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宝》 第1章 深秋九月,云淡风轻。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在院中开得很是热闹,凉风吹来,淡黄色花瓣一片片紧跟着纷纷飘落、香气扑鼻。 这是顺天府新家嫡出大小姐的闺院——莲苑,坐落在府中的西北方向,这所房看起来虽然很小巧,房舍却多,接连着前庭后院也都一应俱全。地理位置极好,坐北朝南。 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拿着长长的竹竿嬉笑着在院中打桂花,说是大小姐吩咐了,这个季节花朵娇嫩,用来做桂花饼是最好吃的。 新荷站在门口,看着玩闹的丫头们,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她十六岁那年刚过完生辰,全家就被押上了断头台,在闭眼的瞬间,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和她曾有几面之缘的四叔顾望舒,他一身锦衣,容颜无双。只是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楚那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再次醒来时,已然回到儿时的光景-六岁,刚从母亲房里挪到“莲苑”。这个时候的李画屏刚进府,还没骑到母亲的脖子上。明宣哥哥还在家读书,也没死在战场…… 前世的时候,她隐约听到父亲提起过这个四叔,他并不是本家人,只是寄养在新家,好像在这里生活的也不如意……不然,新家遭难时,他已经贵为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为什么连援助之手都没有伸过?看父亲的神情也像是求过他的。 “姐儿,别站在门口了,你风寒刚好,小心再着了凉。”模样娇俏的大丫头云朵拿了件领口绣蝴蝶花纹的粉色褙子给她披在了身上。 新荷不经意地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云朵在一旁站着,打量了大小姐好几眼,总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又说不上来。这个才六岁的孩子,好像是一夕之间便长大了,说话做事开始变得稳重、妥帖,隐隐有了新家嫡出姑娘的派头。 “小姐在吗?” 随着一声清脆的问候声,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姑娘推开莲苑的大门走了进来。 新荷和云朵听见声响,一起朝院内瞥去,只见此人模样清秀、手里拿着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款款而来,正是新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秀梅。 “秀梅姐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云朵一面笑着,一面迎了她进来。 门口早有机灵的小丫头赶着上来收了料子,妥善地放在一边。 “老夫人记挂着大小姐的身子,又想着天气凉了,就吩咐奴婢给送了这些东西来,说是赶紧做几套秋装来穿。”秀梅口齿伶俐,话一说完 ,便抿着嘴笑。 “祖母差人去拿就是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新荷吩咐云朵把点心和茶水端上来。 “大小姐太客气了,老夫人最心疼您。要是不让奴婢来跑一趟亲眼看看你,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秀梅笑着接过茶水,舌绽莲花。 “我这风寒差不多也痊愈了,明日便去向祖母请安。” “好,奴婢回去一定向老夫人禀告。不过,最近这天气越发凉了,小姐出门要多添点衣衫才好。” 新荷点头应允下,三人又闲聊了一会,秀梅才告辞着走了。 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以后的日子估计就开始冷了。 “小姐,进屋坐吧……”云朵端了碗红糖姜茶过来。 “不妨事,我想些事情。”新荷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到自己。 祖母一直不怎么喜欢母亲,原因很简单——前世的时候,母亲到死,也未给父亲生个儿子,以至于新家嫡长孙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她一直尊崇嫡庶尊卑,却没想到那个她从来不受待见的庶子却一连有了两个儿子。她觉得,是母亲的肚子太不争气,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还好孙姨娘生了明宣哥哥,要不然,新家大房永远就被二房压一头了。 想到母亲前世的委曲求全,新荷咬了咬牙,既然老天让她重生了,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尽办法保新家一门安康。 当然了,帮助母亲斗姨娘,坐稳新家主母的地位也义不容辞。 这些都还是远话,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先找到这个所谓的四叔,了解一下他如今在府内是什么状况。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回头问云朵:“你可曾听说祖父生前收养过一个儿子?” “……呃?”云朵愣了愣,回答道:“听说过,只是老太爷去世后,老太太就把他赶到了柴房。” “……他现在在柴房住?” “是的,大小姐。奴婢前几日路过那里,还看见四爷坐在窗前读书。” “……”新荷没有说话,如今的顾望舒处境艰难,必须得想个办法让祖母和父亲接受他才好。 “姐儿,把这姜茶喝了吧,暖暖肚子。”云朵看了眼又陷入沉思的主子,劝解道。 她“嗯”了一声,这次倒没有拒绝,一饮而尽。 “大小姐,这么多桂花够吗?”一个 刚留头的小丫头拎着满满布篮子的桂花走了过来。 “可以了,拿着去小厨房吧……蒸点新鲜的桂花饼和桂花包子。” “是。” 小丫头蹦跳着走了。 新荷转身去了里屋,她最近大病初愈,身子乏的很。 十年后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兵部尚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望舒,正在新家受苦受罪。 她每每想到这,就觉得脑仁生疼。 外传这人生性冷酷,心肠又坚韧,嫉恶如仇……他如今这样的境地,如何会不忌恨新家? 如果现在开始挽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新荷一想起这事,心尖就直打颤,这新氏一族胆子也是够大的。玩了命的折腾顾望舒,终于“不负众望”折腾到灭了族。 “姐儿,倦了就去床上躺一会吧,待会吃晚饭的时候,奴婢叫你。” 云朵心疼地看着自己小姐眼下的青紫,低声说道。 “好……”新荷也确实困乏的厉害,她点了头,由云朵服持着躺在了床上。 “大小姐……”云玲从外面走了进来,刚到门口,就被云朵一把拉了出去。 “喊什么,姐儿刚睡下。” “云朵姐姐,我刚从主屋那边过来,这新来的李姨娘仗着大老爷的宠爱,竟然敢对主母无理……” “嘘,别说了。”云朵看了眼大小姐的方向,拉着云玲就出了里屋。 “你怎么回事?过了年都十四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姐儿大病初愈,被惊住了可怎么好?” “……我忘了。”云玲歉意的低了头。 “行了,小厨房有姐儿喜欢的吃食,你去盯着吧。” “知道了……” 云朵望着娇憨直爽的云玲,叹了口气,主母也实在是软弱了些,竟然被新进门的李姨娘拿捏。姐儿还小,又没有个亲生的兄弟傍身,估计这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傍晚的时候,新荷在丫头们的服侍下起床去厅里吃晚饭。 放眼望去,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肴,新蒸的桂花饼也热气腾腾的在盘子里放着。熬的金黄的小米粥,利口的腌咸菜,还有炸得酥脆的鸡腿,鲜嫩的清蒸鲈鱼。 她胃口不怎么好,虽说这些饭菜“色.香味”俱全,也只是吃了一碗小米粥,两块桂花饼就吃不下去了。 “姐儿的病刚好,多吃些鲈鱼吧,这个很补身体。”云朵动作迅速的把剔过鱼刺的鲈鱼舀了一大块,放在新荷眼前的白瓷盘里。 “是啊,小姐,多吃些吧。”云玲站在一旁,也跟着轻声细语地哄她。 新荷看了一眼两个忠心耿耿的大丫头,低头把磁盘里的鱼吃了。心里明白她们是真心的待她好。 “撤下去吧,我饱了。” 云朵秀眉一皱,姐儿自从病好后,饭量就减弱了好多,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门帘一掀,秦氏领着丫头婆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把新荷抱了起来:“我的儿,你怎么看起来还是病怏怏的,身体还没痊愈吗?” 母亲的胸膛温热、舒服,新荷微微往后靠了靠,“好多了。” 秦欣是礼部尚书的嫡女,身世显赫。她容貌温婉,性格温和,不喜与人争执,对什么事情又淡淡的。虽说是主母,却没有很强的存在感。又因为一直没有生儿子,被老太太宋氏不喜,前世到死的时候,夫君已经对她很冷淡了。 新荷看了眼母亲,她还那么年轻,父亲却因为纳了妾侍,已经对她不如以往喜欢了。 “姐儿,看什么呢?”秦氏摸了摸女儿因生病而消瘦下去的脸蛋,怜惜着问道。 “母亲长得如此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瞧几眼。” “又瞎说了,母亲都老了。”秦氏抱着女儿亲了一口,心里酸楚涌起,新进门的李画屏才是美人呢,不然怎么连着几天都看不见夫君的人影了。 第2章 “母亲才不老呢,在女儿的心里,您是最年轻最漂亮的人。” “傻丫头……晚饭吃蜂蜜了,嘴那么甜。” 暖黄.色的灯火把整个房间都照的明亮无匹,秦氏亲了亲女儿的脸蛋,为人母的慈爱让人动容。她穿着一件浅色绣梅花的对襟长比甲,身形修长、柔美,因着孙姨娘的事情,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大好,明明才花信年华的女人,眉宇间却已有疲态。 母女俩说笑了好大一会,眼瞅着天色晚了,秦氏亲自为女儿净了手、脸……安顿着睡下了,才领着人出去。 “姑娘,奴婢刚让人打听过,大老爷这会还在书房,我们要不要去请……”采风是她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称呼也是习惯了,私下里便一直没有改口。 “不用了,人在心不在又有什么意思。” 采风看了眼失意落魄的主子,忍了忍,终究没有说话。 乳母许氏顿了顿,开口说道:“姑娘,为什么不去请老爷?算日子今晚是该歇在您房里的,难不成还便宜了那下贱的小娼妇吗?” “许妈妈……”秦氏欲言又止。 “这深宅大院里,能留住人、才是最重要的,谁还管心不心呢?”许氏语重心长地拉住她的手,“夫君的恩宠才是一个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秦氏愣了愣,这些话临出嫁时母亲是和她说过的,只是她从未在意。这种为了生活去和侍妾争夺夫君宠爱的日子,她不屑也不愿。他们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心底终归是有些真心的。正因为如此,她这心里才纠结着难过。 乳母说的她如何不明白呢?只是不想面对而已。 “荷姐儿还小呢,难不成要让她以后的日子受李姨娘的眼色过活……” 许氏的这句话像冬日的冷风一样,凉透了秦氏的心窝。是呀,她不争不抢可以,但是女儿怎么办…… 也罢,真心是最要不得的东西。无论如何,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应该为女儿的以后着想。 晚风吹过,秦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涩声开口:“去请老爷吧,就说正房准备好了他喜欢吃的酒菜,让他处理完公务早点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采风欣喜地行了个礼,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这样做就对了。”许氏宽慰道。 天刚大亮,云朵便服侍着新荷起床了。新家的规矩是每日清晨子女先给 父母请安,然后再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只是,新老太太年纪越来越大,迷上了佛学。还因此,专门在她的院里盖了个小佛堂,供日常的念经拜佛用。 所以给她请安的时间就由每日一次改成了初一、十五,其余时间都是各房自己安排。 姐儿前些日子生着病,便省了这步骤,但是如今病好了,今天刚好又是十五,再不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一通忙碌的梳洗后,云朵给她扎了双丫髻,又分别带了两朵颜色鲜艳的珠花,小姑娘越发显得眉眼清亮,秀致如玉。 她要先去正房拜过父亲母亲,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去祖母那里。 临出门时,云玲瞅着天气挺冷的,就从衣柜里拿出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大小姐披在了身上。 远处的几声鸡叫,给这安静的新府大院添了几分家常的温馨。 新荷赶到正房的时候,时间还早。太阳才刚升起来,光线虽然温暖却也没有中午那么强烈。年轻俊朗的父亲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喝茶,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经过了死后重生,像是多年未见了。 新德泽正在想事情,不经意间回头便看见女儿在门口站着,小姑娘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没来由的他这心里就一哽,大步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荷儿今日怎么过来这么早?风寒可是痊愈了?” “好多了……”小姑娘搂着父亲的脖子,声音软嚅。 “来,母亲看看,手心怎么这样凉?可是丫头们服侍的不好,衣衫穿少了?”秦氏从里间出来,柔声细语的同女儿说话。 姨娘们和庶子前来“德惠苑”请安的时侯,便看到这样一幅温馨和谐的场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外人想插一句话都难。 新德泽一妻两妾,新荷是他唯一的嫡女,那位年纪大些挽着妇人发髻的是姨娘孙晓榕,从通房抬上去的,老实温顺,育有一子新明宣,十三岁,养在秦氏的身边。 娇媚、貌美的那位就是新进门的李画屏姨娘了,她出身不低,据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对新府大老爷一见钟情,缠着爹娘要死要活才嫁了进来。 她微低着头,站在孙氏的身后,身穿翠绿色绣合欢花的褙子,小腰盈盈一握,看着就我见犹怜。 “给老爷、夫人请安。” “见过父亲、母亲。” 新德泽怀里抱着女儿, 看了三人一眼,挥手说道:“明宣留下,你们俩个都下去吧。” 李画屏眼角含春地看了一眼挺拔、俊朗的男人,娇弱的答应了一声,和孙姨娘一起退下了。 “见过哥哥……” 新荷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院,便从父亲怀里挣脱着出来,给新明宣请安。 高大、阳光的少年吓了一跳,“荷荷,别……你不用给我行礼的。” “你是我亲哥哥,这礼节当然不可废。”小姑娘粉嫩嫩的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 新明宣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嫡妹的额头。 前世母亲渐渐失宠的那些时光里,这满府上下唯有孙姨娘母子常来看望她们。只是,后来的明宣哥哥被二婶母算计着上了战场,就再没回来…… 老实憨厚的母子却是最仁义实在的人。 姨娘没有资格去给老太太行礼、请安,大房的庶子自然就有秦氏领着去的。 老太太宋氏嫁进新家后生了一子一女,长子便是新荷的父亲。 女儿闺名新玉珍,去年嫁给了户部郎中的嫡子,算是下嫁的,公爹又是自家嫡兄的下属,全家上下自然都是捧着她过活的。日子算是顺心如意。 还有一个庶子是新老太爷的小妾生的,名字叫新德育,从小在她身边养大的,又涉及不到直接的利益关系,感情还算不错。 新老太太住在“念慈苑”,从“德惠苑”出来往西走,穿过一个东西的游廊,走到头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上面有五间正房,院内种植了许多竹子,苍色青翠,给人一种静谧、庄重的感觉。 一行人到“念慈苑”的时候,二叔新德育领着妻子李氏和两个儿子新明扬、新明威已经到了。 按照规矩大家依次行过礼后,坐在一起闲话聊常。 新荷肖像小姑,老太太心眼偏向闺女,不免就多疼了她些。本来五岁的新明扬在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她一来,老太太就心肝肉的把她搂在了怀里。一迭声地问她病好了没有,吃饭怎么样,睡觉香不香。 李氏抱着两岁的小儿子新明威咬了咬牙,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有什么值得尊贵的,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是新家嫡女的关系。自从她嫁给新家二房后,就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坐稳了二房的主母,但毕竟夫君是庶出,所以连带着她的儿子们也不在老太太面前受欢迎。 新家一共两房,新德泽为官,是从三品的 户部侍郎。新德育是商人。两人各自娶妻之后,都是单过生活的。不过今日新老太太高兴,又逢着大儿子休沐,便把众人留下吃了早饭。 饭间,老太太交代大儿媳:“再过几日,你妹妹就要生产了,你这当嫂子的该抽个时间去看看她。” “是,母亲,儿媳都记着呢。您就是不提我也准备这两日过去看看小姑。”秦氏给女儿夹了块鸡腿,恭顺的开口。 李氏翻了翻白眼刚要说话,就被新德育拽了下衣袖,她愣怔了下,不甘心地闭了嘴。她也是新家儿媳,看小姑子的事为什么她不能去。 “行了,我也到了礼佛的时间,你们都回去吧。”饭后,大家又坐了一会,新老太太便下了「逐客令」。 众人闹哄哄的前来,又闹哄哄的离开了。 “夫人,奴婢看着这二太太……”新老太太的另一个大丫头绣芝欲言又止。 “她嫁进府里也有五、六年了,可见翻起过什么风浪?且由着她去,不妨事的。” 新老太太顿了顿,又开口道:“你闲暇时去提点一下秦氏,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抓紧时间给新府生个嫡长孙出来,也好堵一下李氏的野心。” “是。”绣芝点头答应着,扶着她往院内的小佛堂走去。 新荷跟着父亲、母亲从“念慈苑”出来,路过花园时,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母亲,我想在这里晒会太阳。” 秦氏摸了摸女儿白皙的小脸,爱恋道:“好,但是注意点,别晒热了。” “你们好生侍候着小姐,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板子可是不饶人的。”新德泽语气严厉。 “是,大老爷。”云朵、云玲躬身行礼。 新荷站在原地,发了会呆,看着父母相携而去。瞧着如今的模样,父亲对母亲是喜爱的,可是前世两人之间为什么越来越冷漠?以至于到了后来父亲一次都不去母亲的屋里了。莫非,这中间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姐儿,那边亭阁里有石凳,要不要去坐会歇歇。”云玲开口道。 “不了,今日阳光明媚,多走几步路吧。终日里在屋里坐着,人都快要发霉了。”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似的,云朵“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姐儿说得对,今日我们都要多走些路。” 第3章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刚刚父亲在的时候,应该问一下关于四叔的事情。”新荷一脸懊恼。 “姐儿,千万不要在老太太那里提起四爷,这是全府上下的禁令。”云朵小声嘱咐她。 “祖母为什么会对四叔有这么大的成见?” “大概是因为老太爷的缘故吧。”心直口快的云玲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她怎么想得便怎么开了口。 “……”新荷愣了愣,据她所知,顾望舒是祖父老友的儿子,莫非主母不知道这件事。 “四爷,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亭子,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虎子正低头和自己的主子说话,一抬眼看到了新府上下宠着的小祖宗,唬的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见过大小姐。” “咋咋呼呼做什么,要是吓着姐儿,你可担待不起。”云朵不满地训斥道。 “不用多礼,起来说话。” 新荷回了一句,转身去看,只一眼便怔住了,小厮旁边站立着一位少年,他穿着半旧的灰白色直裰,个子很高,身材瘦削,容颜俊美,脸色微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 前世临死的时候,她远远地瞧过顾望舒一眼,少年的的确确是他。这人天生一副好相貌,着实见之难忘。 她在打量顾望舒的时候,顾望舒也在看她。他很少见到这位府内的嫡小姐,她身份尊贵,是新府唯一嫡出的孙辈。 早在新老太爷没死的时候,他是见过她几次的。不过,那时她尚牙牙学语,估计是记不住他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长兄长嫂把她照料的很好,大概是走路太热了,披风被丫头们拿在手里。 她上身穿着一件豆绿色对襟的短比甲,下身搭配的是印着莲花暗纹的乳白色褶裙,脸颊粉嘟嘟的,看着很是玉雪可爱。 “见过四叔。”小姑娘乖巧着行礼。 顾望舒摆了摆手,“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淡,听着没什么情绪。 新荷眼珠滴溜溜转着,想找个话题,“四叔,你这是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只是偶尔闲暇,出来走走。” “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便能看到菊花盛开的模样了,好几种颜色呢,有红,黄、粉……还有绿色。四叔,我领你去看。” 小姑娘一脸殷切的希冀,拉着顾望舒的 衣袖就要往前走。 “不了,我已出来很久,该回去了。”顾望舒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臂。 “……” 新荷脸上沮丧心里也沮丧,还真是出师未捷啊,一开始想接近四叔就是这么的不容易。 虎子望着自己主子离去的背影,着急的回了一句:“奴才告退。”也一路小跑地溜了。 “姐儿,你想看菊花,奴婢们陪着你去。”云玲看了一眼云朵,小心翼翼地说道。 新荷没精打采:“不……回去吧。” 她哪里是想看什么菊花,只是想找个机会和未来的内阁首辅搭话而已。 “主子,你为什么不和嫡小姐一起去赏花?”虎子追上顾望舒,气喘吁吁的开口。 “能攀上她这高枝,您以后的日子就会……” “住口!”虎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望舒打断了,“你懂什么,新家的人我们最好还是少招惹。” “是。” 他这话一出口,虎子就蔫了,以往常的经验来看,主子决定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不招惹就不招惹吧,自己勤快一点,帮新府厨子多做些事,他们主仆俩总是不会挨饿的。这可比没来由的一顿毒打强多了。 新荷到了莲苑便歪在了床上,动都不想动。 云朵察言观色,小声哄她:“小厨房有新做的水晶桂花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嗯?”新荷坐了起来:“有桂花糕?” “是啊,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多加了糖的。” “那,端过来吧……” 云朵嘴角微微翘起,答应了一声,往小厨房走去。新家人丁不旺,特别是到了孙子这一辈,嫡出的也就姐儿一个。 虽说是个姑娘,却也是老太太捧手心里疼的。姐儿又乖巧懂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赞誉声一片,连带着她们这些丫头也是脸上有光。 云朵拿着点心盒子回来的时候,里面装得是满满当当……可不止有桂花糕,她约莫着大小姐的口味,麦芽糖,花生味麻糬,糖火烧,绿豆饼都各自拿了一些。 眼看着就中午了,新荷确实是饿了,再加上糕点又实在做得精致好看,就忍不住多吃了两块。结果,到饭点的时候,就吃不下了。 “姐儿,喝点汤吧,消食的。”云朵怕她撑着胃难受,又吩咐下去,熬了山楂酸梅汤。 “不要,胃里太满了,喝不下。” “姐儿,这可不行……多少你得喝点,不然到了夜里,肚子会不舒服。” “……” 云玲把盛好的汤递到她面前,好说歹说哄着她喝了一些。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气迷迷蒙蒙地下起雨来,淋淋漓漓的虽说不大,但是温度却降了不少。 对着窗外雨丝发呆的李画屏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回头交代丫头春红道:“你去打听一下,老爷目前在干什么?如若没什么事,就请回‘梨香居’来,就说我不舒服。” 她自从早晨去“德惠苑”请安后,就一天没见到新德泽了。 她对他一见钟情,又刚嫁入新府,自然是想的慌。 “是,姨娘,奴婢这就去。” 春红对自己正受宠的主子言听计从,把手里的活计一放,利索地推门出去了。 她先去书房看了看,被小厮告知大老爷在主母那里用饭。 雨越下越大,春虹紧了紧手里的纸伞,还是决定先回“梨春居”向姨娘禀告一下,也好讨个主意。 第4章 庭院内“沙沙”的雨声不间断响起,门口的青石板被冲洗的油光铮亮。李画屏正坐在临窗的圆桌旁胡思乱想,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站了起来。 “姨娘?”春红把纸伞放在门口。 “怎么样?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清楚了……” “大老爷在太太的房里用饭。”春红抿了抿下唇:“这是听书房的小厮说的,应该是没有错的。” “用饭?秦欣她什么意思,霸占了老爷一天,难道还不够?”李画屏咬牙切齿。 “姨娘,你不能这样说话,她是……” “住口!我为什么不能说?不就是新家主母吗,早晚那个位置会是我的。” 春红的话才说一半,就被李画屏厉声打断。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一冷:“那个生不出嫡子的赔钱货,有什么可高傲的……新府的嫡孙一定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对了,听说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喜欢吃糕点……你去拣些软嚅香甜的给送去。” “是,姨娘。”春风看了一眼外面逐渐暗沉的天空,低头答应了。 秦欣特别高兴,夫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整天都陪着自己了,她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肴,都是按照新德泽喜欢的口味做的。 吃了晚饭,新德泽陪着她坐了一会,拉了她的手:“欣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去书房一趟,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太晚的话我就不过来了。” “嗯。”秦氏羞红了脸。 「欣儿」是她的乳名,少年时期新德泽倒是常这么唤她,如今年岁大了,这样的亲密总有些不好意思。 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哗啦啦”作响。 有仆人小心地挑着灯笼走在前面,路过书房游廊时,新德泽隐约看到有人坐在廊沿上,身影窈窕瘦弱,应该是个女子。 他定了定神:“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映着灯笼的微弱光线,看到了新德泽的侧脸,顿时心里一喜,连眼神都有了光亮。 “爷,是我。” “画屏?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位小厮看是李姨娘,极有眼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出来给了两人。 “左右在屋里也无聊,不如来这里等着,这样说不准就能提前看到您了。” 娇艳美丽的女人一脸亲昵的天真,新德 泽微有动容,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纸伞递给她,“怎么就你自己过来的,没有丫头跟着吗?” “小厨房里新做了几样糕点,奴家尝着很是香甜可口,又想着大小姐喜欢吃这些,就让春红去给送了点。” “我那院子里,就她聪明伶俐些,别的丫头笨笨拙拙的,我不喜欢让她们跟着。” 李画屏说话利索,带着年青的朝气蓬勃。男人温和地笑了:“难为你记着荷姐儿的喜好。先回去吧,我忙完手头的事情,晚上去你屋里。” “嗯。”女人喜上眉梢。 新德泽挥了挥手,叫过日常侍候自己的小厮,吩咐道:“去找几个婆子来,护送姨娘回去。” 李画屏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是夜,男人宿在了“梨香居。” 深秋的节气,天亮的开始晚了。经过一夜雨的洗礼,空气变得细腻又干净。 新荷醒来的时候,卯时刚过。她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呆,有些想母亲,以前在正房住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总有母亲哄着。前世这个时候,她因为被祖母要求搬离“德惠苑”这件事,还闹了好久的别扭。 “姐儿,该起床了。”云朵说着话走了进来,撩开粉色双绣花卉的纱帐。 “嗯。”新荷打着呵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还下雨吗?” “不下了,就是天气还阴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云朵从衣柜里翻出姜黄色的交领短薄袄和春草绿的马面裙服侍着新荷套在了身上。 “去母亲那里吃早餐吧,我想她了。” “好。”云朵笑着答应了,平日里看着大小姐很稳重,可到底是个孩子,昨天才见过太太,今日又想了。 昨夜暴雨如注,院子里低洼些的地方积了不少水。云玲指使着几个婆子正在清理,看见新荷穿戴整齐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这大清早的,姐儿要去做什么?” “去母亲那里。” “需要奴婢跟着吗?”云玲问道。 新荷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云朵跟着就行,你忙你的。” 云玲心里一紧,这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一个孩子…… 母亲的屋子离莲苑并不远,只是昨夜下了大雨,路有些泥泞,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德惠苑”。 乳母许氏正在院内交待丫头事情,神情严肃。 这个丫头名字叫采月,新荷很熟悉,是母亲跟前的人,陪嫁带过来的。 许氏一回头看见了新荷,忙上前一步,接了她进去:“大小姐今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天气越来越冷了,多注意身体才是。” “昨夜睡觉时梦见母亲了,所以就想来看看。” 许氏揉了揉小姑娘的双髻,笑了。她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心里总亲近些。 新荷跟着许氏往屋里走,抬眼打量了母亲这院子,一进门便是曲折游廊,形状不一的青色石子被铺成小路。 大理石砌成的白色台阶上摆满了菊花,一盆盆开得极好,都是金灿灿的黄.色。小路两旁种了许多月季,大概是昨夜的风雨太大,很多花瓣儿都凋落了,莫名就显得有些萧瑟。 几个年纪尚小的丫头在门口清理地面,看见她过来,都弯腰行礼。 “马上就入冬了,姐儿以后出门都记得披着大氅。” “知道了,许嚒嚒。” 云朵脚步一顿,许氏这是在提点她没照顾好小姐,不过也确实是怨自己,今个出门有些急,偏就忘记给姐儿披上了。 屋子里倒是暖暖和和的,秦氏生过女儿后,身子一直都虚,怕冷的厉害,昨夜下场大雨后,今天就点了火炉。新荷迈步走进里间,抬眼就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金丝楠木制成的罗汉床上雕刻着水中嬉戏的鱼与莲花,床上挂了淡绿色的纱幔,看起来很是朴素。 母亲已经起来了,由采风服侍着在梳妆。 古朴精致的铜镜映照着秦氏秀丽、略带疲倦的侧脸,她很快就从镜子里看到了粉雕玉琢一身袄裙装束的新荷。 “荷姐儿,来。”她回转身来,招呼女儿。 “母亲。” 看着女儿扑到自己怀里撒娇的小模样,秦氏心里一片柔软。 “荷姐儿夜里睡得香不香?” “不香,梦见了母亲……” 闷闷不乐的声音从怀里响起,秦氏失笑,“好了,待会有你最喜欢吃的豆沙蜜包,母亲专门让人新蒸的,你一定欢喜。” “好……” 许氏张罗着丫头们把早餐摆上,站在一旁伺候着母女俩人用饭。 新荷夹了一块南瓜丸子放入秦氏面前的碟碗里,“怎么不见父亲?” 秦氏脸色黯淡下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 句:“大概在李姨娘那里。” “李姨娘?”新荷愣怔了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昨日傍晚时候春红来莲苑带了几样点心,说是她主子尝着好吃专程让送来的。” “荷姐儿吃了?”秦氏有些紧张。 “没有,我昨日晚饭吃太饱了,就赏了丫头们。”新荷瞅着母亲的脸色,轻声解释。 “这样做是对的,我儿还小,自然不知这人心凶险,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最终也就只有我。母女连心。其余的人,最好是不要信。李姨娘野心勃勃又心机深沉,这才嫁入府几日,便仗着你父亲的宠爱推三阻四着不来正房请安,理由也多,今日风寒明日头疼……” 秦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不过,荷姐儿也不要怕。有母亲在,自然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女儿不怕。”新荷心里一暖,这世上也就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事事护住自己的儿女。 就算前世的母亲失了父亲的宠爱,自己也很少受过什么委屈。 想来,都是她把那些灾难挡在了自己面前吧。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母亲喂你喝些银耳莲子粥。”看着女儿怔怔地望着女儿,秦氏从心底叹了口气,女儿还是太小了,说这些她听不太懂。 新荷被迫喝了一碗,肚子圆滚滚了,看母亲又要伸手去盛粥,只得张口拒绝道:“母亲,我饱了。”说完,还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儿,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忍不住抿着嘴笑。 “……”秦氏也笑了。 饭后,新荷陪母亲又坐了一会,才领着自己的丫头出了“德惠苑”。 她刚走一会,采月便快步走了进来。 “交待你的事可打探清楚了?”秦氏歪着头坐在窗边的塌上看书,看见她进来,开口问道。 “是,太太,都清楚了。昨夜,李姨娘冒雨在书房门前等着大老爷,听说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大老爷怜悯,晚上的时候便去了她屋里。” “淋湿衣服?怜悯……”秦氏紧咬薄唇,想起和女儿饭间的谈话,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哼,她倒乖巧……竟然知道利用荷姐儿来为自己博恩宠。” “去,请孙姨娘和李姨娘过来,就说昨夜我偶得风寒,头疼不已,需要她们来侍疾。” “是,奴婢这就去。”采月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荷姐儿是我的底限,李画 屏你竟然还把歪心思动到她的头上,就别怪我……”秦氏声音沉郁。 第5章 主母使唤妾室侍疾,这是很常见的事。 所以,无论李画屏心里多不乐意,还是扶着丫头的手袅袅婷婷的往正房去了。 孙姨娘老实淳厚,一听说主母病了,着急忙慌的就往“德惠苑”赶。 “请姨娘们在外屋等一会,郎中正在内室为太太诊治。”采月行了个礼,给两人奉茶后便站在了一旁。 大约等了一刻钟,许氏果然领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送了出去。 “太太让二位姨娘进去。”采风从内室走了出来。 孙姨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走边问:“太太怎么突然病了?” “……大概是昨夜下雨了……”话一出口,采风就闭了嘴,这解释也确实牵强。 “……”李画屏微微皱了眉。 几人转过内室六扇面的屏风,便看到半坐在临窗塌上的秦氏,身上搭着富贵花考样式的毛毯,脸色苍白,看着就有气无力。 “太太,你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就是额头还是会一阵阵的抽疼。”秦氏看了眼孙姨娘,微笑着开了口。 采风搬了一个杌子给她,孙晓榕极有眼色地接过丫头们手里端着的药,一勺一勺的吹凉喂秦氏喝。 李画屏自进来后请了安、便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秦氏和孙姨娘的互动,心脏“突突突”直跳,她从来不知这二人的关系如此好。 “听说李姨娘对穴位一事很有研究,可劳烦替我们太太按捏下头部。”乳母许氏恰时从外屋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当然可以呀……你就是不提,我也正要这么做呢。”李画屏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一脸从容地朝着秦氏走去。真是没想到,一个下人竟然敢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还……真是欠管教。 李画屏在“德惠苑”一站就是二个时辰,累的腰酸背疼。她面上是没有任何抱怨,回到“梨香居”却一连摔了五个上好的瓷器。 秦氏听着丫头的禀告,冷笑道:“她只管摔……但凡再动心眼到荷姐儿的头上,就不像这次这么简单了。” “你且去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她按摩的手法甚好,我头部的疼痛已然减轻许多,让她明日继续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 从母亲那里出来,新荷顺着青石小路回了莲苑。 云玲正坐在桂花树下发呆,看着大小姐回来,便欣喜着迎了上去。 “姐儿……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裙摆上都是泥水?” 新荷脸色一红,清咳了一声,迅速进了屋。 云朵摆了摆手,在她身后小声解释给云玲:“从太太住处出来时,姐儿不小心摔倒了……” “哦。” 这样的小小声有什么意义吗?她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新荷心里腹徘。 “姐儿,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四爷的……”云玲进屋帮新荷换衣服的间隙,说道。 “四叔?什么意思……” “上午的时候,奴婢指派着人清理完院子,突然想起咱们屋的银丝碳快没有了……这天说冷就冷了,就准备去管家那里领一些回来预备着……没想到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四爷的小厮,他皮青脸肿,眼圈红着。” 话说到这里云玲顿了顿,看了一眼新荷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打听了下,说是他想去领些米面……然后就被打了。” “为什么要去领米面,难道府里不供应他们吃食吗?” 云朵和云玲对视一眼,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忌讳什么。 新荷脸色难看:“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姐儿,这……这是老太太默许的,让他们自生自灭……”云朵吞吞吐吐。 “自生自灭?”新荷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转筋,这真的是作死无疑了。 “姐儿,怎么了?头上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多汗。”云玲慌忙拿了手绢来,要替她擦拭。 新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你们可知道四叔住的地方?” “姐儿,这……”两个大丫头迟疑着,面面相觑。 “说话!” 云朵看大小姐沉了脸色,忙陪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姐儿还是不要去为好,毕竟府里三令五申,说不许为四爷……” “说。” “奴婢真的不能放任姐儿去那种地方,被老太太发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新荷打断了:“我竟不知,这莲苑如今是你在当家作主?” 大小姐这番话一出,云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托大了,姐儿年纪再小,也是她的主子,岂有尊卑颠倒的道理。她聪慧敏捷,很快便想通 这一层,抿了嘴:“奴婢知错,不该多嘴。” “知道就好。”新荷说完,不再去看她,转身对云玲说道:“你带我去见四叔。” “是。”云玲看了一眼云朵略显苍白的脸,点了头。 云朵望着她两人走远的背影,心里着实不好受,自己是太太亲自指给小姐的大丫头,平时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礼有面。这一次,小姐却当着这满院的婆子、丫头给了自己难堪……她心里憋着气,从内室出来,便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路上,云玲小心翼翼瞅了新荷脸色,说:“姐儿,云朵不是有意违逆你的,她也只是担心这事被老太太知道了你会难做……” “我知道。” 云朵是什么样子的人,新荷自然知道,她心性不坏,也知道为主子尽心尽力。只是,刚刚她又犯了和前世一样自作主张的毛病,这种脾性是万万留不得的…… 前世,她是莲苑最受宠的大丫头,背着自己做了许多事,说出来还偏偏都是为了自己好……就是因为她太理所当然的替自己做主,被二婶母发觉并利用,这才顺理成章送了明宣哥哥去战场……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新荷抬眼去看走在身侧的云玲,梳双髻,容貌秀丽。她性格虽然直爽些,却很知进退。这样的人锻炼一下,应该可以在自己的身边独挡一面。 两人穿过花园,沿着东北方向又走了一会,印入眼帘的是一幢三间破旧不堪的瓦房,很是低矮。院墙是泥土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经干皮脱落了,看着很危险,像是随时都能倒塌似的。云玲一直在前面带路,走到此处却停下了。 “……四叔住的地方?”新荷愣了愣,问她。 “是,姐儿。” 这就是未来首辅在新家过生活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前世顾望舒为何会眼睁睁看着新氏一族倾颓而无动于衷了……这种住处,这样的日子,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知恩图报了吧。 “四爷在吗?”云玲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姐儿,要怎么办?”她问道。 “直接进去吧。”新荷推门走了进去,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算是干净利落,比从外面看是好了太多。 虎子挨了打,正垂头丧气的在西次间烧水,主子发着高烧,一天滴水未进了,他心焦如焚。请不来大夫也就罢了,偏偏连米面都没一口了,这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出了人命如 何是好。 “滚远点,我今天没心情,如果再来找事,我真的会拼命的……”听着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虎子以为又是前院的小厮来追着找麻烦的,如今主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你让谁滚?”云玲眉头一皱。 “……”虎子听见是女声,抬头去看,只一眼,就风一样跑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倒在新荷的面前。 “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主子吧……他快病死了。” 云玲看他这样莽撞,吓了一跳,刚要开口斥责,看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难得没有吭声。 “怎么回事?四叔怎么了,快领我去看。” “是是是……” 虎子领着人就进了堂屋,顾望舒躺在一个破旧到看不出颜色的木板床上,脸色潮红、呼吸粗重。他这明显是得了风寒的症状。缝了许多补丁的靛蓝色棉被看起来已经薄如纸张。少年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紧闭着的长长睫毛在眼帘处形成一道剪影,无端添了许多柔弱,俊雅的侧脸满是隐忍的痛苦。 新荷闭了闭眼,新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未来内阁首辅被他们折腾成这样……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去请府里的刘大夫。” 刘宾是新氏一族养在府里的大夫,医术高超,被新德泽花重金请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云玲有些迟疑。 “去请,就说我病了。” “奴婢这就去。”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少年,怜悯心顿起。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虎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小姐当真是菩萨心肠,这下主子总算有救了。 “你别磕了,起来去熬些小米粥。” “大小姐……一粒米也没有……”他低着头,声音颤抖。 “那你们平日都吃什么?” “野菜和府里的剩菜剩饭……” 新荷闭了闭眼,这真是……她喊了声还没走远的云玲:“你请刘大夫的同时,顺道让人送些日常吃的米面过来。” “是。” “这事注意保密,先别泄漏什么风声,有人问起,就说东西是我要的。” 主子小小的人却如此稳重、妥帖,云玲笑着开口:“放心吧,姐儿,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虎子一脸感激涕零的表情 让新荷格外不适,为了避免他再次展开不要命磕头的技能,她抢先开口道:“你去烧一锅滚烫的开水来,待会备用。” “是是……奴才这就去。” 第6章 新荷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因长时间不见阳光,很是阴暗潮湿,墙上也都脏兮兮的……西次间是他们做饭、烧水的地方,正堂摆的书桌、木床,算是顾望舒的“卧房”,东次间则盛满了各种柴禾……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柴房”。她皱紧眉走近些去看,意外发现在一堆秸秆杂草的边缘,有破旧不堪的被褥卷成团放在那里…… “大小姐……”虎子捧着嚯了口子的白瓷碗走过来:“喝口热水吧,这里脏乱,去正堂坐吧。” “不用了,我不渴。”新荷摆了摆手,走去床前看了看顾望舒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交待:“你去端盆凉水过来。” 虎子诧异:“凉水?” “是,快去。”她记得很清楚,前世的时候,自己有一次夜里发高烧,母亲就用浸湿凉水的手帕给她敷过额头,好像是挺有用的,至少当时头疼欲.裂的症状舒缓了很多。 “大小姐,好了。”虎子动作麻利的把一盆凉水放到了她的面前。 新荷想着自己还年幼,便没怎么计较,从袖口处拿出自己的手帕,浸湿拧干后,小心翼翼的给顾望舒擦了把脸,然后又在水盆里洗了下,重新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 “这样做……有用吗?” “应该可以的。” 大概是烧的太厉害了,这突然而至的冰凉让顾望舒.舒服的喟叹一声,竟慢慢睁开了眼。 “……四叔,感觉好些了没有?”新荷就站在床前,第一时间便发现他醒了。 “……”顾望舒疑惑地看了守在自己身边的女娃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他嘴唇干到都起了裂纹,看着有些可怜…… 新荷招呼着虎子,两人合力喂他喝了些温水。 “你怎么在这里?”少年声音虽然沙哑,但好歹能说话了。 虎子另拿了干净的布巾过来,在水里揉了几下,拧干递给新荷,说道:“大小姐过来有一会了,还让人去请了大夫。” “请大夫?”少年闭了闭眼,这怎么可能呢,顾家上下早已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她是新家最尊贵的大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吧……怎么会突然来他这里…… 新荷看他沉默下来,以为是在担心大夫的事情,她用湿布巾把他额头上的手帕替换掉,“四叔不用担心,刘大夫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小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倒像是在 安慰他。顾望舒忍不住抬头去看,她满眼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愣怔了下,侧过脸去。看多了冷眼蔑视,这样温暖的瞬间他竟不敢和她对视。 他如今在新家什么处境,心里自然很清楚,如果不是这孩子及时出现,估计他顾望舒的命今天就交待在这“新府柴房”了。 正在这时,云玲气喘吁吁的领着刘宾来了,进门就先行了礼:“大小姐,刘大夫请来了。” “快请进来。” “大小姐客气了……刘宾左右打量着,内心惊异,“您这是……” “刘大夫,我四叔病得厉害,你快来给他看看。”新荷语气急迫。 “……是”刘宾在新府待得有十多年了,新老太爷还在时,和其交情不错,闲着没事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下棋喝茶,如何会不认识顾望舒。如今,看他落到如此境地,心里也不好受。 只不过,他也是寄人篱下,靠着新府赏口饭吃,也没什么立场为顾望舒说话。 “孩子,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虎子搬了个木墩放在床边,方便刘宾坐下。 “好。”顾望舒答应着把胳膊从薄被下伸了出来。 约半刻钟的功夫,刘宾站了起来,开口道:“他这是风邪入体,没什么大事,我开个方子,抓几剂药,吃完也就好了。” “那,都需要什么忌讳?”新荷上前一步,问他。 “最近忌辛辣、酒……不要挂着汗去吹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饮食这一块注意点营养,他太瘦了。” 这话说的……新荷脸色微红、也觉得不大自在。毕竟是新家亏待了顾望舒。 “刘大夫放心,你说得话我都记得了。” “大小姐不用客气……你们谁跟着我去抓药?” “你去吧。”新荷看了眼虎子。 “是,大小姐。” “刘大夫……”新荷喊住转身欲走的刘宾。 “大小姐还有事要交待?” 她咬了咬牙,欲言又止,几句话在脑海里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四叔的事还望刘大夫不要乱说……祖母和父亲那里……我知道怎么做……” 小姑娘一脸的郑重其事,刘宾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在新家待的这些年,他可不是吃白饭的,这府里的弯弯绕绕他看得门清。自然知道饭可以多吃, 话不能多说的道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小姑娘才六岁吧,还是个孩子呢,就已经把事情思虑的这么周到了。 不愧是新家悉心教养的嫡出小姐。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顾望舒躺在床上听得真切,小姑娘声音软嚅、童稚,谈话的内容却稳重妥帖……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矛盾。他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想了一会,又觉得疲惫,就紧闭了眼。 新荷目送着刘宾出了院子,回头问云玲:“不是说让你找人送些米面过来吗?人呢,怎么这会子还没来?” “姐儿,这事我不敢让很多人知道,只告诉了云朵,估计这个时间也该到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云朵并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起过来了,见面先给她行了礼,才问:“这些东西要放到哪里?” 新荷留神去看,发现两个婆子肩上各扛了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大概装得是米面吧。 “放在西次间吧。” “是。”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 “姐儿,这凉水你可摸不得……”云朵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盆,话语体贴,似乎把莲苑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 新荷“嗯”了一声,盯着眼前的两人出了会神,说道:“今日这事也许你们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后会明白的。不要往外泄漏就好。其余的交给我处理。” “你们俩是我的大丫头,咱们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奴婢知道。”云玲和云朵相视一眼,跪下磕了头,大小姐说得这番话,实则是交心的意思,对她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也不用再担心年纪一大,就会随便配个小厮嫁出去过生活。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对她也是真心的忠诚,有毛病的话就慢慢.调.教吧。新荷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站起来说话。 她走到云朵身旁,吩咐道:“你待会找可靠的丫头婆子去管家那里拿些……”话说到这里,改了口:“去咱们的小厨房吧,多拿些鸡蛋,日常吃的油,时下的蔬菜瓜果也都拿一些……对了,让小厨房煮些有营养的肉粥……”无意间回头看见顾望舒的脸色,就又加了一句:“这些事要动作快点。” 云朵有些吃惊:“……拿这么多的东西,小姐的意思是……”话才说一句,立即就变了:“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事一定做好。” 她倒是个聪明人,新荷对云朵很满意,这样识时务又忠心的,也不多见,她自然要留在身边。 顾望舒闭着双眼假寐,高大单薄的身躯在薄被下微微发抖……小姑娘和自己丫头交待的事情他听得一字不漏,在自己毫无价值又身患重病的时候,有人竟肯如此诚心以待。无论她在自己身上打得什么主意,他想他都甘之若饴…… 云朵刚领着婆子走一小会,虎子就拿着沉甸甸的药包回来了。 “先把药熬上吧……”新荷交待。 “是,大小姐。”他兴匆匆往西次间走去,有了药,主子的病就能好起来了。迈过门坎,一眼便看到整齐地摆在灶锅附近满满两布袋的米、面,虎子鼻尖一酸,眼泪流了下来,自从老太爷走后,这还是第一次肯有人拿他们当人看。以前都是他卖劲为新家厨子干活,才会在其默许下,去捡些剩菜剩饭…… “谢谢大小姐,以后……以后虎子一定报答您的恩情。”他快步走到新荷面前,跪下又开始嗑头。 “别这样,起来吧,赶紧去熬药,四叔还病着呢。”新荷见不得他这样,指使着云玲把他拉了起来。 云朵再一次领着两个婆子拿着东西过来的时候,虎子的药也熬好了。 “四叔,睡了吗?起来吃药了。”新荷从婆子手里接过杂锦鱼球粥,低声同顾望舒说话。 少年睁开眼,试着要起来,无奈身体太虚,挣扎了几次都无济于事。虎子上前一步,搀扶着他靠着墙壁坐了。 “……今日,多谢你。” “四叔,不必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吗?顾望舒喘了口气,抬眼去看说话、做事如同大人一般的小姑娘,梳着两个丫髻,干净整洁,眉眼像极了大嫂。 阳光透过槅窗直射进来,他目光直盯着她,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凌厉。不过很快,他就转移了视线。 新荷见他突然沉默下来,心里莫名就有些惧怕。她想起了那个前世在人群里看到的顾望舒,一身华服,权倾天下。 “四叔,你喝点粥,然后再吃药吧,这样会好一点……”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顾望舒没说话,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粥碗,喝了一大半。然后歇了会,才由虎子服侍着把药吃了。 他病得久了,身体没一丝力气,这一阵折腾下来就有些喘不过气。 新荷又坐了一会,瞧着这里暂时 没什么事了,她才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嘱咐虎子几句话,大体就是让他好好照顾主子,别惹事,有什么事去莲苑找她。 虎子千恩万谢地送到门口,看着大小姐走远了,才转身回来,“大小姐可真是菩萨一样……” “是啊,的确良善。”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主子竟然接了话茬,而且是难得一次的认同自己,遂开心回道:“我也觉得是。” 第7章 新荷回到莲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草草吃了些东西,就进了内室。忙了这么久,确实觉得累。 眼下最当务之急的事情就是想办法说服祖母和父亲善待四叔,尽快把他从“柴房”挪出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是前世的今年,顾望舒搬出了新府,用了十年的时间,一跃成为内阁首辅…… 这样粗壮的大腿,又在她知晓的情况下,不抱才是傻子吧。 可是,要怎么做呢?父亲孝顺,祖母执拗,哪一人都不好对付,总得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才是……新荷有些困,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办法,竟这样睡着了。 云朵端茶水进来时,看见她歪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吓了一跳,忙走过去低声喊道:“姐儿,快别睡了,仔细再着了凉。” 新荷没想到自己会想办法想到睡着,还被自己的大丫头看见并叫醒,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假咳了几声,坐了起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该吃晚饭了。” “……摆进来吧。” 大概是刚吃完东西不久,她并不感觉饿,只勉强喝了碗桂圆红枣粥。云玲站在一旁,看她吃得这样少,忍不住就劝:“姐儿大病初愈,要多吃些才会身体棒。”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新荷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奈道:“真的好撑,明个早起再多吃些吧。” 云玲摇了摇头,招手让外边站着的小丫头进来收拾碗筷。 “对了,姐儿,过两日是明维小少爷的生辰,虽说府里不准备大办,但是举家都会去老夫人那里吃个午膳,权当庆贺。”云朵提醒了一句。 “虽然你年纪小,也还是要象征性的准备个小礼物。不然,二太太又要背地里挑理,说你不疼爱幼弟。” “……”新荷愣了下,摆了摆手:“你去后院的库房随意挑吧,你眼光好,看着什么合适就送什么。” 前世,这件事就是她做的,二婶母李氏也没说什么话,应该是满意的。 说起李氏,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模样出众不说,家世也好,虽说是大理寺寺正的庶女,但是家里兄弟们颇多,她反而更受宠爱些。嫁进新家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把二叔的两个姨娘更是死死地攥在手里,日子过得好不得意。 次日一大早,新荷就醒了,睁着眼躺在床上发呆。她重生归来后,还从未单独拜见过父亲……四叔的事情如果父亲肯帮下忙,祖 母那里就会好开口的多。 云朵在隔间打的地铺,听着内室的动静,约莫着是大小姐起来了,忙系上薄袄的斜襟扣,进去伺候。 “姐儿,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想先去给父亲请安,好久没去了。” 云朵服侍她洗簌穿衣,瞧着外面出了太阳,大清早的也不冷,索性就帮她换了浅紫色绣芙蓉瓣水纹的长袖褙子,头上也戴了紫色流苏绢花。 新荷留神打量镜中的自己,她小时候白白净净的看着秀致可人,前世长大后,容貌长开了,反而不如幼时好看。好在眉眼柔和、随了母亲,看起来温柔可亲。 云玲端了圆形的案子进来,上面放了煮鸡蛋,莲子粥,一盘芸豆卷,几个蜜三刀。新荷起的早,胃里就有些满,只喝了几口粥,吃了个鸡蛋,便往父亲的凌雅阁走去。 父亲的书房就设在此处,也是为了方便处理紧急事件,或者和府里养的幕僚见面…… 一进院门,迎面就看见正房上方挂着一个红漆黑字的匾额,写了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凌雅阁”。堂前载了许多松树,一场暴雨之后,叶子绿油油的……两边厢房游廊,很是大气壮观。 父亲在西次间吃早餐,旁边有两个小厮在站着伺候,看见她走进来,忙弯腰行礼:“大小姐。” 新荷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开口喊道:“父亲……” 新德泽穿了一身绯色绣云雁的补服,在小厮的服侍下吃早膳,看这样子吃饭后就要去上朝了。此时见女儿过来请安,忙招了手让她来自己身边,“荷姐儿可吃过饭了?” “吃了,想父亲了,就来看看。” “乖……”女儿的话伶俐孺慕,熨贴的他心柔软一片,“我早晨从你母亲房里出来的,她犯了头风,你今日闲了去看看。” “母亲病了?”她吃了一惊,昨日从“德惠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是,估计是怕你跟着着急,就没让人通知你。” “知道了父亲,我待会就去给母亲请安。” 新德泽见女儿如此乖巧听话,声音更柔和些:“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多注意些,别勤换衣服。” 新荷“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父亲,我昨日偶遇了四叔的小厮,他说四叔病了,很严重……” “嗯?四叔?”新德泽一愣,去看女儿。 “就是爷爷带回来的那个四叔……” “哦……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操心。” “父亲,可是……” “行了,我要去上朝了,时间来不及了,这事回来再说。”新德泽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打断了她的话。 看着父亲领着小厮从容走出“凌雅阁”大门的背影,新荷挫败的低下了头,果然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啊,这下可要怎么办才好? “姐儿,其实可以先讨好老太太的,只要她老人家同意了,大老爷自然也就没什么话说了。”云朵低声开导。 “可是,老太太更难讨好吧……” “我们可以打听一下,然后投其所好。”云玲也跟着出了主意。 “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新荷颓丧的出了“凌雅阁”,往母亲的住处走去。 一路无言,到“德惠苑”时,采月远远地看见她就迎了上来,“大小姐,你来的巧,太太刚起来。”说着话便把正房的帘子挑了起来,让她进去。 秦氏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靠窗的塌上饮茶,背后倚着大迎枕,脸色红扑扑的,看起来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荷姐儿,怎么这样看着母亲?”她好笑地看着女儿打量自己,忍不住便开口唤道。 “我听父亲说,母亲病了,便仔细瞅瞅。” 这话回得率真赤纯,秦氏只觉得她可爱,语气更柔和了,“父亲?” “我是从父亲那里过来的……” 秦氏把手里的盖碗放到小几上,抱着走到面前的女儿,点了点她的小鼻头:“当真乖巧,都知道早起去给你父亲请安了。” “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看见荷姐儿我的病就全好了。” 母女俩人悄声细语地说着体己话呢,孙姨娘母子,李姨娘也先后来请安了。 行过礼后大家坐下说话,新荷却偏着头去看新明宣,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府里苦读诗书吧,今年春闱的时候挂了末尾的举人……父亲很生气,他是四品的文官,儿子却如此不争气,心里也是窝火,干脆请了族里的老先生住在府里,手把手地教他。 其实她心里知道,这个哥哥是喜武不喜文的,幼时偷偷地跟着家里的护卫学了许多拳脚功夫……父亲原先也是不管,想着男孩子会些傍身的功夫也是好的,自从春闱榜单出来过后,就对他严格看管起来,再不许练什么 功夫了。 新明宣是新家大房唯一的庶长子,如今有了功名,父亲对他严格些也是正常。毕竟母亲没有生儿子,二叔家的两个弟弟还太小,执掌新家门庭的重任估计还要是要哥哥来担任。 秦氏秉性温和,又一直没有儿子,所以对新明宣也是用了十分的真心,这以后说不定就得指着他护着荷姐儿。虽说是一直养在她身边的,但对于他什么时候去见孙姨娘,然后又做些什么事,她一向不怎么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天气慢慢冷了,多注意身体才是。”新明宣在一旁坐着,关切开口。 秦氏笑了:“还是宣哥儿孝顺……”说着话又看向孙姨娘:“瞧瞧,又长高了。” 孙姨娘看着已成举人老爷的儿子,与有荣焉:“都是夫人教得好。” 这些年,夫人对儿子的用心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吃穿住行都是比着嫡小姐来的……何况秦氏心胸开阔,又对她们娘俩一心一意的好,摊上这样的主母,那是修来的运气,她心里自然也知道感恩。 李画屏看着众人亲热地拉着家常,心里别扭,脸上就有些冷,坐在一旁也不怎么说话。 秦氏招手唤了采风来,让她把一大早炖的乳鸽汤给明宣,让他带回去喝,说是学习刻苦费神,得多补补身体。 “谢谢母亲。”新明宣从杌子上站起来道谢。 “这孩子,客气什么……”秦氏笑着摆手。 “母亲,我可有鸽子汤喝。”新荷眨巴着眼睛,从秦氏怀里探出头来。 秦氏一时没防备她会这样问,有些怔忪,她还确实只准备了一份,当下刚要开口哄她吃点别的什么。没想到女儿却又开了口:“母亲果然只偏心哥哥,我都没得汤喝……”说完,还叹了口气,十足的小女儿形态。 众人被她惟妙惟肖的“大人口吻”逗得笑将起来,秦氏更是捂住嘴笑个不停。 “妹妹来这里,哥哥给你喝。”新明宣嘴角往上翘起,也是一脸的笑意。 “你只管喝你的,不用管她……她也就嘴上说些俏皮话。” “母亲……”新荷不依。重生归来后,她总觉得母亲太不容易,便想着逗她多笑笑。虽然这种类似“争宠”的做法有些幼稚,但是能使母亲开心也是很值得的。古时不还有「彩衣娱亲」。 又说笑了一阵,秦氏才开口道:“宣哥儿领着妹妹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姨娘们商量。” “是,母亲。”新明宣行过礼后,便拉了新荷的手退了出去。 第8章 “哥哥,进学累吗?” 两人出了正房,新荷看着眉宇间有些疲惫的兄长,仰头问他。 “傻荷姐儿,进学哪有不累的,这世间最苦的就是做学问了。” 新明宣长得越来越高大了,模样很像父亲。 “……那么累的话,就多歇歇……”新荷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 他是家里的庶长子,父亲经常教育他要做弟妹的榜样,本来天资就不聪颖,又怎么敢私自休息呢。新明宣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没有接话,果然还是童稚可爱的孩子,一听说累就想着休息。 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丫头、小厮穿过开满月季花的青石小径。阳光照进整个新府大宅,明亮又温暖。 “荷姐儿,要喝乳鸽汤吗?”出了「德惠苑」大门,新明宣便蹲下来和她说话。 新荷一愣,忙摇手道:“不喝,那是母亲专门为你熬的,我可不敢背着她偷喝。”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说的。”说罢,他又回头重复了一句,问道:“是不是?” “是。”跟在后面的下人们齐声说道。 “你看……”新明宣语气里满是诱哄,他生下来就养在秦氏身边,后来又有了妹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他是真心的疼爱她。 新荷苦笑不得,只得说道:“哥哥这样太没诚意了,要是真的喜欢荷姐儿,就自己熬了汤送来,我一定喝。” “好,荷姐儿,哥哥下次一定亲手熬给你喝。但是,这次你可以先喝母亲熬……” 他的话还没说话,小姑娘就一溜烟儿跑远了,远远的还有话传来:“哥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荷姐儿,你慢点,小心摔了。”新明宣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忙回头指使云朵、云玲道:“还不赶紧去追你们主子,仔细出了事。” “是,大少爷,奴婢们这就去。”两人匆匆行了礼,就去追新荷。 个子小小的,跑的倒挺快,新明宣好笑的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直到看不到小姑娘的身影了,才领着小厮往府里的学堂走去。 云朵在假山后面发现了新荷,她抚着胸.口跑得直喘气:“姐儿为何跑如此快?” “不跑快点的话,哥哥是真的会让我喝乳鸽汤……”虽然,这也算她自作自受。 “大少爷是真……疼姐儿。”云玲也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了过来。 三人原地不动歇了一会,便往莲苑的方向走去。新荷跑了一阵,额头上都是汗,中衣贴在身上也黏腻腻的不舒服。 路上,她吩咐云玲:“待会回去之后,你去小厨房让他们做些热的山楂鸡蛋糕给四叔送去,这是开胃的,他吃这个好。另外再熬点补身体的汤一并送去。” 云玲“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一到莲苑,新荷就打发云朵去安排人烧了热水来,她要洗个澡。 顾望舒连吃了几剂药明显觉得自己好些了,又瞧着今日天气不错,便让虎子扶着他到院子里坐会。 想起今天早上吃的白面馒头,虎子心里就高兴,还真别说,这好米好面的伺候着,身上就是有力气。他在院子里支棱起木棍,趁着这大太阳,准备把被褥都晒晒,屋子里潮湿阴冷,不经常晒,到了夜里都不保暖。 “刘大夫这医术还真是高明,昨天夜里听着主子的咳嗽声就少了……” 顾望舒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回了一句,“他素来丹青妙手,这小小病症自然不在话下。” “四爷在吗?” “也是……”虎子才要往下说,一抬眼看见嫡小姐身边的丫头走了过来,忙迅速摊好手中的被子,迎了上去:“在在在……” 他抬眼去打量云玲,只见她上身穿着藕荷色长比甲,下身是同色系的马面裙。耳朵上戴了银耳坠。模样秀丽、端庄,长得可真好看。 云玲对着虎子点了头,径直走到顾望舒的面前,行了礼:“四爷,大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了山楂鸡蛋糕和山参炖仔鸡,这些都是开胃,补气血的,四爷身体不好,应该多吃些。” 顾望舒看了她一会,让虎子收了,开口说道:“回去谢谢你家主子,以后不必再这样了。” 他不想和新家再有过多的牵扯。只是那个孩子……在他尝尽世间恶意时,却给他送来他想都不敢想的温暖。但孩子终究都是没长性的,也许只是觉得新鲜,如果过几日她倦了烦了……那他这里,她估计一趟都不会再来。 如果这温暖在他习惯后又突然消失……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主子说过,都是一家人,您是她的四叔,照顾您是应该的,不必客气。” 云玲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顿了顿,勉强开口解释。四爷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心里有些为姐儿不值。 “如果没事的话,那奴婢就 告退了。”云玲把手里的食盒交给虎子,转身就要走。 “我送送你吧。” “不必,吃食还是热的,服侍你家主子吧。” “……”虎子伸手摸了摸手中印雪中腊梅的白色瓷质食盒,果然是热的,再抬头去看云玲,人已经走远了。 “四爷,趁热吃吧,这都是好东西……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很大益处。”他把食盒一打开,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顾望舒沉默良久:“去拿碗筷过来吧。” 虎子“嗯”了一声,进了西次间,他脚步轻快,并没注意到主子瞬间黯淡下来的表情。 云玲回到莲苑的时候,新荷穿着樱红色无袖的对襟褙子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 “四叔怎么样了?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姐儿不必挂心。”她说着话就进了屋,准备拿棉布再给她擦下头发,风寒刚好,别再着凉了。 新荷对自己大丫头些微淡漠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 过了两日,新明维的生辰到了。 新家两房都聚到了“念慈苑”,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新老太太抱着孙子正逗他玩,两岁的胖小子咿咿呀呀地同祖母说着话,要去拽她发髻间插的碧玉簪子。 胖小子收到的生辰礼物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新老太太信佛,便送了一本手抄的《金刚经》,寓意是让孙子多多添加智慧。新德泽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他是进士出身,自然也想让自己侄子走科举的道路。秦氏则送了一对刻富贵祥云的金手镯,新明宣送的是一块玉佩,成色很好。新荷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命锁,李氏面带笑容的一一都收了。 按照惯例,到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菜肴准备的极其丰盛,东坡肉、糖醋里脊、清蒸鲈鱼、小鸡炖蘑菇、蒸糯米丸子、红烧茄子……坐十多人的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新荷坐在母亲的身旁,小口喝着她刚给自己盛的燕窝汤。 李氏照看着大儿子新明扬吃饭。小儿子还在吃母.乳,这时候已经知道饭菜香甜了,看见便急的流口水,被丫头抱到了一边。 新明宣紧挨着新荷坐,看小姑娘一直低头喝汤,就挑选她喜欢的菜肴各给夹了一些,放到她面前的碟碗里。 “谢谢哥哥。”新荷小声道谢。 李氏刚巧抬头便看到了这一幕,笑道:“宣哥儿真是长大 了,都知道疼惜妹妹了。” 新老太太在主位上坐着,闻言看了一眼肖像儿子又恭谨孝顺的的庶长孙,点了点头:“宣哥儿如今的确有出息,是举人老爷了。要再加把劲,给祖母考个进士回来,好不好?” “是,祖母,孙儿一定努力。”新明宣被夸的俊脸微红。 “好孩子,多吃些饭。” 新德泽和秦氏相视一笑,老太太一向对庶出的孙子不怎么上心,今日难得夸一次宣哥儿,他们心里也跟着高兴。 李氏心里却是一堵,她本来是想借着新明宣讽刺秦氏生不出儿子,没想到被老太太截了话,大房还间接被夸赞了。 新德育对这个年纪轻轻便考上举人的大侄子也是从心眼里喜欢,他开口道:“宣哥儿一向努力进取,前程一定不可限量,以后还得多加照拂你的两个弟弟。” “谢二叔夸奖。” 李氏不满地瞪了夫君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小儿子新明维不知为了什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吓了一跳,赶紧去丫头怀里抱他。哄了好一阵才哄好。 新老太太年纪大了,一顿饭吃下来就有些精神不济,新德泽两兄弟体恤母亲,饭后略坐了会,便各领着家眷告退了。 新荷向母亲秦氏眨了眨眼,留了下来,她紧走了几步,到了老太太面前,亲亲热热的喊她:“祖母……” “荷姐儿,你怎么没跟着你母亲回去?”新老太太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嫡孙女,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 “我看祖母很是疲惫,便想着留下给你捶捶肩。”她几步就转到新老太太身后,给她捶肩捏背,颇为像模像样。 “好孩子,都知道孝顺祖母了。” “瞧瞧,这嫡亲的孙女就是不一样,时时刻刻都能惦记着您。”秀梅话语俏皮,逗得新老太太嘴角翘起。 “就你会说话。” “老太太这次可真是谬赞了,这新府的人谁不知道我嘴笨,只是爱说实话罢了。” “对,这府里上下就属你老实。”新老太太笑着揶揄。 绣芝手里端着一碟枣泥桃花酥从庭院走了进来,随手放在离新荷最近的茶几上,“姐儿,来吃这个,是你喜欢的,仔细累着手,让奴婢来。” 阵阵浓郁的枣香袭来,新荷不自觉便抬头去看,白色的瓷盘里放着粉色如桃花形状的糕点,精致极了,她下意识就咽了口水,偏偏还嘴硬: “孝敬祖母是应该的。” 只是,这咽口水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响亮,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笑作一团,新老太太更是笑得弯下腰来。她摆了摆手:“去吃吧,馋猴,就是给你准备的。” “还是祖母最好。”新荷对于自己这种见了糕点就不自觉的反应,也觉得丢人,掩饰性地拍了新老太太马屁。 第9章 “哈哈哈~吃你的吧。”这孩子拍起马屁来一贯的得心应手,新老太太虽然听习惯了,但心里还是熨贴的很。 屋里这些丫头、婆子多是长久的跟着新老太太和新荷,现在看着她们祖孙亲昵,也都是一脸的笑容。 李氏和夫君相携回到“望月阁”的时候,胖小子明维已经在她怀里拱着睡熟了,明扬被自己的大丫头抱着在一旁玩耍。 李氏爱恋地亲了亲怀里的小人,招手叫来乳娘,让她把儿子抱下去好好安置。 “太太,这些东西放哪里?”大丫头品儿怀里抱了二少爷刚得来的礼物,低头问李氏道。 “你处理吧……”说实话,她还真没把这些看起来便宜的金啊玉的放在眼里。 “阿梨……”新德育正坐在正堂喝茶,听她这样说话,俊眉一皱,转身吩咐品儿:“把老太太赏的经文好好放起来,其余的登记在库房。” “是,二老爷。”品儿福了福身,下去了。 李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撇嘴道:“咱们每年给大房送去多少银子?儿子生辰你看看他们送的什么?这可是亲侄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新德育厉声打断:“你住口!我给你说过多少次,这种有碍家宅稳定的话不要多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记不住?”他摆了摆手,示意丫头们把大儿子带下去。 新德育很少这样劈头盖脸地训过她,特别是还当着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李氏脾气也涌了上来:“我说错什么了吗?分明就因为维哥儿是庶出的,才会被人这样看不起。” “你胡说什么,维哥儿是你亲生的,二房的嫡子,怎么就是庶出了?” “是,维哥儿是二房的嫡出,但是在这个家族里,因为你是庶出,维哥儿自然就降了身份。” 新德育被气的脸色铁青,他反手把茶杯摔在了地上,“是,我是庶出,那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 “我警告你,母亲和大哥都待我不薄,你少在这里挑破离间。” 李氏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样疾言厉色的委屈她何时受过,在家里做女孩儿的时候,虽然是庶出的姑娘,但是举家上下也都是宠着她,兄弟们更是连白眼都没有一个。她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你平日里那么累,各种店铺的活计和庄子上的收成基本都是你在跑……” 新德育接都没接她的话茬,冷冷道:“你以为这些年 没有大哥在官场上的荫护,生意会这么好做……” “你嫁进新家,我对你一向宠爱,连孩子也只许你生。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是庶出,受过白眼和冷落,才不想让我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有同样的待遇。” “大嫂是礼部尚书的嫡女,高门贵女、身世显赫,大哥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再说,她有没有嫡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宣哥儿这样出息,已经能扛起大房的重任了。你在下面嘴碎说的那些大嫂生不出儿子的浑话,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自然也能传到大哥的耳朵里……” 李氏被夫君这九曲十八弯的话震住了,她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 “如今,府里所有银钱账目的走向都会从我这里过下手,也算是掌管整个府里的中匮了。要是那天大哥真是因为你这“调嘴弄舌”夺了我这权力,我们的好日子才真算到头了。” 李氏向来聪明,又读书识字过,夫君这样一提点,她自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夫君……阿梨知错了,再不犯这样的毛病了……” 新德育看着妻子眼圈红着,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到底软了些。无论如何,这也是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 “好了,别难受了,以后这毛病改了就好。”他说着话就往外走:“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铺子里还有些紧要事要处理,我先出去一趟。” “对了,晚饭不用等我了,我去赵姨娘那里。” “夫君……”李氏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看着新德育头也不回的出了内院的月亮门,心里一堵,转身进了西次间。赵莹莹这个小蹄子,仗着自己会唱几首小曲儿,整日勾.搭着二爷往她屋里跑。终有一天,她会亲手收拾了她。 “太太,二老爷说得有道理,我们是不能再和大太太明着作对了。”年儿紧跟着也走进屋里。 李氏没有说话,薄唇紧咬:“夫君说得对,我的身世背景和秦氏是没法比的,但如果她一直都生不出孩子呢……或者说大房的孩子都没了呢……” “太太……”年儿离她最近,自然听懂了她话的意思,惊骇的脸色都变了。 “怕什么,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出去弄些新鲜的糖糕来,我有些饿了……” “是,太太。奴婢这就去。”年儿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出去了。 这“念慈苑”专用的小厨房,糕点手艺实在是好。一盘枣泥桃花酥做的香 甜可口,吃的新荷唇齿留香,眼看着盘里的份量就剩了三分之二。 云朵在一旁看着她大快朵颐,吓得胆战心惊,连忙走上前劝道:“姐儿,不能再吃了,中午饭刚过一会,仔细肚子疼……” “这孩子说得对,荷姐儿,不能再吃了哈。”新老太太看她肚子圆滚滚的,也怕她吃多了不消食。 “祖母……”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央求,新老太太心里不忍,便开口哄她:“你走的时候,都给你带着,好不好?” “谢谢祖母。”新荷从杌子上站起来,偎在了新老太太的怀里。她中午的时候并没有吃下什么,只是汤多喝了些,上了几次净房,就又饿了。刚巧又被丫头们投其所好送了枣泥桃花酥,自然就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怕被人看见笑话……”她搂紧怀里的小姑娘,转身嘱咐自己的大丫头:“去煮些麦芽茶来。” 秀梅答应一声,下去吩咐了。 “我喜欢祖母,祖母也喜欢我,旁人不会笑话的。” 新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后背,心软到一塌糊涂,自从闺女嫁人后,最贴心的就是眼前这小人了。 秀梅速度很快,半柱香的时间,就端着煮好的麦芽茶走了进来。新荷喝了一杯,懒洋洋地偎依在新老太太怀里。 “祖母……” “嗯?” 尾音和蔼随意,她抬头去端详祖母的脸,如此慈眉善目,怎么会那么讨厌四叔呢? “姐儿,有话要和祖母说吗?” 新荷愣了下,装作不经意问:“前几日,我碰到了四叔,他生病了……住的地方也简陋,连吃食都没有。” “祖父还在时,我们都对他很好的。” 小姑娘眼神澄澈,端的是一派天真。 “……”新老太太叹了口气,“荷姐儿,你在指责祖母吗?” “没有的,祖母。我只是觉得好奇……” “绣芝,送大小姐回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 “姐儿,没事的……你好生回去歇着,老太太这边有我们劝着,不会有事的。” 绣芝把新荷送到“念慈苑”外,轻声安抚她。 “你多费心了。” “大小姐不必客气,份内之事。” 新老太太看着走远的孙女,原地发了一会呆,转身和伺候了自己一辈子的张嚒嚒说话:“姐儿这是在怪我了……” “太太多虑了。姐儿最贴您的心,往日又孝顺,估计是真的偶然碰到了,心里同情,便多说了两句。” “你说,我是真的做错了吗?” 张嚒嚒看了眼新老太太的脸色,说道:“您心里明镜似的,奴婢不敢多说话,怕扰乱您的心思。”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奴婢打眼看着,姐儿最像您小时候,心底善良又聪敏,是个好人。” “行了,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新老太太苦笑出声:“顾望舒刚来府里的时候,我也不讨厌他,这孩子一向孝顺知礼……” “只是,老爷对他太好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比不上他……时间久了,我这心里就膈应,暗地里派人就去查了。” “……查了我才知道,顾望舒原来是他青梅竹马叶莲的儿子,我嫁入新家之前,就听说过他和叶莲的事……当时传的满城风雨……我只想着,我好好待他,终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心意。” 新老太太一脸的难过:“等到儿子长大了,成家立业,有了孙子……我就想着,这次他总该是放下了……然而,他却瞒着我把那孩子领进了新府……” “也许,老太爷是怕您难过,才想着瞒……” “不是,我为他生儿育女过,很了解他……” “就算时过境迁,这件事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新老太太侧过脸,语气和年轻时一样强硬。 “去佛堂吧,到了礼佛的时间。” 张嚒嚒叹了口气,扶着她出了正房。 新老太太已经满头白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又老了几岁,看起来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第10章 夕阳西下,整个新府都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主仆三人在游廊上闲走,凉风习习,空气里传来花朵的香味,使人神清气爽。 “这天真好看,连云彩都被染上了红色……”云玲手里拎着红色漆器的点心盒子跟在新荷的身后,低声同云朵讲话。 “确实是美~今日还晚晴呢,看来明个又是好天气。” “晚晴?”新荷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好奇地问道:“这和天气有什么关系?” “这是乡下老农总结出来的经验,奴婢在乡下时,听爷爷说过,前一天傍晚的晚晴预测着第二天的好天气。” 从“念慈苑”出来后,姐儿就一直心事重重,走路都没精打采的,难得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云朵就详细的解释了番。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呢……” 新荷心不在焉的回了句,继续低头想事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父亲和祖母提都不许她提顾望舒呢? “姐儿,这好像不是回「莲苑」的方向吧……”云朵疑惑着说道。 “你说什么?”新荷茫然地停下来,去看自己的两个大丫头。 “这不是回「莲苑」的路……”云玲也跟着说了一句。 新荷并未回答她们的话,兀自开口道:“已经三、四天没去看四叔了?不知他病好了没有?” 云玲顿了顿,回答:“奴婢前几日见到四爷时,他脸色红润,这会子估计是病愈了。” “那就好。” “姐儿要实在担心,这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看……” 云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玲打断了:“时间虽早,但是秋末天凉,姐儿还是先回「莲苑」添件衣服吧。” 这两人的意见难得不一致,新荷挺意外的,不过这天色确实也不算晚,她决定先去看看顾望舒,然后再随便刷一波存在感。想到这里,她回头说道:“云朵说得有道理,四叔尚在病中,不去看看我这心里不舒服。” 云玲看了云朵一眼,没有说话,姐儿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四爷,他竟丝毫也不领情……她虽然是奴婢,却也是看着姐儿长大的,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自然不希望她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念慈苑”附近种的都是竹子,风一吹来,飒飒作响。三人边走边聊,待走到竹林尽头时,远远的便看到了柴房,新荷加紧步伐,“四叔 在吗?”瞅着院门是开着的,她便抬脚走了进去。 顾望舒正坐在院子的石板上看书,听见喊声,回头就发现小姑娘领着两个丫头过来了。 “大小姐……”他站了起来。 “四叔,你别这样称呼我……” “尊卑不可废。”他合上手里的书卷,回头招呼在西次间烧水的虎子:“给大小姐倒茶。” “……可是,你是我四叔……” “日常……喊我的名字就行……” 顾望舒的目光很淡,透漏出冷到骨子里的疏离。新荷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莫名就生出倔强来,她去找祖母、父亲游说他的事情,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来。现在,来看四叔……他又这样冷漠…… 她真的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吗? 她偏不信。 小姑娘眼圈微红的直视着他,顾望舒叹了口气,去屋里拿了灰色的棉垫出来,垫到石板上,“坐吧。” “四叔,你的病怎么样?” “痊愈了。” 虎子在堂屋翻了半天,最后在墙上挂着的布袋里捏了一擢晒干的竹叶放到茶壶里,找了个小些的白色瓷碗,倒满后,端着走了出去。 “大小姐,喝茶。”他恭敬地开口。 新荷走了一路,刚好口渴,她接过来便喝了几口,这茶水喝着一股青味,入喉也不涩,“四叔,这茶叶倒不错,喝着清香……”这纯粹是没话找话。 “大小姐大概不会喜欢这茶叶……” “四叔……” 他话还没说完,新荷就皱了眉。 “荷姐儿大概不会喜欢这茶叶,这是采摘府中栽种的竹叶洗后晒干而成。”顾望舒清“咳”一声,改了口。 “竹叶也能当茶叶,这真是第一次听到,我很喜欢,四叔待会给我装些吧。”她笑着开口。 “……虎子,去拿……” “是,主子。”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去看手中的书卷,不吭声了。 新荷打量他的侧脸,睫毛又黑又长,大概是生了场病的缘故,看着比前些时日又瘦了些,皮肤白皙,眉目清俊,虽然衣着落拓,却依旧难掩其风姿。这个四叔实在是长得好看,是属于那种惊艳的,让人一眼难忘的容貌。 第11章 新荷见他沉默,觉得有些尴尬……这院子里零散的种着几棵柳树,现如今也都光突突的。暖黄色的光线照在斑驳残垣的院墙上,显得更加萧条落寞了。 她突然就有些疑惑了。一直以来,顾望舒在面对新府众人时,是以怎样的心境?或者说,前世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外界传言,这位身居高位的青年首辅手段残酷、翻脸无情。 “姐儿,姐儿……”云朵瞅着自己小姐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眼神迷茫,她心底有些不安。 “……咳咳……”新荷想事情正入神的时候,突然被打扰,就有些被惊到,禁不住便咳嗽了几声。 “怎么回事,着凉了吗?” “嗯?”新荷抬头看向顾望舒,发现他正看向她,一脸的关切,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大概是刚刚走路出了汗,坐这里歇息时又被风吹到……” 顾望舒俊眉微皱,转身去看站在一旁的两个大丫头,“你们就是这样照顾自己主子的……荷姐儿千金之躯,走路出汗为何刚才不说?这样挂着汗吹风、病了如何是好?”说着话又对虎子开口:“去换一碗热的茶水来。” 云朵看了云玲一眼,没吭声。四爷教训的对,这确实是她们没照顾好姐儿。 “四叔……没事的……” 虎子“嗯”了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屋里,动作极快地端碗新茶又走了出来:“大小姐,把这热茶喝了吧……” “……” “姐儿,喝下吧,暖暖身子。”云玲看她犹豫,忙开口道。 “莫不是……嫌弃我这茶……” 顾望舒这句慢悠悠的话还未说完,新荷便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嫌弃?!她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呢。 “姐儿,慢点喝,小心呛着……”云朵紧走两步,轻抚她的后背。 顾望舒看着小姑娘的动作,突然被逗笑了。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眼睛波光潋滟,温暖如春日花开。 这笑容……未免也太……耀眼了。新荷抬头只看了一眼,又猛烈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顾望舒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弯腰去探她的额头。 “四叔……没事的,就是喝水呛着了。” 小姑娘咳的厉害,眼泪都出来了,说话也有气无力。 “……” 新荷又坐着歇了好一会,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便起身告辞。 顾望舒起身送她到门外,小姑娘都走远了,他还在原地站着……挺拔瘦削,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主子,大小姐对您是真的好……”虎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轻声说道。 “她时刻都惦记着您……如今,奴才去新府大厨房帮忙,那些人都客气了很多。想必是大小姐传过话了……” “您以后也对她好点吧。” 顾望舒低叹一声:“你懂什么……” “可是,大小姐每次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您……奴才别的不明白,这个却看得懂。” “我知道……”顾望舒嘴角微抿,声音微不可闻。 一阵北风刮来,他身上单薄的衣服被吹的呼呼直响,寒气刺骨。秋天还没完全过去,一到晚上、天却这么冷了……看来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提前到了。 “主子,进屋吧,您风寒刚愈,不益站在风口。”虎子开口劝道。 少年“嗯”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 新荷刚到莲苑,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丫头就迎了上来,“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刚刚二太太来找您,坐了好一会子,您一直没回来,她就走了……” “婶母?”她愣了下,问道:“她来做什么?” “二太太没有说,只把手里拿的东西留下了。” “东西?”新荷一愣。 “是,大小姐,放在您屋里了。”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她摆了摆手,往正房走去。果然,在日常吃饭用的那张八仙桌上看到了二个锦盒。 新荷随手打开了一个小些的锦盒,发现里面装着一对和田白玉羊脂的手镯,她摸了摸、触手生温,好东西。另外一个竟然是一匹云锦,烛火一照、光彩夺目。这料子她认识,前世和母亲学掌家的时候,母亲告诉过她。寸锦寸金。 婶母还真是舍得……这样大手笔!新家二房出手还真阔绰,看来二叔这些年在外跑着做生意没少挣钱。 “收起来吧……”新荷看了一眼眼睛瞪到溜圆的云玲,低声说道。 这丫头还是要多历练,只看到这些东西就惊奇成这样……看云朵,人家也看到了,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她未必以前就见过,也未必不心惊……但,脸上就是没什么表情,这才真是本事。 喜怒无形于色的人,往往心狠,却也最能成事。 “是”,云玲答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抱起锦盒去了库房,她是真害怕自已一个不小心把这些东西摔掉到地上…… “你去查查,看看二婶母究竟是要干什么?”新荷吩咐云朵。 “注意点掩人耳目。”顿了顿,她又交代道。 “放心吧,姐儿。奴婢知道如何做。”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李氏和她并不亲近,今日这举动又是为何?她可不信,李氏会真心的喜欢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新荷倒了杯茶水,倚在窗台边发愣。这一世她真的能保新府无虞吗?那个如嫡仙一样的四叔真的会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和新家放下芥蒂吗?未必啊。能当上内阁首辅的人,心性之坚定必异于常人。 她原先想的是抱紧四叔大腿,和其处好关系,图的是日后能帮衬新家一二。但是,自从和他见面后,就不自觉起了怜悯之心,他因为上辈人的恩怨活得那么凄惨,也是无辜。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真心以对,日后他应该不会恩将仇报。新荷小声的碎碎念。 第12章 天一黑,云玲就招呼着丫头们给新荷摆了晚膳。她胃口不错,就着八宝鸭吃了一碗蒸蛋。 饭毕,有小丫头端了漱盂进来,她漱了口,和云玲说闲话:“这天……好像比着傍晚时又冷了些。” “是,外面在刮北风……再过几日也到寒露了。” “日子过得真快。”她叹了口气,自己重生也差不多有小半个月了。 云玲“噗呲”一声被逗笑了,才六岁的小人,竟然也学会了叹气。 “笑什么?”新荷抬头看她。 “没什么,没什么……”云玲摆了摆手,强忍住笑岔开了话题:“姐儿,怎么这会子没见到云朵?” “我打发她出去办些事。” 正在这时,一个梳双螺髻的丫头端着半盆洗脚水掀帘走了进来。云玲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铜盆,服侍着新荷洗脚。 “姐儿,我回来了。”云朵撩开门口的布帘。 新荷摆了摆手,示意屋里几个站着伺候的丫头出去。 “可打听出来什么事没有?” 云朵摇了摇头:“只听说,下午的时候,二老爷和二太太吵了一架……” “再没别的了?” “没。” 新荷发了一阵呆,要说这里面没一丝猫腻,她真不信。 她又不是真的六岁孩童。前世,李氏的心机和精明让母亲吃了不少暗亏,就连府内的下人们也被迷惑,都称赞她人好心善。 难道今天这举动是单纯来收买她的?这手脚未免也太快了,她如今还只是个孩童呢。 云玲拿出帕子给她擦了脚,服侍着穿上鞋子。 “对了,最近天气渐冷,你去管家那里领几双新棉被……抽个时间给四叔送去……” “是,奴婢记得了。” 云玲顿了顿,答应了一声,端着水盆出去了。 新荷穿上鞋子走到西次间,由云朵服侍着梳洗一番,擦了香脂后躺下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顾望舒独自一人在院内劈材的时候,云玲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来了:“四爷,姐儿让给您送了四双新棉被,还有一些日常的吃食……” “……进去吧。” “是。”云玲行了礼,领着人进了屋。 “你们大小姐呢?”顾望舒开口问道。 “去太太那里了。” 他“嗯”了一声,又开口说道:“回去替我谢谢她,这些心意……我都记下了。” “是……”云玲利索的指使着人把东西放下,行礼后就匆匆退下了。 新荷辰时起床去给秦氏请安,又在“德惠苑”用了早饭。看着李画屏袅袅婷婷地站在一旁伺候……她心里有些别扭。 但是,看着母亲一脸坦然的表情,她很快就释然了。母亲如何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李画屏野心勃勃又心思深沉,谁知道她内心深处在想什么?看着她一脸恭顺、得体的笑容……就权当她内心的想法和脸上的表情是一样吧…… 饭后,等二位姨娘都退下了,新荷才拉着秦氏的手撒娇。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看着你心神不宁的,和母亲说说……可是出了什么事?”秦氏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 “母亲……” “嗯?” 新荷低下头,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最近见到了四叔,他过得很不好……我也去求过祖母和父亲,他们都不愿意女儿帮他。” “四叔?”秦氏眉头紧皱:“你是说顾望舒?” “是。” “荷姐儿……这些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既然你祖母和父亲都不愿你和他有牵扯……你就听话哈。” “母亲,我已经在偷偷帮四叔了……他生病都快死掉了,我帮他请了刘大夫,还送了些日常吃食和用的东西。”新荷拉了拉秦氏的衣袖。 “……”秦氏有些吃惊:“荷姐儿,你……” “母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叔病死饿死……我们新家……不能这样对他。”新荷紧紧咬住嘴唇,差点要把前世新家的遭遇说出来,好在关键时刻忍住了。 “傻丫头,母亲知道你心地良善。可是,我们不能违逆你祖母和父亲啊。”她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做这些事时,还有谁知道?” “都是我屋里的人……云朵、云玲还有几个信得过的婆子。”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人能信的过?”秦氏还要继续说教,低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女儿,叹气道:“行了,后续的事情母亲来帮你处理,你少和顾望舒掺合。” 她这些年在新府掌家,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自然知道怎么去堵一些人的嘴舌。荷姐儿是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放 心肝上疼的,就算她做了一些什么“无知愚昧”的事情,作为母亲,第一要紧的就是护着自己的孩子。 “还是母亲对我最好。”新荷讨好地搂上了秦氏的脖子。 秦氏秉性温顺、柔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进新府后,从不敢对夫君说一个不字,更别说违逆新老太太了。然而,她却愿意为了女儿做这些她认为不该做的事情。新荷心里暖和的很,这世上也唯有母亲才会这样不顾忌对错、不计较后果的宠溺着她。 第13章 “母亲……” “荷姐儿,怎么了?”秦氏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低声询问。 “谢谢您。”新荷忍了又忍,还是没把昨日二婶母无端给她送东西的事情说出口,母亲心地善良,未必会相信自己的这些猜测。与其无端增添她的烦恼,还不如自己暗地里小心着二婶母,一旦查出什么端倪,再来和母亲说也不迟。 “傻孩子……” “荷姐儿,你都六周岁了,到了学女红的年纪……赶明儿我和你父亲商量一下,给你请个绣活好的女师傅,好好的教教你。” 新荷“嗯”了一声,答应了。前世也是这样,六岁起母亲便张罗着让她学女红,八岁开始学剪裁衣服,十三岁时绣花、草、鸟已栩栩如生。 和母亲又坐了一会,新荷才从“德惠苑”出来,这个时间大约是已时……离中午饭点还早,她决定去拜访一下二婶母李氏。感谢一下她昨日给自己送了那么多好东西。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好趁着这个当口,打探一下二婶母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她拎着从母亲那里顺来的两盒栗子糕,和云朵一起往二婶母的住处走去。 远远的,便看见“望月阁”粉墙黛瓦,院外还种了几棵榕树,高大繁盛,大片的绿阴倾泻下来,遮了一地的阴凉,和粉色的墙壁相互辉映,看着很是赏心悦目。一进门,便看到四面的游廊,上面摆了许多应季和不应季的各色花草……院子很大也气派,这马上就入冬了,二婶母这里竟然花团锦绣,香气扑鼻,整个院落看起来都华贵逼人。 二叔这些年生活过得果然不错,至少二婶母这院落,就比母亲的“德惠苑”强了太多。 “大小姐好。”二房的几个小丫头在门楼前坐着玩翻绳,一看见新荷到了,忙站起身行礼。 “起来吧,我来看看二婶母。”说着话,她便径直往前走,早有机灵的小丫头跑着去给李氏送了信。 新荷还没到正房,李氏抱着小儿子明维就出现在了门口,她上前一步,热情道:“荷姐儿来了,快请进来,婶母天天盼着你来呢。”说着话又回头吩咐丫头:“快去准备姐儿平常喜欢的吃食,牛乳茶也备一碗热的来。” “二婶母好,我老早就想着来看您了,这不还带了栗子糕。”她福了福身,礼节周全地吩咐云朵把糕点呈上。 “女孩儿就是乖巧,来看婶母还知道带着礼物。”李氏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一旁的乳母,牵着新荷 的手便往西次间走去。 大丫头品儿接过云朵手里的糕点,也笑着把人往屋里让。 “可惜,我这连生两胎,都是淘气的小子……”话虽这样说,李氏的嘴角却高高翘起,一脸笑意。 新荷抿了嘴唇:“婶母好福气,我希望母亲也赶紧给我生两个弟弟。” 这话说的……李氏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秦氏要是连生两个男孩,这诺大的新家……还有这荣华富贵,可就没她的孩子什么事了。 她想了想,眼珠一转,弯腰把新荷抱起放在临窗的塌上,低声哄道:“你想要弟弟,二婶母这里有呀……难道荷姐儿不肯疼爱隔房的……” 李氏这话还没说完,新荷就开了口:“我最喜欢明维弟弟了,长得好看。” 李氏“噗呲”一声笑了,果真还是个孩子……长得好看就肯喜欢,这算是什么理由。不过,这样也好,没经过雕琢的璞玉才能刻画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她满意地揉了揉小姑娘两个牛角尖一样的发髻,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大丫头年儿把几样精致可口的糕点和牛乳茶一并放在小几上,方便大小姐拿着吃。 新荷不怎么饿,只捡了一块蝴蝶卷子,比个样子吃了两口。 “婶母,您昨日送我的东西我都见了,很喜欢,都是平常我没见过的……”她喝了一口热热的牛乳茶,说道。 “荷姐儿,以后要常常来婶母这里,我最喜欢女孩儿……” “你不是也喜欢弟弟吗?刚好来时也可以和他们多亲近亲近。” 李氏一句接一句的诱哄她:“二婶母这里有很多现下最时兴的衣服和首饰,到时候都给你。” 新荷心里一冷,这二婶母的做派虽然“肆无忌惮”但也确实厉害,字字句句都是疼爱侄女,诚心诚意教导后辈如何手足亲近……自己虽然心里知道她居心叵测,明面上却是一个错处也挑不出来。 那好,既然李氏把她当成了无知孩童,她就如了她的心愿……想到这里,新荷抬起头来,天真地说道:“二婶母待我真好,荷荷最喜欢您了。” “真是个好孩子……”李氏喜上眉梢。 云朵秀眉一皱,看了一眼过于殷勤的二太太,没有吭声。 第14章 新明扬在前院玩了一会,由大丫头领着,往李氏的“望月阁”来了,一进门就看见在塌上坐着喝牛乳茶的新荷。他先给母亲行了礼,然后径直走到她身边,奶声奶气地开口:“见过大姐姐。” 李氏把儿子养得很好,肉乎乎的小脸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个不停,笑起来嘴角也微微上翘,说起话来非常响亮:“你喝的什么?” “热的牛乳茶,你要喝吗?”新荷顺着塌沿滑下来,拉住了他的手。这孩子是难得的老实憨厚,前世对她和母亲也谦顺有礼。 新明扬看了一眼母亲,眼神里都是渴.望,他被牛乳茶散发的香浓味吸引了。 “你姐姐让你喝,你就喝吧。”李氏抿着嘴笑,她很乐意见到他们这样“姐友弟恭”的场面。 新荷招了招手,让丫头重新拿了一个碗,她小心地匀了点,递给新明扬。 “你们瞧瞧,这嫡亲的姐弟,都不如他们亲近……”李氏笑着和身旁的品儿说话。 “是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也跟着附和。 眼看着晌午了,新荷起身告辞,李氏苦留不住,便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 昨个刮了一夜的北风,今日的天气倒是晴朗。天上的云像棉花一样,看起来蓬松松暖绵绵的。深秋的太阳放射出柔和的光线,照得身上、脸上,暖烘烘的。 路上,云朵跟在新荷的后面,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 “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姐儿……”云朵一愣,心里突然就安定下来,既然大小姐说不让她操心,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罢,反正她是大小姐的人,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总之守住奴婢的本分是错不了的事情。 一到莲苑,云玲便迎了上来,“姐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小厨房早就把午膳备好了。” “我不怎么饿,先不吃了。”新荷抬头看向云玲:“给四叔准备过冬的棉被都送去了吗?” “姐儿放心,已经送去了。” “好,你们去用饭吧,不用管我。”说完这句,她直接向西次间走去,准备先躺床上歇一会。 “……这是怎么了?”云玲看了云朵一眼,低声问。 云朵摇了摇头,她像是隐约明白大小姐的心思,又像是隐约不太明白,所以也不敢胡说。 “咦?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说话的声音小点……看不出来姐儿在烦恼吗?”云朵拉着云玲去了旁边的耳房。 新德泽处理完一天的公务从衙门回来后,照例去“德惠苑”用晚膳。 秦氏亲手舀了碗莲藕排骨汤递给他,说道:“这个是我特意为你熬的,清热补血,你尝尝。” “挺鲜的,味道很好,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夫君毫不掩饰的夸奖让秦氏红了脸。 “如果你喜欢,我每天都为你煲汤……” 两人少年夫妻,一路风雨走来,感情还是不错的。妻子是三品大员的嫡女,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竟然愿意为了他的吃食这样亲力亲为……新德泽心里很感动。 “欣儿,今夜我留在你这里。”他拉了秦氏的手,深情脉脉:“如今荷姐儿也大了,我们应该给她再添个弟弟。” “……大白天呢,你说这些干什么?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新德泽大笑出声,看着秦氏因害羞而格外娇艳的脸,心里一动。 屋里的丫头婆子互相看了一眼,知趣地退下了。 晚间,恩爱温存后,秦氏依偎着夫君说话:“荷姐儿六周岁了,到了该学女红的年纪,我想给请个师傅好好教教她,你觉得怎么样?” “好,这些你做主就好……”新德泽搂紧了妻子的肩膀,这些年府里家宅安定,儿女争气,也有秦氏不少功劳。他心里满意的很,说话就更柔和了:“你为我,为新家辛苦操劳,我都是知道的。谢谢你,欣儿。” “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早些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上朝。”新德泽吻了下妻子的额头,轻声说道。 秦氏“嗯”了一声,闭上了眼,依偎着夫君,沉沉睡去。 夜已深了,窗外北风依旧,月亮高高地挂在了天边,清清冷冷的,如流水一般。 第15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新荷早起去给秦氏请安,路两旁的花、草上面浓浓的都是露水,一路走过去,她的披风也都是被打湿大半。母亲屋子的火炉已经开始常燃不灭了,就这后半夜里,也说冷的膝盖疼。 秦氏手脚很快,当晚和新德泽商量完新荷学女红的事情后,第二天就从外面请了一位绣娘过来,姓林名静,年四十,安置在“芳菲阁”。她擅苏绣,在顺天府颇有盛名。 新荷每日都会在“芳菲阁”跟着林师傅学两个时辰的女红。她前世刻苦,基本功练的很扎实。这世再重头学起,就显得有灵性了许多。 林静很喜欢她的这位学生。她发现,小小的女孩很是聪敏,直绣、盘针、套针等这些手法基本上教一遍都能记住了,且手法娴熟,进步很快。看着像是有些天赋的,她决定用些心思好好教。 这日,新荷坐在小几旁边描林师傅给的花样,时不时的往窗外看一眼。院里的那株桂花树还在开花,只是零落着稀少了很多。 二婶母李氏隔三差五的就让人给她送东西,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什么都有,看着像是极尽宠爱她似的。 “姐儿,今天是寒露,咱们要不要也蒸些花糕,芝麻酥……” 云朵从外面走了进来。 “寒露?”这个习俗她是知道的,寒露时节吃花糕是“登高望远”……为亲人祈福的意思。 “多蒸些花糕,我待会去看看祖母。”新荷顿了顿,吩咐道。 “好的”,云朵答应一声,退下了。 新荷招呼站在一旁伺候的云玲,让她把前几日母亲送的两盆菊花从暖房里搬出来,准备去看新老太太时,一起送过去。一般菊花都是一花一色的,比如黄、红、白、紫、绿这些。 但母亲送来的这两盆菊花都是复色的、极其罕见。一盆是红黄各半的。一盆以粉绿为底色,花瓣上是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粒的。 新荷虽然不怎么了解菊花,但端看这两盆的品种也知道是奇珍,直觉告诉她,应该能讨得祖母的欢心。 平日里,这花都是归云朵照料的,天气一冷就放进暖房,暖和了才会拿出来见见太阳。 云玲和云朵等几位丫头拿了竹子制作的提篮盒,里面装了花糕,菊糕,芝麻酥。 因菊花罕见、贵重,两个粗使丫头抱着花盆走得战战兢兢,总怕出什么意外。 “大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一到“念慈苑”,大丫头秀梅就笑着迎了上来:“刚老太太还念叨姐儿呢,这不就来了。” “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新荷也笑着说。 新老太太在新辟的小佛堂里诵读经书,阳光透过槅扇照在她的侧脸上,眼角眉梢处一片祥和,头发几乎全白了,伛偻着腰跪在蒲团上。她真的是老了。 新荷鼻头一酸,无论前世今生,新老太太都没有亏待过她,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祖母……” 新老太太回头便看见梳着丫髻的小孙女在门口站着,头戴粉色的绢花。穿着件杏黄色缠枝纹的短袄,白色的挑线裙子。表情有些难过,眼圈微红,像是要哭出来。她把手里的经书放在眼前的案桌上,由张嚒嚒搀扶着站了起来,招手喊道:“荷姐儿,过来。” 新荷紧走两步抱住了新老太太的腰:“祖母,我来给您送花糕了,今日是寒露,我要和祖母一起过。” “……好孩子,咱们去正房。” 新老太太牵着新荷的手,心里软和的很。在整个新府,如今也只有这个小孙女会常常的惦记着来看她了。 才走到正房门前,大丫头绣芝就挑了布帘,方便她们进去,“老太太,你看看这两盆菊花,多好看呀,颜色还不一样……奴婢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像琉璃珠子落玉盘似的。 “没见识了吧……”新老太太踏过门槛,只看一眼便爽朗地笑了,“这菊花可不是‘凡品’,都是有名字的,这盆大红色掺杂黄色的,是‘二乔’。看看这这颜色……多像美人喜怒的两面。另外一盆花瓣上带斑点的,名字更好听了,是‘梅花鹿’。” “这都是名贵的物件,一盆之价不下百金,我年轻的时候赴宫宴倒是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府里又看到了。” 新荷眼睛弯了弯,就知道祖母会喜欢。 新老太太一生看尽世事,如今到了古稀之年,又信奉佛学,相信万物皆有灵,自然也喜欢这些花草。 “还是祖母见多识广,这是母亲前几日让人给我送来的……我也不懂花草,只想着样子好看、稀奇,就借花献佛给您带来了。”还没等旁人开口,新荷的马屁就先拍上了:“毕竟,宝剑赠英雄嘛。”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屋里的丫头婆子都笑成一团。新老太太“噗呲”一声也被逗笑了:“这孩子又浑说……”话虽是斥责,脸上却 满是笑意。 新荷一点也不怕老太太佯装的怒容,她小跑着把丫头手里的食盒拿了过来,说道:“祖母尝尝,这是我的小厨房做的。” “好吃。”新老太太捏了一块菊糕,咬了一口,清甜绵软,便夸道。 云朵偷眼瞧了一脸笑意的云玲,心道:姐儿果然厉害,三两句话间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也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她又是新家大房嫡出的姐儿,这以后怕是要了不得的。 张嚒嚒看祖孙俩吃得开心,便悄悄地退了一步,小声打发大丫头秀梅去煮些健胃消食的山楂梅子茶呈上来。 门外阳光正好,屋内笑声不断。 快到晌午的时候,新荷从“念慈苑”出来,把其余跟着的几个丫头打发了,只带着云朵、云玲往花园方向走去。她吃了不少糕点,又被祖母灌了一大杯山楂梅子茶……肚子撑得厉害,便想着多走些路帮助下消食。 第16章 新老太太望着小孙女的身影转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不见了,回头和身旁的张嚒嚒说话:“荷姐儿最近变得更乖巧了,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 张嚒嚒笑着点头:“她是您嫡亲的孙女,和珍姐儿性格也像,总是对您最亲近的。” “……她看起来,更像是在刻意讨好我……”新老太太顿了顿,继续说道。 “血浓于水,这是荷姐儿孝顺您。” “我总怕她会为了旁人……”新老太太话说了一半,脸上难得有些悲凉:“这孩子对顾望舒很是在意……” “……姐儿性子良善,会同情一二也是有的……”张嚒嚒看了一眼新老太太的脸色,终究还是闭了嘴。 主仆三人走走停停,在花园的凉亭里歇了脚。新荷瞅着附近的茉莉花一簇簇、一丛丛开得很好,三朵五朵的聚在一起绽放着,又白又香。便吩咐云朵摘一些,回去找个花瓶插起来,到时候放到屋里,肯定会一室的香气。况且也雅致、好看。 顾望舒看了一上午的论语,眼睛有些酸,眼看着晌午了,就自己随便煮了些吃的。虎子白天都会去新府帮厨,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上才会回来。最近的天气冷了许多,特别是夜里,如果不是有了这几双新棉被,他们主仆非冻出病来不可。 好像……有三、四天没见着小姑娘了……顾望舒伸了个懒腰,心里揣测着。温暖的阳光把人照得浑身舒畅,他突然就想着出去走走,刚出了院门,便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很清亮、也很熟悉。 “四叔,四叔……”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远远的便向他跑来。 “姐儿……慢点,小心摔了。” 她跑得飞快,后面的丫头都追不上。 他不由自主的便大踏步迎向她,就怕她一个没留意,真的摔了。 果然,小姑娘快跑到顾望舒跟前时,脚下一软,像是拌到了什么,身子往前倾去。 顾望舒心突得一跳,紧走了两步,把她抱在了怀里。抱小孩的那种抱法。 新荷的身体突然凌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四叔……”她手里拿着一捧茉莉花,浑身都沾染了香气。 “为何跑这么快?”他一只手臂护着小姑娘的后背,脸色阴沉。 “我路过花园时,看到茉莉花开得极好,就想着摘些回去插到花瓶里……又想 着四叔整日读书,有时候会疲累,就想着也给你送些……”她趴在他的肩头,低声解释。 “我本来是慢慢走的……但看到了四叔的身影,就不知觉跑快了……” 新荷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看到少年一人站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无比的孤单、寂寥。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顾望舒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往院里走去,听她软嚅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嘴角微翘,像是笑了一下。 云朵和云玲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还好四爷及时抱住了大小姐,不然按刚才那个跑法,可真是会出事的。 进了院,顾望舒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到地上,安顿她在杌子上坐了,从袖口出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以后可不许这么跑了,你是姑娘家,得多注意举止。” 新荷“嗯”了一声,答应了。 “四叔,给你。”她微笑着把手里的茉莉递给顾望舒:“我之前在明宣哥哥的书里见过这样一句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你还会读诗?”他也来了兴趣,伸手接过茉莉,问道。 新荷没有回话,她微抬起头看着少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顾望舒看了看手里的茉莉花,又看了看小姑娘微笑的脸,也低声笑了,声音温淳:“这诗甚好,你读得也好。” 云朵和云玲面面相觑,她们都是大字不识,自然也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话,只觉得像打哑谜似的。不过,四爷笑起来真俊啊,比明宣少爷都好看。虽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却丝毫不减其风姿。 第17章 顾望舒进屋拿了一个竹筒,盛了些清水,把茉莉花枝插入其中。然后一并放到自己的案头上。 新荷围着他转了一会,趴在案头上仰脸问他:“四叔,花香不香?”说话时,脖子上的金项圈也跟着晃动了几下,上面嵌着的红宝石光耀夺目。 “香。”顾望舒低下头整理书籍,没再看她。 “那就好……”新荷眯着眼笑。 “姐儿,咱回去吧,你中午没吃饭呢……仔细饿过了胃里难受。”云朵低声提醒她。 顾望舒眉头一皱,“你没吃午饭?” “……这就回去吃。”新荷被四叔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说完话,转身就往外走。 云朵和云玲向顾望舒行了一礼,也转身跟着大小姐出去了。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茉莉花瓣微微颤动,清香弥漫。 新荷刚才跑了一段,身上出了汗,回去的时候就有些累,走路也无精打采的。云朵想抱着她走,她一弯腰躲开了。开玩笑,她有手有脚的,可不希望总是被抱来抱去。 到莲苑后,云玲服侍着她洗了澡,换了身白色桃花纹的褙子,重新给她梳洗过,才吩咐人把午膳摆上来。 新荷坐在桌前,瞅着丫头们把菜陆陆续续端上来……有咸水鸭,梅菜扣肉,排骨汤,珍珠丸子等,还挺丰盛的,荤素都有。 她就着米饭,每样菜都吃了一点,津津有味的。 “姐儿,不吃了……喝两口粥顺顺……”云朵不敢让她多吃,小祖宗上午时就吃了不少糕点,真积食了又是事。 新荷喝了一碗青菜瘦肉粥,从圈椅上下来,指点着云玲把茉莉花插到西次间小几上那个红色的大肚子花瓶里。 红瓶,白花。奇异的娇艳,好看极了。 “大小姐在吗?”清脆的女声传来,新荷愣了愣,示意云朵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哟,是春红啊……今怎么有功夫来我们这里?李姨娘不用你伺候?” “……云朵姐姐,姨娘听说大小姐喜欢吃糕点,特意让小厨房赶制些精致的送来……”春红穿件水绿色的无袖比甲,头上戴了同色系的绢花,胳膊上挎着刷红漆的双层木食盒,一脸的笑意。她是李画屏身边最得意的丫头,穿着打扮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哦……姨娘有心了。”新荷从屋里走出来,摆了摆手,让云朵收下。 “大小姐安好。”春红福了福身,规矩地站到一旁。 “既然点心也送到了……无事就退下吧。我刚吃完饭,有些犯困,先去打个盹,就不招待你了。” “是,奴婢告退。” 新荷看着春红低眉顺眼走出“莲苑”院门的背影,右眼皮跳了几下,这个丫头长得漂亮不说还极其聪明……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提。前世的时候,李画屏身边有她,做起事情来简直是如虎添翼。 想要扳倒李姨娘,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个春红打发了。不然,还真不好下手。 “梨香居”里,李画屏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旁边有小丫头跪着给她捶腿。 “姨娘……”春红迈进屋里,挥手让小丫头退下,低声喊道。 “糕点可送去了?” 春红“嗯”了一声,跪在地毯上给她捏腿。 “大小姐有没有说什么?” 春红摇了摇头,手下动作不停。 “……还真是不知好歹,人家特地给她送了糕点,都不知道说句谢谢吗?秦氏也不知道怎么教的规矩……”李画屏一脸的不屑。 “姨娘,可不能这样说大小姐……她是府里唯一嫡出的孙辈,阖府上下的眼珠子……小心隔墙有耳。” “你到底是谁的丫头,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春红薄唇紧抿:“姨娘,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大老爷最喜欢的就是大小姐,这话要是让他听了去,还会有我们好日子过吗?” “你少拿这话吓唬我,这屋里就我们俩人,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话虽这样说,她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春红瞧着她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便低头不吭声了。 天一黑,李画屏便让小丫头去“凌雅阁”请新德泽,说是“梨香居”备好了他最爱吃的酒菜,让他过来一趟。 不一会,小丫头独自一人就回来了,说是大老爷说了,让姨娘吃饭后早些歇息。他最近公事太忙,就不往“梨香居”来了。 “……大老爷去了哪里?”李画屏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 “听书房的小厮说……大老爷最近都歇在主母那里……” “滚出去!” 小丫头被盛怒中的李画屏吓得腿都软了,出去的时候有点哆嗦。 “姨娘,消消气。”春红递了盏茶水给 她。 “哪还有闲心喝茶,我这心里的火气都要憋不住了……”李画屏看了春红一眼,“快想办法让大老爷今晚过来我这里。” 春红一愣,看了她一眼,低头说道:“奴婢没有办法!” “没有没有没有……说来说去就这一句话。你往常做什么事不都是最有主意的吗?赶紧想个办法出来。” 春红看着在屋里踱来踱去,如热锅上蚂蚁的李画屏,叹了口气:“姨娘,你知道太太的父亲是谁吗?” “……你说这干什么?我管他是谁。” 春红没理她,继续说道:“太太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朝中正二品的大员,这官职比咱们大老爷都高……” “太太又是嫡女出身,你觉得大老爷会为了你而冷落她?” “算起来,大老爷的这门亲事,还是新家高攀了秦家。” 李画屏一脸的懵懂,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丫头,突然觉得陌生极了:“你到底是谁?” “姨娘,无论我是谁都不要紧……”春红叹了口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生下一个,你在这新府才算有了立足之地……” “只靠着大老爷的宠爱,在这新府后宅是很难生活下去的。” “你到底是谁?!”李画屏脸上的震惊和警惕毫不掩饰。 “我以前是新老太爷院里扫地的小丫头,这些事情都听说过一二……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能明白一些。” “新老太爷死后,院里的奴才丫头重新调整,我被分到了厨房洗菜,你进门后有一次偶然看到我被别人欺负,觉得可怜,就把我要到‘梨香居’来……” “我会知恩图报,你放心。” 李画屏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这件事她确实有印象,当时春红被两个婆子推搡,是她拦了下来。 “可是,我自己怎么怀孩子呢?”李画屏身子一软倚坐在靠背椅上:“大老爷已经有好几天都不歇在‘梨香居’了……” 第18章 “姨娘,明天一大早去给太太请安吧。”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找了借口说头风犯了,才不要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春红打断了:“你必须要去,而且还要尽可能的早起……最好是太太还没醒的时候,就站在她门前提前恭候着。” “……” “只有这样,大老爷从太太那里走的时候,才会看到你……所谓见面三分情,想必姨娘一定会知道怎么做比较合适。” “原来如此……”听完最后这句话时,李画屏的眼睛亮了。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素银刻花纹鱼的手镯递给春红:“今日这主意很好,赏你了。” “如若,明天晚上大老爷真的会来‘梨香居’……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春红福了福身,双手接过银镯,恭敬地说道:“谢姨娘。” 夜色渐渐重了,月亮在天的西南方向高高挂起,整个新府都显得熠熠生辉。 卯辰一到,李画屏就领着春红出了“梨香居”,直奔“德惠苑”来了。 乳母许氏正在院里指使着丫头往正房端早膳,回头就看见了“淡妆素裹”的李姨娘。 她屈身行了礼:“姨娘好早,不是前两日向太太告假说头风犯了,早起会头疼的厉害……近日都不来请安了。怎么今日又过来?” 李画屏咬了咬牙:“听说太太的膝盖有些不大舒服,心里担心着,夜不能寐,便想着过来看看太太。” “哦……”许氏顿了顿:“既是如此,姨娘就在这里等会吧。太太这会子在服持大老爷用膳,没功夫。” 李画屏“嗯”了一声,颌首低眉的,在游廊边上站了。 东次间里,秦氏面色红润的给夫君夹菜,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温馨。 “欣儿,最近天渐渐冷了,你要多注意保暖。”新德泽吃好了,便站起身往外走,这个时辰他该去上朝了。 秦氏从丫头手里拿过披风,亲手给他穿戴整齐,送他出门。 站在正房门口的小厮把布帘撩开,新德泽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见过老爷,太太。”李画屏盈盈而立,行了个礼。她身穿杏色勾云纹褙子,雪白的马面裙,身形袅娜,看上去无比的柔弱婉约。只是穿得太薄了,有些冻得发抖。 新德泽俊眉一挑:“这天气逐渐冷了,怎么出来时也不知道穿厚点?” “着急来给太太请安,就忘记了。”李画屏微微低下头,雪白优美的脖颈儿显露出来,像是有些惊慌不安。 秦氏见状,眉头一皱。 新德泽清咳了一声,没再说话,领着小厮径直出了“德惠苑。” “姨娘不是赶着来给太太请安吗?进屋吧。” 大丫头采月看秦氏进了正房,讥诮着开了口。大清早的穿成这么个狐狸精样,还站在利风口……竟然还腆着脸说是来给太太请安?说出来鬼都会不信。看着大老爷最近一直歇在“德惠苑”,心里焦急,来作妖“抢人”了吧。 李画屏抿了抿嘴,扶着春红的手臂挑开布帘便进了屋。 孙姨娘来“德惠苑”请安的时候,李画屏正站在秦氏身后给她捏肩,脸色铁青着,看起来很没精神。 “太太.安好。”她福了福身。 秦氏摆摆手,让丫头搬杌子来让她坐下说话。 “想着你最近总是膝盖疼,便给你缝了双护膝来,你别嫌弃。”孙姨娘说着话,从自己丫头的手里拿出棉锻绣玉兰花的护膝,递给秦氏。 “瞧瞧,这玉兰花绣的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针脚细密,摸着又绵软……我可是没你这手艺。”秦氏接过来,夸赞道。 “哪里有太太说得那么好,不过,暖和倒是真的。” “姨娘,喝茶。”采风笑眯眯地端了桂花香片来,递给孙晓蓉。 她“嗯”了一声,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放在身旁的小几上。 槅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太阳也升起来了。秦氏和孙姨娘又说了一会子话,就让她回去了。一起走的还有李画屏,她自从进了“德惠苑”,就没个笑脸,她看着也厌烦。 “姑娘,歇一会吧,待会荷姐儿和宣哥儿也该来请安了。”乳母许氏低声劝她。 秦氏点了点头,走去临窗的塌上坐着。 新德泽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总出现李姨娘如弱柳扶风的模样……处理公务时错了好几处,还好最后及时发现,不然可能真的会出大乱子。 夜晚时分,冷风乍起,“梨香居”院门前的屋檐下挂了两个红灯笼,光线是暖黄色的,很温暖。 新德泽回新府后,直接打发小厮去了“德惠苑”,交待说让秦氏不用等他吃晚饭,他今晚宿在“梨香居”。 “姑娘……”许氏担心地看了一眼秦欣 。自从大老爷的小厮来传话走后,她就一直的脸色难看,连晚膳都没吃。 “吃些饭吧……别难为自己。” “……许妈妈,我明明知道他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心里却还存一份奢望……想着依我们昔日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会对我与众不同些。”秦氏叹了口气,眼神里都是疲惫。 “既然姑娘都看透彻了,就索性放下吧。大老爷就是这样的人,看着是个多情的,其实是最无情。” “李姨娘现在还没怀上孩子,无论她怎么张狂,你也不必放在眼里……” “最要紧的是你自己,肚子最近有动静吗?”许氏问道。 秦氏脸一红,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奴婢这几天抽个时间回一趟秦府吧,让老夫人帮着想想办法。” 秦氏想到自己年迈的母亲,满头白发了还得为已经出嫁的女儿操心,她鼻子一酸:“算了,许妈妈,别麻烦了。” “姑娘……你就听奴婢的吧。老夫人会知道怎么做。” 半响,秦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第19章 相较于秦氏的郁郁寡欢,“望月阁”的李氏就显得高兴多了。那个会唱小曲儿的赵姨娘正半跪在地上服侍她用餐……丫头、婆子们站了一屋子,大家各忙各的,也没谁搭理那位“受苦受难”的姨娘。 大丫头品儿站在一旁,颇有趣味地逗乳母怀里的新明维玩,小家伙胖乎乎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特别喜人。大少爷新明扬也由自己的大丫头照顾着吃蛋羹。最近这一段,赵姨娘每日都准时来伺候太太晨昏定醒,许多原本她要做的活计都由她抢着做了……这样子,还真是轻松了不少。 不过,还是太太有本事,能让正得宠的赵莹莹如此放下身段……想来,应该是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 正在这时,一个穿碧色袄裙的丫头走进西次间,屈身行礼:“太太,罗管家求见。” “罗管家?”李氏愣了一下,罗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负责管理二房的内务,有时候也跟着新德育去外面铺子跑跑腿帮个小忙。但是,这个时候他进来内室干什么? 她摆了摆手,让屋里的丫头婆子都退下,才开口:“让他进来。” “对了,你下去吧,也累了一天,回去好好歇着……”李氏看了一眼赵姨娘,说道。 “谢谢太太。”赵莹莹屈身行礼后,在自己丫头的搀扶下离开了“望月阁。” 片刻后,年儿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正堂。 “给太太请安。” “坐下说话吧。”李氏抿了一口沏好的龙井。 “奴才不敢……”罗平规矩地在一旁站了,迫不及待地说道:“最近有一件特别稀奇的事,和大房有关。” “大房?”李氏顿了顿:“往下说。” “柴房不是住着一位「四爷」吗?这是老太太最忌讳的人……还下过禁令,说是阖府上下都不允许探望,更不许暗地里帮他,让他自生自灭……” “你说的是顾望舒?” “……是,太太。最近有人却发现那位四爷的生活改善了很多……不仅有了新棉被,还多了很多吃的用的。” 李氏把手里的盏碗放到小几上,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偷偷帮他?” 罗平点了点头,“太太明鉴,奴才听说这件事之后,着意去打听了一下。应该是和大房有关。或者说是大房的人在暗中帮他。” “这消息可属实?” “绝无半句虚言, 虽然还查不出到底是谁在帮他,但的确是大房的人无疑!”罗平信誓旦旦:“奴才花了重金打听的,绝不会出错。” 李氏看了眼品儿,示意她拿赏银过来:“这是十两银子,奖励你这事做的好。以后有关大房任何的风吹草动,记得来告诉我。” “谢谢太太。奴才谨记。” “行了,下去吧。对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二老爷,我自有分寸。” 罗平“嗯”了一声,临走时问了一句:“那接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打断了:“接下来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做,就不用你操心了。” 罗平行了礼后,由丫头送出了“望月阁”。 品儿看着他走远了,回头和李氏说话:“太太以为这事如何?” “……不如何。” “你明日找个人去柴房看看,如果情况确实属实的话,就瞅个机会把这件事漏给「念慈苑」的管家婆子。” 品儿看着自家太太一脸毫不掩饰的笑意,有些犯怵:“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我当了新家媳妇这几年,别的不敢说,老太太的心思摸得可比谁都准。她最忌讳的就是表里不一……大房这会是撞刀刃上了。” “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还是太太有远见。”年儿捧着一大盘橘子从外屋走了进来:“这是二老爷专程让人给送来的,瞧瞧多水嫩。还是惦记着您。” “多嘴多舌。”李氏假意骂了一句,拿起一个最大的橘子剥开皮吃了起来。还别说,酸酸甜甜的,挺滋润。 品儿招呼着丫头们进来把饭桌撤了,陪着李氏唠闲话。 天一黑,新荷就准备睡了,她白天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看她不高兴,就陪着多坐了一会。 屋里烛火一灭,不知怎么,她就有些恐惧,这夜里怎么这么安静……静的让人发慌,她开口唤了值夜的云玲:“我心里害怕,你陪我睡吧。” 云玲拿出火折子重新把蜡烛点上:“姐儿,别怕哈,奴婢陪着你呢。”她爱恋地揉了揉新荷的额发,把自己的地铺从外间挪到了她床榻前。 这孩子是她从小伺候着看大的,秉性柔弱、良善,她当亲妹妹一样待的。 第二天上午,新荷带着云朵刚从“芳菲阁”出来,云玲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姐儿,快回去吧,四爷出事了。” 新荷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 “我们暗地里帮助四爷的事情……不知怎么竟然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带着人去了柴房,还让人请了大太太过去。现在阖府上下都传遍了……我心里慌张的很,就打发小丫头偷偷去看……” “结果她回来说,四爷被老太太的婆子按着,用板子打得血肉模糊了。老太太逼问他屋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可有谁助他……他咬紧牙关说是自己偷来的。” 新荷头懵的一声,被打得血肉模糊,这可怎么办?她心里着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四叔会不会被打死啊……通过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她心里很心疼这个四叔。总想着他活得太艰难,理所当然地帮他一些,结果还是出事了。 “姐儿,你慢点跑,会摔着的。让奴婢抱着你吧,这样速度快一点。”云朵看着跌跌撞撞往前跑的大小姐,心里一酸。 第20章 新荷跑得很快,一路上摔了两个跟头,丫髻上的珍珠发箍也掉落一个。两个大丫头跟在后面心惊肉跳的,看着她在前面一路跑一路哭……吓得拦都不敢拦。 主仆三个赶到柴房的时候,“念慈苑”的人已经把这里围了起来。云玲和云朵拔开人群,护着新荷往里走。 新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靠背椅,正坐在院中央喝茶,秦氏在一旁候着,脸色很不好看。身后的丫头、婆子站了一排,安安静静的,没人吭声。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把顾望舒按在长条木板上,手臂粗的木棍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身上。鲜红的血液把地都染红了。 虎子被五花大绑扔在旁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看着主子奄奄一息的样子,眼泪横流。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屋里的这些新棉被到底是谁送给你的?”新老太太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氏用力拽紧手中的帕子,紧张的手都抖了。 少年头发散乱着,看不见模样:“没有任何人送……是我自己偷的。”他声音已经微弱了,话一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新老太太听他这样违逆简直震怒了,反手把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厉声开口:“你骨头还真硬啊,好,给我继续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哟,我说顾四爷,你只要说出那个帮你的人是谁,这一顿打不就免了。硬撑着也不行啊……这么粗的棍子,你会死的。”李氏领着几个丫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唯恐天下不乱。 “二弟妹,你……”秦氏刚要说话,新老太太摆摆手打断她:“给我狠狠地打!” “大嫂,你看起来很紧张嘛,在怕什么?”李氏看了秦氏一眼,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担心母亲……” 妯娌俩还在争辩,新荷却已经跑到了顾望舒的身前,只一眼,便被吓住了。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木板上,一动也不动。眼看着小厮的棍就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她不顾一切地伸开手臂拦住他们:“住手,不许再打了。” “这……”小厮看了眼府里这位最受宠的嫡出小姐,回头去看新老太太。 “荷姐儿,你怎么来了?过来母亲这边。”秦氏看见女儿脏乱的衣衫,眉心一跳,对着她招了招手。 新荷没理会秦氏,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祖母,不能再打四叔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新老太太脸色冷凝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秦氏看了眼身后的采风、采月,示意她们把大小姐带走。 两个大丫头屈身点头,径直向新荷走去。 “走开,不许碰我。”她知道母亲的意思,站起来便往旁边躲:“四叔他没有错,那些吃的用的都是我硬逼着他收下的……” “我是新府大小姐,他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新老太太脸色一白,这可是她最疼爱的孙女,“荷姐儿,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祖母最不喜欢他吗?” 她说话很慢,像是一个字又一个字从心底发出的声音。 “祖母,祖母,我都知道……” “但是,四叔不该受这个罪的,他什么也没做错啊……” “他从来也没有对不起我们新家。” 新荷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满脸,前世她从来没有听过顾望舒在新家被祖母重罚,大概是她不该这样贸贸然帮他……想着让他活得轻松一些,没想到却因为她的缘故,这一世他活得更加艰难了。 新老太太闭了闭眼:“荷姐儿,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 “我毕竟最疼爱你,过来祖母这边吧……” “不不不……”新荷跪下向前爬了几步,哀求道:“祖母,你放过四叔吧,真不是他的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母亲,荷姐儿一向乖巧。这事,这事……”秦氏有些吞吐。 “我倒是觉得荷姐儿说的大约都是实情。”李氏低声说了一句。她是真没想到这件事会是新荷做的,虽然也知道定是大房所为,但是这个才六岁的孩子……大房没有嫡子,如果嫡女再不被老太太待见,那大房可能就真的败了。 “你闭嘴!”秦氏罕见地发了火。 李氏眉头一皱:“凭什么?我在新家难道连话都不能说了?” “都住口!”新老太太用拐棍狠狠捣了捣地面,回头骂两个儿媳妇:“像什么样子!这么多丫头婆子都看着呢,脸面都不顾了……” 她很少动这么大的肝火,身后的张嚒嚒吓了一跳,连忙劝她保重身体。 “荷姐儿,我再说最后一次,如果你现在过来祖母这里,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依旧是新府最受宠的嫡小 姐……” 新荷跪着磕了一个头:“这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和四叔没一点关联!” 云朵和云玲也跪倒在地,看着大小姐哭得泪人一样,她们心里也难受,恨不得代替她给老太太磕头,磕多久都行,只要老太太肯允了大小姐。 “好好好……是我的好孙女!采风、采月,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拉下去。”新老太太回头吩咐道:“给我继续打!” “不要……”新荷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顾望舒的身边跑,小小的身躯整个趴到他的背上:“不许再打了,不能再打了。” “这,大小姐……”小厮愣怔当地,没想到小祖宗会来这招……这让他们不顾忌丝毫情面的连新荷一块打也不可能,老太太就算在气头上,也不见得会惩罚这位小祖宗。再说新老太太百年之后,这新府当家人肯定是大房,那秦氏还不得剥他们的皮…… “荷姐儿……你乖……四叔没事的,起来哈……”少年脸色苍白着哄背上的女娃:“真的不疼,听话哈,这事和你没关系。” 新府这么多人,全都冷眼旁观,只有这个孩子拼着自己的地位荣华不要,也一心想着要救他。心里真暖和啊,自从母亲死后,好像就没有这么被人重视过了。 “四叔,四叔……”新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怎么能不疼呢?全身都是血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气力了,这还不是疼吗?! 采风和采月没想到大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之间也不敢过去。 “这……成何体统,把她给我拉下去。”新老太太咬牙说道。 两个大丫头心头一凛,大踏步走上前去。新荷被强行拉开的瞬间,大声喊道:“祖母,您是信佛的啊!” “您不是最应该心存仁厚吗……” “祖父泉下有知,要是知道您这样对待四叔……” “荷姐儿,住口,谁许你这么说话……”秦氏眉头一皱,也跪倒在新老太太面前:“是媳妇的错,没教养好姐儿,母亲千万别生气。” 李氏抬眼看见老太太脸色蜡黄到没一丝血丝,难得开口劝道:“母亲放宽心,荷姐儿是个小孩子……如何会知道这些话,定是有人存心教唆。” 第21章 张嚒嚒也被吓住了,慌忙招呼秀梅、绣芝伺候新老太太喝水、给她抚后背……她也低声劝解:“……您也想开点,年纪大了,管不得什么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吧……” 新老太太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荷姐儿,你今日如此违逆我,可有想过后果?” “新家家规第一条,凡新家儿孙,若目无尊长、大逆不道者,当罚十鞭。” “祖母,我从未想过违逆您……”新荷挣脱开采风、采月的管束,往前走了几步,跪在她的脚边。 “从小,我就在您眼前长大的,相处的时日比母亲都多。” 她深吸一口气:“可是,四叔真的是无辜。” 新老太太听她提及往事,眼圈也红了,这可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孙女。她闭了闭眼:“说这么些话,到底还是向着你那四叔了。”「四叔」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这鞭你也情愿受?” “是孙女不懂事在先,祖母教训的是。”小姑娘声音清脆,说完话又磕了个头。 “那好,既然如此的话……张嚒嚒,去祠堂把软鞭拿过来。” “母亲,使不得啊……荷姐儿还太小,禁不起您这一鞭……”秦氏秀眉紧皱,凭什么她的女孩儿要受这样的罪,对于顾望舒这件事情,确实是母亲做的太过分了……难道还不许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张嚒嚒看了眼新老太太的脸色,叹口气,转身走了。 顾望舒大病初愈,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挨了这一顿毒打,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眯着眼睛去看院中跪得笔直的小姑娘。她要为他挨鞭子。 这还是个孩子啊…… 他不知哪里又有了力气,猛然从木板上翻下来,声音嘶哑:“老太太,她是府里唯一嫡出的大小姐,打不得啊。” “实在不该为了我这卑贱之人受鞭刑……”他喘了口气:“要打,就打我吧。” 一院子的人都怔住了,那个浑身是血、性命不保的少年竟然自求鞭刑…… 新荷眼泪汪汪地站了起来,跑到他身边,窃窃私语:“四叔,你别担心,祖母就是脸上严肃,那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再说,我要是真的挨了鞭子,那表示你的事情就过去了。” “我年纪小,个子也长得快,就算打两下也不会留疤痕的。”小姑娘语气轻柔,竟像是在哄他。 太阳高悬在头顶,这时候正是午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脸上又是泥土又是泪痕,眉心处因为下狠劲磕头,留下一片鲜红的印迹。她皮肤白皙,看着格外明显、很是可怖……大概是心里害怕、焦急,又赶上天热,小脸就通红着。衣袖处不知怎么回事,破了一个大洞……这模样,和平时乖巧、清秀的女孩儿实在是相差甚远。 像是乡下因淘气没人管的野孩子。但就是这样,顾望舒的心由凛冬寒冰一点点化为春日暖阳。 “傻荷姐儿……”他艰难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发。 新老太太微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对院中发生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老太太……”张嚒嚒拿着红色牛皮包裹尾梢的软鞭过来了。 新荷瞪了一眼站在两旁的小厮,示威的意思很明显。要是再不声不响地对顾望舒动粗,以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四叔,别担心。”她低声安慰了句,便转身往新老太太的方向走去。 “荷姐儿,过来。”秦氏喊她。 新荷摇摇头,行至祖母的面前,跪下了。今日这事,明显就是她惹怒了祖母,可不想再牵扯到母亲。 “荷姐儿年纪小,十鞭怕是受不住,母亲不如打二鞭意思一下,也好让下面的人长点心,懂得规矩。”李氏站在一旁,慢慢说道。 新荷听到二婶母的话,捏紧了手。 秦氏心里着急,这是她十月怀胎养大的女孩儿,就算做错了事,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别说二鞭,就是一鞭她也受不住啊。 作为母亲,她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孩子受苦:“母亲,荷姐儿教养不善,顶撞长辈,是儿媳没教好。” “儿媳愿意替她受罚,荷姐儿才六岁,挨不得鞭子。” “母亲……”新荷说不出话来。到底还是连累了母亲。 新老太太霍地睁开眼睛,什么话也没说,接过张嚒嚒手里的软鞭,站了起来,挥鞭向新荷打去。 “老太太,求求您,不能打姐儿,她还那么小……”云朵和云玲以头着地,“砰砰砰”地磕了起来。 眼看着鞭子落下来了,秦氏却猛然站起来,动作迅速的把女儿搂在怀里。 “啪”,秦氏实实在在挨了一鞭,发髻都散了。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的汗随即流了下来。 采风、采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跟着磕头求情。乳 母许氏老泪纵横,她家姑娘在娘家时连一巴掌都没挨过,嫁了夫家,却为了女儿挨鞭子。 张嚒嚒看了眼跪着的母女俩,上前一步也跪在了地上:“老太太……不能再打了,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新家的脸面何在……” 秀梅、绣芝低声劝道,“老太太饶了姐儿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罢了,你们竟然也……”新老太太手中的软鞭扬了又扬,看着一向温顺和善的大儿媳,最终还是没落下去:“老了,果然是不中用了……” 她转身离开,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看起来竟无比的孤独。 张嚒嚒临走时看了一眼秀梅、绣芝,示意她们把“念慈苑”的人都带回去。 嘈杂的柴房安静下来。 李氏抿了抿唇,没想到事情的结局是这样不了了之,没趣。果然老太太还是偏心大房。她看了眼凄惨的秦氏,心里又有了丝愉悦,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领着丫头、婆子扬长而去。 “母亲,对不起……”新荷从秦氏怀里钻出来,伸手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傻孩子……”秦氏在许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以后不许再瞒着我自作主张。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母亲总会护着你的。” “母亲……”她呜咽一声,抱住了秦氏的腰。 “快去看你四叔。” 新荷“嗯”了一声,往顾望舒身边跑去:“四叔,四叔……没事了。” 少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微笑了一下,然后头一歪,不醒人事。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四叔……”新荷惊骇异常,回头去看秦氏。 “你们几个,先把人抬去大少爷的‘墨竹轩’,采风你去请府里的刘大夫,快点。”秦氏右眼皮直跳。 “是,大太太。”几人答应着,把顾望舒往木板上抬。 云朵和云玲相互搀护着站起来,把虎子嘴里的破布拿出来,绑他的麻绳也给解开了。 虎子跑到秦氏面前,砰地一声双膝跪地,“谢谢大太太,谢谢大小姐……” “行了,起来吧,去照顾你家主子。”秦氏疲惫地摆了摆手,说到底顾望舒还是个孩子,真要在新府出事了,也不好看。 第22章 采月帮着秦氏重新挽了发髻……转身把花猫似的嫡小姐搂在怀里,开口哄她:“姐儿,待会让奴婢抱着你走,好不好?” 新荷本来想开口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折腾了一上午,实在是累极了,脚软腿软的……她索性点点头,偎进了采月的怀里。 “墨竹轩”离柴房并不远,大约两个夹道的距离。想必这也是秦氏选择让顾望舒来这里医治、休养的原因。 柴房又脏又潮,实在不是一个“病人”该待的地方。 “墨竹轩”是个有五间上房的四合院,里面种植的大多都是竹子。看着很雅致、气派。新明宣是大房的庶长子,又有功名在身,秦氏就更厚待了他些。 一行人到新明宣的住处时,他屋里的管事婆子出来迎接……说是大少爷去了族里的学堂,要晚上才能回。 秦氏指使着下人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把顾望舒先抬进去。 这婆子姓孙,是新府的老人了,当年也是秦氏的心腹。只因她做事稳重又不多话,她才把她指给“墨竹轩”做了管事。也算是熬出了头。 “大小姐,奴婢们帮你梳洗下吧。”新明宣的两个大丫头竹青、竹音给秦氏行过礼后,去接采月怀里的新荷。 “不用你们抱,我自己走。”她从采月怀里挣脱出来,软嚅着开口。 “……好。” 等采风领着刘宾赶到“墨竹轩”的时候,顾望舒已经以趴卧的姿势“躺”了在床上。 “大太太好。”刘宾恭敬地行了个礼。 秦氏摆摆手,指了指床上:“别多礼了……先给他诊治吧。” 刘宾答应了声,坐到床边的杌子上给顾望舒把脉。他眉头紧皱,片刻后说道:“肝气郁结,气血两虚,又伤势严重……我现在开个方子,马上把药熬上,浓浓的给他服下,只要晚上不发烧就没什么大事。” “好,麻烦了。”秦氏看了眼孙婆子,让她安排人去跟着刘大夫抓药。 新荷这时候被梳洗干净带了过来。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了一圈,抬头问:“母亲,四叔会有事吗?” “不会的,放心。”秦氏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回头吩咐虎子去和几个小厮一起烧热水来给顾望舒擦身。 在她印象里这孩子应该比宣哥儿还大一岁,个子长得是挺高了,就是特别瘦。想来宣哥儿的衣服他也能穿。 “ 把你们大少爷干净的里衣拿过来一套,放到四爷屋里。”她看了眼竹音,开口道。 “是,太太。” …… 一番忙乱后,顾望舒被喂了药沉沉睡去。 新荷看着少年脸色雪白、无比虚弱的模样,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四叔被祖母一直打下去,搞不好真就出了人命。 秦氏安排了孙婆子几句,就要领着新荷离开。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大约新德泽也该下朝回来了。如今这事情闹得这样大,估计一迈进新府就会知道了……与其在别人那里听说闲话,倒不如她亲自给他讲明白。 毕竟,违逆长辈确实是不应该,无论是因为什么事情……尤其在百善孝为先的夫君这里。 “母亲,我还不想走……”新荷瘪了瘪嘴。 “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你四叔不会有事的,你瞅瞅你造这一身,像什么样子……” “母亲……”新荷拽着秦氏的衣袖试图撒娇。 “把你们主子带回去。”秦氏交待云朵、云玲,眼神少有的认真。 云朵答应了一声,蹲下身把新荷抱起就往外走,“我不,母亲……放下我……” 秦氏看了眼被丫头抱着不停挣扎的女儿,摇了摇头,也领着人离开了。 “姐儿,姐儿……”云玲小跑跟在云朵后面,小声和她商量:“我们先回莲苑,梳洗后再偷偷回来,那时候夫人肯定不在了……这样好不好?” 新荷眼珠转了转,回头夸她:“还是你聪明。” 新德泽处理完公务,一进新府,就在前院门廊处看见了秦氏。他一愣神,问:“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秦氏温婉一笑,低声回他:“一天不见,便想着……提前看到你。” 她甚少说这样的话,新德泽心里一热,握住了妻子的手。 “刚好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享受着妻子的浓情蜜意,男人整个看起来很是愉悦。 两人难得有这样相处的时刻,丫头小厮们也极有眼色的远远跟在后面。 秦氏轻声细语的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着重提了顾望舒被打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又提了女儿也险些被鞭打,吓到一直哭泣。 男人俊眉紧皱,紧了紧妻子的手:“难为你了,母亲年纪大了,许多事你要多担待着……”他不 太懂上辈人之间的恩怨。母亲也从未向他提及过往事。 新德泽想起父亲临走时的场景,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嘱咐他要好好照顾顾望舒…… 以前,无论母亲做什么,都是内院的事,他也不好插手,总觉得也是孝顺……但如今,却不能再放之任之了,顾望舒无论如何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还是父亲特意交待过的。 父亲所托之事他从未做到,想来,也是大不孝了。心里突然就很愧疚。他转身和秦氏说话:“你先回去,我去母亲那里,和她好好谈谈。” “好,那你早点回,我等你。”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领着小厮往“念慈苑”去了。 秦氏站在原地发了会呆,她刚刚说的事情虽然夸张了些,但却都是实情。谁没有点私心呢。老太太在新府说一不二,夫君更是个孝顺的。 她也没别的心思,只想着她的荷姐儿不能凭白受委屈,她就这一个女孩儿。能护多少就是多少吧。 第23章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约摸到了下午的最后时分。整个“念慈苑”非常的安静,只有木鱼的“咚咚”声在空气里回荡。 跪坐在蒲团上念佛的老妇听见脚步声,顿了顿:“去正堂等着吧。”她头也没回,低头继续看手中的经书。 新德泽到门口停下了,他本来是想在母亲的小佛堂里坐会,听她这样说,只得转身向正堂走去。 过了一会,新老太太扶着张嚒嚒的手慢慢走进来,坐在靠背椅上问道:“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新德泽一哽,低声说:“府内发生的事儿子都听说了。” “哦,那你预备怎么处理?” “儿子不敢擅作主张,因此来和母亲商量。” 新老太太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好看了些,回头吩咐秀梅:“给大老爷倒茶。” 她看了眼儿子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大约也能猜到你想说什么,觉得顾望舒处境可怜,想来讨个人情……” 新德泽觉得有些急躁,母亲如此一针见血,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是不说又不行。 “……父亲临走时,再三嘱咐,让我好好照顾望舒。”他斟酌着开口。 新老太太眉头紧皱:“……” “这些年,我一直站在您的立场……对望舒不闻不问。” “但是,母亲你今日的作为,实在是有些不妥。他只比宣哥儿大一岁,还是个孩子。如果今天真的出事了……” “百年之后,我如何有脸面去见我的父亲?” 新德泽是个文官又出身科举,论嘴皮子的功夫,朝野上下也难有对手。他最擅长的就是单刀直入。 “……你,你……”新老太太嘴唇哆嗦起来:“你这是专程来指责我了?” “儿子不敢。”新德泽跪在地上。 张嚒嚒看了眼母子俩,对屋子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摆摆手,一起退了出去。 “母亲,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如若有言官以不孝之名参儿子一本,那我的仕途就毁了……” “父亲没死时,在朝野也颇有建树……” “再则,新家是百年世家,不能败落在儿子手里。” 他话还没说完,新老太太就打断了:“……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是……长大了啊。”她茫然地看着这个自己生的 最优秀的孩子,“筹谋、算计的模样像极了你父亲。” 新德泽薄唇紧抿,磕了个头。 新老太太沉默了许久,冷冷地说道:“以后……这“念慈苑”你们就别来了。” “我也好专心礼佛诵经。” “母亲?!” 新德泽抬起头来,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母亲的反抗,她一向刚强,自然会对这样的逼迫不满……嘴角随即泛起哭笑,他不帮顾望舒觉得愧对于父亲,帮顾望舒又觉得愧对于母亲。 “来人,送大老爷。”新老太太下了逐客令。 张嚒嚒从院子里走进来,把新德泽请了出去。 新老太太望着大儿子离去的背影,泪水涌了上来。要她原谅新瑞(新德泽的父亲),接纳顾望舒,谈何容易?! 她闭了闭眼,想起新瑞死的那个黄昏,他看着她,眼神里像是有祈求,有愧疚还隐约有一丝希冀。 他大约是想让她近前来……那时候他已经没气力了,说不出话来。 她最终也没有过去。 她看着他死的……眼睁得很大。 新老太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秦氏亲手做了几个拿手菜肴,在“德惠苑”等新德泽。左盼右盼都不见人影,倒是把他的小厮给等来了。 “太太,老爷说他有些不大舒坦,今晚就不过来了。” 秦氏一愣:“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老爷从老太太的住处出来后,就一直心绪不佳。也不让我们跟着,只身一人去了书房。” 秦氏抿了抿唇,转身招呼着丫头把那蛊<鲜笋鸭腿煲>盛到食盒里,然后交给小厮:“就说我亲自煮的……让他多喝点,身体要紧。” 小厮接过食盒,答应了声,转身走了。 深秋的天气,夜黑的很快,月牙刚挂在天边时,新荷便领着云玲出了莲苑。她临出门时交代云朵好好守着“家”,一旦秦氏那边有什么举动,让她赶紧想办法通知自己,也好及时的赶回来。 此时的“墨竹轩”灯火通明,新明宣已经从学堂回来了,在两个大丫头的服侍下正用晚膳。孙婆子早已把秦氏交待「顾望舒暂时住这里的事情」告诉了他。因顾望舒还在沉睡,他并没有去打扰,只吩咐下人们小心侍候着。 对于这个“四叔”,他其实很熟悉。早在 祖父没死的时候,因着两人年纪相仿,祖父常常让他们在一起玩耍。又都是男孩,摔跤打架也是有的。 后来,祖父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四叔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个状况。 “哥哥……”新明宣正想得入神,新荷领着丫头走了进来。 “荷姐儿,你怎么来了?”他从杌凳上站起身,大踏步走过去,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记忆里,妹妹好久没过来“墨竹轩”了。 “想哥哥了嘛。”小姑娘突然被抱起升高,下意识就搂了他的脖子。 第24章 “就你嘴甜~”新明宣捏了捏她的小脸,又问:“吃晚膳了吗?” 新荷“嗯”了一声,嗓音软嚅:“哥哥,咱们去看四叔啦。” “哟~这敢情惦记的不是哥哥啊……”声调拉得很长,一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都被逗笑了。 “不是,我是真的想哥哥,趁巧……也来看四叔。”新荷脸一红。 新明宣大笑:“好,就听小祖宗的,去瞧四叔。” 兄妹二人往东厢房去,虎子正坐在门口打盹,听见响动,惊醒过来,慌着给他们行礼。 “四叔怎么样了?”新荷从哥哥怀里挣扎着下来,低声问他。 “吃过药后,一直在睡。” 她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也忙了一天,去隔壁屋里休息会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不用担心。” “是,大小姐。”虎子行礼后,退下了。 新荷脚步放轻地走过去,趴在床沿边看顾望舒,他额头上出了好多汗,脸色看着红润了些。 她从袖口处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哥哥,四叔会好起来吗?” “一定会。”新明宣揉了揉她的额发。 “云玲,你去小厨房把咱们带来的燕窝熬上,待会四叔醒了,刚好能喝。”新荷回头交待道。 “是,奴婢这就去。” “你个小丫头,想要什么哥哥这里没有……还偏偏亲自带来。” “哥哥……”新荷拽着他的衣袖撒娇。 “……好了。”少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老实告诉我,你来「墨竹轩」有没有告诉母亲?” “没有。” “为什么?” “母亲说……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不许我打扰四叔。” 小姑娘微低着头,一脸的委屈。 “那,你现在看也看过了……天色都这么晚了,我让丫头们把你送回去好不好?”新明宣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声音都柔和了很多。 新荷歪头想了一会,要是直接拒绝的话,这个大哥肯定不买账,估计也会像母亲一样,强行把她送回去。 要怎么办呢?她焦急的直对手指。 “大少爷……”竹音恰时出现在门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 新荷眼睛一亮,机会来了,她麻利的从少 年怀里挣脱出来:“哥哥,有人找你。”说着话还对着门的方向撅了撅嘴。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说?”新明宣斥责道。 “少爷,有人过来找你……说是你的同窗。”竹音回道。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在新家族学里念书的总共也就那几人,新明宣心里疑惑着,“荷姐儿,你先在这待会哈,哥哥去去就来。”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大步走了出去。 “呼……”新荷长出了一口气,刚刚好险,差点就被哥哥赶跑了。 顾望舒一直都睡得不沉,半昏半醒的状态,大概是身上的伤太疼了。小姑娘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就是睁不开眼睛。 其实,他想看一眼她的。 “四叔,你要快点好起来……” “以后,这府里,定不会有人再欺侮你。”新荷只以为他睡熟了,大着胆子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湿凉湿凉的,应该是没发烧。 听着她碎碎念的喃喃自语,顾望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好像对新家一直以来的折磨和愤怒,突然就减轻了。 等那双凉丝丝的小手贴着他的时候,他被冰醒了。印入眼帘的是小姑娘睁得溜圆的眼睛,脸洗得白净净的,发髻也整洁,想来是梳洗过了。 “怎么不说话?”顾望舒看着她呆愣愣的,出声提醒……大约是发过烧,声音很粗砺,像砂纸磨过桌面。 “……四叔,你醒了?” 少年因病色显得脸白如玉,神色虽冷清,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柔。薄唇因疼痛有了几分血色,看起来竟意外的~俊秀。 她一向都知道,这个四叔长得好看,容颜无双、秀丽婉转。是属于那种万众瞩目的长相。只是太清瘦了,因着个子很高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单薄荏苒,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顾望舒“嗯”了一声,惜字如金。 新荷想笑一下的,嘴一抿,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她是真的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顾望舒,害死了那个前世荣华无限的内阁首辅。 他如今被祖母打成这个样子,这样的无妄之灾……她快被愧疚淹没了。 “荷姐儿乖……别哭哈。”顾望舒抬起手,轻轻给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新荷随意用袖子抹了把脸,回头便看见云玲端着红色漆盘站在门口。 “姐儿 ,燕窝粥熬好了。” “端过来。” 主仆二人服侍着顾望舒把粥喝了,又把外边守着的小厮叫进来,吃了一碗药。 “四叔,你安心睡吧,我要回去了。”新荷看他神色疲惫,就不想再打扰了。 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路上小心些。” 新荷路过正房时,看见西次间的灯火还亮着,里面欢声笑语,就知道客人还没走。 她招手把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叫了过来:“我这就回去了,先不必告诉大哥,等客人走了再和他说。” “是,大小姐。”小丫头福了福身。 月光淡淡地照在头顶,虽不甚明亮,却也柔和、温馨。 “望月阁”的李氏正服侍夫君用餐,新德育在布匹铺子里处理些杂事,就回来晚了些。 “有喜事?”男人看着妻子全程笑语嫣嫣,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口。 “当然有,而且还是大喜事。”李氏摆摆手,把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赶了出去。 “……哦。” “今天府里可是发生了大事,母亲要鞭打荷姐儿,结果误打了秦氏……”她哈哈大笑:“你是没看见,大嫂的发髻都散了。” 新德育一惊:“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你一天天都不在府里,这不也是刚回来嘛……” “为着什么事,母亲竟动这样大的肝火?”男人话语里都是迫切。 “顾望舒。” “四弟……”新德育猛然站起身,就往外走。 李氏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大哥,晚上不过来了,歇在书房。” 李氏气得直跺脚,这都是哪跟哪儿呀,“大房的事他慌个什么劲,赶着像“狗吃红薯皮似的”,话刚出口就“呸”了一声,这比喻也是不恰当。 第25章 “二老爷好。” 「凌雅阁」守门的小厮看见新德泽挑着灯笼过来了,远远的便行了礼。 男人摆摆手,问道:“大老爷在吗?” “在书房呢,奴才领你过去。”这二老爷虽是庶出,却也是个有本事的。整个新府的生意都是他在照料,且势头蒸蒸日上……小厮丝毫不敢怠慢,说着话就把人往屋里请。 新德泽在读《论语》,读到<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大哥……” 他听见声音抬眼去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坐吧。” 有小厮端了茶水上来。 “我回府后听说了今天的事……”新德育眯了眯眼,他和这位大他两岁的大哥关系不错。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偶尔也会因为某一件事情出现一点分歧,那都无伤大雅。 在大是大非或有关家族荣辱这一块,两兄弟势必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以大局为重。 他对老太太这些年过于苛刻四弟这一块,也很不满。不过,他身为庶子,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怎么说得上话……可不管怎么说,这顾望舒也是父亲在世时收的养子,这事外界也大都知道……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我和母亲谈过了。”新德泽淡淡开口:“……她最后选择让步……以后顾望舒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参与。” “只是……” “怎么?”新德育问道。 “母亲说,以后无大事就不要去「念慈苑」了,她要专心礼佛。” “……”新德育是做生意的人,脑筋转的比谁都快,他顷刻之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卡。 不过,这大哥是如何说服的老太太,他还真是好奇。 “那四弟现在如何了?” “你大嫂暂时把他安置在宣哥儿的「墨竹轩」,等伤势好些之后,再为他单独辟出一间院子。” “这两天闲暇的时候,你也去看看他。” “父亲走后这几年,由于母亲的关系,我们和他确实太疏远了。” 新德育点头称是,两兄弟又说了些闲话,他看大哥精神有些不济,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午,顾望舒难得清醒,他吃药后由虎子扶着在屋里走了一圈。总是躺着,感觉腿脚都酸软了。 新德育拿着补品过来的时候 ,他愣了下才开口:“二哥……” “四弟,我来看看你。”男人说着话,就让随行的小厮把带来的东西递了过去。 虎子伸手接过,放到小几上,给他倒茶。 “已经好多了,多谢二哥惦记。”他声音很冷淡。在顾望舒的记忆里,自从新老太爷去后,他和新德育就没再见过面了。 “……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可以直接让小厮去找我。日子还长,我们兄弟们得好好处。” “是。”顾望舒很疏离,话也不多。 新德育是个精明人,他大约明白这位四弟不和他亲近的原因。只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得已的难处,也不指望谁都能体谅,表面能过去就行了。 男人喝着茶,一句往事不提,只关心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说了许多场面上的漂亮话后,又略坐了会,才离去。 “主子,二爷来瞧您是好事,我怎么看着您反而淡淡的?”虎子把人送了出去,回来和顾望舒说话。 “咱们吃不饱穿不暖的那些日子,他可来过?” “……” “无缘无故被府里下人折磨的时候,他也从未开口制止。” “……” “你以为这些事他都不知道?论机敏聪慧,在人情世故这一块,新府二老爷可比大老爷强多了……” 顾望舒话说一半,回头看虎子一脸蒙圈的模样,摇了摇头:“罢了,你也不懂。出去忙吧,我想歇会。” “哦……”虎子退了几步,把门关好,转身出去了。他今天早上起来时,看见大少爷在院里练拳,虎虎生风、很有气势。 他看的心里痒痒,就偷偷跟着学了两招,刚好这会没事,可以再练两下。 新荷这日没过来,她昨晚大概是走夜路沾了寒气,到“莲苑”后便有些发烧。刘大夫给开了几剂药,云朵便拦着她不让出去了。理由很充分,说是现在四爷身体虚弱又病着,若是再让她传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 不过,她也没老实闲着,指使着小丫头给“墨竹轩”送了很多吃的东西。有核桃糕,绿豆饼,还有一小篮福橘。 福橘是秦氏让采月给送来的,她吃着很新鲜、又酸又甜,就想起顾望舒一直吃药嘴里寡淡,就让他也尝尝。 临走时,她交待了小丫头好几次,说要是四爷问起她,不要说病了。就说“芳菲阁”的林师傅给布置了太多作业,她走不 开。 “荷姐儿,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秦氏向刘大夫询问顾望舒伤势时,听说女孩儿病了,忙领着两个大丫头就赶来了。 “母亲,我没事。”新荷从塌上下来,小跑着扑进了秦氏怀里。 “荷姐儿乖一点哈……都病了还不老实。” 话虽是这样说,秦氏还是把女孩儿抱了起来,小心地看她脸色。 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一室静谧。 “母亲,你后背还疼吗?” “摸过药膏好多了……你祖母也没有下狠手。”秦氏护着女孩儿坐在靠背椅上,和她说话。 “昨天,我没有听祖母的话,她会很伤心吧……”新荷低下头去,她并不是有意要和新老太太做对的。 “傻荷姐儿,都过去了哈。”秦氏拍着女孩儿的后背,轻声安慰她。今日上朝前,新德泽去了“德惠苑”用早膳,特意把新老太太的话和她传达了一遍,意思是让她别无故去打扰母亲。 “以后,别去「念慈苑」了。”她交待道。 新荷很诧异:“为什么?” “你祖母专心礼佛,不管杂事了。” 新荷“嗯”了一声,知道是自己伤到祖母的心。她搂紧秦氏的脖子,半响没有说话。 第26章 秦氏不忍心女孩儿沮丧,就多陪她了会,吃过晚膳后才离开的,走到门口时还在嘱咐云朵、云玲,让她们好生照看着大小姐,不许出什么差子。 她刚走片刻,天空就淋淋漓漓地下起雨来,到了夜里狂风大作,夹杂着响雷、闪电,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更是“哗啦啦”作响,闹得新荷一夜都没睡好。 这样的大雨连续下了三天,才终于放晴了。 新荷整日被拘在“莲苑”,无聊的很。她想去看看顾望舒,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四叔身上的伤势有没有好转。 “云朵~我想出去走走……”她坐在临窗的塌上,无精打采地绣手帕。 “姐儿,刚下过大雨,不能出去,路泥泞而且太滑。” 新荷哀嚎一声,趴在小几上懒得动弹,就知道她们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自己。前两天说是雨太大、风寒未愈,不易出门……好容易雨停了、又说路太滑……易摔倒。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憋得全身长毛。” 云玲端着刚切好的果子走进来,一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姐儿又不是桃子,怎么会长毛?” “……就知道笑笑笑,再这样把我困在屋子,我肯定会急到风寒复发……” “呸呸呸,姐儿又胡说了,哪里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揽病的。”云朵警告道,“再说,林师傅不是刚派人给你送了新的花样来吗?让你依着绣几方帕子,怎么会无聊呢?” “哎……别说了。”新荷提起这事就头疼,这林静还真是严格,这几日称病没去“芳菲阁”,竟然派小丫头送了花样过来……还交待让她好好作业,过几天要检查。 云玲和云朵相视一笑,哄她:“姐儿,来吃些苹果,这是二太太专程让人送来的。说是二老爷花大价钱在别人那里匀的……让咱们尝尝鲜。” 新荷手一顿,脸色有些冷。她没有忘记那天祖母要用鞭打她时,二婶母说的话。 她摆摆手,“赏给丫头们吧,我不想吃。” 云玲一愣,也没吭声,依言出去了。 这场大雨一过,眼看着就真正进入冬天了,秦氏随即安排下去,请了自家布庄的裁缝来,给府里的丫头、小厮们各做两身冬衣。趁着也让给顾望舒量了尺寸,做了几身现下正穿的衣物。 至于新老太太棍打四爷、鞭斥孙女的事,在秦氏的刻意压制下,已经没人再提及了。她也是 聪明,知道如何收买人心……说最近天气寒冷,还各赏了六吊钱和六两羊肉,让大家多吃些好的暖暖身体。众人平白得了这些好处,自然是喜不自胜,谁还会多嘴多舌讨主子嫌呢。 顾望舒安心在“墨竹轩”养病以来,看他的人还是挺多的。秦氏领着大丫头采月来过两趟,拿了许多补品。二房的李氏也让自己的心腹送了些吃的用的。新明宣更是下了学堂就过来看他,两人年龄相仿,话题也多。 这日,他正坐在屋里看书,虎子从外面拎了方形食盒进来:“主子,这是嫡小姐让人送来的当归参鸡汤,还温热着,你喝点吧。” “人呢?”顾望舒站起来问道。他身体恢复的很快,到底年轻底子也好,已经能坐站无虞了。因最近常吃滋补品,脸色都红润起来。 “谁?”虎子后知后觉:“送汤的小丫头早走了。” 顾望舒没再吭声,接过他盛到碗里的汤,喝了两口。 又过去两天,道路终于平坦无阻了。一大早,新荷由丫头们侍候着,换了簇新的深兰色袄裙,先去给秦氏请了安,然后才往“墨竹轩”去。 新明宣每日黎明便起,吃过早膳后去族里学堂,很是辛苦。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便想着努力一些,争取做到勤能补拙。 天气很晴朗,太阳照在新荷的后背上,一会功夫就有些发热了。她走到顾望舒的住处时,看到他正在喝药,旁边小几上还放了一盘腌渍的话梅。 “四叔,我来看你了。”她一脸笑意地走过去:“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顾望舒看她一眼,发现她眉心处的红色印迹已经消了。 新荷自来熟地捏了一个话梅放到嘴里:“好甜。四叔也怕苦药吗?” 少年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清“咳”了一声,“没有的事。” 新荷也没有在意,只觉得他这里的话梅比“莲苑”的更甜些,因此又捏了一个。 “别吃那么多,小心牙疼。” 她“嗯”了一声,不以为然,抬眼打量顾望舒。他穿着玄色的杭稠直缀,一看就是新做的,很合身。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样一来就更俊美不凡了。 “看我做什么?”少年看她盯着自己,疑惑地问道。 “四叔长得好看,自然要多看几眼。” 顾望舒失笑,拍拍她的头:“走吧,天气甚好,我领你出去转转。” “好的。”新荷答应一声,跟着他就往外走,这些天她一直被拘着,也是憋的难受,巴不得能有个机会出去走走。 出了“墨竹轩”,一行人往池塘方向去了。少年“人高马大”地走在前面,她小短腿跟的很吃力,几乎小跑了。 “姐儿,你慢点,小心摔着。”云玲看她走得踉跄,忍不住便出声提醒。 顾望舒一愣,他倒是没注意这点,转身去看她:“跟不上我,不会说出来吗?”说着话便弯腰把她抱起来,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谢谢四叔。”新荷眯着眼笑了,轻声开口。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挺好味的。 李画屏领着春红往花园方向去,近几日都没见到新德泽的影子,她心里烦闷,便想着去散散心。离老远便听见孩童清脆的笑声传来,她寻着声音去找,在池塘旁看到了一位极俊雅的少年,怀里抱着嫡出大小姐…… 第27章 “李姨娘,这么巧?你也来这里看锦鲤?”新荷正笑着和顾望舒说话,一抬眼便看到了李画屏主仆。 “见过四爷,见过大小姐。”春红极有眼色地屈身行礼。 新荷摆摆手,示意她起来。 “不……”李画屏刚要开口,就被自家丫头拽了一把,她一怔,即刻反应过来,也屈身微施一礼:“我是偶然路过此处,无意间惊扰了大小姐,请见谅。” 这种无意间散发的柔弱是怎么回事……新荷看了一眼顾望舒,发现他遥望着远方,根本没注意谁在和她说话。 她也懒得猜想李画屏的心思,随意吩咐春红道:“扶姨娘回去吧,临近中午了,脸色那么苍白,大约是怕热吧……” “是,大小姐。”春红答应一声,去扶着李画屏离开。 云朵看着小姐一脸不耐烦且懵懂的模样,右眼皮跳了几下,强忍住笑背过身去。 “四叔,那边有一个好大的锦鲤游过去了……”新荷拧着小身子往水里探。 顾望舒用手臂环住她的后背,难得训斥道:“老实一点,掉下去可怎么办,现如今水那么凉。” “四叔……” 小姑娘声调拉得很长,像是在撒娇说些什么,但是李画屏已经走的很远了,她渐渐听不见那边的对话了。 “那位年轻人是谁?”她低声问春红。 “那是老太爷在世时认的义子,府里的四爷。姨娘进门晚,不认识是应当的。” “他看起来……”李画屏改口道:“看着他对嫡小姐很是宠爱。” “是,前几天府里闹腾的沸沸扬扬……大抵是嫡小姐对他好吧。”春红本来想把具体事件解释给她听,刚说一句又觉得不妥当,就含糊着住口了。 李画屏并没有在意,她叹了一口气,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天高云淡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孤单起来。 “春红,你抽个时间出府一趟吧。找个靠得住医馆,给我寻几副上好的坐胎药。”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大丫头,郑重交待道。 “是,姨娘,你放心吧。奴婢一定把这事给你办好。” 新荷是最没长性的,她看了一会锦鲤,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挣扎着从顾望舒怀里下来,就往旁边的八角亭走去。 亭子通体都刷上了红漆,只有顶上的瓦檐是青色的,看着很精致。周围种了很多荷,叶子颜色还是 深绿的,只是没有花了。 “等到夏天,这里荷花就会开了……很漂亮。最鼎盛的时候,这亭子都快被包围了。”顾望舒跟在她后面,说道。 “那么多荷花……一定很壮观吧。” “是。你出生也是在夏天。记得那年,大嫂把刚满月的你抱给父亲看时,不知为何你一直哭……当时,我的小厮刚采了几支荷花回来,准备插到花瓶里,谁知被你瞧见了。” 顾望舒陷入了极悠远的回忆,嘴角微微上扬:“你看着我咿咿呀呀,竟像是要讨要荷花。” “我试着把它递过去,你看到后果然不哭了。” “父亲当时也笑了,说是你和荷花有缘,就用“荷”给你起了名字。” 新荷听得有趣,从未有人给她讲过这些。 “四叔,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新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完全没有印象,此时听他讲起,却生了兴趣。 “……是个好人。” “……”这也太敷衍了,她撇撇嘴。 顾望舒却不愿意再往下说了,他背对着她站着。很是清瘦孤拔。看着竟是有些可怜。 又过了一会,云玲看着头顶的太阳都倾斜了,开口说道:“姐儿,我们回吧。该吃午膳了。” 新荷摸摸肚子,确实是有点饿。她“嗯”了一声,回头和顾望舒告别,然后笑眯眯地领着两个大丫头走了。 “嫡小姐笑起来真好看,两眼眯着,像小猫似的。”虎子看着主子的背影,也说道:“走了这半日,你也累了,咱们也会吧。” 顾望舒看了眼新荷离去的方向,也转身离开。话都没说。 虎子跟在后面,觉得自家主子的情绪有些奇怪,像是生气了。可是,他刚刚和嫡小姐明明就交谈的很愉快啊……莫不是背上的伤又疼了,一想到这,他的脚步也加快了。 新荷愉快地耍了半日,心情很不错,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路过新府学堂时,她探头往里面看了几眼。前世,她也很少来这里,心里止不住就有些好奇。周围翠竹环映,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姐儿,我们走吧……”云朵刚一开口,迎面就走来两位少年,后面跟着好几个小厮和仆从。 个子略高些的,她认识,是自家大少爷。那位稍微低点的,长相很英气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她拉了把云玲,两 人一起行礼:“见过大少爷。” 新明宣刚陪着好友吃完午膳,肚子有些撑,就出来溜达溜达,没料到会在学堂附近见到妹妹。她几乎没来过这里。 “起来说话。”他看了眼两个丫头,和新荷说话:“荷姐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新荷愣愣的没有接话,她看着对面那个身材修长,风姿出众,面容英气的少年,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 这人太熟悉了,前世和她订过亲,工部尚书的嫡子赵渊,同时也是母亲手帕交的儿子。 当时,两家对彼此都很满意,也交换过生辰八字,就等她十六岁嫁过去……然而,新家却出事了。 后来,新荷也隐隐听说,他上下托人情找关系想为新家翻案,还为此和自己的父亲闹翻了。 她记得赵渊比她大四岁,那时候是难得稳重的青年,家世也好。父亲母亲对这门亲事都很钟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见得对她有什么感情,却愿意为礼义为新家奔波。四叔有一句话真是说的很对——他是个好人。新荷苦笑。 再后来,她就死了,也不知前世的赵渊最后怎么样了。 “这就是你常说的妹妹?” 赵渊笑着同好友说话,这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认识多年似的。 “是,她就是我妹妹。”新明宣看着新荷半响没有说话,索性走了过去,蹲到她面前:“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 “哥哥,我没事,就是走路太累了……”小姑娘声音软嚅,小小的一只,一个人独自站着像是很惶恐。 第28章 “他是谁?”新荷小手一指,明知故问。 “……”新明宣嘴角一弯,细心和她解释:“这是赵渊,哥哥的同窗兼好友,如今也在新家族学读书。” “赵伯母和母亲多有来往,你大概是没注意。” 赵渊也走了过来,看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自己,只觉得可爱:“是啊,秦伯母还专门在新府给我辟出一间屋子,说我愿意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 “哦……”新荷眨眨眼。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赵家和新家也曾这么亲近。 “哥哥,我要回去了。不敢耽误你们进学。”她乖巧地行了礼。 新明宣轻轻揉了揉她的丫髻,点头让她离开。 “你妹妹看着年龄小,却很知礼数。”赵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往学堂走去。 “那当然,我新明宣的妹妹自然是什么都好。”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 “你这小子……” “说什么?我比你年长,喊大哥。” 少年的追逐、笑闹声传出去很远。不知愁滋味似的。 新荷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反正是再无来时路上的轻松自在。到“莲苑”后, 她匆匆洗了澡,换身衣服,饭也懒得吃,就拥着被褥睡了。 “姐儿,你喝完银耳粥吧。”云朵哄她:“里面放了你爱吃的红枣。” “不……先放那吧,我困极了,别再来打扰我。” 云朵答应一声,把帷帐给她放下了。 梦里碧空如洗,草长莺飞。 那时,她和赵渊的亲事刚定下来。第二日,依照礼节,他便拿着礼物来拜见父亲。 说起来也是赶得巧,她那日也刚好有事情来正堂和父亲商议,听闻他来了,慌忙之下便带着丫头躲在帷幔后。 赵渊带着两位仆人从外面走进来,进门便恭敬地行了礼,不卑不亢的。他穿着一件月白直裰,腰上挂了飘绿瑞兽吉祥的玉坠,人长得高挑英俊,举止稳重得体。新德泽随意和他说起制艺,考了他几个问题。回答得也都应对如流。父亲连连点头,满意极了。 新荷醒了之后,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这一觉睡得很久,大约是做梦的关系。 云玲进来把烛火点上,抱她去梳洗。 云朵在外间招呼着丫头们把饭菜摆上,伺候她晚膳。一 桌都是她爱吃的,又饿了这许久,新荷吃得肚儿圆圆。 “今晚这红豆酥很好吃,小厨房可还有?” “有。”旁边一个穿褐色长比甲的婆子回道:“最近红豆比较多,这是最常见的糕点。” “选一些好的,明日送去「念慈苑」,就说是我孝敬祖母的。”新荷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婆子点头答应了。 新德泽难得休沐一天,在“德惠苑”用了早膳后,便往“念慈苑”去。近几日他总觉得心里不安,便惦记着去看看母亲。 刚到大门外,便见一个婆子挎着红色食盒在叩门,见到他立即屈身行礼。 “你是哪房的?在这里做什么?”新德泽开口问道。 “奴婢是「莲苑」的。大小姐尝着红豆酥好吃,便让小厨房新做了些,说是让老太太也尝尝鲜。” 新德泽点点头:“她也是孝顺。” “念慈苑”看门的小厮见府里的大老爷过来了,忙差人向里通报。过了一会,张嚒嚒出来了,她向新德泽行礼后,问:“大老爷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心里惦记着母亲,便来看看。” “老太太很好,她不想见您,回吧。” 新德泽还要再开口,张嚒嚒却关门进去了。那婆子一看,顿时喊道:“等一下,大小姐要孝敬糕点给老太太……” 院内并无动静,好一会儿,站在门口的小厮劝道:“嚒嚒回吧,老太太悉心拜佛,对吃食不讲究。” 新德泽叹口气,领着小厮走了。 婆子无奈,看大老爷走了,也转身离开。 新德泽到“凌雅阁”时,竟意外见到了顾望舒,他长高了许多,带着一个小厮站在门外,像是在等他。 “四弟,许久未见了,怎么站在外边?走,里边坐。”还有些距离,他便朗声说话。 顾望舒行了礼:“久未拜见大哥,今日冒昧,还望见谅。” “都是自家兄弟,不说这虚话。听说你病了,我一直挂念着去看看,无奈事情太多,就耽搁了。” 两人说着话往书房去,小厮上茶后退下。虎子站在门口,听里面说话。 茶过三盏,顾望舒说道:“我来是想和大哥商量一件事。父亲在时,我曾考取过秀才,本来想一鼓作气来年参加乡试,谁料我身体不好……” 话说到这里,他抿抿唇,“明年的乡试,我想去试试。” 新德泽一愣,这话说得实在是客气,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再说,如若他高中举人,对新家也是荣耀。 “……你小时便聪颖,读书也好。这样,我给你举荐,明年乡试你去参加,中不中是其次,权当历练。” “这以后,新家门楣,还得是咱们兄弟撑着。” 顾望舒笑了一下,拱手道:“谢大哥。”他侧身坐着,穿着一件半旧的灰青色直缀,阳光透过槅窗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薄唇紧抿,看起来还有些稚气。 新德泽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既是准备明年的乡试,这时间也是紧了。府里添置了学堂,请的也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不如你和宣哥儿一起,日常作息也有个照顾。” “劳大哥费心。” “只是有一点要谨记,勤勉刻苦、尊敬师长。”新德泽抬眼看他,又嘱咐一通:“学堂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下去,你明日直接和宣哥儿一起去进学。” “是。”顾望舒点头。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闲话,顾望舒才辞别离去。 第29章 新荷一早起来,穿了莲青色兰花纹的交领褙子,带着云朵往“芳菲阁”赶,她几日不去,总怕林师傅嫌弃她惫懒。 “给师傅请安。”一进屋子,她便恭敬地屈身行礼。 林静正坐在主位上喝茶,看她进来,便随口问道:“风寒可痊愈了?” 新荷点头,把最近绣的帕子递给了她。 林静一一看过,觉得很不错,这帕子上绣的茉莉花色彩和谐,针脚精细,栩栩如生。 “你天赋不错,也知道用功,很好。” “都是您教的好。”新荷实在是拍马屁拍的多了,恭维的话一不小心就溜出了口。 “又顽皮了……”林静被逗笑了,抬眼去看她这学生,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且出身高门世家,怕以后是要了不得。 “过来这边吧,今日给你讲讲刺绣分类。” 林静往临窗的西次间去,新荷答应一声,也紧跟其身后。 苏绣就针法而言多到几十种。林静看她年纪小,怕经不住耐性,就只挑前三种,齐针、散套、施针,详细讲解了番,连带着如何运针、运针的手法也说了一些。 两个时辰后,新荷从“芳菲阁”出来,在门外遇见了母亲的大丫头采风,她和云朵正在聊天,两人连说带笑的,十分欢快。 “姐儿出来了。”采风余光看到她,忙迎了上来。 眼看着就正午了,外面太阳也热了起来。新荷下了台阶,问她:“你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事吗?” “……大太太新蒸了发糕,让你去尝尝。” “母亲亲自做的?”新荷抬头看她。 采风点头,又说:“大太太心里高兴。” 听她这样说,新荷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母亲难得有兴致,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她早晨时胃有些满,就喝了碗牛乳粥,现在正好也饿了。 因为怕太阳晒,她就专门挑有绿荫的地方走,就绕路远了些……路过“梨香居”时,看见春红拿着一大包东西匆匆忙忙地进去了,神情和平常不太一样。 新荷长了个心眼,回头招云朵过来,让她去查查最近李姨娘和春红在做些什么。 采风看着云朵快速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李画屏早上去“德惠苑”请安的模样,浅绿色的缠枝纹比甲,雪白的挑线裙,走起路来腰肢扭得像风中杨柳。她刚要开口骂狐媚妖精……又想起姐儿 还小,听不得这个,就强行忍了下来。 一进「德惠苑」,就看到秦氏在正房门外张望,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看着还好。 “母亲。”新荷小跑过去,搂着她的腿撒娇。 “这孩子……”秦氏捂着嘴笑,牵了她的手,往正房去。 冒着热气的白色蒸糕被切成块状,上面嵌着大颗的葡萄干,用青釉如意陶瓷盘端过来,很是诱人。 新荷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也不顾屋里丫头、婆子们的笑话,捏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荷姐儿,慢点吃。”秦氏倒了杯茶,放到她身边的小几上。 新荷连连点头,吃了一块,又喝了半杯茶,舒服地叹了口气。 “母亲,我看你气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昨夜没睡好……” 新荷疑惑地看着秦氏,说道:“刚刚在路上时,采风说母亲心里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秦氏脸一红,白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低头哄着女儿岔开了话题。昨夜,新德泽歇在她这里,夫妻恩爱折腾到半夜。就算早晨起来时腰酸背痛,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但是,这种事如何和女儿说。 “荷姐儿,如今你四叔也进了族里学堂,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暂时和你哥哥住在一起,平常也能互相探讨学问,饮食起居也方便一起照顾。” 秦氏喝了口茶,说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府里又不是没有住处,看起来像委屈他似的。无论怎么说,他也是新府的四老爷。” “哪有叔叔和侄子同住一室的道理。” “你经常去看他,总是知道些他的习惯或者喜好之类的……母亲想听下你的意见。” 新荷在吃第二块蒸糕,她揪了葡萄干放到嘴里,模糊着回答:“喜好的话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依照四叔的性格,应该更喜欢独处一些吧。” 秦氏点点头,摸了摸女孩儿的脑门:“好,母亲知道了。” 新荷准备吃第三块蒸糕的时侯,云朵回来了,站在门口对她使了眼色。 “母亲,我吃的好饱,要回「莲苑」了。林师傅安排了作业,我得赶回去绣花样。” “好,回去吧,路上当心点。” 乳母许氏在一旁站着,看嫡小姐的背影远去了,和秦氏说道:“姐儿越发懂事了。” 秦氏微笑了 下,她也很欣慰,女孩儿最近长大了很多,像是能明白事理了。 “查到什么了吗?”路上,新荷问云朵。 “春红出府给李姨娘买药去了。” “买药?”新荷眉头一皱,李画屏究竟得了什么病还要专程吃外面的药。府里刘大夫的医术在顺天府都有名声,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诊治呢。 “奴婢打听不出来春红买了什么药。「梨香居」的丫头也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春红亲自在后院给李姨娘熬药。” 新荷想了想:“你想办法安插一个人进「梨香居」,要时刻知晓李画屏的一切举动。” “还有……摸清楚春红的所有底细。” “我的体己一向都是你在保管,需要用多少银钱自己拿。” 云朵跟在新荷的身后,目不斜视:“奴婢知道了。”她心里有些后怕,这个六岁孩子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府里当家主母少,甚至还多了一份果断。还好她从未想过背弃旧主,不然哪天落到大小姐的手里,估计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阵风吹来,难得凉爽些。新荷心里有事,脚步就慢下来了。这世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 前世,四叔直到离开新府,都没有进新家族学…… 祖母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把“念慈苑”变成自己的“佛堂”,与世隔绝。 她长吁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 第30章 晚间,云玲伺候着新荷梳洗完毕,又给她拿了白玉兰香脂。 “记得去年我生辰时,外祖父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新荷想了想:“应该是在咱们库房堆着……”她从心型的小盒子里挑出一点香脂,在手心里匀开了,摸到脸上。 玉兰花的气味挺清淡的,她很喜欢, “明日,你找出来给四叔送去吧。”说着话,新荷躺到床上去。 云玲答应一声,帮她放下了帐子。 黑夜沉沉,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亲切又安逸。 “梨香居”里,李画屏刚喝完一大碗的苦药,心里郁闷,她抱怨道:“药怎么会这么苦?都不许添上点甘草吗,也好去去这个味。” 春红递过去一碟梅子,劝道:“姨娘,良药苦口……等你怀上胎也就好了。再说,这药都是配好的,哪有胡乱再添药物的道理,要是药理相冲了,那就更不好了。” 李画屏拿起一个梅子,放到嘴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就是胡乱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谁知道这药管不管用?怕就怕,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会呢?这方子好的很。是我跑遍了整个顺天府的药坊,才得来的。姨娘只管放宽心。”春红说道。 “难为你肯如此帮我,放心吧,如若哪天我做了这新家主母,必不会亏待你。” 她说话如此不忌讳,实在算不上聪明。春红秀眉微皱:“天晚了,姨娘梳洗过便睡吧。” “嗯?时间还早啊,我睡不着,一个人干坐着也是寂寞,你多陪我会。”李画屏抬头看她。 “是,姨娘。”春红答应着,倒了一杯茉莉香片递给她,低声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在药坊时像是碰到了二太太的丫头,人影一闪的,就过去了。” “哦,不用管,没事的……” 李画屏觉得无所谓,新家大房和二房向来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被看到又怎么样,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深秋的夜渐渐长了,月亮升到半空中,皎洁一片。 新府老管家李然的房门从里往外,悄然打开。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位于新府的东南一角,是新老太爷在世时奖励他忠心为主的厚礼。 身材高大、清瘦的少年走了进去。 “老奴见过少爷。”李然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少年伸手把他搀了起来,声音清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李然随手把院门挂上,领着人就进了西厢房。他倒了茶,递给少年:“少爷,随便坐吧。” 少年接过茶杯,微一颌首,坐在了小几旁的圈椅上。 “自从老太爷去世后,您被拿捏着过了这几年的苦日子……现在,终算是好了。”李然摸了把眼泪:“听府里下人们说,是新家大老爷安排您在族里的学堂读书。” “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互相扶持才是正统……”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就冷冷打断了:“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李然点头,回道:“叶老将军的确是您的亲外祖父,当年他很不满老爷和夫人的婚事,无奈夫人执拗……他一怒之下便把夫人逐出了家门,并对外宣称再不认这个女儿。” “在他的刻意镇压下,十几年过去,这件事确实已经鲜为人知了。就连新老太太都不知实情。新老太爷为了您的安危,怕仇家追杀,也怕叶老将军不认您,也都是瞒得紧紧的,对外只说自己认了个外姓义子。” 李然歇了会,继续说道:“还好少爷聪慧,凭借夫人临终前的只言片语便想到了这层关联……老奴也是费尽心思,又找到将军府以前逐出府的奴才,才弄明白这整个事件。” “后来叶老将军听说夫人跟着老爷死的不明不白时,也是后悔莫及。” “您的几个舅舅这几年也一直在查顾家被灭门的原因,他们都以为您也死了……” “叶老太太更是因为思念女儿整日流泪。您要是真的去认亲,估计是会成功的。” 李然望着眼前肖像其母的少年,思绪万千。当年事发后,他拼死抱着小少爷逃跑,鞋都跑丢了……还好阴差阳错的在路上遇到了新老太爷……不然,后果还真的不敢想象。 烛火照映着少年的侧脸,他很沉默,眉眼冷凝着,过了半响,站起身往外走:“三更到了,我该回了,再晚怕被人发现。” 老管家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他嘱咐的事,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怎么看起来反而不高兴了,“少爷……您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我也是从外面回府后才听说您被打了。” “已无大碍。”少年说道。 “那就好。”李然絮絮叨叨:“我也算是看着嫡小姐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心地也柔软。” “日 常是她帮了您大忙,虎子都和我说过的。只是我年迈体弱,在府里也不受重用,连您生病都不敢堂而皇之地去看您……” “就怕被人发现后,我连帮您出去打听些事也不能了。” “您别怪老奴。” 少年抬眼看他,说道:“不必解释,我知道你的难处。” “您是她四叔,平常多疼她些……也是和大房交好,有益无害的。” 少年听他提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心里一暖。她对他很好,无论缘由的。讨好的意图实在很明显了,可到底为什么讨好他?他至今也想不明白。要说她知道自己是镇国将军的外孙,他都不相信。她才六岁,又娇养在深闺,平常吃个饭都是一群丫头、婆子围着,大嫂更不可能允许她私自外出……如何会知道这些他费尽心思才得来的消息。 “嗯,我会护着她的。”他声音肯定、柔和。 少年说完话便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你瞅个机会,拿着这块玉佩去镇国将军府一趟吧。”说着话,取下母亲临终前挂在他脖子上的福寿如玉佩。 李然双手接过,恭敬道:“老奴知道了。”他看着少年的背影不见了,唏嘘不已。这些年的艰辛、波折、受尽冷眼终于把这个爱笑善良的孩子变成冷酷、暴戾,心机深沉的模样了。 新荷醒来起夜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月光透过槅窗照进屋里,很明亮。她看着值夜的小丫头在脚踏下裹着被褥睡得正香,也没打扰她。自己轻手轻脚点了烛火,去了旁边的净房。 等料理清楚后重新躺到床上,她反而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把帷帐撩起来,看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第31章 睡不着就容易起夜,新荷接连去了三次净房,看外边的天色大约到了寅时,连启明星都亮了,才模糊着睡去。 第二日起来,她精神便不大好。云玲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圈椅上打瞌睡。 “姐儿,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云玲低头问道。 新荷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云朵站在一旁,服侍她吃了碗雪梨枸杞粥,小半块葱油饼。她早晨胃满,一向不愿意多吃。 这会,外面的天色大亮了。新荷领着云朵去“德惠苑”给秦氏请安。进了院门,便在庑廊下见到几个面生的丫头、婆子,瞅着像是“望月阁”的。看见她来了,倒也懂规矩,都屈身行礼。更有勤快的小丫头撩起布帘让她进去。 新荷有些疑惑,瞧这阵势,难道是二婶母来了。她快步往西次间走,果然看见了李氏,她在母亲临窗的塌上坐着,笑语晏晏。 新荷先给秦氏行了礼,又屈身向李氏问安。 “瞧瞧,咱们荷姐儿多知礼数,长得也水灵,都是大嫂会教养。”李氏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和秦氏说话。 “我啊,是个没福气的,总想着要个贴心的小棉袄……谁知越盼越不得。净是淘气小子。” 这话说的,秦氏脸色有些尴尬。 新荷看了眼母亲,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好,二婶母总是夸我。”李氏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脂,香味很浓烈,她觉得呛鼻子。 “我倒是很喜欢弟弟的,希望母亲赶紧生一个,好陪着我玩耍。” 她这话语说得天真。李氏却莫名噎了一下,从心底而言,她巴不得大房绝后呢。 秦氏脸色一红,假意斥责道:“整日就想着玩。快过来母亲这里,别闹你二婶母。” “我这么小,当然只会想着玩了……”她依言走过去,扑到秦氏怀里撒娇。 “羞羞脸,看谁会这样子说自己。”秦氏拉了女孩儿的手:“这以后天越来越冷了,出门得穿厚点才好。你这手冰凉的。” “母亲,我不冷,一路走来都暖和了。” “荷姐儿这么活泼……等妍姐儿来了,正好有个伴。”李氏笑道。 “妍姐儿?” 秦氏看女孩儿奇怪,便细心和她解释:“你二婶母的娘家侄女过两天要来府里玩,名字叫李妍。” 新荷“嗯”了一声, 示意自己知道了,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李氏的侄女过来新府,为什么要特地来母亲这里说。大房二房分开多年,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氏又说笑了一阵,看着秦氏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便站起身告辞。许嚒嚒把人送了出去。 秦氏看人走远了,指使屋里的大丫头采风去请“梅香阁”的孙姨娘。 新荷一愣:“二婶母来这么早,是专程给母亲请安的吗?” “傻丫头……她怎么会专程来给我请安。她的侄女,叫妍姐儿的,今年十四岁,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你二婶母看上了宣哥儿,想让两人先见个面。” “……所以,二婶母这是来……和你说一声?”新荷撇了嘴,李氏还真是好算计。大房如今只有一个庶长子,她再把自己的侄女安插进来,岂不是整个新府都在她掌握之中了。 秦氏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没说话。 “姐儿,时间不早了,该去「芳菲阁」了。”云朵在一旁提醒道。 “母亲……” “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秦氏笑着安慰女儿:“好好跟着林师傅学绣活,到时候母亲用的帕子都归你绣。” 新荷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殊不知,她多想知道母亲会用什么办法…… 她看了一眼云朵,有些埋怨,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喊她去「芳菲阁」。 云朵苦笑了一下,她何尝感觉不到姐儿的心思。只是,大太太使眼色让她把姐儿带出去,她如何敢违抗。 “梅香阁”离“德惠苑”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孙晓蓉就到了。她进门来,先给秦氏行了礼。 “坐下吧,今个找你来,是有关宣哥儿的事。” 采月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让孙姨娘坐。 “宣哥儿的事一向都是太太做主的,我见识浅薄又登不得台面……” “姨娘真是太客气了,这说得是什么话……你是他的生母,有事情自然该和你商量。”秦氏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二太太一大早就来了,在我这坐了好一会才离去。” 孙氏谢过秦氏,知道这是抬举自己,抿了口茶听她继续说。 “说她的娘家侄女妍姐儿,年十四,还未定亲,想给咱们宣哥儿。” 孙氏一怔,宣哥儿一直养在秦氏身前的,这种婚姻大事按理来说,都是 大老爷和主母决定的……为何还要偏偏和她商议?二太太这人她也是见过的,精明能干,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又有福气,进门就生了两个儿子。 她打量了一眼秦氏,发现她虽是和自己说话,眼神却看着窗外,秀丽的侧脸冷凝着。 电光火石之间孙氏明白了过来,她笑着把手中的茶杯放到小几上,说道:“宣哥儿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原这些事我是没资格管的……既然太太抬举我,我也就说下心里的意思,哪里说得不对了,您可得体谅。” “……我晓得的,你只管说。”秦氏看她的模样,隐约就明白了几分。 “宣哥儿年纪还小,况且学业也紧,这个时候提亲事怕是不太方便。” 秦氏笑道:“可是和我想的一样了,只是你毕竟是他生母,这事总要听下你什么意见。” “我不好私自做主的。” “是了。只是,还得麻烦太太去给二太太说说,把这亲事给拒了。”孙晓蓉站起身,向秦氏赔不是。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秦氏在借自己的嘴拒绝二太太。宣哥儿如今是举人老爷,在新家的地位很高,眼看着秦氏更看重他了。 对于儿子亲事这一块,她一点也不愁。秦氏是长房主母,在这件事上会比她更用心。 毕竟,宣哥儿是大房的庶长子,秦氏又一直没有儿子。想来,这大房的门庭还要宣哥儿来支撑。她儿配得上更好的。 “你说这话就外道了,赶紧坐下。”秦氏扭头吩咐采风:“给姨娘装些福橘来,待会也带回去尝尝鲜。” 采风答应一声,去了外间。 孙姨娘道谢:“每次来和太太说话,临走时总要顺些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这话说得有趣,一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都被逗笑了,秦氏更是笑得用拍子捂住了嘴。 第32章 太阳穿过槅窗,映照在新荷身上,投下淡淡的光圈。她趴在桌面上描花样,林师傅在一旁指点着。 心不在焉时,时间就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从“芳菲阁”出来,新荷磨磨蹭蹭的往学堂方向去。 她心里挂念着早上的事,就想着去看看新明宣。前世,二婶母李氏可没把她的什么娘家侄女介绍给哥哥,这意料之外的事,总是让人更心里忐忑些。她想去侧面打听一下新明宣的心思,要是能不娶李妍,自然还是不娶的好。二婶母野心勃勃又心机叵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云朵跟在后面,小心揣摩着她的心思,说道:“姐儿,这个点该进午膳了,不如我们先回莲苑?” “不,我想哥哥了,要去族学里找他一起吃午膳……他看见我也会很高兴的。对,会很高兴!” 小姑娘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非常有气势,丫髻上绑的银饰铃铛随着她的左右晃动“叮咚”响起,清脆悦耳。 云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怎么看着姐儿这副模样像极了出门觅食的小奶猫,明明心里没什么底气,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新荷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自己的理由有些牵强……但是也不至于笑得这么大声吧。 再说,这么赤.裸.裸地嘲笑自己的主子,真的好吗? 新家族学坐落在府里的东南面,是两进气派的四合院建筑,先生在前院教书,后院是他的住处。四周种了许多竹子,细叶疏节,傲然挺立着,很有气节。 学堂是新德泽专程为儿子明年春闱建的,学生也不多,除了新明宣、赵渊外,还有两个是先生带来的本家子弟,现在又添了一个顾望舒,多少也热闹了些。 新荷到时,他们还未下学,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在院门外的竹林旁等着。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门口处走出三人,被一众小厮、仆从围着,谈笑自若的。 顾望舒虽然清瘦,个子却高,和新明宣站在一起,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来。穿着月牙白的苏稠直缀,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什么材质看不出来,但是太阳一照,能隐隐看到里面的水纹。他背着手,神情很淡,容颜秀致无双。 赵渊大概是年纪小些,话就比较多,大多都是新明宣应和他。说到有趣处,顾望舒也会插一两句话。 新荷看了他们一会,总觉得这个三人组合有些怪异,到底为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微风一吹,竹影婆娑。顾望舒耳聪目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竹林边发呆的小姑娘。她梳着双平髻,发间带了红色的绢花、点缀着银饰的小铃铛。看着格外的~喜庆、可爱。 他紧走两步,到了她面前,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声音很轻柔,像是怕吓着她。 新明宣和赵渊也看见了她,都往这边走来。 新荷有些惊住,她没想到会被顾望舒发现,一时便有些语噻。 云朵看大小姐迟迟不说话,忙屈身行礼,说道:“回四爷,姐儿想大少爷了,来学堂看看他。” 话刚说完,新明宣就到了眼前,他弯腰把新荷抱了起来:“好荷姐儿,哥哥也想你。” 新荷突然被抱离地面,吓得搂住了他脖子。 她不经意一回头,便看见顾望舒紧抿着唇,神色比刚才还淡了,心里莫名一突,下意识就伸出了手臂。 顾望舒看着她突然伸出小手看向自己,愣了一下,福至心灵的把她从新明宣怀里接了过来。 “四叔……”她喊了一声,声音软嚅。 少年“嗯”了一声,用手臂环着她后背,很怕她扭着身子和自己说话、会不小心摔下去。 等新明宣反应过来时,就笑了,无奈道:“不是说想我吗?怎么转眼间就想四叔了?” 新荷脸一红:“我是想哥哥的。可是,也想四叔。” 顾望舒听着他们兄妹斗嘴,没说话,嘴角却微微翘起。 赵渊跟在他们后面,觉得有意思,也开口道:“四叔,她真有趣,让我也抱抱。”他随着新明宣的辈分称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新荷脸一黑,听到喊声便回头去看他,这人一脸的笑,灿烂极了。 “我说赵大,想抱妹妹回去抱自己家的去……我妹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的。”顾望舒还没说话,新明宣却不干了。 “你这家伙……” “什么你这家伙,喊兄长。” “……” 顾望舒没理她们,抱着小姑娘往“墨竹轩”去,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得赶紧回去吃午膳,下午先生要讲制艺。 “四叔,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她低声问道。 “已经开始愈合了。”顿了顿,他又说道:“谢谢你让丫头每日给我送补汤来,很好喝。” 新荷眯着眼笑 :“既然四叔喜欢,那以后就让她们继续送。” 顾望舒看她笑得脸颊鼓鼓,心里柔软一片,这个孩子啊…… 孙婆婆看着日头到正房了,忙招呼着丫头、婆子把饭菜备上,一般这个时候,大少爷就该回来吃午膳了。况且现在一起用饭的还有家里的四爷和赵家的大少爷,就更怠慢不得了。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几位爷就领着小厮、仆从进了“墨竹轩”……连带着大小姐也来了。 新荷这会知道饿了,肚子“咕咕”叫,看见桌上丰盛的菜肴眼睛都绿了。 云朵看着姐儿的模样,右眼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看着顾望舒把她安置在圈椅上,忙在下首站了,准备服侍她用饭。 竹青、竹音也左右站在新明宣身边,一看就是服侍惯的。 赵渊来新家族学读书,虽说没带丫头,他身旁却也有小厮站着。 只有顾望舒,一个人坐着。大概是以前的条件不允许,养成了习惯,他并不要人伺候,一进院门就吩咐虎子下去吃饭了。 第33章 新荷抬眼去看四叔,想了一会,觉得讨好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和他的步伐保持一致。她对着云朵摆摆手,毅然决然的让她退下。 云朵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大小姐眼神里的不容置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外走去。 “荷姐儿,怎么不让丫头服侍你,是用的不顺手吗?”新明宣看了一眼妹妹,问道。 刚走到门口的云朵,闻言一个趔趄,哀怨地转身去看新荷。 “没有没有……”新荷慌忙摇头,解释道:“我是看四叔吃饭,不要人服侍,也想学他。” 新明宣:“……” 顾望舒听她这样说,有些意外,难得愣了一下。 赵渊温和道:“你还太小,胳膊又短,估计很多菜都吃不到。”他看着对面脸颊圆圆的小姑娘,只觉得亲切,“要不,你想吃什么和我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望舒就盛了小半碗冬瓜虾仁汤放到新荷面前,打断他:“先喝点这个。” 赵渊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专心吃小厮夹到碗碟里的鸡肉。 新荷乖巧地低头喝汤,看起来十分的柔顺、听话。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是有些害怕顾望舒的。前世那个冷凝的青年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怕她做了这么多事,他最后还是不愿意为新家伸出援助之手…… 在这些害怕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比如,对四叔的做法采取完全的顺从。他夹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从不说拒绝的话。 一顿午膳吃完,她打了饱嗝儿,这饭吃的真撑。仔细去看碗碟旁边堆的鱼刺,鸡腿骨……还真不少,都是顾望舒帮她剔的。 他一直悉心地照顾她,自己反而没吃什么东西。 饭后,各人分开,准备去休息会。下午先生要讲制艺,比较难理解,必须要储备精力认真学。 赵渊临走前,和好友说话:“你四叔很疼你妹妹。” 新明宣想起府里前几日的传言,眉心微动,回道:“是,四叔一向疼她。” 新荷被顾望舒牵着手往东厢房走,恍惚了下,他中午不午休的吗?何况,她来“墨竹轩”也不是闲吃闲逛的。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四叔,我和哥哥还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去休息吧。” “好,去吧。”顾望舒揉了揉她的发髻。 新荷长出了口气,看着他的身影进了东厢房,才小跑着到了新明宣面前:“哥哥……” “小丫头,吃饱喝足了,想起哥哥来了。” “没,我一早就是来找你的。” 新明宣半蹲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少年穿着半旧的深蓝直缀,身形修长,眉目俊朗,笑起来左脸颊有一个小酒窝,温暖极了。 这样的少年举人,又家世好,怪不得二婶母会巴巴地求到母亲那里。 “看什么?傻了。”新明宣逗她。 “哥哥,你现在会定亲吗?”新荷语出惊人。 少年脸皮薄,刷的一下,连耳根都红了。 “荷姐儿胡说,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你是个姑娘家,不许这么不正经。” 新荷嘴一撇,她怎么就不正经了,不就关心下自家大哥的婚姻大事嘛,“我没有胡说,就是好奇问问。哥哥有什么可害羞的?” 新明宣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过了一会才开口说:“君子应先做出一番大成就,然后再成家。” “杜子美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哥哥,你想去游学吗?” 小姑娘盯着自己,眼睛瞪得溜圆,新明宣哑然失笑:“你又哪里听说了游学这个词?” “偶然听父亲提起过一次。” “年纪小小,懂得倒不少。” 新荷眨眨眼,听他说话的意思,大概近一段都没有成亲的打算了。那就好,退一万步说就算母亲真的碍于面子介绍李妍给哥哥认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哥哥,你休息会吧。我要回去了。” 新明宣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姑娘开开心心地走了,摇摇头进了西次间。 东厢房里,虎子拿着包裹从外边走进来,递给主子:“这是上午的时候大小姐让人送过来的,我们不在,就给了孙婆婆。” 顾望舒伸手接过,打开,是一套笔墨纸砚。他小时是新老太爷亲自带的,有些见识,自然知道眼前的此物是这类型中的翘楚,雅称文房四宝——宣纸,湖笔,徽墨,端砚。 那孩子还真是舍得,眼前这几件价值连城,不是高官、大儒,谁会舍得用这些东西。 下午未时刚过,秦氏领着丫头婆子就来了“望月阁”,委婉拒绝了给新明宣相李 氏娘家侄女的事。说是孙姨娘无意间听说了,特地去了她那里,说儿子年纪还小,举业是最要紧的,旁的事都先放一放。 “孙姨娘毕竟是宣哥儿的生母,她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不顾忌。”秦氏把小胖子新明维抱在怀里,逗着他玩。 李氏脸色难看极了,一阵红一阵白。这样上赶着却被人下面子的事,还是第一次。明知道秦氏是拿着孙姨娘当借口,却偏偏不能说什么。她强忍着怒火让丫头切些果子招待着。 新明维被大伯母逗得咯咯直笑,他小手抓着秦氏的衣领,很是亲昵。 茶过三盏,秦氏又略坐了会,才告辞离开。 李氏连送都没送,眼看着人过了垂花门,气得把小几上的茶壶直接推到了地上。都是玉制的物件,这样摔下来,“咣当”一声——稀碎。 大丫头品儿吓了一跳,忙挥手让乳娘把小少爷抱出去。 “太太,你消消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她招呼着小丫头拿着簸箕进来,把地面清扫了,低声劝道。 “这秦氏,她是扇我的脸呢。妍姐儿怎么了?可是我二哥的嫡女,长相娇美可人,配给一个庶长子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嫌弃上了。” 第34章 年儿也跟着劝道:“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妍姑娘这么好,是大少爷没福气。” 李氏忿忿不平了好一阵,才慢慢平息下来,环顾四周,问道:“怎么没见扬哥儿?” “三少爷吃过午膳后,由小厮带着出去消食了……”品儿回道。 李氏“嗯”了一声,烦躁地剥了个福橘。 “太太……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年儿吞吞吐吐的,有些犹豫。 “什么事啊?重要的话就说,不重要就算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奴婢出府探亲的时候,碰到了大房李画屏的大丫头。她匆匆忙忙的从药坊出来。” 李氏来了兴趣,“继续说。” “我留了个心眼,等她走远后去那家药坊问了问……才知道她们买的是坐胎药。” “坐胎药?”李氏吃着橘子,一脸的鄙夷:“就是那个……前不久刚过门的姨娘?” 年儿点了点头。 “一个姨娘,生来就是下贱命,还妄想着生个孩子爬到主母的头顶上?简直是反天了。这也就在大房,要是在我们这,敢每日里这么作妖,腿给她打断。”李氏作为二房的当家主母,优越感显露无疑。 一屋子站着伺候的年轻丫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她们可一点都没有爬床的心思。 赵姨娘每日晨晚来“望月阁”请安的场景实在太印象深刻……跪着伺候主母用饭,跪着给主母捏腿……待遇连屋里的二等丫鬟都不如。可怜赵姨娘还不敢和二老爷提起,听说回去住处后只能以泪洗面。 “咦?”李氏眉头一皱,突然有了个想法。她摆摆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由品儿和年儿伺候就好。 众丫头屈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既然这李姨娘想怀上孩子,坐稳大房的位置……我们就帮她一把。” “太太?”品儿疑惑着开口:“你真的要帮助李姨娘?” “帮,怎么不帮。先借她的手把秦氏扳倒,然后我们再亲手处置她。这样一来整个新府不就落入二房的口袋了。”李氏大笑出声:“让大房自己先内斗着,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捡现成的便宜。省心又省力,岂不是美哉?” 年儿拍手叫好:“原来这就是说书人说的,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太太好计谋。” “行了,别拍马屁了,待会有你要做的事呢。 ”李氏笑着说道。 “太太请说。” “你找个机会去李姨娘住处一趟,其他的都不要说,就只说我想请她喝茶。有要紧事商议,她只要肯来,我自有办法让她应允。” “是,奴婢遵命。”年儿屈身行了礼。 品儿倒了杯茶递到李氏,有些担心:“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只要防着二老爷不让他知晓就行。”李氏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扬哥儿怎么这会子还没回来,他今个还没睡午觉呢,你去看看。” 品儿“嗯”了一声,行礼后退下,往前院去了。路过影壁时,大门是开着的,她隐约看到秦氏领着一帮丫头、婆子远远地走过去了。疑惑了一下,也没在意,转个弯去前院找三少爷了。 而秦氏从“望月阁”出来后,去了新府的大膳房,天气渐渐冷了,得嘱咐他们多买些羊肉、生姜等,好用来御风寒,补身体。 各个主子的住处虽设的也有膳房,只是规模很小,就为了日常的饮食更方便些。最基本的原材料还是大膳房在供给。特别是新家有喜事设宴的时候,就更重要了,大菜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丝毫马虎不得。 这么一大圈转下来,到了“德惠苑”后,已经是傍晚了。 秦氏冻得嘴唇都紫了。自从生了女儿后,她身子就不太好,畏寒的很。采风、采月赶紧服侍她在塌上坐了,又扬手吩咐小丫头把炉子点上。 乳母许氏端了一碗热热的姜汤过来,让她喝下。 “近日到了晚间,天越发冷了。给荷姐儿多送去几双新棉被。”秦氏吩咐道。 采月点头应允下,去了外间安排。 “姑娘别操那么多心,你安心将养着身体,再给姐儿生个弟弟是正经。”许氏慈爱地拍了拍秦氏的肩膀。 “秦老夫人那边也传过话了,说是这几日就派人过来,给你调理下身子。” “是个稳妥的医女,你放心。” 屋里烛火很盛,到处都亮堂堂的,秦氏喝了几口姜汤,觉得辛辣,便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许妈妈,等医女诊治后,我真的能怀上胎吗?” 许氏看着秦氏,心里一阵酸涩。姑娘为了生个嫡子,吃过太多的苦了。她看着也难受,“一定会的,姑娘心眼这么好,老天爷也会眷顾你的。” 秦氏笑了一下,许氏一向最疼爱她,看着她长大的,比 母亲对她都亲昵。 晚上就寝的时候,新德泽派小厮来传了话,说是歇在孙姨娘屋里了。秦氏“嗯”了一声,招呼着丫头把床铺了。 她倒不是看开了,只是懒得计较……乳母说得对,他不见得对自己无一点情意,他就是这样的人,见一个爱一个,改是改不了的。天下男人都一样,在世家大族里,更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现在最盼望的就是生个儿子,不只是为了新家大房嫡子的位置,更是希望荷姐儿长大后能有一个亲生的兄弟傍身。 一夜无梦,次日醒来时,天晴的很好,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轻柔温馨。 秦氏带着人把东南方向一处叫“青亭居”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准备给顾望舒住。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设有耳房,再加上东西厢房。地方虽不大,却也足够住了。 在布置这块,她花了些心思,正房的西次间做成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耳房是小厮住的地方,还临时让人在院里做了个小小的膳房。庑廊下放了几盆可供观赏的花。院里看着比较空荡,她又打发小厮在左侧放了个半人高的青釉质圆缸,养了些睡莲。看着很雅致,也有生活气息。 最后,秦氏又让人在门框和窗棂处新刷了红漆,看着暂新些,也更像是用心打理过的样子。 第35章 过了几天,油漆味也都散尽了,“青亭居”这样一收拾,整个面貌都焕然一新,看着很是清新幽雅。 秦氏挑了个晴朗的日子,亲自去“墨竹轩”和顾望舒说迁居的事。 她穿着月蓝色菱花缎褙子,梳堕马髻,插了一支牡丹花状的华胜,花蕊处镶着一颗红宝石。眉目温柔,一脸笑意。 “四弟最近身体怎么样,可好全了?你大哥一向事情多,竟没顾得上来看你,可别见怪。” 顾望舒恭敬地行了礼:“蒙大哥大嫂照顾,都已痊愈了。大哥入朝为官,自然是最辛劳的。哪里就怪罪了。” 秦氏又问了他学堂上的事,可赶得上进度。少年也都一一仔细地回了。 “前一段因你病着,不易挪来挪去,就委屈和宣哥儿挤在一处了。你大哥知晓后说我办事不恰当,这不,我赶着把「青亭居」收拾出来了,虽地方小些,胜在离学堂近,能省你许多功夫。”秦氏是世家嫡女出身,从小规矩就好,被教养的端庄醇厚。这一番话说下来,更是圆润妥帖,半点错处也没有。 “劳大嫂费心,望舒谢过了。” 新明宣刚从赵渊处回来,听说母亲来了,忙过来东厢房请安。 秦氏微笑着让他起来,问他最近进饭香不香,睡觉怎么样,天渐渐冷了,衣物可保暖。 “母亲,我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新明宣自小是在秦氏身边长大的,他的一概衣物、鞋袜,她都是亲自做了给他。他非常亲近母亲,孙姨娘虽是生母,反而不常去。 孙婆婆给秦氏倒了茶。她又说了会闲话,才安排小厮帮着顾望舒搬家。新明宣也慌着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寻常的衣物带着就行了。棉被、日常用物什么的,“青亭居”新准备的都有。 一行人到了“青亭居”,把东西放下。秦氏新安排了四个小厮,两个婆子,两个丫头留下伺候顾望舒。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打发人去和我说,千万别客气。” 顾望舒躬身谢过,请秦氏喝了盏茶。她又略坐了会,才站起身说还有事要忙,让他闲了去大房坐坐,都是自家兄弟,可别生分了。 顾望舒点头答应着,起身送她出去。 新明宣看秦氏脸色不大好,就有些担心,过来搀了她一并往“德惠苑”走。路上,他忍不住埋怨:“给四叔迁新居这么繁琐的事,母亲怎么 亲自做了,打发个稳妥的婆子就行。您身体又不受用,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望着长得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儿子,满眼都是疼爱:“傻孩子,母亲身体好的很,不用担心。” 顾望舒一直在门口站着,看着母子二人的身影远去了,才转身进了院子。 “主子,奴才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院子,有花有树的,而且那缸睡莲里竟然还有指尾粗的小金鱼。” “东西厢房的布置奴才也偷偷去看了,桌子被褥一应俱全,都是簇新的。”虎子跟在顾望舒身后喋喋不休。 少年没有说话,径直往正房去了。秦氏脾气温和,为人实诚,他早有耳闻。别的不说,就看她对庶子的态度也能知晓一二。再看这院子装饰成这样,连膳房都帮他准备了……确实像她做事的作风。 晚间,新德泽来“德惠苑”吃饭的时候,秦氏就把今天给顾望舒迁居的事情一并说了。 “……这些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他舀了一碗红枣木耳粥递给秦氏。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去学堂见了族学的先生,宣哥儿的文章有些进益,再督促努力一把,希望明年的春闱能考中进士。” “倒是四弟,先生对他大加赞誉,还让我看了他写的文章,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秋闱必能中举,且名次不会靠后。” 新德泽看起来很高兴,话也比较多:“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更应该对他好了。新府荣耀是最重要的。” “我今日去看他,还和宣哥儿一样的年纪呢,看着就稳重许多。可见这些年没少吃苦。”秦氏给夫君夹了一块咸水鸭,说道。 “别的都不为,就只为父亲的嘱咐,我们也该对他好一点。” 新德泽抬眼去看妻子,心里柔软一片,当年他执意娶秦氏做正房,就是看上她孝顺本分,能帮着他持家过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农历十月初一,立冬。新家有个规矩,在这一日,是要全家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无论你当时在忙什么,到午膳这个点时你必须得赶回来。 秦氏一大早就去“念慈苑”求见新老太太,既然是团圆饭,岂有新老太太不出席的道理。意料之中的又吃了闭门羹。她把亲手缝制的冬袜和棉袄交给秀梅,嘱咐她明日给新老太太换上。棉袄衬里用的是外边铺子送来的新棉花,绵软新鲜的,穿上也暖和。 秀梅拿着这些东西给新老太太送去的时候,她怔了 一会,说道:“难为她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婆子。” 张嚒嚒看她神情苍凉,想说些话,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开口。 “姑娘,看开些。等新老太太想通了,也就好了。”回去的路上,乳母许氏看秦氏一直闷闷不乐,就低声劝她。 “我没事,许妈妈。今日有的忙呢,你先陪我去看看花厅看看,今儿准备在那里摆宴席。” “我安排了采风、采月在那里铺排,又总放心不下,怕出什么乱子。”秦氏脚步加快的往前走。 “放心吧,两丫头都是稳妥的,知道事情该怎么做。” 秦氏刚到花厅,一眼便看到新荷穿着粉色的袄裙,翘着小脚坐在游廊廊沿上吃糕点,女孩儿吃得认真,她来了都没看见。 云玲眼尖,看见大太太来了,忙屈身行礼。 新荷听到声音,也反应过来,从廊沿上下来,向秦氏跑去,“母亲。”搂着她的双腿撒娇。 “我一大早来给母亲请安……您不在屋里,听丫头们说花厅热闹,就来这里看看。” 秦氏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笑道:“今日我让林师傅放你一天假,不用去「芳菲阁」了。” “哇,真的吗?谢谢母亲。”她还处于童稚的时候,天天被拘着学女红,就算内里年纪再大,还是会厌烦的。 “小丫头片子……去玩吧,中午的时候记得早些过来花厅,有你最喜欢吃的菜。”秦氏看女儿满脸的惊喜雀跃,爱恋地笑了,揉了揉女孩儿的额发,哄她。 新荷答应一声,领着云玲就跑远了。 “这样活泼,多好的孩子。”许氏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笑了起来。 新家人口不多,摆两个圆桌就绰绰有余了,秦氏安排丫头们拿了大红描金边的桌布铺上。把一应的葵瓜子、糕点、水果、芝麻酥糖等也准备了。又去了府里的膳房一趟,看了看菜样。特别嘱咐包了羊肉饺子,立冬补冬、不补嘴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历年的立冬宴席都是新老太太亲自操持的,今年由她来,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新荷早听说顾望舒新搬了家,挪去了“青亭居”。她一直都想去看看,只是最近被林师傅困在「芳菲阁」,教她什么苏绣的技巧,对她要求又极高。前世也没见她这样对自己过。每日里只忙着练习,就没什么时间了。现在倒是个好时候。 因 是立冬,老先生又是族里的人,素来知道新家的规矩,学堂便也放了一日假。让他们去吃团圆饭。赵渊许久未回赵家了,实在想念母亲,就赶着回去了。 顾望舒在东次间里练字,微侧着头,眉眼如画。新来的丫头秋桂进来送茶,只偷瞄一眼,便失了神,四爷如此的仙人之姿…… 少年不经意回头,发现丫头竟看着他发呆,心里厌恶感顿起,喝道:“谁让你来书房送茶水了,出去跪着。” 虎子在院子里扫地,听见动静,回头便看见娇俏的秋桂脸色通红着从屋里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刚想问问怎么回事…… “四叔。”新荷由云玲抱着走了进来,她好奇地看着秋桂,这个丫头犯了什么事? 院里的奴才、丫头看见府里最受宠的大小姐来了,慌忙着弯腰行礼。 “起来说话吧。”小姑娘声音很是清脆。 云玲却顾不得旁的,她看向虎子问道:“可有跌打药?” “怎么了?” “姐儿来的路上摔倒了,胳膊磕伤了。” 虎子一惊,这才注意到大小姐的裙摆上沾了湿泥。 “快去拿药。”顾望舒大步走了过来,接过新荷就往正房走去,“怎么如此不小心?疼的厉害吗?” “想着快点见到四叔嘛,所以一路就跑来了。没想到……”小姑娘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疼。” 秋桂瞄了一眼被抱进屋里的大小姐,低下头去。 少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脸色冰冷,“胡闹,以后好好走路,不许再跑、跳……你是府里的嫡小姐,要端着姿态。”说着话,把她安置在圈椅上。 虎子从内室拿了一个扁平的黑色小瓷瓶交给顾望舒,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伤的是哪只胳膊?” “左边。”新荷怒了怒嘴。 云玲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袖子往上捋了捋,手腕上方擦伤了好大一片,滲着血丝。 她皮肤白皙如玉,又有些婴儿肥,看着就触目惊心了。 少年薄唇抿着,用手指挖了一坨药膏小心地抹在伤处。刚一接触,新荷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咬着嘴唇,极力忍耐着,胳膊都发抖了。 “这药辛辣些,但是见效很快,你忍一会。”顾望舒用手给伤处扇着风。 云玲看着大小姐的模样,又心疼 又自责,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过了一会,伤处真的凉爽些了,疼痛也减轻了许多。顾望舒又给她抹了一遍药,才把袖子放了下来。 “四叔,这「青亭居」住着可还顺心?”新荷一路走来,看这里摆设的处处考究,就知道母亲是费了心思的。 “顺心。”少年只回了两个字,便起身去了东次间,他的字才练了一半。 新荷看他脸色阴沉着,院里又有跪着的丫头,想了一会,从圈椅上下来,也去了东次间。她静静地看了会四叔,突然就明白过来。莫非在她来之前,四叔和这丫头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过,这也难怪,以四叔这样的人品相貌,被丫头们喜欢也是常有的事吧,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有些好奇,这个未来要权倾天下的青年首辅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是才貌双绝还是高门嫡女? 新荷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他不管娶谁都和自己没关系吧……她只想四叔会在新家倾颓的那一天伸手扶一把。 当然,她也希望四叔会过得很幸福。 小姑娘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是诡异,顾望舒伸手扶了扶额,“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也想练字?” 鬼才想练字呢,新荷连忙摇头,她对求学若渴什么的完全理解不了,主要是也没那个坐下练字的定力。前世在秦氏的威压下,勉强练了一手小楷,却也被先生打得手都快废掉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 “四叔,我是看你写的字好看。” 顾望舒看着身高还没到自己桌面的小姑娘,有些诧异,她真的能看到他在写什么?! “那啥,咳~四叔,我要去花厅了,再晚怕赶不上宴席……”新荷被瞧得后怕,忙着往外走,她可不想被揪住练字。 “站住,着什么急,我和你一起过去。”顾望舒大步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刚摔过跤还这样冒失,真是……路过院子时,和虎子交待:“你今日不用跟去了,留下来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是,奴才知道。” 新荷看着少年瞬间冷漠的侧脸,下意识就背过身去。 顾望舒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他隐约能感受到她的恐惧,想来是被自己刚刚说话吓着了,以后在她面前可得注意点。 新府的下人们都很忙碌,今天是个大日子,主母早就交待下来了,办好了统统有赏。他 们一路走到花厅,都是请安问礼的声音。 秦氏正指使着丫头们在桌旁摆上圆凳,看见他们过来,笑眯眯地:“又淘气了,怎么能让你四叔抱着?” “她胳膊摔了。”顾望舒行礼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怎么回事?”秦氏听他这样说,就顾不得什么了,她心疼女孩儿,瞟了跟在后面的云玲一眼,责怪不言而喻。 新荷看了眼四叔,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母亲,没事的,一点也不疼。”她下地后,走到秦氏面前,仰头说道:“而且,四叔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秦氏瞪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能把自己摔伤。”说着话,去检查她的胳膊。看着是好了些,也不肿了。 “谢谢四弟,荷姐儿给你添麻烦了。” “大嫂太客气了,她是我侄女,这都是应该做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新德泽兄弟俩也来了,他们先去“念慈苑”给新老太太请安,结果被拒之门外。 顾望舒上前一步,行礼:“见过大哥二哥。” “这边坐,来,自家兄弟不用客气。”新德泽手一扬,率先去席上坐了。 新德育侧身同顾望舒说话:“听大哥说,你明年是极有意向中举的。”男人穿着深褐色襴衫,高大英俊,说完话便爽朗地笑。 “是,四叔一定会中举的。”新荷还没等顾望舒说话,她就小跑着过来,抢先开口。 小姑娘声音稚嫩,带着毫无掩饰的骄傲。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起来。顾望舒心里却波澜起伏,他从来不知,这孩子会对他有如此信心,无理由的偏袒与肯定。 “哟,咱们荷姐儿又是怎么知道的?”新德育蹲到新荷面前,逗她。 “……”新荷愣住了,这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是死后重生的,所以比较了解她这位四叔的能耐。 她转身去看顾望舒,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如玉般秀美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淡淡的光辉,微微笑着、如诗如画。 新荷像是被蛊惑了,不自觉说道:“因为,因为四叔长得好看。” “噗~”新德泽正在喝茶,听见女孩儿的话顿时喷了出来。 有的丫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慌着拿帕子擦拭。 “哈哈哈……”新德育揉了揉小侄女的头发,越发觉得她童趣、可人。 顾 望舒看她停顿半天,以为她要说什么了不得的道理,没想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当真是让他哭笑不得了。 “好了,别皮了。”秦氏笑着招手叫云玲过来:“领她去「德惠苑」换身衣服,瞧瞧这一身的灰尘。” “是,奴婢遵命。”云玲屈身行礼后,领着新荷下去了。 不多会,李氏领着丫头、婆子并两个儿子也到了。小胖子新明维看见秦氏就伸手求抱,他很喜欢这个话语温柔的大伯母。 等新荷由云玲领着再过来花厅时,人已经坐满了。 新德泽兄弟俩又加上顾望舒,新明宣是一桌。女眷这边有秦氏,李氏和新明扬、新明维再加上新荷,这又是一桌。 新家人口单薄,自从新老太爷去世,新玉珍出嫁后,就冷清了许多。如今,新老太太又长居佛堂、不理世事,这宴席就更显得寥落些。好在,气氛还是融洽的。二叔在劝父亲喝酒,两人都是有说有笑的。 “……母亲。”新荷穿着暂新的茜红色菊纹缎袄,雪白的挑线裙,扑到秦氏怀里撒娇。 “咱们荷姐儿真好看,衣服是新做的吗?”李氏小心地喂大儿子吃鱼,和她说话。 “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 秦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大嫂的绣活就是好,锻袄领口绣的海棠花竟像真的一样。” “弟妹太夸赞了,小巧而已。”秦氏笑的十分温婉,给女孩儿舀了燕窝粥,让她先慢慢喝着。 新明维在乳母那里刚吃过奶,“咿咿呀呀”地拧着小身子非要往秦氏的方向去。 “这孩子,和大嫂就是有缘,每次看见你、比和我都亲。” 秦氏喜欢孩子,看小胖子一脸委屈兮兮的表情,心都软了,忙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 小胖子一到她怀里,莲藕似的小胳膊就缠上了她的脖子。 李氏瞥了小儿子一眼,脸色有些冷。这孩子如此喜欢秦氏,她心里便有些不痛快。看来,以后还是少和大房的人接触吧。 午膳吃到一半的时候,从外边进来个丫头,趴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快速的出去了。 花厅里正是热闹,丫头、婆子们进出更是络绎不绝。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举动。 李氏摆摆手,让身边的大丫头年儿附耳过来,交待了几句。 新荷刚 吃完一块虎皮肉,腻的很,刚想喊云玲帮她倒杯茶水来解一下,抬眼就看见李氏的大丫头正经地行了礼,一脸慎重的出了花厅。直觉告诉她,肯定是有什么事。 “姐儿,怎么了?”云玲看着她无意识地望着远处发呆,问道。 “……哦,没有。你给我倒杯茶吧。” “好的,你等会哈。”云玲答应一声,去了外间。 “梨香居”离花厅并不远,夹道走到头也就到了。年儿刚到门口,就被早已等候着的春红迎了进去。 “姨娘在屋里等着呢,姑娘请吧。”春红客气地开口。 年儿低头掩饰过眼中的鄙视,笑着说道:“劳烦了。” 李画屏在正房里坐着喝茶,看见春红领着人进来,起身热情道:“原来这就是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姨娘谬赞了。”年儿屈身行礼,瞄了眼、眼前的女人。只见,她身穿象牙白梅花纹褙子,雪白的月华裙,腰间系着水红的飘带。小腰盈盈一握。双眸如剪水秋瞳,看人一眼像带钩子似的。的确是个相貌出众的。 “坐吧。”李画屏手一扬,转身又吩咐春红:“给年儿姑娘倒茶水来。” “你客气了,奴婢不敢。春红姑娘不必忙了,姨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太太还等着消息呢。”年儿伸手拦住春红,笑着说道。 李画屏咬了咬嘴唇,“我就喜欢姑娘这直来直去的性子。”顿了顿,她又开口:“春红,你去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是。”春红答应了声,往门外走去。 “前几日二太太托丫头找过我,说有要紧事要谈……不知姑娘方不方便透漏一二?” “二房规矩严,恕奴婢不能胡说。”年儿眉头微皱,果然是个狐狸精,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想着套话了。 “姨娘如果真想知道……何不随奴婢去见一见二太太?” “姑娘说笑了,我身份低微,只是个姨娘,哪里有资格去见二太太……”李画屏转头看着窗外,沉默着,仿佛对这件事丝毫不关心了。 年儿眼神里狠厉一闪而过,这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她咬牙道:“要是和大房主母的位置有关,姨娘可有兴趣?” 女人勾唇笑了,她看也没看年儿:“我可是个胆小的人,你说话这样大逆不道,要是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就不怕被打一顿扔出府去?” “姨娘可不敢随意安插罪名给我,我也是个胆小的人,保不齐待会出院门时就吓得腿软了。”年儿伶牙俐齿、分毫不让。 “闻名不如见面,二太太的丫头都如此风趣,想必二太太本人更了不得……”李画屏捂着嘴娇笑。 “姨娘亲眼看看,不就都知道了……「望月阁」随时欢迎你。” “……好,那就麻烦年儿姑娘先帮我传达一声。” 年儿屈身行礼:“奴婢知道怎么做,姨娘不必费心了。倘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画屏“嗯”了一声,招呼院里的春红:“把人好生送出去。” “年儿姑娘,这边请。”春红说着话,递给她一个上等的分红:“我们姨娘是个直爽人,说话有时候不太讲究,姑娘千万别见怪。还望在二太太面前多美言几句。” 年儿略一客气,就收下了。 两人说着话出了“梨香居”,春红眼看着年儿的身影远去了,才转身回来。 “人送走了?”李画屏问道。 春红“嗯”了一声,垂头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不赞同我和二房联手搞垮秦氏……但是,仅靠我们自己的本事或者说生个孩子,永远也不可能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前几日,二太太派小丫头来打探我的口风时,我也坚定的拒绝了。” “可是,今天呢?说是府里立冬一起吃团圆饭,但是有人通知我去吗?凭什么别人活得风风光光,我就偏偏活得连个人都不如。” “秦氏倒是好手段,还打发丫头送饺子来,说什么立冬就该吃顿饺子,她当打发叫发子呢。就这,府里的人还个个说她贤良。”李画屏喘着粗气坐在圈椅上,眼圈红了。 春红叹了一口气,给她倒了杯热茶,无奈道:“妾室不上桌这个规矩,是新府历年来都有的。你看大少爷的生母,还有二老爷的姨娘……哪一个不是安稳待在自己的住处。” “凭什么?我偏要争一争。秦氏能当主母,我为什么就不能?” “以前还看不出来,总想着新府家宅安宁的很……但是,李氏派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什么欢聚一堂、和睦相处,都是表面装出来的……至少,她和秦氏之间的嫌隙就不小。” 李画屏继续说道:“女人总是了解女人的,我觉得,李氏想弄死秦氏的心, 第36章 次日晴空万里,太阳高照,是个温暖的好天气。 李画屏一早醒来就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昨夜亥时,二房的丫头来通知她,说是二太太说了,今天上午请她去“望月阁”小坐喝茶。 去就去呗,反正她最近都借口说自己头风又犯了,也不再去给秦氏请安……与其天天坐屋里无聊,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讨好一下二房,说不定以后会对自己有大帮助呢。 春红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拦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重点是她也拦不住李画屏。倒不如她也跟着去,看看二太太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李姨娘的梳头手艺很好,三两下便给自己挽了垂云髻,斜斜地插了一根素银雕花的簪子。她又去内室换了桃.色如意纹褙子,雪白的月华裙。 这样的妆扮看着虽素简,却也格外的显得她身量窈窕、楚.楚动人。春红暗自点头,姨娘在别的方面脑子是不灵光,但是论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美丽动人这一块、特别擅长。 主仆俩人吃完早膳,往二房去。刚到垂花门,年儿迎了上来,笑道:“姨娘来了,里面请,二太太等着呢。” 李画屏含笑道谢,袅袅婷婷地跟在她身后往正房走。 二房的赵姨娘正跪在地上给李氏捏腿,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屏声静气,话都没有一句。 李画屏脸色有些涨红,这情形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极了。更可气的是,这些丫头、婆子明明看见她了,却都站得直直的,没有人向她行礼问安。 “太太,李姨娘来了。”年儿走到李氏身旁,大声说道。 半响,李氏都没吭声,她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这样子的轻视,连秦氏都不曾有过,二房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李画屏只觉得难堪。 春红瞄了瞄四周,等看见赵姨娘恭顺的侧脸时,突然间明白过来,她拉了一把李姨娘,俩人一起跪在地上行礼:“给二太太请安。” 李氏像是被惊醒了,蓦地睁开眼睛,“哟,李姨娘来了,起来说话吧,不必行此大礼。”说着话又骂:“你们这些小蹄子,没眼力见的,看见贵客来了,都不知提前告诉我一声……” 年儿陪着笑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让李画屏坐下。 “不怪她们,是我来的太仓促,扰了太太的清闲。”李画屏笑得柔弱。 「狐狸精」,李氏暗骂一句,她最看不惯这样心比天高的妾侍,“行了,既然李姨娘开了口,今就饶了你们,不然可是有板子受的。” 众人屈身行礼:“谢过二太太。” “……”李画屏咬了咬红唇。 “行了,都出去候着吧,看见你们就烦。”李氏摆摆手。 以赵姨娘为先,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正房内仅留下李氏和李画屏。厚重的门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大丫头年儿和品儿站在庑廊上陪春红说话,三人谈笑风生,看起来很是和睦。 约一柱香的功夫,李画屏掀门帘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年儿和品儿互相看了一眼,屈身行礼:“给李姨娘请安。” “姑娘客气了,二房的龙井茶果然比旁处更好,今个算是有口福了。”李画屏笑笑道:“我这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年儿上前一步,笑眯眯地:“我送姨娘。” 品儿愣愣地看着三人远去了,转身进了正房。 “太太……”她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上的李氏,犹豫着开口。 “怕什么,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这个人也算是徒有其表了……不足为惧。” “她身边跟着的那个丫头倒是个稳重的。多注意些。” 李氏看了品儿一眼:“你待会去库房些挑衣衫、首饰之类的东西给李姨娘送去。”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把那株五十年的野山参也带上吧,让她煲汤喝、补身体。” 品儿大惊失色:“太太,那野山参……”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厉声打断:“按我说的去做!” “……是,奴婢遵命。” “对了,昨天晚上我吃的葡萄奶酥不错,又甜又香。你让厨房新做些,找个丫头给大小姐送去,她总爱吃这些。”李氏吩咐道。 品儿“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二房的二等丫头怜儿挎着红色梅花纹的食盒赶到莲苑的时候,新荷不在,她去了“芳菲阁”。 “去我屋里坐会吧、说说话再走。”云朵看怜儿过来了,亲热的过来拉了她的手。 当年,她们俩是一同进的新府,一个分给了大房,一个被二房挑走了。两人私下里常常见面,关系很好。 怜儿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丫头,笑 道:“你就不留,我也要讨一杯茶吃呢。约十多天不见姐姐了,近日可还好?” “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一切都好……” 两人说着话去了西厢房。 “芳菲阁”里,林静正在教新荷双面绣。因为左手腕受伤的缘故,她拿着手绷就有些不大方便,时间一久,觉得左手沉重的很。 “你不舒服吗?”林静看小徒弟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关心道。 “昨个不注意摔到手腕了……” “……现在怎么样了?我看看。” 新荷把手臂伸出去,一脸的可怜兮兮。 大概是太疼痛吧,小姑娘眼泪汪汪的,黑葡萄似的眼睛扑闪着……林师傅的母爱就泛滥成灾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可还疼?”她拉着新荷的手腕查看伤势,看样子是上过药了。白白嫩嫩的小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粉色的袄袖都快要拉不下去了,很是臃肿可怜。 “不怎么疼了。” “早些回去吧,最近都别做女红了,等伤势好了再来「芳菲阁」。”林静怜惜地揉了揉她的额发。 “谢谢林师傅。”新荷乖巧地行过礼,转身往外走。 云玲在院子里守着,此时见她出来,有些纳闷,这还没到点呢,怎么就下学了? “姐儿……” “走啦,我好饿,早晨都没吃什么。” 云玲笑着来抱她:“就知道姐儿会饿,「莲苑」备好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咱这就回去。” “不用抱啦,我摔的是手腕,又不是脚腕,可以自己走的。”新荷在她怀里挣扎。 “姐儿老实一点,让奴婢抱着你吧。奴婢是大人了,脚程快,我们早些回去「莲苑」,你就可以早些吃到桂花糕了。” 新荷想了一会,“好吧。” 云玲看着她,眼神里都是笑意,姐儿说话、做事看起来像小大人似的,却是十分好骗。她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当亲妹妹一样疼。如今,却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而受伤,心里愧疚的很,情愿这样抱着她走。 青石小径的两旁开满了木芙蓉,花朵娇小像蒲公英一样,呈粉红色。气味淡淡的,香香的,很好闻。 “这花真好看。”新荷趴在云玲的肩头,说道。 “……姐儿喜欢的话,我们去采一些。” 新荷刚想拒绝,抬头便 看到一波人在前方的不远处慢悠悠走路。说是一波人,看仔细了才发现领头的是赵渊,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和仆从,总共有五、六人之多,挺有派的。 赵渊刚从赵家过来,算着上午的课快结束了,也不慌张。他可不想半途进学堂,被先生骂不认真进学。 “咦?是你……”少年左顾右盼,一眼便看到了新荷。他停下来,和她说话。 新荷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渊,她示意云玲放她下来。 “你怎么不去学堂?” “我昨天回赵家了,今日贪睡便起晚了。准备吃过午膳后再去。”赵渊听着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索性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我母亲说,你满月时她还抱过你呢,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她会很疼爱你的。” 新荷嘴一裂,怎么听这语气像极了诱哄。她抬眼去看少年,他穿着灰白色的直缀,英气浓郁的眉毛微皱着,气宇轩昂。 “我不去。” “为什么?” 小姑娘的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赵渊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新荷刚想说,不去就是不去,不为什么时,肚子却“咕噜噜”响了。 云玲用手捂住了脸。 赵渊哈哈大笑,回头和小厮说:“把带的糕点拿出来。” 新荷没想到自己的肚子这么不争气,被他一笑,脸更红了。 “诺,都是你的,吃吧。”少年拿出锦盒,把盖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的核桃酥。 “……” “吃吧,都给你。”赵渊看她不动,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递给了云玲:“这里面添的有牛乳,很香。” 第37章 云玲双手接过锦盒,屈身行礼,“……谢赵少爷。” 赵渊摆摆手,示意不必。他揉了揉小姑娘的丫髻,问道:“你呢?” “什么?”新荷一脸迷茫。 “你还没谢谢我呢?” 新荷:“……” “我把母亲.亲手做的核桃酥都送你了,不该谢谢我吗?”少年背对着阳光,眉毛上挑,一脸的捉黠。 “……谢谢赵少爷。”新荷咬牙。 赵渊伸出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不,你应该叫渊哥哥。” 在小姑娘的脸部表情崩坏之前,少年朗声大笑……然后,转身走了。 众小厮、仆从跟在他身后,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那个素来名声在外、稳重从容的赵府嫡长子去哪了? 这一定是个假少爷! 新荷看着他渐渐远去了,转身和云玲说话:“想笑就笑吧,憋着会很难受。” “没有……姐儿……奴婢只是觉得,这赵家少爷实在是……有意思……”云玲侧过身去,肩膀抽搐个不停。 新荷翻了个白眼,想笑就笑呗,干啥还死不承认。不过,这核桃酥看着还真诱人,双面煎的焦黄,正中间还黏着块状的核桃仁,离近了闻,还有一股奶香味。她吸溜下口水,肚子“咕噜”的更响亮了,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哇塞,入口即化,还真是好吃啊。 “姐儿,慢点吃,小心噎着。”云玲看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忙开口劝道。 “……再吃最后一块……”新荷口齿不清说着话,往“莲苑”的方向去。 赵渊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把带来的东西和书籍整理下,坐在圈椅上喝茶。 他突然想起小姑娘要崩表情时的模样,脸蛋圆圆、脸颊鼓鼓,像极了母亲院子里养着的小金鱼。 下午的时候,赵渊带着小厮去了族学,老先生午睡还没起,学里静悄悄的。他坐在位置上和邻桌的新明宣说话:“这次回去,母亲托我带了些礼品给秦伯母,下学后你陪我一起送过去吧。” “没问题。”新明宣正在准备上课要用的书本,闻言便点了头。 “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赵渊神神秘秘的。 “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剑柄是古铜色,底部正中间还缀有 一颗黑色的宝珠,剑鞘由牛皮制成。阳光一照,看着十分精致。 新明宣来了兴致,伸手接过匕首,拔掉剑鞘,双面刀刃闪着银光,锋利无比。 “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 “我一向都知道你喜武更甚于喜文……” “这是在父亲的护卫屋里发现的,当时就觉得这东西和你是绝配,所以就要来了。”赵渊一脸的笑意。 新明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谢谢你,赶明哥哥有什么好东西也给你留着。” 两人正说着话呢,顾望舒推门走了进来。 “见过四叔。”新明宣极有礼貌地拱手行礼。 顾望舒点点头,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 赵渊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笑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不用给我什么谢礼。” “只是,把你妹妹放我家住一段可好?我母亲刚好想有个女儿,这样也算遂了她的心愿。” “……你家不是也有好几个妹妹吗?”新明宣问他。 “都是庶出的,胆子小的像鹌鹑似的,哪有你妹妹有趣。”他想起小姑娘闹别扭时金鱼似的鼓鼓脸颊,笑得更畅快了。 新明宣还要开口,顾望舒打断了他:“胡闹!荷姐儿是新家嫡出的大小姐,怎么能随便去别人家住。让外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再说,长嫂就这一个女儿,离了她,还指着谁承欢膝下?” 顾望舒难得严肃,俊脸绷得紧紧的,新明宣都被说楞了,他木呆呆地开口:“对啊,四叔说得有道理。” 赵渊撇了撇嘴,这叔侄俩还真是沆瀣一气。眼看着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走进学堂,他端正坐姿不说话了。 新荷回到“莲苑”时,怜儿还没有走,听见院里丫头们的请安声,她和云朵一起走了出来、屈身行礼。 “你是……”新荷看着那个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有些眼生。 “奴婢怜儿,二太太房里的,奉命来给您送糕点。” “哦~回去替我谢过二婶母。”她脚步略顿了顿,进了内室。 怜儿笑着同云朵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了,改日咱们再聚。” 云朵拍了拍她的手,亲自把人送出门去。 云玲把糕点放下,去小厨房端了温热的牛乳粥,递给新 荷:“姐儿,喝一点吧,润润喉咙。” 新荷接过,喝了几口,随手放在小几上。 “莲苑”的二等丫头慧敏拎着大红的食盒走了进来,说道:“大小姐,这是二太太送来的糕点。”说着话把盒子打开。一股牛乳味扑面而来,奶酥上面还点缀着葡萄干,周边有翘起的面皮,看着很焦酥,卖相也好。 她抚了抚胸口,有些吃不下。刚吃过核桃酥、又喝了牛乳茶,实在是胃里腻歪,“你们分吃了吧,我这会胃里满。” “是。”慧敏答应一声,拎着食盒退出去了。 云玲给她倒了杯茶:“喝点茶水吧,这个解腻。” 新荷灌了小半杯下去,才感觉胃里好了些。 西次间的窗户开着,微风阵阵,惬意悠然。 “云玲,我好久没去看祖母了,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因为四叔的事情生气?”她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想违逆祖母,可是……这也是没办法。” 云玲一愣,抬眼去看坐在软塌上的新荷,她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带点不知所措的脆弱。 她鼻头一酸,这才想起,姐儿还是个孩子呢。她常常不自觉的把姐儿当成同龄人或者大人来看,这种模糊年龄的错觉让她时常觉得矛盾。 “姐儿纯孝、懂事,老太太不会怪罪你的。她年纪大了,性格反而会像小孩子一样,会赌气,想让人时刻顺从她。”她声音轻柔着继续开口:“等过一段,老太太自己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新荷抿了抿唇,云玲的劝慰恰到好处,她心里平静了许多。 “让咱们小厨房按照祖母的口味做几样糕点,我明日去「念慈苑」看她,一并带着。” 云玲答应一声,回道:“放心吧,奴婢会帮你办好的。” 她点点头,向床边走去,到了午休的时间,瞌睡瘾上来、哈欠连天。 云朵拿着纱布和药膏从外间进来给她换药后,服侍着睡了。 约莫着睡熟了,两个大丫头才把帐子放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岁月静謐,阳光温淡。丫头们坐在庑廊下做着针线,小声地谈笑。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美好。 新荷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风吹开了帷帐,来到她耳边,“呼呼”作响,声音不小,感觉却轻柔。她微笑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了。 新德泽今日公事处理的很爽利,便想着早些回去。他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歇在“梨香居”了,一想起李姨娘清纯脱俗的小脸,心就一紧。 出了衙门,他吩咐马车前等候的小厮驾车,就要往回赶。 “新侍郎,这是要干什么去?” 来人一身的月牙白襴衫,个子高挑,眉目清俊,风姿过人。身后跟着几位穿程子衣的护卫。距离有些远,新德泽只觉得面生,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刚从军中回来不久的叶瑾瑜。 他这模样,可不像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极了翩翩风流佳公子。 “叶将军……”他拱手行礼。这人家世显赫,其父亲叶至胜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异姓将军,听说当年是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人物。一门四位将军,且叶家老二是兵部尚书,掌握实权。 这种家族,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青年虚扶了一把,笑得爽朗:“新侍郎这般客气,更是让在下起了结交之心。” 新德泽陪笑道:“辅国将军职位高于在下,礼数周全是应该的。”他抬眼去看叶瑾瑜,左眼皮忍不住便跳了两下,离得远时还不在意,离近了才发现这相貌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到一般。 “听说新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我想去看一看,新侍郎以为如何?” 新德泽一愣,新家族学赫赫有名?这是哪门子的说法,自家的那个学堂今年年初才成立,先生也是请的族里的,就连学生也只有五人。 “赫赫有名”这个成语不应该这么用吧。 “怎么,德泽兄不愿意?” 得,称呼又换了。新德泽实在想不通青年的想法,只得摆手道:“请。” 第38章 新德泽看叶瑾瑜笑眯眯地上了自己的马车,有些局促。传闻,这位青年将军向来行事乖觉、“不拘小节”,要是哪句话没说好,把他得罪了可就担当不起了。 叶瑾瑜见他不说话,倒是温和地开口问道:“听说贵府的少爷考中了举人,小小年纪还真是了不起。” “叶将军谬赞了,犬儿脑子愚笨,读书也不灵活,勉强挂了乡试的末尾。”新德泽摇头说道。话虽这样说,他语气里的骄傲却是掩饰不住,十三、四岁的少年举人,已经很不错了。在他们这个年纪,考不上回去重读的学子多的很。 他尽管常常训.诫宣哥儿,却也是期望他能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毕竟他是新府的庶长子,大房的责任也是要他来扛的。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新府,新德泽下了马车,请他去书房小坐喝茶。 叶瑾瑜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落山,便微笑道:“趁着时间还早,不如先去学堂一观,如何?” 新德泽一愣,没想到他对新家族学这么执著,一时间有些感慨。既然这叶瑾瑜那么想去……他就领着去。只是,可千万别太失望才好。 “有劳德泽兄。”青年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走到一片由竹林包围的房屋前,新德泽停下了脚步。叶瑾瑜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这里很幽静,环境也不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老先生正在讲《中庸》,这是八股文.里必考的题材,他反复强调了考点和要注重的部分。 新德泽刚想推门进去,却被叶瑾瑜拦了,他透过槅窗看着背影挺直的少年,低声问道:“坐在窗户旁的那位是?看着很是陌生。” “……他是家中的四弟,因小时体弱多病,并不常出来见人,所以将军会觉得陌生。” “……哦……”青年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不如,先去德泽兄的书房小坐,等授课结束了,再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位四弟……觉得挺有眼缘的。” “眼缘?”新德泽反问道,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顾望舒,心里不解,难道眼缘这东西从后背也能看出来。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他一向都是如此,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答案的。 对于叶瑾瑜主动要求去书房这件事……他求之不得。如果新家能和叶家攀上关系,对自己和宣哥儿的仕途也大 有好处。 新德泽邀请叶瑾瑜留下吃晚膳,说待会让四弟也过来,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说着话还吩咐仆人去告知秦氏及二房,让晚些时候都来“凌雅阁”用晚膳。他这样做,也是有想法的,以彰自己对叶瑾瑜的盛情与重视,也便于以后说话时有措辞。 天麻麻黑时,新德育领着李氏、秦氏抱着荷姐儿、顾望舒以及新明宣都陆续到了“凌雅阁”。 大家相互行过礼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新德泽随即安排下去,让仆人上菜。 新荷看看叶瑾瑜,再望望顾望舒,有些懵,这二人长相如此相似,莫非有什么关联?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前世的今年,顾望舒搬离了新府……也是听说有人把他接走的。不过,她当时在内院待着、又对这些事毫不在意……具体怎么操作的,也是不清不楚。 心里打突的不只是新荷一人,新德育是个生意人,五法八门的人见得多了,自然比新德泽就精明了几分。他冷眼瞧着和大哥说话的叶瑾瑜,语气虽温和却字字犀利,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再说他和四弟过于相像的容貌……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大哥这个书生,真是!做官做糊涂了,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顾望舒在新德泽给他介绍这是叶将军的时侯,便隐约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冷淡的住口了。 他注意到对面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要说话又不说话的模样,向她伸了伸手,“过来,荷姐儿。” 新荷看了眼母亲,她正和李氏坐在一旁说话,也没顾忌到自己,便小心的从圈椅上滑下来,往少年身边走去:“四叔……” 顾望舒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低声问道:“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少年的侧脸对着她,烛火一照,更是如玉般秀美了。 新荷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叶瑾瑜虽然一直同新德泽说话,眼神却分外留意顾望舒。此时看他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宠溺,眉眼完全柔和下来,意外地皱了眉。 “这是我女孩儿,娇惯的很……”新德泽看他盯着新荷的方向,便解释道。 新府人脉单薄,到了孙辈,真正嫡出的也就一个嫡小姐。这些消息在青年准备来新府之前,就打听清楚了。 叶瑾瑜微笑着回了一句:“看着很可爱。”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袄裙,圆圆的脸蛋粉雕玉琢,脖子上带着长命金锁…… 顾 望舒抬手让站着伺候的丫头舀了燕窝粥来,拿勺子亲自喂怀里的小姑娘喝。到这个点了再不吃东西,胃里会难受的。 新明宣看得有趣,笑道:“荷姐儿每次遇见四叔,最是乖巧,让做什么必不反对。” 新荷嘴一咧,低下头不说话。她这不是听话好吗?是不敢反抗及有心巴结。大哥的眼神真是有问题。 秦氏远远地看了女孩儿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女孩儿得她四叔的喜欢,也算是缘分。 说起来顾望舒能重新在新家立足,荷姐儿是最大的功臣了。 晚膳吃得十分热闹,新德育巧舌如簧,替大哥拦了不少酒。 月上中天时,已经是深夜子时了。新明宣想着明日还要进学,便要起身离开。顾望舒看着怀里直打瞌睡的小姑娘,也站了起来。 “德泽兄,今日这酒,喝的甚是痛快。时候也晚了,我该回了。”青年笑着说道。 新德泽站了起来,“我送送叶将军。” “不必……我看这四弟颇有意思,让他送我便好。” 新德泽一怔,转身去看顾望舒,交待道:“去吧,好生送叶将军。” 顾望舒点头称是,把怀里的小姑娘交给秦氏后,才跟着叶瑾瑜出去。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日子离月半还远,所以光线也暗。新府的小厮挑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出一片光明。 出了府门,叶瑾瑜让小厮和仆从退后,他和身后的顾望舒说话。 “你可知,我是谁?” “辅国将军叶瑾瑜。”少年的声音很冷漠。 叶瑾瑜望着和自己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少年,低声笑了:“是,你说得不错。但同时我也是你三舅,你母亲是我嫡亲的妹妹。” “我听闻你在新家过得不怎么好,便先过来看看。你外祖父和家里人都不知道。” 他也不管少年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继续开口:“前些时日,一个老翁拿着你母亲的玉佩找到叶家……我们才知道你的下落。” “本来想着,先私下里见一见,没想到你拒绝了。” “我让人调查新家时,才知道你的遭遇……” 顾望舒想起刚才,小姑娘犯困时趴在他肩头,十分依赖的模样,俊眉便皱了皱:“叶将军说笑了,我在新家活得很好,不劳挂念。”说着话,竟是转身要走。 “站住,你 在怪我们?”叶瑾瑜虽是询问,语气却很肯定。 少年自嘲道:“叶将军多虑了。” “我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你并不甘心居于新家……回叶家吧……我们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叶瑾瑜说道:“你也别有心结,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了……顾家出事后,我们也暗地里查询了很久,始终找不到你的下落。” “一度以为你死了……” “……你外祖母是真心的疼你,听闻你还活着,日夜念叨,想把你接到身边。” 顾望舒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进了新府。 “凌雅阁”里,宴席已经撤了,人也都散了,书房里很冷清。只有兄弟二人坐着喝茶谈心。 新德育抬头和自己的大哥说话,“我看叶瑾瑜和四弟之间必有牵绊,别的不说,就只看两人外貌,就有五分相似。” 新德泽本来也没怎么在意,听他这样说,想了一会,也觉得蹊跷,“你的意思是……顾望舒和叶家是亲戚或者有更深刻的关系……”说完话,又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吧,他毕竟是父亲从外面领养回来的孩子。”新德育皱了皱眉:“我觉得大哥应该去找一趟母亲,说不定她还能知道点内情。” “也好,我明日抽时间去一趟「念慈苑」。”新德泽抿了口茶,“我今日确实是昏了头,竟然没注意到这层,多谢二弟提醒。” 新德育摆摆手:“自家人,不讲究这个。” 第39章 顾望舒回了“青亭居”后,脸色就一直不好,虎子沏了热茶端给他:“主子,喝一点吧,夜里寒气太大了,暖暖身子。” 他没说话,摆摆手让虎子下去,他想自己静一静。 叶瑾瑜的话一字一句都印在脑海里。他说得对,自己想要往上爬,的确需要强大的叶家做靠山。 可是,他要是走了,荷姐儿呢?她是新家嫡出的大小姐,只能也只会待在新家吧。 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她帮了他实在是太多。第一次偷偷摸摸地帮他请医生,第一次让丫头给她送糕点,第一次给他折茉莉花,第一次情愿替他挨打……这么多的第一次,加起来几乎填满了他十四年里所缺少的所有温暖。 她是他阴暗生活里的唯一光亮。 顾望舒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如果他离开新家,大概就见不到她了吧。心似乎被针扎了一下。 第二天,新明宣心里记挂着二弟的话,推说有事,早早的便从衙门回来了。他先去了趟“德惠苑”,让秦氏准备了好几样新老太太爱吃的糕点,然后往“念慈苑”走。 到地方之后,还是一样被拒拦在门外。他让守门的小厮把食盒递进去,并捎一句话,说要紧的事求见老太太,如若老太太不肯见,他就在门外长跪不起。 一盏茶的功夫,张嚒嚒打开门走了出来,她看了眼跪在台阶上的新德泽,无奈说道:“大老爷,里面请吧。老太太让您进去。” “念慈苑”内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老人的叹息和哀泣。 当最后一缕夕阳从天边降落时,新德泽领着仆人从“念慈苑”走了出来,他脚步很急,进了书房就把自己的护卫杨临叫了进来。 “你去查一查,看看十几年前京都有没有一个叫叶莲的女人?最主要的是,把她的身世背景都弄清楚。”他低声吩咐后,又加了一句:“暗地里去做这些事,速度要快。” “是,大老爷。” 杨临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新德泽坐在圈椅上,无意识地想着刚才母亲说过的话,她只知道顾望舒的生母是叶莲,却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镇国将军府的女儿。 如果不是,那还好说,等顾望舒考取功名之后,再帮他娶一门亲事,共同支应新家门庭。 如果是,麻烦可就大了……镇国将军府的外孙在新家受尽折磨……一想到这,他头上 的汗珠就冒了出来。 和叶家做对头,新家还能在朝堂上立足吗? “老爷,「梨香居」的丫头来了,说是李姨娘亲手做了几样你最喜欢吃的小菜,请你过去用晚膳。”小厮敲门走了进来。 新德泽正在胡思乱想着,听他这样说心更烦了:“滚出去,什么眼力见,看不见我正在思考事情吗?吃什么饭,天天就想着吃吃吃,让她自己吃去。” “没规矩,一个妾室竟然敢让丫头随意来「凌雅阁」这种地方?撵走。” 小厮点头答应着,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他从来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说,李姨娘是府里最得宠的吗?看这样子估计都是不实的流言吧。 李画屏特意描了眉毛,涂了胭脂,就等着新德泽过来呢,没想到却等来丫头这样的一番话。顿时,气得手指都颤抖起来,声音也变了,骂道:“肯定是你这小蹄子嘴舌笨拙,不会说话……” “老爷素来体贴心疼我,从来都没有一句重话,怎么会突然这样子骂人。春红呢,她去哪里了?去请大老爷这件事怎么她不去,倒指使你这小蹄子了。” 那丫头见姨娘说话如此难听,眼泪都流了出来,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春红姐姐在后院看着火炉,亲自给姨娘熬药呢……” “滚滚滚!哭得心烦意乱的,平白添晦气。” 李画屏让院里扫地的婆子进来,把西次间的饭菜都撤了,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发呆。她最近和二房走动频繁,虽然见到李氏的时候很少,她的大丫头年儿却是经常过来的。每次都是带着礼品和补品,有时候也会是首饰。 一切看起来都是按照最初预想的模式在走……不,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再好一点。唯一郁闷的就是,孩子还没怀上,药都不停劲的吃了几剂了,仍然没什么动静。 春红进来时看到屋里连烛火都没点,以为她睡了,低声道:“姨娘,药熬好了……” “我不喝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骤然听到说话声,春红吓了一跳,摸索着把蜡烛点了,把药端到她面前,“喝吧,说不准这次喝完就成了……” 李画屏虽然嘴上嘟囔,可是喝了这么多药下去,现在停了,心里反而有些不甘心,她不得已,只得捏着鼻子把药灌到了肚里。 “姨娘……”春红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好好说话。” “你头风 都犯了这么久,也该去给大太太请安了。今个白天,奴婢去大膳房拿东西时,在路上碰到她房里的大丫头采月,还被问起你的事情。” “说是大太太关心你的身体,要让府里的刘大夫来给你诊治诊治。” 李画屏撇嘴道:“她说这话,我可是不信的,秦氏会这么好心?” “姨娘,你信不信都不要紧,她是正经的大房太太……咱们是该给她请安的。你也见过二太太房里的赵姨娘吧,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比着二太太,咱们大太太实在是好的了。” “她秉性敦厚,不爱拿捏人,你看孙姨娘的日子就知道了……” 李画屏半天没说话,她知道春红说的这些都是为她好,也都有道理,可就是不愿意去。 “姨娘……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不敬正房的姿态传到大老爷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如果是大太太吹的枕边风呢。”春红继续道。 第40章 李画屏抬头去看春红,才发现她虽然同自己说话,眼睛却是瞅着地面。她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这些话我都记心里了。” 阵阵北风刮到屋里,烛火左右飘荡。春红走过去,把窗子关了,屈身行礼:“已经深夜了,姨娘早些歇息。” 看着大丫头离去的背影,李画屏陷入了沉思。要论春红对她是否忠心这件事,她深信不疑。 那天夜里,李画屏独自想了好久才睡去。几天后,她果然早早便起了,卯时刚过,就领着丫头站在“德惠苑”门前,等着给秦氏请安。 她恭顺了很多,一直低眉顺眼地站着,搬杌子来都不坐了。 李姨娘如此这般,倒是让秦氏吃了一惊,心里不免犯嘀咕,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管李画屏表现的如何温柔小意,新德泽都没再去“梨香居”。并不是他真的不喜爱李姨娘了,而是整个后院他都没去。杨临最近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如坐针毡、食不下咽。 叶莲确实是镇国将军府的四小姐,当年虽说出了些意外,让叶至胜一怒之下逐出家门。但是,那毕竟是人家的嫡亲女儿,心里早后悔了也不一定。更别说,现在女儿去了,留下一个形单影只的外孙。 新德泽本来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叶瑾瑜会突然来访新家?为何他和顾望舒的容貌如此相似?宴席上他看似对自己温和有礼,实则言语犀利……这一切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长叹一口气,这下可怎么办?顾望舒在新家遭受的那些苦难……叶家估计也都知道了。 这下真的捅娄子了。 心里藏着事,处理起公务来就颇有些心不在焉,一连批错了几处公文后,新德泽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告假回去了。 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新府的成衣铺找二弟商量。 新德育正在上房和几个布匹铺子的老板议事,说是冬天到了,让大家多进些绸缎的料子……正说着话呢,小厮推门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好,今日就先议到这里,有劳各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回见。”他说着话便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几人也连忙回礼,然后纷纷告辞。 片刻后,新德泽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大哥,先喝点茶水。”新德育倒了杯铁观 音递给他,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新德泽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摆了摆手,示意屋里的小厮和护卫退出去。然后,亲自关了房门才开口:“四弟的身世有下落了。” “二弟猜的果然不错,叶瑾瑜是他的亲舅舅。” 新德育俊眉紧皱,“素来听闻,叶家的人是最护犊子的……” “……要不,我们带着顾望舒直接登门去叶家拜访。”新德泽有些犹豫。 “大哥,不能这么做。这样一来就更显得我们被动了。如果叶家以为我们早就知道顾望舒是叶家的外甥、还对他如此苛刻……岂不是更要恼了。” 男人站在窗口往外看:“我左右想了一上午,也没有什么好点子,便想着来找你计划一下。” 两兄弟长得其实很像,特别是皱起眉头来,看着像是一奶同胞似的。 大抵是新德育从小在新老太太面前养大,经常和新德泽在一起,时间一久,表情动作彼此模仿的缘故吧。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四弟这次能从柴房搬出来,是荷姐儿帮了大忙的。”新德育想了一会,说道:“也许……” “你是说,荷姐儿……”男人接话。 “是,我看四弟是个知恩图报的,你没留意过吗?每次我们一起吃饭,四弟对荷姐儿总是格外照顾些。” 新德泽拍了拍额头:“可是,荷姐儿还小,过完年也才七岁,她能帮上什么忙……” “顾望舒是绝对会回叶家的,别的我也不敢想。只求,他回去之后,不记恨新家,和我们为仇就好。” 新德育没说话,他想起每次顾望舒对小姑娘宠溺的模样,摇摇头道:“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四弟离开新家之前,多去和他相处,讨得他的喜欢就可。” “就是因为荷姐儿年纪小,他们又是叔侄,做这些事情才会显得自然。” “假以时日,他真的去了叶家,也会顾及些荷姐儿……不会真的和我们新家为敌。” “千万别教她做什么,刻意了反而不好。” 男人点了点头,和他又聊了几句,便起身要回新府。新德育知道大哥心里急躁,也没阻拦,亲自下楼把人送上了马车。 新荷正在“莲苑”的庑廊下躺着晒太阳,难得天气温暖,她一大早就让丫头们把躺椅搬出来了。 最近由于手腕 受伤的缘故,她每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骨头都懒了。女红更是一下也不摸了。 其实她这一点轻微的伤势早就没事了。因为不想去“芳菲阁”所以就赖着说肉.皮还没长好。 几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做完了嚒嚒们安排的活计,便三五成群地在院里踢毽子。嘻嘻哈哈的,颇为开心。 云玲刚想斥责她们几句,就被新荷扬手给拦了。她们多是因为家贫,小小年纪便被卖进府里为奴,难得还有些童趣,她不忍心连这些也剥夺了。 “姐儿,要不你也和她们一起踢毽子……”云朵在一旁坐着缝制冬袜,看她一直盯着看,以为她也想玩。 “不……”新荷拒绝道。她外表看着虽然是个小孩子,可内里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这种孩童之间的游戏她才不要玩。 云朵和云玲相视一笑,现在的姐儿越发懒得动弹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新荷还要说话,采风推门走了进来,一看见院里的情形就笑了:“哟,还真是热闹。” “采风姐姐来了,小蹄子们,去旁边玩去……”云玲迎了上去。 “我来请姐儿去大太太那里用午膳,大老爷难得中午回来,如今在「德惠苑」呢,想见一见姐儿。” “父亲回来了?”新荷问道,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很少白天回来,大多都是忙到晚上才处理完公务。 “是,姐儿跟奴婢过去吧。”采风笑道:“大老爷看着是有事要说的。” 有什么事情父亲会特意吩咐人来叫她?新荷心里默默想着。 等她到了“德惠苑”,竟然看到父亲在庭院里踱步,像是很着急的。 “父亲。”她径直走到新德泽身边,屈身行礼。 男人转过身来,看了新荷好一会,才揉揉她的发髻,说道:“去屋里吧,你母亲等着你呢。” 秦氏已经从夫君那里知道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看见女儿迈进门来,紧走两步把她搂在了怀里。 “母亲?”新荷疑惑地开口,今日的父亲和母亲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新德泽挥手让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退出去,他尽量简单的和女孩儿叙述了一遍顾望舒的事情。 “……”新荷的吃惊、诧异不是装出来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知道顾望舒会有如此厉害的外公家做后盾。这样看来,就不难解释了,为 什么前世的四叔出了新家后,用了短短十年的功夫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新德泽看女孩儿久久的不说话,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听得懂。便放柔了声音又解释道:“父亲找你来,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像平常一样,多去看看你四叔……” “你四叔向来疼爱你,你去看望他,他会很开心的。” 新荷点点头,状若天真:“我知道的,父亲。” “荷姐儿乖……不许打扰你四叔读书,不许和你四叔犟嘴。” “他是长辈,说什么话你只管听着就是。”秦氏揉了揉女孩儿的脸蛋。 “是,母亲。”新荷应承下来,亲爹亲娘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让他去讨好顾望舒,别回了叶家后和新家为敌。只不过,说得很委婉。她很想多说一句,其实她很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在讨好了。 一家三口安稳地吃了顿午膳,算着时间,学堂那边也差不多该下学了。新荷让采风在食盒里装了一只咸水鸭,她刚刚吃了这道菜,觉得很不错,肉煮的恰到好处,也不腻。准备待会给四叔送去。 秦氏以为女孩儿喜欢,亲自去准备的,连酱料都放好了。 新荷吃饱喝足,让云玲拿着食盒出了“德惠苑”。新德泽看着女孩儿蹦蹦跳跳的样子,摇了摇头,他嘱咐那么多,估计都是白搭的……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啊,说不定连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都没听懂。 正是中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立冬之后,光线就不毒辣了,照得新荷全身暖洋洋的。 主仆二人往“青亭居”的方向去,意外的,到地方之后听丫头们说四老爷还没回来。 新荷指使着秋桂、秋菊把正房内的太师椅搬到庑廊下,她吃饱饭了,正犯困呢,倒不如坐着等他。还能晒晒暖。 顾望舒被老先生留下考了制艺,他对答如流。老先生也颇为满意。知道这估计是自己教出的最出色的学生了。 这样一耽搁,他回去的时间就有些晚。一进门就看到小姑娘用帕子遮着脸,歪在太师椅上睡觉。她的大丫头拎着食盒在身后站着,也用手掌帮她挡着太阳。 椅子硬邦邦的,她那样子歪着,不硌得慌吗?他有些啼笑皆非。 第41章 “姐儿,四爷回来了。”云玲咳嗽一声,拽了拽新荷的衣服。 她本来也没有睡熟,只是太阳晒得人太舒服了,不小心打了个盹。 新荷拿掉脸上的帕子,脆生生地喊:“四叔。”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说着话,顾望舒便大步走到她面前。 “中午的时候,我在母亲住处吃了一道菜,感觉特别好吃。就给你送来了。”新荷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望舒淡淡地笑了笑,揉揉她的发髻,说道:“进来坐。” 新荷小碎步跟着他往正堂走。 秋桂在一旁站着,听到他们说话,便抬眼去打量嫡小姐,她穿着葱绿色锦纹缎袄,白色的月华裙,脖子上戴着金项圈,上面缀了个龙眼大的红宝石,看起来华贵无比。 前些时日,新老太太责罚四爷的事情虽然被压下去了,她也多少有所耳闻的,听说最后还是嫡小姐出面把人救了下来。 如今,又看嫡小姐来给四爷送吃食。不禁感叹,当真和传闻的一样,这叔侄俩的关系很好。 “发什么呆呢,该上菜了。”秋菊拉她一把,低声道。 秋桂反应过来,也没说话,低头便往院里的膳房走去。 到了正堂,虎子把餐桌摆上,菜肴便一样样端了过来。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膳食搭配的倒也均匀。竹篾编成的四方形小筐里,放着几个新蒸的白面馒头。 “过来坐。”顾望舒看她远远地站在门边,便摆手唤道。 新荷依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招呼着云玲把食盒里装的咸水鸭也拿出来。 “四叔,这就是我中午吃过的……” 顾望舒看了看她,站起身把鱼片汤舀了半碗,递到她面前:“喝点这个吧。” “不要,我刚吃过饭,肚子好撑的。”新荷大概是和他熟悉了,语气便有些不自觉的撒娇。 顾望舒看了她一会,小姑娘秀气的眉毛皱着,小嘴紧抿。她一不高兴或者不愿意做什么事情的时侯就会这个样子……这是她的习惯。他早就注意到了。 少年想着她在“德惠苑”刚吃完,估计是真的不饿,也不再管她了,自己坐下来吃饭。 新荷双手支着下巴去看四叔,他夹菜、喝汤的姿势都很文雅,慢悠悠的,颇为赏心悦目。 “……四叔。 ” “嗯?”少年头也没扭,夹了一块鸭肉蘸酱后放入嘴里。小姑娘对吃的品味很不错,肉质鲜嫩、的确是好吃。 “……四叔,你以后有出息了,会离开这里吗?” 突然听她这样问,顾望舒的脸色暗淡下来,他低声问道:“荷姐儿,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新荷摇摇头,她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灵敏,慌忙说道:“听说什么,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问问。” 气氛沉默下来,有些尴尬。云玲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伺候的虎子,两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姑娘眼睛瞪的溜圆,像是有些害怕他。顾望舒俊眉微皱着,摸了摸她的额发,说道:“无论四叔走不走,走去哪里,都会永远护着你。” 他语气低沉,没有任何情绪的。 新荷突然就有些难过,她是讨好他,带着自己的目的。可是顾望舒也是真心的对她好,这一点她是能感觉出来的。 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她真的希望这一世大家都能过的好一点。 新家没有被满门抄斩,四叔也不是后来传说中的冷面阎罗。 “我知道。”她小手握住了少年温厚的手掌:“我也会护着四叔。” 顾望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嘴角微微翘起,像是笑了一下。 新荷从圈椅上滑下来,和他告别:“四叔,你好好吃饭,下午还要进学呢。我就不打扰你了。” 少年点点头,弯腰便去抱她:“我送你回去。” 新荷灵巧的一躲,便跑远了,哪能让他去送,午膳都还没吃完呢。 云玲见姐儿出来,便进屋去拿食盒,屈身行礼后,也退下了。 虎子站在门口,望着少女离开的娇俏背影,有些惆怅。要是哪天他真的跟着主子离开了新府,云玲姐姐这么漂亮的姑娘估计也见不到了。 顾望舒没说话,他微低着头站了一会,回去继续吃饭。 下午去学堂的时候,老先生重新制定了进学计划。把新明宣列在了第一位,也算是重中之重了。因为他要参加明年三月份的春闱,时间已经很紧迫了。除去平常的歇息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四个月。 顾望舒天资过人,况且他参加的还是下半年的秋闱,时间很松泛,可以把他往后排排。 其余的赵渊等人,年纪还小,只是跟着进学的,暂时都没 有参加科举的打算,老先生就更不操心了。 大少爷加紧刻苦的消息传到大房,秦氏也是心疼,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到底也是和荷姐儿一样花了心血养大的。她当时就吩咐下去,让大丫头采月天天送补汤过去“墨竹轩”,更是免了他每日来“德惠苑”晨昏定醒的规矩。只说,他有时间就多休息,身子最要紧。 农历十月十五,下了第一场雪。 天气冷的越发厉害。 新荷一大早起来,就看到满天满地白茫茫的一片,明亮的耀人眼。雪花一片片旋转着飘落,她接了一些在手心,仔细去看,惊喜地发现竟然是六瓣的,和水仙的花朵瓣数一样多。大概是温度太高了,一会功夫便化了。 云朵服侍她穿上厚厚的缎袄,从衣柜里找了浅粉色绣芙蓉花纹的斗篷给披在身上。临出门时,又怕她冻着,兔儿卧也拿了出来。 一切都妥当了,新荷才出门去给秦氏请安。 路上,风呼啸着,天气也阴沉。地上的雪已经很厚了,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很爽利。 “德惠苑”里,粗使的丫头、婆子在忙着清理院子,怕雪滑后,人走在上面会摔倒。看见她进来,都屈身行礼。 “母亲……”新荷一进屋子,就把外面穿的斗篷给取了。 秦氏的西次间燃着炭火,温度很高,她一进来头顶就隐隐地冒了汗。 “我的儿,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雪,怎么偏就过来请安了,路上摔着可如何是好?” 新荷站在屋里暖和了会,把身上的寒气祛了祛,才扑到秦氏怀里撒娇,“天气一点也不冷,更何况,我想念母亲。” “就你嘴甜……”秦氏点了点女孩儿的额头,招手吩咐丫头把炉子上温着的燕窝粥端过来,亲自喂她喝。 “唔,好甜啊……”新荷伸了伸舌头。 “知道你喜欢吃甜的,里面放了好多冰糖进去。” 第42章 新荷被采月伺候着抱到塌上,依偎着秦氏坐了。她把窗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势头比来时还大了。 “好好坐着,小心冷了。”秦氏拍了下女孩儿的头,把剩下的燕窝粥喝了。 一会儿,孙姨娘和李姨娘来“德惠苑”请安了,进门先由丫头们把披风取了,屈身行礼:“给大太太请安。” “起来吧,难为你们,大雪天的还赶着过来。”秦氏说着话,吩咐丫头搬了杌子放在火炉旁,让她们坐了。 孙姨娘一向好脾气,又会说话,听到秦氏这样说,就笑了:“每日里来给太太说说话,日子也好打发。” “不然,这漫漫冬日的,可怎么挨下去。” 李画屏撇撇嘴,这惯是个拍马屁的。她最近几乎日日来“德惠苑”,和孙晓榕碰面的次数就多了。这人表面看着老实,实则是个聪明的,不然怎么能生个举人儿子出来,秦氏却也不避讳她。 别的先不说,就这巴结人的功夫,她就学不来。 不过,孙姨娘都开口了,她也不能不说话。李画屏低头想了一想,说道:“许久不见大小姐,看着倒长高了些。” 她最近一直都恭谨有礼,秦氏待她也温和了些,“是呢,过了年都七岁了。” 新荷本来低着头、在把玩小几上的未绣完的荷包,听李画屏提起她,便抬头对她笑了笑。 她没有忘记云朵最近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李姨娘和二房走动很勤,二婶母也经常送吃的用的给她。 按理说,依二婶母那样自命高贵的人,不可能自降身份去和姨娘交好,再不济也不会是大房的姨娘。除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李画屏与二房的一切事宜都是由春红插手做的,她的嘴巴很严,暂时打听不出来什么深入的消息。 秦氏看女孩儿盯着李画屏瞧,便疑惑问道:“你干什么呢?” “姨娘头上戴的簪子真好看……”新荷回头朝母亲笑笑,这样蝴蝶样式的赤金点翠簪子,贵重奢华。想必也是二婶母送的。 她不提还好,也没人注意。她这样一提,众人的目光都关注到李姨娘的簪子上了。连孙晓榕都开口说道:“真是别致,那蝴蝶的两边羽翼上还各镶嵌了一颗蓝宝石,一定是价值不菲的。” 秦氏低头喝了口茶,没说话。 李画屏心里一惊,她早起过来时有些急,这簪子忘记取下来了,看着各人神色不一的模样,只得干笑道:“这是妾身来新家时带的嫁妆,一时不备就戴上了。大小姐要是喜欢,就送与你。”说着话,竟真的要取下头上的簪子。 新荷摆摆手:“姨娘戴着吧,荷姐儿还小,用不到这个。” 李画屏手一顿,微微笑着不说话了。这确实是二房李氏派人送来的首饰,她看着喜欢,就一直戴着。刚刚不过是虚说了几句,要是送给了大小姐,她还真的会肉疼。 “姨娘,我前几日去「墨竹轩」看哥哥,他写的文章又得先生夸奖了。”新荷歪着头和孙晓蓉说话。 “都是大太太教养的好。”孙姨娘笑道。 兔儿卧的白色绒毛包裹着小姑娘的脸蛋,越发显得玉莹可爱。孙姨娘喜欢孩子,又看她和宣哥儿如此亲近,心里更喜欢了,便想摸摸她的头,但是又不敢,这可是嫡出的大小姐,她这身份是不够的。 “咱们大少爷自己也是争气……”李画屏插话道。 春红在一旁站着,听她这样说话,右眼皮抽搐了两下。姨娘还真是愚笨,当着大太太,嫡小姐的面,竟然说出“咱们大少爷”这种话。孙姨娘是大少爷的生母,也没有这样大咧咧地说出口过。她倒是胆子大。 李画屏见自己说完话,没人吭声,觉得有些尴尬,还要再开口,春红面无表情地拽了她衣袖。 她一愣,才想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 秦氏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女孩儿不经意地问到簪子,倒让她心里多了些想法。李画屏抬到新家做姨娘时,她的嫁妆是自己经的手,并没有这么贵重的物件。 新德泽这人虽然多情,但她也了解他,后院的事情,该她管的他从不插手。更别说府里的这些金银首饰了……他一向对这些也不关注,更是没见他赏过谁什么。这样说来就奇怪了,李姨娘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首饰。看她手上带的羊脂玉镯,质地细腻,也是连城之价。 是时候派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了。 秦氏打定主意后,把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放到小几上,说道:“今个也乏了,你们都回吧……” 两位姨娘屈身行礼后,领着各自的丫头走了。 新荷从塌上滑下来,说道:“母亲,我也要回去了。” 秦氏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吩咐云朵好好伺候着,雪天路滑的,仔细摔倒了。 新荷出了房门,往花园方向去。她记得那里种了几株腊梅,这个天气不知开花了没有。 “姐儿,奴婢抱着你走吧。”云朵看她跌跌撞撞的,开口道。 “不,我喜欢踩雪。”新荷摇摇头,前世的时候,每到下雪天她总要出来玩耍,在“莲苑”里和小丫头打雪仗闹成一片呢。 有一年,还在母亲的院子里堆了大雪人,鼻子插上胡萝卜,很是滑稽。 到花园后,她才发现,花草都被雪覆盖了,整个的粉妆玉砌、看不出什么了。 新荷找了半天,在八角亭的旁边看到了几株腊梅,大概是时间还没到的关系,只隐隐长了几个花苞。 她有些失望,指使着云朵把有花苞的花枝都折了下来。这要是养在花瓶里几天,等到它开花,肯定美极了。 主仆二人回到“莲苑”后,新荷让丫头找来花瓶,灌上刚从井里打出来的“井冒温水”,挑拣了几支花苞最大的插了进去。把剩下的花枝也分了三拨,一拨让人给新老太太送去,一拨送去“青亭居”给四叔,最后的都给了秦氏。 “念慈苑”里,新老太太在正堂里坐着喝茶,今日这雪下得极大,寒风呼啸着,冷得刺骨。大儿媳秦氏让人送来的棉服她贴身穿着,很是柔软、暖和。 张嚒嚒早吩咐人生了火炉来,正房的门帘也换成了厚重加棉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的冷。 她站在一旁正陪着说话呢,秀梅挑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捧花枝,笑道:“大小姐让送来的,说是养几天梅花就开了。” 她见新老太太微闭着眼,也不回话,便径直拿着花枝去了东次间找花瓶。 “荷姐儿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成天的记挂着您,前几日还给送了糕点来。”张嚒嚒说道:“在大门外等了半天,您不肯见,她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半响,新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孩子的性格……像她母亲。” “是了,大太太更是,每二日、三日总让人来送吃的、喝的……倒像是我们伺候的太不尽心。” 新老太太的眼神柔和下来,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两柄上好的玉如意,你把它找出来给秦氏送去。” “是。”张嚒嚒屈身行礼。 晚间,新德泽从衙门回来后,直接来了“德惠苑”用晚膳。他进了屋,坐在圈椅上喝茶,不经意间便看到条几上的花瓶里 插着几支腊梅。虽还没开花,骨朵儿却很大了。 秦氏在一旁笑着解释:“荷姐儿派人送来的,说是等花苞开了,会满屋生香。” “这孩子,也是顽皮……”新德泽笑了:“今天上早朝时,碰到了叶瑾泽,他是叶老将军的第二子,现任兵部尚书、手握实权。”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对我有些意见……”他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我从未得罪过他,不至于说句话都要呛我两句。估计是和顾望舒有关了。” “妾身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找四弟谈一次,看看他是什么意思。”秦氏想了一会,说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知道四弟心里的想法后,再做打算就容易多了。” “无论,他想在新府待着还是想去将军府,我们都是乐意的。” 新德泽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对,你说得也有道理。就这两日吧,我抽个时间,叫上二弟,在花厅里设个宴。” “……到时候你把荷姐儿也带来。有她在,兴许还好说话点。” 秦氏点头称是,吩咐丫头们把菜肴呈上来。她亲自站在一旁伺候夫君晚膳,头发挽着家常的圆髻,上面插了个素面的银簪子,紫色的长比甲,尽显贤良淑德。 第43章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这样的大雪整整下了两天才逐渐停歇。 太阳升起来,照着漫天遍野的白皑皑,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新荷特地拿了白地红花鱼藻纹灯笼罐,领着云朵、云玲往后花园走。 “姐儿,我们这是干什么去?”云朵看着大小姐兴趣盎然的模样,不明所以。 “记得花园里种了不少的四季海棠,我们去收集些花瓣上的雪,然后长埋地下,到明年夏天挖出来烹茶,最是清凉沁脾了。”新荷解释着,脚步不停:“我们可得快点走,等到雪开始融化时就不好了。” “……姐儿懂得真多。”云玲咋舌道,竟然能想到喝雪水。这在她们乡下,都是不屑一顾的事情……谁家会穷到连喝的干净水都没有。 新荷笑了一下,没吭声。她这法子,还是前世时,跟着舅母家的二表姐秦念云学的。 这可是位奇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又美丽、聪慧。及笄后嫁给了龙虎将军的嫡子,夫妻和顺、琴瑟和鸣。 到花园后,主仆三人一起动手,速度也快,约两柱香的功夫,罐子就装了大半。 拾花酿春、烹雪煮茶,是人生的大雅事。新荷想的入神。当年,二表姐才名在外,京都多少好儿郎削尖了脑袋想做秦家的女婿……可她最后却选了个武将。 “姐儿,回吧……海棠花瓣上的雪都被我们采完了……”云玲抱着罐子站在一旁。 新荷正在发呆,听到云玲喊她,顿时反应过来,看着路边的雪都开始化了,便点头往回走。 刚到“莲苑”门口,就看到往外张望的采风,看样子是在等人。新荷快走几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母亲有事找我?” “姐儿,这是干什么去了?瞧这一脑门的汗。”采风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拭,说道:“是了,太太让你去一趟「德惠苑」。” “去了后花园……”,新荷笑着进屋换了衣服出来,领着云朵往母亲的住处去。临走时吩咐云玲,把那罐雪埋到院里的桂花树下。 新荷到“德惠苑”时,秦氏刚从府里的大膳房回来,她去吩咐准备一桌好菜,以备中午的宴席用。 另外,她又安排小厮去学堂门前等着四老爷,一旦下学就请到花厅来,说是大老爷难得休沐,兄弟三个想聚一聚。 “母亲。”新荷喊了一 声。 秦氏回头看她一眼,摆手让她过来,“荷姐儿,待会你父亲和二叔、四叔会在花厅用午膳,你也过去……” “……”新荷一愣,这样的场合,她去凑什么热闹。 “母亲知道你迷惑,但是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用管,只去吃饭就好。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秦氏揉了揉女孩儿的额发,交代云朵领着她过去。 新荷:“……” 母亲给人的感觉好奇怪,难不成是父亲和二叔合力给四叔设了场鸿门宴? 到花厅后,新德泽、新德育和顾望舒已经到了,此时看她迈着小短腿进来,都微微笑了。 “给父亲,二叔、四叔请安。”新荷屈身行礼。 “好了,起来吧。”新德泽摆摆手,让女孩儿到身边来。 “几日不见,荷姐儿又长高了。”新德育笑道。 “可不是,好像到了长个的时候。听你嫂子说,衣服过一段就要新做,不是袖子短了,就是衣衫小了。” 新德泽笑着同二弟说话。 “我们荷姐儿长得漂亮,想穿什么衣服和二叔说……一准让店里的伙计给你送去。” 新荷笑着点头:“谢谢二叔。” 新德育是做生意的能手,京都的成衣铺子一半都是他开的,且盈利颇丰。她一直都知道二叔是最有钱的,比父亲有钱的多。 新荷路过顾望舒旁边时,看他一人独自坐着也不说话,就顿了一下,“父亲,我想和四叔坐在一起。” “这孩子……”新德泽佯怒道:“看见你四叔,父亲这里都不过来了。” 新德育哈哈大笑:“我看,这满府里,荷姐儿和老四才是最亲的。” 顾望舒微微笑着,低头把新荷抱到了身旁的圈椅上。 “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吃菜……这都是你大嫂亲自安排膳房给你准备的。”新德泽说着话,夹了块鹅掌放到少年眼前的盘子里。 “谢谢大哥,我自己来。” “四弟,我今日可是托了你的福。”新德育笑眯眯地给顾望舒倒了一杯酒。 新荷坐在一旁不吭声,看这阵势,父亲和二叔莫不是要把四叔灌醉,然后趁机敲诈一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过,这桌上的饭菜还真丰盛,荤菜八个,素菜八个,糕点六盘,咸汤、甜汤各一份。 什么红烧鸡块、珍珠肉圆、东坡肉、烧螃蟹……真是应有尽有,快赶上年夜饭了。 “二哥太客气了。”顾望舒起身谢过。 离新荷距离最近的有一盘红豆酥,她伸手拿过一个,就要往嘴里塞。 “慢着,先喝点这个。”少年伸手拦了她,舀了碗红枣桂圆粥放到她面前。 “哦,好。”新荷答应一声,低头去喝粥了。 新德泽和新德育相视一笑,看来,让小姑娘过来是对了。 酒过三巡后,话匣子就打开了。 “四弟,最近发生的事情愚兄也不提了……大概你也都知道。”新德泽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的身世我一直很奇怪,能具体说一下吗?” 顾望舒怔了下,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他看看埋头吃鱼的荷姐儿一眼,薄唇紧抿。 “是,新家可能在某一些地方对不住你……但是四弟,我们好赖也给你遮了十几年的风雨。” “……父亲对你,比对我们兄妹三人任何一个都好。这些你最清楚。”新德育也开口道。 顾望舒又倒了一杯酒,明知道这兄弟俩今日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更不愿当着荷姐儿的面说。 “我们没有丝毫恶意,我和你嫂子也早商量过了……不管你在哪里,这些年的兄弟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 “新府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新德泽还要继续说话,顾望舒猛灌了一杯酒、摆手打断了:“镇国将军府的叶至胜是我外公,我母亲是他的小女儿。上一次过来的叶瑾瑜是我三舅。” 第44章 阳光透过槅窗照在少年的侧脸上,神情疏远的。新老太爷对自己恩重如山,他不是个狼心狗肺的,许多事情都铭记于心。 新德泽如此大番周折的设宴款待,怕是早已知道了他的底细,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今日让他自己亲口说清楚。 镇国将军府名声在外,新家俩兄弟这样聪明,必不会与之作对。他们要看的就是自己的立场了。 “四弟……”新德育像是被消息惊骇住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新德泽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喃喃开口:“原来如此,我说叶三将军为何突然来府里观看族学,又点名要求让你作陪。” 新荷无语地看着父亲和二叔,这“装疯卖傻”的姿态也太夸张了吧。 她虽然也早从父亲那里知道了顾望舒的事情,此时亲耳听他提起,心里还是觉得震撼。这样的身世背景,就算真是个草包,也会一生荣华富贵。更何况他又满腹经纶、胸有谋略? 少年微低着头,没有吭声。背影有些寂寥。 新荷觉得她也应该要说些什么话,至少中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但是要说什么呢。她想了一会,抬起头问他:“四叔,我前几日让丫头送你的梅花可开了?” 顾望舒被问的愣住了,他刚才说完那番话时,小姑娘明明是被惊住了,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却没想到她转眼就忘了,反而和平常一样和他亲昵,甚至更在意的是那几支梅花,他心里突然就松懈下来。无来由的。 他想,会这么真心、无论起因的,只因为他这个人而对他好的,这世间大概就只有这个小姑娘了。 “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顾望舒笑道:“花苞已经开了,很好看。” 新荷笑盈盈地:“那我待会要去你屋里看。” “好……”少年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发,眼神柔和下来。 新德泽见女孩儿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刚要开口喝斥,新德育却按了他手掌,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管。 “四叔,我看你一直在喝酒,都没怎么吃东西,这龙虾是我剥好的,赶紧吃吧。”新荷把自己碗碟里摆的整齐的四只大龙虾,推到少年面前。 “荷姐儿乖……” 顾望舒捏起一只龙虾放到嘴里,其实没什么滋味的,也没蘸酱料。他却感觉好吃极了,胃里暖烘烘的。 新德育笑 着给顾望舒又满了酒,“四弟,边喝边聊。” “谢过二哥。”少年举杯抿了一口。 “这以后,咱们和镇国将军府就攀上亲戚了,平常没事的时候可以多聚聚、喝茶聊天,也增进一下感情。”新德泽说道。 「这以后,咱们和镇国将军府就攀上亲戚了……」 新荷听完,觉得额头上都出汗了,亲爹这脸是真大啊。她在袖口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帕子,就用手随便擦了下。 顾望舒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小姑娘,就着龙虾喝了一口鸡蛋瘦肉粥,淡淡道:“大哥说得是。” 新荷咳嗽一声,把脸转去一边,半响才回过头来。 新德育见他竟同意了大哥的说辞,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真心,“来,吃菜吃菜。”说着话,他不经意又开口:“四弟,是准备什么时候过去镇国将军府?” 新荷伸手去拿餐桌上的紫薯松糕,她离得有些远,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突然听到二叔这样说,整了人都怔住了。过了会,才拿起一块、勉强坐端正。 她一向都知道二叔比父亲精明,他是做生意的,见世面也多,总是能很迅速地揣摩准人的心思,然后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比如,他刚刚说的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这就证明,他对顾望舒要离开新府这件事,其实是心里有底的。 “怎么,二哥这是嫌弃我了?”少年把鲤鱼腹上的肉夹了一大块下来,低头给小姑娘剔鱼刺。 “……四弟真是爱开玩笑,新府本来就是你的家,何谈嫌弃?”新德育哈哈大笑。 这宴席上明里暗里的试探,新荷只当听不懂,她专心地吃着四叔夹过来的鱼肉,开心了就眯着眼笑。 “再过一段时间吧……我先私下里见见叶家人。” 新德泽兄弟俩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换了话题,问他最近进学的情况。 顾望舒回答的从容不迫,也大致说了些自己对制艺的见解。 新德泽暗地里直点头,这面如冠玉般清俊的少年,果然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私心里,他其实更偏向于把人留在新府,等过几年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后再有镇国将军府保驾护航,新家何愁不兴盛? 只是,这都是他的想象而已。 宴席结束后,顾望舒抱着新荷回了“青亭居”、去看梅花。他今日酒喝的多了,觉得头有些懵,便让虎子去学堂请假了。 “大哥,放心吧,你看四弟对荷姐儿宠溺的样子,想必不会动新家一草一木。”新德育看着顾望舒离开的背影,说道。 新德泽:“……” 他怎么看不出来四弟宠溺荷姐儿。他的女孩儿从头到尾都是一直在吃,各种吃。不过,还知道雪中送寒梅,算是很聪慧了。 新德育看着大哥一脸懵懂,摇了摇头,告辞离去了。这样心思简单的人,是如何在朝堂上做到正三品大员的?他表示很费解。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新德泽刚吃过酒,又隐约去了“心头大患”,疲乏感便涌了上来,想着下午没事,索性就去了“凌雅阁”的偏房,这里被褥齐全,他准备躺下先睡一觉。 路上,新荷看顾望舒脸色红扑扑的,有些担心,“四叔,你头疼吗?” “不疼。” “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 新荷有些苦笑不得,四叔这个模样应该是喝醉了吧。她歪头打量了他一会,眼睛也还清明,应该不碍事。 一到“青亭居”,新荷就吩咐云朵去泡茶水,这个能解些酒。 “四叔……”她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仰头问道:“梅花呢?” 顾望舒没说话,转身往东次间走。新荷跟在后面。果真在案头上看到了绽放的红梅,插在白釉净瓶里,层见叠出的,意外的雅致。 新荷探身闻了闻,惊奇道:“唔,真的好香。” “四老爷,喝茶。”云朵倒了一杯递给顾望舒。 他接过,一饮而尽,随手把空杯放在了长几上。 一阵风穿过窗户吹了进来,顾望舒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低头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问道:“荷姐儿,你想要四叔离开新府吗?”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一时之间,新荷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了一会,反问道:“那,四叔想离开吗?” “……想与不想都无所谓吧。” “反正是必须要离开的。” 顾望舒倚着长几站着,俊眉紧皱,带着少年人未有的沉重。 新荷没有说话,看了他好一会,直到告辞回去、也没有说出她想不想顾望舒离开新府。 晚上,新荷睡觉的时候,又做了前世被砍头的梦。梦里的四叔非常清晰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里,最后的时刻、像是还笑了一下。 又过了两天,新荷的手腕完全好了,她重新回了“芳菲阁。”林静看小姑娘来学女红、还拎来两盒糕点,笑的眉眼弯弯的,清脆软嚅地喊她林师傅,心都化了。 新德泽自从“逼问”出顾望舒的真实想法后,就彻底放松下来,他一连几个晚上都宿在了“梨香居”。 李画屏在春红不停歇的“耳提面命”下,没有再恃宠而骄,每日还是安安分分的去“德惠苑”给秦氏请安。 秦氏的娘家倒是派了医女过来,给她调养身体。这日,她刚在丫头的伺候下喝了一碗药,乳母许氏便从外间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把屋里的丫头、婆子赶去了外间。 “许妈妈,出什么事了?”秦氏从碟子里拿了个酱香梅子、吃了,这药实在太苦了。 “姑娘,这一段时间,老奴一直派人暗中注意着李姨娘那边。确实是有些问题的,她和二太太最近走得很近。” “她头上的那些首饰,还有最近身上的衣物大都是二太太送的。”许氏低声说道。 秦氏觉得奇怪:“二弟妹怎么会和李姨娘牵扯上关系,她一向不是最讨厌这些侍妾吗?” “老奴也觉得蹊跷……”许氏又说:“目前倒是还查不出什么。” 秦氏想了一会,吩咐道:“想办法在二房插进去一、两个丫头,找可靠、灵敏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二弟妹究竟是想做什么。” 许氏“嗯”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第45章 日子进入仲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到傍晚、清晨,路边的花草便凝了厚厚的白霜。 这天,新荷从“芳菲阁”回来,坐在正房的圈椅上发呆。她穿着白底樱花纹缎袄,水蓝色的马面裙,阳光照进来,越发显得小脸粉嫩。 “姐儿,吃些糕点吧。”云朵端着新制的桂花糕走了过来。 新荷摆摆手,表示自己没胃口。她在思考四叔顾望舒的事情,最近常常去“青亭居”看他,蹭吃蹭喝的,主要是想打探下他最近的动向。 四叔好像私下里已经见过叶家人了。 看他的模样是要决意离开新家了。也对,四叔这样的人,是应该去外面发展更广阔的天地。她为他高兴的同时,也觉得心里怅然。 等他有权有势后真的会庇护新家吗?不见得吧。 人一有权势了就都会改变的,或多或少的,谁也避免不了。 她对他好,虽然也掺杂了私心,但最多的还是怜惜和尊重。她始终记得,除却旁的,他还是她的四叔。 “……大小姐。”慧敏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新荷想得正入神、被她猛然一打扰、也没防备,吓得打了个激灵。 云玲骂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新荷长吁了一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奴婢去「德惠苑」送东西,听大太太的丫头们议论,说是李姨娘有了身孕……大太太领着人赶去「梨香居」了。” 新荷愣住了,前世的时候李画屏确实是怀过孩子,但是这时间点有些不大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进门后的第二年有的喜,这怎么还提前了…… 果然,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都开始改变了。 她从圈椅上下来,走到慧敏身边,问道:“你刚刚说,母亲已经赶去了?” “是,大小姐。” 新荷顿了顿,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说着话,让云玲拿了只素银镂空的镯子赏给慧敏,奖励她尽心为主子办事。 慧敏道谢后,屈身行礼退下了。 “姐儿,我们要去大太太的住处吗?”云朵看了眼新荷的脸色,问道。 “去,为何不去?总得去一趟「梨香居」,恭贺李姨娘有喜了不是。”新荷说着话,就往门外走去。 前世,李画屏 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父亲知道消息后,自然是欣喜异常,亲自嘱咐母亲去照看她。母亲一向温和,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想着自己身为新家主母,妾侍有孕确实该照拂一二。更何况,大房已经好久没有孩子出生了。 无论母亲如何尽心照顾,这两个孩子在八月份大的时候还是流掉了、是两个男胎……李画屏一口咬定是母亲下的狠手,并当场拿出了证据。 父亲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觉得母亲蛇蝎心肠,渐渐远了她。 后来,等她年纪又大些,也找人仔细盘问过此事。当年李画屏是因为一碗安胎药小产的。 而那碗安胎药恰巧是母亲准备的。 当时,她就在想,母亲就算要动手,为何非要等到李画屏怀胎八月?一开始就着手准备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吗? 除非,有一种可能,母亲是被有心人故意陷害了。 主仆三人赶到“德惠苑”时,秦氏还没回来,听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碧水说,大太太带着府里的刘大夫一同过去李姨娘住处的。 新荷秀眉微皱,她必须赶在父亲知晓之前,说服母亲,不照看李姨娘的胎。 “可有现成的糕点?” 碧水听到大小姐问自己,以为她饿了,忙点头道:“有。” “给我包起来两份。” “是。”碧水答应着下去了。一会功夫,拿着包好的糕点走了过来。 云玲伸手接过,看向新荷。 “走吧,我们也去李姨娘住处凑凑热闹。”新荷笑道。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好。大小姐果然是小孩心性,府里最受宠的姨娘有了身孕,她竟还如此高兴。 「梨香居」里,秦氏端坐在正堂听刘大夫说话。她带的丫头、婆子都在身后站着。 “大太太放心,姨娘这胎没什么大碍。虽然一大早滑了一跤,也只是受些惊吓。待在下开几幅安胎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 秦氏喝了口茶,说道:“有劳刘大夫了。” “大太太客气。” 刘宾恭敬地退了出去。 秦氏左右看了两眼,指了指春红,说道:“你和采风一起,跟着刘大夫去抓药。” 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强打着精神安排这些琐事。 她积极备孕那么久,这些年几乎用汤药养着了,却还是 没怀上。李姨娘才进门几个月就有了身孕。 莫不是,她真的命中子息薄。看来,要抽个时间去庙里拜拜观音了。 李画屏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躺着,听见秦氏指使春红,刚要开口阻拦,春红却已经答应着出去了。她如今求子得子,心里正得意着。本想给秦氏点脸色看看,但是春红一直摆张死人脸,她心里又有些怯。 到了「梨香居」门口,新荷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云朵,说道:“你抱着我进去吧,到了屋里也要抱着。” 云朵一愣,以为她在撒娇,就笑笑道:“好,奴婢知道了。” “母亲。” 秦氏正胡思乱想着,抬头就看到女孩儿……由丫头抱着进来了。当下便觉得奇怪,这孩子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有人抱着吗,这个时候又不好开口问她,只得说道:“荷姐儿,你怎么过来了?” “我去「德惠苑」找母亲,听丫头们说您在姨娘这里,我也就来了。”话一说完,新荷就示意云朵抱她去西次间。 李画屏看见嫡小姐过来了,心里一惊,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意,怀了孩子和不怀孩子就是不一样。平日里,嫡小姐多尊贵的人,看见她头都不会抬一下的。她一有喜,不一样上赶着来看她。 “听说姨娘有喜了,我便来看看。” 新荷回头和云玲说道:“把带的东西送给姨娘。” 云玲答应一声,把手里的糕点递给了李画屏身旁的丫头。 “这是我最爱吃的糕点,今日拿来给姨娘贺喜,姨娘可别嫌弃礼薄。”小姑娘一脸笑意。 李画屏知道这位嫡小姐爱吃糕点,确实是礼薄了点,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能舍得心爱之物来讨好她,也是难得了。当下,便摇头道:“大小姐说哪里话来,你能过来,我这心里就很开心了。” 新荷听她这样说,笑得更灿烂了,“姨娘生个妹妹,好不好?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是妹妹的话就可以陪着我玩。” 李画屏脸色一垮,勉强点了头。心里却骂道,生女儿有什么用,要生也得是个儿子。要不然,还不如不生。亏她刚刚还看小姑娘各种顺眼,现在觉得真是无比讨厌了,连吉祥话都不会说。还有,从一进来就让人抱着,和自己说话都是俯视的。这趾高气扬的模样还真是气得人牙痒痒…… 怎么,身为大小姐就身份高贵?她虽这样想,还是叹了口气,心里的自卑感莫名就涌了上来。只祈祷这胎 怀的是个儿子,到时候像孙姨娘的儿子一样考个举人老爷,她这日子也就算熬到头了。 到时候,新家大房这母女俩就得看她的脸色过活。 “那就说定了,李姨娘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新荷只当没看见李画屏紧紧抓在被褥上的手,笑着出去了。 到了正房,示意云朵放她下来,“母亲。”她扑到秦氏的怀里。 “傻孩子……” 女孩儿的话,秦氏听得一字不漏,眼圈微微红了。要是她身体争气,早给女孩儿添个弟弟或妹妹了,何至于…… 新荷刚想安慰母亲,采风和春红从外面拎着两包药走了进来,一进屋便屈身行礼:“太太,药都抓过来了。” “让人去熬药吧。”秦氏说道。 春红“嗯”了一声,下去交待了。 新荷冷眼看着,这丫头倒是十分规矩、知礼,谨慎如斯、一个错处都难抓。李画屏还真是命好,前世、今生都有这样的人来扶持她。 秦氏看安胎药也拿回来了,便起身去了西次间,和李姨娘说话:“你好好养胎,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直接去「德惠苑」找我,或者找府里的刘大夫。” “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想吃什么也尽管开口,如若府里没有,我让人去外面买给你。” 李画屏红光满面:“谢大太太。” “母亲,姨娘有喜了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小姑娘的声音很是清亮。 秦氏薄唇抿了抿,开口道:“……是,李姨娘如今是有功之人。” “前些时日,我听丫头们说,姑母家里,有一个姨娘有喜了,提出让专人伺候。从丫头、婆子到大夫,都是她自己挑选的。姑母也都是准了的……原先我还不信,如今听母亲说,有喜是有功劳的,我就信了。” 小姑娘仰起小脸,说得一脸认真。 秦氏脸一沉,难得呵斥道:“小小年纪,哪里听来这胡言乱语,你是新家大小姐,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还敢说出口!我非要看看是哪几个丫头,敢这样信口雌黄地嚼舌根,胆子还真大。你姑母自己都怀着孕呢,哪里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母亲,我知错了,再也不敢说了。”新荷拉着秦氏的衣袖撒娇。 “行了,老实会吧。”秦氏拍了拍女孩儿的头,又交待了「梨香居」的丫头、婆子,才带着 人回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新荷刚刚说的,李画屏全都记在了心里。她本来就想趁着有喜拿捏一把秦氏,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顿时计在心头。 路上,秦氏因为心情不郁,连对女孩儿刚说的话都没再追究,几乎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乳母许氏倒是看了好几眼、被秦氏牵着走路的大小姐,她微笑着问:“姐儿,你刚刚在姨娘屋里说的话,是真的从丫头们嘴里听说的吗?” 新荷想了一会,回答道:“是我胡说的。” 许氏愣了愣,不再说话。她总觉得大小姐开始长大了。 “母亲,你能不能、不去照看李姨娘的胎?”新荷摇了摇秦氏的手。 “傻荷姐儿,母亲是大房的当家主母,妾侍有孕,理应该我照料。”秦氏看了眼女孩儿:“再说,就算我不乐意,你父亲也会嘱咐我这么做的。” 小姑娘撅了撅嘴,就知道秦氏会这样说话。 “可是,如果李姨娘她不想母亲你照顾呢?”新荷说道。 “这就容不得她了,新家也是有规矩的。” “那,如果父亲允了李姨娘,不让你照顾呢?”新荷不甘心。 秦氏笑了,觉得女孩儿实在是单纯,“我了解你父亲,他不会这么做的,平常的小事他可以不计较,但宠妾灭妻这种事,他做不来。” “母亲,母亲……”新荷急了,“你为什么非要照顾李姨娘的胎呢?” 乳母许氏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发,笑着说:“咱们姐儿说得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果李姨娘执意不要您的照料,您何不放开些……” 秦氏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女孩儿的话也都是随口回的,如今被乳母这样一敲打,顿时明白过来。 她弯腰把女孩儿抱了起来,抱歉道:“放心吧,母亲知道该怎么做。” “母亲……”新荷不放心,前世的惨剧她可是亲眼看见的,“荷姐儿只有一个母亲,我不许你照顾别的弟弟妹妹。” 秦氏苦笑不得:“这孩子……” “母亲,我要你答应我。” 秦氏看女孩儿急得小脸红通通的,顿时心里一动,“母亲听荷姐儿的。” 新荷搂住了秦氏的脖子,喃喃撒娇:“母亲,就听我一次吧。如果父亲让你照料李姨娘的胎,你就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 “也许,父亲这次会听李姨娘的话也不一定。” “总之,母亲听我这一次就好。” 秦氏“嗯”了一声,拍拍她的后背答应了。女孩儿如此依恋自己,她的心软和的不行。 既然女孩儿一定要自己这么做,那她就听她的。 就算真的因为女孩儿的任性做错了什么事,她也甘受责罚。这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不让她开心,难道还能让别人开心? 第46章 天渐黑时,新德泽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至新府门前,他刚一下车,「梨香居」的二等丫鬟小曼就迎了上来,屈身行礼:“大老爷,李姨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小曼梳双髻,模样清秀。她是春红亲手.调.教出来的,伶俐机敏很有一套。 新德泽皱了皱眉,李画屏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然让一个丫头在新府大门前堵他,“李姨娘人呢?”他的语气已经慍怒了。 小曼低头回道:“姨娘有.孕在身,不易出来走动。” “……”新德泽一懵,急切问道:“你说李姨娘有喜了?” “是,大老爷。” 新德泽朗声笑了起来,大步往「梨香居」的方向去,边走边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大太太可知晓?” 新府子嗣单薄,大房更是很久都没有孩子降生了,他心里的喜悦如何也控制不住。 “早晨时,姨娘一直犯呕,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们有些害怕。便去禀告了大太太,大太太听后就带着府里的刘大夫一起过来了。” “刘大夫一诊治,才知道是姨娘有喜了。”小曼口齿清楚,娓娓而来。说话很会挑重点。 新德泽吃了一惊:“如何会摔倒?无碍吧?” “大老爷放心,一切无碍。” 到了「梨香居」门口,还没等人去通报,他便心急着冲了进去。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见大老爷穿着官服走了进来,又惊又骇,立即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新德泽摆摆手,往西次间走。 李画屏由丫头伺候着在身后放了迎枕,倚着床头坐了。她从未见过新德泽穿朝服,俊朗中透着威严,她顿时便红了脸:大老爷……” 新德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屏儿,辛苦你了。” “大老爷说的什么话,为您生儿育女,是奴家的福气。”她微低着头,脖颈儿白皙、优美,令人怜惜。 “好……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只管派人去找大太太,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大太太上午已经来过了,嫡小姐也来恭贺,只是太趾高……” 李画屏话还没说完,春红便打断了:“大太太带了许多补品过来,对姨娘很是关心。连大小姐都送了糕点……” 她说着话,把安胎药递 给了李画屏,“姨娘,先把药喝了吧。” 李画屏嘴一撇,伸手接过,咬着牙一饮而尽。 “你这丫头倒是很明事理,从今日起,每月的例银翻一倍。”新德泽听她说话,心里很是熨贴,哪个男人不希望妻妾和睦、家宅安宁。秦氏一向贤惠、温和,这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春红屈身行礼:“谢过大老爷。” 新德泽说道:“一到府里就急急忙忙来看你,连常服都没有换……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大老爷……”李画屏拉着他的手,娇声喊道。 “怎么了?说。”男人看她穿着雪白的家常衣服,未施粉脂,我见犹怜的气质比往日更盛几分,心便软了。 “奴家想……”她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些害怕。 “没事的,想说什么直接说……”新德泽拍拍她的手。 “奴家想要几个得力的丫头、婆子过来……我这院子里人手太少……做起事来不方便。” 新德泽点点头,“这都好说,你不用担心。大太太做事最是得体,我和她说一声,她会安排好的。” “大老爷……”李画屏声音娇软:“奴家没过来府里时,家里的三婶母是接生婆,在我们那一代很有名气。所以奴家对怎么养胎是知道怎么做的。” 春红捂着嘴清咳一声,李画屏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这孩子奴家想自己照料,大老爷放心,一定会给您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新德泽没说话,秦氏作为当家主母,这些事不让她做似乎说不过去。 “大老爷……”李画屏突然咳嗽起来,抚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了。 新德泽吓了一跳,忙拍她后背,应允道:“你好好养胎,这事我准了。” 李画屏听他这样说,咳嗽才慢慢停了。她眼含泪花地靠在新德泽怀里,笑得一脸温柔。 春红在一旁站着,心里暗道:姨娘装可怜的本事向来是一等一的,要是脑子也有这一半好使,何愁在新府立不了足。 新德泽又陪她坐了会,才起身离去。春红看着人走远了,回头和李画屏说话:“姨娘刚刚的提议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大太太为你安胎?” 李画屏看她一眼:“你懂什么?让秦氏照顾我,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大宅院里孩子不好养活,我当然要亲自照顾自己的孩子。” 她如此理直气壮,春红气笑了:“姨娘你是真的傻吗?你为什么不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大太太是当家主母,也就是说整个新府后院都是她在掌控。如若她存心要害你落胎,你觉得你能保住?” “但是,她亲手照料你,这就不一样了。” “你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无论罪魁祸首是谁,她都逃不了干息。就凭这一点,她也会全心全意的照顾你……直到你顺利生产。” 春红的话字字有理,李画屏清醒了些。但随即一想,又觉得她思虑的太过了,生个孩子而已,哪有她说得那么可怕。 “行了行了,我一向都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今个太累了……要先休息了。” 李画屏说着话就躺了下来,如果不趁着有喜的时候给秦氏脸色看……以后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这样光明正大奚落她的机会。她可是等不得了。再说,自己的孩子,她自然是百般小心,难道她这个当娘的还不如别人尽心?她偏不信。 春红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小曼本来在外间站着,见她出去,便跟了上去。 “春红姐姐……姨娘性格太执拗了。我听着都为姐姐委屈,你说的话明明都是为了她考虑。” 春红摆摆手,说道:“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奴婢,这都是应该做的。”顿了顿,她交待道:“从现在起,但凡二房拿过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许再用。” 小曼疑惑道:“春红姐姐……” “按我说的去做。” “是。” 新德泽去“凌雅阁”换了常服,往秦氏的住处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要怎么开口才能说出,李姨娘的胎不用她照看。 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好。 “德惠苑”灯火通明。秦氏正招呼着丫头们往餐桌上摆饭菜,抬眼便看见男人站在门口发呆,说道:“夫君,怎么不进来?” 新德泽笑着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了。 秦氏服侍他用饭,和他说话:“李姨娘有喜了,今日我去看她,一切都好。” “难为欣儿了。”新德泽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大房有你,是新家的福气。” 他亲手舀了碗莲子粥递给秦氏,又说:“我刚才也去看了她,李姨娘说想要几个丫头、婆子……” “嗯?”秦氏伸手接过碗,看他一眼。 “她说,她自己能照顾 好自己……” 秦氏半响没有说话,她既然答应了女孩儿,便不会去照顾李画屏的胎。但是,她心里如何思量是一回事,由新德泽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还是有些难过的。她以为夫君不会对李画屏那么好……这种一怀孕就恃宠而骄的模样也实在是不像话。 “姑娘,吃点这个,补气血的。”许氏在一旁站着,看她久久的不回话,便走过去,把枣泥糕夹了一块,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 秦氏反应过来,笑道:“谢许妈妈。” “李姨娘思虑周全,明个一早,我就在府里选几个最得力的婆子和丫头过去伺候……” 新德泽看她眼圈红着,心里也是愧疚。知道委屈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握紧了她的手。 次日,新荷一大早来给秦氏请安,旁敲侧击了好久,终于在采风、采月的口中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长出了一口气,母亲总算是开窍了。 她担心了一夜,觉都没睡好,就怕母亲突然变卦了。还好这事情的走向是按照预想的在一步步进行……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李画屏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从“德惠苑”出来后,新荷想着自己的心事,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云玲在后面跟着,瞅着今日阳光甚好,也不出声打扰她。 “哟,这不是荷妹妹吗?好些日子没见了,核桃酥好不好吃?”赵渊伙同新明宣、顾望舒一起,从学堂里出来。老先生病了,让他们自行看书。几人觉得无聊,便想着去园子里逛逛。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新荷。 “好吃。”新荷抬眼看他,想起核桃酥的香味,下意识就说出了口。 “真的?你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许多别的糕点,等等也让人给你送去。”少年穿着青色直缀,笑得好看极了。 新明宣大步走了过来,笑道:“你又哄我们荷姐儿,你那糕点是什么样子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哥哥。”新荷屈身行礼,不经意便看见顾望舒在不远处站着,薄嘴紧抿,没什么表情的。 她心里一突,喊道:“四叔。” 听她唤他,顾望舒便走了过来,揉了揉她的额发,“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有什么烦心事?” 新荷摇摇头。怎么他和母亲一样,见面总要揉她的额发。 第47章 “四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小姑娘抬起头问道。 “……随便走走。” 新荷“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她昨晚没睡好,现在困极了,想回“莲苑”补个觉。 才走两步,顾望舒却拦住了她,新荷不解地仰头看他:“四叔?” “去花园走走吧,我想看看你前些时日给我采摘的梅花,长在什么地方。” 新荷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顾望舒微微笑了一下,弯腰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新荷一愣,“四叔,我可以自己走路的。” 顾望舒没说话,转身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赵渊和新明宣正站在一旁说话,突然看到那两人走了,连忙也跟了上去。 新荷本来就犯困,这时候有人抱着,也不用自己走路,困倦就更厉害了。她小胳膊搂住顾望舒的脖子,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沉沉地睡去了。 这孩子……这样都能睡着。 顾望舒摇了摇头,手臂环住了她的后背。 “感觉,你四叔对荷妹妹很宠溺……”赵渊低声和好友说话。 “是啊。”新明宣看了眼妹妹睡着的模样,笑道:“荷姐儿对四叔也很好。” 碧空如洗,深冬的阳光柔和地照耀下来,即明亮又温暖。 新荷再次醒来时,午时已经过了。看梅花这件事自然就无疾而终了。她在床上躺着,盯了会陌生的承尘,正发呆呢,云玲走了进来。 “姐儿,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啊?”新荷翻了个身,正对着她,问道。 “这是四爷的房间,他看见你睡熟了,就直接抱你回来了,梅花也没看成。原本大少爷和赵少爷也跟着过来了,但是你一直不醒,到饭点时他们也就走了。” 云玲说着话服侍她起床,又把帕子浸湿后给她擦手、擦脸。 “四叔呢?”新荷下床后,往东次间去。 “四爷在书房练字呢。” 新荷走过去,站在门口打量。母亲给四叔布置的书房很雅致,正对着窗户摆的是长案,上面放了笔墨纸砚。墙上挂的有几幅墨宝,看盖章的次数就知道价值不菲。旁边是一个红木书柜,顶方放着几盆四季海棠,微风吹过,香味扑鼻。 顾望舒正撑着长案写 字,她隐约看着,像是:将相本无种,男子当自强。字写得好极了,龙飞凤舞的。 前世,她的诗书是秦氏亲手教的,所以这些意思她大致都懂,心里暗自唏嘘。果然,未来要当首辅的人,就是和平凡的人不一样,才少年时期就有如此志向,真是惹不起啊。 “过来。”少年察觉到她走了过来,停下笔看她。 “四叔……我饿了。”小姑娘声音很软嚅,像极了撒娇。 “虎子,安排人摆饭。”顾望舒拍拍她的头:“能吃能睡的。” 新荷讨好地笑着,“四叔,是在嫌弃我胖吗?” 少年清咳一声,真的低下头去打量只到她腰身的小姑娘,胖乎乎的小脸蛋白皙、粉嫩,确实算不上瘦。 “你也……不算胖。” 新荷表情垮了下来,四叔说话好直接,为什么不把那个“算”字去掉。 饭菜摆了上来,还是寻常的四菜一汤。 新荷低头吃着四叔不停夹过来的饭菜,心里腹徘,不是说我胖吗,干啥还一直让我吃。 “荷姐儿,我可能最近就走了。”少年看小姑娘吃得欢快,低声说道。 “不走,可以吗?” 小姑娘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希冀。 “……要走的。” 新荷低头想了一会,“四叔,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顾望舒“嗯”了一声,把剔好的鱼肉放到她眼前的小碟里。 酒足饭饱后,新荷捧着圆滚滚的肚子离开了“青亭居”,她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嗝,云玲跟在后面捂着嘴直笑。 “姐儿,你为什么吃这么多?是不是四爷的饭菜比咱们「莲苑」的好吃?” 新荷过了一会,才开口:“你难道看不出来,是四叔一直在强行投喂我吗?” 云玲一怔,索性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四爷对姐儿好。” 主仆两人到“莲苑”后,新荷把云朵叫了过来,吩咐道:“你去咱们库房里看看,现钱有多少?全部拿过来。” 云朵一愣,随即便点头出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她拿了个红色的木质小盒走了进来。 “姐儿,这是咱们全部的积蓄。” 新荷伸手接过来,数了数,有几张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她一个月的例银是三十两,再加上过年、或者她 生辰时,祖母、母亲、二叔、还有外祖母的赏赐。大概是三千多两。 她皱了皱眉,说道:“你去库房里挑几样我不常带的首饰,明天出去一趟,当了。” “姐儿,出什么事了?”云朵吃惊问道,怎么会突然用到这么多钱。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找大太太支银子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暗地里出去当首饰。 新荷摇摇头道:“没出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云朵见她不想说话,低头答应了声,就退了出去。 夜里的时候,新荷做了一个梦,梦见祖母突然去世了。她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云玲,云玲……”她朝外间喊。 今夜轮到云玲守夜,新荷魂不守舍的,眼泪流了下来。无论祖母对四叔多不好,对母亲多不满意,但前世今生,对她是很好的。 “姐儿,怎么了?”云玲听到她的哽咽声,吓得穿着里衣就过来了。 新荷下了罗汉床就往她怀里扑,“我梦到,梦到……祖母突然死了。” “不会的,姐儿,梦都是相反的。”云玲心疼地搂紧怀里的小姑娘,低声哄她:“你实在担心的话,我们明早去「念慈苑」看看。” 新荷“嗯”了一声,眼泪流的更多了。 第48章 云玲柔声细语地哄她睡觉,新荷哭了一会又觉得疲累不堪,便躺到了床上去。她闭上眼睛,想着素日里祖母对她的好处,鼻尖又酸了起来。 云玲在她床边坐了好一阵子,瞅着不哽咽了,才悄悄地放下帐子,去了外间。 深夜,外面像是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夹杂着北风,吵得人心烦意乱。新荷也睡的不踏实,天一亮,就醒了过来。她唤了丫头们进来,把衣衫穿了,简单地梳洗了番,便带着云玲往新老太太的住处去。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升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路也黏湿着,不太好走。 “念慈苑”守门的小厮看见府里的大小姐一步三滑地走过来了,这么一大早的……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这样一想,就慌忙进去内院通报。 新老太太起的早,正在书房抄写佛经。此时,听人说大小姐来了,怔了下,让张嚒嚒出去看看。 “是”,张嚒嚒答应了声,往大门处走。 新荷眼巴巴的在大门口守着,此时看见张嚒嚒出来了,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张嚒嚒吓得不轻,弯腰把小姑娘搂在了怀里。 “我……昨晚梦见,祖母去世了。” “所以,你一大早就赶来了?”张嚒嚒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说道:“新老太太好着呢,这会子正在抄写经书。” “梦都是相反的。” 新荷瞪大眼睛,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嚒嚒没有骗我?” 张嚒嚒笑了:“傻姐儿,这种事怎么好说谎呢。你祖母身体一直很好,别担心。俗话说,梦见亲人死去,则证明这位亲人要活大年纪了。” 小姑娘破涕为笑:“嚒嚒,我想祖母了,可不可以去见见她?” 张嚒嚒见她又哭又笑,越发觉得其赤纯可爱,低声哄她:“新老太太抄经书时不见外人,不如姐儿改日再来?” 新荷低头想了一会,抬头说道:“那好吧,劳烦嚒嚒去告诉祖母,荷姐儿来过了。” “乖,去吧。”张嚒嚒转身交待云玲:“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 张嚒嚒是新老太太的贴身侍女,在新家待了几十年了。大老爷、二老爷都是她帮忙照顾着看大的,在府里地位超然。无论她说什么,府内众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云玲自然也不例外,她恭敬地行礼:“是,奴婢遵命。” 看着大小姐的身影转过回廊、不见了,张嚒嚒才转身回了内院。 新老太太刚抄完一卷经书,看她进来,头也没抬,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嚒嚒深吸一口气,回道:“姐儿哭得可怜,就多哄了她会。” “嗯?”新老太太疑惑道:“她怎么了?” “她昨个夜里梦到您去世了,今一大早,不顾忌雨后路滑非要来看看……我哄了好一阵子,才回去。” 张嚒嚒顿了顿,又说:“……荷姐儿是个好姑娘。” 新老太太听后,久久没有言语,然后说道:“听说,老大新纳的姨娘有喜了?” “是,阖府都已经传遍了。” “你得空去敲打敲打秦氏,她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架子就得端着,不要太软弱了。荷姐儿才是正经的嫡出,别让其他无紧要的委屈了她。”新老太太脸色阴沉。 “是,奴婢遵命。” 「望月阁」里,李氏正喂小儿子吃蛋羹,他如今两岁半了,开始尝试着吃辅食了。 大丫头年儿挑门帘走了进来,屈身行礼:“太太,贺礼已经送过去了。” 李氏点点头,不慌不忙的把小半碗蛋羹都喂完了,才招手让乳母把孩子抱出去。 “她人看着怎么样?” “很好,看着就精神焕发。”年儿说道。 李氏没吭声,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几口,摆手让屋里站着伺候的人都退下。唯留下两个贴身大丫头、一起说话。 “之前,给她送的那些吃的、用的……她可在用?” 年儿嘴一撇:“吃的不知道,但是身上穿的缎袄,头上戴的首饰,可都是咱们屋里出去的。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每次奴婢去送东西,她看见我都亲热的不得了。” 李氏笑了,看了她一眼,“就是要这样才好呢,不然我们的后招如何使出来?” “一个贱妾,还妄想着生下儿子,坐上主母的位置……她做梦都不应该梦到这些。新家后院要真的让她把持了,那还真是要败了……” “秦氏软弱、不中用,可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品儿给李氏添了杯茶,说道:“二太太说得对,她确实是太目中无人了。听说,刚怀上孩子,就向大太太要 了一众丫头、婆子……说什么之前的人伺候的不尽心,要些用着更顺手的。” “大太太虽然好脾气,面带笑容的把人给送去了。可心里,保不准如何气愤呢?” 李氏“哼”了一声,说道:“大嫂也是太不争气。一个妾侍还没生孩子呢,就敢如此作践她。所以说,这新府的当家主母秦氏她坐着不合适。” “空占职位,不尽职守。” 年儿倒是有些担心:“看李姨娘如今的气势,估计生下孩子后,兴许还真能与大太太平起平坐。” “如果是个女孩还好,要是个男孩……大房岂不是又多了男丁?到时候,倒是和咱们二房一样了。” 李氏冷笑一声:“能怀上孩子算什么本事,是女人都会,能生下来才真是厉害呢。” 品儿看了二太太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对了,我记得让你给她送过一根五十年的人参,她吃了吗?”李氏看了一眼品儿。 “……吃了。”品儿想了想,回道:“奴婢还听说,她这次有孕,这人参也是有功劳的。李姨娘和丫头们说补气血是很好的……” “再去挑一根,过两天依旧送去,选年份更大的。” 年儿不解:“二太太……” 李氏笑着点了她的头:“愚笨,要让她无条件的信任咱们。自然是要心无旁骛的对她好!” “好到……让她甘愿为我们做任何事。这才是本事。” 年儿点头,立马奉承道:“二太太果然是女诸葛在世。” 李氏“噗呲”一声,被逗笑了。这丫头一说话,总是能让人感觉到心情愉悦。 不过,这李画屏也确实有本事,才进门几个月就有喜了。估计她身边那个看不出深浅的大丫头,使了不少力。 只是,任凭这主仆俩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害人小产的手段多的是,李画屏要是老实,就让这孩子多待在她肚子里一段时间。如若不然,那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死去活来。” “对了,让你们给老太太送的衣物可送去了?”李氏把手里的茶杯放到小几上,问道。 “是,奴婢早送去了。”品儿低声说道。 “这事情你办的好,我日常要管理二房事务,还要照顾两位哥儿……到什么时候该给老太太送什么东西,你就约莫着做。” 李氏继续说道:“你最 是心细,我也放心。” 对新老太太这一块,她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毕竟是夫君的母亲、两个儿子的祖母。要是真的传出去说她不孝顺老人,那二房还如何在京都立足,她的两个儿子还小呢…… 只是,不想尽心而已。 “是,奴婢晓得。” 说了这么久,李氏也累了。她摆摆手,让俩人也出去。昨晚上和夫君恩爱半宿,疲倦的厉害,先躺下歇会。 约晚上戊时,虎子大步往新府走去,路过大门时,和守卫打了招呼,“兄弟几个忙着呢?”说着话,随手把手里包的热牛肉和酒递了过去:“辛苦辛苦。” 守卫里面有一个高个子男人起身把东西接了过来,笑道:“虎子兄弟太客气了。”最近,府里的四爷得大老爷重视,连跟着以前这个、他们最看不上眼的随从也水涨船高。是惹不起了。何况,他每次从府外回来,也都会带些新鲜的吃食给他们,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不外乎,出去帮自己主子忙乎些事。他们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应该的应该的……”虎子笑着往府内走,进了“青亭居”,看主子书房的灯还亮着,就径直走了进去。 “给主子请安。”他恭敬行礼。 顾望舒摆了手,让他起来回话:“让你查的事情,可清楚了。” “是,主子。叶二将军如今官至兵部尚书,救过大理寺卿孟航一次。如今,两人私交甚笃,常约着一起喝酒。” 少年背手而立,没有说话。在他看来,他这个二舅叶瑾泽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手握实权不说,还知道结交些心底不错的大臣。 外祖父叶至胜——这个镇国将军的头衔并没有实权,只是个虚称。如果叶家犯了什么事或者站错了某位皇子的队,当今圣上动起手来会毫不犹豫。 但是,只要有叶瑾泽在,就算有一天真出了什么意外……叶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行了,你下去吧。”顾望舒说道。 虎子答应一声,刚要转身离去,突然又站住了,疑惑道:“今日,我跟踪叶二将军时,在延寿寺街碰到了大小姐的婢女云朵,她进了当铺……” “我稍微注意了下,她当的是一对质地上佳的玉佩。当铺的伙计看她是女子,没少挣钱。” 顾望舒一愣,“当铺?” “是,看她的模样估计是受了大小姐的嘱托……” “难道 大小姐还缺钱用?或者说,出了什么她解决不了的事情?” 顾望舒没说话,让他下去了。 这厢,云朵正指使着丫头把餐桌撤了,不知为何,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新荷抬眼看她,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在外跑了一天、累着了?” 云朵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没有没有,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大概是鼻子有些痒。”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她很少有打“喷嚏”的时候,就是得了风寒也不曾有过。莫不是有小人背地里作祟? “姐儿,你去年生辰时二太太给的那对玉佩,奴婢给当了,有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她从荷包里拿出银票和一些碎银子递给新荷。 小姑娘接过来,去了西次间,放在了昨日的那个红色木质小盒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笔钱马上要派上用场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像流水似的,快极了。 新荷每日都去“芳菲阁”学女红,专心致志的再加上前世的基础,绣艺进步的速度很快。连林师傅都觉得她孺子可教。 闲暇的时候,她也常去“青亭居”找顾望舒,只可惜,十有八次人都不在。时间一久,她也不去了。 四叔是做大事的人,肯定会更忙些吧。 又接连下过几场雪后,年味就浓了。 腊月二十三的前一天,叶瑾瑜领着一帮子护卫,带着大箱、小箱的礼品去新府见新德泽。公开承认顾望舒就是他失踪多年的亲外甥,并表明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说是家里老母亲想念外孙,都病了……来新府前,还交待他一定要赶在小年前,把外孙接回叶家,一家人好天伦团聚。 新德泽先是表现出,对于顾望舒是叶家外孙这件事情的震撼,随后笑得有些勉强,说道:“四弟长大了,有些事情我是做不得主的,让他自己拿主意吧。” 叶瑾瑜玩味一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是,他最近和外甥频繁见面,心里早有了底气,开口道:“那就让他出来吧,我亲自问问……自然是尊重他的意见。” 新德泽派小厮去“青亭居”请人,不一会的功夫,顾望舒就来了。交谈的很顺利,他愿意去叶家。 新德泽一愣,虽然知道他肯定会走,但事到临头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也算是和顾望舒一起长大的。 他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不可能再回转了,便领着人去了祠堂 ,拜过新老太爷,摆摆手:“去吧,要是遇到什么难事,还回新府……我们会帮你的。” 顾望舒一揖到地,郑重道:“谢谢大哥。” 叶瑾瑜来新府、声势浩大,也丝毫没有避讳。很快的,整个消息就传遍了新府大院,众人都啧啧称奇。四老爷这还真是一步登天了,居然是镇国将军的亲外孙。 等消息传到新荷那里的时候,她还在庑廊下坐着晒太阳。云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致说了一遍……她懵了会,然后迅速去了内室,把红木质小盒的银票装进自己的小荷包里,转身便往外跑。 “姐儿,姐儿……慢点,慢点,仔细摔了。”云玲和云朵跟在后面大声喊道。 等新荷跑到前院时,顾望舒已经出了府门。新德泽兄弟俩,秦氏、李氏刚送人回来,走到影璧这里。 “母亲,四叔呢?”新荷喘的说不出话来。 秦氏一愣,看着女孩儿灰头土脸的模样:“……坐马车走了,荷姐儿……” 她话还没说完,新荷就跑过去了。 “这孩子……”新德泽一头雾水。他一回头,便看见女孩儿的两个丫头也跑过来了,呵斥道:“跑什么……没规矩。” 云朵、云玲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屈身行礼。 守门的小厮看着大小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也不敢拦,眼睁睁地看着人跑了过去。 新德泽大踏步转身去追女孩儿。 “四叔,四叔……你等一等……”新荷跑到府门外,看见不远处的马车,大声喊道。 虎子一直在马车旁边跟着,听见喊声回头便看到了大小姐,他对着马车内说道:“主子,大小姐过来了。” “停下。”顾望舒拉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跳了下去,紧走几步到了新荷面前。 小姑娘实在是跑的没力气了,看见四叔走过来,软软地扑到他怀里,喘息了好大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四叔……这是我私自……攒下来的银钱……” 她顿了顿:“你拿着用吧……我知道你外祖父家里很有钱。可是……你刚去叶家,和他们又不熟悉,怎么好……开口讨要。” 小姑娘声音软嚅,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亲昵。 顾望舒眼睛一热,把她抱了起来,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护住后背。抱孩子的那种抱法,“荷姐儿……”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 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49章 进了腊月后,便时常下雪,路两旁也堆积了不少。少年披着莲青色锦缎大氅,一张脸陷在白色的茸毛领子里,越发显得眉眼清俊、秀致如玉。他眼圈红着,怀里紧紧抱了个孩子,看着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可怜。 “四叔,你走了……荷姐儿就不能再保护你了。” 小姑娘趴在他颈窝处,轻声说道:“我最近去“青亭居”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在。”声音里有淡淡的委屈。 顾望舒薄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近确实很忙,父母的死因已经查的有些眉目了,私下里也见了叶家人。每次回到“青亭居”时、时间就晚了……丫头们也来禀告说大小姐来过,看你久久不回来,就走了。 这次离开新府去叶家,他存了私心不想告诉她的,就怕她一哭一闹,自己心软难受,不想走了。没想到,小姑娘还是跑来了,竟然还送了银钱给他。她还想着,时时刻刻要保护自己。 新荷见他一直不说话,就有些尴尬。她把荷包小心地放到他袖口里,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可谁知一动,四叔抱.的就更紧了。 “四叔……” “荷姐儿乖,以后换四叔来护着你。”声音虽低沉,语气却很坚定,像极了誓言。 叶瑾瑜见他一直低头和怀里的小姑娘说话,便下了马车往他们身边走去。 他身上有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煞气,不知怎么的,新荷就有些害怕,身体更是止不住的发抖。 顾望舒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他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看向叶瑾瑜:“三舅。” “你是小新荷,对不对?”叶瑾瑜见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外甥极宠溺她,他想摸一摸小姑娘的发髻。却被顾望舒转身闪开了。 叶瑾瑜左手虚握成拳,掩饰性地放在嘴边清咳了一声,这大外甥也太不给面子了。 “舅公好。”新荷心里很胆怯,她偎紧了顾望舒。 叶瑾瑜嘴一咧,他正是玉树临风的好年纪,怎么突然就当了人家的舅公了。他摇摇头,说道:“乖,真聪明。” 这时候,新德泽兄弟俩也赶到了。 “抱歉,小女礼数不周,耽误了叶将军行程。”新德泽抱拳行礼,看了一眼新荷,责备道:“还不快过来。” “德泽兄客气了,贵府小姐很是可爱。”叶瑾瑜笑着说道。 新德泽 不是傻子,顾望舒称呼他为舅舅,称呼自己为大哥。而叶瑾瑜却客套地称自己为兄长,这话里话外无不透漏着疏远,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但又有什么办法,叶家家大业大,新家是惹不起的,当下也只能笑着寒暄。 顾望舒俊眉紧皱,看了新德泽一眼,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到地上。 新荷走到父亲身边,屈身行礼:“女儿知错了,不该冒失跑出府。” 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头微微仰着,一脸讨好的笑……新德育看着很不忍心,他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哄她:“没事哈~别害怕。” 几人又站着说了一会话,顾望舒才跟着叶瑾瑜上了马车。 “新德泽的女儿看起来倒是很聪明……”叶瑾瑜说了一句。 少年没接话茬,半响后,从袖口里把扇形荷包拿了出来。素白暗花织锦,上面绣了几支盛开的腊梅,色彩鲜艳、栩栩如生。两头抽绳处穿了粉色珍珠,下面挂了红色流苏。 他用手指摩挲了会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打开去看,才发现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一看就知道主人往里面塞银票时的匆忙。 叶瑾瑜粗略看了一眼,就知数额巨大,心里暗暗一惊,这小姑娘好大的手笔。 顾望舒仔细数了下,竟有五千两之多。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虎子说的话,说小姑娘缺钱用,让自己的婢女拿着玉佩去当铺换银钱……这样来回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情急之下、一把拉开车帘,往外瞧去,马车速度很快,小姑娘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隐约有一个小黑点。 “她倒是挺有钱……”叶瑾瑜面无表情。 “她才六岁,会有什么钱……”少年坐回原位,冷冷道:“舅舅,你知道刚刚她扑到我怀里时,说了什么话吗?” “她说,这是她私自攒下来的银钱,怕我去了叶家,没银钱使。” 少年又问:“你知道她是如何把这些银钱攒下来的吗?” “她瞒着新府上下,偷偷的让婢女出去把自己的玉佩当了。” 叶瑾瑜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既然是瞒着,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的小厮出去办事时,偶然发现的。” “这个世上,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好。她心思单纯,是新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却一次又一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 如果没有她,我早在前几个月就病死了……或者死在乱棍之下了……”顾望舒声音阴冷,继续说道:“我自小就出身不明,新老太爷死后,被府内众人耻笑,避我如蛇蝎。只有荷姐儿对我好,小小的孩子,在被鞭打、威胁的时候,依然浑身发抖地站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地要护着我。不惜和新老太太闹翻。” “所以,舅舅……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护着她。” 少年的声音冷淡极了,看他的眼神更是冰冷、漠然。叶瑾瑜怔住了,好久没有说话。其实,他早让人调查过新府,发生的这些事情大约也都知道。但是,远不如当事人叙述时所带给他的震撼。 到叶府时,已经是下午申时,顾望舒下了马车,跟着叶瑾瑜往里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黑色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大字——镇国将军府。大红的铁门,两旁是面相威武、半人身高的石狮子。 门口的小厮见三爷回来了,且身后跟着长相相似的少年,心里都有了底,都弯腰行了礼。这几天大管家给他们训过话了,说是府里要迎回表少爷……让他们机灵着点。 叶瑾瑜大踏步往院内走去,叶家众人都在父亲、母亲的住处等着呢。 叶家如今的宅院是当今圣上迁都朝时新赏的,属于江南园林的布置。 两人过了影璧往前走,进了垂花门,穿过鳞次栉比、气势恢弘的前院,顺着青石铺就的甬路,入了内院。 曲曲折折的回廊和甬道把府里的几处宅子分割开来。其中树木林立、花草茂盛,水石相映成趣。光看着这冬日里难得的绿色,就让人心情愉悦。 叶瑾瑜在前方走着,和他解释各房的住处,园子里甬路繁多,不熟悉的人是不能乱走的。顺着两旁种了冬青的甬路过去,腊梅盛开的地方有一处宅邸、是叶二夫人的院子。再往前转两个弯,走过一个八角亭,粉墙黛瓦的是大房的住处。叶三爷的院子离叶老夫人最近,只隔了两个夹道。 两人又往另一侧去,有一处宅子,门前种了几棵合欢树,长得很高大了。院门却紧闭着,还上了锁……叶三爷顿了顿,解释道:“这便是你母亲的住处了。” 顾望舒点了头,脚步不停,跟着他继续走,穿过一大片海棠树,进去便是叶老太太的住处了。 院门前的几个丫头看三爷领着人过来,都屈身行礼。早有机灵地跑着去通传了。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老夫人说,让三爷赶紧进去,人都等着呢。” 叶瑾瑜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示意他不要紧张。 叶老夫人住的是一处三进的院子,黄铜椒图衔环的门敞开着,台阶是白色暗花的大理石砌的,两旁种了高大的杉木。 两人径直往前走,一路上丫头、婆子都屈身行礼,悄悄打量着陌生的少年。年长一些的婆子且伺候过叶四小姐的,心里都暗叹,这孩子长的像极了母亲,一看就是叶家出来的外孙。 到了第三进,远远的便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在正房门口站着伺候的小丫头挑了帘子,让他们进去。顾望舒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位老人。头发胡子皆发白的应该是叶老将军叶至胜,另一位穿着妆花纹素缎、戴深褐色昭君套的妇人大概就是叶老夫人了。 叶瑾瑜躬身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叶老夫人抬头便看见了顾望舒,还没说话,眼泪便流了下来:“孩子,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这孩子长得太像她的莲姐儿了。她最心疼的幺女。 叶老将军闻言也去看他,嘴唇哆嗦着,半响没说出话来。当年,他觉得女儿丢了家族的脸面,狠心驱逐于门外,谁料那竟是永别。前些年还好,只是觉得愧疚。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心里的伤痛渐渐深了,常常梦见女儿小时候的事。还好,现在外孙回来了……他总算能有所补偿…… 叶瑾瑜回头看顾望舒站着不动,就推了他一把,“去啊。” 少年吸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跪在地上磕头:“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好孩子,起来起来。”叶至胜上前一步,把他搀了起来。 叶老太太抱着亲外孙哭了好一阵儿才止了眼泪,拉着他的手说道:“今日时间匆忙,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也忙着,明日是小年,再一同见了。” “先来拜过你的舅舅、舅母。”叶老夫人说着话,给旁边坐着的几位男女介绍。 她指着穿二品将军常服、长相十分儒雅的男人说道:“这是你二舅舅。” 顾望舒跪下行礼,叶瑾文搀他起来、笑着开口:“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客气。” 少年也笑着答应了。 叶老夫人又唤了穿深蓝色直缀、十分俊朗的青年说道:“这是你二舅舅瑾泽。” 顾望舒还没开口,那人倒爽朗地笑了:“咱们前几日刚见过面,礼就免了。” “哈哈哈……我和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免了礼吧。”叶瑾瑜站在一旁,笑着说道。 “这俩孩子,都没个舅舅样……”叶老夫人笑骂道,她又拉着外孙去见自己的媳妇。 坐在叶老夫人左手边的是大夫人蒋氏,是太子太师的嫡孙女,出身名门,容貌端庄、大方。叶府内的庶务都由她在处理,手段颇高。 她和自己的小姑子叶莲关系不错,此时见故人已去,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顾望舒行了礼,喊一声:“大舅母。” “好孩子……好生在这里住着,但凡有吃的用的,都朝我要。” 顾望舒笑着道了谢。 紧挨着她的妇人也站起身来,叶老夫人介绍道:“这是你二舅母林氏。”她穿着绛紫色云纹褙子,瓜子脸,面貌白净。是个温柔的好性子。 顾望舒又恭敬地行了礼。 三夫人田氏年纪最小,又长相明艳、爽朗,叶老夫人就偏疼了些,她开口道:“这是你三舅母。” 田氏嫁进门时,叶莲已经不在叶家了,只隐约听下人提起几句,她并不熟悉,倒是多打量了顾望舒几眼,瞧着和丈夫相似的眉眼,只觉得心里亲切。 顾望舒还没行礼,她便虚扶了,笑道:“外甥倒是和宇哥儿看着差不多大,以后就多了玩伴了。” 叶辰宇是她的大儿子,刚从国子监下学回来。 这个孙子最是争气,小小年纪便依靠着自己考进了国子监,叶老太太也是喜欢,遂笑道:“是了,这下可是热闹了。” 叶至胜看着外孙俊秀的模样、越看越喜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他坐在一旁,和三个儿子笑着说话,问几个孙子的进学情况。他虽是武将,对于孙子们却很开明,谁愿意学文就学文,谁喜欢武就学武。 众人又坐着说了一大会话,眼看着夕阳西下了,叶老夫人就吩咐丫头、婆子摆了晚膳来,今个都留在她这里用饭。 饭后,叶老夫人征求了顾望舒的意见,把他安置在小女儿的住处“合欢堂”。她因思念女儿,常派丫头们进去打扫,一应的用品也俱全。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不少。只吩咐被褥、茶具等换上新的。 夜色暗淡下来,顾望舒在卧室里坐着,把怀里的荷包又拿了出来……小姑娘的绣活不错,针线也均匀。 不知,现在的荷姐儿在干什么?还会去“青亭居”吗?记得下午分别时 ,大哥还在斥责她,依她的聪慧……这会应该没事了吧。 第50章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从这一天开始,人们就开始准备过年用的东西了。秦氏也不例外,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吩咐丫头、婆子们把府里的各个角落都.彻底清理、打扫一遍。 新荷吃过早膳后,去了秦氏那里。林静师傅因着年下也辞别回家了,她现在不用每日去“芳菲阁”学习女红,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屋子里烧着炭火,一进西次间就是一股热气,十分舒服。 秦氏正忙着清点年底账目,以及各院的日常开销,有头有脸的婆子和丫头都聚在这里,她拨着算盘珠,不慌不忙的安排过年的相关事宜。 大丫头采月看见大小姐过来了,忙拿了糕点和茶水来,让她自己随便坐着。 新荷坐了一会,觉得无聊,就下了圈椅,出去溜达。四叔猛然一走,总觉得空落落的。今天出门时还吩咐小丫头往“青亭居”送糕点……话说了一半,才想起人已经走了。 她刚走出“德惠苑”,迎面就碰上赵渊领着一帮护卫、小厮往外走。 他抬眼便看见了她,站在原地微笑着,等她过去。 新荷看他身后的小厮拿着大包小包的,好奇道:“……这是干什么去?”说着话,人已经到了他身边。 赵渊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说道:“先生回去过年,就给我们休假了,说是来年开春再去学堂。” 新荷点点头,想起前世时他为新家上下奔走的事情,心里一软:“那你回去吧,赵伯母还在家等着你呢。” 赵渊觉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依依不舍,便笑着哄她:“要不要去我家玩两天?母亲一定很喜欢你。” 新荷还没来得及说话,新明宣就快步从后面走了过来,“我说姓赵的,你少在这里拐骗我妹妹……走走走,我送你出府。” “……哎,我说你这人……”赵渊笑着骂他:“什么是拐骗?我这是哄她……” “在我眼里,哄就是骗。” 新明宣弯腰把新荷抱了起来,“走,我们送他出去。” 过了个冬天,她好像重了些,新明宣颠了颠怀里的妹妹,瞅着个子也高了,他笑着问她:“明年都满七周岁了,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新荷看了眼高大、俊朗的哥哥,想了会:“我想哥哥考上进士。”比着前世的惨死沙场,倒不如在外祖父、父亲的帮助下出仕,说不定大哥的人生轨迹 会因此而发生转变。 “……傻荷姐儿。”新明宣宠溺地笑着,拍拍她的头:“北直隶那么多出众的学子……”话说一半,又改了口:“哥哥一定努力,给荷姐儿考个进士回来,好不好?” 新荷“嗯”了一声,笑盈盈的。 赵渊羡慕地看着他们兄妹,和新明宣商量,“让我抱一会吧,荷妹妹好可爱。” 新明宣眼一瞪,没理他。 “小气……” 新荷只当没看见他们俩的小动作,说起昨日四叔离开新府的事情。 阖府上下早就把顾望舒的身世传的沸沸扬扬,新明宣和赵渊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们要求去送送四叔的时候,被新德泽以学业为主给拦住了。 兄妹二人把赵渊送到影壁那里,才往回走。新明宣要去向父亲请安,就放新荷和丫头一起先回去了。 到了年下,衙门也清闲起来。今日,新德泽在家休憩,刚从“梨香居”出来。李画屏怀着孩子,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就多去探望了些。 新明宣进了“凌雅阁”,听小厮们说父亲在书房喝茶,他就直接走了过去,弯腰行礼:“给父亲请安。” 新德泽抬头看是儿子,摆手让他坐下,随口问了制艺。 新明宣的回答虽然不出彩,倒也没有大言不惭。新德泽暗自点了头,这孩子倒是个稳重的。 “我和你外祖父说好了,明年开春后,让他请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来家里给你授学。你要勤奋、努力。” 新明宣点头称是,继续听父亲说话。 “到了年初二,你和荷姐儿跟着你母亲,去外祖父那里看看,他常惦记你。” 新明宣再次点头,父亲说的外祖父是秦氏的父亲秦忠,朝廷的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他面相看着虽然严肃,其实是个很和蔼的人,对他和荷姐儿一样的好。父亲让他和外祖父多亲近,缘由他都明白,不外乎是想让秦家在以后的道路上多帮衬他。 新德泽看儿子恭顺,心里也满意,又略微说了几句,告诫他要用功苦读,便让退下了。 他喝了盏茶,吩咐小厮准备些母亲爱吃的糕点,往“念慈苑”去,今个是小年,他应该去看看母亲的。 新老太太心情不错,听说大儿子来了,还亲自去了院里迎他。新德泽受宠若惊,原本还想着会再次被母亲拒之门外呢。突然有了这么高的待遇,他还有 些不习惯。 新老太太让丫头们呈上茶来,和儿子说话,“听说李姨娘怀了孩子?” “是。”新德泽点头,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 “妾侍有喜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事,平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也就是了,万不可让其恃宠而骄。秦氏这么多年在新家任劳任怨,就算她暂时还没有生出儿子,也不可怠慢她。” “别的不说,只看宣哥儿被教养的如何,就知道她的心性了。宠妾灭妻那是不入流的商贾所为。我们新家世代书香,况且你又在朝为官……孰轻孰重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新老太太抿了口茶,面无表情。 新德泽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自从他考上举人后,母亲还是第一次这样说他。 他最近常宿在“梨香居”是有些不妥,但说“宠妾灭妻”是严重了……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自然知道利害关系,当下便保证道:“母亲放心,儿子不是混账的,一定会对秦氏好。” 新老太太“嗯”了一声,换了话题,和他说起过年祭祖时所需要的东西和禁忌。 新德泽听着不断点头,趁机提出年三十晚上年夜饭的问题。 新老太太略一沉吟,便答应了。按照往年的老规矩,还是大房和二房聚在一起在“念慈苑”吃饭。 是夜,新德泽便宿在了“德惠苑”。 他瞅着秦氏管理内务实在辛苦,也体贴她,一连几天都陪她一起看账本。有时候太晚了,也就直接在她这里歇了。 李画屏在“梨香居”等了几天,都不见他的身影,就有些急躁。派人去请,不是说和大太太一起用晚膳、就是说宿在了秦氏那里。她气得一连摔了好几个花瓶,饭都吃不下了。 到了腊月二十八,基本上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什么年糕、肉丸、糖果、福橘、饺子等,秦氏都嘱咐人准备了。更有心灵手巧的丫头用红纸剪了各式各样的窗花贴在窗户上,瞧着又喜庆又好看。 这天,秦氏刚服侍着新德泽用完早膳,便有小丫头进来通传说李姨娘来请安了。从她有喜一来,这还是第一遭。 秦氏看了眼夫君,开口道:“姨娘有孕在身,以后行礼、请安都免了,让回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她才不要瞅着李画屏心里膈应呢。 话一说完,李姨娘自己倒挑门帘进来了。她穿着藕荷色云纹缎褙,因月份小,肚子还不显,屈身行礼:“见过老爷,太太。” 秦 氏瞄了眼新德泽没说话,便使眼色给采风,让她搬缎面的杌子来。 “姨娘起来吧,你身子不便,以后就不必来请安了。”她开口说道。 李画屏笑着在杌子上坐了:“太太仁慈……我却不敢……”一句话没说完,不知道闻到了什么,竟弯下腰干呕起来。春红吓了一跳,忙走过去顺她后背。 新德泽也慌张站起来,问她怎么了。 她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只眼含着泪花,柔弱地开口:“近段时间,大抵都这样,什么都吃不下。” “怎么不早说?”新德泽看她下巴尖尖,想着还怀着孩子,便心疼了。摆手让站在一旁的丫头去请府里的刘大夫。 李画屏微微低着头,过了一会才回答:“……不想给老爷、太太添麻烦。” 新德泽更心疼了,“这怎么是添麻烦呢,你怀着身孕……才是最重要的。” 刘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李姨娘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惯常的孕吐。 秦氏一句话都没说,看着夫君扶着李画屏的身影出了“德惠苑”,脸色气得铁青。 新荷隔日就听说了这事,在赶来看母亲的路上,碰到了李画屏主仆在闲庭阔步,一脸的自得。 小姑娘眼睛一眨,迎面就走了过去。 春红眼尖,看着大小姐过来了,忙屈身行礼。 新荷却径直走到李画屏面前,也不说让春红起来说话,“李姨娘倒是有兴致,怎么?见了我都不知道要行礼吗?” 李画屏愣住了,她虽是姨娘,却通常把自己当主子看的,更别提有喜之后,下人们的奉承和巴结了。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小孩子行礼、问安,就算她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也不行。 “哟,姨娘进府里也有小半年了……规矩都没学全吗?”新荷回头和云朵说话:“你来示范一下。” 云朵笑笑,往前走了几步,看向李画屏:“妾为婢,庶为奴。这是圣人传下来的道理。既然姨娘不知道,那奴婢就给你演示一下。”说着话,她两手平放到左胸前,右手压住左手,右腿后屈,屈膝,低头:“奴婢见过大小姐。” 新荷摆手,让她起来,说道:“姨娘聪慧,看一遍……估计都学会了。对吧?” 这行的是大礼,李画屏如何不知,她气得脸都红了,这样的屈辱…… 她还没说话,新荷又开了口:“姨娘莫不是想着去向父 亲告状,那就尽管去啊,大不了把祖母也搬出来……” “咱们也好好论一论这嫡庶尊卑!” 屈身站了这么久,春红的双腿都颤抖了,听大小姐把新老太太搬了出来,忙拉了一把李姨娘。 李画屏再不甘心,也知道这礼躲不过去了。她抿着嘴唇,学着云朵的动作,屈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新荷一笑:“聪明人就是不一样,连请安都比别人学的快。”她顿了顿,围着这主仆俩转了两圈,说道:“姨娘看着清减了不少,大约是害喜吃不下吧。” “你们也是,奴婢都不会做……姨娘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劝着点吗?她如今怀着孩子,可不能委屈了。” 春红低头,恭敬道:“大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道了。” 新荷看了她一会,“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好伺候姨娘的同时、也要时常劝导着,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做不得。” “是,奴婢遵命。” 新荷瞅着春红头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才摆手道:“都起来吧。” 李画屏咬着牙在一旁站了。 新荷走到她面前,问道:“李姨娘,你可知道,做人家妾侍最要紧的是什么?”话一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自己又接了:“安常守分!” “妾侍永远是妾侍,即使生了孩子,也是庶子女。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得抱给主母养的。主母性格好呢,妾侍也时常能见到孩子。如若不然,到老死,也别想见孩子一面。” “我说的没错吧?李姨娘。”新荷笑着说完,再不看她,转身走了。 李画屏身子一软,被春红扶住了,“姨娘别动气,你怀着孩子呢。” “她这样侮辱我,如何不气?”李画屏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像见了鬼似的。 春红没说话,她很清楚,这是大小姐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也怨李姨娘,好好给主母请安就请安唄,何必又出那种幺蛾子。秦氏是好脾气,忍着不发作。可她有一个好女儿,这可是从小在新老太太面前教养长大的。论聪慧机智,一百个李姨娘怕是也抵不过嫡小姐。只看她今日不动声色地教训了她们,就能知晓一二,这还是个孩子呢,更别说以后长大了…… “回吧,你该喝保胎药了,孩子要紧。” 李画屏气得咬牙切齿:“她烧香拜佛、保佑自己别犯到我手里!不然,我有的是好法子治她。定把 她这些趾高气扬的臭毛病,一点点给扳回来。” 春红也不接话,扶着她便往回走。李姨娘嘴上发.泄一二就发.泄吧,反正此处也没有外人。想要教训嫡小姐,她还真是想得多了点。 第51章 新荷到“德惠苑”的时候,秦氏在西次间给女孩儿缝制衣服。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浅蓝色百褶裙……富贵典雅,好看极了。特别是云锦上的蝴蝶,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 “母亲。”一进屋,她便往秦氏的怀里扑,被乳母许氏一把拦住了,“姐儿,小心点。” “母亲,这是给我新做的衣服吗?” “是啊,过来试试,看看合不合适?”秦氏收了最后一针,摆手让女孩儿过来。每年正旦(春节),她都要亲手为女孩儿做一套新衣服。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祈祷孩子在新的一年,辞旧迎新、事事如意。 新荷在母亲的服侍下穿上新衣,原地转了两圈,臭美地问道:“是不是很好看?” 一屋子的丫头都捂着嘴笑。 “好看。”秦氏摸了摸女孩儿的额发,“荷姐儿穿上很合适呢,不大不小。” 许氏夸赞道:“姑娘的手艺很好。” 几人正说着话,大丫头采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秦氏没说话,接过来喝了。 大年三十晚,大房和二房的人聚在一起,去了“念慈苑”。新老太太穿着半旧的深褐色相禄寿喜缎褙,精神很好。她搂过新荷亲热了半响,给了个大大的红包。 李氏脸色一黑,把大儿子新明扬也推了过去。 新老太太久不见孙子,每人都给了红包,只是没有嫡出孙女的份额大。 一顿饭吃下来,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饭后,众人在新老太太的住处守岁,张嚒嚒吩咐丫头们多挪了几个炭盆来,瓜果零嘴也一应摆上。 新荷熬不住,后半夜里,偎依着母亲沉沉睡去。 新年的第一声炮响震耳欲聋,紧接着鞭炮齐鸣、响彻云霄。 新老太太站起身来,吩咐仆人开了祠堂,领着众人进去祭祖。眼看着天明了,就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膳,这才散了。 新荷打着呵欠回了莲苑,梳洗过后,倒头便睡。熬了一宿,实在是太困了啊。 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火.药味弥漫了整个京都。 辰时刚过,云朵、云玲就进来把她的被子掀了,说是要起床拜年了。 新荷迷迷糊糊的由着她们给穿衣梳妆,她趁机坐着打了个盹。 “对了,咱们院子里,每人赏一百个大 钱,瓜果糕点各一份。留几个值班的就行,其余的休一天假,能回家看老子、娘的也不拦着。” 云朵笑着说道:“姐儿,知道了。” 新荷强打着精神从梳妆盒里拿了两根赤金莲花状的簪子,递给云朵、云玲,说道:“这是给你们的新年礼物,留着吧。” 两人跪下行礼,“谢谢大小姐。” 新荷摆手让她们起来,定神去打量镜中的自己,随即眼睛一抽,丫髻上的两朵绢花……颜色也太红了吧!要不要这么应景…… 主仆三人先去“念慈苑”给新老太太磕头。 整个新府大院到处都绑了红彤彤的灯笼,十分喜庆。 新老太太看小姑娘笑眯眯的,穿得也好看,就破例又赏了她一个红包。 新荷掂着自己沉甸甸的荷包,美滋滋地去了大房。秦氏向来心疼这唯一的女孩儿,自然是给了大红包。 片刻后,新明宣也来拜年了。秦氏照样包了银钱给他。她看着两兄妹嘻嘻笑着出了正房,回头和乳母说话:“这俩孩子,感情真好。” “……两个都是好孩子,姑娘放宽心,您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许氏说着话,吩咐采风、采月把今天准备的赏银、糕点给院里的丫头、婆子分下去。 新明宣抱着妹妹去了二房,他很少来“望月阁”,如今又有了举人傍身,李氏也不敢怠慢他,连忙吩咐丫头们倒茶、端糕点,又亲自拿了包好的红包出来。 新荷很喜欢小她一岁的弟弟新明扬,逗他玩了好一会,才和大哥一块出来。 今天是大年初一,府里来了不少拜年的,有新老太爷昔日的同僚,也有新德泽的好友。 新德泽叫上二弟,两人一起在“凌雅阁”摆了酒席,大家一起畅聊、痛饮。 “荷姐儿……” 前院的一处回廊上,新荷正仰着头和新明宣说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便看到顾望舒领着小厮微笑着向她走来。 她短促的“啊”一声,转身向他的方向跑去。 顾望舒看她跑得极快,有些吓住,大踏步迎上去,接住了扑过来的小人。 “四叔。”新荷搂着他的脖颈儿撒娇:“我好想你。” 这孩子如此热切的思念把少年的心都烫暖了,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说不出话来。 此时,新明宣也走了过来,笑着拱手行礼:“四 叔,新年好。”他看着小厮手里拿着的锦盒,就知道顾望舒也是来新府拜年的。 “新年好,我是来给大哥二哥拜年的。” 新明宣大约知道他和新家的渊源,笑笑道:“好,我去告诉父亲,四叔先去花厅略等一会。” 顾望舒摆摆手,抱着小姑娘往花厅走去。 路上,新荷和他窃窃私语:“四叔,叶家人对你好吗?” “……好。”少年话语不多,却在她转身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紧紧的用手臂护住她。 “我今日又得了许多红包……四叔,都给你用吧。”小姑娘声音软嚅,一脸的亲昵、信任。 “……荷姐儿乖,四叔有钱了。” 顾望舒突然间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沙哑。 一会儿的功夫,新德泽兄弟俩就笑着进了花厅,他没想到顾望舒会来新家拜年,这样的示好岂能错过。 “四弟,坐坐坐……我马上让人备酒菜,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顾望舒淡淡开口:“待会还要赶回叶家,酒就不喝了,主要是来给大哥二哥拜个年。”说着话,让虎子把带的礼物呈上。 新德育笑着接了,吩咐下人倒茶,几人坐下说话。 顾望舒在圈椅上坐着,气度明显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沉静内敛的,却丝毫不敢小觑。毕竟他如今是镇国将军的嫡亲外孙了。 人通常是最敏感的,对于势力强大的家族或对手,下意识就会表现出臣服和敬畏。即使在这之前是卑贱、低微。 眼看到午时了,顾望舒却没有留下用膳,他把怀里的小姑娘放下,转身离去。阳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孑然一身的,看着很孤清。 新荷紧走了两步,停在原地,她心里莫名就很难受。 “主子,你不是讨厌大老爷和二老爷吗?为什么还来新府拜年?”虎子跟在顾望舒身后,不解地问道。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发呆的新荷,没有说话。 第52章 次日一早,秦氏就坐着马车带着大房的二个孩子回了娘家。秦老太太心疼女儿,见她回去,拉着手就没松开过。 年过得很快,顺天府又属于天子脚下,有连续几天的游玩活动,自然更是热闹的。顺着鼓楼斜街往南走,一路上银号、金店、酒铺、茶馆、成衣铺、当铺等应有尽有。亲朋好友趁着这难得的悠闲时间结伴出来游玩,一时之间,人流涌动、比肩接踵。 新德泽约着新德育,和府里养的幕僚一起去京都郊区看梅花,听说这会子开得极好,花期也旺盛。 新家居住在帽儿胡同,与太医院院史钱大人的钱家,工部尚书赵大人的赵家距离不远。 赵大人的儿子就是赵渊,素来和新明宣混在一起的,秦氏和赵渊的母亲周氏又是手帕交,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秦氏领着两个孩子特地去赵府拜访,周氏看见她过来,眉欢眼笑,抱着荷姐儿亲了好几口。她最是喜欢女孩儿,偏偏生了两个儿子。 赵渊正在自己的房里陪弟弟玩七巧板,听说新明宣兄妹俩来了,吩咐一旁站立的大丫头好好照顾着二少爷。他往母亲的正房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小姑娘在母亲的怀里坐着,乖巧的很。他上前一步,就把人抱了起来。荷妹妹又香又软,果然和抱弟弟的感觉不一样。 周氏笑骂道:“这孩子,一点都不稳重。你看看宣哥儿……说话、喝茶都像个大人了,果然中了举人就是不一样的。” 秦氏也笑:“男孩活泼一些,总是好的。再说,渊哥儿年纪还小呢。” 新明宣陪着笑,看了赵渊一眼,示威的意思很明显:在你们家里不好发作……先让你小子抱会我妹妹。 新荷有些尴尬,她虽然看着年纪小,可内里年纪可不是六岁,被人这样抱来抱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一时便挣扎着要下来,赵渊以为她和自己不熟,便低声哄道:“母亲刚做了椒盐酥,很好吃哦。”说着话,便让站在一旁伺候的丫头去膳房拿过来些。 周氏看了眼大儿子,和秦氏说话,“渊哥儿很喜欢荷姐儿呢。” 秦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笑了:“难得他们相处这样融洽。” 到了初六,新玉珍抱着两个月大的惜姐儿也回来了。她虽然生的是个女儿,却因着娘家的关系,一家人都捧着她过。 新老太太看心心念念的女儿回 来了、喜不自胜,中午就在“念慈苑”摆了宴席,请了大房二房的人一起用膳。 新荷对自己的姑姑没什么好感,前世的时候,新家出事,她面都不露一次。父亲登门求助,还被拒了。 新玉珍来新府之前,就隐隐听说了年前府里发生的事,对于大嫂和侄女偏帮顾望舒的行为,心里很不满。 为了宽慰母亲,她足足在新家住了十多天,赶在元宵节之前,被夫家的人接回去了。 元宵节过后,送过祖宗,年也就彻底走远了。 二月的暖风吹过新府,秦氏院里的迎春花就都开了,金黄色的花朵摇曳生姿,清香扑鼻。她倚在塌上,很没精神。 乳母许氏正招呼着几个小丫头打扫庭院,看见新明宣进来,忙屈身行礼:“见过大少爷。” 新明宣摆摆手,往正房走去,有小丫头挑了帘子,他进了屋。 “母亲。” “是宣哥儿……过来坐。”秦氏昏昏欲睡着,看儿子过来了,摆手让他近前来。 新明宣挨着秦氏坐了,和她说话:“再有两日,儿子就要参加考试了,一共三场,到时候就没办法来给您请安了。” 秦氏一愣,最近总是胸口闷闷的,不大痛快,倒是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她下了塌,亲自拿了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新明宣。 “我也不知道你都需要些什么,总之这些银钱你拿着,需要什么就去买。” 新明宣摇了摇头,说道:“母亲上次给我的银钱还有许多,用不着……” “傻孩子,我虽然不常出门,却也知道事事都需要用银子来打点。你且用着,不够了再来和母亲说。” 秦氏的话很实在,新明宣心里一暖,就收下了。 母子俩又坐着说了一会话,新明宣才告辞离开。 会试又称“春闱”,一共三场、九天。从二月九日开始到十五日结束,每三天为一场。这次考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地点就设在京都的礼部贡院。 新德泽也是进士出身,对会试这些东西都很熟悉,临行的前一晚仔细的给儿子说了些注意事项。 自从过了年后,新家上下都特别重视新明宣的这次考试,整个新府每日里都静悄悄的,就怕耽误大少爷进学。 二月九日,卯时刚到,天还黑着,新明宣便起了床,收拾整齐后往“念慈苑”去。 新老太太特意 开了祠堂,让这位庶长孙进去拜了拜。意在能得到祖宗的保佑,高中进士。 大房二房的人都到齐了,被品儿抱着的新明扬,被秦氏牵着手的新荷,连小胖子新明维都被李氏抱到影壁这里、来送新明宣。 新德泽看着儿子上了马车,忧心忡忡的,只怕他不能高中。 “大哥,宣哥儿才十四岁,是这期考生里面年纪最小的了。就算不中,又有什么关系,当历练也是好的。”新德育劝着大哥:“宣哥儿十三岁考中的举人,虽是末尾,却也是他这一辈的翘楚了……少年举人能有几个?” 新德泽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看他的造化了。” 礼部的贡院大约是刚修整过,很是气派,共三进门。新明宣刚踏进去就看见第一进红色的门匾,上面写了两个黑色的大字——贡院。两边也挂了红色的纸灯笼。 他和众考生一起,迈过第三进门,才算进入了考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号,约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正上方有一个小窗,方便呼吸和发放考卷用。里面放的有木板,可以当书桌或床铺。等考卷发现来后,小号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关起来了。 考试的项目和乡试是一样的,有四书、五言和八韵诗、五经以及策问。考题则是由礼部尚书和其他的主考官一起出。 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小号里,九天之后,新明宣脸色蜡白地出了考场。回新府后,他勉强和站在府门外的众人说了几句话,拜过父亲、母亲,就急匆匆地回了“墨竹轩”。 孙婆婆看他一脸尘土的进来,极有眼色的吩咐院里的丫头烧热水来,喊了大少爷贴身的书童、小厮进西厢房服侍他洗澡。 等一切妥当后,新明宣换了干净的衣衫,吃了碗燕窝粥,才往“凌雅阁”去。果然父亲、母亲、二叔等都在。 新荷正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吃糕点,听小厮报说,大少爷来了,忙振奋精神往门口瞧。大哥穿着崭新的绯色直缀,腰间挂了玲珑玉佩,好像又长高了些,看起来十分的俊朗。 “见过父亲,母亲、二叔、二婶……”新明宣跪下行了大礼。 新德育上前一步,把他搀了起来:“好孩子,辛苦了。” 新德泽看儿子形容憔悴,忙吩咐小厮端茶水来。等他在圈椅上坐了,才问起考试的情况。 新明宣大致说了一些,又把自己策论的文章默写给他看。 “……倒 是很中肯。”新德泽看了一会,也拿不定主意能不能中榜。他决定找府里翰林院的李先生给看一看。 “不错,写的有理有据,文采也可。中前八十名应该没问题。”李先生摸着白胡须,说道。 能进前八十,金鸾殿上面圣再不出意外、基本就是进士了,这很不错。新德泽兄弟俩一听,心放到了肚子里。新老太爷还在世时,常教育他们,书香世家最要紧的就是进士出身。如若三辈里没出一个进士,这门庭也就算败了。 到了发榜这一日,新德泽特意休憩在家,派遣府里最得力的小厮出去打探,众人一起聚在“念慈苑”等消息。 临近午时的时候,小厮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老爷……大老爷……” “说话啊。”新德育先急了。 “大少爷会试……第五十九名。” 正房里安静了片刻,随即便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大少爷上榜了。 新明宣也赫然,他以为自己中不了的,毕竟策论那篇文章写得不好……发愣归发愣,反应过来,立即拜了新德泽和秦氏,然后去给新老太太磕头。 新德泽笑着看着庶长子,一脸的自豪。 “赏……”新德育对打探的小厮说道。说话间又着手去安排宴席的事情,这消息估计马上就传开了,待会来新府恭贺的人估计不少。 “好孩子,好孩子。”新老太太亲自把孙子扶了起来,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的把新明宣放在了眼里。 “张嚒嚒,安排下去,府里不管是丫头、奴才、还是婆子、小厮,都有赏。每人二百钱,一斤猪肉,奖励他们伺候大少爷有功。”新老太太高兴坏了,亲自领着孙子去了祠堂。 张嚒嚒答应一声,满脸喜气的下去了。 李氏看了眼面带笑容的秦氏,心思又动了。她的侄女妍姐儿要是能嫁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一想,她便笑着向秦氏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恭维的话。 新荷在一旁站着,心思复杂又激动。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变了……大哥也没有跑去学武,而是专心在学堂进学……二婶母还没来得及插手大房的事情……大哥的命运这算是提前改写了吧…… 不一会,报录官也骑着马来了,新德泽亲自给了赏钱。他还没来得及坐下,秦氏的父亲礼部尚书秦忠领着两个儿子也过来了。他是今年的主考官之一,外孙中榜 的消息他是最早知道的,当然得过来恭贺。 新德泽上前一步,把人迎到了“凌雅阁”。 赵渊的父亲和母亲也过来恭贺,还有同胡同的院史钱大人,新玉珍的夫家,新德泽的同僚,甚至新德育的生意伙伴都来了不少……大家瞅着不卑不亢,高大俊朗的新明宣,才十四岁的年纪,就会试高中,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镇国将军府时,顾望舒正在“合欢堂”用午膳。他想了一会, 回头唤虎子:“准备一下,我们去新府。” 虎子答应一声,下去套马车了,他对新府大少爷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两人出府门时,碰到了叶三将军的嫡子叶辰宇,他如今在国子监进学,今日听闻会试放榜,专程休假去看的,“二哥,这是干什么去?” 叶辰宇肖像田氏,个子很高,浓黑的剑眉、丹凤眼,是很明媚的长相。 叶家因为顾望舒的到来,重新排了行第,除去叶瑾文的嫡长子叶辰珉,他排行老二,所以叶辰宇见面就称他为二哥。 “见一个侄子,他今日会试高中,我去恭贺。” “侄子?”叶辰宇皱眉。 “新家大少爷新明宣……” “就是榜上年纪最小的那人?”叶辰宇笑道:“二哥,也带我去吧。我很想见见他。” 顾望舒一愣,点了头。 三人往新府去,约半个时辰就到了。新明宣和父亲一起在前院迎接宾客,看见顾望舒进来,顿时走了上去,抱拳行礼:“四叔。” 叶辰宇站在一旁,暗暗地打量他两眼,点了头,这人很知礼仪。 顾望舒说道:“听说你中榜,我特地来恭贺。”说着话,给两人介绍:“这是我三舅的大儿子叶辰宇。” 新明宣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新明宣。”笑起来时,左脸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温暖极了。 叶辰宇一愣,也笑着拱手。 赵渊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年轻人聚在一起,又家世相当,话就多了。 顾望舒被新德泽请去花厅吃席。 新荷和秦氏一起在后院宴席女客,新老太太罕见地出了席。李氏心里藏着自己的目的,也是满脸笑容的忙前忙后。 热闹的一天,终于过去。新荷最后的时候见到了四叔,是大哥的小厮来叫的她,说是大少爷有请。 顾望舒看小姑娘怯怯地站在不远处,他俊眉一皱,大步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怎么才几个月过去,竟陌生成这样了。 “四叔。”小姑娘软软地搂着他的脖颈儿。 第53章 叶辰宇站在一旁,吃惊不小,二哥向来冷清,连笑都少有,怎么见到这小姑娘就如此亲昵。 顾望舒抱着她哄了好一会,才离开新府。 其实,新荷不是胆怯。她有一个毛病,对于不认识的人通常不想接近。刚刚是因为她看到四叔的旁边站着一位少年,他穿着月牙白斓衫,容貌给人一种逼人的明媚。 金銮殿面圣之后,新明宣被赐二甲进士出身。经过秦尚书和新德泽的反复商量,决定让他入翰林院。他们是这样想的,在翰林院观政三年,放出来做个五品、六品的京官是没问题的。或者说,能留馆的话就更好了,入内阁的把握也大。 经过翰林院的又一场考试,新明宣入选庶吉士,安稳下来。 日子过得很快,夏天又一次来临的时候,李画屏的肚子就大了起来。刘宾诊治出她是双生胎,只是说孩子太大,怕不好生产,便建议她平时多走走路、恰当的活动一下。 新德泽下朝回来就听说了,最近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他自然非常高兴,对李姨娘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了。 自年前李姨娘被大小姐训.诫不尊重主母后,春红就死死地看住了李画屏。无论她要做什么她都在身后跟着,就怕她一个不小心,又作出点什么事。 这日,天气凉爽了些。李画屏由春红、小曼陪着去花园漫步,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心里也有些害怕,怕孩子会生不下来。 走了好大一会,李画屏头上都出了汗,才由两人搀护着回了“梨香居。”她喝了些茶,躺在罗汉床上睡了。 春红交待小曼在屋子里守着,她去后院给李姨娘熬药。 小曼“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一阵微风穿过窗户吹了进来,凉爽极了。 李画屏一觉醒来时,屋里没人,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浓浓的中药。她以为是春红拿来的,也没顾忌,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片刻后,肚子突然疼痛难忍,她心知不对,忙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春红刚煎好药,听李姨娘的声音不对劲,就跑了过来。 “春红,快,去请刘大夫。”说着话,她头上的汗像雨滴似的流了下来。 春红吓了一跳,“小曼,小曼……” 小曼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喘息着开口:“春红姐姐,你不是托小丫头让我去后 院找你吗?怎么我找了一圈都不见你。” 春红秀眉紧皱,瞬间明白过来,她厉声开口:“快去请刘大夫和大老爷,说姨娘不好了。对了,找人去把大太太也请来。” “是,是,我这就去。”小曼看着李姨娘蜡白的一张脸,也知道事情不好了,唬的她转身就外跑。 “姨娘,你先躺下……”春红扶着她,又问:“告诉奴婢,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画屏疼的嘴唇直哆嗦:“……我刚刚喝了碗药……以为是你放的……”话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刘宾背着药箱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见红了。 新德泽和秦氏也赶来了,他看着躺在血泊里的李姨娘,眼睛都红了:“怎么会事?” “姨娘误食了大量活血化淤的药物,孩子没保住。不过,大人没事,待会就会醒来。”刘大夫忙着施针,回头说了一句。 “梨香居”的丫头、婆子,跑上跑下地端热水,递剪刀。人人都心惊胆战,李姨娘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得成吗? “怎么会有那种药物?平常是谁负责熬药的?”秦氏问道。 春红跪了下来,“是奴婢负责熬药的,但是姨娘刚刚喝的不是奴婢熬的,奴婢熬好药端进来时,姨娘已经喝过药了。” “你在胡说什么?”秦氏被绕的头懵。 新德泽大怒,秦氏却按住了他的手,劝道:“等李姨娘醒来时,再详细问,怕是她知道的更清楚些。” 一直折腾到半夜,李画屏才醒了过来。刘大夫喘了口气,摇摇头,下去写药方了。 新德泽和秦氏一起,往西次间去。他握住李画屏的手,安慰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孩子呢……孩子呢……是不是孩子没了。”李画屏双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嚎啕大哭。 新德泽眼圈也憋红了,过了好一会,他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李画屏眼泪横流:“奴家只是喝了一碗药。” 秦氏看了眼屋里的丫头,让人把她们都带了出来,去了东厢房挨个审问。春红和小曼说的话完全一样,且两人的眼神很坦荡,不像是在撒谎。 这时候,有人通传说新老太太到了。 新德泽俊眉皱着,和秦氏一起去院里迎接。 新老太太大致问了几句,心里就有了底,她转头和张嚒嚒说 道:“把春红和小曼带回「念慈苑」。映月先暂时留下,料理李姨娘这边的事情。”映月是新老太太的二等丫鬟,平常做事很稳重的,她屈身行礼后,答应了。 张嚒嚒答应一声,走过去把两人带走了。 “这件事情你们不用管了,我来处理。老大你回去「凌雅阁」休息,明日上朝才是最重要的。” 新德泽刚要开口,新老太太又说道:“宣哥儿如今是大好的前程,可别让这些肮脏事传出去……耽误了他。” 新德泽顿了顿,再没说话,转身走了。 事情过了几天后,才传到新荷的耳朵里,她特意去“德惠苑”看了母亲。秦氏一脸平静的模样,就知道这事情没有波及到她。 前世,祖母可没有插手过这件事……在李画屏的曲意栽赃下,母亲顶了锅。 再后来,新荷听说李氏无意间做错了事,被祖母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禁足“望月阁”半年。 她的两个儿子也被新老太太派了婆子跟着教养…… 二叔新德育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大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却意外的没有吭声。 年难留,时易损。 新府后花院的池塘又一次开满荷花时,夏天到了。 新荷刚午睡起来,由云朵服侍着给她梳头,镜中的自己已然褪去了婴儿肥,眉眼温柔,是一个少女的模样了。过了明日她的周岁就满十三了,虚岁十四。 这七年里,四叔丝毫没有闲着,中解元,金鸾殿上钦点探花郎,直接进翰林院,然后在叶家的帮助下,进了内阁。 大哥新明宣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如愿的留了馆。 李画屏自从小产后,就再也没怀上孩子,她还是老样子,暗地里对母亲不服气,只是再没有当初的锐气了。 父亲新纳了王姨娘,扬州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温顺。父亲正是新鲜的时候,就不怎么搭理李姨娘了。 孙姨娘因为儿子的关系,在新家的地位是不错的。她又是大少爷的生母,下人们也都尊重了些。她每日里都会去秦氏的屋里坐坐,说说笑笑的,日子过得很爽快。 李氏现在时常被祖母叫去写佛经,一去就是一整天。人看着本分多了,至少表面上对母亲是毕恭毕敬的。她的侄女妍姐儿去年便嫁了人,是大理寺左寺副的嫡次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大哥今年满十九岁,定了工部 右侍郎的嫡长女,两人私下里也见过了一两次,大约都是满意的。看母亲的意思,估计年底要成亲了。 “姐儿,这套葱绿色连珠纹褙子还是去年你生辰时、四爷亲自送来的,去年穿上有些大,今年可就正好了。”云朵打断了她的思绪,说道。 新荷低头看了一眼,“是啊,这料子是难得的云锦,四叔大手笔。” “那是四爷疼姐儿。” 云玲切了果子走进来,笑着说道。 “今年,不知道四爷又会送什么来?”云朵给她梳了垂挂髻,缠了粉色的珍珠珠花。这些年,姐儿越发水灵了,皮肤养的也是白皙如玉。四爷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差人送来一份,就连脸上擦的香脂都是从宫里得了,又巴巴的让人送来。 “明天不就知道了。”新荷笑了笑,不吭声了。四叔比她大八岁,都二十一了。不知道为什么却迟迟没有成亲。人长得好看,又有本事,看上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听说,还有姑娘直接托了媒人去将军府提亲……不知道为什么,都被拒了。 像顾望舒这么优秀的人,不知道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他对自己如此好,她也希望他会过得很幸福。 “大小姐,太太请你去「德惠苑」一趟。”采风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新荷答应着起身,跟她出去,随口问道:“是什么事啊?” “奴婢也不清楚,但终归是好事……”采风捂着嘴笑。 第54章 新荷刚到“德惠苑”,就听到正房里笑声不断。她疑惑着看了一眼采风,又问:“是谁来看望母亲了吗?” “……咱们胡同的赵夫人周氏。”采风回道。 新荷“嗯”了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赵渊中秀才之后,就不在新府学堂进学了。他如今在国子监,准备参加明年的秋试。 到了门前,有小丫头挑起帘子,她进了屋。 母亲和赵夫人在临窗的塌上坐着说笑,小几上摆着切好的瓜果。 “见过母亲,见过赵伯母。”新荷先后给秦氏、周氏请安。 “好孩子,过来,伯母看看。”周氏笑着把新荷拉到身边,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她今日穿了件葱绿色褙子,白色的月华裙,深绿色腰带,左手戴了羊脂玉手镯、成色非常好。瞅着就眉眼和顺、温婉端庄。 这女孩子被秦氏养的非常好,微低着头,也不多话。脖颈儿白皙而优美,是一副温柔的好相貌。 “……瞧瞧,竟比你年轻时还好看了……”周氏的表情看起来满意极了。 秦氏抿着嘴笑,她对自己的女孩儿自然也是满意的。 “我听说,你母亲用的帕子也是你绣的?” 新荷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得点头道:“是……不过绣活拙劣了些。” “这还叫拙劣?”周氏说着话,从秦氏手里把那方“蝶恋花”的帕子抽了出来,“绣工细致,色调清雅,最主要的还是双面绣,这蝴蝶简直像活了似的。” “我看着倒像是苏绣……这是最难学的了,可见你下了功夫。要是这样的还说拙劣,那我们家那几位的女红岂不是连看都不能看了。” 新荷被她这样夸,脸都红了。想着周氏也没有亲生的女儿,刚才说的估计是家里那几位庶出的女孩了。 “让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凭白让她骄傲……”秦氏笑着摆手让女孩儿出去,她有几句话要私下和周氏说。 新荷无奈地退了出去,她一头雾水。这样被母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真是亲生的无疑了。 左右无聊,反正是出来了,她也不想立即回去“莲苑”,便领着云朵、云玲往后花园走。 新府种了许多月季,这时候正是开花的旺期,路两旁红的、粉的、黄的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姐姐好。” 新明扬领着小厮从学堂方向走了过来,刚好碰见新荷,便行了礼。 新荷点点头,她对这个小一岁的弟弟还是喜欢的,看他热的一头汗,开口训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天这么热,都不知道给三少爷打把伞吗?” 小厮刚要开口,新明扬就出言打断了:“是我不让他拿伞的,父亲说晒晒太阳会更健康。” 新荷拍拍他的头,“回去吧。” 新明扬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他最近在府里学堂进学,要参加今年的童试。母亲说了,只要努力,他也能像明宣哥一样有出息。 “二婶母最近还常去祖母那里抄写佛经吗?”新荷随意问道。 云朵想了会,回道:“听秀梅说,三天总有一天是在的。” 新荷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总之,没有说话。 一会功夫,花园就到了。围绕着八角亭种的茉莉花开得极好,又白又香。她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那年她重生归来时,采了很多茉莉花去送给四叔的情景。 “采些茉莉花吧,回去插花瓶里。”新荷看了许久,说道。 她蓦地就多了感慨: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云玲答应下来,和云朵一起挑拣花苞大的采了些。 次日一早,蝉就高声大叫,新荷怕热的厉害,搂着薄被睡的很是烦躁…… “姐儿,起来吧,辰时都快过了。”云玲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慌什么,既不用去「芳菲阁」,也不用去给母亲请安。”新荷翻了个身。 林静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了新府,她觉得自己该教的手艺都教了,徒弟也尽得她真传,便拜过秦氏,走了。 走的时候连新荷都没告诉一声。也是一个心性潇洒的女人了。 云朵咳嗽一声,手里拿着石榴红缠枝纹褙子过来了,“再过一会,怕是四爷就该来了。”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陪姐儿,要么出去玩,要么在府里陪姐儿吃饭,反正是一整天都会陪着的。 新德泽夫妇对于顾望舒来给女孩儿过生辰这事,是知道的,却没阻止过。新德泽想的是他如今刚升了文渊阁大学士,时常得皇上觐见,前途无量,且他愿意和新家交好,那更是求之不得……秦氏没想这么多,她只知道这叔侄俩素来亲厚,从小时便是如此,也就不计较。 新荷听云朵这样说,才从床上坐起来。任由两个大丫头服侍她 穿衣。四叔最近挺忙的吧,都一个月没来看她了。 新荷的头发属于比较绒、细的类型,有些微微的自来卷。云朵一向手巧,趁着云玲去绞热帕子,拿香脂的时候,给她挽了垂挂髻,插了翠玉的蝴蝶簪子。齐齐的刘海垂在宛如新月的柳眉上方,杏核眼清澈、圆润,鬓角处有些微的绒发调皮地打了卷,这让她看起来多了些稚嫩。 云玲拿东西回来,看的竟怔了……姐儿真的是长大了,端端是一个清秀的小佳人。心里又莫名有些惆怅,她一直把姐儿当亲妹妹看大的,此时竟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受…… 新荷收拾整齐,坐下吃早膳的时候,秋菊从外边走了进来,屈身行礼:“大小姐,四爷来了,先去拜见了大太太,如今在花厅呢。大太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自从顾望舒走后,「青亭居」就闲置了下来,丫头、婆子们也都重新调配了。秦氏看秋桂、秋菊挺会来事,就留在了「德惠苑」做了二等丫头。 新荷在喝牛乳粥,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把碗放下,往外跑去。 “姐儿,你慢点。”云朵吓了一跳,饭刚吃一半就这样跑,待会又要胃疼了。 小姑娘哪里还听的进去这话,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像雨后荷花一样,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往花厅跑去,一路上的仆人都屈身行礼、喁喁私语,大小姐着急成这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新荷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欣喜雀跃、心花怒放……都不是。她大概只是单纯的想见他吧。 其实顾望舒是常来看她的,最近大概是太忙了,所以见面比较少。听父亲说,他又升官了,很得皇上器重。她听到这些是很高兴的,比任何人都高兴。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四叔,他从小受了那么多罪,是最该得到幸福的。 花厅里,顾望舒在坐着喝茶,虎子在一旁站着。 新荷一眼便看见了他,跑着冲了过去,扑到他怀里,“四叔。”声音很惊喜的。 那人身体一僵,片刻后才放松下来,拍了拍她后背,难得训斥:“跑这么快做什么,摔着了怎么办?” 新荷从他怀里出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和四叔的感情一向最好,去年踏春去爬山,路上的时候,四叔也是一直都背着她。 “不会,府里的路我走了千百遍,最熟悉了。”她嘻嘻笑着,抬眼去打量他。四叔穿着石青色的直缀,好像又长高了,少年的稚 气褪去,变成了青年人的模样,约是混迹官场的关系,眉宇间皆是沉稳,眼神很深邃,看不出喜怒了。只是,有一点还是没变,就是容貌。 她的四叔依旧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在打量顾望舒的时候,顾望舒也在看她。一月不见,她身量似乎又抽了点,有点窈窕的样子了,小脸白皙粉嫩,杏眼水汪汪的,像奶猫一样瞅着他。乖巧又可怜。 青年心里一软,这孩子长大了,如此温婉、秀气…… 顾望舒摆手让虎子把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拿上来,顺手递给了她,说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新荷眯眼笑着:“四叔送的,我都喜欢。”说话间,把手里的锦盒打开了,是珊瑚手串,颜色艳红,类似于血色了,接口处用金色的细链连着、上面还雕刻了细小的荷花,很精致。 她喜欢极了,即刻就带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上。 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想弯腰把她抱起来,又生生地忍住了。小姑娘长大了,到了该避嫌的时候。 “四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吗?”她歪着头问。 “我休沐了。”他其实是为了小姑娘的特地告的假。 新荷看了眼四叔,想了一会:“我想出去逛逛,可不可以?” 顾望舒没说话,新家对女孩管教是很严格的,轻易不让出门去。 新荷看他沉默,就拉着他的手撒娇。如今,祖母不管事,父亲对四叔几乎是言听计从,母亲对四叔又很放心……要是他能带自己出去,自然是最好的,回来也不会受责备。 “外面这么热,出去干什么?”青年叹了口气,他对小姑娘提的任何要求总是没办法拒绝。 “我从来没去过四叔的住处,想去看看。” 七年了,新荷是真的想去叶府看看,看看四叔生活的地方。让他带自己出去逛,也只是个由头。 这时候,云朵、云玲也赶来了 青年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开口:“……好。” “还是四叔对荷姐儿好。” 云朵、云玲一进花厅就看到自己主子谄媚的模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把头转过去了,实在是不忍直视。 虎子看见云玲,眼睛倒是亮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新府,上了马车,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去。 新荷 和四叔待在同一车里,她甚少出来,很好奇地拉起马车一侧的帷裳往外看。他们走的是官道,路十分平坦,行人也多。挑担走路的,骑驴骑马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第55章 叶府在八里胡同,离新府并不远,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新荷下了马车,进府门,跟着四叔往里走。过了垂花门,二人往后院去。顾望舒准备带她去拜见外祖母。 叶家虽仆从众多,规矩却是极严格的,眼看着表少爷领了个女孩进来,然都目不斜视,只行礼、请安,头都不抬一下。新荷暗暗称奇,心里赞道不愧是世代簪缨,管教下人更是有一套。 这一路走来,茂林修竹、雕梁画栋,院子比新府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举目望去,所看之处皆厚重奢华。甬路两旁皆用篱笆拦了,里面种了各色花草,绽红泻绿,很是好看。 青石板小路走到头,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大门口站了几个穿翠色暗纹长比甲的丫头,看见表少爷过来,都纷纷屈身行礼。 新荷见了生人,一时便有些怯,下意识就要放开顾望舒的手,谁知他翻手一握,紧紧把她的小手包在了手心。 “四叔……”她愣了下。 等两人都走远了,丫头们才相互看了一眼,这女孩脱口便叫表少爷为四叔,走路脊背又挺得直直的,脖子上戴着金项圈,上面嵌了龙眼大的宝石,细白的手腕上带着羊脂玉镯……这样的气势应该就是那位新家唯一的嫡小姐了。 到了正房门前,有小丫头挑起水晶帘子,顾望舒便拉着新荷进去了。 跨过一个喜上眉梢的八扇折叠屏风,新荷便看到一位坐在贵妃榻上的老妇人,七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件暗紫色云纹蝙蝠褙子,容貌很是慈祥。旁边围了好几位年青的姑娘,好像在说什么好玩的事,她们呵呵笑着、乱作一团。 “见过外祖母。”顾望舒行礼。 叶老太太摆手让他起来,看了会外孙身后也跟着屈身行礼的女孩,说道:“你是哪家的?模样倒可怜见的,过来我看看。” “这是我侄女,新府的嫡小姐新荷。”顾望舒说着话,拉了新荷往外祖母身边去。 叶老太太素日里,听老三提起过这个女孩,说是心思纯净、善良,在新府时一直帮助顾望舒……今日一看她,眉眼端庄、从容不迫,自有一副温柔的好相貌,便心里喜欢,拉着她的手,笑道:“……早该来家里坐坐的,咱原也是亲戚,要是生分了,就不好了。” 新荷也笑道:“早该来拜访您的,就是怕打扰……” 早有婆子拿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过来,让她坐 下。 “来,这是家里的几个丫头,给你介绍一下。”叶老太太说着话,把身边一个穿苏绣月华锦衫的女孩叫了过来,说道:“这是我的嫡长孙女叶辰雪。” 新荷站起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叶辰雪回了礼,她长相娇艳又出身富贵,很有些看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但是,当她不经意看见新荷右手腕的珊瑚手串时,脸色才郑重起来。这不是二表哥费尽心思从南海得来的珊瑚,请了能工巧匠特意雕琢的手串吗?怎么偏偏在她那里。她可是隐晦地要了好几次,二表哥都没给她。 个子稍矮些穿杏黄色菊纹上衫的女孩还没等叶老太太说话,就笑着站了起来:“我是叶辰雨,家里的二姑娘。” 新荷也笑着回了礼。 叶老太太笑骂道:“皮猴,仔细吓着了荷姐儿……”说着又介绍了剩下的二位姑娘,穿红色褙子的叫叶辰月,穿绿色褙子的叫叶辰星。 新荷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叶辰雨和叶辰月是二房叶瑾泽、如今兵部尚书的嫡女。她有些疑惑,明明记得前世时,四叔是兵部尚书?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或者说出了什么变故。 要说,出变故也是有可能的……这世重生后,因为她的提前插手,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叶辰星是叶瑾瑜的嫡女,她大概是肖像其父,和四叔的长相倒是有二分相似,坐在杌子上,话也不多,看着很沉静。 那个颇有些傲气的是长房的嫡女,长的是很好看,架势却有些盛气凌人。不知怎么的,看她的眼神是有些敌意和轻视的。 叶府马上征战,是功勋世家,皇上很是宠眷。一门出了四位将军,且叶二爷又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手掌实权……就连叶老太太也封了正二品诰命夫人。这样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名门望族养出来的女孩自然该是有些脾气的。和叶府比,新家又算什么呢,不值得一提罢了。新荷这样一想,又觉得被叶辰雪看不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又坐下说了一会话,叶老太太听说今个是新荷的生辰,就让婆子赏了两个金镯子给她。 “外祖母,荷姐儿好容易来一趟,我领她去院子里逛逛,午膳就在我那屋吃了。”顾望舒站起身说道。 叶老太太想了一会,“去吧,好生照顾着。” 新荷屈身行礼后,就跟着四叔出去了。 云朵、云玲一直在院里站着,这样的大家族,她 们又不是家生的奴才,是没资格进去的,心里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姐儿出了什么差错,此时见她安稳着出来,又得了赏赐,才算是吁了口气。 “四叔。” 小姑娘在他身后跟着,声音有些怯怯的。顾望舒隐隐叹了口气,回头牵了她的手。这孩子有个毛病,见生人后就会变的内向,话都不爱说了。 “合欢堂”和青亭居”大致的房屋构造是差不多的,只是大了些。迎面就是五间正房,两头又设有耳房,东西两侧是厢房,前头是倒座房。院子里种了许多合欢树,绿叶葱葱的,和这院的名字很应景。 屋里伺侯的没有丫头,只几个婆子和小厮,看着都是伶俐的。一见主子回来,都恭敬地行了礼。 顾望舒和新荷进了正房。 虎子被相熟的小厮旺财拉着,问道:“主子刚领回来的那位姑娘是谁,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混帐东西,她也是你能问的,那是新家大小姐,主子的侄女。” 小厮一听,吓得不吭声了。他们都隐约知道些内情,主子有一个视若珍宝的侄女……幼时帮了他许多……旁人连提都不让提的。 虎子呵斥他之后,和站在院里的云朵、云玲说话:“两位姑娘,进屋喝个茶吧。”说话间,就把人往西厢房让。 云朵看了云玲一眼,“噗呲”一声笑了,说道:“我不渴,你问她去。” 云玲被她这样捉黠,脸就红了,“我也不渴。” “四叔,这边是你的书房吗?”新荷对于顾望舒的住处是很好奇的,一进屋里就撒开他的手,左右转悠。 顾望舒“嗯”了一声,他的书房置在东次间,西次间是卧室。中间的三间正房打通了,面积很大,会客室、吃饭都在这里。 新荷进了书房,看到案桌上有一个青绿色小口的瓷花瓶,回头笑道:“四叔,我采些花插到瓷瓶里,好不好?” 小姑娘微仰起头看他,很是稚气、天真。 顾望舒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十分宠溺地:“好。” “合欢堂”里种了些栀子花,开得正好。新荷让虎子找了剪刀,挑些花苞大的,似开非开的,剪了下来。 顾望舒站在庑廊下,看小姑娘活力满满的样子,眼神里一片柔和。 等她把青瓷花瓶里灌上水,栀子花插进去,摆到案桌上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午时了,顾望舒吩咐下人把午 膳摆上。 圆形的餐桌摆满了——酸菜鱼、糖醋里脊、鱼头豆腐汤、蒸蛋羹……加上素菜足足有八、九个,看着就色香味俱全的。 新荷最喜欢吃的就是糖醋里脊,当下就用筷子夹起一块,往嘴里放,未了又烫的吐了出来。 顾望舒呵责道:“怎么这样冒失?烫着了,可如何是好?” 他离了席向她走去。 “四叔,没事的。”新荷呼着气说道。 云玲忙倒了温水来让她漱口。 “姐儿怕是饿了,早膳就吃几口……这也大半天了。”云朵舀了些豆腐汤,端到她面前:“先喝点这个吧。” 青年脸色阴沉着坐到她旁边,亲手给她夹了糖醋里脊,吹的凉了些,才放到她面前的碟碗里。 “谢谢四叔。”小姑娘秀气的小口咬着,吃得很香甜的样子。 叶辰雪挑开帘子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一向清冷、淡漠的二表哥正低声哄身边的女孩吃午膳。女孩面前的碟碗里放了好几块剔掉鱼刺,蘸好酱料的鲈鱼。 她说不出来看到这幕是什么感觉,指甲倒扣、嵌到肉里,都感觉不到疼了。 二表哥的地位在叶家很超然,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在叶家孙辈里也是最拔尖的存在。 第56章 她曾多次见过父亲、二叔他们和二表哥谈话时的模样,像和同辈人一样,很敬重甚至带了些畏惧的。叶辰雪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也不愿意想。自从见到二表哥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他了,父亲曾警告过她,说他不是良人。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哪里还能讲究这么多?二表哥秀致如玉且才华横溢,她是叶家嫡孙女,也是配得上的。 “大小姐?”虎子看了眼自己的主子,低头道:“奴才说了您在用膳,只是大小姐执意要进来。拦不住……” 顾望舒摆摆手,让虎子下去,起身问道:“表妹此时过来,是为何事?” “怎么?二表哥这里我来不得吗?”叶辰雪心里的怒火、不知为何就涌了上来,口不遮拦。凭什么坐在这里和二表哥一起吃饭的不是她…… “凭什么她能来得,我就来不得?” 新荷看着矛头突然指向自己,瞪大了眼睛,这算是殃及池鱼吗? 青年俊眉一皱,在他面前,竟然还有人敢“欺负”她,那还真成笑话了。他看向叶辰雪身边的大丫头,厉声开口:“把她拉下去。” 那丫头愣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大小姐,没敢动。 “我说的话,听不见吗?” 青年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势很慎人,那丫头被这样一震,不由分说地拉着自己家小姐就出去了。 叶辰雪气的眼圈都红了,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平常的时候,二表哥虽然对她也冷漠,可是他对旁人也是这样的啊……如此疾言厉色的,还是第一次。都怨那个死丫头! 一定得想个办法收拾收拾她!叶辰雪暗暗咬牙道。 “四叔……”小姑娘被顾望舒突然迸发的森然惊到了。 青年回头揉了揉她的额发,“好好吃饭。” 新荷被填鸭似的喂到肚儿圆圆,她打着饱嗝儿站起来,求饶道:“四叔,我真的吃不下了。” 我的乖乖,每天要是照这样吃下去,那早晚会成为一个大胖子,还好她不和四叔住在一起。想到这里,新荷长出了口气。 “起来走走吧。”顾望舒看着她瘫在圈椅上、摇了摇头,开始吃有些凉了的饭菜。 “主子,奴才吩咐下去,再给您做些新的吧?”虎子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忍不住开口。 青年抬头看他一眼:“不用,我刚也吃了 些,已经半饱了。再随便吃点就行了。” 虎子低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新荷听了四叔的话,溜溜哒哒地走去院里庑廊下消食,她一向有午睡的习惯,约半个时辰后,就困倦地睁不开眼了。 云玲心疼她,便向虎子要了圈椅,让她坐在庑廊下眯会。 顾望舒饭后去了书房,他写了封信让护卫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头一点一点地……睡了。 他弯腰把她抱起来,往西次间去。 新荷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那人的气味是很熟悉,很安全。她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脖颈儿,口齿不清地:“四叔,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好疲累……你住在这里不快乐吗?” 青年猛然一震,他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姑娘,她紧闭着眼睛,睡熟了。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这些年,他居住在叶家,人人都只看到他年少有为、平步青云,又有一个强大的镇国将军府做后盾……羡慕他今朝能过得这么好……却从未有人在意他背后付出过什么,辛不辛苦。 只有怀里的这孩子会关心他活得累不累。 顾望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把她小心地放到罗汉床上,盖好了薄被,才出去。 “你们下去歇着吧,她睡了。” 云朵、云玲在门口站着,看四爷出来了,都点头称是。姐儿从小就依赖四爷,四爷也是掏心窝子的对姐儿好。她们放心的很。 申时左右,顾望舒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虎子进来了,“主子,府里的二爷来了。” 青年一愣,说道:“请进来。” 二舅对他忌惮、他对二舅又何尝不是?大家都是聪明人,说开了反而更好相处。 叶瑾泽穿着绯色的团领衫子走了进来,坐在书房仅有的一张圈椅上。 虎子上茶后,退下了。 “二舅,今日怎么如此闲?” 叶瑾泽看了眼和自己眉眼相似的外甥,笑着喝了口茶,答非所问:“……你这碧螺春喝着不错,味道很清冽。” 顾望舒知道二舅的心思,索性也就开门见山:“圣上最近对皇后一族甚为不满,太子又碌碌无为,怕是离废不远了……” 叶瑾泽把茶杯随手放到小几上,“皇后的亲舅舅近年来一直把持朝纲,朝中半数以上的文官都几乎为之所用……” 他话说了一半,被顾望舒接了:“就是因为这样,太子才非废不可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圣上素来敏感多疑,他决不会允许外戚专权。” 青年说着话,抬眼去看叶瑾泽:“舅舅是兵部尚书,虽说还不到逼宫的地步,但是这事谁又说的准呢?皇后娘家有太子在手……狗急跳墙也不一定。总之,及时准备着吧,兴许这天很快就变了。” “对了,听说三弟定了通政使杨威的嫡长女,想个办法把亲退了吧。” 青年说的颇不以为然,他口中所说的三弟是叶瑾泽的长子叶辰韦,年十六,去年刚中了武举。而杨威则是皇后的姑表亲。 叶瑾泽俊眉紧皱,外甥说得对,这退亲的事是刻不容缓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突然听到正堂里“扑通”一声,叶瑾泽脸色变了变,他每次来找顾望舒,所谈论的皆机密之事。仆从、婢女都是退避三舍的。今天是谁这么不长眼,嫌命长了? 他起身往外走,还没出书房,大外甥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了他的前面~身手这么敏捷,真的没练过武? 正堂里,“扑通”一声的来源正在地上趴着~顾望舒大步到了她面前,弯腰把人抱了起来。抱孩子的那种抱法,手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心疼地哄道:“好好的睡着,怎么跑出来了,可摔着了?” 新荷摔得有些懵,趴在他肩膀上,下意识地摇头。 她刚刚睡醒时,身边没任何人,又听着隐隐有说话声传来,便起身往那边去。结果,走到正堂时,不小心绊着门槛摔倒了…… 叶瑾泽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外甥一连贯的熟悉动作……莫非这货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孩子?还是说金屋藏娇? 他看着女孩才十多岁的模样,又对自己的第二个猜测充满了鄙视。 “这是?”最后,叶瑾泽还是忍不住问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女孩是做什么的?对他们的话又偷听去多少? “进来伺候小姐梳洗。”顾望舒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回头才和叶瑾泽说话:“她就是新府的嫡小姐。” 叶瑾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他从老三那里听说过这个女孩,在新府时,对大外甥很好,多番救他性命。 玉朵和云玲挑门帘就进来了,后面还跟了端半盆温水的婆子。 女孩子要梳洗,他在就不方便了。顾望舒把新荷放到 圈椅上,对他下了逐客令,“二舅,请吧。” 叶瑾泽“啧”了两声,被青年亲自送出门去。 夕阳西下,整个叶府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一阵风吹来,凉爽了许多。顾望舒带着小姑娘上了马车,往新府去。 新荷摔倒时磕到了额头,刚摸过药,清清凉凉的,很舒服。还好刘海放下来能遮着些,不然红肿着,被母亲看见又要碎碎念了。 顾望舒坐在马车里,脸色不大好,小姑娘被摔,和他多少是有些关系的,他不该趁她睡着就走了……最起码她床边也要留个丫头在。 到新府后,新荷下了马车和顾望舒告别:“四叔,我今天玩的很开心,谢谢你。” “傻荷姐儿……”青年去揉她的额发,手伸了一半,突然想起她红肿的额头,就拍了拍她肩膀。 “四叔不忙的时候就来看我唄……”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袖撒娇。 “好……回去吧,我看着你。” 大门前的护卫行礼后,各干各的。他们早就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了,四爷每个月都要来好多次,不是送这就是送那的……新府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顾望舒看着小姑娘的身影进了府门不见了,才坐马车离去。 新荷回了“莲苑”后,就大字型躺在了床上。其实,今天跟着四叔跑了一天,还是挺累的,尤其额头处,清凉凉的药劲下去了,连脑门都跟着“嚯嚯”地跳着疼。 第57章 天色渐渐黑了,“德惠苑”里一灯如豆。 乳母许氏端了药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秦氏在给女儿做家常穿的褙子,用的是素色莲纹浣花锦,灯光照下来,色泽光丽灿烂,实在是好看。 “算了,不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吃下去,也无用……”她摆摆手,把褙子袖口处又压了一层边,才用剪刀把线剪掉。 “姑娘……就因为喝了这许多年才要继续喝,兴许喝着喝着就好了。”许氏低声劝慰。 秦氏把站在一旁伺候的采月叫了过来,说道:“今日是姐儿的生辰,她跑去和四弟玩了一天,大概是累了,把这衣服给送去吧。” 采月答应一声,拿着衣服出去了。 她回头看见乳母许氏还执拗地端着药碗,叹了口气,接过来喝了。 二等丫鬟秋桂挑门帘走了进来,屈身行礼:“太太,大少爷来请安了。” 秦氏怔了会,他怎么这会子来了,忙开口道:“请进来。” 一会儿功夫,新明宣穿着青袍圆领常服进来了,“给母亲请安。”他跪下行了大礼。 “宣哥儿,这是怎么了?”秦氏倒吓着了,亲自搀了他起来。 她这儿子长得和新明宣很像,个子却比他还要高,很俊朗的。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虽说只是七品官,却能直接进内廷得皇上召见,朝中权贵也无不尊重。 秦氏的祖上出过一个翰林院学士,知道无翰林不内阁的道理。 新明宣站起来,在秦氏身旁坐了,说道:“许久没来给母亲请安,今个回来的早,便来看看您。” “傻孩子,母亲知道你公事辛苦……不用常过来。”秦氏笑道:“对了,你房里的竹青、竹音伺候你很久了,看着也是聪明的。你要是喜欢,母亲就做主给你抬了通房。” 新明宣脸一红,“母亲……” “这孩子,你都十九岁了,这些事早该操办了……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二岁了。” “以前,你苦读进学,母亲也不敢用这些事来打扰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儿都做官了……” “前几日,你祖母还在问你的婚事。我们都是见过蝶姐儿的,是个好孩子。” “母亲知道你也满意她……再说,她也等了你这两年,再让人家姑娘等下去,就不好看了。” 新明宣咳嗽了一声,回道:“都听母亲的。只是……通房这事情就先不用了。她即等了这么久,我总得、总得……” 他面红耳赤地说不下去了,秦氏笑着给他解了围:“夫妻琴瑟和鸣是最好的,母亲明白你的意思。等明天吧,先和你生母孙姨娘说一声,这事就该预备上了。本来还想着放年底办的,还是提前些吧。” “上个月,我去咱们胡同的赵夫人家里看戏,谁知右侍郎的夫人也去了……还隐晦地提了几次你们的婚事,看样子是着急了。” “对了,既然说起这事了,你别嫌母亲唠叨。你们的婚房还搁在「墨竹轩」吧,把旁边的一进院子给打通了,当作内院。这样你也习惯些……” 新明宣点头称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在秦氏身边养着。秦氏喜欢孩子,荷姐儿还没出生的时候,她晚上都是抱着他睡的。 夏天他怕热,她拿着扇子一宿一宿的给他扇风。疼极了他。 “母亲,今个是荷姐儿生辰,这是我准备的东西,你抽个时间给她吧。”新明宣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翠玉玉镯,成色极好。 “这孩子,荷姐儿还小呢,用不到这些。你用银钱的地方多,可不许再为她花费了。” 新明宣苦笑道:“荷姐儿过了年都十四岁了,是个整生辰了,该给她打扮起来。每日里看着她太素简了。” 秦氏笑道:“那是你心疼她。” 母子俩又坐着说了一会话,新明宣才告辞离去了。 秦氏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宣哥儿和他父亲倒不像。当时,我还没嫁进来,就知道孙姨娘有身孕了……” 许氏半响没有说话。她能怎么说呢。姑娘要是能生个男孩,大老爷也不至于一个姨娘接一个姨娘地抬了…… “姑娘,我想起一件事。”许氏摆摆手,让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都退下,“下午的时候,咱们安插在二房的丫头、偷偷回来找了我,说是二老爷和李氏大吵一架,让她别再参与大房的事了。大概是吵得厉害了,连休妻的话都说出了口。” 秦氏冷笑道:“这些年,那丫头零零碎碎的消息也带回来不少,李氏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要是还不明白,这新家主母就白当了。她有如此野心,倒也不容易。” “李姨娘的事,我知道是她做的。是母亲说不让声张,要顾全新家的脸面……” 许氏给她倒了杯茶,说道:“李画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和二太太……何至于会出后来的事。” “如今,母亲插手了二房的事,我反而不好再做什么了……不过,李氏要是再敢出什么幺蛾子,我就不会再手软了!” “还有一件事,老奴颇为不解,「梨香居」里有一个丫头一直在暗地里和姐儿的大丫头有来往……” “难不成是咱们姐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采月挑门帘回来了,秦氏摇摇头,让她不要说了。 “我去「莲苑」的时候,姐儿正吃晚膳呢,看见衣服很是开心,直夸太太的手艺好。” “这孩子……”秦氏被逗笑了,“属她嘴甜。” 次日,天气晴朗,太阳高照,一大清早就热的人心里烦躁。 大房的三个姨娘都掐着时间来“德惠苑”给秦氏请安。 新纳的姨娘叫王妙白,长得很小巧,容貌虽比不上李画屏,却因为通诗书的关系,更得新德泽宠些。 李画屏而今的矛头对准了王姨娘,觉得人家分了她的宠爱,明里暗里不少下绊子。但不知为什么,她每次刚下了绊子,隔日就会被新德泽知道,然后狠狠地训斥一顿。 王妙白反而因为李画屏的算计,更得了新德泽的怜惜。 春红倒是还时常的规劝李画屏,只是再没以前尽心了。 那日,她和小曼被张嚒嚒带回“念慈苑”,新老太太以她们护主不力为由,打了好些板子。 两人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期间,李画屏一次都没去探望过。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子话,秦氏把人遣散了,独独留下孙晓蓉,和她说起宣哥儿的亲事。 孙姨娘知道这是大太太在抬举她,心里也很为儿子高兴,能看着宣哥儿做了官又娶了亲……她就是立刻死、也能瞑目了。 下午的时候,秦氏去了“念慈苑”,和新老太太提了新明宣的亲事。 “宣哥儿的事你看着操办,他确实是不小了,娶妻生子是不能再拖了……我还想活着看到重孙子呢。” “宣哥儿现在是朝廷命官了……他又是新家孙辈里第一个成亲的,场面要办的大,不能丢脸了。” 秦氏一一都答应了。她回去后,想了想,还是拿着礼物去找了同胡同的周氏,劳烦她再跑一趟工部右侍郎府,通个信,她也好 算个日子请人去「要好」。 工部右侍郎的夫人郑氏,正愁新家一直不来要人……可巧,周氏就来了。 她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新家果然没看低蝶姐儿,还请了工部尚书的妻子过来。 她们家老爷还是工部尚书的下属呢,可见对这亲事的重视。 过了两天,秦氏趁着新德泽来“德惠苑”的时候,把新明宣的事情说了。 新德泽也表示赞同,第二日,便和二弟一起,请了新家族人来新府议事。然后,定了日子去张家「要好」、「稳好」…… 新家忙的热火朝天。叶家也没闲着,嫡长孙女在家里也是闹的“天翻地覆”…… 叶辰雪哭着吵着要嫁给顾望舒,顾望舒直接给拒了。 叶瑾文倒是没怎么提起这件事,可是夫人蒋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出身名门,祖父又是太子太师,就这一个嫡出的外孙女,难道还配不上顾望舒? 她先去找了叶老太太,本想着先给母亲透透气,让她私下里和顾望舒说和说和,却没想到被叶老夫人也给拒了。 “母亲,雪姐儿是在您眼前长大的……这孩子脾性虽有些骄纵,但心思却是好的。嫁到咱们眼前看着,也吃不了亏,不是更好吗?” 叶老太太喝了口茶,把下人摒退了,说道:“舒哥儿这些年我是看着的,那孩子心思太深,不适合雪姐儿。” “他这些年拒的亲事,你也都亲眼看着呢……名满京都的才女姚锦溪他都不放在眼里,那可是姚阁老的嫡孙女。姚锦溪你也是见过的,比着雪姐儿如何?” “舒哥儿才二十一岁就升了文渊阁大学士……你觉得他手段如何?” 叶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是舒哥儿的亲外祖母,但凡有一丝办法,还会让他拖到二十一岁都不成亲吗?” “私下里,我不知道和他说了多少回,那孩子就是不吐口……这大概和他幼时受过的苦有些关系。” 蒋氏被叶老太太问得哑口无言,她想了好一会,慢吞吞地:“母亲,那你说雪姐儿怎么办……” “先关她两天,找两个婆子看着,拘着好好练练女红。我和左都御史家的冯老夫人关系甚好,她的嫡次孙已经是举人了,也知道上进。配咱们雪姐儿正合适,家世也相当。” “最主要的是冯家人口简单……雪姐儿嫁过去,不会吃什么苦。” “抽个时间,去 请冯老夫人来府里看戏。就说,我想她了。” 蒋氏脸上带了笑,恭顺地开口:“还是母亲有筹谋。” 这日,新明宣处理完公事,刚出翰林院,马车还没上,就被叶辰宇拦住了,他笑嘻嘻地:“时间还早,去喝一杯?” 新明宣看了眼天边的夕阳,又看了眼青年过于明媚的脸,叹了口气:“我不会喝酒,你知道的。” “就是因为不会喝,所以才要多练练啊。”青年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你去不去?” 新明宣头一扭,上了马车。这个月,叶辰宇已经是第十三次来翰林院门口堵他了。 马车走了一会,新明宣不经意挑开一侧的帷帐往后看,青年还站在原地,孤身只影的,竟有些可怜。 第58章 赵渊从母亲那里听说新明宣好事将近,下学后特意从国子监来了翰林院,想着先提前给他道个喜。谁知,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倒是在大门口看到了叶辰宇。他穿着青袍鹭鸶的补服,个子比自己还要高一点。 叶辰宇的事情他也知道些,这人是今年春闱中的进士。金銮殿面圣时,圣上看他才思敏捷,亲自点他去了大理寺,虽说只是从六品官,却也是绝无仅有的。毕竟,金銮殿直接授官——他还是我朝第一位。 大概也是看在叶老将军的面子上吧,好歹这也是叶家孙辈里第一个中了进士的。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渊和叶辰宇是在新明宣中进士的那天认识的,三人关系一向不错。 叶辰宇听到声音,回头去看,不满道:“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翰林院的大门口很凉爽,我专程跑来吹风的,这个理由行不行?”他俊眉拧着,容貌因张扬而更加明媚起来,有点艳丽了。 “你这人……吃炮仗了?”赵渊拍了拍他肩膀。 青年抬眼看他,惆怅地叹气。 “……你干什么?”赵渊被看得有点毛。他承认叶辰宇是长的比女子还好看。 可,重点是——叶辰宇是男的啊。 再说,他喜欢的是荷姐儿,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母亲也给他暗示过了,等他秋试后,赵家就要托媒人去新家提亲了。荷姐儿的年纪是小了些。但是,可以先定下来啊。母亲说的对,定下来就跑不了了。 “我来找明宣喝酒,结果还没开口,他就走了……”青年沮丧地开口。 赵渊笑笑道:“你就因为这不高兴?” “……那还要因为什么?”叶辰宇不解地看向他。 “明宣最近应该很忙吧,他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日子都定了,估计这几天的功夫吧……就该成亲了。” 叶辰宇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吧……明宣难道没和你说?” 叶辰宇没有接话,顿了一会,翻身上马,刚要离去,却被突然出现的顾望舒拦住了。 “二表哥……” “你先回去吧。”顾望舒转身和赵渊说话。 赵渊拱手行礼后,退下了。人家表兄弟在一起说话,他确实应该避嫌。 “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事,但是新明宣你不能动。”顾望舒警告道:“你想过没有,他是新家大房唯一的庶长子……目前在翰林院,前程似锦,整个新府门楣的重任、在未来都将压在他的肩上。” 叶辰宇脸色都涨红了,刚要反驳,顾望舒摆手打断了:“先听我说,你知道他为了考上进士,用了多大的心力吗?” “他天资不高,中举的时候挂的是末尾……会试的时候却是第五十九名,这个中的辛苦,旁人很难感同身受。” “最重要的是,他要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成亲了。” 叶辰宇“嗷”的一声,翻身下了马:“二表哥,你真的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他很有意思,看着年纪轻轻的,迂腐起来却像个小老头。和祖母养的红嘴鹦鹉脾气很像……” “我真的只是逗逗他而已!” 顾望舒看他半响,磨了磨后槽牙。他突然觉得三舅的话说得对极了,叶辰宇这种随性而为的性子,就应该下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吃些苦……哪有这样拿人当鸟逗的。奇怪的是——他竟然也看走眼了。 “赶明儿,我去把外祖母的红嘴鹦鹉给你要来。” 叶辰宇看着二表哥咬牙切齿的背影,有些懵。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表哥,可不敢要,父亲会把我的腿打断的,一定又说我什么纨绔子弟,什么遛鸟逗鸡。”青年牵着马小跑跟在顾望舒后面,一脸阿谀:“二表哥要去哪里?骑我的马吧……马跑得快。” 叶辰宇叫苦不迭,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招惹顾望舒……这人在他们家里,那是神话一样的存在。父亲和伯父们揍他们弟兄几个的理由:永远都是——看看你们二表哥……具体要看二表哥什么……都不说一声。他们就挨了鞭子。 顾望舒黑着脸,理都不理他,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 叶辰宇翻身上马,在后面跟了一段,又不敢真的跟上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叶府。 新明宣回府后,就被秦氏叫了去,迎亲穿的大红吉服已经做好了,总得先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稳好」的日子一定下来,亲迎的日子就快了。 秦氏为了彰显新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光催妆礼就足足准备了三十担,浩浩荡荡地抬去了女方家里。 新德泽把二弟新德育叫到了书房,开始着手写请帖了,想着要他帮忙看看,要是把谁漏掉就不 好了。 新家到处张灯结彩,喜气。 新明宣也从翰林院告了假。这两日,叶辰宇没再到处堵他,他轻松多了。 叶辰宇这人他想不明白,也惹不起。只好敷衍着。 “哥哥,你紧张不?”新荷趴在新明宣的书桌上,吃着牛乳糖,仰头问他。 “会有……一点吧。” 新荷鼻尖一酸,没来由的。她想起前世的时候,大哥战死在沙场……那时候,他年纪很小,没成家。 亲迎当天,新明宣身穿红色.吉服,骑着高头大马,把新娘子迎进了门,去「念慈苑」拜过堂后,才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墨竹轩”。 前院来了很多人,宴席摆在花厅,父亲的同僚,新明宣在翰林寺的同僚,外祖父秦忠带着大儿子,顾望舒带着叶辰宇,还有赵渊一家等都过来了……新玉珍抱着惜姐儿去了内院。 后院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为的是喜庆、热闹。女眷都在内院吃席,由新老太太、秦氏和李氏招待着。 新荷先去新房转.悠了一圈,看新嫂子坐姿很端庄,便偷偷的在她手里塞了块糕点。听母亲说,新娘子一天都没机会吃东西,那岂不是要饿坏了。 她在「墨竹轩」转了一会,觉得无聊极了,丫头、婆子们都忙碌碌的,也没人搭理她。今天,客人们来的很多,就连「莲苑」的人也被母亲派去干活了。她身边只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跟着。 那小丫头好像叫二丫,看见糖块糕点的眼神比看见她热切多了……新荷翻了翻白眼,去抓了一大把都装进了她的口袋。 “谢谢大小姐。”总算,看她的眼神热切了些。 新荷出了「墨竹轩」,往内院去。整个新府都飘荡着各种饭菜的香味……她饿极了,真后悔早膳的时候没有多吃点。 第59章 主仆俩穿过曲折有致的游廊,到了内院宴息处。有丫头端了瓜果糖块过来,新荷抓了把葵花子,问道:“有见到云玲、云朵吗?” “奴婢没有。”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新荷抬头去看:“咦,是你?今天不用伺候李姨娘吗?” 春红屈身行礼:“府里大喜,大太太怕人手不够,吩咐各院的奴才们好生招待客人。” 新荷没说话,又抓了把糖块递给身旁的二丫,说道:“你去玩吧。” 小丫头清脆地道了谢,眉开眼笑地走了。 新荷嗑着葵花子打量春红,她穿着半旧的水红色缠枝纹长比甲,梳双髻,很清爽的模样。 “你多大了?” “奴婢十九岁。” 女子十九岁是大年纪了,就算要配人的话,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新荷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又闭嘴了:“你去忙吧。” “奴婢告退。” 新荷对于春红,没什么其他的情绪,要说招抚到“莲苑”,那更是不可能了。李画屏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她不敢用也不能不避讳。 锣鼓声喧天,戏唱的正是热闹。新荷听了一会,才听出是「昭君出塞」。她眉头皱了皱,这么喜庆的日子,是谁点的这出戏?听着很奇怪,让人不舒服。 新玉珍在哄女儿惜姐儿吃东西,抬眼看见了侄女,便招手让她过来坐。她在夫家的日子很是顺心遂意,说白了也是娘家有本事,大哥是公公的顶头上司,侄子又进了翰林院…… 这样一想,她看侄女的眼神就柔和多了。 “许久不见荷姐儿,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新荷揉了揉惜姐儿的丫髻,客气道:“姑妈不常过来,我都想你了。” 周氏在邻桌坐着,和秦氏说话,此时听见了,也笑道:“可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荷姐儿长得好看,又聪明伶俐……定能寻个好人家。” 这话说的有些唐突,新玉珍笑着去看自己的侄女,真是长大了。女儿家应有的身条、曲线也都显露了,只是年纪还小了一点。她记得这位周氏是胡同里赵尚书家的夫人,一向和大嫂的关系甚好,她又有一个和荷姐儿年纪相仿的儿子…… 新玉珍突然就想明白了,荷姐儿要是嫁过去,委实是一个好去处,当下也笑道:“可是呢,得好好瞅着,不能委 屈了我侄女。” “你瞧瞧,都说这姑妈比母,可是真的了,竟比你的要求还高。”周氏拍了拍秦氏的手,笑道。 新荷脸都羞红了,今天明明是哥哥的好日子,怎么好端端的,扯到自己的亲事上了。 新老太太和个相熟的老姐妹唠嗑,也没顾忌这边。 倒是李氏看过来几眼,不过没说话……她娘家的嫂子也来了两位,她在作陪。 “好了,看戏吧。”秦氏看女孩儿脸色都红透了,只当她年轻脸皮薄,就打了圆场。 新荷坐在杌子上,很是不自在,过了一会,起身道:“好闷啊,我想去别的地方转转。” 秦氏也没想别的,挥手让“莲苑”的二等丫头慧敏跟着照顾她。 午时刚过,骄阳似火,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新荷又热又渴,加快步伐往“莲苑”走去。刚刚在席上吃了些零嘴,倒不怎么饿了。 因太阳大,她便抄了近路,途径前院花厅时,往里瞄了一眼。大哥新明宣正在被人灌酒,大概是喝的太多,走路都不稳了。 顾望舒坐在圈椅上吃菜,他身份贵重又是后起之秀,新德泽不敢怠慢,亲自带了品阶高的官员陪着。 秦忠倒是和他聊的不错,这年轻人很有见识,说话也知进退,他很喜欢。 相比较他们这一桌,隔壁年轻一辈的就闹翻了天,隔面墙都能听到笑声……简直是肆无忌惮了。 叶辰宇、赵渊、秦忠带来的两个孙子,新明扬,新明威,还有新明宣几个同期的进士,以及翰林院的同僚等,坐了满满的一大桌子。都是年岁相当的,素日在家里又都拘着,这一闹起来就没完了。 “前几日,让你陪我喝酒你不喝,可等到今日了……”叶辰宇笑着上前,把新明宣手里空的酒杯满上了。 新明宣苦笑道:“不是不愿意陪你……我是真的不会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一饮而尽了:“算是给以往的拒绝~赔罪了。” 新明宣右脸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温暖极了。 “行了,叶老三,我来陪你喝。今日是明宣大喜,你别为难他。” 叶辰宇在叶家孙辈里,行第从三,赵渊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叫他。 “喝就喝,你以为我会怕你……” 叶辰宇一杠就上,新明宣摇了摇头,劝道:“少喝点吧,明日你还要上朝 呢。” 青年回头朝他笑了一笑,示意不碍事,明媚的侧脸都有些妍丽了。 喧嚷的一天过去,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宾客就散了。 叶辰宇醉的厉害,被虎子喊人送回府了。 新明宣也没好到哪里去,醉醺醺的被小厮架去新房了。走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大概也是心里太欢喜了。 新家人口单薄,新明宣统共也就新德育一个亲叔叔,新德泽把顾望舒也留了下来,吃一顿“礼成饭”(一般都是父亲或伯父、叔叔)再走。寓意着一对新人婚后和美。 约辰时,新德泽安排丫头们重新在花厅摆了一桌,兄弟三人边吃边聊。宣哥儿成婚,他颇有感触……时间如流水,匆匆不回头。感觉才转眼的功夫,孩子们却都已经成人了。 新德育抿了口酒,难得劝慰他:“这有什么好感伤的,宣哥儿如今这样出息,你该高兴才对。” 新德泽有些伤感,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一个穿绿色长比甲的丫头匆匆从花厅门前过去了。是从假山后面的小路绕过来的,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他脸色一沉,这是哪院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见了爷们竟然不知道行礼、问安。 “站住!” 云朵正慌里慌张的往前走,猛然听见大老爷的怒喊,吓得打了个激灵,停了下来,屈身行礼:“见过大老爷、二老爷、四爷。” 新德泽摆手让她近前来,“我认得你……你是荷姐儿的丫头吧,这么慌张干什么去?” “大小姐病的厉害,大太太让奴婢去请刘大夫。” 新德育俊眉微皱:“怎么突然就病了?上午见她时还好好的。” “……听院子的丫头说,大小姐中午的时候贪凉,吃了很多冰镇的瓜果……下午就闹肚子了。府里在办大少爷的喜事,大小姐就没让声张。” “奴婢刚刚回去的时候,看到大小姐在床上躺着,脸色腊白,说话都没气力了。”云朵的声音有些哽咽。 “奴婢让人去请了大太太……大太太看见大小姐,也吓着了,让奴婢去请刘大夫,奴婢心急……” 她的话还没说完,新德泽蹭就站了起来,这是他唯一的嫡女,“你快去请!” 云朵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新德泽刚要转身和顾望舒说话,却发现他已经大踏步往「莲苑」的方向去了。他也紧跟其身后。 等三人赶到新荷的住处时,秦氏正在西次间搂着女孩儿哭泣。 新荷穿着家常的芙蓉色褙子,长长的秀发散落在身后,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一阵阵地冒虚汗。 “这是怎么回事?”新德泽看着女孩儿如此虚弱,怒火就藏不住了。 “妾身也是刚到,听丫头们说,荷姐儿又吐又泻,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了。” “……你也是,怎么就不知道找个丫头盯着她些……” 新德泽语气严厉,还要继续说时,被新德育拦了:“大哥,咱们在这里也无用,先去堂屋坐吧……今天是宣哥儿大婚,府里实在是太忙了,怪不得大嫂。” “我也是心急罢了。”新德泽看了眼妻子,也知道她这几天忙的倒不开手,叹了口气:“母亲年纪大了,今又累了一天,荷姐儿的事先瞒着她。宣哥儿今日大婚,他那边也瞒着……” 秦氏低头回道:“是,妾身知道了。” 顾望舒看着床上赢弱的孩子,心揪着疼,有心近身抱着哄哄她……可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看着呢,且哥哥嫂子们都在,小姑娘早已过了七岁不同席的年纪。他虽是她的四叔,却到底不是亲的。 顾望舒薄唇紧抿,跟着大哥、二哥往堂屋走。 “四叔……”他刚一转身,小姑娘便可怜兮兮地唤了他。 顾望舒顿了顿,回头去看。 小姑娘额头上出的虚汗把刘海都浸湿了,看着赢弱极了,他往床前走了两步,她竟向他伸开手臂,神志模糊地:“四叔,我肚子好疼……” 高大的青年眼圈都憋红了,手臂发着抖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抚着她的后背。还当她是孩子似的。 中午的时候,新荷只吃了一盏碗冰果……就生生的折腾了一下午,肚子像被一把尖刀搅着一样,疼的她喘气都艰难了。恍惚间,像是听到四叔来了……她还怔了一下,天都黑了吧,四叔怎么还会在新府呢?他不是早就去了叶府吗?她有些错乱了。试着喊了一声,竟真的被人给抱了起来。 那人给她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连带着疼痛也像是被安抚了。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趴在了他的肩头。 “这孩子……终究和你亲厚。”秦氏拿拍子擦了擦眼泪。 新德育回头去看,只一眼,便楞住了,那位传闻中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内阁大学士竟然一脸温柔地哄怀里的小姑娘睡觉? 他有一次去茶楼找好友,无意间听人闲谈,说是顾望舒去刑部替圣上审问前任首辅阁老杨陶,用蘸了盐水的铁钩子硬是老先生刮的屈打成招。 很是骇人听闻,听者皆唏嘘不已。 那人说的绘声绘色,听着就知道添了水分。但是,这事情大抵是真的,编是编不出来的。 他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太怪异了,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大哥、大嫂对顾望舒太放心了……这也让他很焦躁。 一盏茶的功夫,刘宾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一进门就问:“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新德泽看了一眼四弟的方向,“好像是睡熟了。” “好,我先把把脉吧。”刘宾看了一眼高大的青年,说道。现在的顾望舒今非昔比了,府里府外关于他的故事,版本很多。他都一笑置之。 如今,看到他和大小姐如此亲厚,刘宾心里才暗自点了头,明白知恩图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顾望舒抱着小姑娘在临窗的榻上坐了,小心翼翼地调换了她在自己怀里的位置,把她的胳膊放在了小几上。 刘宾凝神静气,搭了脉搏,半刻后,才放下:“脾胃虚弱、血气两虚……又因吃了大量冰凉的东西,这是急症了。我开个方子,立刻把药给她熬上。” “大小姐这段时间都要安心静养,冰凉的、辛辣的食物不许再吃了。” 新德泽答应着,亲自送了刘宾出门,又交待云朵跟着去抓药。 秦氏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女孩儿没什么大事。要不然,她可怎么活? “二弟,你先回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回去好好歇歇,你今日喝了不少的酒。”新德泽和新德育说话。 出来见了风,酒劲有些上头,新德育看了眼顾望舒,和大哥大嫂告别,他确实该回去睡一觉。 第60章 不大一会,云朵便拿着刘大夫开的药回来了。 秦氏亲自带着丫头,去了「莲苑」的小膳房给女孩儿熬药。 新荷搂着顾望舒的脖颈儿,睡的不太.安稳。她肚子疼的厉害,哼哼唧唧的委屈极了。 高大的青年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力图减轻些她的疼痛。 很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新德泽看着女孩儿和自己不亲近,就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四弟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打算?” “……” “要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就尽管说,我让你大嫂亲自登门给你说亲。”新德泽颇为豪气万丈。 “……” “你如今功成名就的,不用怕,有的是好姑娘愿意跟随你。” “……”顾望舒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笑道:“不用大哥费心……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 新德泽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人家似乎不领他的情,他心里有些别扭,也就不说话了。 于是,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秦氏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时,就看到夫君和四弟相对无言的场面。 “四弟,来,把荷姐儿给我。这孩子从小时起就不爱吃药,每次喂药都要费大周折。” 秦氏说着话,看了眼云朵、云玲,示意她们准备好照顾自己的主子。 顾望舒看着大嫂的动作,像是要强灌荷姐儿……他俊眉紧皱着,开口说道:“四嫂,我来喂她吧。” 秦氏一惊,“四弟……” “给我吧。”顾望舒抱着小姑娘坐在圈椅上,伸出了手。 秦氏看了新德泽一眼,迟疑着把盏碗递给了他。 “荷姐儿乖,要喝药了。”顾望舒柔声和怀里的小姑娘说话。 “不……好苦……” “可是,肚子疼着也很难受吧?” “嗯。”小姑娘浓浓的鼻音里都是憋屈。 “那你把这药吃了,肚子就不会再疼了。” “……真的吗?”小姑娘独自思考了好久,说话都慢吞吞了。 顾望舒保证道:“相信四叔。” 小姑娘睁开了眼,迷茫地看了眼四叔。 “乖,喝吧……” 顾望舒把药又吹凉了些,哄着她一口气喝了,未了又在她嘴里放了颗蜜枣。 新荷还没感觉到苦,就甜到了嗓子眼。她恍惚了一会,重新偎着四叔沉沉睡去了。 新氏夫妇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儿,眼睛都瞪大了,这么顺利的吗?药真的吃下去了? 顾望舒等着怀里的小姑娘终于睡熟了,才把她交给秦氏。 “大哥、大嫂……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早朝……” 新德泽点头,亲自把他送到了府门外。忙碌了一天,他也头重脚轻。打发小厮去「德惠苑」说一声,他今晚歇在书房了。 新府的灯火渐渐都灭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逐渐进入梦想,只有「梨香居」里,还有喃喃的话语声传来。 李画屏在西次间里和春红诉苦。 “下午时,我出去漫步,竟然碰到了王妙白那个小贱人。她仗着大老爷最近宠爱她,竟然敢嘲笑我……” “说什么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她有什么本事,不就通些诗书吗?又不用去考状元,要那么大的学问干什么?” 春红简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这李姨娘……她摇摇头,说道:“考不考状元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大老爷喜欢她通诗书。” “以后,姨娘少去招惹她吧。王妙白实在是太聪明了,姨娘你不是她的对手。” 听她这样说话,李画屏不乐意了,“哎,你什么意思?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找你来是商量对策的。” “不是让你来奚落我的。” 春红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什么要奚落你……你才是我的主子……王妙白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 “姨娘,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你每次给王妙白下绊子,成功过吗?” 李画屏不吭声了,其实她知道春红的话都是好意。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姨娘,你要想到自己的优势啊?” 李画屏“嗯”了一声,抬头看她:“我有什么优势?” 春红简直恨铁不成钢了,“王姨娘的优势是——能和大老爷联诗弹琴,红袖添香。但是你的优势——是美貌。” “你仔细想想,大老爷最喜欢你什么?” “什么?”李画屏有些呆。 “喜欢你风吹吹就倒的美人姿态……姨娘按我说的去做吧,从明日 起就好好打扮起来……” “女人的美貌用的好了,可以胜过一切。” 春红说完最后一句话,屈身行礼后离开了。 次日一早,秦氏还没起床,新德泽就从书房赶来了,今日宣哥儿夫妇要来敬茶认人的,可马虎不得。 卯时刚过,新明宣领着新媳妇张静蝶迈进了正堂,二人跪下递茶,新德泽夫妇象征性喝了一口,给了红包。新德泽又说了些夫妻和睦相处、举案齐眉的话,才起身去上朝。 张静蝶长得很娇俏,穿着大红色云纹褙子,和新明宣站在一起,很是般配。秦氏越看越喜欢,把自己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也褪下来赏了她。 “你妹妹昨日贪凉吃坏了肚子,今个没来,改日再见吧。”秦氏说着话,让二人先去拜过孙姨娘,然后再回来一起用早膳。 “荷姐儿没事吧……”新明宣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已经让刘大夫看过了,养几天就好了。” 张静蝶没进门前,就知道新府有一位嫡出的小姐,是秦氏亲生的,极受宠爱。母亲也教导过她,说要对这位嫡小姐好……她的日子才会好过。 想到这里,她恭顺地开口:“媳妇吃过早膳后,去看看妹妹。” “好。”秦氏笑着答应了。 第61章 辰时一过,秦氏就领着宣哥儿和他媳妇往“念慈苑”去了,路上和她说话:“你既嫁入了新家,母亲有些话便要交待你的。” “母亲请讲。”张静蝶被家里教导的很好,态度很是端庄、柔顺。 “咱们家人口单薄,没那么多虚礼……你们也年轻、贪睡,以后不用每天都去给我请安,赶着大日子的时候记着就行……宣哥儿很洁身自好,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秦氏看着儿媳妇脸都羞红了,拉了她的手笑道:“有什么可害臊的,这才是宣哥儿对你好。” 新明宣在两人身面跟着,耳根也红了。 “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得操心着为新家开枝散叶……” 张静蝶脸更红了,她低声道:“谨记母亲教诲。” “念慈苑”的院门敞开着,门前几个穿褐色褙子的婆子,看见大太太领着大少爷和少奶奶来了,都屈身行礼。 新老太太早在正堂里等着了,她端坐在太师椅上,身穿深桔色福禄双全褙子,头发梳得整齐极了,看起来很是开心。 新明宣夫妇跪下,磕头,又敬了茶。 新老太太亲自把准备好的两个白玉镯子递给了孙子媳妇,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宣哥儿以后就是你照顾了。” 张静蝶脸红红地点头称是。 几人正说着话呢,李氏领着小儿子到了,“母亲,大嫂,我来晚了……” 秦氏笑笑道:“什么早晚的,都是一家人,不计较这个。”说话间,和自己儿媳妇介绍道:“这是你二婶母。” 张静蝶屈身行礼,被李氏给拦了,她从袖口处里拿了一对金手镯来,笑着递给她:“长得真标志,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 张静蝶谢过,从自己丫头的手里拿了长命锁递给张明维。 新老太太喝了口茶,左右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没看见荷姐儿?” “她昨个贪凉吃多了冰果……身子有些不舒服,将养几日再来给母亲请安。”秦氏解释道。 “现在怎么样了?有请大夫瞧过吗?” “昨晚刘大夫就去过了,也开了药吃下去,如今好多了。” 新老太太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话,眼看着午时快到了,才让他们回去。 秦氏心里记挂着女儿,出了“念慈苑”后,和李氏告别, 又交待了新明宣夫妇几句,便匆匆往“莲苑”去了。 新荷已经好多了,她昨天夜里醒来过一次,吃了半碗粥才重新睡下。今个又接连吃了两幅药,肚子便疼的没那么厉害了……只是病着没什么气力。 秦氏进来时,她刚吃过药不久,小脸都皱成了苦瓜。 新荷一向对这种暗黑色的液体没什么好感,甚至深恶痛绝。如非必然,一定滴口不沾。 “母亲……”她看见秦氏进来,便挣扎着要坐起,被按下了。 “好好躺着。”看着女儿蜡白的小脸,秦氏眼圈就红了:“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么贪吃,冰果是说吃就能吃的吗?你是女孩子,平常连凉水都不该碰……” 新荷拽了拽母亲的衣袖,撒娇道:“女儿发誓,再不吃冰块了。” 秦氏看着女孩儿信誓旦旦的样子,气笑了,“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人家赌咒发誓。” 新荷瘪了瘪嘴,再这样被唠叨下去,秦氏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她脑筋一转,开口问道:“母亲,你见过新嫂子了吗?长得好不好看?” 秦氏揉了揉女孩儿的额发,自己生养的孩子,难道还看不出她那点小伎俩,体谅她病着,也就附和了:“……和你大哥很相配。” “那就好,真想赶紧见见大嫂长的什么模样?” “……好好养着是正经。昨天晚上你神智不清着,药都不肯吃,还好有你四叔在。也多亏你听他的话。他一直等你睡了,才离开。”秦氏给她掖了掖被角。 四叔吗?新荷没说话。他是对自己很好的。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秦氏眼看着女儿体力不支,才起身出了西次间。临走时吩咐云朵、云玲好好照顾着大小姐,有什么事情立即差人去“德惠苑”告诉她。 等太阳落下去了,炎热才开始一点点消退,阵阵微风吹过,花草的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新荷躺了一天,骨头都酥了,她叫了云朵、云玲,想出去走一走。 两个大丫头麻利地服侍她穿好衣服,扶着她出了“莲苑”。 “去池塘边走走吧,听说那的荷花都开了。”新荷很是向往。 “是,姐儿,你慢点走。” 主仆三人刚拐过路口,迎面就看见顾望舒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穿着青袍白鹇的补服,脸色很不好看:“肚子可还疼?” 他说着话,把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回去熬粥喝。” 新荷笑了:“这是什么啊?四叔。” 云朵伸手接了,打开让她看,居然是一对成了人形的野山参。 新荷砸了砸嘴,四叔现在真是有钱人了,“……我好多了,四叔忙于公务,不用过来看我的……” 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叹道:“不来一趟,我如何放心?” 虎子从后边跟了上来,插嘴道:“主子因为担心大小姐,昨个一夜都没睡好。要不是今个早朝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怕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望舒咳嗽一声打断了。 新荷眉眼一弯,主动去牵了四叔的手。 “听说,今年的荷花开得最好,四叔陪我去看看?” 小姑娘穿着水青色连珠纹褙子,梳双平髻、戴了同色系的丝绸发带,微微歪着头看他,眉宇间因病色反而多了些和平常不一样的柔媚。 顾望舒答应一声,心里有些异样,他反手把新荷的小手包在手心,往前走去。 约半盏茶的功夫,几人就到了池塘边,荷花果然开得很好,一株株姿态各异,亭亭玉立。一阵风吹来,清雅幽香。 新荷想起母亲赞美荷花时诵的句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想什么呢?”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 “想起一些关于莲花的句子,主要是说君子做人要像莲花一样高洁。”新荷笑了笑。 “荷姐儿喜欢像荷花一样的人?” 新荷一愣,她没想到顾望舒会这样问,下意识的便点了头,“是啊,品性高洁的人谁不喜欢?” 青年没再说话,神色冰冷了下来。他想起自己为了权利、为了往上爬做的那些血腥、肮脏的事……桩桩件件都和“高洁”沾不上边。 他这样的人,她是不会喜欢的。 天色暗淡下来,顾望舒牵着新荷往回走,他走得很慢很慢……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个决定。 新德育从外面回到府里,大步往“念慈苑”去,人影憧憧的,竟然看到四弟牵着侄女的手……昨晚的那种怪异感又袭上心头。 他俊眉紧皱,站了一会,回头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顾望舒把小姑娘送到“莲苑”门口,看了她好一会,转身离去了。 新荷觉得有些奇怪,今晚的 四叔太沉默了……莫名让人心里发毛。 青年刚出了府门,新德育便从暗处走出来、拦住了他,挥手让身边的小厮和护卫退后,说道:“四弟好雅兴,来府里怎么也没让人去知会我一声……” “二哥也好预备着招待你。” 顾望舒没说话,抬眼去看他:“二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父亲在世时,一直对你不薄。虽然后来出了些不愉快的事。也可以勉强算恩怨两清吧。” “荷姐儿是新家唯一的嫡出血脉,你对她好,当二哥的谢谢你。但是,你也要始终记得,你是她四叔!”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违背荷姐儿的意愿、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新家就是拼上家破人亡,也不会让你好过。” 新德育背对着青年站了,声音狠戾。 顾望舒在原地站了好久,才上马车离去,直到走,他也没说一句话。 月上柳梢头时,新德泽才满身疲惫的回了府。他昨日喝了太多酒,又没休息好,今个头懵一天,处理公事就慢了下来。 他先回“凌雅阁”换了常服,刚准备往“德惠苑”去,却在书房前的游廊上,看到了身穿月白色柿蒂纹褙子的李画屏。她梳着惊鸿髻,仅插了一支玉钗,袅袅婷婷的向自己走来。 勾唇一笑,宛若天人。 “老爷,奴家给你烫好了「梨花白」,要去喝一杯吗?” 「梨花白」是新德泽最爱喝的酒。 “屏儿都准备好了,岂有不去之理?”望着眼前的美人,他声音有些嘶哑。 是夜,新德泽宿在了「梨香居」。一连就是三天。 第62章 顾望舒最近都很忙,早出晚归的,新家更是一趟也不去了。 这日休沐,青年坐在书房里喝茶,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虎子在一旁站着,他看了主子好一会,试着问道:“我们要去新府看望大小姐吗?据上次见面后,已经有十多天没……” “不必去,这么久了,她的病也该好了。” 虎子一愣,不说话了。他不明白主子和大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前那么疼爱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如今竟一次都不去探望了。 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明敏过来的时候,看见表少爷独自站在庑廊下发呆,神情很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穿着半旧的月牙白直缀,姿色若仙,如诗如画。 她隐隐叹了口气,怪不得雪小姐铁了心要嫁给表少爷……光这份容貌就能使人迷了心去。 府里的少爷、小姐们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好看的……特别是宇少爷,展颜一笑,比女子还要明媚。即便这样,却还是比不过表少爷。 “表少爷,老太太让你过去一趟。”明敏屈身行礼。 顾望舒略点了头,跟着她出了院门。 叶老太太穿着暗褐色莲纹如意褙子坐在贵妃榻上、和孙媳妇郑氏说话。郑氏原是定远侯的嫡孙女郑琳,容貌素雅,如今嫁给了叶瑾文的长子叶辰铭,生下一子,很会讨老人家欢心。 叶老太太看见他进来,便让孙媳妇先退下了。 “舒哥儿,入夏后天气炎热,进食可还香?” 顾望舒恭敬地行了礼,回道:“劳外祖母挂念,一切都好。” 他对于这个一向关心自己的老人,心里还是尊重的。 叶老太太摆手让他坐下,说道:“前几日,姚阁老夫人请我去府上看戏,她孙女姚锦溪也在。瞅着是个玲珑的好孩子,长相也娇美。主要是对你很有好感。” “外祖母和她交谈了几句,觉得很是得体、懂事。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抽个时间去相看相看……要真是不合适,咱再找。” 青年缄默了一会,想起朝堂上姚阁老惯是对自己的维护,淡淡笑了笑:“外祖母,我无心成家,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你这孩子……” 叶老太太叹息一声,换了话题,她这外孙的脾气、秉性像极了女儿。拿定主意的事,九头牛 都拉不回头。 “这是小厨房新做的山楂鸡蛋糕,开胃的,你多吃点。”她摆手让明敏把糕点呈上来。 顾望舒怔了下,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他记得小姑娘第一次让丫头给她送的糕点就是山楂鸡蛋糕,也是说健胃消食的。 现如今……不想也罢,他摇摇头,伸手捏了一块糕点吃了。 品行高洁如荷花,她的名字里带了“荷”。想必,当年新老太爷给她用这个字时,也有这份寓意在。 她是不负所望,长成了心底良善的好姑娘。只是自己,和“高洁”是独独沾不上边的,身在权势漩涡里,凡事不论对错,只讲究利益与否。他想为顾家报仇,势必要击败所有的“拦路者”,站在权力的最巅峰。至于“拦路者”是好是坏,他就顾不得了。 至于心底的那点小心思,还是算了吧,他原也不配。 叶老太太看他连吃了两块糕点,以为他喜欢,就让丫头们给包了起来,让他带回去吃。 顾望舒又略坐了一会,推说午时快到了,就回了“合欢堂”。 才到大门处,虎子就慌张地迎了上来,说是二爷叶瑾泽在书房里等他,有要紧事谈论。 顾望舒点了头,往正房去。 叶瑾泽手里拿了一本《大明律》,正看的认真,见他进来,便随手放在了小几上。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叶瑾泽脸色难看,“梁秉仁那个老贼公然启奏,让圣上允他最小的儿子进内阁……言辞凿凿,竟是逼迫的意思了。” “右督御史王詹还没等圣上说话,就直接给反驳了回去,说进内阁也是有程序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这话一出口就惹怒了梁秉仁的人,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圣上铁青着脸就下朝了。” 青年闻言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碧螺春,抿了一口:“舅舅在怕什么?这事和咱们镇国将军府没一丝关系,静观其变唄。” “……”叶瑾泽咬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叶家一贯的立命之本,二舅知道你而今出息,但是这路可不能走岔了!” 顾望舒冷声开口:“我姓顾,不姓叶。” 不等叶瑾泽开口,他继续说道:“圣上英明,也颇懂人心……许是他故意纵容为之、也不一定。” “就比如身上长了疮,总要烂透了,才好一举挖出来,永绝后患。” 叶瑾泽看着外甥秀致如玉的侧脸,心里发凉,他说怎么皇后一族最近竟日益猖獗起来,原来是这个道理。 外甥今年还不满二十一周岁,却能把人心看得这样透彻。也或者,圣上这心思是亲口告诉他的。 这两种答案,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人毛骨悚然。 青年抬眼去看叶瑾泽,笑道:“舅舅不用担心,我既然住在叶家,咱们就是一体的……刚刚说得不过是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叶瑾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他得去找一下府里的幕僚,看看他们对“梁秉仁一事”有何见解。 过了午时,刮起一阵大风,然后就下起雨来,“劈里啪啦”的,声势浩大。 顾望舒看着雨势发呆,新荷也是一样。 她身子已经好全了,正坐在“莲苑”临窗的塌上,看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心里很惆怅。 自从那日四叔陪她看过荷花后,就一次也没来过了。 她有时候去“德惠苑”陪母亲吃饭,偶尔也听父亲提起四叔,说他很得圣上器重,越发忙了,同朝为官也很少碰到。 “姐儿,大少奶奶过来了。”云朵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新荷“咦”了一声,这会子正下着雨,她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大嫂。”她下了塌,趿拉着鞋把张静蝶迎到正堂。 新荷看她浑身湿漉漉的,便让云朵去西次间把自己做大的衣服给找了一套,服侍着她换上了。 “我本来在花园里闲逛,谁知这雨说下就下了,躲都没处躲,「莲苑」又正好离得近,索性就来了妹妹这里……别见怪。” 新荷笑道:“嫂子太客气了,我巴不得你天天过来呢。”说话间,吩咐慧敏把张静蝶的丫头也带下去,把湿衣服换了。 云玲端了热茶和糕点过来,姑嫂二人偎在塌上说笑。 新荷对这个嫂子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娇而不媚,又很知礼仪,看着就是个温厚的人。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最是变化无常的。上一刻还倾盆大雨,下一刻就艳阳高照了。 不是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是不那么舒服……张氏眼看着雨停了,便起身告辞,领着丫头们回去了。 “听说,大少奶奶每日里都去伺候太太晨昏定省,很是尽心。”云朵把人送了出去,回来和新荷说话。 新荷想起李画屏和王妙白的模样,叹气道:“……母亲寂寞,大嫂去陪着,她心情会畅快些。” 她本来想着,自己有些前世的记忆,可以帮母亲避过些灾难……确实是躲过了李姨娘的陷害,却没想到又来了一个王姨娘。 王妙白在前世里并不曾出现过,这也许是上天惩罚自己插手别人命路的变故。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依旧变的和前世一样,逐渐冷淡了下来……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母亲对父亲冷淡了。 也是,大概没有女人会对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男人深情不变吧。 新荷喝了杯茶,自言自语:“……新家的结局还会和前世一样吗?” “姐儿,你说什么?”云朵离她有些远,就多问了一句。 新荷摆摆手,示意无事。 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都是花草的土气,很自然、清新。 晚间,新荷吃饭后早早便睡了。她近几日身子疲乏的很,总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后半夜时,新荷做了梦……梦见自己死时侯的场景,还有对四叔的惊鸿一瞥。 她满身大汗地醒来,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和头还连着…… 她坐在床上,定了定神,准备躺下继续睡时,突然觉得身.下有些别扭……亵裤也紧紧地贴在身上,滑腻腻的…… 很快,新荷就察觉到,她的葵水来了。 “来人,来人……” 今晚是慧敏当值,听见大小姐喊她,利索地挑亮烛火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她看新荷的脸色雪白,有些吓住。 新荷摆摆手,说道:“你把柜子里的月事带拿出来。再拿一套干净的亵衣。” 她前天无事时缝了几个月事带,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慧敏心里一惊,大小姐来月事了?慌忙去柜里取东西。 新荷摸摸索索地去了旁边的净房,把血.衣脱了,换上干净的,把月事带也垫上了。 慧敏服侍她在床上躺好后,开门去了厢房,把云朵、云玲也叫醒了……商量着给大小姐熬些红糖水喝。 次日一早,秦氏也得了消息,满脸喜悦地带着丫头、婆子们来了「莲苑」。女孩儿来葵水是大事,她得亲自嘱咐着。 第63章 “我儿长大了……”秦氏看着女孩儿,心里百感交集。 新荷脸都羞红了,她从塌上下来,扑到了秦氏怀里:“母亲。” “好孩子,去歇着。”秦氏说着话,吩咐一旁的丫头拿了薄被过来。 她看着女孩儿在塌上坐了,亲手用薄被给她围住肚子,交待道:“从今日起,一直到月事结束,不许喝茶……如果口渴、就让丫头们给你煮红枣水或者红糖姜茶。还有,不许摸凉水,更不许吃冰果了!” “母亲,我都记住了。”新荷看着絮絮叨叨的秦氏,心里暖和的很。在这世上, 对她最好的,不求任何回报的人大概就只有母亲了。 秦氏把云朵、云玲也叫了过来,仔细地叮咛了一番,又陪女孩儿坐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可能是第一次来月事,新荷的肚子又凉又疼,难受到坐立不安。 云朵端了碗浓浓的红糖姜茶,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了,等额头上出了细汗,新荷方感觉好了些。 下午酉时,新德泽从衙门里出来,意外地看到了顾望舒,他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像是在等人。 “四弟,在这里干什么?”他走了过去。 顾望舒回头,笑了笑:“等三表弟。” 他口中所说的三表弟,新德泽自然知道是谁……如今在大理寺为官,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叶辰宇。 “哦。”男人点头道:“什么时候闲了去家里坐坐,荷姐儿很想你,常常缠着我问你的消息。” 青年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发涩:“……她问过我?” “是啊,我每次去「德惠苑」吃饭,她也都跟着。这孩子,对你比和我都亲。”新德泽好笑地摇摇头,客气地告辞。 “大哥……”青年叫住了他。 新德泽回头,“怎么了?” “荷姐儿,她还好吗?” “她挺好的,上次的病也好全了。”新德泽想了一会,又说:“今个早起,我从「德惠苑」离开时,倒是看见她的大丫头急匆匆地进了内室,不知道和你大嫂说什么了……” 顾望舒俊眉紧皱,脸色暗淡下来,她又不舒服了吗? “二表哥。”叶辰宇从后面走了过来。 新德泽看他等的人到了,就笑着拱手,上了马车。 顾望舒独 自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二表哥……”叶辰宇有些愣住,刚刚不是还有说有笑呢,转眼的功夫,这是怎么了。 他想了会,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便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等荷花开败时,六月已接近尾声。虽然天气还是酷热,却没之前那么烦闷了。 时间进入七月,迎来了一个大节日,七月七,乞巧节,又称七夕。 吃过早膳后,新府众人在秦氏的吩咐下,开始着手准备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这些东西晚上乞巧的时候都能派上用场。 新荷的月事也过去了,每日里能吃能睡,小脸养的粉嫩、可爱。 秦氏今日对女孩儿很大方,听说她央求着新明宣出府去逛,也笑眯眯地允了。 夜幕低垂,京都却灯火通明。 新明宣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往最繁华的南锣鼓街走去,那里金铺、饭店、银号、当铺、酒楼……应有尽有。路两旁还有摆夜市的,什么卖面具、首饰、香包等也很齐全。 不仅是新荷看花了眼,就连跟在两位主子身后的云朵、云玲也是一脸的好奇。 “哥哥,我要这个。”新荷站在一个卖糖人的老翁面前,不走了。 新明宣揉了揉她的额发,问道:“想要哪个?” “小白兔……” 新明宣向来宠爱她,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 街上的行人很多,大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带了面具的还私下里紧牵着手。 几人再往北走,就到了什刹海,两旁是大理石雕刻的护栏,岸上种了许多垂柳,水里还有些许荷花、只可惜不是开的最鼎盛的时候了。 护栏旁边设的有茶棚,大多在柳岸荷丛之间,用芦苇席架起一座座棚榭,往下看时、刚好能俯视海面,因地理位置优越,宾客都坐的满满的了。 “哥哥,我们去那边玩。”新荷环视四周,一艘装饰非常漂亮、豪华的大船迎面驶了过来,四个角系的有红绸,还挂了灯笼。最稀奇的是,里面竟有隐隐的乐声传来,好像在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女人的声音很空灵,好听极了。 新荷被吸引了,拉着新明宣就往唱歌的方向去。 “荷姐儿,你乖,听我说,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妹妹年幼无知,新明宣却是最明白不过了,那大船就是画舫,一般都是供富家子弟玩乐的地方。 “哥哥……”新荷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好奇的不得了。 新明宣没办法,只得蹲下来低声哄她。 这时候,从茶棚方向传来了喊声:“明宣,明宣……” 新明宣抬头去看,却发现是赵渊,他和几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坐在一起喝茶,身后站着各自的小厮。 新荷听到呼喊声,也回头去看,正巧和赵渊的眼神相对。 “荷妹妹……”他有些欣喜若狂,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 赵渊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了,起身便从茶棚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国子监管的不严?”新明宣调侃他。 “许你在这里,就不许我在这里……”赵渊回了句,去揉新荷的额发。谁知她轻巧地转个身,躲开了。 少年不甘心地挑了挑眉,没好气地说道:“国子监今天和你们当官的一样,也休假了。” 新明宣看了眼身后的妹妹,忍住笑,刚要说话。斜前方却冲出来一位姑娘,直直的向新荷撞去,速度极快,她已经来不及躲了,只短促的“啊”了一声,闭紧了眼。 预料之中的“摔倒在地”或者“掉进海里”都没有发生,新荷睁开眼,却看到了赵渊惊慌失措的脸。她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新明宣上前一步,堵住了那位姑娘的去路,厉声开口:“你是干什么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衫,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我也是被人撞过来的。” 如此胆小,看样子确实不是有意为之,新荷摆摆手,示意哥哥放她走。今晚是难得的节日,男女老少都可以出来游玩,行人就多了些,熙熙攘攘的,难免会出现意外。 顾望舒心情很烦躁,他和叶辰宇一起,应了几个同僚的约,来画舫听曲寻乐。 这群同僚里,有一位大理寺左少卿最是风流。听他说,这次还请了京都第一乐师,不仅歌声美,人长得也美。 顾望舒只看一眼,就乏味透顶,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满身的风尘气息。 他背着手出了画舱,刚喘口气,就听到前方有喧哗声,举目望去,只一眼就怒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小人儿被别的男人抱在了 怀里…… 青年的牙齿咬得“咯崩咯崩”响,他沉声吩咐船家:“靠岸。” 新明宣打发了那姑娘,回头看见妹妹还被赵渊抱着,他警告道:“赵渊。” 少年叹了口气,这么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还没抱热,就要还给人家了。 “怎么?你还不下来?” 声音异常冰冷却很熟悉,新荷下意识就打了冷颤,循着声音去看:“四叔……” 顾望舒脸色铁青,步伐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们眼前。 新荷挣扎着从赵渊怀里下来,心虚地往新明宣身后躲。为什么要心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还不过来?”顾望舒伸出右手。他看起来是极焦躁或者极恼怒,连手掌都微微颤抖了。 新明宣上前一步,把妹妹护在了身后,解释道:“四叔,刚刚只是个意外……” “闭嘴!” 青年厉喝一声,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迸发出来,新明宣和赵渊都被震住了。 “荷姐儿,过来!”他重复着说了一句。 云朵、云玲在一旁都吓呆了,“姐儿……” 新荷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哆哆嗦嗦的向他走去。她从未见过四叔这样生气……眼神里都像是要淬火了。 赵渊抬头去看顾望舒,心里有种很急迫的慌张。他总觉得荷妹妹和她这位四叔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新荷还没到他跟前,就被拎了过去,手劲大到她胳膊都疼了。 “四叔,疼……”她委屈着开口。这时候的示弱对四叔来说应该是最有用的。 第64章 青年听她喊痛,手劲不知觉就松了下来,却也没有立即放开她。 他压抑着怒火,定了神去瞧她。 小姑娘又长大了些,已经到他胸口高了,身条儿开始有了曲线。 她穿着水绿撒白色团花的对襟褙子,领口处垂了墨绿色丝绦。梳垂挂髻,别了支珍珠碧玉步摇,整齐的刘海儿让她看起来更青稚些,却反差的柔媚到惊人。 顾望舒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猛然放开了手,转身往画舫方向走去。 “……你别生气。”新荷忐忑不安,她刚刚在四叔的眼神里,竟然看到了类似于哀伤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叶辰宇看二表哥久久不上船,便走下来观看。 小姑娘小跑着跟在二表哥身后,一脸的讨好,想去拽他的衣袖又不敢,眼巴巴的。 新明宣扶了扶额,他也弄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 赵渊穿着半旧的青色直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竟看着有些可怜。 叶辰宇瞅了瞅,见无人和他说话,便径直向新明宣走去。他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新编修,没陪嫂子出来逛?” 少年笑起来时,明媚到惊人。 新明宣无奈地摇摇头,他惯常是这个模样,什么时候见了他,总要勾肩搭背一下。好像这样才能显得两人亲近似的。 “唔,怎么不说话?” 新明宣想起临出门时妻子说过的话,便回道:“她在府里陪母亲过节。” 此处的行人太多了,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走,去画舫……里面有一位绝美的歌姬……”叶辰宇说话间,手臂就使了力,推着他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喊了赵渊,“站着发什么呆,快点,咱们一起过去。” 赵渊嘴唇紧抿着,也跟了上来。 “胡闹,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场合?”新明宣白皙的脸通红了。 叶辰宇笑了:“为什么不能去,爷今个领你去见见世面……那舫里待的可都是读书人。” 叶辰宇说完便张扬地笑,他实在是喜欢逗新明宣。这样被家里好好养着,然后科举、出仕的,和他们世家子弟出来的,简直太不一样了。迂腐到让人时刻想戏弄。 等几人进了画舱,才发现,里面并没有顾望舒和新荷。 叶辰宇一愣,开口问道:“有没有看到顾阁老?” “出去后便没回来啊。”大理寺少卿左岭抿了口茶。 倒是划桨的船家说了一句:“好像是往那边走了。”他指了指岸上的一家茶楼。 叶辰宇还没说话,新明宣就率先跳下了船,他妹妹还跟着四叔呢,女孩子跟着一个外男,总是有些不大妥当。 “哎,哎……你们等等我……”看着新明宣和赵渊的背影,叶辰宇喊道。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各位先乐着,这边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先走一步。”说着话,往船家怀里扔了一锭银子,“好好伺候着。” 画舫里的几人都拱手笑道:“办事要紧。” 顾阁老如今圣宠正盛,又背靠着镇国将军府,荣华富贵、锦上添花。对于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不敢反驳,更可况又给足了面子,自然是能交好一分是一分。 茶楼的单间里,顾望舒在圈椅上坐着喝茶。 敞开的窗户外,风景一览无余。 青年特别沉默,沉默到整个人都冷清了。 “四叔……”新荷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她跟了他一路。他虽未同她说话,亦没开口赶她。 “四叔,我错了。” 顾望舒笑了笑,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新荷一噎,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不过是想讨好他,胡乱认错而已。 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像极了被丢弃的小奶猫。顾望舒心里一软,便想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随即又想到她被赵渊抱着时的场景,心又冷了下来。 新荷见四叔只看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喝茶了,彷佛对刚才的问题不再关心了……但实际应该不是的。 她想了会,试探着回答:“我,我不应该让赵渊抱着。” “你知道的倒清楚。”青年快速接了话,语气淡漠的。 新荷小小的往前迈了一步,环上了顾望舒的脖颈儿,“四叔,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让赵……” 她顿了顿,“在没成亲之前……再也不让赵渊抱我了。” 这话一说完,新荷明显感觉到四叔的身体僵住了。她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就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了。 “你刚才说什么?”顾望舒双手握住小姑娘的 细腰,把她拖到了眼前。 “我再也不让赵渊抱我了。” “上一句。”青年的声调冷静极了。 “我知道错了……” “下一句。” 新荷想了一会,“在没成亲之前……” 顾望舒眼神冷凝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嫁给他了?还是说你以后要嫁给他?” 这问题问的……新荷没有吭声,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前世的时候,两人定过亲,如果不是新家突遭横祸,她肯定是要嫁给赵渊了。 但是,这一世谁又知道会怎么样呢?新家会不会重蹈覆辙?她会不会再次和赵渊定亲,或者说又会出现什么新的变故。 她的沉默在顾望舒眼里和默认没什么两样。 他平了平心绪,放下她,起身去了窗边。这意外得知的答案,简直要把他摧毁了。 那孩子,原来心里想的一直都是赵渊。 “如果,让你嫁给……别人,你可愿意?” 新荷愣楞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四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嫁给别人? “可是,我能嫁给谁啊?” 顾望舒回头,看着懵懂的小姑娘,闭了闭眼,要是让她嫁给赵渊或者别人,从此心心念念的就再也不是他了吧。 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发生呢。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外面有人说话:“四叔,您在里面吗?” 新明宣的声音传了进来,三人在茶楼里找了好久,才在一处偏僻的拐角处,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云玲、云朵。 新荷小跑着去把门打开了,“哥哥……” 新明宣大步走进来,揉了揉妹妹的额发。 月至中天时,路上的行人就少了下来,节日的气氛也接近尾声。 几人坐下,喝过一轮茶,就散了。 兄妹二人和赵渊住在同一胡同,自然也就一道回了。 “怎么了?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新明宣看了身旁的好友一眼,问道。 赵渊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赵府,他先去正房拜见父母。 周氏还未睡下,见他进来,随口问道:“外面可好玩?” 赵渊点了头,在旁边的塌上坐了。 赵尚书 问了他制艺,听儿子回答的不错,便道:“离乡试时日近了,要更刻苦些。” 赵渊一一点了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氏看了夫君一眼,柔声问他:“渊哥儿,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母亲。”赵渊跪下行了大礼。 周氏吓了一跳,连忙把儿子扶起来,拉到塌上,母子俩一起坐下,“这是怎么了?有事说事……” “我想求娶新家大小姐。” 赵尚书皱眉:“可是新侍郎的女儿?” 周氏点头道:“是,我素日里也常见到她,通诗书也知礼仪,绣活也出彩,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赵渊听母亲说起这些,想起小姑娘的模样,忍不住便嘴角翘起。 “新家现在炙手可热,不仅和镇国将军府交好,而且大公子还升了翰林院编修……这诚然是一门好亲事。” “只是不知,他们家会不会愿意同我们结亲?” 听夫君这样说,周氏笑了:“我和秦氏小时便是一起长大的。儿女亲事这一块,也和她谈论过。她暗地里是同意把荷姐儿嫁到咱们家的。” “这就好。”赵尚书也点了头。 “母亲,我想把娶亲的时间提前……”赵渊想起顾望舒的眼神,咬牙道。 周氏斥责他:“胡闹,荷姐儿虚岁才十四,就算我们家愿意……你秦伯母也定不愿意。” “你急什么,好歹要等到她及笄。” “母亲……”赵渊跪在了地上。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赵尚书没有说话,大儿子一向懂事,从没有主动开口讨要过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大概是喜欢极了那姑娘。 他摆手打断妻子的诘问,“你可想清楚了,定要娶她为妻?” “是。”赵渊眼神一凛,跪下磕了个头。他每次看见荷姐儿,就像前世都认识似的,对她充满了怜惜。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也想过这是为什么,想了许久却没有答案。后来就不想了,想不通就娶回家来,好好疼着便是。 赵尚书注视着儿子,有些欣慰。时光催人老,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家渊哥儿也长成了有担当的男儿。 “好,明日我让你母亲找媒人去新家提亲,等你高中举人后,就把她娶回来。” “夫君……”周氏一怔。 赵渊却是很高兴,又“咣咣”地磕了两个头,保证道:“是,儿子一定苦读,高中举人。” 周氏去扶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瞧自己的夫君,真不知道这爷俩又闹的哪一出。 等赵渊回了自己的院子,周氏服侍着夫君洗簌,低声问他:“夫君……” 赵尚书抬眼去看妻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生的儿子,自己都不了解吗?他岂是想起什么便做什么的性子,他今晚如此郑重地说出来,一定是思忖良久了。” “渊哥儿如此惦记那姑娘,倒不如提前定下来,他也能安心读书了。” 周氏觉得夫君说的有理,也就不吭声了。 次日一早,晴空万里,微风习习,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吃过早膳后,周氏乘坐小轿去了忠义侯田家。田家的长媳是她的姑表姐胡颖,如今也是二品的诰命夫人。她想请她为媒人,去新家说亲,这样也显得郑重其事。 “德惠苑”里,张静蝶在陪婆婆秦氏修剪月季花枝,她头上戴了七宝珊瑚簪,很别致、好看。是夫君昨夜从外边回来特地带给她的,体谅她陪伴母亲辛苦。 成亲这几月,他待她一直都很体贴,通房更是一个也没有。 原先说亲时,她还嫌弃过他是庶子,还好父亲一直坚持,不然这大好的姻缘真就错过了。 今日难得凉爽,秦氏的兴致很高,一边修剪花枝,一边和儿媳传授自己的养花经验。 两人正说笑着,前院的婆子匆匆忙忙过来了,见了秦氏屈身行礼:“大太太,忠义侯家的大夫人来拜访你,如今在府门口等着呢。” “忠义侯家?”秦氏愣了一下,大夫人胡氏她是见过的,长得很大气、端庄。因小女儿入宫为妃,她还封了诰命。然而她们并不熟悉,也就一面之缘而已,她来新家是要干什么。 想虽想,秦氏还是整了整衣衫,领着儿媳妇出去迎了。 胡氏穿着织金褙子,梳抛家髻,戴了和田玉镶赤金蝴蝶花胜,带了一众的丫头、婆子,很是雍容尔雅。她见秦氏过来,笑道:“冒昧来访,可别介意。”说着话,让丫头把带的礼物呈上。 “这是哪里的话?快请进来。”秦氏让丫头们接过锦盒,笑着把人往府里让。 两人说着话往“德惠苑”的方向走去。 第65章 两人说着话往“德惠苑”的方向走去,到正房后,秦氏请她在圈椅上坐了,让人上茶。 半盏茶后,胡氏开了口:“……咱们小时就是熟识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今个是来给荷姐儿保媒的,是赵尚书家的大公子,人你也见过,是个稳重妥贴的。家世人品更是没得说,因年纪还小,家里管的严,身侧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咱们荷姐儿,我也是听说过的,品貌出挑,是个温柔的好性子。你是有福气的。一双儿女都出息。” “这门亲事你好好想一想,两个小儿女实在是般配,要是觉得还可以的话,我就去回了赵家的话……” 胡氏说话干净利落,秦氏听下来就明白了……估计是周氏拜托人家来提亲的。这的确是门好亲事。唯一不合适的是,女孩儿还小,她总想再多留两年。 胡氏看她迟疑,说道:“要是有些什么疑惑,就只管说,咱们姐妹儿之间,不论虚礼。” “……荷姐儿还小,虚岁才十四。” 胡氏捂着嘴笑了:“那是妹妹心疼女儿,我亲侄女燕姐儿嫁给辅国将军叶瑾瑜时,也才十四岁。” 秦氏喝了口茶,没说话,明显是心动了。这些年,她也是看着赵渊长大的,知根知底。就算女孩儿真嫁过去了,就在眼跟前,自己也能随时照顾着。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午时便到了,秦氏张罗着留胡氏吃了午膳,又让儿媳妇陪着去摸骨牌。 临走时,秦氏笑着同胡氏说了这事:“我和家里的老太太通个气,也要问下荷姐儿的意见,过几日再给您消息。” 胡氏笑着回去了,亲事虽然说没立即应承下来,但是看这样子,也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她又亲自去了趟表妹家,把消息告知了她。 离晚膳的时间还早,秦氏打发了儿媳妇回去歇着,便领着乳母许氏往“念慈苑”走去。荷姐儿的婚事,当然是要和老太太商量的。 因为宣哥儿的事情,新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和大房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听丫头说秦氏过来问安,就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秦氏屈身行礼后,和她说起了同胡同的周氏请媒人来、替她大儿子赵渊求娶荷姐儿的事。 新老太太略一思考,就知道这是绝佳的亲事。赵府她是知道的,底蕴厚重。最鼎盛的时候,族里一年曾出了十数位举人。再说,赵渊的父亲又是当朝的工部尚书,位高权重不 说,还是个肥差。 要是赵新两家结成亲,那老大和宣哥儿的仕途可就更稳了。 想到这里,她笑着说道:“如今姐儿也大了,她的亲事你和老大商量着办,只是一点,不能委屈了她。” 秦氏点头答应着,告辞离开,回了“德惠苑”。 差不多戊时,新德泽从衙门也回来了。秦氏一边服侍着夫君洗手,一边差人去叫新荷过来。 席上,一家三口吃的热闹。 秦氏给夫君添了一碗南瓜粥,说道:“今日,忠义侯夫人来家里给荷姐儿提亲了,说是替赵尚书的嫡子赵渊来的。” “赵渊?”新德泽反问了一句,立即惊喜道:“……这倒是门好亲事。” 新荷一惊,虽然明知道她的说亲对象只能是赵渊,还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时间有些对不住。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她是及笄后才被赵家提的亲。 秦氏留神打量着女孩儿,见她微低着头,以为是害羞,也就没管她。 又过了一会,新荷听到父亲和母亲已经开始谈论聘金,六礼……她怔了会,说道:“母亲,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秦氏问道:“你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吗?” 屋里静了下来,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甚至连父亲都在等她的答案。新荷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平稳的,“扑通、扑通”。那是顺从,不是心动。 良久,她开口道:“但听父母之命。” 秦氏观察女孩儿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任何不喜之意,就料定她是在害羞,便摆手道:“回去吧,路上注意点安全。” 新荷屈身行礼后,带着云玲出去了。 月光很亮,整个新府都被照的眀如白昼。 “姐儿,你不开心吗?”云玲跟在她身后,小心地问了一句。 “无所谓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日子总要过下去。” 新荷突然想起前世时,赵渊为了新家的事情,东奔西跑地找人帮忙。 嫁给他,也许能过的很好。 京都的圈子就那么大,基本上还都是世家、贵族之间的相互联姻,所以消息传的就很快,几乎三、五天的功夫,就到了顾望舒的耳朵里。 他坐在餐桌前,正往自己的碗里舀汤羹,闻言勺子都掉落在地上。 “这是哪里来的传言? ”青年索性连汤也不喝了,起身问虎子道。 “刚才给叶老太太送东西,府里的三夫人当闲话说的,还说是她大伯母亲自作的媒。” 顾望舒面无表情的,很久没有说话。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戊时一刻。” “明日按往常的时间早起半个时辰……”顾望舒交待:“先拐去新家,我要和大哥一起去上朝。” 虎子低头答应了,突然觉得主子说话的气势有些凌厉。到底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夏天的夜很短,像是刚躺下就天亮了似的。 最近,新德泽因为女孩儿的事情要和秦氏商议,便都歇在了“德惠苑。” 这日,卯时刚到,新德泽便收拾利索出了府门。借着门口灯笼的亮度,他一眼便看到了穿青袍白鹇补服的顾望舒。他站在马车旁,长身玉立。 “大哥。” 他还未说话,顾望舒便大步向前,拱手行礼。 新德泽颇为受宠若惊,以青年如今的身家地位,还肯与他如此客套……他立即溢出满脸的笑:“四弟今日起的好早。” “许久不见大哥,特地来看看……”说话间,顾望舒右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哥和我坐在一处吧,方便交谈。” 新德泽点了头,让小厮驾着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 “……听说,荷姐儿的亲事定了?”顾望舒弯腰进了马车,坐在右侧。 一提起这事,新德泽就满心的喜悦,“没有,我和你嫂子是提前商量了下,准备把定亲宴席放到下月十五,那天是黄道吉日……荷姐儿是咱们家唯一的女孩儿,万事都要慎重对待。” 顾望舒藏在袖口里的左手缓缓伸了出来,他活动下手腕,淡淡道:“赵渊看着是不错的。” “是啊,如今在国子监,马上就该「秋试」了。”新德泽说这话时,已经有了为人岳父的骄傲。 顾望舒没说话,他拉起临近的帷帐,看了眼已经渐亮的天。 “定亲宴那天,你也来吧,荷姐儿肯定希望看到你。她和你一向最亲近的。” 青年薄唇紧咬,许久,点了头。 “大哥,你最近不要和梁太傅派系的官员……走太近了。” 新德泽抬眼便看到顾望舒冷凝的侧脸,有些不适应,问道:“怎么了?” 顾望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竟然对朝野之事如此迟钝,怪不得做了十年的左侍郎都没升上去。 青年突然想起了小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提点他:“有关太子是否继位的事……圣上对外戚颇为忌惮……” “哦,我最近也有所耳闻……以后会注意的。”新德泽明白过来,最近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知道的,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顾望舒会和他说这些,这一般都是宫廷秘闻。不过,他时常得皇上召见,见识肯定和旁人不一样。 顾望舒笑了笑:“听说工部尚书的堂妹嫁给了梁太傅的表侄……这倒也不是最要紧的。就怕圣上有一天想起整顿外戚,那赵家总是拖不掉干系……要是随便按了个谋反的罪名……” 新德泽一凛,顾望舒说的这些话,也许有些是夸大其辞了,但是道理确实一样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容忍他的江山被别人肖想。 如果,到时候梁太帅一族真的获罪了……那受牵连的就不会只是赵家了,怕是因着荷姐儿与赵渊的亲事,新家也要受牵连。 荷姐儿的亲事,看来是要重新考虑了。好在秦氏还没有回复忠义侯夫人的话……回旋的余地还有很多。 马车这时候停了下来,小厮在外边喊道:“大人,前面是太和门了。” 顾望舒率先下了马车,两人一起往宫门方向走去。 第66章 当日,顾望舒下朝后没有回镇国将军府,他被皇上留下了。同样被留下的还有兵部尚书叶瑾泽。 乾清宫里,檀香袅袅。 朱瞻宣正当壮年,身穿一袭黄袍,神采奕奕,天威不可冒犯。分明不是宫内口口相传的久病之人。他挥手让二人坐了,笑道:“早听闻你们是舅甥俩。” “今日是你们第一次在寡人面前相聚。果然长得有几分相像。” 顾望舒笑道:“都道外甥随舅,传言当真可信。” 叶瑾泽也附和着笑。 “召两位爱卿来,是有事相商。最近宫里不太平,你们应该也有耳闻。前朝和后宫瓜葛着要算计寡人的皇位……”朱瞻宣开门见山。 “是不可忍孰不可忍。” 顾望舒听他这样说,一点都不避讳:“微臣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但等皇上示下。” 朱瞻宣背着手在殿内走了一圈,说道:“今晚我会在内殿宣太子与皇后觐见,直接表明废太子的心意……” “如果不出所料,皇后一族今晚会有大行动……先不必打草惊蛇,如有异常,格杀勿论。”他说完话,又加了一句:“宫里的亲军十二卫全凭你调遣。” 顾望舒跪下:“微臣遵命。” 朱瞻宣抬眼去看叶瑾泽,“叶爱卿,你只需守住最后一道宫门即可。一旦出事,宫里的人不许出,宫外的人更是一个人也不能放进来。” “具体要怎么做……你和京卫指挥史商量着办。” “是,微臣领命。”叶瑾泽跪下行了礼。 两人从乾清宫出来时,外面的天隐约黑了,酉时已经过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注定会是一个难熬的长夜。 而此时的新德泽,刚下了马车,步履匆匆地往“德惠苑”赶,他得尽早和秦氏商量女孩儿的事。 新家和赵家这些年关系处的很不错,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两家撕破脸。 秦氏正盯着丫头们往餐桌上摆菜,看见他进来,笑道:“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赶紧洗簌下、吃晚膳了。” 新德泽没说话,摆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出去。他拉着秦氏进了西次间。 “……荷姐儿和赵渊的亲事估计是成不了。” 秦氏吃了一惊:“夫君,昨晚上咱们才把定亲宴的 日子给看了……出了什么事情吗?” 新德泽想起顾望舒早晨同他说过的话,俊眉紧皱,倒也没瞒她,大致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最近朝堂不宁,人心动荡。我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四弟是圣上身旁的红人,他既然肯这样提点我,必定有一番道理的。” “……新家百年的荣辱,不能因为儿女间的亲事断了。” 秦氏没说话,她出身高又是嫡女,从小也是专门请了先生教学问的,这中间的曲曲折折她大约也能想明白。只是,可惜了这门好亲事。 新德泽见妻子久久不说话,便拉了她的手,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当真也是没办法的……” “要不这样,我们以母亲的名义先去回了赵家的话,就说女孩儿年纪太小,老太太心疼、要再留两年。” “假如一年或两年之后,赵家安稳无恙,咱们再把荷姐儿许配给赵渊……” 秦氏看了夫君一会,低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明日去给母亲说一声。” 新德泽点点头,拉着妻子的手去了外间,准备用晚膳……他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天,饭都没吃好,就怕秦氏趁他不在家,允了赵家的提亲。 天黑的看不见路时,叶瑾泽和顾望舒匆匆赶回了叶府。有很多事还是要和叶至胜老将军商量一下的……再说晚上起事时用到的人手比较多,叶家又是一门武将,这个时候用自己人总比旁人更放心些。 一进府门,顾望舒就打发虎子去叫大舅叶瑾文和三舅叶瑾瑜,让他们一同往叶老将军的书房去。 一会儿功夫,人都齐了。 叶老将军虽然长久的不理朝堂之事了,却也不是“眼瞎耳聋”的人,最近宫里宫外疯传圣上病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几人正说着话,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二爷的贴身侍卫求见。 “让他进来。”叶瑾泽摆手说道。 穿盘领衫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跑的一脑门都是汗:“……二爷,大事不好,梁太傅那边有动静了!” 叶瑾泽蹭地站了起来,“仔细说。” “梁太傅领了府内的一众侍卫,去了右都督府和其回合,然后领着重兵直奔太和门去了。” 叶老将军勃然大怒:“还没怎么样呢,这是要逼宫造反吗?” “父亲,您先别急……”老爷子毕竟年岁大了,叶瑾文怕 他这样生气,有个好歹就糟糕了。 “我怎么能不急,当今圣上都快被乱臣贼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回头去看二儿子:“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去护驾?” “外祖父,先不急,我们要提前商量一下对策,宫里已安排了亲军十二卫守着。暂时出不了什么意外。”顾望舒抿了口茶。 “……如果他们真的逼宫成了,那当今圣上就会直接退位,然后太子上位,那皇后一族岂不是要在朝堂独大了。” 叶瑾瑜皱眉道。 “二舅,你和大舅一起,先去请了都指挥史杨骅,调五千户所和骁骑营的精兵前去救驾。” 顾望舒这样说是有道理的,都指挥史虽然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但它直接听命于皇上的,且听命于兵部。梁秉仁既然和右都督勾结了,那五军营基本就废了。 “三舅和我一起,直接进宫。”青年说完话,转身往外走去,高大的背影在夜色的笼罩下,竟有了顶天立地的气势。 叶老将军看着孩子们陆续走出去,唤小厮一起去了正堂,左右也是睡不下了,不如去等他们平安归来。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除去路两旁的几家酒馆还隐约有灯火,其余都是黑漆漆一片了。 此时的皇城却灯火通明,御道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锦衣卫和御林军。 顾望舒站在太和门的正殿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汉白玉台阶上的梁秉仁,笑意未达眼底。 梁秉仁穿着绯袍仙鹤的补服,头发须白着,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他笑道:“这不是顾阁老吗?这个时候怎么还没去休息?” “休息不休息的……不还是得看太傅您的意思?”青年调侃道:“你这样带着重兵来包围皇城,是想逼宫吧?这样食君禄却弑杀君的行为,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右都督陈耀忠冷笑道:“素来只听说顾阁老嘴皮子厉害,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说什么逼宫造反,不过是因为皇上病重,梁太傅怕有心人趁这个时机钻空子,来保护皇城罢了。怎的让你一说,就这么不堪了?” “哈哈哈……”顾望舒被逗笑了,这样冠冕堂皇的乱臣贼子倒是不多见。他笑了好一会,讽刺道:“照我看来,陈都督做武官真是可惜了,以你这口舌功夫,该做文臣之首才对!” 梁秉仁的脸色难看起来,被一个后辈这样嘲讽,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顾阁老精神 如此好……看来是不打算回去休息了?” “梁太傅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凑此热闹,我自然是奉陪到底。”顾望舒薄唇微微抿了。 梁秉仁抬眼去打量青年,如斯年轻又有本事的,死了还真是可惜了。不能为之所用,那就只能杀之而后快了!他看了右都督一眼,示意可以动手了。 五军营带来的都是精兵强将,训练有序。乌压压的一群官兵拿着大.刀、长矛从四面八方开始围攻。 亲军十二卫也不是吃素的,顿时整个皇城乱成一团。 顾望舒抽出身旁金吾卫腰间的大刀,直奔梁秉仁去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也姑且试试这些年在叶家学到的本事。 五军营带来的官兵实在太多了,人数是亲军十二卫的几倍不止。 御林军……渐渐的,就有了败势。 正在这时,叶瑾瑜并几个金吾卫一起从内殿走了过来,手里押着太子和戴明珠冠的皇后,大喝:“住手!” 梁秉仁正在指挥作战,他是第一个看见太子的,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的喧哗声顿起,从神武门,西华门……突然涌进了大量官兵和手拿.弩.箭的侍卫。 叶瑾泽,叶瑾文一马当先就冲了过来,他们在路上时被梁太傅派的人围堵了……还好来得不算晚。 都指挥史杨骅也随后跟了过来,举刀厉喝:“因顾念尔等被贼人误导,降者不杀!不株连族人!” “因顾念尔等被贼人误导,降者不杀!不株连族人!” “因顾念尔等被贼人误导,降者不杀!不株连族人!” 连喊三声,他身后所带的将士更是齐声应和,气势磅礴。 梁秉仁这时候才变了脸色,他没想到,左都督没把人拦在路上。真是废物! 杨骅带着官兵迅速包抄了现场,和御林军、锦衣卫等一起,如夹馅饼似的和五军营的人缠斗了起来。局势出现了一边倒的反转。 叶瑾文的长矛穿透了陈耀忠的肚子,顾望舒生擒活捉了梁秉仁。 战局已定。 朱瞻宣身穿黄袍,带着宫女、太监由锦衣卫护着,从内殿也走了出来。他站在汉白玉的大殿门前,顿了顿:“以太子和皇后为首、梁太傅辅助等,犯了谋逆大罪。太子贬为庶人,皇后打入冷宫,凡梁太傅亲朋以及党羽,格杀勿论。” 皇后本来面如死灰,有气无力了,闻 言却又哭嚎起来:“求皇上饶命,臣妾只是一时糊涂……” 朱瞻宣摆摆手,有宫女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首领太监严涌开始带着宫人们配合御林军清理尸体、打扫御林道了。 皇后等人被带了下去。 朱瞻宣看着顾望舒被鲜血染就的看不出颜色的青袍,刚想夸一句“英雄出少年”,却看到他极速的向自己扑来。 然后,亲眼看着顾望舒替他挨了一刀,轰然倒地。 叶瑾瑜离得最近,他脸色苍白地扑了过去。 “来人,叫御医。”朱瞻宣喊道。 场面乱作一团,因流血过多,顾望舒的神智有些模糊了。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这时候天已经破晓,鱼肚白的天空开始亮了起来。一切都过去了。 第67章 刺杀皇帝的护卫很快就被抓住了,是梁秉仁的次子。他混在金吾卫的队伍里,见皇后和父亲先后被抓,知道大势已去,有些丧心病狂了。 宫变的结果在第二天上朝时就下来了,朱瞻宣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压数人。梁秉仁为首的官员更是树倒猢狲散,再无兴事之力了。 朱瞻宣料理皇后一族,是秘密之举,只派了自己的心腹大臣……此事一出,朝堂之上皆为哗然。 新德泽暗自擦了头上的汗,信四弟的话果然不假。皇上英明、仁孝,虽不至于迁怒工部尚书赵章德,忌讳却是肯定了。他偷眼去看,赵尚书的脸色比他还难看,显然也是刚刚知晓此事。 他正奇怪早朝怎么没看见顾望舒,朱瞻宣却开了口:“顾爱卿有功于社稷,更因护驾而重伤。即日起担任吏部尚书一职,赏银千两。伤愈后直接上任。” “谢皇上隆恩。”兵部尚书叶瑾泽代为跪下磕头。顾望舒在宫内医治后,一早就被送回叶府了。 朱瞻宣口谕一出,文臣武将皆惊。顾望舒年纪尚轻,皇上这般做,大概是有意栽培了。看来,朝堂上的风向又要变了。 散朝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炎热难当。 知了在远处的柳树梢上不停鸣叫,没完没了的,让人忍不住烦躁。 此时,秦氏刚从赵府里出来。她带了一盒子的南海珍珠送给周氏,委婉地提出荷姐儿还小,府里老太太心疼孙女,想多留两年。 周氏对于秦氏的言语,也没有多说什么,确实人家女孩儿还太小。只是有些疑惑的是,前几日表姐过来时,明明说过八九不离十了……怎么突然就变了。好在新家也没有拒绝,听秦氏的话外音只是想往后推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夕阳西下时,新德泽处理完公务回府,径直来了“德惠苑”用晚膳。他见女孩儿也在,亦没避讳,说了朝堂上的见闻。 新荷正坐在临窗的榻上同采风、采月一起打璎珞,得知顾望舒为救皇上而重伤的消息时,手里的剪刀都失手掉了。 “姐儿,小心点。”剪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离大小姐的右脚不过一尺。云玲吓的魂都要掉了,她弯腰捡了起来。 新荷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头有些晕,魂不守舍了。四叔怎么会受伤呢?严不严重?她下了塌就往外间走,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 父亲……我想去瞧瞧四叔。” 新德泽看着女孩儿的模样,叹息一声:“按理说,我们是该去瞧一趟的。但是,今个天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新荷知道父亲说的话有道理,她长大了,又是姑娘家,怎么好夜里贸贸然去瞧一个外男。 可是,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眼泪却是擦都擦不及了。 她这样闷声委屈着,秦氏第一个就受不了了。她一辈子就得了这么个女孩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老爷,我看倒不如这个时候去。一则四弟受伤,为表新府亲厚。二则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和镇国将军府示好……” 新德泽的眼神闪烁不定,秦氏知道他心动了,继续说道:“按照老爷刚才的话来说,四弟的前途不可限量。他受伤这样大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赶去探望?” 新德泽稍稍想了想妻子的话,笑着说道:“还是欣儿考虑的周全。” 他随即吩咐下人去找人参、燕窝等补品来,让贴身的小厮去套马车。 “父亲……” 新德泽回头看见女儿可怜的小模样,心就一软,“别哭了,收拾一下,待会和我一起去探望你四叔。” 新荷“嗯”了一声,随母亲一起下去梳洗了。 夏夜,天空的一角零散点缀着几颗小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 一阵风吹来,带了些凉意,树叶飒飒作响。 镇国将军府守门的护卫老远就看见挂着新府灯笼的马车过来了,便差人进去禀报。今一天,来了无数的达官贵人来瞧表少爷,个个都身份贵重,他们可是谁也得罪不起。 新德泽扶着女孩儿下了马车,交待云玲拿着礼品往府里走。 一个护卫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新荷,这小姑娘前些时日来过府里,称呼表少爷为四叔……是新府的嫡出大小姐。 “新老爷,里面请里面请。”他又看小姑娘的容貌和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相似,心里一思量,便迅速走了上去,笑着说道。 “客气。”新德泽让随行的小厮给了赏钱。 叶瑾瑜刚从“合欢堂”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前来禀报的护卫。他问了一句,便随着人迎了出来。无论新德泽动了什么心思来探望外甥,但终归上门为客,叶家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叶将军。”新德泽拱手行礼。 叶 瑾瑜笑着搀了他,“新侍郎如此客气,屋里请。”说话间,回头看了一眼新荷,有些迟疑:“这是?” 还没等新德泽介绍,新荷就屈身行礼:“见过三舅公。” 叶瑾瑜轻咳一声,果真是那小姑娘,几年未见,倒是出落成眉眼温柔的好模样了。她来府里探望倒是不稀罕,听说小时候就与大外甥十分亲近了。 “起来吧。”他摆摆手,把人往“合欢堂”领。 路上,新德泽问道:“四弟的身体怎么样了?” “无碍。御医说只是伤到了皮肉,刀口有些深,多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合欢堂”的小厮、婆子们虽不认识新德泽,却很熟悉新荷,知道这是主子心尖上的人。于是乎,弯腰行礼、端茶倒水,俱都表现了极大的热情。 云玲趁机把手里拿着的锦盒交给了虎子。 叶瑾瑜奇怪地摸了摸鼻子,一转眼的功夫,这群奴才去喝鸡血了?他是大外甥这里的常客,又是府里的三爷,这么“高规格”上赶着伺候的待遇,怎么一次也没享受到。 瞧瞧,那个叫旺财的小厮,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新德泽倒是很高兴,镇国将军府的确和旁的地方不一样,连下人都教的如此有礼貌。 叶瑾瑜领着人往西次间去,这会顾望舒刚吃过药,正躺着歇息。 “四弟,身子可好些了?”新德泽走到罗汉床前,低声问道。 青年本来微闭着眼,听到声音,便抬头去看:“是大哥来了……好些了,不必挂念。”说着话,便要挣扎着坐起来,被新德泽给按住了。 “好好躺着。听说你受伤,我下朝后就赶来了。”说话间,招手把站在一旁的女孩儿唤来,“不是要闹着来见你四叔吗?这时候怎么不说话了?” 新荷看着四叔苍白到没一丝血色的脸,眼圈一红,屈身行礼:“给四叔请安。”然后,像是疏远了似的,在一旁站了。 她穿着烟罗紫兰花纹褙子,白色月华裙,腰间系了浅橘色的衣带,显得小腰盈盈一握。衣带上挂了深紫色绣荷花的香囊,下面綴着精致的浅绿色丝绦。这是大姑娘的妆扮了。顾望舒闭了闭眼,往上看,她小脸雪白着,像是受了惊吓,精神不太好。 新德泽又坐着说了一会话,看青年精神不济了,便要起身告辞。 叶瑾瑜拦住了,请他去正堂一叙,说是叶老将军想见见他。 新德泽无端就有些紧张,他看了女孩儿一眼,吩咐道:“你好生在这里待着,不许扰你四叔,为父去去就来。” 新荷点头答应了。 顾望舒招呼虎子把他扶起来,靠着迎枕在床头坐了。 “荷姐儿,为何不说话?”青年问道。自从她进了他这屋,便很少开口。 新荷抬眼去打量他,四叔穿着月白色里衣,头发往头顶梳起,形成抓髻。因为总是躺下的缘故,有些松散了。 他脸色很不好,苍白中带了淡淡的青。在烛火的照耀下,有一种很惊人的病态美,大概是气质清冷的原因,倒是一点也不女气。 “荷姐儿,你过来。” 她一向爱黏着他,今日竟这样疏远,青年有些挨不住。 “四叔。”新荷看他胸口处缠了厚厚的白色棉布,就能猜想到当时的凶险……她既恼他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又怕违了他的意愿惹他生气……要真是生气了,对伤处就更不好了……她心里纠结着慢吞吞走了过去,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又急又多。 “这是怎么了?四叔没事的……”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新荷顾忌着四叔的伤口,往他怀里扑:“四叔,我听父亲说你受伤……好担心……好担心。” 小姑娘搂着他的脖颈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热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衣领落到他身上,烫的他心房暖热一片。只有这孩子会单纯的因为他受伤.难过成这样,旁人谁会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而今,他更是位高权重,怕是趋炎附势的会更多了。 青年一使劲,单手揽着小姑娘的腰把她抱了起来,隔着薄被让其坐在自己的腿上,哄道:“四叔没事的,别哭了乖。” 新荷吓了一跳,慌忙去查看他的伤口。明明受伤了还这样使力…… 顾望舒笑道:“我注意着呢,用的是左胳膊。”他伤处在右胸口。 新荷仔细看了,是没有渗出血迹。她秀气的眉头皱着:“四叔,你疼不疼?” 这样傻气的话……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不疼。” “骗人,怎么会不疼?前些日子,我刺绣时不小心,用针扎到了手指,就疼的不得了。” 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顾望舒只觉得怜爱极了,拍拍她的后背:“荷姐儿多和四叔说说话……四叔就不疼了。” 新荷看了他好一会,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的四叔,人又好又有才华,应该要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才不要因为去救什么劳什子的皇上而受伤…… “怎么了?”顾望舒轻轻的用指腹给她擦了泪。 “四叔,以后不要再去救别人了,无论谁有危险都不要去救……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四叔这么好的人,才是最应该一生顺遂、荣华地走下去。”她趴在他的颈窝处,柔声却坚定地说道。 顾望舒没有说话,胳膊颤抖着把小姑娘按在了怀里……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让他一切以自己为重…… 第68章 顾望舒没有说话,胳膊颤抖着把小姑娘按在了怀里……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让他一切以自己为重……在这个世上,叶家是他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对他很好却也常常教导他忠君爱国、以家族为重。 至于那些和他交好的官员,就更不用提了,各自报的什么心思,他大概都能猜得出,无外乎——荣华富贵。 “……荷姐儿,为什么会觉得四叔是个很好的人?” 新荷一愣,她挣扎着从青年的怀里拱了出来:“不为什么啊,不管旁人怎么认为,我就是觉得四叔很好。” 顾望舒自嘲一笑:“希望你以后……”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她现在一心依赖、信任着他,要是以后发现他为了权势踩着别人的血往上走时,怕是躲避都来不及吧。 “以后什么?”新荷翻身下床,趴在床沿上仰脸问他。四叔有伤在身,不敢让他随意抱着了,要是不小心碰到伤处就糟糕了。 青年没有防备,她竟然从他怀里……跑了出去,身手还挺利索的,他咬了牙。 “没什么。”他不想说了。 新荷盯了他一会,叹口气。她前世的时候就知道顾望舒长得好看,这一世每见一次,依旧觉得很惊艳。 他的容貌是很有距离感的,让人一见就觉得自惭形秽。 “好好的,叹气做什么?”青年低头问她。 “没,只是觉得四叔长得太好看了……” 顾望舒无奈地看着她,这是什么答案。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着,笑道:“四叔,您以后会给我娶个什么样的婶母?” 这可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她满眼都是期盼,不知道四叔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什么要求……有一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 “为什么问起这件事?”顾望舒的脸色沉了下来。 “……”新荷有点被吓住,这难道是四叔的禁忌吗?她想换个话题,却被打断了。 顾望舒继续说道:“你想要我,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新荷怔了一会,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他要娶谁,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吧? “说话。”青年突然想起她和赵渊的亲事,有些强迫的意思了。 他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至少要知道小姑娘的心思。 云玲和虎子一直站在外间伺候,突然听到顾望舒拔高的声音,都有些骇住了……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有说有笑,怎么突然…… 云玲心里急躁,想去看看。虎子拽了她一把,摇摇头,两人退去了院里庑廊下,把正房的门给掩上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新荷后背都僵硬了,她离他这么近,如何感觉不到他的怒气。 四叔眼睛里像藏了冰霜似的,冷酷又犀利。 顾望舒闭了闭眼,他不想这样逼她的,却实在忍不下去了,“倘若,昨天晚上我没有受伤,而是死了呢?” “不许,不许这样说!”听他这样说话,新荷浑身都冰冷了,眼泪汹涌而出,哪里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她啜泣着去捂青年的嘴,却被他反手给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许这样说?” 眼泪流的太多,新荷看他的身影都模糊了,“就是不许这样说。” 她觉得他今晚的问题特别多,很疑惑又很敏感的,非要从她这里知道答案。 小姑娘从生下来就被众人宠着,从未受过这样的苦,小脸哭得通红,就连额头都冒了汗。 顾望舒俊眉紧皱,他看不得她这样委屈。 即使这委屈是他给的。他也不允许。 顾望舒松开她的手,轻柔的把她抱在了怀里,简直要叹气了:“乖,不哭了。是四叔的错,不该这样逼问你,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大不了,以后再想其他的办法。 他不说话还好,这样一说,新荷哭得更厉害了,小胳膊搂着他的脖颈儿,委屈的直打嗝。 顾望舒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她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四叔……我不许你死,不许。你要是不想娶妻子,就不娶好了……我会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要是死了……不,你要是还敢受伤……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就像刚才进门的时候一样。” 小姑娘竟然抽噎着和他谈条件,语无伦次的且还带着威胁。青年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又是苦涩又是酸甜…… 若是,她真的一辈子都不理他,那日子就真的了无生趣了。 顾望舒知道刚才太折磨她了,便低声哄道:“好,四叔不死。四叔也不再受伤。” 新德泽和叶三爷一起回到“合欢堂”时,就看到小姑娘像鹌 鹑一样,偎依着顾望舒睡着了。 新德泽咳嗽一声,上前一步,去叫醒女孩儿:“荷姐儿,天晚了,咱们要回去了。” 新荷哭闹了一大阵,正疲倦着,这时候有人来打扰,她便恼了,小爪子“啪”的一声扇在了顾望舒的左脸上,嘟囔道:“不要吵!” 新德泽的脸色刷就白了,打人不打脸,何况还是打顾阁老的脸…… 饱受惊吓的不只是他…… 叶瑾瑜也愣住了,让他发愣的不单是小姑娘扇了大外甥一巴掌,而是大外甥被扇了以后、还低声下气地哄小姑娘继续睡觉。 这真的是那个出入刑部监牢、频繁如家常便饭、一身血.腥味的顾望舒? “那啥,大外甥,新侍郎要回去了……”叶瑾瑜试着开口。 顾望舒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建议道:“时间太晚了,不如三舅安排大哥就近在府里住下,明早也方便一同上朝。” “再说,走夜路也不大安全……” 叶瑾瑜一噎,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还真没听说过、有人胆子大到敢劫持朝廷命馆…… 第69章 “不妨事,新府距这里也就半个时辰的路,一会就到了。”新德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笑着说道。 叶瑾瑜看了大外甥一眼,“……那好,我待会让府里的亲卫护送新侍郎。” 新德泽拱手道谢。 他们说了这么多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新荷早醒了,微闭着眼听他们交谈。父亲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想在叶府过夜。 “四叔,你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她睁开眼、轻手轻脚的从顾望舒怀里出来,下了床,笑眯眯地。 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答应了:“好。” 马车上,新德泽看女孩儿呵欠连天,心疼道:“坐过来点,依靠着为父先睡一会。” 新荷点点头,往父亲的方向挪了挪,靠在他的肩头。 女孩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新德泽便知她睡熟了,动作小心的把马车里备用的披风取过来,盖在她身上。 夜深了,弯弯的月牙垂在天边,散发着朦胧的清晖。 七月已经过半,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大暑。 次日醒来时,天色很阴沉,也闷热的厉害……这一般是大暴雨的前奏。 新荷吃过早膳后,去“德惠苑”给母亲请安。恰巧几个姨娘也在,秦氏正在训话,见女孩儿进来,就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没睡好吗?怎么眼睛都红肿了?”秦氏拉了女孩儿的手,往塌上坐了。昨夜子时左右,夫君才回了府里,那时候她都睡下了,便也没去见女孩儿。 “有红肿吗?”新荷唤丫头去拿母亲妆台上的珠翠白玉镶嵌小手镜,她左右照了,俏皮说道:“大概是睡觉太多了,睡肿了。”其实,是她昨天见到四叔,哭太多了。 秦氏被逗笑了,点了点她额头,问道:“你昨天去看你四叔,他伤势怎么样了?” 新荷想起四叔胸前缠的厚厚绷带,脸上的笑意淡了:“伤势挺重的,在右胸口。” 秦氏叹了口气,在那种混乱的场合,能保下命就很不错了。 “母亲,我想去陪陪四叔。”新荷侧身伏在秦氏的膝盖上,轻声说道。经过昨晚之后,她对四叔的认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看起来那么孤独……她想去多陪伴他。 秦氏抚摸着女孩儿的发丝,说道:“我知道,你们叔侄俩素来亲厚,不避讳 男女。可是,架不住旁人的七嘴八舌……镇国将军府是世家贵族,和咱们这种人家是不一样的。人多口杂不说,去的次数多了,人家总会以为我们是攀附权贵……” 母亲说了这么多,新荷却只听进去一句话,「男女有别……」。 她从未这样想过,也一直当他是长辈、是四叔……此时,却因为母亲的话,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悸动。 秦氏看女孩儿发呆,终究是心疼她,感慨一声:“也罢,你都去了这几次了,不短这一回。我看四弟对你也是极其上心的,以他的秉性、手段,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但是我儿,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亲近你四叔了……” 新荷怔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秦氏吩咐丫头们去准备马车,她亲自给女孩儿梳妆打扮。这世道向来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的。女孩儿这样素简,出去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秦氏扶着采风的手,一直送女孩儿到府门外,看着她上了马车,转头吩咐云朵、云玲,“好好照顾着大小姐,万不可出什么差子。” “是,奴婢遵命。”两个大丫头屈身行礼,答应着也上了马车。 “合欢堂”庭院里,此刻正在下雨,到处都是阴沉沉的,好似天黑了一般。 烛火把西次间映照的很亮,顾望舒倚在床头坐了,手里拿着一本《诗经》。有一段诗句是这样写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入了神,眼前浮现的是小姑娘清秀、柔媚的模样。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她今天怕是来不成了。也许,她昨晚的话本来也就是措辞,是他认真了。 青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翻开第一页,去看「子衿」。 庭院里突然就热闹起来,像是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顾望舒刚要抬头去看。 新荷却已经快步走进了西次间,“四叔。” 她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像是他的一场梦境。 “荷姐儿……” 马车里虽然准备着油纸伞,但是雨这么大,她从府门口走过来,衣角不免就淋湿了……新荷觉得四叔的表情有些奇怪,便搬了锦绣缎面杌子坐在他床前。 虎子从小就跟着顾望舒,大约知道了他的心意。一开始不免会有些惊骇,但是时间一久,他认为主子和大小姐配在一起也不错… …名义上的叔侄算不得什么,男子大女子几岁也很常见……最主要的,以主子对大小姐的宠爱,大小姐要是嫁进来,应该会掉到蜜罐里吧。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云朵、云玲说道:“花厅晾好了茶,两位姑娘要不要去喝一杯?” 新荷起身去帮四叔拿糕点,闻言也笑了:“……你们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云朵笑着看了云玲一眼,揶揄道:“走吧。” 新荷望了三人的背影一会,才转身和顾望舒说话,“四叔,一直看书会不会很累?”反正,她前世、今生都不喜欢读书,要不是母亲强迫,她估计连字都认不全。 小姑娘对诗书一脸的深恶痛绝,青年被逗笑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左脸颊,“不累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把它当成一种乐趣或享受就好了。” 新荷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以前四叔也爱揉她额发,捏她脸颊……那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怎么现在会脸红心跳了。 她真是疯了!这个人是她四叔啊。 顾望舒一直注意着她,看她被自己碰触便往后退,以为是厌恶……眼神便暗了暗。 屋里静极了,没人说话。 新荷有点尴尬,她把手里端着的一盘糕点递过去:“四叔,吃点这个……” 顾望舒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平时话也不多。在小姑娘面前,倒是能多说几句。他看她似乎在排斥他,心情便不好了。 “四叔,你是不是不方便?”新荷看他左手拿着诗书,右胸口又受了伤,干脆拿起一块栗子糕喂到他嘴边。 小姑娘的手指莹白、细长,顾望舒像是被蛊惑了,他张嘴去吃糕点,不留神就含.住了她的指尖。 新荷手一抖,低头坐在杌子上,耳根都红了。 她这反应太反常了,和昨晚简直判若两人。青年眼睛微眯,勉强把嘴里的糕点吃下去,不动声色地审视她。 小姑娘如此敏.感又不自然,难道是开窍了……这个认知让顾望舒即欢喜又恐惧。欢喜的是——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恐惧的是——他怕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荷姐儿。”他轻声唤她。 新荷正愣愣的发呆,觉得指尖都热的快冒火了,此时又听到四叔的声音,犹如惊弓之鸟,身子下意识一仰,“咚”的一声,从杌子上仰面朝天摔了下去,糕点也撒了一地 。 顾望舒闭了闭眼,确定自己的判断准确无疑了。他很好奇,这短短的一夜,是谁和她说什么了? “四叔……怎么了?”新荷爬起来,远远地站在一边。 “你过来。” 小姑娘“哦”了一声,拖拖拉拉的往床前走。 短短的一段距离,新荷走了好久。 “你站那么远,我说话能听到吗?”顾望舒看着站在床尾的小姑娘,自嘲一笑,“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 无论他怎么说,新荷只低了头,不吭声。 顾望舒看了她一会,秀致如玉的侧脸很沉默,连自嘲的笑都没有了。 “你这是,不打算理我了吗?” “……” 顾望舒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扶着床沿走到她身边,把小姑娘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怀里,语气诱哄道:“荷姐儿乖,别闹脾气,告诉四叔你怎么了?” “四叔。”新荷全身都僵硬了,四叔这样问她,要她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好像对他产生了除亲情以外的,别的什么吧…… 那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再没说话。新荷却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 她一直被他搂着,身体更僵硬了。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意外碰到了顾望舒的伤处。他短促的“啊”了一声,头上的汗流了下来。看来是疼极了。 新荷吓了一跳,慌忙扶着他在床头坐了。 第70章 “四叔,你没事吧?”她脸色蜡白着查看他的伤处,发现竟有红色的血迹慢慢滲出了绷带。 新荷直直地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哭什么,死不了的。”顾望舒强忍住疼痛,低声说道:“去把东次间长几上、放着的伤药和绷带拿过来。” “不要那样说话!”新荷眼泪流的更凶了,她迅速跑了出去,转眼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我去找人帮忙吧……”她哭的鼻头红红,顾望舒怜惜极了。 “不用。”他摇头拒绝了,要是去找府里的大夫帮忙,必定会惊动叶府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她被别人误会。 “你如果害怕的话,就躲远点。”青年说着话,把上衣的带子解开了,绷带一层层放下,约成人手掌长的伤口翻着红肉露了出来,鲜血从里往外淌的厉害。 新荷只看一眼,就捂住了嘴巴。这么大的伤口,当时该流多少血啊。 “把白色的瓷瓶拿过来。”青年这会顾不得安慰她。 新荷颤抖着双手递给了他。 顾望舒把药倒在伤口上,咬牙去拿绷带,在小姑娘的帮助下,把伤处包扎了。 “……赶紧歇一会。”新荷把迎枕放他身后,扶着他靠了,把薄被给盖在身上。 小姑娘应该是太害怕了,脸色比他还难看,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望舒叹息一声,把她搂在了怀里,哄道:“没事了,不哭哈。” 新荷想起他的伤口,一点都不敢乱动……她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往左侧靠,离伤处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小姑娘啜泣着窝在他怀里,顾望舒的心里一片柔软。这时候,她好像把刚刚的尴尬和别扭都忘记了。 “……你身上好冰,是不是血流的太多了……会觉得冷?” 青年刮了下她的鼻头,“有荷姐儿陪着,就不冷了。” 新荷趴在他肩窝里,想了好一会,说道:“要不,你睡会觉吧,生病的人要多休息。” 顾望舒笑道:“谁告诉你的?” “刘宾大夫说的,他说生病的人就要多休息。” 顾望舒继续逗她:“可是,我没有生病……” 新荷一想起他的伤口,眼圈就憋红了,“你现在受伤了,比生病更严重……” “ 好了,乖。” 青年叹息一声,不该逗她的,好不容易才不哭了。 “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吧,在家的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几个菜肴。” 顾望舒眼睛一亮,她还会做吃食,“好。”他有了期待。 新荷小心的从他怀里出来,下了床,说道:“你先睡一会,待会饭菜好了,我再叫醒你。” 小姑娘很认真地盯着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顾望舒失笑,答应着躺在床上,微闭了眼。大约是坐了一上午又伤口疼痛……太疲乏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新荷把绷带和伤药又拿去了东次间,放到原来的地方。 她出去悄声喊了虎子,让他进西次间把沾血的绷带收拾了。 其实,新荷会做的吃食很少,来回也就那三、四样。 她和云玲、云朵一起去了“合欢堂”的小膳房,和准备午膳的婆子交待一下,四叔的饭菜不用她准备了。 新荷把鸡蛋打到面粉里,又用了开水搅拌,先做一个鸡蛋煎饼。 云玲、云朵在做饭婆子的帮助下杀了条鲤鱼。 …… 等午膳做好时,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新荷看着两面焦黄的鸡蛋饼,绿油油的青菜、喷香的红枣枸杞粥和清蒸鲤鱼……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发挥没有失常。 大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湿意,难得的凉爽。 新荷先进了西次间,把顾望舒喊醒,亲自服侍着洗簌后,才让云玲、云朵把饭菜端了过来,放到他床头的小几上。 “这都是你做的?”青年有些吃惊,他暗自点点头,看来以后不用怕、会饿肚子了。 “是啊。”新荷回答的理直气壮、很是自豪。 两个大丫头站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姐儿也只有在四爷面前还像个孩子……在别人那里,一直都是端着的。 顾望舒轻咳一声,称赞道:“荷姐儿真是厉害。”说话间,他盛了粥,示意新荷坐下来一起吃。 两人有说有笑,似乎特别的岁月静好。 不久前的那一丁点隔阂与不愉快也像是烟消云散了。 午膳吃到尾声的时候,虎子从外间走了进来:“主子,叶大小姐和姚小姐来看您了?” 新荷一愣,叶大小姐她知道是 叶辰雪……不过,那个姚小姐是谁?能在叶家随便出入,还让叶辰雪陪着来探望一个外男,估计是得到了叶老太太的默许,或者是和四叔交情匪浅……又或者两者兼有…… 顾望舒抬眼去看发呆的小姑娘,俊眉一挑,“让她们进来。” 片刻后,两位正值好年华的姑娘走了过来。 身穿藕荷色云纹褙子,头发梳随云鬓,模样颇为娇艳的是叶辰雪。 另外一人则穿着月牙白撒樱花团状褙子,浅蓝色挑线裙,容颜倾城……新荷只觉得她眼熟,想了一会,才记起来是姚锦溪。前世的时候,在外祖父家里见过她两次。她和二表姐秦念云是闺中好友。两人才貌双绝,不分上下。 叶辰雪一眼便看见了新荷,她表示很不屑……天天眼巴巴的呆在二表哥这里,心里不知道打什么歪主意呢。 二表哥如今又升了官,父亲提起他,都很忌讳了。她正经地屈身行礼:“见过二表哥。” 顾望舒摆摆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姚锦溪打量了新荷两眼,也盈盈下拜:“见过顾公子。”她不像旁人一样称呼他阁老,表情又不卑不亢,可见平常的关系较为亲近。 第71章 顾望舒笑着回了礼,他唤虎子道:“先把姚姑娘和表妹请去花厅,我收拾下就过去。” 姚锦溪看他对自己笑,更是心如鹿撞。他长得好看极了,在姚家时,偶然见他来找祖父,神情也都是清冷、漠然的,难得有如此温和的时候。 “屋里的那个女孩是谁?”出了正房,姚锦溪问叶辰雪。 “她很惹人讨厌的……” 虎子在前面带路,听她们这样交流,脚步就顿了顿。 新荷坐在罗汉床上晃着小脚,看四叔在家常的衣衫外,套了青色直裾。他原本个子就高,这样一穿,更显得长身玉立。 她溜溜哒哒地走去他身边,比了比身高,发现她才到他胸口处…… “荷姐儿,来,我们一起去。”顾望舒去牵她的手。 新荷一躲,离他远了些。 “四叔,能不能不去?” 青年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反问:“为什么不能去?” 新荷觉得他问的奇怪,秀眉紧皱:“你受伤了应该要多休息吧,这样特意去招待别人不是很累吗?” 小姑娘眼神澄澈,对他的关心毫不掩饰。 顾望舒叹口气,轻轻捂了她双眼。他想起待会还要逼迫她拿主意,就有些汗颜。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要正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这招成功的话,或许,她会想想她和他的关系。 最终,新荷还是被顾望舒牵着手去了花厅。 姚锦溪在杌子上坐着喝茶,听到响动,抬眼便看到顾望舒大步走进来,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紧跟着进来的新荷打断了。 他牵着她的手。不对,是他把她的手紧紧地抓在了手心里。这样的姿势……称得上守护了。 叶辰雪也看到了新荷,她“哼”的一声,扭头看向别处了。如今,她虽说和左都御史冯家定了亲,心里却还是更喜欢二表哥些。别的先不说,就冲这容貌,冯玉麟便被比下去了。 “这位是?”姚锦溪笑着问道,声音如黄莺出谷,娇柔婉转。 顾望舒在圈椅上坐了,“这是新家大小姐。” “新妹妹……长的真好看。” 新荷小嘴一咧,这姚锦溪夸起她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比谁都清楚。 “姚姐姐才是京都第一美人……”恭维话谁不会说,她笑的十分清脆。 叶辰雪撇撇嘴,她不喜欢新荷,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虚伪极了,忍不住讽刺道:“你是真心称赞姚姐姐的美貌?”她看了眼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二表哥,把那句「还是习惯性地拍马屁……」给省略了。 “当然,难不成叶大小姐惯常是表面称赞姚姐姐美貌,然后背地里说丑陋不成?”新荷明白叶辰雪的性子,一再忍让,可她依旧针锋相对、得寸进尺,便反击道。 “你……” “我怎么了?我觉得叶大小姐也是个美人。”新荷笑着走到圆桌旁,捏了一块桃心酥。 顾望舒好笑地凝视着小姑娘并不锋利的小爪子,抿了茶,没有说话。 眼看着叶辰雪急眼了,姚锦溪去拉了她的手:“你这古怪的,夸你是美人,还不开心……我巴不得有人天天这么夸呢。” 新荷一愣,这是帮她解围了。 被她这样当真不当假的一闹,叶辰雪反而不能生气了,她嘻嘻笑着和姚锦溪乱成一团。 “哟,这么热闹?”叶辰宇调侃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穿着常服的新明宣。 “哥哥。”新荷小跑着冲到新明宣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自从他做官、成亲后,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你怎么在这里?”新明宣揉她的额发。 “我来探望四叔。” 新明宣随意拍了拍她衣袖上沾的灰尘,向顾望舒行礼,问他伤处是否好了些。他今日休沐,便去大理寺找了叶辰宇,和他一起来了叶府。 姚家和叶家是世交。姚锦溪更是叶家的常客,叶老太太很喜欢她,内定为二表哥的媳妇。叶辰宇和她也算熟悉,当下便过去说起话来。 其实,他很佩服姚锦溪,才华横溢不说,为人处事也很有一套,明明雪姐儿也喜欢二表哥……却也能和她处的和谐。 这样的人,一般有两种。第一种心思单纯,第二种城府深沉。然而,无论她属于那一种,都非常适合二表哥。 微风透过窗户吹进花厅,惬意、清凉。 虎子瞅着叶三少爷和大少爷也来了,就添了壶新茶。 姚锦溪和叶辰宇说了一会话,便起身给他倒茶,顺带着把旁人的也都一一添了,走到顾望舒面前时,柔柔开口:“顾公子有伤在身,不易饮浓茶。” 青年笑道:“多谢姚姑娘提点。” 新荷在窗边站着,依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四叔眉眼含笑的模样,温柔俊雅极了。姚姑娘的脸色通红了,眼波流转如剪水秋瞳,看着竟是绵绵深情了。 新荷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一堵,四叔还从未对她这样笑过呢。 新明宣咳嗽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他都是成过亲的人了,自然明白这两人之间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新编修,来,喝茶。”叶辰宇笑着把手里的青花瓷茶杯递给他。他们俩看起来很熟悉。 新明宣伸手接过,当真喝了一口。他温暖儒雅,叶辰宇则张扬明媚,凑在一起倒有种奇异的融洽。 “姚姐姐,怎么没有我的茶?”新荷“笑盈盈”地打断那两人的对视。 姚锦溪的脸色更红了,她慌忙满了一杯,递给新荷,笑道:“诺,给你。” “听闻姚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如趁这个时侯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叶辰雪突然开了口,她的表情有几分冷淡。 第72章 姚锦溪怔了下,随即便笑了:“雪妹妹这是要嘲笑姐姐……”话虽这样说,她却一点都不怕。 论诗词学问,在京都女子当中,她姚锦溪要是认第二,没人认第一。 “妹妹怎么敢?只听说姚姐姐的学问是姚阁老亲自教的,少不得要讨……” “雪姐儿。”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辰宇警告性打断了。女孩家随便怎么耍小性子都可以,但是言谈里涉及长辈,就有些放肆了。何况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 叶辰雪悻悻地闭了嘴,叶家最讲究长幼有序。给她个胆子,也不敢和三堂哥叫板。 “三少爷不用拘着她,雪姐儿的性格这么活泼,我也是喜欢。”姚锦溪一直微笑着,看起来很是端庄、大方。 新明宣望了眼站着发呆的妹妹,招手道:“荷姐儿,过来。”他剥了些葵瓜子给她。从小,妹妹就爱吃这个。 “谢谢哥哥……”新荷走过去,捏他手心里粒粒饱满的瓜子仁往嘴里送。 顾望舒一直留神着小姑娘,此刻见她乖巧地依偎在新明宣身边,眼神暗了暗。 姚锦溪以“夏”为题,当真作了一首诗,拿给顾望舒看,说是请教一二。 新荷诗书是读了,字也认得不少,然而对作诗这么高深的技巧,她一窍不通。只看姚锦溪都快坐到四叔腿上了,便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偏四叔还不知觉似的。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想。 “这是怎么了?”新明宣察觉到妹妹有些异常,便低头问道。 “哥哥,我想回家。”新荷实在看不了对面你侬我侬的两人,怒火里夹杂着委屈,她声音有些哽咽。 新明宣不明所以,他仔细打量了妹妹的脸色,说道:“四叔,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了。” 顾望舒强忍着不耐烦,应付姚锦溪,这会看鱼儿上钩了,便顾不得其他了,站起身笑道:“天色确实不早了……我坐了这么久,也乏了。” 屋里的几人都是人精,听他这么说,也都站起来告辞。顾阁老身受重伤,确实应该多休息。 姚锦溪跨出门时,回头看了新荷一眼,颇为意味深长。 顾望舒上前一步拉了新荷的手,说道:“我给你留些东西,你拿了再回吧。”说话间,便拉了她往正房去。 新明宣不疑有 他,和叶辰宇坐在花厅里喝茶,等妹妹出来。 进了西次间,顾望舒坐下,靠着床头歇了好一会。他重伤未愈,实在是有些累。 “四叔……”新荷虽然恼怒,还是心疼他。拿了帕子出来,给他擦拭额头上细微的汗。 “荷姐儿,刚才为什么生气?”青年拉了她的手。 “……”新荷低头不语,她那些荒诞、可笑的心思,实在是说不出口。 青年叹息一声,还是决定自己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左手一使力,把她拉进了怀里。依他的直觉,小姑娘并非对他完全无意。至于,到底有几分他并不在乎。 人在感情这一块,其实是很敏感的,对方喜欢你或者讨厌你,一相处就能感觉出来。 “荷姐儿,如果我说……自从七夕之后,我便一直心悦于你……” “你可会,觉得……恶心?”青年的语气很沉重,还带了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新荷震惊了,很久后才反应过来,极力挣扎着从顾望舒的怀里退了出来。她怎么会恶心他呢?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小时候是怜惜他过的不好,长大后是信任、依赖…… 只是,她不知道他的心思竟和她一样……本来该欣喜、庆幸的,此刻却恐惧极了。 他是四叔啊!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的。 顾望舒看她反应如此剧烈,几乎灰心了。大概真的是他的妄想吧。 他站起来,背过身去,声音隐忍中带着冷漠:“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好好想想。如果,真觉得恶心,憎恶我——从此,我们就不必再见了。” “要是,你愿意……以后我就不能是你四叔了……” 新荷的心像一团麻在绕,乱糟糟的,她确实应该好好地想一想。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顾望舒回转身,却发现已空无一人。右胸口的伤处猛然间疼痛起来,他倚靠着衣柜站了。 回新府的马车里,新明宣觉得很奇怪,妹妹从四叔屋里出来后,就一直闷不做声,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拍拍她的肩膀:“有什么话,可以和哥哥说……别憋在心里。” 新荷扯下嘴角,点头后又摇摇头,笑起来比哭的还难看。 新明宣嗟叹一声,不再问了。妹妹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他从妻子那里听说了赵家替赵渊求娶荷姐儿的事,父亲、母亲大致都是满意的,就 是荷姐儿年纪还小,便推拒说再留两年。 时间过得很快,等“莲苑”的桂花又盛开时,八月到了。 正房的庑廊下摆了几张杌子,新荷和几个丫头坐在一起,做绣活。她绣的是一方手帕,花样是松鹤延年,给祖母的。 算算时间,她有半个月没见过四叔了。前天去“德惠苑”给母亲请安,恰好哥哥也在,听他说,四叔已经开始上朝了。想必,伤处也好全了。 这段日子,新荷总能想起四叔和她说过的话……他那么郑重、认真,想必也都是真心话。 前世的时光,历历在目。她最后死去的瞬间,还能看到顾望舒在人群里的模样。若是,这一世她真的接受了他,那新家灾难来临时,会安然无恙的渡过吗?还是说,会因为她的参与而连累到他。 不管她承不承认,私心里,她都希望四叔能一辈子安好。 “姐儿,线。”云玲把簸箕递给新荷,大小姐最近瘦的厉害,三餐也都是不定时吃,上个月新做的褙子,最近穿身上都空荡荡的。 早晨,她服侍姐儿洗脸,看到她手腕侧的尺骨因为瘦弱都凸出来了,白皙又透明的,像是用劲一握,就能折了。 “收起来吧,今个不绣了。”新荷把帕子放进簸箕,转身进了西次间。 云朵在一旁站着,和云玲说话,“姐儿是不是病了?最近都很反常,也不爱说话了……偶尔笑一次也都很勉强的。” “要真是病了,赶紧告诉大太太吧……”慧文插嘴道。她年纪偏小些,是“莲苑”的二等丫头。 慧敏也凑了过来:“我倒是认为,大小姐是有了心事。” 云朵看她一眼,突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卯时刚过,顾望舒从文渊阁走了出来,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些暗了。他脸色还带些病气,看着疲惫不堪。 虎子和一众侍卫连忙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马车旁,姚固姚阁老大步从后面追了过来,他穿着绯色锦鸡补服,留着山羊胡,很豁达的一位老人,“顾阁老留步。” “姚阁老有事?”顾望舒拱手笑道,他对经常提携他的姚阁老,说话很温和。 姚固捋了捋胡须,“今日时间还早,要不要去老朽家里用个饭?”他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手段高明的青年,是很佩服的。官场历来如此,你不狠心杀别人,自然有人狠心来杀你。尔虞我诈也 要看谁用的更精明。 他这一辈子,最喜欢机警、能干之人。所以,见了顾望舒才念着,把自己最宠爱的小孙女嫁给他。 “嗯?”顾望舒疑惑地看他一眼。 姚固爽朗地笑,直言不讳:“是我孙女……想邀请你,去家里吃饭。” 是姚锦溪?青年面不改色,他突然想起那日荷姐儿对他的态度……推辞道:“我待会还有事情要处理,改天吧。”就算她最终都不接受自己,他也不忍心让她生气。哪怕是一丝一毫。 “好,一言为定。”姚固看小厮把他的轿子抬来了,便告别离开。 深夜,万籁俱寂。 “合欢堂”的后门悄无生息地开了,一个穿青色圆领衫子的老翁走了进来,虎子上去迎了,“李管家,你里面请,主子等着呢。” 李然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正房的东次间。 一灯如豆,顾望舒背对着门口在看一块玉佩,那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一样东西。 “少爷。”李然跪下行礼。 青年扶他起来,让他坐了,问道:“……事情可有新的眉目?” 李然摇摇头,“查到秦尚书家的时候,消息就断了。”他猜测道:“我隐约记得,老爷当年接了笔很大的生意……之后,就出事了。” “秦尚书?”顾望舒问道。 “是,就是大小姐的外祖父家。”李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下午的时候,我去找新府总管领月钱,见了大小姐院内的婆子……好像在说什么大小姐病了,瘦的厉害……” “病了?”青年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她在新家那么娇贵,他们会好好照顾她的吧,他自我安慰着,右手却紧握成拳。 李然又坐了一会,说些闲话,约莫着时间过了子时,才告辞走了。顾望舒让虎子去送他。 第73章 天刚亮的时候,下了八月的第一场大雨,狂风肆掠,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点落到地面上,“啪啪”响着汇聚成一个个临时的小水潭。 朝堂上,工部左侍郎夏文远跪下启奏,说入夏以来,江浙沿海地区频下暴雨,形成大大小小的水灾无数起。民间也自发的出现了灾民自救,富民救助,然而都收效甚微……请求朝廷赈灾。 工部尚书赵章德直言:“只赈灾济贫怕是不行,重要的还是在河堤、水坝治理这一块。” 朱瞻宣端坐在龙椅上,听得头疼,每年的夏季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特别是黄河下游地区和长江流域。决堤严重。大量的灾银拨下去,连个水响都没有……真是需要整顿了。 他一想到这,脸色就不好看了,摆手道:“众爱卿可以各抒已见。” 顾望舒不擅长水利,也不准备插话。他站在左侧第二排,穿着绯袍补服。现在他升了吏部尚书,袍子自然从青色换成了绯色。 新德泽在他身后右侧站了,头微低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太和殿里乱糟糟一片,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朱瞻宣听了一阵,大概也都是抱怨雨水之多、或者如何救济灾民这一块……无甚用处。 下朝后,首领太监严涌来文渊阁宣了皇上口谕:在乾清宫觐见各殿阁大学士。 夏勤是武英殿大学士,当年朱瞻宣还是太子时,他曾任太子太师,如今已为内阁之首。他和姚固走在最前面,两人轻声交流,神情很愉悦。此人脾性温和,和谁都能谈得来。 乾清宫的正门敞开着,几人鱼贯而入,跪下行礼。 朱瞻宣赐了座,说道:“各位爱卿,今日让你们过来,是商谈水患之事。” 夏勤顿了顿,开口道:“微臣有一人推荐。” 顾望舒在左侧坐了,皱眉听他说话。 朱瞻宣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此人潘石,现任都水清吏司,工部郎中。”夏勤说话间,看了顾望舒一眼,“是顾阁老的同期二甲进士,他对水利工程颇有研究,甚至关于「水文」还著有一书……” 朱瞻宣“哦”了一声,有了兴趣,他笑着看向顾望舒,“顾爱卿对此人可熟悉?” 顾望舒起身行礼,道:“听说过一二。” 朱瞻宣立即派人把潘石叫了过来。 顾望舒抬眼去看 夏勤,明白这老狐狸是要扶携自己人进内阁了。 潘石面貌洁白,中等身材,穿青袍补服,进来先磕头行礼。他对于朱瞻宣的提问,侃侃而谈。 两人谈论了一番后,朱瞻宣当即就决定让顾望舒处理此次江浙水患,潘石从旁协助。 顾望舒一愣,跪下领旨。他没想到皇上会让他接管此事。水灾虽然棘手,如若办得好,却也是大功一件。 夏勤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望舒一眼。当今圣上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这是给所有人敲了警钟……堂堂正正地为顾望舒铺平青云直上的道路,同在文渊阁处理公务,只要是眼不瞎的,就能看到顾望舒的本事。年纪轻轻的,手段、智谋都惊人,长相更是一等一的好,又背靠着镇国将军府这棵大树。怪不得姚阁老巴巴的去认他做孙女婿……只一条,这人心思太深,又惯常的狠毒,最看重的只有权势,怕不是良配。不过,他这样也都是自然的,或则怎么能在老狐狸横行的官场立足。 经过两天的忙碌,关于江浙地区治水的方案定了下来。朝廷赈灾的银两也随即拨了下去。 顾望舒和潘石一起,带了大量的护卫和官兵去了江浙一带,和当地官员一起,重修了堤坝,以保漕为主。实施“北岸筑堤,南岸分流”。多是以刷深河道,改变海口积沙高仰的形势。 青年每到一处,都传达了朝廷的思想,免赋税,设立养济院、免费的药局供应等方式救灾。 十多天之后,江浙一带的水患得到了控制…… 赶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之前,顾望舒和潘石赶回了京都。朱瞻宣龙颜大悦,亲自设宴款待。 因这次救灾有功,朱瞻宣在夏勤的建议下,升潘石为工部右侍郎,正三品文官。 潘石原是夏勤一党,对顾望舒向来敬而远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倒是很佩服此人了,事事亲力亲为不说,手段又高明,绝不拖泥带水。只是有时候心太狠了,交朋友的话,还是算了。 八月十四是新德泽的生辰,秦氏准备了简单的宴席,准备阖家聚一聚。 “荷姐儿,来,坐母亲这里。”午膳过后,女孩儿来请安。秦氏把她留下了,说了晚上在花厅给夫君过生辰的事。 她看着女孩苍白的小脸,心酸不已。自从那日她从镇国将军府回来后,便一直愁闷伤怀,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才一个月的功夫,就极速地消瘦了下去,找刘大夫来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只说什 么郁结于心,解铃还需系铃人。 “母亲。”新荷偎依在秦氏的怀里,表情淡淡的。好久没见到四叔了,他大概是把她忘记了。有时侯会从父亲或哥哥那里听说些他的事。比如,去江浙治水……还有什么更得皇帝倚重了…… 其实,她已经想开了。 下午申时,新德泽处理完公务,准备回新府时,突然想起昨晚睡觉时,妻子和他说过的话,便去文渊阁找顾望舒。 文渊阁是阁臣办事之所,机密重地。一般官员是不得擅入内。新德泽在汉白玉台阶下等了好久,终于看到虎子从庑廊下走了出来,忙招手唤他过来,把来意说了。 虎子二话不说,答应着就进去唤人了。主子人前活的风光,背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是亲眼目睹……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一股脑地揽在身上,常常是深更半夜都不睡觉,全靠一口气撑着。他有一次偶尔提到了大小姐,主子正在喝茶,水杯掉落在地都恍然不知。 他天天伸长了脖子等新家来人呢,主子真的需要一个光明正大进出新府的理由。这样,也许就可以见到大小姐了。 片刻后,新德泽看见顾望舒从文渊阁走了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顾望舒身前身后都有锦衣卫护着,通身的气势不一样了。 他立即拱手行礼,被顾望舒扶了:“大哥,找我何事?” 新德泽笑道:“……今日我过生辰,内人准备了家宴,想阖家聚一聚,不知四……”他改了口,“不知顾阁老可赏脸前往?”顾望舒如今是正二品大员,不敢再称四弟了。 良久,青年都没有说话。 新德泽尴尬了,他想起女孩儿最近的状态,咬咬牙:“知道顾阁老事情多……轻易不敢麻烦你,但是荷姐儿的情况实在是不好。” “内人说她素来和你亲厚,便想着你能去看看她,开解一二。” “那孩子,药石无效,都瘦脱相了。” 顾望舒的脸色阴冷下来,“什么?”说话间,便往宫门外走,“早听说她病了,都没找人医治吗?” “府里的刘大夫一直照看着……药也吃了许多,就是一直瘦。”新德泽紧跟在顾望舒身后。 新府,秦氏瞅着时辰不早了,便带着丫头、婆子到了前院花厅,吩咐着把准备好的菜肴、点心都摆上桌。 新荷带着云玲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站了,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一天 又一天的,日子过得可真快,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 一会儿的功夫,新德泽和顾望舒便进了府门。 新荷见院里突然涌进许多穿程子衣的护卫,团团把花厅围住了,心里一惊,便转身去看。 谁知,刚一扭头,就看到了和父亲说话的顾望舒。 青年下意识觉得有视线一直在追随着他,便皱眉去看…… 两人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话。 新荷眼睛一热,泪水掉了下来。她顺着抄手游廊往他身边跑,心里委屈极了。他一向都纵着她,怎么舍得这一个多月都不理她…… 她想通了,嫁给他便嫁给他吧。这京都大概也没有比他对她、更尽心的人了,况且她也喜欢他。 顾望舒看她跑那么快,有些吓住,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她面前,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呵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冒冒失失的,摔倒了可如何是好?” 新荷搂着他的脖颈,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想你……我想你了……” 顾望舒口中发涩、说不出话来,手臂却收紧了,像是要把她嵌在怀里。 秦氏听到动静,从花厅里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身材高大的青年半跪着搂了自己女孩儿。她眉心一跳,又叹了口气,女孩儿病了这么久,素来也依赖他,抱着就抱着吧,让她也高兴一回。 等怀里的小姑娘平息下来,顾望舒抱了她往花厅去,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刚抱起来,他便俊眉紧皱,怎么瘦的如此厉害?整个人都轻飘飘了,抱着感觉没重量似的。 青年穿着正二品的文官常服,唬.的下人们头都不敢抬了,只知道这么多官兵护卫着,肯定是个贵人。 “大嫂……”路过秦氏时,他略点了头。 新德泽摆摆手,让妻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吁了口气,进去花厅陪着。 第74章 “头还疼吗?”新德泽在空闲的主位上坐了,问女孩儿。 新荷摇摇头:“不疼了。” 顾望舒薄唇紧抿着,抬眼去看坐在身侧的小姑娘,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瘦的这样厉害?” 新荷抬头去看他,还是那张秀致如玉的脸,明明微笑着,眼神里却是淡淡的。她其实很想说——你也瘦了许多。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秦氏招呼着丫头上了最后一道菜,叹气道:“谁知道呢,我也是愁的整日里睡不着……刘大夫跑了好几趟,偏又看不出什么病症,每日里只是贪睡,饭都懒得吃。” 顾望舒给自己满了杯酒,一饮而尽。 新荷心里一惊,她和四叔处的最久,自然明白他这是生气了……不过,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天刚麻麻黑,新德育一家,新明宣夫妇俩也都来了。 又等了一会,“念慈苑”的张嚒嚒过来传话,说老太太身子不大舒坦,让小辈们自行娱乐,不用顾忌她。 秦氏招呼着女眷在旁边的一桌坐了。 新荷刚要起身,就被顾望舒按下了,“你坐这里。” 新德泽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默许了。当年的四弟……他们是惹不起了。 席间,新德育和顾望舒喝酒,说到新明扬的进学程度,想让他指点一二。 青年听后便笑笑,随意考了他几句制艺。 新明扬回答的颇为凌厉。 “稳中秀才。”顾望舒举杯遥敬,“二哥教育有方。” “哪里哪里……”新德育满脸堆笑,大儿子聪敏,他一向寄予厚望。 新荷只吃几口鱼肉,就不动筷子了,她最近胃口差的很。 “把这些也吃了。”顾望舒盛些蛋羹放到小姑娘面前的叠碗里。 “荷姐儿这是怎么了?一脸病容的。刘大夫医术不行的话……” 新德育的话还没说完,新荷就打断了:“二叔,我没事,就是胃里满而已。” 新明维年纪最小,约八、九岁的模样,他笑眯眯的从座位上滑下来:“姐姐,多吃饭才能长高哦。” “小鬼头。”新荷笑道。 “这孩子,就是和姐姐亲。”李氏笑着招手让小儿子到身边来,和秦氏说话:“别是荷姐儿冲撞了 什么……要不,去佛寺里拜拜。”她一直跟着新老太太信佛,性子沉静了很多。 秦氏深以为然,神佛一事,有时候的确该信的。 新荷刚想说不用,顾望舒却开口道:“叶府里赡养了一位老先生,是宫里的老太太医,本是要告老还乡的,因医术高明被外祖父特意请进府里。” 新德泽望了望女儿的脸色,焦虑道:“顾阁老,可或请来……给小女诊治。” “这是当然。” 顾望舒答应着转身哄小姑娘,“乖,把蛋羹先吃了。” 天色越来越暗,夜渐渐深了。 宴席散后,新德泽吩咐小厮把客房收拾出来,让顾望舒留宿了。 新荷和云玲一起往“莲苑”的方向走去,走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她有很多话要和四叔说,吃饭的时候,人多嘴杂很不方便…… “姐儿……”云玲见她停下来不走了,疑惑地问道。 “我要回去找四叔。” 客房紧挨着前院花厅,在府里的一角。新荷绕了近路,穿过两个夹道,就到了门前。虎子和护卫就守在客房夹道的外面。 “大小姐,您过来了?” 虎子正和旁边的高个子护卫说话,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新荷,他笑着迎了过来,“主子还没睡呢。” 新荷略一点头,随他进了屋。 虎子给顾望舒行礼后,退了出来,顺手把房门掩上了。他找了杌子递给云玲,“天凉露重,姑娘坐下等吧。” 云玲脸一红,没说话,伸手把杌子接了过来。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很是昏暗。顾望舒心里不痛快,晚上酒喝的就有些多,说醉了还不至于。他正准备躺下歇息时,听到门口有响动,回头便看到小姑娘走了进来,穿着白底水红梅花对襟褙子,站在长几前面,亭亭玉立。 “荷姐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青年站起来,缓步走到她身边。 小姑娘瘦的实在可怜,他很想抱抱她…… 四叔高大的身影把她完全笼罩了,新荷心里有些慌张。她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打气……然后主动牵了他的左手。 顾望舒身体一僵,低头揉了揉她的额发。 其实,新荷知道,这样贸然来见他,于理不合。也不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可是,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喜欢上他的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她很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你那天说的话,可还算数?” 青年看小姑娘一脸破釜沉舟的悲壮,忍不住笑了:“什么话?” 他这一笑,新荷有些慌乱,她觉得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哗”一下——就散了,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就是,就是……” 她掩饰性地咳嗽好几声,咬牙道:“就是那天……你说的……心悦于我。” 顾望舒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她突然问起这话,是要拒绝?还是接受?怕是前者多一些吧。如果是前者,这样的问法是不是有些奇怪…… 素来以「聪明绝顶」和「城府深沉」著称的顾阁老,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幸福或者深刻痛苦面前失态了,他弯腰把小姑娘搂在了怀里,半响后开口:“当真!”声音嘶哑、决然。 新荷长出了一口气,第一次以正面的、不用拒绝的姿势回抱了顾望舒。 对这一刻的等待,煎熬的不只是他,还有她。 “我也心悦于你!”新荷坚定地回应。 “……” 烛火跳动,夜风掠进。在顾望舒的眼里,四周的所有都静止下来,他眼圈慢慢就红了。 这种等来的兴奋和激动,在他的心底蔓延,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好久之后。 顾望舒双手扳着小姑娘的双肩把她从怀里带了出来,带到他眼前,低声问道:“你真的愿意?!要是反悔,可来不及了。” 新荷直盯着他的眼睛,发现里面竟然有闪躲、不信任,甚至卑微…… 她心里一酸,他如此惊才绝艳,是最不该卑微的。 新荷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清明一片。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斯了解自己的内心,“我愿意。”几乎是脱口而出了。 顾望舒的表情放松下来,抱着她跪在了地上。 “荷姐儿,荷姐儿……”他喃喃自语。 彷佛经历了一场浩劫,新荷放软了身体,偎在他怀里。 他以前也常常这样抱着自己,现在的感觉似乎不一样了,有些陌生。 新荷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人上一刻还是她的四叔,这一刻却认定了他当自己的丈夫。以后日夜风霜,都要注定与他为伴了。心里莫名欣喜的同时,也夹杂了对未知、将来的恐惧。 等 两人都平息下来,顾望舒抱着她,坐在了圈椅上,皱眉看她的小脸,“给我说实话,最近怎么瘦成这样了?抱起来都硌手……嗯?” 最后一个字威胁性十足,新荷有些害怕,惯常的撒娇搂了他脖颈儿:“我想你嘛……想到吃不下饭。” 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软嚅着,顾望舒的心刹那间成了绕指柔。 青年低头看她好一阵,突然吻了她的眉心,几乎叹息了:“荷姐儿,我好喜欢你。” 新荷侧过头瞧他,眼睛睁得乌溜溜的。而后,小脸红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直白…… “你,你也瘦了?” “我吗?我也是想你想的。”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顾望舒便柔肠百转,这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欣喜几乎把他淹没了。 “……不知羞。”小姑娘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 顾望舒抱着她站了起来,“傻荷姐儿。” “……我怎么和父亲、母亲说咱们俩个的事?”新荷忧心忡忡。 顾望舒沉吟了一会,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来处理的。放心哈。最近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养身体。” “……等着我来娶你过门。” 新荷怔了一会,他说要来娶她。那种奇异的陌生感又来了。大概是角色转换太快了,时间一久,估计就会好了,她自我安慰着。 “既然事情挑明的话,成亲之前我就不方便再来见你了……明日,我会派叶府的大夫来给你调养身体。” “……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交给我就好。” 顾望舒说着话,把她从怀里放了下来,“时间太晚了,回去吧,好好睡觉。” 新荷答应一声,脸又红了。自从两人坦露各自的心意后,她就格外的容易害羞。 青年亲自送她到了门口,看着背影消息不见了,才转身进屋。他现在还不能着急,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让新德泽同意他和荷姐儿的亲事。这人看着虽软弱,却也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只靠祖宗的荫庇和秦尚书的扶持,他很难坐稳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新荷走在林荫小道上,脚步轻快极了,她开心地拉了云玲的手,笑着说道:“今晚的星星好漂亮。” 云玲抬头去看阴沉沉的夜空,有些懵,星星在哪里?她怎么看不到…… 第75章 次日一大早,顾望舒就准备离开新府,他要先赶回住处拿些公文再去上朝。 “……恭送顾阁老。”新德泽来送别,笑着拱手。他身后站着二弟新德育和长子新明宣。 顾望舒笑着回礼:“时间还早,劳烦您亲自来送,是我的不是。” 新德泽有些呆滞,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过了一夜,顾望舒对他的态度客气了许多,忙开口道:“不妨事,不妨事。” 青年不再说什么,微笑着上马车走了。 大片大片的黑肆意覆盖了天空,远处的启明星闪烁着出现在角落,发出微弱的光芒。 马车跑的飞快,马蹄的“嘚嘚”声在寂静的黎明里传出去很远。顾望舒心里想着事情,脸上就无甚表情。 他心里知道,新德泽夫妻俩有意把荷姐儿许配给,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赵渊,那人看起来是不错,也知道上进…… 他又想起上次自己提点新德泽的话,那话是藏了私心的。 虽然,新德泽也打消了和赵家结亲的打算……但,据他得到的消息,这都是暂时的。保不齐,还有以后。 顾望舒掀开马车一侧的帷帐,微风吹进来,带了些凉意。 他的荷姐儿只能嫁给他……别人想都不能想。 新荷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窗扇外的紫薇花开得甚好,粉色的花瓣,香味雅致……她才盯着看了一会,云朵便从外间走了进来。 “姐儿,你今天气色真好。”她说着话,拿了白色粉绿绣竹叶领褙子服侍她穿了。 “真的?” 云朵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当真,连眼睛都有了光亮。” 新荷想起昨晚的事,脸一红,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四叔会如何说服父亲、母亲…… 大约己时,秦氏领着一位中等身材、满面红光的老人走进“莲苑”,说是从镇国将军府过来的,来给她诊治身体。 老人详细的了解下新荷的情况,又把了脉,开过三天的药,说吃完就会有好转。 秦氏千恩万谢,赏了银子,吩咐管家把人送了出去。今日是中秋节,她要准备府里晚上的赏月宴,还要嘱咐膳房那边做些月饼、糕点等,忙的不可开交。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难得团圆的大节。早朝结束后,皇帝朱瞻宣宣布休沐一天,意 思就是说各自回去过节……最近,忠义侯府送进宫一位美人,长得明艳如牡丹,他也要准备准备,晚上陪美人赏月。 八月的天,依旧炎热的吓人,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马车到了叶府,顾望舒径直回了“合欢堂”,换下常服后,穿了茶色的直缀去给叶老太太问安。 叶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整日里儿孙绕膝。这时候,陪着她的正是嫡长孙媳妇郑氏,还有叶家的几个孙子、孙女。 “二表哥。”叶辰宇正逗小昆鹏说话,见他进来,行了礼。 叶昆鹏是郑氏的儿子,叶府的嫡重孙,矜贵的不得了,大家也都宠着他。 顾望舒点点头,跪下给叶老太太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叶老太太让人搬了杌子让他坐。这孩子不是在叶府长大的,和她不亲近,总是三天两头的见不到人。 “我屋里新制了桂花糕,吃着很不错,给您带了一包。”说话间,顾望舒从长袖里把糕点递了过去。 叶老太太笑着接过来,放到小几上,说道:“……外祖母知道你孝顺。”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她让孙子、孙女们出去外间玩耍。 “舒哥儿,你房里该添个人伺候了。莲儿去的早,外祖母该为你操持这事。姚阁老家的溪姐儿我看着就不错……日子一久,相处的多了,你大约也能钟意她。” 叶老太太说了一番,看外孙闷不吭声,想了想,又开口道:“有什么想法你也提一提。或者说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都可以,不用不好意思。” 顾望舒抿了口茶,“外祖母,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再等一段时间吧,到时候还得劳烦您去帮忙提亲。” 叶老太太一愣,随即便笑了,这才是她的好外孙呢,“哪家的姑娘?”她真的是好奇,依外孙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只是哪个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 顾望舒笑了笑,说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叶老太太见他不愿意说,便不问了,回头和他说起晚上府里准备在花厅吃团圆饭的事。 深夜,月圆人更圆。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清冷、柔和。 帽儿胡同的赵尚书府,也是热闹非凡。 周氏和两个儿子一起,陪着夫君在庭院里赏月。 赵章德喝了几杯小酒,兴致很不错。 “……母亲,我和荷姐儿的亲事?”赵渊虽 然知道提亲的事被新家给拒了,但是具体的原因还不太了解。 周氏伺候着小儿子吃了半块月饼,慢悠悠说道:“新老太太心疼孙女儿年纪小,想再留两年。” 赵章德没说话,他为官多年,关于人情世故方面的弯弯绕绕,心里透亮。新家估计是在找措辞,或许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可是……” 赵渊一开口,就被赵章德打断了,他抬头去看越发高大、英俊的儿子,神情严肃:“渊哥儿,秋试在即,你又是赵家嫡长子,凡事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赵渊半响没说话,而后就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 周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嘟囔道:“这孩子,越大越乖癖……人家心疼女孩儿,多留两年也情有可原吧。” 赵章德无奈地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还是一样的天真单蠢……也罢,反正有他护着,她也吃不了亏。 中秋节过后,接连下了几场雨,有些早秋的兴味了。 这日,顾望舒从文渊阁出来,径直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刚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叶兵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追了上来,低声喊道:“表少爷,出事了。” 叶兵是叶辰宇的贴身护卫,这样拦下他,想必有要紧事。 顾望舒正闭着眼休息,闻言敲了敲马车顶端的木板,车夫停了下来,他问道:“怎么了?” “……三少爷让我来通知您,新府大老爷被抓了,是夏首辅亲自带人去的,现在押往刑部了。说是贪污受贿……连辨别的机会都没给大老爷。” 听到这里,顾望舒猛然睁开眼睛:“夏勤?”他顿了顿,和车夫说道:“先不回叶府,去翰林院。” 虎子一直在旁边听着,闻言一怔,“主子……”其实,他想问的是,主子要不要去帮大老爷一把。 “走。”顾望舒打断了他。 车夫一掉马头,“嘚嘚嘚”的往翰林院方向去了。 新明宣目前负责的是史书纂修,在翰林院有独立休息的房间,忙起来的话也是一连几天都不回新府。 他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贴身小厮新游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少爷,原先的四老爷在院里等您呢。” “原先的四老爷?” “就是如今的顾大人。”新游解释道。 新明宣疑惑着站了起来,往院里走,四叔怎么突 然来找他了。 “四叔……” 他刚一开口,就被顾望舒揽了肩膀,“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新明宣一愣,立刻点了头,把人往自己的房间带。 两人进屋后,新明宣问道:“四叔,你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望舒俊眉微皱,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估摸着这消息待会就要传回府里了……你先回去稳定住局面,别什么事情还没发生呢,府里先乱套了。” “我想办法去见大哥一面,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明宣来不及惊诧,便给顾望舒鞠了一躬,拱手道:“多谢四叔。” 顾望舒拍拍他肩膀。 新明宣大步往门外走去,回头吩咐新游:“赶快叫二老爷回府。” “表少爷……”叶兵开口喊他。 “你去大理寺叫叶辰宇,就说我在叶府「合欢堂」等他。”顾望舒头也没回,大步流星的往马车方向走去。 夏勤这只老狐狸把新德泽抓起来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新家和叶家的关系……再说,新德泽又是礼部尚书秦忠的女婿……他下这一步棋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新德泽真的受贿赂了?顾望舒晃晃头,觉得不大可能。他这个人把家族名誉看的高于一切,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如果,把这个可能性也抛开的话,就只有一条,夏勤在挑衅自己? 顾望舒上了马车,想起小姑娘的眉眼,薄唇紧抿,她要是知道新德泽被抓了,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 第76章 新明宣刚下马车,过了府门,就看见祖母、母亲、二婶母和妹妹等都在影壁后站着,眼圈通红。他叹口气,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家里了。 “祖母,咱先回屋。”新明宣说话间,搀着新老太太往「念慈苑」去。路上,把父亲的事情大体都说了一遍,安慰道:“皇上圣明,会查明真相的。” 秦氏的眼泪不知觉就流了下来,夫君再如何薄情寡义,那也是她的天,是整个新家的顶梁柱。这一出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可如何是好。 “母亲,待会您要去外祖父家里一趟,先打探打探情况。”新明宣说道:“父亲这一块,我会想办法,四叔也会帮忙的。” 秦氏点头称是。 新荷拉着母亲的手,眼圈也红了,心里惊骇无比。前世的这一年,新府是安稳渡日的……难道十六岁那年的灾祸提前了。 不行,她得想办法见一见四叔。 不一会儿,新德育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念慈苑」,他已经从新游那里了解过情况了。 “宣哥儿,二叔不大懂官场,但是银钱肯定是用得上,有什么地方需要打点的你就说,二叔全力去办。”他抿了一口茶,说道。 这个时候,新家人最应该是一条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新德育还是懂的。 新明宣拱手谢过二叔,和他说起父亲的事,“……父亲一向谨慎,应该不会私收同僚贿赂。就算真的有,也不会恰巧被别人发现证据。” “只有一条,是被人故意陷害……” “不过,父亲是正三品文官,夏首辅这样大咧咧来抓他,必定是奉了皇上的口谕,或者说皇上默许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直接求见皇上都是自寻死路。我们要想替父亲翻案,就必须找出他没收贿赂的证据。” 新德育虽没有科举做官,却是个很聪明的人。侄子三言两语一点拨,他差不多就明白了,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趁着官府还没派人搜查父亲的书房,我先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新明宣说完,看向新德育:“二叔,我等会还要见父亲的幕僚,您和我一起去。” 新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神情萎靡,大儿子遭此劫难,她接受不了。李氏小心的给她抚着后背,她现在也信佛了……性格平和了很多。 丫头、婆子看着主子们心焦、烦躁,均是大气也不敢出。 “哥哥,我要去见四叔。”新荷从秦氏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声音清脆,屋子里又寂静,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荷姐儿……”新德育皱眉去看侄女。顾望舒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要是肯出面说几句话,大哥应该就无碍了。刚刚,听侄子说那一番话,他也知道,现在去求皇上无疑是雪上加霜……皇上九五至尊,说过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顾望舒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进了内阁,不用想也知道心计过人。这样的人,不可能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窍,他会出手相助吗? 但是,不去求他帮忙,还能求谁呢。 新明宣招手把妹妹叫到面前,揉了揉她的额发:“你不用操心,哥哥会想办法的。”小姑娘脸色还很苍白。他听妻子说,她最近一直在生病,就更怜惜了些。 新荷摇摇头,“哥哥,凭我们自己是救不出父亲的,四叔要是肯帮忙,办法总是有的……” 新明宣还要说话,新德泽挥手打断了,说道:“就这么办,二叔马上派人送你去镇国将军府。”说话间,他吩咐小厮出去套马车,把府里眷养的护卫叫了十余人出来,和大小姐一起过去。 现在的情况与以前不一样了,无论如何,侄女的人身安全最重要。 一切准备就绪,新荷带着云朵、云玲上了马车,和护卫们一起,出了府门。 新老太太叹息一声,流下泪来……她不喜欢顾望舒。可如今,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却去求顾望舒来帮忙新家。 新荷的马车到镇国将军府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的护卫进去通报,片刻后,虎子出来迎她们进去。 「合欢堂」里灯火通明,叶瑾泽、叶辰宇都在顾望舒的书房坐着喝茶。 “谈了这么久,我的意见依旧是对新家袖手旁观……既然夏首辅能说动皇上扣押了新德泽,那么他手里一定有什么秘密……也有可能是用新德泽来引我们上钩。叶家百年荣耀,不可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连累了整个家族。”叶瑾泽很冷淡。 顾望舒没吭声,他在权衡二舅说的话。 虎子走进来:“主子,新家大小姐要见您,在院里候着呢。” 叶瑾泽“哼”了一声,这个时候过来,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送叶二爷和三少爷回去。”顾望舒看了虎子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新荷穿着豆绿色 莲纹褙子,梳了寻常发髻,身姿很单薄。她看起来还是一脸的病容。 “荷姐儿,夜晚天凉,进屋里说话。” 顾望舒说着话,拉了她的手往正房走,和叶瑾泽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叶辰宇像是顿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也没说。 “怎么手心里有这么多汗?”顾望舒只感觉握着的小手又湿又凉,便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手心。 新荷秀眉紧皱,没说话。她其实很茫然,不知道四叔会不会帮忙……他是很聪明的人。不管前世、还是这一世,世人给他的评价都是——喜欢权势。 热爱权势的人,大多都是心性冷酷,能舍得下一切。 进了正堂,新荷挣脱开顾望舒的手,跪在地上:“四叔,我来求你帮我父亲。” 云玲和云朵跟在她身后,也跪下了。 才坦白心意不久的两人,此刻因为这一跪,就觉得陌生了些。顾望舒脸色淡了,伸手拉她起来:“不用这样……我既然心悦你,就不会坐视不救的。” “四叔……” 青年打断她,问道:“还没吃饭吧?”说着话,也不等她回答,唤虎子道:“把饭菜摆上来。” 虎子答应着去了。 「合欢堂」的下人们动作迅速的,在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吃吧。”顾望舒拉着小姑娘的手,坐在餐桌旁,给她盛了碗燕窝粥。 新荷勉强喝了几口,就停下了,“你不高兴?” 青年夹菜的筷子顿了顿,没说话。 “……你要是实在不方便,就不麻烦了。”她声音有些发涩,最初帮助四叔的初衷是有一天新家蒙难时,他能多加照拂。可是,到了眼前,她却有些退缩……他要是帮自己,就好像两人的情分变得不一样了。 利用他的感觉太明显,就好像喜欢也跟着廉价了,她心里也钝痛着难受。 顾望舒闻言,看了她许久,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吃饭,时不时给她挑鱼刺。 正堂里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响,显得很沉寂。 饭后,顾望舒吩咐虎子把菜都撤下去,关上了门。 小姑娘低头在圈椅上坐着,脊背挺的很直,看着又倔强又可怜。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荷姐儿,你不信我?” 明明是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新荷一愣,抬头看他,她不是不信 他……而是,心里藏了前世的往事,有些防备与不自信。 顾望舒看她的模样,心里便知道了大概,自嘲地笑了:“外面传闻——我性格暴戾,翻脸无情,把权势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你也信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很淡漠。新荷直视着这双眼,沉默了。她要怎么说呢,这些传言,她是信的。 过了很久,他还在等她的回话。 新荷扯了扯嘴角:“我信四叔。”这时候,她只能这样说吧。 “你撒谎!” 青年突然暴怒,拿起小几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新荷瑟缩了一下,不说话。 片刻后,顾望舒又开口道:“你父亲不会有事的。今天在内阁累了一天,要休息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新荷起身走到他身边,牵了他左手,“四叔。”语气柔软,是求饶的意思。 顾望舒闭了闭眼,一会,把她的手拿开了:“荷姐儿……我只求你,信我。” 回去的路上。新荷在马车里坐着,闭目养神。她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哪一点,表现出了对四叔的不信任。 他那样发火,心里也不痛快吧。抱自己上马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她叹了口气。 “主子,大小姐年纪还小,凡事……您多忍让些。” 虎子看着顾望舒站在府门外眺望大小姐的马车,忍不住说道。刚刚他在庑廊下听的真切,主子从来不发火的人,怎么就…… 青年看他一眼,没吭声,眼瞅着马车不见踪迹了,才转身进了府。 荷姐儿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关于这一点,顾望舒还在新家柴房时便看出来了。她是难得的早慧、稳重。 他宠她这些年,又刚求证其心意,以为她终于开始敞开心扉…… 她心里有事情,却不肯和他说。明明幼时帮他许多,甚至几次三番救他的命。两人甚至都决定要一生相依……她却不信他。 多么可笑。 顾望舒咬咬牙。终有一天,他会等到她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第77章 深夜子时。“墨竹轩”前院的灯还亮着,新明宣正在翻查从父亲抽屉柜里拿出来的来往信封,还有几本账本。他仔细看了几遍,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竹青推门进屋,屈身行礼:“大少爷,少奶奶让人来唤您回去歇息。” 新明宣摆摆手,烦躁道:“你去回禀一声,就说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竹青点点头,转身去了后院。 次日一早,新明宣才吃了几口早膳,就有下人来报,说官府来人要查抄大老爷的住处,让过去一个主事。 新明宣一惊,放下碗筷就急匆匆去了。 「凌雅阁」已被官兵团团包围,领头的是右佥都御史陈朗和大理寺左寺丞叶辰宇。 新明宣到时,两人正在说笑,“两位大人。”他拱手行礼,很谦恭、疲惫。 今日休沐,他只穿了半旧的雪青色直缀。瞅着,竟有些落魄。 叶辰宇抬眼看他,明媚的脸暗沉了些,举步向新明宣走去,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咱们什么关系,需要这么客气吗?” 新明宣笑笑,没说话。 陈朗虽是夏勤一党,眼皮子却很活,他来新家之前,就把底子给摸透了。新德泽的老丈人是礼部尚书,儿子是翰林院编修,亲家是原来的工部右侍郎……一门显贵,当前又和镇国将军府交好…… 说不准哪天新德泽就无罪开释了,夏首辅是不怕这样的家族,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想到这里,陈朗大步上前,拱手道:“新编修客气,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望您别怪罪。”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新明宣说着话,让下人去奉茶。 叶辰宇懒洋洋地靠在新明宣身上,作势让他带自己去看旁边的景致。两人转身的瞬间,他低声道:“晨时,新伯父被送往大理寺,他看着精神还好,没受大刑。” 新明宣怔了下,说句谢谢。 叶辰宇拍拍他肩膀,转身向陈朗走去,笑着说道:“陈大人,这茶水喝着如何?” “香气扑鼻,甚好。” 叶辰宇哈哈大笑,去拍他肩膀,“那陈大人就多喝几杯。” 青年的笑容实在是太明媚,陈朗有了一刹那的晕眩。 约两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程子衣的小头目趴在陈朗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思考 了一会,起身和新明宣说道:“公务在身,在下就不打扰了。” “陈大人请。” 秦氏远远地看着大儿子把官员送出府去,感叹道:“宣哥儿真是出息了。” 乳母许氏劝慰道:“……大少爷是个有本事的,您也该歇一歇。昨夜从秦家回来,都没合眼呢。” “……等一会宣哥儿吧,我把父亲的话和他说一说。” 新明宣送了人回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垂花门附近的秦氏。他上前一步,搀住她:“母亲,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您也不多休息会。” 秦氏叹口气,替儿子整了整衣领,“在屋里待着憋闷,就出来走走。” 母子俩往“念慈苑”的方向去,秦氏说道:“你外祖父有几句话,要我传达你。说万事要等待时机,不要心急。” 新明宣点头称是,和秦氏说起父亲在牢里的事情。 「望月阁」里,新德育正在和两个儿子训话,大致意思是让他们好好进学,别为府里的事情起了燥心。 “父亲,大伯父会从牢里出来吗?”新明扬问道。 新德育抬头去看大儿子,语气坚定:“会。”说完话,他就走了,铺子里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去处理。 李氏望着儿子们都出了「望月阁」,回头和大丫头品儿说话:“和秦氏斗了大半辈子,此刻,我倒可怜她了。没有个亲生的儿子不说,大哥又身陷囹圄。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妾侍……她这日子也是艰难。” 品儿拿了浅青色对襟窄袖夹衫服侍她穿上,“大太太也是不容易,二太太有空去陪她坐坐,开导一二,大太太总会记得您的好。” “天天抄写佛经,这个道理我倒有些明白了……”李氏唏嘘道:“日子总得过下去,一家子哪能是仇人。” 再有几天,八月就过完了,一阵风吹来,带着秋天的萧瑟。新府的林荫道上落了不少的树叶,几个小厮拿着扫帚和簸箕正在清理。彼此之间连说笑的兴致都没有,大老爷被抓了,他们也跟着愁闷。 下午酉时,顾望舒坐马车来新府见新明宣。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两人在花厅坐了,有丫头上茶后退了出去。 顾望舒抿了口茶,咽下去:“刑部连夜审讯了大哥,他的卷宗我看过了,有很多疑点和纰漏。” “也就是说,的确是被有心人故意诬陷了。” “目前,刑部把人押去了大理寺,没受什么刑罚,你不用担心。”顾望舒脸色不大好,清俊之极的眉眼有些灰败。他继续说道:“这两天我会设法,从侧面打听一下皇上的心意。” 新明宣起身行了大礼:“多谢四叔。” 顾望舒摆摆手:“起来吧。”顿了顿,问道:“荷姐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身体不大好,常常要吃药。”新明宣给四叔又满了杯茶。 顾望舒没说话,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儿,四爷来了,正在花厅和大少爷说话。”云玲从外面走进屋里,和坐在榻上绣荷包静心的新荷说话。 “四叔?” “是,奴婢和几个婆子去前院总管处拿日常用的米面,路过垂花门时看到的。” 新荷犹豫了一下。四叔为什么不高兴,她想了一晚上,大概明白的。 前世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紧要的。四叔一直对她很好,特别好,她应该要试着去相信他。 只是,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五味杂陈,终究是利用他的愧疚多了些。 “我去找四叔。”新荷翻身下塌,穿上鞋往外走。 云玲看了云朵一眼,两人跟了上去。府里是多事之秋,她们伺侯大小姐就更尽心尽力些。 新荷赶到花厅时,顾望舒正和新明宣告别,看见她进了院子,眸色有些淡。 “四叔。”她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便去牵了他的手。想讨好人,总得有个讨好人的样子。 新明宣一愣,右眼皮跳了两下。 他还没说话,妹妹开了口:“哥哥,你先出去一会,我单独和四叔说会话。” 新明宣看四叔没有异议,便揉了揉她的额发,转身出去了。 整个花厅空荡又安静,夕阳透过西边的槅窗照进来,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紧紧地连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四叔。”新荷晃了晃他骨骼分明的大手,声音娇气、软嚅。 顾望舒闭了闭眼,分明还恼着她,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是来问你父亲的事情吗?我保证他会完好无损……”他强装着冷淡。 新荷看他侧身站着,也不愿意低头和她说话,像是还在生昨晚的气。她想了一会,松开了顾望舒的手,轻手轻脚地上了圈椅然后又爬上了 高几。 顾望舒正因为她听见了新德泽的消息、就放开手而失望时,猛不防脸被别人用手捧了。 “四叔,我没有问父亲的事。” 他一眼便看到小姑娘掂着脚站在高几上,身子艰难地撑着,磨了牙:“小祖宗,这是要干嘛?” 新荷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摔下去,大着胆子在顾望舒的右脸颊亲了一下,“四叔,我很想你。以后都相信你。” 顾望舒身体一僵,从上往下注视着她。大概是因为害羞,她脸上添了红晕,柔媚到惊人。他薄唇紧抿,不说话。 新荷看他没反应,沮丧的同时,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左脸颊又亲了一口,“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像小狗看到喜欢吃的食物似的,左一口右一口……顾望舒气笑了,他揽腰把她抱了下来,站那么高,也不怕摔着。 “四叔。”新荷抬头看他,牵着他的手撒娇,老脸都红透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的无赖招数都使到今天了。 “……我不生气了,你只要愿意信我就好。”顾望舒长出了口气,低头揉她的额发。说他卑微也好,为儿女情长成不了大事也好。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只要她信他,她开心就好。从骨子里认准了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手的。 哪怕,她只是试着开始相信他。 “主子,左副都御史刘大人派人来了,请您去府里一叙。”虎子在门外说道。 顾望舒答应一声,回头和新荷说话:“好好照顾自己,你身体弱,要多休息。我忙完这阵,再来看你。” 新荷点点头,走去花厅送他。 顾望舒由一群锦衣卫簇拥着走了……气势当真不一样了。 “荷姐儿,过来。”新明宣目送着顾望舒远去,牵着妹妹的手往“德惠苑”去,听说母亲愁的吃不下饭,做儿女的总要规劝着。 “德惠苑”里,张氏也在,正陪着秦氏闲聊。 “母亲……”新荷小跑着扑进了秦氏的怀里。 “这孩子……多大了,还撒娇。”秦氏拍了拍女儿的头,想起还在监牢受罪的夫君,眼圈红了。 第78章 新德泽的案子审了几天,丝毫没什么进展。大理寺左少卿谢茄不信邪,捋袖子亲身上场……结果,得到的供词和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案子可能是冤枉的。 谢茄不敢对新德泽动用私刑……朝廷有规定,无任何可靠证据的情况下,对正三品大员用刑,形同陷害同僚。 既然没罪,他也不敢放人。因为新德泽是夏首辅送来的。夏首辅是谁?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侯就由他教导,现在又是内阁首辅,权势通天。他谢茄只是个四品小官,自然不敢得罪。 但是,新德泽背后的势力也不弱,礼部尚书秦忠以看望同僚的借口往他们太常寺来两趟了,目的显而易见。还有,大理寺左寺丞叶辰宇以职务之便常去监牢探监……他想做什么先不管。可人家身后代表的是镇国将军府。这就不能不顾忌了。 那么多权势错综复杂,岂是他能干预的,想明白了,便吩咐下去,好吃好喝地供着新德泽。要什么就给什么。只一条,不放人。 这日,大理寺迎来了一位贵客——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顾阁老。 大理寺卿关荣亲自率人迎接。 顾阁老当仁不让,直接进了关荣的厅堂。两人关门密谋了许久。 第二天早朝,关荣递了折子,叩请重审新德泽的案子。 朱瞻宣看了眼夏勤,有些疑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就让严涌把折子拿过来,打开了。 关荣不愧是断了半辈子的案,一手案词写得漂亮、凌厉,条理清晰。关于新德泽前后口供的对比也很清楚。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把人关押候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朱瞻宣拿着折子来回看了两遍,说道:“新德泽的案子遗漏很大,驳回重审,由顾望舒亲自监审。” 夏勤很惊鄂,转身去看才二十岁出头的顾阁老,突然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早已设好的圈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望舒已经跪下接旨。 “皇上圣明。”大理寺卿关荣也跪下磕了头。 午时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大地,刺的人眼睛生疼。果然,秋老虎不容小觑。 从太和门出来后,夏勤拦住了顾望舒,“没想到顾阁老还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把定性的案子翻过来……” 顾望舒抬眼看他,秀致如玉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一圈淡淡 的光。他冷漠着开口:“夏首辅此言差异,顾某再怎样,也不及您颠倒黑白来的厉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望舒冷笑,“夏首辅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您亲侄子是人,难道人家姑娘就是小猫小狗?说弄死就弄死,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夏勤瞳孔紧缩了下,记忆倒回十年前。他侄子夏霖在二十岁那年,和一群纨绔子弟去金鱼胡同看戏,路上遇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调.戏不成,竟把人拐到阴暗处,蹂.躏.至死。最后才知晓,这女子是关荣的庶长女。当时,关荣还不是大理寺卿,只是个小小的右寺丞。 那时候,正是他进内阁的关键时刻,父亲怕影响他的仕途,就强制性的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父亲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他没过问……反正,关荣是不再紧咬住夏家不放。 这十多年过去,父亲也死了,没想到这件事又被扒了出来。 “怎么,夏首辅想起来了?” 夏勤浑浊的双眼瞪着顾望舒,推算下他的年纪,开口道:“顾阁老居心叵测,老夫的家底你都查清楚了吧?” 顾望舒笑道:“夏首辅客气,咱们彼此彼此。只不过,有一点您盘算错了,新家的倒台与否对我损耗并不大……” “您千不该万不该,算计着圣上去动新德泽。这么小伎俩的陷害,您真觉得别人都是傻子?” “圣上虽曾经是您的学生,但是君王便是君王,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夏首辅应该比在下更明白。” “无论如何劳苦功高,一旦失了圣心……您觉得下场会怎样呢?” 夏勤望着顾望舒优雅离去的背影,皱紧了眉头。他陪伴朱瞻宣几十年,对于其脾气秉性最了解不过了。聪明、敏感、善疑。 他并未想过用一个新德泽来扳倒顾望舒,只是打杀下他的气势,没想到被人狠狠地回扇了一个耳光。 他不得不承认,顾望舒是一个难得的好对手。假以时日,再磨练个几年,会成为朝廷所必需的能臣。不过,凭新德泽的案子就想动摇他在圣上心里的位置,他还真是幼稚了些。 “主子,严公公让人来报,说夏大人在乾清宫和皇上哭诉,什么他年老体弱,听信了手下的谗言,以至于误伤了大老爷。求着皇上彻查大老爷的案子,还大老爷的清白。” “他哭的稀里哗啦,皇上倒说不出什么了。末了 ,还夸他敦厚。” 东阁厅堂里,虎子和顾望舒说话。 顾望舒喝了口茶,淡漠道:“老狐狸……他和皇上多年恩情,又尽心辅佐,皇上暂时不会对他怎么样。” “只是,这圣心失着失着,皇上就不会愿意再见他了。”顾望舒自言自语道。 虎子闻言想了一会,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笑着说道:“对了,上午己时左右,属下偶遇了严公公,他说主子呈给皇上的仙丹,皇上吃了很有用、龙.精.虎猛的。让您什么时候再送过去些。” 顾望舒点点头,过了一会,问道:“我记得有探子说过,这严涌别的爱好没有,只喜欢银钱?” 虎子回道:“是。” “那好,你把前几日新德育送来的银票,给他拿去一万两,就说是我请他喝茶的。”他又交待道:“告诉他,让他闲暇时,在皇上面前多提一下夏首辅年老体弱的毛病。” 虎子答应着去了。 没有外界的阻挠,新德泽的案子审起来就快了。三、五天的功夫,严涌就把他的卷综递到了皇上面前。还是关荣执的笔。 折子要么是上早朝时,皇上亲自看阅。要么,就是经过内阁然后才到皇上手里。也就是说,新德泽的卷综顾望舒、夏勤都看过了。 朱瞻宣看了几眼,在折子上批了“无罪开释。” 当天,顾望舒与新明宣一起,亲自去大理寺接新德泽回新府。几人在厅堂里坐了。 关荣让人端茶水过来,笑道:“委屈新侍郎了,以茶代酒,聊表歉意。” 新德泽虽然在监牢里没受什么委屈,但心里郁结着,也苍老了许多,再没以前的意气风发之态。他举杯,一饮而尽,客气道:“不敢。” 顾望舒倒是笑着和关荣说话:“当日,还多谢你仗义直言。” “顾阁老客气了,如此冤屈,自当人人申诉。下官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顾望舒但笑不语,如今的关荣,和他是一派了,大家的目标都是夏勤,护着些也无妨。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新府。男女老少一大帮人都站在府门外等候。 顾望舒的马车停在了新府门前,几人从马车里下来。 新老太太一看见大儿子,眼泪唰就流了下来,在秀梅、绣芝两个大丫头的搀护下,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抱住了他,“儿啊……” 秦氏更是哽噎 地说不出话来。新荷紧紧拽着她的手,劝道:“母亲,父亲都回来了,快别哭了。” “傻孩子,母亲这是高兴。” 新德育和新明宣一起,迎了顾望舒、叶辰宇往府里走。 花厅里备下宴席,为新德泽洗涤晦气。 新府憋闷了这么久,终于又有了生机,连下人们脸上都露出笑容。 新德泽陪母亲先回了“念慈苑”,开了祠堂磕头后,才和小厮一起又回到前院。 席上,新德泽给顾望舒敬酒:“顾阁老,这些天真是麻烦您了,以后定报大恩。” 顾望舒起身,说道:“大哥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多亏了四叔的鼎力相助,父亲的冤屈才能这么快水落石出。”新明宣举杯敬顾望舒。 “是当今圣上圣明。”顾望舒一饮而尽,开口道。 叶辰宇笑道:“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来,陪我喝酒。”他起身去拉新明宣。 “夏勤一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大哥以后要多注意些……” 花厅里很热闹,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新荷坐在女眷这一桌,瞧了顾望舒好久。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都不怕胃里难受吗?她想了一会,起身走了出去。 夜色渐浓,万物都沉浸在这柔和的宁静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更多了几分悠闲清净。 新荷在抄手游廊上坐了,她是悄悄出来的,并没有惊动云玲、云朵。 过了许久,她靠着廊柱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你不开心吗?”顾望舒不知何时从她身后转了出来。 新荷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开心,只是屋里太吵了,这里安静。” “四叔,你喝了这么多酒,头晕吗?” 这是孩子气的问话,他身在官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就算头晕也要忍着。但是,在她面前,顾望舒不想忍了,“晕。” 新荷一愣,起身拉他的手,让他坐在廊沿上。她站在他面前,用双手去揉捏他的太阳穴,“这是我和云玲新学的指法,舒服吗?” 第79章 “舒服极了。”顾望舒闭上眼,和她相处真轻松啊。他那些不知觉的算计和筹谋在她这里,完全烟消云散了。 新荷知道他疲惫,手上的动作不停,低声说道:“四叔,以后在饭桌上你要多吃菜、少喝酒。” 顾望舒闻言,绷不住笑了,哪有阁老在饭桌上只闷头吃菜的,想来就觉得滑稽。他伸手把眼前的小人搂在怀里,下巴放到她脖颈处。 新荷一惊,下意识去看左右两旁……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又明白了四叔的心意……这样就太不妥了。 “别怕,天黑了,不会有丫头看到。再说,我的护卫在一旁守着,没人敢过来。” 新荷撇撇嘴,这样以权谋私真的好吗。 怀里的小姑娘像是又长大了些,还是很瘦。顾望舒借着抄手游廊上挂的绢纱灯笼.去打量她,脸色还是苍白,眼睛倒瞪得乌溜溜的。 “怎么这么瘦?平常都不吃饭吗?”他上一次去找叶府的老太医问她的病情,说是好了。 新荷没回答青年的话,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也瘦了。” “傻荷姐儿……我若说是因为记挂你而食不下咽,所以瘦了。你信吗?” 青年清俊的眉眼如诗如画,他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心里斟酌过千百遍。 新荷呆愣愣地:“信。” 顾望舒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额发,“真想立刻把你娶回家……这样,每天睡醒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你了。” 夜风吹来,桂花浓香袭人。 “四叔……”新荷羞红了脸,这人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如此不正经的话。 ??)? 顾望舒爽朗大笑,牵了她的手往花厅去。 酒过三巡,宴席上不见了顾阁老。新德泽刚要派人去寻找,却见他从门外走了进来。 又闲话了一阵,青年起身告辞。倒不是因为时间的早晚。只是,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赶去处理。 新德泽知道他忙,也没挽留,和二弟一起,送他和叶辰宇出府。 青年穿着正二品常服,个子很高,如玉的侧脸淬出光辉。他的好看因权势的加重.越发多了几分内敛,和叶辰宇的张扬、明媚是完全不一样的。 眼看着兄弟俩由一群锦衣卫簇拥着远去了,新德泽才转身回去。他累极了,连话都懒 的说。 新德育本来想和大哥提一下,顾望舒对荷姐儿的态度……又觉得这个时间段不太合适,就忍下了。 一夜无梦,新荷次日醒来时,槅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父亲的事情有了.了结,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云朵约莫着她到了起床的时候,便捧着衣裙走进来。新荷看了一眼,银白小朵茉莉青领对襟褙子,石榴红暗纹马面裙……这衣衫是新制的,母亲送过来,今日还是第一次穿。 她梳洗后,简单喝了两口粥,便去“德惠苑”给父亲、母亲请安。 太阳已经从东方慢慢升了起来,朝霞映照着大地。甬道两旁的月季开的甚好,一阵风吹来,花瓣上的露珠无意识地滚动,迷人极了。 新荷到的时候,新明宣和妻子张氏早都来了,正陪着母亲说话。父亲休息了一晚,精神看着好多了。 “荷姐儿,过来。”新德泽在太师椅上坐着喝茶,抬头看见女孩儿站在门口,便招手喊了过来。 “给父亲、母亲、大哥、大嫂请安。”新荷狡黠地眨眨眼。 秦氏被女孩儿逗笑了,“这孩子。” 新德泽嘴角也翘了起来,揉揉女孩儿的头发,感慨道:“荷姐儿又长高了。” “当然,父亲个子那么高,女儿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新荷小脸一仰,满是骄傲。 这变相拍马屁的行为把一屋子的人都逗得笑了起来,新德泽无奈地摇头,“这孩子,越来越贫嘴了……”话虽这样说,他眼里却都是笑意。 阖府就这么一个女孩儿,都是捧手心里宠着的。张氏看着小姑子,心里很羡慕。她在娘家时,虽然日子过的也不错。到底没这样矜贵。 秦氏笑了一阵,刚要和女孩儿说话,乳母许氏挑帘子走了进来:“老爷,太太。姑奶奶一家都来了,现在已过了垂花门,往老太太的「念慈苑」去了。” 新德泽脸上的笑容淡了,昨夜听妻子说,他出事的这一段时间,妹妹都没上过门。怎么,他一从监牢回来,他们一家就都来了。 秦氏看丈夫不说话,摆手道:“知道了,我们收拾一下,这就赶过去。”说话间,她对儿媳妇张氏和女孩儿说:“难得阳光甚好,又不冷不热的,你们去花园逛逛吧。” “是,母亲。”姑嫂俩屈身行礼,出去了。 片刻后,新德泽阴沉着脸,领着妻子、儿子也去了「念慈苑」。 新老太太在正堂端坐了,看着进门的女儿、女婿,也没个好脸。不说别的,自家嫡亲的兄长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关心、问候的话都没有一句。可见是个狠心绝情的。 “外祖母好。”惜姐儿甜甜的请安。 “乖。”新老太太招手把外孙女叫到眼前,拿了小膳房新做的绿豆糕给她。 新德泽,秦氏、新明宣随后便进了屋,跪下行了大礼:“给母亲/祖母请安。” “赶紧起来,坐下说话。”新老太太招呼着人把他们搀起来。 一家人亲热地喝茶、聊天。把站在正堂里的新玉珍夫妻俩忘了…… 新玉珍眼圈红了,她在娘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怨你。她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夫君,听说大哥出事后,她是要来娘家看望的。却被他们家人拦着,说什么怕惹祸上身。 新老太太留神看着女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她,“你大哥的茶杯空了,给添一杯新的。” “是。”新玉珍从丫头手里接过茶壶,给新德泽满了一杯。 第80章 新德泽没说话。 秦氏明白新老太太的心思,也不想太驳她的面子,免得老人年纪大了还为儿女不合的事情独自伤心。 “惜姐儿,来舅母这里。”她拍了拍手。 惜姐儿长相甜美,自小便是个聪明的孩子,见秦氏喊她,小跑着扑了过去,乖巧道:“舅母好。” 秦氏揉揉她的发心,笑着问她热不热,在家里学女红了没。 有了孩子的参与,新德泽的脸色才慢慢柔和下来。新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她也不想看着.这嫡亲的兄妹俩有了仇怨。 新荷和大嫂张氏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眼看着快午时了,就各自回了。 「莲苑」里种了几盆菊花,这个时候都陆续盛开了,红的、白的、粉的……像团团彩球,拔蕊怒放。有股很浅淡的冷香。 新荷看了一会,觉得那盆白菊花最有意思,枝茎又密又长,偏生花朵却是极小的,每朵有六片花瓣,几簇几簇地挤在一起,盛开的很热闹。 她让云朵拿了手绷、棉线过来,准备把白菊花绣下来,留着做个荷包。 外头阳光正好,新荷搬了杌子坐在桂花树下,一针一线绣的很认真。 前院的管事婆子李嚒嚒走了进来,屈身行礼:“大小姐安好,顾大人的护卫虎子拿了许多补品过来,正在垂花门等候……” “嗯?”新荷愣了愣,想着可能是四叔的主意,就让云朵出去看下。 “姐儿,让云玲去吧。”云朵抿着嘴笑。 “你……” 新荷疑惑地看了眼云玲瞬间羞红的脸,开口:“快去。” 云玲答应一声,跟着李嚒嚒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果然拿个包裹回来了:“这是四爷特意送来,让你补身子吃的。” 新荷接过来,大致看了一眼,有人参、燕窝……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她蓦地想起昨晚上四叔说过的话,思虑良久。 顾望舒那样的人,铁了心要对你好的时候,大概没有谁能够抗拒吧。 微风吹来,桂花片片飘落。新荷伸手接了花瓣,然后又扔了。 下午申时,顾望舒在午门外上了马车。 路上,虎子和他说话:“主子,给大小姐的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顾望舒点点头,继续闭目 养神。他今日在乾清宫摆了夏勤一道,这会正累着。 “我从新府出来时,看见赵尚书家的大少爷拿着糕点从偏门进去了。” “赵渊?”顾望舒冷笑一声,“他去干什么?” 虎子想了一阵,试着开口:“莫不是心里惦记着大小姐。”刚说完话,就觉得马车里的温度下降了,他轻咳几声,往角落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气氛沉默到诡异。 虎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您要是真的喜欢大小姐,应该先下手为强。您看人家赵渊,天天往新府跑……” “时机还未到。”顾望舒淡淡开口。 娶媳妇还论什么时机,虎子想不明白。 “你明日找个时间,约一下赵尚书,就说我有事情向他讨教。 虎子望着主子一脸风雨欲来的模样,不敢搭腔了,点头称是。 「梨香居」里,李画屏正对镜梳妆,春红站在一旁陪她说话。 “听说,王妙白那个小贱人午膳时去请大老爷,被拒了?”李画屏喜笑颜开,嘲讽道:“也没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还敢腆着脸去太太房里请人,真是有恃无恐了……” 春红顿了顿,难得夸奖她:“在这件事情上,您做的确实比王姨娘强多了。” “什么意思?”李画屏问道。 “您没让人去请啊……” “大老爷这次能回府,太太是帮了大忙的。大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在「德惠苑」住上一阵子。” “什么?住在「德惠苑」?” 春红抬头看她,说道:“姨娘这么惊诧做什么?太太是正房,大老爷住在那里是天经地义的。” 李画屏喃喃自语:“我知道……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春红就打断道:“没什么可只是的,姨娘只要「知道」就好。千万别像王姨娘一样,无端被大老爷厌弃。” “可,我也是会担心的……” 春红没料到李姨娘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用了几分真心,“要是担心的话,就让小膳房多做些大老爷喜欢吃的糕点送过去。” 过了会,她又说道:“大老爷总会明白您的心意。”语气柔和了很多。 李画屏叹了口气:“……不敢指望。当初决定来新家做妾侍的时候,就把真心什么的都抛弃了……要那些能干什么呢,吃不饱 饭穿不暖衣。” “孩子掉了这些年我也想通了。好好攀着大老爷生活,过得有个人样就行了。” 春红没吭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世上的人,都活得不容易,将就着过吧。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桂花开败的时候,新家迎来了一桩喜事。 时间到了九月,新德育的大儿子中了生员(秀才)。 新老太太喜滋滋地开了祠堂,领着孙子跪拜祖宗,在府里大摆宴席。 李氏也高兴的很,走起路来腰板更挺了。大儿子聪明也肯上进,她很欣慰。 新德育只是个经商的,嫁给他,她是没资格封夫人的。说不定,这个夫人头衔还得大儿子来给他挣。 新荷也乐呵呵地拿着贺礼去了二房,吉祥话还没说,李氏就赏了她一对赤金累丝嵌宝石的梅花簪子。 李氏如今心情舒畅,待谁都亲和。她现在和大房的关系处的还行,也愿意多怜惜些这个侄女。毕竟是个女孩,以后总要嫁出去的…… 农历九月十五,是烧香还愿的大日子。 一大早,秦氏就让丫头去叫了女孩儿和儿媳妇来「德惠苑」。 “今日让你们来,是有事情要说。前些时日,因为你们父亲的事,我去了广济寺院请愿……当真佛祖显灵……”秦氏笑着说道:“如今,也该去还愿了,刚好再补些香油钱。” 两人点头应是,新荷挎上嫂子的胳膊,嘟囔道:“整日都在家里待着,真憋闷,刚好趁这个时候可以去看看外面的景致。” “这孩子,就闷着你了……”秦氏佯怒地瞪了女孩儿一眼。 张氏秀气地捂着嘴笑,在婆婆和小姑子面前,她一向都是文静的。 “静蝶,等到地方了.你也去捐个长明灯,让菩萨保佑着,早日为新家开枝散叶。最好是个小子。”秦氏看了眼儿媳妇,吩咐道。大房子嗣单薄,她不得不操心。 “是,母亲。”张氏头一低,恭敬地应了。 新荷拽了拽秦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秦氏也知道儿媳妇脸皮薄,就拉了她的手:“有什么可害臊的,你嫁给了明宣,早日生个孩子,这才是正理。” 张氏终于脸色通红,小声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明白了。” 新荷暗自叹了口气,母亲一直未给大房生个儿子,父亲虽有两个妾侍,却也都是没 动静的。她心里压力也大。现在儿媳妇娶进门,自然是想添个长房长孙。 秦氏让两人先回去换了衣裳,而后一起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走。 新府准备了二辆马车,秦氏娘仨同坐一辆,其余的让丫头、婆子们坐了。 广济寺位于京都郊区两公里处的半山腰,是皇家着重修建的寺院。坐北朝南,红墙黄瓦。掩隐在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之中,庄严肃穆。颇有威严。里面钟鼓楼,大雄宝殿,藏经阁,天王殿等应有尽有。旁边还专门辟了供香客居住的禅房。 马车顺着官道直达广济寺门口,非常通便。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过己时了。寺院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且身穿华服,多为达官贵人。 娘仨先去大雄宝殿上过香,又添了香油钱,才去一旁的禅房歇息。 新荷甚少来这青山绿水的地方,此时只觉得视野开阔。她拉着秦氏的衣袖撒娇:“母亲,我想出去逛一逛。” 秦氏宠溺女孩儿,用帕子擦擦她脸上的汗,哄道:“此处太乱了,母亲不放心……” “母亲,我就去附近逛,别的地方都不去,好不好嘛?”新荷对着张氏眨眨眼,让她也帮自己说几句话。 “……母亲,让荷姐儿去吧,派丫头们跟着即可。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 秦氏见儿媳妇也开了口,便揉揉女孩儿的额发,无奈道:“好了,皮猴儿,去顽吧。” “谢谢母亲,大嫂。”新荷一溜烟地领着云朵、云玲走了。 “这孩子,一到这么个地方,性子倒活泼起来。”秦氏笑着说道。 张氏也跟着笑:“荷姐儿年纪小,这样活泼才好呢。” …… 新荷出了禅房的院门,顺着弯曲小道往山上去,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和风吃过,摇曳生姿,很是可怜可爱。 “姐儿,你慢点,小心摔了。”云玲看她走的快,有些担心。 “没事的……” 主仆三人正在说笑,从山上下来一拨人,为首的是姚锦溪。 “咦,这不是新妹妹吗?”她笑着开口。 “姚姐姐好。”新荷屈身行了礼。 姚锦溪紧走两步,牵了她的手,“妹妹怎么来这里了?” “陪家母上香。” 姚锦溪瞅着眼前女孩越发柔媚的脸, 突然想起了顾望舒看她的眼神,心里莫名厌烦起来,“巧了,我是陪祖母来的……” 两人说着话,在旁边一块大青石板上,坐了。丫头、婆子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姚锦溪不经意往身后看,顿时吓了一跳,原来竟是万丈深渊……广济寺她是来过多次的,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许是平常没注意吧。 她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她们,丫头、婆子们也都在欣赏旁边的风景。她又想起顾望舒秀致如玉的侧脸……顿时恶从胆边生,伸手把新荷推下山崖。 新荷什么也来不及说,只短促的惊叫一声,便径直掉了下去。 云玲、云朵听见大小姐的声音瞬间反应过来,她们忙向这边跑来。 姚锦溪泪水流了满脸,哭喊道:“快来人啊,新妹妹不小心滑落山崖了……”她身子因害怕而剧烈颤抖起来。 想着新荷可能会摔死,她是真的害怕了。其实,她也没有让她去死的意思,只是刚才的嫉妒心太强烈了…… 两个丫头吓得瘫软在地……大小姐摔下山崖了! 第81章 女人的尖叫和哭嚷声很刺耳,很快就有游人往这边来了。 云玲艰难地爬到青石板旁往下看,只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山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哪里还有她们家大小姐的身影。 她颤抖着声音和云朵说话:“快去告诉大太太!”大小姐莫名出了这样的祸事,是她们护主不周,怕是要活不成了。 云朵站起来就往回跑,发髻上的素银簪子都甩掉了。 姚锦溪哭的厉害,由几个大丫头护着,话都说不囫囵了。 众人围过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出事了。广济寺的管事方丈也闻讯而来,听说有人掉到山下,忙指派着僧人抄小路下去查看。 秦氏得到消息,当场便昏厥了。乳母许氏强忍着悲痛狠命掐她人中。片刻后,秦氏醒来,嚎啕大哭,领着儿媳妇、丫头们就往出事地点赶。 云玲跟着僧人也下山去寻大小姐了。 京都圈子就这么大,众人很快便明白掉下山崖的是新府大小姐。可惜了年纪正好的小姑娘,这一掉下去估计人就没了。 姚老太太正搂着孙女安慰,她哭的那么可怜,一定是吓着了。 秦氏扒过人群到了姚锦溪面前。赶来的路上,她听云朵讲过大致情况了。出事的时候,就姚小姐一人在女孩儿身边……她自然要问个明白。 为母则刚。现在女孩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她不能一味的软弱哭泣,总要为她做些什么。 秦氏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姚小姐,荷姐儿同你在一起玩耍,可否具体讲一下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姚锦溪咬了咬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秦氏面前,哽咽道:“原是我不好……出来看风景,碰巧遇到了荷妹妹……我们两人边走边说话,累了就坐在这里歇息。”说话间,指了指临近山崖的一块大青石,“谁知道,荷妹妹……荷妹妹,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秦氏转身去看旁边的那块青石,虽然靠近边沿了,但周围很干净,并没有青苔。她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孩儿的性格她是最了解的,每到陌生的地方或者见了不熟悉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连带着胆子都会小很多。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掉下山崖? “此话可当真?” 姚锦溪瞅着秦氏的脸色变了几番,就知道她起疑了,于是狠心 咬破自己的嘴唇,哭的梨花带雨:“伯母为什么不信溪姐儿?溪姐儿和荷妹妹素日无怨,近日无仇……” 孙女如此委屈,姚老太太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护住她,说道:“到底也不是我们溪姐儿的错,新夫人就算爱女心切,说话也不能太过分。” 秦氏脸色难看,倒也没说什么。这孩子哭成这样,嘴唇都咬流血了,应该是没有撒谎吧。 姚锦溪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脾气秉性也是一等一的好,眼下哭的这么伤心,应该是被冤枉的。众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心偏了些,纷纷议论新家办事不妥……但一想到人家女儿生死未卜,又觉得情有可原。 秦氏可没心情顾及这些,她回头吩咐儿媳张氏,让她乘坐马车赶紧回府,去通知新德泽和新明宣过来。又怕她年轻不压事,派身边的大丫头采风和她一起回去。 “太太,奴婢去请四爷过来吧,他法子多,一定能找到大小姐的。”云朵跪下磕头。大小姐如果真的出事了,她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秦氏闭了闭眼,“你带上几个丫头,和采月一起,赶紧乘坐另外一辆马车过去。” 两拨人点头应是,急匆匆就去了。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公共的休沐日。顾望舒在“合欢堂”的书房里批改公文,案头上还放了厚厚的一摞。 叶瑾泽闲来无事,溜达着来看大外甥,进门就看到这样的一副情景。他“啧啧”两声,自己找位置坐了。 仔细论起来,顾望舒也是不容易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进了内阁,成了正二品大员,压力怎么会不大?他一贯是野心勃勃的,又绝对智谋。靠非正常的手段得到那个位置,也算是正常。只是,坊间传闻很不好,什么皇帝宠臣这样的话都出来了……不过,依他的性格,也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 权柄在握,对顾望舒来说,才是绝对的重要。有一个聪明到病态的大外甥,对叶家来说,谈不上好事,也不会是坏事。至少,旁人因为他的存在会忌惮些。 “舅舅这会过来干什么?”青年见他半天不说话,开口问道。 “……来看你。”叶瑾泽喝了口茶,看他无动于衷,干笑道:“怎么,你还不信?” 顾望舒刚要搭话,虎子却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主子,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青年皱眉道。 “……大小姐的丫头来了,说,说大小姐在 广济寺上香,摔下山崖了。” 话音刚落,青年就起身站了起来,“来通报的人在哪里?” “庭院。” 顾望舒大踏步出了屋子,一眼便看到云朵浑身狼狈地跪在院子里。他直觉就不对了,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怎么回事?说。” 云朵眼泪直流,“大小姐在山上……和姚小姐,就是姚锦溪说话,两人坐在青石板上,然后大小姐就掉下山崖……现在还没找到人。” “他们都说,都说,那山崖千丈深,只怕大小姐找不回来了……” 顾望舒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些话他明明都听见了,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的荷姐儿怎么了?什么叫找不回来了。太阳太大了,头突然晕炫起来。 叶瑾泽上前一步,扶住了大外甥的肩膀,低声道:“你振作一点,既然人还没找到,就可能还没出事。” 他知道新家大小姐在大外甥心里的地位,就算她人真的死了。如今,也只得这样安慰。 “对对对……我得去找她。”顾望舒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屋里走,“二舅,你去调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我一起过去。” 他第一反应很奇怪,猜想是夏勤那个老狐狸动的手脚,或者是其他的对手、政敌……毕竟,他为了接近皇上,取得其信任,杀了那么多人。无辜的罪戾的,都有。管他是谁,只要挡道,他来者不拒。 顾望舒不得不这样思考,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人太多了。 一件事情出现了,他会忍不住考虑前因后果,这样事事筹谋的习惯很累。但是,他改不了。 叶瑾泽愣了愣,看大外甥进屋换了官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顾望舒收拾利索,率先往前走去。虎子、云朵等都在后面跟着。隐藏在“合欢堂”暗处的几十名锦衣卫才显出身。 这是正二品大员出动时才有的排场…… 马车飞驶,叶瑾泽看着青年紧绷的侧脸,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他。 一到目的地,北城指挥史叶宁领人团团包围了广济寺。他是叶家的分支,论辈分该叫叶瑾泽一声叔叔。 顾望舒身姿如松,在云朵的带领下往出事地点去。 一路走来,众人纷纷退避。有眼力的,一眼便认出被锦衣卫簇拥着的青年是谁。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顾望舒。此人坊里名声很差,长得却是真的好看。 在阳光的照耀下,青年身材高大、穿绯色官服,容貌秀致如玉。太惊艳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新家人几乎全部出动……找了许久,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氏在一旁坐着恸哭,新德泽眼圈通红着,站在一旁安慰。 “大哥,大嫂。”顾望舒拱手行礼,敏锐地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新荷掉下去的地方……他没有发现姚锦溪。 新德泽回了礼,“荷姐儿还没找到。”他声音嘶哑,新家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 广济寺圆济方丈也出来了,他和顾望舒常有来晚,此时相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老衲招待不周,出了这等祸事。” “大师不必如此,您只需派几位最熟悉寺院地形的僧人即可。”顾望舒客气地说道。 圆济还是双手合十:“理应如此。”说话间,招手叫来几个年轻的僧人。 顾望舒二话不说,和叶瑾泽一起,领着人便往山下走。就算把这块地皮一寸寸翻过来,他也要找到她。 广济寺院的后山,漫山遍野都是人,官兵、新家护卫、锦衣卫等,“荷姐儿,新大小姐,新荷姑娘……”喊什么的都有。 广济寺被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无所事事的达官贵人都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请”进了禅房歇息。 “四叔。”新明宣满头大汗,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碰见了顾望舒,拱手行礼。他手里拿着探路用的长棍,已经找两个时辰了,依旧没见到妹妹的身影。 青年摆摆手,话都懒得说了。他越急躁,脸上的表情就越冷淡。淬玉的侧脸泛着莹白的光。 新德泽吩咐丫头们照顾好秦氏,带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也跟着下来找人了。女孩儿不见了,他也是心疼、焦灼的没办法。 新荷是被一阵阵叫喊声震醒的,她被姚锦溪从高处推下来时,耳边冷风嗖嗖,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刹那间,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浮上脑海,眼泪不知觉流下来了。 她还没嫁给四叔呢,真的不想死。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呼唤,往下坠落的瞬间,掉落到一个宽阔的石板上。由于从上至下的冲击力,她直接晕了过去。 新荷揉了揉脑袋,慢吞吞地坐起来,才发觉左脚.脚腕疼痛难忍……应该是摔断了吧,不然 怎么会肿的不亚于馒头了。 她勉强把自己挂破的衣服整了整,观察周围的环境。头顶上方能隐约看到阳光,左右两旁皆是深渊。她所呆的石板是被前后两座山夹在了中间,也就是间隙。 “我在这呢……”新荷咳嗽了两声,试着喊道。 第82章 她话音一落,“我在这呢……我在这呢……我在这呢……” 狭隘陡峭的山壁之间竟然出现了回声。 新荷闲暇时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一本杂书,主要写的是各地奇闻逸事。她当时觉得有趣,便偷偷拿走读了两天。上面有一个章节,就是介绍“回声”。大概意思就是说在某一个特定的范围内,声音会因为触碰到墙壁、距离、或者山谷,反弹回来。她看过之后,颇为不可思议,没想到竟在这里得到了验证。 也许,可以借助回声的连绵不绝来让外界发现她……新荷精神振奋了些,大声喊道:“喂,我在这里……” “四叔,父亲……” “……二叔,哥哥。” 她喊了一会,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嗓子有些嘶哑。许是漫山遍野找她的声音太乱太嘈杂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离找自己的人太远了,就算有回声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寒风阵阵,刮的新荷瑟瑟发抖,她精神高度紧张,快崩溃了。这个石板虽然能勉强支撑她的重量,但是体积很小,稍微不慎,就会掉进身后这万丈深渊。 新荷低头哭了一会,艰难地挪动左脚换了个坐姿。这个时候,没人能帮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远处的群山重叠,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新荷把锦缎刺绣荷花的荷包从腰带上解下来,咬破手指,用血在背面写了“新荷”两字,绑在自己的镂空金手镯上,尽力往两旁的山璧上扔。她人小力弱,已经尽量侧着方向了,不料还是掉进了深渊。 新荷沮丧了一会,不想放弃,依次把鞋子、头上的发带等全部写上血字扔了出去。管它会不会掉进深渊或者是怎么样,只要扔的出去,总是会多一分机会。 云玲是跟着第一批僧人下山的,几个时辰过去了,大小姐还是杳无踪影……她擦了把脸上的汗,坐在一旁的山路上歇息,无意中打量地形时,发现草丛里有一个金手镯,十分的眼熟。 她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走过去捡了手镯,上面系着绑发髻的青丝带,反面写了大小姐的名字。 “二老爷,二老爷……”云玲喜极而泣,跑向不远处的新德育,“我发现了这个。”说话间,把手里的物件递过去,磕巴道:“这是……这是大小姐的。” “哪里发现的,快领我过去。”新德育接过来,看了一眼,焦急道。 两人到了地方,新德育来回观察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两山间隙的深渊,他俊眉紧皱,回头交待小厮:“把四爷叫过来。” 小厮领命去了。 新荷把身上能扔出去的东西都用上了,连固定发髻用的紫玉珊瑚簪都没有放过……可能并没有什么用,玉这东西一碰石头就碎了……但是,她能怎么办。只能尽力为自己搏一把。 “荷姐儿,你在吗?” 有人正在对着深渊喊话,新荷一愣,虽然声音很小,她还是听到了,这是二叔的声音。 “二叔,我在这里,二叔……” 清脆的女声不断、重复着传了过来,新德育心里一喜,继续对着深渊喊道:“荷姐儿,你自己要小心,我马上找人来救你。” “好的……” 顾望舒领着锦衣卫过来时,正看到新德育对着深渊喊话,他走了过去,“二哥。” “四弟,您来了。找到荷姐儿了,在这边……”说话间,新德育指了指深渊。 顾望舒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众人靠后,身体都颤抖起来,他闭了闭眼,“荷姐儿,你在吗?我是四叔。” 青年浑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新荷的眼泪刷就流了下来,触不及防。她呜咽着回答:“四叔……四叔……”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种无法言明的依赖与信任让她泣不成声。 他的呼喊终于有了回应。顾望舒的眼圈慢慢就憋红了。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声音里都是喘息:“荷姐儿,你乖,保护好自己,我马上下去救你。” 他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对身旁的虎子哑声道:“去找铁抓钩和绳子,快!” 叶瑾泽皱眉望他一眼,没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虎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拿了一堆铁抓钩和行军用的钢丝绳。 这时候,新德泽、新明宣也围了过来,找到新荷的消息让他们都喘了口气。 顾望舒大致确定了新荷的位置,在腰上绑了钢丝绳就往深渊的方向走去。 叶瑾泽伸手拦住了他,愤怒开口:“你不能下去,太危险了,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青年摆了摆手,抬眼看他,淡漠道:“舅舅,我必须去!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新德泽心里一惊,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防佛要破茧 而出…… 叶瑾泽看着大外甥手背上隆起的青筋,知道他是动怒了。他沉默了一会,问道:“要是真出了意外,值得吗?以你如今的地位……” 顾望舒打断道:“舅舅,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当一个久处黑暗的人,看到第一缕阳光时的心情。” 他顿了顿,不再说话。 少年的时候,新家人无不欺他,辱他,谤他。连最低等的小厮都敢给他脸色瞧……剩饭馊菜不知道吃过多少。他一度以为,这一辈子可能就这样老死了。直到那个孩子的出现,无条件地帮他,敬他,信任他。凭借她最尊贵的大小姐之便,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也会想,他究竟何德何能呢?渐渐的,那个孩子的存在填满了他枯涸的内心。 大家只看到荷姐儿步步讨好他。他又何尝不是千万百计地讨她的喜欢。 “这世上,除了她,别人又算什么呢。”青年掰开叶瑾泽的手,用了铁抓钩。 叶瑾泽看着大外甥一步步下了深渊,吼道:“都给我滚下去,顾阁老出了事,要你们的狗命。” 几个擅长攀岩的锦衣卫,早绑了绳子跟着自家大人下了深渊。 顾望舒很谨慎,一直密切注意着深渊的动静,越往下走温度越低,简直像初冬的天气了。绳子又往下落了一阵,便清楚地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他试着喊道:“荷姐儿……” 果然,很快便有了回应,“四叔,我在这里。” 顾望舒压制着情绪继续往下走,约半盏茶的功夫,看到了披头散发、衣服凌乱的新荷。他胸口处闷的难受,又心疼又暴戾,眼神暗沉下去,转身和旁边的锦衣卫说话:“谁都不准扭头去看。” “是,大人。”整齐划一的声音。 “荷姐儿,你慢慢站起来,试着来抓我的手。” 新荷呆愣愣地盯着青年,不可置信的。她终于见到他了,这么久的紧张、折磨,对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禁不住眼泪便夺眶而出:“四叔,我害怕。” “乖,不怕,没事的。”顾望舒薄唇紧抿着,胆敢有人暗害她至此,当他死了吗?! 他用右脚登在山壁空隙处,伸了手去接新荷。 “四叔,我左脚.脚腕断了,站不起来……”小姑娘声音里添了哭腔。 青年闻言,脸色铁青,牙齿咬的磕嘣直响。他唤了锦衣卫帮忙,让他们围在石板周围,以防出什么 意外。 他单脚踩在一个锦衣卫的臂膀处,伸手揽了小姑娘的腰,一把抱在了怀里。 新荷搂着他的脖颈儿,劫后余生般哭了起来。 顾望舒单手抱着她,便往上爬,都来不及检查她身上的伤处。这个时候,保持体力是最重要的。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怀里抱着她,有些使不上力,他也快到极限了。 约半个时辰后,顾望舒才抱着新荷重见天日。他一露头,顿时被叶瑾泽一把抓住,拽了上来。鬼知道,刚刚他担心成什么样。要真是大外甥出事了……家里的老母亲第一个就会受不了。 新德泽看到女孩儿如此狼狈,右眼皮直跳。他解下身上的袍子,把女孩儿包了个严严实实。 “大哥,我们得赶紧回去,荷姐儿的左脚腕摔断了,必须马上医治。”顾望舒和新德泽说了一句,转身抱着小姑娘往山下走。 “舅舅,您去宫里请凌太医,他接骨最是拿手。”青年回头交待道。 叶瑾泽苦笑着点点头,得,还被指使上了。 新德泽明白事关紧急,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对着叶瑾泽拱手道:“叶大人,有劳了。” 叶瑾泽摆手示意不用。他又不是傻子,但看今日大外甥对这女娃的上心程度,便知道事情有异…… 以后,保不齐叶、新两家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呢。 第83章 众人抄近路下了山,叶瑾泽吩咐跟在身后的副将廖阔,“你去通知指挥史叶宁,让他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带回去。如果问起来,就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别的都不要提……” “是,末将领命。”廖阔拱手后,退下了。 顾望舒看着二舅骑马离去的背影,也抱着小姑娘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往新府的方向走。 后面跟了多辆马车,新德泽正在劝慰秦氏,“荷姐儿都找到了,别哭了。” 新明宣和二叔新德泽坐在旁边的一辆马车里,心事重重,四叔好像对妹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新荷在顾望舒的腿上坐着,依靠在他胸口,闻着熟悉的檀香味,眼眶热热的,“四叔,我想嫁给你。”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劫,她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顾望舒的手臂搂的很紧,过了会,摸着她的头发,应允:“……这两日,我便找人去提亲。”他本来还想着再过一段时间、等她再长大一点或者找个更合适的时机。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新荷。他只想紧紧地抓紧她,放在手心里。 身体的超负荷运作使新荷困倦不已,可她舍不得睡。偎依在四叔怀里,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浸透了他的衣袍。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哭过,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顾望舒看她这样哭,心里更是难受。他轻柔地帮她擦着眼泪,柔声哄道:“没事了。有我在呢。都过去了。” 新荷抬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竟有几条细小的血痕,想必是救自己的时候划伤的。看他不甚在意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小心问道:“疼吗?” 顾望舒低头打量她,叹道:“傻荷姐儿……”他拿着锦帕,把她咬破的手指缠了,问她:“你还记得,是怎么……掉下山崖的吗?” 新荷浑身颤抖了一会,掉落山崖的可怕记忆又袭上脑海,左脚腕已经疼到没知觉了。 顾望舒见她如此恐惧,忙抚她后背安慰道:“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想了。”就算她不知道是谁,他也一样能查出来。 新荷摇摇头,迷茫了一会,开口说道:“是姚锦溪,是她把我推下去的。”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上完香后,我出去广济寺院玩耍,偶遇她,然后坐在青石板上说话……她就把我推下去了。我看的很清楚。” 顾望舒眼帘低垂,没任何情绪的。熟 悉他的人,是最清楚的,他这个模样,分明就是怒极了。 心里的黑暗因子如何都遮掩不住,他身体僵硬着,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头吻了她眉心,“放心,我会把你今日受的罪加倍奉还给她。” 这件事情的发生,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他。那日,他根本不该用姚锦溪来刺激荷姐儿。反倒给不相干的人带去希望,伤害了他碰一下都舍不得的宝贝。 新荷不是圣母,被人这样无端的戕害她也会恼恨。何况她和姚锦溪近日无冤、往日无愁……此时听四叔这样说,就点了头。 “我会尽快请三媒六聘娶你进门……”顾望舒有些说不下去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以后,你不准离开我一步。一步都不能。”他用力把她揽在怀里,好久才声音嘶哑地道:“你这次出事,我实在是……” 新荷仰头去看他,四叔眉目如玉却满脸痛苦,发髻有些散了,绯色的官袍上都是泥土……这太不像他了。 四叔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稳如泰山的。为了她却变成这样……心突然就热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把头放到他脖颈处,什么话也没有说。 到新府后,顾望舒抱着新荷下了马车,大踏步进了“莲苑”。云朵、云玲紧跟其身后。 慧敏、慧文和一众丫头、婆子早听说了,此时在院子里等消息。看到大小姐回来都喜极而泣。 “趁着宫里的凌太医还没到,你们先去准备热水,帮她洗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顾望舒说话间把新荷放到西次间临窗的塌上,安排道。 云朵止不住地擦眼泪,领着人去抬热水了。谢天谢地,好在大小姐回来了。 新德泽早换了一套直缀,领着二弟、长子走了进来。秦氏慌忙去看女孩儿,搂着一顿大哭。 “顾阁老,这边请。”新德泽右手一伸,率先往东厢房走去。那里简单布置为花厅。 顾望舒点头跟上,荷姐儿要洗澡,他再留下,确实不方便了。 李氏也领着丫头、婆子们过来了。新老太太年纪大了,怕经受不住这消息,阖府上下便都瞒着她。 秦氏并丫头们一起帮着女孩儿洗澡后,换了家常穿的褙子。她看着女孩儿肿的黑紫的左脚,眼泪流了下来。 云玲用梳篦把新荷的头发梳顺,拿了碧玉缠丝明珠钗给挽了寻常的随云髻。 叶瑾泽和凌太医一到,就被顾望舒请进了西次间。事情 紧急,也不在乎什么外男了。倒是叶瑾泽很讲究,站在庑廊下,一直没进屋。 凌太医先望了望新荷的脸色,又把了脉,说道:“其他倒无妨,开几剂安神药即可。只是这脚伤拖的时间久了,有些严重,必须马上正位。不然就要落下残疾了。” 新德泽闻言,脸色变了,“那麻烦凌太医了。” “应该的,医者父母心。”凌太医挥手道:“闲杂人等都出去吧,人太多了对空气流通不好,也会妨碍到治病。” 说完话,他又加了句:“这孩子的母亲留下,再留下一个男的,待会正骨时会很疼,需要有人压制她,不能乱动。” 女孩儿已经十四岁了,又伤在脚部,待会要褪去袜子。新德育和新明宣肯定不行……新德泽刚要开口,顾望舒上前一步,“我来吧。” 叶瑾泽在门外听的清楚,嘴一咧,大外甥哎,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光各异。顾望舒咳嗽一声,解释道:“我身上有些功夫,知道怎么用巧劲压住她,减轻其痛苦。” 叶瑾泽无意间瞅着新德泽的脸色不善,赶忙进屋揽了他肩膀往外走,打着哈哈道:“我第一次来新府,这布置倒是很雅致。” 凌太医看众人不动,开口攆人:“都站着干什么,赶紧出去,耽误事。” 云玲和云朵一起,是最后走出房间的,出来的时候把房门掩上了。 秦氏看了顾望舒一眼,没说话,她很不赞同四弟留下来。但是,女孩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小脸上都是惊慌。她又没什么好办法……女孩儿刚受过一场大罪,随她吧。 第84章 凌太医隔着绫袜捏了左脚腕几处断裂的位置,抬头说道:“大人不必担心,只是骨折,还带了轻微的脱臼。正位后敷上草药,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谢凌太医。”顾望舒拱手。 凌太医吩咐秦氏把新荷的绫袜脱掉,然后打开了带来的药箱,道:“劳烦夫人,把这些白麻布用剪刀剪成段,宽十寸,长约一丈左右。六、七段就好。” 秦氏按照吩咐一一去做了。 趁着她去剪棉布的时候,凌太医示意顾望舒按住新荷的双腿,接骨时最介意病人因为疼痛而乱动。 顾望舒点头,翻身上床坐在了新荷身后,然后把她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探身,修长的双手按住了她的小腿。他日常训练臂力时,能单手提起四十公斤重的沙袋,控制一个小姑娘自然不是问题。 新荷被四叔困住,扑面而来都是他的热气,动一下都艰难。 凌太医再一次确定左脚腕骨折的位置时,她开始吓得颤抖了。 即将到来的疼痛使她手心发凉。 “荷姐儿,没事的,你别担心。”顾望舒试图放松她的心情,“等你左脚腕长好了,我领你去放风筝……” “真的吗?”新荷最喜欢去京都郊区放风筝,平时秦氏都管束的严格,只有二月二踏春的时候,才会由着她的性子出去玩耍。 “当然,四叔什么时候骗过你?”顾望舒看她一脸的向往,就微笑了下。 凌太医瞅着她的精神这会放松了,立即双手使力,“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接上了。他迅速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膏,桃木板。唤秦氏把剪好的棉布拿过来。 新荷疼的闷哼一声,大汗淋漓。她侧身趴在了四叔的肩窝处。一会儿,他的袍子就浸湿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或者两者皆有。 顾望舒反握住她,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等凌太医把她的腿脚固定住了,他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她背后放了迎枕,低语道:“荷姐儿,我不会放过她的!” 新荷靠在床头歇息,小脸煞白。 秦氏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女儿擦汗。 一切妥当后,凌太医收拾药箱,把开的药方递给顾望舒,“大人,按这个方子熬药,一日三次。忌吃辛辣食物。静养三个月即好。” 顾望舒点头答应着把人往外请,把方子顺手给了云玲 ,让她去刘大夫那里抓药。 庑廊下等待的丫头、婆子们见门开了,呼啦啦一群都进了屋。 新德泽让小厮拿了赏钱给凌太医,亲自把人送出府去。 顾望舒在庭院里站了会,看了眼新荷住的西次间,转身和新德育、新明宣告辞。他还有要紧的事情去做。 荷姐儿这无妄之灾,总不能白受。 “顾阁老,今天实在是麻烦您。留下吃过晚膳再走吧。”新德育挽留道。折腾了一天,这时侯已经夕阳西下了。 顾望舒刚要拒绝,叶瑾泽却开口道:“却之不恭。”开玩笑,午膳都没来得及吃,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叶瑾泽拽了一把大外甥,“……先吃饭。身体要紧。”说话间又和新德育说道:“你看跟来的这些锦衣卫……” “不劳叶大人担心,在下一定款待周到。”新德育低头吩咐小厮去大膳房传话,准备几桌上好的酒席。 新明宣拱手行礼,“四叔,叶大人,这边请。” 一行人往花厅走去。 晚风吹佛着人的面颊,带着阵阵凉意,秋天来了。 从新家吃完饭回去时,夜已深了,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 广济寺院发生的事情,一下午便传遍了京都。叶府众人也都听说了。 顾望舒一到“合欢堂”,就有婆子说,叶老太太打发人来了,让他回来后过去一趟。 顾望舒答应一声,进了一侧的净房,简单冲了澡后,换了一身家常穿的雅青色直裾。头发梳至顶端,形成抓髻,用白玉簪固定了。 他赶到“静安堂”的时候,叶老太太坐在正房里陪叶老将军在闲聊。两人年岁已高,身体都还硬朗,时不时的陪伴着说会话,也是乐趣。 “见过外祖父、外祖母。”顾望舒拱手行礼。 叶老太太让婆子搬杌子过来,笑道:“好孩子,坐下说话。” “听说荷姐儿出了意外,如今可好了?”等顾望舒坐下后,她又开口问。 “她的左脚腕摔断了,已让凌太医接了骨。” 叶老太太念声佛,“怎么好端端的会掉下山崖去?” 顾望舒没回话,换了话题敷衍过去。他不想让外祖母操心、疲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叶家和姚家来往甚密,若真告诉说是姚锦溪所为,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既然说了、会无用,那还不如不说。荷姐儿的仇,他顾望舒必定是要亲手报的。 老将军和顾望舒说了一会朝堂上的事,叹道:“你升官的速度太快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年少太得志,会摔跟头的。” 顾望舒没接话,给外祖母添了一杯牛乳茶。老人家年纪大了,睡觉前喝点这个,有安神、静心的效果。 叶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外孙,又知礼又孝顺,满意的不得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却听到顾望舒淡淡地道:“外祖母,我想让您去帮我提亲。” 叶老太太闻听此言,差点被牛乳茶呛着,慌忙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一旁的大丫头,用帕子擦了擦嘴,问道:“你是真心的?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新家大小姐。” “新家大小姐?”叶老太太有些懵,“哪个新家的大小姐啊?”平常的时候都没听外孙提起过,怎么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顾望舒笑了笑,淡定自如:“就是上次来拜访过您的荷姐儿。” “这,这如何好?”叶老太太一惊,说道:“那女孩是你侄女,还称呼你为四叔。” “我只是新老太爷收养的,和她并无半分血缘关系。” 叶老太太皱眉,想了一会,说道:“为什么非得是她呢?我看姚家的溪姐儿人就很好。你们这……怕是要遭世人非议啊。” 顾望舒的脸色暗沉下来,过了会,说道:“外孙非她不可。我从来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有些沉默。 听他们说话的老将军插嘴道:“这有什么难的?既然舒哥儿愿意,以他如今的身份,也没有旁人敢说什么闲话。” “如果觉得不妥,随便找一个理由散发出去不就好了,就说那孩子是咱们一早就看好的。只等她长大成人,定给舒哥儿。” 老将军看了妻子一眼,劝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外界不见得就有很多人知道、那女孩和外孙的关系。” 顾望舒亲自给老将军添了杯热茶,一脸笑意:“外祖父,喝茶。” 老将军笑着点头,示意妻子答应下来。外孙的性子像极了小女儿,一旦作出什么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他的身份在那里放着,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哪里还会容别人质疑。来和他们说,怕也只是通知一声。倒不如直接应允,让他真正的高兴高兴。女儿如今也不在了,就留下这一个外 孙,多疼些吧。 叶老太太叹口气,明白老将军的意思。她想起莲姐儿的婚事。当年,若不是他们执意不肯……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还落个客死他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此刻,莲姐儿的孩子也……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既然拿好主意,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叶老太太说道:“不过,三媒六聘,纳吉纳征都得按规矩来,不能凭白的委屈了人家女孩。” 顾望舒想起小姑娘的模样,点头称是,嘴角忍不住翘起来。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叶老太太看他那么高兴,脸上就多了几分真切。这孩子从来都不和她亲近,也不爱笑。和谁说话都是冷清的。如果,这女孩真的让他心里舒畅,那就娶。叶家又不是娶不起。 叶老太太心里藏不住事,和自己的大丫头一起,去西次间揣摩明天要找谁去新家提媒。 顾望舒难得来一次“静安堂”,这会心情又好,就陪老将军多聊了会。 “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和夏勤闹翻了。”老将军抿了口茶,问道。 青年“嗯”了一声:“他那人心胸太狭隘,又护短,手下皆干欺.男.霸.女的行当。” 老将军看向不远处的烛火,顿了顿:“夏勤年轻的时候,也是栋梁之材。不少为朝廷办实事。当年的青海之乱,还是他献策,才一举歼灭了敌人后方。不然,你以为他的太傅名衔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他这些年的行径,我也有所耳闻。许是年纪大了,耳根子变软的缘故吧。” 顾望舒说道:“皇上不见得不知道夏勤一党的所作所为,只是碍于少年时扶持的情分……” “舒哥儿,你明白就好。当今圣上的心智非常人所能比。他能从最不受宠的皇子,蛰伏多年,一跃成为东宫太子,便知一二。” “你呀,还是太年轻。无论夏勤他犯了什么事,只要当今圣上不处罚,就没人能动他。” “他依仗的,无非就是当今圣上的宠信!只这一条,满门荣华便保住了。”老将军说完话,起身去了西次间,这个点他该睡觉了。 顾望舒独自坐了一会,也起身离去。“合欢堂”花厅,他的心腹柳呈已经在等侯了。 “夜探姚家,有什么消息吗?” 柳呈拱手道:“姚阁老没什么异常……倒是姚家最受宠的大小姐姚锦溪,指使着丫头去姚家后门,好 像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柳呈一怔,“您没说让属下截了消息,属下就……”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跪下了。 顾望舒在圈椅上坐了,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扶手。这是他一贯想事情时的动作。 虎子端了热茶进来,和柳呈摇头,让他出去。 “主子,喝点茶水。” 顾望舒摆手,示意不用。他交待道:“去把江慎给我叫来。”这人是他眷养的幕僚之一,很聪明,对事情往往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第85章 虎子答应着去了。片刻后,身后跟了穿深褐色圆领袍、中等身材的男人。 “见过大人。”江慎拱手行礼。 顾望舒点点头,说道:“随意坐。” 虎子上茶后,退去门外守候。 花厅。烛火亮了很久。 次日一早,碧空如洗。温暖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空气十分清新。叶老太太吃过早膳后,坐着软轿去了长宁侯郑家。叶家和郑家是世交,郑老太太是她的手帕交、老姐妹了,身份又够,况且两人关系也好。请她去给外孙当个媒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新府后宅。 秦氏刚从女孩儿屋里出来,乳母许氏便慌慌张张地赶来了,“姑娘,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来府里拜访了,这会正在大门口等着呢。” “什么?”秦氏愣了下,他们和长宁侯府一向没有往来。 侯府高贵、世代璎珞,新家是高攀不上的。 “前院的婆子来「德惠苑」禀告的。” 秦氏一头雾水,领着丫头和婆子们去府门前迎了。 郑老夫人穿着绛紫色福寿三多长比甲,戴暗红色细绒抹额,灰白色头发整齐地梳了圆髻。左手腕戴了水色通透的羊脂白玉手镯。 秦氏笑盈盈地屈身行礼,搀了郑老夫人往“德惠苑”走去。新老太太日常礼佛,早说了不许人去打扰。 “……我和你母亲秦老夫人是常见面的,她说话风趣,我们常来往的。”郑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 秦氏回道:“是了,我也听母亲提起过您。”其实,根本没有。未免场面尴尬,她只得这样回应。 进正房后,秦氏让大丫头采月上新茶碧螺春。 郑老夫人喝了一口,笑道:“你这茶倒保存的好,味道很清冽。” “在家做女孩时,见母亲都用竹筒装茶叶,说是保鲜,我也就学了来。”秦氏解释道。 “瞧瞧,又得了巧宗儿。”郑老夫人和身边的大丫头说话:“记下来,回去就比照这个办法用上。” “是,老夫人。”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眼看着气氛活络了。郑老夫人开口道:“今日,老身冒昧打扰,是有事情要说。” 秦氏脊背坐直了,终于等到她说正事了。陪笑陪的脸都快僵了。 “老身是个直爽的性子,也 就不藏着掖着了。” 秦氏笑道:“就喜欢您这样的。”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早听说,新家的嫡小姐德才兼备,又是个孝顺的……实不相瞒,我是来提亲的。今个一大早,叶老夫人就来拜托我给她外孙提亲。这不,我赶着就来了。说亲的是镇国将军府的顾表少爷。如今的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叶府管的严,这孩子身侧更是干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 “咱们姐儿嫁过去,直接就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郑老夫人还要往下说,却发现秦氏的神情不对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氏完全惊怔住了,心里惊涛骇浪。顾望舒来求娶荷姐儿?这怎么可能呢?她有些混乱了。可是,平常的时候,他又确实对女孩儿很好。就像这一次,如果没有顾望舒,估计女孩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都愣住了。乳母许氏拽了下秦氏的衣袖。人家郑老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这,这……”秦氏镇静了会,说道:“女孩儿的亲事,兹事体大,我总要和婆婆、夫君商量下,再做决定。” 郑老夫人见她这样说,笑道:“这是一定的。也问问咱们姐儿的意思,可不能委屈了孩子。” 秦氏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无意识的发呆。 郑老夫人只觉得她很不对劲,以为是被镇国将军府和顾阁老的名号震住了,也不在说话,安静地喝茶。 她一路走来,注意新家的吃、穿、用、度。也确实觉得这样的家族配不上顾阁老,惊愕也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郑老夫人猛然想起叶老夫人离开郑家时交待的一段话,她仔细想了一会,还是劝了一句:“顾阁老虽然名义上是姐儿的叔叔。那也只是名义上的。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耽误了一段大好的姻缘。” 听她这样劝解,秦氏的思想稍微轻松些。她勉强笑着换了话题:“午时马上到了,不如留下吃个午膳?” 郑老夫人摆手笑道:“可不敢,我得赶紧回去,叶老夫人还等消息呢。” 秦氏见挽留不住,就起身送了郑老夫人出去。 回来后,她一人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塌上思量许久,才拿定主意。准备等新德泽晚上回来,先和他透一下话,看他怎么说。顾望舒自然是人尖子,二十出头能进内阁的,哪位是平常人。心智近乎妖。以他宠女孩儿的模样,女孩儿嫁给他,是 绝对不会吃半分苦头。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别扭。虽然郑老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一时还是有些别不过劲。 秦氏正一个人柔肠百结。李氏一脸着急地踏了进来:“大嫂,在不在?” “在呢,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她下榻去迎了。 “我今日回娘家看母亲,见了几位嫂嫂,她们竟然向我打听荷姐儿的事。说什么,咱们荷姐儿在广济寺院时,不小心摔下山崖,还故意赖了姚阁老的孙女姚锦溪……说荷姐儿道德败坏。”李氏喘了口气,说道:“我当场就怼过去了,说有人故意这样说的,诬赖咱们荷姐儿。” “再这样下去,荷姐儿的名声就毁了,她正是要说亲的好年纪……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的性格是绵柔了些,可她不傻,来回一想,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她冷笑道:“这真是贼喊捉贼了。姚锦溪一个小姑娘家,心肠当真歹毒。” 第86章 “姚锦溪?你怎么知道是她?”李氏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 “感觉。” 李氏噎了一下,这话接不了。 秦氏摆手唤了大丫头采月,说道:“拿着我的对牌,去请京都有头脸的夫人过来。就说新府下午摆了戏班,请她们看戏。” 采月答应一声,屈身行礼后,离开了。 “嫂子,你这是?”李氏一脸困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秦氏看了眼李氏,转身和乳母说话:“许妈妈,你去请京都最有名的戏班过来。”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乳母许氏带着几个小丫头也走了。 “二弟妹,还要麻烦你一件事。”秦氏在圈椅上坐了:“你把二房的丫头、婆子们都召集一下,下午都来戏场伺候……然后,闲暇的时侯,让她们不停、重复地说几句闲话——「咱们大小姐真是可怜,去广济寺院上香,竟然被姚锦溪无故推下山崖。现在左脚腕都摔断了,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还要被她倒打一耙。」” “嫂子,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 “信不信的都无所谓。让她们怎么可怜就怎么说,添油加醋的也行。”秦氏又说:“大房这边,我自会交待下去……” 李氏神情一凛,转眼便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呢,这事情简单。嫂子放心吧,保准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谢谢二弟妹,嫂子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定当重谢。” “咱们妯娌间,不说这个。荷姐儿是我亲侄女,岂有任她受别人欺负的道理。我虽然书读的少,却也知道新家是一体的,荣辱与共。” 秦氏不料她会说出这般话来,再言语时,便多了几分真心。 回二房的路上,品儿和李氏说话:“太太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大房修好了?” 李氏笑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次肯帮秦氏是因为两位哥儿。看二老爷的意思,扬哥儿是要科举做官的……” “以后,咱们有用着大房的时候。” 甬道两旁的月季都盛开了,花蕾绽开,姹紫嫣红。 “大太太这样做行吗?我觉得没什么用。”年儿插嘴道。 “你懂什么,这叫混淆视听。无论姚锦溪有没有推过荷姐儿,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她女孩家的名声也差不多 毁了。哪个大家族愿意娶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即便是谣传,也不会有人去冒这个险。” “再说,咱们荷姐儿左脚腕断了,这是事实。大家会更倾向于肉眼能看到的现状。” “或许这样做……荷姐儿的名声还能挽回一些。”李氏白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觉得她愚笨,不愿意再开口了。 午膳过后,新府开始热闹起来。秦氏指使着小厮在内院宴息处搭了戏台子,一应的瓜果、糖块也都准备了。 未时刚到,同胡同的周氏和太医院院史钱夫人相携过来了…… 秦氏带着丫头们去影壁迎了。 趁着时间还早,秦氏喊了李氏,媳妇张氏,陪着两人摸了几圈骨牌。 过了一会,新荷的外祖母秦老夫人领着大儿媳宋氏,三儿媳梁氏也来了。她听说了荷姐儿的事,特意来看望。 秦氏一见母亲,眼泪就落了下来,“姐儿左脚腕摔断了。” 秦老夫人心疼外孙女,闻言眼圈也红了,搂着女儿安慰了一通,往「莲苑」去。 新荷刚吃过药睡下,脸色还是苍白的。 秦老夫人进去西次间看了一会,对女儿说:“让她踏实睡吧,这孩子也是可怜,三灾六难的。赶明儿,给她打个长命金锁送来。”她回头和大儿媳说道。 宋氏恭敬地应了。 宴席处丝乐声起,好戏开场。 秦氏招手叫了采风过来,让她领着二位嫂嫂先去看戏。 宋氏和梁氏知道这母女俩有体己话要说,便笑着跟丫头走了。 “母亲,我有些事情要和您商量。”说话间,两人进了东次间,“上午的时候,镇国将军府来人了,给咱们荷姐儿提亲……是顾望舒。” “你是说,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顾阁老?”秦老夫人在榻上坐了。 秦氏“嗯”了一声。 “……这倒是门绝佳的亲事。你父亲在家时经常提起他,说年轻有为,心智了得。姐儿有他护着,日子就好过了。”秦老夫人抿口茶,看女儿低头不语,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你啊,还是心事重。他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只要他肯对姐儿好,有什么不可以的。” “对了,我今个来还有一件事要说,外面都在传姐儿诬赖姚家小姐,具体是怎么回事?” 秦氏恨恨地开口,“姚锦溪胡说八道,我看就是她把荷姐儿 推下山崖的,反而是咱们的不是了。” “不过,我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秦老夫人叹一口气,说道:“你做事慎重些,她爷爷毕竟是姚阁老……流言如沸,白白糟蹋了荷姐儿的名声。世家大族里最是重视这个的。” 秦氏低头没吭声。她何尝不知道这个,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姚锦溪小小年纪,心计深沉的可怕。 “……欣姐儿,母亲是活一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荷姐儿没有个亲生的兄弟,总是不太妥当。你百年之后,要想她衣食无忧,顾阁老是最好的人选。”秦老夫人拉了女儿的手。 秦氏望着母亲满头的白发,想到她古稀之年了,还得为自己操心,心里一酸,不自觉便答应下来。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个下午的时间,京都圈子里就传开了,什么姚锦溪故意推人家女孩儿掉下山崖……什么小小年纪心机叵测……外表纯良内心邪恶等等。 这和姚锦溪传出去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城北姚家大院。 姚老太太也得了消息,气得砸碎了最喜爱的一套粉彩销金玉环。她认为新家在故意造谣生事。她的乖乖亲孙女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像外面传的那样……好恶毒的心思,竟用这样的方法来败环溪姐儿的名声…… 新德泽从衙门回来后,换了常服,去「德惠苑」用晚膳。 “夫君,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秦氏有些犹豫。 “说吧。”新德泽看了妻子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 秦氏把顾望舒给新荷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新德泽起身站起来,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秦氏看着夫君,重重地点头:“是真的。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亲自来提的亲。” 新德泽突然想起昨日顾望舒对女孩儿的态度,他总觉得不对劲,原来问题在这里……他还真是愚昧,竟然一直没想到。 顾望舒在整个朝堂都地位超然,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夏首辅。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要表示做他的女婿?太恐怖了。 新德泽在正堂踱来踱去,晚膳都吃不下了。他问了妻子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又问问女孩儿的状况。许久后,开口道:“……还是先了解下女孩儿的意见吧。”阖府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他想多疼她些。 “如果她愿意, 我们也没什么说的……” “母亲那边……”秦氏欲言又止。 他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来处理就好。” 是夜,月明星稀。新德泽去了“念慈苑”,和新老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他表情复杂地走了出来。 …… 郑老夫人从新府出来后,先回了趟长宁侯府,吃过午膳后,才坐着软轿去了叶家。 「静安堂」里,叶老太太一早便等着了。 “老姐姐,你别担心。我瞅着新家是一准愿意的。”郑老夫人笑着说道。 叶老太太让人给她倒茶,“这就好。你不知道,舒哥儿也是个牛心古怪的,都过了弱冠之年,还迟迟不娶妻。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姑娘,老婆子总是要操心不是。” 郑老夫人笑起来,夸赞道:“顾阁老是个有本事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姐妹俩坐着说了许久的话,眼瞧着天黑了,郑老夫人才告辞离去。 寒夜阴森、万籁俱寂。 临近荒郊的一处小酒馆,亮着一盏松油灯,光线昏暗。 顾望舒在正堂坐了,自斟自饮。 乍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虎子的声音传来,“主子,人带到了。” “进来。” 木板门“咯吱”一声开了。虎子和柳呈两人扛着麻袋走了过来。 顾望舒倒了杯酒,闲散地靠在圈椅上,示意他们把麻袋打开。 姚锦溪嘴里堵着破布被放了出来。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双手还被绑在一起。害怕的浑身发抖,很狼狈的样子。 “姚姑娘,好久不见。” 姚锦溪是大家小姐,从小娇养着长大的,没有人敢这么粗鲁的对待她。手腕已经疼的没知觉了。 “……是……你。”她趴在地上,好久,才勉强坐起来,呜呜地开口。 虎子看了眼顾望舒的脸色,走过去,把她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 姚锦溪的口水都流了下来,羞愧的在肩膀处蹭了蹭,惊慌道:“你为什么要派人抓我?” “为什么?姚姑娘这是明知故问吧。”顾望舒很淡漠。 “……我真的不知道。” 顾望舒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那好,我来给你提个醒。广济寺院这个地方你不陌生吧?新大小姐是如何摔下山崖的? ” 姚锦溪心里一惊,脸色有些变了,声音弱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和新大小姐也不熟悉。” 顾望舒伸手叫了柳呈过来,“姚姑娘有些迷糊,给她灌些醒神的东西。” 柳呈答应一声,从腰间摸了个白色瓷瓶。不容分说地捏着姚锦溪下巴,口对口倒了进去。 姚锦溪挣扎不过,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拼命用手指去抠喉咙,想要吐出来。干呕个不停。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有京都第一美人的风采?连个乞丐都不如了。 “姚姑娘省省心吧,这□□一个时辰内生效,到时候你会肠断肚破而死。”顾望舒玩味一笑,起身走到她面前,问道:“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或许就不会死了。” 姚锦溪抬头去看他,依旧是秀致如玉的脸。此刻她却像见了魔鬼一样,声音都发颤了:“……我爷爷是姚阁老,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觉得,我会怕吗?”他近乎优雅地弯下腰,嘲讽道:“姚姑娘,别浪费时间了,你可耗费不起。” 姚锦溪想起了新荷的脸,恨意涌上心头,都怨那个贱人,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脑子一热,她不管不顾地:“你猜对了,就是我把她推下山崖的。听说她没死,还真是命大啊。” “对于做过的事情,我从来不后悔。” 顾望舒平静极了,慢吞吞抽出柳呈的挎刀,去掉钢铁制成的刀鞘,用刀背对准姚锦溪的左脚腕就剁了下去。 “咔嚓”、骨头应声而断。 姚锦溪尖叫着晕了过去。 顾望舒把挎刀还给柳呈,走到桌边把一壶冷酒拎了过来,泼了姚锦溪一脸。 片刻后,姚锦溪醒了过来,疼的浑身抖如筛糠。 “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新大小姐的左脚腕断了,你自然也免不了。”顾望舒不再看她,交待柳呈:“快马加鞭送她去广济寺院,同样的地点,推她下山崖。” “若是她死在半路,你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柳呈嘴一抽,几步走到姚锦溪面前,点了她穴位,装进麻袋扛着就往外跑。 马蹄的“踏踏”声,很快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第87章 凌太医医术高明,几天后,新荷的左脚腕就慢慢开始消肿了。她最近吃,喝、睡都在床上,养的全身骨头都酥了。 这日,吃过早膳后,秦氏来看望女孩儿。 “怎么不躺下歇息?绣这些做什么,仔细伤眼睛。”一进门,就看到她靠着床头绣荷包,花样是竹叶青。 新荷一笑,拉了秦氏的手:“整日里都歇着,歇的好累。” “胡说……我从来没听人说过,歇着还能劳累的。”秦氏在床沿上坐了。云朵倒了茶水递给她。 “母亲,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屋里好闷。”新荷笑着撒娇。 “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好好呆着,最少也要养足三个月。”秦氏坚决拒绝了。 她问了云玲、云朵关于新荷的状况,什么进饭香不香,夜里睡觉怎么样……事无巨细,一样也没放过。 新荷原本还安静地听她们说话,慢慢就觉得画风有些不对。母亲“热情洋溢”地交待她的两个大丫头,让每天给她加顿餐,连配料都准备好了。有山药炖猪蹄,雪梨鲜奶炖木瓜,豆浆炖羊肉…… 这些东西,她前世和赵渊定过亲后,母亲也让人煮给她喝。后来才知道是女子用来滋.阴养颜,丰.胸的佳肴。 “母亲。”新荷脸一红,她和四叔的事情,秦氏前几日就来征询过她的意见了……得知她是同意的时候,秦氏还静默了许久,应该是不情愿的吧。 如今,不知为何倒像是很满意这门亲事了。 秦氏听女孩儿唤她,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和丫头们说话。女孩儿长大了,身姿开始变的窈窕,再着意调养一下,就更完美了。 终于交待完了,秦氏摆手让她们下去准备,她还有些私心话要嘱咐荷姐儿。 这时候,乳母许氏挑帘子进来通禀:“姑娘,城北姚家老夫人来拜访,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 “姚家?”秦氏反问了一句,立即起身往外走。坏了她女孩儿的名声,还敢登门,还真当新府没人了。 新荷招手叫了母亲的大丫头采风,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姚大小姐失踪了……奴婢也是偶然间听大老爷和太太闲聊时知道的……”采风说完,屈身行礼,退了出去。 姚锦溪失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新荷秀眉紧皱。 离新府大门不远处有一顶藏蓝色软件,四周站了几个丫头、婆子。秦氏直接走了过去,语气不好地:“姚老夫人既然来了……不露面吗?” 她话音一落。一个身穿深褐色长身褙子的老妇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表情很疲惫:“新夫人如此盛气凌人,想必教出的女孩儿也很出众吧。不然,我孙女儿怎么能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信口雌黄,你姚家孙女儿不见了,和我们新家有什么关系?”秦氏冷笑道:“姚大小姐才是德学出众,把我的女孩儿推下山崖后还反咬一口,胆识着实让人敬佩。” 姚老夫人抚了抚胸口,开口道:“我今个过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溪姐儿确实不见了,已经六天了……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只想问一句,新家有没有暗害过溪姐儿?” 秦氏抬眼看她,眼神的锐利丝毫没有掩饰。 “姚老夫人这话还真是说笑了,你当我们新家是开衙门的?想暗害谁就暗害谁。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诬赖人也不是这个说法。还是说,姚家经常干这样的事,所以你才说的这么顺口?” 姚老夫人刚要说话,秦氏摆手打断了,“姚锦溪的事情和我们无关,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话一说完,她便领着丫头、婆子们进了新府。 “太夫人,现在怎么办?”站在轿子一侧,穿水红色比甲的丫头问道。 姚老夫人佝偻着腰进了软轿,许久后,说道:“能怎么办呢,回府吧。秦氏眼神坦荡荡的,她没有害溪姐儿。” “太夫人,您别担心,大老爷已经报官了,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大小姐的。”一个婆子安慰她。 姚老夫人苦笑了声:“报官?咱们大老爷自己就是当官的,有什么用呢。溪姐儿这会,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着,像是要下雨了。 又过了两天,镇国将军府请的媒人上门了,还是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顾望舒和新荷互换了庚帖,亲事也就正经定了下来。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下人们管不了主子的事,也不敢乱说话,只觉得大小姐和四爷是郎才女貌,十分的登对。 李氏领着两个儿子特意去了大房,一个劲夸新荷嫁的好。 新明宣得知消息后,倒没有说什么,和妻子张氏一起送了二千两银票过去,说是给妹妹添嫁妆的钱。 最奇怪的是新老太太,她好像彻底沉迷于 佛堂,亲孙女儿的亲事是一句也不问了。 纳吉礼一过,叶老太太携着大儿媳妇蒋氏亲自来了趟新府,和秦氏唠了一下午,把迎亲的日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八。 随后,顾望舒准备好的聘礼也由镇国将军府抬进了叶家。 新德泽和妻子秦氏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看聘礼单子,折合成银子足足有一万两。 “这,这真是大手笔啊。”新德泽咽了口水,女婿真是舍得。这么多的银钱估计镇国将军府也贴补了不少。 “嫁妆的事情,我们要着重添些,虽说不可能有这聘礼多,也不能太少了。不然,女孩儿嫁过去会被人家看不起的。”秦氏说道。 “是是……我去和二弟商量一下。”新德泽一迭声地点头,拿着聘礼单子走出了「德惠苑」。 秦氏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看着这么多的聘礼,心放到了肚子里。顾望舒既然这么舍得,想必也是看重荷姐儿。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就要嫁了,心里着实不好受。要不是出了姚锦溪那一档子事,女孩儿的名声不如原来好了……她真的要再留两年的。 居住在同一个胡同里,赵尚书家怎么会不知道新府的事情。周氏为了大儿子的秋试,严令阖府上下,关于新大小姐的亲事,谁都不许多说一个字。她也以勤学为借口,让夫君劝导着大儿子尽量在书房苦读。 赵渊虽然觉得父亲、母亲的行为有些怪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马上就要秋试了,他自己也很紧张。 女子出嫁前穿的肚兜,中衣是需要自己绣的,新荷被拘在「莲苑」,每日里就是做女红。反正,她左脚腕伤着,也只能待在屋里。倒也没觉得太无聊。闲暇时,还把那个花样是竹叶青的荷包绣好了,准备送给四叔。 新荷出嫁之前,顾望舒来了趟「莲苑」。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秦氏的,竟然放了他进来。 云朵、云玲看见姑爷来了,机灵地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了出去。 顾望舒走进西次间,意外的发现小姑娘倚着大迎枕打盹,左脚腕用被褥垫高了。穿着家常的雪荷色斜襟褙子,头发松松地挽了丫髻。 ……小半个月没来看她了。 他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到罗汉床前。弯下腰打量她。 小姑娘脸色圆润了些,更加白皙了。眉毛细长,颜色比较淡。睫毛是卷翘的,也很长。鼻子小小的。唇尖微微 翘起,看着像微笑的模样。十分的温柔、恬静。 顾望舒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她的齐眉额发……竟然惊醒了她。 小姑娘睡的有些迷糊,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说道:“我做梦了吗?”怎么四叔突然站在眼前了,他穿了件月牙白直裾,眉目如画的。 顾望舒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一手小心地穿过她腿弯,一手扶着她的后背。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新荷猛然升高、被抱离罗汉床,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搂了他脖颈,彻底清醒过来,“四叔?” 她眼底的惊恐逗笑了顾望舒,他出言安抚:“别怕,丫头们都不在。我和大嫂……”他咳嗽两声,改了口:“我和岳母提前说过了。她同意的。再说,我也是正经来和你商量事的。” “商量事?”新荷脸一红,怎么这会子就叫上岳母了。 “是,我想重新置办套宅院,当作新房用。你觉得怎么样?”顾望舒抱着她在西次间踱步,小姑娘像是重了些。 新荷想了一会,摇摇头:“我没什么意见,你决定就好。”四叔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 顾望舒看她像小猫确定地盘似的,闻了闻自己,然后趴在肩窝处不动了。便更怜惜了些,又问:“你喜欢热闹吗?” “……喜欢。”新荷抬头看他,热热闹闹的多好啊,难道他不喜欢吗? “那好,我知道怎么做了。”顾望舒低声和她说话:“成亲之前,我不能再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着,等我来娶你过门。” 新荷点点头,没说话。离婚期越来越近,她觉得很不真实,甚至忐忑不安了。 顾望舒不敢多呆,又略坐了会,便去了前院。岳父还在等他过去…… 微风穿过槅窗吹进西次间,带着扑鼻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新荷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低下了头。 第88章 十月中旬,赵渊以秋试第二十名的好成绩金銮殿面圣,赐二甲进士出身。赵家上下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新德泽领了长子新明宣特地去赵府恭贺。 赵章德多精明的人,听小厮通禀说新家父子拜见,领着赵渊就迎了出去。新家大小姐如今和顾阁老定了亲,也就相当于攀上了镇国将军府,身价今非昔比了,他自然不敢得罪。 金榜名传四海知,太平时合称男儿。 今天是赵渊最开心的日子,十年寒窗苦读到底有了结果。叶辰宇、新明宣等几位好友都来了。大家开怀畅饮,喝了不少酒。 晚上的时候,赵渊去了正房,跪下给父亲、母亲磕头,“儿子不负期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氏眼泪就流了下来,上前把儿子搀住,说道:“渊哥儿,好孩子,快起来。” 赵章德看着长子,也是一脸的欣慰。这孩子的名次比他当年考的还要好。 赵渊在圈椅上坐了,和周氏说话,“母亲,儿子想让您去新家提亲……”他现在功成名就,新家应该也没什么可挑剔了。 周氏一愣,没想到儿子直接说了这样的话。她抿了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章德咳嗽几声,说道:“渊哥儿,你一直在国子监苦读,最近三个月几乎都不在家……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想着你要秋试,就没有和你提。” 父亲、母亲的神色太奇怪了,赵渊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荷姐儿定给了镇国将军府的表少爷——顾阁老。”周氏心里也不好受。因为这件事情,她和秦氏的关系都疏远了。 “什么?”赵渊差点从圈椅上跳起来,“怎么可能?顾望舒是她的四叔啊。” “当年,顾阁老只是寄养在新家,和荷姐儿并无半点血缘关系。更何况,这次是叶老太太看上了荷姐儿,亲自去给外孙提的亲。你秦伯母考虑后,也就同意了。” 母亲说的每一个字,赵渊都不相信……顾望舒对新荷不报任何私心,全凭长辈的意愿成婚。那根本就不可能。他二十岁出头就进了内阁,如果不是心计无双,怎么会有今天的位置……一想到此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乞巧节的那场相遇了。他当时对荷姐儿的态度就令人怀疑。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娶她。 “站住!”赵章德见长子起身往外走,厉声喝道。 “我要去见她。”赵渊头也没回。 “混帐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拦下。” 赵章德的护卫从暗处出来,几下就按住了他。 “母亲……”赵渊挣扎着喊道。 周氏眼圈红了,她劝长子:“听你父亲的吧,我们惹不起顾阁老。世家里多的是好姑娘。母亲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赵渊绝望地:“可是,我喜欢她啊。” 赵章德嗟叹一声,摆手:“把少爷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好好看守。”这孩子被他养的太天真了,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家族、名声都不顾了。 周氏拉了拉夫君的衣袖,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瞅瞅你生的好儿子。”夫妻这么多年,赵章德第一次说了重话,“赶紧在世家里,给他找个媳妇,门当户对的就成。别的要求都没有。” 周氏喃喃地点头,她即心疼长子又不敢违背丈夫。嫁到赵家的前一晚,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出嫁从夫,不能违抗…… 明月当空,赵渊独自坐在书房,一杯接一杯地灌白酒。新荷的身影防佛就在眼前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她。只是,喜欢就是喜欢。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特别熟悉,像前世就认识似的。 他很想娶她,疼惜她一辈子。 ……现在没机会了。 大丫头灵芝进来给大少爷送酒的时候,竟然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哭,很压抑的。肩膀一直在抽搐。她吓了一跳,立即跪在地上。 “滚出去。”赵渊把酒杯砸向槅窗。 天亮时,赵渊做了个决定,他要找个机会见见新荷。 他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顾望舒。 日子进入腊月的时候,他等来了机会。 那天,下着雪。他和新明宣一起从翰林院角门出来,直奔新府。看管他的护卫只看到新府的马车从眼前驶过,也没看见大少爷,便不在意。 新荷的左脚腕完全好了,和大丫头云玲一起,去后花园看新开的腊梅。 “荷姐儿,过来。”新明宣喊了一声,和赵渊一起在不远处的八角亭站了,“她马上就嫁人了,本来不该再见你的……有什么话就一次性说明白吧。” 新明宣知道好友的心思,如果能就此解开他的心结,他愿意帮他这一次。大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应该也无碍吧。 话虽然这样说,新明宣却丝毫不敢怠慢,在几步远的松柏旁站了。 新荷听到喊声,转身就怔住了。她看见了赵渊。 这是定亲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又看到不远处的大哥,大约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去旁边守着,要是有闲人过来,就想办法提醒我。”新荷低声和云玲说话。 “奴婢遵命。”云玲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新荷打量了赵渊一眼,他身形高大、穿着青袍鹭鸶的补服,和前世一样,进了翰林院。她屈身行了正礼:“见过赵大人。” 赵渊俊眉紧皱,她对他如此生分了…… “起来吧。这个时候不该来见你的。”赵渊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清明一片:“你和顾望舒定亲了?” 新荷低声“嗯”了一声,突然想起前世新家落魄时,他上下奔走的模样。 这么好的人,即使她不喜欢,也值得被善待。 “……你是真心的,想嫁给他?”赵渊问道。她在他面前站着,身穿鹅黄绣如意纹小袄,长高了许多。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 新荷抬眼看他,回答的异常坚决。她希望赵渊能找到一个和他相匹配的姑娘,好好过日子。 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心口处突然疼痛起来,赵渊伸手捂住,看着她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大雪连续下了几天,呜呜泱泱的。 新荷坐在临窗的塌上发呆,她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前世的事情……患得患失的。 秦氏领着丫头们挑帘子走了进来,和女孩儿说嫁妆的事情。红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白玉石雕牡丹花八面屏风、黄梨迎门柜、珊瑚流光阁帘、千叶攒金嵌红宝石凤凰头面、嵌白玉铜镜等等。大到陪嫁的田庄、铺面,小到簪子、手镯。林林总总的统计了,凑够八十担的嫁妆。 秦氏是府里的宗妇,什么陪房,女孩儿要带几个丫头,统统都要操心,忙的焦头烂额。 镇国将军府是大家族,带过去的丫头、婆子们必定要十分的伶俐省事,这样才能帮衬到女孩儿。 “母亲。”新荷偎依在秦氏的怀里。 “这孩子……好好的这么感伤做什么。你长大了,嫁的又好,母亲心里高兴。”秦氏眼圈红着,拍了拍女孩儿的后背。她这一辈子过得都不好,菩 萨保佑,女孩儿的日子要顺顺当当的。 秦氏哄了女孩儿好一会,才起身走了出去。她还要和夫君再算计一下,看看嫁妆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日子一天天的过,快极了。新荷瞧着迎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紧张的饭都吃不下了。 亲迎前一天,秦氏派了云朵、慧敏过去镇国将军府,为新荷安床。 新家热闹非凡,接了请帖的人几乎都过来了。自从新家和镇国将军府联姻后,来往的人便多了。外祖母秦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也来了。倒是没看见秦念云。新荷前世的时候和她的关系还不错,这一世却很少见面。 叶家的催妆盒子也送来了,全猪、全羊、各式礼品。还有整套的凤冠霞帔、大红盖头。 吃过晚膳后,秦氏来看女孩儿。还没说两句话,母女俩就哭作一团……秦氏是心疼女孩儿早嫁。新荷是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恐惧。 丫头们去请了秦老夫人,这才劝住。娘仨坐着说了好久的话。 第二天,寅时一过,云玲就把新荷喊醒了。 片刻后,秦氏领着全福人来给她梳头。她穿着长身莲纹缎褙,一脸笑意,看着女孩儿又欣慰又心酸。全福人请的是张静蝶的亲姨母宋氏,如今的广陵侯夫人,儿女双全,双亲俱在,她穿着绛紫色的祥云长褙,端庄又富贵。 过了一会,外祖母秦老夫人、二婶母李氏、大嫂张氏等也到了。 云玲服侍着新荷梳洗后,宋氏接过梳子给她梳头,这孩子头发又细又柔,看着很让人怜惜。她绾了倾髻,用赤金莲花头簪给固定了。 秦氏房里的梳妆丫头来给她上妆。 “荷姐儿的眉毛很淡,你多描几次。”秦氏交待道。 “是,奴婢遵命。”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到了。 前院正堂外,新德泽领着新德育、新明宣站在前面,身后跟的是秦家的三个舅舅。 同胡同的赵章德父子,太医院院史钱大人,还有新德泽在户部的同僚都来了。 赵章德一直密切注意着儿子赵渊,就怕他心劲上来,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新府大门徐徐开了,顾望舒穿着正二品的吉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宇轩昂的两人。一个是兵部尚书叶瑾泽,另外一个则是文化阁大学士凌舟。都穿着正二品的官服。 顾 望舒几步到了新德泽面前,跪下磕头。 新德泽虚扶了一把,说道:“起来吧。”这可是他的阁老女婿,跪来跪去的,累着了他可怎么办。 双方的人彼此见面寒暄,又吃了早晨席面。新家放了一挂鞭炮后,新明宣背着妹妹,送上了花轿。 新荷的嫁妆浩浩荡荡地抬出新府,绕着京都走了一圈,进了镇国将军府。 半个时辰后,新荷抱着宝瓶被人搀护着下了轿子。一路鼓乐齐鸣、吹吹打打地进正堂,拜了天地。 她头上顶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紧张的左手一直在发颤。 “别怕。”新荷被送进新房的时候,顾望舒手牵红稠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很奇异的,她的心安稳下来,跟着他往前走去。 顾阁老的洞房没人敢闹,大家只是象征性地观赏完挑盖头、撒帐、喝合卺酒……就出去吃酒席了。 云朵、云玲相视一笑,退去外间,把门关上了。 顾望舒回头去看.坐在床塌上一身大红喜服的新荷,容貌柔.媚到惊人。他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终于把她娶回来了。 新荷抬眼看他,慌乱无措。四叔嘴角含笑,她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乖,我先出去,一会就回来。你不舒服的话,先洗簌一下。”顾望舒揉了揉她额发,轻声道。 新荷点点头,看着他开门出去了。 她长出一口气,不知名的慌张快把她憋死了。 云玲、云朵带着一大帮丫头、婆子们进来,先给她行了礼。然后服侍她把风冠、喜服去了,洗了脸,换了件正红的长身褙子。 新荷一天没吃东西,也是饿坏了。她让云玲拿些吃的过来,随便垫了垫肚子。 外面宾客如云,吵嚷的很厉害。 一切刚收拾妥当,便听到外边有丫头给四叔请安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顾望舒进了西次间,摆手说道。 以云朵、云玲为首的丫头、婆子们屈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四叔,我来给你脱衣服。”新荷本来是想说,我来服侍你换衣服,嘴一哧溜,整句话都变了。 明知道她大约是说错了话,顾望舒却忍不住笑,“好啊,你过来。” 新荷的小脸烧到通红,有什么可笑的,她不就说错了 一句话吗。 顾望舒看着小妻子低头走过来,才到他肩膀高,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身量那么小。他不忍心逗她了,笑道:“你歇会吧,我自己来。”说话间,拿了换洗的衣物,进了旁边的净房。 隐约的水声传来,新荷望着大红的鸾帐,被褥……心跳的“扑通扑通”。 顾望舒沐浴后从净房出来,竟看到她倚着床头睡着了。也难为她,今天确实是很累人。 这时候,戊时已经过了。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下来。宾客也都散去了。顾望舒帮她把缎鞋脱了,抱着她放到拔步床的里侧。 新荷一直是半睡半醒的,被他一抱,顷刻睁开了眼。猛然想起母亲给她压箱底的那些册子,小脸腾的红了。 母亲还说,让她多看多学上面的姿势和动作……以备于伺候夫君。 “醒了?”顾望舒轻柔地掀开里侧的大红鸳鸯被,把她放了进去。起身,吹灭了两盏烛火,屋子里顿时便暗了下来。 他起来把幔帐放下,侧身坐到床沿上。 小妻子的眼睛瞪得乌溜溜的。清楚的倒映出他整个人。里面有恐惧,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的眼神很澄澈,像一汪清水……顾望舒被诱.惑了,慢慢低头吻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气息紊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有他的,也有她的。 新荷闻着四叔身上淡而柔和的皂香味,身体放松下来,陷入了绵软的被褥里。 时间彷佛静止了。 许久,顾望舒放开她,掀了自己的被窝,躺进去。 新荷思忖了会,洞房花烛夜就这样结束了吗?怎么和母亲说的完全不一样?还是说她的表现四叔不满意? 她虽然是重生的,可前世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啊。 新荷偷偷睁开眼睛,去看躺在一侧的四叔。他额头上出汗了,两只手掌也紧握成拳。天气这么热? 她想了想,把身上的被子掀开,钻进了他的被窝。 察觉到小妻子的动作,顾望舒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他是体谅她年纪小,怕伤到……她这是干什么?顾望舒磨了磨牙。胳膊却不受控制地拦了她细腰,带进怀里。 光线昏暗,新荷抬头看他,四叔的头发只松松在头顶挽了小攥,鬓发还有些湿润。他眉眼如玉,轮廓分明,微笑起来,是惊心动魄的好看。俊美如天人。 小妻子眼神里的孺慕鼓舞了顾望舒,他摸索着把她褙子的盘扣解开了,然后是中衣的系带……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嘴角处。 新荷敏.感地发觉到危险,要往一边躲。顾望舒抓了她两只胳膊,把她紧紧的控制在自己怀里。 随即,分开她的双腿,低下了头。 新荷惊怔了……画册上没有这个动作啊。 然后是灼热的刺痛感…… 动作很柔和了,她还是疼的流下眼泪。 吻落在了眼角。 她疼,顾望舒也疼。额头的汗“啪嗒”落了下来。 再往后,身体深处有些酥麻,但更多的还是疼痛。 漫长的时刻,终于过去。顾望舒把她搂在怀里好一会,声音嘶哑着唤人抬热水进来。 云朵、云玲指使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来,倒在净房的桃木浴桶里。 “你们俩留下服侍夫人,其他人都出去。”顾望舒看了眼云朵、云玲,说道。 第89章 众人屈身称是,几个婆子低头往门外去,云朵、云玲则站在一旁等候。 顾望舒整理了身上的直裾,挑开鸾帐,把昏昏欲睡的小妻子抱去净房,放到桃木浴桶里。 新荷的双腿被掰的有些合不拢,骨头也酸痛……一进入热水,便舒服的谓叹出声。 顾望舒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招手把两个丫头唤了过来。 云朵和云玲有些局促,还好姑爷立即出了净房。 云玲看见姐儿腰间的青、红印记,吓了一跳,慌忙拿了白麻软布,浸湿热水,替她热敷、擦拭。 顾望舒在床头倚着,闭目养神。刚刚他有些失控,明知她年纪还小,却…… 要更怜惜些的。 净房里,四周都点着红烛,光亮耀眼。 沐浴后,云朵取了大红的主腰、襴裙服侍她穿上。 新荷清醒了些,打着呵欠吩咐道:“你们下去休息吧,今个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跟着我去敬茶。” 两人笑盈盈地称是,退出净房。 新荷蹑手蹑脚地走去床边,看到四叔紧闭着眼,以为他睡熟了。刚要说话,他睁开了眼睛,看她一会,揽腰抱上了床,“睡吧。”她圆润微露,肩膀白皙如雪,又穿着大红颜色的衣服,实在是…… 他决定离小妻子远一点。 两人重新躺在床上,顾望舒侧着身子睡在外面,离新荷远了一段距离。 新荷疲累一天,实在是困极了,头一挨枕头就香甜睡去。 顾望舒转过身,看她好久,爱怜地亲亲她眉间,连人带棉被都搂进怀里,也沉沉睡去。 冬季夜短,天很快就亮了。 霞光把槅窗上的高丽纸染成红色,太阳初升在东边。 新荷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四叔的怀里躺着,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住他。 ……太尴尬了。 她悄悄的往后退了一下,想要离开。 有声音在头顶:“别动。” 顾望舒睁开眼,低头去看小妻子,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去吻她的红唇。 大早晨的……这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不过,新荷真的不敢再挣扎了。那样烫人的东西抵在腿上…… 呼吸渐渐热起来。顾望舒咬牙、起身去了净房。 新荷抚着胸.口,长出气。快要吓死了……她出声唤了云朵、云玲进来服侍。 顾望舒换了簇新的绯色直缀从净房出来时,发现小妻子身穿正红缠枝花刻丝褙子,坐在锦缎杌子上由丫头馆发。他去靠窗的塌上等她。 新荷沉默了会,开始打量新房。昨天紧张的要命,都没敢抬头看。房间挺宽敞。红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的旁边安置了红漆描金彩绘妆台,上面贴着双喜。床尾左侧是黄花梨八仙立柜。正对面,紧挨槅窗摆放的是茉莉长塌,两边放着云纹小几,用红绸铺了。左面小几上有一对大红白梅瓶,右边是一套青花白玉茶具。 净房和西次间交接处陈列着六扇喜鹊登枝屏风……能遮掩下视线,这一点倒是想的周到。 一会儿,丫头、婆子们来请安了。为首的周婆婆原先是秦氏屋子管厨房的,女孩儿出嫁,就给了她,另外还带了几个漂亮伶俐的陪房。慧敏、慧文依旧是二等丫头。其余的就是叶府准备的了。 “以后,近身伺候还由云朵、云玲、慧敏、慧文来做。厨房的事交给周婆婆。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找云朵、云玲。她们无论怎么安排,都要听从……”新荷起身训话。 顾望舒坐着喝茶,觉得小妻子装大人的气势还挺足。 众人屈身称是。 新荷摆手让她们出去,上了早膳。两人略吃了几口,便起身往外走。这时候,该去给叶老太太敬茶了。 等出了门,新荷才发现住的地方叫「秋水居」,是三进院落里的第三进,上房五间,左右各有耳房、厢房,前后有倒座房。她是去过叶府的,好像并没有这样大的院子。 顾望舒看她疑惑,便解释道:“这是我新置办的,和外祖母家仅一墙之路,内院有个小门,过去之后就是叶府了。”说话间,他领她上了抄手游廊,又过了夹道,果然看见了黑漆的小门。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在旁边守着,看见两人屈身行了礼。 两人穿过小门,顾望舒又说道:“第二进是我的书房,旁边厢房是幕僚、护卫们住的地方。第一进养了些死.士,府里的小厮、管家也都住在那里。你没事的时候,不要往前院去。如果觉得无聊,就去找外祖母聊天。” 他看小妻子的眼睛又乌溜溜的,揉了她额发,笑道:“荷儿,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身边总会不太平的。就连我自己,也练了些护身的功夫。” “……不要怕我。”他的声音很艰涩 。 新荷摇摇头,去牵他的手,示意自己不怕。她想了想,问道:“我也要学功夫吗?” 顾望舒惊愕后又有些想笑:“不用。我总会保护你的。” 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到了「静安堂」。新荷来过叶府几次,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这一次是以外孙媳妇的身份…… 她发怵的厉害,手心都出了汗。 顾望舒知道她有怕生的小毛病,低声哄她:“别怕,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往院里走,一路两行的婆子、丫头纷纷行礼,都知道这是表少爷携新媳妇来拜见老太太了。 到正房门口了,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很是热闹。有婆子进去通报,随即便出来请让两人进去。 叶老将军身穿家常的青色圆领衫,头发胡须都白了,看着精神倒很好。叶老太太穿着深兰色的缎褙。两人在太师椅上端坐、笑逐颜开。 顾望舒和新荷跪在地上,接过一旁丫头递过来的茶水,“外祖父/外祖母,请喝茶。” “好孩子。”两位老人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放到身侧的小几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们,让起来说话。 “过来……”叶老太太招手把新荷叫到身边,拉着她:“比着原来长高了些,可怜见的。舒哥儿要是欺负你,和我说,我帮你收拾他。”这孩子太瘦了,身量还没长开。模样是标致的,看着就很温柔。 新荷脸一红,点了头。 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蒋氏说道:“来大舅母这里。”说话间,让丫头把两支金簪给了新荷。 “谢谢大舅母。”新荷屈身行礼。 “这孩子,是个知礼数的,我喜欢。”蒋氏笑道。 一圈人认下来,新荷得了不少礼物,也散去不少。叶府家大业大,孙子孙女都多。顾望舒在小辈里论行第挺高的,大家都得叫一声二表哥。来给二表嫂请礼、问安的自然不是少数。 叶辰雪和她说话还是冷冰冰的,不过也开口称呼了表嫂。 众人笑着说一会话,顾望舒看她不那么胆怯了,便和叶老将军一起,往前院去。 眼看着午时到了,叶老太太让人在「静安堂」的庭院摆了两桌席面,和新荷一起吃了顿饭。 席上,叶老太太和新荷紧挨着坐了,和她说话,“舒哥儿生性孤僻,你要多担待。他是真心 的看重你。当初,在我面前说了许多好话让帮忙去提亲。” “这孩子,父母去世的早……又难得张口要什么,我答应后,第一次见他笑的开怀。” “方才见你二人一起过来,舒哥儿那么平和满足,老太婆就知道把你娶进门这件事是做对了……” 新荷微微低了头,说道:“外祖母,我知道了。” “好孩子。”叶老太太开口道:“你们年轻人贪睡,我都知道……你也不必日日早起,给我请安、问候,闲暇时过来说说话就好。” 新荷“嗯”一声,就近给叶老太太添了碗甜粥。 午膳后,众人说了会话,也就散了。叶老太太年纪大了,有午休的习惯。不好打扰。 新荷和云玲、云朵一起往「秋水居」去。路过夹道时,被叶辰雪拦了。 “表嫂好。”她阴阳怪气地行了礼。 新荷没说话。 “怎么,嫁进叶家很开心吧?开心到连话都懒的说了。” 新荷笑笑,疏离地开口:“我嫁进的是顾家,连宅院都是分开住的,和叶家只是亲戚关系而已。叶大小姐不会是忘了吧?” 叶辰雪被堵的无话可说,“你如此伶牙俐齿……我可不是对手。” “叶大小姐客气。” “姚姐姐失踪这事和你有关系吧?”叶辰雪咄咄逼人:“先别急着否认……女人的感觉一向都很准。” “你感觉准不准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新荷说道:“我对她是否失踪丝毫不感兴趣。你如果真的认准是我做的,去京兆衙门报案啊?” 叶辰雪望着转身离去的新荷,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什么人啊,如此没礼貌。报案?说的轻巧。别说只是怀疑,就算真的是她,有二表哥在,别人也不敢动她分毫吧。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她的大丫头颖儿说道。 “回什么回?你眼睛瞎了?看不到我心情不好啊。真是的,谁让你跟着我出来的,一点也不如宁儿聪敏……”叶辰雪抱怨道。 宁儿是她的另一个大丫头,长得俏丽不说,也特别的会哄她开心。 颖儿听大小姐这样说话,低头不吭声了。 第90章 前院花厅,顾望舒陪叶老将军和几个舅舅说话。 “连舒哥儿都成家了,我真是老了。”叶老将军感慨。 叶辰宇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祖父,这样的话,您天天都要说。无论什么事,您后面总要加一句‘我老了’……” 几人哈哈大笑。 叶老将军笑骂道:“浑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连我你都敢打趣了。” 又说笑了一阵,顾望舒推说有事,准备起身离去。 叶瑾泽喊住他,两人去了旁边的厢房说话。 “……姚阁老前几日找了我,旁敲侧击地问他孙女儿的事情。”叶瑾泽抿了口茶水,面无表情:“姚家和叶家是世交,关系一向不错。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心里也不好受。” 顾望舒抬头去看叶瑾泽,二舅是叶家最聪明的人,应该猜出这件事情和他有关系了。 “说说吧,是不是你做的?” 顾望舒冷淡地开口:“是我做的。她该死!” “你……”叶瑾泽有些被惊住,他猜想出姚锦溪的失踪和大外甥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是他做的。 “到底是为什么?姚阁老为人厚道,平常对你也多有提携。姚锦溪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儿,从小亲自教养长大的。” 顾望舒抬步走到门口,背对着叶瑾泽站了:“你问我为什么?姚锦溪心狠手辣,因为自己的私.欲把内人推下山崖。那天的情形二舅也看见了……我不用再解释了吧。”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叶瑾泽没说话,他在艰难地消化事实。很难想象,姚锦溪他是见过的,娇滴滴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那么狠毒的事? “二舅不相信?”青年“哼”了一声,“我堂堂一个东阁大学士,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说谎。” “……”他并不是不相信大外甥,而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叶瑾泽俊眉紧皱:“你不怕姚阁老知道真相后,报复你吗?他姚家在朝堂根基深厚,想动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二舅觉得我会怕?”顾望舒说完,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叶瑾泽苦笑着摇摇头。依大外甥的性格,还真的不会怕。只是,他这个做人家舅舅的,总得想办法帮忙自家人才是…… 顾望舒刚出了厢房不久,被叶辰宇拦住 了。这些表兄弟里,他们俩算是亲密的。 “你要干什么?”青年的脸色有些不好。 叶辰宇“嘿嘿”一笑:“二表哥……我想去看望二表嫂。” 青年停下脚步,认真打量他一眼。叶辰宇穿着杭绸竹叶青直裾,容颜姣好,明媚天成。简直比女子还精致了。 顾望舒慢慢摇了头:“不行。”话一说完,便往前走去。 “哎,二表哥,为什么不行?作为表弟,拜访拜访表嫂是正常的吧……”叶辰宇加快步伐去追。 “她很累,你改天再来。” “什么叫她很累?”叶辰宇突然笑了:“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望舒忍无可忍,“叶辰宇,你要是再敢跟过来,信不信我让你去刷马?” “二表哥……”叶辰宇哭丧着脸站在了原地。他怎么敢不信? 上个月五弟叶辰皓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表哥。硬是被父亲压着刷了十天的马。现在,他远远看见马圈就会吐。 顾望舒进「秋水居」的时候,新荷正指使着丫头、婆子们搬东西,忙的热火朝天。他大致看了看,好像是她带过来的那些嫁妆。 “四叔。”新荷刚喊一声,就改了口:“夫……君,你回来了。”称呼他为夫君,她很不适应。不知道他什么感觉,她自己反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望舒像是被取悦了,嘴角翘起,揉了揉她的额发。 新荷躲了躲,干什么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在家时母亲、哥哥也喜欢揉她的额发,“你吃饭了吗?” 顾望舒摇摇头。 “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新荷走到他面前,仰脸问道。他个子可真高啊,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她好像才到他肩膀高。 小妻子很关心他。这个认知让顾望舒的心里暖烘烘的,他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仍然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想吃你……”这是他的真心话。 新荷瞬间红了脸,这还是她认识的四叔吗?怎么变成这样,这样……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早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哈哈哈……”顾望舒看她的模样,大笑出声,又怕她恼,笑了一阵便忍住了:“我的意思是说,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那,那我去给你做吧。” 顾望舒把她按在怀里,“傻荷儿。”小妻子看起来有点笨,他说什么她好像都信。 新荷趴在顾望舒的脖颈处,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无意识地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阳光透过槅窗照进屋里,洒下一片温暖。 新荷蓦然有些心神恍惚,她想起前世时自己的结局,心有些凉。眼泪掉了下来,她要是真的死了,四叔一个人要怎么办呢?他那么好,对她又用心至诚,她舍不得。 “怎么了?”怀里的小妻子浑身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望舒抱着她坐在榻上,捧着她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新荷只是摇头,扑到他怀里,不说话。 良久,她开口道:“我怕,有一天我会死。” “傻荷儿……你不会死的,四叔发誓,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顾望舒去吻她脸上的泪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陪着你去。” 新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此生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91章 她的泪水真多啊,吻都来不及……顾望舒低叹一声,伸手把她按在怀里,辗转堵住她嘴唇,十分激烈的一个吻。 小妻子像是被他吓住了。眼睛乌溜溜的。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看。泪水盈盈挂在睫毛处,柔媚到让人产生错觉的暴.戾……狠狠占.有。 终于不再哭了。 新荷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四叔对她很好,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简直是宠溺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少年时,她常帮助他有关系……无论怎么样,他如此对她,她也应该有所回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顾望舒觉得自己的自控力要失陷了,她年纪还小……他准备就此放过她。 新荷暗暗鼓足勇气,主动搂了他后背,试探性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捅了马蜂窝。 顾望舒秀致如玉的脸出现了一瞬的狰狞,气息浓重起来。他抱起她往床边去,鸾帐放了下来。 …… 新荷想起前一晚上的疼痛,汗毛都立了起来,往床角躲去。 都到这时候了,顾望舒又不是圣人,自然不容她逃脱。 顾望舒无可置疑地把她拽到身下,压了她双手,沿着下巴往上吻去。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耳垂边,新荷的心热切地跳动起来。 他低声哄她:“相信我,乖,不会再疼了。” 中衣的系带很快解开了,露出大红莲生贵子肚兜……很快,两人便情陷其中。 虎子有事情来找主子,被云玲拦在门外,“……先回吧,待会我和二爷说,你来找过他。” 顾望舒在叶家行第为二,成家后,顾宅的下人们就称呼他二爷了。 虎子一愣,看了眼紧闭的槅窗,登时便明白过来。端正的四方脸上都是笑容。他“嘻嘻”笑道:“有劳姑娘了。” 云玲的脸有些红,转过身去,没吭声。 云雨过后,顾望舒亲自抱了小妻子去净房,事事亲力亲为。 新荷累瘫在浴桶里,想到自己刚刚哭着求要的画面,羞的头都不敢抬。 两人收拾干净后,顾望舒换了家常的玄色直裾,又从黄花梨八仙立柜里翻出粉浅银红锦缎对襟长褂给新荷披上,才打横抱起,往拔步床走。 闻着熟悉的皂香气味,新荷往他怀里拱了拱。 顾 望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妻子,她大约是困了,秀气地打着呵欠。也怨自己,明知道昨日劳累,今天又早起……偏偏还拉着她荒唐。 顾望舒把小妻子放到被褥里,哄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好好进去守着,夫人醒了让人去前院书房通知我。”他走出正房,吩咐一旁站着的云朵、云玲。 两个丫头屈身应是。 “二爷,方才虎子来找过您……”云玲说道。 顾望舒点点头,往前院走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再过两天就是年下,府里下人们都很忙碌,杀猪、做豆腐、蒸馒头、包饺子等等。周婆婆虽说是管厨房的,但云朵、云玲毕竟年轻、夫人又一团孩子气,她有时候也帮助她们一起管理内院。 顾望舒刚到书房,便看到虎子在门外侯着,见到他,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双手交给他:“严公公托人送过来的。” 顾望舒接过来,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自言自语:“……丹药这么快就没有了?”他脚步顿了顿,进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个鎏金盒子,给了虎子,轻声说道:“把它交给严公公。” 虎子“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顾望舒唤住他,又交待一句:“我记得库房有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你找出来一起送过去,就说我提前给严公公拜个年。” 虎子应是退下,往库房方向去了。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着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像一片片芦花。 新荷下午的时候并没有睡很久,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就醒来了。她制止了丫头去前院叫顾望舒,让她们帮着自己把嫁妆规整下,日常的必需品都拿了出来。 酉时一刻,新荷嘱咐慧文去小厨房一趟,让周婆婆准备晚膳。 庑廊下有小丫头隔着布帘通传,说二爷过来了。 顾望舒挑帘进来,拍拍身上的雪花,往西次间走。他的小妻子在茉莉长塌上坐着发呆,小小的一团。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四叔。”新荷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她还是习惯于这个称呼,喊夫君的话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喊得出口。 顾望舒也不介意,揉了她额发,也在榻上坐了,“什么时候睡醒了?怎么没见丫头去叫我?” 新荷点点头,说道:“怕耽误你忙正经事。” 她望着外面,向往 地:“雪下的好大……”其实她更想问,能不能出去玩雪。 顾望舒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这几天不要出去,天太冷了,会冻伤你的。” 新荷瘪瘪嘴。 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们,都低下了头。 片刻后,周婆婆领着人把饭菜送来了。云朵招呼着摆在了东次间。 新荷挣扎着从顾望舒的腿上滑下来,和他一起往东次间去。 “好丰盛啊。”新荷皱皱小鼻子,在圈椅上坐了,“真香。” 檀木方桌上摆了清蒸鲈鱼,红烧肉片,水煮大虾,红枣莲藕排骨汤,还有几样时令青菜。 “香就多吃点。”顾望舒拿过勺子,先帮她舀了碗汤。 新荷眯着眼笑:“谢谢四叔。” 旁边站着伺候的水月闻言,去看夫人。哪里有夫妻之间称呼四叔的。而且还让二爷给她盛饭……太没有礼数了。 她和水音是叶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原先指给二爷时,她们都是欣喜的。叶老太太尽管没有直接说明,她们心里却也明白。这是暗地里指给二爷做通房的。 谁知,一进了「秋水居」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二爷疼宠夫人,旁的丫头连一眼都不看。更别说召见她们了。 水月心里羡慕,却从来不信二爷会独宠夫人,哪家的猫儿不偷.腥…… 因着她和水音是叶老太太指派过来的,夫人也高看一眼,并不让她们去做粗使的活计,在「秋水居」依然是二等丫头。只是近身的事情,从不让她们伺侯。 新荷对于四叔夹过来的鱼肉、大虾来者不拒,只是不喜欢吃青菜,高高地堆在面前的碟碗里,都冒了尖。 “姐儿……”云玲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夫人,你多吃些青菜,对身体有好处。” 新荷摇头,“我不想吃。” 云朵也忍不住开口劝:“你忘了刘大夫说的,吃这个能长高。”哄小孩的语气。 新荷脸一黑,过了年她虚岁都十五了,又不是孩童,这样的谎言太小儿科…… 顾望舒正在给她剔鲈鱼,听她这样说,把筷子放下了,摆手让丫头们都出去。 几个有头有脸的丫头,屈身应是,走了出去。 顾望舒没说话,淡淡地瞥她一眼。 新荷一激灵,觉得四叔可能生气了,忙坐 端正了。她心里还是会怕顾望舒,这种从骨子里带来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 “把青菜吃了。”顾望舒声音很浅。 “……”新荷苦大仇深地瞅了瞅青菜。实在是不想吃,淡而无味。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顾望舒身边,拉了他的衣袖:“四叔,我吃青菜会头疼的。”声音软嚅着和他撒娇。 顾望舒气笑了,这种逻辑……和她的丫头骗她有什么区别。他顺势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新荷猝不及防,不自觉搂住了他脖子。他胸膛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她身上。很舒服的感觉。 顾望舒一手揽住她,一手把她的碟碗端了过来,夹了青菜放到她嘴边:“你要是不吃的话。”他磨了磨牙:“我亲自喂你……” 新荷愣愣地看他。 “你不信是吧?”顾望舒说完,把青菜放到自己的嘴里,作势低头。 新荷瞪大眼,结结巴巴的:“……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我吃。” 顾望舒见她妥协,表情很是遗憾。却也放开手让她下去。 新荷立刻端着碟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咬着牙吃青菜。 一会儿,丫头们进来收拾碗筷。 云朵一眼便看到碟碗里的青菜没有了,她以为是夫人倒掉了,抬头又看见夫人一脸的沮丧,顿时明白过来,和云玲相视一笑,这估计是二爷的本事。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新荷洗簌后,由云朵服侍着上床歇息。 “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顾望舒和屋里的丫头们说了句,转身进了净房。 西次间置了地龙,也有炭盆。烤的暖融融的。 新荷盯着大红的鸾帐,想到这两天的亲密……脸腾的红了。四叔哪哪都对她好,就只喜欢在这件事上欺负她。 没容她思考多久,便沉沉睡去了。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 顾望舒换了中衣从净房出来,才发觉她睡熟了。秀气的眉头皱着,好像是不太舒服。他弯腰亲亲她额头,吹灭了西次间的烛火。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夹杂着大风,簌簌生响。 瑞雪兆丰年,是个不错的预兆。顾望舒心想。 第92章 次日新荷醒来时,卯时已过。 由于下雪的关系,槅窗上贴的高丽纸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明亮极了。 新荷侧过头,发现四叔还在睡觉,气息很轻。 他长得真好看啊,眉毛如同水墨描画的,睫毛又长又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到嘴唇时,又停住了。 “怎么停了?”顾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新荷羞愧的往被褥里躲,偷看别人还被察觉,真是丢脸。 顾望舒身手利索,抓着她胳膊,搂进了自己的被窝。 早晨的男人是惹不得的,她不知道?! “四叔……”新荷求饶。 顾望舒翻身压住,亲她的下巴。 “四叔,疼。”声音很委屈。 “哪里疼?”顾望舒侧身把她抱在怀里,摸索着检查。 新荷抿了唇,小脸红如晚霞。这要怎样开口说? 顾望舒见小妻子低着头,也不说话。更急躁了。一手挑着她下巴,“说话。” “……” 新荷被逼迫的没办法,嗫嚅道:“那里……” “哪里?” 看着小妻子难以启齿的模样,顾望舒茅塞顿开,他挑开鸾帐,伸手在床头的多宝阁里拿出一个碧色玉瓶。实在是怨他,动作孟.浪都不知道和缓些。 “这是?”新荷见他进来,问道。 “躺好,我给你抹药。”顾望舒耳根红了。 “……”新荷有些懵,那里还能抹药? “这是宫廷秘.药,很安全,你不用担心。”顾望舒耐心的同她解释。 “……”这根本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吧。 顾望舒把小妻子从被窝里拽出来,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挖了些药膏。掰开小妻子的双腿,低下头去。 空气渐渐凝固了。 新荷身子瑟缩着,额头上出了细汗。 顾望舒也不好过,他抹完药,径直往净房去。 新荷独自躺在床上,等凉凉的药劲都下去了,才叫云朵的名字。过来挑鸾帐的是慧敏,她屈身笑道:“云朵姐姐在小厨房给您看补汤呢。”说话间,去柜子里选了件月柳色织锦妆花褙子,白色月华裙。 “补汤?”新荷好奇地开口。 “归芪乌鸡汤,是二爷安排下的,说是给您补气血。” 新荷一愣,他如何知道这些常识……又是什么时侯安排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慧敏服侍她穿衣、梳洗,又手巧地帮她绾了圆髻燕尾,用一对赤金花叶发簪固定了。 “夫人,您的额发有些长了。”她帮新荷画眉时说道。 “额发长的太快……你给我修短些吧。稍微露出一点点眉毛即可。”新荷找了把剪刀递给她,“不然,过完一个正月,就要扎眼睛了。”京都有一个习俗,正月里不让修头发。 慧敏答应一声,从袖口处拿了帕子,让新荷遮住脸。以防碎头发落下来。 慧敏经常帮新荷修额发,技术高超,三两下,就好了。不长也不短。 新荷在铜镜里端详了会,觉得很满意。 顾望舒换好衣服从净房里出来,摆手让慧敏把早膳摆上。 “四叔。”新荷去牵他的手,两人一起往东次间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像冰雪琉璃世界。院里的下人们都在扫雪,忙的热火朝天。 新荷猛然想起一件事,招手叫了慧文,“你去内院打个招呼,凡是花朵上落的雪都不要动。” 慧文屈身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见四叔的眉宇间有些疑惑,便笑笑道:“我看院子里有许多花草,下一整夜的雪,必定累积了不少。收集些洁净的装到罐子里,埋到地下。到明年夏天,用来煮茶,最是清冽好喝。” 顾望舒揉她的额发,“随你的,别冷着就好。” 这时候,云朵、云玲端了补汤进来。 早膳后,新荷和顾望舒一起去“静安堂”给外祖母请安。虽说叶老太太强调了不需要晨昏定省,但是新荷刚嫁进来,一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正房里欢声笑语,蒋氏的大儿媳郑氏领着两岁半的儿子叶昆鹏陪着叶老太太说话。 “鹏哥儿,来,到曾祖母这里。”叶老太太拍拍手哄他。这是叶府的嫡长孙,又长得白净俊秀,她喜欢的不得了。 小昆鹏刚学会走路,一摇一摆的像个水鸭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笑成一团。他本来是往叶老太太方向去。听见身后有声音,便转过身子去看,大概是幅度太大了,竟往一侧歪去。刚进屋的新荷吓了一跳,忙紧跑几步,把他搂在怀里。 郑氏 出了一头的汗,大过年的,小祖宗要是摔着,可了不得…… “谢谢二弟妹。”她接过儿子,道了谢。 新荷莞尔一笑,“大嫂客气了。” 顾望舒俊眉紧皱,她刚刚怎么跑那么快,也不怕摔倒。 两人给叶老太太请安。 “起来,坐着说话。”叶老太太笑道。 旁边的婆子搬了缎面的杌子过来。 “这孩子,出门也不穿个大氅,冻着了怎么办。”叶老太太嗔怪道,说话间又去训跟来的云朵、云玲:“都不知道规劝主子……” 两个丫头忙屈身应是。 “外祖母,不妨事,您摸摸我的手,都是热的。”新荷笑着去牵叶老太太的手。 “……怪道,你倒热乎乎的。”叶老太太笑了,又去说顾望舒:“你总是比她大了几岁,要多关心着。” “外祖母说的是。”顾望舒恭敬地点头。 郑氏陪着坐了一会,见祖母和外孙、外孙媳妇说的热闹,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借口离去了。 “有个事是要和你们商量的。”叶老太太说道:“按理说该是三日后回门,你们的时间却赶的巧,刚好是大年初一。我和你们外祖父商量了,想着把日子改到大年初二,刚好也是闺女回娘家……你们觉得怎么样?” 新荷看顾望舒不说话,只得开口道:“全凭外祖母安排,我们没意见。” “好孩子。”叶老太太刚夸了一句,又埋怨道:“出门也不知道戴个兔儿卧……还露着这么长的脖颈,真的不冷吗?” 新荷笑着回道:“外祖母,真的不冷。” 天下的老人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家孩子穿的暖,吃的饱,健健康康的。新荷知道叶老太太和善,心里便亲近了些。 过了一会,叶辰宇和五弟叶辰皓来给叶老太太请安。进门便看到了顾望舒。叶辰皓有些怵,急急忙忙给祖母请过安,又给顾望舒夫妇行礼,然后就告辞走了。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这孩子,进了国子监还如此冒失……”叶老太太摇摇头。 第93章 “五弟的性格是最稳妥的……”叶辰宇意有所指,扫了顾望舒一眼,呵呵笑着给新荷行礼,“见过二表嫂。” 叶辰宇的长相很明媚,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灿烂耀眼。是和顾望舒完全不同的类型。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两人都十分的好看。 新荷镇定地回了礼,起身站在四叔的身后。 叶辰宇和叶老太太说了一会话,眨眨眼情,抬头去看新荷:“二表嫂,改日我去府上拜访,好不好?” 新荷一愣,点点头。 顾望舒的眼神在叶辰宇身上虚无缥缈地转了一圈,不吭声。 “这就好,你们是亲的表兄弟,要常来常往。”叶老太太笑道,她最喜欢儿孙们兄友弟恭的模样。 “对了,听你母亲说,她娘家表妹的女儿十六岁,长得好看,女红也好……”叶老太太问孙子:“你相中了没有?” “祖母,我还不想成亲……” “胡说,过了年你都满十八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鹏哥儿都生出来了。”叶老太太一脸的严肃。 这样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礼表。叶辰宇尴尬地笑道:“好,都听祖母的。赶明儿我就去街上划拉个漂亮姑娘,给您当孙媳妇。” 三少爷说话太风趣了,一屋子的人都抿着嘴笑。 等出了叶老太太住处,新荷和顾望舒说道:“四叔,能不能把咱们院子里挂些红灯笼,过年嘛,又喜庆又好看。” 顾望舒揉了揉她额发,“好,我回去就让人布置。” “谢谢四叔。”她惯常被他这样宠着,笑盈盈的。进了角门,穿过抄手游廊,往「秋水居」去。 云朵和云玲正拿着青绿并蒂莲花双耳罐子,在接白玉兰花瓣上落的雪。见两人进来,纷纷屈身行礼。 「秋水居」庭院,划分成左右两侧,用两排冬青隔成甬路。连接第二进院落的是一个月亮门,有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守着。 左侧种了株腊梅,开的极好,花瓣是淡黄色的。其余零散是各种类型的花,有直接栽种地上的,也有盆植的。各用青色石砖围了。倒也错落有致。 右侧放着两个墨色大缸,里面养着指尾粗细的金鱼。缸里还养了些金钱草,难得绿莹莹的。四周摆了几盆白玉兰,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洁白或浅粉的六瓣花朵,迎着风雪开放,雅致极了。 顾望舒整了整衣摆,轻声道:“我先去书房一趟,处理些事情,你回屋歇着吧。” 新荷点头,望着四叔的背影远去了,转身往西次间去。 有人陪她说话的时候还不显,一冷清下来,她就开始想念母亲。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些天都是她离开秦氏最久的日子。家里的李姨娘和王姨娘个个都不是善茬,没有她陪伴着,母亲一个人怎么挨呢。新荷叹了口气。 慧文年纪小些,性子也跳脱。她见夫人不太高兴,便建议道:“庭院开了许多腊梅花,咱们去剪些吧……”在新府的时候,夫人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说话间,她指了指长几上摆的一对白瓷染青花小矮瓶,“用那个装最好看。” 新荷没什么兴致,懒洋洋地倚坐在茉莉长塌上。摆手示意她不想去。 “夫人,您喝茶。”慧敏端了茶水过来。泡的是茉莉香片,清香幽远。 新荷接过,喝了两口,吩咐道:“你们俩去剪些腊梅,给叶老太太送去吧。” “是,夫人。”两丫头领命去了。 不大一会,慧敏抱着一捧腊梅枝回来了,笑道:“夫人,慧文已经把叶老太太的那份送去了,这是剩下的。” 西次间放的有炭火,热气一熏,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新荷有了精神,和慧敏一起,修修剪剪,把那对白瓷染青花小矮瓶盛了水,腊梅插进去。放到茉莉长塌两旁的小几上。 “好看。”慧敏拍手赞道。 新荷想到她六岁那年,也是冬天,也是下雪的时候,她让丫头送梅花给四叔……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嫁给了四叔,还真是世事难料。 新荷伸手捧了一只花瓶往外走,说道:“我去前院书房,给四叔送去。” 慧敏忙跟在她身后:“夫人,让我拿着吧。” 新荷摆摆手,主仆俩走过抄手游廊,出了月亮门,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前院。这里多种植松柏、竹子,看着就意境苍远。 在小厮的指引下,她们往顾望舒的书房去。 虎子在门口把守,见她过来,忙请安道:“夫人怎么这会过来了……奴才去通报一声。” 新荷点头,在门口等候。她环顾四周,发现厅堂和书房是相通的,五间上房,左右厢房。和「秋水居」的格局一模一样。 厅堂布置着四把太师椅,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松 柏常青图。案桌上摆了香炉。正上方挂着红漆黑字的匾——松柏堂。这字和图也算应景。 书房传来陌生男子的笑声,新荷一惊,莫非四叔有客人?她想要掉头回去的时候,虎子出来了,说道:“夫人,主子让您进去。” 顾望舒在圈椅上坐着,一侧也坐了个人。顾望舒招手让她过来,问道:“路上的雪都有些滑了,你过来做什么?仔细摔倒。” 新荷见他俊眉紧皱,不高兴的样子。解释道:“院里的腊梅花开的很好,我剪了些,给你送过来……”她说着话,把花瓶放在他身旁的案桌上,又加了一句:“炭火一熏,满屋都是梅香,很好闻的。” 顾望舒笑起来,揉她的额发,还觉得她是小孩子似的,喜欢摆弄花草。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身穿宝青蜀锦豺纹滚边长袍的男子看了眼淡黄色腊梅,笑道:“嫂子好风雅。”他长相清秀,气质不凡。 顾望舒脸上的笑容淡了,和新荷介绍道:“这是长宁侯世子郑砚。” 新荷下意识有些怯,她行了礼,偷偷的往顾望舒身后移。 郑砚愣愣地,这小嫂子他怎么瞅着……像只幼猫,见了生人还会躲的那种。眉目温柔,大约是个好脾气的。好像还以为旁人看不到她的动作。太有意思了。 他强忍住笑,去瞧顾望舒。这厮一贯的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娶个媳妇倒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 顾望舒知道小妻子的性格,拉了她的手哄道:“你送的腊梅很好,我很喜欢。乖,先去内室等着。” 郑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眼前这人真的是顾望舒?不会是刺客把他杀了,然后假冒的吧? 顾望舒轻咳两声,才说:“严公公那里不用担心,我昨日派人打点过了。” “……那老贼别的爱好没有,就只喜欢银钱。”郑砚抿了口茶,无所谓地:“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估计是撑不了几天……东宫之位还悬着,夏勤想让五皇子继位,说什么立嫡立长。太子早被废了,根本没有立嫡这一说。皇上子嗣单薄,这样一来宫里就剩下两位皇子,成年的五皇子和五岁的十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是贤贵妃,身份尊贵,皇上也宠幸。十皇子就不一样了,生母只是位不受待见的贵人……” 顾望舒起身走到案桌旁,摩挲着腊梅花瓣,“夏勤摸透了皇上的脾气,又和五皇子关系亲近,要是 让他登上帝位,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郑砚二郎腿一翘,“所以,我来找你商量办法啊。” 顾望舒没说话,过了一会,自言自语地:“炭火一烤,还真的是满屋飘香。” “梅花的气味确实好闻。”郑砚接了一句,又改口:“哎,我说顾二爷,我问你事情呢,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可是我也没办法。” 郑砚望望他背影,翻了白眼,他会没有办法?说出来鬼都不会信吧。 郑砚低头想了想,以顾望舒的手段……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子里浮现,莫非……他不太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顾望舒见他不说话,开口攆人:“回吧,大过年的各家各户都忙,我就不留你吃午膳了。” “抠门。”郑砚起身,狡黠道:“走之前,我要不要和嫂子告个别?” “不用。”声音阴冷无比。 郑砚哈哈大笑,心情愉悦地离去。他对于能偶尔刺激一下顾阁老,表示有极大的兴趣。 新荷从内室出来,顾望舒看着淡黄色腊梅不说话,脸色还是阴沉的。 她试着去牵他的手。 顾望舒的脸色和缓了些,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关注她。如果可以,真想把她锁起来。让她一辈子只见他自己。 内心的邪.恶蠢蠢欲动,他闭了闭眼。 两人往「秋水居」去,过青石板小路时,顾望舒几乎半抱着新荷,雪天路滑的,他怕她摔倒。 云朵安排人摆了午膳。都是夫人喜欢的口味,除了……青菜。 顾望舒在心里思考郑砚的话,沉默着吃饭。他其实是很冷清的人,话也很少,在她面前还会多说几句。新荷也不怎么说话,因为她在艰难地吃青菜,而四叔总是夹青菜给她。 东次间里,只有碗筷碰击的声音。 水月添了一碗香菇青菜汤放到顾望舒面前,柔声道:“二爷,多喝点汤,有营养。” 新荷抬头去看,她身穿月白色绣花长褙,头上戴绢花,容貌清如梨花,很是出众。不过,她作为二等丫头,却说这样的话……不伦不类。 “你叫什么名字?”新荷故意问道。 “水月。”那丫头有些呆,夫人竟然没记住她的名字? “拉出去吧。和周婆婆说一声,把她分去厨房烧火……” 新荷吩咐云朵、云玲。 水月跪下磕头,“夫人,奴婢不服,您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奴婢?奴婢可是叶老太太亲自派来服侍二爷的。” 新荷刚要开口,顾望舒打断道:“打一顿,扔出府吧。” “在「秋水居」,夫人说二是一,那二就是一。有反抗者,直接打死。”很轻描淡写的说法。顾望舒又夹了青菜放到新荷面前的碟碗里。 “是。”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皆跪下行礼。 水月的嘴里塞着帕子,由两个婆子拖了出去。她挣扎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水音银牙紧咬,低头默默地退出东次间,出了角门,往「静安堂」的方向去了。 第94章 叶老太太刚吃完午膳,由几个大丫头陪着在回廊处遛弯。这时候,一个眼熟的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就跪下了。 她吓了一跳,忙让人把她搀起来,问道:“你不是在舒哥儿处伺候吗?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情了……” “二爷,二爷他要打死水月姐姐,还说扔出府……”水音拿袖子擦着眼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叶老太太坐在廊沿上歇了会,交待身旁的郭嚒嚒,“你去和舒哥儿媳妇说一声……我这边缺少个针线丫头,水音的女红还不错,我想把她留下。” 郭嚒嚒答应一声,屈身离去。 “老太太,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水音惊慌道。二爷身份尊贵又俊美如天人,就是当不成姨娘,做个通房她也愿意。 叶老太太声音有些冷:“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从现在起就都打住。水月敢勾引爷们,又以下犯上,胆子够大……这样的结局也适合她。” “我把你要过来,已经是尽了主仆的情分。做人家奴婢就得有自觉,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水音的后背都出了汗,含糊着说不出话来。 “把她带下去。”叶老太太和大丫头桃枝说道。 “是,老太太。”桃枝梳双髻,肌肤微丰。伸手招来两个小丫头,架着水音进了西厢房。 一场事闹下来,叶老太太再没有了遛弯的心思。大过年的,出这样的腌臜事,让人心里不痛快。舒哥儿是自己的亲外孙,堂堂二品大员,他会和一个丫头故意过不去?除非这丫头做了什么下作的事情。她叹息声,这也怨自己,水月和水音眼头活,长得好看……偏又指给了舒哥儿,原本想着…… 唉,谁知道这两个丫头如此沉不住气。 郭嚒嚒到「秋水居」的时候,新荷刚吃完午膳。她怔怔的。明白四叔的做法都是为她好,帮她立威。 她也不是害怕,就是不大习惯。原本听说四叔做事狠辣,可毕竟只是听说。等到亲眼见了……才知道心里的真实感受。 顾望舒在太师椅上坐着喝茶,看着小妻子在一旁远远地站了,是有些怕自己的模样。 他对别人的感觉十分敏锐。左手紧握成拳,又慢慢忪开,藏到了衣袖里。 这件事情,他是可以私下处理掉……但却没有。 他不能 总在她面前千方百计地掩盖黑暗,既然两人都成亲了,小妻子应当了解他的所有……至于,了解之后会不会厌恶?顾望舒不敢再想了。 “给二爷、夫人请安。”郭嚒嚒屈身行礼。 新荷勉强笑着让云玲搬杌子来,说道:“嚒嚒怎么亲自来了,外祖母要交待什么,托个寻常的丫头过来就行。” 郭嚒嚒笑道:“夫人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太太那里缺少个女红丫头,想把水音要去。” 新荷想了想,大致猜到了叶老太太的意思,也没多话,“那是她的福气,等会我就让丫头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都给带着。” “夫人最是明白事理的,怪不得老太太喜欢。”她还以为要费心解释一二呢,这么快能想通,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只可惜,年纪还尚幼。随即又觉得自己瞎操心,再年幼人家也是主子,背后是新府,又是二爷的正妻…… 郭嚒嚒笑着告辞,新荷让云玲跟着去送。 应她的要求,顾宅上下都布置了很多灯笼,吉祥的红色纱灯,上面描画着福娃娃……十分细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一到晚上,满庭院都是橘黄色的光。很温暖。 大年三十晚,大家都聚到「静安堂」去吃年夜饭,男人们在花厅喝酒聊天。 女人们就在宴息处自个乐呵。 叶家家大业大,儿孙满堂,很是热闹。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儿媳妇蒋氏、林氏、田氏各自带着女儿、孙媳、庶女在席间坐了。一旁还有站着伺候的姨娘们。难得一片平和地说说笑笑。 叶辰雪在新荷的旁边坐了,身后站着她的两个大丫头,颖儿和宁儿。都梳双髻,身穿崭新的缎褙。前者长相温和,后者则娇艳俏丽、眼角眉梢处都是算计。 “表嫂,喝一杯吧?”叶辰雪倒了杯酒,递给新荷。 明知道她没有善意,当着这么多人,新荷也只能一饮而尽。 蒋氏只当没看到女儿的行为,依旧拉着二弟妹林氏一起闲聊。 叶辰雪的第二杯酒又倒下来时,新荷按住了酒壶,笑道:“……嫂子不胜酒力,再喝下去真就醉了……” “哟,大过年的,表嫂非得如此扫兴,醉了又有何妨,反正也是凑个喜庆。”她连说带笑,看着十分的风趣、可爱。 叶老太太也笑,“喝了吧,没事,醉了让舒哥儿背你回去。” “ ……我还没见过二表哥背媳妇呢。肯定特别好玩。”叶辰月很好奇。她才八岁,是叶瑾泽的嫡次女,府里的七小姐。因行第最小,大家也都宠着。很活泼、烂漫的小姑娘。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新荷红了脸。最后,她喝到醉醺醺的。散场时,过台阶,还差一点要摔倒。 颖儿离她最近,伸手扶了一把。碰巧就被叶辰雪看见了,用眼剜了她好久。骂了句,吃里爬外的货。 顾望舒早得了丫头禀报,在回廊处等她。见她走路歪歪斜斜的,上前一步把她抱起来,往角门方向去。 新荷突然凌空,迷糊的去搂那人的脖颈儿。闻着熟悉的檀香味,她很安心。 “……她怎么喝的这样醉?”顾望舒皱眉问道。小妻子很乖巧地偎着自己,却一身浓浓的酒味。 云玲低头回道:“……席上,大小姐一直在灌夫人。” 顾望舒薄唇抿着,没说话。这几日,小妻子和他总有点疏远。虽说不明显,他也感觉的到。 如今醉了,竟愿意亲近他。顾望舒的手臂紧了紧。 从后半夜起,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了。新荷吵得睡不着觉,就往身边拱。顾望舒本来就浅眠,他也被鞭炮声惊醒了。望着一直试图把他拱掉床的小妻子,伸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被窝。 被他禁锢着,新荷拱了一会,发觉拱不动,便沉沉睡去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早晨醒来,头疼无比。听着外面灶头婆子烧水、煮饭的声音,新荷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身侧没人。 “四叔。”新荷喊了声。 很快就有了响应,他在净房。 云玲、云朵挑帘子走了进来,服侍她起床。因为是大年初一,给她选了桃红色绣缠枝缎褙,赤金芍药步摇。看着很喜庆、端庄。 顾望舒从净房出来,和新荷一起去给新老太太拜年、在其住处吃过早膳后,又去各位舅舅家转了一圈,才回「秋水居」。 明天是大年初二,要准备回门带的东西了。新荷缠着顾望舒问东问西,她很兴奋,终于能见到母亲了。 她难得如此开心,顾望舒也纵容着她,有问必答。 大年初二一大早,新明宣和新明扬驾着马车来接新荷回门。新明扬穿着宝蓝色直缀,他已经十四岁了,长得十分高大,肖像其父,很是挺拔俊秀。 顾望舒吩咐小厮把准备好的回门 礼往马车上搬,两扇猪肉、两袋白面、两筐鸡蛋、上好的秋露白两坛、橘子、苹果等时下瓜果各两箱、糕点糖块无数……都是取夫妻成双、合好百年的美意。临出门时,虎子又匆忙带了一对红冠大公鸡。一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嘚嘚的往帽儿胡同驶去。 四人分坐了两辆马车,新明宣兄弟俩和顾望舒算是熟识,一路上也没冷场。 约半个多时辰,一溜马车停在了新府门前。 顾望舒从第一辆马车里下来,等了片刻,新荷才从后面走过来,两人去「德惠苑」给新德泽、秦氏磕头。 秦氏的表情欣慰又奇怪,悲喜交集的。女孩儿穿着大红刻丝金枝纹缎褙,梳着抛家髻,戴了两支赤金如意红珊瑚发簪,脖颈处还带着长命锁赤金璎珞圈。已经是妇人的装扮了。 女孩儿小脸细白,穿着也尊贵,想必是过得不错。秦氏略放些心。 有小厮进来通报,说二爷要请姑爷去前厅喝茶。新德泽便领着顾望舒去了。 「念慈苑」里,张嚒嚒正和诵读经文的新老太太说话,“听说大小姐回门,老奴远远地去看了一眼,荣光满面的,您别担心了。”她絮絮叨叨的,还提到一马车的回门礼,说嫁的好。 新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好像经书上开朵牡丹花似的,一直盯着看。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嫁给了她最恨人的儿子。这简直是个笑话! 第95章 秦氏眼圈一红,拉着女孩儿的手去了西次间,低声问她:“……圆房了没有?姑爷对你好吗?” “母亲……”新荷的小脸都羞红了。 乳母许氏忙端了牛乳茶过来,她记得大小姐最喜欢喝这些的。 “傻荷姐儿,在母亲这里有什么可害臊的?有不妥之处,母亲也好给你拿个主意。”秦氏接过牛乳茶,放到女孩儿身旁的小几上。 新荷微微地侧过身去,小声道:“圆……房了。” 秦氏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以姑爷如今的身家、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母亲还怕他嫌弃你年纪小……”她的话刚说一半,就换了话题:“如今在顾宅,你是正妻,管教下人要宽严相济。虽然没有公婆,但镇国将军府人口复杂,你自己更要多留心……” 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秦氏望着女孩儿,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 一会儿,李氏领着丫头、婆子们来了,一进门就爽朗地笑。她从丈夫和大儿子那里,充分理解了侄姑爷的官职作用……大儿子的前途搞不好就是侄姑爷一句话的事。对着这位唯一的侄女,她当然要表现出极饱满的热情。 采风搬了缎面杌子过来,让她坐下。 新荷向李氏请安,李氏笑容满面地扶着她,夸道:“荷姐儿越发娟秀了,比大嫂的容貌更好看。” 秦氏的脸上有了笑容,“你呀,就会哄我开心。”女孩儿出嫁后,倒是李氏经常来陪她、还宽慰她的心。妯娌俩亲近了许多。 “……瞅瞅,实话都不许人说了……”李氏打趣道。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逗笑了。 新荷惊诧地去看李氏,二婶母难道是转.性了?母亲的反应更是奇怪,对二婶母也是和颜悦色的…… 新荷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却没见大嫂,便问了母亲。 “……你嫂子有喜了,胎像有些不稳,我便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着。明日,你去瞧瞧她。”秦氏和她说。 新荷点头称是。这样大的一件喜事,她一定要去探望的。 “荷姐儿,你嫁人了……也别怪二婶母多嘴,抓紧生个儿子是正经。二婶母这里有张偏方,很有用的。当年生维哥儿就用的它。”李氏拉着新荷的手,说得煞有其事。 秦氏惊奇地看向李氏,随后就表示附和。 新 荷:“……” 眼看着午时到了,李氏告辞离去。秦氏让自己的大丫头采月跟去二房拿偏方。 在生儿子这一块,二婶母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采月步程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赶着就回来了。 秦氏望着手里薄薄的纸张,让乳母许氏拿给刘大夫看一眼。得知,是个难得的好方子时,就给了女孩儿,让她回去后一日一次的煎着喝。 新荷苦笑不得。 秦氏传了午膳,母女俩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新荷随口问了王妙白和李画屏的事。 秦氏拿汤勺的右手顿了顿,才慢慢开口:“王姨娘心性十分厉害,要不是有你二婶母,我前日就着了她的道……好在,你父亲也不是糊涂的……” “王妙白?” 采风插嘴道:“是,她早晨来给太太请安,回去就腹痛难忍,隐晦地告诉大老爷,说是太太让她喝了茶水所致。她哭的非常伤心,又呕吐不止,逼真极了。二太太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当机立断让人去请了刘大夫,诊治后才知道她这病是常年恶疾所致。稍有不慎,便会复发……喝什么茶水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太太这才摆脱掉……大老爷查明真相后,骂了她一顿,已经几日没去「妙音堂」了。” 新荷去握秦氏的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如今也嫁作□□,对于母亲的境地就更了解些。 “……好了,别担心我,母亲已经习惯了。”秦氏很淡然,她和新德泽青梅竹马,怎么会没感情呢。只不过,大都被时间消磨了。 新荷伸手拿过勺子给母亲添了碗汤,不经意问道:“我看二婶母和您走的很近……” 秦氏笑着拍拍女孩儿的手,“你二婶母也是个可怜人。她最近也没什么坏心思。”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母亲的话颇有深意,新荷独自想了好久。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也是这句话一直在支撑着她。 「莲苑」收拾的很干净,和出嫁前并无二致。新荷陪母亲吃了顿饭,领着丫头、婆子们回去了。 再晚些时候,顾望舒也来了「莲苑」。他喝了不少酒,离老远都能闻到身上的酒味,好在精神看着不错,没有喝醉。 “四叔。”新荷走过去,挎住他胳膊。 顾望舒低头亲她的红唇,小妻子脸颊红扑扑的,很是诱 .人。 “……”新荷挣扎着左右去瞧,她怕丫头们瞧见了、觉得不庄重…… “好了,没人。”顾望舒笑着哄她。都成亲了,还这么害羞。他说着话,拿了换洗的衣物往净房去。 改日,新荷拿着礼品去「墨竹轩」瞧了张氏,她脸颊圆润,看着气色很好。姑嫂俩说了一下午的话。张氏是个实心肠的人,嫁作人.妻后的经验,和小姑子说了许多。 原定的是在新家住够四天,后来顾望舒临时有事,两人住了三天就回了顾宅。 临走前,新荷让慧文把王妙白和李画屏叫来了「莲苑」。 她在正堂坐了,看下首的两位姨娘。论姿色自然是李画屏站了上峰,但是论稳重,她就远远不及王姨娘了。 两人自进门和她请安,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新荷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连个杌子都没让丫头搬。她不时低头和一旁的云朵、云玲说笑,连正眼都没给她们。 王妙白来之前就知道,府里有位嫡出的大小姐,嫁给了顾阁老。年纪还尚幼,便没有放在心上。叫她们来,无非就是震摄罢了,理一个黄毛丫头做什么。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她能在新家待几时。真是没想到,这嫡出大小姐拿捏人的功夫这么好……她们两人站在正堂,她不闻不问。却笑着同丫头们说话,摆明了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王妙白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指甲却掐到了肉里。 李画屏早领教过新荷的厉害,她脸一直绷着,不说话也不笑,很安静的样子。来之前,春红特意交待她了。让她少说话,尽可能的不说话。 新荷喝了一盏茶,说道:“两位姨娘都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们两人出身都不高吧。一个是破落户人家的女孩儿。一个是扬州瘦马。”说到这,她轻笑了一声:“在我朝的律法里,妾是可以通买卖或者送人的,知道吗?也就是说,你们的价值和物件差不多吧……” 这太侮辱人了,王妙白和李画屏的脸色难看极了,偏又没法反驳……大小姐说的都是事实。 “出生低贱呢,就应该安分守己。胆大包天的动到主母头上……还真是不要命的主。” “我母亲是府里的宗妇,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岂容你们放肆。”新荷“哼”了一声,手里的盏碗重重地放在小几上。 两人皆是一惊,李画屏狠狠地瞪了王妙白一眼,都是这贱蹄子惹得祸,连带着她也遭殃。 “大小姐明鉴。愚妾虽蠢笨,却也知道礼数,从来不敢去打主母的主意。”李画屏跪下行礼。 新荷冷冷地看着,没说话。 王妙白后背的汗都浸透了衣裳,她跪下磕头:“妾身是鬼迷了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新荷给慧敏使个眼色,让她把两人搀起来。 “府里给姨娘们的待遇向来不错,要是你们流落街头了,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新荷故意不看她们的脸色,继续说道:“……这世上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年轻美貌的女子……我这样说,对吧?王姨娘。听说扬州瘦马里,你这样的,是资质最差的……” “我虽然嫁出去了,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伸手处置两位姨娘……想必父亲也不会阻拦……” 王妙白的脸色彻底蜡白了,她之所以得到新德泽的宠爱,就是因为她摸透了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正是这样,她才害怕了。新德泽绝对不会是宠妾灭妻的人,他有自己的仕途。他愿意给她宠爱,是身上有读书人“红袖添香”的酸儒通.性……根本谈不上说喜爱的。只看他时不时对李画屏的眷恋,就知道男人的本性了。 要真如大小姐说的一样,把她撵出府,再招来几个更貌美的,不出三天,她就会被新德泽忘到九霄云外…… “大小姐,妾身真的知错了!再不敢冒犯太太!请大小姐给妾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王妙白的脑袋磕到“邦邦”响,她是真的不愿再过以前、像被别人挑牲畜一样的日子了。 李画屏的心理素质本来就不好,这一通话说下来,腿都软了。 新荷让丫头把她们扶起来,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传出去……大家还以为是我虐待了你。” 王妙白的额头都见了血丝,她摆手道:“不敢不敢,这是妾身走路时不小心碰的……” 新荷看目的达到了,就开口道:“行了,今日我也累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有一点还是要说明的,我从顾宅坐马车出发,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帽儿胡同,再方便不过了。” 两人屈身称是,看大小姐没什么反应了,才由各自的丫头扶着回去。 第96章 马车进顾宅时,酉时刚过一刻。天边出现了晚霞,沐浴着夕阳的余光,十分的好看。 新荷站在「秋水居」庭院里,仰头看了许久。她喜欢一切新鲜、美丽的东西。 今天是大年初五,过了初六就是上朝的日子。顾望舒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闻风而动来拜年的官员有很多……顾府门前车马盈门。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都一窝蜂地赶在顾阁老从老丈人住处回来的时候…… 顾望舒和眼熟的同僚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进屋换了绯色官服、锦鸡补子。他是有急事要进宫的。 青年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了乾清宫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也被一群人簇拥着——是夏勤。 青年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率先迈进乾清宫。 朱瞻宣在严涌的服侍下,刚吃过一粒丹药,这时候精神正好,看谁都笑眯眯的。 “来来来,两位爱卿,坐。”他让小太监搬了圈椅过来。 顾望舒和夏勤跪下行礼后,分别坐下。 “召你们前来,是商量一下中宫的人选……”朱瞻宣抿了口清茶:“太子的人选不定,百官心不齐啊。” 顾望舒一凛,没吭声。 夏勤倒是接了一句,“皇上考虑的周全。” 严涌抬头去看夏首辅,暗骂了一句:老家伙,听他这语气还迫不及待了……他讨厌夏勤的尖酸苛刻。夏勤讨厌他的贪得无厌。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那,你们说说,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朱瞻宣很是漫不经心。 夏勤见顾望舒不语,讥笑一声,大约也能猜到他的想法。顾望舒虽然是皇上的心腹,却不是五皇子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五皇子继位,顾望舒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臣以为,五皇子的才华能担当大任。” 朱瞻宣看了一眼顾望舒,说道:“顾爱卿,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 烛火照在青年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虚影。他俊眉紧皱,好像在积极认真的思考问题。 一会儿,他回道:“……论聪颖、敏慧这一块,微臣觉得十皇子更好一些。” “你这纯粹是居心不良,十皇子才五岁,黄口小儿……怎么能当储君?” 朱瞻宣还没开口,夏勤就忍不住了。 顾望 舒淡漠一笑,反击道:“夏首辅不要血口喷人,在下只是说十皇子较五皇子更聪慧而已,并没有提及让十皇子继位储君……” “怎么?夏首辅极力推荐五皇子,莫非是有所图?” 顾望舒丝毫不给夏勤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到底要立谁为储君,皇上的心里自有公断,还不劳夏首辅您操心……” “你……” 夏勤一开口又被朱瞻宣打断了,他头疼道:“二位爱卿不要再吵了……你们回去吧,朕心里有数了。” 两人跪下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瞻宣眼睛微眯,也许严涌说的对,老师大约是年纪太大了,皇家储位的事情也想出手干预?! 顾望舒坐在马车里,紧闭双眼。他如今是皇上的心腹,可是这心腹又怎么会是好当的?最近一年里,他进内阁,升大学士……个中艰辛,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不可能也不会因为下任储君继位,失去这一切。 在朱瞻宣的心里,两位皇子的各种表现都差强人意。但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只剩下这两个儿子。十皇子太小,估计要立为储君的只能是五皇子……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新荷久等顾望舒不回,便让小厨房简单熬了碗桂圆红枣粥。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下几口便随手递给了云朵。 新荷从黄花梨八仙立柜里拿了主腰、襴裙,去净房洗漱。云朵、云玲跟进去伺候。 外面有小丫头通报,说二爷回来了。 顾望舒走进来,屋子里的丫头就依次退下了。新荷披了浅金五彩绣花长褙从净房出来,问道:“四叔,你吃饭了没有?” 顾望舒俊眉紧皱,回答的很简洁:“没有……怎么晚上洗了头发?”随即拿过细棉麻长帕子给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 小妻子的头发又绒又细,很绵软的。 新荷唤了云玲,让她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 “不用麻烦,做一碗羊肉面条即可。” 云玲屈身应是,答应着出去了。 等新荷的长发差不多半干时,云玲端着红漆木盘过来了。 顾望舒招手,让直接摆在西次间的小几上。他举止优雅,吃的很香。 新荷盯着看了一会,觉得看饿了,就趴到顾望舒面前蹭了几口。像小猫似的,吃两口又饱了。 顾望舒的眼神被小妻 子窄细的腰肢吸引了,他想了一会,低头吃饭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妻子裹着樱桃红流云百福的棉被背对着他躺在里侧。脖颈处白皙、柔美…… 顾望舒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脖颈儿,然后手往下滑,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她的肌肤十分光滑,带着胰子的清香。 新荷被他这样若即若无的抚.摸,心里紧绷绷的。 她被四叔压在了身下,吻落下来,很滚烫的。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力道很大。身体软了下来。 豆青色鱼戏莲花肚兜露了出来,顾望舒手指灵活地绕到她背后,把系绳解开了。 他俯身低头,轻轻含了顶端。 这,这实在是……新荷小脸羞的通红。 等亥时过了,两人都大汗淋漓,顾望舒让丫头抬了热水,抱她去净房洗浴。 一切妥当后,顾望舒抱着小妻子重新躺下歇息。 新荷累的腰酸背痛,不多会便睡了。 顾望舒瞧了她好久,小妻子娇娇软软的,睡觉还会拱到他怀里。 他怎么舍得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呢? 顾望舒心里有了决定。 第97章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新荷倚靠床头坐着。四叔不在身侧…… 云玲朦胧听到西次间的响动,挑帘子进来服侍她起床。 “我不要这件大红色的……选个素色褙子就好。”新荷抬眼去看云玲手上的衣衫,摇头道。她相貌是有些寡淡的,穿艳.色的反而俗气,大婚和回门是不能拒绝的,图个吉祥、喜庆……平常的话,还是算了。 云玲笑着点头,从立柜里拿了木兰青双绣缎褙,月白色挑线裙。 “四叔呢?”新荷打着呵欠问道。 云玲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二爷一大早就坐马车走了,说是出去办事,不让打扰你休息……” “哦。”昨天睡的太晚了,新荷一脸的困倦。 丫头们依次进来摆了早膳。 新荷喝了碗牛乳粥,和云朵说话:“你待会把府里各处的管事婆子都叫来,我想看一下账本。”母亲说了,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管牢他的钱。 云朵应是退下。一会的功夫,她并几个婆子一起进来了。看着都是衣衫朴素的,面相也老实。 新荷详细地问了问,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她自幼跟着秦氏学掌家,这一点本事还是有的。 账本也都记录的清楚、醒目,平日的花费和收入皆一目了然。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说是二爷回来了。 顾望舒举步往西次间走,几个管事婆子屈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是干什么的?”他进去净房洗手。 新荷似笑非笑:“查帐。” 顾望舒用帕子擦了手,坐到茉莉长塌上:“查帐?”他见小妻子面前的碟碗里有吃了一半的水煮蛋,便直接拿起吃了。 新荷脸一红,这人,也不忌讳她的口水。 云玲低了头,摆手和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起退到外间。 “是啊,我都嫁给你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要用到银钱的……再说,你在外为官,也不能太寒碜了……”新荷隐晦又磕巴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小妻子说的太明显了,顾望舒强忍住笑,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 新荷:“……” 世人都传四叔聪明绝顶,消息是假的吧……她要钱要到这份上了,他居然没听懂…… 新荷瞧他吃饭吃的认真,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就有些泄气。 算了,还是直说吧。 “四叔,你喝粥。”新荷舀了碗牛乳粥递给顾望舒。 顾望舒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和喝药似的。 “……我看账面上有一些田庄、铺子的收益很不错。还有你名下的几处私帐,走动的金额也挺大的……我在府里左右也无事,不如帮你管帐吧?”她语气里带了讨好。 顾望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直说了,“我的私帐就算了,背后牵扯到无数的权力、利益……你管不了。” 他伸手把小妻子搂在怀里,亲亲她脸颊:“家里的帐目都归你管。”那点银子,他还不放在眼里。管好管歹都无所谓,权当逗她开心了。说话间,招手叫了管家来,把各处田庄、米铺等对牌交给了新荷。 新荷满意极了,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就是不一样,感觉走路时腰板儿都直了。 “主子,长宁侯世子来了,在书房等您,说是有事相商。”虎子站在正房门外通禀。 顾望舒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要往外走。 “四叔,你等一下。” 新荷把对牌放到床头的多宝阁里,拿着尺子走到顾望舒身边,量了尺寸。 “……四叔,我想给你做几件中衣。”新荷昨天就发现了,他的中衣袖子有些短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她心里就觉得很怜惜。 新荷的手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荷儿,我喜欢你关心我。”顾望舒的大手微微一用力,小妻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两人的心脏都剧烈跳动,不负重荷的。 “……四叔,你还有客人……长宁侯世子……”她抗拒着。 顾望舒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时候她竟然记着别的男人?他回头吩咐虎子:“让郑砚好好等着。” 虎子“嗯”了声,诧异地往房里瞧,可惜隔着厚厚的布帘,什么也瞧不见。他有种错觉,好像是主子生气了。 新荷被四叔打横抱起,往床边去。她吓坏了,昨夜的疲乏劲还没有缓过来…… “四叔,四叔。”新荷搂了他脖颈儿撒娇,“咱们要克制一点啊。” 顾望舒不为所动。 “……等到晚 上好不好?” 还不为所动。 “等晚上,晚上随你的便,怎么折腾都行……”新荷哭丧着脸。 顾望舒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紧紧地搂着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是他为数不多的人性部分。他不想她提起或记得任何男人。 少年时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新老太爷过世的第三个冬天,新府给下人们发冬衣……他瑟瑟发抖地路过。管家可怜他,便给他一件。后来,这事被新老太太知晓了,寒冬腊月的派人过去把管家打了一顿……果然,自那次后,再没人会对他好了,连同情都不敢有…… 只有她不惧所有的为他抗争。 用小小赢弱的肩膀替少年时的他,扛下一片晴空。 她这样美好,如果知道他为了权势干出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后……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四叔一直没有说话,很冷淡的。不知道为什么,新荷却感受到他的不安全。她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轻轻拥抱了他。用正面的姿势。 “四叔,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你……”她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词语匮乏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喜欢听的话。脸色羞红着。 顾望舒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发:“好了,乖。我去前院忙了。” 新荷望着四叔的身影远去了,才唤了丫头们进来把碗筷都撤了。 “拿一匹白色的细棉布过来。”新荷唤了云玲。 云玲屈身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按照丈量的尺寸,剪裁出两套中衣。刚缝了两个袖子。「静安堂」的大丫头桃枝过来了,说是左都御史家的冯老夫人亲自带着媒人来给大小姐“要好”,老太太让她也过去参谋参谋。 她和叶辰雪一向不对盘,过去做什么……话虽是这样说,新荷也不能拒绝,毕竟是叶老太太让人来请她的。 新荷让慧敏重新梳了发髻,戴了点翠双鱼戏荷挂珠钗,往叶老太太的住处去。 才进了院子,便听见正堂里一片语笑喧哗。 桃枝笑着给她挑了帘子。 进去就看见里面坐了一屋子的人,叶家的三个儿媳妇蒋氏、林氏、田氏都在。嫡长孙媳妇郑氏抱着儿子和叶老太太一起在榻上坐着。剩下的两位年纪都大了,一个身穿深绿色绣莲纹缎褙 ,另一个穿着褐色长褙,都是慈眉善目的。 叶老太太笑着拉了新荷坐在身旁,和那两位年纪大的说道:“这是我外孙媳妇。” 两人就笑:“您是个有福气的,这儿孙满堂的一大家子,羡慕人哟。” 叶老太太也笑,和新荷介绍道:“那位穿深绿色衣衫的是冯老夫人。另外一个是忠孝伯家的,是咱们京都有名的媒人,凡是提亲,没有不成的。” 叶老太太谈吐风趣,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新荷一一屈身行礼,手心里出了汗。她见生人很没有安全感。 在郑氏怀里爬上爬下的鹏哥儿看见了新荷,他好像有些印象的,咿咿呀呀地要新荷抱。 新荷挺喜欢小孩子,鹏哥儿胖乎乎的,她伸手就抱了过来。 “要好”的学问挺大的,新荷听了一会,有提到风俗、问了叶家嫁女儿有没有什么规矩。还有就是商定彩礼的事情。 叶辰雪作为叶家的嫡长孙女,待遇自然是不会差的。 冯老夫人亲自问了蒋氏,叶辰雪都喜欢什么款式的首饰、衣衫。 …… 新荷逗着怀里的鹏哥儿玩,觉得今天这个阵势她完全没有必要过来。叶辰雪的上面有祖母、母亲、大嫂……她一个表亲凑什么热闹。 她偶尔转身,见冯老夫人在隐约地打量她,表情很慎重。 新荷恍然大悟,叶老太太让她过来,怕不是让她参谋什么婚事。而是用她阁老夫人的名头来压冯家。好让孙女儿嫁过去后,日子过得更顺遂些。 四叔今非昔比了,京都这些世家贵族,还有谁敢低看呢。 一切商量妥当后,两拨人皆大欢喜。叶老太太盛情留了冯老夫人她们吃午膳,而后又由媳妇们陪着打马吊,摸骨牌。 新荷抽不开身回去「秋水居」,就让云玲去前院和顾望舒说一声,让他自己吃午膳吧,不用等她了。 云玲到「松柏堂」的时候,郑砚还没有走。书房的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口表述了一遍夫人的意思。 一会儿,二爷的声音传了出来,说是知道了。声音里还夹杂了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 云玲没在意,转身就走。 “云玲姑娘,我得了一罐好茶叶……你喜欢喝茶吗?”虎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云玲羞的快步离开了,头也没回。几乎用跑的。 虎子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似乎又把人家吓到了。 第98章 “哎,小嫂子这是……不理你了。”一句话让郑砚说的抑扬顿挫。 顾望舒抬眼看他:“你再说一遍?” 郑砚觉得后背冷嗖嗖的,轻咳了几声:“开个玩笑嘛……大家都是好兄弟。咳,咳……不过,小嫂子真的挺有意思的,像只幼猫似的。见人还怕生……弱而懵懂。” 顾望舒只是喝茶,脸色冷凝着,理都不理他了。 气氛如乌云压顶。 郑砚撇撇嘴,顾二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打趣一下他小媳妇都不愿意了。他们这种人,谁不在外面养几个外室?谁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美人再好,日.日.夜夜看,总也会腻味的。 “……上酒,上菜。爷今个留下吃午膳。”郑砚见顾望舒不理他,觉得无趣,对着外面的虎子喊道。 虎子应是,一溜烟下去让人准备了。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照在笔挺巍峨的松柏上,泛着绿色的油光、生气勃勃。 顾望舒和郑砚边喝酒、边说话。 “……你这秋露白的味道不错,很香洌。”郑砚笑道。 “那是,招待世子爷当然得用好酒。”虎子嘻嘻笑着,给二人各满了一杯,退了出去。 “好小子,你这话爷爱听。” 顾望舒抿了一口酒,“我昨晚见了皇上,看他的意思,估计是要立五皇子为储君……” “确定了?”郑砚难得慎重一次。 “估摸着差不多……十皇子的年纪确实是太小。” “你就甘心?”郑砚就着皮蛋喝了一口酒。 顾望舒讥笑道:“怎么可能会甘心呢?我又不是圣人,无.欲无求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干一把狠的。我早看夏老贼不顺眼了,仗着位高权重……你看看他手下那群人干的破事……欺.男霸.女,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就这还都袒护着,什么玩意。”郑砚有点急了。 “你想好怎么做了?” “我?没有啊。”郑砚回了一句:“办法你来想就好了。我唯你马首是瞻,你指哪我就打哪唄……” 窗外的和风穿过槅窗吹到书房,柔和又暖。 顾望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声和郑砚说了自己的计划。 政.治是最黑暗的东西。聪明如郑砚,何尝不知顾望舒用的是一招险棋? 但是,他投靠了他。荣损就是一体的。为了家族、命运,他必须要去博一把。破釜沉舟的。 云玲赶到「静安堂」的时候,新荷正陪着冯老夫人抹骨牌,她刚学会,这会子兴趣盎然。 “怎么了?脸这样红?”云朵站在夫人的旁边伺候着,抬眼看到云玲,问道。 “……走路太急了,有些热。” 云朵没介意,低头帮新荷掷了骰子。 骨牌抹了一圈,冯老夫人和叶老太太说道:“您这外孙媳妇,手气是最好的了。把把赢。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吃不消了……”广济寺院发生的那些事,她早听说了。什么和男人厮混掉下山崖之类的,后来又盛传姚锦溪……如今,新家大小姐嫁入高门,姚锦溪却失踪了。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用猜也能明白几分。谁是谁非也不重要了。 世道就是如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初学的人,运气都是好的。”叶老太太笑眯眯的,叶家一门忠烈、外孙又是当朝阁老,她说起话来、腰板儿比谁都直。 “瞧瞧,这是心疼自家外孙媳妇呢。”忠孝伯家的一向嘴巧。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叶老太太也跟着笑,她越看新荷越觉得满意。自从把孙媳妇娶进家门,外孙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她心里也高兴。 郑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她抱着儿子在婆婆蒋氏的旁边坐着。以前,叶老太太逢人都是夸她的,最近都变成了新荷。她心里其实是看不起新荷的。虽说她的父亲是户部侍郎,但和她们定远侯府,还是没法比的。这种小门户里出身的女子,风评还不大好……偏就被祖母看上了。还一早就看上了,巴巴的去为二表弟求娶。 林氏的性子很温和,她和新荷坐挨着,看她出牌犹豫时,也会指点两句。 一会儿,叶辰星和庶妹叶容来请安了。 叶老夫人和俩人说了几句,让她们也去牌桌旁凑热闹。 叶辰星是田氏的嫡女,十四岁了,肖像其父,很精致、秀丽,和顾望舒的长相有两分相似。 叶容大概是庶女的关系,虽然也漂亮,看起来却怯弱,不怎么讨喜。 田氏招了两个女孩儿过来,笑着和冯老夫人她们介绍:“这是星姐儿。后面的是容姐儿。” 两人一一屈身行礼。 “叶家的女孩儿,都出落的水灵……”忠孝伯家的夸完,拉着叶辰星的手说话 。 众人都默契性的忽视了叶容。 新荷打量她一眼,见她双手紧紧攥住帕子,头微低着,尴尬的脸都红了。 庶出的男子还好一点,主母一般都会因为家族昌盛的事而重视些,女子就不一样了,管你日常干什么,只好吃好喝地供着,饿不着也就完事了……礼仪、女红什么的,选两个嚒嚒过去,学不学的都无所谓。 新荷转过头,不看叶容了。镇国将军府的私事,她从未想过插手。 日落西山的时候,冯老夫人和忠孝伯家的才起身告辞。 叶老太太让蒋氏去送。 新荷又陪着坐了一会,眼瞧着外祖母疲倦了,便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静安堂」。 天色暗下来,远处的厨房处炊烟袅袅,到了该吃晚膳的时间。 主仆三人过了夹道,往顾宅的方向去。 “二表嫂。” 身后有人唤她,新荷回头看到了叶辰雪。她在回廊深处站着,见自己停下,便走了过来。 叶辰雪身穿深绿色湖绸褙子,头上戴着翠玉碧玺簪。很华贵的打扮。 “……有事吗?”新荷问道。她对于三番两次找她麻烦的叶辰雪,没什么好感。 “怎么,没事就不能和二表嫂聊聊天啊?当了阁老夫人就是不一样,架子摆的真足。” 新荷见她说不出什么好话,转身便走。 “站住。”叶辰雪从后面追了上来,气急败坏地:“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嫁的不好?” 她这样气势汹汹的,把云玲和云朵吓了一跳,两人挺身护在了新荷面前。 新荷摆摆手,让她们别怕,她走到叶辰雪面前,站定了:“你嫁的不好吗?左都御史冯家是正二品的官位,嫡次子冯玉麟更是去年的进士——外祖母说人品温和。他们家人口简单,你嫁过去就是众星捧月……这样的亲事,如何说不好?”她的声音很淡。 叶辰雪愣愣地,不说话。 “你出嫁的日子都定了,好好绣女红等着吧。”新荷说道:“不要在这个关头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对你不好。” “你……”叶辰雪眉头紧皱:“说什么有辱门楣,你还是看不起我。我处处比你好,出身也比你高贵,凭什么你能嫁给二表哥,我就不能……” 她还要说话,蒋氏从后面跟了上来,她见女孩儿迟迟不归,就一路 问了丫头走过来,恰巧听到了这样的话。 蒋氏的脸色都变了,女孩儿婚事在即,这话要是传出去……一辈子可就毁了。她当即扇了叶辰雪一个耳光,把她剩下的话堵在了肚子里。 “母亲,您……”叶辰雪懵了,蒋氏从小到大都没有摸过她一指头,这耳光打得,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先把她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蒋氏太阳穴嚯嚯地跳,叶家现在是她主管中匮,自己的女孩儿都管教不好,传出去叶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 这种牵扯到女子名誉的事……叶家还有这么多待嫁的女孩儿,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办?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蒋氏身边的婆子、丫头押着叶辰雪走了。 “把这两个丫头打一顿,卖出北直隶吧。”蒋氏望了一眼叶辰雪身边的两个二等丫头。 “夫人,大小姐的事我们劝阻不了啊……” 蒋氏摆摆手,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立即上前用帕子塞到丫头的嘴里,把人拖了出去。 新荷明白蒋氏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 “……雪姐儿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掩的,你别放在心上……”蒋氏的话只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她的女孩儿口口声声要嫁给人家的丈夫,她还反过来劝人家要大度……这实在是…… 新荷直视她的目光。许久,冷漠地:“大舅母放心吧,我只当此事没发生过。也不会传出去什么……您也好好管教管教大小姐……”话一说完,她头也不会地走了。 蒋氏头一次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教训,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难看极了。夜风吹过,又湿又凉。她清醒过来,大步往大房的住处去。这件事她必须要赶在叶老太太知晓前、处理干净,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新荷到「秋水居」的时候,顾望舒已经在西次间的长塌上坐着看书了。 新荷进屋,看他一眼,没说话。她心里憋着气,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呢,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前有姚锦溪,现有叶辰雪,说不准往后还会有别的女子……真是! 小妻子自回来后便气呼呼的,一个人在拔步床.沿坐了。好像在生气。顾望舒一愣,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顾望舒放下书,走过去搂了她。 新荷开始挣扎,她不想让他抱着。至少,这会子不愿意。 脑子 里有一根线渐渐明朗起来,她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姚锦溪会突然把她推下山崖……应该是和四叔有关系吧。 因爱生恨。更准确的应该是爱上四叔而恨她。 新荷因惊讶忘记了挣扎,她之前怎么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真蠢。不,也许是想了,只是她下意识的没深入…… 顾望舒直觉就知道出事了。不然,小妻子怎么会这么抗拒他?连抱一下都不让了。他薄唇紧抿着,不容拒绝的把她按在了怀里。 “四叔,姚锦溪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新荷抬头问他。答案已呼之欲出,她还是想要听下他的回答。 第99章 “……是。”顾望舒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小妻子,不想遗漏她的任何表情。 新荷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很想问姚锦溪去了哪里?却忍住了。 知道和不知道没什么区别。她自问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姚锦溪那样害她,如果没有四叔……她只怕是要亲自动手的。 新荷心里乱糟糟的,并不是很介意姚锦溪的事情,而是由姚锦溪的事情联想到其他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烦心些什么。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在内心深处,始终对顾望舒都是有恐惧的。每每想到她在他面前人头落地……血喷洒出来……他就在人群里站着,一句话都没有。怎么能不恐惧呢?甚至觉得他冷血极了。 两人的关系就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她无条件的帮他,是因为知道他后来的权势无双。 她又怕他,又想依靠他。 四叔那样强势的人习惯了事事把握、掌控。他认为对的,就默默做了,然后也不说。等着你自己去发现。就像这次一样。后知后觉的感受并不美妙,甚至带了情绪的。分明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新荷心里苦笑,发现自己的要求太多了……她何尝不是藏了很多心思,连提都没向他提及过……说到底也是怕延续前世的结局,满心的戒备。 可是,她嫁给了他。两人要相处一生,信任和爱应该是均等的。 小妻子什么话都没有说,连表情都没变,顾望舒心里却慢慢紧绷了。他有些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 西次间安静到诡异。 “二爷、夫人,饭菜好了。”云玲咬牙开口,她怕两人吵架……夫人刚才是受了气回来的。 新荷定了心神,去牵顾望舒的手。母亲说的对,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晚膳摆在东次间,四餐一汤,色.香味俱全。 两人坐下吃饭,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顾望舒依旧给新荷剔鱼刺、夹青菜…… 然而,有什么东西却悄然变化着。 顾望舒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他并不清楚她瞒了什么事,但是他本能的觉得不对。 成亲后的甜蜜、温存让他沉陷其中……忘了她心里还一直藏着事情。 夜凉如水。 晚膳后,新荷由慧敏伺候着梳洗。她 换了件月牙白素缎褙子,躺到床上去。 顾望舒从净房里出来,掀了被子躺在她身边。他有点受不了小妻子的疏远。 “……荷儿,你是在埋怨我吗?”过了很久,顾望舒问道。 新荷睡的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四叔在叫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便扭头往他怀里拱。 顾望舒身子一僵,伸手把她搂到自己的被窝,几乎是叹息了。半响再看她,竟然呼吸均匀、睡熟了。 那人的怀抱有熟悉的檀木香,新荷睡梦里都觉得有安全感。她习惯性搂上他的脖颈儿。 “这倒是乖巧了。”顾望舒低头亲亲她的脸,很怜惜的把人抱了满怀。他甚至都在想,她只要肯用心对他,亲近他……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那怕是去死。 次日醒来时,顾望舒已经上朝走了。新荷心事重重的赖了一会床,就唤云朵进来伺候。 “……四叔多早晚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云朵绞了热帕子让她擦脸,笑道:“二爷是卯时左右出的门,走时特意交待了,不让打扰你休息。” 新荷没说话,去八仙立柜拿了杏黄色对襟小袄,把身上的褙子换下,交待云朵道:“你找个丫头去「静安堂」一趟,就说我身体不大爽快,今个不去请安了。”昨晚碰到了蒋氏母女,她心里厌烦的很,不想见到她们。 云朵“嗯”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槅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西次间被镀了一层金光。 新荷吃过早膳后,坐在茉莉长塌上,给四叔缝制中衣。襴边用针线细细锁了。衣领处绣了青竹叶,她的女红很好,看着惟妙惟肖的。 “夫人,院里的迎春花开了,好香啊。”慧文双手捧着青花瓷圆盘从外面走了进来,盘内采摘了许多迎春花朵。 几个大丫头在新荷的旁边坐着缠丝线,看见她过来,就笑:“……每日里什么活都不做,就知道拈花惹草的,偏偏夫人还惯着你……” 慧文也笑:“那是姐姐们和夫人疼我。” 慧文是她们当中年纪是最小的,比新荷还小半岁,性格也活泼。云朵、云玲、慧敏也都愿意宠着她。 “……放到小几上。”新荷随口说道。 慧文笑眯眯地应了。 一阵风吹过,鹅黄色的五瓣花朵轻轻摆动,香气很淡雅。 临近午膳时,新荷在回廊处闲 逛、溜达,她刚做好一套中衣,脖子有些酸,便出来转转。 虎子慌里慌张地回府,她碰巧遇到,就问了一句。说是二爷有东西落书房了。 新荷想了想,让云朵去小厨房把刚蒸好的香菇牛肉馅小笼包、给顾望舒带去二屉,用雕花红漆食盒装了。给虎子一并带上。 马车跑得飞快,虎子到内阁时,包子还是温热的。 “主子,夫人让给您带了吃食。”虎子说话间,把食盒打开,包子、酱料、筷子等都拿了出来。 顾望舒像是笑了一下,随即就开始吃了。 下午的内阁最是忙碌,顾望舒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还有升降、调动、封勋等一系列的事务,忙起来的时候一天连饭都顾不得吃。 “……夫人的气色,看起来怎么样?”顾望舒问虎子。 虎子一愣,回道:“挺好的。” 顾望舒稍微放松些,他真的怕她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气……姚锦溪被推下山崖时,撞到岩壁,脑.浆迸.裂而亡……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太血腥了。她会怕他的。 未时一刻,叶老太太刚午睡起来。郭嚒嚒挑帘子就进来了,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话。 “当真?” 郭嚒嚒点头,道:“回廊处的一个婆子亲眼看到的。” 叶老太太勃然大怒,立即让丫头去叫大房的蒋氏和叶辰雪,连带着把二房的林氏和三房的田氏,也一起叫过来。 叶辰雪被母亲拘在闺房里做女红,连院子里都不许去,气的她早膳、午膳都没吃…… 一会儿,三个儿媳妇并大孙女都到了。 叶老太太摆手让下人都出去,厉声喝道:“雪姐儿,跪下。” 叶辰雪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祖母,她被吓到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蒋氏心疼女孩儿,也跟着跪下了:“母亲,雪姐儿还小、不懂事,您管教归管教,可别气坏了身子……” 林氏和田氏云里雾里的,看叶老太太的脸色都涨红了,忙跟着劝。 “……老大媳妇,你教的好女孩儿。她还小?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婚事都定下了。居然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叶家如何在京都自处。叶家这么多待嫁的女孩儿怎么办?” “我原来还觉得奇怪,舒哥儿媳妇每日里都来请安,极孝 顺规矩的孩子。今个怎么让丫头来报,说身体不舒服……都是你们搞的鬼!” 林氏和田氏心里一惊,老太太怎么会对自己的孙女儿说这么重的话?想必是真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她们也不劝了,等着看到底是怎么了。 叶辰雪被祖母这样骂,眼泪流个不停:“祖母偏心,来个外三门的,就说我不好了,连找的亲事都不如二表哥……” 蒋氏被女孩儿的话吓得右眼皮直跳,骂道:“住嘴!怎么和你祖母说话的。” “我偏不,祖母不疼爱我,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叶老太太气得手指都乱颤了,“我不疼你?!”她连说了几个好,语无伦次道:“你是家里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亲自看管的……你的亲事,更是我和你母亲一起商定的。冯家人口简单,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这亲事不好吗?你是喜欢舒哥儿,他正眼看过你吗?就算我强压着他娶了你,守空房就幸福了?” “他那样的性格,你要是真嫁过去,才是活受罪的开始。” “你二表嫂小小的人,就嫁到了我们家,平日里我多怜惜些怎么了?” 叶老太太恼怒道:“我疼自己的外孙媳妇,难道还要和你商量不成?!” 叶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说的太重。不孝的意思都出来了。蒋氏搂着女孩儿磕了头:“母亲严重了,确实是媳妇管教不当……” 叶老太太失望透顶,她不再看叶辰雪了,和三个儿媳妇说道:“叫你们来,意思就是把府里不中用的、闲话多的丫头、婆子们,先清理出去一批……” 林氏看了一眼田氏,点头答应着。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明白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要为叶辰雪收拾烂摊子了。终归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再怎么不对,心里还是会多疼些。只是,这叶辰雪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叶府的名声都能不管不顾…… 叶老太太交待完事情,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声:“这孩子自小被我宠着,性子太无法无天了……你去选两个教习嚒嚒送去大房,和蒋氏说一声,雪姐儿出嫁之前要好好学习规矩,不用再来请安了。” 郭嚒嚒屈身应是。 第100章 下午,桃枝捧着一匣子的滋补品过来了,进门先屈身行礼:“……老太太听说您病了,催着让过来看看。” 新荷让云朵接了匣子,说道:“劳烦外祖母挂念,就是夜里着凉了,没什么大碍的。” 云玲搬了缎面的杌子过来,让桃枝坐下说话。 “奴婢听说姜茶能祛寒气的,您可以多喝点。”桃枝的神情很认真。 新荷笑着点头,让丫头给她倒了杯茶。 等桃枝走了,新荷和云朵说话:“叶老太太亲自教养的丫头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桃枝,八面玲珑的,人也通透。该说的话一句不少,不该说的一句没有。” “是,桃枝姐姐是难得的和气,府里上上下下对她的印象都不错。”云朵顿了顿,有话憋着说不出来的模样。 “……怎么了?有事赶紧说。”新荷在靠窗的茉莉长塌上坐了。 “夫人……凡事你要往好处想,别钻牛角尖。”云朵小心着措辞。 新荷没吭声,她知道云朵在说昨晚的事情。也许,她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四叔……在朝堂上,也很累吧。 明枪暗箭,向来都是最耗人心智的。 作为妻子,她理当更关心他些。 天色渐渐暗下来,新荷算着时间,到四叔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她亲自去厨上做了几道菜。 「秋水居」点了许多盏烛火,灯火通明。新荷喜欢亮堂,云朵、云玲就按照她的喜好来。 等了一会儿,顾望舒却没回来。新荷靠着迎枕坐在茉莉长塌上,拿了旁边剪裁好的中衣,接着缝制。 “夫人,明日再做吧,仔细伤了眼睛。”云玲劝道。 新荷摆摆手,示意不妨事。 主仆俩正说话呢,门外传来小丫头通禀的声音。顾望舒走进了西次间。新荷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四叔。” 顾望舒握了握小妻子的手,认真打量了她。一天不见,真想她啊。还好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平和,也没在疏远他了。 新荷见四叔进了净房,便吩咐云朵她们把晚膳摆上。 顾望舒简单洗簌后,脱下官服换了直裾。 “四叔。”新荷见他出来,走过去牵他的手,“去吃饭吧。” 顾望舒低头看到了她的发旋,在头顶偏左边的位置,调皮的打了个卷,很可爱 。 她今日没绾头发,只是寻常的小攥。 他心里莫名就欢喜起来,有她,才是一个家。 两人往东次间去,在圈椅上坐了。 “二爷,这是夫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云朵笑着说了一句,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新荷脸一红,这功邀的要不要太明显?她咳嗽一声,“四叔,给你炖的鸡蛋羹……”说话间,她起身给顾望舒盛了一碗。 顾望舒愣住了,他惊喜地抬头去看小妻子。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 最初只想着能把她娶回来,日日见面就很幸福了。谁曾想,幸福的后面还有更幸福。 趁着小妻子给他端饭的间隙,顾望舒大手一伸,拦腰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四叔……”新荷挣扎。 “荷儿,让我抱一会。”顾望舒低头含了她耳垂。 新荷嘤咛一声,身子软了下来。 “荷儿……”顾望舒低叹着吻上她的脸,“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疏远我……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打我,骂我……只是别不理我。更不许一个人生闷气。”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如此患得患失,没有退路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真的不能失去她。 堂堂内阁的阁老却在她面前这样卑微,新荷的心揪疼着。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在两人之中其实他才是最敏.感的那个。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别的人真心的去关爱过他。 敏.感的人通常都没有安全感。 他甚至恐惧着她的疏远。 新荷眼圈红了,紧紧回抱住他,低声道:“四叔,我永远不会……不理你。”除非哪天,你不要我了。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好好的一顿饭,两人只匆匆吃了几口。顾望舒便打横抱起她,进了西次间。 鸾帐放下来。 新荷的衣带被解开了,烫人的大手摸进去,她的身体柔成了水。 顾望舒托住她的后脑勺就亲了上去。小妻子的红唇又香又软,迷人极了。 两人喘.息着分开,顾望舒目光幽深,拉了她的手往下。 新荷摸到他紧绷的腰身,指尖触碰到那里。她浑身发烫。 …… 岁月如斯静好。 日子像流水一样, 哗啦啦过得飞快。 等杨柳吐了嫩芽,桃花、杏花开遍枝头时,春天到了。 新荷成亲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开始慢慢习惯现在的日子。 这日,逢十五,休沐。 顾望舒在长塌上坐着看书,新荷唤他起来,让他试下中衣的大小。 一件领口处绣了竹叶,另一件绣了蓝色祥云纹。 顾望舒试穿了领口处绣蓝色祥云纹的,不大不小,正好。布料也很舒服。 “主子,江先生找您。”虎子在门外喊道。 江先生就是江慎,年纪不大却有些本事,是顾望舒眷养在府里的幕僚。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低沉的声音响起。 虎子应是,转身离去。 顾望舒把水青色直裾套上,往外走。 “四叔,中衣还没有换下来……”新荷说道。 “不用,直接穿着就好。”话传到时,人已经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笑了笑,倚着床头坐了。四叔待她很好,两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新荷有时候也在想,她要不要抽个机会告诉四叔真相,她其实是重生回来的。她又不敢。如果真的说了,四叔就会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 那,结局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