主也要为钱的事情发愁。 她想起昔日在大观湖玩时,听闻一家大酒楼日进百金。 而她恰好算的上有逛酒楼逛茶楼的丰富经验。 打定主意,她去见了小师兄。 没办法,能够让她诉苦听她纠结的也只有小师兄。虽然小师兄的脾气不好性格别扭,可谁让他是慧园大师的弟子呢。毕竟她们还有一起被狗追得情谊。 听说慧园大师年轻时常常思考搜罗很难的问题让自己省悟,到现在才这么透彻,所以才有难么多人千金相求,不止求平安,还求心安。 “师兄,元明近日穷的很,不知师兄可能解难?” 小师兄看都不看她,只专心自己练字,近一个月,他的字可算也有些小长进,“我没钱。” “师兄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高僧,一定有办法。”李姮元突然很狗腿地拍马屁。 小师兄很受用地笑,“贫至富有途,以小利谋大利者,商。”他把笔放下来,看着她,“商者,本利二字为要,以本换利,以利扩本者,得大利,而富。所以,” “所以我得先有本,可是我不会经商。”李姮元把自己困在府里十二年,有利有弊,十二年的光阴,对失而复得的她来说太重要,太美好,可是也限制了她行动,麻痹了她的记忆。 现在虽还来得及,可对她来说,除了一些零散的记忆能先知,她没有任何可作为的能力。 “我不会养蚕,不会织布,不会裁衣,可我还是有着一身衣服可穿。你即使学了经商也没用,堂堂郡主怎么可能去当街卖酒?”小师兄看她变了脸色很得意,“你不需要会做什么,你需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李姮元仔细想了想,“我想要有一家酒楼,也不贪心,月进千金便可,百金也行,最好有十个百味楼里那样好手艺的厨子,有三十个像会丰酒楼的机灵小厮,有两个像大观酒楼那样的聪明掌柜。” 李姮元照他说的想了想,却停不下来,“前面大酒楼要做成三层,第一层嘛要请四五个讲书的先生,文崇河旁边那里几个小茶楼那样的,最会说故事,摆上几十个黑木的方桌才耐用,二楼让姑娘弹曲儿,当然要隔着屏风,这样才有味道,而不失风雅,二楼的摆置都要按照梅兰竹菊这样清雅的来,三楼嘛......” “停。你自己默默想好就差不多了。”小师兄打断了她,李姮元从想象里回过神,却发现想象与现实差距太大。 她垂下脸,“我想好了没有用。” “怎么没有,你堂堂郡主开一间酒楼的钱都没有吗,更何况你有位公主母亲。” 她的脸埋得更低,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可是,我本是想暗地自己做的,最好母亲不要知晓。” 小师兄轻笑一声,“那你是不用想了,不做郡主,不禀告家人,你什么都不是,如何开得起酒楼,桥上的叫花子,算起来都比你有钱。” “可是,”呵呵,的确是这样,若自己没有这郡主的身份,恐怕连饭都吃不起,哪里还有能力开酒楼。自己竟然妄想抛开一切,凭想象改变现实,现实就是现实,她现在还是郡主,她还有家人,她还有能力。 母亲,母亲会支持自己的。前世,母亲在她出嫁时,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自己,最后却便宜了王家一家人,真是可惜,还不如今生她向母亲借用些,用这些钱赚自己想要的。 “师兄说的很有道理,元明最近看杂论书上写,有钱能御鬼,有金能安命,果然金叶子才是最适合做收藏品,便极想自己也有几箱子金叶子,这便去想告辞师兄,去向母亲讲讲我的好主意。”她笑着准备退出去。 既然决意要开酒楼,自然是名气越大越好,总之她是不介意人家议论的什么不合礼数,总归上一世她被骂的够惨,与商为伍,开个酒楼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也算是给母亲再寻些麻烦,上一世,母亲大概是抑郁对生活无趣才会缠绵病榻吧,这一世要让母亲不止对她有放不下,还要母亲对这些事情放不下。如此才能像孟贵妃说的那样,有所欲有所求,才有意义,才不会轻易放弃。 身后的声音却打断她缓慢而坚定的脚步,“酒楼该有我一分,不然我该向公主殿下提起,郡主命本属木,金克之。” 李姮元回头带满笑意,“师兄自然是有分的。” 母亲最近喜欢小师兄的程度快赶上喜欢自己,而她也才知道,光济寺的和尚根本不是只吃素,所以整个公主府,只有她还必须每日吃素养生,而小师兄的膳食从一个鸡蛋开始,已经是家禽野味具齐了。 她先回了书房准备想细节,她想等明日与李秋容道贺之后,中秋之后,母亲定好善堂之后,再谈酒楼的事情。 她为了先不惊动人,把玉枝她们都赶出去,自己摊开佛经佛经在书案上,坐在窗前看月亮,忽然传来三声乌鸦的叫声,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有个黑影闪过落到她身后。 幸好她们早已约定三声叫声,不然李姮元真的会被吓死。 她抬脚走进里间,身后的人也轻轻跟上,“崔燕,不是让你学鸟叫,为何要学乌鸦。” “乌鸦也是鸟啊。”看在他哑哑的声音真的像乌鸦的份上,李姮元不打算计较了。 她压低声音,带着兴奋问,“孟家查探得怎么样?那二人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短短四个字,显然不足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和激动的心情。 “他们可有密切相见的人?或烦忧的或得意的事情?” “没有,我没看到。” 没有,没有,那是为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崔燕 “你把看到的事情,挑几个讲讲。”李姮元还不死心。 “按时上朝,按时出门,他们大多时间在家中,与一些好友相聚也是聊些无关的事,听不真切,书信往来我没时间查看。” “那他们在府中一般做什么?” “听小丫鬟说,孟家的人,都喜欢呆在书房看书写字,并无异常。” “等等,你听丫鬟说的,没进去过吗。” “我进去过,差点被护院发现,就蹲点在门口。” 天哪,这杀手的质量真差。 正在她准备吐槽一番,崔燕又淡淡开口。 “近日京中有一件大事,大理寺正在审理建陵贪墨一案,而奏谏人正是刑部尚书孟其,而修建庙工的领衔负责人是孙远侯,可孟大人奏请查处的是工部的王大人,最后大理寺清查完毕,被降三级调用的,也是王大人。” 修建皇陵历来是优差,一些官员通过陵工的保案实现进阶,奉命承修的王公大臣也会的到帝后的额外恩宠。 承修的官员若是与商人勾结,报虚成本和工价,便损公肥私,可捞取巨额钱财。 所以既然大理寺审查出来了结果,那王大人因贪墨奢靡被降级是情有可原。也说明那孟其大概算是为清正廉明的人,只是孙远侯毫无波及,有些异常。 李姮元还是严肃地询问崔燕,她可不想等两天等来些没啥大用的消息,“你既然进不得这些贵府的院内,那么你可为我所用是何处?” “我擅弓箭,发者十有九中。” 射暗箭么,可李姮元看过话本子,躲在远处射箭的人,一般身手轻功都是最好,只是近战不敌,果然如此,他甚至打不过孟府护卫。 李姮元纠结了半刻,总算想到他的用处,“如果让你在酒楼上去暗袭太子殿下,你能不被抓到吗?” 崔燕很明显愣了,“自然无解脱之法,且不说我的箭会不会被人以身躯拦下来,即使我射中太子也是再逃不掉,逃过一日,日后也会被大批官卫搜查出来。射杀太子殿下,仅我毫无可能。”她又加上一句,“加上张生倒有机会,可我二人今生便不得安宁了,刺杀太子我们不会答应的。” 李姮元也才想上次太子殿下虽没有落水,可难保下次会不会出什么事情,现在看来,若是专门有人派去杀手,反而很难得手。 那么,曾经得手的人,到底是谁呢,当然一定是使太子殿下放下戒心的人。 “若是仅仅朝太子殿下身旁射下一只箭呢,毫无杀意的一只箭,你可以有办法逃掉?” 崔燕摇摇头,“除非他身边的侍卫不会立即追我。我可从没胆子试过太子殿下的侍卫有多厉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姮元很是怀疑这个杀手的能力。 崔燕倒是直接告诉她,“我练箭已久,之前是有一轻功上乘之人,替我逃跑甩掉追随。”他的声音明显淡了下来,“如此才算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我近两年才苦练轻功,尚不轻巧。” “等等,可为什么每次你们来我公主府,这么轻易,难道公主府的护卫比孟家差很多么?” “你们公主府根本没有护卫,只有几队家丁,他们只巡外院,内院空无。”崔燕又压低了声音,“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后院里,有轻功厉害的人,张生察觉不到他们的行踪。” 李姮元感受到一阵风。 她否定自己的乱想,这公主府里一直都是如此,家丁护卫都是进不来内院的,原来只是外院的家丁太弱。 “当然,谁也没想到堂堂公主府,除了门前几个壮实的门卫,家丁都是普通人,所幸,这么多年大贼小贼都不敢来。” 李姮元瞪了他一眼,“我父亲任职大理寺,府中自然是不敢有贼。” 当然,父亲在大理寺只是个整理卷宗的闲职。 既然目前用不上这个轻功不好的杀手,李姮元打算让他做些小事,比如打听她先盖酒楼的那片宅子的主人是否想倒卖,这京中还有那些好厨子,那几个小茶楼的说书先生是否可能被高价请走,顺便去各大茶楼打听些八卦消息。 当然善堂的事,似乎张生只是想借母亲的名头而已,自从母亲答应之后,他们并不催促也不着急。 李秋容的婚事定下来,一批又一批夫人小姐去她家里庆贺。李姮元只随母亲送过一次礼物,虽母亲有心希望她去玩,她也再没去凑过热闹。 崔燕对她安排的这些事都很不满意,不过后来也是隔三差五在她的佛经里夹上几页纸零散的消息。 她让崔燕帮她选了几个厨子,并谈好条件,付了定金,可能明年春日便会用他们。 听说孙家在扬州也做起生意,孙世子特地让那边的管事,从扬州寻了几个有名的扬州瘦马送到府上,一时间大家又开始议论为何孙世子如此放荡形骸,孙世子却久未续弦,孙家也无一庶子。 不过连孙远侯都不担心不管束,李姮元到觉得那些人好笑地多管闲事。 而一片写着京中各个小姐夫人喜好去酒楼的习惯的消息里,有关于李秋容的。 李秋容近日去了两次琼花楼,那是京都里有钱小姐们喜欢的地方,邀上几个姐妹便去玩半日。 而李秋容见的人,两次都是赵容之。 看到这个消息,李姮元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是不想再于赵容之有纠葛的,可赵容之放开她去寻了李秋容,她反而很不开心。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她还会吃醋吗。 崔燕得到的消息是二人很合拍兴趣相投,且李秋容马上就是容公主的三嫂,容公主甚至邀请她中秋节后去宫里玩。 李秋容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赵容之她也熟悉,若二人兴趣相投,也是情理之中。 可现在不能这么想,当初是赵容之的介入生生让她与李秋容日渐生分,现在她们二人倒是逢知己变亲人了。 以她推测赵容之一定是有所图谋,上一世的赵容之可从来没做过对自己无用的事,连自己的嫁娶都是算计好的。 中秋宴,母亲会去,却不会久留,大伯母与李秋容也定会去,唯一没有被提起的,便是自己了。 本来想躲过进宫,看来是她必须也要去看看,看看赵容之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祝福 今年中秋的午宴在公主府,父亲脸上的笑意一直很浓,前前后后指挥着人布置吃饭的那个花厅,因为都是自家人,所以只布了两桌在一起,并没有用屏风隔开。 伯父一家早早就来了。伯父大堂兄与父亲在书房聊天,母亲则被大伯母拉走,小师兄这次很热情1地带三堂弟一起去了自己院子,虽然一个六岁一个十一岁却是真的玩得来,路上二人就讲悄悄话,传来笑声玉兰也好奇地跟去了。 她与李秋容带着自己的小丫鬟去了花园。园子里菊花和桂花都开了,一路馨香,枫树已经泛红,银杏在飘黄叶,这样晒着太阳慢慢走,整个人都是温暖明媚。 不远处枫树下,有两个旧秋千,李秋容拉着她走过去,“我们来玩一玩吧。” 身后的婢女立刻用帕子把秋千上下都擦一擦,秋千上的木板是刷过一层清漆,虽历久但也没坏,这绳索看着倒像是不久换上去的。 她们俩轻轻坐上去,微微晃荡了两下,毕竟都不是小孩子对荡的高高的这种事没有太大的兴趣了。 李秋容看着她突然拿帕子掩嘴笑,“我想起来,小时候这秋千可是我督造的。” 李姮元没有什么印象,这秋千一直都在这,上一世的小时候确实是李秋容陪她玩过很多次,可今生陪她玩的是母亲或者玉林她们。 李秋容接着说,“那时候你才一两岁自然不记得,我特地嘱咐二伯要在花园里架两个秋千,那样我来陪你玩的时候就可以一起荡秋千,我小时侯跟二哥抢秋千还摔过头。” “可是好不容易秋千建好了,等你长大了可以玩儿的时候,我回来你却不肯见我们,一直哭。” 大伯父曾被外调,那时大伯母便带着几个孩子去故乡荆州住了几个月,侍奉病了的祖母。李家祖籍在常州,大伯父是大祖母的孩子,可惜生下他那位祖母便去世了,后来的祖母便生了父亲与三伯。 大伯父是随着祖父的故友从军得战功一步一步做上将军,便带着入军的父亲一家搬来京城,而祖母与三伯不愿来京便留在常州,父亲与大伯父一年里总会回去探望几次。 而那一次大伯家的人回来后,李姮元便有了那所谓的怪病梦魇,不见生人,连半年未见的伯父一家见着也哭闹。 其实那时的起因是母亲带她进宫里,她见了赵希赵沐,觉得与前世一样不好,回到家中郁闷了几日便大病一场,给自己弄了个奇怪的病。那时极恨他们,包括李秋容。 李姮元笑笑,望着远处两棵树,“如今总算可以与姐姐一起玩,只可惜元娘九月便要去那小微山,回来的时日可能不多,没办法陪姐姐待嫁。” 李秋容的脸红了,又自己摇着秋千晃起来,“我自然不会怪你,只希望你能把身体养的好好的,不让那什么梦魇怪病再缠着你。” 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她都要努力避免上一世的错误。况且她还是一直记得,小时候两个人一起荡秋千,一起在树上刻字,一起练鞭子摧了一片花,虽然现在的李秋容什么都不记得,可自己总也忘不掉,甚至午夜梦回,她知道自己的那份开心是真的,开心得能让她抵挡住后来受的痛。 “承姐姐吉言,妹妹也提前祝愿姐姐,愿姐姐于夫君情意绵绵,相守白头。”这一次,她的祝愿比上一世真心很多,认真很多吧。 李秋容红着脸点头。 女孩子的情谊总是很快,也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直到午膳时,李秋容还拉着给她讲悄悄话,讲这些年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和自己练鞭子的趣事,虽然有些她都知道,可再听一次,少了对方的成长时光,比以前都寂寞孤独些。 大伯母打趣道,“前两日还自己纠结小情绪,现在可是粘的舍不得分开了。” 母亲也笑,“方才还缠着今日都要与秋容一起,一起去宫里的中秋宴,衣服都一起选好了。” 李秋容的衣饰也让人送了过来,二人午饭过后就在李姮元的院子里午休一会儿。 从喜好谈到吃食,从衣饰颜色谈到花草天气,简直要把互缺的十年说尽,二人才一齐歪在榻上浅眠。 旁边的小婢女打着扇子,看着榻上的二位小姐,觉得姐妹之情真好。 没有别人家的嫡庶之争,没有别人家的争风吃醋,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旧友说着这些年各自的所见,然后发现岁月流淌过,彼此在远方也在身旁。 晚宴她听从李秋容的意见,她放弃一身素色,穿了一身绣着大片花枝的桃红,那本是她生辰时一起走的衣服,她嫌太艳从没穿过。 她与李秋容穿的都是明艳艳的桃红,带着明艳艳的笑脸坐在马车里。她的心情经过一下午的感染,变得兴奋许多,抵挡了一直以来对皇宫的抗拒,仿佛回到最初的光阴。李秋容带着她与沿路遇见的夫人小姐问好,她也都很从容。 直到,赵容之一身华丽的紫衣,在一片请安声里,向她们走过来。 “秋容,元娘,你们来了呀。” 李秋容牵着她的手松开了,笑着福礼,不知怎么她的心情随着慢慢福礼而落了下去。 李秋容的被赵容之立刻扶起来,顺便牵起她的手拍拍,“何必客气,我带你们过去吧。” 赵容之就这样站在他们二人中间,一手拉着李秋容,一手挽着她,直接去往皇后娘娘准备赏月,中秋宴的桂花林边。李姮元觉得这情景似乎发生过,可确实从前没有发生过。 等到了殿里,她与李秋容本该在各自母亲身侧,赵容之硬是把李秋容拉到自己身侧的座位。 李姮元才想起来,曾经放开李秋容挽着二人走在中间的是自己,走向赵容之的也是自己。赵容之不过在今生把这些换了个人用。 李姮元也直接让身后的内侍把自己的小桌往对面搬,不顾那人纠结的眼神,“快搬去我堂姐身旁,母亲,我要和秋容姐姐挤在一起。” 母亲笑笑点点头,对那内侍挥挥手,那二人轻轻把她的小桌和坐团搬过去,又有人在调整位子。 等她的坐席搬过去,只有在赵容之的右侧,正好是容公主与宁公主的中间偏后,这样赵宁之特意多看了她一眼,她回一个浅浅的笑。 第三十七章 夜宴 赵宁子神色不便,略点点头。 李姮元坐好,小师兄在对面也对她笑。母亲把小师兄的位子从侧后方挪到她原来的位置,正在给他剥橘子。她回瞪了一眼,余光看见了坐在母亲那边长公主身边的梁芷欣,正趴在长公主身边对皇后娘娘说着什么,一脸娇笑。 李姮元撤回目光,发现赵容之与李秋容在聊骑马的事情,她也就默默听着也不插话。 再过一会儿,三品大员的家眷都依次落座,上边皇后娘娘身侧的孟贵妃与贤妃娘娘也都一左一右到齐落座。 按之前母亲是不会参加这正式的夜宴的,她一般是向皇上皇后请个安便回去了,今日是她非要央求母亲留下来,让她与李秋容一起,所以母亲的在场也让不少人意外。 贤妃娘娘是一脸淡定地寒暄几句,孟贵妃依旧打扮的华贵雍容,大大方方地对长公主问安,看向母亲的时候,笑意似乎浓了些,“三公主殿下终于有空来参加这中秋宴呢,皇后娘娘可开心?” 皇后娘娘笑笑,“清如妹妹肯留下来,本宫自然是开心的。” 母亲也抬眼看看圆月,笑意浅浅,“闷在家中许久,自然是要出门看看不同风景,今日月圆,本公主一家人在宫里陪皇上皇后娘娘也是很乐意的。” 孟贵妃笑意不减,转头就朝这边看过来,上下一扫,“这便是元郡主吧,看着是个可人儿。” 李姮元只坐着笑笑,并不站起来,微微朝孟贵妃抬手福礼。 这种偷懒的福礼方式本来就是孟贵妃教她的,按常礼,她是该站起来福礼的,可孟贵妃曾告诉她,反正自己是郡主,何必如此拘谨累苦自己,当然一般人是不敢第一次就这样的,可她想看看,今生孟贵妃的态度。 孟贵妃把手抬到嘴边掩笑,李姮元曾觉得她这个动作美极了,可下一刻她说出来的话,让李姮元后悔自己的放肆。 “三公主这个宝贝可是有趣得很,深闺娇养,不知可许了人家,看着与千书甚是相配。” 李姮元正喝茶一口水吞下去,咬到自己的舌头,痛的她只捂嘴。而四面八方的视线全都靠过来,那些带着女儿来的,大多是奔着四皇子赵孜而来,连长公主亦如此吧。 母亲冷了声音,“元娘不日要去小微山慧园大师门下修行,嫁娶之事,归后再议。” 小师兄也双手合十接了句,“阿弥陀佛,正是如此。” 孟贵妃是永远不会在人前皱眉,私下里也很少动怒生气,这大概是她保持容颜长驻的原因之一。“正是如此呢,千书拜了吴道长为师,姮元喜佛法,到真是有缘。” 小师兄很顺口地接话,“缘来缘聚,是为众生。” “这位小师傅也是可爱聪慧呀。”孟贵妃岔开了话题,又问些慧圆大师的事。 果然,有小师兄,总能把她身上的目光吸引走开,但梁芷欣的目光还在,她也不去看她,只是,那边笑着喝酒的长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仿佛对她丝毫不在意,上一世,也是如此。 孟贵妃是不是看向这边,但不一定如她所言是喜欢她,李姮元曾经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也看出来孟贵妃这是故意的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前世孟贵妃知道她不太喜欢赵孜,面对赵孜对她的纠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当众提她的婚事,别人提起她也会帮她挡下来,甚至她私下对她说过,自己选的不要后悔的话。 所以今生,不知道为何,孟贵妃一开始便是讨厌她的。但愿真的只是因为她喜欢明媚活泼的女孩,今生的自己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而长公主与母亲的纠葛大概是她们同在皇宫里便结下来的,众人都是心知不问,有一次她问起,母亲也不愿说。 身边的赵容之在短暂的平静后,又开始与李秋容说起悄悄话,这一次,赵容之说的是带她出去透透气。 她们一转过头,就看见李姮元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小声说,“我也想去。” 赵容之让宫女向皇后娘娘禀报,三人就手拉手带着各自一个婢女出来。 走到御花园里,才看到原来皇上大人们在桂花林的另一边,中间隔着几百盆各种开得正艳的菊花。 御花园里四处挂上高高的灯笼,沿路守着宫女太监,桂花林这边也无小路,四处算是灯火通明。 刚刚走出来不远,到一个小亭子,赵容之就对她说,“我想让秋容陪我回殿里换衣服,有些远,元妹妹就与婢女在这边看花儿吧。” 李姮元拉着李秋容的袖子,作可怜的表情说,“你们都走了,我不想一个人等在这里,我不怕远的。”她不知道赵容之到底想把李秋容带到那里去,有些不放心。 李秋容想想也心软了,“不如让入画也陪你?” 如果入画也陪自己,那李秋容真的算一个人了,可也见她们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带她去。 李姮元只有放弃,坐在小石凳上,“不用了,入画还是跟着姐姐方便些,我有玉枝就够了,你们早去早回。” 她们一行人便跟着提灯笼的太监便走了。 玉枝倒是很开心,“郡主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 她抬头看了下,真的很圆,无星无云,只一面圆月像玉盘。 李姮元垂下头,拉着玉枝悄声说,“我们悄悄去跟着秋容姐姐吧,我想看看她们去干什么。” 玉枝稍一惊讶,就点点头,拿了亭子里的灯笼,拒绝了旁边小太监带路的好意,二人一起朝之前她们离去的地方跟上去。 远远跟了一下段路,远远看见她们的身影刚刚在花丛那边走过,等她二人走到花丛那边,却再不见人影。花丛边到处都是灯笼,也不知道她们又走到哪一边了。 李姮元到是想起来,这是上一次看蔷薇的地方,此时蔷薇都谢了,只摆了几盆金菊红菊。 这里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不远,若是赵容之真的是回宫,走到这里也不错,而且以她曾在宫里居住的经验她也知道该往哪边走,可现在她不确定赵容之是不是真的回去换衣服。 若是,走另一条路,她曾经与赵容之有一个最喜欢的秘密地方,但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第三十八章 路遇 虽然到处是灯笼花朵,玉枝在走进一个小树林里的林道时,还是有些怕,“郡主我们先回去吧,玉枝记得来时的路。”她也只记得来时的路。 李姮元快走了几步,出了这段树荫拢住的小路,“我上次来过这里,我记得这里有个小石桌的,”果然树下看到了上次的小石桌。 玉枝看到那个石桌和蔷薇从也放下心来,“郡主,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吧。” “上次我来过这里,我知道一条近路带你回去。”她决定去那个秘密地方找赵容之她们,可首先要安抚玉枝安静跟着她。 赵容之喜欢那个秘密地方是有原因的,即使她与李秋容现在不在那里,她也可以借机去查看,说不定便会寻到什么东西。 “我们沿原路回去不好吗?”玉枝很不情愿。 李姮元想起她在路上说的紫色菊花,便开始诱哄,“那条近路上,有大片紫色的菊花,你要不要看?” 玉枝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开心地点头,“奴婢想看,奴婢想看,不过郡主怎么知道有?” “我上次看到紫色的花苞了,你跟着我就是。”她挽着玉枝的手,朝她记忆里那条路走过去。 还好沿路都有挂灯笼,且走了几步路上真的有紫色的菊花都开了,一大片朵朵在月光下也依旧绽开,玉枝停下来轻轻惊呼一声,“呀,原来紫色的也是这个样子,好多,可奴婢觉得也不过如此,不如白色好看。” 李姮元也走近,“这是烛火月光下显得颜色深些,要在白日里看,这一大片才艳丽漂亮。” 玉枝虽然看花很开心,但还是不忘要早点回去,提着灯笼挽着她准备往前走。 被一丛丛紫菊枝藤堆满的小路上,一群人影细细薄薄的,远远盖下来,影子下紫色的花,看起来更像黑色的。 花丛一边,一个少年一个五六岁小孩正向这边来,还有几个太监跟在身后。 李姮元怔了一下,把玉枝拉到身侧,站在路边低头弯腰福礼。 来人见她让出路来,脚步不停直接准备走过去。李姮元已经退到路旁边,依旧低着头保持福礼的姿势。 本来已经抬脚刚要擦身而过,却偏偏又停顿下来,并没有移动脚步转身,大概只偏了头,“你是,元郡主?” 小男孩闻言,也好奇地回头问,“元郡主吗?我还从没见过呢。” 她依旧低头福礼,“李姮元,见过五殿下,六殿下。” 她感觉到头顶被赵希扫了一眼,“可是迷路了?” 他大概只在她投湖那日隔着亭子遥遥见过自己的,今日却又特地认了出来,也不知他可还有什么算计或是偶然。 赵希,不管你想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不曾。” 赵希再无一言,也无停留,带着六皇子赵铭走了。 这样冷漠寡言的赵希,可真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她也是一日独自偶遇赵希,赵希没有像赵孜对她很殷勤,也没有像赵沐赵舒那样的温声问候,只是目不斜视地路过,反而让她一见挂心,再见倾心。 当时自己觉得赵希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独特而温柔,寡言而有吸引力,却让她着迷。现在想来,那时自己不过是被赵孜围堵得厌烦了,见到赵希就觉得悦目悦心。 赵希走了,她跟着玉枝慢慢往前走时,还在默念着清心咒。 又到了一个小岔路口,玉枝转头问她,“郡主,走哪边?” 她突然就不想去找赵容之她们了。总归等她去了,也不一定能听到些什么残言断语,惹自己心烦。 她指了相反的路,准备带玉枝慢慢绕回去,她想看到母亲,想回到母亲身旁。 玉枝提着灯笼往她指的方向走,可是走着走着,便遇到一堵花墙。 木架子搭起一丈高,架子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菊花。 玉枝很兴奋,“哇,这里真漂亮。” 但是她们又得绕路。 等她们慢慢绕到花架子背面时,玉枝又感叹了一番,“这边也有花儿呀,宫里的园子真大。”要是上一世,玉枝怎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们可都是在宫里住了,长长短短加起来有几年的人。 再绕两过两个小桂花树林,就可以回到看蔷薇那边的小石桌了,李姮元暗自加快了脚步,玉枝也快步跟上。 可是一心急,就不小心踩滑,她踩到一个小石头,然后就跌到了。 等她把脚边的石头捡起来一看,是一颗圆圆滑滑的玉珠。 “郡主,郡主你没事吧?”玉枝打算扶她起来,她一抬脚却“啊”一声,让玉枝忙松开了手。 “脚好像扭了,有些痛。”果然,遇见赵希就没好事,这玉珠大概是刚刚那赵铭掉的小玩意儿,记得那孩子最喜欢玩这种小珠子。 “这可怎么办呀?这附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个人,早知道奴婢就不看花儿了。”玉枝跪下来查看她的脚,又一边自责。 李姮元跌坐在地上心也慢慢安定下来,她轻轻揽着玉枝,“别怕,脚只有点疼,一会儿我再起来,你扶着我慢慢走,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玉枝听话地点头,轻轻把裙摆撩起来,给她揉脚踝。 虽然是夜里,可头顶有圆圆大大的月亮,身边沿路都有灯笼,这个中秋业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揉了一会儿,玉枝扶着她慢慢走,硬是慢了几倍的速度才走到那个小石桌那里坐下休息。 “你也坐下歇一会儿,我们出来有小半个时辰了,母亲一会儿该派人来寻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不过李姮元没有想到的是,母亲正有小师兄陪着,以为她与李秋容一起玩,完全把她抛在脑后。 小师兄吃的饱饱的,清如公主摸摸他的头,他转头笑笑,摸着肚子说,“吃饱了。” 清如公主也很开心地笑,然后饭后甜点就被剥好送到他盘子里。 旁边的梁芷欣也吃饱喝足,正在四处张望。她的斜对面空了一处,是赵容之她们三人,早早就离席了。她有些郁闷地收回目光,微微侧脸,就看到这一幕,很是不开心。母亲不让她离席出去玩,她也不满意李姮元轻轻松松去玩了,出去说不定还可以碰见四皇子。 她看见小和尚面前只剩一具鱼骨的盘子,便翘着兰花指,提高嗓子娇声说,“身为光济寺的小和尚,你怎么能吃鱼呢?” 一时间,吃饱喝足的人,开始准备看热闹。 第三十九章 不喜 上坐的皇后贵妃也都没说话,只是长公主皱了眉。 小和尚不理她,清如公主也不理她,她就像一个笑话,手还指着小和尚的盘子。 等她实在气不过,手指又点了点,准备再出声讨伐时,清如公主亲自用手帕给小和尚擦了擦嘴,清亮童稚的声音响起来。 “阿弥陀佛。鱼生多子,盛者将祸害河渠。小僧心怀感激,吃前为之超度,吃后惠泽江河众生。” 梁芷欣不甘心就这样被三言两语敷衍,她想再说些什么,母亲却拉了她的衣袖,她只得作罢。 可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有些遗憾的时候。 孟贵妃开口了,“真不愧去慧圆大师的弟子,小小年纪,机敏伶俐,能言善辩。” 众人又开始微微伸着脖子看。 小和尚微微笑,“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夸奖。” “可是小师父你不仅吃了鱼,还吃了红烧肉,本宫可是都看见了,此作何解?” 转眼又是议论纷纷,梁芷欣脸上带着得意。 小和尚笑笑,“贵人赐,不敢辞。小僧化缘的时候,也曾有好心的施主看小僧瘦弱,送给小僧鸡蛋肉汤,难道要小僧依自己的喜好,推却别人向佛向善的一番好心么?” 孟贵妃抬手自饮了一杯酒,“果真是这个理儿。小师父名不虚传,日后有缘请小师父来我琼遥宫与小儿谈法论道,还望小师父不要推辞。” 小师兄又合个礼,“有缘来会,不过小僧最喜素包子素斋,望施主有缘备齐。” 皇后娘娘算看了一场戏,准备替这戏收场,便举杯,邀众人同饮,庆贺中秋佳节。 而梁芷欣却在抬袖饮举杯之时,又被母亲瞪了一眼。 三公主站起来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要告辞,这也不意外。 这次,她说的是,“本宫想去透透风,望众位畅乐。” 皇后娘娘自然允了,她便带着小和尚走了。 清如公主说透风,是真的透风。 她带着小和尚准备去旁边的小亭子坐坐,清如公主带着侍女先进了亭子。 小和尚一人正在细看旁边树上的桂花,正准备往亭子那边去,转头就看见赵孜欢快地大步往这边来。 赵孜本来只看到亭子外单独的小和尚,便拐过来,快乐地大喊一声,“小和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啊?哥哥带你去看花儿。” 然后,他就看见了亭子里站起来的三姑母一脸冰霜,他自己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像受过冰霜的枯叶。 “侄儿给姑母请安。” 清如公主想起孟贵妃提起的亲事,看着这样一个不靠谱,举止轻浮的人,很是生气,而她生气,便是一脸冰霜。 “你到这边来做什么?”言下之意,这边是女眷处,一个皇子晃晃荡荡一人过来,是想给那些各家小姐偶遇的机会么? “呃,”赵孜来这真的只是闲逛,逛着逛着就到了,到了就看见小和尚,看见小和尚就准备戏弄一番的,“我找母妃有些事情。” “听说还有半年你就要自己开府了?” “是。” “你也不小了,该早些定下一门亲事。” 赵孜听到这有些不解,难道三姑母要替他说亲事?他还是答了一声是。 “那你该与你母妃商量,早些定下。定亲成家后,就该收敛性子,不要四处闲逛。”清如公主似不耐烦再与他多说话,转过头走开,“你去吧。” “是。”赵孜算是听明白了,这三姑母就是看他不顺眼,让他早日成家,别在外面闲逛碍眼。 赵孜有一肚子闷气,也没处发,他离开的时候,甚至听到那小和尚高高的笑声。 赵孜走到桂花林入口附近又觉得不妥,他这样进去,一定会被那些小姐看成筛子,然后被母妃催婚,所以他犹豫半刻,还是只让一个太监捎话给母妃,自己在宴后准备见她,便立刻离开了。 小和尚看他灰溜溜走远,很是高兴,转头对清如公主说,“姑姑真好。” 清如公主让他叫姑姑,是因为他说清如公主长得像他小时候出家前的一位姑姑,清如公主便也真的允了他叫姑姑,对他也更加事事上心。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姑姑比自己的母亲都要好,当然,他四岁就出了家,两三年里都住在小微山上,再没见过那个母亲。 清如公主招他过去,轻轻为他抚平了衣领,“我本就不喜欢他,你长大可不要成这样,招人烦的。” 他又扬起笑脸,“我长大一定是最好的,可比他好。姑姑可要去那边花园看看?” “不必了,有人来了。” 他转头,看见孟贵妃妃娘娘带着婢女一大群过来了。 孟贵妃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仪态婀娜地上了亭子下的石阶,“本宫也出来透透风,清如公主可介意?” “无碍,我们要回去了。”清如公主牵着小和尚带着自己的侍女走了。 孟贵妃身侧漂亮的贴身宫女却一脸不平,“娘娘何必这么客气,她总归是不喜多说一句话的。” 孟贵妃转身抬头看月亮,轻轻说一句,“别气,会长皱纹的。” 小婢女便放松了皱着的眉,也抬头看那圆月,想念自己家乡的父母。 在宫里越漂亮的宫女越难得到主子的恩宠,因为她们都怕被婢女抢了风头,所以那些有些姿色的婢女反而都做着洗衣服扫院子这些粗活,轻易到不了人前。 只有孟贵妃不同,她挑婢女一定要挑漂漂亮亮的,长得好的,甚至赏赐要求她们打扮得漂亮,她也从不怕婢女抢了自己的风头,也从没有婢女能抢过她的风头。 曾经有一个婢女,长得很漂亮,皇上见过后,不过封了选侍赏了个小院子而已。听闻那女子欣喜若狂,而几日后,便被忘得一干二净,一应用度还不如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 …… 而李姮元与玉枝等得有些饿了。她后悔那么早跟着赵容之她们出来,赵容之说不定现在正在自己宫里吃东西呢,自己就喝了两口茶就出来了,等半天也没个人路过。这花园里也没燃香,刚坐下时是凉爽惬意,吹着丝丝清风,可不一会儿,周围都是小飞蛾和蚊子,一直往身边扑,玉枝只得拿着帕子一直在旁边挥赶。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赐我一个过路人。”李姮元刚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玉枝就站在她身侧,一手依旧用帕子挥着,一手指着看着地上随烛火恍惚的人影,“郡主,有人来了。” 果然,两个人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终于有人来了。 第四十章 可怜 果然,有两个人来了。 “元郡主?你怎么在这里?”来的人是三皇子,赵沐,和一个小太监。 真巧,又是在这里遇见,一次在白日下,一次在月光里,两次她一开始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见过三殿下,姮元带着婢女来看花,脚崴了,在这里歇息。”李姮元只坐着行礼。 赵沐对身后的小太监说,“去寻步辇来。” 小太监立刻去了,赵沐依旧站在原地,“元郡主候着,我再找人去寻太医来。” 李姮元由玉枝扶起来,微微福礼,“多谢三殿下。” 赵沐点点头便走了。 不一会儿,小太监带来了乌泱泱一群人,母亲与小师兄,大伯母也来了,只不见李秋容与赵容之。 母亲有些怨,轻轻皱眉,“怎么样了,可还疼?” 李姮元觉得坐了许久,脚踝已经不太痛,只是若想走路还是痛的,“不太痛了,只是崴了,无大碍。” 跟着来的还有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郡主无大事便好,奴婢已经让人去唤了医女。” 步辇也来了,清如公主让人把她扶上步辇,然后对那宫女说,“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先将元娘送到偏殿去,等太医医女看过了,再做打算。” 李姮元想起三皇子去请太医了,若他回来肯定等不到了,便对那宫女说,“三殿下帮我去请医丞了,还劳烦姑姑使人禀告道谢。” 于是一群人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太医与医女来了,医女看了脚,又按揉了一番,便好多了,太医开了些舒经活骨的药膏,又教了婢女简单的按揉之法,这便算无事了。 中秋宴也快散了,母亲向皇后娘娘告辞,赶在人群之前,带着她与小师兄回去。 在她们走之前,李秋容与赵容之遣了宫女来报,李秋容与赵容之在容华宫里喝醉了,大伯母匆匆去寻。 这一夜,除了崴伤脚,李姮元什么都没探查到。该有好几日不能灵活地走路了。 …… 而寻了太医的赵沐得到感谢之后,顺路去找赵孜。 赵孜果然在自己宫里喝酒,他很是伤怀,怎么三姑母这么不喜欢他呢,即使不喜欢不该是这样明显的讨厌啊。 “三哥,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是他让人把三哥从席宴上加出来单独喝酒,可是他晚了这么久,他都自己闷闷喝了两壶了。 “路上遇见些事。” “什么事?不会还有人专程缠着你吧。”赵孜想了想,大概是哪家小姐不死心,故意在路上堵他。 “元郡主在花园里崴了脚,我去寻人唤太医。”赵沐也拿起酒杯喝了一杯。 赵孜想了一会儿,才理解过来元郡主就是三姑母的女儿,那个小表妹。 “原来又是英雄救美,三哥总能碰见这样的好事。”赵孜说着带着故意的遗憾。 “元郡主也是可怜,听闻仅出门两次,落了水现又伤了脚,也难怪三姑母从来把她藏在府里。”赵沐只见过小姑娘两次,现在喝酒的时候想起,却有了一股同情之感。因为那个小姑娘在府里待了十几年,困于院墙之内,多么可怜。 像他一样,困于京都。 赵孜倒是抬起手像模像样地掐算一番,“依小道算得,这小表妹这些时日命运不顺,等她上了小微山,受了佛祖庇护,就会否极泰来。” “希望如此。” “可惜师父不收女弟子,若是小表妹做了我的小师妹,我一定不会让她落水又伤腿。”赵孜自己又小声说一句,“说不定三姑母对我也会好些。” 二人喝了两杯酒,三皇子赵沐就回府了。 赵孜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见母妃,洗了把脸就往母妃那边去。 可是他刚刚到宫门口,就看见父皇从殿里走出来,似乎一脸不悦的样子,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父皇却快步出来看见了他。 他只好走过去请安,“父皇万安。” 庆德帝收敛了自己的怒容,平声问,“你有何事?” 现在已经快子时了,一般来说皇子不该还出现在内宫里,赵孜也想过这件事,只是他没想过会正好遇见父皇。 “儿臣有一坛荷香淡酒,准备送给母妃。”还好他顺手让随侍带了礼物,身后的小鱼把酒坛高高举起。 庆德帝又仔细看了两眼半跪在地上的人,才缓声道,“夜里无事不要四处闲逛,有空多看些书,不要去外面玩两年就放纵了规矩。你回去吧。”说完就带着身后一群人呼啦啦走了。 赵孜起来的一刻,才体会到什么叫血浓于水,心灵相通吧,父皇与三姑母,今日对他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见父皇的随侍都走远了,又在原地默了一刻,自己亲自拿过那坛酒,独自一人准备进去了。 在正殿门口,可以看到正殿外间空无一人,从里面出来一个嬷嬷轻声把他引到侧厅,然后对他说,“娘娘乏了,歇息了,殿下明日有空再来吧。” 他也不多说,把酒留下,就出来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大殿里有一只碎掉的茶碗没来得及打扫,地上还冒着丝丝热气,从桌上另一只茶碗的位置来看,扔茶碗的是父皇。 他的记忆里,从没有父皇在母妃面前摔碎茶碗的样子,甚至他觉得父皇对母妃是比对皇后娘娘更多几分情意的。 若是以前,他会听从父亲的话,乖乖退回去,那样就只是会以为是母妃在闹小脾气,而父皇无奈或者有事情才匆匆离去,毕竟,今日十五,父皇本不会出现在此的。 可偏偏,外面的生活把他的性子变了变,所以他选择了进去。 原来,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好,这里,是皇宫。 母妃从不会自己忧郁的哭,忧闷或表现强烈的生气,她是他从幼时开始向往的明媚美好。 可往往常常笑的人,才让人感觉到伤感。 他师父也常常笑,笑着欺负他,笑着抱怨,笑着喝酒,可他看久了,总觉得有时候他笑得像哭,笑得可怜。 师父走前曾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他去云南,再也不回来,虽然云南很美,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婉言拒绝,师父便笑着对他说,“哈哈哈,骗你的,我三个月后就回来,记得给我备酒。” 可明明,师父问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他甚至是因为师父的那一脸向往,才迟疑的。 第四十一章 莲心 赵孜自己去了京郊一个小庄子,准备住几日,却发现庄子里有人住,一个小道士把他引到一个小院子。 “咦,师父?”那个院子里,一棵大樟树下,坐了一个瘦瘦的白衣道人,转过身来,赫然是他师父的面容。 那人笑笑,“我是师叔。” ??? “我还以为是我师父减肥成功了?师叔?怎么在这?”这里明明是母妃的庄子。 “哈哈,那倒不太可能。”瘦师叔走近过来,“他去云南有些事,之后,我会在京城留一长段时间,就借了你师父的名字,所以,不要露馅,两个月后,就说他减肥成功了吧。” “是,师父。” “满足一下他想瘦的心意。” …… 公主府里又从宫里来了一批太医医女,忙了好半个月,李姮元的脚可以下地走路了。 轻轻慢慢地走,已是不痛无碍的。 八月的最后一天,李秋容又来看望她,这半个月里,她是第三次来。 而她与赵容之也见了两次,每次都让崔燕去跟踪旁听,她们也不过骑骑马,聊聊天玩乐看景,最多,聊一些关于赵沐的喜好。 李姮元让玉林扶她在花园慢慢走,李秋容在另一侧,“元妹妹,听闻你九月九要去小微山,这一年里,就是慧圆大师的弟子了,那小微山顶可有差人去看过?” 这些日子,京都有两件大事。 一是三皇子与李秋容的婚事,受人羡艳,不过也有不少人准备把女儿塞进三皇子府做美人或侧妃。 二是慧圆大师要收元郡主做俗家弟子,听说在小微山顶修行,皇上对光济寺捐了很多香火钱,而三公主也特地捐了金身佛像和香火钱和一座佛塔。 这样的大手笔和恩宠,加上慧圆大师历来替贵人有缘人,解忧解梦,普度佛法的名声,让这位元郡主成为一众光济寺信徒的羡慕崇拜对象。 当然,也让李姮元意识到母亲的财力。 她毫不费力就捐了一座佛塔,在小微山附近的山脚,全部捐款都已经给了光济寺,加上金身佛像,听说有接近一百万两银子,虽然可能是皇上在里面也捐了钱,可这也说明母亲这个公主的分量。 李姮元对李秋容笑笑,“小微山顶已经又修葺了一番,一应用具娘亲也都派人送过去了,听说那山顶高的很,从光济寺到山顶要足足大半日。” “只可惜,我们不能常去看你。”李秋容又说,“你的脚可要快快养好,听说山上你又不能带婢女,只一个六岁小师兄,你还得照顾他呀。” “那到无事,娘亲说要给我一个嬷嬷陪同,这样我也轻松些。” 李秋容走后,李姮元就去了娘亲的院子。 院子里放了一排海棠,现在已经开得很好,娘亲还是很喜欢花儿,依旧最喜欢海棠。 她随玉林进了院子,李姮元就被母亲单独带到了内室里,母亲把她牵到榻上坐好,有一个棕色衣服的嬷嬷弯腰从屏风后过来跪下。 “这是我针织房里绣艺最好的莲心姑姑,我想让她陪你去。莲心,抬起头来。”母亲说完,那莲心嬷嬷也慢慢抬起头来。 是她想象的那样的是个老妇人,而只是大约五十的一个嬷嬷,脸上有皱纹,表情严肃,打扮也越发显老。 “莲心见过郡主。”她又伏下去行礼。 “你起来吧。”李姮元浅声说,她对这个一脸严肃的莲心嬷嬷提不起任何兴趣,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张嬷嬷看着顺眼。 母亲挥挥手,那嬷嬷便又退到了屏风后面。 这让李姮元有些疑惑,不是应该退出去,到屏风后面那边是母亲的床铺呀,她正要问,母亲打断她到嘴边的话。 “那位莲嬷嬷幼时便习得些身手,她可以从窗户里跳出去。” 李姮元一脸茫然,母亲这里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啊。 “莲嬷嬷也略通医理,若是你在小微山上有些头痛发热,她也都能治理,我已经让人送了许多常用的药材和补品过去。” 李姮元还是一脸吃惊,既然这个嬷嬷这么有用,可十几年来,她虽然没去过针织房,可也从没在母亲这见过她啊。 不,甚至上一世里,她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母亲还在交待,“这莲嬷嬷身体很好,到小微山上,与她学些强身养生的东西,娘亲也放心些。”母亲见她不说话,又拉着她的手交待,“这人是皇兄给我的,从今以后彻底归了你,莲嬷嬷喜静,你也不要太不喜欢她而不理她。” 李姮元只小声回了个是。 这莲嬷嬷的背景竟然是皇上,果然,说不定就是皇上特意给母亲的,再让母亲给她,可这日后,虽然崔燕再隔几日便走了,但是日后她若想再养个杀手什么的,不就很难吗,而且这是皇上的人,她今后做什么皇上都可能会知道。 李姮元只有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说不定那莲嬷嬷的身手只是比普通人强些,并不会发现杀手什么的。 可就在当天夜里,她在书房等崔燕,就等来窗外站着这么一个嬷嬷。 与白日里严肃恭谨的神态完全不同,这莲嬷嬷在她一脸的吃惊里,从窗外直接跳进来。 一脸玩味的笑意,“小郡主在干什么?” “我在练字,”她默默捡起被吓得离手的笔,本来她每次都是以练字抄佛经为借口支开几个婢女。 “老奴守护小郡主的安全,在屋顶发现一个黑衣小子,就把他吓跑了。不知小郡主可有吓到?” 李姮元简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崔燕被吓跑了吗?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那三个厨子五个说书先生和两个掌柜可都还在他手里。 那嬷嬷直接走到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小郡主不想说些什么?或者让老奴去把这些告诉公主殿下定夺?” “你想要什么?” “呵呵,小郡主有什么呢?小郡主可是只有个没开完的酒楼,不过公主殿下嘛,倒是有不少东西。” “你不是皇上派来的吗,怎么敢拿娘亲的东西。”李姮元对她瞪圆了眼睛。 那莲嬷嬷也抬手抚着太阳穴,做出困扰的样子,“是呀,老奴是皇帝陛下派来的,要不要向陛下说说,小郡主意图谋划刺杀太子殿下呢,或者老奴被赐给公主殿下,先去问问公主殿下?” 第四十二章 知晓否 李姮元心中如打着鼓点,轰轰咚咚,她没想到这个莲嬷嬷知晓这么多,难道真的每次她与崔燕在商议时有人在偷听? 或者如崔燕所说,这公主府里不是护卫太松,而是有人在悄悄看着。 莲嬷嬷没等来回答,有兀自端起桌边的茶来喝,“老奴这么老了,也只想过一个安心无虑的晚年,看在公主殿下的情分上,老奴便当作之前从没听到过什么。老奴既然被给了小郡主,自然是要一心想着小郡主好,老奴也不愿常年在那山上待着,不如替小郡主去办这酒楼的差事,酒楼交给老奴来打理,小郡主也能安心地修行。” 李姮元还在想,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她此时看着一脸笑的莲嬷嬷,就像在看一个尖牙利齿的老妖婆。 莲嬷嬷还是一脸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近她,李姮元却撑着书案不敢动。 “小郡主慢慢想,老奴日后就是小郡主的人了,是让老奴去小微山捣乱,还是让老奴找些事情做,比如帮小郡主看着酒楼,小郡主自己好好想想吧?” 莲嬷嬷伸出手,把还在颤抖的小郡主扶着坐下来。 “咚咚咚,元明,我进来了。”是小师兄的声音。 等小师兄与玉林进来,就看见莲嬷嬷在一旁磨墨,郡主正坐在书案前面写字,一个大大的静字。 小师兄在她落笔的一瞬间,甜甜地叫了一声,“莲嬷嬷好呀。” 莲嬷嬷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慈祥,“小明师父近来可好,上次那件衣服可还喜欢。” 小师兄很明显对她那声小明师父皱了眉,他本是最讨厌人家叫他小明。可小师兄还是很快换成笑脸,“嬷嬷让人绣了漂亮的暗纹,自然喜欢。” 李姮元就再一次吃惊茫然中。 玉林开口问了,“这便是要陪郡主去小微山的嬷嬷吗?” 李姮元很心虚地掩盖慌张,把笔搁在笔架上,又翻开自己抄的佛经,“是呢。” 小师兄很开心的样子,“如此,就太好了。” 李姮元也猜透小师兄做何种想法,便准备挥退二人,“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让小师兄陪我练字。” 二人都是恭敬地迈着小步退出去。 李姮元却是放松了自己靠在椅背上问,“小师兄与莲嬷嬷很熟?” 小师兄也在旁边坐下来,“也不算,前些日子,她替我量了尺寸做新衣,做的很好。” 李姮元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莲嬷嬷刚才的话,一想,小师兄日后也要在小微山陪她,总是瞒不住的。 李姮元又看了一眼窗外,“莲嬷嬷很厉害很特别。” “是呢,所以我才推荐她陪我们去小微山,我问她她不愿,我就向你母亲推荐了她。怎么样?我挑人的眼光不错吧。日后到了小微山就让他帮二师兄也做几身新衣,二师兄一定会喜欢。” 小师兄欢喜地想着新衣服,李姮元却气的想把他揍一顿。因为他有了几件新衣服,自己计划了好久的酒楼就要给了别人。 虽说这样的确省了她的麻烦,可谁知道这个莲嬷嬷会到底有何图谋?简直是一个时时刻刻的危险。 小师兄默默开心了好久,才看到李姮元一脸忧愁。 “你有何忧心?” “我不喜欢那个莲嬷嬷,她其实比崔燕还有厉害,她想让我把酒楼的事情都给她打理。” 很显然,小师兄没有半分吃惊。 “小师兄怎么不惊讶?” 小师兄白了她一眼,“你母亲刚刚告诉我了,莲嬷嬷是个话本子里的武功高手,会把我们保护得好好的,既然小微山一定很安全,就让她去布置酒楼啊,这样,你终于有了自己的小金库。” “可万一,”李姮元还是不敢对那莲嬷嬷放心。 “没有万一,她是一定会忠于你母亲的。虽然我也很讨厌她,所以让她去看酒楼不正好吗,说不定她也是不喜欢我们两个的。” 小师兄接着说,“不然你以为为何崔燕来来去去这么多次都没有人发现,而张生却再也不想与我们扯上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因为莲嬷嬷告知了公主殿下,所以我也都告知了公主殿下。” 你你你,李姮元想喷出一口血来,她伏在书案上的佛经里,觉得毫无力气。 “这世上有些人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似乎可以预示未来,似乎又只是胡思乱想,但元明这种深度的情况,要好好对待,不然,有一天梦里那个她若是也死了,这日子就难了。阿弥陀福。师父说,这种梦总是真真假假的,让人自己也分不清。虽然公主殿下不太信。” 李姮元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嗡嗡做响,偏偏小师兄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楚,可是她的大脑一时间似乎什么都理解不了。 “元明若是有空,就寻一个时间与你母亲说说清楚,免得等你去了小微山,母亲在这里还有暗自伤怀。” “是。元明知道了。” 小师兄说完就自己出门了,之后的一个时辰里都没有人再进来打搅她。 她趴在书案上想,娘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知道她的不正常,知道她让玉竹去当铺,知道她对太子宴会的执着,知道她与小师兄暗地里准备去见杀手,可是娘亲从来没有问过她,也没有阻止过她。 只是把她当作病了,相信她只是病了梦魇了,悄悄地在身后看着她,让人远远地护着她。 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很大的兴趣。 上一世里,母亲也是很宠她,但也很少问她真心喜欢什么,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或者从某些时候起,其实两个人从没有认真说说心李里话。 只是她说想与李秋容一起学鞭子,母亲便日日让人护送她去李家玩;她想去宫里与赵容之玩,母亲就送她进宫,并安排好她的住处随侍;她说她不嫁,母亲就拖着病体去求了皇上取消了赐婚;她说想嫁给王远知,母亲就把她的婚礼安排的浩大,把自己全部的珍藏都给了她做嫁妆。 今生她从一开始,便接着梦魇之事,让母亲的心牢牢牵挂她的病,可她还是算在欺骗母亲。 母亲时时记挂着她的衣食感受,可现在,明明母亲发现了她的秘密,却还是选择不问。 是不是,其实上一世的母亲也都知道呢,只是她选择不问,自己选择不说。 第四十三章 约定 人生总会有些小磨难。 赵孜对目前生活里唯一的困惑,便是对三姑母一家的怨气不解,抱着不死的心,拉着三哥来了三姑母家,美其名曰,探望表妹。 果然,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清如公主的心情看起来好很多,笑着迎接了他们。 那个小和尚也很殷勤地主动找赵孜讲话,“施主有空陪小僧去花园喝茶吗?” 赵孜虽然有些不太乐意,还是在清如公主的一脸慈祥的笑意里,跟着他去了。 清如公主则与赵沐在后面慢慢走。 “听闻元表妹不日要离开了,姑母可都安排好了,若有需要,我也是闲的很。” “一切都差不多了,你在大理寺可好?” 三皇子赵沐与清如公主的驸马,都在大理寺做少卿,都是做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一切安好。”赵沐对大理寺的事务并不喜欢,“等元表妹去了小微山,姑母不如进宫小住些时日,父皇与母后前些天还说姑母的寝殿附近在冬日里是一美景。” “虽还有人打扫着,我却再也住不惯宫里了。”清如公主似叹了一口气,又抬手说,“去那边看看吧,说不定元娘就藏在那边。” 那路边有一大棵石榴树,挂满了大大圆圆的石榴,旁边有几棵修整的圆圆的灌木,后面说不定真的有人在树边小憩。 果然,绕过一个花坛,石榴树下面有一个穿了一身红衣的小姑娘,衣裙的颜色比树上的石榴还要红火。 坐在小姑娘身旁的一个青衣小婢女忙站起来行礼,那红衣姑娘也转了头过来。 带着一丝惊异与满满的笑意,齐齐碎碎的额发,一双黑黑的眼睛,圆圆的笑脸很漂亮,但显得更像一个小女孩。 遇见过两次了,赵沐还是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小表妹的眉眼,很像姑母,比端庄和蔼的姑母,又多了灵动和可爱。 她提起裙摆就也走了过来,对他毫无拘谨之意,略略低头问安,便奔到母亲身边缠着母亲的手臂。 这让赵沐心中又冒出乖巧二字。 他也有妹妹,不过,宁之过于安静冷淡,容之过于活泼闹腾,而月之,过于胆怯对他们都很疏离。在他看来,妹妹便该是这样乖巧可爱的。 她们三人围在石桌便坐下,李姮元便开口了,“元娘与三殿下真是有缘,次次都与花草美景中遇见。” “也是我之幸,于美景中遇见元表妹。” 清如公主拿帕子掩嘴笑,“确是有缘。” 李姮元把桌上装着几颗的石榴的小竹篮子推过去,“这是我亲自摘的石榴,以此招待有缘的三表哥。” 赵沐看看,也不推辞,把竹篮捞过来,拿过来瞧瞧,转手放在了自己身边,身后的侍从就接了过去。 “如此多谢元表妹。不知元表妹喜欢什么,我也好聊表心意做谢礼。” 这个三皇子还是这样,若是她送了他什么小礼物,他一定会送一堆小礼物回来,完美做到礼尚往来。 李姮元很开心地笑,“听闻三表哥有许多良马,不知元娘与小师兄可能挑选两匹小马?元娘也想在小微山上养马,虽然骑不了,小微山也有草场,但那里的马一定没有三表哥的好。” 喜欢马,便是三皇子打发时间而找到的兴趣。 李姮元甚至听说他是最喜欢打猎。 秋猎也快到了。 “自然是可以的,若你有空,可以去我府上挑选,或者日后我命人送到小微山去。” “秋容姐姐会骑马,想必也会选马,不如我让秋容姐姐替我选,可好?” 李姮元带着笑看他,笑意弯了眼睛。 “可以。”他自然猜到为了让她的秋容姐姐再见他一面,毕竟二人已经被赐婚。 “三表哥要做了我的姐夫了,若是我也有哥哥就好了。” 清如公主坐了一会儿,见二人聊得开心,就起身回去了。 元姮想到自己似乎每次提到哥哥弟弟,母亲都不太开心似的。 “既然三表哥如此好意,不如午膳后,三皇兄带元姮出府看看,母亲不许我出府,二哥曾说带我们出府,可是大伯父家最近忙的很,秋容姐姐也被拘在了家里。” 赵沐在犹豫,李李姮元抓紧机会软声相求。面对这样乖巧喜欢的小表妹,他便应了。 李姮元特意让玉竹悄悄去通知了李秋容,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撮合李秋容与三皇子,让他们不必像上一世那样,做一对有名无实,貌合神离的夫妻。 至少,要让她们彼此都先熟悉一下。 因为她听说梁家已经送了一位庶女去三皇子府做了美人。 李姮元觉得这个三表哥也真是可怜。 不过李姮元可是特别嘱咐了,不带小师兄与赵孜,所以午膳的时候,小师兄拉着赵孜在自己院子里下棋,他们二人的午膳是在院子里吃的全素。 她也很意外,小师兄竟然能让赵孜与他下棋下得不出门吃饭。 当然她不知道那是他们一盘棋的赌约,而小师兄费尽全力赢了那一盘,之后便输赢无谓了。 李秋容早早便也来看望她,于是正好三人一起出府,母亲也很放心。 李秋容与她坐在马车里,外面是三皇子骑着白马。 李秋容满脸藏不住的笑意与娇羞。 “秋容姐姐可不要食言,每月替我陪母亲一起去看善堂。” 善堂已经被安排好了,可是全程母亲没有出过府尹派人提出选址点,批了公文,府里的管家安排好了一切人事,而母亲只是听管家和善堂管事的报告流程。 善堂的管事,是母亲亲自选的人,自然是合张生的心意。李姮元也不知,为什么张生对母亲主张修建的善堂这么满意,虽然母亲很认真,靠着母亲的名头,善堂的确会好很多。可这都不是足以让李姮元相信,张生对清如公主这个人,没有别的看法。 所以为了让母亲在她走后不要太孤单,她请了李秋容每月陪母亲亲自去查看善堂的情况,然后在1写信给她。 马车轻快的快要经过城门,准备驶向了京郊一处红枫林。 那里是皇家圈了的园林,美美一片红枫,在这时正是赏枫好时节。那里也曾是三皇子最喜欢去的地方,这是三皇子会同意带她出府的原因之一。 而李姮元恰好想起,今日,在三皇子身边,大概会发生一件趣事。 还不如,自己也去瞧瞧热闹。 皇家园林,来的人,自然都是皇子公主们带来的,或者,还有。 皇上。 第四十四章 扬州娇 果然,在出城门后,快到枫树林的官道上,有一个马车倾斜在路边。 身为正义的三皇子,他立刻,下马去查看。 只有一个车夫倒在马车边的地上似乎晕厥过去了,而马车里传来女子抽噎的声音。 李秋容打开车帘查看,三皇子已经开口了,“姑娘,出了何事?” 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车幔,一张瘦瘦小小的美人脸,一抹惊慌立刻改成了喜悦和激动,泛红着脸,微微低头,“小女子的马受惊了,胡乱撞倒这里来,车夫不知哪里去了,我让婢女去附近寻人,正等她们回来。” 这小山郊外,只一柔弱美貌女子,若不是妖怪。 空山美人,问君子动心否。 “不如姑娘随我先去前面的红枫林等待,我让人留在这侯你的侍女。” 三皇子身边都是内侍,一位内侍小心地过去,准备扶她出来,那女子却一脸犹豫纠结。 远处的马车没有动静,三皇子只得自己亲自伸出了手,那女子脸上闪过吃惊,转而是羞涩,她慢慢伸出了小手。 就在她要搭上那只有力的手,那只手却立刻放了下去。 “入画,你也去扶一下这位姑娘。” 身前的人退后了一步,她才看见他身后远远还有一群人,两个婢女,一个正向她走来,一个扶着一位穿蓝锦裙的女子,她只来得及看到背影。 怎么,还有马车?还有一群侍卫,马车里的女子脸上闪过吃惊,她被婢女扶起来后,又立刻换上感激的笑脸。 “不知恩人如何称呼?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 “姑娘客气了,日后送来谢礼就好。” 又一位红衣的小姑娘,那位蓝色衣服的女子站在旁边,正偏着头,一脸的不屑和轻视。 婢女松开扶着她的手,站远了些,三皇子也站得远了些,想马车那边走。 “小女子孙远侯府行六,不日定亲登门道谢。”她轻轻福个礼,白色的裙摆被风吹起,飘飘似仙。 “孙小姐呀,不用多礼,既然如此,谢礼送到公主府就好,本郡主过几日添些香油带到光济寺,定为孙小姐祈福再少遭此劫难,三表哥你说可好?” 三皇子笑着点点头。 蓝色衣服女子的脸转了过来,带着笑。而孙六小姐却有些无语,只得再次行礼,“原来是贵人,见过三殿下,见过元郡主,见过,” 对着蓝衣的李秋容,她刻意停顿,作出不解状。 李姮元开心地接话,“我的堂姐,未来三皇子妃,是不是很漂亮?” 赵沐看过来,见李秋容低了头,只弯一弯嘴角。 “见过,李小姐。” 终于替他解决了一朵烂桃花的萌芽。 虽然李秋容有些埋怨她胡乱说话,但还是高兴的。 但若是她知道,这个孙六小姐,是扬州回来的,一介庶女,却上一世做了三皇子的侧妃,比她更得宠,甚至让赵沐彻底厌恶了她。才会遣她归家,写下休书,虽然李秋容因为那封起草的休书而没被处死,可也好不到哪去。 孙小姐谦虚地表示会与婢女们一起坐后面的小马车,但李姮元还是把她拉了进来。 所以,最后是李秋容与赵沐二人骑着马走在前面。 李姮元掀开车帘看她们的背影,两个蓝色的背影一浅一深,一高一矮,如她希望的那样美好。 回顾这位马车里的孙六小姐,“孙小姐出城所谓何事?” 本来赵沐便是准备下午与赵孜一起来赏枫叶的,如此,这位孙小姐便会遇上两位皇子,而不是三皇子以及未来三皇子妃和她妹妹。 “郡主唤我若娇就好,我刚才扬州回来,今日也是准备来京郊看看风景青山。”梦娇姑娘柔声回答。 孙若娇?果真娇娇弱弱的,那孙梦君,便是由她陪着去扬州的吧。 等她们就快到了枫树林,一匹快马追了过来。 她的小师兄被横在马上,一手揽住他牵着缰绳,一手扬马鞭,大声喊叫的,正是赵孜。 所有人都停下来。 赵孜把小师兄一放下来,小师兄就钻进了她的马车,看到马车里还有一个女子,他又默默拉上帘子出去了。 赵孜在外面大笑起来,“怎么,你师妹因你输了棋把你赶出来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马上面一位女子,一脸探究地看着他,他连忙收了笑。 小师兄最后安静地坐在车夫身边,大家终于到了枫树林。 守园子的军卫放他们进去,可一个小太监过来拦住了路。 “陛下与孙世子在小红园里,二位殿下还是先去枫林路那边瞧瞧。”小太监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马车,有多看了一眼正下马牵着缰绳的女子,就退了出去。 孙世子在,若是他来,就只是顺便把一个女儿送给恩人三皇子,而已。 小红园那边有一棵几十年的红枫,围绕着有一些歇脚喝茶休息的地方,既然皇上在那里,他们只有去那条满是枫书的林路那边去。 走在铺满枫叶的石板路上,满眼深深浅浅的红叶,映着远山白天,很是美妙。 安安静静走了一刻钟,赵孜忍不住回头,他终于开口了,“元妹妹这一身红衣,与这枫叶林甚是相配。” 没办法,小师兄的棋艺输给了赵孜,便不肯再开口。只好她亲自,“是呀,四殿下这身白衣也是很漂亮。” 她又转头对孙若娇说,“孙姐姐,你陪我去那边看看可好?”毕竟她是郡主,孙若娇再想留下来也不能轻易反驳,只能点头,却更加坚定想要实现计划的心。 她牵着小师兄与孙若娇走到另一边,赵孜看看剩下的三人,也默默跟了上去。 剩下的二人,正好都是蓝色的衣服,正好都想要慢慢说些什么,至少都想微微了解,自己要娶要嫁的,是怎样一个人。 追上去的赵孜很安静,就默默在后面走,看着最前面,一个红衣的身影,一个青衣的小身影。 他觉得都很有趣。 而李姮元,如愿又一次牵了小师兄肥肥的小手,然后拍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他,“没关系,输了他不要紧,下次我帮你赢回来。” 小师兄再一次冷冷甩开她的手,“我会自己赢回来的,等你的话,明年估计也赢不了。” 那个小公公再一次跑到她前面,笑眯眯地,“元郡主,陛下想见你一面。” “这样说,那位孙世子,走了吗?” 第四十五章 明媚 孙若娇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 李姮元却挽着她往前走,“我遇见了孙姐姐,顺便把她送还给孙世子身边。” 小太监依旧笑着,“孙世子还在,正好能碰上。” 到了小红园附近,小太监就让人把孙小姐送到了孙世子那边,而他则带着李姮元往里面去。 皇上坐在廊下,正看着那棵粗壮的枫树。 李姮元踩着层层枫叶走过行,皇上只抬抬手,让她起来了。 “独自一人去小微山,可会害怕担心?” 她抬起笑脸,“元姮有小师兄陪伴,自然是不怕的,即使怕也要挺过来。” 皇上又仔细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红衣,如枫叶,很是明媚,“你也喜欢这颜色吗?” “喜欢,母亲也最喜欢姮元穿这些明媚的颜色。”在李姮元看来,皇上的脸色并不太好,所以她想提起母亲说不定他会心情好些。 哪知过了好久,庆德帝并没有再说话,李姮元只得站着一动不敢动。 “这园子,送给你吧。”庆德帝站起来,转身从游廊走了,他身边的一群宫女内侍也都走了。 有人唱着,起驾回宫。 只留下还没来的及谢恩,匆匆跪下的李姮元,一身红衣趴在红叶里。 身侧来了一个小太监带来了玉兰,玉兰把她扶起来。 原先领路的小太监还在,笑着恭喜她。 又来了一位老太监总管,对她行礼。 “小的四喜,这枫树林的小红园管事,给主子请安。” 李姮元还没缓过来,只点了点头。 这种皇家的园林,给了谁,就是私地了。 这份礼,可真豪迈。 四喜跟着她往外走,介绍这园子的布局,又来了一个小太监,低低在他身侧耳语,李姮元转过身,看见那四喜总管脸上闪过一丝吃惊。 既然他刚刚称了李姮元为主子,此时也照实低声禀报,“孙世子把孙六小姐献给了陛下。” 李姮元很明显的吃惊。 孙世子还真是,不辜负机会,不管怎样都要把女儿送出去。 或者,那个孙若娇一开始就是准备来见皇上的,不然怎么这么巧。 李姮元掩下吃惊,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换上淡笑问,“皇帝舅舅不喜欢这园子吗?轻易就送了我。” 四喜的脸上也立刻笑成花儿,“陛下可是最喜欢这园子呢,京郊有枫林的园子有几个,可每年的秋日陛下都要悄悄来这瞧一瞧的。” 每年都来,每年都来的不该是三皇子赵沐吗?怎么变成皇上。 “那三皇子殿下呢,可是也喜欢这里?” “三殿下也是极喜欢的,他可是不论秋夏,都要来看一看。” 四喜又顿了顿,“其实皇上每次都是悄悄来看一看,不惊动所以人,今日只是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孙世子,被缠了便大张旗鼓的来了。” 可是,皇上应该再不会来了。 李姮元想了想,一个小园林,除了能赏景,能炫耀,赚不了钱,每年还要花钱打理修整,“这园子的一切事宜打理交给我母亲吧,我不太管这些。” “是,奴婢记得,三公主曾是最喜欢红枫的,郡主有心了。” 等等,母亲喜欢红枫吗?她记得母亲是讨厌的呀。 她不说话,四喜就絮絮叨叨又开始,“奴婢曾在宫里当过几年差,见过一次三公主当年也是穿着这样最喜欢这样大红色艳丽的衣裙,走在御花园路上,明媚极了。” 现在,母亲的衣饰虽也华丽贵重,却自然不会再穿这明艳的大红大紫。 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孟贵妃,她依旧是让自己处于明媚年华,虽然与母亲差不多的年纪,可明艳的颜色绣繁花枝蔓的衣裙,她都会穿,打扮得艳丽华美,而明媚。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宫里多了一位孙贵人,而回去的路上,赵孜与赵沐也终于默契地都很沉默。 只有秋容很开心,觉得她得了这个园子极好。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八。 李姮元到底也没有与母亲说过什么。 小师兄与她的东西大多都送到光济寺了,而莲心嬷嬷也前两天就提前去小微山顶的庙里安置。 所以,在初八的午膳过后,母亲与父亲亲自送她去光济寺,李秋容也由二堂哥陪着送她到城门口。 意外的是,赵孜也来了,但是一人来的。 父亲与他在一旁寒暄几句,就准备继续启程。 赵孜却默默在车队的最后面,跟了一小段路。 他越是想知道清如公主的事,越是想不透,甚至,母妃派了人来干涉他。言明若是他胡来,就要给他安排两个侧妃。 而母妃的反应越大,他也越疑惑。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师父。 他师父让他查元表妹,可这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表妹,有什么可以查的。所以他顺手查了三姑母,一查不要紧,却查出来些闲言碎语。 而三姑母对他的态度,更让他舍不得就此放手。 二十年前的宫里的秘密传闻。 皇上初登皇位的时候,二公主远嫁西北大商族时,大公主与三公主发生争执,皇上却很明显的多次偏袒了胞妹,以至于大公主与三公主再不言和。 而更离谱的传言是,父皇极度宠幸的是自己的胞妹,甚至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宠妃,宫墙之内,非议颇多。所以,那一年里,孟贵妃被冷落,皇后被册立。 而清如公主选驸马,足足选了三年半。再过三年半,才有了元郡主。 那也真是段漫长的日子,也是在那几年里,听闻三公主是为了驸马而改了性子,变得温顺贤良,但对外人是冷淡喜静。 但是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亲自去问了那些离宫还在的老人。八卦讲起来是很难刹住车,所以他甚至听到了怀疑元郡主生父的奇怪传言。 所以又有一个版本是,清如公主与皇上长得不太像,与其它两位公主也不像,而其母妃,也是早早离世,留下来的人都不太记得这位妃子的面容。 所以,在那些熟知内情的人眼里,清如公主的公主身份遭到质疑,甚至还有清如公主与人曾在皇宫多次私会的事情。 当然,赵孜听到这些捕风捉影的编排时,是吃惊的但也很快镇定下来,人多口杂,时光荏苒,谁也不能断言这些碎片记忆的真假。 他只希望,李元姮最好不要是什么奇怪的身份,也希望清如公主最好是清白高贵的公主。 不然,母妃恐怕会受不得。 可他仔细看了三驸马的细节神情,外出三年识人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是不简单的。 第四十六章 贵人 三驸马年纪不过三十过半,正该是年青气盛的时候。可所有的细节却表明,在公主府里,他只是一个驸马,一个在公主心目中重要程度远远不及女儿的人,他们表面都和和气气,可是作为丈夫对妻子该有的情意和关怀,却是虚浮在表面。 他甚至有些同情那位元表妹,明明父亲身边的随从都对公主殿下显得疏离恭谨,她却似乎丝毫不知,只黏在母亲身边,做一个乖巧天真的好女儿。 赵孜想起他特意的询问那个糊涂的老嬷嬷。 他在那个嬷嬷身边待了三天,只有一次,在午觉睡醒后,老嬷嬷一脸肯定地对他保证,“清如公主曾经有一位情郎,奴婢曾亲眼见到过清如公主在御花园与情郎相会。当时奴婢跟在主子身后,都蹲在草丛里不敢出声。奴婢当时可是怕极了。” 可他再追问时,那嬷嬷却是又要喝水又要吃点心,在没有说过一句清楚的话。 在御花园会情郎,可真不是一件小事,可偏偏,除了这个老嬷嬷,连母妃也躲着不敢出声,可见清如公主的不一般,或者,是那位情郎不一般。 可是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什么关于三公主的传言。 李姮元一家从早上出发,在午时之前总算到了光济寺门口。 从山脚下就有几位小僧在等待引路,而寺庙大门口还有一群僧人在等待,正殿里,监寺空明大师也带领一众人在礼佛念经,今日光济寺里没有别的香客,只有默念经文和钟声,很安静。 而皇宫里,却是热闹的很。 孙贵人进宫后便连着几日盛宠,终于在宫里引起风波。 宫里的贵人多得是,漂亮娇媚的女子也多得是,但一直没有哪一个敢对贵妃娘娘有明显的不敬,对孟贵妃来说,她们也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孙贵人住在孟贵妃的寝宫的旁边,且偏偏,她近几日称病,没去拜见皇后娘娘,没去拜见她的姑母贤妃,却天天一早来拜见孟贵妃,且两次从孟贵妃这里把皇上勾走了。 短短四五日而已,孟贵妃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不放在心上。 所以有几个小宫女就在背后默默议论了几句,转眼,流言就传的满宫皆是。而恰好,孙贵人风寒的原因查出来与那些嚼舌头的小宫女之一有关。这本是宫里最简单不过的争斗方式,可偏偏,孟贵妃因此就被罚了。 皇上身边大总管亲自来宣传的口谕,管教不严,罚亲抄女戒三十片,闭门思过。 这下合宫里都热闹起来。 孟贵妃才不信怎么会有这么多偏偏,所有的算计与巧合,都是人为之。 可是皇上为了一个新贵人而罚了比肩皇后的贵妃娘娘,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宫里那些消沉了一些时日的妃嫔贵人选侍等,一部分都又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动力,纷纷往孙贵人的住处交好,而日日那些人就从孟贵妃紧闭的寝宫前路过。 贵妃不急皇后急。 这孙贵人来势汹汹,不可小觑。可中秋时,还有人曾提过从孙家选一位庶女进三皇子的府里做夫人。她也正选着,最中意的就是这位孙六小姐。她刚刚对儿子提过这件事,赵沐经赐婚后,对府里后宅的事情,也都主动让她做主安排了。可转眼,孙六小姐就成了孙贵人。 皇后娘娘特地招了次子来,准备说明事情始末。可偏偏,孙贵人也赶着在这一天先来拜见她,她只有打发了三皇子,改日拜见。 皇后娘娘静坐在上位,看着最末首,安安静静喝茶的孙贵人。孙贵人大概在扬州学到了很多,喝茶捏帕子及坐姿都与众不同,比其他娇弱的妃子更娇美,更流畅自然。 明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生生有了一股子媚态十足的风情。她的衣饰也比宫里许多人都轻薄些,九月了,宫里宫外的女子都不止穿单衣,只有这位孙贵人的风格不一样,来拜见皇后,也还是穿着清凉。 周身笼着薄丝织的纱衣,飘飘袅袅,隐隐约约,着实是靠着美色这一项胜了宫里许多人,让皇后娘娘也不意外这几日的恩宠了,总归陛下是要换换口味的。 不是只喜欢孟贵妃那种样子的,对她来说也是好处。 “孙贵人在宫里可还住的惯?若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问各位姐妹,本宫也是乐意帮忙的。” 孙贵人起身,扭着腰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屈膝行礼,她的紫红色纱裙摆堆皱在脚边,“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这里自然是比家中漂亮得多。不过今日若娇身体不适,便想着不多烦娘娘,先告退了。” 如此,皇后娘娘便允了她回去。 孙贵人依旧姿态婀娜,摇着腰,交叠双手退了出去。 她跟着一位婢女走进了御花园。 果然,三皇子还在。 她特意让门口的婢女向三皇子道谢,并让三皇子留步。 这次孙贵人没有像在坤宁宫那样刻意曲着手指,弯着手腕行礼,而是很简单地直接快速地行礼,“拜见三殿下,还请三殿下原谅小女子的无礼,小女子实在是想在次感谢殿下的恩情。” 因为三皇子是被她的婢女硬求着留下来见她一面,不然,在着御花园里,一位贵人与一位皇子如何随意能私下相见。 三皇子也不转身,只说一句,“既然已经感谢,孙贵人保重,我要去见父皇了。” 说完就绕开脚边的一个小宫女,大步走开。 小宫女也算完成任务,孙贵人让她自己先回去,准备带着剩下的婢女,自己逛逛这御花园。 身为庶女,她从没有参加过宫宴,自然也从没来过这御花园。可是主仆二人的目光里都没有对御花园里繁华四千的惊艳。 好巧不巧的,孙贵人这一游,清晨里,在这御花园便也摔了一跤,却可怜地把手腕摔成骨折。 可偏偏,皇上听说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当天翻了孟贵妃的牌子。 话传到孟贵妃宫里时,所有人都抑制不住想笑。 连皇后也忍不住猜,这到底是唱的什么戏? 孟贵妃被罚闭门思过,可都没有说过到底是思过多久,短短三天里,陛下为了孙贵人罚了孟贵妃,反而孙贵人受伤,陛下立刻又准备幸孟贵妃。 真的是,过了二十年,她也没能猜透过陛下的一分心思。 孟贵妃现在大概在偷笑吧,每次她能那么趾高气扬,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喜欢,可其他人不过得意两三天,她就要复宠了,不如说,除了那三年,她根本从没失宠过。 第四十七章 孟氏 皇后娘娘想起那三年,那是她过得最好的三年。 那三年里,皇上一鼓作气,坚决又迅速,封了她做皇后,转眼她生下三皇子,皇上又立刻将二皇子,嫡皇长子立作太子。 其实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提关于太子的话题,甚至皇上立太子时,还有人感叹为时尚早。不过对她来说,自然是早些更好。 那三年里,皇上对她算是柔情蜜意,更没有其他人敢打扰得起。 就是曾最盛宠的孟氏,也因册封皇后一事不甘,而触逆龙颜而失宠。孟氏彼时便是妃位,当初所有人,连她自己都以为孟氏会是皇后人选,却不想,孟氏的失足,成就了自己的皇后之位。 皇上也是只罚了闭门思过,可那一罚,便是三年才解开,有人曾差点把她的琼瑶宫当成冷宫,可今时,三日而已。 真是令人失望。 三年后的某一天,皇上突然想起孟贵妃来,亲自去看了她,也是那日一见,她有了四皇子赵孜,且升位成贵妃,位同副后,逍遥闲适,一人之下而已。 也不知今时的孟贵妃,可会再得些什么赏赐。 皇后娘娘也曾仔细想过孟氏复宠的原因,可那三年里,真的只是孟贵妃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挣扎的迹象。大概偏偏,只是清如公主出嫁后回宫,提了孟氏一句,皇上才突然想起孟贵妃来的吧。 可仅仅那一句话,她也怪不了谁,即使清如公主不提,日后还是会有人提起,即使皇上一日没想起来,过几日还是会突然想起来。 一切都是注定的,一切都是命。 她现在只希望一切都安安定定,顺时发展。当然,若有人阻了路,她也不会手软。 在宫里管教后宫十几年,皇后也不是白做的。 李姮元一家上了山,拜了佛祖,有大师削了她一缕头发,算是入了佛门,她的大师兄也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家人的住处。 可一直,她的那位师父都没有出现。虽说慧圆大师的确难见,可收一个俗家弟子也不见吗,得亏是今日寺里一个外人都没有,要是有人知晓她元郡主拜慧圆大师为师,却全程拜佛连面都没见到,可会立刻又传遍大街小巷。 大师兄安排玩住处,便准备走了。 按照流程,明日父母便要归家,九月九,光济寺也要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而她与小师兄二人,则由一位师兄送去小微山顶。听说去小微山顶要走山路足足半日,所以要一早出发。若是今日见不到慧圆大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下山了,这可是很亏,母亲捐了一座小佛塔,竟然还难得见慧圆大师一面。 空明大师带着两个弟子准备回去,她立刻甜甜的喊了一声,“大师兄。” 闻言,小师兄与空明大师都走过来。 空明大师瘦瘦的,面相很温和慈祥,看起来与大伯父的年纪差不多,他的声音也很适合念佛号,“阿弥陀福,元明还有何事?” 是的,从拜佛开始,她便是法号元明的佛家弟子了。 她也学着双手对齐,“元明想着明日便要上山,想见一见师父。” 空明大师笑笑,“晚膳后,小师弟会带你去见他的。”说完便又弯腰念佛号,带着两个小弟子走了。 小师兄却是一脸严肃,“日后在人前喊空明大师,或是寺监大师,不要随便问他,他很忙的。” “哦。”元明却在心中想,很忙吗,看不出来,这位大师兄连走路都很慢很慢,一步一顿,嘴里还念念词。 “哼,你可不要不相信,他的时间都要用来管理这寺里的事务,忙的很,连走路都在计算着香油钱,可不要再去打扰他,不然损失的香油钱,你就自己天天化缘去吧,这样还可以替他省饭钱。” 呃,这光济寺看起来很富啊,这小微山附近一整片山地都是光济寺的,种了茶树,种了花木,还有田地,而且还有那么多达官贵人捐香油,这空明大师看起来也不是抠门的人的。 “信不信由你,可别拖累我。”小师兄一脸傲娇地走进屋子,那正是母亲的屋子。 李姮元还是默默进了自己的屋子。 从一大早出发开始,她就发现母亲与父亲的情绪不太对,小师兄大半天赖在母亲的马车上,也是很不正常。 她又是一个人坐了一辆马车。母亲与父亲对她的不舍和感伤没有前几天那么的浓烈,她甚至觉得父亲在大殿里拜佛的有一瞬间里,是很清闲的,似乎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放松和解脱。而母亲则是一直照看着小师兄,嘱咐着小师兄什么,似乎小师兄才是她的儿子,才是那个将要离开让她不放心的人。 母亲与父亲当然也嘱托过她,可都是前几日已经说过一次的说辞,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却还要强装兴奋和不舍。 一家人,连同小师兄,在一起吃了光济寺的素斋。母亲倒是对她又嘱托了些注意小心安全之类的事情,父亲也寒暄两句,让她若是呆不惯就回家去。 可整个氛围,却让她觉得像是在作一场假戏。 饭后,母亲在嬷嬷的陪同下,准备四处逛一下,父亲没有准备出门,小师兄就来带她去见师父。 弯弯绕绕,在光济寺的最角落,有一处大院子。 内里树木林立,甚至有溪流的声音。 绕过树木,便看到一条山溪流过,溪边有二人在树下对弈。 两个人都是五六十的老者,穿着相似的青色僧衣。一个胖的不行,比上次看到的奇怪吴半仙还要胖上很多,胖乎乎地双手撑着脑袋,手肘搁在石桌上,仔细看着棋盘,似乎是在深思,有些烦恼。另一个却是清瘦的老头,留着灰白的胡须,若不是光头,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 小师兄远远站定,就近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等他们下完这一局。” 李姮元此时也已经换上粗糙白布的僧衣,把头发全部都盘在头顶用布条扎好,其实她自己觉得,这身打扮若是换上一身道袍,活生生就是一个小道士。 她也撩一撩衣摆,在旁边坐下来,然后又仔细看了一下,才问,“哪一个是师父呀,胖的还是瘦的?” 其实,慧园大师名声在外,非有缘人或者特别的人不见,但他也是见过农夫农妇见过达官贵人的,可是李姮元上一世,对佛门全然没有兴趣,除了一些大小事的听说,自然也从未关注过,这慧园大师的面貌。况且,连上次那个吴半仙都是由瘦变胖,也不知,这慧园大师会不会变。 小师兄慢慢看了她一眼,强忍着笑,“不如小师妹猜一猜。” 第四十八章 师徒 猜一猜? 李姮元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很明显好吧,那个胖和尚一点慧园大师的气质都没有,而瘦的那个,反而一身大师的气韵。但回头再看一眼坏笑的小师兄,她又觉得不能如此草率。上次那个吴半仙都能与印象里不同呢。虽说李姮元在上一世里,只在赵孜让师父把她劫走那次,见过一次吴半仙,但毕竟是害她印象深刻的人。 李姮元也很自信,“慧园大师必定气质非凡,定然心宽体胖。左边那位定然是师父。”左边,胖的那个。 “哈哈哈哈。”小师兄竟然没抑制住笑声,平时他再辛苦,也会憋着笑的。“你猜错了。我师父自然是气质非凡,是得道高僧,右边那位。” 李姮元没想到,还真是右边那位,毕竟左边那位胖是胖了点,可胖的也像一尊弥勒佛。“那左边的胖僧是谁?” “胖僧?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四师弟。”小师兄的笑脸简直停不下来,当然,他笑的就像一个六岁的孩子,得到糖果那样满意。 李姮元也很是无语。回想一下,她见过的师徒几人。最胖最老的是四师弟,最小的反而是三师弟,最像道士的却真的是慧园大师的师父,还有那个走路慢,在小师兄口中的爱钱大师兄。李姮元现在很好奇那个把迷药拿给小师兄的二师兄了,也不知是个如何的人物。 小师兄独自捂着嘴笑了好久,直到那边两个人已经都放下棋子看了过来,他才抿着嘴,带她慢慢走过去。 她站在小师兄后面,双手合十,对二位弯腰。 再抬头,胖胖的四师兄正开口笑了,乐呵呵的,简直更像弥勒了。旁边的慧园大师也确实是一副高僧的慈祥面容,只是表情淡淡,双眼只也落在小师兄身上,“小明,何事大喜?” 果然,小师兄听到这句话,立刻停住笑,抿紧了嘴,又自己撇了撇嘴,直接绕到棋盘另一旁坐下,语言简短,“弟子带了小师妹来见。” 慧园大师浅笑笑,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来。 李姮元面对着三方的打量,微微低了头,她可是听说,这慧园大师有看透烦恼,看透一些人心思的时候。 慧园大师的语调带着随意,“小师妹?这么说,你是替为师招下她了?” 额,在大殿里都已经拜了一个时辰的佛像,难道招收自己,慧园大师根本不知道吗? 小师兄对他师父,似乎还有一些怨气,“自然,一切也都安排好了。带来给师父看看,无事的话,弟子就不多打扰您老人家下棋了。” 一直笑呵呵的四师弟开始圆场,“哈哈,小僧看来,这小师妹很好嘛,小师兄真是慧眼识珠。” 李姮元偷瞄过去,小师兄果然对这种赞美的话,很是受用,刚才因为叫他名字而有的怨气,也消散很多。 她转回眼光的时候,慧园大师也正好与她对视一眼,那一眼里,她感觉到慧园大师的探究,和自己的心虚。 慧园大师抬手,“既然如此,那边过来坐吧,今后你们便都是多了位小师妹了,可定了法号?” 她轻轻走过去,在另一侧坐下了,如此那位四师兄倒是又看着她笑呵呵,直笑得她头皮发麻,又弯低了脖子看着对面的小师兄。 小师兄坐着只露出一个脑袋和脖子,正仔细看着棋盘,慧园大师便拿了一颗白子,下了。 小师兄才又抬眼看着她说,“小师妹法号元明。”又指着准备落黑子的胖师兄说,“这是四师兄了明。二师兄无明化缘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四师兄对她略点一点头,她只有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们下的棋她仔细看了,也看不太懂,只觉得二人旗鼓相当,都进退有度,似乎并不为输赢,但又有攻有守,步步为营。 小师兄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又各自落了十几子,慧园大师才又开口,“既然也拜见了师父,那便都好好修行吧。为师每月上山看你们一次,敲钟礼佛打坐诵经等事,可不要偷懒。你们二人自去吧。” 小师兄给她一个眼神,二人双双离坐,小师兄与她一起,对慧园大师行一叩拜之礼,便退了回去。 出了这院子,李姮元才算送了一口气,四个人就那样围着坐着,可偏偏什么都不问不说,让她很忐忑。还好现在出来了,放松一大口气,看来这慧园大师对她这半个徒弟并不放在心上。 小师兄只丢下一句,“师妹自己回去吧,我要回住处清理一下东西。”就又回了那个院子。 被留下的李姮元,看着小师兄小小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上去。可来时的路弯弯绕绕,她早已经不记得路了,而且这里这么偏僻,都没有什么路过的小和尚。 她只有自己根据印象慢慢沿路走了,谁叫她没有勇气跟着小师兄再进去一趟呢。慧园大师给她的心里印象,远没有慧园大师表面的那么慈祥。这师徒三人的相处方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而小明小师兄回到了下棋的地方,直接一坐,“师父到底觉得小师妹怎么样?” 二人还是悠闲地下棋,四师弟很有眼色地给小师兄倒了一杯茶,“小师兄很聪慧,亲自去挑的小师妹定然也不会差。” 慧园大师脸上才有了真的笑意,“不过尔尔。凡俗普通,限于世俗。” 小师兄到没有急着生气,反而顿了一下又笑了,“师父以为的凡俗之人,却是有许多大胆肆意的想法,这次,该是师父看走了眼吧。” 慧园大师也笑,“哈哈,那我们就看看吧,到底如何。” “赢得人,可以再得一个承诺。”小师兄似乎很有自信。 而此时,李姮元对自己毫无自信。她在这大大小小的禅房院子边,迷路了。 绕来绕去,总能回到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是一口井。四五次之后,她便放弃了,只坐在水井边叹气,再生而为人,怎么就还是这么凡俗普通那。 “咕咕,咕咕。”飞来一只鸽子,在水井周围散步,走来走去。 李姮元抬手挥走了它,过了一会儿,它由落下来,咕咕,咕咕地叫着。 李姮元仔细看看,才发现,鸽子脚上绑着竹筒,这是信鸽。 犹豫再三,她向散步的小白鸽扑了过去,而在那一瞬间,鸽子扑腾起来,飞到了水井上的护住水井的草棚上。 它依旧慢慢地踱步,慢慢地叫着,李姮元在下面挥手跳脚,它却不下来。 第四十九章 安好 李姮元蹦蹦跳跳,这小鸽子就只一双黑豆眼睛看着她,一直偏头叫着,也不下来。 她只有默默回到水井边的石阶上坐下,等她刚刚坐定,那只鸽子竟然飞下来了,有慢慢一步步走了过来。此时不扑,更待何时?她张开双手奋力扑了过去。 哈哈,她捉到了。 她高高兴兴地把鸽子捧起来,它脚上用红绳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筒,小竹筒是青皮的,仔细看看上面还有毛躁的竹丝。很明显是新的,红绳也很干净。看来这个小鸽子也是第一次送信吧,如此不熟练。 她把竹筒取下来,放走了扑腾挣扎的小白鸽。 竹筒里果然又一个小小的纸卷。她想以后自己也可以养些小白鸽,不过可要比这只熟练。 打开小小纸卷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如旧。字体也是规规整整的正楷小字,看不出丝毫差错。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这个人的字如此规整有力,大概也是练了许多年。小师兄那样的孩童,是不可能有的。 第一次意外收获一只信鸽,看着四个字,却没有太多欣喜了,毕竟这里是光济寺。 小白鸽还在地上啄树叶,她正准备再扑住小白鸽,把信装回去,一转身,就看到小师兄的笑脸。 一本正经地笑,还露出标准的六颗小白牙。可偏偏对她来说看着很吓人。 “呵呵呵呵,小师兄呀。”她尴尬地收回双手,又把左手捏着的拳头藏到身后。 “师妹知不知道一句话。”小师兄还是笑着,把双手背到身后,来回走动着,吓得那只白鸽有扑腾着飞到草棚上。 李姮元的目光随着小白鸽到草棚,又转回来,“望小师兄,不吝赐教。” “好奇心害死猫。”小师兄一字一顿,二人站着不动,对视一秒。她的双手都捏成拳头了。 小白鸽见二人都没动,又飞下来在旁边走动。 小师兄一弯腰,就抓住了它,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物归原主。” 她接了过来,把小纸条塞了回去,有把竹筒再绑上。还原好,她轻轻一抛,小白鸽这次是直接飞走了。她望着小白鸽越飞越远,有些怅然,不会是飞回去了吧,那这信算是送到了吗,这小白鸽真不负责。 “还看,走吧。”小师兄迈着小碎步走了,她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小布包,大概就是小师兄收拾的东西了。 既然传信内容是安好如旧,大概就不会有太大影响吧,或许没有收到回信,它的主人会再传一次的。 这一夜里,李姮元也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和不舍,甚至对小微山上的景象有些期待,就像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出游。 第二日一早,就与父母亲告别,直到告别,才真正体会到离别的滋味。母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父亲也一脸怅然。不过还好,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母亲早早离开她。 一家三口,哦不,四口,加上被母亲搂住的小师兄。一家四口围在一起,深深地抱着告别。 小师兄与她才各自背着一个轻简的小包袱,跟着四师兄上路了。 对于是四师兄来送她们上山,所有人都很诧异。不过大多数人也都是一脸崇拜,毕竟全程笑呵呵的四师兄很像弥勒佛。母亲都是尊敬不已。 而李姮元想的是,这么胖的四师兄,到底能不能陪他们走完山路。 这小微山是几座小山连绵中的最高一座,光济寺虽在山腰上,却算不得真正的半山腰,只能算山脚上一些。这连绵的山,看起来一点都不陡峭,缓缓起伏,可是不管是从远处还是从近处,小微山顶都是时常笼罩在云雾里的。加上这小微山一带都是寺里的私地,所以,也没有外人上去过,毕竟上面除了云和一座小庙,大概也就是树了。 果然,在告别亲人和尚之后,他们三人就踏上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都是些灌木,四处都是松柏,越往上走,越感觉山空林深,寂静无人。所见皆是秋黄深绿,灰色的树干和枝丫。 路越来越陡峭,她们从一开始的惬意闲谈,到气喘吁吁,走路都要拽着小路旁的小树枝,一不小心还能看见一只毛毛虫。 当然,吓着吓着,叫着叫着,就马上习惯了。 三个人,她算里面体力最好的了,渐渐走在最前面,小师兄主动拽着她的手,让她拖着走,而胖胖的四师兄此时已经被落在后面一节,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哎呀,小师兄,我们歇一歇吧。” 正好附近有一块大石头,三人就走了过去,把水和干粮拿出来。 吃饱喝足,却是累得再也不想动了。 依稀还可以听到上下传来敲钟的声音,勉强站起来瞧瞧,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重重叠叠的小山,细细长长的河流,都收入眼底,寺庙,还有远处小村庄都在冒着细细袅袅的炊烟。这边是人间烟火了。 此时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大路上,已经有陆陆续续的车马人队了,马车都小的像小木盒,排成队的仆从小的像蚂蚁。 “今日是九月九重阳,来寺里的人都很多。你们先歇着,我去去就来。”四师兄也勉强站起来,看了一眼,就准备往另一条小路走过去。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小师兄,小师兄拿下擦汗的手帕,还在轻轻喘着气,“他的妻子埋在那里,他路过时总会去看看。” 四师兄在路上确实说过,他是因为发妻离去,才在一年前入的佛门。 其实他本是个附近小山村的教书先生,有一个会做菜的妻子,可惜没有孩子。妻子去世了,而他与慧园大师也算有缘人,曾经也常是棋友,便入了光济寺。因为他太胖了,平日里又做不来诵经打坐太多的事,可以偷懒的途径,便是常陪大师下棋,为了让监寺大师不嫌弃他,他就做了四师弟。 看四师弟这身材,李姮元很相信他的妻子会做菜。 山下又传来渺茫的钟声,李姮元在想,父亲母亲的车马应该快进城了吧。 的确,清如公主告别后,早早就准备回去了,她可不想在路上遇见一大堆来上香的人。 可是她的车马到了城门口附近,却被刚刚放下来的城门拦下来了,城外门口还守着着两队卫兵。这次,听闻是城卫兵马使孟景华亲自带人来封的城门。 清如公主表明了身份,城楼上的副指挥使才高声道歉,“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遇刺,陛下令属下封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属下已经命人去请示,还请公主殿下稍等。” 第五十章 如旧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城门才终于开了。一大队禁军代替了城卫,守在城门口,严查之后,将公主与驸马的车队放行,接着又开始查后面的人。 城门一打开,城里面是准备出城登高的马车队伍,涌在街口摆摊商贩百姓也是一大堆,正在一一细查。好不容易,有一队军卫护送三公主及贴身嬷嬷准备进宫,马车却也是挤了好久才走上大街,人与马都少了很多,虽算不上畅通,也算可以慢慢向前。 终于道路越来越通畅,离皇宫也越来越近。终于,进了宫门,终于,进了太子殿下的文华殿。一路上的宫女都是脸色凄哀,战战兢兢。清如公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大步快走起来,却还是在门口,就听见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等她跨过门槛,接着便是一声声的绵绵细细的哀嚎。 太子殿下,去了。 有内侍开始唱将起来,太子归去,宫城缟素...... 一声声女子的哭泣,时低时高,时而如轻轻诉怨,时而如撕扯的猫叫,诉者伤心欲绝,听者也纷纷落泪。 清如公主在门口边,站了一刻,还是进去了,长塌边围满了人,一群深红浅粉,远边跪了一群人,有太医,有太监侍者,还有三皇子赵孜。 塌前的是皇后娘娘,还有太子妃及侧妃,被人拉扯着哭着的,也正是她们。 塌上的太子面色已是苍白,双目合上,一派平和,像是睡着一般,可任她们如何摇晃,却再也不会醒来。从缝隙里,她看到太子的胸前的衣服被撕扯开来,露出染红的胸膛和白色里衣,点点片片的鲜红与洁白相间,身前大部分是被血浸染成一片片鲜红色,围着褐色红色的药布。 皇上靠坐在稍远些的凳子上,正一手指着额头,微微低着头,是哀伤也是愤怒吧。 在路上就打听清楚了。太子殿下是在大街上纵马疾驰时,被刺客一箭射中。而他的四位高手侍卫当时却是正在与一群刺客缠斗,最后一死三伤。那刺客有二十几人,最后却不是已经被侍卫杀死,就是自己服毒自尽,只有在暗处射箭的人还没有捉到,还有一起的三皇子,虽也与刺客缠斗过,却是毫发无伤。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终于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提醒了一下皇上。 庆德帝就抬头看了过来,他的目光是黯淡的,眼睛里有红血丝,只一眼,又低下头去,用手肘支在桌子上,又将手捂住额头。 她轻轻走过去,轻声说,“皇兄可还安好?逝者已矣,多忧伤神。” 庆德帝没有动。 可王公公与她都清楚地听到了低沉的四个字,“仅此而已。” 她轻轻转身走到了皇后娘娘附近,与皇后娘娘的婢女一起将她扶了起来,送到旁边的椅子上。皇后娘娘还是泪流不止,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一直往下流。 太子妃及侧妃也是被人扶到一边,屋子里的哭声慢慢都低了下去。现在,她才看清楚,太子殿下穿的原来是一件淡青色的长袍,淡淡的浅青色衣摆上垂下来,让她无端想起在光济寺里石板路上的嫩草,那样柔软,那样让人觉得温和美好。 太子殿下比元娘也不过大了七岁,似乎昨日他还是那个把姑母叫成猪母的小孩子,就像元娘那个圆圆的小师兄,那样可爱活泼,那样天真浪漫。即使是长大的赵舒,也总是人如其名,让人觉得舒服温柔,是个人人夸赞的好孩子。 多好的孩子呀,他的女儿也才四岁,现下不在这里,等有一日她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想起这一日,会是多么可怜。 她的眼泪也慢慢流下来,一滴一滴,一片一片,也再停不下来。 身边的陈嬷嬷递上了帕子,她接过来,准备擦眼泪,却如何也擦不干净。 庆德帝又站了一会,把事宜吩咐下去,便大步离开了这里。屋子里的哭声,又一声一声扬起来,宗室皇亲也都赶了过来,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开始提醒她准备,她却还是哭的一塌糊涂。 终于,在一声声夹杂怨气与不舍的哭声里,默默流泪的清如公主晕了过去。一声呼叫后,皇后娘娘也终于站起来,开始着手安排准备,太子殿下的丧礼。 她的儿子的丧礼。 一切都开始井然有序。宫女太监们找出丧服换上,将白幡挂满,布置祭拜之处。 宫里所有人也都打扮轻简素净,皇后娘娘甚至也穿了一身白衣,坐在大殿里静候宗室皇亲女眷的参拜慰问,太子妃带着四岁的女儿坐在下首,一身素白,微微显怀的侧妃娘娘也簪着白花候在一旁。 等清如公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静夜里,她在自己的故居海棠殿里,身边的陈嬷嬷也将她扶起来。她怔怔地看着这旧居,一切如旧,似乎还是多年前她离开时候的样子,丝毫未变,纤尘不染。 可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准备起身,陈嬷嬷却按住被角,“殿下不如就在床上歇息,老奴已经传了清粥来。” 她又坐下,看着手边绯红的绣着海棠花的被子,轻声说,“找些素白的旧衣来,将着屋里艳色的东西都换下去,我就在这宫里陪皇后娘娘几日。”陈嬷嬷让后边的宫女去办,自己又将粥递了过来。 清如公主喝了几口粥,顿了一会儿,“让人传信给元娘吧,让她也多抄写些经文。让寺里的大师超度,祝愿愿太子殿下西去。” 光济寺里今日的信客都在黄昏之前默默撤了回去。光济寺里又敲起钟声,空明大师也哀叹了几句,一为太子殿下青年早逝而伤,二为今日寺里无人感怀。 而终于爬山山的三人,此时正在喝着清粥,吃着中午剩下的干馒头糕点。三人都累极了,饭后早早回了各自的房间睡了。 她们爬到山顶时就是黄昏过了,山上一片漆黑,什么景色也都看不了,而她也累得不想看。四师兄带的路,又远又长,弯弯绕绕地爬过了几座小山头,幸好她的身子并不是传言里的那么孱弱,不然早就累死在半路,这还要得益与上一世练鞭子与这一世锻练身体。 而在次日的清晨,她一醒来,莲心嬷嬷就在她房里,只面无表情地对意识朦胧的她说了一句话,她就立刻惊醒,彻底清醒。 “太子殿下昨日午时,归去了。” 太子殿下,依旧,逝去了。 第五十一章 要什么 晨光从窗户缝里透过来,照出一条亮线在素色的被褥上。李姮元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疼。莲心从门口的暗处走近桌子边,点燃了蜡烛。 蜡烛闪着微光,将莲心嬷嬷的影子拉得很长。“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有二十人缠住了侍卫,埋伏好的弓箭手射中了太子殿下的要害,等回到宫里不久,太子殿下便去了。除了弓箭手逃逸,其余二十人或被杀死或自尽。” “本是太子殿下与三皇子相约出城,特意走了一条偏僻的街道,太子遇刺了,还好三皇子只些微受些皮肉轻伤。” 莲心嬷嬷的声音很轻,轻轻的在这个密封的屋子里回荡,再荡到她的耳朵里。 “而那一日,正巧有人在那条街附近看到过小郡主那名护卫。” 怎么会这么巧,“崔燕么?” 莲心嬷嬷走远一些,坐到凳子上,“小郡主可有什么要说的?” “不是我的计划。”李姮元看着她一字一顿。 莲心嬷嬷轻蔑地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脚边,“的确不是,可与小郡主真真是不谋而合。” 李姮元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早一些提醒他的,我不该,不该,明明,太子殿下是个好人,明明1他不该遭受的,” 莲心嬷嬷的脸在烛光的背面,她的声音依旧清晰轻慢,“不知奴婢之前说过的事,小郡主还记得?” 李姮元拿了旁边的帕子,乱擦一通,“你到底想要什么?” “自由,奴婢想要自由。奴婢在针织房里待了快二十年,奴婢想要些自由自在的生活。。” 李姮元靠在床边上,拿手捻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你去找他吧,酒楼的一些事宜我都交给他了,我的书房里还有一本关于酒楼的书。你只消安排好酒楼,找一个可靠之人替我传信,我便允了你这一年的自由。一年之后,我把你还给母亲。” 莲心嬷嬷站起来,扩深笑意,“如此甚好。奴婢会找一个稳妥的嬷嬷来代替我待在小郡主身边。” 李姮元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不用了,将玉枝带过来就好。” “是。”莲心嬷嬷大概是欢欢喜喜地退出去了。 她以为太子殿下一日未死,便会躲过这一劫,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三皇子还是会受连累,受怀疑。 一切还是会照原来那样发生吗?不过早晚的问题,谁都逃不掉? 娘亲,父亲,那些事,她都会逃不开吗? 不,她不允许,她不能,不能让后面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不要再过一回那样后悔,那样绝望愧疚的生活。 今生已经不同了。 老天要她回到今时,就是让她来改变这一切的。她可以预计到今后可能发生的结果,所以现在,她要改变现在,改变其余的事情。 她一定要,一定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姮元又呆坐了片刻,就起来自己梳洗打理。 等她穿戴完毕,就推开了窗。 与公主府里真是天差地别。 这里是个朝南的三进的院子,大门上,是淡淡的清微庙三字。 她与莲心嬷嬷住在最里面,窗户都是向着南开着,屋前是个小院子,两侧是两从细竹,中间是四个花坛,养的却是修建过的茶叶从,花坛外倒是有几株芍药。院子里除了一条青石板路,其他的地方都是厚土。甚至有一块地方种着萌芽的小菜苗。 再往前一排屋子,就是小师兄他们的住处,后墙上爬满了她不知名的绿色藤蔓,映着灰白的墙。 最前面一排,便是大殿和两间禅房了,里面只有一尊木如来。 前面冒出了一条青烟,莲心嬷嬷在煮粥吧。 她拐出门,准备去帮忙,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想,不管下一刻如何,不管这一切如何迅猛,她自己的路,从小微山开始了。 四师兄吃过简单的早饭后,就嘱咐他们注意天气不要生病,就匆匆下山了。 而小师兄则拿了剩饭去大殿前的台阶边喂鸡鸭。是的,这清微庙里养了些鸡,甚至还有一只老花猫就在墙角窝着晒太阳。她从禅房里拿了一本经书,在院子外面的一块岩石上打坐默背经书。 这里很安静,听得见鸟雀的鸣叫,风吹过的声音,远处小溪流的声音。四周也不是山下看到的那样云雾深深笼罩的样子,庙边四周都是平坦的草地和一片片的松树桦树。坐在这边,也看不到山脚,只有远处一层层的远山,墨绿到黑,在到一层一层的云雾。 视野远阔,让人的心神也放松许多。 小师兄喂完了鸡,迈着小步走过来,软软地踩在草地上,没有一点声音。快到她身边时,才故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转过身来,小师兄还保持着向佛的手势,她便也双手合十,回了一句,“阿弥陀佛。” 小师兄撇了撇嘴,晃荡了下两只手臂,“你想去四周看看吗?我知道哪里会有野果子。” “我昨日累着了,过两日再去吧。”她的声音带着无力和不敢兴趣。 “明日去就被兔子吃完啦。”难得小师兄有这样可爱的时候,她却也不想笑一笑了。 “那边让莲心嬷嬷陪你去吧。我实在是累了,我先回去了。”她准备起身。 小师兄却坐在她旁边,扯住了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她的,”他也看着远方的云和山,晃晃脑袋,“元明,你来小微山是为了什么?” “修身养性,领悟佛缘。” “真的吗?听说你在家中便是修身养性,若是不够,为何不直接出家?何必还糊弄我一个我一个小孩子。” “小师兄真的是个小孩子吗?” “那是自然。”他对她抿着嘴笑,脸上的肉随着笑脸鼓起来,真的是个小孩子啊。 李姮元终于也替高了些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伤感无力,“出家,还是为了,避灾挡祸,佛祖慈悲,定会庇佑于我啊。” 小师兄点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可避祸不如除祸,该来的总会来,师妹可明白?” “该来的总会来,确是如此。” “可若是提前做好准备,那么祸事也会有可能挽回,甚至会变成好事。祸兮,福所倚。”小师兄又摇了摇脑袋,“不如小师妹答应我一件事,我再送你一桩生意助你。” “生意?”她要生意有什么用呢,她连酒楼都没有了。 “张生呀。”小师兄标准的笑脸又回来了,露出白白的牙。 “你想要我答应什么?”李姮元很疑惑,她明明什么都没有。 “答应这一年里,必须陪我去山下化三次缘。” 第五十二章 出山 小师兄看着远处的流云,双手捧着脸说,“我三岁就入了这光济寺,快四年了,除了跟着二师兄去山下化缘过几次,还有去你家,再没离开过。若是你答应陪我下山去玩,我自然会给你一些好处。” “可小师兄不像见识短浅,没见过世面之人。甚至,比一些大人都懂得多。”譬如,救她的那次。 “那是因为,在这几年里,我什么都学过,什么都听过,什么都看过。二师兄特地带我去过江边,那里到处都是渔民,怎么会学不到。” “那小师兄可谓见多识广,为何?” “因为你与二师兄不一样,与你一起去,看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那我便答应吧。”这样对她有利的事,怎么能错过。一个张生,可是比崔燕好上几倍。等莲心嬷嬷下山了,往来也就不成问题。 太子殿下的消息还是由飞鸽传信来的,不是上次那只蠢鸽子。李姮元也才知道,上次那只鸽子是慧园大师的,而他们清微庙里也有两只小鸽子,是专门给他们像山下寺里传信用的,毕竟来这山顶一次不容易。 听说母亲在宫里住了半月之久,这可是自她出生以来,母亲第一次在宫里留宿。虽说前一世,她完完好好,可母亲也是不愿再宫里多留的。 善堂的事,母亲还是没有亲自去过,可一切都在正常快速的进行。这件事还在京都里掀起一些小波浪,因为母亲不出面则矣,一出面,那善堂便是要要求精致完美的,还没完工,就引来一片赞美之词。 因着善堂和太子殿下丧礼期间的协助皇后娘娘准备,母亲与皇后和一些宗亲的关系也走动起来。这些,都算是突破了。 太子殿下早已经送去了京都北边的皇陵里。经过附近的官道时,她还特意站到高处看了,只见一条长长的白色队伍,像一条白带在山脉见慢慢移动,移入远山深处。听说三皇子自请去守陵,却未定归期几何。 好在,此次三皇子并未受到太大的关联。只是,三皇子与李秋容的婚事却还是延期了,延到了明年秋日,太子的一年忌日之后。而李家大堂兄的婚事也延到明年春日,这倒是又与前世差不多。 张生也被她派去悄悄跟在三皇子附近,一做监视,传递消息,二做保卫,查清一些事实。她也看清了些,对某些人来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天气越来越凉爽,从山下看去,一片片的深黄墨绿称着流云染成一幅画。 当然她们这山顶大多是四季常青的树,但是比起山脚来,大概也冷很多。好在母亲帮她准备了许多新做的僧衣棉衣,玉枝也来陪他们了,一日日背经文练字,很是悠闲。 冬至那一天,莲心嬷嬷准备的酒楼也开张了,就叫八宝酒楼。而崔燕由张生给她带了一句告别,就再也没了相关他消息。 玉枝的饭菜做得越来越好,小师兄却也越来越显示出他的本性,他幼稚的孩童一面。小师兄每日做完早课,就喜欢去附近林子里乱逛,捡回来些枯树枝,偶尔运气好,还能与玉枝一起捕只兔子做野味。 而他对山间的草木也很熟,禅房里有本草木医术,他根据描述,找到一些风寒草药,还真的有些关用,因此他也很得意。不过这许多都得益于他口中的二师兄。 至冬日到了,除了张生与莲心的信鸽,也再没有人来过这山顶。二师兄,她自然也是从没见过。 据小师兄的描述,这位二师兄是位文武兼备,神采飞扬的十七岁美少年,且最擅医术,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少,不喜欢待在庙里,常年在外面化缘游历,鲜少归来。 如此神秘的人,她是很想见的。慧园大师不太理她,大师兄是个繁忙之人,四师兄只喜欢下棋,小师兄虽然聪明,可不太好伺候。只有这个二师兄,听起来很有用处,可惜不知道何时才有缘分,也不知她有没有缘分和运气与之相交。 说起缘分和运气。赵容之与李秋容的缘分是越来越深了,听说二人快到了形影不离了。但是她们之间到底如何,李姮元是没有办法去管的,也是不在想分心去理的,一切随缘。 而运气,则是孙贵人近来的运气极好,为着太子之事狠狠哭了几场,为之哀悼,哭病了身子,却招来的皇上,无子无孕,却轻轻松松就升了嫔位,还得了皇后娘娘的一声慰问赞赏。这其他规规矩矩的妃嫔算是学到了,做作到如此地步还能受宠,也是不简单。 冬日转眼就来了,小师兄却央她在寒风里陪他去山下玩。小微山一带是一条东西向的山脉,南边脚下是光济寺,而北边是一个山区县,罗水县。小师兄要她陪他去那县里买书笔。 清微庙里的书笔自然是有的,可是她答应过的,自然不能反悔。 可临出门,小师兄却拉住她,“今日我们不作佛门弟子去化缘,我们假装成普通兄弟去游玩吧。” “可是我是女的呀。”李姮元一脸茫然。 小师兄忙把她拖到自己的住处,打开一个小箱子,从一个包袱里掏出一个老虎帽带着,又把包袱塞给她,“这是我之前让莲心嬷嬷的人帮你做的,你去换个打扮。” 二人各自回去换一身衣服。她打开小包袱,发现是两件男子的圆领灰黑色棉袍,还有一双棉靴。她上一世跟着赵容之到处玩的时候,也装扮过男子,自然知道该如何打扮,熟练地自己换上的衣服,发式倒是不用换了,她把另一件衣服也装起来带上些银钱,就来了小师兄的门口。 小师兄时很慢的,冬日里要穿很多层衣服,对他来说是有些难。不过他是坚持不要玉枝和她帮忙的。 小师兄过了一刻钟才出来,他带了帽子手套,又围着一个大披风,包裹得圆圆滚滚的。偏偏还抱着一堆衣服,埋得看不见脸。 放下来才知道原来还有给自己的披风和手套,还有备用的衣服。 两个人打扮得像两只灰色的熊,告别玉枝,就一起沿着北边的小山路下山了。一走进树林里,立刻就暖和了许多。走了小半日,他们已经脱了披风,可抱着披风走的小师兄行走很困难,一个不小心,就踩滑了,圆滚滚地裹着披风滚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两个人都大叫着,惊起了一群山雀。 眼看小师兄就要磕磕绊绊碾过石头,撞过树干,滚下一片小草坡,向草坡下一堆有刺的灌木滚去,她却追不上。 这时,一支箭破空射来。在尖叫声里,发出细微的响声。 第五十三章 安心 那一只箭就在她的尖叫声里,射向小师兄。 还好,只是擦身而过,射中了小师兄裹着的披风,而箭深深射入草地里面,小师兄紧紧拽着披风,反而就那样在这个倾斜的草坡上停了下来了。 好险,小师兄距离灌木丛不过一尺,若是滚入那满是荆棘满是尖刺的灌木里,小师兄可是堪忧啊。 李姮元跑过去,小心地把小师兄从灌木旁边拖走,而小师兄的披风也因为她拔不出来那箭,又撕扯不破,而直接留在那里了。 等二人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小石头上,回头看着刚才的草坡,那边迎面走过来一个跟他们打扮差不多的人。戴了一顶大黑帽子看不清脸,身上是件裹紧黑的毛皮大衣,背着弓箭,他轻而易举地就把箭拔了出来,又捡起披风,看了这边一眼,就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师兄咽了口水,“元明,咋们跑吧,虽说他算救了我,可万一把我们捉走了可怎么好?” 李姮元点点头,二人就开始在树林里狂奔起来,被小树枝打到脸,不小心撞倒也绝不停留。哗啦啦地,枯树叶被她们踩的响,而身后也有一些声响。 而她悄悄向后看,那人也一直跟着,大步前进,穷追不舍。 她拉着小师兄跑的更快了,可一不小心,在树林里奔跑就容易撞到树。 咚的一下,她回过头时,感觉被小师兄一推,正好就撞在一棵粗粗的树干上。她看一眼这褐色的树皮,两眼一翻,仰头看见一只山雀从山顶飞走,她便晕了。 等李姮元醒来时,是被痛醒的。现在是冬日,窗外该刮着大风,而她躺在一个热乎的被窝里,该是多么惬意温暖。可偏偏脸颊上传来一阵阵痛,她极其不耐地睁开眼睛,手一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哎呀”。 小师兄坐在她的床边,对她瞪圆里眼睛。 她快速裹着被子坐起来,衣服完好。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土炕,她正躺着,四堵土墙。对面的墙距离她都不过两尺,墙上有一扇小木窗,上面用木条钉着铺着干草,而窗外是呼呼的风声,床前有一个小凳子放着一盏油灯还有他们的包袱,房间里除了角落还有一堆干草,再无别的东西。 小师兄看她四处打量,抬手挥挥,“你清醒了没?” 她看到小师兄的手,似乎是被她拍红了,“我们怎么到这里了,这是哪?” 小师兄蹦下来,走向一边的小木门,“就是山间猎人和守林人的住处。”她也走下床来,围着自己的披风,跟着他弯腰从这个不过三尺的小木门出来。 外面也是一个四面土墙的屋子,却比刚才那个有两三倍大,而且屋顶也要高些,她回头看,果然刚才的屋子上面,是个小阁楼,堆满了干草木头。这屋子墙上挂着一把铺满灰尘的弓和一些奇怪的用具刀具,一个大木门正关着。 屋子中间是用木头干草燃着的一堆火,旁边有几个大石头,正好她与小师兄就坐了过去伸出手来烤火。 “我们是怎么到这来的?” “额,你猜呀?”小师兄不看她,自己往火堆里加木柴。他拨弄了一下,李姮元看到火边有一个红薯。 她正在想,小师兄是怎样把她拖过来的,而自己身上很干净。她走到唯一的窗边,透过窗户边的缝隙看见外面是一片漆黑,今日是走不了了。她正准备开口再问小师兄,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在这黑夜里,这种声音真可怕。她瑟瑟地往后缩了缩。 而小师兄却一脸开心,“是安心回来啦。” “安心?” 进来的那个人,正是她们之前见到的那个追他们的人。那人脱下帽子,是一张黝黑的脸,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个少年。有些像崔燕,却比崔燕看起来强壮。那人将手里的袋子放下,脱下外衣放在火边,露出一身黑色短的棉袄,声音哑哑的带着笑,“今天的晚饭又着落了。” 小师兄打开袋子,是两只被箭射死的灰野兔,他也可开心,“小师妹快去把野兔处理干净,我们有肉吃了。” 李姮元慢慢从窗子边走过来,那安心正在一脸开心地烤火,漆黑的眼睛映着火苗亮亮的,看着她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这人大概就是把她弄过来的人了,也就是救了小师兄的人,她看他没有想象中的凶恶,放心些。 她挪到小师兄旁边,用木棍拨火,“吃这个红薯不就好了么,为何还要吃兔子?”在清微庙里的时候,她们也只吃过鸡蛋而已。说实话,她不会处理死去的兔子,也不敢。 “只有一个红薯,我的。” “包袱里不是还有一些干粮吗?” 小师兄又一脸傲娇地瞪她,“那是要留着明日的,谁让你撞树上,耽误一日,若是明日下雪了,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山找到村庄。” 李姮元无奈,好像她撞到树,是因为这小师兄在她没看前面的时候,不小心推了她吧。 旁边的安心站起来,“我去弄吧,我熟,这附近有一条小溪,小明师父与元明师父好好休息。”说完就拿着袋子又出门了。 “这小微山上不是不准猎户随意上山的吗?”而且由于她与小师兄在山上,听说还作了标记封了山,随意出入上山者,将会被严惩。 “安心就是守林人啊,所以正好来山上附近巡查。” “原来如此。”她安心不少。 等安心把剥了皮的兔子拿回来时,她虽然有些怕,还是笑着道了谢。安心也回了她一个白牙笑脸。 他们三人就在这小地方窝了一晚。她与小师兄在小房间的土炕上挤着,小师兄还嫌弃了她好久,而安心在外面铺了一个干草堆。经过这一夜的相处,她发现这个小伙子是个热心善良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对小师兄很是崇拜。 不过在光济寺里,大概都是对小师兄很是崇拜。 从慧园大师那次见面里,她就知道这小师兄对慧园大师来说,可是重要宝贝的很。自然光济寺及周边的人对小师兄也很崇拜。 跟着小师兄这么久,也没看出来小师兄在佛法上有什么特别的慧根佛缘。反而她觉得小师兄只是对人随事都很清楚明白,思维透彻有些小聪明。比如他常常利用玉枝对他的尊敬,让玉枝陪他做一些幼稚的事情。在清微庙里,玉枝陪他玩的时候,比陪自己都多。 可偏偏,慧园大师的弟,一个一心处理寺里事物,让师父师弟得以安闲自在地悟法,不囿于俗事,一个专心陪师父下棋喝茶,丰富慧园大师的闲暇时光,而另一个二师兄,则是听说给慧园大师和寺里的僧人开了许多安神保养的药方,虽不常在身边,却时时寄回药材,为师父的身体着想。 相比之下,小师兄似乎只是凭借年纪小和小聪慧,总是傲娇最难将就,却最得慧园大师宠爱。所以,她只要抱紧小师兄的小短腿,忍住小师兄的傲娇,想必总有一日能更加接近慧园大师。 第二日一早,安心热心地送她们到了山下,有将路上猎到的兔子和毛皮送给她们。 她们用这些在一个小村庄里换了一顿午饭,然后花钱雇了一辆牛车,准备将他们送到县城。 老实说,这是她第一次坐牛车。摇摇晃晃的牛车,经过了数十个村庄,时不时车夫还在路上碰见一个老乡,老牛便也跟着哞几声。小师兄在干草里咯咯发笑,开心得不得了。 在黄昏里,她们就坐在铺满干草的牛车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进了罗水县县城。 她们找了一个干净的小客栈,开了一间房,吃过晚饭,外面飘飘洒洒下起小雪来。 她才想起来,太子殿下的陵墓该已经到了皇家陵园,而陵园似乎就在罗水县附近不远。 第五十四章 逛街 雪下了整整一夜,李姮元窝在矮榻上睡得并不好。垫了好多被子,她还是觉得冷。 她总是梦到太子殿下落水,又梦到太子殿下遇刺,到处都是惊呼声和哭喊声,一群群内侍宫女走来走去,一群群女眷在皇后殿里伏拜低泣,她站在一边看着,一时笑一时哭。 好不容易,听到院子里的泼水声和小二埋怨的铲雪,她才得以从梦里醒过来。 换了衣服,走近床铺,小师兄埋头裹在大红大绿的花被子里,还在呼呼大睡。 外面雪已经停了,从对面屋顶上到远山都是一片白茫茫,小二把院子里的雪都铲倒一堆扫清了路。 她轻轻去客栈门口过了早,又买了些包子米粥就准备回去。正走到客栈大门口,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她转身又去买了两个糖葫芦。小师兄昨日在牛车上说过要的。 等她推开门,小师兄还睡着,她叫了两声,每人应,她就走过去掀了床帐。 小师兄的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圆脸露出来,特别红。 她走过去探了他的脸,烫的不行。小师兄总是特别聪明知事,总让她忘了他也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她立刻找了店小二,央他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看了,说是风寒。李姮元想起昨日那么大的风,小师兄在牛车上迎风大笑,果然,吹病李吧。 小二帮她去煎药,她坐在床边用湿帕子交替着给他敷脸,顺便摸了把他的小光头。 生病不醒的小师兄很温顺,一上午就躺在床上随她揉捏,也没吭过一声,照料着这样的小孩子,李姮元就又伤感地想起自己的前世来。 前世,若是她与赵希有了孩子,大概也会这么可爱,或许也会像小师兄这样有些傲娇。可是赵希从来没有让她如愿过,甚至她为了赵希还默认他除了自己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那时赵希刚刚夺得皇位,对她还是很好的,虽那时赵希已经言明不会娶她,但会给她公主的封号,让她一生无虞无忧,她也热切地寻找各种理由进宫。那时候她还爱得深切炙热,为了赵希抛弃自己的名声,不求名分,一切只为与他在一起,一切只因为她喜欢他。 她愿意陪着他,她喜欢见到他,他是她的全部。 可是最后呢,赵希曾有一个侧妃,后来是他的四妃之一,在她自己都不知晓有身孕的情况下,给她下了堕胎药,也让自己再也不可能有身孕。 直到孩子没有了,她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傻的人,竟然以不知者无罪,原谅了赵希和那妃子。 赵希补偿了许多东西给她,也命她安心在府里修养。可她还是有些伤心的,王府里的鸡飞狗跳,她就想去找赵希。她穿了一席白衣入了宫,熟稔地直接从养心殿的侧门进去了,然后,然后就,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姮元突然头痛欲裂,她忽然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与赵希大吵了一架,事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事关赵沐的死,事关他对她的利用和血淋淋的坦白。 然后,然后赵希就再也没召见过她,她想入宫也被拒了,再后来,再后来,她在念佛的时候,听说赵希册立皇后了。 李姮元忽然觉得自己多么可笑,突然就忘了自己最恨赵希的那个理由。 忘了,忘了也好,那一夜也算得上是她那一生最可怕的夜晚。 只要她没有忘记自己恨赵希这件事就好。 她在昏昏沉沉的回忆里,倒在小师兄旁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小师兄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了,恢复的很好。他开心地吃着桌上两只糖葫芦,正舔着嘴,见师妹醒来,顿了一下,转过头去,接着舔。 小师兄在她面前总算放下许多。其实李姮元也不明白,明明小师兄对其他人,比如玉枝都已经开始撒娇卖萌。可是对自己却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似乎生怕让她看到自己小孩子无理取闹的一面。 店小二送来了午饭,在小师兄的指导下,贴心地把圆桌移到床铺边上,“二位公子请慢用。” 李姮元想想,虽然小师兄发热好了,但还是不宜出门,她喊住那个店小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劳烦小二哥去买些小孩子的衣服和小吃食玩意儿来,在下还有重谢。” 小二哥仔细看看小师兄的身形,笑着走出去了。 但吃完饭不一会儿,小师兄就不耐烦了,气哼哼地套披风,“从这个小窗户里能看到些什么,我要出门,我要亲自去逛集市。” 劝不住小师兄,她只好裹紧了跟着出来。小师兄就喜欢跟着人多的地方挤,跟着前面一堆人走,到处都好奇,似乎没见过集市一样。 这是一个小小的集市,却挤满了人,正是中午,雪开始融化,摆摊的人却也却来却多。有摆着担子卖糖和混沌的,有推着小铺子卖胭脂珠环的,还有买菜买鸡鸭鱼肉的,人来人往...... 真是不知道小师兄为何非要来这里,李姮元并不太喜欢挤在人堆里,她更喜欢在干净宽阔的铺子里面边喝茶边看选礼物。 小师兄兴冲冲地看了很久,却也是只买了些小吃食而已,但却将这最挤最多人最便宜的一条长街逛了大半,才穿进别的巷子街道。 她李姮元跟在小师兄后面像是他的小厮,对,像是小少爷带着小厮来体验百姓生活。 已经快到黄昏了,她抱着小师兄买的糖,“小师,小公子,我们还要去哪里?”小师兄已经让她不要在公开的地方叫小师兄了。 小师兄背着手,用脚踢里下路边的积雪,又走的快快的,“随便逛逛,这么一个罗水县,想来是不会迷路的。” 他们却不知道,从他们一进这条小街,就有人跟着他们。因为这条街上,很少出现像他们这种,穿着干净棉袄披着毛皮披风的人,也很少有这么小的小少爷出门只带一个小厮的,何况,他们面生的很,却又出手大方。 再转进一条小巷子之前,有两三个人在巷子那边走过,不远处有很热闹的声音,小师兄好奇,也拐了进去。 有两只穿黑褐色粗布罩衣的手臂,从巷口伸过来,拦住去路,“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可是迷路了?” 他们回头,后面也来了两个人,这个不足三尺宽的小巷子里,瞬间让人觉得窄小。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李姮元倒不怕他们,这种小混混级别的,她还不放在眼里,“我们小公子自然是金贵的,若是几位愿意带路,本府上自有重谢。” 第五十五章 勒索 这几个人都是瘦瘦的,面目普通,此时正笑都成一朵花,看起来很猥琐,李姮元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们的脸。 一个略微胖些的人走近了些,“不知贵府何处?小公子面生的很。” 他们的人早早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小公子住在东街那边一个客栈里,不知为何偏偏租了最好的马车,跑来最西街这边看玩。东西街可是天壤之别,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很明显,他们是新来的。 李姮元丢出几块碎银子在地上,站在小师兄身侧捏紧了拳头,“奉劝各位可不要冲撞了贵人,犇府上姓李。” 银子被一个小弟捡起来了,那胖子似乎还心有不甘,迟迟不愿放他们过去。 他还在想,姓李到底是哪家的贵人,这罗水县至附近可没有李姓的大贵人大户,小户嘛,倒是有的。而且,哪有大贵人家的小公子会只有一个小厮呢。 这位阔气有钱又无势小公子在他们眼里就是待宰的肥羊。 小师兄倒是不耐烦了,“你们不如直接说吧,要多少过路钱。” 他们等的就是这样的话,这些小公子可是最怕他们这样的拦路人,必定会用钱摆脱,那大哥又笑起来,“若是有个三百两,小的们可替小公子顺便寻一个马车呢。” 小师兄皱了皱眉,对李姮元说,“给他们吧。” 李姮元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正好三百两,直接丢了过去。 那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张银票,伸长着手去接。 她怀里有一条鞭子,可是眼下没有侍卫,又是陌生的地方,那些人似乎看准了她们不会有救兵,她也没把握甩几鞭子能够吓跑打退他们。 那人笑着把银票捡起来,朝他们笑笑露出一口黄牙,几人便很爽快地准备退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随小师兄走出这暗巷子,偏偏小师兄对那群人又大喊一声,“哎哎哎,你们不是说会寻替我一个马车吗,怎么言而无信。” 那群人突然都转过头来,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们。她的手又默默按到放鞭子的地方。 那个小头领招招手,有几个人拐进了别处,不一会儿,就赶了一个小马车过来。 小师兄却还不消停,撇撇嘴,“这个马车太破烂了,我要大的漂亮的。” 李姮元简直想去捂住他的嘴,她无奈默默拿出了鞭子,并在那群人探究的目光里,轻甩了一下,把鞭子甩开。 那个大哥走近过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红鞭子,在小师兄不远处蹲下,仔细打量着,“小公子有趣的很。” 一群人就这样在大街上僵持着,周围的小摊贩却是早就跑远了。 “那是自然,你们收了本公子上钱,自然也该办好事。不然,我的护卫可是很厉害的。” 正握着鞭子的李姮元的手突然一抖,小师兄简直是在作死啊,可偏偏现在这种形式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尽力严肃着一张脸。 那人大声笑了,“三百两就是这种车,小公子想要大车,可不是这个价钱。” “那你把银票还我,本公子不坐车了。”真是不知所谓啊。 李姮元想,实在不行,她就准备扬鞭子自报家门了。 不然她还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以前她与赵容之也单独出门玩过,也曾遇到过这样纠缠无赖的人。可她一鞭子就可以赶走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是她们用碎银子银票砸走的,最后三分之一,便是因她们自报家门而仓皇逃走。 毕竟当年她这条红鞭子,在京都是很出名的。只是不知在这罗水县,还有多少用处。 那几个人笑了笑,又做出似乎被小师兄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而吓到的样子,露出吃惊又好笑笑的脸。 一个极瘦小的说,“这钱已经是我们的,怎么小公子说要就要呢?” 明明是一条毕竟宽阔的街道,四处却都已经没有人了,对面那个卖米油的小店店家也进去了,将门半掩着。 小李姮元只好自己打量着这鞭子,轻轻甩着试手,十几年没用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跑几个。 师兄似乎突然便傻了,“既然如此,我们去官府吧,这样才能说得清楚。” 那些人像听到笑话一样,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 李姮元把小师兄一把拉到身后,厉声说,“小孩子童言无忌,你们走吧,我们不会再追究。” 小师兄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眼疾地捂住他的嘴。 大冬天的,不在客栈好好呆着,出来犯什么病啊。 那伙人倒也识趣,齐齐走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啊。 等他们慢慢找人问路,回到了客栈。却又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安心?” 安心还是正背着一把弓箭,站在客栈前等他们。“小师父,安心守林的时间够了,大师安排我来特地来保护小师父和元明师父。” 李姮元对他的到来感到很开心,毕竟有安心随行,她才是真的安心。可小师兄对他的到来却是淡淡的,不甚欢喜。 她也想不通小师兄为何今日突然这么固执直白,这么傻,该不是早上发热,脑子烧坏了吧。 她一脸纠结地看小师兄。 方才那几人是罗水县里面有名的无赖,带头的大哥叫李二。李二拿了这三百两的银票,带着几个兄弟一起去了烟柳巷最喜欢的青楼。他今日可是白赚一笔,大声粗气地招来李老鸨,指名点了最喜欢的小红。 老鸨抖着涂满白粉的脸走过来,一脸歉意,皱着的眉歪着的嘴显得老气谄媚,“哟,李二爷呀,真是不巧,小红今日不适,不如让小云来陪您。” “怎么,章妈妈,还记得上次拖欠你银子的事儿,这次你可放心,不会少你的。”说着拿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丢过去。 老鸨一脸欣喜地接到怀里,可还是纠结,“小红今日被定下了,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小云小青也是极好的。”说着招来了几名浓妆女子。 李二想了想,过去搂了那二人,剩下的都由兄弟们领着走了。他还是凑到章妈妈身边,“莫不是陆公子回来了?” 张妈妈轻轻点了点头便也被人叫走了。 陆公子,便是这罗水县令家的二公子,最喜这烟花之地。不过他常待在京都的,很少回来这罗水县里。 听说,那陆公子在京都还有十三郎之名。豪奢爱色第十三者,第一嘛,自然是四处闻名的孙世子。 其实这青楼花魁小红此时接待的并不是陆公子,不过确实是陆公子带来的好友,京都穆家二公子,穆樾。 所以李二爷与陆公子就在楼梯口上,华丽丽地遇见了。 第五十六章 来者 “哟,这位不是陆公子吗?近来可好?”李二一边熟稔地打着招呼,一边在心里骂那个该死的老女人。 陆公子穿的花花绿绿的,左边一位美人依在他肩上,右边一位美人拿着酒壶正娇声灌他。他摇了摇迷糊的头,才想起来,依旧咧着笑脸,“李二呀,近来有没有寻到新鲜货色,可要先告知本公子哦。” “这大冬天的,出门的人少,哪有什么机会替陆公子寻美人呢。”这罗水县颇有些姿色的,家中无权无势的妙龄女子,基本都被这李二挖掘给陆公子了,哪还有什么新鲜的美人呢。还好这陆公子常待在京都,不然这罗水县现在哪还有女子敢上街。 陆公子带着醉意摇头,一把把他推开,李二身边的两名女子也惊吓着跑走,“那可不行,近日有位贵人来本县游玩,可不能怠慢了。你该早些去张罗,若本公子尝不了鲜,你就去打牢里尝鲜吧。” 李二开始被这青楼的香风吹迷糊的脑子,在听到大牢二字立刻就清醒了,慌慌张张就应下来,寻了自己的几个小弟,准备冒着飘雪寒风也要满足陆公子的要求。 陆公子看事情解决了,抬步搂着姑娘准备去包间,路过二楼走廊,一个门却在他面前打开。 一位白袍公子,眉眼带温,笑意浅浅,“刚才发生了何事?” 这一声问让周围几个姑娘都忍不住把脸移向他,陆公子更是甩开周围的人,笑着把他迎进包厢里边。 “小事小事,穆公子可尽兴玩乐,我定不会让人再打搅到您。”陆公子笑意不减,一脸虔诚。 白衣穆公子坐在桌边,抬手请他也坐下,“今日就到这里,随从告诉我家妹来了,需要我去安顿一下。” “啊呀,穆小姐来了呀,真是我罗水县的荣光,本公子一定安排安排得好好的。”陆公子更加殷勤,穆家小姐可是不得轻易见。 “那倒不必,管事选好了一处别院,我去嘱咐管事安排打扫就好。” “我送送穆公子。”陆公子抓紧机会与他一起出门,好在穆公子也并没有拒绝,一同前往别院。 听闻穆家来了两位小姐,自然就该是三小姐与四小姐。陆公子便在心中盘算着,若是能见着一位,也是缘分呐,说不定还能攀上穆家。 穆家只有穆大公子是世子是嫡子,且没有真正的嫡女,所以四个小姐都是差不多的,都是记在主母名下的嫡女。 穆家长女嫁做太子侧妃,二小姐嫁给了一位小官随夫家去了任上,三小姐也是出名的高冷美人,四小姐则听闻是温婉可人的。且四小姐是穆家二公子一母亲妹,所以自然穆二公子也对她疼爱偏爱许多,一听说亲妹妹来了,立刻从青楼出来。 陆公子在想,若是能得四小姐青眼,那便是大好的运气,不说别的,这穆二公子是一定会对他大加肯定。之前听人说穆家二公子极度宠爱小妹,他当是笑谈,现在可是真的信了。 因为在马车上的二公子一脸温柔的笑意,还频频吩咐人去购置小妹喜欢的物件,“去买一些梨花香来,在小姐的屋子里熏一熏,她最喜欢这味道,久不收拾的屋子也要快些打扫”。 陆公子听了,也在心中默默记下,日后送礼时还能讨好这四小姐。 那座叫兰苑的别院在穆公子的一番命令布置下,已经大致好了。四小姐住处也特地安置了一些屏风家具,一应摆件,女子的花架花窗等,还用香薰熏了。 相比之下,那位三小姐的布置恐怕就一般,因为陆公子在正厅里,基本没有听到关于三小姐的特别布置,也没有特别要求人去重复打扫。 对此陆公子也是深有感慨,谁家不是讲究个亲疏远近,不然他爹为什么独宠自己这个嫡子而不喜庶兄呢。所以说,这都是命,怪只怪那位三小姐没有这样好一位同母哥哥,怪只怪庶兄没有他那样好一位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 最后陆公子还是客气地被穆二公子请走,因为他可不想让妹妹见这种男子。 陆公子刚走到街尾,就看见连着几辆马车进了兰苑,穆公子还特地派人在门口迎接,可马车是直接进去了,他连个背影都见不着。 陆公子转头笑笑,一脸乐观,又去了烟柳巷。 可是迎接妹妹的穆公子却不那么开心和乐观。他最疼爱的小妹带了一个中毒病危的男子来,还一脸可怜地求他给安排住处和大夫。 “哥哥,这是我在京郊的庄子里捡到的,我想救他。哥哥你看他这样可怜,都快死了。”穆四小姐穆成风一脸哀求,眼睛已经挤满眼泪花儿了。 “京郊的庄子?父亲知道吗?”穆府在京郊的确有庄子,可这人明显是中毒很深,虽然身上的伤口也经过简单的处理,但必然不是普通人,而且在自家庄子里,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穆成风一脸踌躇,“自然,自然,是不知的,所以我才悄悄把他带来,哥哥一定有办法吧,他不像是坏人,而且他早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 穆公子还在考虑,穆成风抱着哥哥的手臂摇来摇去。 一旁静静喝茶的三小姐终于开口了,“不如随了风妹妹的愿吧,庄子里丢一两个人多一两个人,父亲是不会计较的,加上二公子掩盖,自然不会出事。” “哼,你说得倒轻松,怎么三大小姐如何有空陪风儿四处闲逛?这人身上的毒,不会是你下的吧。” 穆三小姐自顾自地喝茶,“我定是忙的,不过是风妹妹善心要救人,求我解毒,我自然不会推辞。”穆三小姐穆思玉,在府中擅医药,善毒,当然这事是父亲支持的,但也鲜少外说。 穆成风忙拦在哥哥面前,泪眼朦胧,“哥哥不要怪三姐,是风儿求她一起来的。风儿不过想救一个人,哥哥都不允许吗?” 穆公子也很无奈,让人把那男子安置了,又按照三小姐的药材单子让人去购药。妹妹这才收了眼泪花,一脸崇拜和自豪,“哥哥最好了。” 穆公子一下又感觉自己充满力量,“那是自然,哥哥先帮你安排下来,定帮你救活这个人。” 小妹很开心,“那哥哥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三小姐默默自己回房间了。 穆公子又想起来那人长得有几分俊朗,又问,“风儿日后打算如何安置那人,不如交个哥哥,定能安排一个肥差给他,日后生活无虞。” 穆成风小姑娘有些羞涩地低头,“哥哥,他曾说会报答我的恩情,若是病好了,愿意给我做侍卫。” 第五十七章 成风 看妹妹这低头轻轻摇着裙摆的样子,穆公子心中警铃大响。 “风儿,你可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骗了,男子的话都不可信,他定是看重你的容貌和银钱,想要赖着你。你听话,把他交给哥哥来处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定不会亏待他。” “风儿,你若想再要一个侍卫,哥哥亲自给你挑。张叔怎么样,他经验丰富会耍刀剑,驾车也很好,陪同你去街上京郊,定能护你周全,或者木笙也可以,你不是夸他聪明吗,我过两日便让木笙和张叔一起送你回府。” 穆小姑娘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一直在唠叨的哥哥,把头又低下去,抬起头来又是泪花满满,“哥哥是想将青木抢走吗?” 青木是她给他取的名字,她希望他能如青木一般,在明年春日时就又茁壮挺拔。 穆公子很无奈,只好先把妹妹哄好,“我不是要将他抢走,只是万一他的毒解了,想起自己的家人,或者,他想起他的妻子,可能他想要一个在府外的差事。” 眼泪汪汪的穆小姑娘一脸诧异,“他会有妻子吗?他说他记得没有啊。” 穆公子一脸真诚地帮妹妹擦眼泪,“所以说男子的话都不可信。等我替你查明白他的身世,若是清白,我自然会替你将他安排成护卫,若是他有家人妻室,自然该放他回去。” “恩,那就这样吧,有劳哥哥。” “我送你去你的院子。”穆公子亲自把妹妹送去住处,看到住处的粉色帘子和放满陶瓷小物件的花架,小妹的心情才好起来。 而后,穆公子亲自去看了那个中毒的人,仔细看了一番,又去了三小姐的院子。 三小姐穆思玉的院子比客房好不了多少,院子里还有一小摊雪化后的脏水没清理干净,他撇撇嘴,还是进了院子。 穆二公子穆樾一进门,就看到那人正站在窗前,这厅里也没有别的侍女,似乎就是专等着他来,“这就是你新研制出来的毒吗?令人神智不清,思绪混乱。” “还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初试而已。”穆思玉淡淡地回答,眼睛只看着窗外一棵腊梅,开满浅黄色的花,整个院子也都是腊梅的香气。 穆樾看了一眼身边的椅子,确认没有灰尘,就坐下了,“那人到底是谁?” “被送来的试药者之一。” 穆樾忍不住起身走近窗边,“那你怎么不看好,让风儿遇见。” “我只是把他丢在庄子的一个破院子里,哪知那日风妹妹正巧来了。庄子里没有什么花儿,她四处闲逛,正好就遇上了。见人可怜,就大发善心求我救他,我还没有配置出完全清除他体内各种毒素的解药,还缺一些名贵药材,且那里人多口杂,我们便想到您了。” 其实世人眼中流连与花丛烟柳的穆二公子,也是制毒解毒高手,天下只有几个人知晓,她是其一。 穆樾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瞪着眼加大手上的力度,“正巧?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风儿遇见他怜悯他,你想让一个疯子毁了风儿?” 穆思玉歪着头,并没有太大表情,她斜着眼睛看窗外,只是说话嗓子哑了些,“咳咳,有你,有父亲,护着,我哪敢。” 穆樾一把推开她,“你最好不是故意的,若有下次,不然,你知晓的。”穆樾理了理自己的袖摆,掏出一张纸丢在她身上,“先按这个方子试试,解毒后,我也不会让他活着陪风儿回府。”说完就甩袖子转身离开。 留下的穆思玉自己爬起来,又看着那一棵盛开的腊梅。 啊,雪花又飘了下来。 所有人都说穆家姑娘有福,不论嫡庶,现在都是嫡女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嫡女的名分是她自己一点点挣来的,一次次试毒研药换来的。 她是故意的,故意将那人放在废旧院子里,故意让小妹来遇见。 因为,她想救他。 他本是父亲送来一堆试药人中的一个,她如往常一样,把一种又一种新药旧毒喂给他,并观察他的身体反应和神智反应。她让人反复喂了一个月的毒和药,有一些人已经熬不过死了,他的肩背也早已经溃烂了一部分,他却从没求饶哭喊过。 于是她亲自每日去喂毒,可是有一天,她来喂药给他一碗药后,他混混沌沌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她没有理他。 第二日,他又问,“你是何人?”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直到有一次她不耐烦了,随口答一句,“我是穆成风,你若死了记得来找我报仇索命。” 是的,她不喜欢那个小妹,她一日日玩耍娇笑,对哥哥父亲撒娇,她却要一日日苦读医书,练习针药,真是好不公平。 每每如此,过了半月,有一日,她去喂药之前,他隔着木栏,轻轻说一句,“成风,你来了。”明明他脸色苍白,明明他声音很淡,她却觉得这是十分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叫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 那日一碗毒药,她突然就有些下不去手。 后来,他还是会每日问她,有时候不问他也会想起她叫“成风”。他浑浑噩噩的又熬过了一个月,她却发现自己陷了进去。 她不忍心,不忍心给一个温柔地喊着自己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人下毒药。她开始给他医治,让他身上的伤一点点好起来,有时他也会说一句,“好想晒晒太阳。” 她将他单独换到一个小院子,常悄悄去见他,但那些毒药解药却没停过,停不了,她也不敢停。每日她温柔地给他喂药清理伤口,他温顺地喝药看她,说着一些无稽的梦和窗外的天气。 她想若是永远这样该多好,每次她一进门,就遇见一个温柔的眼神,即使他隔几天就不太记得她,可只是一句问候也让她感到温暖。 直到,他开始陷入更长时间的昏迷,脸色更加苍白,直到有一日她差点叫不醒他。 直到那一日,正好穆成风来找她玩。 真正的穆成风在庄子里闲逛,她突然就神识鬼差地将她引了过去,引到了那个院子。 果然,他又对她问了,“你是何人?” “我是穆成风。你是何人?” 他靠在院子的树下,苍白的脸上染着薄薄的笑意,他伸手递上一片枯叶,“呐,成风啊,这树上的叶子今日都落光了。” 他会得救了。 真正的穆成风是个善良的小姑娘,立刻求她给他医治,解毒。 那十几日里,她自己在房间里研究解药,穆成风在院子里陪他说话,“今日你想起些什么来吗?你还记得我吗?” “嗯,成风啊,你今日的绿色裙子很漂亮。” “你喜欢绿色啊,你还喜欢树。那我今后叫你青木好不好?” “青木,好啊,等我的病好了,定要报答成风。” 他一日日好起来,穆成风每日去看他,陪他说话,她却再也没有在他醒着的时候见他。 她害怕,害怕自己看到那样温柔的目光会哭,害怕自己听到成风二字会忍不住抢走他,他是唯一一个对她这样温柔的人。 可这样好一个人,她还是把他送了出去。她没有把握救活他,也没有让他一直留在庄子里的时间和办法。 第五十八章 青木 穆二公子一出手,果然著见成效。 每日夜里他悄悄的施针,穆思玉开方子命人煎药,而穆成风也每日去看他。 仅仅三日,青木的脸上有了血色,呼吸也不在似从前那样轻慢。 第四日的清晨,大雪停了,他也醒了。 穆成风留下的婢女一大早就四处呼喊,“小姐,小姐,青木醒了。”穆成风与穆公子忙跟着去看。 床榻一侧靠着窗边,床上铺满了厚厚的青色被子,他正端着一个大杯盏在喝水,黑发温顺地半披散着,剑眉低目,神态清闲。放下杯盏,看起来与以往相比更有生气。 充满生气的人看起来很比病时好看许多,穆二公子又悄悄观察起小妹的神态。 自从小妹前两月十三岁生辰过了,他便开始担心起来。他担心哪一天单纯可爱的妹妹就被哪个花言巧语的男子给骗走了,现在这个青木就是他心里一根刺,让他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拔除。 早知道就不该陪那个陆公子四处闲逛这么久。 穆成风开心地上前仔细看他,她的语气却从一开始的兴奋到不确定,越来越低,“青木,你感觉怎么样,你自从庄子里出来,晕了三四天呢。” 那人抬头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似乎还在闪着光,但眼神却是清晰陌生又严肃,与往日迷迷糊糊的温柔似不是同一人,他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姑娘唤何人?” “我是成风啊,唤你青木呀。”她一如往昔笑着解释。 “在下听不懂。” 穆成风被他严肃的表情和冷淡的语气吓到,退到哥哥身边轻声问,“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穆二公子轻轻揽着妹妹安慰,“别担心,他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原本来,又忘记了病中的事。”穆公子又与床上那人冰凉的目光对视,“在下姓穆,家妹偶然救下中毒至深的公子,不知公子可想起自己的一些事情来。” 那人双手抱拳敛目,“如此,多谢穆公子穆小姐相救。”说完就依旧自顾自地扭头,不再想理会她们似的。 穆二公子客气地让他好好修养,带着一脸不敢相信的妹妹离开。“你看吧,我就说天下男子都是不可信。他记起自己来,等他好全就要回家了。” “可是,青木,他会不会过几日又想起我来?之前,之前他也”穆成风小姑娘不相信,又跑回去,在那人冷冷的目光里说,“青木,你是青木,你要记得,我是穆成风,可不要明日又忘了,我明日会再来看你。” 小姑娘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倔强,说完就提着青色的裙子走了,还不忘关好门。 他从半开着的窗看过去,那小姑娘似乎还一边走一边在向身边的兄长抱怨。 他转过目光,抬手试了试自己的内力,极差了,身体很虚,他恐怕还无法站起来。 他又默默靠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就有婢女端着药来了,他扫了一眼,那婢女说着请慢用放下药就离开了。 他把药端起来仔细嗅了嗅,祥端片刻,又尝了一小口,再一口喝完了。 无毒,都是补药。 他开始回忆自己初到京都的记忆。 那日太子殿下遇刺后,他正巧刚到附近,看见一个黑影背着弓箭,他第一反应就是飞奔着追上去,就在他要追上那人时,那人回头向地面一路人射了一箭,他立刻追过去用剑截住那箭,再一晃神,就被人用药粉迎面撒过来,顿时知觉全无。 醒来时,他在一座私牢里,每日被守卫折磨鞭打灌药水,他们也从没对他说过一句话,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暴露身份似的。 再后来,就是一些零碎模糊不清的记忆了。 窗外有厚厚的积雪,外面一棵不知什么树的树叶已经落光了,此时,离重阳那日已经很久了。 他重新躺下,修养好才能离开这里。 成风,成风,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梦里有人温柔地给他喂药,梦里有人咯咯咯地笑,跟他一起数落叶的声音。还有一道声音一直萦绕在他梦里,“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他再醒来,那位穆公子在他房间里。看他醒了,旁边一人收起了桌边的银针,穆公子站在床边,“你该记起自己是何人了吧?我们回尽快将你治好,之后也不求你报恩,只希望你立刻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穆家兄妹面前。” 他似乎没听到,眼睛微眯,“穆成风?” 陡然间,他似乎感受到了这位穆公子的怒气或是杀气,“她不是你惹的起的,识相的话就尽早自己提出离开。不然下次可不会再有人救你。” “我会离开。” “那就好。” 穆二公子离开了,他想了想,穆家,穆成风,这又是哪里? 唯一可以告诉他答案的,就是那位穆成风吧。 穆成风第二日一早就来了,依旧笑容甜美可爱,跟着她的穆公子也是一脸温润。 “青木,你想起些什么来?”小姑娘笑着,她身边的兄长也笑着。 “姑娘是穆成风?” 小姑娘一脸惊喜,“是的,你果然记起我了,哥哥你看,他还是记得的。” “恩,是的。”穆公子笑着附和。 “这是哪里?” 小姑娘熟稔地走近过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抬头仔细看他,“这里是罗水县别苑,我们将你从京郊的庄子挪了过来,三姐的药材不够了。好在哥哥有办法弄到那些药材,不然你可真是危险了。” 他却是自己盯着青色的被单,罗水县,京郊,“姑娘可是京都穆侯府上?” “正是呢。青木,你呢,可有想起些什么来?” 他清冷的目光又冷了一分,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穆公子,“在下李恒言,本是苏州人士,来京都寻亲,不巧被人药晕,后来,不尽知了,还请姑娘告知。” 小姑娘很是同情,眼泪都快掉出来,声音放轻慢,“我一个多月前,在我京郊庄子一个废园子内见到你的,当时你遍体鳞伤还被人下毒药了,我求三姐治了一些伤,却缺一些解毒的药材,我们就将你带到罗水县来。这些天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小姑娘泪花满满,似乎他只要一摇头眼泪就会溢出来,他只好答,“有些模糊。” 小姑娘的眼泪还是溢出来了,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好,好,好可怜,受了,那么多伤。” 穆二公子开始低声哄她,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这一瞬间,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小姑娘的抽泣声,和她兄长的温声哄劝,他的心底似乎也因着小姑娘的哭泣而柔软许多。 他终于对这殷切的小姑娘回了一个淡淡的嘴角弯起,“不用担心,我快好了。” 第五十九章 好巧 大雪下了三日,李姮元就安安生生待在客栈里抄清心咒抄了三日,小师兄日日与安心待在一处玩雪学拉弓,也是乐呼呼。 终于第五日,雪小了许多,小师兄兴冲冲地拉着她与安心一起出门,门口的店小二还很贴心地指了最适合逛街的地方,听说那里一整条长街两边都是各种铺子。 这次有安心跟着,小师兄一路豪买,她负责付钱,安心负责拎东西,还真是好打算。 路过一家成衣店,明明都是卖的女子衣饰,小师兄却大步进去了。她与安心只好跟着进去。 柜台前有一对男女,女子正由两个侍女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较,那男子背着她们,还帮那女子提着一件粉红色的斗篷。 小二迎了过来,“三位来看看,这都是县里最好的裁缝大娘制的新衣,暖和漂亮。” 还好今日她是女子装扮,不然三位男子进女衣店铺,还真奇怪。 她对衣服无兴趣,与安心一起都紧紧看着小师兄,小师兄仔细看墙上几件裙子斗篷,小二也随之看着小师兄。 小师兄转头看看,拿手指着小师妹,“元明,我送你一件衣服,喏,那件红色的。” 那件红色的,是这店里最显目的一件,因为红得像一件嫁衣,上面绣了几圈暗蓝色花藤,偏偏裙摆袖摆上又坠了一圈白毛。 小公子,元明不缺衣服。”她可不想在大雪地里穿这一件红,想想都觉得太招眼。 “如此,那就要那件绿的吧,与那位小姐看的的一样。” 店小二听到他这样说,又把目光移到李姮元脸上,“小店的衣服一个样子都一件,请小公子与姑娘再挑一件。” “不行,她还没有买走呢,她也许只是看看不买呢。”小师兄很固执。 李姮元把目光移了过去,小师兄的声音很大,那边几人也正好把目光移过来。 好巧不巧,这二人她都认识。 男子是穆侯家二公子,女的是穆侯家四小姐。一对奇葩又可怜的兄妹。 上一世里,穆二公子最喜烟花之地,如何也不肯娶亲,偏偏他的妹妹四小姐却是要死要活地愿意跟一个穷书生私奔,弄得满城皆知。 四小姐似乎是叫穆成风,因为好心救了那位落魄的穷书生,便与他日久生情。二人准备成亲,但穆家最反对的人不是穆侯,而是这位穆二公子。 好不容意,穆公子劝走了书生,哄平歇了妹妹。 之后,穆公子就准备把妹妹嫁给自己身边一个可靠的侍卫。可在穆小姐出嫁那日,那书生匆匆赶来便劝她与之私奔。 最后的结果就是穆公子使人杀了那迷惑妹妹书生,可亲妹妹却也因此而疯癫痴狂自戕。 最后大概是穆公子亲自带了小妹去云南修养,再也没回来,穆侯也因为这件事休假闭门了许久。直到,直穆家那位皇子侧妃进位为贵妃。 皇子侧妃,便是五皇子的侧妃,穆家三小姐,就是后来的玉贵妃。 赵希曾说他没有正妃是因为留给她,没有皇后之位是留给她,可也是他劝她嫁给了王远知,也是那位玉贵妃给她准备了堕胎药。 算算日子,大概明年这个时候,就是这位穆四小姐名扬京都,离开京都的日子了,也不知此时,又遇见那位可怜书生没。 前世里,人们都说,是那位书生的错,明明穆小姐救了他,他却利用穆小姐的善良,不懂报恩,得寸进尺,想入非非。 现在想来,穆四小姐也是有错的,她太固执太疯狂,可她当初何尝不是如此。 每每想到过去的事,过去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 而穆成风看到对面人有些无奈的笑,主动抱着裙子走过去,“姑娘若是真喜欢,我愿意让给姑娘。” 头上几朵粉色珠花流苏,似月牙弯弯的笑眼,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可爱甜美一个的女孩子,穿着粉衣,抱着绿裙看着她。 “多谢,不过我并不” “好呀,我替元明收下了。”李姮元还没说完,小师兄一把把衣服抢过来。 全程可爱笑脸,动作流畅,一气喝成,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李姮元看着小师兄的得意,只得不自在地咳两声。 倒是穆成风,一脸惊喜,弯下腰手就伸了过去,“呀,好可爱的小孩子,是你的弟弟吗?” 小师兄双手抱着那件厚厚的绿衣,就只有瞪着穆成风捏着他肉肉小脸的手。 穆成风就这样在她惊悚的目光里,捏了小师兄的脸,还拍拍他的肩,捧着自己的双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师兄面无表情地快速退后几步,站在那边低着头。 李姮元面对穆成风疑惑的大眼睛,只好瞎说,“小公子他,有些怕生。” “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脸。” 呃,姑娘,你其实以为对了。 哪知穆成风快步就到小师兄身边去了,笑着说帮他拿衣服,递给了婢女,然后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你不要怕,我让哥哥带你去看小狐狸好不好。” 然后就拉着小师兄准备出门,而那位穆公子身边的小厮已经在结账。 李姮元一脸凌乱,小师兄怎么这么服帖安静。 她与安心只有默默跟上,然后就发现小师兄上了她的马车,而她与安心只有跟着婢女小厮一起跟着马车走。 在寒风里跟着马车走,比一开始的边走边逛冷很多,马车里传来一串串笑声,虽然没有小师兄的,可想来他应该也是愉悦的。 还真的有小狐狸可以看。有一家小店铺,里面都是笼子,有白兔,小猫,小狗,还有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怎么样,没骗你吧?”粉衣小姑娘一脸兴奋和自豪,“哥哥要将它送给我。” 小师兄也很好奇地看着笼子里蜷成一团睡觉的白狐狸,“那你可以将它送给我吗?” “这,”小姑娘犹豫了。 她哥哥看她一脸纠结就帮忙提醒,“我还准许你养猫。” “可是,猫都不喜欢我,之前都是买回去几日就不见了。算啦,我送给你。” “咦,你不是舍不得嘛?” “我看见一只漂亮的花猫,它的眼睛很像青木。” “哦,青木是谁?” 小姑娘偏头想了想,“嗯,算是我捡到的一个病人。”有弯腰告诉仰头张着大眼睛看她的小男孩,“其实他不叫青木,是我帮他取的名字。” 远处的李姮元却在想那句,捡到的一个病人,果然,是那个书生吧。 不管书生还是病人,都可能是那个毁了她生活的人。 好好一个小姑娘,可惜了。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他叫李恒言。” 第六十章 李恒言 李恒言? 李姮元有一瞬间觉得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好巧啊。我有一个苏州表兄也叫李恒言,我还认识一个叫李姮元的人。”小师兄仰着脸笑得天真无邪。 “你认识的也是他吗?真是好巧。” “不如带这位小公子回去看看,若是亲戚,也好让他安心或归去。” “是的是的。” “等等,小公子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 “我叫赵晓,所以她们都叫我小公子。” 最后穆成风买了那只猫,也把那只白狐狸真的就送给了小师兄。 可见小师兄这样可爱卖乖的外表,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知怎么,李姮元总觉得赵晓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在脑中搜寻一番,两世里她也没见过听过这个名字,大约是因为小师兄说他姓赵吧。 比起叫赵晓,李姮元觉得他如果叫赵小明,才更有趣。 不过小半个时辰,她们就到了穆家别院,可李姮元却是真真体会到做一个婢女的辛劳啊。 还好到了别院后小师兄让人带她与安心去候着喝茶,还算小师兄有良心,还特地让人给了炭火。 虽说她今世与那穆小姐在太子生辰宴大观湖有一面之缘,可人家到底没认出她来,今生的自己可真是算低调到一个地步了。 这边小公子一脸担忧地奔到他床边,“你怎么了?病得很严重吗?” “小公子。”靠坐在床上的男子似乎很欣喜。“我无事。” 穆成风也很欣喜,“这下好了,原来你们真的是故人。” 李恒言还是客气而疏离地道一声谢,仅“多谢。”二字而已。 穆成风与哥哥笑着应了。 小公子还是一脸担忧,“只是我今日不方便带着这样重病的他,穆姐姐不如再助我一程。” 穆成风很爽快和乐于助人,“好呀,什么忙,我定帮你们。” 小公子从手腕上解下一个翠玉块递过来,“我熟识光济寺的空明师父,还请穆姐姐过几日将他送去那寺里修养。” “如此简单,哥哥可以帮忙吧。”穆成风挽着哥哥的手臂摇晃。 穆樾笑得有几分真诚,“自然。过两日我让木笙他们亲自送他去光济寺。” 李姮元在客房喝了许久的茶,逐渐暖和了,等了太久,又有些不耐烦。 安心倒是镇定,抱着剑坐着不乱看也不说话。 “我刚刚想起一句话来,叫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看?” 安心笑笑,露出白牙,“小公子很好。” 牛头不对马嘴。 不一会儿,小师兄就离开穆家准备回客栈,这次在她愤怒的眼神里,可记得帮她叫了顶轿子。 安心却是固执地要跟在小师兄的轿子后面。 小轿子严严实实的,摇摇晃晃,她抱着暖炉有些困。 等她醒来吹着寒风,就是另一番光景。 怎么老是在梦里就被人挪位了呢?李姮元很苦恼。 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小娘子?你醒啦?” “大哥,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熟。” “哎呀,二哥这你就不懂了,美人长得都差不了多少。” “这样貌,也不枉我李二爷在雪堆里等了这么久了。” “送到烟柳巷找小红。” 轿帘一拉,又是迷迷糊糊地想睡觉。 可是轿子刚被人抬起来,就又重重落地了,把迷迷糊糊的李姮元又生生震醒。 轿帘又被掀起来,呼呼的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雪花。 她努力睁开眼,外面是提着剑的安心,她也就安心地闭了眼,感觉到被人一把扛起来,就这样闭着眼睡着也感觉不到太冷。 可是天不怜她,半路上又感觉到被人重重甩下来。 吹了这么久的风,虽是眯着眼睡觉,她已经清醒的差不多,看着前面站着不动的人影,开口大喊,“安心,你干嘛甩我下来!” 她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摆,远处有一个小轿子,风把帘子吹得前后摇摆。 那是小师兄的轿子,空落落的轿子摆在空空的巷子口,薄薄的雪花落满地,铺成一片白毯,雪地上有几排凌乱的脚印,却是通向四面八方。 安心提着剑,一脸沮丧很明显。 李姮元很慌乱,“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安心不说话,拉着她的手腕就开始狂奔。 “哎呀,你干什么,安心!” 风呼呼地夹着雪花拍打在她脸上,吹得脸生疼。 “我先送你回客栈,再去寻小公子。”安心的声音冷冷的,她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也没有笑脸。 李姮元被迫拉着跑得很快,可她没有再出声。 安心把她送回客栈门口,就离开飞奔着消失在街头。 雪花一片片一层层落下。这是,又被人嫌弃了。 因为自己这个累赘,安心弄丢了最崇拜的小师兄。 她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脱下青灰色被雪花打湿成星星点点的斗篷,直接将自己捂到被子里。 从前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即使与赵容之单独出门,身后其实也跟着有护卫随侍。 所以,她还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唯一一次类似,就是被那个吴半仙带着一群人掳走,之后可谓惨痛。 也不知,小师兄怎么办。 可是她也很害怕,当她从轿子里听到那些话时,心里怕的要命,后来安心把她带走,她还是后怕的,若是没有安心来,可能这一天就要结束了。 她也常常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回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即使自己重生了,太子殿下还是出事了。 她不想发生过的再发生一次,她想要改变,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小师兄是她今生唯一比较信任和依赖的人,虽说信任得有些快。 她也想过有慧圆大师在,有光济寺在,小师兄那样得众人喜爱又聪明,定是平安喜乐顺遂一世,日后定会袭承慧圆大师的衣钵,她跟在他身边,满足这个小孩子的虚荣心和小得意,日后也能得到照拂。 最不济,还能去光济寺熬着,去光济寺避难,出了事有小师兄解决。 圣上时人多信佛,到时小师兄慧圆大师,随便说些什么她一家适合远离京都,说不定母亲会带她一家离开。 她只要做好一个听话的小师妹就好。 可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慧圆大师现在也救不到小师兄。 第六十一章 早归 安心一夜未归,她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安心敲响了她的门。 “小公子先回去光济寺了,这是他留给你的手书。”安心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她接过来展开,纸上就只有两行字,“安心会留下来陪你,张生在罗水县,你可自行安排行游。”确实是小师兄的笔迹。 可她松了口气抬头,安心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睡了大半日,她与安心亲自找到了李二那群人,这次她又是男子装扮,将他们四五人引到角落,她用鞭子,安心用木棒,大肆打了一顿,才快意地回了客栈。 被打的李二爷,才记起来自己这两日遇见的是一拨人,可打不赢别人,只有把恶气先憋着。转头,有在街上远远看见陆公子的马车,连忙躲远了。 陆公子乘着大马车准备去见穆公子,那知被告知穆公子与四小姐已经一早离开了,而留下来的三小姐自然不会见他。 他的马车在大街上逛着,正在想去青楼还是回府,将车帘拉开一条缝,正好就看见自己那个倒霉庶兄,陆怀盛。 陆怀盛正在一节书墨门口往里走。大冬天的还亲自来买书墨,做给谁看呢?若是传到父亲和郑先生耳朵里,又该对自己说教一通吧。 虽说父亲不太喜欢庶兄,可也不太讨厌,这几年里父亲身边的郑先生倒是多与陆怀盛相交,并频频在父亲面前夸他的文采,所以父亲也是有些改观动容的。 他陆怀盛算什么才子,不过喜欢与郑先生一起吟几句酸诗,在父亲面前夸赞卖乖,卖弄读过的篇赋而已。 陆公子兴冲冲地让人停了马车走过去,仰着头喊人,“大哥,好久不见啊。” “新盛啊,确是许久不见,你在京都可还好?”陆大公子一脸惊喜和激动的样子,似乎还有受宠若惊。 “还好,也就那样儿,我带回来些抄写的京都书局最新印刻的诗集,明儿你来我院子里取。”陆公子拿手指随意翻看架子上的笔墨,一脸漫不经心。 “如此多谢了,我,虽说罗水县离京都不远,我正是没有机会与京都的书局看看。”陆怀盛一脸感激和笑意。 陆公子哼了一声就离开了,他受不了陆怀盛的笑脸,明明长得一副文质彬彬清秀公子的样子,每每对他这样殷切的笑他却觉得怪怪的。 陆怀盛并不介意,还在纸墨架子边站着,似乎是深深沉浸在欢喜中间。 一位带着面纱的小姐朝他走过来,轻轻施礼,“公子如此爱书,必定才华横溢吧。” 陆怀盛带着温润的笑意回礼,“姑娘谬赞了,小生空有几点书墨而已,谈不上才华。” “公子可是举人?” “江山才人今者众,书墨文章未有怀,仅此而已。” “公子过谦,公子若是有心,正好可参加明年的春闱,家父在京都,小女子愿为引见。” 陆怀盛不置可否,似乎无奈又似乎不感兴趣,笑笑而已。 她轻轻站在书案前,取一只笔,像是准备试墨,提笔越过几只端砚,才沾墨清清淡淡写了一个穆字。 她轻轻再虚一礼准备告辞,“公子日后若有意,自可来穆家找我的侍女玉桃。” 陆怀盛回礼温声道谢,“如此,多谢小姐美意,有缘再会。” 最后一位桃色衣裙的婢女也对他行一礼,便是玉桃了。 李姮元终于与安心上街,这次准备买些日常用具物件就回小微山上。虽然小师兄言明张生在罗水县,她也知道三皇子赵沐在罗水县附近皇陵,可太子殿下遇刺的事情一日没有查清楚,赵沐一日就不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被立储。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查清楚那日之事,可是她远在小微山,言薄力微,只有等回了小微山,再招张生与小师兄探讨。 张生跟了那么久,赵沐身边也再没有发生过什么。 敌不动,我亦无法动。 唯一就只能等,等他们查到发现蛛丝马迹。他们,就是莲心的酒楼和张生。 可她不想主动去见赵沐张生,不代表不会偶然遇见避不开的人来见她。 刚回到客栈,在大门口,就遇见一个熟人。 一人正穿着一身玄色道袍,在客站柜台上纠缠,恰巧,客栈掌柜顺势叫住她与安心,期待与他解围。 “店家,这大风雪天,怎么能让小道露宿街头?你行行好,我只借住一晚。” 李姮元正义地拿出鞭子,带着一直黑脸的安心拍他,“想住店就得交钱。” 那道士转过头来,在她强装镇定的面上一扫,“这位小兄弟,说话不要太直白,咦?小兄弟面熟的很,你我可是见过?”他转眼就换了一个媚笑的脸。 李姮元压低了声音,故意偏着头,“从未见过,安心,我们走。” 她带着安心转身准备上楼,身后的人却大喊,“李小公子,我们可是表亲,怎么能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呢?” 来人提着宽大的道袍,大步追上楼梯,“若你记得我,我可就把你的家事全都讲一遍,帮你回忆。”一种泼妇无赖的口气。 这还是上一世记忆里那个赵孜吗?这一世的赵孜,简直与这一世他师父的体型一样,让人吃惊。 她只好转过身来,正好对着楼梯上的安心与赵孜,她是怒目,安心是无所谓,赵孜一脸得逞的笑,她对着掌柜喊一声,“开一间房,记在我们账上。” 掌柜点点头,她就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哪知赵孜立刻就挤开安心追上来堵住门,“小,小表弟,怎么能如此冷淡无趣呢?表哥我想与你叙叙旧。” 叙旧,有什么可叙旧的,要不是姑娘我经过诗书佛理的熏陶,修身养性十几年,我今生不找你抱怨报仇都算好的了。 总归现在是在外面,也不用顾忌什么,她转头就走向隔壁安心的屋子,“安心,帮我开一下门。” 安心面色淡然地走出来,虽然他与赵孜差不多高,可是赵孜很白,他皮肤黑,做猎户卫林,显得强壮些。二人对视几秒,赵孜默默移开,她进门时,还不忘扒着门抱怨,“小表弟,你这个护卫可不太好。” 李姮元用力砰的一声关了门。 明日一定要打点完,早早避开他雇马车回去。 第六十二章 安排 明明已经准备躲着他,第二日一早他偏偏早早凑过来。 死缠着敲开了门,一脸笑,“元妹妹当真认不得我了?” “原来是四殿下,元明昨日没有认出来,是为过错?”她只将门开一条缝,挡在前面。“元明今日要回寺里,公子何故阻拦?” 赵孜将手撑着门框,“小表妹,我可是为了你特地在风雪转这么远来这个客栈,你可不能弃我不顾。” “呵呵,何出此言?” 赵孜故意靠近了些,她却自己退了一步,赵孜就顺势大摇大摆地推一把,进来坐下。 “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你的小和尚师兄,他就告诉我你在这里,还说你很担心三哥,让我带着你一起去看看。” 小师兄怎么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些。 李姮元还站在门边,“你这狡猾胡话道士的话,我怎么能轻信?” “哼,倒也是真的。”赵孜坏笑着,“你的小师兄啊,藏了一个人,怕我执意看见就对我说了真话啊。那人病着呢,对也不对?” 李恒言,只有是穆家小姐说的那个李恒言了。小师兄竟然为了他亲自送他,也不知到底是个何种样子的人。 赵孜看她不说话,收了笑脸,竟有些局促,“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是你的小和尚师兄抛下了你,只带走那病人?” 李姮元口气淡淡,“我知晓。” 赵孜突然语气软下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要不要一起去看三哥?” “去吧。”去吧,现在回光济寺小微山,于她与小师兄而言,并不是最好最恰当的时候。 安心听闻后,倒是没有多言,一脸愤愤而又熟练地把自己包裹好,坐在马车前做了车夫了。 十二月初了,大雪一日日加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索性,穆思玉准备就在这罗水县住上半月再回去,总归京郊的庄子与这里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 她把自己闷在小院子里熬药,丝丝缕缕的白气从窗边飘起来在屋里荡一圈就不见了。 “玉桃,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毒,是二公子解不了的。” 玉竹拨弄了一下炭火,仔细想想,“二公子如此出众,大概是没有了。” 她站起来推开了窗,一股寒气扑来吹散了药味,“我曾在书上看到,人间难解是相思?也不知是也不是?” 窗外那株腊梅凋谢了许多,只剩下浅浅淡淡的香味和雪花的清凉。 “你若有空,多去书局见见那位陆公子吧。” “是。” 京都穆家上下都因穆侧妃这一胎而紧张得很,当然四小姐二公子除外。 四小姐正在屋里逗猫,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正趴在火盆边的软垫子上,一脸慵懒惬意地打呵欠。 “哥哥,我还没有给这只猫起名字,你说叫什么好?”穆成风穿着粉袄蹲在一边抚摸小猫。 一旁矮塌上的公子从书卷上移开眼,“这猫小的很,冬日寒冷,不若叫易安。” “易安,易安,这个名字很好,小易安,这就是你的名字啦,喜欢吗。”穆成风用手摸着它的头顶,小猫橙亮的金黄色圆眼睛,喵地叫了一小声。 “你这算是应下了吗?真乖。” 穆樾轻轻悄悄从暖和的隔间退了出来,走到外面廊下,一个青衣侍卫走过来半跪下,“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嗯。”他淡淡地点头,看了眼满天飞雪,最后又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木笙,这一段时间,少穿青色的衣服。退下守着吧。” “是。” 穆樾去了父亲的书房,半路上遇见迎面而来的世子,大公子穆嘉。 他笑着上前问候,世子也随口问了几句出游的事。 二人正准备走过,世子却有问了一句,“听说小妹也去了罗水县,一切可安?” 穆樾回过头点点头,“甚好。” “那就好。”穆世子似乎叹了一口气,有拍拍手,“大姐得了一盒白玉暖珠在祝氏那里,让成风有空来取。” “那我便先替成风多谢大嫂了。” 终是在走廊里只说了几句话,他大步进了父亲的书房。 “孩儿已经命人将一切安排好了,定要保住穆侧妃的胎儿出世。” “如此甚好,你可要安排妥当,若是出了任何纰漏,西北那边就要指着你亲自去一趟了。”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父亲还是低头在认真运笔写奏报。 “孩儿一定竭尽全力。” 半刻后,他又回到了妹妹的小阁楼,外面大雪纷飞,飘飘洒洒,风呼树啸,阁楼里面却是满眼红绿蓝紫,暖气萦绕,熏香弥漫,脱下厚重的披风,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寒冷与清冷。 有小婢女端着冒热气的汤进去,他便也跟着进去了。 “小姐,到时间用汤了。”婢女温声唤着迷迷糊糊伏在桌边睡着的小姐。 穆越亲自过去把她抱起来送到矮塌上,并为她盖好薄毯子。 “先送回去,等她醒了,再热了送来。”穆樾轻声吩咐,那婢女也轻声告退,不一会儿,屋子里只有两个小婢女轻轻换炭火,拨蜡烛的声音。 穆樾安静地坐在妹妹的身边,她的睡颜很安静甜美。炭火暖着,烛光映着她脸上有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也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嘟起来的嘴,看起来明媚娇俏又惹人怜爱。 他十几年的努力辛劳,就是为了这片刻温暖美好的时光。 他努力学习医术,研读医书,她才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他努力经营与父亲与长兄的关系,流连花柳结交奢豪,她才能无忧无虑自地肆意欢乐。 他会用尽自己的全力去爱护这个妹妹,任何人,想要越过他伤害她都不可以,任何人想要怀着不轨的心思接近她都不可以。 她纯洁得向一朵白莲,让他即使身处淤泥,也愿意努力汲取水分和肥料去滋润她,即使周围一片漆黑,也愿意仰着头守护她。 如果有来生,他还要做这样一个努力的哥哥,却希望她能够从一出生就有一个健康长寿的身体。 穆成风一醒来,就看见桌上有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净是大大小小的白玉珠,一把捞在手心,还有一丝温润温暖的感觉。 像哥哥,像父亲,像青木和易安的眼神。 第六十三章 变数 “我说元妹妹啊,你这身打扮到不像出家人,不如改了道家,真好配这道姑头。哈哈。” “元明已经入了佛门,哪有更改的道理,三殿下不要胡说。”李姮元一脸正经地反驳,兀自拉上马车中间的小隔幔,自顾自地准备打盹。 这皇陵虽说在罗水县一侧,可比她们回小微山还要远的多。 好在他们带足了干粮,赵孜与安心轮流驾车,也是足足用了近近一天一夜才到。 皇陵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只不过规模小而巧,且内里复杂。 他们在清晨到来,赵孜告明身份,就有人来领着他们进去了前殿,专供宗室皇亲祭拜的地方。 三皇子一大早就在大殿一侧的矮桌上亲自抄写佛经,一袭白衣,身后的白幔映衬得他很清瘦,大殿门口随着脚步吹来一整风,吹起他的一角衣袖,他依旧木然地写字默念。若不是脸上生出些许胡茬,简直似飘飘欲仙。 赵孜轻轻走近,唤了一声,“三哥。” 他才抬起头来。 神色恹恹,“你来了。”说罢有低头抄书。 “三哥准备何时回京,我来接你。父皇已经许你随时回去,皇后娘娘也常念着你。” “我在这挺好的。”赵沐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很闲适很自在。 “这,不全怪你,你何必如此?”李姮元忍不住插嘴。 赵沐才抬眼看去,原先扫一眼以为是两个侍从而已,再看一眼有些眼生,原来不是啊。是不是侍从与他无关,别人何言他也已经不太在意,又低头仔细看自己写的字。 “三哥,你也不仔细看看是谁。” “有什么关系。” “元明见过三殿下,母亲曾嘱咐我在寺里也多写写经书献给太子殿下。” “如此,多谢了。” “既然三殿下也喜欢经书,有空不如去光济寺看看。” “光济寺的慧园大师善修佛缘。” 赵沐并不理她。 “看来元明想错了,三殿下并不是最敬重仰慕太子殿下,光明磊落的人,三殿下为了一己私利,弃太子殿下危难时于不顾,却在太子殿下死后来他灵前焚抄经文,想必果然是心不安吧。” “李姮元。”赵孜出声提醒,赵沐抄写经书的姿势还是一动不动。 “太子表哥真是可怜,惨遭背弃。我为了他的遇难还求母亲将府兵送去协助查访贼人,而他的亲弟弟却假惺惺躲在这里求自己心安,难怪皇后娘娘也要日日以泪洗面。三殿下果真如传闻般的软弱胆小又无用,不及太子殿下万分之一,太子殿下有如此的兄弟真是不幸。元明告辞。” 李姮元行礼后,就大步出来了。 走廊上冷风一阵阵地刮,她的眼泪却停不下来。太子殿下去了,三皇子变得如此颓废无为,他欲抛却红尘,可她却不愿。 可是有什么用,她除了几句热言冷语,什么都做不了。 她立刻与安心驾着来时的马车原路准备直接回小微山去了。 慢慢悠悠回到了小微山顶,玉枝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郡主终于回来了,玉枝还以为郡主喜欢山下不愿回来了。” 这一趟下山,可真是只陪小师兄,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一回来,她就给张生去了信,让他回来京都,与其让他跟着赵沐耗时间,不如让他去仔细查查遇刺之事。 她还记得,莲心嬷嬷提过崔燕。虽说只提了一次,可后来莲心自己特意找了,至今也没有寻到半点崔燕的影子,虽说崔燕可能会刻意躲着莲心,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可疑。 陆公子在罗水县的一家酒楼里与当地浪荡公子们一起畅饮,举杯,“陆兄常在京都,可还有什么新鲜趣事,也让我们听听。” 陆公子的舌头有些打结,“京都,京都又开了两家大酒楼,一家,叫做八宝,一家叫做九珍,可,可谓别具一刻,各有千秋啊,美酒美乐美人,样样,样样都有啊。” 一个人听得眼睛直起来,“美人,什么样的美人,陆兄见多识广,这美人嘛,也是阅历多多,不如传教一二?嘿嘿嘿。” “这八宝吗,有八位美人善八种乐器,最适席间与歌舞伴奏,却都只在薄纱后相见,婉转音调,曼妙身影。” “引人遐思,遐思啊。” “这九珍嘛就不同,虽在长乐街,九位美人也是亲眼所见,亲手所触,献舞献乐,端茶递水,但有一点,不卖酒,只饮茶。”陆公子很是遗憾的咂嘴,不卖酒在长乐街,就也是献艺不卖身。 “虽是遗憾,茶也醉人啊。” “有一位可是我最喜欢,九珍中有一位燕子仙,日日夜夜可舞,姿态甚媚,风采若仙。” 陆公子正侃侃而谈,他的小厮却慌乱地跑过来,“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爷被革职了。” 陆公子正准备破口大骂这个扫兴的小厮,突然周围却寂静无声。 刚刚他听到什么了来着,老爷,父亲,父亲被削职了? 本就只一个小小县令,今后连县令都不是了。他以后还怎么去京都混啊。 酒瞬间醒了打半,一群人立刻在酒楼里散开,除了寥寥两个侍从被小二撕扯留下来交账,酒楼已经大空了。 陆新盛在马车里想,父亲与府尹不是交好吗,母亲的族姐还是刑部主司,怎么父亲突然会被革职了,简直毫无预兆。 这罗水县虽称不上富庶,可毕竟离京都不远,到底他家也没怎么苛税枉法,一县百姓过得也都不错,难道有人上京里告状。 不,不会,李二活着不会让这事儿发生,那些小百姓也没这闲工夫和闲钱。 李二,李二呢?近两天好像没见着。 陆公子仔细想了想,自从上次怡红院一别,可是再没见过李二了。 怡红院,对了,穆二公子,穆二公子一定可以救他。 他赶紧吩咐小厮去买了那日穆公子念叨的那些多年东西,都是穆四小姐喜欢的。 “红木塌,金丝软枕,楠木桌,白梨木翠鸟红叶屏风,上等梨花熏香,粉稠,白蝉纱,天青蓝釉花瓶,白玉羊脂摆件,快,快去采买,买最好的,你,你,你,去京都买,全都送到穆二公子手上。” 第六十四章 寒日 下了许久的雪停下来,开始慢慢消融,天气却依旧阴沉沉,一日一日愈加冷起来。 书上说下雪不比解冰寒,真是箴言。 陆公子在等候的过程里,也是觉得一日比一日冷,天空就像他家老爷子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一家人都等在家里,管家和小厮却是奔走不断。 陆大公子终于站出来大声说了一句话,“儿子想准备明年的秋闱。” 是了,这位庶兄早在三年前就是秀才了,父亲却一直放着没管,以至于都忘记,此时看来,真是一件喜事。 可对陆新盛母子来说,却是寒凉心冷。 举家开始庆贺大公子书生清才,虽说是三年前的。 穆二公子正忙着,以为送来的东西是自己妹妹买的,就欣然都送去了妹妹院子里。 于是穆成风就在那一堆礼物里面,找到一封饱含深情的求救信和礼物单子。 哥哥太忙了,我去找父亲帮忙吧。 父亲也很忙,忙着在批阅公文和整理军机军纪。 她站了半刻,父亲才从书案上抬头,一脸歉意,“风儿啊,想出门玩吗?最近下寒,还是不要出门了。听说你母亲定了玲珑局的布匹做新衣,你不如先去选料子?父亲有些忙。” “风儿只是许久未见父亲,来看看。父亲繁忙,风儿就告退了。”她提着裙子退了出来。 正好看到大哥在门口徘徊,“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年关将近,西北军的军事军资各项单子交接,父亲忙得很,我想想还是不去打扰。”大哥陪着她走了出来。 “小妹呢,可有什么事?” 穆成风犹犹豫豫,“我收到礼品单子和信,是给二哥的,二哥一并与礼物送到我这里来,匆匆就出府了,三姐也不在,我在想怎么处理。” “这好办,若是喜欢,礼物收下就是,单子交给我,或还礼或处置,我一定帮你处理妥当。” “如此,多谢大哥了。”圆满解决! 她将单子递过来,“喏,就是这个,啊,真可怜,他父亲被无故革职了,所以想探寻些消息。” “这件事,我正好听过。是府尹通过三公主殿下递的举检折子,听闻当日就有内侍去罗水县革职,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小县令,查办交接之事倒要等一等。” 看来,这陛下与三公主虽不上比家中这对兄妹直接的情宜,但重视还是有的。 大哥将信拿在手里,“你要给他回信告诉他缘由吗?” “可以吗?”她还从来没有给家人之外的人写过书信。 大哥笑了笑,“礼物可是送给你的,要不要试试,我悄悄使人帮你送过去。” 有低头附过来,“可千万不能告诉阿樾。” 是的,二哥一定不会同意的。可是,好想试一试,那人大概等得很焦急。 “那,我给他回一封信吧。午后,嗯,让玉蔓送过来。”玉蔓是自己选的婢女,一定不会告诉哥哥。 第二日午时,陆新盛收到一封专人加急送来的信,温柔热切的安慰信,他感动得苦笑不得。 好在,送信人说明是四小姐悄悄送来的,他特意留里送信人。 他迅速谨慎回了一封感激的信,顺便问了一句喜不喜欢礼物,一些风景天气无关紧要讨好的话。 过了六七日,又来信了,他高兴得不得了。果然,这种小姑娘最好哄了,只要是不经意讲些好玩的新鲜风景物件,姑娘家家的,自然见得少,好奇。 而穆成风觉得,哥哥,三姐都见不着,也不能出门玩,除了逗猫,画消寒图,这种有个小秘密的感觉真好玩。 李姮元在山上却只能练字背经书打发时间了,山上一日日冷起来,每日与玉枝吃得简单,也懒懒的不想动弹。 冰天雪地,四顾白茫茫。大寒风里,信鸽也舍不得离开铺这棉花的笼子。 除了母亲来了信鸽问候,小师兄至此也没了音讯。 半月了,明日是小年,再有几日就除夕了,难道就她与玉枝在这深山顶上过年吗? 虽说她觉得小师兄很不讨喜,可是过了这么久,难道小师兄对她没有一丝情谊吗? 正想着,安心来拍了庙门。 面无表情,“小师父让我来接你们下山准备过年。”他还对那日弄丢小师兄耿耿余淮,真是个小气的人。 她与玉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与安心一同下山。 原来安心上山的时候在沿路某些地方的树上绑了长长的绳子,这样她们牵着绳子走不至于在雪地里滑倒滚下去。 但是到光济寺的时候,仍旧是天黑了很久。 安心将她们送到厢房,有小沙弥准备了晚饭和清粥,热乎乎的,也算很好了。 第二日,她早早起了,光济寺的小年却并没有普通人府里热闹,依旧该念经的念经,该敲钟的敲钟。四处也是很简单的布置,大概与平日无二。 昨日的小沙弥送来早膳,又过了两刻,就让她拿了竹扫把等用具和筐,就带她玩玩绕绕去了一个幽静的小花园,这里还有一段院墙,院外似乎是一片不小的树林,除了一些柏树,都是光秃秃没有叶子。 “元明,你日后就负责清理打扫这一片花园路上的积雪,和风吹来的枯枝,打扫完毕就可以回院子做早课抄经书,每月至少十册。玉枝施主则是打扫你们的住处四周。” 小沙弥比小师兄大不了多少,双手紧合,脸上也看得出有些严肃和紧张。 “元明知晓了,多谢小师父。”她回一礼。 小沙弥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小僧因海。膳食,以及一应经书注解,事务用具,都可以去刚才指过的膳房找小僧来取或询问。” “多谢因海小师父。” “阿弥陀佛,小僧告辞。” 清理积雪残冰,在这种偏远的小花园,花园里也是一片枯枝残叶,就是随便给了她一个差事。 想也不想,这定是小师兄吩咐的事。 好在她有带上手套帽子,这里有一堵高墙,也没有什么风了。 她倚着干净的一片白墙,“哎,若是能在这里扫一辈子的地,倒也安生自在。” “哼,你想得倒美!” 第六十五章 大路 “哼,你倒想得美。” “莲心?” 一转眼,她已经从墙头越下来,施施然略行一礼,“小郡主近来可好?” “度日而已。” “前几日,罗水县的县令已经被罢官,新的县令正在自己家中准备过年。”莲心嬷嬷一如既往地汇报她认为重要的一些事。 “这,也真是太巧。”她想到那日纠缠她们的人,也无非是些地头蛇。没想到短短几日,罗水县的县令都换了。 “不是巧,您的小师兄亲自修了一封书信给公主殿下,当日殿下就进宫了一趟。” 她还能说什么,小师兄果然得母亲宠爱。不过那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还是不得而知。 “母亲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如此吧。崔燕呢?可有些消息了?” 莲心自顾自地走到一棵枯树下,“说起崔燕,奴婢也只是见过三两面而已,且都是在夜色里,小郡主可还记得他的面目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除了黑瘦,仔细想想,其实他长得还称得上清秀,旁的,我也每每只在夜里见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奇怪。 崔燕每每见她都没有太多话,且声音哑哑的,每每也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似乎是刻意让人忽视乐他的容貌。而先前推荐他的人张生,却说自己与崔燕其实并不相识。逢人介绍的而已,一个主动愿意做些事练轻功,一个愿意换些钱,何乐而不为? 可问及中间人,张生倒说是江湖之事,不可泄密。且那人也对崔燕不熟,只是一个杀手身份就够了。这真是,一个活生生曾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现在不见了。 “那你到底是如何知晓那日附近的人是崔燕。” “奴婢派人跟踪了他,就在那条街附近,就跟丢了,之后再也没寻见过。” “可是早就出了城?” “应该不会。” “都是你的人?你到底,还有多少....” 莲心直接打断她,她知道她想说什么的。“郡主奴婢是三公主的人,若是有什么从属,也是该公主殿下知晓。” “母亲?”说来好笑,自从对莲心一日日知晓些底细,却也一日日越发看不透。现在,连母亲她都有些看不透了。母亲到底是什么都知道,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莲心仰头看着树枝,声音很慈祥温和,“奴婢只是照看小郡主一年,换一年悠闲,之后,奴婢可不归小郡主管了。甚至,公主殿下,也不一定会管了。” “奴婢已经为八宝酒楼寻了一个大掌柜,白果。小郡主想必认识。巧的是,九珍楼的大掌柜对小郡主来说也是熟人。” “哦,是谁?”八宝与九珍,都是今冬开的新酒楼,虽风格不同,却也有相同之处,少不了被常拿出来比较。 “曾是兰嫔娘娘的一等婢女,青青,现在是青掌柜了。” “兰嫔,孙若娇?”她还真是升的快,又得了封号。虽说比不得贤妃娘娘,可孙家一个庶女能做到如此,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刮目。况且,她可是今生的不同之人。 青青,白果,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有缘千里来相对。 白果做八宝的掌柜,如果有人教她,她还是放心的,因为白果给她的印象很好,简练洒脱。而青青,则相反,不过又是同行,倒是希望分出些什么来。 莲心嬷嬷最后告诉她母亲希望她回府过年,就又走了。 回府?可不是易事。一入佛门,也是深似海啊。 悠悠闲闲扫了两日雪,那位因海小师父又主动来了。 “监寺师叔说,元明可在家居士,若是念家,可派人送你一程。二十九那日辰时左右,有送香火的人会有马车来,你可自在左偏门等候。” 监寺师叔?空明大师。果然,用送香火的马车载她回去,就不用另雇马车,还真省钱啊。 小马车就小马车吧,自己跟玉枝都穿些衣服裹厚些便是了。 二人包的圆滚滚的,裹着灰布大披风就上了车,一股子檀香熏香各种香味铺面而来,她们只好把口鼻也围上。 “两位坐稳了,老丈我要赶马喽。” 偏门是一条仅容一辆马车的小路,顺着坡,马车就滑了下去。 虽然裹得严实,可这马车帘子还是会被大风吹起来,灌进来一阵阵风,过了一两刻,二人就冷得直哆嗦。 可前面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丈,却是时不时灌自己一口酒,缓缓拉着缰绳,哼着小调,不亦乐乎啊。 再过一会儿,她们甚至是被呼噜声拉回冻得麻木的神经。 “呼呼呼,哈鲁,呼呼呼,哈鲁。”风声夹着呼噜声,一阵一阵,就在耳前。 透过车帘,她们看见已经是在宽宽的官道上,周边的树木在倒退,马车也在前进,可呼噜声也是从车前传来。 她们只有使劲敲打车厢,“老丈,老丈,醒醒,醒醒。” “哎哟,哎哟,诶呀。吁,诶呀,吁吁吁,你你你。”老丈的声音从模糊到惊醒。 完了,猜到就会是这样。 马车已经偏了,正撞向路边的光秃秃的小树苗。 哗啦啦,还好在雪地上不怎么疼。 “哎呀,我的马车啊,我的马车啊。”两匹马呆在一旁,老丈看着滚出去的车轱辘很伤心。 她与玉枝也很绝望啊。“老丈,老丈。” “你叫我做什么,都是你这小公子,偏偏吵着我,这下好了,惊得我丢了缰绳,马车坏了,哎呦,我的宝贝啊。” 。。。。 这她还能说什么,转头看看,周围除了山,就是一片白茫茫,官道有宽又平坦,现似乎风也小了许多。 可是,怎么回去? 老丈一直不管不顾的哭诉,她让玉枝拿了银票给他,“这是我们赔给你的,快牵着马回家去吧。” “既然如此,这一匹马,送给你二人。它温顺得很。”说完,老丈就扬着鞭子,骑马扬起尘土而去。 呃呃呃。 留下一脸灰的二人目瞪口呆。 虽说,她前世是会骑马的,可今生从没骑过,已是隔了十几年了,这马仔细看看也不强壮啊,瘦瘦的,也真不知道能不能驼得起她与玉枝回去。 李姮元在马前犹豫。 “郡主,奴婢会骑马,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带着您安安全全地回去。”玉枝一脸郑重,一咬牙,拽过来马绳,抬腿蹬上脚蹬,身子一扬就坐稳了。 “郡主,你不要怕,奴婢会护着你的。”玉枝向她伸出了手。 这这这,前世玉枝跟了她十九年,从没说过她会骑马,也从没见她讲过马,常常帮她牵马看马的也不是她。 如何?今时会骑马了? 第六十六章 马蹄疾 她正犹豫,从八岁起玉枝就在她身边了。 前世她的婢女是玉枝,玉竹,玉蔓,玉桃四人。可这一世,她只留下了玉枝,还有玉竹,其余两人她在一开始被送来时就没有选,因为那二人都是上一世她亲自由她下令赶走或打杀的。 玉枝是上一世一直唯一陪着她的人,玉竹也算忠心,只在她出嫁时,被在公主府当账房的父亲要了回去,早早嫁了。 今世她努力对玉枝好,可现在的玉枝,她却不熟悉。 仔细想想,前一世的玉枝后来大多时候都是很冷静沉稳,做好一个小管家,而此时的玉枝很张扬活泼,大胆肆意。与她相比,真是恰恰相反。 玉枝见郡主一直低着头,想想郡主从来是文文静静的,平日也只看书写字,大概是不敢了吧。看到这样的郡主,她想要保护好郡主的心意更强烈了。 玉枝从马上跳下来安慰她,“郡主,你不要怕,玉枝很小的时候就会驯马了,一定不会让你摔着。” 李姮元才抬头仔细看着她的双眼,“你很小就会了,为何?从没提起过。” 玉枝的眼神坚定不移,“因为奴婢的父亲,本是专门驯马的,却因为一场意外被马踏死,所以,” 李姮元听到这,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一为玉枝伤感,一为自己懊悔,她不该怀疑她的。 “郡主,你别怕。玉枝虽然几年没有再碰马匹,可骑马的记忆技巧,还是在的。想快点回去只有骑马了,玉枝一定会把您送回去。” 她双手伸开,将玉枝拥入怀里。她的玉枝啊,还是像以前那样好,一心向着自己。 玉枝也是愣了愣,双手松开缰绳,回拥了过去。有些发抖的郡主,大概是怕的,还好有自己陪着她,还好是两个人一起,所有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在小微山住了几月,她阔朗许多,她把头也埋到郡主的肩上。 两个裹得臃肿的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心也更近了。 然而一旁的马,却像是受够了这种温馨的场面,仰头轻嘶一声,撒开蹄子,欢快地急奔,寻自己的主人去喽。 马儿迅速跑远,在大路上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眼泪还没干的二人,泪水又流下来。 四周除了破碎的马车,空荡荡的,离光济寺村庄很远,离京郊也很远,极目四望,附近没有一处人家。此时十二月二十九大约午时,这官道上,大概是少有什么马车马匹了吧。 二人重拾心情,拎着一个小包袱,慢慢悠悠走在路边。但愿,往前走会遇见人家,或者遇见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风又呼呼地吹起来,天色阴沉沉的,她们已经没有吃的,也没有水。 李姮元想,若是下雪了,她们就是这茫茫四野中的两小点,还好不是孤点。与玉枝对望一眼,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往前挪。 风越刮越大,渐渐开始飘下小雪来,她们一边伤感一边庆幸,还好不是雨点,雪花总算比雨点温柔许多。 连雪花也一片片堆积,一片片加密时,两人大约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吧,是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们只好将路边的石头上的积雪抹去,坐下稍事休息。然而此时一坐下,在想站起来就难了,二人厚厚的衣物里面,都出了层层细汗,外冷内热,此时算是体会到,浴冬雪远行,也真是人间难熬一大事了。 也不知是饿得头晕眼花,还是累得大脑不清,李姮元脑海中萦绕着哒哒的马蹄声,哒哒哒,似乎越来越近。 她抱紧伏在她膝上喘气的玉枝,努力抬起眼来看看天,雪还在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正好落在眉毛边。 她抬起一只手,用袖角拂去雪花,一闭眼,就听见“吁-”,一声勒马,声如天籁。 相比她们两人的灰扑扑,一身残雪,一匹骏马上面的人是一身白衣白披风,玉冠缎带,眉眼深邃,一派风流。 “三殿下。”她拂雪的手,顺势拉下了裹在脸上的头巾。 在赵沐眼中,以为路上是两个快被冻死的可怜贫民,看清楚脸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清是元郡主,双颊泛红,双目凄怆,可怜至极。 身后一位随侍追了上来,有些犹豫,“殿下,这,” 他已经翻身下马,面露关怀,“元郡主可还安好?”身后的人才慌张下马行礼。 她点点头,扶着玉枝想站起来,却发现玉枝的脸已经在发烫。她有些慌乱,“玉枝?你还好吗?” “大概是风寒吧,早些回去了就好。”赵沐招手示意,那侍从就过来了,“将她扶到你的马上,我们快些回去。” 侍从过来伸手,李姮元却是认得他,来福,赵沐的内侍。她把人扶起来递了过去,一同将玉枝扶到来福的马上,来福也上马从后面扶住了玉枝。 再一回头,赵沐已经在马上,向她伸出了手。 “事从权宜,还望郡主别介意。” “多谢。” 她借着力,蹬上脚蹬,一跃就跨上去了,她紧抓着马鞍的边缘,“那日唐突之言,抱歉了。” 他双手向外拉紧缰绳,马儿一颠一颠,在雪花中间奔驰疾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正默默地拉头巾,准备裹着脸,在风里,听到轻轻的二字,“无碍”。 李姮元放心了许多,虽在马上颠簸,却抵挡不住随之而来的疲惫和寒意,就趴在马脖子上,睡去了。 第六十七章 黄昏 到了城门口附近,赵沐就把她放下来了,让来福带着玉枝先回府。 雪又停了,他们慢慢在路上走,“那日,你其实说得都没错,不用歉疚。”他牵着马,声音轻轻,垂下眼,她偏头就能看到他的眉皱着,鼻尖泛红,唇色发白,脸上瘦了许多。 “是元明一时之气,希望三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她双手合十,对他一弯腰。“太子殿下,此事,实为命数,除了罪者,怨不得别人。” “不,都是我的错。”他抬头目光坚毅,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立刻扭头看着路上的一层层积雪。他们身后只有自己和马的脚印。 “是我提议走那条街,是我提议去宫逛逛,是我被困住,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刀剑落向皇兄的身上,却无能为力。都是因为我。” “虽说事在人为,可天道也无常。虽然三殿下是巧合选择路过那里,可那些贼人却一定不是巧合。即使,即使殿下不选那一条路,明日呢,后日呢,总有一日,太子殿下会路过那里,有些事啊,这世上总有些人,宁愿罪孽深重,也一定要得到某些东西。”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京都城门,如此高大,若是晴日内里将一派生机繁荣,好的,不好的,卖酒的,喝酒的,都在里面。 身侧人似乎顿了一下,依旧淡定地与她一起进了城。门口有守卫,却不多,街上有几缕烟火和点点淡淡的烛光,陆续两个匆忙的行人扶着帽子,举着宽袖路过。风,还在不紧不慢地吹。 她突然停下来,“这京都如此之大,如此美丽繁盛,殿下喜不喜欢?” 赵沐有些奇怪她的问题,“喜欢则如何?” “太子殿下喜不喜欢?” 皇兄,这京都,皇兄大概是十分喜欢的吧。他总为这里的一些小事情而苦恼,为了一个京都的四周构建而费尽心思。他常常与父皇谈论这里,谈论这里的人,这里的景,这里曾发生的历史和将来。他的每一天都是希望自己能更加好,更加出色。 出色之后呢,就可以让京都更加繁荣昌盛,让大齐更加富饶。 “太子殿下一定是喜欢的,太子殿下一定是心有不甘的。”赵沐没说话,但她知道他是赞同的,“听闻再过几日,穆侧妃娘娘的日子就快了。” 其实,按照正常的日程,九月怀胎,穆侧妃的这一胎该在月初或月中,然而到了月末,还是没有动静。听说是因为保养得当,这一胎大概会延成十月生产。虽说十月生产也是吉事,但各路担忧和心思是少不了的。 他回来正是因为此事,“我想替皇兄看看,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元明也希望看到太子殿下孩子吉祥出世。的可是,殿下觉得,小殿下会如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吗?”她早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连太子殿下都没有避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又怎么逃得过噩运。有些事,现在似乎都太晚了。 他很生气,半垂的头抬起来,双眼微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还不明白吗?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私人报复或仇杀而已,这是欲望,是怨恨,是不会轻易结束的博弈。” “元明不知,殿下是不愿明白还是真的从未明白,可不管如何,殿下都该明白起来,不然太子殿下的亡魂,真的会伤心难过。”她抬手指着远处一排高楼里透出来的微光,“这里是太子殿下最爱的京都,那边还有他即将出生的皇嗣,殿下想借口,不愿出手相救吗?” 一路再无话。 远处公主府的马车,挂着灯笼来了。 她拉下头巾,双手交叠在身前,弯腰对他深深一拜,“今日三殿下救命之恩,元明来日,必将竭尽全力,肝胆相报。还望殿下三思。” 是的,她也终于下定决心了。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不如,主动出击,全力以赴。努力过了,将来也不会太后悔。 最惨痛的,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她李姮元,今生要明明白白,要为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活。那样子,绝不是任人鱼肉,畏畏缩缩,也绝不是虚度光阴,假装无谓,更不是盲目固执而愚勇无知。 二十九日的傍晚,穆成风终于见到了哥哥。 “明日便是除夕,新衣饰物可都准备好了。”穆樾虽然有些疲惫,但看到在自己院子里等的小妹,很是欣慰愉悦。 “哥哥可知道今日落雪了?” 他看一眼四处的雪白,“自然知晓,怎么,想玩雪吗,明日我陪你。” “那哥哥可要说话算数,明日一早,我可就要来催哥哥了。”穆成风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小手炉,“哥哥近日忙什么?不见踪影。” “见了大姐的太医医女,不过就年后几日了,父亲让我去陪陪她,免得她胡乱想。” 穆成风坐在旁边皱了细眉,“可惜我怕吵到姐姐,不然一定也去陪她。”她前些日子就是在宫里陪着珠姐姐,可是以为月份重了,需要静养,且宫里沉闷,才离开去了三姐的庄子。 穆樾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好好的待在府里,就是最好了。冬日外面寒冷,不要偷跑出去玩儿。” “我可没有,”穆成风吐了下舌头,“不过呀,哥哥可是忙糊涂了,我还替哥哥办了一件小事。” “是么?你替我做什么?” 穆成风站起来,故意走几步,离远了一些,“哥哥的一位友人,家中出了些事,风儿替哥哥写了两封信安慰。”说完就拉着婢女立刻跑到门口,“信已经放在哥哥的书桌上了,风儿先回去了。” 穆樾笑着点头,她才笑嘻嘻地带着婢女走了。 可她一走,屋子里虽燃着炭火,却像是又放了一块寒冰,滋滋冒着气,他的婢女却不敢出声。 他握紧了手炉,“去把信取来。” 他只看了落款,就投到火炉里烧了,几张薄纸,化为一团火花,再成几片灰烬。 “陆县令听说是亲自被长公主检举的,立即革职。”木笙在一旁解释。 “以后你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木笙有一刹那的失神,立刻跪下来,“木笙知错,请公子责罚。” “你去做四小姐的护卫吧,若再有这种事,不必打断,早些报知与我。”穆樾亲手扶了他起来,“木笙,只有你,我最放心。” “是,属下尊命。” “去告知木叶,她换到我这边来。” 第六十八章 新年 “哥哥怎么能抢走木叶,我不允许。”穆成风一早就穿着大红色的吉服,拉着木叶来找他。 红色的百褶裙上绣着白梅花,袖口领口下摆都有一圈圈白毛,头顶也有两撮白毛,像小兔子可爱极了。 “怎么不行?不是把木笙给你了吗?”穆樾穿着一身蓝色新袍子,看着一边低头的木叶。 “木笙再好,对我来说都比不上木叶,木叶能陪我睡觉,木笙不行。自然是不能放木叶走了。” “不走,不走,都给你好吧。” “哥哥可说话算数。” “一定。”他牵起妹妹的手,准备一起去父亲母亲那边请安。 “对了,我昨日遇见了三驸马,你猜他长得像谁?” “三驸马?清如公主的驸马,我又没见过。”穆成风走过一棵梅树,踮着脚伸长了手臂,想摘一朵花。 可她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哥哥一抬手就折了一支给她,“与那位李公子,像极了。” 穆成风嗅着白梅花,想了想,“哪位李公子?” “李恒言,你取名的青木啊。” “青木?李恒言,他不是苏州人吗?” “三驸马李将军本就都是苏州人。对了,你知道元郡主吗?” “清如公主的女儿呀,出家的那个。” “她的名字是李姮元。” “哦,原来是亲戚呀。”穆成风拿着梅枝绕圈,心不在焉。她偏头看笑着的哥哥,她的头顶还不到到哥哥的肩。 好想长高一点。 “明日可以去看珠姐姐吗?” “过几日我再带你去,这两日宫里很忙。” 穆成风下午就一直与哥哥在院子里看梅花,堆雪人。 傍晚,一大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饭,看了戏,她最小,还有许多红包拿。 而罗水县的陆公子,却是得了一封穆二公子亲自写的信。这个年,还是不好过呀。 李姮元回到府里,母亲是很开心的。只不过晚间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神色忧伤,似乎有心事。 “父亲,有什么忧心的事吗?”她避开母亲的时候,特地问一问。 父亲尴尬笑笑,“无什么大事。” “怎么几月不见,父亲与我生疏了吗?”其实自己也突然觉得生疏了许多,她现在连爹爹都叫不出。 “元娘想到哪里去了,为父只是听闻一位小辈近日病了,年节无法归家,感慨而已。”父亲望着廊下说。 “是该担忧可怜,父亲也勿太过伤神。” 父亲喃喃自语,“唉,你不知道,听说伤的有些重。” “元娘认识此人吗?” 父亲连忙抬手摇摇头,“苏州一位子侄,你不认识的。” “原来,父亲想苏州了,不如春时再回去看一看,苏州春景盛,也许他也已经好了。” 李姮元说完就默默走远了。 父亲几乎每年冬日都会回苏州一趟,他的亲母胞弟在那边。 大伯父虽是李家嫡长子,听闻生母却是先一位嫡祖母,且早已过世。但每年,大伯父家也会抽空回苏州或者送些礼物去。 可是,母亲很不喜欢苏州那边的人,从没有主动置办过礼物,也从不提起,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苏州还有婆婆和弟妹子侄。 而那位祖母也从没来过京都,从没送过她们礼物。真真是,互不往来。 若不是父亲有时提起苏州,她都几乎不知道有这位亲祖母。 晚间,张生来了。 张生还是常常戴着那个面具,只是说话不再用那种刻意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大概与父亲年岁差不多。 张生禀了小师兄的日常。每日陪师父下棋,陪四师兄下棋,练字,散步,最近在读一些书。 而那位病人不知安排在光济寺的哪里了,而寺里也不见特地请了大夫,寺里大概是有会医的师父,或者是已经挪走了。 “安心呢?” “三日里,都没见到。” 李姮元慢慢敲着桌子,“你是小师兄给我的人,你会真的替我去查看小师兄吗?” “自然。但是您若不信,我便无法。” “崔燕呢,还没有踪迹吗?” “没有。不过宫里已经查出来,那些死了的黑衣人,都不是京都附近人士。其中一人确认是江苏府一惯匪逃犯。” 李姮元点点头,让他继续查那日周边的人事。 张生走到窗边的时候,她突然又问了一句,“张生,你有子女吗?” “有的。”他轻轻顿了顿,化作一片黑影飞出窗外。 她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又默默自语。 “父亲每日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宫里也有一个人在想,“父皇每日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今日孟贵妃穿了一件淡紫的礼服,与一如既往的艳丽相比素净许多。且一开始父皇也没说什么,偏偏宴过一半,他让母妃回去换一身衣饰。 大庭广众之下,让母妃情何以堪。 最可气的是,那位兰嫔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哭哭啼啼说起太子殿下的丧礼时候的事。 所以母妃一去不回,父皇又加了闭门思过一项。 明日就是新年了,却让母妃闭门思过,父皇是老糊涂了吗,被那兰嫔妖言迷惑了吗? 赵孜一腔苦闷,却无法疏解,只有把自己喝个乱醉。 于是,第二日一早的祭典,他缺席了,连带着大皇子都被训斥了一通。 孟贵妃失势一说,在京都立刻传开来。 所以孟家新年里的气氛,也都有些低沉,孟家大公子是大皇子伴读少师,自然也在责怪之列。 今日祭典,明日是太子殿下祭奠。 母亲借口身体不适都亲自向皇上推了。 这二日,李姮元每每想开口问问母亲,或者说些什么,都被母亲刻意或随意地打断。 开了三四次口之后,她也选择避而不谈,就与母亲聊些花草天气。 初四那日,李家堂兄们与李秋容来拜年。 正巧,下午,几位皇子约着一起也都来了,最小的赵铭都穿一身淡蓝袍子,作揖给母亲祝福。 她与李秋容都避在屏风后。 李秋容想看赵沐一眼,她却想看看,这些人都一起来想干什么? 之前每年也有人来给母亲拜年,却没有这么齐全这么早。 都是零零散散到初七八,陆陆续续顺便来一趟,因为母亲不会与他们长谈寒暄,最多一盏茶,就都默默告辞了。 而她从来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素日连李秋容都不见,怎么会管他们。 大皇子最前面坐下就开始寒暄,“听闻姑母劳累,我们兄弟特来送些补品,祝姑母新年愉快。” 因为赵铭先前像普通小孩子一样,给母亲作揖念吉语美言拜年了,所以母亲立刻让人准备了封红,此时就念多谢有心,让人都依次给了红包,连下首的堂兄们也都有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愣了片刻,估计都没想到,这么大了,还有红包拿。 李姮元与李秋容从缝隙里看到一些人纠结的表情,都努力憋着笑。 第六十九章 只有赵铭,对拿到的红包很满意,这位姑母给的银票呀,可以自己买很多好玩的。 “如此,多谢姑母。往年郡主不适,也不敢多打搅。听闻郡主回来了,不如一见,表兄们还都没有仔细见过元表妹。”这些寒暄的话,历来都是太子殿下说的多,此时都由大皇子开口,他有些不自然,李姮元听得也很心忧。 母亲在上首点点头,“说的是,也该见一见,认识认识。” 又对身旁的小婢女说,“去将郡主堂小姐一同请来吧。” 她们绕到后堂站了片刻,李秋容还特地整理了衣裙,才随着小婢女从正门进去。 她与李秋容一左一右。 李秋容一身蓝衣,她一身青衣,虽隔了一岁,身形却差不多,毕竟太子殿下去世不久,都是素丽简单的打扮。 “秋容见过各位殿下,给各位殿下请安。”李秋容上前一步行礼,在大皇子道免礼后,又退了回来。 与李秋容害羞地全程半低头不同,她在他们打量自己的时候,抬着眼看前方的母亲,也用余光打量着两侧的人。 左边上位的大皇子是客气而疏离的眼神,赵孜是豪不客气地盯着看,赵著一脸好奇和陌生。 右上首的赵沐淡淡一瞥,收回眼神似乎若有所思,而赵希的目光,她刻意不去看。 想也不想,应该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游离,才能显示出他的不同来。 “姮元,见过各位殿下,祝愿各位福禄安康。” “不必多礼。” 见一见而已,她与李秋容就退了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这群人会硬生生留在府里吃晚膳。 “母亲留的吗?” 玉兰摇摇头,“不是,是他们与堂公子们聊着聊着也没有人提离开。陈嬷嬷客气地提了一句,四皇子就说愿意留下来用膳。” 四皇子,赵孜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其实她本无所谓,吃饭又不跟她一起吃,只是觉得母亲可能会觉得烦。 第七十章 将来 “元妹妹可是明日进宫?” “大约是的,母亲还未告知我。若是明日落雪了,大概也是要再推迟。”昨日便是一场大雪,这公主府里没有任何亲戚友朋走动往来。 李秋容捏着帕子咳了两声,“也不急,说起落雪,前日看了一句诗词,未若柳絮因风起,真是恰当。” “柳絮?恰如美景,真真是想念春日南湖堤杨柳岸了。” “元妹妹最喜欢南湖的杨柳湖堤春景?”赵容之忽然发问。 她十几年没出府,但也不代表什么都没见过不知道。南湖的杨柳堤,也是京都春日一景。 “唔,诗词里常常念着,书画里也有,自然是喜欢。南湖,杨柳依依之地也,诗情妙曲之一源。” “咳,咳,看来元娘在深闺里确是看了许多词话书卷。”李秋容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频频轻咳起来。 “南湖,听闻有许多才子佳人常去呢。若是有空,元明一定要亲自带着侍女去南湖边踏青赏柳。”是的,她刻意又提了南湖。 前世,南湖,对赵容之有特别的意义。 赵容之与赵宁之两位公主都已经十六了,但是她们都还没有定婚事。因为公主的婚事,要么远嫁要么联姻赐婚。自己是做不得主的,连皇后娘娘都轻易做不了主。 长公主赵紫如虽为长公主,却还是被先皇嫁到梁家,梁家本是大世族,自从公主嫁过去,世家成了皇亲,首先梁国公一大家就脱离出来了。剩余的旁支族亲虽还是庞大,却也不成气候了,再不复当初团结一志。 二公主远嫁西部阿那族和亲了。 而母亲,是唯一一个自己挑驸马,住在京都华丽的公主府里,也是全因了她皇兄,也是当今陛下的血缘与宠爱。 贤妃娘娘爱女安公主,得陛下宠爱,今世还是嫁到极南之地了。 前世里,大概就是今年四五月,那阿那族的王子回来,然后在一番挑选后,二公主赵宁之赴西和亲。 不过,据她所知,阿那族王子选中的,本是赵容之。转转回回,却是赵宁之被赐婚,那人也并未拒绝。 嫁到西部,自然不是什么好姻缘。那里不止阿那一族,还有许多小部族,并不安分。塞外黄沙满天,日日远观,也只有长烟圆日,草原青天而已,再也见不到京都州县繁盛之景。 而赵容之后来下嫁给了孟景华。 跌断了腿的孟景华。 孟景华自跌了腿,便再也不出门了。 可偏偏,他就尚了容公主,搬进了公主府。 在赵希夺位之前,成婚不到一年,在初雪时,孟景华便自戕了。 听闻孟景华是自己想不开,一剑封喉。 那时她满了十六,在母亲逝去之前,嫁去了王家,秋日里母亲去了,她与父亲远离,也是很不舒畅。 那年冬日,她时常去安慰赵容之,可赵容之那时只是把他当一个跳板吧,离开皇宫有了自由,不用再担心和亲,也得了深情不弃的贤名。 那段时日之后,赵容之经常约她去南湖,春日,夏日,秋日,都要去南湖一游。 南湖有许多公子清才,自然也有许多佳人红袖。 她与赵容之在南湖晃荡了两年,却在赵希登基之后一个月,赵容之就从南湖岸寻了四五个面首,纵意欢乐在府中,再没与她有过往来。 她曾以为她对孟景华有两分真心,听闻孟景华摔马之前,也是最喜欢南湖岸的,可后来再看,南湖的孟景华与南湖的面首,大概于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终归,她与赵希,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欺骗一段姻缘,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南湖,一直就在那里,看着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彼此交错又行开远去。 “我倒是常去,那附近有一座画舫,是很有特色,可值一观。”赵容之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景色游玩与她,只是打发时间。 转眼,李秋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偏着头过来问,“元娘,我笈鬓时,你会回来吧,二月十六。” “自然,礼物我都备好了。”李秋容的生辰在二月末,笈鬓礼在二月十六,而母亲答应做了赞者。 “那看来,你还是有机会常回来的,大哥的婚事定在三月十六,恰好就在你生辰后几日。”李秋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弯唇笑笑。 赵容之顺势问了一句,“李将军与少将军,何日启程去西北呢?” 是的,西北一批老将官退官了,所以,大伯父与大堂哥将会去接任。 “定在四月中,那时大嫂也会去凉州。”新大嫂也是个会些武功的豪气女子,能跟着去丈夫后方也是很好的。毕竟那时才新婚而已,自然难舍分离。 “听闻凉州有许多稀奇玩意儿和瓜果蜜肉,秋容到时可要记得分些给我。”赵容之与李秋容都笑着,似乎只是随口一谈。 她却想起来,大伯父与大堂兄都走了,那二堂兄,今生会是什么职位呢? 若与上一世一样,那孟景华,岂不是还要在三月里,从马上跌下来,或是像太子殿下一样,虽然推迟了几月,换了一种方式,但还是一样,一样的结局? 她的脸色白了白,赵容之一抬眼就看到了,“元妹妹怎么了?可是吹着了风,身体不适?看你的脸色不好。”说着就挥手招来了宫女,亲手扶着她,“将府上的大夫招来看看。” 李姮元深喘了口气,靠在木靠上,“不用了,心悸,常态而已。” “可不能马虎,还是招大夫来看看,我见秋容将将也咳了几声,一起请脉也是安心些。”赵容之的宫女已经去了。 李秋容又咳了一声,“咳,我也想看看大夫的,刚才在外面站久了,大概还是吞了风。” “这冬日里,就该细心些。”赵容之起身下了矮塌,在一边铺了毯子的椅子上坐了。她与李秋容的侍女就给她们二人围上了毯子,有搬了两张轻薄的屏风过来,将三人略略围在里边。 大夫来看,她自然是如以往一样的安神药去煎了,而李秋容却大概是风寒了。 她在廊下呆着暗自高兴了好久,大概就是那时含了风,此时嗓子痒,不过也一起煎了药。 而赵容之在大夫走了之后,却进来低低说了一句,“还好元妹妹不是心悸之症,只是失神而已。” 第七十一章 心疾 “心疾?”李姮元有些奇怪。 赵容之故意做了这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不也就是想引她好奇嘛。 “这,”赵容之又做迟疑状,挥退左右,才低声说,“本是我胡乱想的,元妹妹不要生气才好。我以为元妹妹自幼不见生人,是有什么不足之症,若是旁的,姑母自会寻医问药,但,丝毫风声也无,医药无用的,我们便想是不是心疾。” “你们?无药可医的病症也不在少数,为何单单想到心疾?” 李秋容自己就插到二人中间来,拉着二人坐下,“由元娘的病症想到这心疾,殿下定是原因的,元娘也不要心绪太过起伏。” “我的病症?有何原因?”她不就是十三年里未出府吗,不就是十三年里不见生人,可是父母大夫婢女女教,都见过的。有人会猜测她有病,先天不足,容貌有失,这些都是她预想过的,她去小微山修行一年,也是为了之后能更合理顺畅地进入她们中间,进入皇宫内外。 可是赵容之刻意提起心疾,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一人在御花园里的时候,曾悄悄听到些许太子殿下与太医的对话,说是什么落水,心疾不足之症,担忧,心绪不宁,便私下以为,讲得是元妹妹。方才听到大夫说,身体并无大恙,就想起那日的事来。” 落水的有二人,她与欣郡主,不足之症来说,自然是比较会联想到她。可蹊跷的是,落水回府之后太子殿下亲派的太医也来过,还特地将她无事的消息送知太子殿下,这自然不会说的是她。 不会是她,那会是谁呢?李姮元不知道,可赵容之特意来确认了,有不足之症的人不是她,那么便会是其他人。总之赵容之会一个个试出来,然后,那人的不足之症,对她对赵希,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若不是元娘,自然是一件欢喜事,元娘可不要觉得我们烦扰,我们也是为你担心。”李秋容扶着她,轻轻拍打她的手背。 你们?也真是够快的,短短几月,就与赵容之如此肝胆相照,为了让赵容之确认,不惜自己多灌几口凉风。 赵容之也来致歉,对她低着头,“元妹妹可会怪我瞎想?” “不会。”她笑笑。 “如此就好,我还担心元妹妹要恼了我。”赵容之眼里也是慢慢浸染笑意。 李姮元眨眨眼,“不瞒二位姐姐,元明确常有心悸,幼时有不足之症,只是多年修养,早已经好了,那太医说的大概是元明的幼时之症,累得母亲担忧而已。” “是的,许是我会错了意,元明明此时无碍便好。”赵容之的神色并没有犹疑,李姮元知道了,不管自己怎么说,赵容之都已经确认了太子殿下与太医说的那人是谁了吧。 本想再迷惑一下赵容之,已然无望。 可那人是谁呢,心疾不足,她的病,会成为赵希的筹码么? 这事一定不是赵容之亲自偷听到的,但与太子殿下有关一定是真的,或许,是她安插的小宫女? 落水之事,到底还有谁,会让太子殿下也忧心? ...... “你想起些什么来?”裹着青纱幔的柱子边,小师父正在问炉火边的一人。 “若是身形相似,我大约认得出他的眼睛。”李恒言在回忆,被突然抓走之前,追随的那个黑衣刺客。那人一身黑衣,罩着面,大白天背着弓箭在屋顶行走,且不远处就是一群横尸和“太子殿下”的呼喊。 “也倒是缘分,偏偏两拨人都选在那一日。阿弥陀佛,这太子殿下注定是活不长久。”小明师父双手合十念着佛号,似乎很是惋惜。 李恒言抬手用木棒,拨一拨炭火,“真的不是两拨人约好的么?” “怎么会,若是约好,那缠斗的二十人何必全都自尽,可算是浪费。”小师父小小年纪皱着眉,一脸不满。 “如此说来,那射箭之人,可是捡了大便宜。” 小师父放下手,拿起冒细烟木棍在地上捻着,“捡便宜倒说不定,但是这心思嘛,倒是暴露了。”抬头就是笑嘻嘻地表情。 “可是查不到是谁。” “不就是那崔燕和穆家吗,还能有谁?” “穆家?为什么?穆侧妃不是生产在即,怎么会?”穆家长女是太子侧妃,还怀着身孕,穆家怎么怎么会让人去袭击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一死,这穆侧妃即使生出一位皇子,也不一定会......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可你的的确确是从穆家回来的啊。” “这,会不会是巧合。” “巧合?你被人迷晕抛石,正好被那位穆小姐捡回去试药?”小师父满脸嘲讽,说话故意笑着。 李恒言仔细想想,“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穆家,没有理由截杀太子殿下。” 小和尚快要被气晕,站起身来,没好气道,“没有理由?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有。” “那便查一查穆家吧,从何查起。” “就是那位四小姐,她看起来很容易查,不过”小和尚想了想,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从三小姐查起吧,你还大约记得是哪个方位吗?” “三小姐?”李恒言扶额想想,“大约在京郊的西边,庄子周围大概种了许多草药,但都用在庄子里。” “恩,这便很好找了。不过找到大概也没什么用了。” 李恒言又扶额,没有什么用,还找什么。 小和尚双手撑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还是先找崔燕吧,你再见一次就能认出他来吧。反正他也没出城,等再过几日,你就自己去京都寻他,这一次可别再被药晕,不然可就不会好心地被捡去试药了。” 李恒言点点头。 小和尚站起来,“等这件事儿完了,你就会回苏州吧。” “是的,等事情查清楚,我就起程回去,大概一年不会再来了。”李恒言笑笑,“你可要自己保重。” “感觉你变了许多。”小和尚自己转了个弯出门,“这样,也好。” 第七十二章 得子 “说起来,这时常心悸,可不是一般小病,也要仔细着。”用膳的时候,不知怎么,赵容之又提起了这句话,母亲在一旁,倒是问了一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母亲不必担心,闲聊而已。” 赵容之与李秋容也都点点头,母亲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嘱咐,“若是身体不适,就招大夫,不要忍着不说话,这样,最疼了。” “是。” 外面一桌是父亲还有堂兄皇子们,也都没有饮酒,这顿饭吃的很是平淡和安静。 两处客人都归去,公主府才真的寂静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有轻轻慢慢的风声。 但是总会有一些事情,会打破平静,掀起风浪。 “侧妃娘娘发动了。” 接二年三地消息从皇宫里传出来送到各处,虽然公主府里还是有条不絮很安静,她却似乎可以感受到街上,皇宫里的纷乱和嘈杂。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侍卫,宫女,太监,御医,妃嫔,皇上,有人在忧心,有人在激动,有人在窃喜。 自得了消息,李姮元也睡不着,让玉竹点了灯,她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裹着毯子,看史志兵书。各类风景图志她看过不少,话本子诗词也看过不少,可她唯一没看过的,恰恰是父亲书房里最多的,兵书史事。 过了近一个时辰,李姮元都快迷迷糊糊睡着,玉林进来李,“穆侧妃难产,怕是母子必有一损了。” “陛下怎么说?” 玉林抬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的郡主,声音低了些,“听说,听说,是要保住皇嗣,穆家也已经有人进宫了。” “母亲呢,睡了吗?” “公主殿下院子里还点着灯,驸马在书房里。” “恩,你回去睡吧,玉竹,将门关了,我要先睡一会儿。”玉林退出去,她回到床上,玉竹也回到隔间守夜的小床上,外面屋里的灯却都还燃着,并不熄灭。 穆侧妃的月份长,难产是极有可能的。 穆世子与世子妃早已经先进了宫,世子妃陪在穆侧妃身边伴着,就看着她一声声嘶叫,哭喊,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太医稳婆都满头大汗,孩子却是难出来。 折腾了许久,已经见红,陛下与皇后娘娘也曾派人来问候,可方才还是命太医尽力保住皇嗣。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留下的血脉。 穆成风正在父亲的院子里哭闹,哥哥刚才带着三姐进宫了,却偏偏不带她。 穆侯盘腿坐在棋盘桌边,摆弄着棋子,穆成风就在一旁抱着他的手臂哭闹,眼泪一条条往外流,“父亲为何不许我去,明明我最喜欢珠姐姐,若是,若是珠姐姐今日,可怎么办,,,,呜呜” 穆侯从一边的托盘中一堆帕子上,又拿出一条来,转过身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不要哭了,你若去了,金珠看到你哭,更加分心了。若是明日她听闻你这样哭闹,可要罚你抄书了。” 穆成风还是呜咽着流眼泪,抱着手臂不松开,穆侯爷用另一只手又接过来一杯温热的茶,递到她眼前,“风儿仔细想想,是不是在府里等着更好。三娘去了,帮着送些参汤探探脉,总比你捣乱强。” 穆成风看了一眼递到眼前来的茶杯,吸了吸鼻子,弱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蜂蜜茶而已,闹了许久,润润喉。” 穆成风才伸手接了茶杯,小口舔舔,慢慢小口喝下去。 穆侯笑着看她喝完,转动了一下些微麻木的手臂,拍着她的背,“哭了这么久,累不累?” 穆成风将杯子放在棋盘上,“父亲确定珠姐姐会无事?” “你母亲去寺里求过愿,自然会有菩萨保佑,平平安安,不过,” 穆成风使劲摇摇头,“不要不过,不要,珠姐姐一定会好好的。” “会好好的。” “会好好的,好好地,珠姐姐。”穆成风嘟囔着就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从她出生起,娘亲就去世了,后来珠姐姐的娘亲也去世了,所以,从她三岁起,就是十一岁的珠姐姐一直陪着她,照顾着她,教她写字,教她读书,给她穿珠子玩。这府里,虽有三个姐姐,二姐不太喜欢她,三姐常年住在庄子里,只有珠姐姐从来都是记挂着她,想着法儿送给她好看好玩的东西,看她开心,想来她的娘亲若是在,一定与珠姐姐差不多。 四年前,珠姐姐十七才嫁给太子殿下,曾也有过身孕,却一直没能顺顺利利保住,好不容易有了胎,记得太子殿下也是很高兴的,偏偏太子殿下去了,可是她是真的不希望珠姐姐离开她。 穆侯爷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小女儿,明明已经十三了,还是瘦瘦小小的,小脸尖下巴,像极了她母亲,与同龄的丫鬟一比,看起来就像十一二岁小女孩儿,心性也简单直白如稚子。 “你们将小姐扶到榻上躺着,木叶,你守在一旁,醒了就立刻给她喂粥。”穆侯又加了一句,“喝完粥醒了就点上安神香。” 穆思玉终于还是进了生产的屋子,看着已经虚脱的长姐,也只能陪同嫂嫂在一旁喂参汤,一勺勺喂进去,又溢出来,流到下巴与汗水混在一起。床上的人还在与疼痛昏睡做着慢慢的斗争,一点点用力,一次次用力抓紧被单。 旁边稳婆还在不停歇地催促,木桶的水在荡漾,白瓷碗里的参汤也在荡漾。 “用力,用力,啊,快出来了,用力。”一个稳婆已经拿着剪刀静静候在一边,似乎很激动,又似乎在发抖,再等一会儿,就要她上场了。 穆思玉称着一个大宫女去端药的空隙,挤到了穆侧妃的身边,摸到她的手臂,她的眼睛紧闭着,还在轻轻呻吟,浑身散着热气。 “听成风说,她很想见您,可是外面又在落雪,大概明日一早她就来了,今日,父亲倒是偏偏拦着不让她来。”穆思玉听从二公子之前的吩咐,一边在她耳边慢慢说着穆成风的名字,一边悄悄用袖子里浸了药的银针刺她的手臂。 “听说成风养了一只猫,取名叫易安,是一只花猫,成风明日就要与二公子一起来看您了。”她一直挤在床边对着她的耳朵念叨,一边的稳婆医女都有些诧异和奇怪,不过此时,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位主子的时间不多了。 角落里拿剪子的那个稳婆身旁的人慢慢让开路,她已经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又扎了一次,穆侧妃似乎真的有一瞬睁开了眼睛,可,还是没有力气了。 那位稳婆拿剪刀走到了床尾,穆侧妃连呻吟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孩子最后还是被取出来了,是一位奄奄一息的小世子,紧闭着眼,连哭声都是被人悄悄掐了一把,才有浅浅的一小声叫唤。 恐怕,有许多人要失望了。 外面已经大声通传开来,“恭喜侧妃娘娘喜得麟儿。” 一群宫女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早有嬷嬷将小世子送去皇后娘娘那里,不一会儿,太医都涌进来。 她默默从人群里退出去,快到殿门口,一位婢女轻轻叫住她,“请三小姐随我到偏殿休息。” 她点点头跟了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宫里。 第七十三章 母逝 穆思玉刚刚跟着小宫女走出大殿,转过回廊。方才穆侧妃生产的寝殿就闹腾起来。 “娘娘,娘娘!娘娘!” “快来人啊!娘娘的血止不住了。” 本来忙着止血的医女嬷嬷开始大叫起来,一旁被推挤过来把脉的太医头上也冒着汗,他抖着手又探了一下气息,还好,很微弱,但至少还有。因生产脱力而死的妇人不知有多少,剖腹取子,更是凶险。 一时间又手忙脚乱,人心惶惶。这位娘娘可是诞下了太子殿下的长子,虽陛下没有亲临,但皇后娘娘可是一直在正殿等着。 “穆侧妃伤了身子,大出血,很虚弱。” “快拿参汤来!” 一旁的贴身宫女开始掐人中,穆侧妃娘娘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拿银针来。” “快去禀告皇后娘娘。” 银针一根根扎进去,床上的侧妃娘娘却还是一脸惨白,太医脸上的汗珠连成线,侧妃娘娘才开始轻轻皱皱眉,一睁开眼睛就被喂过来汤药,她被人扶着抿了一小口,踹了好几口气,手指丝毫动弹不得,依旧神色游离。 可周围的嬷嬷宫女都还是束手无策,她的身下还是在不停地渗出血来。 “再去禀告皇后娘娘。” 她又抿了几口汤药,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请将我的小妹招进宫来吧。”说完就又大声喘着气,似乎很疲惫。 又有两个小宫女慌忙跑出去了。 皇后娘娘正在大殿门口迎着抱婴儿的嬷嬷往里走,听闻是位小世子,她激动的不得了。刚刚看到小小的一团皱皱的乳孙,她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 可身后三三两两个小宫女,一团慌忙地跑过来跌过来跪下,“皇后娘娘,我们娘娘不行了。” 皇后娘娘也很吃惊,不过就眨了一下眼而已,这种情况她早就设想过,站定依旧威仪地问话,“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太医说,怕是熬不过今晨了。”小宫女早已泣不成声,她是侧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之一。现在是子时已经过了,若是侧妃娘娘有什么事,她们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难过了。 一旁等候的太子妃张了张嘴,没说话。 又有两个宫女过来了,行礼之后一个立即就答了话,“禀皇后娘娘,侧妃娘娘想请穆四小姐来见最后一面,还请娘娘恩准。”说话虽然也似含着泪,却是清楚明白,丝毫不拖泥带水,与一旁几人倒是对比鲜明。 这才是一等宫女该有的规矩。皇后娘娘默默点头,挥挥手臂,“快马让人去接吧,让周太医好好候着。” 身后的几个大太监立刻去安排出宫接送事宜。 穆思玉被送到偏殿的一处侧房,到门口婢女就退了回去,她在门口站定,门开着,里面的人她是熟悉的。 “妹妹要不要喝茶压压惊。”是她的大嫂,穆世子妃。 她转头回看了一眼,婢女原路返回走远,走了半刻才到这里,这里很安静,廊下是一片绕着常青藤的枯木,月光洒在上面,残雪相依,叶片闪着寒光。 “不知世子妃有何事?”她还是迈步走了进去,立刻就有小婢女贴心地关了门,奉上茶。 “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不过也好。”穆世子妃笑着从屏风边走到她对面坐下,“你那庄子住了好些年,想必也是腻了。不如趁年节就留在府里,我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正好寻你看看,虽不是什么大毛病,恐怕也得耗上两三个月。” “这是世子的主意吗?我那庄子也很不错,清闲又干净,不想搬了。” 穆世子妃整理一下衣摆,站了起来,“你不必忧心,是我自己的主意。元宵过后,二弟与小妹就要去浙江温州的外家,府里自然也是清闲的很。” 穆思玉不置可否,依旧正正坐着。 “可今日你也算表明立场了,要知道,除了小妹,父亲可不会护着我们任何一个。”穆世子妃走到门口,有人开了门,她见外面的雪花又开始飘起来,叹了口气,“与其这样飘飘停停辗转,不如一次下个够,倒也美些。” 她来时仓促,连一个侍女也无,此时这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了。门也没人管,两扇木门吱吱地轻轻摇动,雪花飘飘在外面又舞起来。 “是啊,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了。”她轻轻地说。 穆成风是被熏醒的,睁开眼就是木叶,木叶丢掉手里的香囊,搂着她,“小姐,我们在马车上,去宫里开侧妃娘娘。” “嗯。”穆成风轻轻应了一声,就埋头到车上的薄被里,不再出声。 木叶想了想,又弯腰将脚边的香囊捡回到手里,扎好放到胸口,这样她安心些。 马车赶到皇宫里的时候,月亮已经浅浅的,天上泛着白,宫女们提了灯笼正候着。“穆小姐这边请。” 一路大约走了两刻钟,才到东宫。换了两个宫女急切切地将她们直接就引进了侧妃娘娘所在的一个偏殿。 穆成风在外厅遇见了父亲,大哥,哥哥,还有大嫂。 大哥向她招招手,大嫂眼睛红红的,哥哥也默不作声。 木叶帮她脱了披风,她走近过去,父亲拍拍她的肩,“风儿去见见你珠姐姐吧,记得一会儿还要去看刚出生的小世子。” 穆成风扬起笑脸,“我就说会是一个小世子吧,偏偏珠姐姐还不信,”说着她自己声音低了下去,她低头顿了一会儿,没有人接话。 她抬头正准备再开口,哥哥走过来了,“我陪你去吧。”说着就拉着她走到内室,木叶也跟在后面。 里面是特意布置生产用的屋子,绕过一扇又一扇屏风,珠姐姐躺在绣着大红牡丹的锦被里,可是面上血色全无。她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她刚刚走近过去,珠姐姐就睁开了眼。 “小风儿呀,我还是想见一见你。”穆侧妃想要把手伸过来,又没有多少力气,就微微动了手指,穆成风主动抱住她的手。 “风儿也很想珠姐姐,珠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回府,有空陪我折灯笼剪纸花儿,我自己总也做不好,哥哥也不陪我,木叶她们都手笨。”穆成风哭哭啼啼将眼泪都蹭到她的袖子上。 第七十四章 亲别 穆侧妃的手任她蹭着,轻轻摸她的头发,“你以后,可要乖点,不要总想着玩儿,等开春了,花儿,都开了,就让阿樾陪你去温州吧,你不是,总想去看看吗,阿樾他。答应我了。” 穆成风哭得更凶了,呜呜咽咽变成嚎啕大哭。 是的,她从小自知道娘亲原是温州人之后,常闹着要去温州找娘亲,每次不高兴就闹着要去温州,可也从没有人真的带她去过。 后来珠姐姐带着她,她闹起来时,珠姐姐就说,“我外祖母在京城,带你去好不好,等你长大了就去温州。”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即使去温州也找不到娘亲,可每次她闹脾气,珠姐姐也总会说,“若是有空来,带你去温州看看好不好?”她也就真的听话许多。 穆成风哭了一小会儿,穆侧妃的呼吸声却越来越重,她抬起头,“珠姐姐,我带你去温州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我今后一定再也不哭不闹,好不好?” 穆侧妃僵硬惨白的唇想要扯出一个笑,“听话,去温州吧。”说完就只看着她,呼吸声慢慢变慢变浅。 穆成风突然就生气起来,摇着她的手臂大闹,“我不去,我不去,珠姐姐,你不要离开,不要向娘亲一样,你答应我的,不离开我的,呜呜,我不要去,珠姐姐,珠姐姐,” 突然,穆成风脖子一痛,身子一软跌在床边,穆樾扶住了她,穆侧妃也安静地闭了眼睛。再过一会儿,这屋子里就又进来一些人。 “侧妃娘娘殁了。” “得了小世子,可是穆侧妃娘娘殁了。”天一亮,木兰就呼着白气跑进来轻声禀告。 玉竹本是忙赶她去外间散散寒气,一时也呆住了。 玉林进来服侍了她穿衣,是她昨日选好的一套月白色白纹曲裾。玉兰在隔间说外面又全是一片白,下了小半夜的大雪,现在还在飘着雪。 “母亲呢?” “我从前面院子过的时候,就听一个嬷嬷说殿下已经起了。” “我今日去请安,你们现在先轮着去用早膳吧。”玉兰并外面几个小婢女出去了,进来两个小婢女打扫,玉枝整理床铺。 李姮元自己选了一个白玉簪,玉林替她插上,她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怎么还没有小师兄的来信?” 她是有些吃惊的。她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母子俱亡,可先在,太子殿下有了一个遗孤。虽说,陛下当然不会再去刻意栽培小世子,可他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是惊喜和机会,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拦路虎眼中刺了。 赵沐会怎么想呢,一定是极欢喜的吧。 琼瑶宫里,孟贵妃一早就摔了一只青瓷杯。 大皇子二十二了,还没有封王,三皇子十九了也并没有封王,她算忍了。可现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就有人煽风点火赶着求着要封亲王爵位了。 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报,兰嫔昨日半夜就去皇后娘娘处请安,还筹谋着与皇后娘娘一起向皇上给小世子要封赏。 “娘娘息怒,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哼,气坏了身子,她们巴不得,”孟贵妃气得握紧了拳头,又默默放开,她自己抚平了眉,进了内室,让人重新给她敷面。 四周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心爱之物,可是她最想见的人,却不想见她。 不就是怀疑她吗,怀疑她与别人串通好了去谋害太子,谋害三皇子,怀疑她其心不轨。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人怀疑至此,这口气憋了好些日子了。 兰嫔,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她不愿与她斗,连贤妃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贤妃的一个小侄女。可偏偏有人偏着她,有人护着她。她过意不去,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偏偏她没有办法。难道,她真的有要忍着吗,又忍到三年之后,才等来一句禁足结束? 她不甘心。 她一腔热情来到这个深宫里,想要的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疏离和冷漠,她早就知道不会得到一心一意,可哪怕是三心二意中的一点,她也会满足,可到头来了,她一忍再忍,这颗心里,终于只剩下几丝回忆了。 她朝捧着托盘的宫女招招手,那宫女走过来,其余人都出去了。那宫女附耳过来,“四月,让人送信去庄子里,我要用他了。” 她扶着宫女的手出去了,让人重新给她那一套衣服,重新梳妆打扮。 看着镜子里的容颜,除了几道细纹,与十几年前,也并无太大区别。可为什么,她的心意却还是变了。 “萱怡,你看我带谁来了?”穿着碧色齐胸襦裙的少女一脸笑意在人群边,伸长了手臂朝她招手。 她跟着婢女,慢慢挤开人群,才慢慢挤到那棵柳树边,此时才看到,她身边有一个白衣青年,正拿着扇子笑着看她。 她刚走近过来,就被人紧紧挽住,“怎么样,可是一佳人?” 她只能低着头,正好看到那人轻轻摇着扇子的手,细细长长,骨节分明,让人想起白玉竹枝。她微微红了脸,就看见那手将扇子“啪”一声合上,弯到身后,“佳人已至,不如移步,同去画舫赏秋水?” 身旁的清如没有说话,她轻轻抬头,就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眸,明亮漆黑的眼珠,她一瞬间看得竟忘了移开眼。 那双眼睛眨了一下,就弯起来,“是在下唐突了,孟小姐,请。” 她才慌忙拉着清如往前走,上船的时候,若不是一直挽着清如,她一直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紧张得差点跌一跤。 上船了之后,她与清如就与婢女在另一边,而那道白色的身影一直在船的另一侧,背对着她们。 她与清如聊了一些最近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没再开口。赵清如看着两岸的景色,也不由得也叹了一声,“皇兄的婚事快要定下来了。” 第七十五章 周王 她才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传闻,梁家的嫡小姐将做皇后了,她当初是不以为然,现在却又有几分关心,“这是喜事呀,为何你要叹气。” “我不喜欢梁家,皇兄其实也不满意这婚事,他不想自己如此一卷圣旨就匆忙定了皇后。”清如的脸上都是无奈和郁色,无端的,她的脸色也染上些无奈来。 “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拒绝。” “无法拒绝。梁家女一定会进宫,若是进宫了,皇后之位就只能是她的了。” 是呀,梁家是大族世家,曾有三朝元老,若是梁家嫡女进宫了,没有再比她高一等的女子,没有理由不让她做皇后。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来,明年春就是选秀了。 “为何不等到明年选秀,再做决断。” “选秀?有什么用呢?再多的秀女都比不上梁国公的一纸奏折。” “若是,说不定,会选到更好的人呢。再说,京都也不止梁家一个。”她转过头去看那白色的身影,笔直似乎又有些寂寥单薄。 “说得也是,可是这样哥哥就要熬许久,也不知,能不能等来转机,或者到时,他又喜欢那个梁家小姐了。” 只因为又见了一次,其间对视也不过寥寥几眼而已,但是她的建议被采纳了,皇上决定明年大选之后,再定后位。 她孟萱怡突然就笃定了,非君不嫁。 之前,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宫,她本以为,深宫高墙,那里是寂寞冷清的,华丽冰凉的,可不知怎么就是想要去,因为那里有他。 因为有他,大概也不是那么可怜无趣,再说,还有清如。 她主动说服父亲,参加了选秀。 她参选时,还担心他会不喜欢她,会不会因为清如而不选她或者仅仅给她一个封号而已。 可是,她记得,她记得那时他眼里的惊艳与惊喜,记得他眉眼带笑,记得他给她初定的封号是景嫔。 黛眉如远山,笑眼似明湖,景行往之。 那时她们算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吧。 因为清如,她悄悄见他的机会更多,她知道他的喜怒更多,她总能使他快乐,他说,她是他命中的缘分。 她知晓他心系国事,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眉眼带笑,他说喜欢她穿艳丽的裙子,自由自在地在宫中行走,她就打扮华丽,被人说媚君也不在意。她也从不过问昨日前日他去了哪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从不敢妄想一人得到他的全部心意。 那时候,梁氏没有做成皇后,孙氏也横在中间,她凭借父亲哥哥的升迁和自己的才貌,与二人平齐平坐,且她还是最受宠的。 甚至,她先一步生下大皇子,晋级为景妃。那梁氏还是淑妃,孙氏只是有一个大公主的贤妃。 再后来呢。 她的封号被奏明不合宫级,她的举止被奏明不合宫规。景字被拿走,她为孟氏,她被禁足。 即使禁足三年,她还是念着他的好,她在自己宫里,自己悔过,他也丝毫不曾短吃穿用度,绫罗绸缎,玉石古玩都在,只是他没来。 可最后,她只是孟贵妃,皇后之位,更不是她的。 再后来,三年后,她似乎赢回了他的一丝心意,似乎又没有。 她有了赵孜,她被封为贵妃,她依旧盛宠如昨,依旧风华绝代。 虽然再有新旧来去,她们依旧恩爱不移,她依旧一心一意,盛宠不衰。 可现在,这个兰嫔来了,短短几月,她却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变了。 她的心意变了,她以为自己不会生气,以为她的小脾气还能得到宠爱和包容。原来,什么都不是。 宠爱和尊崇是他给的,随时,他都可以再拿走,不悦和惩罚都是他说了算,旁的什么都做不得真。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以为他知晓自己的心意,他对她有一丝特别的情意。她以为自己的心意不会变,自己会保持美貌盛颜不会多想。 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变了。 即使,这一次,可能并不止三年那么简单,她也不想再仅仅等下去。 孟贵妃换了一身白衣宫装,就去了皇后娘娘处。 皇上也已经在了。 陆续有妃嫔进来请安赐座,好巧不巧,那兰嫔先来挤掉了良嫔,就坐在她斜对面不远。 其余人都是浅青淡黄的素丽衣色,她们都并不需要为一个太子侧妃戴孝裹素,只有她与兰嫔,二人都是一身雪白,连衣饰发饰除了玉翠也没有别的颜色。 人来得差不多了,皇上哀悼几言,就让人将穆侧妃安葬在太子殿下陵寝一侧,厚葬,赐穆家百金抚恤示慰。 皇后娘娘果然拭着泪开始说起小世子,“可怜的宝胤,身子本就孱弱,又没了娘亲。” 这位小世子一出生就被赐了名,当然这是很久之前就定下来的。太子殿下长女宝均郡主,所以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定好了是宝胤。 众人也都表示为其哀伤,有人叹着泪就落下来。 “陛下,小宝胤如此可怜,臣妾求陛下再赏赐些什么给小宝胤,侧妃娘娘泉下有知,也能走得安乐些。”兰嫔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双目带愁。 这并不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孙,大皇子早已经有了五岁的小世子。 孟贵妃自进了大殿就是一脸平淡,她自顾自看着手指和茶杯,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她是感受到有一双双眼打量过来了,上座的二人,也都扫过来了两眼。 “失太子,朕十分心伤,今有遗脉,宣旨,赵宝胤,袭位世子。前太子敕封周王,世子周岁后,与周王妃,宝均郡主,同往封地温州,承王位,后嗣世袭王位。” “这,”皇后娘娘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么小的一个世子,却要在周岁之后就送去温州?虽然她是想为小皇孙谋一个位子保障太子血脉,可去这么小就去温州的封地,好是不好? 皇后还是替小世子谢了恩。 孟贵妃抬头瞧了一眼,却觉得陛下似乎不是那么喜欢这位刚出生的小世子。 呵呵,不是前两天还一直盼着的吗,怎么就又失望了? 还真是,难以揣测。 第七十六章 调养 周王? 上一世是没有的,上一世里,临了皇上也没有给哪位皇子封王,倒只是赵希登基以后,封了赵铭一个洛王而已。 不过这位小世子一周岁就要去温州,就也表明了皇上的态度,对这个病弱的小世子只有关怀而已。 他若能过周岁,就去做他自在的周王,若是过不了,呵呵,也怪不得谁了。 她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活着。 李姮元与母亲用早膳时,母亲也没有刻意评论昨夜之事,一切如常,只是黑眼圈重了些。 父亲在自己院子里,听说一早就去了书房。李姮元也释然,她自是没有日日给父亲请安的规矩,父亲想要如何就随他去吧。 她吃完饭就莲心去了信,想想又给小师兄写了一封信,等了许久不见来信,她倒是很想念小师兄。 京都的街上人们卖着彩花糕点,红绸小礼,走街访友,一如往昔。 长乐街里一到黄昏,也还是很热闹。美人都精心装扮着,装着新裁的衣裙,新打的首饰,笑容都比往日更纯真持久。 楼阁上的灯笼都亮起来了,姑娘们摇着帕子与街上的熟识打招呼,或望着远处屋顶的雪发呆。 一驾华丽的马车慢慢驶进来,在车夫最熟悉的碧月楼门口停了。 早有人远远就认出来马车,在门口殷切地候着,“呦,孙世子,好久不见呀。” 穿着一身玄色窄金边衣袍的人下了马车,双手交叠拢在袖子里,笑着被两位红衣女子一左一右拥着进去了。 其人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虽体态已略微臃肿而显富态,但五官还是方方正正浓眉长眼的感觉,一弯唇一个标志的亲和笑脸。“哎呀,好久不来,杨梅是不是胖了些许?” 左边一女子扭扭腰,“哪里是奴家胖了,是世子在府中看惯了杨柳腰,现在反而嫌弃奴家了。” 孙世子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笑着拍拍,“如此说,也有些道理。” 另一人也拉着他的手,“京都遍传孙世子得了十几个扬州花,世子才忘了奴家?” “那些扬州花,不提也罢,自是你们二人更得我心。” 三人在楼梯上慢慢行走,楼下已经奏起了乐声。杨梅似乎有些气怨地问,“怎么扬州花,不得世子喜欢呢?世子也是隔了好几月才来看奴家姐妹。” “哼,说到底都是那个不孝女,以为送我几个扬州女就想把我牢牢困在府里?妄想!”孙世子说起来似乎有些生气,唇上的小胡子抖了一抖。 “世子可不要烦扰,奴家二人陪您喝酒。”二人揽着孙世子就进了包厢。 得知自家父亲又去了青楼,孙梦君也很无奈。 她的母亲在幼时就已经死了,也不知为何,这个父亲没有再续妻,但他娶了七八门小妾,青楼有十几人相伴,却还是没有儿子。所以,孙家在京都有一条人尽皆知的传闻,就是谁给孙世子生了儿子,谁就会是下一个世子夫人。 可从她母亲死后,他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一个庶女,还是没有儿子。若无人为,到真是奇事。 孙家没有主母,孙老夫人年事已高,她到不是想要这掌家之权,只是她想要祖父给她更加便宜行动之权,而祖父想要一个庶子。 所以她去扬州修养,带回来精心挑选的十个有才情有容貌的妙龄女子,专为侍奉她的父亲,多么可笑。 起初世子是在府里与这些女子纵情赏乐畅饮,可几月她们都未有身孕。反正孙世子是整日游玩无职之人,所以她让大夫日日请脉安神调养,可这个父亲却是不耐烦,终于大摇大摆出门寻欢。 自从她的病好了,刚开始她对每一件事情都感到兴奋和新奇,可是渐渐久了,也觉出奢靡颓废无趣来,她练字看书,养鱼养花,觉得度日如年。 所以,她开始插手府外的生意,没料想,她的点子和设计得了世人喜欢,而她也在偶然中,找到自己的欢喜。 为了能让她欢喜的那人,她一定要努力一些,努力让父亲有庶子,得到祖父的相助。 远处的孙世子,在喝酒的时候,打了许多个喷嚏。 …… 穆家挂满白幡。 穆成风却一直睡着,从早到晚,刚刚醒来,就被一碗粥送到眼前。 “哥哥,我不想喝。”她流着眼泪,脸色苍白缩成一团。 一旁的穆樾抱着小猫走过来,木叶还是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别哭,来喝粥,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珠姐姐,姐姐她,她,” “嘘,别想了,珠姐姐好好的,小宝胤世子也好好的,来先喝口汤。”穆樾亲自又端过来一只白瓷碗,舀起一勺白白的汤递到眼前。 “不,我不要喝,珠姐姐,珠姐姐她呜呜呜呜。”穆成风哭着哭着就开始抽抽噎噎,一下一下深呼吸起来,她的胸口闷闷地很难受。 穆樾一掌拍到她的后颈,就又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顺畅轻缓了,木叶把人扶起来,轻轻捏开嘴,穆樾还是将白汤喂过去,喂一小勺用帕子擦一大半,虽然很慢,但木叶一直轻轻拍打,倒也喝下去一些。 喂完汤,旁边原本冒着热气的粥就已经凉透了。 穆樾将空碗放到一边,又替小妹掖好被子,看了一会儿,用一只手扶着额头,向里别过脸去。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对木叶吩咐,“点上半只安神香,明日一早我过来施针。” 第二日一早,木叶就带着一群婢女给小姐沐浴更衣,等穆樾来的时候,她还是睡着。 穆樾又独自坐了片刻,才留下木叶,让其他人都出去,“点上香吧。” 木叶重新燃了一只香,穆樾开始给妹妹施针,她完全都没有什么反应,知道最后刺向后颈的一针,她才开始迷迷糊糊的表现出痛感。 她的睫毛在眨,快要醒过来,这是穆樾就轻轻不紧不慢地对着她说,“珠姐姐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可能是一个世外桃园,可能有她的娘亲和我们的娘亲会陪着她,她可能会常来梦里看风儿,她有空或许也会给风儿写信,那里有阳光春日,三千繁华不谢,没有雨天,没有阴天,也不会冷,可是啊,风儿不能伤心,不许生气,不然,连梦里,她都不回来看你,也不会用树叶给你写信了,风儿记住了没有,不许哭,不许闹……” 穆樾絮絮叨叨在她耳边反复念着这些话,她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睫毛也不在抖,安静地睡了。 穆樾又念了好多遍,才让木叶换了香,“午时喂些汤,明日我再来施针一次。” 木叶看了一眼公子红红的眼框,问了半句,“小姐,这一次?” “这一次也会好的。不要担心。” 第七十七章 无由 李姮元的信刚刚遣人送了出去,就有一辆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 玉枝在门口就开心地回话,“小师父与安心来了。” 小师兄还是一身青色棉袍,脖子上挂着一大串念珠。李姮元去前厅的时候,小师兄正在与母亲悄悄说着什么。 母亲坐着,他站在一旁,两人身上都被烛光染出一层光来,暖融融的。 “元娘来了。”母亲转头看她,脸上还带着些微笑。 “给母亲请安,特地来迎接小师兄。”她微微福礼就也走近去。 母亲抬手指了一旁的椅子,“坐吧,” 母亲的婢女端来一只白瓷花瓶,里面散散斜斜插了四五枝红梅。梅花红得似血,印着白瓷瓶,枝干黑黑的隐在暗处,似乎花朵是浮着的。 “果然是很怡人的红梅,这礼物真当得美物。”母亲笑着抚上一朵花,轻轻嗅了嗅,便是一股清香。 李姮元当然也闻到了,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暖融融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凉意,看那红艳艳的花瓣,似乎也透着凉气。 “这是在光济寺折的花儿,若是您有空亲自去看,一整树的花儿,才最美。”小师兄已经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了,他身后的是一株红珊瑚,正好枝丫都在他头顶冒出来。 她看着笑了笑,“小师兄可是来接我的?” “正是来问你归期几许,小微山的雪,可是要清扫很久,记得多带两个小丫鬟。”小师兄转着手里的念珠,“我记得玉兰就很不错,这次带上她吧!” “可以,归期嘛,我还要再留几日,就定在十三吧。”李姮元算了算,十三穆侧妃的头七就过了,大概十二母亲才会带她进宫了。 “十三?好,那就这样定了,我十三日辰时来接你。” “小师兄不在府中住下吗?”她已经早命人去收拾小师兄的院子了。 “晓明,明日想去善堂看一看。”母亲插了一句,小师兄却没有因那句小明而有任何表情波动。 “明日去看一看善堂,我之后还有些别的俗世。” “那就这样定下了。” 但第二日她睡到自然醒,却被告知母亲陪小师兄一起去看善堂了。 “善堂修建得怎么样了?”她问玉兰。 “外墙已经围好了,里面有一个小院子已经住了三四个小孩子,公主殿下挑的管事和嬷嬷也都住下了,只是书房家具和单独的住处还有些没完工的,大约雪止了,再有一个月就完整了。” “母亲取名字了吗?” “取了,之前还特地定制了匾额,叫三清堂。”别的善堂都叫什么留德存慈,偏偏母亲这个,很明显,三清,清如公主三殿下修的善堂。但不是母亲的风格。 “这是母亲取的名字吗?” “额,似乎是小师父取的。” 小师兄,怎么说呢,小师兄与母亲大概八字相合,很谈得来。 她与母亲写信,也不过写些小微山风景小事儿,她与母亲似乎怎么都有一条年纪或偏好上的距离,虽无嫌隙隔阂,却总也不是亲密无间,像是总有一个人在迁就。 她两世与母亲发生过的争执也不过两三次,每每谈话也很温馨流畅,但她今生才知道,她与母亲之间,是有问题的。 她本以为母亲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恬淡温柔,可偏偏对小师兄不一样。 小师兄对母亲也是真的很好。 她总想找母亲谈一谈,可每每又觉得自己会惊扰了母亲闲适自在的生活,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若是,若是母亲不喜欢呢或者有其他看法呢。 所以她宁愿选择隐瞒下去。 …… 一晃眼就到了十二日,母亲早早准备,带她去宫里问安。 她只拜了皇后娘娘,又去穆侧妃的灵位参拜了。 赵容之就来寻她了,“约好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十五个面具,十二生肖除了龙之外,再加上梅兰竹菊图样的四个。 “可都在这,我一个都没藏私。” 她的生肖是虎,所以,她选了白虎的那一个,金灿灿的虎面刻的很是可爱生动,耳朵是圆的,上面还印着小花儿。 “只要一个么?”赵容之伸手拿了旁边的兔子面具,“我觉得这个才适合你,也送你了!” “也好,我还有位小师兄。” 可第二日她送的时候,小师兄却是很满意地选了那个虎面。 呃,果然小师兄不喜欢小兔子面具。 她就送给了一旁眼巴巴的玉兰,,小姑娘很是喜欢。 她从来也不喜欢小兔子小猫这种东西,小时候或许喜欢过,现在却是没有半欢喜,反而觉得不适。 “小师兄的小狐狸呢?”那日,在罗水县,小师兄得了一只小狐狸。 “放在寺里了,大概可以抓老鼠了。” 她能说只有猫才抓老鼠吗? 小师兄正在试戴面具,大了些,不过他看起来还是非常开心,让玉兰捧了镜子来照。 “这面具很不错,我决定了,玉兰,元宵节带你去逛灯会。” “等等,我们已经在马车上了。” 外面泥土混着残雪被马车快速地碾过,她们已经出了京都许久,快到光济寺了。 “十五那日,可以跟着采买的车一早出门,十六归来即可。” 她与身后玉枝一颤,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日骑马而去的老伯。 “不如我们自己雇一辆马车?现在这个马车也挺好啊。”外面驾车的是安心,她们四个瘦瘦小小的,刚好坐的下。 小师兄把面具收好,开始翻看她写的经书,“你想都不要想,这是监寺师兄的马车,轻易能接给你?” 若不能借给我,借给你也可以啊。李姮元没有说出来。 “郡主,不如我们自己买一辆马车,这样也方便些。我也可以,与安大哥学驾车的。”玉枝有些犹豫地开口。 她还没说什么安慰玉枝,就有人开口了,“嗯,这个办法好,元明十五那日记得带些银两,白日里正好选一选马车。对,一定要买比这个还大的,里面自然也要好好装扮一番,最好有一套茶具,两套笔墨,引枕垫子都要上好的。” “是的,是的,玉兰可以帮郡主选车帘褥子的花色!” 呵,这是准备好了让她出钱买马车啊,她都有些怀疑上次是不是故意让她们坐那个最后坏掉的马车的。 第七十八章 迎春 从天边泛出一缕白,就有深深浅浅的鞭炮声和着钟声响起。 今日十五,四人洗漱一番,还是在南边一个小侧门汇合。 小微山附近有,许多村庄,此时隔一段时间就要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今日是年节的最后一日了,各家一大早就在准备着祭拜之事。 小师兄还是借到了马车,她们慢慢往山门处走,回头看到寺庙的顶檐似乎隐在雾蒙蒙的云间,飘着几缕烟霾。 安心把小师兄扶到马车上,玉枝执意也要坐在外边学驾车,安心本就黑黑的脸上她已经看不出脸色,眼睛闪了闪应了。 清晨的路上是寂静的,因为走了一小段路,掀开车帘似乎也不那么冷,路旁已经有了隐隐的绿色,或墨绿或黄叶的树也都悄悄淡了颜色。 太阳一点点从小微山边冒出来又隐进一片云里,看起来不那么刺眼,云的周围染上一层金黄色的边。 “好像荷包蛋啊。”小师兄看她在车窗处发呆,也凑过来感叹一句。 荷包蛋,是有些像啊,她笑了笑松开了帘子。“小师兄可安排好了今日行程?玉兰知道大巧街的一些木匠铺子,我们可以去那儿看马车,只是马匹,”马匹在明面上是不允许私卖的,若是去官府承办的马市,若不拿出身份来,是有些麻烦的,若是拿出她的身份来,可能也是麻烦的。 “我们只管选好付定金,让人送到寺里去,监寺师兄自然派人会处理好。”小师兄坐回来,玉兰立刻就捧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小师兄在光济寺的身份可是很高的,虽然没有人把他是慧圆大师弟子的身份说出来,可是有近一半的大小僧人唤他小师叔,另一部分唤他小师弟。 且人人都对他极其宽容慈爱,就连早上给她们开寺门的一位胡子花白的师父都会特意给他带一个热鸡蛋,而对一旁晚起扫地的小沙弥进行谆谆教诲,罚他抄经书。 明明都是七八岁的小和尚,一个是日日伴在身边的小徒儿,一个是可爱的小师弟,差别待遇也很大啊。 而且光济寺并不是全吃素的,有些小沙弥和年老的僧人是可以有鸡蛋和些许肉食的,小孩子要补身体,年老的要养身体,但监寺,都监,监院,执事还有专门讲经度法的僧人,是绝对不吃素的,且清规极严。 说起来今日寺里也有大事,每年里正月十五一日,寺里便是清执,筛选弟子,择优予职。 这些琐事便是玉兰来了两日就与跟着在小师兄身边的小沙弥而知晓的。 所以她之前,都是一心只抄经书,两眼不看寺事的,惶惶茫茫,度日罢了。 她们在马车上简单吃了些馒头,听说这馒头还是因着小师兄才得以提前从膳堂取出来,刚蒸好,热乎乎的。 等她们快到城门时,路上就要各种担着担子,驾这牛车马车的行人,呼着热气往城里赶,车上的东西大概也是各不相同,有散着的花枝盆栽,有散着香味的油车,还有各种青菜萝卜,圆圆的白菜堆满车。 这些人三三两两有的似乎在谈话,马车一略而过,有人的脸上似乎是一个慢待期翼的笑脸,还有人的半句,“大晴天啊,好” 而城门里边早已经热闹起来了,各处挂满红红的灯笼,系着各色的彩绸,门口摆着花盆红幡,人来人往,人影交错转动,各种声音议论着浅笑着叫喊着,掩盖了最嘹亮的那几只初莺的鸣啼,似乎短短几日不见,京都就从冬日到了迎春。 等马车驶到玉兰说的大巧街时,她们已经穿过好几个交错的路口,马车慢慢挤过好几圈人群,越过许多挽着篮子或买花儿或卖花儿的人。 大巧街上冷清些,大概因为都是些铁匠木匠各种器具的铺子,最多有一个写着雕金银的铺子门口有三四个妇人在小心翼翼谈论着。 到了一个两间门面的铺子门口,吴家大铺。 玉枝玉兰下去了,她与小师兄却没去,都只趴在窗子边看,她不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我们想买一架马车,看进去,似乎里面没有马车呀,似乎是些椅子柜子箱子圆桌什么的。 隔壁是一家铁匠铺,今日却是紧闭着门,铁匠回家过元宵了吧。但是他门前有一串挂起来的各种形状的各种铁片,最下面的似乎还有钉子,风轻轻一吹,最底下薄一些的铁片钉子就叮叮铃铃互相敲打起来,像一串风铃,属于那个铁匠自己的风铃。 她们二人进去了,在里边又出来一个妇人,一起一会儿看看箱子,一会儿摸摸木板。 期间有几个过路人,大声说着话从马车边走过去,“呀,好大一个马车。” “对哩,驾车的小伙子长得还俊哩。” “王家卖的白菜比芬姑娘的嫩些。” “咦,听说李铁匠家的婆子病了,怎这时还没打门儿?” 这条街窄窄的,她们的马车一放,就离两边的铺子不过都半丈远,再有一辆马车是过不来的。 所以那些担着担子的人几乎都是挨着铺子的屋檐走。 她看见有一个小孩子从铁匠铺里出来,瘦瘦的裹着件肩膀有一个补丁的大棉衣,轻轻关好门进去这个木匠铺子。 再过一会儿,就捧着一个盖着盘子的瓦罐子回去了。 李姮元在想,如果他回去一揭开盘子,就会飘过一阵饭菜米香吧。 但其实并不是,瓦罐里是苦苦浓浓的药味。 …… 穆成风近午时,才被迫从被子里被拉起来穿好衣服,歪在椅子上被梳好头发。 她趴在圆桌上,木叶在一边唠叨,“小姐还是吃些,免得饿久了,伤身。” “我不吃!” “我不会吃的。”她趴在桌上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睡了长长的一觉,世道都变了。 哥哥不见她,父亲也是隔两日来见她一次,她也被关在院子里让她思过,且不许哭,如果一哭,木叶就会给她拍一掌或喂一杯水,然后就睡一觉。 每日昏昏欲睡,毫无力气,最后连哭闹的兴致都没了,偏偏院子里什么事儿都是木叶说了算。 最后,她日日喝些粥,与木叶对着干,还有她为什么要思过,她有什么错。 “哼,木叶,不要因为哥哥喜欢你就这样对我,我一定不会把你嫁给哥哥的,你做梦!”她趴在桌子上喊着,可是真的有些饿啊。 木叶听了这些话,有些气愤地转身走了,穆成风看看周边两个低头的小婢女,还是喝了一口粥,嗯,这粥很不错嘛,每次都是不同的口味。 早知道,就该陪着珠姐姐去温州,听说那里的花儿都多一些呢。 第七十九章 散梦 穆成风到底还是吃了东西,然后就回去躺着准备接着睡觉了。 木叶趁这时间去了二公子的书房。 穆樾正在书桌前坐着,一身白衣拿一块白帕子擦着一把锋利的剑。动作很轻,很慢,木叶觉得,二公子天生就不像该拿剑的人,因为,他虽拿着剑,却是没有丝毫凛冽的杀气和冰凉,反而还是如常态的温润如水。 “今日可有哭闹?” “回公子,今日小姐没有哭,自己吃了粥,虽然昨日闹着要去温州找,找大小姐,但也并没有哭。” 他轻轻将剑装进剑鞘里,搁在一旁,“那你好好看着她吧,先不要让她知晓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之事。” 木叶的目光闪了闪,一旁有一件银白的盔甲在架子上,虽用黑布遮了一半,还是可以看到头盔的轮廓,二公子,还是要去西北啊。 “公子真的不亲自道个别么?若是小姐,她会伤心的。” “不必了。就让她去温州吧,父亲已经着人在安排温州的府邸,等天气暖和了,你们就去看看吧。等我到了西北安顿下来,会写信回来。” 其实,他本不想离开,可是这是父亲的安排,他无法违背。况且,父亲比他能更周全地照顾小妹,他倒也安心。 总之,他这一趟,除了替父亲去西北见见那些中将官,还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一些,关于他娘亲的事情。 在穆樾的记忆里,娘亲在他四岁生下妹妹不久就离世了。 儿时的记忆总是很模糊,那时的娘亲,与现在的妹妹长得很像,瘦瘦的,却总是抱着他坐在火炉边念故事给他听,唱歌给他听,他总记得娘亲的笑脸和一旁的炉火,以及满屋子花香。 记得有一次,大约是夏日,娘亲又抱着他悄悄,问,“阿樾,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啊,我,阿樾想要一个妹妹。”那时候就大哥很不喜欢他。 “好呀,如果有了妹妹,你可要替娘亲好好照顾她。”娘亲那时将头抵在他的额头,声音很轻,他却重重的点头,碰得两人都“哎呦,哎呦”地叫起来又止不住的笑。可是娘亲一笑就停不下来,后来就开始咳血了。 父亲将娘亲带走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等几个月后,父亲才准许他出自己的院子,那时他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在冬雪里,他不仅见到了躺在棺木里娘亲瘦瘦的身体和惨白的脸,还见到了那个同样瘦瘦小小的妹妹。 他总觉得妹妹很可怜,出生不久,就没了娘亲,再也没有人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再也没有人会给她唱歌,再也见不到娘亲。 于是,他遵守诺言,对妹妹很好很好。 可小妹的可怜比他想象的更甚。她小时候连哭的声音都很小,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她只会叫爹爹和哥哥,等三岁会走路了,却也是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她总长得比普通小姑娘慢些,总是比别人更容易生病。 但她也比别的小姑娘更漂亮更可爱,她也会唱歌,也喜欢花儿,她长得很像娘亲,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 因为妹妹四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他才决定要学医术的,他不想让妹妹像娘亲那样,笑着笑着就咳血,哭着哭着就晕倒。 …… 穆成风也梦到了娘亲,她梦里的娘亲很像珠姐姐,像珠姐姐一样会笑,会教她写字,若是写不好,就罚她。 她记得小时候她不喜欢走路,总想被嬷嬷们抱着走,有一次二姐就嘲笑她,“这么大了,怎么还让人抱着,你知不知羞呀。” 她很羞愧,就下来自己走路,可偏偏她的腿脚很慢很笨,带着自己的婢女嬷嬷们,远远地落在三姐二姐的身后,她急得要哭出来,珠姐姐就亲自背了她,背着她赶了上去。 身后的嬷嬷还在吃惊地追着,珠姐姐却背着她跑了好远,她在她背上笑得很大声。 珠姐姐的背和怀抱都很软和,娘亲应该也是这样吧。 穆成风迷迷糊糊的睡着,做着一些零散的梦,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伤心,有些心痛,想哭又哭不出来,梦里有人说,要听话,不许哭,不然就不喜欢她了,不哭,不哭。 最喜欢哥哥了,她乖乖的,哥哥过几日就会来看她了吧。 外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太阳近西,在云层里散出柔和的橘色的光,街上就开始忙碌起来,各种摊位小推车更多了,各条大街上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出门了,来这大街上挤热闹。 她们五个人正在八宝酒楼,小师兄很开心地裹了头巾带了帽子,在一旁吃着玉兰刚买回来各种零嘴,咬一口糕点,吃一瓣橘子。 酒楼二楼东的一个青纱幔后面,是一个屏风,屏风上印出个在弹琴的女子身影,细碎欢快的琴声慢慢传出来,在圆楼里三层沿着楼梯和走廊打转儿,从窗户传到各个房间。 李姮元正听着乐声,用手指在一旁轻轻打着拍子,“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玉枝开门,是莲心站在门口行礼。 她一人随莲心去了另一个房间,“小郡主,孟家二公子,在楼上。” 孟景华,今日也出门了。 自与赵容之谈过南湖之后,她让人盯着孟景华,虽然离他摔断腿还有一些时日,可万一提前呢?万一不是意外呢? 孟家公子应该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在大街上上骑马摔断腿这种意外,真该是少有。 “孟公子今日,带了三位小姐,孟家姐妹,还有一位,大约是将定亲的表妹。” 表妹? 她记得,孟景华似乎是曾有位表妹准备成亲,然后,他摔马了,婚事,就不了了之。 前世他从马下摔下来,似乎身边也是有个表妹。 “我知晓了,劳烦嬷嬷让张生今日一路跟着,看看他身边可有何不妥。” “正巧,今日,容公主与李小姐也都在楼上。” “她们二人只身来的么?” “各自伴了男装,各带了一个侍卫。李二公子独自侯在一楼。” “这真是巧,都凑到这里来了。” 有人敲门,与莲心在门口低语几声。 等莲心再来时,“今日九珍楼被孙家包下来了,所以,赵家两位公子也都来了,刚到二楼。” 她急着说出口,“赵沐赵孜?” 莲心轻轻转眼珠瞥了她一眼,“大皇子与四皇子。” 赵致与赵孜,同胞兄弟,不是从来脾气兴趣不投吗,原来也会约见。 八宝酒楼侧院,有人的大马车和马被人打量着,就是这一个了,他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到马鞍下面,然后拍拍马儿的头,棕色的马打了个响鼻,摇摇头,那人就轻轻走了。 第七十八章 窥探 等人刚刚走,就有一位小厮打扮的人从茅厕附近过来,仔细去看那一匹马,没看出什么来,嘟囔了几句,就从马厩旁离开,去一边的小屋子继续喝茶,换下一个人去院子里守马车了。 这八宝楼很不错,给他们停马的院子还留了一大间车夫小厮休息的地方,里面有茶水糕点,若是有银子,也能要些酒菜。院子里有各自的车夫小厮,他们轮流守在廊下时不时看着点就行。 酒楼里面已经从古琴调换成琵琶声,这些乐女的音律之功底见地都是什么了得,所以会引了那些个自诩文雅的公子哥们,争先来点曲,然后仔细品闻,最后一一进了纱幔,隔着单薄的屏风就可与乐者论曲谈调,或者与乐女隔纱对饮,自然妙极。 赵孜关上靠中间走廊的窗,隔断了些许乐声,走到另一个窗前,略过几顶低低的屋顶,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街边,那边有一个小摊,卖着面具玩具,热闹的呼叫声四起。 他斜靠着窗台沿,伸着眼睛看下面,“兄长,不知有何事询我?” 一旁端正坐着的大皇子赵致,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端起一杯茶,发出的声音与他的面无表情很是相称,字句清明,透着冷淡和距离感,“母妃让我请旨去江苏府,今夏恐又发水患,再者,查些流寇,提前去准备着。” “我知晓了。”赵孜看着下面一群小孩儿,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你可想好了元宵之后做什么?”皇兄在宗人府任左宗令,关于他的调度之事,自然是方便得很。 “还没,”总算他还是从窗外移回目光,”等我明日问问母妃吧。” “若你喜欢热闹些,不如去京卫司或征北军,再强练些武艺也很好。”面对他的目光,二人都觉出一丝尴尬疏离的气氛,各自又都移开目光。 征北军军营在城外北漠山附近,可随军历练,虽然严苛,但可得军衔,若是他,有日常月假也能回来玩玩。且,征北将军是大皇兄的岳家,对他自然也是一切宽松些。 京卫司就在城中,主司城备事务,节度军需,管辖五城兵马部,时有协助兵部处理事务,确是优差。 京卫司嘛,也有些麻烦,它穆侯爷主管的,听说此人平日很严肃,不苟言笑的,对自己儿子都严厉责罚。 三哥之前也都没能成功,最后去了大理寺。可是京卫司可以自由地骑马去各处,日常也简单些,真的是好玩顺达。 赵孜抬头想了一下,回了一句“恩,我会考虑的。” 外面已经一曲尽了,赵致让随从去再点一曲琵琶,对赵孜说,“你自去玩儿吧,我再坐坐,就回去了。” 赵沐再看外边,已经黑了,各处灯笼都亮起来,远处还有锣鼓声。 旁边的皇兄已经在桌子上铺开笔墨,准备写什么了。 “那,我便先走了。” “嗯。”赵致看着他拿了描金边的斗篷出门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是有些老了,与他的年少肆意之间有了沟壑。 也不对,他们二人之间一直是有沟壑的,他一直都长他六岁。 他什么事儿都可以向母亲报备,从前是文静,现在是张扬,他永远是自由自在的,见自己想见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每每见到他,都是这样活泼快乐,心无旁骛地自在地使自己最舒适。也是,他还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他还不用事事深思熟虑,顾前忧后。 赵致低头看着信纸思忖片刻,将笔墨落下。他给征北将军写了一封信,又拟草了一篇荐位奏书。 一曲琵琶尽,他随侍从下楼之后,在侧边上马车之前,让人挑了几个好看的纸灯笼和面具来,带回去给府中的的一对小兄弟,他们该正在一起吃汤圆吧。 还是因了穆侧妃之事,今日元宵,宫中未摆晚宴,请安后便散了。 他掀起车帘对车夫说,“快些回府。” 安心又去帮小师兄买吃的玩的,小师兄在让玉兰帮他捶腿,自己倒在一边榻上呼呼小睡。 李姮元听说大皇子与四皇子都走了之后,又有人轻轻叩门四下,她带着玉枝走到另一间屋子的窗边。 酒楼街前,孟景华身后,一团丫鬟婆子围着三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出门了。到了侧边一辆马车边上,只上去一人和两个婢女,另二人倒是与孟景华一起站在一边,只留了三四个丫鬟,转而多了两个护卫。 一行人慢慢朝着灯火点点的热闹街市路口走过去。 李姮元正准备离开窗边,引路的小婢女回禀了几句话,“适才小二在孟公子的马鞍下面,发现了一团马刺,已经取走了。” 马刺?还真是有人想让他吃些苦头。马刺虽然不会让马癫狂,可放在马鞍下面,只要越骑越远,马就会越来越痛,最终还是要将人甩出去。 好在她让张生一直跟着,也不知到底为何,有人要让孟景华摔马,或许,只是摔马? 屋子外面又传来叩门声,进来一个婢女,“东三雅间的客人也下楼了。” 她又回到窗边,赵容之一个人? 后面而堂兄拖住了李秋容,似乎在劝阻什么。估计是赵容之不让他跟着吧,可二堂兄肯定不会放心。 果然,赵容之的一个护卫过去搭住二堂兄的肩,赵容之对他说了些什么,二堂兄就眼睁睁看着她二人并一个侍卫走远了,挤进远处的人堆,看不见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二堂兄才与那侍卫一起,也挤进人堆灯笼里边。 如此,熟人都下去了,她们也可以上街去了。 小师兄戴着他的虎面面具,一个黑色的王字在额头上,很是得意的样子,与玉兰戴着的小白兔面具一起,在众人的目光里下了楼。 她今日是男子打扮,只是戴了一顶圆帽,还特地描了眉毛,想来也不会有人认出来。身后跟着安心和玉枝下楼了。 刚走到八宝楼门口的大街上,玉兰太兴奋了,就大声喊了一句,“二公子,好巧啊。”戴着兔子面具,还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 其余四个人集体转身准备快步走。 对面的那人的小厮看着这样奇奇怪怪的一群人,似乎有些紧张地挪到他家公子身后边。 第七十九章 灯会 二堂兄立刻大步走到她们身侧,指着玉枝说,“玉,玉,玉?玉什么来着?” 对哈,他只记得小堂妹的婢女都是一个玉字。 玉枝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玉枝,见过二公子。” 二堂兄的眼神在她与安心脸上来回转,严肃又紧张,玉兰也拿下了面具,只有小师兄还带着,仰着头没说话。 最后二堂兄看着她笑了,“元娘!怎么偷跑出来玩,还穿成这个样子。” “还好我看过秋容这个打扮,不然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玉枝她们遇到坏人了。” 呵呵,坏人,人贩子么?不过安心一脸黑和无所谓的表情,倒真是让二堂兄看了好几眼。 “二哥,二哥可千万别告诉我母亲,不然元娘可要惨了。” “今日元宵,本该出来看看,正好,我陪着你们,也好有个照应,你们别担心。” 她只得笑着称是。 一旁小师兄终于放下脖子,嘀咕一句,“都怪你们不带面具!” 本来安心是买了面具回来,可她觉得如果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下楼,感觉有些怪怪的。现在她只能“呵呵呵呵,二哥好久不见。” 小师兄拉着安心默默地准备走到前面去。 二堂兄才恍然大悟似得,“这位,是是小师父?我还以为是,原来是小师父。”说着双手抱拳一礼。呵,你以为是路边小孩呢吧。 小师兄顿住脚,十分乖巧有礼地合掌,“阿弥陀佛,见过李施主,正是小衲。今日佳节,带元明来体会人间佳节,百姓众乐。” “是是是。”李姮元赶紧附和。 小师兄带着些微有些大的面具,很自然地点头,然后与安心走到前面去了,手也还没放下来。 其实他的手早已经双手交叠抱胸,一口闷气。“帮我四处看个大小合适的面具来。” 等她们在后面看到小师兄换了一个小面具时,她就知道,今晚,小师兄恐怕会一直带着面具了。 不过,这样也好,就看不到他严肃的表情了。 尤其是他刚才一本正经回话时,离开手扶的老虎面具还微微偏了偏,挡了嘴巴和半只眼睛。也不知当时二堂兄是如何保持一本正经地回答,“原来如此,可谓高尚。” 她们本是走的人少的地方,沿着街道中间慢慢走,慢慢逛,小师兄也是很矜持地双手交叠在身前,四处摊位上看看点点头,安心就善解人意地给他买些小玩意儿,且故意离得她们远些。 她也给玉兰玉枝买了几支纸花枝,两只灯笼。没想到,二堂兄硬是给她也买了一只灯笼,小白兔灯笼,还非要塞给她。 额,其实拿着这样一只灯笼,她穿着男装,是有些不妥的。可看到二堂兄慈爱关切的眼神,她默默接受了。提着摆弄了一会儿,假装手酸,让玉兰帮她拿着。 不知怎么,突然有人在街上敲起小锣来,“当当的,当当的。”然后人群就开始拥挤起来,铺子边停住的人都呼拉拉地往前赶。 小师兄很快就挤了过来,“元明,前边办了一个猜谜大赛,过五关斩六将,胜者可得一盏琉璃灯。不如去看看,腻体会一下与民同乐,若是你能上台参加一下,顺便靠一靠你前些日子学的诗书。” 诗书?她抄的从来都是经书好吧。 她眨了眨眼睛,在想怎么拒绝。 二堂兄却也帮腔,“如此机会难得,不如我陪你去试一试,这种大的灯谜赛,我还从没上台过参加过,这次我就陪你吧。” 二堂兄整日练武,没有玩过这个也是蛮可怜。刚才路过几个猜灯谜的小摊,看他似乎有些许兴趣,可也陪着她没多留,况且,她们是可以买灯笼的,不如把猜谜机会给别人。 “那我们就去吧。” 此言一出,她身边围着的几个人都很兴奋啊,连安心都对小师兄露出白牙笑。 随着人群挤过去了才发现,那边是孙家出名的最大酒楼,东来酒楼。 酒楼正好在街口,门口已经搭好了长长的大高台,将街上的路都占了小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高台里酒楼门口正锣鼓齐响,看热闹的跃跃欲试的人在攒动着,彻底占满了街。 一位主持的掌柜已经在高台上站定,还有婢女小厮送来花盆,掌柜的身后有六位女子,美女,都穿着素色百褶裙或浅色曲裾,笑容明艳,身边有一盏大大的纸灯笼,而灯笼上画的就是一样姿态服侍的美人图。 有人认出来了,“这是九珍楼的美人。”“是啊,长乐街九珍楼的,黄鹂,黄鹂。”“西酒,西酒。” 底下已经有人喊了出来名字,那些女子也都四处点头笑一笑,并没有很害羞或惊慌。 一旁的二堂兄倒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长乐街九珍楼,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 小师兄倒是很自在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皮相好坏,身份卑贱,都没什么大不同,重要的是人心,她们坦然大方,以艺怡人,如此而已。没有君子不养戏子。” 二堂兄点了点头,没再那样气愤瞪着台上。是了,这些人是九珍楼的,九珍楼的乐者而已。 “小公子说的很对。”身旁有一位女子的声音,很是温婉轻柔。 李姮元抬眼看过去,才发现一位黄衣女子,被两个婢女紧紧团在中间,其中一个还死死瞪着她身侧的安心。安心似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地看台上。 “小姐可是与家人走散了,不如到这边来。” 李姮元与二堂兄挪了挪,准备让她们移到玉枝那边去,玉枝那边是一群女子,也好些。 再一抬头,那婢女还是一脸谨慎,那女子也微微探出头来,客气地说,“多谢公子,不必了。” 公子。李姮元尴尬地笑笑。 二堂兄开口解释,“姑娘不必惊慌,这是家妹,顽皮而已做此打扮。” 对面三人都仔细地看着她,一个小婢女还悄声说,“小姐,好像是的。” 小师兄也拉着玉兰走过来,揭下着福娃娃面具,“姑娘不如信善一回。” 终归她们还是随玉兰挪到那边去了,轻轻对她们都行一礼道谢。那边都是一群女子,大家也都放松下来看台上已经开始讲说。 所谓过五关斩六将,就是参加五轮比赛并猜出六位美人的谜语,第一轮只选出三十二人,之后每一轮由台上美人出题,二人一组互相比赛,最后留半数2,依次最后优胜一人,得琉璃灯及三十两白银,而台下的人和输掉的人也都有花灯美人灯奖励捧场。 第一轮是浅红色衣裙的女子,出场给大家行一礼,“今日东来酒楼庆贺,请各位亲友才人,吟出谜底为酒的谜语,并解答,过六者入赛,过三十二人不录,望君得胜。” 李姮元由二堂兄护着就上台去了,猜灯谜讲灯谜,她也是过了二十多个元宵的人,也曾参加过这种比赛,还曾特意在元宵前看过上百个灯谜,自然是自信满满。而刚上台,就发现而堂兄默默站在台下,“额,我还是在这等着你,看着玉兰她们。” 看这犹豫的表情,大概是有些心虚。 “二堂兄可不要后悔,机会难得。”最后还是一把将二堂兄拉了上来。 可惜的是,他知道的酒的谜语并不多,想出四个偏偏卡住了,被迫请下台。 李姮元想了想,记忆里的花灯,元宵会,很轻松就来,“牧童遥指杏花村,江边孤客杜康留,夕阳沐尽方一哂,一水西来醉心扉,却将微雨送黄昏,,碧水西流一叶愁,” 她轻轻松松就过了第一轮,是最快的一个,只是最后一句,一水西来一夜愁,这句很自然很深刻就在她脑海里,挡住了后边的句子,让她最后非说出这句不可。 她站在台上,得到一盏小花灯,台下的玉兰很兴奋,很不得大声喊,又很紧张地双手紧合,似在祈祷。 等了半刻,第一轮尽了,她回头四处一看,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向她刚才看的地方点头打招呼。 孟景华,他打招呼的人是,那位黄衣小姐。仔细看看,她想起来,怪不得有些眼熟,这位大概就是孟家嫡小姐,孟颖。 京城第一大才女,足不出户,名声万里。 第八十章 灯会 因为她把她归为赵宁之一类人,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看来孟景华上台是为了寻人而已吧,她刚刚这样想,就瞥见另一边,一个桃色衣裙的女子,围着面纱,正在丫鬟的环绕里向孟景华微微挥着帕子,看一眼,头就低了一大半,这位,便是他的那位表妹了吧,或者也是为了佳人芳心而来。 参赛者散开,琉璃灯被移到正中央,外面一层细细的银丝雕花边框,边角上涂着淡青色,挂着小银铃和彩穗子还有珠饰,华美的很。 让人吃惊的是,大家都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只蜡烛,四周却都是一层极其清浅的但青色琉璃片围城,透过这层琉璃,可以清楚地看见里边的蜡烛和火苗。琉璃片很薄很大却很平滑完整,看起来就像一层水膜,向世上最透明的大玉片。 底下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侍者将一张淡紫色的画纸放了进去,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画纸上的美人图,清晰透彻,烛火的光也变成淡紫色散出来。 她看见不远处的小师兄被安心举起来了,正对着琉璃灯一脸惊喜。 第二轮比赛与第三轮她很快就过了,场上剩下八人,孟景华也在。 第四轮,是一位白衣女子弹奏,据曲调作诗一首,含元宵二字。 底下人们的热情不减,因为一过一关,就会有许多花灯被送给台下的人,而美人也只剩下三人。 到她了,她有些紧张但也从容,“花间一轮月,元宵正佳节。美人弹素手,碧水西江夜。” 碧水,西江,她想起些什么来了。 东有大观湖,南湖杨柳堤,枫园竹址北,西江碧水流。 这是谁在她耳边低喃,美人素手,红唇玉盏,白子黑棋盘,欲将西江月永悬。 你我不离分。 李姮元望着台下或赞美或激动的眼神,似乎在人群里,还有一道眼光,含着探究,含着陌生,含着深深不绝的情义。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之前,之前,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一件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记忆似乎模糊零散陆了许多。 台下人群拥挤,她自然没有寻到她想见的目光。 第四轮过了,台上只有四人竞争陆了。她,白衣的孟景华,另两位公子。 因她带着半个面具,所以另二人不时投来眼光大量,台下小师兄与玉兰也喊着公子加油。 白衣美人带着美人灯,送给一位青衣公子,就进去酒楼了。 第五轮又是猜谜,一袭红色纱衣的女子站了起来,由婢女捧着她身边的美人灯走过来,“小女的美人灯上有一幅画,猜一字,若是先猜出来谜底的二人便是胜了。” 台下人很是热情,一直喊着“君五,君五。” 红衣美人很是腼腆地笑笑,两个小婢女轻轻用手上的扇子拨动美人灯,让它缓缓转起来。 灯笼画上也是一红衣美人拿着团扇,再慢慢转动是几株杨柳垂摆着,似乎迎着风在舞,再后,是一幅远图,似乎是远山,一旁似乎又是麦田,层层叠叠,星星点点似乎是人影似乎又是石头,上面是层层叠叠的云黛,再转过来,又是美人图,看起来,美人的目光似乎是望着远山云黛的。 李姮元总觉得这幅远山图一帧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细想又不记得,还有麦田的图似乎也很眼熟。 她拿着折扇轻轻敲着头,突然,她有感受到了那一串目光。 这一次,她轻轻感受,良久,那目光还在,她迅速回望一眼,在人群里,一个角落,她看见了那人的眼神。 是了,是赵希。 她看到了赵希,赵希自然也是在打量她的。 她不知怎么就觉得脑袋李里空空的,似乎一瞬间又塞了许多东西进去。 “姮儿,你看,这是皇兄府里搜出来的图,千里江山图。” “这个字念错了,粟栗不同,如何不细心。”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跟她一起写了两个字。 白纸上两个字,她脸上两朵红晕,轻轻推开了人,自顾自地转身“才不要你教我。” 走开后就听见有人在笑,她也想笑,却还是用帕子捂着脸大步走开,可是心底却如蜜糖一般甜。 蜜糖一般甜。 李姮元转过头,在自己身边写下了那一字,美人女也,杨柳木也,千里江山图与麦忙春耕图的融化,民以食为天,一米也。 一楼字也。 她放下笔的那一瞬间,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移开了她再望去,连一衣角也无。 小师兄在安心的肩上,用夸张的唇语对她说,“我想要那个琉璃灯。” 果不其然,最后剩下的,就是她与孟景华二人。 其余两个人虽然下了台,但一人得了一盏美人灯,由两位美人亲手所赠,也算是补偿。 现在,台上只剩一位黄衣美人,也是呼声最盛的,西酒。 美人一笑,脸上是深深圆圆的酒窝,梳着双环髻,坠着簪花,一身浅青色的袄裙,腰上坠着玉佩随着她的每一次抬脚而轻轻作响。 叮叮玲玲,她走了过来,连声音也是甜美可人。 “二位公子,最后一关,便是西酒作评了,二位各出一联谜,写下谜底,先猜出对方的谜底者,则为胜者。二位,请。” 她与孟景华遥遥对礼一番,各自开始想谜题。 她看向小师兄,小师兄看她一眼,就眼也不眨地去看那中间的琉璃灯。 如此透明澄澈的琉璃,确是奇品。 往前的琉璃灯也都是用小琉璃片拼接而成,虽是彩色夺目,在王公贵胄之家却也是平常之物。 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觉苗青难猜的谜语来,最后无法,只写了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忘愁几度秋。” 一旁的婢女将谜面举起来,另一人将写有一念字的谜底送到西酒的身边。 如此简单。 她看到小师兄的眼睛里有一丝明了,对面的粉衣姑娘很是高兴,这么简单,她的表哥,要胜了吧。 孟景华的谜面也被举起来,他的纸上空空白白,只有一个单独的鱼字。 恰巧,她知道那个偏僻的字字,但并没有写出来,她只是看着人群,说了一句,“在下不知。” 毫无悬念的,孟景华拿到了那一盏琉璃灯。 她提着美人灯下来的时候,只看了小师兄一眼,小师兄倒也再没说什么,玉兰与玉枝还安慰她,“是那位公子的谜底太难了,不怪公子。” “恩。”她只这样回答。 二堂兄倒是也很不平,看她怏怏的,“不过是一个生僻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元娘可别伤心难过了。” 第八十一章 灯会 孟景华那边也走了过来,提灯的女子被拥在丫鬟堆里,满眼笑意。 孟家大小姐也融进那一堆丫鬟里,孟景华过来道谢,“在下多谢公子拱手成全之美,另多谢公子回护家姐。”孟家大小姐远远带着丫鬟行了一礼。 李姮元这边也都还礼了,“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她转身,准备带着玉枝玉兰挤出人群。 台上五位美人集齐,奏了一曲庆贺元宵,祝祷孙氏生意兴隆。 台下人群依旧拥挤热烈。 乐声夹杂着歌声,还有人们的议论喝彩,东来酒楼的二楼探出来的人也还没有缩回去。 “西酒的琵琶果然名不虚传。” “瑟瑟的笛音也是很雅致。” “新曲堪为绝妙,只是,若是燕子仙合一舞,便是完美。” 人群声中热闹非凡,似乎刚才的猜谜大赛只是为此铺垫而已。那琉璃灯,也并没有吸引多少人围观。 孟景华笑笑,带着侍从,准备跟着前面几人,慢慢挤出一条路来,让长姐与表妹从人群中出来。 本只是准备远观而已,恰恰长姐被人群挤进去内围,他才上台一观,表妹对这灯很是好奇,也算一搏佳人笑了。 马上就挤到人群外围,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将紧抱着的小姐表小姐放开来。 “砰”的一声,接着便稀里哗啦。 琉璃灯盏,碎了一扇。 提着灯盏的侍卫将其举起来,立刻半跪着,“属下失职”。 李姮元一行人,也都特意停下来回头看了。 那琉璃灯已经灭了,里面的美人图也被烛火烧成残灰碎片。 那位粉衣姑娘看过来很是伤心,但是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孟景华走过来蹲下查看,“将碎片捡起来吧,听说孙家不久就会开一间卖这样淡青色琉璃片物件的铺子,到时修一修便好了,或是我再赔你一个?” 那粉衣女子听这话,微微低了头,大概是红了脸吧。 李姮元转身欲走,听见安心说,“方才,有人用力投了一个石子,右后方。” 人群茫茫,哪里找得到投石子的人啊,李姮元抬头快步走,她突然顿了一步,前面远处一个铺子边,李秋容正在低头找什么。 显眼的是,她手上一条红色的鞭子,身边还有一个带着马面具的侍卫。 二堂兄很快就发现了,快步走过去,“秋容!你怎么?” “嘘。我在帮容之找她的玉佩,不小心掉了,很重要的。” 李姮元一行人在街对面远远看着,并不打算上前。旁边有一个汤圆小铺,就近坐下买汤圆吃了。 她看见,赵容之带着一个侍卫走了过去了。 她摊开手,“看,秋容,我已经找到了玉佩,我们走吧。”李秋容与赵容之走了,二堂兄再一次被那个马面侍卫拦住。 好一会儿,那马面侍卫走了另一个方向。 二堂兄又一次回到这边来招了招手,“小二,给我也来一碗汤圆。”又默默嘀咕,“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偏不许我跟着。” 做什么?李姮元不知道,可是安心刚刚才说的一句,右后方,不就是赵容之后来走出来的方向,且那时,她身边有一个侍卫,只有那一个侍卫。 那个侍卫的话,在人群里拿石子悄悄打碎琉璃盏,是绰绰有余的吧。 毕竟,她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赵容之就突然顺利嫁给了孟景华,现在看来,大约是有些眉目了。 …… 穆思玉带了两个侍卫一群婢女也开始逛灯会。 从前她也是逛过的,却远没有今日尽兴。从前都是她看着穆二公子或穆大小姐带着小妹欢快出门,她却都是自己闲逛而已,对她来说灯会毫无乐趣,出不出门都无所谓。 今日不同,穆家一片白,一片静,却能带着人肆意给自己给婢女买东西。 路过一个卖香包的铺子,她由一个婢女挽着先走了过去。 自己挑了香包,让其它婢女自己去挑喜欢的。突然,刮起一阵风,她们都抬起手臂轻轻用袖摆遮了面。 两个侍卫在后面端着礼物盒子,她觉得身边似乎刚刚路过一个黑影,在她抬起的手臂边,有一个轻轻的声音,随着风送过来淡淡轻轻的两个字,“多谢。” 等她抬眼,除了被风卷起来的碎纸片和尘土,什么都没有,身后两个侍卫也一脸平常。 什么都没有,像只是起风后她一闪神的臆想。 可是她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陪了她一个多月的人。 那些日子,她每日都开始期待,期待新的一天,从每日醒来,就带着笑。她开始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想着该穿一个什么样什么花色的裙子,是不是该换一个发髻的样式,她开始有时间仔细品茶,品茶而不是喝茶,她开始想象他说的梦里的远方,她甚至想过未来。 可惜她学艺不精,可惜她无法逃离这里,可惜她,不是,穆成风。 想起穆成风,她问了旁边的婢女,“打听出来了吗,四小姐到底是何种病症?” “这,奴婢,从没进过四小姐的院子,听说,连夫人都不知晓,四小姐不出院门的原因。” “但是这几日来,院子里进了许多药材。”说话的是玉桃。 “我记得,你有一位姐妹,正巧在四小姐身边?” 玉桃低了低头,“是,玉蔓,可是她什么也不会说的,药材之事,还是奴婢见着她时,自己闻出来的。” “什么都不会说?呵,那倒不一定。”穆思玉转身,“回去吧。” 她已经知道穆樾要离开府里了,这是她那个懦弱温顺的姨娘似乎胡乱说的。 若是穆樾离开了,她可一定要找机会,找机会,探一探她那个宝贝妹妹的脉。 一直以为府里人都惯着她是娇养,却说不定,是忌疾呢。不然,好端端的穆家二公子,为何要弃精求文武,而一心学医药。 虽说,府里也曾说过原来极受宠爱的苏姨娘是个病弱身子,倒更有可能传给她女儿了。 穆思玉快速赶回府里。 还是,晚了一步。 府门大开,门口侍从说,“二公子刚带着四小姐出门去庄子了。” 去哪个庄子,她自然难知道。 第八十二章 此药 赵希在路上闲逛,他回忆台上那个人的眼神,想了许久,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识的。打量了他的衣饰,大约不是普通人家,腰上的玉珏,便是珍品。 可偏偏那人回望的眼神带着浓重的熟悉和忧伤,甚至他忍不住一直去想,他想见那个人,他的心底涌起奇怪的感觉。 可他自己的意识不允许,他不能莽撞,不能妄动,所以,他退出去了,退出了人群。 从外面看看,人群里热闹的很,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很落寞。 他在一旁站了站,看到了人群边缘的赵容之和李秋容,互相笑闹着,说着悄悄话,手上拿着挑选的小红绳和玛瑙珠串。 他让侍卫带给容之几句话,就离开了,这里不适合他。他应该去清冷高雅一些的地方,比如,比如西河边上。 他跟赵容之很像,她没有母妃,他没有父皇的宠爱。心底其实都是一样的孤傲又渴望温暖,一样的想用尽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样的幼稚可笑的如此心理,契而不舍,也是他们约定好的。 西河边上吹着冷风,画船酒肆都开着,生意却并不太好,他进了一家小酒馆,准备自己放纵喝两杯。 他一杯一杯下肚,却清醒异常。 隔壁桌来了一家三口,大约是普通人家,却不是京都惯有的口音。 母亲的声音软软的很温和,带着不满,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来酒馆,不要喝酒。 父亲却是嘿嘿笑着,让小二上酒来,煮汤圆来。 接着是一个甜脆脆的声音在劝母亲,好不容易出来玩,自然要让父亲喝两杯小酒,软着声音求母亲消气。 三人一直用家乡话旁若无人地交流哄劝。 赵希想着,真是温馨,普通平淡却令人羡慕。但他不会多留,这种羡慕会消磨他的心志和毅力。他立刻结账出门了,门外又是一阵带着春寒的风,清醒片刻,酒劲慢慢上来了,他找了一辆马车,准备回宫了。 还是回宫陪赵著吧。 …… 李姮元告别二堂兄,跟小师兄一起,回了八号楼,今日她们会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带着采买好的香烛回去。 可她想起来的事情,让她终于严肃地准备找小师兄谈一谈。 小师兄也就像预料好了似的,在屋子里等她,安心在一边擦着自己的弓箭,见她来了,很自觉地出去关好了门。 “你,第一次给我用的香,不只是安神吧。” “你想起什么来了。”很自然,不是问句。 李姮元坐在一边,不看他,“我曾想过,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因为那日我醒过来时,看到的,唯一就是你。” 她舒了口气,“便成了一种信念和依靠,觉得你该是让我信任的。” 小师兄自己在打坐,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打坐,此时看起来却很陌生。 小师兄没有睁开眼,“那现在呢?信错了吗?” 大概是没有的,她本想这样回答,却又觉得是自己心里在作祟。“那药,到底是何用?” “没什么大用,可让人忘忧而已,如此,不好吗?若是不忘记一些事,你该永远被囚禁在那些恶梦力气,无法挣脱。” “那我现在的记忆?是假的?”李姮元差点站起来,可小师兄还是闭着眼不动。 “都是真的,只是有一部分,你想不起来。或许在某一天你会一点点想起来,那时,或许你就可以接受了。” “你是如何,为何对我用这种药。” “你父亲来广济寺那两三日里,有人去问过大夫你的脉象和病症,自然是对症下药而已。” “如果,我想要解药呢。” “我早告诉过你药的来源,目前看来,唯一的解药是你自己,或许是某些人。”小师兄说过,药是张生给的,加了他二师兄的调制。 李姮元正想该让人将张生找回来。 小师兄却睁开眼了,“张生不是自愿去庙里的。” “他是偷袭别人,反而被二师兄抓住了,从他身上搜出的药来,而崔燕,是他的伙伴。” “什么!” “师父为了感化他,让他去善堂做事,他却嫌弃那善堂行不善之事。所以,” “所以你们就合伙来骗我母亲的钱财?”李姮元终于站起来。 “咳咳,如何是骗!我们的确治好了你,而且,你用张生,不是也挺顺利?” “可,那他到底为何要偷袭别人?” 小师兄把腿散开,双手一摊,“他死也不肯说!” “等等,那崔燕!” “逃走了,不知所踪,这京都定有人助他,佛家弟子化缘暗访无果。” “这,这,这,” “这便不是我佛门该管的事,而且,当初师父也只是准备度化张生一人。那崔燕,冥顽不灵。阿弥陀佛。”小师兄摇了摇头,又低头念了佛号。 “可是,可是,这与太子殿下,” “正是因与太子殿下有关,才更不是佛门该管之事,元明,你现在是元明。”小师兄躺在榻上闭了眼转过身不管她。 她是李姮元,现在是佛门元明,便不该与朝堂皇室斩不断,她身入佛门,本该六根清净,可她做不到,她也不能如此坐视不理。 李姮元回到屋子,又不知该找何人说清楚,这件事,有光济寺参与其中,她作为其中弟子,自然不能随便外传此事。 况且,崔燕不知所踪,张生,她现在也不敢再用了,谁知道那日,张生有没有帮崔燕,二人本事同伙,张生却故作不知,还编什么杀手中间规矩来搪塞胡弄她。 莲心,莲心,只有莲心了。可是,她一想到,这八宝酒楼的其中几个掌柜和一些人都是经过了崔燕之手,又觉得不寒而栗,四处不放心。 混混沌沌地,就躺在床上睡去了。 可是在梦里,也有人不放过她。 偏偏,在梦里,她记起来许多与赵希柔情蜜意的时光。 赵希是极喜欢她的,会亲自给她画眉,他最喜欢叫她姮儿,或者是元元。 她与赵希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比与赵容之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那些各处好玩儿的地方,也不是赵容之最先带她去的,最先都是她与赵希两个人。 她唤赵希锦年,阿锦阿年,锦年元元,这是二人最喜欢写的四个字。 赵希带她去的画舫,赵希给她买的玉簪,赵希抱她骑马,带她去宫里的假山石里藏着,面对着面一齐悄悄笑…… 等李姮元半夜醒的时候,眼泪模糊了一脸,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八十三章 暖香 赵容之与李秋容今日也并未尽兴。起初,她们比谁答的灯谜多,这些纸灯笼在她们眼里自然觉得不好看,就取下谜纸,任其挂在原处。 可是她们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挽着母亲,一遍遍走过来,却发现灯笼上的谜语都是被拆开取走的,很是气愤,好好的灯笼挂在此处,为何偏偏只取走谜面,小姑娘觉得此事不简单。 “啊,终于让我抓住了,你们两个破坏灯笼的人。”穿浅青色袄裙的姑娘拦在她二人身前。 小姑娘站定之后,还一本正经地压了嗓子,“二位公子为何只取谜面不取灯笼?” 赵容之看一眼对面的小姑娘,梳着双髻,带着几朵绢花,全身一点珠玉饰物也无。这大约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是大胆些,她便起了玩笑之心。 赵容之按下李秋容的手,笑着走过去,“小娘子想要灯笼么?不如这一盏,赠与你。”她手上这一盏灯,是用上好的浮木特意定做的八角宫灯,刚取回来,漂亮细致,提在手里也很是轻巧,里面放了四只蜡烛,很是明亮,点缀在淡青色的纱上的画,也栩栩如生。 没想到小姑娘并没有欣喜擅动,或者羞涩退却,毕竟她与李秋容都是贵公子打扮,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无事不受礼,二位公子还未答我,为何破坏花街上的灯笼,这一大片灯笼上的谜纸,可是都被二人揭去了。”她手指一点,她们身后的侍卫手里除了花灯正是各一卷红色谜纸。 “吾等答出了谜底,自然是可以取走这些灯笼。”本是如此,这边一片小灯海,都是解出谜语便可取走灯。 小姑娘逼近过来,一脸正气,“那二位公子为何不取走?” “这,”自然是拿不下。“这样若是有人喜欢,自可拿走。” 李秋容也附和,“我们可是助人为乐也。” “助人为乐,可答灯谜而来的灯笼才是乐趣,你们将谜纸都取走,留在这的灯笼已经失去了可以给别人的乐趣。”只有自己想过的,答出来才有意思,没有谜语的纸灯笼,是会被人嫌弃的。 赵容之倒很快就转换过来,微微低头,双手行一礼,“二人知错了,可事已至此,不知姑娘该如何打算?” “劳烦公子将谜纸归还,小女子自会一一张贴回去。公子若想继续猜谜之乐,还请不要随意取下谜纸。”小姑娘对他们快速的道歉顿了一下,却立刻又伸出手来。 赵容之让人将谜纸归还,她执意想送一盏灯,那小姑娘却坚决地退却离开。 李秋容很愤愤,“为何要听她的,这些灯笼本就是官府放在这里,随意而取。” 赵容之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转身准备离开,“正是因为是官府送来的,所以竹枝米纸都是最简单的,唯一好玩儿的,真的就只剩下猜谜了。” “可,”李秋容想了想又没有说话,跟着赵容之准备走出这一小片灯海。 赵容之心底虽是有些气愤,却也佩服那小姑娘的胆气和自持,倒是一个心性纯良的女子,可惜命贫,有多少富贵人家的女子,看到了也不过是金银美色,皮相胭脂而已。 …… 穆成风醒来的时候,自家哥哥正在一旁坐着靠在床柱上浅眠。 她轻轻一伸手,就碰到了他的袖子。轻轻的,她抓到了那只手,抬起头来,就是一道温柔的目光。 哥哥与父亲的目光总是特别的,很温柔很温柔。珠姐姐的目光也很温柔,却也总是明朗温暖的,像春日阳光。 可父亲与哥哥的目光,似乎是温柔的带着小心翼翼和无限宠爱,看久了,觉得像轻风,轻轻的柔柔的,有时又回刮来一阵雨丝,似乎有些愁意。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们在想娘亲了。 穆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将靠枕拿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又拉好被子,轻轻问,“要吃些什么吗?” 穆成风摇摇头,“嗯~,不饿。”她抬头四周,这里虽然与她的闺房布置得相差无几,满眼红粉浅青,绫纱挂珠,连窗户的方向都一样,却不是她的闺房。 “这是哪里?” “暖香阁,在京都北顺昌四街,木棉胡同,你在这就当散心了,院子花园都大的很,想吃什么玩儿什么让人买了来,尽量不要出门太远露面,只住半个月,等父亲请了旨去两浙巡查军务,就带你同往温州。” “那你呢?”穆成风抬着头问。 “我过几日就要出门一趟,或许一两个月就回了。”穆樾理顺她歪散的几缕头发,轻轻拍她的头,“你就在温州等我,我到时候就直接去寻你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就住在温州江心屿那边,听说那里很美,父亲早已经买了宅院,好像离雁荡山也不远……” 穆成风没说话,歪着头扑倒他怀里,穆樾也没有再说下去,一手轻轻揽着她的额头,免得她闷气,一手只轻轻拍打她的背。 穆成风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我可没有哭,哥哥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一定会。” “那你要给我写信。” “好。” “要给我寄好玩儿的东西。” “好。” “不要生病。” “好。” …… “好” …… 圆柱纱幔边的木叶端着来时的粥转身回去,送到小厨房准备再热一热。 穆樾在清晨里就赶回了府中,穆家也早已习惯四小姐和二公子去各处庄子游玩居住,四小姐的婢女一批又一批,她的居处也是每日有人打扫着,每日燃着香。 玉桃去打听的时候,不仅被横了一眼,还被冷言相斥,“主子去哪里,自然是轮不到你来过问。” 玉桃只好赔笑,“木犀姐姐莫怪,奴婢的同乡旧友在四小姐身边当差,只是有些家乡话想问几句,不知她还在不在?” “叫什么名儿的?” “奴婢玉桃,同乡姐姐玉蔓。” “玉蔓呀,监管小姐的衣物,自然是跟着去玩儿了。大概你要等上大半月了。”那人轻轻一说,就直接端着木盘走了。 那木盘上放着一些新摘下来的红艳艳的杜鹃花,大概是准备放在屋子里散着些香味。 穆四小姐的院子,不管何时,都是像有位金贵公主郡主般的主子住着似的,就算出门,她的住处也是万般打扫百般熏香。 第八十四章 逃离 穆樾回府之后,跟着父亲去了今年的第一次朝会,定下了去西北接任的日子。 等出宫的时候,有一个内使带着两名宫女侯着。 “二公子。”两名宫女轻轻行礼,她们身上还带着白孝。 “这两名宫女皇后娘娘已经特准其归府,其余的,都留下来照看小郡王。奴才就送到这了。” “多谢公公。” 这两个本是穆侧妃的贴身婢女,现在皇后娘娘让太子妃也就是周王妃亲自寻人照顾小郡王,她们便求了出宫替先去的侧妃娘娘守孝。 刚回到自己的书房,那两名宫女也一直跟在身后。 “你们二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去将张生寻到,然后,让张生不要再回来京都了。” “这,恐怕不好吧!”其中一稍微年长的人轻轻上前一步,正是那日镇定稳重的大宫女,此时却很失态,“崔嬷嬷的仇,还没有,” 穆樾已经转过来,“你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他退到书桌后面,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半夏,你们之前的事,我不会追究,可是张生与崔燕,都必须离开京都,别再回来。在成风离开京都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再闹出什么事来。” 他把盒子递给旁边一人,“木槿,你懂些药理,这是成风的所有药方子,到时候你随行与她一起去温州。至于木夏,去留随你。还有,有一些事,既然你们不肯说,我便自己去查了。” 这个半夏,还有崔燕和崔嬷嬷,都不是穆府长大的婢女或者从牙婆买来的。她们是温州送来的,特地送来照看四小姐。 十年前,她们来的时候这样说,带着娘亲的信物。 娘亲的娘家,温州,不过小门小户,早已经无亲朋故交。 只凭一个信物,自然不会让她们接近四小姐,于是父亲安排她们在大姐身边,她们也确实尽心尽力,考自己的得了大姐的喜爱,半夏成了一等贴身婢女,崔嬷嬷得大姐信任。 张生本是父亲的一个亲近护卫,不知怎么总与其中的那个崔嬷嬷的事裹在一起,而崔嬷嬷,跟着大姐进了宫,一年后死而不明。 一个老嬷嬷而已,谁会在意。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却不得不引起重视。 木槿接下木盒,在穆樾转过身时,悄悄二人对视了一眼。 木夏开口了,“二公子执意如此?” “是。” “二公子可还记得苏夫人?”她们口中的苏夫人,便是父亲的苏姨娘,他的娘亲。 “自然记得。” “二公子可有派人去温州查访外?”娘亲的外家,小妹也总嚷着去温州,他自然查过。父亲是在出任两浙巡抚时,遇见娘亲,便纳入府中,而苏家那时不过独门小户,一女而已,娘亲嫁走后,父母不就便去世了,再无亲故。 “二公子一定什么都没有查到,因为苏这个姓,是假的。” “公子可知,温州华家。” 温州华家,华家,慈安太后的母族。慈安太后,就是将当今皇上扶养长大的人,先皇的皇后。 娘亲的名字,父亲说,是华雨,化雨成风,娘亲去了才有了成风。 苏华雨,便是华家的小姐么? “那你们?”是华家来的? “我们与华家毫无关系,苏夫人在华府也不过只住了两三月而已。听说二公子要去西北,木夏只希望公子不要与华家的人生出无故的事由嫌隙来,算起来,您与他们还是有些亲故的,公子只要记着,您是苏夫人的儿子就是了。” “哼,华家,亲故,华家想做什么?荣华富贵还不够吗?”穆樾的声音淡淡浅浅的,可心底却是波涛汹涌。她的表情就像一个梦魇魔怔的人在讲恐怖的故事,她们也确实都是奇怪大胆的人,肆意妄为。 穆樾露出厌恶的表情,“够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天下如池,世人如鱼,趁着风月,暗夜无边,总是想搅动波澜,才不枉此生。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木夏说完这个就离开了。 一旁的木槿还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等他发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穆樾挥挥手,“暖香园,你去找木犀吧。” 他有些气愤地垂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是一脸淡然的抬头。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安顿好妹妹,照顾好妹妹,这是他唯一的心愿。 也不知道大姐是怎么想的,尽然默许了自己的手下奴婢,刺杀了太子,而偏偏就那么巧,遇见另一波人,还成功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发生之后,他与父亲二人才被告知,无法,除了保密,毫无办法,他们是穆家人,一气同枝。 而这些人还声称与他娘亲有关系,所以,不管因何,他们穆家都要保住这个秘密。他当然是想不管不顾最好能带着小妹离开京都,找一个世外之处隐居也是很好的,可偏偏,那些人说,娘亲的死,跟一些人有关。 而且,父亲也觉察出来,京都里面的来往,都不单纯了。一到夜里,宫城附近四处戒严。 …… 李姮元还是回到了小微山,但是与小师兄之间的气氛很是难辨。 小师兄在寺里还有些事,她与玉枝玉兰就也还在寺里,还是每日打扫自己住的院子,然后念经打坐,可是她再也想不起别的记忆细节,心底也不似先前安静。 她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而做错了什么。 犹豫再三,她决定把已有的记忆写下来,即使日后忘了,也能翻看哪些错误的地方和决定。 可是,把她自己的记忆一件一件写下来,每每想到赵希却是一片混乱。 无法,她只好按照年份来回忆,刻意不去写赵希。一件一件事,一年又一年,有些深远的记忆,她也想起来一些片段,把上一世的结果来由摆在眼前,她也看出些端倪来。 赵希的最后结果,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首先是,太子意外,朝局变幻腐败,其后,赵沐赵孜两相争,各成阵营,两败俱伤最后,是兵马军权倒戈。 全程,唯有赵孜,似乎什么都没做,可是与赵沐最亲近的是他,与赵致血缘最近的也是他,可偏偏,他无为。甚至,他手里,有一张底牌,他都没动。 而最后,真正为赵希助力的,还有一位,她一直没有看清的,穆家。 穆家将三小姐嫁入了五皇子做侧妃,而一直中立的穆侯爷也退位让给长子穆嘉,所以,穆嘉便是全力支持赵希的。 而孙世子也是贡献颇多,孙家鼎力相助。 穆家前世是最后一刻才站位,可孙家是自始就偏了赵希。 赵致,皇长子,一直有孟贵妃助力,自己也早早在宗人府历练了几年。且,孟家在文人眼里,可是堪比典范一般的存在,孟阁老是两朝元老,孟大人也是清名遍野,二位公子也是文采斐然,六艺皆通。 还有,大皇子妃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自然与各官员处理关系甚好。 反观赵沐,母后不喜,父皇不信,他唯一的军权似乎还是去了一趟西北,从战场上狠命夺来的。 西北?战场?这,大概就是今年冬明春了吧。 今生,他虽洗了嫌疑,不过还不够。 既然,准备助他一力,还上世之亏,那么也该准备起来。 李姮元将几个名字写在纸上,画了又圈,写了又涂掉,终于,最后确定,从孙世子开始。 而她正想着,收到了小师兄传来的信条。 张生被擒住了。 转而,莲心接到送来书信,张生逃出城了。 本是被安心找到了,可,一夜间又被人救走了。 崔燕吗? 怎么会呢? 知道所有人都疑惑的时候。 两日后,莲心的信又来了。 九珍楼的燕子仙,传出来换人了。本来日日可舞的燕子仙,两日推脱生病,直到九珍楼里的小二传出来,悄悄换了一位美人,而原来那位因病离开了。 如此巧合?崔燕,燕子仙。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崔燕,是个女子,瘦瘦弱弱的女孩。 怪不得,她的脸总是黑黑的,声音哑哑的,在九珍楼里,她也只是跳舞,鲜少开口,标致的冰山美人。 这下好了,最大的嫌疑犯逃走了。 第八十五章 春近 一大清早,城门外的草丛边,也有一个人在叹气,他抹了抹剑上的血迹,将衣服理了理,“人都逃走了,现在怎么办?” 旁边一个青衣男子,看了看微亮的天,将手里的剑放回剑鞘,“回去吧。” “真没想到,她们竟然会还有一批人接应。” “慎重而已。” 就在刚才,他们在城外等到与张生两方聚头的人,却不想那人还有别的接应,缠斗半天,一个也没留下,怕是再也不会轻易出现了。 “我们这算不算放虎归山?明明可以追到的,偏偏想等他们聚头一网打尽,好像有点傻。”先前擦剑的那人又擦了许久的剑,终于也将剑放回身后,拉了拉蒙面黑纱,“说起来,既然我们算同门师兄弟,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都得蒙面暗号相约呢?” “你问师父吧。”青色衣服的人开始往树林里走。 “嘿,现在算是我师父了。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追这一伙人,而且,那人为何要被关在那个破院子里。” “不知。” “你也不知道?怎么可能?唉,你有没有觉得,你师父的气质很高尚,虽然总笑眯眯的,可每次见他,我都自觉要严肃认真起来。”后面的人一直叨叨叨地念叨着。 前面的李恒言终于站定,“就在这里,师弟,后会有期。” “唉?你真的要走了,不一起进城吗?你真的不想见见我?” “有缘自会相见,再会。”说完,李恒言快步跑起来,蹬上两棵树叉,就走了。 树下面的一人,自己愣了会儿,自己将面纱扯了下来,脱掉了外面的黑纱袍子,正是一身白衣锦服,赵孜。 他用剑挖了个坑,将染血的黑袍子和手帕埋了。又在树下踢了踢石子,转身向另一个地方走了。 走了几步,他就唱起来小调,“江南可采莲,春日美无边呐。” …… 等他进城的时候,西城门口有一大堆队骑兵策鞭快马出城了。 赵沐仔细想了一下,才记起来,最前面的白袍小将是穆家的二公子,前些日子在丧礼上见过好几面。 …… 李姮元在寺里又自己总结了好几日,因海小师父来给她送任务了。 “寺里定期会给山下几个小村庄里的一些人家布施风寒药,将近春寒,这事务就交给元明你了,小师叔会与你一起,若是赶不回来,那里一般都会留你们住一晚,都是很好的人家。” 这样,她与小师兄得到新任务,也是独处的机会。 一大早,她就背着一大筐药包,跟着小师兄从小山路下山。 走了片刻,田边又出来一个和尚,瘦瘦高高的。 “小衲明智,特来引路。” 临走时,还取下身前的一个小布包,打个结,挂在小师兄的肩上,“早间在田边拔的几个脆萝卜,已经用溪水洗过了。” “多谢明智师兄。” 告别过后,与小师兄走上大路,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而一路下来,李姮元却是在想,这山侧到山下的一大片田产耕种布置得很好,蔬菜麦田,林地茶园都很规整,光济寺的和尚,不仅要念经还要耕地。 小师兄走了许久,步子也慢了下来,掏出一个大图纸,她看清上面画着周围小村庄的位置。 小师兄似乎默默叹了一口气,将图纸收起来,坐到路边准备休息一会儿。 终于,小师兄掏出一个红红的圆圆的萝卜递给她,眼睛故意看着侧边,轻轻问了一句,“喏,要不要?” 她伸手接了,还是回了一个笑脸,“多谢。” 小师兄总算换了个平和的表情,自己嘟囔着,“吃完就要赶路了,有好多偏远的地方呢。” …… 暖香院里的穆成风整日让一院子婢女陪她疯闹,折纸,画画,剪风筝,斗字,折树枝,逗猫,一群人跳着玩游戏,看戏,听曲儿都做了一遍,才过去七八天。 “啊,好无聊。易安呀,你有没有想家呢?我想起家里的小阁楼了,这里虽然很像,却总觉得不好。”穆成风正歪在榻上抱着猫,外间有人在弹着轻轻慢慢的古琴曲调,柔柔的调让她觉得浑身无力乏味。 “木叶,让人停了吧,我要看话本子,你取一本新的来。” 木叶在外间让人抬走了古琴,又仔细挑了一本书来。 “咦,西湖游记,我还没去过西湖呢。”穆成风翻开话本子,却又看不下去,她满脑子想的现在都是哥哥去西北了,路上会遇见什么事儿。 “木叶,我要沐浴,你去准备,让小沫一个人来。”穆成风转身进了内室。 “是。” 沐浴的时候,就小沫一个人在旁边。 小沫与她同岁,是奶妈的女儿,可是小沫比她整整高了大半个头,一张鹅蛋脸,而且整个人也看起来胖些。 “小沫,你这些天出过府没有?” “小沫前两天去巷口给小姐买了几只糖葫芦。” “那你见到过木笙没有?” “木笙大哥一直在外院住着啊,听丽水姐姐们说,每日在练功呢?用木桩什么的。我隔两日能见着一回。” “你说,父亲和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怎么这么久了,父亲也没来看我。小沫,我写了一封信,给木笙的,你悄悄送过去。”穆成风趴在澡盆上,将头搁在手臂上,睁大眼睛看着她。 “这,小姐,这不好吧,木叶姐姐知道了,会罚我的。”小沫拧毛巾的手停了下来。 “所以让你悄悄的,你别让她知晓,不然,你可又要被罚被调到厨房洗碗了。” “这,好吧,我就带一回。”小沫咬着嘴唇,还是点了头,没办法,在厨房,她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 “好小沫,下次专让你做厨房的品菜。” 果然,当天晚上,木笙就找了过来。 “小姐,有何事,非见我不可。”木笙也一脸谨慎,信上说,若不来见,就喊着他的名字大哭大闹一顿。这若是传到了公子耳朵里,那还得了。 “木笙,你不要担心,我找你,就是想让你给我送一封信给父亲。” 穆成风笑眯眯的,让木叶将信送到他身边。 木笙犹豫了半刻,才伸出手接了。他就知道,这半个月也不好熬。 第八十六章 路遥 赵容之约了赵孜一起在御花园有风亭里喝茶。 “五弟是怎么打算的呢?据我的打探,就是那一人了。” 赵希看着湖面上的浮萍,已经浅浅地冒出些尖儿,绿绿的,有的还在水底探着,“穆二公子已经出城了?” “是啊,规规矩矩出城去了,你可要把握机会,不然,穆侯也要离京了,听说他已经递了折子。若是他也走了,这穆家就真成了一个空壳了。”她一直摇着手腕上的一个镯子,看它的纹路深浅。 “其实我一直很疑惑,穆家,为什么,不救穆侧妃呢?” “谁说没有救,是救不下了,穆家那位略通医术的三小姐不是去了么,也没什么用。说起来,做穆家的小姐,还真是肆意自在,毫无顾忌。” “你那日,到底是撞见了什么?” “那日呀,就是太子殿下与穆侧妃的闲聊罢了。” 赵容之那一日,在假山里发呆,正好就遇见太子殿下扶着侧妃散步,柔情蜜意的。 “其实妾身并不满意这次生辰宴,改了游船不说,还差点闹出事情来。”穆侧妃声音幽怨。 让假山里的赵容之来了兴致,这是要听一出戏啊。 “四弟提议的,游船下次再去,可不要动怒。看。”太子殿下似乎是拿出什么小礼物来,穆侧妃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 赵容之闻到了一股甜蜜的味道,像是打开了一盒子桂花糕,但是又透着浓浓蜂蜜的香甜味,与林间闻到的树上的桂花香味完全不同。 但还是不改口气埋怨,“妾身可不敢再去了,差点闹出事情来,殿下,您又不是不知,若是引发了妹妹的病症可怎么好,这心疾之险,可是家中护着养着许久,才有些气起色,不然,哪里敢带出来游玩。” 后来又絮叨了些别的,二人的声音听起来开怀许多。而太子殿下竟也是全程陪着笑,真是,好让人嫉妒。 二哥这样的性格,温软如玉,鲜少动怒,嫁给他的人该有多幸福。可偏偏,他不在了。 那糕点,是百顺街的特品,若是顺着青林路骑马过去,转角就可以看到那件画了桂花糕的白旗了。 可偏偏,二哥殒身的地方,正是青林路,或许,他本来是想顺便买一盒糕点? 赵容之摇摇头,努力把这些想象从脑海里挥走,看了看腰间,那枚玉佩不在了,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真真是,遇见一个人,不过一瞬,忘记一个人,却是一年,两年,三年,也忘不掉,很难。 她抬起头,对对面喝着茶的赵希说,“锦年,可千万不能心里有了牵绊,不然,会很累的。” 赵希看了看她的眼睛,与方才的笑意轻松不同,很是认真的。可不知怎么,他就想到灯会,又想到了,台上的那个人。可惜,他带着面具。 “我知晓的。”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定当会,亲自替你斩了牵绊。”赵容之又恢复笑脸。 “那,现在,要我帮你吗?” “不必,我应付的来。你可要抓紧,穆家,可是个了不得的筹码。” 世人都知道,穆家二公子对小妹宠若珠宝,曾有许多人为穆二公子说亲,他都拒绝了,说要等小妹长大,很多人笑笑而已,他与妹妹相差五岁,等小妹嫁人,何年何月,可现在,他终是没有娶妻。 “嗯。” “听说,大哥要去江苏府,可还没动身,就闹出事情来了。江苏府的府尹家中,一夜里,男丁尽亡,不仅为财,还为分赃不均。而正好联名讨伐府尹的万名书,已经送到父皇书案上了。” “在他府上,还查出密谋陷害太子的书信来,细节详尽。你猜,是谁寄去的?” “大理寺,立案了吗?” “白寺卿说还没有,不过,快了,再有两日,也就瞒不住了。” “我猜,是这京都,要乱了。” …… 李姮元正走在一条泥巴路上,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可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前面的一块石板上,放着她背的药筐。 现在,背上是小师兄。 小师兄的脚,不愿意沾泥巴,甚至他现在还是嫌弃的,“你走快些,直接将我送到前边去,再回来拿药筐。” 李姮元已经不敢看自己的脚了,还好僧袍不是像裙子一般垂死,不然,可是走都走不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她和小师兄到达一个,呃,小木棚前面,比上次林中的木屋还差。屋顶是草,墙上也都是一排排弯曲的木板木柱,漏着许多的空隙都是用枯草填满,门是用竹子编的。 她与小师兄站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姑娘从一边走过来,头发用一条头巾裹起来,穿着有补丁的宽大短袄,下面是宽阔的棉裤,提着一大筐白菜,弯腰放下白菜的样子,显得很单薄,她看起来与玉兰差不多大。 小师兄走了过去,“施主可是朱家的?小僧是光济寺的沙弥,特来送药。” 小姑娘笑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是的,怎么今年不是明含师父呢,小师父进来喝茶。” 李姮元坐在一个矮矮的粗木桩上,用一个土陶碗抿了一口所谓的茶,不过是白水加上一小撮不知什么茶叶泡出来的,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没什么好招待,这是午时煮的鸡蛋,送给小师父,大哥可要再来一杯茶。”看着李姮元一直盯着小师兄手里的鸡蛋,没理解过来那声大哥是喊她。 她转过头来。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只剩下一个鸡蛋了。”说着又转身从一堆白菜萝卜里翻找出一个土豆,是红薯递过来。 “这个还请收下。” 面对一脸期待感谢的目光,李姮元愣了许久,才接下那个大红薯。 “阿弥陀佛。这是新上山的师弟,还未受佛礼剃度。”说着小师兄过来把红薯拿还给小姑娘。 一番拉扯,终是从小木棚里出来,她轻轻正准备大舒一口气,那姑娘又抱了一颗圆菜过来,硬放到她的药筐里了。 现在,比来时,又重了许多。 还好出村的时候,换了一条干泥巴路,不用背小师兄了。 小师兄却还低声来了句,“你刚刚,踩脏她的门槛了。” 低头一看,脚上已经又糊了一层泥土。还好棉鞋厚实,里边感受不到。 李姮元甩甩袖子,握紧肩木筐的木藤条,大步向前。 她的筐里,除了圆白菜,还有萝卜,山药,山茶叶,和一些花枝木苗,都是那些人送的。 有很多,她都没有进屋子,小师兄出来后,一身药味泥味,可屋子里有笑声;有些在路上遇见,就将药给了,对方顺手将刚猎的兔子送一只或是新摘的菜。 他们大概是这些村庄最穷苦的人家,可她们的脸上都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重的郁色困苦,甚至,大多带着笑,带着满足和希望。 走在前面的小师兄其实也是,长路遥遥,一直带着笑的。 第八十七章 穆家 赵孜回宫后不久,就发现宫里人都慌慌忙忙的。 小鱼说,“今日陛下推了书案,午间用膳时,又责罚了皇后娘娘。” “母妃呢?” “贵妃娘娘今日并未出门。” “那就好。” “不过,不过。”小鱼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有什么话直说。”赵孜拍了一巴掌他的头。 “今日兰嫔娘娘去了贵妃娘娘的琼瑶宫,听说萍儿说,兰嫔娘娘似乎有孕了。”小鱼舔舔嘴,又加了一句,“还未确诊。” “母妃自有分寸的。” 琼瑶殿里,孟贵妃正在弹琴。素手拨琴弦,却总是弹出杂音,一支好好的曲子,弹的支离破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弹过琴了。 宫里乐姬舞女不知多少,多少名曲都成了陈词滥调。她这古琴也是蒙了一层灰,一使劲,叮一声,弦断了,九弦变八弦。 “娘娘,歇一会儿吧。” “好,”孟贵妃由宫女扶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那琴,“扔了吧。” …… 第二日彻查江苏府尹的旨意就下来了,大皇子准备动身,而穆侯爷去两浙巡军的折子被送了回来,命他陪同大皇子先去江苏。 一早,长公主就进宫了。 深黑色的礼服曳地,等陛下下朝,等在养心殿偏殿。 她进来时,庆德帝似没有看见似的,只是身边除了王公公,其余小太监都轻轻退了下去。 “陛下,此事冤枉,还望陛下明查。”长公主跪了下去。 “何事冤枉?” 其实,从这一个问句,她就知道她开口错了,可她还是不愿改变,“万民书,及江苏府尹一事,乃是小人构陷。” “书信昨日才来,长公主可谓早知?哦,我想起来了,那府尹家,除了他男丁尽亡,似乎还有梁家子弟殒命。”庆德帝放下奏折,看着地上的人影,却并不开口让她起来。 长公主还是双手伏在地上,“此事惨烈,关及太子殿下,本宫自然一直也在留意。” “长公主免礼,赐座。” “旨意已下,致儿自会去查清此事,毕竟关乎皇家事,事情清楚之前,梁家族中所有子弟,仆从,皆不可出京,国公就给他两月赋闲休假吧。如此,可算妥当?” “紫如遵命。” 长公主由嬷嬷扶着走出大殿,身旁的嬷嬷轻轻舒了一口气,“陛下还是念着殿下的情谊的,只等事情查清,公主也能安心些。” 长公主没有说什么,直到上了马车以后,她才松下一直挺直的腰背,叹了口气,“怕是,难查清了。” “公主怎么这样说?” “大皇子,可是一早就准备去江苏府的,国公前些日子还说要以年资尚浅为由驳了他,可现在,怕是见他一面都不易,他如何会助我们。”昨日黄昏,她的两个儿子已经从兵部休假了。谋害太子,可不是小事。氏族大家,子孙昌盛又怎么样,染上谋逆的罪名,就是多染些血而已。 一夜之间,梁府已经乱了,上下惶惶躁动,而梁氏族中更是气愤不已,唯恐被连累。 嬷嬷有些吃惊,按肩的手顿了一顿,“大皇子虽为人冷清,可也不至于,” “就算他一身正直,他的母妃也是不肯的。唉!”长公主重新挺直了腰背,想了想,“同行的,是穆侯?” “正是。” “只有从穆侯这里想办法了,还好,宫中的人脉,并未散尽,让人去仔细查一查,穆家的二公子。” 穆家大公子空有世子一虚位,可那世子之位又不是能再传给子孙的,且穆大公子在兵部做侍郎。相比与京中贵胄打成一片的二公子,肆意自然,欢乐无忧。 二子,亲疏立显。她也曾听说过,那位苏姨娘,十几年前,差点成了平妻,在京中,没几人见过,却是贵妇夫人议论的话题。也就是之后,穆侯用军功求了长子一个世子之位补偿,而现在穆家小姐公子都并无特别嫡庶之分。 …… 此时正在暖香院里看木偶戏的穆成风打了一个喷嚏。 一旁的木槿连忙递上帕子和温水。 为什么是木槿呢,因为她给父亲去了一封信,父亲就送来信中的木偶戏班子。 且木槿可是珠姐姐的女官,她一来,自然没有木叶说话反驳的地方。 “木槿,珠姐姐是不是把你赐给我了,你日后还要回宫里吗?” 木槿低着头斟茶,“木槿自然是陪伴小姐一世,侧妃娘娘将奴婢送来给小姐调养身子。” “木叶,听到没,这可是珠姐姐送来的人,你可不能再拘着我了。”穆成风得意地扭头对一边被布条捆在椅子上的木叶说,又扭回头来,“木槿,我们回去,我要听你亲自给我读话本子。” 她走了,木偶戏还在演,木叶无奈,一旁的哥哥木笙也只是看她两眼,带着同情的目光走了。 呜呜呜,这是什么小姐和哥哥啊。木叶心底在流泪,二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一位小姐爱上一位公子,将欲成亲,可公子欲成一番事业就进了京,而恰巧贵女选婿,择中了这位公子,于是乎,公子便在京中久居,可怜故乡中的小姐,日日盼君归,只留下一个孩子便离开人世。那孩子被祖母悉心教导,扶养长大,一年只有一次,得以见到父亲探亲,却不得相认。时日年久,那孩子也长成一翩翩公子。” “矣,好感人的故事。”里间传出来小姐的感叹,木笙却觉得,难道不该是那公子抛弃糟糠之妻,惹人唾弃? 他摇摇头,走到外厅喝起茶来。正好小厮慌忙送来一封信,“老爷吩咐,备好马车早些打点,说不得要提前启程。” 木笙回屋子里的时候,里面还在将故事,他就只好站一站再送信进去。 “公子爱好名山大川,时常离家游历,武艺高强。家中祖母叔婶姐弟,族人也都称其良秀之才,只是不喜商事,又闻,其爱剑术,也略擅医,不过,在家中闲暇时少,不曾探用,怕是皮毛而已。只至一日,遇险。” 木槿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小姐还在点评,“爱慕名川大山,如此高雅之人。” 木笙将信送过去,心中却是感叹,现在小姑娘看的话本子花样真多。 穆成风将父亲的信看了一遍,提高了声音,“咦?父亲要去江苏?跟大皇子一起?那我呢?” “小姐由在下护送,先去温州,属下已经着人去安排车马,不日启程。” 第八十八章 出行 “太好了,终于可以出门。”穆成风开心得从榻上站起来,“木叶,木叶,快让木叶领人收拾我的东西,新做的裙子,头饰都要带上,还有,木秀,让木秀把猫从府里抱出来带着,这一路呀,我可要好好逛逛,买好多东西。” 被喊进来的小婢女们也都一脸兴奋,扶着小姐,手忙脚乱往内室衣柜边走。 …… 李姮元与小师兄还是在街市边找了一个小客栈,还好她会随身带着碎银子,小小的客栈对她来说安心又舒服。 “明日,去药铺再买些药吧。” “说起来,明日要去的村庄,离上次去的枫园不远。” 好巧不巧,第二日午间,她与小师兄在草从边歇脚的时候,看见母亲的车驾向枫园那边去。那车上,是母亲常用的车夫,后面还有两辆车,母亲是要去小住吧。 隐隐约约觉着有什么事发生了,况且,她现在无法收到莲心的书信。 找到一家药铺,小师兄竟然还带了药方,正在柜台前面抓药。 而她在一旁随意看看,有一个药童在磨药粉。 “这是什么?有些香。” “这是艾菊,可入药,味辛。”药童拿起一个短枯枝,“似乎,记得师父说,还可提神,做成香包。” “这样,我可以买一些回去给人做香包吗,我有些喜欢这个味道,似曾相识。” 与大夫讲过之后,应允让她买了一些。 在集市上,她又买了些别的香料,她住的寺里总是一股厚厚浓浓的檀香味,有些太重了。 终于,她与小师兄在黄昏,做了半截牛车之后,徒步回了光济寺,她简直累的气喘吁吁。 准备修养了几日,再一齐搬到小微山顶的清微庙里。 而这两日里,她也将事情了解了大半。梁家与江苏府尹勾结,似乎谋害太子。而因为某些消息漏出,两家相斗,灭府尹一家,而也有梁家族中人死在当场。 上一世,太子之死,最后怪在三皇子赵沐的失手意外上。 而这一世,明明白白现在指向了梁家。 可梁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与赵沐也算亲近,所以被折损的还是赵沐。 而查案之权,在大皇子和穆侯手里,这梁家可算要完了。大皇子人虽冷清,但对太子之位,也是深深执着。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梁家最后被贬谪流放,是因为贪墨军资和擅自调用军权,而这本来都是为了赵沐。 今生会不会,又查出这些事儿来?可看现在,赵希应该还算老老实实简简单单的,上次落水,先救的梁芷欣。 要么,是梁家真做了这些事,要么,有人执意要往梁家扣这顶帽子。 若真有,那这人,大概就是太子之事,幕后真凶。 偏偏,张生与崔燕逃脱了,线索全无,且曾查明的一个杀手身份,正好也是江苏逃犯。 李姮元想破头,也想不起,前世曾见过张生与崔燕没有,所以完全无法猜测她们是哪路人。 虽说之前崔燕在九珍楼呆过,但九珍楼里的美人,也都是来路各异,有扬州瘦马,有本地歌姬,还有身世贫苦漂泊之人,本就复杂,一个燕子仙,早有新人替代。 …… 穆侯与大皇子出发不久,暖香院门口,也停了八九辆大马车。还好是夜里,不然早该引人注目。 穆成风坐上车,好不容易一个大车队在宵禁前出了城,穆成风在马车里大喊,“木笙!去江苏!” “小姐,我们是去温州,在江浙。”木叶在一旁纠正。 穆成风掀开车帘,外面一片黑,她大喊几句,“不,我要随父亲,去江苏,去江苏,车队,去江苏!” 车窗外骑马的木笙简直无语,他早该知道,这位小姑奶奶不好照看。本来去温州要从江苏过,可穆侯吩咐过,绕过江苏。 “小姐,仔细着了风。”里面劝着,小姐还是胡闹,“去江苏,我要写信给父亲。” 木笙只好让人快马追上前面的穆侯,汇报事情发展。 穆侯只好让大皇子先走,自己留在驿站准备等一等。 “爹爹,风儿想去江苏,跟着您一起去,路上还可以看看山水,逛逛街市,等您忙完了一起再去温州不好吗?” “往西也有许多好玩儿的地方,河南少林寺,你不是常念叨过的吗?” “不好不好,温州到了又没有爹爹。”穆成风扑过去撒娇。 “此乃公务,怎么能让你跟着。让木笙带你早些去江浙,杭州的西湖可是很美。” “不好,不好,”穆成风突然转了转眼珠,又在一边跳来跳去,故意踢倒地上一只大花瓶,“爹爹不让我去江苏,我就写信给珠姐姐,她一定会支持我,木槿可是在我这边,况且苏州我也是没去过的。爹爹,可是不喜欢风儿跟着?” “依了你就是,带着木笙,慢慢逛,不要早早来,苏州这边可能不安生。” “有木笙和那些护卫,爹爹还担心什么。不过,我还是要给珠姐姐写信,问她喜欢什么,我买了让人送回去。” 穆成风如愿了,穆侯就在午后立刻带着护卫队快速离开。而穆成风的马车队,在第二人午后出发,她带着面纱,穿着红衣,大摇大摆地离开驿站,慢悠悠地出发,她的护卫可比穆侯多了一倍。 走走停停,有时候,在路边看到一棵开花的树她都要停下来仔细看许久,再让人折花枝。 木笙觉得,这样的速度大概半年都到不了苏州的。于是她们一个车队完全是在路上看风景,隔一会儿马车就要停一下,好不容易,才在天黑时,到达下一个驿馆,此时,离京都不过六十多里而已。 婢女护卫六七十人,将一个不小的驿馆挤得满满。 穆成风带着几名婢女在驿馆里楼上楼下地游览,不解乏,又亲自去厨房门口,将小沫叫了出来。 了解了有些什么菜色。 然后一群人去找木笙。 “木笙,明日起,你可要快些赶路到冀州,不然路上都是些驿站,没有集市酒楼,好无趣的。” 果然,一日而已,路上的兴致就尽了,车马开始正常赶路,穆成风大多只是从车帘里看看外面的花草小树。 可加快速度之后的几日,木笙却觉出不对劲来。 有人,在跟着他们。 第八十九章 心怀 李姮元没想到,赵沐与赵孜会来光济寺看她。 二人在大殿里逛了几圈,赵孜才一脸神秘地问一个大师父,“大师知不知道元明在哪?” 好在大师想了许久,终于记起她来,让小沙弥前来通报。 她思索再三,还是让玉兰去寻来了小师兄一起。 “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寻小僧前来,有何事需相询?”小师兄一出现就半闭着眼睛打哈哈。 赵孜大步挑出来,“谁找你了?我们找元妹妹。” “施主怕是找错地方了,这里只有小僧和别僧,并无什么哥哥妹妹。” 趁着赵孜与小师兄拌嘴,她走到赵沐身前,微微弯腰低头,双手一直相合,行了一礼,“许久不见,殿下可好安好。” “有悲无喜。”李姮元以为他会客气客气,没想到这样直接,她脸上的笑容只好僵着慢慢淡下去。 赵沐转过身,往竹从旁边走,她轻轻跟在后面,想着该说些什么安慰,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嘴笨了。 后面的赵孜却突然跑到她身侧,“元明小师父,近来庙里住着可好?” 她略挪了挪,离远了些,念了句,“无悲无喜,心平气和,阿弥陀佛。” 说出来之后,却发现赵沐已经在一边石桌坐下,正面对着她。看得她有些尴尬地低了头,又走了几步,走到石桌边。 赵孜与小师兄走过来倒是很坦然就坐下了,正好,留给她的位置,在赵沐对面。 “听说三殿下曾答应送给元明两匹马?” “确有此事。” “不如三殿下择日送到光济寺来,正好元明订了马车,正差两匹好马。” “好。” “元妹妹怎么元宵那日,可是在光济寺观花灯?你们不是日日念经打坐,还需要马车?不如下次来找本皇子玩儿。”赵孜一直在一旁聒噪地询问,李姮元都没有觉察到,她虽低着半边头,眉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起来。 “自然不是,光济寺怎么会有花灯?”小师兄挡住话题,“四殿下今日怎么带着剑?” 赵孜的确一坐下,就将剑放在桌子上,此时小师兄站起来伸手凑过去,“不如让小僧一试?” 他话音一起,就拿了剑走开去,准备去旁边一宽阔处耍两下,可是这是真铁真剑,拿着它有些重,索性小师兄就一头放在地上拖着走,硌着一个石头,就把剑拔出来了。接着拖着往前走。 赵孜很不情愿地跟了过去,想要夺走剑,“可不是这样拿的。” 小师兄却不管他,双手握住剑,侧着身子拖着就跑。 “哎哎哎,你这小和尚,怎么不听话呢!” “宝剑借小僧一用。” 赵孜终于跟着小师兄走了。 “殿下准备怎么办?”她想问他的意愿,他看似不为所动,兀自走到竹丛边。 竹丛正在由枯黄染成嫩绿,深浅不一,旧去新来。 一阵风吹过来,枯萎的叶子往下飘落,在竹子根边堆了一堆,渐渐要腐烂成泥,而那堆泥土里,可能过几日就会有白白嫩嫩的竹笋冒出来。 “我很好奇,元郡主常在闺中,看的什么书?” 李姮元走到他的身侧,竹林旁边有一块小坡地,下边是一块小菜地,一片小草地上正开着红红紫紫的小野花,生机盎然。“元明身子自小羸弱,自然日日看书,诗书礼易,春秋,自然都有一观。甚至父亲的兵书,也有浅尝过。若身为男儿,元明是也想经试科考一役的。” 她前几年在府里练字,是有一位女先生的,她不喜与那女先生说话,女先生也不敢多待,每每自顾自地在屏风后释义一番,她自抄她的书就是,也就那几本典著,抄来抄去,便也体会些许。 “若为男儿身?”远处飘来一阵风,送来些清冷淡淡的花香,一片竹叶,轻轻悄悄落在她的头顶。 “女子事繁琐事凡俗,自然不如男儿,诗书乐酒,恣意纵马,若远足,天下为家,若入朝,为官百姓,或隐于世俗,清淡高雅,或论辩才华,无上荣达。何乐不为,大丈夫。” “如此愿景,很好,却也可惜。” “如何可惜,元明现在不就是正以男儿装与殿下交谈,此时若有酒,便是该对酒当歌,纵人生几何,也要肆意,也要达心之所愿,古语有云,九死不悔。” 是的,她此时的打扮,就是一位清修的居士模样,束发而立,身上一件青灰色的僧衣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细细的木念珠。 “殿下可知花木兰,苏武?元明做不成那样的人,却最羡慕他们的气节。一位豪情壮志,忠孝女子,一位忠国忠君,志坚不易。他们都洒脱,都勇敢。即便未来明日不可知,却坚定一事,竭力不悔,当然,他们都不负苦难,得胜而归。” 赵沐看着远山,一眼不发。他的侧脸是一惯的柔和,与太子殿下真的很像,让人一见就觉得该是常沐春风,舒畅顺意之人。 “总之前路漫漫,然而值得一搏。即使,大多事情可能会无疾而终,元明仍愿心怀一份孤勇,至终不悔,也不遗憾。” “不遗憾,说得真好。”赵沐轻轻转过身来看着她,双目对视,她明明白白在赵沐眼中看到一丝希冀,转瞬不见。“皇兄的事情,会被查明吗?” “殿下何必问元明,若是殿下希望查得清楚明白,自该出一份力,若是忧烦,只管静候。元明参详佛法,说众生因果,不过一个轮回,而其中确也有阴错阳差,百转千回,天定人定,观其善缘孽障而已。” “你似乎看得很透彻。” 她被这一句话给问住了,透不透彻,不透彻吧。她眼里明显变成迷茫和不解,蒙上一层水雾。轻轻有挪开眼睛,低了头,“似乎而已,当局者迷,元明自己也并不透彻。” “所以求安,所以求宁。” “是啊。”赵沐轻轻在她头顶一拂手,那片竹叶轻轻飘飘地落下去了,他的心仿佛也打着转儿落下去,定了下来。 第九十章 偶相遇 这一日,穆成风又歇在一处小驿站,浑身不满地躺在床上问木叶,“还有多久到冀州,每日坐马车太累了,让木笙明日晚些启程,慢些赶路。” 而木笙正在安排护卫当差巡守。 当天夜里,一阵兵戈相接,穆成风被塞在一个衣服箱子里,抬着上了马车。 “木叶,木叶,”穆成风被撞醒后大喊着。 “奴婢在。”木叶正在箱子外面,大开一条缝,对她嘘,让她禁声。 马车快速赶路,附近发出咚咚的马蹄声,夹杂着呜呜的风呼声,和呼喊声,剑击声。 “等我出来要罚你!”她轻轻说。 等穆成风从大衣箱里醒来,浑身酸痛难受。 再出马车一看,八辆马车就剩下三辆,而且少了几个丫鬟和护卫,“我的猫呢?” “在这呢,在呢。”木秀抱着猫从后面一个马车出来。 穆成风接过猫,对木笙大喊,“哼,后面的马车都是我的衣服珠宝,你都给丢了吗?” 旁边马上几十个护卫投来惊悚奇怪的目光,穆成风看到那些目光,顿时就哭了,“呜呜呜,早知道就跟爹爹一起走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哇。” 转眼那些目光又便成同情,谁会埋怨一个可怜哭闹不懂事的小孩子。 终于到了冀州。 穆成风跟着木笙选了一个不是最大的酒楼,虽然有些不满,第一件事还是让人去买衣服。 她这几日都是在马车上过的,日夜倒在那个大衣箱里,木叶和木槿将仅有多余的衣物都放进了衣箱,可是日夜赶路还是很疲累颠簸。 她跌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看父亲写来的信,让她好好留在冀州,再等一批军卫。 唉,出个门而已,怎么这么多事儿。 而她不知,在路上,就有两对人马正打的不可开交。 “一定要抓住她,这是最好的筹码。”两波人都这样想。 修养了好几日,也没再出什么事,穆成风决定去逛街市。 带着一群家丁,浩浩荡荡就出门了。 挤到一个胭脂铺子前,买了许多胭脂,都是送给婢女的。 挤到一个香包铺子里,买了许多香包,这个是要用的。 终于选中一家成衣店,买了许多衣服,送给护卫婢女,还有自己。 最后,“我要找一个卖糖葫芦的。” “小姐,你不能再吃糖了,会坏牙的。不如回去吃些糕点,这几日已吃了好些甜食了。”木叶苦口婆心地劝。 “我要。” “不如奴婢去药铺买些薄荷。”木槿在她的笑意里,带着人去药铺。 护卫婢女开始四处看卖糖葫芦的,这街上人满满的,各种零食铺子,倒还没有见着卖糖葫芦的。 “大概,在别处吧,你们让开些,我要亲自看。” 一众人进了一个小茶楼,“我在这等着,你们快分头去找。” 犹豫之后,去了两个护卫。 穆成风板着脸玩桌子上的筷子,玉蔓从茶楼倒来开水,正在冲泡自己带的茶叶。 终于,一壶茶泡好了,穆成风喝了一小口。 门口没有出现糖葫芦,也没有出现穿灰衣服的护卫。 终于,出现一个,穿青衣服的熟人。 穆成风愣了一愣就笑了,指着他,对大声喊,“抓住他。” 周围三个桌子上都人,一跃而起,些微用力,就把扭动的人治住。 李恒言被人分别抓住了四肢,还夺走了剑。等他看向护卫们都看的一个地方时,又奇怪了几分。 对面的穆成风很满意地笑着。 木笙只好无奈地开口,“小姐,人已经抓住了,您想怎么办?这人,很眼熟啊。”说着,他的声音自己淡了下去。 穆成风也歪着头,“我也觉得眼熟,会不会,他就是卖糖葫芦的?”笑得一脸天真,她还准备走近仔细看看的样子。 “小姐,你看错了,这哪里像卖糖葫芦的,倒像是卖馒头的。”木叶在一旁,挽住了小姐,又把她拖回桌子。 “咦,原来不是呀,我记错了,那就放了他吧。”转眼间那些护卫回到自己的位子喝茶,最后松手的一位还对他说了抱歉,然后,给他塞了一个银锭。 门口出现了木槿和一个护卫扛着一根插满糖葫芦的木桩。 穆成风欢呼着奔了过去,接了糖葫芦,一群人围着她走了出去。 李恒言有些奇怪,她看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可后来便是陌生了。 这种感觉,他总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奇怪。 他想起那些日子,原来如此,当初,他就是这样的吧。一会儿记得,一会儿不记得,可是,怎么会,她怎么会喝那药呢? 还有周围的婢女,有一两个明明认出他来,还有那个侍卫,也已经认出来了,却装作从未见过。 还有,最后进来那个婢女,身上一股浓浓的药草香,是薄荷。 李恒言暗自跟了过去,却在进那酒楼的门口时,就被人拦下来,“这酒楼全被人包下了,公子请另寻住处。” 李恒言站在门口时,木笙连忙走了出来。 “你想要做什么?”他一脸警惕。 “只是觉得奇怪。” “公子既然痊愈自由,便请离我家小姐远些,不然,请恕冒犯了。”木笙朝他拔出了剑。 “自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告辞。” 李恒言虽走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猜测疑惑。 他顿了顿,走到拐角,有一个婢女从里面出来拦住他,“听闻公子是故人,酒楼尚有空房,不如同住下来,还请公子原谅木笙不礼冒犯之言。” “并无冒犯。”他想绕过去离开。 那婢女还是移步双手伸开拦过去,“恭敬不如从命,且奴婢也希望公子能够帮助小姐痊愈。” 李恒言还是随她轻轻去了酒楼侧边一普通房间。路过木笙时,他正一脸不平,却也大步路过他。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一群黑衣人轻轻的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寒光一闪,有人拔出了剑,一个飞跃,黑影落在窗前。 昏黄的烛火透过纱窗被人踩在脚下,“咯吱”一身,又有人从墙头跳了下来,屋子里的灯火陆续都灭了。 这次,穆成风在屋子里没动,可是外面打斗的声音还是一阵阵传过来,慢慢就有了血腥味透过来,有人的影子落在门窗扇上发出声音,借着月光,她可以看见一条条血迹。 玉叶过来揽住了她,她有回到了那个箱子,这次里面垫了许多棉花布包,很软和,箱子侧边也开了小孔,还放了一些吃的。 “小姐,从侧门出去换一个酒楼吧。”木笙的声音。 接着,还没等她回答不满,箱子就被合上,她被抬了起来。箱子里是一摊绵软,还有她衣服上她最喜欢的梨花香味。躺在里面摇摇晃晃,就容易睡着了。 第九十一章 晕厥 李恒言半夜还是轻轻走到楼梯底下的暗处,他总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看见一群又一群黑衣人从屋顶跳下去了,他知道,酒楼里面有一个小院子,穆小姐的院子。 他轻轻跟在一波人后面,竟也没有被人发觉。 直到,他最后在一边转悠的时候,看见几个女子随着一群护卫出来了,那些护卫抬着四五个大木箱。他轻轻跟了过去。 有人拦住了去路,他过去帮忙解困,木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其余的人依旧努力将其中一个箱子抬到马车上去。 他才发现,那箱子,才是这些人的目标。 这么大的箱子,塞一个瘦瘦的女孩子,应该是足够的。 黑衣人的数量陡然又增加了,酒楼后边的街里,黑黑的,墙上印着月光和缠斗的影子。 沿着院子围墙边,一直到了一个拱月门,那边有一辆马车。 李恒言与木笙一直在一群木箱周围周旋,其中一个抬上马车时,晃荡了撞了一下。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软软的歌声轻轻从木箱子里飘出来,他转头看过去,木笙一脸平常,没有丝毫停顿,只有对面的黑衣人也愣了一秒,接着将剑刺了过来。 瞬间,所有人都围到了一个木箱边上。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终于,冀州的巡卫兵来了一队人支援。他们举的火把,照亮了街道,不一会儿,就退散了那些人。 地上有几具尸体,卫兵的头领与木笙交涉几句,便着人搬走尸体,而他们也重回酒楼。 他还没来得及问些想些什么,就看见那箱子被人抬回去,一曲歌声早已经停了。 木笙又过来警告他,虽然此次帮了些忙,以后少出现在小姐面前。 那箱子就放在小院子正厅中间,婢女们都忙着清理屋子,端来热茶和药膏。 不一会儿,大约是内室收拾好了,箱子被抬进去。李恒言等人也都被遣散,至周围巡游。 穆成风出来,屋子里还是满满的梨花香,烛光昏黄。 李恒言与普通护卫住在一起,轮值的时候,也多是在院外或酒楼上窗边。 直到有一天,冀州知府的千金,前来探望一品军侯的女儿。 两个小姑娘一起在院子里看花,牡丹芍药开得正兴。 二人从花卉聊到了冀州京都。 “京都的花儿大概也都开了。” “我听说,前几日,小郡王病了,周王妃正日日低泣,这小郡王也真是可怜。” “周王妃?小郡王?” “小姐,来喝些茶,这是冀州新茶,头一批呢。” “风儿妹妹不知么?呀!”婢女把茶泼到她裙子上,她瞬间推开人,“该死的贱婢,烫死我了。”木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她踢了一脚。 穆成风奇怪地看了她两眼,“姐姐不如去我房里换一身衣服,木槿,领姐姐去客房。” 等知府千金换了一身衣裙出来时,穆小姐已经身体不适睡下了,只有小婢女还跪在地上。 知府千金出门了,“哼,果然是个病秧子,妹妹?我才是妹妹,矮小丑陋,蠢笨之极。” 外边院子里的李恒言正好听到这几句话。 而院子里边,却是闹开了,“木叶,你说,周王妃是谁?” “奴婢不知。” “木笙,木笙呢?” “你们说说,周王妃是谁?” 穆成风的声音尖细起来,“怎么我不知道周王妃?” 一院子的人都默默不语。 “你们不说,我亲自写信给哥哥,我要问哥哥,我要问珠姐姐,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穆成风跌在木槿怀里哭起来。 然后木叶自己起身,一个抬手,就劈晕了小姐。 李恒言从院子门口悄悄看到这一幕,很是吃惊,可看周围的护卫,都习以为常,丝毫不变。 这个穆家,果然有问题。 黄昏的时候,东西都收拾好了,几个大马车,几个大衣箱子,就离开冀州了。 “木叶喜欢哥哥,哥哥就允她打我,呜呜呜,哥哥不喜欢我了。还有木笙,明明我才是小姐,事事都听木叶的。呜呜呜,父亲也不等我,自己陪什么大皇子先走了,呜呜呜,我,” 他骑马路过一个马车时,里面传来一些呜咽,不一会儿就又断了声音,大概是,又晕了过去吧。 李姮元在小微山上,收到了赵孜的信。 说是小郡王病了,尚月余婴孩,有些凶险,心中忧愁,不知何往,唯求药石医效,盼早日佑康。 薄薄一张纸上,只写了他的心情,也没有问她什么,就像是,随意的想把这件事,写给一个人知晓,只是想把自己忧愁无意的心情说给一个人听。 上一世,是没有这个孩子的,这一时,虽尚有生息,却不知明日如何。 她准备回信,写了满满三页纸的安慰,又承诺会给小郡王点一个长明灯,日日祈祷康健。 写完之后,却又觉得不妥,这样的语气字句,太过熟稔,太过急切复杂。 她又改了,只写了一页半纸,写了小微山今日的风景,劝他放宽心,不要过于忧思,就像一个浅交的朋友,关切又不失距离地问候关怀。 最后落款,山中客。 而宫里,周王妃在彻查小郡王生病一事。 她已经在准备清理东宫,周王妃迟早要从东宫搬出去的,只在京都一年,可也有官员已经着手安排暂时的周王府。 她正整理一应帐册,小郡王却病了。 时时刻刻哭闹着,偏偏声音又犹如小猫,让人听了可怜忧叹乳母太医一直在,也毫无办法,两日了,食欲不振,又时时低嚎,孩子是受不住的。 太子妃正在自己屋子里休息,小宫女来禀报,“娘娘,皇后娘娘传话,让您仔细些养着小郡王,又派来两位太医看脉。” 小宫女也是战战兢兢的,皇后娘娘这几日常派人来训话,自家娘娘怕是也烦了。 周王妃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那孩子可比自己女儿小时候闹腾多了,可怎么办呢?她今生做不了皇后了,之后她与女儿能指望的依靠,就只剩下这个小孩子了。 她搭着身边嬷嬷的手站起来,“太医怎么说?” “钱太医说是宫中近日不安,小郡王心神不宁,空有邪气入体,乳娘需清淡饮食云云。”小宫女又跪下去,“奴婢去送李太医时,听闻他倒是觉得,小郡王的症状似是,似是误食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过他没有明说是东宫饮食有差,大约,”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插话,“呸,大约是有人暗地里给小郡王吃了什么,有人要害小郡王?何等笑话,小郡王身边,一直又七八个宫女三四个嬷嬷乳娘轮换的,怎么会吃些脏东西,这不是在胡言。” 周王妃拍了拍她的手,“也不全对,总归不会是空穴来风。其余的太医没有言及此处,倒怕是不敢说,是我东宫里的错。不然,这话若传到皇后娘娘或者其他人那里,可就不会想我周王妃是清白的了,一个不好,就是谗言害主之罪。” “这,可怎么好。”嬷嬷有些慌乱,太子殿下去了,侧妃娘娘去了,如今,她们不久也要搬离这东宫了。 “招李太医回来,本宫要亲自问他,小郡王之事,一定要弄清楚。要让看戏的人知晓,我郭家女,即使,也不是平白好欺负的。” 第九十二章 宫心 周王妃让全宫里去查接触到小郡王的一切东西,禀求了皇后娘娘支援。 一应的宫女嬷嬷乳娘都查了,三四日也没什么不妥,可越是这样,周王妃心中却是越来越怀疑有人作祟。 她们郭家,原是与梁家一样的大家氏族,几百年基业底蕴积累,可现今,人们再提起郭家,却没了百年前的羡慕敬仰,因为郭家的鼎盛,在赵氏夺得皇位之时,就是覆灭了。 百年前,天子朱姓,国号为明。 经过了几十年,父亲与祖父两代人,郭家在京都,才将将立足而已。世人也甚少会联想到,今时的户部尚书郭家,是百年前郭家一支分族,而她的太子妃之位,也是全凭今时父亲的努力,以及皇后娘娘对她的赏识。 虽说成为太子妃让人意外,可也不代表,她没有争取和想象过未来。世人都认为她是一个花瓶而已,温文贤良,但是郭家的家训,可不是如此。 郭家,一定要回到百年前的盛荣,那些离散的族亲一定会在此聚首,像曾祖父印象里的那样。一族子弟,满堂儿孙,各房兄弟相邀斗酒诗会,闺中姐妹论琴赛画一堂欢贺,族人百众,仆从千迎,叔侄同朝,祖孙并济。 周王妃,让人再三查试,每日靠近小殿下的人,不仅要轮流被女官检查,还要被太医诊脉,甚是此事传遍宫中,小郡王没有好转,皇后娘娘也支持,有些人,纵使不满,一时也不敢有怨言。 再三曲折,查出来其中一位乳娘最近的饮食不妥,她日日吃的粥里边,被人掺了药粉。通过乳娘,将病症传给了小郡王。 乳娘身体本强健,虽也有些食欲不振,但到底清微,她没有自己说出来,很难探脉出来。但小郡王不同,他本就难产而来,自是比普通婴孩虚弱,用上一点药,就病的厉害。 不出一日,就盘查出来了下药小婢女,曾是穆侧妃身边的一个三等婢女,平时看着胆小腼腆,抓住她时,倒是一脸冷静的认下了。 从她屋子里,又搜出来给乳娘下的药,还有一幅画,画了,一只玉雕凤簪。 一张小巧的玉簪图而已,搜查的嬷嬷起先只是嘲笑这小婢女妄想胆大,但又一眼仔细看下去,就会发现每一笔都细致清晰,凤头凤尾,旋纹冠羽,丝毫不差,让人觉得,这凤簪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有笔杆粗细的玉簪,一只凤凰盘在其上,很是华美。 小婢女名叫宫新,被皇后娘娘亲自发落去了慎刑司。 本来只是谋害小郡王的罪名,在皇后娘娘看了那张小图之后,却是又加了前朝余孽的罪责。 听到前朝余孽四个字的时候,周王妃郭氏,心中一阵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凤簪,是前朝的东西,最后一位皇后,许皇后的东西,那只簪子,传闻里是红玉雕的,更有传言,那簪子蘸了印泥在纸上滚一圈,就是凤印一样的命令旨意。也不知晓,这小婢女,如何有这样清楚的图,像是照着画了一便似得,也难怪,连陛下听闻都下旨意要严审。” 嬷嬷望了一眼,面无神色的王妃,又低低的说了一句,“王妃可不要多想,等小世子病愈了,咋们就早些搬出宫去。” “他们可有仔细询问过,小郡王遇害一事?” 嬷嬷低着头,大声回答,“自然是有的,这可是重中之重呢。” “就这样吧,早些安排出宫事宜。”周王妃走到外殿,从窗前看过去,那里有一棵枇杷树,是她初进宫那一年,亲手种下的,大约再过两年,就会结枇杷,但是,那时她也再见不到了。 宫新在慎刑司里被一番拷打,从那张图起,皇后认定她是前朝余孽,既然敢谋害小郡王,说不定谋害太子也是他们,汝瓷,皇后娘娘是通过皇上安排了一众人,严刑拷打,务必吐出全部事情来。 而宫新不负众望,第一天就告饶,咬出来的人是长公主。 “哼,今时谁人不知,梁府被京卫司围了,长公主不常进宫一次,随意攀咬,乱泼脏水么,接着审,让她说出真的人来。” 经过一系列的刑罚,结结实实落到她身上,小婢女奄奄一息,大哭着大喊着,却说出三公主的名来。 “呵呵,真是个狡诈的,三公主轻易不在宫里转一转,她凭白指使你做这干什么?太子殿下与三公主亲厚,还不找出实话来!” “皇后娘娘不信么,听说三公主已经躲去枫园了,秘不见人。” 皇后娘娘并没信,让人严加拷打,继续查小婢女平日交好相见之人。 第三日,小宫女又哭喊着换人了,“贵妃,是贵妃,我的主子是孟贵妃。” 皇后娘娘听到这句话确实还是愣了一秒,笑着让人准备,她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个小宫女。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不过,你说是长公主本宫不信,说是三公主,本宫更不信了。可是说到孟贵妃,” “娘娘好聪慧,可是说到孟贵妃,您一定会来见我。”小宫女虽然是换了干净衣服跪在地上,离皇后几丈远,皇后娘娘还是用帕子捂了鼻子,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小宫女依旧仰着红肿的眼睛,凌乱凄惨的头,“这一次,我可全说了,信不信全由您。” “如此反复,你的话不可信。” “那娘娘为何而来?” “孟贵妃与二位公主可不同,她是妃嫔,不管我信不信都该仔细来盘问一番,不然本宫这掌管六宫之权,要遭人质疑了。” “其实,我愿意招出主子是孟贵妃来,还是想着穆侧妃娘娘的恩情,总之我是不会再改口了。如今看来,一开始就该招出她来了,省的还废了这些功夫,吃这些苦头,皇后娘娘,您可想清楚了。从昨日至死,我都不再改口了,因为我已经招出了实话。而我的死期,大概就是这几日了。信不信,一切都由您。”小宫女直接就歪坐在地上了,似乎这样,她不那么痛。 皇后听明白了小宫女的意思,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说过,我不会信你。凤簪和小郡王,你为何要害他们?” “奴婢只是听从贵妃娘娘的旨意而已,害了小郡王,奴婢也是不忍心的,因此此时才会忍痛招出来主子。” “满嘴胡言,那凤簪呢,在何人手里,说,你是不是前朝余孽,太子殿下,是你们害死的?” “总归奴婢明日就要死了,就告诉您了,凤簪图是什么,奴婢也不动,不过是,不过是主子说,放在屋子里,即使被抓了,也有了理由,只是奴婢是在是愧对小郡王与穆侧妃,不得已,才说出真相。再一说,若是娘娘信了我,说不定,主子就不会趴着小郡王不放手了,总得有一个人要被拖下去。” “我怎么能信你?” “信不信随您,大概这几日,奴婢就要去见太子殿下侧妃娘娘了,可怜侧妃娘娘当初真心从琼瑶宫附近救了我,如此,也不负侧妃娘娘恩情。” 这个小宫女,的确之前是琼瑶宫附近御花园的一个修剪花枝的,但是管事嬷嬷很不喜欢这个刚进宫的小宫女,总是刻意刁难与她,最后,便是被穆侧妃要了过去。 虽然小宫女说的眼泪横流,情深恩重,可皇后还是想不透,长公主,三公主,孟贵妃,怎么,她会讲出这三个人来呢? 不过,孟贵妃,对她来说还真是一块讨厌的拦路石。 怎么做?皇后娘娘还没有想好,慎刑司的人,也将二人的对话口供照例送了一份给皇上。 当天夜里,小宫女咬舌自尽了。 畏罪心虚,受人逼迫,还是为了栽赃陷害? 死无对证。 而她口中,念及原先穆侧妃旧情,良心发现,而被最后供出来的孟贵妃,可就真的难洗清了。 宫里的人,都等着孟贵妃怎么辨清嫌疑,孟贵妃的两个三等宫女,又静悄悄出了宫。 “这是,吴道长?”跟着的一个宫女有些惊奇和不确定。 几月不见,吴道长,瘦了两圈。 “正是。” 一旁的大宫女白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的表情太过了,可想起前几月自己的眼神,也是一脸不信,她轻轻问了一句,“娘娘让奴婢来问,秘药一事?” “正在筹备。”吴道长,将拂尘一扫笑了。 “那就好。”她身后的小宫女收了吃惊,轻轻捧过去一个小盒子,“这是,五皇子的喜好,日间行程,以及,府中大致设置。” 孟贵妃的琼瑶宫里,一派安静平稳的气氛。 她的嫂嫂,孟夫人苏氏,正好进宫来看她,“贵妃娘娘,近日可要宽心,不要太过忧心,反而受累。” “谢嫂嫂关怀,本宫此时无需解释也无需动作,常在宫里闲着,乐得自在。” “可,娘娘也不能认下冤枉,任人置舌。”孟夫人双眉紧锁,很是忧愁,虽说皇上还没有下旨意,可是宫里都已经传遍,而宫外也有了各种说法消息,有的茶楼都开始秘密讲起此事,谋害太子,可不是小事,说不得,整个孟家都会随之覆灭。 “本宫只要静静等候,再说,那小宫女不是还招有另外二人么,话不可信,怎么就轮不到我。嫂嫂不必忧心,本宫自有分寸。” “那便不谈此事了,与老太爷商议之后,准备将景华的婚事定下来,二月十五,就去苏家下聘定亲合八字议婚期。” “这可真是一件喜事儿,景华这孩子,本宫也一直很喜欢,能文能武,逢婚事大喜,姑母也该聊表心意。” 第九十三章 追杀 李姮元与赵沐又平平淡淡通了两封书信。江苏的事情还未来报,而宫中因为小郡王病了牵引出来的事情倒不简单。 李姮元特地给母亲去了一封信,母亲在枫园她是知道的,可她还是将信寄回了府中。 等母亲的回信来的时候,宫中的事态也早已经安稳下来。 皇上亲自下旨,斥责那名胡言死去的宫女,断言其前朝余孽,祸乱宫墙,谋害皇嗣,鞭尸后抛弃于乱葬岗。 其中宫女被指认诬陷的三位自然成为受害者,并无追责。 虽然流言止住了,但宫中朝上人的各自心中,还是有各式各样的猜想。 而琼瑶宫边上的那位管理花枝盆草的老嬷嬷,也的确被人寻走问过话。 赵孜从御花园走过去,很不开心,他近日闲暇时去见三哥,三哥不是练剑就是看书,似乎想要用功一番。而他虽进了京卫司,却是个十分闲散的职位,美其名曰先熟悉规制,但甚至他隔两天不去,都没人管他。 那位孙远侯也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京卫司里的人来来去去,匆匆忙忙,他却只需要在一间书房里看一群人整理卷宗和对查账目,整理书目,无聊透顶。 “在京卫司过得可好?”孟贵妃正在一副新的九弦琴旁边端坐着,见他来了,停了手,将琴谱摊开来。 “无趣极了。母妃,不如,我去寻师父?”赵孜走近,拨了一趟琴弦,又走开,琴音在他转身时就停了。 “三年之期已满,若不然,你与五皇子一起,随杨太傅修书?”杨太傅!他随师父出宫四处游荡之前,就是由杨太傅管教,日日读书练字,练习骑射琴棋,严厉至极。 赵孜在对面的矮座上坐下来,双手张开搭在圆椅靠上,“哈哈,母妃说笑了,京卫司挺好的。母妃近来可好?” “你若实在想出京,就去苏州助你大哥吧,你若向孙远侯提出来,他也定不会驳了你。” “苏州,很好。”赵孜看了一眼在一旁静静端坐的母妃,扬着笑脸说,“那,母妃一人在宫中,可要安心等我归来。” “你安心去吧。” 赵孜走了几步到门口又回头,“江南女子千万美,等儿臣回来,母妃可要做好准备。” 孟贵妃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 梁国公府中,梁芷欣摔了一堆东西之后,气冲冲去了母亲的院子里。 “母亲,我到底何时才能出门?各个院子口都是一堆人守着,看着我都烦死了。” “再等等吧。” “等等,等等,到底要等到何时?不行,我要去问爹。”梁芷欣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许去!”长公主身旁的嬷嬷立刻拦在了门口。 长公主拉着她轻轻走到了内室,“你爹正烦着,不要去找他。” 梁芷欣想了一想,轻轻将头靠在母亲的身侧,“母亲,欣儿就是在院子里呆腻了,母亲这几日是不是也累了,不如一会儿欣儿陪母亲去花园看鱼。” “你呀,不要心急。”母女二人在铺了青色垫子长椅上坐下来,梁芷欣还是挽着母亲的手臂,“母亲,这事儿,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时也说不清楚。”长公主轻轻悄悄吐了口气,轻轻保持端正的姿态靠在椅背上。“不管如何,都不会连及你的。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在府中,过了这些日子就好。” 梁芷欣放心地笑笑,抬起头来,“母亲,前几日,我听到那些人说,孜哥哥也在京卫司里,不如我给他写一封信,说不定,他就会带我出门玩儿。想小时候那样,一起去书院的书房躲起来,但是谁都不会发现,或者,如果他来陪我在花园钓鱼也是很好玩儿的。”梁芷欣越说越开心,激动地抬起手臂来。 长公主伸手拉回了她的手臂,“你为何一心只想着他呢。当初带你去书院的本是三皇子,带他来一起钓鱼的也是三皇子,若是你一早答应嫁给三皇子,此时,你早就是三皇子妃,高高在上,自由自在。” “母亲,”梁芷欣拖长声音,带着无奈,“欣儿与三皇子情致不相合,况且三皇子妃已是那个李秋容的。” “若是当初你肯,皇后娘娘早早就会定下亲来,哪会有李秋容什么事情,情致,对成亲来说,今后一生都是可以来慢慢合适的。”长公主偏头就看见女儿的一脸无奈和不悦,“算了,事已至此,旧事休提。” “是呢,这可是母亲说的,旧事休提。”梁芷欣又重新靠在母亲身边,一脸安心,心中也平静许多。 “不过,你也不要给四皇子写什么信了,今日里,宫中也发生了不少事,关及孟贵妃,所以你可不要给人再扯出什么事儿来的机会。” “恩。那这一次?” “这一次,是不得已,遭了小人陷阱。” ······ 而往苏州一行的一路上,有人追随,却再没有杀上来,大概在寻找机会,也或许是有人阻拦。 李恒言再一次看到穆成风,她又瘦了很多,一直在屋子里,也没出门。 那次留下他的婢女叫木槿,平时话很少,见面也只点点头。她们停在一家客栈,煎药是主要工作,各种补药安神药。 木槿的身上总有浓浓淡淡的药味,混杂不清。 再前面一站就是荆州了,马车行速却意外开始慢下来,在一个客栈驿站,往往一住就是三五天。 直到一日,他看见木笙一脸气愤地从穆小姐住的楼上走下来,快步走到外面的一棵树下,拿着剑就对树干一顿乱砍,期间也没有人敢去阻拦过问,直到那棵树被砍得快要倾斜倒下来,他又一脚踢过去,那棵树就彻底倒在路边。 旁边有两个护卫在轻轻说话,“似乎是接到公子的书信了。” “大约是的。也不知小姐怎么样了,几日都没见到了,可怜啊。” “大公子也是闲的,简直添乱。” “嘘嘘嘘,你想死啊,到处乱说。” “口误口误。”那人说着瞟了他一眼,走过去将那棵断树的枝丫砍了,叫了几人一起抬到客栈柴房去了。 此时,木笙早已经走到客栈里去了。 而在苏州,江苏府尹的大牢里,丢了十几个死刑犯人,经查实就是刺杀太子的人。 可府尹家惨案却是还有疑点。 穆侯爷收到消息,派人从苏州京都两边同时去接应穆小姐,大皇子正好在旁边听到吩咐,就问了一句,“四小姐遭到不明刺杀了?” “是的,小女还病着,便多派了些军卫,若是大皇子问及军卫军务调度,本侯会列算清楚。” “此时此事也是很明显的。若是追击到穆小姐,就可以威胁侯爷谋些方便,此时接护穆小姐也算官事,穆侯不必烦忧。” 第九十四章 归程 这小半个月里,她们又都住在了光济寺里,至于小微山顶的那个寺庙,只在开始去了一次。后来二堂兄接她回了一次家,祝贺李秋容的及鬓之礼,不过当日,她并未出现在大厅看礼赞,只是与李秋容与母亲见了一见而已。 李秋容在赵容之的陪同下,很是开心悦意,而母亲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平静。 在回去小微山的路上,小师兄提出不用送了,就让安心驾车,小师兄,她与玉兰自己回光济寺。 拜托了公主府和将军府相送的人,他们的马车在下午的春风里,从城门口拐个弯,又回到一条条大街道,路过一个个春日的热闹的集市。 四人买了许多各自解乏和喜欢的东西,毕竟,小微山上住久了,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些冷清,见此热闹的市集街道,自然不谋而合都是想转一转的。 为了怕遇见相熟的人,他们特地拐去了城西的街市,黄昏的时候,安心驾着马车直接就从西城门扬鞭出去。 出了城门就开始加快速度往小微山赶,玉兰掀起的车帘一直没有放下来,就在一瞬,李姮元看到茶铺边,牵马而立的赵孜与赵沐。 马车走出去好远,李姮元还趴在窗边试图看一看路边那两个背影。 安心的声音传过来,“方才路边牵着马站着的人是三皇子与四皇子。” “别看啦,我都打听到了,四皇子近日将去苏州。”小师兄在一旁吃着自己买的牛肉脯,很是满足。 李姮元放下车帘,“这么说来,赵沐是给他送行的。” “嗯嗯,恩,”小师兄使劲撕咬着一个鸡腿,玉兰在旁边吃酸梅子还不忘给他递过去帕子。小师兄腾出一只手,擦了一下嘴,鼓着腮,“不过听到一位夫人说,赵孜不过是为了去苏州玩儿,也有人说是京卫司派去帮忙查案子的。” 李姮元自言自语道,“说起苏州的案子,怎么不拍京卫司,却派了掌管军务的穆侯爷?” 过了好久,直到小师兄完整地啃完鸡腿,又吃了两块糕点,才喝了口水,慢悠悠说了一句,“因为孙家在江苏江浙开得酒楼铺子,成千上万。” 李姮元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师兄时回答她刚才的话。转而又问了一句,“师兄可谓通晓天下事!” “这是自然,如不知晓天下世事,光济寺在山里,怎么能比京都的寺庙更加贴心,更加周到,更加了解信众的心愿。就比方今日在将军府的夫人小姐,有一小半宁愿远来光济寺上香,自然是光济寺有吸引她们的独到之处,而了解信众,不可少。即使是空门寺庙,也不是完全能脱离俗事。” “小师兄说得有理。”这就是他处处凑热闹,事事都知晓的原因吧。 从李府回来,小师兄就一直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歇了一天,又提出隔一个月再回小微山。而她与玉枝玉兰则住在先前一个小院子,管理一个偏僻的佛殿里的香火供应事物,玉枝有时候还回去膳房那边帮个忙什么的。 三月了,亲自来光济寺上香礼佛的人越来越多,来这山寺途中的山景山泉也值得远来一观。期间,赵沐与她这个山中客也是多了几封书信,但都是日常流水账,不过,从书信里边,她知晓赵沐最近在努力,努力学习他的太子哥哥。 他开始关心认真对待在大理寺的事务,整理查阅卷宗,而不是闲适散慢地度日而已。 李姮元反观自己,觉得自己更像虚闲度日的那一个。 自从张生崔燕逃走了,莲心嬷嬷除了汇报一些酒楼的事务,再也没有主动提及其他,小师兄更是自己在忙着每日背书练字,都是一些古言课文,佛经大道之类的。 李姮元曾有一次在花园里撞见小师兄在读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之者者,” 她走过去嘲笑他读书的语气有一种的冠冕堂皇,明明很严肃,却让人听了想笑的感觉。因为小师兄的声音太过稚嫩,却又努力想压低声音,把每个字读得字正腔圆,所以很好玩。 小师兄很烦闷地不理她,带着几本书,自己离开了小花园。 听小沙弥说,小师兄每日要在胖胖的四师兄那里默写课文,四师兄出家前,似乎是做过教书先生的,平日很和蔼,但是一遇到错字就会变得很严厉,所以,小师兄的日子过得苦极了。 又两日过了,二堂兄又带着马车来接她回去。大堂兄的成亲的日子快到了,这次只有她与玉兰,小师兄倒是因为练字背书跟不了。 经过小微山下的山门时候,二堂兄去跟人打了招呼。 从车帘里看,是孟景华。 此时,孟景华还没有出事,二堂兄与孟景华做了同僚。 一边出来的,似乎是孟景华的母亲,听说孟景华已经定亲了,孟夫人大概正巧今日来上香,但很明显,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李姮元正猜想者会不会是孟景华的那位表妹,随着马车的靠近,李姮元看到那辆马车的车帘也撩开一条缝,啊,原来是孟家大小姐。 那日灯会见过的孟家大小姐,等孟大小姐回头的时候,马车已经平行并到一起,二人就从各自的车窗里,正好对视一眼再点点头,都笑得很柔和官方。 孟夫人的婢女特地过来问安,被玉兰两句,“此时佛门,礼节减免。”给送了回去。 马车开始一前一后,一起慢慢从小微山向京都驶去,最前面的是李姮元,而她马车后的孟景华与二堂兄,一路上倒是聊得很愉快。 黄昏将至的时候,一行人进了京都城门,按照先前的队列,又一起驶上了大街。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李姮元悄悄撩起车帘,从缝隙里,看到了车厢后面的孟景华,他正骑着马,微微侧着头,与二堂兄在说着什么,路边的各种灯笼的光印在他身上脸上,让人不禁想到流光溢彩,风华绝代这些词语,他的确不负景华这个名字。 人如其名,孟景华,他的整个容貌气质,行走移动就是一幅景,公子美如画,华贵怡人。而那日元宵灯会,李姮元不敢仔细观察,那日自他上台之后,底下也是各种赞美声起。 说起来,与孟贵妃长相最像的的,不是赵致赵孜,不是孟家小姐,而是孟景华。不仅长相,都是孟家人,骨子里的性情气质都是相近。 李姮元感叹一番,准备合上车帘,手却意外地顿住了。 此时正经行的一个街道,就是前世,孟景华,出事的地方。 第九十五章 人影 就是这条街上,马车在大道上行得很缓,从掀开的车帘缝里,李姮元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家家倒退过去的小店铺小茶楼小花房,东上六街,上次逛花灯附近的那一条街,再路过两条巷子,转角,就是九珍楼了。 晃过一家胭脂铺子,一家松糕铺子,一个暗巷。 暗巷边上,松糕架子后面,站着两个人影。 一个黑衣抱剑的男子低着头,一个一席白衣戴白纱幕离的女子。 那女子的一身衣饰风格,在她的记忆里,很明显是赵容之。 因为只有赵容之,喜欢在出宫且做女子装扮时,在幕离的左边,挂一串翠珠,那表示,她的心情不佳。 因为心情不佳,便没有心思故作男子打扮或是盛装华服,一袭白衣,最是简洁,挂上翠珠后一整日都不会轻易将幕离取下来,就没有心情打趣作乐。 看那幕离的形状,她是一直轻轻仰着头的。 李姮元突然有一瞬恍惚的感觉。 赵容之若是在看孟景华,那么,前世里,她为孟景华寻遍名医,便是有几分真心的。她当初匆匆嫁了孟景华,可是不惜触犯皇上,虽然,孟景华最后死了,可死之前,她也算一直悉心照料。 可偏偏不巧,她现在出现在这里,让人心中疑惑顿起。 在她的印象里,此时,赵容之与孟景华该还是两个不太熟识的公主与臣下。且就算孟景华少见过赵容之,以赵容之的性子,她该早已打听并探见过这位素有名声的孟二公子,或在私下言语调笑一番,或在公众前试探相看评价一番,但是并没有。 在上一世,李姮元与赵容之相处至深的几年里,都没有怎么听她提起过孟景华这个人,就算二人成婚之后,她也以为赵容之只是因为皇上的嘱咐才对孟景华有几分照料,毕竟,孟景华一死,她就回归原态了。 可,就算她今日心情不佳,也不该只是这样在路边看看而已。 而且,她身边那一人,应该是她最得力的侍卫,林远。 林远从来只在赵容之穿白衣的时候出现,平日里,都是其它侍卫跟着赵容之四处寻欢找趣。 且,一般林远出现,任她怎么想着法子想带赵容之解闷,赵容之都是拒之不理的。 所以,今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赵容之不高兴。 恍惚之间,路过了九珍楼,此时的车帘全被她握在手里,也不知,她一激动,赵容之看到了她没有。 而九珍楼的大门两边挂了四盏硕大的灯,流光溢彩,与那日元宵节灯谜会,一模一样的琉璃美人灯。 “郡主,看那九珍楼的美人灯,听说是孙家推出来的新品,全京都只有二十盏,献进宫里九盏,余下十一盏,一盏千两银,在九珍楼出售,只余四盏,听闻被抬价五千两。”玉兰正说着在寺里听到的传闻,看着琉璃灯盏移不开眼睛。 而李姮元也明显感觉到马车慢下来,似乎连车夫都想多看两眼慢慢离开。 后面的二人也侧头在马上看着拿映射出彩光的灯,“听闻孟家公子的聘礼里边,就有一对琉璃美人灯这一项。” 两个婢女玉枝玉兰还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因为是苏家小姐喜欢。” “听说是贵妃娘娘特意买下来送去的贺礼。” 琉璃灯,元宵那一日,孟景华的那盏灯,在苏小姐手里,怎么会跌落,而那一日,赵容之也在附近。 “郡主,郡主可知道?这次大公子婚事,公主殿下也准备送了琉璃灯盏作贺礼。” 李姮元特地让玉兰拐到八宝楼给莲心送了口信,夜间,莲心亲自来了。 “宫中的事,你怎么看?”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念着佛经,佛经里说不问世事俗尘,况且是宫中的事,可她心中还是耐不住想要问询。小郡王的事,赵沐写信只说了一半,含糊其辞,让她越发想要知道。 所以,即使她知晓莲心可能是宫中的人,她还是忍不住问。 莲心倒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思量一下,就将全部细节都告知。 果然,她是与宫中有联系,不然,知晓也不会如此细致,旧事今事皆知晓。 “凤簪?” “是的,那小图纸上,画了凤簪的一部风,十分清晰详尽,栩栩如生。那图上的凤簪赫然是前朝印信。” 怎么?之前,她从未听闻过与此相关之事,甚至前朝二字听得都不多。而唯一听过的前朝余孽,也就是几年后荆州会发生一批上千人的小小反叛而已,不出一月就被剿灭,等消息传开到京都来,已经成了捷报。 怎么今生,凭空多了一个前朝印信。 半晌无言,莲心嬷嬷也没有开口,李姮元问了一个比较傻的问题,“那图纸上既然画了凤簪图样,如何辨别真伪,若是被有心人仿制?” “图上画得,不过观之一面而已,一只浮凤而已,真的前朝遗物,用凤簪印下来的章子可是一个完整的凤凰,且另一面,就该是那前朝皇后的名讳。就算有了这图纸,工匠也无法轻易仿制出来。” “如此,可真是一件宝贝。” “那小宫女,嬷嬷可知晓其身份?” “本名佑奴,祖籍苏州农户,十岁入宫,一直在御花园修剪花枝,后伴穆侧妃三年,赐名宫新,今时十六了。” 宫新,这名字倒耳生得很,佑奴,也从没听过。 那琼瑶宫附近修建花枝管理的嬷嬷,李姮元倒是记得。 那位嬷嬷,出了名的严厉,一般新到她手下的小宫女,都需吃些苦头,变得细心又勤劳,她才肯罢休,若是花枝剪得不好,杂草没清理干净,还要挨罚,不过孟贵妃附近的花卉草木的确是被打理得很漂亮整洁。 记得有一回,一个小宫女拿着一支被修剪下来的牡丹花,本是无用之物,奈何那花儿才开始绽苞,很是好看,正准备私自藏了带回去,被那默默看见,可是准备好一顿罚。 那时,她与赵容之还特地去打抱不平,“你这嬷嬷怎么平白无故打压小宫女呢?” “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欺负她们?” 第九十六章 辨药 “容公主说的哪里话,老奴自是不会无故罚她们。”那嬷嬷直接就跪下行礼,诚诚恳恳,不卑不亢,“这些初来乍到的小姑娘,若是不严厉地教些规矩,肆意妄为,任其生长,总会有一日,因着某些小小的贪心马虎,就会如这被修剪下来的花儿一样,看着艳丽美妙,却是生错了了位置,开错了时间,轻易就一无是处。” 赵容之看着那嬷嬷虽谦卑地跪着,可说出的话还都是从容之言,顿时起了玩味之心。 故意拉着她一起抬高声音,作出怒声,“何时轮到你一个老嬷嬷来说教,本公主与元郡主最不喜欢你这种装腔作势,满嘴胡言的老东西。” “是呢,你今日若是不诚心认错,可别怪我们亲自管教一番。”李姮元记得自己还故意拿出鞭子吓唬一番。 可那老嬷嬷到底是不肯改变自己的做法。 半百的年纪,就这样趴在花丛边上,一动不动,李姮元拿鞭子激起她旁边一层的尘土,她也不言语。 最后,是孟贵妃过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亲自替她解的围。 孟贵妃带着一众鲜艳的宫女走过来,大声夸赞园子这一片的红牡丹修剪得好看,而这边跪了一地的修剪花枝的宫女,也在她的一声有赏之后,遣其归去。 “今日赶巧,母家送来碧螺春初茶,容公主元郡主不如一同来我琼瑶宫品新茶。” “好啊。如此多谢贵妃娘娘了。” 也是从那之后,李姮元慢慢与孟贵妃熟悉亲近起来。 …… 从片段的记忆来看,那嬷嬷与孟贵妃之间,或许是有些情分,可那些小宫女却实在是不明身份。 “周王妃郭氏,近日忙于牵宅一事,着意于府中府兵仆从安排。”大概是真的关心小郡王。 而另一边,听说赵孜骑着快马,欢脱地出了城门,去往苏州。 因是大堂兄的婚事,此次,母亲早早回到府里。听说善堂已经修缮完毕,而那灵犀塔的工程事宜却是准备先放一放,缓一缓再开始。 莲心坐了一会儿,母亲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了,端了一罐银耳粥,“郡主车马劳累,晚膳少食,公主殿下特地让奴婢送来粥。” “莲心嬷嬷不如也来一碗?”嬷嬷看到一旁弓立的莲心,突然走过去仔细问询。 “奴婢岂敢,奴婢陪着小郡主,已多日未见殿下,不知何时有幸能见一见殿下。”莲心在柱子边谦卑地问,李姮元自己吃粥并不言语。 她回来时,母亲并没有太欣喜,反而多日不见生了生疏之意。一如上一世,她去皇宫小住长往,与赵容之常常出门,母亲也是渐渐淡出她的生活,最后是直接闭园不出,多日称病不适。 如此她越发喜欢皇宫的赵容之孟贵妃,而这个公主府倒像是她的行宫而已,不常归。 莲心最后还是跟那嬷嬷一同去母亲那里请安。 而李姮元生出许多惆怅来,母亲与自己之间似乎总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这雾气时淡时浓,而她与母亲二人又都没有挪动脚步,任由这雾气散开又聚集,朦朦胧胧。 大堂兄的婚宴,热闹喜庆。而李姮元与李秋容一齐在园中花亭等待闲谈。 “这一月里,我随容之进宫了三两次,次次都能遇见三皇子殿下进宫请安,可真是巧了。”李秋容一手托腮一手转着一支折花,望着一边花丛,眼波流转。 春心荡漾的少女啊。 “三皇子可好?” “三皇子今日也会来的,只是,我觉得我不该再见他,就剩几个月了……”她的眼中带着期盼情意,看周围被装饰成大红喜色,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婚事。“不如,元娘你一会儿悄悄帮我看一看,他穿的是白是蓝,是玉冠还是银簪,” “这些,有什么关系吗?” 李秋容带嗔斜了她一眼,“元娘,你可不要因为在寺里修养些时日,就忘了自己的大事。” 李姮元的手被她抓过去,李秋容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若是白衣玉冠,则是三殿下心情舒阔,若是蓝衣银簪便是还在为小郡王之事担忧。此些小事就可辨出心事,若是留意得当,日后,日后,也会更合心意。”李秋容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 …… 李恒言遇到了麻烦。 在驿站里,他的职务从受院子调到了厨房边守药房。 而那位穆四小姐,已经四五日没有出过房门一步,从厨房里端进去给她的膳食,也只有一日一小罐粥,来来回回地热着。 小厨房另一边是药房,每日做饭时不做饭时都会飘过来一阵阵药味,混着油盐饭香,混着多种药香,还有人在调制一味安神的梨花香。 李恒言每日站在墙根下,就努力分辨每一股药味,时日久了,就将闻辨出来的药材都写在一张纸上,慢慢就分出几个残缺的方子来。 而这三张药方被打扫驿站的婢女翻了出来,他明明压在床铺底下的,还装进一个叫做家书的信封里。 于是,那位木槿姑娘终于见了他。 “公子意欲何为?” “离家时日已久,已近荆州,在下觉得自己该回去了。这些药方乃无意为之,往姑娘见谅。” “既然公子执意归去,木槿也不多加阻难,只是药方一事,公子既然辨出来八九分,自然也该知晓这药方功效对应病症。” 李恒言确实知道了。她们每次煎药,都是多种混合,煎了七八个方子,但最终常用有用的方子不过那三两个。而那三两个都是温阳补气,滋气养生,阴阳并调,气血双补。 所以,病者大多阴阳血气不调心脾肺肾亏虚,气虚血行不畅。 而用药已久,已是顽疾。 “公子也懂医药,不如一探病症,若有对症药方,还望公子不要吝啬。” 于是,李恒言被不客气地“请”去看病者,木笙木叶一路一左一右跟着他的步伐,木笙更是似乎随时会抽出身上的剑来刺他。 暖和的小内阁里,放着两小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与一旁烟雾袅娜升起的梨花香混在一起。 床榻边,银针脉诊皆俱,一帘淡纱看不清床榻。 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慢,连木槿都是以非常低微的声音配着口型对他说,“请公子看脉。” 木叶轻轻进到轻纱里边,床榻上的人只一张苍白尖痩的脸,衬着黑发从粉红的被子露出来,双目轻闭,淡眉舒展,很安静似乎睡得很舒适。木叶收了眼里的泪花,将一只瘦瘦的手,裹着轻纱递了出来。 李恒言在木笙严肃的眼神下探出一只手的两根手指。 “脏痹日久不愈,重感外邪,或思虑伤心,气血亏虚,复感外邪,内犯于心,心气痹阻,脉道不通所致。证见胸中窒闷,心悸心痛,突发气喘,易惊慌、咽干、嗳气、脉沉弦。” 出来外厅,李恒言很流畅地背出曾在医书上看过的话,又加了几字,“心悸心痹,何时初病?” “生时就有。” 李恒言微微吃了一惊,但还是直言,“在下恐无才书药方有效,那三张药方已进贴合精妙。” 一旁的木笙突然大声起来,拔出剑走过来,“早就说过没用,你为何要让他去看小姐。” 李恒言的兵刃早已经被收走了,被其它两个护卫挟持,他只有静坐带着一丝苦笑,看来,这穆家人果然都凶险。 木叶也哭着走出来,跪在一边,“木槿姐姐,求你呢,我们还是给公子写信吧。” 木笙很是气愤,咬牙切齿,“你何必求她,要不是她阻拦,现在公子早已到这里,怎么会让小姐白白受苦。” 木槿还是静立着,轻轻慢慢地开口,“二公子在西北军地怎可轻易离开?况且,半夏已经去寻名医吴道子和孙老头了,以他们的医术,定能治愈。” “这二人都是江湖游医,如何找得到,若不是看在你二人是大小姐留下的人,这种刁奴,早早就该被主子打死。今日,这件事就要给一个了结,公子留下来的这三张方子已经起不了药效,小姐的身子可等不了。” 李恒言正在吃惊那三张药方已经起不了作用的事,而木叶已经站在木笙身边,身后是三五个侍卫,木叶还在劝阻,“木槿姐姐,你怎么偏要听那半夏的话,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木槿还是一脸从容,神色音调不变,“木笙木叶,主子病者,你兄妹二人,是要为一己之私,挑起内斗吗?”门口又进来三个侍卫,一样的衣饰,却是站在木槿身边。 第九十七章 病愈 “五脏气相关,名厥心痛,其痛甚。但在心、手足青者,名真心痛。真心痛者,旦发夕死,夕发旦死。你们现在去请你家公子回来,你家小姐也大约等不到了。” 两边对峙正肃然寂静,李恒言开口打破了平静表象打乱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两边人马都怒目看向他。 其实他也不太想沾染这事,可是谁让这穆家四小姐说到底还算是救过他一次,而医者仁心,他也不太忍心就看着那女孩子病死。 明明几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奄奄一息,实在可怜。 “在下幼时曾在吴道子处浅学医术,愿为一试,但不敢保证痊愈。” 对面的木槿依然是一样的淡定,并未如木笙木叶一样吃惊,只合手道,“如此甚好,孙大夫也在路上,三日内即可赶到。” 李恒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将要踏入陷阱,内心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轻易暴露了吴道子之徒的身份。 三日里,孙大夫果然来了,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大夫。 二人一同将原来的药方改动些许,又一起探讨研究了针灸之法。 最后看到了憔悴瘦削的病容,气息微弱,脉搏不振,皮肤苍白得似乎有些透明,可睡颜平和,似乎美梦正酣。 “果然虚极。”孙大夫感叹的同时似乎有一丝兴奋,或许是一丝将要大显身手的兴奋。 探视后,李恒言被先请了出去,孙大夫在隔间里多呆了片刻,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兴奋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让门口的木笙对他一顿怒视。 “呵呵呵,小李大夫,你可还有医治改疗之处?” “并无?” “呵呵呵,那你可以走了,依着之前你我二人所论之法,老夫一人有把握医治。”孙大夫摸着胡子往外走,止不住的笑。 李恒言突然很是搞不懂这个孙大夫,遇到难症有方可解也不用高兴得意成这样吧。 不过,木笙还是立即让人将剑与包袱归还给他,并警告一番不许透漏小姐的病症行踪,就放他离开了。 李恒言牵着马走在驿馆外边,又一次觉得内心很是复杂凌乱。 这一路的经历很是奇怪,好像他被耍了一番,好像又没有。 而唯一安心的是,自从穆小姐病在房中,再也没有来过追杀,而现在改了药方子,有那位孙大夫医治,这位脸色苍白,脉象泫沉的穆四小姐大概会无事。 虽然,她的病是不可能完全治好。 事已至此,也算报还恩情。李恒言骑着马,扬鞭归去。 李恒言走后,木笙也开始在木槿的吩咐下准备赶往荆州的事宜,已经派了一批人提前去荆州安置住处。 孙大夫每日施针三次两天之后,木叶已经可以喂汤药进去,而夜半清晨,小姐也会时不时醒来一下,醒时也是昏昏噩噩,神台不明。 而那位孙大夫也不知与木槿日日在密谈些什么,每日来施针时笑嘻嘻的,看得人心生烦闷,可也算有了大把希望。 小姐醒来的时间也慢慢多了,渐渐思绪清醒,依旧时常有伤感之态,但也自己稍稍能止住,而一屋子的婢女也都故意讲着好玩好笑的事情逗她开心,那只叫易安的小猫也常常被抱过来逗玩。 又过了三五日,醒来睡时的时间便如同常人了,也会由人扶着在院子里走走,看看花草,听听琴音,心情开朗许多,还亲自给二公子和老爷写了好几封书信报平安。 在马车启程去荆州时,小姐终于有了一丝兴奋在脸上,掀起车帘看外面的车马行人,店铺买卖,很是开怀,“终于要到荆州了,离苏州不远了。” “是的,小姐,不远了。穆侯已经派人在住处候着,这次您可以安心放肆玩一段时日,什么时候想去苏州了再启程。”木槿轻轻平稳的声调在车厢里,一旁的木叶有些默默愤然低下头。 穆成风终于笑了笑,打趣到,“木叶又没有给哥哥写信言相思之苦?” 木叶的头更低了,索性转过身子。 而车厢里穆成风脆脆的笑声伴着木槿轻轻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外边骑马的木笙终于安心许多,这次,他送给公子的短信,才是真的平安无事。 所以穆樾在一日之内收到了一个月多月里迟来的四五封信件。 确是小妹的手迹,原来先前是信差出了事,信件积压没寄过来,笔力有些清淡,大约是沿路玩得太累。 好在有一向平稳的木槿随行,早早也另让信差送了好多信件报告,不然这一个多月里,他可真是寝食不安。 安心下来的穆二公子又一头扎进兵书地势图中,他在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将官,而他的上官严命他尽早清楚西北所有的军事形式。虽说父亲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可那位上官送来的兵书地图却是故意多了许多前朝时期,太皇先皇时期的战事记录军策。 楚一,一位稍比他年长的中将官,大概是想故意为难他这个新将。 另一条路边,赵孜带着三个贴身护卫正在一条林间小路上骑马慢走,不时还要抬手用剑斩断拦路的树枝藤条。 “为什么要走小路,早知道走官道好了。”赵孜一边抬手劈向眼前的斜伸过来的树枝,一边抱怨。 “还不是您说走小路快些。”后边的小鱼在小声抱怨。 前面两个护卫也“嗯嗯”了两声,表示赞同。几日相处下来,发现这位主子是个不拘小节的,说话自己也放松些。 “唉,还不是想着早些去苏州买几坛好酒尝一尝,哪知这条小路荒废成这样,那砍柴人也没说清楚。” “人家刚刚说可以行,您就拽着马奔走了,哪里知晓人家后半句不是劝阻?” “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到不到得了。公子可真认得路?” “先走出这几座小山吧。” “这旧路也不知去往哪里,听闻是前朝时的官道呢,除了樵夫打猎的,几十年没有人马走过。” 面对吐槽,赵孜也很无奈,只能安慰,“去荆州先歇一歇罢。” 第九十八章 容公子 今日喜宴,孟景华也来了。 在花园里花丛交错,一阵阵馨香混合里,一丛百合花映衬边一群男子里,赵容之只看得见孟景华。 他就含笑坐在那里静静喝茶就是一幅画。 他脸上带着笑意,眼角眉梢都沾染了这府中的喜庆。 赵容之暗自握了拳,从廊下的台阶上离开,带着身后的宫女,展着笑靥跟着小厮走到另一边女眷处。 绕过樟树,路过梧桐,赵容之想起自己在漆黑的巷子看着那人骑着马走过去,眼泪曾滴答落在地上。 她喜欢孟景华,是一个秘密。 她小时候,很讨厌赵孜。 在她看来,赵孜其实是这一众皇子公主里,活的最恣意的。他的母妃是仅次于皇后的孟贵妃,天天在陪他身边,各种宠爱各种顺意。 所以赵孜从小就是活泼恣意的。 而她,仅仅是因为出身不久,就没了母妃,所以父皇多了几分疼爱,但也仅此而已。 大皇子日日刻苦读书与太子日日读书向平,二人默默叫着劲努力。而赵沐,整个就是太子殿下的小跟班,或者赵孜的玩伴,从来没有人特别关注他,连他的母后,眼里看的大多是太子。 后来出生的赵希,因为是最小的,但也仅仅是最小的,母妃不起眼,他也不起眼。 看着一起长大的寡言安静的赵孜,她总是想替他争取,毕竟她也是在叶妃娘娘身前长大的。 所以,她就利用她唯一的力量。通过她的外祖父,让赵孜的杨太傅,单单对赵孜十分严厉分外苛刻,并让人对在孟贵妃身边说,严厉成才,必有大志。 孟贵妃也认同了。 导致于,那几年的赵孜忙着应对读书写字,整个人都文静收敛许多,但他其实还是不喜欢读书的,所以,孟贵妃竭尽所能,说服父皇将他送出宫去历练了。 这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且孟贵妃对赵孜的宠爱的确深厚,父皇对孟贵妃亦是。 也就是赵孜开始变得安静收敛奋力读书的那两年,她,赵容之,初遇见了孟景华。 她为了得意的笑,跑去偷看杨太傅训斥赵孜,又看见赵孜身旁还有一位伴读。 打听之后,才知道,是赵孜的表兄。 她因着玩心,亲自去拦下了那位小公子。 一见才知,原来,世上有这样好看的人。 明明才十一岁,却已见美色。 小公子看她身边两个大宫女一眼,有条有理地施了礼,“吾孟景华,四皇子伴读,不知殿下何故拦路?” 赵容之那日之后,还特地跑去看了大皇子的陪侍孟大公子孟景宇,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他没有他弟弟好看。 “你为何要做四皇子的伴读?” 又一次,下雨天的时候,宫女去取伞,赵容之一贯大胆,遣走侍卫,一个人留在走廊的角落里,无聊地数着被风雨吹落下的花朵。 那次,她捡了几朵湿的杜鹃花捧在手里,孟景华路过时,送了她一张手帕。 唯一一次她的生辰,赵孜带着孟景华参加了,孟景华送了她一只玉兔,她不小心摔碎后,自己又拿去雕成各种小东西,一直放在身上,其中,她最喜欢那个玉佩,雕了两朵杜鹃花。 还有,孟景华曾经看到她与赵宁之的口角,并没有觉得她跋扈,反而说,人性不同,去不同,情不同,你也是一纯性真情之人。 她以为这是赞美。 先前,她很讨厌孟贵妃,而孟景华是样貌最像孟贵妃的,可现在,她讨厌不起来,她承认,孟贵妃确实很美。 赵孜出宫了,孟景华也回去自己原先的族学。 数日不见,思念蔓延。 没有英雄救美缠绵佳话,没有一见钟情情深不殆,自己只是为色所迷。 这一定是赵孜报复的美人计,她这样想。 于是出宫时,她就专看那些清秀公子,俊美书生,可那人的眉眼,在脑海里越刻越深。 她开始假借容公子的名字向他求教。 孟家家风有雅致一词,而孟家人的丹青一事一直都很出色。孟贵妃,孟大人,还有孟景华,都喜爱擅长丹青绘画。 她假装一个爱丹青慕他名声之人,寄去精心绘制的拙画,或赝画,求他指点品鉴修改。 他也细心赐教,返回回信。两个月,一次书信来回,寥寥疏疏几封信,花了她无数心思。 她用尽恩宠向父皇求了两个合适的贴身侍卫,说尽好话,求皇后娘娘让她每月出宫,悄悄购置名画,躲着所有人自己悄悄练习作画。只是,她始终都不敢在画纸上,画出一个他。 一来二去,教习画作的信里,也会聊一些趣事琐事。 他说南湖画舫风景美,只不常去,她亲自去租画舫,画下夜景。他说冬雪美,可难画其形,她在冬日看雪就会想起他。 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受。 冬日里,雨夜里,一切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只要想起他,想起他的信,他的面容语气,一切煎熬,痛苦,委屈,眼泪似乎一下子可以抛出云外。 环抱着自己,闭上眼,全是他的样子,脑海里只有他,梦里也是温暖开怀。 在她十五岁及鬓之后,又过了半年,她又故意在南湖边的路上偶遇了他。 这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认出他来,邀他一同去茶楼喝茶看雪。她身边的两个侍卫,一个喊着容公主,一个叫着容公子,这样,他该知晓了吧。 虽然她的婚事多半不由自己做主,可万一他答应了,一同恳求父皇,父皇也会答应的吧。 在细碎的飘雪里,她的笑意僵在脸上。 问安之后,多谢美意,恭敬从命。他还说,且慢。 细细的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凉的,落在她的睫毛上,她也终于看清雪花的形状,但很快就融成水珠挂在她的眼边。 一旁的茶楼里由嬷嬷婢女拥着走出来两位佳人,从他侧过头温柔的眼神和嘱托声里的,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自己扮男装的身影十分狼狈。 在她们弯腰行礼时,她匆匆编了个谎,取消前言,匆匆离去。 从那之后,她没有再寄过去信,他那样忙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写回信,她再也没有单独与他说过话,即使,在宫中遇见,也是直直略过,像她对其他世家公子一样。 她依旧会在街上偶遇见他,但她再也没有主动上前,人潮人海里,她只在看远方或环视四周时,时默默扫两眼,最多两眼,她便要笑着装作无视不识,与身边的人热闹地走到另一边去。 但是昨天,她没有忍住,躲在暗巷里,直直看了许久。 他将娶他的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闲时喜欢画画,她喜欢弹琴,郎才女貌,真是良配无双。 第九十九章 姻缘劫 绕过三两条小径,终于到了有品级的夫人小姐等处,小厮亮声唤一句,“容公主到。” 一时一片人站起来低头矮身下去,她一如既往笑着,带着玩笑的意味说,免礼,跟着李府的一位嬷嬷直接去寻李秋容。 果然,李姮元也在。 “殿下万安。” “二位妹妹免礼。” …… “再过几月,就要称你为嫂嫂了。” “说起来,姮元回家时,与孟家人一起,听说孟家二公子也将成亲,孟夫人特地亲自去往光济寺求佛缘护佑。”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孟贵妃特意为这婚事赐了琉璃灯盏。也不知孙家这些浅色琉璃是如何寻得的。”赵容之面色不变的接了话,但也将话转到了琉璃灯上。 “传言说,孙家的琉璃是一巧匠制得,不知真假,可谓玄妙。” “孙家,的确妙极。”孙家的人和事都很有特色。孙远侯威严又睿智,孙世子却是个纨绔之极的人,而孙家孙辈之人,只有女子。 “听闻孙家嫡小姐将开始掌家权中馈,生意事宜,日后招良婿承家业,也不知真假。” “孙家小姐先前是个病弱的,文文静静,除了去年七月匆匆一面,许久未见,也记不清面容仪态了。” “孙家在开辟南山酒楼,不知与南湖画舫,可有一搏?” “这,还未定呢。元妹妹似乎很喜欢南湖画舫?”赵容之虽是笑着似随口一问,李姮元却知道这是她生气了。她方才说话时,不经意间抚了抚自己头侧的步摇。 赵容之抚摸发饰时,一般就是心情不畅,说不定下一句话就是打趣或命令得让人接不上话。 “心向往之。” “不如过几日,我租一条游船,正好一起去喝酒钓鱼,恰恰这时杨柳最美,柳絮清扬。既圆了妹妹的心愿,我也好有借口出宫游玩几日,宿醉畅游,可好?” “哪便多谢容公主相邀,元姮必定赴约。” “元妹妹答应了,那我回去可要早早定下。” 开席之前,李姮元借口如厕,转到了男宾附近看了两眼,赵沐既不是白衣也不是蓝衣,褐色玄纹的外袍,一个侧影,这,也不知是舒心与否? 孟景华正好在他身旁,一身白衣,笑得温润,他看的地方,二堂兄大堂兄正在一齐喝酒,周围一圈人在笑闹。 这两个人都将在秋日末成亲,见此情景,大概是期待心悦的吧。 李姮元转身离开,回去的之后,特地附在李秋容耳边轻轻告知三皇子的服饰,而余光里的赵容之果然不太高兴,也似有别的心事,所以这一次,并未打趣追问她二人的悄悄话,独自慢慢品茶。 方才有小婢女问她一会儿要不要去看新娘子,还是先回宫,赵容之想了一下,还是客气地回绝了。 她能在这满眼红绸中做这么久,不代表她去新房相看时还能如此淡定。 今日也不知怎么,元郡主总是提到南湖,提到孟景华,她自知酒量不浅,今日也是不敢多喝了。 新娘子,新娘子,苏小柔。 孟景华的表妹,苏小柔,不久也会着红衣霞帔,一如今日,热热闹闹,吹吹打打,一路鞭炮祝贺,送入新房。 可惜她虽是皇女,却比不上一个苏小柔。 如何,如何,如何能让孟景华娶的是自己呢? 如果,如果,苏小柔死了,会如何? 若是苏小柔死了,万一,还有张小柔,王小柔呢? 若是孟景华自己不改变心意,即使苏小柔死了,她又能如何,她又不能跑到父皇那里要尚孟景华为驸马,昔日的安公主,都没有这个特权,何况她只是一个连生母都没有的人。 赵容之喝完半盏茶,李姮元与李秋容的悄悄话也说得差不多。 赵容之觉得沉闷,借口独自在花园四处转一转,路过一棵梧桐树,上面也挂了几条红绸,她随口对身边的小宫女说,“今年的婚事可真多,光济寺里的姻缘结多了许多,你说,是不是有了姻缘结,就真的会灵验呢?” “说起姻缘结,奴婢可不敢去结,姻缘结,听人说也叫姻缘劫。若是过了这一劫,一切如意,若是过不了,便是劫难难解。”小宫女说的时候一本正经,这是个新来的。 赵容之露出一个笑脸,“姻缘劫,倒是新鲜。不过多人还是信结亲,不信劫难,如此才有乐趣。” “可不要以为奴婢胡说,奴婢同乡的小林,本来去年年初就该成亲的,可偏偏他的表妹做的姻缘结三次都从光济寺那大棵梧桐树上落了下来,冬时小林摔在冰上,伤残了一条手臂,主动散了与表妹的亲事,至今一人独居。她表妹无奈,也只好另嫁他人。” “这个故事,倒是凄美,不过,以后不要再讲给别人听了,太过伤感啊。” 赵容之转过头对小婢女一笑,小婢女连忙重重点了几下头。 “从今日起,你从三等,升为二等宫女,日常随行。” 小宫女忙抬起头看了一眼主子的侧影,忙着点头称是。 得不到的,即要毁灭,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孟景华,比起我不愿意伤害你,我更不愿意你另娶他人。 我只要一个你,即使你会怨我,我也想常陪在你身边。 孟景华。 赵容之看着大梧桐树上的红绸,笑意加深。 你的名字,抵得上一万件有趣的事。 …… 穆成风的人已经包揽下一整个大酒楼,酒楼在闹市边的一个十字岔路口边上,周围都是各种小姐喜欢的小铺子,而穆侯身边最得力的穆成也带着一对乔装成镖局的军卫,聚在酒楼里。 “成叔叔,你怎么来了?”穆成风穿着青色的齐胸襦裙,从马车上跑下来。 “四小姐,我来接你。老爷说,您可以在荆州游玩一阵子,慢慢行游。” “那可不行,说好我要去苏州看看父亲的,可不能耽误久了。” “是是是,您先休息几天,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穆成与木笙开始指挥人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去,而穆成风站在酒楼门口,看着周围对面的人来人往,还有各种小店铺,看得眼花缭乱,舍不得进去。 木叶木槿一左一右候着,“小姐,要不要先进去坐下喝茶。” “不用,我想站一会儿。”穆成风的眼睛,从对面街上一家胭脂铺移到另一家成衣店,往前挪了一步,“我的箱子被你们丢了好几个,我现在要去对面看看。”说着就直直往对面走。 木槿木叶仔细跟着她,护着她绕过马车,绕过行人,慢慢走到路中间。 “前面的人都让一让。”四五匹马突然从转角奔过来了。 第一百章 两相逢 木叶急着拉开小姐,自己往马上撞,而木槿怒目看了两眼马上的人,也急着拉开小姐,一左一右,都急着拉人,所以穆成风就只能站在中间被拉扯,自己移动不得。 在关键时刻,木叶松开了,将小姐往木槿那边推了一推,而同时木槿也松开了,可怜的穆成风同时被推,孤零零站在路中间。 一瞬间,所有人都正从马车边飞奔过来,马也正奔过来。 穆成风惊慌失措,闭上眼尖叫一声,“啊,哥哥!”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她并没有被快马撞飞。 她被人揽在怀里,按住了头。 是哥哥吗,身上带着树叶的气味,还有陌生的味道,风尘仆仆。 “快把这边清理一下,姑娘你无事吧?” 不,不是。 赵孜身边的人身子一跌,他紧紧抱住,低声自语,“怎么?还是吓晕过去了!” 立刻,一大群人围过来,忙着抢走了那位姑娘,又立刻一团进到酒楼里边去。 “啧,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个什么模样。”赵孜对一旁牵着马走过来的人说,“就这家酒楼吧。” 然后大步走进去。 目睹了一切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拦下他,“客官,小酒楼已经被那位小姐的家人包下了,不好意思,请您另寻良处。” “如此啊。”赵孜顿住脚。 小二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是的,抱歉了。” “那我更得进去了,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赵孜一把推开他,大步进去在前厅坐下来,大声喊,“小二,上茶。” 身后的小鱼与护卫正准备进来,就被一旁走过来的四五个护卫拦住,面对一脸怒气,双方默默按住了刀。 “且慢。”木槿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赵公子,恭迎大驾。” 木槿下楼,她身后的小婢女立刻从柜台边端来了茶水点心。 木槿带着小婢女行礼,“还请赵公子与各位移步上房。” “也好。”赵孜与小鱼都看出来,这位姑娘的行礼走路的姿态,大约是从宫里出来的。 “给四殿下请安。” “免礼。” “奴婢本是穆侧妃娘娘的婢女,皇后娘娘特放出宫,现在侍候穆四小姐,正去往苏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看在穆侯的面子上,原谅一番。” 刚刚那个小姑娘是穆四小姐,除了穆家做侧妃的大小姐,其他几位小姐他都不甚留意。 “无碍,我们算是同行,酒楼这么大,给我们几间客房就好。” “是,奴婢立刻安排,殿下稍安。” “嗯,不过在外还是称我为赵公子就好,赵四也行。” “是,赵四公子,请稍候。” 孙大夫还在一路随行,好在这次小姐只是普通的晕厥而已,休养一两日就好。 黄昏时,穆成风醒过来,听木槿汇报赵公子的事,“原来,那位就是修道回宫的四皇子。” “是,孟贵妃次子,同去苏州,大约是为了协助大皇子。” “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启程?穆成风可不想与一位皇子同行,一路上礼节都不少呢。虽说自这位皇子游道回来,她还未见一面,但此时她对荆州街市更感兴趣。 “四皇子下午去逛了酒肆,还未归来。” “你自早些问清楚,再快马给父亲去一封信。”穆成风吩咐,“木叶,去帮我选买五条缃裙,八件襦裙,要颜色好的,明日一早就去吧。” 好巧不巧啊,晚膳后,木槿木叶扶着她在酒楼后花园散步时,花坛边坐了一个黑影,后面跟着的护卫立刻围拢,其一上前查看。 “你们不用围这么近,在酒楼里边,怎么会有他人呢?”穆成风正抱怨,站在身前的两个护卫突然散开到两边,一个黑衣的人走过来。 “咦?你们?” “原来是穆四小姐。”迎面吹来的风里面带着酒的醇香,“小妹妹,以后过马路要小心,哦,还有,这两个婢女千万不能一起带。” 虽他说话带着酒气,不过却是很清晰,丝毫不见醉态,流畅地转身准备离去。 穆成风带着一众婢女护卫行礼,“多谢四皇子教诲,成风谨记。” “乘风?乘风归去的乘风?” “成全之成也。” “名字不错!” 殊不知,最后她真的是乘风归去,最后也真的是他成全了她。 接下来几天,二人再没有遇到过,听说赵公子每日逛逛酒肆,逛逛茶楼集市,穆小姐每日试穿新衣,去各店铺挑选胭脂首饰,看风景游古迹。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夜,赵公子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随手拦住楼道里一个端着水的婢女问询,“我家小姐发烧了。” “哦!”赵孜关上门继续睡觉。 可直到第二日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外依旧脚步声不断,是他听了一夜出现幻觉了吗? 又出门捞了一个婢女,“我家小姐生病了。” “哦。”他关上门,自己梳洗一番,然后带着小鱼出门闲逛,反正他又不是真的为了去帮皇兄查案,先玩儿,慢慢逛着去就好。 老头要的酒,还没有找到啊,荆州真的没有吗?去苏州的话,可就不能这样日日寻酒了。 等赵孜带着小鱼回去的时候,他门口正好有三两个小婢女端着一罐汤走过去,路过他时,轻轻问安,香香甜甜又带着清香的热气飘过来,让他打了个酒嗝,“等等,这汤给我也来两碗。” “这,”小婢女迟疑了一下,“这是小姐专有的果药汤,等奴婢去问一问,公子稍候。” “好。那小姑娘怎么病了?” “昨日去深山古寺里看桃花,受了寒气。”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到底,赵孜没有喝到那种汤药,小婢女忐忑地重新送过来的是一种普通的醒酒果汤。 而穆成风因着的小风寒,不得不又整日呆在酒楼的小院子里。 赵孜有时从窗口看楼下,几个青衣侍卫,三两个婢女,一团鹅黄嫣红称树绿的明媚衣裙。 有时传来笑声,有时传来琴声,很活泼,很肆意,他不由得想到,母妃年少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第一章 风声 李家婚礼过后,传言孟家二公子的婚事定在了年底。 李姮元带着丫鬟在南湖柳岸边漫步,湖岸上传来悠扬的深深浅浅的颂诗的声音,隐约夹杂着笑声,夹杂着琴声歌声。 这种地方还是如此热闹,是京都活力年轻的地方,这种地方,赵容之自然不会放过,可李姮元在这里漫步了两天,也没遇见过,真是有些奇了怪。 “郡主,郡主。”府中小厮匆匆赶过来。 怎么,父亲派人来寻她么? “可是府中有何事?” “郡主,老爷请您回府。老夫人,从苏州来了。” “老夫人?” “是,老夫人与三老爷一家,还有,还有,。”小厮突然变得吞吐起来。 “还有谁?”玉枝也疑惑,冒问了一句,还瞪了那人一眼。 小厮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人也说不准,郡主您回府去就知道了。” 回到府中时,公主府门口停了许多马车,有一堆堆人正在搬箱子。 看车木上尘土泥点,此番,怕是紧着赶了路的,或是为大堂兄婚事而来,只是晚了几天。 距大厅甚远时,就听到大厅里有男子大声的请安和谈论,很是热闹,一群红红绿绿的衣影在庭前闪动。 “你先去禀告父亲,我换身衣服就来。” “郡主,老爷派了人在花枝殿等您,直接去了就好。”小厮伸出手引向大厅不远的花枝殿,那是宴请女客的地方。 母亲去红枫园了,不在府里。 李姮元看了几眼那边路旁的两个婆子,还有不远处抬着箱子的一队丫鬟小厮,突然觉得这府里陌生的很。 跟着小厮朝前走,路过这府里的一排排低头行礼面孔,虽不是生人,但面目表情都突然觉得眼生的很。 玉枝玉兰也觉察出不对,一路静默地跟着不多言语。 还未到殿门口,就有三两翠绿拥着一紫衣一位年轻妇人走过来。 那浅紫色衣饰的夫人面色红润,肤白细腻,带着笑过来行礼,连声音也是温和柔软的,“奴婢苏氏,见过郡主殿下,郡主万安。” 一排人矮身下去,李姮元终于看到后面迎出来的大伯母,还有李秋容和两个一粉一蓝衣的女子。 “请起,不必多礼。”也不知今晨怎么无意间恰好换了之前常穿的女子长裙,若是像平日那般男子打扮,此时行礼问话之间怕是很尴尬。 李姮元也不拖沓直接走到大伯母身边,“伯母,父亲唤姮元匆匆赶回来,不知,这,”她语气迟疑,看这些来者的眼神也陌生。 大伯母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今日可是大喜,这行礼的是你苏州三伯父的苏姨娘,来,我们过来看看,这一位是你云婉姐姐,粉衣的是你云瑶姐姐,都只比你大半岁,日后可都有玩伴了。” “这便是元郡主。” “郡主万安。”两位都是娇娇弱弱的样子,娇娇柔柔的声音。 “见过二位姐姐,唤我元娘就好。”这一世的李姮元可不会肆意而高傲地走开,而是同样带着怯意轻轻回礼。 掀开竹帘,花枝殿里的花,似乎都摆在门口了,转过一团团花簇拥绕的木阁,李姮元看到了被一丫鬟婆子围在中间的一位老妇人。 与她上一世对祖母的千万种或慈爱或严厉或病弱的想象都不同,这里只是一个约四五十的妇人,一身黑蓝袄裙长衫,面色红润,双鬓乌黑,盘成矮髻,插着银簪紫玉,若不是一条深青色的抹额扎在额头,装饰出几分老气,倒与大伯父的年纪看起来差不了多少。 不过李姮元也想起来,这位嫡亲祖母是祖父续娶的,并不是大伯父的生母,而自家父亲与那位苏州的三叔才是这位祖母一胎生下的同胞兄弟。 元姮柔顺地伏在地上,“元娘拜见祖母,愿祖母万安如意。”在方才片刻之间她打量这位祖母时,这位祖母也正目光清晰地落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打量她。 “既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你初见我,自然有些生疏。老身日后就住在将军府,若是有空,可来转转,不过老身身边规矩多,怕是也不胜你们烦扰,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对了,婉儿从苏州带了许多礼物书籍想送给你,等整理清了就差人送过来。你刚从外面回来,大概也累了,自坐下歇歇吧。” 突如其来的这一大段话让李姮元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点头,轻轻退到一边坐下。 继而祖母问起婉姐姐的头可还晕,点心可还喜欢,两三个丫鬟开始禀报安置,就真的大家都把她遗忘了似得,而对面坐着的李秋容倒是正安安静静看着祖母那边一群丫鬟的回禀,似乎很感兴趣。 大伯母说着住处已经安排妥当,问母亲是否在此处用饭,而二位小姐也都柔声说乏了,想先休息。 “茶水也饮了,孟婉也歇够了,即刻去大郎府上吧。” 一生令下,立即动身。 李姮元跟着站起来,愣了片刻,眼前一大群人便轻快而迅速地离开了,只留下残茶和香粉的味道。 李姮元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看来,她是被这位祖母立了下马威,不过倒也有趣。 当晚,元姮以修养为由拒了晚宴,而父亲留下传话后,就一直留宿在大伯父府中,而整个公主府,除了多了些礼物箱子,又变得空荡荡。 只是,李姮元在寺庙里就习惯了早起,今日却在一早醒来,发现玉兰玉枝的眼神言语都变得奇奇怪怪,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一种莫名的忧愁。 直到早晨喝粥时,李姮元发现其他人的眼神也都变得不一样,她终于受不了这些眼神的洗礼,喝完最后一口,问道,“你们都怎么了,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都陪我抄佛经吧。” “郡主,这事很蹊跷,奴婢们可不敢妄言。”玉枝一脸慎重,玉兰也咬唇摇头。 直到最后换衣服的时候,李姮元单独把玉兰留下来了,“你可知,欺瞒主子,可是不忠。” “郡主息怒,奴婢,奴婢,听到些闲言,说,说,” “说什么,”这位祖母上一世怎么也不肯来京,怎么今次就来了,自然是有不同的事情发生,李姮元突然感到一阵寒冷。 “有人捡到老夫人昨日带来一位公子,” “一位公子?怎么了?” “有人说,那位公子,长得,长得。长得与驸马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章 出门 赵孜在酒楼收到大哥的来信,嘱托他探路找寻穆家小姐,并保护其安全抵达。 赵孜看完信与送信的军卫对视一眼,然后指了指楼上,“喏,楼上就是那位穆家小姐,完好无损。” “怎么样,交给你们了,我先前去寻找大哥,助大哥一臂之力。”赵孜把信塞到那人怀里,大步往外走。 那人却顺势拦住他,“殿下,吾等皆听从殿下指挥,若属下等未能照看好穆小姐,属下等只得以死谢军令。” 而穆成风正好开心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身边一众随行,“是爹爹派你们来接我的吗?爹爹可有给我来信?” 她细细打量一番,声音带着疑惑,“咦,我怎么好像从未识得你?你是?” 军卫在她下楼时,只一瞟便已经低了头。 “末将是大皇子的侍卫,特来接穆小姐与四皇子。” “原来如此,那好吧。”转眼声音变得了无生趣,走路的声音也慢了许多,转而由周围的婢女扶着慢慢上楼。 周遭安静又冰冷,只有缓步上楼的声音。 赵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来她日日喝那老头子的药也喝了好几日,只是日渐对什么都似没了兴趣。 “我寻到一家好喝又好玩的甜酒铺子,” 有人看着他,有些疑惑或愤怒他的声音很大。 “还有一家醉仙坊,这风景却甚美,在醉仙坊听曲,再放一盏河灯,甚是美妙啊。” 穆成风已经走到了门口,整个大厅还只有赵孜的声音。 “这几日,醉仙坊还特地请了杂耍班子,听说是从西部来的善舞者,哎呀呀,只是,我一人去的话,有些无聊啊。” “可以,带我去吗?” 西部的善舞者,她从未见过。她也曾听哥哥讲过西部的故事风情,那里很独特,而哥哥此时也是在西北的黄沙边守军。 “可以带我去吗?”穆成风转过身子来,在栏边望着坐在下边的那人。 木笙木叶果然很快出口制止,“小姐,还是等您再修养几日吧。” “小姐,万万不可,醉仙坊那个地方,太乱了,小姐千金之躯怎可前去。再修养两日,这荆州好玩的地方多了。” 木笙说太乱了,一定是极热闹的地方。 “木槿,你说呢?”穆成风也不看木笙,转头看着未言语的木槿。 “若是小姐想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日日在这酒楼也腻了。” 如此,木笙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得默默计划前去清理一番。 “如此甚好,你也是擅乐之人,此行必然愉悦。” “当然!” “那便约在后日黄昏。” …… 虽然知晓木笙他们会将一切都安排好,可初到河道边,一下马车,就从对岸燃起一簇簇烟花炸裂在夜空黄昏时的烟火也耀眼灿烂的很,而沿河的人家店铺的窗边门口都早早挂着橙黄色的灯笼,倒影在河里闪烁,印着灯火点点荡漾。 “河边有风,小姐还是早些进店中游玩。”木笙木叶木槿还有家仆一众人将她包围,缓缓移向那醉仙坊。 一进店门便是越发浓郁的酒香味笼过来,左右稀稀散散坐着些人在喝酒谈天,大约是因为木笙提前来过的缘故,掌柜也很热情地将她引到二楼。 可是这样的小酒馆二楼还是没有包间,只用屏风围了一大片出来,其实二楼也没有其它客人。桌边的香炉早已经点好了她喜爱的梨花香,穆成风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她让人撤了屏风只放在楼梯转角处。 她随着木槿在软垫上坐下来,对岸的烟火又燃了一会儿就灭了,远远的外面很是热闹,喝了几杯茶,从围栏边看楼下门口有女子在舞,但竟也是寻常服饰,寻常舞姿,并无大特色,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惫。 出远门,果然是会磨灭兴致,况且她还病者,被这么多人看着。虽她们都极力想逗她开心,一日日下来,也就倦了。 “这醉仙坊,也不过如此。”她怏怏地坐在中间,想要回去了,听这话,木笙立马走过来,让人马车。 “那是因为小姑娘你来早了。”赵孜的声音从楼梯处传上来。 他抱着的大约是一只琴盒子。 “醉仙坊的桃花酿都还不曾打开来闻一闻,怎知这里不好。”他将琴盒放在一边,转身就在另一边围栏边坐下来。 “小姐还病着不能饮酒。” “那你回去取药吧,一顿不喝说不定会有影响呢。”说罢他又望向外面,“这么多人围在一处,若是我也闷烦的慌啊,哪有心情听曲。” 木笙本是准备让大家都收拾回去的,所以有一堆人正围在她身旁。 “你们,都在四处坐下吧,”穆成风倒按住木叶,随着木槿走到栏边去,她围着的厚披风轻轻被吹起来,脸上终于感受到吹来的丝丝凉意。 “跟我想的不大一样,我以为会很热闹的。” “你的手下都把人清走了大半,怎么会热闹,连舞女都觉得不热闹先去另一家酒坊了。”赵孜的声音懒懒的,清酒的味道从他附近传过来。 “那今日,” “那今日正该不尽欢不归去。” 几个小二噔噔噔上来了,木笙让人过去接应,搬过来几大大小小坛酒。 “赵公子,您的酒到了。”木笙言辞不悦。 “哦,这是送给你们喝的,男子喝大坛春枝,女子可喝小坛春晓,还有桃花醉,畅饮随性。不过小姑娘你,喏,白色小壶的冬眠米酒。”赵孜放下手中的小瓷瓶,拎了一个写着桃字的酒坛,打开了塞子,果然一股幽香甜润的桃花气。 周围人却都没动。 他们所有人,护送小姐的途中有一条不文禁令,不得畅酒,虽有少数人或时小酌几口,但此时是不可能一起饮酒作乐的。 “请赵公子恕罪,吾等职在护卫小姐,不许饮酒。” “哈哈哈,这可真是笑话,来这醉仙坊哪有不饮不醉之理,穆小姑娘,你说呢?” “除了木笙等三人不可饮酒,其余人可饮十杯,只此一次哦。”穆成风抬手,“将米酒暖一暖拿过来。” 木笙再三犹豫之下,点头应允了,众人开始小声倒酒,小声谈论起来,这楼上,终于有了些人间俗气。 第三章 迷糊 一  世上少有一模一样的人,若是相同相似,多是亲故。 “可是三叔家的。” “不,他也唤三老爷叔父,不过奉茶婢女却也听到,”父亲与三叔虽是同胎,可听说长相却相差甚远。 “也听到,大将军唤那人,唤那人,恒言。” 恒言,她名姮元,却有一个与她父亲相似的少年郎唤恒言,可真是巧了。 真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这人生会给你怎样的惊喜,或是惊吓。 李姮元觉得自己似乎一口血堵在胸口,转瞬便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也一直躺在床上,这算什么,父亲的私生子?可他们怎么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进京?若不是,为何之前从未听过,而母亲为何与苏州一系素来有不和传闻。 李姮元还没有想清楚,也没有等到母亲的归来。可两府里边的议论声,却是叽叽喳喳每天都有更新消息。 世人都知道,清如公主曾花了三年选了驸马,又花了三年备婚。 所以,这个少年郎,到底是清如公主与驸马婚前生产,此来认亲归宗,还是驸马在准备婚事之时,偷与他人所诞。 三年又三年,不知其源。 流言四起。 别人不知,八宝楼里的莲心,倒是心知肚明。 三年里,驸马曾回苏州探亲,也曾收到公主各种的信件,甚至一段时间断了书信往来,闹得不愉快,不久后又亲密无间,千里相见,如此往复三两轮。 而那三年里,清如公主也确实曾在红枫园住过一整年,缺席了数次重要的国宴。 从前至今,其他人,都是对清如公主不甚了解。 此时,在红枫园里的清如公主殿下还正不慌不忙地修剪花枝。 “他们想要,就送给他们吧,于我有何难,不过一句话而已。” “可是殿下,这,这,若是公然认下,便是一大祸患不说,还对您名节有损。” “我何时有过好名节,我何时需要好名节,总归,我有这枫园就够了。” “罢了,我亲自修书一封给皇兄,对府中就说我病了,缠绵病榻,不可挪居,除驸马外,谢绝探望。” “这样,唉,也好。”老嬷嬷又思索片刻,“那小郡主?” “随她去,不是有莲心么。” …… 李姮元在府中昏昏噩噩又过了三日,父亲日日在大伯父府中,母亲毫无音讯,去探望的人也没有带回丝毫消息。 直到第四日清晨。 听玉兰说,一大群人从伯父家赶过来,然后宫里就来人传旨了。 公主早年失子,今时寻之,入李家族谱,赐金冠玉柄,赐字典之,封世子位。 一同跪地听旨的李姮元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 瞬间,周遭的人事都变了。 不熟悉的祖母,不熟悉的姐妹,连熟悉了几十年的父亲的笑脸也变得陌生起来,还有那一人,完全奇怪的脸。 明明是熟悉的父亲年轻时的眉眼,印在另一人脸上,站在父亲身旁,看起来突兀的很。 显然,这突兀只是对她而言。 他周围立刻围满了人,一为祝贺,二为激动。 只是奇怪,那位祖母和他,都只是神色淡淡,浅笑而已,就连微翘的嘴唇都像是刻意努力挤出来的。 公主府中开始了一连串庆贺的喜宴。 每日都有各式各样上人来祝贺,每日花枝殿里都要接待不同的夫人小姐,从门房递出去或传进来各式各样的拜帖。 更另李姮元忧虑的是,她在这个府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自由权而言,总有老嬷嬷以近日诸事繁多,客人繁杂,郡主少外出为妙来堵住她的出行。 幸好她已经习惯窝在院子里抄写佛经,不然以她前世的性格,必然是养着鞭子骑着马就奔出门去了。 直到四月初一,她才得以出院子规规矩矩去向祖母请安。 问安过后,李姮元提出自己想去见一见母亲,“元娘多日未见母亲,想去枫园探望一番,不知祖母可应允?” “你有孝心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你母亲曾有言在先,除了你父亲不会再见人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大好了。”祖母的声音温和清晰却带着深深不可反驳的意味。 “不过,婉儿和瑶儿有两位擅苏绣的嬷嬷,不如你随她们学一学,也好打发时间,增进姐妹情谊。” “是。” 李姮元不知道别家的祖母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可她确实很不喜欢。 那两位姐姐也是温婉的,可她们讲的苏州,讲的刺绣,她都不甚了解,也不太感兴趣,更何况还时有那听不懂的苏州方言。 对这突然闯来的一群人,她有些无所是从,却也提不起兴趣去应对相处或讨好同欢。 而她之前让人送去给小师兄的信,也终于在十多天后的一个午后接到回信,只是没想到,送来信的人,是他。 李恒言。 “这是你的信。”他一人来,直接递了过来。 “多谢,兄长。”李姮元接过信看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小师妹亲启,她自顾自的转身,并不打算招待她这位新的,兄长。 “元郡主似乎一直都不喜欢这里。” “兄长多虑了,元娘身体不适而已。”她不得已回过头来,对着他解释。 “祖母说你可以随时去光济寺。不过,既然作为出家之人,还是少沾俗事为好。”说完他就坦然离去,倒留给李姮元更加奇怪的一个印象。 这场快速而奇怪的认亲,不仅扭曲了她的想法和记忆,还扭曲了她对府中人的认识。 赵容之的事情她是没有心思再管了,她需要回到庙里,仔细的想一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怎么感觉到记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 宫里,赵希正对着一座废弃无人的塔寺发呆。 这座塔,本叫玉塔寺。 它是皇宫里唯一的塔寺,也是很偏僻的地方。 可就在前几日,他突然梦到了这个地方。 他小时候曾到这来玩过的,后来每次路过附近时,都会看一看那高高的塔尖,想着自己也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像那塔一样,高高地立在那里,不惧风雨。 只是没想到,它的周围已经这样破旧了。 他也想不清楚,梦里唤他锦年的模糊女子,到底是谁。 第四章 助攻 一  而小师兄的信件,是说小微山顶在修善,且近日寺里要举行法典,论坛,怕是忙得很,让她最好别回去。 罢了,她似乎只有窝在自己院子里抄佛经这一件事,除了抄写佛经,她也提不起心情做别的事情。 “郡主,郡主,善堂的管事来了。” “阿弥陀佛,善堂?哦,母亲修的善堂。何事?”天天念佛经,脑子似乎越来越混沌。 “管事约您在善堂一见,回禀事宜。” “嗯。” “郡主,这样您就可以出门了!终日窝在这院子里,大家都要发霉了。” “哦。”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呀!可以出门了。”她终于清醒的兴奋一回。 “可是,祖母,同意了吗?” “允了半日。” “奇怪,善堂管事怎么找到我了,不是该,是因为母亲病了。母亲,为何不许我去看望你。” ……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过得很不好。” 赵容之懒懒得在玩指甲,这春日明明温暖柔媚,却也使人懒洋洋的,“哦?那你呢?” “也很不好。” 这次,选的凉亭可以看到那个塔尖。 “似乎,都没有达成所愿。我想,梦里我们都做错了。” 赵容之看那湖水闪着银光,觉得很晃眼睛,“今日就是为了说你的梦?我没心情。” “你,还愿意嫁给他的,对吧?” 赵容之没有回答,宫女们都被遣散得很远,一时间四处寂静,不远处,有一只鱼轻轻跳跃出水面翻了个身。 “近日,你让无常,有月二人在宫外准备什么?” 赵容之的两个护卫,近日一直在外面,一个常常来往于马市,另一个常常隐匿在同一条街道里,一条某个人每日要路过的比较拥挤的,杂乱的路口。 其心昭然。 赵容之突然有了怒气,他竟然监视她,“你这是为何?” “没用的,我梦见过,这样不好。”他的声音很疲惫,赵容之才注意到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她们是最为亲近的姐弟啊。 赵容之忽然就变得慌忙紧张起来,“你今日怎了,可是身体不适?这里风大了些,我们回去吧。” “也好。不过我还是想沿着湖边走一圈再回去。” 她扶着他慢慢走,就想小时候一样,让宫女们都回去,只二人一起慢慢看湖边的各种树,现在它们都长高了。 “还记得嘛,我曾想在这里绑个秋千。” “今日,他会进宫给贵妃娘娘送春茶。”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赵容之有些担心,他这一整天都似乎不太对。 “我想,你若是孟夫人,对我的益处或许更大。” “呵,怎么会?若是成了孟夫人,我的侍女都要少几个,更别说,嘘,好像有人过来了。” “大人,您这边请,五皇子想借的那本书,奴才不太记得,主子说还是亲自请教了才好。” “你怎么,”赵容之的话还没问完,就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们正站在一个豁口处,这里的围栏听说前两日坏了,正拿去修理。 所以,赵希使劲拉她一把,再一推,她就扑通掉下去了。 春日的湖水,即使照了很久的阳光,还是很冷。 “哎呀呀!” 听着声音后,孟景华跟着小太监一路快步,过来看到的就是五皇子晕在草地边,周围无一人,而再探头,湖里紫纱混着白纱的衣裙在荡开大大的波纹,一点点模糊。 “哎呀,奴才不会水呀,哎呀呀,殿下,奴才去寻人来。”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快速跑开。 孟景华就站在湖边,一只手扶着一棵树,又看了两眼那一圈圈荡开的波纹,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脱下月白的外袍,然后跳下去救人。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这是他下水前听到最后的话,还是那个叫小柱子的小太监。 …… 玉枝玉兰玉林玉竹,这次大家一起,都出门了。 马车摇摇晃晃,可她们都清醒无比,外面的空气似乎真的不一样,混杂着这世上的各种味道,马的味道,茶铺酒肆的味道,生人的味道。 玉兰轻轻拉开车帘,“郡主,你看,好多风筝。” 她也跟着瞧了一会儿,满路都是卖风筝,卖灯笼糖果的小摊,“一会儿你去买些风筝和吃食,我们放过风筝再回府。” “好!” “咦,等等!” 刚才骑马快速路过的两个人影有些熟悉,似乎是赵容之的两个侍卫,面带喜色。 “郡主,怎么了?” “无事。”虽说无事,可一直到下马车,她都在默念祈祷希望孟景华无虞。 所以,马车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了九珍楼的门口。 “怎么到了这里?” “管事说,遇见一位贵人,有事相商。” “原来如此,也好。”她现在混混沌沌,索性不去想了,倒来看看这九珍楼与贵人,到底如何。 九珍楼的中央,四位美人在弹唱着春花秋月的诗词,面若桃李,各有千秋。 “贵客楼上请。”侍女很温顺。 绕过中央舞台,上楼后,楼上的也是可以看到那四位美人弹唱的半包间。 “元郡主近来可安好?” “多谢三殿下关怀,甚好。”原来是他,这里也没有什么管事,看来是借口,可真稀奇。 “我最近结识一位先生,今年秋试,颇有才学,或许可以去善堂谋一教职?” “若是三殿下担保举荐,自是恭迎。还多谢殿下关心。” “也是巧遇之缘,先前罗水县结识,现其家中遭变,举家迁来京都,也是不易,若得此职,陆公子也是感激不尽。” “罗水县?陆公子?” “正是。” “陆公子的父亲?” “贬为城卫。”赵沐很自然就结了话,连他自己都稍微有些惊讶这种熟悉。 “额,还望郡主不要介意,陆公子虽是庶子,但实是一正直君子。” “如此,便好。”李姮元觉得数日不见,她与众人相处似乎又生疏了些许,有些凄然。 赵沐让人添了茶水,又看她声色不安,很和蔼温润地问,“近日宫中乱的很,也未问及姑母,病恙可安?” “母亲她,还未见我,传信说,是无恙了,只愿静居。” 第五章 赐婚 赵容之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些没脸见人。 她休养这两日,宫里每天都换着花样流传她的轶事。 “听说容公主倾慕孟公子已久,听闻孟公子要成婚,才出此下策,跳湖逼孟公子救她。” “也说是表明心意无果,羞愤投湖。” “是呢,听闻还气的打晕了五殿下。” “听说她的两个护卫前些日子一直在马市为孟公子挑选马匹。” “呀,这不是!” “是呢,想选驸马,嘘。” “有人见着,那日,孟公子抱她上岸,还帮她披了自己的衣服。” “呀呀呀,那可是孟公子呀。” …… 赵希从花园角落走远,去了皇后娘娘的殿里请安。 “小五,今日不用看书,特地来拜见母后?铭儿呢,怎么今日没跟着你。” “回母后,儿臣今日有事相求。” “哦,何事?” “三姐她,近日瘦了许多,她,还请母后成全。” “你怎么也来胡闹?此事错在她自己。” 那日,皇后娘娘带着一堆人,就被一个小太监叫嚷着唤到湖边去,那一排诰命夫人都看见了孟家二公子抱着落水的容公主上来。 可谓有辱皇家女子风范,引得周围的婢女宫女一阵阵私语。 “可是,三姐她,” “孟公子已经定亲了。” 赵希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若是,母后与贵妃娘娘都应允,三姐或许就能嫁入孟家了。” 皇后娘娘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条连线,孟贵妃,孟家,大皇子。 大皇子去苏州查案了,查的是梁家。 而皇后娘娘,正是梁家人。 “好了,本宫明日亲自去问她。” …… “可是孟公子已经定亲了。”六小皇子赵铭正在帮父皇捶背,并求情,父皇也这样回答。 他一把抱住父皇的脖子,亲昵的撒娇,“可是,三姐是公主不是吗?怎么会比不过别人。” “父皇可是最厉害了,若是三姐不开心,铭儿以后都没有三姐送的新的木头车。父皇,父皇,怎么办?” “哦?是她叫你来的?”庆徳帝终于搁下朱笔。 “没有,三姐两日没有出门了,谁也不见,我猜她是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父皇不喜欢她,害怕自己再也嫁不了人,要做一辈子老公主了,唉,真可怜,孟家有什么好呢,竟然不喜欢父皇的三公主。他们怎么敢,三姐最可怜了。”小皇子也一脸叹息遗憾。 闻言,庆徳帝也愣了一下。 “父皇,你真的不帮忙吗?”赵铭还在追问。 “你想要怎么帮?” 眼看有戏,赵铭自然是很开心地夸赞,“父皇是天子,自然是怎样都可以!当然最好让三姐高高兴兴的。” 一如当初,有人满怀期待地对他说,“皇兄是天子,自然怎样处理都可以。”而他却听了另一人的话,没有帮忙。 庆徳帝放弃回忆,轻声说,“好了,朕知道了。看来容之没白疼你。” …… 在朝会上,庆徳帝一直看着孟大人若有所思,终于正事都议得差不多了。 “孟爱卿啊,你的次子可有成婚?朕记得是还未成婚吧!” “回陛下,还未。但是已经,”孟大人一紧张,却被抢走了话尾。 “哦,太好了,那朕便为其赐一道婚旨吧。” “可是,陛下,” “快快接旨吧!”庆徳帝的声音透着兴奋和喜悦,一众大臣都看出来了。 御前的汪公公也早已经捧着金色卷轴走过来。 “是,老臣接旨,多谢陛下。” 所以,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容公主成功地抢到了孟景华做驸马。 而幽居在家中半月的李姮元自然不知道。 “最近宫里又忙又乱,都准备赶制着容之的嫁衣,选址公主府。” “咳,”李姮元正喝水,差点呛到。 “容姐姐的婚事?” “元明果然还不知道。父皇赐婚了,孟家,婚期与我选在同一天,所以才匆忙赶制。” 孟家,孟家未成婚的,只有孟景华了。“可是,孟家二公子的婚事,不是,元明在光济寺还碰见过她们。” “已与苏家退婚了,至于其中细节,哈哈,你自去打听吧。” 原来,她也终于得愿以偿了,而孟景华也是完完整整的。 不知怎么,她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就真的大大舒了一口气。 赵沐看她一眼,“本来准备闲来写信给你,却想起你还在城当中。可是你的小师兄不在呢?” 李姮元早已拿了斗篷,坐在珠帘另一侧,此时确实穿的一身淡青色白衫,头发全都束起来了,“近日,府中也很繁忙呢。” “元明可也有困扰?” “只是惊讶罢了。突如其来。” “突如其来,的确惊讶。”赵沐淡淡的问,“今日可有安排?” “并无。” “带你去个好地方。” 在路上,玉兰已经打听清楚了赐婚原委,原来是落水然后救美。 孟景华调任国子监,以备婚事,而下一任五城兵马使也是三堂兄。而此时,离大伯父他们出任边塞也不远了。 没想到,他们去的是大观湖。 “已经大半年了,杀害皇兄的凶手,还没有头绪。” 想到这里,李姮元很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张生和崔燕,这二人她无法说出来,也有可能再也抓不到了。 赵沐也很快转开话题,“一到春日,大观湖真是不负盛名。” 是啊,好在,大观湖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船来船往。 只是,不知怎么会在一个小码头,遇见他。 赵希,正从一条游船上下来,跟着身后还有赵铭。 此时的游船已经是原来的大些的游船,不是生辰那时的扁舟,可以喝茶吃酒,十几人一船。 所以,相互见礼之后,他们又一起上船了。 玉兰买的风筝,系在船头就可以飞起来,花枝招展的。 李姮元假装一直看着风筝,可她知道,赵希,正一直看着她。 从一见面开始,赵希就时不时看向她。 她在船头看风筝,他就在身后看她的背影。 似乎,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好奇怪,这种感觉。 第六章 生变 在穆成风耐着性子弹了两支清调之后,楼下果然慢慢热闹起来,有来往的人声,有杯盏的碰撞。 穆成风不由得停了下来,想去看看,那人说的舞姬来了没有,可曲调一停,反倒这楼上楼下陆续安静下来。 穆成风还未完全起身,“怎么回事?” 赵四放下酒杯,让身边人又抱过来一只琴盒,“小姑娘弹得很好,若再奏一曲,那些舞姬该闻曲而来了。” 木叶没有开口,轻轻又扶着小姐坐下,木笙忍住了气。 想不到木槿接话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将我家小姐当做侍琴乐者吗?” 赵四扫过来一眼,穆成风正低着头看着被刚打开的琴盒,似乎看的入神,未打算说话。 一个皇子要求一个军侯的女儿奏琴,其实也不为过分。虽然现在不是在宫里,而赵孜也并不喜刻意为难。 只不过,穆家这位小姐向来是特别的。特别到,赵孜想了许久,也不记得之前在宫宴上有见过她一次,但她的各种传闻却是近日听到不少,娇纵,体弱。 “这琴,你可愿奏?”赵孜故意压低了声音,摆上正色。 “不愿。”小姑娘从琴上移开视线,也不看他轻轻往后一仰,就有人扶住了她,“我累了。” “公子慢用,吾等送小姐回去。”木笙明显带着愉悦的声音。 不料,刚刚围着人到楼梯口,一只急箭刺破寂静的空气咻地射过来。 不过,是向着赵公子,被一刀斩开。 “快,护送小姐下楼。” 果然第二支,向着穆成风而来。 楼下的推杯换盏转眼变成刀剑舞斗,突然不知从哪里开始起火了,一股火油热气伴着油烟涌过来。 “快下楼。” 楼梯边一排排大大的酒坛被打碎,楼梯瞬间卷入火舌, 一夜里,荆州,全城戒严。 听说,荆州府的一件宝物失窃了,府兵卫兵在四处寻贼,而河边的醉香坊也不知何由起了大火。 晨光熹微的时候,醉香坊连同隔壁的一家舞坊,烧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堆废墟飘着青烟,损伤惨重。 河的另一边,有一片芦苇,此时,芦苇从边有一只大箱子。 “小姐,现在怎么办?”木叶紧紧抓着穆成风的胳膊,蹲在木箱里很是忧愁,方才她们悄悄剥开芦苇查看,河岸四处都是陌生匆忙的府兵。 木槿在混乱里披着穆成风的披风印着人逃出城了,可是谁都没想到荆州会突然因为宝物失窃而封闭城门。 木笙将她二人藏在此处芦苇堆,却也不知现在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饿了。”穆成风此时裹着黑色的大披风,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又趴在箱子的边沿准备闭目养神。 木叶有些无语扶额。不过小姐饿了也是大事,她在衣服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个小手绢,里边包着两块糕点。 “小姐,吃吧。”木叶小心地捧着糕点。 穆成风拿过来吃下几口,觉得有些难受,表情随之很痛苦。 木叶惊慌道,“啊,怎么小姐莫不是病痛发作了。” “唔,”穆成风痛苦地叫了一声,木叶的心提到嗓子眼了,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 穆成风终于喘了一大口气,“我噎着了。” 。。。 木叶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给小姐顺气,“小姐再等一会儿,木槿她们该来了。” “可我不想等她们了。”穆成风扶着箱子站起来,“给我稍加整理,我们去买些吃的。” “也好,我们回酒楼等她们。” “她们一夜未来,酒楼怕是回不去了,找个客栈吧。别怕,这些事情我在话本子里看多了,只要我们找个客栈藏起来,过不了三日,就会有人来寻到我们,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木叶更加惊恐了些,只得抓紧小姐。 好在,这个箱子里还有替换的衣物,她们稍加改换,慢慢从芦苇里走出去了。 木叶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随着小姐逛街,买了糕点,坐在豆浆小摊。 好像,街上除了行人少了些,府兵多了些,也没什么不同。 唉,可以松一口气了。这跟自己之前陪小姐偷跑出府玩时差不多嘛,木叶开始小口喝豆浆。 一直未遮面的小姐倒是很舒心地喝了一碗豆花,正四处打量。 旁边桌子边,有两个人在大声讲话。 “听说了吗,城门口禁严了,来往都要搜查。” “知道知道,听说还有画像。” 什么画像? 穆成风忍住开口问的想法,而另一人也正好问了,“咦,什么画像?” 她竖起了耳朵。 “那位盗了宝物的女窃贼的画像,每个城卫队长有一幅。” 穆成风还是没忍住开口,“盗贼原来是女的么?” 那边两个人都转过头看过来,见是两个小女子,模样可人,装扮倒也是不俗。 其中一个用木簪束发的人笑咪咪着,“小人有幸见过一眼那画像,是个天仙一般的美人,瞧着小娘子倒是也有相似的几分气质。” 他说着又换了一个严肃紧张的笑脸,“不过,那盗贼可是武功高强,两位小娘子嘛,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 “你这李二,倒是又有什么心思?”另一个人长得可就粗糙可怖许多,连声音都是更可怕大声些,“哈!姑娘下次见到他可要躲开些。”说罢放了几枚铜钱在桌上,“李二,走吧。” 等人都走了,穆成风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与木叶在桌子上放下一块碎银子就快步离开了,也不管身后的豆花老板惊异地挽留声。 后面默默跟着的一个人,轻轻笑了一下。 “小姐,现在,去哪?” “嗯,”穆成风在岔路口想了一下,随便选了一条,“老规矩呀,先去集市逛逛,再去看变戏法。” “小姐呀,我们今天可不是出来玩的。” “不用担心,我保护你。” 十分悲催的木叶最后还是十分开心地跟在后面拿东西。 集市里挤挤闹闹的,人群一层又一层,一不留意两人就会被集散。不过还好,她们早有准备和经验。 一开始就买了一个缎带,系在两人的手腕上,这样就不担心会走丢。 哥哥曾说过,在集市的人群里穿行,是最容易甩掉身后的人的。 两个人终于买的满满当当都拿不完的时候,挤到一家小酒馆门口,成功进去蹭了点茶水吃着自己买的零嘴糕点。 除了那个倒茶的酒馆店小二不太高兴,一切都很顺利。 第七章 住所 午饭算是解决了,可是刚到大街上逛逛,就看见主街上的卫兵压着一堆人走过去,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 “刚才,被压走的人,穿的衣服有些眼熟啊?” “小小小姐,那是您的侍卫。”木叶感觉自己的牙突然颤抖。 穆成风正准备说些什么,听到有几个人在念人堆中间的告示,周围都慢慢安静下来谈论。 “那些人是烧了醉香坊的匪徒,说不定还与失窃案有关,都要被关进大牢呢。” 木叶听得直冒冷汗,穆成风觉开始得太阳有点热。 突然,她的脸上感觉到一片阴影,一抬头,是一只手撑着一把折扇在她的头顶。 哥哥,吗。 轻轻转身,原来,“赵公子?” “我们走吧!”他一手撑着扇子在她头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离开人群。 “你的折扇哪里买的?”他没想到她在树荫下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立刻就被逗笑了。 “赵公子,你可有办法带我出城?”见他笑了,她反而严肃起来。 “也不知怎么盗贼的画像与你有几分像,我可是没法子带你出城。再说,你要出城做什么,城里有好吃好玩的,外面可就是荒郊野外,哪里有这么些吃的?” 他打趣地看了一眼木叶手里的小盒子。她们的确买的大都是吃食小玩意儿。 “此事一定有蹊跷。” “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木叶向二人发出疑问。 穆成风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她。 “哎呀,我就勉为其难地好人做到底吧。” “你答应过要平安把我送到苏州的。”穆成风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是答应过,可是你的一堆侍卫都不知哪去了,现在我们还是先躲一阵子。” 穆成风一脸严肃地思索一会儿,然后憋出两个字,“也好。” 赵孜觉得自己又有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这次他只是些微悄悄弯了唇角。 “现在,先去找个马车吧。”他弯着唇角说。 …… 江苏府尹的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线索明朗,贪墨属实,结识江湖恶势力属实,勾结官员属实。 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江苏府尹的私账本没有找到。 那个账本,才是关键,有了它才能确定参与勾结的是那些重要之人。不然仅仅一串江苏府尹及苏州小官员的确认,没有多大用处。 达不到他,也达不到父皇的要求。 而这个关键的账本,确是不在府尹那里,不在苏州那些官员手里,而是在一个,叫袁先生的账房先生手里,而那个袁先生,查到最后,竟查无此人。 唯一的线索是,他的住处搜出来一个信封,一个有梁国公印信的信封和一个在迎凤坡的私宅。 可是,这落凤坡他知晓几分,迎凤坡到底是个何处山名。 大皇子还在命人努力查阅地名籍贯,四处查访,而穆侯爷却似乎明显是不想在呆在苏州等人慢慢查出来地址。 “侯爷可是有什忧心之事?” “并无,只是觉得这样查访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老臣先行回京复旨,或者殿下先行回京奏报,老臣继续追查,也好加快进度。老臣儿子的家书说,西北那边可能要警惕了。” “那耶族吗,果然还是一患。” “是呀。这苏州风景虽美,可我看来,总不是久居良处。” “哦?为何?”大皇子有些好奇。 “个人不喜而已。” “那么侯爷就请先启程回京吧。”大皇子已经感受到穆侯爷想要回京的想法了。 “如此,也好。” …… “天快黑了,你还没有选好住处吗?”困在马车里的穆成风有些无奈。 一下午三人就挤在一个马车里,在街道四处逛来逛去,可是又不能轻易下车,很是无聊。 “不行了,我肚子疼,你快带我们住处。” “时间也差不多了,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香气弥漫的一条街。 “吴妈妈,一间素净的上房,练琴七日,最好僻静些。”木叶站在门口不敢动,穆成风倒是很自然地拉着木叶往里走,兴奋又好奇。 怡红楼,她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此时四处都还是几个舞女在台上练习,旁边也是零散着几个练琴练乐的歌女。 一个精致的猫形状香炉正在冒着青烟,一缕香味飘过来,她好奇地想走近过去闻闻看看。 “过来,这边。”赵孜的声音把她拉开。 “二位小娘子都俊的很,四公子有福气呀。” 赵孜递过去一张银票,“妈妈若是忙就先去吧,小奴带路就够了。” 那风姿绰约的妇人接了银票,笑着去与一边的姑娘说悄悄话。 那姑娘还不忘频频带着娇笑扫过来几眼。 过了转角,她的手腕被捏住了,“一会儿可以来出来玩儿嘛?” “跟我一起的时候可以,其它时间都不行。” “好。”她望着他的侧脸笑了一下很满足。 后面的木叶倒是想说什么,最后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说。要是被公子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吧。 环环绕绕才走出这个大楼,进过一个有人把守的小门,绕过一个小花园,才走到另一个约三层的圆楼下。 走到第三层,半圆走廊的尽头,一个挂着木牌的房间门口,那奴才就行个礼回去了。 赵孜松开她的受手腕,把那个木牌翻过来挂在门边。 是“有琴”两个字。 打开门进去,果然,十几只木琴摆在中间,还有很多散乱的小软塌。 “这里曾是一个爱练琴的女子的住所,可能会有些积灰,你们清理一下,我去取水来。”临走时,他又加了一句,“不要出门,别人敲门不要开。” 赵孜大概跑了七八趟,终于把她们要喝的水,要用的水,都弄好了。 进过木叶仔细的清理整理,穆成风的偶尔帮忙,屋子里也算干净整齐。 “木叶,你带了香饼吗?” 木叶摇摇头,穆成风只好向外间喝茶抚琴的人说,“我想要一块梨花香饼。” “我一会去买。” “好。”(?▽?) 小姐的脸色很开心,木叶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远在街上寻找的木笙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好不容易混进城来,带人四处找了一天了,还没找到人。 而这个荆州府尹也不知怎么回事。 第八章 小病娇 木笙带着人混在各处热闹的集市,偏僻的小街,悄悄寻找,可是小姐似乎就真的失踪了一般,无丝毫踪影。 其中一个人歪靠在墙角轻轻问,“现在怎么办?” “也不算太坏。至少,他们也没找到。”又一人指指路过的一队卫兵。 木笙瞥了一眼路过的军卫,“最多七日,这种搜查就会结束,不然,私自长久封城,可是重罪。” 一个穿青粗布衣的青年匆匆跑过来,“大哥,大哥,不好了。” 是他的表弟小安,哆哆嗦嗦的,“我方才在西城门口蹲着看到,木槿姑娘被抓走了。” 他匆忙咽了一口口水,“也不知她为何主动去询问卫兵,搭话两句,就被带走了,去了府衙。” “她一人?木叶呢?”木笙有些诧异。 “身后还有十几个侍女,偏偏没有木叶姐姐,小姐也不在其中。” “此事有蹊跷,你二人现在立刻出城,分两路去寻报侯爷,小安你,继续蹲守西城门,我会在东城门附近接应。” “是。”三人立刻应和,又随意散开。 木笙看了一眼夕阳,准备再去下一个集市转一转,说不定,小姐就在附近。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小姐,此刻正红粉环绕,以茶做酒,似醉作乐。 “柳儿姐姐,再唱一曲吧,春茶姐姐,我还想要一杯甜米酒。赵公子,琴声不要停呀。木叶,你怎么不过来。燕儿,燕儿姐姐,这发髻真好看,我明日,明日也梳一个。” “成风可真喜欢?”一位粉纱衣女子掩唇轻笑。 另一旁揽着成风喂甜酒的绿衣女子也笑着将杯子送到她唇边,“风儿妹妹可当真有趣得很。” “这是自然。”穆成风不知喝了多少杯香茶甜米酒,倒真的似有些醉了。就这样斜靠在温软甜香的人的怀里,又喝下一大口甜酒。 “这是自然,不然我们的赵公子,怎会如此倾心。” “赵公子呀,可真令奴家伤心。” “赵公子可是要再留半年?可不要像先前几日就不见踪迹,小玉伤心了许久,近日还病着呢。”红纱衣的女子端着茶杯缓步走到屏风的另一边,温声指责嗔怒,却还是坐在他对面,拿起琵笆拨弦合调。 诶诶诶,话题怎么跑偏了。 “赵公子,我果然喜欢这儿。”穆成风囫囵着舌头,带着醉意应和赞美,然后头一歪倒在绿衣女子身上。 “小姐,小姐!”木叶奔呼。 “呀,这是醉了么?可爱得很。” 琴声霎时停了。 “我倒忘了,她是个病弱的。” …… 大夫诊过脉后,一片唏嘘,“这位新姑娘,身子着是太虚弱了些,须得娇贵养着,受不了累,出不了门,妈妈可是要赔本了哟。” “李大夫多虑了,这位姑娘可是已有了金主妈妈我可不会做赔本的事儿,大夫尽管让伙计送些好药来。” “哈哈,那就好。”大夫临出门,还张望了一眼,只听丫鬟正哭的伤心。 这个新姑娘,可惜没有看到容颜,如此病娇,大抵又是一倾城色。 金主嘛?约摸就是旁边那个折扇公子。 有些眼熟,可又记不起到底名姓。 大夫暗自摇了摇头。 赵孜回头,正好看到那个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背影。 虚寒之症,先天体弱,忒不靠谱了些。 赵孜走到屏风侧边瞟了一眼,“唉,那个大夫似乎不太靠谱,你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病症?” “呜呜呜,奴婢也不知。”木叶还在床边低声哭泣。 赵孜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转身准备出门。 木叶似乎想到什么,又叫住了他。 “奴婢,奴婢这里,有个药方,赵公子,四殿下,可否劳烦您亲自去抓药。”小婢女很刻意放软和了声音,明明之前她还在埋怨他。 “亲自?为何?”赵孜觉着,这些小姑娘家家,真是麻烦。 “因为,这个药方,是小姐的,特别的。” “那你给我吧,我亲自去。” “稍等,奴婢即刻默写出来。” 铺了纸墨,小婢女一边背一边写,写了五张纸,每张上面只有二十几种药材,用量都是五钱。 这几乎写了小半个药房的药了,是在隐瞒什么? 赵孜亲自去了五家药店,买齐了药材。 那个小婢女又独自选配了许久,终于借小厨房熬了一罐药。 端着罐子上楼,一路上飘着淡淡清香。 啊,是那日的甜汤。 …… 又过了一天。 那个小姑娘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换了大夫也没有什么大用处,每日只喂些汤和粥,第三日的时候,已经活泼如前了。 可是,街上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奇怪了。 荆州府尹和典事,他记得大约是一直比较低调谨慎的几人,甚至,似乎母妃都曾说过,“荆州江南附近都是一群顽木。” 怎么?明明江南就在不远,苏州有损之后,荆州一片此时恰巧如此不安呢。 失窃之名,显然是幌子。 那么,拦截这位穆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楼上传来尖叫声。 “我想出城!” “我家小姐想出城!” 主仆二人同一表情,视死如归般的笃定。 “不行。” “我要出城。” “我们要出城。” “不行。” 病娇小姐:“我要去苏州。” 跟读小婢女:“我家小姐去苏州,咦?咦?苏州?小姐,不是说好回京都的吗!” 终于变脸的病娇小姐,“木叶你先出去吧。” 委屈的小婢女,“小姐~” 神色坚定的小姐,“去吧。” 突然也坚定的婢女,“是。” “不管是回京都还是去苏州,我都要先出城。” “你若想去便去,问我如何?”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们,让人把木笙引走,把我藏在这里。本来,那日醉仙坊就是个幌子。” “哦?”赵孜反倒在桌边坐下来了。“你觉得,醉仙坊是我的手笔?” “谁知道呢?总之现在,我在您手里。你到底想要什么?” “果然是穆侯的女儿,倒不只是个小病娇,也有几分聪明。” “所以,四殿下,现在您要么送我出城,要么,就一起到这荆州府上做客吧。” “何以见得?” “木槿已经快来了。”穆成风也在桌边坐下,“说不定这会儿,一伙子人正在盘问或逼问这里的老鸨。” 此时,正是正午,外面阳光和煦,春暖花开,仔细听远处一直有歌声人声,从小巷到街道,从花园到阁楼,从未间歇。 穆成风笑了笑,走到窗边,打开了所有窗户,“您仔细听,爹爹说过,敌军一片,近来时必有响动,可不能错过一分一毫,不然,等敌军圧来,介时全军覆灭都不在话下。” 赵孜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是换了套较轻便的深色衣服,旁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两条蓬松的斗篷。 “我送你出城。” “好。”穆成风转身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将披风拿下来。她选了白色的披风,还剩一条黑色的递了过来。 “即刻出发。”她拉着赵孜就开始出门下楼。 “你的小婢女呢?”赵孜一边下楼一边问。 “她此刻已经牵着马去城门口了,你的马术很好吧。” 刚到楼下,柳儿燕儿就匆忙围过来,将穆成风带到一旁,捣鼓了片刻后,催着她带着斗篷到了小角门,又推上了马车。 四五人围在马车边,“马车备好了,风儿妹妹可要一路顺风啊。” “赵公子可要照看好风儿妹妹。”哽咽着说着朝赵孜塞过来三四个包裹。 赵孜正在回忆还是几年前在这看见如此依依不舍,假眼泪的告别戏码。 被推上马车后,赵孜还在强装镇定地坐在前边不曾回头看一眼。他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 很安全平常又轻松地,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城门口附近。 “现在怎么过去?” 城门口有一队卫兵在例行检查,他们一定也有她的画像,说到底,还是不知是谁画的画像惹的祸。 “以赵公子的经验,此时该如何?”穆成风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赵孜的肩上。 赵孜回头看了一眼,“呵,倒是我疏忽了。” 柳儿燕儿她们,给她花了个大花妆,头顶牡丹,眉间缀着花钿,耳尖垂着珍珠,面色惨白,唇色血红,这一番涂涂抹抹,一时间倒是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例行巡查过得意外顺利。 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岔路,这时才城门口突然惊现一匹白马,快速扬蹄准备冲过卫兵出城。 当然,骑兵立刻在门口拦下了马和人。 那女子一边挣扎还一边大喊,“我家小姐被人掳走了,我家小姐被人掳走了。” 当然,赵孜肯定没听到这句话,不过,他也正在想,这跟他的原本计划,差不多一样啊。不过早了几天,车夫,是小鱼儿嘛,车里带着穆成风,呃,也就缺了个小婢女。 还是很顺利的嘛。 第九章 京都热闻 赵希的梦断断续续的,很缥缈,很模糊。 他记得他送她花儿,记得她温软的怀抱,记得二人一起骑马逛京郊,记得二人躲在假山里笑,可是,他也记得她的眼泪,她的责怨,甚至是他记得她一人离宫时的决然,但偏偏,他记不得她的脸,记不得她的样貌名姓,这些梦,如同一团雾气,把他缠绕在其中,看不清摸不清,味道却无比苦涩。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悄悄一个人去了那荒废的古塔,他在楼梯的角落坐着时,想起这面墙上应该是有划痕的,是什么呢? 一个红衣的女孩子,坐在楼梯上,嘟着嘴,拿着一把匕首,很生气,一边念叨一边在墙上刻字,锦年,“赵锦年是个大坏蛋大骗子,说好等我的,”可是大坏蛋几个字始终没有刻下,最后刻下,“锦年”,中间划掉了一个字,后面,接了两个字,“元元。” 梦里散乱,再一次,一个束高发髻的女子,穿着白衣侧身靠着墙角哭,一个人,头低低的,不停地抖着肩膀,声音低低的,肝肠寸断,“赵锦年,我恨你。赵锦年,你说不会负我的。”她手指在木柱上挠出血痕。 元元,原来是你。 当那人的面目清晰以后,所以的梦都串联在了一起,当然,也有最后一段,他抱着那个冰凉的尸体,流尽眼泪也没有用,他以为她永不会离开他,他以为她能够再等一等,他他不用受人挟制,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她入宫,当初让她先嫁到王家避人耳目是错的,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却也来不及。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没有,他对她的诺言不过是他最好的幻想,最后,他只能授意王家与她和离,她被父亲接走,他又悄悄回了那冰冷的宫殿。 在梦里,他的心愿算是实现了,可是却没有快乐。 那天,在船上的时候,他却不敢与她搭话,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中间,不过几丈远,却像隔了好远。 的确是好远呢,隔了十几年,隔了一整个梦境,那么到底,他这一次该不该上前。 他到底是不敢。 不知怎么,明明已经知晓了结局,反而每一日更加恐惧。 下了船,回宫之后,他便病了。 发了热症,每日虚汗无力,宫人说要去请太医,他却拦了两天,正好下午在院子里又故意淋了一场小雨,发起了高烧,才让人请太医说是得了寒症。 容之终于肯出宫门来看他。 而且带来消息,三公主府里的那个新世子,准备进太医院,正在准备考核。 新世子,李恒言,是了,此时与那梦里,已经是大不相同。 …… 李姮元在府中再不济,也听到了世子要考太医院的消息。 好在,小师兄也终于让人来接她了,即刻启程。 傍晚临行时分,她主动去给祖母请安告别,却没见到人,只正好那三个堂姐妹与李秋荣一起与她告别。 父亲终于赶回来来送一送她,李姮元想起遇见李秋荣时,她的神色不太对,便想起了母亲,母亲与父亲与祖母之间,定是有嫌隙,且不谈那来历不明的兄长,母亲从不谈及苏州,祖母明显对她不喜,便是一大道沟壑。 只是,她想不通,为何,那来历不明的兄长会顺利快速得为世子,且直接参与太医院考核,这又明显是母亲的推动承认,可为何,没有一个人肯向她解释。 自从这府中顷刻变换,她一直在想,原来,她在这公主府里,是如此不重要吗。 趁父亲吩咐玉竹玉枝时,她也仔细想了一番话,“父亲若是得空,去见一见娘亲吧。枫园虽是美景之处,此时也不秋无枫,病中无趣,总归父亲多去看望,娘亲的病或许好得快些,元娘在寺里也会日日为父母亲祝祷安康,祝祷兄长仕途考核顺利。” 父亲很轻微地惊讶一顿,而后又很柔声安慰她,“这些时日府中事情繁杂,元娘也很听话,寺中若有何事多写信回来,过些日子,你祖母会去光济寺上香,届时再好好接你回来过五月的生辰。” 终是很平淡的分别。 她如愿可以去寺庙里避开祸事,可似乎也避开疏远了家人。 在马车上,李姮元听到城门口附近街上闹哄哄的,似乎很多人流走来走去,马车不时还要停顿避让。 “这是怎么了?”玉枝忍不住开口向车夫询问。 这车里,就只有她与小师兄玉枝三人,小师兄安静地闭目养神。 车夫停车的时候,看她们一脸好奇不解,颇有兴趣的开口了,“回郡主,四处还是穆家的人和巡逻卫兵。”他顿了顿没人接话,而且里边的人依旧一脸不解,“听说四皇子和穆家小姐在京都附近出现过,因此巡查的人增多了。” 李姮元心里一惊,忙问,“四皇子与穆家小姐,为何被巡查?” “小师妹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经书。”小师兄醒了,拿车夫也闭嘴了,出了城仔细驾车。 “荆州传来消息,四皇子携穆候的女儿私奔了。穆家正四处找寻,陛下也派人在荆州京都一带找寻。已经半月了,未有消息。” “这,”李姮元真的不知该做何答。赵孜,与穆家小姐私奔,可真是有趣。 不过又一想,赵孜这人却是大胆肆意,拉人私奔倒也说的过去。 毕竟,曾经,有一次她说不喜欢宫里,有些厌了,她也差一点被赵孜拉的去私奔。 那次,虽没有私奔,却也是二人一起溜出宫玩了好久。 不过,穆家小姐,哪一位? “也不知是真私奔假私奔。” “这事儿,小师兄怎会这样说?” “此事一出,可见穆家小姐可是穆候的掌上明珠,穆候让人在荆州搜山剿匪,荆州府尹都被他一本奏旨降职查办穆家却也乱成一锅粥。” “这,私奔的,不会是穆家四小姐吧?”李姮元想起那个红衣小姑娘来。 呃,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怎么赵孜就拉人私奔了。 小师兄瞪她一眼。“你自己想去。” 到了清微寺里,安顿之后,莲心果然寄来许多信,穆家小姐私奔一事也说清楚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大皇子查案回来,梁家也是彻底清楚了。 梁国公在狱中死去,罢免官职,削去爵位,其全族男子流放北州,女子为奴,只有长公主与梁芷欣被罚守皇陵。 可是梁家如此彻底的完了,苏州的线索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除了苏州任职的一干官员,再无牵连。 大皇子,连同穆候,一并去查案,却只得出这样简单的结果,莫说皇上,连李姮元自己都觉得蹊跷无比,再加上四皇子私奔一事,李姮元不禁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而此时穿梭在街巷里的赵孜,此时也并不好受。 这半个月里,他带着一个病娇,躲躲藏藏,从荆州绕到了温州,然后这个病娇赖上他了。 正如现在,拖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松手。 “哥哥,我走累了,走不动了。”穆成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边,双手抱着胳膊不肯再多走一步。 “哥哥,风儿真的走不动了。”她蹲下来不肯走,旁边有人侧目。 赵孜无奈,只好认命般蹲下来。 不等他说话,穆成风很亲昵熟悉地趴到了他背上,搂好了脖子,开心地向后面拿着大包小包的小鱼招手,“走啦”。 自从躲避时背过她一次,穆成风似乎喜欢上这种感觉,每次多走几步就折磨着让人背。 而在背上的穆成风的确很是高兴,苏州啊,她终于来到了苏州,哥哥曾说会带她到苏州来走一走玩一玩,可惜,他虽然很像,却不是哥哥。 穆成风趴到他耳朵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嗯?你竟也会道歉。”赵孜嘲笑着笑了,大步走着。 半月来,他也终于了解了这个穆小姐,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被宠坏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可鬼精灵点子却不少,惯会使唤人。 可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带她四处跑呢,因为她是小病娇,她病了,而师父也写信说在温州,她恰好想去温州的外祖家。 总归他赵孜是个好汉,就顺便送她去吧。 幸而,赵孜还不知道,荆州和京都一带在翻天覆地地找她们俩。 宫里,皇上正在贤妃娘娘这边发闹骚。贵妃正在四处寻儿子,皇后在为梁家伤心,兰嫔大着肚子,唯有贤妃这安静。 “寻了这么久也不见,也不知道个轻重,穆家的上书都快把朕逼疯了。” “穆候怎么也如此不稳重,何来烦扰陛下。”贤妃娘娘很体贴地给皇上按头,“四皇子也是在外面玩惯了,早知陛下当初就不该让他拜那什么道子为师。” “先不说当初,现今穆候为了找女儿拿辞官来威胁朕,而西北那边又不安生,如何不烦。” “一个女儿而已,穆候何以,可是那苏夫人生的那个。”贤妃顿了顿,“不如陛下再多派一些人去寻。” “茫茫人海,毫无踪迹,如何寻得,朕晚些准备对全境发通碟,真是第一次,为了这种事情,呵,这这种时候,私奔,若他还敢回来。”都是这私奔一事,闹得苏州的案子不明不白,苏州谋逆,一日不明,他睡觉都不安稳。 贤妃默默按着头,不做言语,突然,她的手停顿了,努力露出紧张的表情,“皇上,臣妾有句话,” “讲。” “既然,四皇子是为情私奔,不若,陛下成全了他们,说不定,这二人就回来了。” “你是说,如他所愿?” “臣妾听闻,穆家小姐都是美人,四皇子也不小了,若真喜欢,陛下何不成人之美,穆候也好安安心心继续为陛下带兵。” 穆家的女儿,再嫁一个到宫里来,只是那一个,“呵,这倒是个好主意,赏。” 第二天,红色的文书发向各地。 傍晚的时候,李姮元也从鸽子上收到一则短讯,“穆家四小姐,特择为四皇子妃,上令二人速速回京完婚。” 李姮元看着这几句话,心情复杂。 而两天后的清晨,她再接到一则鸽子信时,则是思绪复杂。 “李秋荣容公主等昨于玉琼楼小聚,而后,苏小柔与李秋荣俱食毒而亡。” 继穆成风私奔之后,又一个大臣的女儿出事了。 于琼楼顷刻被封了。 赵容之被带回宫中时,还在回想。 她约了李秋荣一起出来玩,在于琼楼的门口遇见了苏小柔。 苏小柔亲自过来搭话,说表哥在家里忙成一团。她的表格,哦,孟景华。 三人一同上楼,落座后,苏小柔客客气气要敬她一杯茶,还亲切地叫她姐姐,她在发愣,那一杯茶是李秋荣帮她接过来,与苏小柔碰一碰杯喝下了,然后,没说两句话,二人都立刻倒伏在桌上了。 厢房里拢共就三个人,两个倒了,就剩她一个。 有婢女推门进来时,茶壶还冒着热气。 婢女尖叫时,赵容之满脑子都是孟景华。 果然,那么轻易就得到的东西,都很虚幻短暂。 只是,到底,是谁,要如此毒她害她。 苏小柔吗,不,她应该只是个靶子。 再过二十几天,就是她十六岁的生辰了,她本想安稳度过。 府里的马车却已经接来了。 第十章 剧毒 剧毒之毒,两个花儿一般的女子瞬间就去了。 前天是给四皇子赐婚,今天就是未来三皇子妃惨死。这皇城,真是不安生。 李将军府里瞬间挂满白帆,而前几日还听说她的嫁衣终于做成了。 赵容之自从被带回宫里就被关起来了,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 李家父子带兵卫边疆,不管这事儿与她有关没关,总归在父皇那里,她是被厌恶了。从此还要背上为了男子,毒害贵女,拖累皇妃性命的名声。 女子间的聚会,本就简单,刑部立刻去查了酒水婢女,结论很快就出来了。 茶水里有砒霜,苏家婢女服毒。 苏家小姐心怀怨怼,刻意毒害,误伤李家小姐。 本来就要定案的。 偏偏,那一日,月公主也在那酒楼。 而且,好巧不巧的,由于她的大呼大喊扰乱民众,又被刑部带去问话。 而她的见闻对容之来说,便是定罪之言。 月之慌张地忙乱地讲清经过,她说在屋子里传来尖叫之前,看见容之姐姐的婢女与苏小姐的婢女,在角落鬼鬼祟祟。 而苏小姐的婢女,当场就吞毒自尽了。 所以,容之的那位婢女,颤巍巍地说没有,也无济于事。因为送进屋的茶水,本该是她验过的。 但那一壶茶她试过,的确是无毒的,不然她如何现在被关在大牢里拷打。 是了,那壶茶水是无毒的。可偏偏,茶在两只杯子里,李秋荣替她喝了那杯茶。 经过月之公主的小插曲,虽然最后定罪的还是苏小柔,但赵容之也被添了神秘和怀疑。 在众人口中,此事的版本,层出不穷。 此事皆因容公主的婚事而起。 刑部匆匆忙忙的结案,更让这件事成为京都热闻,民众关注度不减。 孟景华本就是女子热议的中心,此番与孟景华的婚事有关,自然倍受关注。 苏小柔怕是此刻后悔死了吧,白赔上一条命。 为着孟景华,赵容之查过苏小柔,是孟景华姨母的女儿,因是表亲,所以经常到孟府缠着孟景华。说不甘心,她肯定是有的。但她绝对是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下毒,也绝对没有胆量毒害公主。 大抵,就是苏小柔那婢女下的毒,可她也已经死了。 最后,赵容之被罚了闭门思过,未定期限。并以德行不淑为由,推迟了婚事。 赵容之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自己宫里,日日跟着教引嬷嬷练习女戒德训。 宫中本就森严,对她来说便是无趣寂寞,如此一来,每个一两年,她是不会被放出来的。 出了这样的事,孟家很无奈,孟景华也很无奈。 其实,朝会之后,四皇子特意找到过他。 “还请孟公子节哀,苏小姐之事,容之她也是无奈,李小姐去世,她也很难过。来日方长,请孟公子,等一等。” “世间之事,将来之事,谁又全都说得准,希望四皇子好好劝慰殿下,凡事莫要太过执着,反而深陷泥淖。” 孟景华还是孟景华,不管是订婚,还是表妹,仿佛都与他并无太多牵绊。 只不过,孟家最后也没有对那婚事再提出什么来,苏家也极力安抚下来了。 眼下,最难的,是李将军府。 李家挂满了白幡,满眼尽是白衣。 接李姮元的马车从归元寺直接到了将军府。 久不见面的母亲也在。 清如公主,不仅代表皇家直接来抚慰李家,而且她也是李秋容的叔母,在李家男丁不在,李夫人悲痛之余,自然该来主持大局。 可偏偏,祖母也在。 大厅一侧,母亲与祖母各占一方,旁边都是些来探望的女客。 大伯母在盖着白纱的棺木边上被围拢,传来低低的哭泣。 “秋儿九月的生辰,十月的婚事,本都是大大的喜事,嫁衣彩衣都绣好了,偏偏出了此番祸事。” 一沓黄纸在火盆里燃烧,浮起一层烟雾带着细碎的灰烬。 虽然在路上,李恒元就打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并且有了一定的心里准备。 可真真到了这布满白幡的厅堂,一边还安放着棺木,看着众人着白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中绞痛和颤抖。 刚刚再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一身素衣的李恒元就栽倒在地上。 只是她不知道,身后有个人影突然冲过来,在玉枝前一步接住了她。 她昏睡时,又想起太子殿下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白茫茫一片,而且更甚,宫墙四处都是白色,阴森冷清。 可她明明记得,那时她窝在府里病着没出门。 而梦里,她随着一众白衣女眷跪在宫殿里,三跪九拜,佛音不绝,为太子殿下哀悼祈福。 就在她旁边有一排小太监在不停地烧纸钱,朦朦胧胧的,她看不清周围人的脸。 对了,她都快忘记了。 之前,太子殿下,是落水死的。 而之前,李秋容最后,赵沐兵败自裁,她也自尽了。 只记得有人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欢她吗,刚好,她自己喝的砒霜。” 砒霜,她自己喝的。 李恒元醒的时候,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已经是深夜了吧,屋里的灯很亮。 她是被什么东西扎醒的,转头一看,母亲在一旁,他正捏着一根针从她手指上拔出来。 李恒言,原来会医术的吗。 她正迷惑着,母亲开口了,“你方才又梦魇了,所以恒言用针扎醒了你。”母亲挪近了,他直接走了。 她看着母亲,瘦了许多,素色的衣服夹杂有很多陌生的气息。 玉竹过来帮她包了手指。 “你可还好?”母亲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如既往,仿佛昨日今日不是久归初见。 “娘亲,瘦了许多。” “元娘也是。” 她一直打量着母亲,母亲却只是笑着摸她的头发。 四字之后,似乎再无话可说。 李恒元眨眨眼就闭上了。 听见母亲吩咐她们好生照看,然后就起身准备离去的声响。 她眼皮动了又动,还是没有动。 终究,是不一样了。 母亲待她,她待母亲,终究是有了隔阂。 莲心曾说,她悄悄做的事情,母亲都知晓,只是不理会。 而现在,母亲亲自把李恒言带到她面前,也已经说明,这个公主府,再不知围着她转。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错了。 第十一章 请求 再晚些的时候,玉枝来了,递上一封书信。 姮元亲启。 光是一瞥,她就了然是谁的字迹。 赵希,下午扶住她的人是赵希。 赵希来李将军府致歉,因为他与容之交好,容之被罚,他只有来代为道歉。 可也给她带了一封信。 李恒元让玉枝念了。 赵容之被罚,不知道是二人谁的主意,提出想与她一起修行。 一起修行。 李姮元正在心中冷笑,拒绝。 玉枝却说,“公主殿下已经代为答应了。” “殿下说,寺中清苦,且多有不便。正逢皇后娘娘微恙,等秋容小姐的白事过后,请郡主去宫中给皇后娘娘祈福诵经,容公主也是在罚静思,所以为伴。” 怎么,母亲竟然要送她进宫。 李恒元在心底说了一万次的不要进宫,可是每日在灵堂李府公主府遇见母亲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李秋容的白事,慢慢悠悠,一个月,也就彻底做完了。 她给小师兄写求救信,收到随缘自救几字,而本来还在留小微山的玉兰也被遣送回来了。 莲心被母亲调去管理善堂,八宝楼换了一个她不熟悉的掌柜。 公主府里,公主不给老夫人请安,她想请安被二人一个以免除,一个以静养给都驳回了。 与三叔家的姐妹,互相也不想去亲近。 父亲忙着。 偶尔,只有李恒言的安神方子是不是送过来。 这似乎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宁静惬意,没有人打扰,没有琐事烦忧。 可似乎,又不是。 太子死了,李秋容也死了,母亲和父亲都变了。 她没办法再心安理得的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顾及。 因为她知道,在梦里。 再过几个月,夏末秋初,就会有一场浩劫。 她抄了背了那么多经书,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恻隐之心吧。 七月末的时候,江苏以北,会传来一种热疾。因是热风疾,所以病的人匆匆往北求医,然而,到了北边,传染病患到了京都,热疾愈加发作感染了许多人。 在热疾持续到第二年春天才被彻底解决之后,大皇子染病死了。 一切都还没发生。 可她现在觉得,不管她选择那一条路,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悄悄把她往更复杂的路上推。 她越是挣扎,越是复杂。 就像,她一开始选择装病来拒绝一切,拒绝李秋容,拒绝皇宫,拒绝赵容之,可现在呢,一切该来的还是来了,并且是命运亲自一次又一次把那些送到她面前。 听说,李恒言准备考太医院,看在他送了好几次安神药的份上,有机会的话,去向他请教热风疾吧。 “母亲总归是希望你一生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可是人总是要经历许多事,趁着现在年纪小,你不如去宫里看一看,时间久了,或许会学会很多事情。” 上一次,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吗。 …… 赵孜总算是解脱了些许。 他们在路上遇见一个自称神医的老头,拉拉扯扯,终于搭了他们的马车,所以一路聒噪的女孩子终于安静了。 她只吃了那个孙老头的一颗糖,就慢慢睡着了。 呼吸平稳,脉搏顺畅,面色虽算不上红润也不算太苍白。 睡在马车的角落,小小的一堆,安安静静的。 他终于可以补个觉了。 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天都快黑了。 “她怎么还没醒?”赵孜拿起水袋喝了一口。 “不是公子您觉得她吵闹,希望她安静些的吗?”老头自顾自地吃干粮,顺便递过来一块饼。 他没接,又喝了一口水。“可是,她到底什么时候醒。” 那老头突然笑起来,脸上的褶皱拧成花儿,“这个嘛,到地方了,她自然就会醒。” 赵孜,突然就也倒下了。 赶车的小鱼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可是马上,他被什么敲到头,然后被推下马车。 等赵孜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在一个地窖里。 黑黑的,他的脸被蒙上了。四周的空气很潮湿,周围都是霉味混着一股腌萝卜干的味道。 他的手臂和腿都被铁链绑起来拉开,坐在地上,身体僵硬,有些饿。 “小鱼?成风?” 声音在回荡,关他的地方很小,可是也没有人回应。 也是,除了他,这里好像也没有别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两个,三个,其中有一个人给他喂了一碗有点腥味儿的药汤,他顺从的喝了。 “还有没有,没喝饱,咝。” 下一刻,就有一个人拿抹布塞住了他的嘴,因为有一个人拿刀划开了他的手腕。 嘀嗒嘀嗒嘀嗒,像雨滴的声音,接着他就感觉手腕有凉意,然后就再次失去知觉。 他最后想,好后悔没有跟师父学医啊。 接下来,大概过了十几天吧,反正他自己数的大概被放了七八次血。 虽然每天都有人频繁地喂他喝粥,但整个人还是很虚了,只是每次放血前,有人端了拿汤药来时,他就觉得自己十分口渴,十分渴望那汤药的味道。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有人给他喂粥的时候,他赌气不喝,然后就饿了一顿。 于是,他准备下次乖乖喝粥,可直到他饿晕了,也没有再等到人。 所以,那汤药的味道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味。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再醒来的时候,看见两双哭红的眼睛。 是成风和小鱼。 “呜呜呜,哥哥,你终于醒了,哥哥,我以为你要死了。”成风扑过来,撞一下,好疼。 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你怎样啊,公子。” “我,饿。” 说完他觉得自己眼冒金星,差点又要晕。 终于小鱼举起了汤药送过了。 成风忙抢过来准备慢慢吹一吹,喂一喂,赵孜却恨不得立刻一口连碗吞了。 好在她吹一口汤慢悠悠连小鱼都看不下去,把碗抢过来,直接喂他喝了。 只接喝了两碗汤两碗粥,他才感觉全身有了力气,只是两只手冰冰麻麻的。 挪出来一看,两支手腕上都缠着纱布。 赵孜差点气晕过去。两只手差点废了。 “我一定要那老头好看。” 刚抬头,就看见,成风皱着眉含着眼泪,拿着小帕子挤开小鱼过来给他擦脸。 “哥哥别伤心了。” “你们怎么寻到我的。” “在城门口,我们可找了你许久,听说城门口有个昏死的人,我带小鱼去看了,就带你回来了。” “那坏老头呢?” “不知,他把我带到了杭州,然后我买糖果的时候就遇见了刘将军。”成风笑吟吟的,一直拿帕子给他擦来擦去,擦完嘴角擦眉毛,似乎很有兴趣。 不过他两手没有力气,又不好拒绝,就任由她了。 “刘将军是?” 她终于放下手帕了,依旧一直笑着看他,然后又拿帕子小心地给他擦手,擦一下看他笑一下。“就是刘将军呀,父亲带我见过他,他给了那神医银子之后就带我到了这里。” 他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你有何事如此开心。” “我们马上要成亲了。”成风笑了笑又低头了。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 她两只手抓住他的手,一脸郑重。“真的,刘将军说,是陛下赐婚呢。你可逃不掉。” 赵孜把目光移向小鱼,小鱼瑟瑟点了点头。 赵孜转头看她,又是一脸笑意满满,专注认真地给他擦手。 第十二章 回京都 宫中皇后娘娘正生气呢。 太子的死因不明不白,梁家也牵扯出事故。 好不容易跟有军权稳固的李家联姻,又出了这样的事。 即使没有跟李家怨怼,可对比起大皇子来,三皇子也失了先机。 今早又传来消息,穆家小姐的失事与长公主梁国公夫人也脱不开关系,现在好了,一手好牌被折腾的七零八落。 正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甚至怀疑最近自己是不是犯太岁,流年不顺。 当然,她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 为了太子,她也一定要在这场夺嫡之争里胜利。 只可惜。 穆家与四皇子也成了亲家,除了李家,再没有在军权上可以与大皇子那边对抗的了。 皇后娘娘真是不愿意放弃与李家的亲事,可偏偏,李秋荣真的死于意外。 思来想去。 能让自己挽回优势的,现在,只有那一人了。 赵清如。 皇后娘娘很清楚,若这世上,谁的话对陛下最有用,那就是清如公主了。 清如公主正巧,终于回京都了。 …… 李恒元很头痛。 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软禁了。 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院子里。 终于,她准备去见母亲。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莲心说,她做的所有事情,母亲都知道。 “给母亲请安。”也不知为何,自从她离开家里去了寺里之后,这个家,就与她有了距离,母亲父亲也与她有了距离。原因很多,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母亲似乎知道她要来,在软榻一侧端坐着,让她坐了对面。 小桌上翻开着的是一本医书,母亲的目光大多都在上面。 “元娘最喜欢哪种茶?让春雨去泡。” “山中云雾。”她近日在寺里喝这个最多,寺中的茶虽然有些粗糙,淡淡的清香,她很喜欢。 “元娘平日最喜欢玩什么?”母亲在翻书。 “平日喜欢看些书,练练字,或者画些草木。”今生,她的确有些喜欢这些东西了。当然以前最喜热闹和打扮。 母亲轻轻笑了,“倒是很符合你文静的性子。不过呀,浮生若梦,俗世很短,有些事情,若总藏在心底,是会变质的,有时候,你越压抑,等它展现的时候,你越吃惊。” “元娘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我” 母亲打断了她的话,也终于抬头看着她。“那就不用说,你如何想,就如何去做就好了。从你此次进宫之后,莲心就是你的人了,八宝楼也还是你的,你的婢女侍从,那些契书陈妈妈一会儿给你送去。只一点,只是,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怕是顾不了你了。” 她不言。 “春花秋月,俗事不断。你父亲允诺入秋了就带我去林源城,去兴岭玉溪深处去养身体。那里虽无繁花四季不落,可有雪景玉山,等安定下来,再写信给你。”母亲一脸憧憬,窗外的霞光印得她的脸色明媚,目含华光。 可她却很震惊。“怎么,娘亲?娘亲不喜欢京都了吗?枫园呢?也不喜欢了吗?” “不,林源城可是枫树林最多的地方。” “也好,元娘只盼娘亲安稳。”林源城在最北境,虽深年积雪,却也是物资富饶,风景美好,说不定也适合母亲养病。 “我知道。只是去北境的事,还无需张扬。过两日,我就去枫园,只等你父亲处置好府中。”端坐的母亲此时异常开心,满眼都是期冀。 似乎她已经看到了去林源城的舒心日子,惬意安稳。 满室的牡丹茉莉,吐着花香,掩盖了最后一丝药味。 “娘亲安心静候,不必忧心其它,元娘自不会再胡闹给娘亲添烦恼。” 晚间,陈妈妈送来了两小箱子东西,李恒元粗粗查看一眼,是一大叠卖身契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书画卷小首饰。她让玉竹收了直接送去库房。 因丧事刚过,母亲简单给她过了生辰,就是十五了。 ……… 七月末的时候,李恒元已经在宫中了。 她选了宁之公主附近住着,隔三差五皇后娘娘会宣她去讲经书。 皇后娘娘性子很安静,听经书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她的声音在殿里回荡。 偶尔,皇后娘娘会问她些喜好或关于母亲的事。 基于两世的经验,她都中规中矩地回了。 皇宫经历了几番事故,一个多月下来,一直风平浪静。 只有归途中的被赐了婚的四皇子赵孜,过的鸡飞狗跳。 那位刘将军负责送他们立即回京。 一路上他的手还没恢复,穆成风每日一刻不闲就粘着他。 “孜哥哥,我来给你端茶。” “孜哥哥,你吃甜米糕吗?” “孜哥哥,” “孜哥哥!” “小鱼!” “小鱼,孜哥哥叫你,小鱼快来,孜哥哥,小鱼去买东西了。” 连小鱼都躲得远远的。 他却躲不掉。 “你近日很开心啊?” “当然,风儿也终于要成亲了,虽然哥哥一直都不成亲,我还是给他写信了。”她当然说的是她二哥穆樾。 “我悄悄告诉你啊,成亲并不好,所以你二哥才一直不愿意的。你不知道吗?” “怎么会?”穆成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哥哥和父亲都说过,风儿以后一定会成亲,一定会嫁给最好的人。” “可我并不是最好的人,他们只是误会了,才让我们成亲,万一,你以后遇见的才是最好的人呢?你觉得呢?” 穆成风淡定地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觉得你是。” “可是,”赵孜有些承受不了她的眼神,“为什么呢?” 我做错了什么?我改。 “因为,因为啊”穆成风低下了头,又轻轻爬近了,趴到他耳朵边,小声地说,“因为,你有点像我哥哥。现在我只喜欢你。” 声音轻轻的,让他有一瞬间失神,又让他哑口无言。 ……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八月初回到京都,正好又是一年中秋节,皇后娘娘积攒许久,准备摆宴会。 宴会的规模虽然不大,但该请的合适的官家女子一个都没落下。 李恒元作为郡主,坐位在宁之和月之之间,容之还在闭宫思过。 在宫宴正式开始之前,李恒元就早早落座了。她没有需要寒暄的人。 有人在议论衣饰头发,有人在叙旧闲话,香鬓彩衣,众多女子,或开怀或紧张。 似乎是喝茶喝得有些无趣,李恒元扫了一圈,终于在人缝里发现一个也在冷冷清清喝茶的女子。 那女孩似乎自带一股隔开众人的气势。 反而,她的对面,围满了十几个女孩子在一起,中心不知是谁。 正胡乱想着,听到侧下边有两个女孩子在议论。 “这次聚会可是聚集了京都几位少见的女子。” “可不是,不过,同是活在传闻里的元郡主和孙小姐,人气待遇可大不一样。” “孙家的女子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事心思,自然,我看元郡主怕是也不屑这些。” 还真是,若前世,她最喜欢成为被赞美环绕的中心,可现在,她还真是志不在此。 不过,听起来,这中心,大概就是孙小姐,孙梦君。 真是个好名字。 第十三章 会面 宴会终于快要开始了。 开始的热闹,也变成低低的议论谈话。 李恒元很好奇,就悄悄往后挪了挪,又努力听清侧后方两个人的对话。 “哎呀,你看,穆家小姐还没来呢,那边,听说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婢女,一早就来摆果盘的。” “我知道我知道,”绿衣女子压低了声音,“我爹呀,有个同僚就是去接穆小姐回来的,听说在路上,四皇子与穆小姐很是亲密。” “听说,穆侯亲自半路上去接的时候,二人还不肯分离,而后穆小姐归家就病了。” 又一个新的声音加入,“我也听说,四皇子似乎悄悄去探望过。” “听说四皇子还为穆小姐受过伤,两只手腕呢,都伤到了。” “是真的,我爹是太医,他说那刀口可深了,差点就残了。” “不对,不对,听说是因为二人准备殉情,割了手腕。” 赵孜,伤了手腕。 她倒没听说过。 四处扫一边,果然有一方空位&5,而守在一边的紫衣婢女,是杏姑姑。 不,现在应该还是大宫女云杏。 曾经。 她住在孟贵妃身边的时候,一切事物都是杏姑姑打理。 她离开的宫里时候还曾想带走杏姑姑,可惜,孟贵妃同意了,云杏没有同意。 这边宫妃陆陆续续到了,那边云杏还在等,虽没有表露,但她有些慌乱,让后边的小宫女去看情况。 穆成风在哪呢? 她在宫殿路上磨蹭。身边穆思玉静静等她,也不催促。 “说好进宫可以看孜哥哥的,怎么父亲去的那边,我们这边又这么远。” “小姐,马上就到了,侯爷不是答应让你见了吗。”木叶和木槿都被遣送去了别院,现在她身边事她自己亲自提的小沫,当然木鸢她们很不高兴,所以此次她只带了小沫。 一旁来接她的宫女也很无奈,不敢劝她走快点,也不敢擅自离开去报信。终于,有一个来接人的宫女来了。 “穆小姐怎么了,走不动了吗?”这宫女还带了两个太监,“不然让人来背穆小姐。” “嗯,不要,我慢慢走吧。”她终于从墙边挪开,迈着小碎步。 所幸,穆侯爷曾多次说过他的小女儿体弱多病,娇生惯养,众人有点心理准备。 一群人终于慢悠悠往前挪。 等她们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欣赏了一支开场舞,皇后娘娘正在做祝酒辞。 宫女小心翼翼地把穆成风护送到她的席位上,还是引起了一番侧目,这让皇后娘娘更加有些上火。 不过她还是顺利说完祝酒辞然后众人举杯同饮。 当然不包括穆成风。 众人都落座时,皇后娘娘连同大半的人都将目光扫向那个位子。 而目标者,穆成风冲皇后娘娘甜甜一笑,和穆思玉一同站起来了,“小女穆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金秋如意。” 如此,皇后娘娘也带着笑,“这就是穆侯的掌中明珠么,今日一见,果然美似珠宝。” 皇后仔细看了一眼,穆成风看起来本就娇小年幼,今日打扮得更是用心,只不过两个团髻攒着珍珠,乍一看,的确就像是十二岁的样子。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风儿不甚欢喜。”小丫头直接就落座了,言语神态也的确很欢欣雀跃。 这让皇后娘娘有些讥笑,四皇子怎能看上这样一个小丫头。 过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一旁淡定喝茶的孟贵妃,皇后娘娘忍不住再开口,叫住了在位子上百无聊奈正跟婢女打笑的人,“穆小姐,杭州一游可好玩?” 一般人听到这个话题一定会羞愤难当,可穆成风很明显不会,不过她也变了脸色,“杭州风景不曾细看,因为孜哥哥受伤了,风儿无心风景。” 此言一出,众人内心哗然。 皇后娘娘正在想接下来该说什么,“。” 穆成风姑娘还没说完,眼泪挤了挤没挤出来,“而且,父亲还不允我见孜哥哥,不过,今日,父亲可答应我了,孜哥哥会来见我,唉,也不知他病好了没有。”说完还一副理直气壮的骄傲自得,又立刻转为小忧伤。 “。。。”皇后娘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众人内心还在泛波澜。 “他已经无碍了。”一旁的孟贵妃终于开口了。 皇后娘娘本是满怀期待有破灭了。 “那就太好了。”喜形于色。 孟贵妃本是对穆家很气恼,赵孜回来就说了他没有带穆小姐私奔,不知怎么就传成这个样子,而且手腕两处伤痕,御医说,差一点两只手就废了。 日后即使好全了,也会有两条疤痕。 堂堂皇子,被人折磨至此。 可今日看那穆小姐堂堂正正不惧皇后,她突然就有些想笑。 思及穆家,这门糊涂亲事,似乎还不算太坏。 皇后娘娘刚折了梁家失了李家,她却勉强搭上了穆家。 看着小姑娘挺不错的,痴心一片,孜儿也不算委屈。 赵孜正在远处打寒颤。 八月了,他站在微风里,有些发抖。 怎么呢?今天的宴会他本已经称病不参加,但是小鱼带了口信,穆侯约他见面。 众人在喝酒赏月,他喝完药在这等着,想想就心酸。 穆侯可不想表面那么和蔼。 路上接穆成风的时候,穆成风胡闹,穆侯瞪了他许久,临走时还恶意撞了他一把。 穆成风装病请他去看望她的时候,被严厉而无情,客气地赶出穆府。 不仅如此,赵孜一回京都就收到了穆二公子从西北加急送回来的斥责书信。 可饶是如此,他还得耐心等。 穆侯终于接机出来了,只发一言,就领着他往别处走。 又跟穆侯一起在角落等了许久,才看见慢吞吞走过来一个声影。 天啊。 穆成风看到人后飞快地奔过来。在奔向赵孜的前一秒,被穆侯一把拉住。 “爹爹,爹爹。”穆成风软下来撒娇,“爹爹不是答应我了吗?” “是答应你了,可是你现在见着人了,有什么事就说清楚吧,说清楚我好向陛下提请退婚。”穆侯语气无奈带着气愤。 “我不要退婚,爹爹若是退婚,风儿就跟孜哥哥一起病死。”穆成风突然也转变生气脸。 赵孜默哀,我不想病死啊。 “风儿,莫要胡闹,他绝非良人。这嫁娶事情并不容易,不要闹了。”穆侯语气软下来了。 这种哄女儿的场面赵孜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跟小鱼很自觉地侧过身。 穆成风突然就埋头蹲下来了,不说话。 咦,这是什么套路。 转眼就看见穆侯很悲伤地说,“好吧,我们去那边坐会儿。” 赵孜在穆侯转头瞪他一眼之后,慢吞吞跟了两步,又停住,站得远远的。 穆侯用,别闹,乖呀,不哭啊,你听我说,我答应你啊,都听你的,劝了好久。 穆成风终于转过头,挂了两滴眼泪,说了一句话,“他答应娶我的,爹爹说好不好。” 穆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赵孜默默,我没说过啊啊啊啊啊。 穆侯站起来了,慢慢走远了。 穆成风立刻就粘了过来,双手攀过来,亲昵地拉着他的手臂。 “你会对我好的对吧!” 第十四章 旧人 赵孜缓了缓气,轻轻准备拨开她的手臂。 不料,她越抱越紧。他又不能直接推开她。 只能缓声说,“我们去那坐坐。” “好”(?▽?) 石凳四边,一人一边。 穆成风发现她没法儿挨着他坐。 “你抱我。”她语气自然顺利。 “我们还是站着吧。”虽然在外面两人很亲密,他也经常背她抱她,可也是只把她当小妹妹,哪知惹出这么多事儿。 现在不同,他今天是来划清界限的。 “不要。”ヽ(≧Д≦)ノ穆成风不高兴了,嘴一抿,又想了想,“你手痛吗,那你背我吧。” “不行,这是在宫里。” “那我们明日在外面见面。”穆成风一脸开心,拉着他的手臂晃悠。 他转身顺势抽出手臂。“不是,我是说,我们不合适。” “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呜呜呜,你要抛弃我,你要娶别人,你这个骗子。”穆成风的眼泪像决堤一样,肆意横流。 赵孜还在愣神给,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哄。 穆成风就扯着边上婢女准备离开,路过瑟瑟的小鱼,还停住了,“小鱼跟我走。” 小鱼愣了一下,顺着她慢慢走。 “走!我们回家。”抹一把眼泪,气势愤愤。 还没走几步,赵孜就拦过去,“成风,别闹了。我们慢慢说。” “哼。”她拉着小鱼准备绕过去。 赵孜很无奈。他只有按住她的肩,慢慢柔和地说,“你父亲你哥哥,都觉得我们不合适。” “父亲哥哥刚刚明明都应允了。” “可是,”赵孜努力想了想,“是我配不上你,我是个不太好的人,你以后不会开心的。” “可是,可是”穆成风抽搭着,低着头带着眼泪,“我今天明明很开心的,你明明很喜欢你,爹爹说过的,嫁人是最开心的,就算,就算我以后也很快就死掉,我也愿意,而且,而且,我们明明之前还很开心,你明明也很开心的。” 赵孜叹了一口气,对方就是个孩子,怎么都说不通。 “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不娶我,好不好?” 周围很安静,只有小女孩吸鼻子的声音,还有那一句话好像还在夜里重复。 赵孜的手从她肩头拿开,穆成风瞬间就想蹲下去哭。 赵孜拉起她的胳膊,“你饿不饿?我让小鱼去拿吃的。” 小鱼听见瞬间就跑去了。 穆成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扑着跑过去抱住他的腰,将一脸眼泪蹭到他身上,呜呜咽咽又哭了。 赵孜终于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在去温州路上的时候,只有穆成风,小鱼,他们三人,所以穆成风病着的时候两人轮流照顾,把她当主子当亲妹妹,每天哄她玩,陪她四处逛,累了就背着,睡着就抱着,逃跑时扛着,就有了这样的感情,他不知道穆成风到底是怎么想的,赵孜想,自己大概是一开始就错了。 孟贵妃在宴会过半的时候,听大宫女云杏说,四皇子亲自将穆小姐送回去了。 她轻轻笑了,“看来还不算太吃亏呢。只是,那穆小姐到底年纪小了些,孩子心性。” “咳咳,娘娘,那穆小姐,约十六了。因为从小体弱,虽如珠似宝地养着,长的也还是慢些。” 孟贵妃也稍有些惊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边,皇后娘娘听说穆小姐不舒服先回去了。“穆侯呢?” “穆侯还在陛下那边的酒会上,是,是四皇子亲自送回去的。” 皇后也在无语。 宴会上,还有一人兴致缺缺,便是贤妃。她亲自将二人促成糊涂婚事,可现在看来,也不算麻烦事,没成功添上麻烦,她心情一般。 加上再看见对面坐着自己的侄女兰嫔,一脸笑意,下边还坐着三四个自己的侄女,满脸开心,她就很心塞。 李恒元本来在想今天也是平静的一天,然后宴会尾声的时候,众人聚在崇仁河畔观月,就看见孟家大小姐朝她走了过来。 孟家大小姐是她在那次灯会时遇见过的,温婉有礼,“给元郡主请安。” “免礼。” “好巧,此时相见,孟颖便自做主张来给郡主请安,还请元郡主勿怪,另外,此有小礼,献给郡主。”孟家来交好,无非看她姓李,觉得与李家有愧。 李恒元本想敷衍而过,可看到她身后二人时,还是忍不住停下了,抬手,“孟小姐客气了,不知,这位是?” 左边那位女子,清清淡淡,正是开宴前独坐的女子,右边那位,虽也是青色长裙,却难掩姿色艳丽,她右眼角有一颗小痣,更添美色。 李恒元瞪着那颗痣,心潮澎湃,孟衣。 “臣女孟衣,见过郡主。”她弯腰行礼。李恒元却没说话,又对另一边说,“那,这一位呢?” “臣女许佳程,给郡主请安。”二人都是请安的姿势。 李恒元想了想,“许嘉诚,可是嘉兴信诚?” “非也,是许我佳期,顺应前程。” “许我佳期,顺应前程,许佳程,请起,真是好名字。”李恒元慢悠悠的说话。 许佳程起来,孟衣还跪着,李恒元兀自偏头想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这位姐姐,也请起吧。” 孟衣本想争辩姐姐二字,无奈,默默起了。 “郡主,”孟颖看出她似乎不太高兴,上前一步,想缓和气氛,“今日佳节,有幸一见,不知郡主可也曾逛过花灯节,臣女来时带了几盏花灯,月色皎洁,崇仁河畔,不知郡主可有兴趣一观。” “既是月色皎洁,吾愿观月。” 孟颖讪讪不言。 “观月登高最佳,西江月色最好,郡主可去过。”许佳程蓦然搭话。 “西江月,去过。”李恒元抬头看了看月光,边走边说,“西江月配梅子西酒,最美。” 许佳程最后在身后慢慢接了一句,“是呢,只可惜望江楼的位子难寻。” 李恒元哈哈哈,笑着回头。“这有何难,下次,我请你去。” “多谢郡主。” 孟颖和孟衣没有再说话。 许佳程前世是她讨厌的,因为赵希差点与许佳程论婚事,且许佳程也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独来独往的样子,除了孟颖,她谁都不太待见。 而孟衣,巧了,许佳程没与赵希牵扯上,倒是孟衣,暗地里与赵希不清不楚,每次,她看到孟衣的那颗痣,就恨得牙痒。 今日,还有玉贵妃,穆思玉,默默跟着穆成风落座时,她瞟过一眼。 李恒元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只顾把自己埋起来多么不划算,明明,现在的她,才是最有利的那一个,才是最可以报复她们的时候。 不然,以后,可真就没机会。 兰嫔挺着肚子一边坐着,李恒元摸摸肚子,自己也曾该有一个孩子,去哪了呢。 第十五章 生离 赵孜送穆成风出宫后,又陪她逛了花灯,抛开先前的纠结,二人玩得很开心。 所以,送穆成风回府的时候,穆成风又把他拉了进去。 好在穆府的管家假装没看见,听说穆夫人很宽和。 赵孜顺畅地随她到了她的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一点都不小,院子里边还有一个荷花池,一只小桥,前后两个花园。 穆成风谁要在前花园里赏月,一群小丫鬟理科在小亭子里摆好了毯子香炉小月饼,有大丫鬟说花园露气重,一群人又把东西都搬到廊下,还摆了一整套茶具和茶炉。 小丫鬟煮好茶汤,穆成风细细的温茶洗茶沏茶,很是安静流畅。 清茶点心配月色,虽无美酒,也很惬意。 茶汤很淡,但又有一丝甜腻,点心倒是淡淡的。 穆成风看着他靠着廊柱看月亮不说话,也安静地让婢女将大大小小的花灯都摆出来,她拿一支长蜡烛,一个一个慢慢都点上灯。 赵孜的目光从天上移下来的时候,就看到穆成风蹲在一堆花灯中间,一个个的点亮,摇曳的烛火印在她脸上摇晃,脸颊映得发红,眼睛里闪闪发光。 第二日的时候,孟贵妃特地见了赵孜。 “你可要更改婚事?”孟贵妃末了又加了一句,“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改不了了。” 孟贵妃看他一脸不甘的样子,笑了,“怎么,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你父皇也不是十分刻板不讲情理之人,那穆候也是极愿意促成解释的。” “母妃可错了,儿臣此次遇见的,可是穆府的心肝。”赵孜笑着说无奈,却没有叹上一口气。 “那你可算挖到宝了。” 赵孜想,说不定是挖到坑,爬不出来了。 孟贵妃正色,“前些日子,朝臣提了立储之事,你少四处闲逛,尽快选一良址,打理好开府之事吧,此次,赵希也请求提前开府建衙。” 所以,他回京都这些天,三哥没来看他,只派人送了礼物。 他住在自己府里,赵孜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叨扰他闲玩。现在人选就剩下大哥和三哥,大哥是他胞兄,三哥从小就是一起玩,他还不太适应二人相争的局面。 “五弟,他为何?” “说是准备学以致用,努力做些事情,陛下允了。你可也要收一收心了。” “我知道了。” 赵孜刚才瑶华殿出来,小鱼就捎过来一个信封。 信封上花了朵花儿,赵孜就知道是谁了。 边走边撕开信封,粉红色边上花了花朵的纸,厚厚的两页,圆润虚浮的字努力写满了所有格子,通读全文,就是,“爹爹很忙,我想出门玩儿,你来接我吧。” 赵孜看完,站在宫道拐角,刚抬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抬头瞥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给父皇请安。” 他快速把纸塞到胸口。 “嗯,你去吧。”很自然敷衍地路过他了。 他听见大太监汪礼在身后捏着嗓子说,“陛下,是粉红色的信。” 他还是出宫了。先看了几处府址,绕了许久,才绕到穆家门口。 门童悄悄告诉他,“侯爷不在府里。” 然后丫鬟就来领他进去,途中遇见了穆世子,世子很自然地向他问好,然后略寒暄了一下,就让丫鬟继续带着他走了。 穆成风穿戴好了在等他,一身大红色的斗篷,里边露出浅粉色的袄裙的边, 今日耳朵边垂了两圈发束,像垂下来的兔耳朵,显得很乖巧。 穆成风似乎时刻离不开人,上一刻挽着婢女,下一刻就扑到她身边来了。 后来,赵孜有时想,如果当初是其他人带着她从荆州出来,照顾了她一路,是不是,她就要嫁给其他人了。 …… 李恒元在李秋荣百日的时候,回了一趟李府。 这次可是明明白白地遇见了赵希。 赵希颇有些不安地叫住了她,“元郡主在宫中时,若是有闲,可否去看望一下容之。” 赵容之在宫里,除了叶妃娘娘偶尔去探望,再无人过问,生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宫中的热闹和冷清,本就都是一阵阵的。 长此以往,没人提起,赵容之若是什么意外悄无生息死在宫里,怕是也极有可能。 “为何?”李恒元坦然地直视他。 赵希反而很紧张,“容之,她脾气不好,在宫中很无奈冷清,你若是肯去,对她是很大帮助,日后若有需要,我也丁当竭尽所能。” 呵,竭尽所能,谁信你的鬼话。“可我不喜欢她。” “啊?”赵希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复,他更加紧张,“可是,她与李小姐很好的,李小姐之事,容之也很愧疚,她也很可怜的,若是,希望你” “够了,堂姐与她交好,如此下场,我可不敢。况且,堂姐替她而死,最可怜的可不是她。” 李恒元看到如此紧张的赵希,突然有点想笑。这是十五岁的赵希啊,怎么还不如上一世了,还是上一世自己眼太瞎。 最终赵希很失望的走了。 李恒元这才又感受到,面对才能最有效的打击报复,而净化自己从来都不是好办法。 昨日,自从见过穆成风,李恒元才觉得,上一世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坦荡无礼,但似乎也是这样无惧无怕。 穆成风无惧,因为她有父亲撑腰,上一世的李恒元无惧,因为她有母亲是公主。 今生的李恒元,有自己,但也不必再躲藏了吧。 她悄悄去看了八宝楼,莲心在那里,依旧经营。 她去过一次广济寺,小师兄说,一年已满,她已经自由。 她去过一次枫园,陪母亲住了小半月,母亲在园子里亲手种了一棵小枫树,每日浇水,每日等着父亲。 父亲在家中陪祖母给孙女选亲事,似乎很忙,祖母似乎知晓父亲要离开,听说每日和父亲一起吃饭。 听说李恒言在别院研读医书,准备太医院考。 九月末的时候,枫园的契书被张妈妈送进宫给她。 还有一封信,母亲跟父亲已经动身了。 但是看到信的时候,李恒元哭了。 两世里,她都没有能够陪母亲到最后。 她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身上有一股浓香也掩盖不了的药味。 每日母亲就坐着小轿子去枫园,穿一身红衣,喜欢在枫树下坐着数枫叶。她都不自己去捡,让婢女去捡了递过来。 那时,母亲已经病的不太喜欢会走路了吧。 她本来想把所有事情都讲给母亲听的,可又觉得,不过是给母亲再添烦恼。 信纸里交代了她嫁妆和宅子,如果不想回府,就去别院自己住。 李恒元知道,或许再等许久,她也收不到信了。 她再想寄,也不知道寄往何处。 她住进了别院,偶尔皇后娘娘招她进宫,也只是几个时辰就回了。 第十六章 亲昵 自中秋之后小半个月了,孟贵妃终于忍不住发了帖子邀请穆成风。 每日有宫女来回禀,四皇子出门闲逛去了,四皇子去了穆家,四皇子不在宫里。。。。 孟贵妃对这样的走势有点不确定,她给皇上提过两个人婚期的事情,皇上说穆家女儿还小。 穆家也是彻底对二人放手了,但是,也不曾在朝堂上对大皇子有什么些微倒向。 穆成风接到帖子自然很高兴,“又要见到孜哥哥的娘亲了。” “嗯,母妃很喜欢你的。”赵孜专门从宫门口接了她,准备跟她一起去。 他与穆侯谈过,自己只把她当小妹妹,穆侯自然也很了解自家孩子,“小女只是一时兴起,现下不过只是定了亲,婚事臣自然会拖住,等小女冷静下来,此事便作罢,倒时,与殿下认个干兄也可。” 他自然答应了。 只怪,穆家从小给穆成风讲了成亲是个很好的事情,所以她很相信,也很偏执。 因为她,没有娘亲啊。 孟贵妃本想问穆成风一些问题,可碍于赵孜一直在,她不好开口。 底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穆成风很坦然地把手只在小桌上,就看着对面目光灼灼,而赵孜也很淡定地接了她的目光,回以笑脸。 孟贵妃觉得两个人有些晃眼睛,“孜儿,殿外秋海棠和金桂盛开了,你随云杏去折两支回来。” 赵孜准备起身。 那边穆成风也站起来了,“我一同去。” 赵孜自然知道母妃的用意,摆摆手,“外面太阳大,你在这陪母妃说话。乖乖等我。” 穆成风对这样温柔的话很是受用,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目送他出去,有将目光移到贵妃娘娘身上,甜甜一笑。 她看似很天真无邪的样子。 “成风喜欢这蜜糕吗?” “不喜欢。” “那枣片糕呢?” “甚爱。” “赵孜呢?” 穆成风没有立刻回话,两个人就这么含着笑对视。 “我很喜欢孜哥哥,孜哥哥也很喜欢我。” 少女把喜欢说得很清晰,孟贵妃却觉得,有些太轻易了。 穆成风的举动很黏人,但二人也算定了亲,她本也不是刻板之人,无话可说。 等赵孜回来之后,孟贵妃又问“成风觉得这瑶华殿如何,可愿来宫中小住?” 穆成风把目光抛向赵孜,赵孜把目光又抛向孟贵妃,“这,不合规矩吧。” “是吗?”孟贵妃轻笑,瞟了一眼穆成风手上的海棠花,“孜儿可真是长大了啊。” 赵孜立刻又回,“成风愿意吗,在宫里陪母妃,宫里很好玩儿的。我近些日子准备府中修理之事,怕是很忙。” 穆成风犹豫了很久,“好吧,看在孜哥哥的娘亲很漂亮的份上,我愿意求爹爹,娘娘可不要嫌弃我才好。” “噗嗤”殿里人都很开心。 孟贵妃觉得,这样明目张胆的夸赞的确很让人开心受用。 隔了几日,穆成风就带着自己的十几箱行囊,住进了瑶华殿里。 赵孜果然再没有多的时间每日来见她。穆成风嘴甜,性子直白,又喜欢撒娇。每日娘娘,娘娘,柔柔地叫,让孟贵妃觉得,有个女儿也是很欢喜的。 二人每日下棋互送小礼物,赏花烹茶,穆成风也擅长弹琴,时常二人还能合奏一曲互相点评,或是挑选衣服首饰,也各有心得。 以至于,孟贵妃有时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未进宫的时候,每日也是这样与姐妹好友玩闹,什么都不用多想。 皇上本来听说穆小姐住进了瑶华殿,虽很有些许好奇,还是避着好几日没去孟贵妃处。 正好今日在宫里行走,听到传言,孟贵妃最近日日带着穆小姐四处游赏,很是开心,二人齐心,把皇后娘娘气病了。 皇上虽不信流言,但皇后近日的确病了。 他绕来绕去,决定去看看,看看穆侯的宝贝女儿,看看他的贵妃。 他突然到访时,宫女说贵妃和穆小姐去御花园放风筝去了。 皇后病了,这宫里,自然是贵妃想在哪放风筝就在哪。只是他没想到,孟贵妃竟然愿意去玩风筝。 果然,御花园一角里,五六只风筝远远已经飘在天上。 御花园里,许久没有这么大这么肆意的笑声和热闹。 “娘娘看我,我的蝴蝶转过来了。” “可惜,还是没有我的蔷薇花飞的高。” “小鱼,加油,你不能输。” “小姐小点声。” “小姐,步摇歪了。” 两个人在树荫底下歇着,秋高气爽,小太监拿着风筝线在太阳底下努力。 皇上远远看了两眼,没过去。 孟贵妃正在摇着罗扇,给鼓劲加油的穆成风添风,穆成风已经满天大汗了倚靠在孟贵妃身边,婢女都围着她们扇风。 “云杏先回去给殿里放上冰,一会儿凉快些。”孟贵妃吩咐。 但是当天晚上,穆成风就病了。 发烧了,请了太医,人群乱糟糟忙了一晚上,终于降下来烧。 太医说,体质太弱,需要调养。 第二天早上,穆成风的脸色,很明显就苍白了。 刚用过早膳,穆成风带的嬷嬷就开始跪求,“请贵妃娘娘送小姐出宫吧,小姐的药还有熟用的大夫,都在府里。” 孟贵妃看着憔悴没有精神的穆成风,应允了。 不过一个时辰,穆成风就被婢女拥簇着出宫了。 她总共不过住了七八日,走了之后,孟贵妃觉得殿里空了许多。 明明那边还有两只琴,这边塌上还有七八只荷包,两只花朵形的枕头。 偏殿昨日花瓣碎纸还撒了一地,今日空空,首饰盒里,还有被她绕在一起拆不开到步摇。 过了三日,听闻穆小姐的病还没好全。 孟贵妃又招了那个太医。 “穆小姐体内一直有寒疾,此番热后受凉,导致发烧,因她体质虚弱,普通小病也难痊愈。” 孟贵妃犹豫一下,“说起来,穆小姐已经十六了,如此幼弱,可是,可还有隐疾?” “这,自然是有的。下臣当时略一把脉,似乎穆小姐近时日大病初愈,又似乎余毒未清,主要还是体质寒凉,其他隐隐,不甚明晰。”太医说完也一副为之可怜的模样。 “可会,影响子嗣?” 太医惶恐对伏倒,“臣惶恐。” 孟贵妃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眉头,“请直言。” “依老臣所见,穆小姐身长缓慢,年岁虚长,实际乃与十一二岁的女童无异,若静心调养,三年五载,会可受孕。” 孟贵妃听完,还是忍不住些微皱了眉,三年五载,可会受孕,这定亲,原来真是小娃娃亲。 冬月时,孜儿就十八了,再等三年五载? 怪不得穆侯松口了,原来早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女儿总归不过十一二岁的身心,玩闹不懂事,只定亲而已,拖着就是。 孟贵妃又把赵孜招来了,“她病可好些?” “府上大夫说还需静养,每日喝些汤药,大半日一直睡着。”赵孜神色淡淡,无喜无忧。 “小鱼呢?”孟贵妃自他进来时就发现,贴身太监小鱼换成了一个面生的。 “这是小海,小鱼在穆府。” “她要的?” “我留下的。” “哦。”孟贵妃了然于心,留下小鱼,便可多了许多消息。看来二儿子还没傻。 孟贵妃可体会到了,穆成风很是黏人,但也很擅长讨人喜欢,所以她喜欢的人,大多容易喜欢她。“那你到底如何作想?” “穆侯说了,再过些天,就请父皇收回旨意。” “他有把握?” “她指腹为亲的未婚夫,已经在来京都的路上。” “指腹为亲?是哪一家?” “华出尘。” “苏州华家?” “正是,先去太后的母家,华老太君的嫡长孙。” 怪不得,穆侯原来早有打算。“那你准备如何?” “我会禀请父皇,结为兄妹。” “这样也好。”孟贵妃还沉浸在华家的事情里,许久又说了一句,“穆家与华家,怎么会?指腹为婚?” “儿臣查了,听闻是成风的亲母有孕时写的婚书,生产之后就仙逝了,所以一直未公开。此次,怕也是不得已。” 赵孜也有些犹豫,华家当时是陛下非常厌弃憎恶的,所以举族搬往苏州,而穆侯,是陛下最倚重的军侯,两家怎么敢结亲,此时还敢为此事请陛下赐婚撤旨。 穆侯可真是有胆色。“那位苏夫人,似乎与华家是表亲?可有来历?” 孟贵妃在宫里听过许多关于朝臣的八卦,包括穆侯的。 “并无,苏夫人的轶事都是从京都开始的。苏夫人本是穆侯任江苏总府将军时的一个妾,与华家不过是攀扯十几层的表亲,并无连系。苏夫人在苏州先生了二公子,却一直住在别院。后穆侯回京后,二公子与苏夫人也还住在苏州。三两年后,穆候又去江苏处置军务,才带回了怀孕的苏夫人和二公子,只可惜,那位苏夫人在京都只住了四五个月,生产时就去了,只留下个小女儿。那苏夫人另有一事为传奇,苏夫人自进穆府之后,穆府内穆侯就大整改,削减了主母正妻的权力,遣散了全部无子女的侍妾,甚至京都一度传言穆侯会休妻。传闻穆侯的确做过,只是苏夫人苦苦相劝,才作罢。” “后来,听说穆侯亲自写的墓碑铭文上是亡妻苏氏。只可惜,那千万女子好奇的苏夫人,少有人见过一眼。” “成风说,她与她母亲长的一模一样。”赵孜又想了想,“也不知,这婚书,到底是真是假?” “等他来了就知晓了。苏夫人到了京都又到底为何给华家写婚书。” 第十七章 京都热闻 华出尘刚刚到京都,正去茶馆歇脚喝口茶,就听到一些列京都热闻。 容公主妙计得驸马,四皇子携女私奔,陛下赐婚成全,九珍楼误毒皇子妃,西酒离九珍楼为成亲。。。 “这京都,可真热闹有趣,西酒,你说是不是?”白衣公子的身边,有一位淡紫衣女子,虽裹着面纱,可若仔细辨认,正是九珍楼九珍之一,西酒。 “西酒还是更喜欢苏州,这京都的酒,都苦得很。”美人笑着回复。 另一边是个青衣男子,抱着一把剑,脸色鄙夷,“哼,喝茶不好吗,喝什么酒。” “秦风,你真该什么时候试试,哈哈哈,走吧,回去吧。”三人从茶馆走出去,毫不显眼,只有门口遇见的小二对带面纱的女子多看了一眼,不过即使对方回以标志性的甜甜一笑,他也不认识什么西酒。 又隔了几日。 皇上终于遇见了难题。 赵孜和穆侯求请退婚。 退婚没什么,可他听说是因为华家的人带着婚书来京都,当下就怒了。 “穆侯与华家,早有婚书,为何赐婚当初不在提出来?” 穆侯很无奈,当初我在忙着找女儿,谁管你赐婚不赐婚。 “婚书是亡妻在孕中寄给华夫人的,臣下以为是玩笑,并未在意,直到前些日子华家来了书信,微臣才知晓此事为真。亡妻夙愿,婚书约媒。” “十几年间,穆侯与华家走动时,未提及此事?还是穆侯以为,朕的圣旨是肆意写的玩笑?” “微臣惶恐,华家对小女一人确有年节礼物,不过臣从未接受。” “哦?年节礼物,可是长辈关怀,朕倒好奇,华家与穆小姐,是何亲戚?说起来,朕与华家,也算得上是沾亲带故。” “微臣疏忽之时,”穆侯语气依旧坦然,“华夫人于亡妻,曾有救助之恩,后有相交之缘,亡妻有心报答,故而,擅自玩笑,约定婚书。” 穆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与皇上,是年少之交,坦诚之心,更显真诚。 皇上也相信,穆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他,即使是那苏夫人,穆成风,可正因为他了解他,才更不能就此退婚,也更不能就把他推到华家里边去。 “退婚此事,容后再议。” 穆侯走了,赵孜被留下来。 “你很厌恶穆小姐?” “并非。” “那就去娶她。” “可是?”,赵孜还是说出来了,“儿臣并不愿强人所难,穆小姐不懂事。” “哼,强人所难,你是不愿强自己所难,穆家小姐看起来可是欢喜得很。” “儿臣对穆小姐只有兄长之情。” 皇上自己又想了许久。“那你可不要后悔。算了,你下去自己去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来。” “儿臣告退。”赵孜准备离开。 皇上又提了声音叫住他,“有空去公主府看看,去看看,你三姑母的女儿。” “元郡主,似乎近日在宫中给皇后娘娘讲经。” “你去看你母妃吧。” 皇上在赵孜退出去之后,又招人了,“去查一查,穆侯及穆家人在苏州的事,从前至今,查清楚。” 孟贵妃听说了一系列问答之后,听最后赵孜想说起元郡主,清如公主,心中了然。 “你父皇希望你娶她,不然接下来就是给你赐婚元郡主。” 赵孜很不解。“啊?为何?” “为了惩罚你,惩罚你让他拱手将穆侯推去华家里边。” “这。”既然母妃这样说了,父皇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思吧。 这样,他无法选择。 人生大事,果然是无法轻易顺遂,他早就知晓。“母妃觉得选哪个好?” “依我看,都很好。清如公主和穆侯,都是你父皇看重的人。不过,”孟贵妃顿了顿。 “不过如何?” “穆成风有寒疾你知晓吧。太医说,这寒疾,要成亲的话,需再等个三年五载。”说完孟贵妃自己讪讪笑了。 “此事。我跟师父写过信请他医治,师父并未回信。” 孟贵妃抬手掩住眉头,“若你非拿不定主意,李恒元,不错。” 赵孜突然有些纠结。这件事,突然就波及李恒元了。 怪不得,父皇让他想清楚。 最后,孟贵妃听说穆成风的病有了起色,给二人一齐发了帖子。 李恒元很好奇,孟贵妃为什么只请她与穆成风二人。 转而八宝楼传来消息,穆成风有个未婚夫,寻到京都来提亲了。 华家。 她想起来。 华家,上一世,热风疾,似乎就是华家住的苏州附近传出来,那时候,华家,感染死了不少人,此事之后,就更加凋落。 在以前她的记忆里,没有华家的人出现过。 果然,今生,都不一样了。 赵孜果然到了公主府。 他没想到,公主府里,就剩她一个人。 仔细想想,这一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怎么府中如此冷清?”赵孜坐在空空的大厅里,很不适应。 “父亲和母亲出游去了,祖母和姐妹被大伯母接到李府去了。就我一个,人手自然简单了许多。”李恒元回答得很平静。 其实,李恒元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 “听说,你还有个庶兄?”赵孜觉得自己对李恒元的了解很少,此时发现,根本是几乎等于一无所知。 “兄长热衷医术,寻了清净地备考。”李恒元在对面坐着,拿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口茶。 赵孜觉得,二人对面而坐,不过隔了个过道,却似乎离得很远。气氛里,有一股浓浓的生疏感和戒备感。 果然,在寺里修行之后,都能过一人支起一个公主府了。 寒暄过后,赵孜很直接地把来意说了出来,“我与穆家小姐的婚事或许要做罢,父皇,替我又备选了一门亲事。” 李恒元听到婚事的时候,就突然紧张起来,听到备选,她就立刻想明白他的来意。“为什么?” “什么?”赵孜对她的问题有点迷糊。 “为何是我?”李恒元隐隐带着愤怒地质问。 赵孜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大约,父皇怜惜你父母远游,孤身一人。” 这样说,并没有是谁想操控她的婚事。可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单纯。 “可惜,自母亲离去,我便决定斋戒服素三年。此事,我会拒绝。” 赵孜没出声,虽然有些诧异,但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打算。 此次会面气氛很是冰冷,匆匆作罢。。 只是,李恒元没有想到,两日后,穆成风会上门拜访。 穆成风的来访,给平静的公主府带来了一大束彩色和热闹新鲜。 “穆成风拜见郡主。”穆成风在婢女的提醒下行礼。 李恒元到了免礼,上了茶。穆成风还是随婢女一起站着,毫不顾忌地四处打量。“郡主一个人住吗?” “是。”李恒元虽然有些不悦她的无礼,但也以客为尊,很礼貌的回了。 “哇,真好,一个人住,怎么玩儿都可以。” 若是以前,李恒元也会这么想,可现在,她对清闲的日子要求不高。 穆成风的举动让李恒元对最近听到关于穆成风的传言很相信了,天真无邪,又放肆无礼。 “哎呀,我有一个好主意。”穆成风开心地准备走近她。“郡主不如收留成风几天,成风必定十分感激。” 身边的婢女在努力拉扯提醒,她也丝毫不顾,反而推开了婢女。 李恒元在心底翻了白眼,避开她的无稽的问题。“不知,穆小姐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我偷跑出来的,正好想起她们说孜哥哥前两日见过你,就来看你了。”穆成风见她没有立刻回复,又说,“孜哥哥已两日没了消息,郡主知道他去哪了吗?” “元明不知,穆小姐若无别的事情,就请回吧。”李恒元站起来才发现,一边的穆小姐,比她矮了半个头。 “唉,好吧,再会了,郡主。”穆成风随着一群婢女行礼便告辞了。 五彩衣裙的五六个婢女,围着她走出去了。 “郡主,这穆小姐可真无礼。”玉竹轻轻议论了一句。 是呀,可真无礼又大胆。 有点像,以前的她。 甚至,穆成风走了之后,李恒元有一丝丝的后悔。 只是她没想到,穆成风一路磨磨蹭蹭还没出府门口。就有人来接她了,穆侯和大皇子,不知怎么就遇见了,然后寻着穆成风,一路就来了。 而穆成风,反而自作主张,又赖回来了。 李恒元很谨慎地接待了穆侯和大皇子。 穆成风却躲着不肯见她父亲。 毕竟是公主府,大厅里的气氛就很僵持。穆侯面色严肃,随穆成风来的家仆跪了一地,穆成风带着一个婢女躲在内室不肯出来。 大皇子拿着茶杯无奈,“给郡主添麻烦了。”他神情淡淡,仿佛造成此事都是他的责任。 “小女胡闹,还望郡主勿怪。”穆侯虽然抱歉,该有的冷淡和威严却也不少。 “郡主很活泼热情而已。”李恒元很自然客气地回答。 气氛又冷下来,大厅很安静。李恒元静坐着很久,才觉察出不对劲。大家都坐着,是在等什么? 她不好问,只让人轻轻换一次茶水。终于,婢女端茶水上来时,穆成风出来了。 出来就挂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哭,很自然地穆侯上前去揽住她,她整个人都倚靠在父亲身侧,可怜极了,而穆侯冷峻的表情也松动为宠溺温柔,甚至小心翼翼。 李恒元看着穆侯一场变脸暗自吃惊。 “爹爹若还逼我,我就不回去了。”穆成风拿帕子擦了眼泪就顺势坐在他父亲刚坐的位子,言辞郑郑,带着蛮横。 穆侯很无奈,大皇子起身告辞,李恒元也很识趣,离开将大厅只留下穆家人。 好奇心,让她又躲在自己大厅后面偷听。 “风儿,莫要闹了。” “我没有,我都听说了。爹爹要让我嫁给别人。” 穆侯似乎叹了一口气。“他是你娘亲选的。” “娘亲已经不在了。爹爹不是说,这世上,与喜欢的人成亲,是人生最乐事。” “你喜欢谁?” “孜哥哥。” “他不是良人。” “爹爹不是说,只要风儿喜欢,就都给风儿,风儿喜欢,即使风儿会死,风儿也愿意。” “可是他不愿意,这样,有何意义。” “愿不愿意,风儿开心就好了啊。” “你这又是何苦?” “风儿不喜欢别的,只喜欢他。爹爹知道风儿的。” 最终,穆成风还是回府了。 只是,街上的八卦越来越多。 华公子一身华服,去京都府衙递了状书。 控告穆家,明明双方写了婚书,现在想作罢,而每日又不见他。 京都府衙不敢动,立刻报了大理寺和皇上。 于是,赵沐也终于重新重视起这事来。 第十八章 各闻 李恒元再次去给皇后娘娘讲经书的时候,又遇见了赵沐。 赵沐从李秋荣一事之后,便瘦了许多。 皇后娘娘很是心疼,”他府中事务日渐繁忙,如此消瘦,总该有个人照顾起居才好。“ 李恒元看着消失在颠外的白衣,也很感伤,“娘娘说得是,即便是为秋姐姐伤怀,殿下也该爱惜好自己的身体。”接下来,正是太子之位的争端开始,即使他是皇后所出,对比一直帮皇上处理要事的大皇子,还是差了一点,好在时间还来得及。 “元娘可还记得中秋宴,那位王小姐温柔文静,可还合适?”皇后娘娘很仔细的回忆,元娘正在想中秋之事,对王小姐并无印象。 “家世差了些,不过父亲是御史台长官,为人正直。”皇后还在细数王小姐的优点。 李恒元对王小姐有了一丁点印象,但还是不满意,”王小姐为人怯懦,怕是,不相配。“ “哦?那元娘,可有人选举荐。” 平日除了将经书解释给皇后娘娘听,她还时常听起皇后娘娘烦扰赵沐的婚事,听多了,她的心里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她思索再三,还是真的举荐了一人。“元娘中秋那日,结识了一位许小姐,略有投缘。许小姐才华横溢,思虑周全,为人清醒,很是有趣。” 那日中秋过后,李恒元就依言约了许佳程去西江赏月,二人临月喝茶,谈些花月诗集,讲些古人趣事,很是惬意。 上一世里,她是最不懂这些故作高雅的兴趣事情,可今生与许佳程,一交谈就觉得很有意思,二人相约去了不少地方,南湖柳岸,八宝楼,青花街,清酒楼,书斋墨局,不管是哪里,与许佳程都有许多话可以来讲,与那些挑衣服买首饰的乐趣完全不同,所以,对她来说,许佳程是今生的一个好朋友。 以她的见解,许佳程应该才是,配得起赵沐。 “许佳程,倒是好名字,能与元娘一样文静谦和,又才华横溢,倒是让本宫想要一见。”皇后娘娘对许佳程其人是初次重视,不过李恒元的推荐,她真的很想一见。 “秋日过了,便要入冬了。不如趁着最后荼靡花开的时候,本宫再办一场赏花宴。”皇后娘娘决定办的赏花宴,自然还是为了赵沐的婚事。 说起婚事,李恒元出宫的时候,遇见了同时出宫赵沐。 “元娘近日可好?“赵沐在路边等她,二人一起沿着宫墙慢慢走,后边跟着两队婢女太监。 “近日得一良友,游赏人间烟火,很是惬意。”李恒元与他,很是坦诚,“三殿下近日似乎很忙,可也要保重身体。” “唤我三哥就好。”赵沐抬头看了看远方的烟霞落日,语音越发轻淡,“从这一两年起,以后可是越发忙了,二哥不在,秋容不在,时常想起他们,很是无奈。” “三哥若是累了,就歇一歇,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可三哥自己比那些事情都重要。”李恒元总觉得他可怜,这一年半里,兄长死了,未婚妻死了,所有人都把期望放在他身上。可他还是要在闲暇之余,化解内心的悲伤,打起精神,努力追赶上兄长的水平。 “元娘总是这样会安慰人,任重道远,我自有分寸。近日我再准备秋猎之事,元娘可愿去玩一玩,记得我还曾送你一只小马。” “皇后娘娘,并未提起秋猎一事。” “此次秋猎,贵妃随行,宫中有妃嫔生产,母后要留下主持。” 生产,大概是兰嫔,孙家美人。 “皇后娘娘既然不去,元娘留下,陪皇后娘娘。” “怎么三哥第一次负责秋猎,元娘便不肯去?你若去了,三哥必定给你安排最舒服的住处,最听话的小马。“赵沐顿了顿,”以前都是容之早早就四处安排,今年她不去,宁之也装病不去,月之被父皇禁了足,可真是最轻简一次出行。“ “既然三哥盛情相邀,元娘自然从命,小马还留在广济寺,我寻空时带回来。” “元娘就在府中慢慢准备,出行时我派人去接你。”赵沐很是开心,“猎场可也是一个散心的好去处,出去逛一逛,什么烦扰也会少一些。” 在宫门口,二人告别分开。一次次看着赵沐清瘦的背影,李恒元觉得自己也该这样,稳定冷静地转身,稳妥冷静地等着明日,等着不确定的未来到来。 。。。。。 另一边,华丽多金的华公子,在京都茶楼故事里,也备受关注。有人发现,原来华公子身边的婢女是九珍楼的西酒姑娘。 且华公子的关注,出入酒肆青楼,花市闹市,各有踪迹。 一时,又有各种关于华公子的韵事传言。 而皇上这边查访华家穆家的也差不多。 苏夫人独自在苏州时,生活不易,于是结识了华夫人,并受华夫人多次接济宴请。 等穆侯再去苏州时,才想起苏夫人,一番郎情妾意,才终于准备带有孕的苏夫人回京都,穆候与华家并无直接接触,苏夫人自从穆候来了,与华家也再无密切联系,直到华夫人产子,苏夫人在京都待产,二人通信,苏夫人就与华夫人约定写了婚书。 而后苏夫人去世,华家曾使人看望悼念,但不知何故,穆侯对华家的人一概不见,年节时华府也的确悄悄献有礼物,穆府都没有收。 似乎苏夫人的死,穆侯很是怪罪华家。 另有一段辛密。那位苏夫人嫁给穆候做小妾之前,似乎对华家一位公子,十分倾心。所以,后来苏夫人怀孕,是穆候执意将其带回京都。 这样的结论,皇上很放心,穆候与苏家,是毫无情分的。放心之后,更加厌烦起赵孜来。 若是赵孜肯懂事些,就不必如此麻烦。 赵孜最近也有些烦,不过他在意的是,那个华公子赎了九珍楼的姑娘,有听说此人天天白日混迹茶馆画舫,晚上蜗居青楼酒肆,再一有空,就去穆府门口闹事。 他与穆候说好,以后与穆成风结拜为兄妹,且本来他把穆成风当妹妹看。看到未婚夫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他很不放心。 而千里之外,穆成风的亲兄长,更加不放心。 所以,他特地,悄悄的,准备去看一看,那个与穆成风有婚约的男子。 果然,在一间茶楼里遇见他。 一身白衣,长的倒很好,只是身边坐着倒酒的,就是传言的西酒姑娘。 美人素手执玉壶,公子临风听琴瑟。 赵孜看一眼就离开了。 北方胡人偶尔来犯,小打小闹,他都已经不太在意,他日日想的就是如何回去。 忧愁颓废,千里之外的他除了脾气暴躁之外,别无他法。 终于,楚将军作为他的上官看不下去。 “如今,西北有胡人,南方有夏兵,虽有两军驻守,可若是将官士兵都如你这般,归心似箭,毫无定性,如何守得住这国家土地,你有妹妹,别人也有亲人,你若再犯,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即便如此,穆樾表面安定下来,内心还是波澜不断,心急如焚。。 “公子放心,侯爷会安置好小姐的。”木苼和木叶,都被抽走,木苼无奈,只有来了这里。 “若是你和木叶都在京都,在风儿身边,我大不必如此担忧。” “属下知错。荆州一事,还未明晰。” “说起来,我还是怕父亲由着风儿胡闹。荆州之事,以后再不必查了。关于小姐在荆州的行踪,你们也要守口如瓶。” 其实,他有时候不太信父亲能把妹妹照顾得很好。 因为父亲,总有太多要顾及的人和事,而妹妹在那些人和事里,便是对付父亲的最好把柄。 而他不同,他毫无顾及,他完全可以带着妹妹,去一个世外桃源,或四处游历,好好生活。可是,父亲不许。 父亲不许妹妹离开京都,离开他。 不过,荆州一事,似乎也应验了,妹妹一旦离开父亲离开京都,就寸步难行,处处受难。 他还记得刚来时,楚将军对他说,“你父亲把你送到西北来,就是希望你有所作为,挣得军功,手握权柄,也好照应家人。” 可他,有些不愿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难道不握权柄,就护不了妹妹吗? 现在,大概是了,现在,他甚至无法从这里回到京都去。 于是,他更讨厌那些闹事的胡人。 第十九章 小宴 孟贵妃的小宴会,二人都如约而至。 只是穆成风这次看起来乖顺许多,于是宴会的气氛也安静许多。 李恒元知道该怎么让孟贵妃开心,可她今天偏偏全程冷淡话少,一片敷衍。孟贵妃自然不会多找她说话。 而穆成风今日的冷淡,甚至让孟贵妃有些怒气。 不管孟贵妃问什么说什么,穆成风都是一副不搭理的冷淡模样,偏偏她身边的默默还一直说穆成风身上不舒服,梦贵妃整理好的笑脸一再被打散。 李恒元也不会主动去接话,所以气氛僵了下来,迅速殿里冷清得可以听见呼吸声,宫女都努力小心憋着气,再就只有杯盏清脆的声音。 梦贵妃和穆成风的嬷嬷同时称累,宴会就散了。 出宫的时候,穆成风本与李恒元一道,半路路过御花园,穆成风说走累了,就被人扶到一边休息,而李恒元想起御花园有捷径,也准备直接穿行回去。二人分开一左一右都带着婢女走进了御花园的小路。 今日果然不吉,远远地,李恒元就看见赵希路过,好在她敏锐,在二人遇上之前,就带人走了另一条岔路,在一边转悠一会,才去看赵希的身影。 他走远了,李恒元回头只看到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浅青色的腰带,头上插着玉簪的一个侧影。 听说,赵希最近也在忙建府的事情,也不知今日,怎么会进宫。之前好多次进宫给皇后娘娘讲经书,李恒元都完美地刻意避开赵希。 “小姐为何又绕一段路?莫不是,”玉兰轻轻问一句,又自己禁言了。 其实想想,今生赵孜没有缠着她,赵希对她很礼貌,以后就不刻意绕路避开赵希吧,不然万一被人察觉,也不太好。 想到这,她又想起赵孜坎坷的婚事,哎?穆成风,也在御花园,刚刚宴会,没有见到赵孜。 不知怎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恒元把手里缠着的玉佩塞到袖子里,立刻大步转身。“我的玉佩刚刚好像掉了,我们回去找找。” 她带着婢女在御花园大步穿行,好在正是午膳时分,御花园并没有什么人。 玉兰玉枝也不多问,带着人大步走在身边,只略略扫视以下路面。 绕来绕去,果然,湖边似乎有许多人。 是穆家的一堆婢女丫鬟,乱哄哄地有些焦急,唯独穆成风和贴身嬷嬷不在。 “你家小姐呢?” “见过郡主,小姐在那边亭子喝茶休息,” “谁在那边?”不远处的确有个亭子,亭子边还有一个黑衣小太监,看不清面孔。 “是,五皇子。” “你们小姐,认识五皇子?“李恒元有一种猜中了的·感觉,又有些奇怪。 “不,是五皇子,请小姐过去喝茶。” “还不许我们都跟着。” 小婢女很是无奈地回答。 赵希,请穆成风喝茶?为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婢女轻呼一声,然后她转头,就看见赵希怀里抱着穆成风,大步往另一边路上走。 跟出来穆成风的嬷嬷大喊,“小姐晕倒了。”那个小太监也大声喊,“快,去太医院。“ 那个小太监声音细细的,是赵希最信任的钱白果,钱公公。 一大群婢女飞快跟过去,李恒元与自己的婢女还留在原地。 她有些看不懂,赵希这是要做什么。还是说,真的只是见义勇为。 在御花园里,总有很巧的事情发生。赵希抱着穆成风往太医院跑,身后跟着一群丫鬟跑过去,这事,被饭后消食的大皇子和皇上,亲眼看见了。 皇上和大皇子本来有些生气,直到后来,太医院里传来消息,穆小姐吐血了。 对穆成风来说,已经小半个月没有见到赵孜了,今日孟贵妃的小宴会,竟然也没见到,她心情不好,就准备去御花园闲逛,然后就突然遇见五皇子。她也不认识什么五皇子,可是五皇子说想认识她,还说了一堆夸奖的话。 于是她就同意与五皇子一起喝茶,喝了两口茶,正在听五皇子说秋猎的趣事,她就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然后醒来,就在太医院了。 太医院说,若不是送来的及时,可能,穆小姐就吐血心悸而亡了。 不医不知道,一诊吓一跳。 穆小姐出生时,就有心病,且体质虚弱。 近忧思过重,且又近两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吃食与服用的药物相克,急性胃炎发作导致呕血,一路颠簸,又心悸发作。幸而送来救治的及时,修养些时日,胃炎可解。 最后查明白,起因是,穆成风和婢女在府外悄悄吃许多了小摊上买的黄豆糕,那糕点里有与她服药相克的香草,且说不得干不干净。 听到太医这些话的时候,赵希在外殿,露出了一个浅笑。 自赵希偶然见到穆成风后,他就做噩梦了。等梦醒了,前世的一切他都想清楚了。 李恒元不知道,前世,她前边死了不到一年,后边明王与胡,夏,联手,攻进了京都,杀了赵希。 明王,传闻是前朝明太子一脉。 赵希死前,见到了明王的姐姐,传闻里的朱珠公主,听到最后一句话是,“成王败寇,把他杀掉吧。原来皇宫里边是这样儿的,“ 穆成风,就是朱珠公主。 有一味香草,穆成风吃不得。这还是前世,穆思玉,他的玉贵妃,不小心告诉他的。 原来,他上一世兵败,有一个重要原因,穆家,穆成风,是明太子一脉。 自他夺得皇位,各个将军的军权都有受损,只有穆候,手里握着四军,混在人群里,神色晦暗不明。先前他以为穆候是清高,不如孙侯爷灵活世故。现在看来,是一切,早有安排。 穆成风一病,穆家再次上下全府紧张起来。 华公子还是日日送来礼物又被砸出去,锲而不舍。 赵孜依旧没有出现。 李恒元去了广济寺。她去广济寺找马。 小师兄一直跟在身边,“你真的不是来看望我的吗?” “我的小马驹,到底是哪一个?“李恒元仔细地找马,“我准备去秋猎玩玩,你要一起吗?” “咦?可以带我吗?”小师兄有些意外,马上有开心地改口,“当然,元明既然邀请了,我勉强就答应吧。” “那么,我就带这匹小马。”小师兄抢走了她刚刚看好的一匹温顺小马。 “对了,我准备了一个路线,十一月的时候,沿着各大寺庙,去江南行游,你要不要一起?带你去看江南美景。“ “何时归来?“ “此一去千里,粗粗算来,大概明年五月从苏州归来。“ “明年五月,苏州?!!!你别去江南!”李恒元突然叫道。 明年五月,江南苏州,就是一片疫病,九死一生。 第二十章 荼蘼 李恒元又仔仔细细问了小师兄的行程准备,得知小师兄的目的地就是苏州寒山寺,明月寺,珈蓝寺等,苏州一系列古寺新寺。 “我的意思是,为何偏偏去江南,苏州?“ “从北冬去向春南,沿途必定风景美妙。” “别处不行?我觉得洛阳白马寺,倒也是个好去处。” “元明是怎么了?不喜欢苏州?奈何苏州有故人,我必定要亲去一趟。”小师兄又犹豫一番,“若是元明同去,我们可以去了苏州再去洛阳,也是很好的。” 李恒元也很犹豫,最近,她想起赵希与穆成风在宫中的相遇,就有些头疼。 “如此,我陪小师兄一起去,不过。” “如何?” “元明怕旅途不顺,元明体弱,准备带一两个大夫同往。” “大夫?”小师兄忽然笑了,“这个你不必费心,大夫我已经有了人选。医术嘛,必定是上等。“ “那便说定了。” “你可听人说过二师兄?” “二师兄?来时听到大师兄似乎在说,二师兄送来许多清净香,说是味道清透,很适合禅院。” “嗯,你不好奇?” 小师兄问的一脸好奇。 “清神香?我能分到吗?” “你想拿就去找清风,算了,我去打坐,你还有事情吗?” “无事,祝愿师父师兄们安好,元明这就准备下山了。”其实,她知道小师兄问的什么意思。关于那个未见踪迹的二师兄,她在心底有过好奇,可又觉得,既然是少有人知晓踪迹的人,她何必多次一举去认识了,无谓是多一丝烦扰。 “嗯,阿弥陀佛,再会。” 。。。。。。 贵妃小宴过后,就是皇后娘娘的赏菊宴。 本来以为是小宴,李恒元与许佳程去了之后才发现,是上百贵女的大型聚会。 又是一年秋景。 只不过此时比菊花更灿烂的是一丛丛的荼蘼花,盛开得热烈肆意。 ”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这花儿,可比白菊归华更惹人怜惜。“许佳程一身青衣,一直在她身侧。 “是了,毕竟花开晚。”二人感叹一阵之后,就在附近寻了位子坐下。 期间或许有旁人想来搭讪,可面对二人一样冷清的目光,又立刻寒暄几句退了回去。 本来李恒元约她的时候,她就懂了。“其实,你不必帮我,我本无意于王侯宫墙之内。父亲希望仕途顺利,前路光明,是他自己的一番心意和努力,我自己的大事,我还是更喜欢随缘随心意一些就好。” “是我冒昧了。只是我擅自以为,你如此品性,是配得上他的。”之前许佳程说自己的名字是父亲的期待,而她说出皇后邀请时,她也神色如常,她还以为她不会拒绝的。 许佳程笑了,“那便多谢郡主抬爱,此事就作罢吧。幸而今日看来,倒也不是鸿门宴,你也没要卖了我。” “嗯,幸好。”李恒元内心戚戚,幸好,不然皇后娘娘要是真看中许佳程,而许佳程不愿,她可是造罪了。 “郡主,好巧。”轻轻软软的声音,是穆成风。 “嗯。好巧,穆小姐。”她声音清淡,一旁许佳程也同时收起笑意,一脸冷淡。 穆成风觉得她回应了,也没有继续弯腰行礼,立刻就坐在一边了,”小沫,倒茶。“她旁若无人,许佳程再用眼神问她要不要换一个清静位子。 李恒元略微纠结了一秒,就主动问了,“穆小姐前两天病了,可好些?” 这一问,就让穆成风开了话匣子。 “不过是吃坏了些东西,这两天就好了。”穆成风本来淡淡的,在丫鬟提醒下,又说了“多谢郡主关心。” 转而一想,郡主对她关心,她就也跟郡主聊聊天。“郡主,觉得,四皇子其人如何?” “这,我不宜妄意他人,况且是皇子。” “我本听说,郡主是个说话开明公正之人。且佛门,也有皇族贵贱?“穆成风摆出来刁蛮的架势。 “可是穆小姐方才问的是皇子,称我是郡主,且无论何人,都不该无妄评价议论他人。” “不管你如何,我可是知晓了,赵孜其人,不过尔尔。”说着小姑娘似乎要掉眼泪,“说得好听要静一静,其实呢,去了酒肆就数日不归,还,还,” 身后小婢女一脸惊慌地拉着小姐的袖子,就差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姐可勿要多言,这是宫里。” “我可不是胡说,父亲说了,如此之人,可是嫁不得。”穆成风一脸愤愤。 李恒元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郡主,可是我亲眼所见。反正,反正,我都知道了,就多告诉你吧。”穆成风擦了眼泪。“大半个月了,赵孜躲在一家小客栈里,且不说我给他写信他都不理,那客栈老板的女儿病了,他却日日端茶送药跑得勤快。如此这般,便是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断断嫁不得。“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恒元终于插上嘴说话。 “郡主,你可要当心。今日,父亲送我来,一是,亲自向皇上,皇后,五皇子道谢,二是,我与四皇子的婚事就此解了,只是,郡主,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才告诉你这些。“穆成风终于擦完眼泪,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眼珠边还有一层水痕。 “这,多谢郡主告知。”李恒元想起来了,赵孜说过,若是与穆成风的婚事解了,说不得就是与她的婚事。 许佳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郡主,我再告诉你,赵孜现今还在那里,小沫,叫什么来着?”穆成风歪头闻婢女。 “小姐,是东南方向,云清客栈,陆清宁。” “对,陆清宁,不过你放心,我打听过。那什么陆清宁,并不漂亮,平平庸庸,也不会弹琴煮茶,不会写诗作画,脾气怪异,一无是处,,,” “咳。”穆成风喋喋不休,许佳程咳了一声。 “这位姐姐可是嗓子不舒服才一直不说话?” “不是。” 穆成风看她冷冷的,也不再看她。 “郡主,你可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先走了。” 穆成风去给皇后娘娘身边的默默告辞之后,就出了这个单独围起来的小园子。 “她跟你说这么多,莫不是?” “赵孜说过,若是他与穆家的婚事解了,大约就是与我接亲。” “其实,”许佳程难得有些吞吐,“那陆清宁,是我表妹。” 李恒元看她的目光带了诧异。 “等回去我就去找她问问,舅舅舅母去城外避暑未归,那客栈的确是表妹一人打理。” “其实不必,不管赵孜如何,我不会轻易结亲。” “你母亲,可有写信回来?” “父亲母亲大约是高兴坏了,已经不想分心写信给我。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 花宴结束之后,李恒元特地去见了皇后娘娘。 “穆成风与四皇子一事,相必皇后娘娘已经知晓。” “陛下即将允了退婚,听穆家小姐说,明年春暖,就随华家去苏州。” 怎么都要去苏州。 “恒元请求皇后娘娘,若是陛下提起恒元的亲事,还请娘娘拖延,恒元与娘亲说过,成亲大事,定要自己决断,求皇后娘娘。“李恒元大跪在皇后娘娘前面,俯首不起。 “既然元娘请求,本宫自会相助。”皇后让人扶起她。 “多谢皇后娘娘,元娘感激不尽,定然相报。” “元娘多礼了,只是今日,本宫瞧了许久,也没看上合意的,元娘上次说的许小姐,后来就没见着了。” “许小姐,性子冷清,对此等大宴,有些惶恐,加身体不适,在静处休息。” “那边算了吧。只是沐儿,婚事未定,我总放心不下。” “或许是姻缘未到,三哥近日忙着,可能某天,突然就有了十分合意之人。皇后娘娘不必太过忧愁。” 皇后笑了,“也是,急不得。沐儿说起邀你秋猎,今年秋猎比往年都晚些,吃住多注意些。” “有三哥在,自然无忧。“ 皇后娘娘又笑了。 李恒元发现,今生皇后娘娘很爱惜赵沐,对别人对赵沐的夸赞也很是受用高兴。 第二十一章 朱珠 此次秋猎,声势浩大。但真正去的官员却不多。 无非是些世子侯爷宗亲等日常清闲之人,再就是皇上亲选的一些随行官员。 此次大皇子和皇后坐阵宫中,贵妃贤妃随驾,三位公主却一个也没来。 所以李恒元这个唯一的郡主住了给公主准备的地方,便过的十分舒坦。 可惜的是虽然地方大,小师兄却只能被托福给了赵沐安排在男子处一起。 只是没想到,她的隔壁,住的就是穆成风。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来秋山,可是今生第一次来秋山,还可以光明地骑马,修整半日,就有些热切准备去看马。 没想到,穆成风就在她晚一步出门。 恰好就遇上。 李恒元想着就去找小师兄,穆成风很体贴地准备陪她一起,不容拒绝。 又走几步,李恒元就听见后面欢快的声音。 “猪猪,猪猪,”李恒元憋着笑没回头。 “猪猪,你怎么不理我?” 谁叫猪猪,猪猪会理人,李恒元正准备喷笑。 身边穆成风却突然恶狠狠地对婢女说,“去把他嘴堵上,叫人打一顿。”围着的婢女立刻就少了一半。 李恒元终于回头了,一个白衣少年郎拿着折扇避开追他的婢女跑过来。 一身白衣,一手折扇,倒是个俊俏公子的模样,只可惜躲避婢女的姿势有些滑稽。 “朱珠,你为何不应我。”少年郎带着委屈走上前来。 李恒元默默退了一步,准备溜走,没想穆成风离开就喊住她。 “郡主姐姐等等我,”然后高傲地别着脸对那少年郎说,“我说了我不叫朱珠,你以后再叫一次我打你一次。” “可是,朱珠,你娘亲,在婚书上写了,穆朱珠,我为何不能叫你朱珠。” “我说不是就不是,我警告你,你别跟着我。” 穆风说完,她的婢女就把那少年郎牢牢围住,“公子请回吧,公子。” “华公子这边走。” “公子。” 架不住身边四个婢女团团围住拉扯着,那华公子还是被婢女带回去了。 这边李恒元还没问什么,穆成风自己就开始跟身边婢女吐槽起来。 “真是个麻烦精,也不知爹爹为什么带上他。” “小姐,那婚书还在华公子手里。” “小姐,其实华家也不错,江南景儿也美,您不是一直想去?” “华公子虽然固执了些,对小姐可是心意满满,也不是非逼着您嫁给他,这婚事,总先看一看。” 顿时周围就叽叽喳喳开始议论分析起来了。 穆成风跟着仔细停了一会儿,看见李恒元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就甩开婢女,跑过来跟着她。 “郡主姐姐怎么看?爹爹说苏州好,我,却不知如何选择。” “这,婚姻大事,还是慎重为好。” “那若是郡主姐姐,觉得京都与苏州,哪一个地儿好呢?京都倒是好,可苏州其实我也喜欢。”穆成风开始唠叨。 李恒元很无语,聊着聊着,穆成风又开始跟婢女聊起苏州和京都的吃食衣饰,南北远近。 “结亲之事,重于人,不在乎远近南北。” “重于人?” “重于你二人相互的心意,若是心意不足,则婚事不顺。” “嗯,成风知晓了。”穆成风安静下来,也不知她是真的懂还是装懂,整个人看起来依旧迷迷糊糊的。 终于,小师兄出来了,然后他又跟着赵孜赵希一行人。 两拨人相见,都略微愣了一愣,然后依次行礼,再次默然。 “此时可是巧了,一起去选马吧。”小师兄走在前面,两拨人默认跟在后面。 可能是因为赵孜与穆成风刚刚退婚,空气间的气氛很微妙。 李恒元也不想管,也就默默行走。 穆成风本也不想生事,可是当她十分不小心地瞟到赵孜身边的一个黑色身影时,突然就大声吩咐婢女,“去将华公子请来,他说好教我骑马的。” 等人都到了马场各自选马牵马时,又出了事儿。 赵铭,都看上小师兄的马。 一匹漂亮的棕色小马,从小微山带过来的。 好在小师兄大度,让给他了。 可另一边则是,不管赵孜身边那个黑衣小侍卫选哪一匹马,穆成风指着小婢女去抢先占了,或者穆成风过去争议,所以,五六次之后,赵孜终于发声了。 “清宁,你骑这匹马?”他亲自选了一匹马给那个黑衣侍卫。 清宁,李恒元这才想起来,陆清宁是谁。 “哼。” 最后赵孜三五人选了马匹人都走了,穆成风还在等华公子。 可华公子来了说,“我不会骑马。” 李恒元生怕被穆成风缠着,正在低头。 “不如,我教你吧。”赵希的声音。 穆成风看过去的神情带了惊讶,然后就笑起来。 “那便,多谢五殿下。” 李恒元看着赵希在穆成风身边认真讲解骑马要领,而穆成风也认真开心地听着,觉得整个马场都不太对劲。 于是她骑马慢慢在马场里绕圈,突然就不急着去外面逛逛。 小师兄与赵铭也一齐在赵希附近,骑着小矮马听赵希指导。 从中午到黄昏。 几个人就在马场里度过。 可惜,赵铭和小师兄都已经可以独自拉着缰绳绕圈小跑。 穆成风还是只能趴坐在马上,不敢乱动,让人牵着慢慢走。 所以,赵孜带着自己的队伍回来时,就正好看见侍从牵着两匹马,两匹马走得近,赵希与穆成风并排坐在马上说笑,而且赵希的一只手扶着穆成风的一只手腕。 不知道问什么,赵孜没有立刻下马离开,而是纵着马来到跑圈的李恒元身边。 “元表妹为何不去猎场转转?”毫无波澜的玩笑意味。 “小师兄没去,就索性多练练。”其实小师兄老早就有赵铭陪着去一边玩了。 “其实,上次,上次,关于婚事,母妃很喜欢你。”赵孜说完就仔细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赵孜说孟贵妃喜欢,那便是说自己也愿意接受。 这倒让李恒元有些吃惊,赵孜不愿意与穆成风,到愿意与她。 可惜,她还是不愿意。 “多谢贵妃娘娘抬爱,恒元只当四殿下为兄长,实在无心婚事。” “哈,你既然如此说了,日后可别后悔。”赵孜依旧是那个喜欢笑着说话的赵孜。 “自然不会。” “好,那以后叫你声元妹妹,你可要应好。” “当然。” “元妹妹?” 赵孜立即就喊了,李恒元有些僵硬。 “嗯。” “哈哈,果然还是冷冰冰。我带了个人,喏,陆清宁,她想看看猎场,我便带她来了,此时看来在我这边不太方便,元妹妹可否收留一程。” 李恒元心中悱恻,人家说想看就带来了,赵孜果然还是那个耿直的赵孜。 “姮元自然收留招待。” “多谢。她是江湖之人,性子直爽,希望元娘多照顾。” “四殿下客气了。” 第二十二章 崔燕 穆成风很气,自己连马都骑不好,可是练了大半天,已经累得腰酸腿疼。一番梳洗之后,泡澡时,她对赵希突然好奇起来。 赵希怎么会突然这么热情地教她骑马?仔细回想,第一次在宫里,见赵希的时候,似乎,也很奇怪。 赵希一见她就是一副终于见到你的感觉,并不想偶遇,更像他早就预知了会偶遇,然后今日又如此亲近。虽然上次宫中之事,与赵希毫无关系,可她还是觉得怪怪的,若她再多想一些,会不会觉得,赵希喜欢她,才如此刻意亲近。 可明明白白的,她在赵希眼中,没有看出来多少情意,即使有温柔和煦的笑脸,可是对她来说,那笑脸简直还不如赵孜眼中直白的嫌弃和无奈。 那,赵希接近她的目的,便只有一个,为了父亲。赵希虽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她爹爹是军候呀,谁不动心。可若是如此,那赵希又显得傻了些,如此直白,又不似讨好。 “小姐,木槿来信了。”小沫轻声打断她的想法。 木槿自从她身边调走了之后,就不在京都,如今来信,是因为不得已回了京都,原因竟然是,华公子来了京都。 不过重要的是最后,离开的张生和崔燕,纠纠缠缠,又回京都了。 太子之死,明面上那些江南犯人和射箭之人都还没有查出什么,可内里,崔燕已经被人盯上过,现今回来,若是漏出风声,可是不妙。 穆成风从充满药香味道的浴桶里出来,“重新梳头发,我要去见华公子。” “这么晚了,不如明日?”木鸢有些不解。 “越快越好吧。”穆成风用手扶着头,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想见华出尘。 擦头发用了许久,穿戴完毕之后,外面的天已经黑的透透沉沉的了。 因为住在深山附近,四处还有各种鸟叫声,咕咕啼啼地,有些阴森。 平日穆成风身边总是一群一群人的,今日她却只带了小沫,还有叫了门扣两个侍卫。 “小姐,我有些怕。” “你越怕,这山里的狼可越高兴。”穆成风一脸平静。 “小姐不怕么?” 不怕。她在心底轻轻的说,但到底没开口。过了许久,只说,“小点声。” 华出尘住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如何说动父亲留他一起来。 “朱珠,你怎么来了?”华出尘对她的到访很是吃惊。 可穆成风突然就有些后悔小心翼翼来这一趟。 因为眼前的华出尘正盘坐在矮桌旁,旁边桌子上摆着琵琶,一桌小菜,一壶酒,陪着一个斟酒添菜淡黄色衣裙的女子,另外有两个婢女正抬了一张九弦琴挪位子,穆成风的出现,是破坏他的好事。 穆成风有些生气,没说话,斗篷也没取,就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 华出尘立刻摆摆手,让人把饭菜都撤下去,稍微收拾一番,就剩下三人在。 那黄衣女子倒是个模样好声音美的,婀娜多姿地过来行礼,“见过穆小姐。” 穆成风也不理她,“华公子,我今日来,是有要事。” 华出尘坐在她旁边下首,“西酒,你先下去吧。“ 黄衣女子很自然又流畅地施礼又走开。穆成风让小沫也去门口等她。 “朱珠,我今日胃口不好,才准备让人奏乐。”华出尘依旧是带着讨好和玩闹的语气。 “就你我二人,你不必如此。”穆成风听他说话就有些气。“今日,主要是为了崔燕一事前来,江南那些流寇,你,” 本来就只有二人,又是相邻而坐,华出尘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本来正在轻轻敲打椅子的扶手,突然就把话噎住了。“你!放开!” 华出尘很自然松开了,带着一贯的假笑,“朱珠,你好不容易愿意来见我,就只说这些?” “华出尘,我不是三岁稚子,你用不着日日装出这幅样子来恶心我。”穆成风悄悄见过华出尘与父亲的对话,根本不是如此爱玩笑蠢笨而又无赖。他每次拖着声音,腻着嗓子喊朱珠,她都觉得他是在故意羞辱她。 “你当然不是三岁,你是我的未婚妻。” “你妄想,别以为,本宫真的不能没了你们华家。”穆成风生气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砸落了茶杯。 华出尘也站起来了,没想到比穆成风高许多,他又坐下去,“本宫,不还是朱珠?又了穆家和华家又怎样,你就那么相信穆家,可穆家也是你母亲指派的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争论,我只告诉你,太子一事,江南逃犯做的刺客,你早些处理干净。” 华出尘也没再过多纠缠,“那些逃犯,与华家无关。” “哼,可与江南有关,还有那赵晓,你可看紧了。” 穆成风自己拉上斗篷的帽子,准备离开。 华出尘又追着问了一句,“你可是,想消除华家,想做皇后?” 穆成风脚步略顿了一秒,然后离去了。 第二日,穆成风没有出现。 本来李恒元是有的去林中打猎的心思,所以上午静悄悄就带着侍卫去了。 因为她没想去深林处,所以小师兄也在一起。而他们准备去的时候,今日又遇见陆清宁,而陆清宁准备去找赵孜一起。 真的是清闲不了。 集结了一群人,赵希与赵铭也来了。 既然是打猎,就有比较,不过李恒元也不会射箭,就陆清宁与赵孜一路,她与赵希一路。 既然想解开心结,她也就没拒接,正好赵铭与小师兄一起在后面慢慢跟着玩,她拿了鞭子在中间,一左一右俩个侍卫负责拉弓箭。 赵希本来可走快些,不知怎么有慢悠悠回来与她讲场面话。 东扯西扯就讲到赵容之。“你为何不愿去看一看容之?”赵希与容之只差了几个与,所以也无姐弟之称。 “恒元与容公主殿下并不相熟,宫规森严,不敢冒然。” “元,元郡主,的堂姐,不是常与容之一起游玩。”赵希有些失措,上一世,元元与容之是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今生却很冷漠。 “秋容姐姐,实在可怜无辜。” 她这样说,语气惨淡,赵希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李恒元也觉得烦得慌,就策马快走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赵希开始认识打猎。 最后结果,是赵孜胜了,赵孜与陆清宁,仅二人就收获颇丰,而赵希只射了两只兔子。 小师兄与李恒元以出家人为由,拒绝了兔子等各种猎物。 于是赵孜开始盘算着把猎物分给谁。 想来想去,看来看去,赵孜在人群发现一个新身影。 孟景华,二堂兄李文浩,还有李恒言。 孟景华与李文浩,此时都在五城兵马司是同僚,一文一武,一正一副。 “这位是?” “李世子。”孟景华简单三个字,赵孜立刻就明白。 可是,李恒言在这,李恒元不知道,穆成风也不知道。 等赵孜一见一问,过了两日,众人便都知道了。 本来在称并不常出门的穆成风,闲逛遇见李恒言,气氛就有些微妙。 咦?青木呀,她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 哎,烦? 穆成风带着婢女拐个弯走了。 又闭门不出。 李恒言本家在苏州,华出尘也是苏州的。 直到某一天夜里,两大一小,三个黑衣人敲开她的门,她才发觉有些不对。 第二十三章 旧党 “给朱珠殿下请安。“华出尘一定是故意的,当着一屋子婢女的面这样问候她。 遣散了大部分婢女,穆成风还是窝在塌上,裹得严严实实,“不知三位?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你而来。“华出尘依旧不改。 小师兄坐在正中间,“今日所来,主要是问候穆小姐。听大哥说,穆小姐有心于赵家,无心华家。特来问从前盟约可还作数。“ “自古成王败寇,水高处流,我既然承父亲遗志,朱家血脉,必当执戈,延续光大。” “你执意兵戈动乱?” “若不一比,如何甘心?“ “此话,倒与父亲一致。只是,作为昔日盟友,吾劝你一句,穆候,可不是随你指动的,还望穆小姐三思,至于华家,婚约在一日,华家便不会轻易害您。” “呵呵,婚约?若是按婚约入华家,我朱家何来后人?我大明何来光大?” “穆小姐真以为凭你一女子力改朝换代,重归大明朝?” “简直荒诞。”华出尘很是气氛。 “难不成靠你们?那我早就被绞死在荆州。” 华出尘闻言顿了顿。“荆州一事,是有纰漏。若殿下随我等去苏州,旧人才心安。” 穆成风却不领情,白了他一眼,“你华家如此不诚心,我如何敢在登门。十五年前,是我侥幸活了下来,华明月,可是尸骨无存。” “华明月?”华出尘看起来有一丝茫然。 华明月,十五年前,刚出生就失踪了。 “华公子,我不知你们华家怎么做的,从十五年前起,我们的盟约就断了。” 小师兄看华出尘在发呆,理了理衣摆。 “宫闱秽乱,即使您当上皇子妃,也不一定是太子妃,即使是太子妃也不一定最后是您的亲生孩子登临大位。看起来京都这条路是近一些,可也凶险万分,再请您三思。“小师兄说完就带着李恒言先出去门口了,李恒言来了一趟,未发一言,不过也就是给穆成风看看,他是哪边的人。 留下华出尘一个,他临走本来还在独思,踌躇片刻,又问出口了,“其实,只要你愿意去苏州,成亲之事可以不算数。我从七岁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妻叫朱珠。” “我十五岁那年,还让人带我悄悄去京都,我在街市边看见她,然后一路尾随,最后被她家里的人当成无赖打了一顿,躺在客栈里,又被立刻捆回家,回家之后又被爹娘打了一顿。你就真的很厌恶我?” “不是。”穆成风叹了一口气,看华出尘又那神情的眼神看她准备开口,她立刻堵了,“别叫我朱珠。” “你,好自为之吧,我在京都还有些事,过些日子真的就先回去了。” “嗯,一路顺风。”其实他好好说话的,若他不是每次带着浓浓的深情,夸张地喊朱珠,穆成风也没那么讨厌他。 外边三人汇合的时候,小师兄吐槽了一句,“你可别做戏太过,万一她哪天想通了,真的要嫁你,你可怎么办?” 朱珠,与华明月,是同年出生,因着某些原因,二人是恰好也是同月。 一是明珠,一是明月。 但是华明月,从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宣布去世了。 可小和尚记得似乎有人说过,朱珠明月,二存一,然不可辨也。 华出尘一脸无所谓,此时脸上毫无笑意和深情。“那我可真得好好欢喜欢喜。” “可是她,也许是明月姑姑呢?”华家机密,华明月是在京都夭折的,且无尸骨。 虽先前不知为何要送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去京都。但现在猜测。怕是有人想用华明月换朱珠,同月婴儿,若相换,则日月可变。 可不知为何,明月无踪影,只剩下穆成风。 华出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她不是。” “何以见得?” 华出尘抬头,天上正无明月,满天星斗,“她身上的驻颜蛊是真的。” 李恒言听到这,默默说了一句,“她的病好像还没彻底医好,若是寻不到古书上的浅血草,只用药毒相克,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阿弥陀佛。”小师兄低头呢喃一声,“还没找到师叔吗?” 李恒言,“二师父,也许,半年之前,已经去了大理,杳无音信。” 华出尘还在边走边看天空,“那便算了吧,我剩下几日再打听一下当年的消息,一切如旧,年前归华。” 第二日,秋猎才算正式就开始了。 不管是公子小姐,想骑马的都换好了一身骑马装,在一团秋色里,颜色艳丽的骑马装,看起来朝气蓬勃。 而总有那么一些人,来秋猎并不参与打猎。 一如孟景华,一如穆成风。 在晚间炫耀猎物,一同食肉的宴会上,李恒元与穆成风正好相邻。 可上面的孟贵妃,确实一次都没有看过她们这一角。 主宴一结束,穆成风就开始随婢女走开了。 李恒元总归是没什么事情做,让婢女打量一旁的陆清宁。今日她没有出门,陆清宁自然也不能擅自去找赵孜。 她本以为陆清宁会有些幽怨,没想到玉竹说,“陆小姐一直很认真地在听贵妃娘娘讲话。” 如此,便好。 另一边,穆成风想吹吹风,就胡乱绕路,越走越偏僻,可是,赵希就像阴魂不散似的,偏偏就巧巧地遇上了。 “穆小姐,好巧。” “五殿下安好。”穆成风松开扶着婢女的手,独自行礼,又上前了几步。 迎着月色,她看清了赵希的面容。淡眉长眼,很清秀的少年模样,可看她的眼神里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穆小姐可还要学骑马?” “臣女愚钝,是不想再学了。可惜兄长不在身边,就四处看看秋景就罢了,总归我不是为打猎而来。” 穆成风想了想还是轻轻拜了一拜,“多谢五殿下。” “那,也好,今日月色虽好,但宴席已过,明日说不定是晴日,穆小姐可愿一同,上山游玩?”赵希走近来几步,瘦高的身影围拢过来,让穆成风心里有些抗拒。 “这,成风体弱,怕是无缘游山。” “我们可牵着马,慢慢走,就去看一看,山上大约还有野花,或许还能遇见兔子。” 穆成风几乎就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让这个五皇子如此黏人又直白地想要约她同游。 他与赵孜长的一点都不像,赵孜面阔而美,他虽清秀好看,但总透出一股疏离冷清的气息来。 明明是他在好意邀约,穆成风却觉得他的心不似他表现的那么诚恳。 “那臣女边恭从殿下心意,不甚感激。” 赵希看着她的头顶,轻笑,“明日巳时三刻,我来此处桂树旁接你,可好。” “好。” 一阵清风吹过,穆成风觉得有些凉意。她一伸手,后边的婢女本能就上前围拢过来准备扶着她。 可手却被更冰凉的一只手截住。 赵希拉住了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她终于瞪大眼抬头露出惊恐的表情。 赵希微微低头,凑近了些,在她头顶轻轻说,“明日有我相随,不用带这么些婢女。” 说完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腕,然后松开了。 晚间,穆成风让人请父亲来,亲自禀告了随五皇子出游的事情,父亲虽然纳闷,但也转而就笑了,“五皇子大约是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明日带两个婢女,不用担心。暗自自有人跟着。” “可,风儿总觉得,五皇子似乎别有意图。虽说上次御花园他正巧救了我,可引发病症的也是他倒的那一杯花茶。” 花茶与香草相克,也只克她穆成风一人。 穆侯沉吟片刻,“我仔细查了,那花茶没有问题,他也不可能知晓花茶香草与你的事。所以只是巧合。倒是你,真的就决意一博?且与华家为敌?” “成风残生,光复朱氏,兴建明朝,只此一愿,不改。” 忽而有正色,“华家早有不忠,自是不能用了,今日投诚,我便暂不处置。爹爹不用为风儿分心。外边一切自有先生安排,风儿不过是念着宫中旧藏书阁一些旧物。” 宫里的旧藏书阁,是前朝的朱皇帝的旧物所在,可今时,已经封闭,等闲进出不得。 “先生他,南疆寻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有说,何时归来?” “南疆偏僻,踪迹难寻,先生寻得药方残著,在中原修养,并准备寻人试药。” “如此便好。” 穆侯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忆。 他是个孤儿,小时四处游荡,直到七八岁被穆家捡回去,做了个书童,随主人家的三岁小公子一起识字习文。 穆家小公子十二岁那年走丢了,他就成了穆家养子,转而习武。后穆家父母病故,孤身一人从闽南到京都,用尽钱财,做了一个军卫记事郎。 然后从三等卫到一等军,近卫郎官,再到兵部侍郎,最后经历风雨官至军侯,一共用了二十年。 初临位君侯,他在江苏府查验军务,从府衙出来,照着信中指示,在一家偏院里。 他没见到二十年不见的“小公子”,却是一位年轻女子等着他,带着一封托孤的书信。 其实,小公子走丢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与他有书信来往。 他因清剿前朝逆党有功,晋升军侯之位,可她说小公子死在了江苏,便是逆党之首。 小公子将她托付于他,求一庇护。 他的小公子,劝他来京都的小公子,二十年在他困顿之时,给他解惑援助的公子,便是逆党之首,前朝朱太子。 偏院里,他的一个失宠的姨娘口吐鲜血,毫无气息地伏在土地上,他年幼的庶子被人轻柔地抱在怀里,似乎是睡着了。 “你可以将我抓起来,送去牢狱,或者就地处死。”年轻美丽的女子将孩子递给其他人,一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慢慢走近了,“或者,你也可以将我带回去,我只想让他的孩子也看看这个世界。” 一旁的婢女捧着托盘走过来,一柄长剑,一只幕离。 良久之后,他伸出了手,亲手把幕离放在她头上,垂下来的轻烟素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这个院子脏了,将苏夫人和小公子送到府衙歇息。” 他后来总在以为,是从他选择那支幕离时,就选择了与前朝旧党为伍,可仔细想想,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在前朝旧党的阵营里。 作为一个旧党,他很合格,隐瞒身份,庇护朱太子遗孤。可作为父亲,他常常犹疑,可总归他不是父亲,没有犹疑的资格。 第二十四章 秋游 穆成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秋高气爽,风卷落叶。 她果然只带了一个婢女。 看着一点点走近来的女子,赵希莫名有些想要窃笑。 很快了,只要穆成风死在这座猎山之上,一切就会大不相同。 穆成风走近来,脸红红的,轻轻喘着气。 “五殿下~”声音低微,带着女子的娇羞。 赵希指了指身后的唯一一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两只小竹篮。“听说峡谷那边有蘑菇,我们一起去看看?” “嗯。”穆成风答应了,可又磨磨蹭蹭不迈步,“不如多带几个侍卫吧,成风有些怕。” “你怕什么?可有本皇子亲自保护你。”赵希仰着头,露出得意的笑脸。 踌躇片刻,穆成风红着脸答应。 二人先是坐了两辆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大约翻过几座小山坡,还算平稳的马车终于停止了摇晃。 还没下车,只撩开一帘车窗,穆成风便可以很深刻地感受到这山里的幽静和荒芜。 青黄墨绿的山色,加上细碎的鸟叫声,似乎已经离猎宫有些远了。 “成风,下车吧。”赵希一脸笑意,在她的车边等待。 许久无人回应。 赵希身边的小太监伸手准备撩车帘。 “就这里吧。”她的语气不像问句。“我就不用下车了吧。” 赵希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虚空中一阵箭羽穿风的声音。 一支箭擦过那小太监的手,钉在了车帘上。 原来,在车帘后面,她们竖起了一块木板。 “快来人啊,”小太监吓得大喊,喊了半句又噤声了。 周边除了两个车夫,就是他和主子了。 倒是赵希十分淡定,“取我的宝剑来,我要亲自保护穆小姐。” 小太监立刻取了宝剑过来,同时赵希也在不停躲闪那射得歪歪斜斜的箭羽。 似乎是个箭术很差的新手,可射到车身和木板的箭,明明入木很深。 赵希快速抽出剑,想刺穿车窗。但那零零散散的箭只也停了。 一群脚步声靠过来,他暗中的护卫似乎终于解决了那个射手,匆匆奔回来。 可再瞟一眼,他的护卫是被击退,被围着不得不跑过来的。 “杀了他。”车里突然传来声音。 赵希正气急,在护卫的保护下,快速放了一只信号烟火,然后准备斩断车缘,骑马奔走。 可是那群青衣人紧逼不舍,招招带着杀机。 渐渐地,青衣人占了上风,赵希不得已与余下十几名黑衣护卫被围拢起来了。“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成风自保而已。”顿了一句,想起听到的烟火声,声音带着愤怒,“快点,杀死他们。” 赵希大声喊,“穆小姐不想知道我为何约你到此一游?” 可惜没人理他,唯一活着的车夫,是穆成风的车夫,他架着穆成风的马车匆匆离开了,余下的人越围越拢。 赵希的人怕是不敌。 但赵希怎么甘心命丧于此。 到他提剑胳膊受了狠狠一刀之后,他终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援军到了,青衣人很识趣地早早就散到了森林深处了。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从大路拐到了草地灌木林子里边。 崎岖不平,踉踉跄跄。 哐当一声,马车轮子卡在灌木石头中间,马匹嘶叫,车停得歪歪扭扭。 车夫下车安抚了马匹,低声问,“小姐,要下来吗?” “唉,为何我总要受这种颠沛流离之苦。再等等吧。”穆成风叹了口气。 小沫把糕点和水拿出来了,出来快两个多时辰了,巳时过半,就快到午时了。 三人吃饱喝足,车夫拿了短刀开路,小沫与穆成风才开始相互往更深的树林子里走。 虽然有人拿短刀开路,她们也尽量走的是林中有马蹄和脚印的路,可还是有很多枯枝杂草绊脚。 走了大约一刻,穆成风就走不下去了。 “就在这吧,” “也好,以小姐的体力,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三人找了几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小沫歇了一会儿,才又开始往猎宫方向跑。其实大约翻过这座小山就可以看到猎宫。 跑远了,小沫才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喊救命。 车夫还在警戒地四处张望,“那边已经已经做完了吧。” “大概需要处理痕迹,不过也应该快到了。” “属下不懂,小姐为何下此杀手?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着您与五皇子一同出来。” “我也不想啊,可是,是他先下的手。哪里有任人宰割的道理。” “可近日之事都来得蹊跷。自从,小姐回京都之后,其实,自从荆州以来,听闻小姐多磨难,苏州,”车夫尤自说着。 穆成风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承影?” 悄无声息地,车夫靠的那棵树后面,突然露出了一个黑色瘦高的身影,带着黑色的斗笠,让人看不起面目。 “小姐,你这是?” 那黑色身影向穆成风走过去,然后顺手一抬,剑尖指着车夫的喉咙。 “你太多嘴了。”穆成风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提苏州的,更不该提荆州。” 车夫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脖子上露出一道红痕,慢慢就倒地了。 还努力张合着嘴角说,“我不是,叛徒。” “你的剑法可又精进了。”穆成风站起来了,“再划几刀吧,别让人看出来。” 穆成风走远了几步,等承影处理完再走近的时候,她轻轻仰头问了一句。 “你觉得,在寂静深宫里杀人和在营帐论军工封赏,哪个更合适我?” 黑色影子定住了,似乎在仔细思考,“承影不知。” “不过军营太臭了,宫里,承影还没去过。” 穆成风本来有些失望的脸瞬间充满笑意,“嗯,你说的很对。” “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奏报,大约赵希是跑了吧!” “要去,追吗?” “不用,我有一个感觉,总觉得赵希,似乎知道些什么。”穆成风沉思片刻,“华明月有消息了吗?” “崔燕说有了,但是,可能会有些麻烦。” “那就让她把麻烦解决完了再把人带过来。” “嗯,还有,荆州一事,似乎的确没有华家的痕迹。表面来说是梁家不甘报复穆侯家眷,实际,是旧臣不满,想逼您现身。侯爷已经处置的差不多了,只是二少爷,二少爷那边的突厥和胡人,一直不断。” “没办法,就让哥哥在西北再待一些时日吧。我们走吧。” “去哪?” “我想想啊,直接回去吧把我放在三百米以外,你去让父亲带兵来接我。” 转眼间,承影就带着穆成风飞快地在密林里穿梭。 承影瞬间就离开了。 直到此时,穆成风身边,才真的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强忍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 然后还是找了个比较干净的落叶堆坐下。 穆成风百无聊奈地等了许久。 让她没想到的是,比父亲先找到她的人,是孟家人。 孟景华独自一人出门散心。 就牵着马与打猎那一帮人背道而驰。 虽然越走越是荒野,他心底却越来越开阔,于是丢了马,独自闲逛到更远的地方。。 “你是?” “你是?” 二人同时发问。穆成风都忘了应该先哭泣卖惨一番。 “在下五城兵马使孟景华,伴驾出游。”一派行云流水的流畅有礼。 “小女子穆成风。” 没想到遇见的是这样的人,穆成风觉得除了回之以礼,没有别的办法,但她还是没有站起来,所以,孟景华离她还算有一段距离。。 孟景华本来要问她有何伤势,可看她抬手行礼流畅,吐字清晰,除了形容狼狈,应该并无大碍。 但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穆小姐,可有伤势?” 穆成风只能木然地摇头。 “并无大碍。”现在只能装惊呆了吓傻了的女子。 “可能行走?” 穆成风摇摇头,瞥过他腰间的佩剑,目光放空,准备不理他。 可孟景华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想起别的事情来。 苏小柔,默默生气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眼神放空,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他并非倾心苏小柔,可那是他的表妹,从小跟亲妹妹一样的一起陪他长大的人。 “我送你回去吧。失礼了。”孟景华行一礼,突然就走过来拉她的手臂。 穆成风没法装淡定了。 “公子慎行。” 孟景华想了一想,不知想到什么,带出点笑意。“也对,你在等人吧,那我在这里陪你吧。” 孟景华在离她有四五丈的地方盘腿坐下,甚至他等的过程中,还有心情拿了随身的竹萧出来吹。 因为那悠扬的箫声,穆成风在草地上睡着了,而穆侯也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找了过来。 为什么是天黑之后,因为,赵希恶人先告状了。 第二十五章 来历 李恒元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再见到莲心和崔燕同时站在她面前。 “郡主安好。”崔燕还是如初见那样是个黑衣少年的模样。 黄昏里,摇摇晃晃的灯影下,李恒元现在也还看不出她是女子这件事,很难想象她在酒楼跳舞的模样。 “你,为何来此?”其实她很惊讶,崔燕既然敢来她这里,为何莲心没有拿下她,崔燕可能是杀害太子的人。 “崔燕得了一些东西,要亲自交给郡主殿下。”她一改之前的冷淡模样,虽然说话依旧带着沙哑。 一旁的莲心听到这话,面色很奇怪,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东西呢?” “别急,郡主难道从未怀疑过这位莲心嬷嬷吗?”崔燕的语气带着调侃,把穆成风吓一跳,这简直不是她记忆里的崔燕,不过一年,变化可真大。 李姮元轻轻摇头,又示意崔燕说下去。 “莲心嬷嬷可是一个高手。” 李恒元对此表示惊讶和知道,所以只默默点了点头。母亲和父亲去远游,府里一切事务都交代到了她手里,只有莲心,母亲只提过寥寥几句话。 “莲心是从宫里出来的。” “莲心嬷嬷也是看着你出生的人。” 母亲对莲心嬷嬷很是信任,她自然也该信任。 “她是母亲给我的人,自然是很厉害的。” “可是,她还私自拦截了你母亲给你的信件。” 李恒元向莲心投去疑问,但莲心一反常态地恭谨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只戒备地提防着崔燕。 崔燕丢过来一包东西。 李恒元略微颤抖着手急忙打开,不是她所想母亲出游写给她的信。 大概是她在小微山修行时,母亲写的信。 起初有问修行事宜的,有询问小师兄的,后来,有问太子之死的,有问李秋荣之死的,最后,还有质问她行事目的意图的。 李恒元花了小半个时辰把那十几封信看完又加入思索。 可这些信都是母亲的手稿,是亲笔所书,可她竟然现在才看到。 母亲怀疑她与太子之死李秋荣之死有关才疏远了她。 最后一封信,日期是母亲出门后一个月之后,她说,情分至此,事已无回,从此生离,愿好自为之。 母亲最后的信是无奈的。 最后的嫁妆是母亲给的,可最后告别的信,大约也是假的。 “我这里,还有一封。”崔燕慢慢朝门口移动。“若是郡主想要,还请放我与张生一条生路。” “呵,你们二人的生路,我如何做得了主,谋害太子,其罪当诛。” “谋害太子?这可是污蔑!”崔燕难得露出了愤愤的情绪,声音变得尖细。“既然如此,那便告辞。” “莲心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崔燕来去自如,轻轻松松,莲心嬷嬷竟丝毫未加阻拦。 “唉,我本是宫里出来的,殿下对陛下给的暗卫很不上心,就丢在针织房放了四五年,直到一年,殿下想养个孩子试试,才想起了我。殿下让我十月之后,临近生产之日时,去找一个婴儿来,要悄无声息的。” 莲心嬷嬷突然恢复了往日的平稳,她自己去坐在椅子上,似乎很慈祥安逸地在回忆自己的往事。“我从四月起就四处留意着。这事不容易,正巧一次跟着殿下去广济寺上香时,在后山密林遇到一个奶娘独自抱着婴儿哭泣,那奶娘周围只有尸体,周围除了她的哭声连一丝风也无,我便跳出去将婴儿抢了,顺手杀了奶娘留在那山野林子里。” 李恒元听她说的时候,整个人在不停地微微哆嗦。 可她就是在回忆一件平淡的往事似的。 “婴儿身上没有胎记,这很好,一些长命锁和小衣服也被我撕掉丢掉了,我还做出许多痕迹,让人以为那婴儿是被狼叼走了。我抱着婴儿悄悄回了别院,京都中也并未传来寻找婴儿的传闻,再四个月后,中秋宴的前两天,殿下就在府中顺利生产了。” 这个故事,就完了。 莲心眉眼低垂,李恒元却一直瞪着她。 她有一些生气,但不是非常生气,真的。 母亲那样暧昧梳理离的态度,今日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她心底更多的是委屈和不相信。 这个故事很容易听懂,她却不容易接受。 莲心依旧平静而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起来,然后跪在地上,“请郡主责罚。” 李恒元才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缠着厚厚一圈白布条。 “你,回去吧。”她想说你走吧,可到底说不出来,她还需要莲心。 “奴婢,以后就在郡主身边,虽然抓不到崔燕,但是若有人来,奴婢也好先知晓。”说完她就十分恭敬地行礼然后走进黑夜里。 “嗯。”李恒元轻轻回了一声。 因为莲心,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卷入某些她从未知道过的事情。 今日的心情,彻底浪费了。 崔燕在终于静下来的黑夜里,走进了另一个院子。 “元郡主果然有问题,那个丢在深山的奶娘十有八九就是周奶娘。” “万一,那老嬷嬷是编的呢?那个小和尚丝毫没有察觉吗?”穆成风有些不敢相信,华家找了十几年的消息,被她们歪打正着遇见了。 “的确有些奇怪,”崔燕也犹豫了,“不过,从清如公主的信来看,元郡主的确不像是亲生的。” “这样好了,你回去,帮元郡主弄清楚身世,太子之死结案前,不用回来了,有事情让张生送信。” “啊?”崔燕清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 “放心,又不是让你日日跟着她,你引导她慢慢找证据就是,有些人不是焦躁得急不可耐吗,就把她引过去罢,闲时就当休假了。” 崔燕点点头,又被婢女引着走了。 穆成风疲倦地窝在椅子里,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可真羡慕她。” “真是,他有什么可被羡慕的。”木鸢打趣道。 “他呀,会骑马会射箭,还能自由自在地跑,可不羡慕。” “对呀,小姐,他天天一身黑衣,可会嫁不出去的。”小沫也来插嘴,想要逗笑小姐,跳开这个话题。 “嘻嘻,她可不会嫁不出去。” “那小姐呢?可想好要嫁给谁?”小沫凑近过去,拉着手指数,“华公子,四皇子,柳先生,小姐到底喜欢谁多一点。” 柳先生,穆成风正想着那人的样子,耳边响起来木槿的声音,“我们小姐,自然是,世上最尊贵的那一位。” 小沫讪讪地从小姐身边挪开。 木槿越过她走到了离小姐更近的地方,“小姐今日受了惊吓,该早早梳洗歇息了。” 傍晚时分,小沫才带着父亲找到她,而赵孜早早对外宣称他们二人同游遇到了刺客。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赵希分毫未伤。因为恰巧赵希逃跑的路上遇见相约打猎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几个刺客便被立即射伤拿下,但无一活口。 怪只怪,赵希运气好。 “用孙大夫的药浴吧,明日起,我就病重了。想办法让赵孜来探病,越快越好。” 第二十六章 不安 穆成风泡完药浴早早就睡了。 这一夜,李恒元却过得很不安稳。 莲心嬷嬷刚走,就听到消息,五皇子与穆小姐在猎山遇刺了。怎么,现在刺客这么多? 刺杀完太子刺杀皇子。 陛下很是震怒,下令严查。 而后又有人进言,行宫怕是不安全,是否早日回京。 陛下允了,便下令明日一早启程。 顿时,行宫里所有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 一切都乱糟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深夜安排完明日回京的事宜,穆候很生气地质问承影。 今日发生的这一场刺杀,让他慌乱不已,措手不及。接回来成风,他什么也没问,就去陛下面前了,现在他压抑许久的怒火喷薄而出。 “赵希先动的手,小姐是自卫。“承影很平静。她与崔燕一样,都是一身黑衣,只不过崔燕面黑,她脸白,可黑夜里一抹白,也是很吓人的。 “他为何下的杀心?” “不知。”承影想了一下,“上次宫中毒茶事件之前,小姐与他从未相识。” 毒茶,那次,是赵希出手相救,也是赵希主动邀请喝茶。那茶无毒,偏偏对成风有毒。 “他定是知晓了些什么。”穆候低声沉吟,对身边仆从说,“明日放出消息,小姐又被五皇子吓病了,送去京郊静养。” 有些消息总是跑得飞快,第二日,庆德帝用早膳的时候,就听说穆小姐被吓病的事情,又想起之前,穆成风差点晕死在宫里。陛下皱了眉,“他为何三番两次去闹人家小姑娘。” 王公公笑了笑,“这殿下的心思,奴才可不懂,可昨日奴才看着,五殿下伤着手也执意跟着穆候去寻,也是好心,怕只是运气不好。” 庆德帝点了点头。 门口刚进来侍候的孟贵妃,听到这几句话,轻轻抬了眼睛,“陛下万安,陛下可不知,这些孩子的心思可都怪得很,越是新鲜好玩,越是少见的人,越是稀奇。” “说不定,五殿下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这般娇滴滴,连马都不会骑的小姑娘可不多见。”孟贵妃一边布菜,一边轻轻淡淡地说。 一旁低头垂立的王公公皱了皱鼻子,不言语。 菜品还在一道道传,还没上齐,庆德帝又说了句,”确是过于娇弱了。“ 菜上齐了,开始用膳,自然是不得在言语。 王公公莫名松了一口气。 前几日,他偶然遇见了五殿下,三言两语一高兴,就顺手将京郊一个小院子送给了他。 别的人送过玉石,送过美人,送过奇珍古玩,可从没人送过他这个,他愣了半分,才开始拒绝,可心里实在想要,嘴上的拒绝就显得空洞单薄。 他收的礼物很多,金银很多,可宅子,这是第一个,也从来没有人关心,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一个御前总管,会想要一个小宅子。 没有谁,是能在宫中快快乐乐过一辈子的。只是他,更想要自由,可他知道这事情几乎不可能,可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那种渴望,就在心底悄悄扎了根。 突然有一天,有人来浇水,让他觉得,心中清凉,溢出满心欢喜。 ,,,,,, 一觉醒来,李恒元也病了。 头痛眼花,整个人都不甚清明。 所以,两队病弱人的马车,走在了归程路上的最后面。渐渐就脱离了大队伍,行程越来越慢。 穆成风的队伍走着走着就换了路去了京郊,李恒元的队伍还慢悠悠地准备进城。 快到正午时,城门口发生了一起事故。 前边进城的刘大人家的狗,吓着了商大人家的小公子。 商大小姐提剑准备砍了刘大人家的狗,刘二公子于心不忍,就放狗咬了商大小姐。于是,两家家仆就当街扭打到一起,狗被杀了,刘二公子的胳膊被打断了。 最后,大家才发现,商小公子走丢了。 听三堂兄讲完这个复杂的事故,李恒元的头好像突然不那么痛了。 只是城门口商家和刘家人都闹起来了,还有官兵在寻人,看热闹的也一大堆,堵在城门口,一时半会儿不好过去。 “我知晓一条近路。一会儿我去清理,我送你从东街绕过去吧。”堂兄看她精神不济,准备亲自带路。 “这边也走不开,三哥去忙吧,告诉车夫就好。” “不,我亲自送你。”三哥后来也挤上了马车。 “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三哥突然严肃了许多。 “今日一早,祖母收到一封书信,本来一直准备启程回苏州的她,突然准备留下来了。”三哥停顿了很久,又接着说,“祖母似乎很生气,大公子今日也被立刻接回去了。现在,公主府里一片忙乱。” 大公子,就是李恒言了。 “我悄悄听父亲说,大公子,是你的亲兄长。” 亲兄长,听到这,李恒元忍不住想露出笑意。 “因为有碍声名,所以,就一直瞒下来了。” 这样听起来,自然就是,清如公主与驸马成亲前,就有了孩子。 因为有关名声,清如公主丢弃了那个孩子。 而现在那个孩子由祖母养大了,却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母亲。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驸马的私生子。 原来,李恒元也是那样以为的。 可现在呢? 可她呢?到底是谁?这一切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