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怨师》
第1章 困于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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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幢幢,更显得林子里鬼气森森,分不清四周若隐若现的是枯枝树影还是索命幽灵,耳鼓里全是心跳声。
一双白嫩的赤脚跌跌撞撞在昏暗的林间急匆匆走着,脚下不断传来枯叶碎裂的声音,宋微尘不时回头张望,呼吸急促,面上掩不住的紧张。
她在这林子里绕了半宿,那棵树痕像张怪脸的枯树见了已经至少三次,除了自己弄出的响动,四周静到窒息,肯定是碰上了鬼打墙!
“可这到底是哪儿?”她自言自语着惊惶四顾,从方才开始,那种一直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让她后背发麻。
“这里是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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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吓得宋微尘惊叫出声,回头看去,夜色中隐隐绰绰立着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
“你是谁?!想干什么……”宋微尘声音颤抖,脚下意识地往后退。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男人的声音很冷。
见他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宋微尘胆子稍微大了一些,“那我要怎样才能离开?”
男人向着她身后一指,“看到那座吊桥了吗?走过去。”
随着男人指引的方向望去,原本是一片密林的地方竟豁然开朗,那些密密匝匝的树木像侍卫一样分队而列,树干挺直树冠相互交织如同一条拱门小径,直通向远处峭壁上的一座吊桥。
她别无选择只能信他,再次戒备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快跑起来,生怕一个晃神那条小径又消失不见。
可没跑几步,周围以一种非常抽象的方式开始异变。地面松松软软像波浪一样四溢,周围邻近的树木因为地面的波动陷入地下,又从另一个波峰长出来,一切都在抽象变形,树干缩成了一截筷子,而叶子却拉伸如小船那么长,小径就在不远处,宋微尘跑了很久却始终感觉自己在原地踏步。
她既怕又累,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杵在大腿上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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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己随着周遭变形而被拉长数米的小腿,像极了吃过恶魔果实的路飞,她害怕中竟生出些气恼,这他喵的到底怎么回事,“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你是在做梦,但又不全是。”不知何时,男人已来到她身边不远处,负手凌空而立,一身古代装扮,衣摆随风猎猎。
看着眼前违反地心引力常识的古装男子,再看看自己那变形绕圈的长达半米的手指,这不是做梦又是什么呢?宋微尘吁了口气,一时淡定许多。
“好久没看《海贼王》,怎么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破梦?”
“我说过了,你并非在梦,而是在寐。“男人有些许不耐烦,但又耐着性子解释,”半梦半醒谓之寐,所谓寐界,就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地方。”
“寐界?”宋微尘很是茫然。
“三界可有听过?便是世人常说之天地人,即神鬼人三界。寐界是一个平行于梦界与三界之间的时空,它与双界唯一的通道是维持在8赫的脑入定,只有在这个状态下,可以双界穿行。”他一本正经告诉她。
“打住,听不懂,再说你讲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做个梦还要被普及奇怪的知识点,宋微尘听得只想掐自己人中。
“你卡在寐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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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是梦,宋微尘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卡bug了呗?”
这次,换他有些茫然。“卡bug?那是什么?”
“就好比游戏的读档时间,切换游戏主场景或者进出副本的时候,都会有的那种定格画面,但有时候不知怎么,卡在了那个读档画面,既无法回滚,又进入不了下一个游戏场景,就是卡bug。”
“而你所谓的寐界,就是梦境和醒来中间的那个读档时间。”
他离她更近了些,认真看了她一眼,眼露赞许,“这个比喻,我倒是第一次听,有趣。”
宋微尘因此也将眼前人认得更清楚了些,一身锦纹暗绣的玄色劲装,黑玉束发,佩剑欣长而立,身形轩昂,可惜面容被暗夜遮蔽,看不真切。
她正在仔细辨认他的样貌,却听得他说话,“你说的那种叫游戏的东西,卡住之后,要怎么解决?”
宋微尘摊摊手,不知何时,她周遭的环境已经恢复正常,“能怎么解决?重启游戏,运气好的话,打来的装备兴许还在。”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显然他并不打算作罢。
“……要是运气不好,就会碰到你这样的怪咖。”
听见调侃自己,他倒也不恼,只是声音更严肃了些,“你恐怕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赫定一旦断开,你就再也醒不来了。”
“而你的8赫脑入定,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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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此刻心里像是有一千头羊驼奔了过去,而且还边跑边朝她吐口水。
“大哥,说卡bug你装傻,但你自己这小词儿整挺新啊,巴赫脑入定?我还肖邦睡不醒呢,什么断不断的,做个梦都这么晦气!”
宋微尘一脸得意,“我这人有个习惯,从下午2:30一直到3:00,每隔5分钟给自己上一个闹钟,但凡不是植物人都能被吵醒,所以我马上就会醒过来了。稳赢,这波稳赢好吗,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啊哈哈,拜拜了您呐”,宋微尘笑得美滋滋,“啧啧,谁能想到我竟然靠着起床困难这个绝症治好了我的梦境精神内耗!”
眼见她信心满满,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他看着她,莫名觉得有趣,耐心竟比平日多了几分,不自觉给她解释了起来。
“赫是一种振动频率,鸟啭虫鸣是赫,雪崩水湍是赫,麀鹿濯濯,白鸟翯翯也是赫,寐界作为梦界通往三界的必经之地,要通行必须要靠持续维持在8赫的振感,这种振感,跟修道之士击罄入定的那种状态很接近。”
我勒个丢!这人到底在叨叨什么,听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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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着眼前的男人,像看着一尊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立人。
只见她突然双手合掌,冲着眼前的男人鞠了一躬,“大哥,我知道你尽力了,可8赫振感什么的我真的听不懂啊……你但凡跟我说巴赫,哪怕是迈巴赫,咱俩没准儿都能尬聊几句……要不你把我放生吧,让我自生自灭中不中?”
她这反应让他既无奈又想笑,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因她而小幅波动,但他明白这种波动,也是一种赫。
而有些赫动,他绝不允许“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为此他不惜给自己下了最狠的斩情禁制——若情感赫动超过某个阈值,禁制引发的反噬就会让他焚心蚀骨,生不如死。
他想起自己刚入尘部时,前任寐界司尘嵇白首同他说过的话:
“人的情感正是寐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情赫之动,摧枯拉朽,若因此引发堕寐,将是万物浩劫。”
……
他感到一只小巴掌在不远处向自己挥动,“发什么呆?还是你也卡bug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陈年旧事,收了收神,认真地看向眼前人。“走过天涧里的吊桥吗?桥面年久失修,困败不堪,最糟糕的地方,只有一线木板还勉力维持着,但随时可能断开。而你现在的8赫脑入定,就是那块岌岌可危的木板。”
他突然抬手,在她身上施了一道白色的烟障,恍惚间,她发觉自己真的立于破败吊桥之上——这不正是方才那座怎么也到不了的峭壁之上的吊桥吗?脚下万丈深渊,而宋微尘因为那道白烟,只觉身轻如云,轻到要飘起来。
“希望你……能顺利走过吊桥,而此生,不再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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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
看着立于不远处的欣长身影,宋微尘忍不住问出声。
她突然有些惆怅,试图看清楚那张脸。
但那脸那人渐渐被云雾隐去,怎么也看不清。
第2章 套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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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望无际,黑水如油。
两岸峭壁嶙峋入云,那九霄峭壁之上有一破败吊桥随风飘摇,上面一个小小的黑点正缓慢移动,宋微尘小心翼翼在吊桥上走着,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根本无暇顾及吊桥下深渊中那诡谲景象。
只见那黑水之上,一叶载魄舟凌波悬空三尺,悄然独行,船头立着个身形纤瘦的白袍使者,兜帽罩首,看不清性别模样。只见其长袖覆手,拎着一只泛着莹莹牙光的骨制灯笼,面朝眼前无际黑海。白袍身后,是一个蜷缩在船尾啜泣的年轻妇人,涕泪悲切。
“大人,孩子年幼,家中她小娘又处处为难,若没了我……活不了。”
“大人,您行行好……再容我阳间三日,只要三日!待我安顿好小儿,便是从此万劫不复,我都随您去,好不好?”妇人改跪在船尾,叩首向白袍,眼中绝望而热切。
不知哪里传来风铃的叮铃声,有规律的响着。
妇人刚要抬首,突然凭空出现一根手指点了两下,除了风铃的叮铃声,一切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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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隔着ipad屏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屏幕里那妇人俯首叩跪,将起未起,屏幕右上角视频网站的“独播”字样甚是显眼,竟是一出戏。
姑娘歪斜斜,睡眼惺忪躺在床上。她看了眼时间,14:30,随手把身旁吵嚷不休的手机闹铃关掉,风铃的叮铃声戛然而止,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什么剧,我睡前开ipad了吗?”宋微尘有些迷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睡觉前有看剧。倒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惜具体内容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一种感觉,一种来自梦中的轻飘飘的感觉,她闭起眼睛,试图努力回味。
一个挺拔的轮廓,个子很高,他……手机的闹铃声又响了起来,一看时间,14:35,宋微尘有些恼,她一把抓过手机打开设置,把那堆间隔五分钟的闹钟统统做了取消。
没看清梦里帅哥的脸,她感觉自己亏大了。
宋微尘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轻轻呼了口气,从沙发床上起来,把眼前处于暂停画面的ipad盖上,揉着一头乱乱的长发去洗脸了。
她的生物钟跟大多数人不同,普通人朝九晚六,日落而息。她则完全相反:日出而息,日暮而作,天天上夜班,陪笑陪聊陪无数人度过漫长的夜晚。
不要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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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家名为realsoul的娱乐公司签约的“中之人”。
realsoul拥有国内最具人气的一群数字虚拟偶像,类型不同,有偶像唱跳的,有时尚美妆的,有母婴亲子的,也有情绪陪伴的,宋微尘属于最后一种,每天晚上她都有定点直播,在公司偌大的摄影棚里,穿上动作捕捉装备,化身虚拟人气偶像“食梦”跟大家见面。
所谓“中之人”,说好听了,是数字虚拟偶像(vtuber)的“灵魂”,那个“虚拟皮套”里面真正引发其他人共鸣的核心精神力量。
说难听了,就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替身——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给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ai做“中之人”,难免有种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讽刺。
不过宋微尘喜欢这工作,她觉得自己就是过去那种操纵皮影或者木偶的傀儡师,赋予物件儿以声音、故事和灵魂,给这个世界造个温柔的梦,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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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比真实更有力量。”宋微尘坐在化妆间,一边对着镜子上妆,一边对身旁来观摩她直播的著名亲子主播陈梁说。
陈梁看着宋微尘笨拙又认真地在戴假睫毛,露出不解神色,“微微,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做中之人?请你原地出道,给我们这些老阿姨留条活路好吗?”
“小梁姐,嘴这么甜可不好,小心蛀牙。”宋微尘笑着开始戴另一只假睫毛。
陈梁二十七岁,以前是个演员,后来用她自己的话说,“熬到过气都没熬出头,当特约演妈都接不着活,还不如来直播带货。”结果一不小心,一心想要个孩子却怀不上的她,倒做成了亲子母婴这条赛道的头部虚拟主播,带货能力顶流。难得的是她还特别虚心,没事就喜欢观摩公司其他人的直播。
“我说真心话……”陈梁看着宋微尘沉吟了一下,“微微,我来看你直播不下十次了,我不懂,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化这么正式的妆,我们都是套子里的人,再精致粉丝也看不到啊。”
宋微尘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人的心理暗示很奇妙,我知道粉丝看不见真正的我,哪怕我穿着睡衣去直播也没有不妥。但心理暗示却不一样,穿着睡衣我会给自己一个我好邋遢,不想出门见人的封闭暗示,而化了全妆,则会是一个完全相反的开放暗示,这种暗示会先传导给自己,影响自己的心理和行为,然后再通过那个虚拟的ai形象传导给粉丝。虽然他们看不到皮套内的我们,但却能真切感知到我们的精气神,而我们的造梦质量会因此实打实的不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陈梁看着宋微尘若有所思。宋微尘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没人喜欢动辄讲大道理的晚辈同行。
只见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始卖萌,“小梁姐,我造作……不是,我造次了。
陈梁突然笑了,“这人啊,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活该你受欢迎,粉丝涨得比我们快那么多,微微,改明儿我也化全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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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
一根根手指在不同的手机屏幕上点着,随着手指的点动,屏幕上冒出许多爱心,右上角显示的直播间人气值也越来越高。
屏幕里是一个可爱又不失神秘感的二次元女孩形象,只见她拨弄着手里的一个虚拟月亮,随着月亮的转动,女孩开口了,“我是食梦,我们又见面了。我就是传说中以梦为食的梦貘之灵的化身,以噩梦为食,让美梦更美。有我陪伴的今夜,你所拥有的,一定都是美梦。”
毫无意外,声音来自宋微尘。
只见她从头到脚穿着多触点的动捕装备,举手投足,跟手机屏幕里的虚拟女孩无限接近于融合,一时竟分不清谁更趋近真实。
她看向提词屏,“今天照例先进入粉丝分享美梦的环节,我们先来进入这位叫‘长相思’的朋友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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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我能看见鬼,连我那死了七年的未婚妻也不知道。
我如往常一样在周末带着花去墓地看她。果然,她还在那儿,好似一直在等着我。我站在墓碑前絮叨着最近的工作和生活,说激动了还手舞足蹈,若有旁人,多半以为我有病。但我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
她因我酒驾而死,看着她依旧因为一点小事在眼前笑得前仰后合,我有些恍惚,她还像七年前那样好看,可我已经半头白发。
我突然不说话了,她就乖乖蹲在对面看我往火盆里默默添着纸钱,我带了很多,烧了很久也没烧完,沉默良久,“以后我再不来了。”我看她本就没了魂的身体,更加失神落魄了些。
我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里面是我和另一个女人的照片,穿着白衬衣,背景红红的。我把那个红本一起烧给了她,“这是我老婆,刚领的证,你说男人要专一,所以以后我不来了,你也赶紧去找个好人家吧。”
纸灰飞扬,朔风野火。
原来鬼真的不会流眼泪,她只是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颤抖着。最后站起身冲我笑了笑,淡淡的一点点变透明。
“喂,都到最后了,你好歹说句诅咒我的话啊。”
她消失不见,我的美梦彻底醒了。
听老人说,鬼七年不投胎就再不能转世,会永堕鬼道。
你迟迟不走,是不是因为我常常来?
对不起,照片是用chatgpt生成的,找人办的假证。
其实,我给咱俩也办了一张,没舍得烧给你,就让我留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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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是个特别容易共情的人,她没有办法读完这个梦,此刻她正努力克制着自己,压抑的喉头生疼,她说不出话。粉丝从食梦的状态里似乎感受到了宋微尘真实的情绪,“食梦不哭”的字样开始刷屏,甚至一度上了热搜。
“对不起,我失态了”,宋微尘心想,眼泪又没有动捕,他们怎么知道我哭了。
她又顿了一下,“食梦天生有吞噬噩梦和制造美梦两种能力。长相思,你的梦我很不喜欢。食梦要吃掉它,以此换你一世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梦不醒。”
一时间,“终成眷属,好梦不醒”又刷了屏。
不知谁发了一句,“食梦配享太庙!”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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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直播间人气爆棚,大家都很高兴,却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看向宋微尘的眼睛,嫉妒像碳堆下隐隐燃起的火焰。
那双眼睛的主人,叫陈梁。
棚里光源多非常热,陈梁刚喝没两口的冰咖啡的塑料杯身沁出水珠,弄湿了她的手。只见她泄愤似的将咖啡杯搁在身旁的镂空铁艺置物架上,恨恨地甩着手,手上的一点点水恰好甩到了置物架下面那堆电线板插的插口里,引起摄影棚的灯光啪地闪爆一下。
棚里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面面相觑,“食梦”也明显呆住了。
“卡了?还是食梦卡bug了?”不少人刷屏问,在线人数开始下降。在导播提醒宋微尘之后,直播间才又恢复了正常。
看看地上那堆插线板,又看着眼前穿着动捕服却化着全妆的宋微尘,陈梁一扯嘴角,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把那杯咖啡挪了挪,“刚刚好”地放在了插线板上方的置物架上,杯身沁出的水珠很快向杯底聚去。
做完这一切,陈梁若无其事走向影棚的另一侧,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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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个名叫“南柯”的粉丝发言在一众刷屏中略显突兀:食梦,你整天假惺惺说自己能吃掉别人的噩梦,会不会真的遭报应,掉进噩梦里再也出不来?
也是巧了,就在这句话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一刻,摄影棚的灯光没来由地又闪了一下,又恢复如初,宋微尘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梦里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只是电压不稳,别分神”,导播温厚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人经历了什么,就会成为什么。”宋微尘说,“南柯,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你一定不好受,因为你连梦都不愿意做了。”
食梦看了看自己,“大家当然知道食梦是假的,所谓梦貘的能力,也是假的。但是,在这个直播间产生的一切情谊和心愿都是真的。
棚灯又闪烁了几下,冰咖啡的塑料杯底汇聚了大量水分,正在往接线板上滴答。
陈梁远远看了眼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甚至看着宋微尘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滴答,一滴水穿过铁架的缝隙,溅到接线板上。
滴答,又一滴水落在了接线板的插口边上。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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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跟食梦聊天的朋友,真的会寄希望于食梦给他们造一个美梦吗?我觉得不是,而是希望说出来之后,他们有勇气去实现那个美梦,或者对抗那个噩梦。”
“不过,南柯,本姑娘现在有点生气了,如果我被你刚才的话吓到今晚做噩梦的话,我一定拉上你!我……”
滴答。
啪!一声火花闪爆,整个摄影棚瞬间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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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棚里一旦没有了灯光,黑色就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微尘眼前漆黑一片,她试图告诉自己只是摄影棚停电了,让自己冷静,但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人呢?周围应该有乱哄哄的人声啊,怎么没有人说话,四周风声猎猎,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空旷无比的高处。
她试探着在黑暗中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身体竟无法平衡。
恍惚间,宋微尘觉得自己正走在一座困朽不堪的吊桥上,而她点背踩中了那块最脆弱的木板,随着一声朽木断裂的声响,吊桥断开,她急速下坠,脚下是那万丈深渊!
第3章 险坠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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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在不停下坠的失重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发丝在脸上乱舞,她头昏沉得厉害,几乎要晕过去。
突然,嘭的一声!她感觉自己落到了一套……一套,衣服里?确切的说,她毫无痛感的落到了一套自己站立着的,空心的白色袍子里。
这套白袍立在一艘小船上,船凌空浮于水面,下面是无边黑水,水流湍湍,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白袍合身的就像为她定做的一样。宋微尘感觉手里似乎有什么,一抬手,发现自己竟拎着一只泛着莹莹牙光的骨制灯笼——这个画面,竟像在哪里见过,她试图回忆起来。
“大人,您行行好……再容我阳间三日,只要三日!”宋微尘正在愣神,忽听得背后有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仓惶回首,发现船尾竟跪着个穿古装裙衫的妇人,言辞恳切,戚戚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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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看自己,看看周围,又看看那个妇人,突然脑内一个电光火石。
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早先ipad里在播的那个剧吗?她有点方。怎,怎么个意思,这是穿越到剧里了?这不可能啊,而且还穿得跟个白无常似的,该不是又在做梦吧……就这么乱七八糟想着,宋微尘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好疼!
会疼……这不是梦?宋微尘心生凉意,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船尾跪着叩首的妇人。
“……你是谁?”
妇人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大人此言何意?”说话间,妇人抬起了头。
那竟是陈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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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梁姐?!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在直播吗?然后突然停电了,怎么就……哎哟我真的要疯了。”宋微尘一看是陈梁,一口气松了下来,她朝着船尾走去,边走边说。
她猛地站定。
不对!
宋微尘只觉得后背发紧,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那不是陈梁,虽然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绝不是她!
宋微尘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本能地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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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妇人慢慢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宋微尘,脸上竟出现了一种猛兽看猎物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底发寒。
“大人,您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妇人往前走了一步,身上似乎开始散出丝绦状的黑气,像蛇一般向宋微尘的方向游走而来。
“不不不,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你,你别吓我,咱有话好说”,宋微尘边说往后退,“我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我怎么可能看见这些像蛇一般的黑气,这真的不是特效吗?”她在心里嘀咕。
看宋微尘的样子不像装的,反倒让妇人有些迟疑了。
她站定,“你不是白袍?”
“小姐姐你信我,我就是不小心从上面的桥上掉了下来,然后碰巧掉进了这身衣服里。虽然听起来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但我发誓说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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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审视地看着宋微尘,突然抑制不住的大笑。无论怎么看,眼前人确实不是白袍,而原本的白袍尊者不知何故,却是实实在在的消失了。
“白袍居然会有今天!虽然你怪里怪气但也算帮了我,按理我该谢谢你,所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妇人一改此前哀求的神色,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裙,如女王般坐在了船尾的条凳上。她心里想的是,看在你歪打正着帮了我的份上,死前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小姐姐,你是谁?你长得跟我姐姐一模一样,看着就想亲近。”不明就里的宋微尘还在猛烈输出彩虹屁。
“你可以叫我念娘,跟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我只想跟孩子守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要针对我?”
“这样啊……”宋微尘点点头,指指自己,“那原本这位大人是想带你去哪儿,看他穿成这样难道是白无常?”
念娘又笑了,“你当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然这是哪儿?”宋微尘眨巴着眼睛,一脸你说这里是阳间也得有人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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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寐界。”
这五个字在宋微尘脑内的冲击不亚于一次定向爆破,她猛地想起之前梦中的那个轮廓,高而挺拔,只是看不清脸。
“寐界,难道真有这么个地方?”宋微尘小声嗫喏。
念娘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说,“我又不是孤魂野鬼,不过是个想念孩子的母亲罢了,要想让我不闹事很简单,了了我的心愿便是。”
说到此处,念娘看向宋微尘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但你们司尘府的人,个个冷血无情,我们但凡被抓到,不问因果不由分说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一个惦记孩子的母亲有什么错?明明该死的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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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你骂归骂,别捎带上我,我又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府的人。”宋微尘感觉到了来自“陈梁”的恨意甚至杀意,她有些害怕,本来还想拜托她带自己离开这鬼地方的念头也瞬间掐灭。
“那个……姐,我觉得你肯定是好人,是被误抓了,你要想走就赶紧走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她退而求其次,先把这姑奶奶请走再想办法跑路。
念娘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微尘。
“你说……你出现在这里,真的是个巧合吗?而且还穿着那身白袍,养虎为患的道理,我多少也是懂的。”
宋微尘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肯定是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巧合了姐!咱都是女生,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叫‘girlshelpgirls’,就是说女孩子互相帮助乃天经地义,怎么能互相伤害呢!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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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娘被她一通胡言乱语逗得想笑,但随即又收了笑意,脸上只更冷了些。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司尘府是怎么选人的。也罢,今天你遇上我,就算你运气好,比起日后要面临的巨大危险和痛苦来说,姐姐我会很温柔的对你的……”
只见宋微尘突然自船上凌空,被移到了黑水之上——不知何时,念娘身上那些像蛇一般的黑气已经缠到了宋微尘身上,正是这些黑气在操控她的身体。宋微尘根本无法挣扎,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我对你可真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你做鬼也要记得谢谢我哟。”念娘甜甜的笑着,那个笑,竟跟陈梁在直播间灯光闪爆时看着宋微尘的笑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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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
来不及挣扎呼救,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了那漆黑如墨,如死亡本身一般的水里。
别说她是旱鸭子,就算她不是也没有用。黑水剧毒且缠魂滞魄,一旦坠入就别想活着离开。
四周无边无际的黑。
她无法呼吸,何况黑本身就让人窒息。
很难理解,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进入宋微尘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闹钟呢,我的闹钟怎么还不响?”
她向着黑水之底坠去……
第4章 忘川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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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此时正值新月,确切的说,是残月与新月交替的那六个时辰。
一丝月亮勉强攀在天上,又恰逢鬼月,这是一年中月之能量最弱的时间。
忘川升起浓雾,载魄舟悬空浮停水面若隐若现,几不可辨。
念娘看着宋微尘无声无息向水底坠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幻成一团黑雾消失于孤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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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并非真的四下无人。
忘川之主孤沧月此刻就藏在黑水之底,只不过极度暴躁又极度虚弱。
每年的这六个时辰,也是他法力散尽再重新聚汇的极危险的时间,此时的他甚至弱到无法聚形,只能以人魂形态勉强残存于世,任何一个稍微会点法术的修士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孤沧月就只能隐匿在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忘川最深的水底,掐分计秒的捱时间。
可讽刺的是,待在黑水之底熬时间这件事几乎要他的命。
这位在寐界仅闻其名就能让人胆寒的邪佞堕神实则有两大弱点,第一,怕独处;第二,极怕黑——与他的身世有关,这忘川之主的本体是上古时期大荒西山的一只鸾鸟,通体白毛却若有银月之光,可惜鸾鸟这种神物,虽生于祥瑞却注定一世孤独,上古经籍有录,“鸾鸟出,万世宁,然稀世无二。”
活得越久鸾鸟越孤独,所以它飞遍三千大千世界,时刻不停地寻找同类,期翼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一日它飞过忘川,时值鬼月,又逢月相交替,微弱月色中它看到自己在黑水中的依稀倒影,误以为终于寻到同类,便一头扎进了水里——鸾鸟再也没能飞起,法力尽数散于忘川,自此,世间再无这大荒上神,却多了忘川之主孤沧月。
所以他最憎恶也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就是独自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忘川水下的黑实在令人绝望,这是一个可以把所有光线和声音都尽数吸收掉的地方,水面之下,一切皆盲。
孤沧月只觉得自己在这水底再多呆一秒都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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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煎熬着,他却感觉头顶上方的黑暗中隐隐泛起一片萤光,那光泽像极了昔日鸾鸟身上那泛着银月之光的白羽。“难道有同类也如曾经的自己那般扎进这水里来了?”他心跳如鼓,不由向着光芒飞掠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是个身着白袍的姑娘,因为溺水缺氧已经失去意识。那光芒竟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忘川之水可吸收一切光线,这怎么可能?!”孤沧月疑惑不解,但随即他发现,那光正在一点点在变得黯淡。
光芒肯定与这姑娘的生命力有关。孤沧月很快有了决定,就好像盲人见过光明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回到无尽的黑暗中。他毫不犹豫将所存无几的法力强行聚化成了一个储存着氧气的巨大泡泡,将这女子包裹在了其中。
白袍女子仍旧昏迷不醒,所幸那微光也没有再暗下去,凭着这气泡,她勉强吊着一口气。
孤沧月法力尽出,甚至连人魂都无法聚形,只能以鸾鸟魂魄的形态待在这气泡边,因为强行施展法术,他恢复得比往年要慢,需要在水下待得时间更久,也意味着他的处境更加危险——但他反而觉得时间没有那么难捱了,鸾鸟仔细看着昏睡的女子,这里终归是有了光。
她是谁?鸾鸟莫名觉得亲近。身上这莹莹之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与我一样是堕神?可看这白袍倒像是司尘府的来头,可若是司尘府的破怨师,又怎会是个女子?
孤沧月守着昏迷中的宋微尘,脑中无数疑问,倒也相对容易打发时间。只是那气泡中的氧气终究有限,眼看就要消耗殆尽,而孤沧月却远远还没有恢复。
若再不把她送回陆地,她就会死。但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把她送回地面,孤沧月陷入两难。
忘川之上,雾霭渐渐散去,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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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的风铃声响起,跟她手机闹钟铃声一致。
宋微尘下意识伸手去找身旁的手机,她闭着眼摸索,只觉得眼皮沉坠,疲累不堪。
“醒了?”
一惊,她从床上挺坐起,家里怎么有个男人的声音!
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个古代的房间。陈设简洁但不失品质,胡桃木制成的书架上放有许多书册,侧旁有一个湘妃竹制成的花几,上置一翠松盆景很是雅致。房间居中是一张胡桃木的大案桌,桌上置着笔墨,茶盏里正冒着热气,与案桌一侧的焚香袅袅相映成趣。
发出声音的男人就坐在案桌后面看书,一身玄色衣衫,手里握着的书册正好挡住了脸,只看得到男人身背挺拔,握书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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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猛了,眼睛还在梦里,我得再睡会儿。”宋微尘嘟嘟囔囔地又闭着眼躺了下去。
不对啊,这床好硬,枕头也是,谁家好人枕头是方的呀……这不是我的床!这么想着,她猛然又睁开了眼睛。
男人还在。
仍旧举着书在看,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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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脑子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宋微尘抱着头,把头发揉得乱蓬蓬。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再度传来,她眼里一亮,闹钟响了,果然是在做梦!
抬眼循声,哪里有什么手机,分明是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在响——一串真正的风铃。
宋微尘彻底绝望了。
她低下头,双手环膝,把脸埋在自己膝盖间。
脑内凌乱,各种画面纷至沓来,竟一时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杨紫琼,正在经历“瞬息全宇宙”,只不过在她宋微尘的多重宇宙里,貌似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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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挪动,脚步声走到床前停了下来。
“我若晚到半柱香,你就冻死了。”
第5章 冷面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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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晚到半柱香,你就冻死了。”
宋微尘头都不抬,脸埋在膝盖里瓮声瓮气的问:“那你为什么要晚到?”
男人明显愣了一愣,这丫头怎么不按规矩出牌?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谁。”
宋微尘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确定,哪儿有余力关心你是谁。随便吧,爱谁谁。”
躺平摆烂虽然不是宋微尘一贯的行事风格,不过眼下至少可以让她情绪自洽。
男人起身绕过书桌,坐到了床旁的椅上看着她,“你终究,还是没能走过那座吊桥。”
宋微尘心里一怔,抬起了头。
脸如刀削一般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宽厚刚刚好,如果不是一双眼睛淡薄到一丝人类的情感都没有的话,倒是个她喜欢的撕漫男长相。
宋微尘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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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又一次救了我。”
“我去寻同伴,却发现了你,便把你带了回来。可惜你终究赫断,再也回不去了。”
“不对”,宋微尘不自觉地摇头,她清楚记得自己醒了,还去上了班,是直播时突然停电才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这里。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寐界需要入梦才会开启通道,但我醒来后根本没有睡过觉,怎么可能又回来了呢?”
“你根本就没有醒来。”
“怎么可能!我还穿着动……”她想说自己还穿着直播间的动捕装备,但是一低头,身上穿在白袍里面的明明是自己的居家服,正是她入睡前穿在身上的那套。
宋微尘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妈妈叫她起床上学,明明自己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吃了早点,背着书包到了学校,却又突然被妈妈推搡说怎么还不起床要迟到了,睁眼发现自己其实又睡着了,人根本还在床上。
她叹口气,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发生过的,竟傻傻分不清了。
会不会连长大都是一场梦,会不会我妈马上就会来推醒我,问我怎么又睡着了,赶紧起床去上学——她暗自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
男人静静的略带审视意味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他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很严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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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虽然平日看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心梗级中二少女,但大是大非面前,她一向拎得清。
所以眼下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她得尽量弄清楚情况自救,想明白这一点,宋微尘端端正正坐到了床沿,郑重地看向男人,“刚才的打开方式不对,我重说,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三个问题?”
“问。”他对她有着更大的疑问,不过不妨先听听她的问题,看她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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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叫墨汀风,寐界司尘之主,掌红尘事,职破怨师。”
看到她的眼神充满迷茫,他解释道,“寐界分为空寐、尘寐、幽寐三处,是梦界通往神人鬼三界的必经之地。区别在于空尘幽三处界限并不分明,其间可以互通,所以我的副使白袍尊者才会前往幽寐之界去处理公案。”
“墨大哥,原来你是这里的高管,失敬失敬!”宋微尘心想,人生地不熟,可得好好抱紧这条大腿。
“高管……?你言谈用词,颇有趣味。”墨汀风说,“也是,自我执掌尘部以来,已经许久没有新人被困在这尘寐之境,不知人间,今夕何夕?”
“我们那边现在是公元2024年。这么说吧,地球已经发展到了有个外国人搞了个单程星际飞船的生意,准备带一部分人离开地球移民火星了。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只能说看你衣着谈吐一定是古代人,跟我们现在的生活离得挺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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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宋微尘说这些,墨汀风眼光闪动,似乎想问更多,不过说出口的话却是“罢了,这些日后再聊,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宋微尘看着自己的手,“如果寐界是真实存在的,那困在这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是意识吗?如果意识一直回不去,我真实世界的身体会怎样?”
“你说对了一半。寐界是真实存在的,不同于梦界,在这里,疼痛、受伤、流血和死亡都是真实的。即便如我,在这里已经活了上千年的修士,如果重伤不治,也一样会死。换句话说,你存在于此的,并非只有意识,而是完整的你。”
宋微尘一脸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真实世界里的我消失了,那里并没有我,那我爸妈不得急死,他们找不到我肯定会崩溃的!”
“那倒不会。”墨汀风淡淡的,“不止你的父母,那个世界任何一个与你有关的人,谁都不会找你。当你赫断之后,对他们来说,你便从未存在过。不过是他们做过的一场梦罢了,一场醒来就忘记内容的梦。至多,有一丝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的怅然。”
宋微尘机械地持续摇头,“不可能。”
从小到大,成长不算多难,但也谈不上多顺遂,毕竟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孩子。用力考了个尚可的学校,学了个尚可的专业,费劲巴拉找了个尚可的工作,走到今天,不能说有多卷,但也是认认真真,一步一个脚印苟过来的。
可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就给彻底删档了,滴水入海,无人记得。
“我不信,我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记得我!”
宋微尘说着说着顿住了,她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帖子,有个学生在论坛发帖,称自己有个姓潘的同学,一起打的羽毛球落入了地下室,潘去捡球后消失,可奇怪的是,除了自己,竟连潘的父母和亲戚,都不记得有过那么一个人。宿舍里的东西不翼而飞,甚至连合照上,属于那个人的位置都悄然变成了空白。但没过几天,那个发帖的人说是自己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现实中并没有潘这么个人。
会不会这位潘同学,也是误入了寐界之类的地方后回不去了……宋微尘不敢深想,这一切已经远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你跟我一样也是赫断了吗,为何会在这里做了司尘?”收了收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吗?”
“……不是。”
“那便不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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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的第三个问题是,赫断了的情况下,还有办法让我回到现实吗?哪怕是极小概率的可能性,有吗?”
“有。”
她眼睛发亮,“真的?!那你快告……”话未说完,已被他冷酷打断,“我职责所在,就是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她哀怨地看着他。
“如果你回去的代价,是让现实世界大乱,人们不再能分清真实和幻境,普通人随时可能被幻象里的邪祟之物蛊惑吞噬,你还坚持要回去么?”男人的声音很冷。
宋微尘不说话了,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残忍,不给希望也就罢了,甚至还把希望套上了一个道德的枷锁,让她连起这样的念头都觉得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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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说话,男人神情肃穆地站起身,面对她负手而立,“现在该我问你了,同样是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宋微尘郑重点点头。
“第一,你为何会在那载魄舟上?”
“从桥上掉下去,碰巧落到了那艘小船上。”
“第二,在那船上你可曾见过白袍尊者?”
宋微尘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在ipad里看见了一眼算吗?但没看清模样,白袍带着兜帽,我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第三,这白袍为何会穿在你身上?”
“我掉到船上时,碰巧直接掉进了这身衣服里,只是衣服虽然在船上,但里面没有人,是空的……”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宋微尘自己说着都没有底气,越说越小声。
墨汀风眼神冷了冷,竟多了丝肃杀之气,显然这回答让他非常不满意。
“你的‘碰巧’太多了,耐心回答你的问题,不是为了让你如此敷衍我。”
“我虽带你回来,却未必是为了救你。”
第6章 司尘发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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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眼神凛冽,与她刚醒来时看见的他相比,竟像换了个人,他一步步逼近宋微尘。“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你赫断于此,真的是个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我遇见你的那片迷雾森林,普通修士根本进不去,更遑论是个赫断卡在寐界的普通人,谁带你进去的?”
“白袍生命能量突然消失,普天之下能伤他的人凤毛麟角,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的同伙都有谁?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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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他已经走到离她咫尺的地方,强大的威压让宋微尘喘不上气,一时竟无法开口。
墨汀风很高,他倾身弯下腰,直勾勾盯着宋微尘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她藏匿起来的真相。宋微尘本能想回避,但理智告诉她,如果此刻不能自证清白,恐怕马上要领盒饭。
他说过的,在寐界嘎了,可就真的嘎了,她虽然没觉得在这里活着多么有意思,但也不想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宋微尘努力镇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如果受人指使有备而来,必定会找更合理的说辞,而不是给你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答案。但如果你把我打入大牢用刑,我必定屈打成招,你就因此放过真正伤害你同伴的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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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脸离得极近,这种距离的异性对视,本来应该暧昧非常,但两人的氛围显然并非如此。宋微尘确实心怦怦跳得厉害,但却是吓的。
只见墨汀风突然伸出手,大掌一把掐住宋微尘的脖子,一点点收力。她只觉得血液窜上了头顶,太阳穴胀痛,呼吸不畅,只能勉强抬手去掰那掐住自己脖子的铁箍。
“你听清楚,想在寐界兴风作浪,在我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墨汀风声音冷得要命。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答案可有半个字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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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没有回答他,她被他掐得耳鸣头晕,只能勉强看出他的嘴唇在动,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
墨汀风掐住她的目的是封住她的气脉试探根骨,却发现她真就如看起来的那样,毫无修为法力不说,甚至连武功内力都没有,真真正正凡人一个,于是赶紧收了手。
她脱力扑倒捯着气。
“我不懂怜香惜玉,你最好别对我撒谎。”他嘴里发着狠,但心里不知为何心疼揪起,赫动了一下,心中后悔为了试探而对她动粗。
“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宋微尘勉强说出话。
白袍尊者消失不是小事,在弄清楚情况之前,决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哪怕是府里的人也不行。思忖过后,墨汀风在自己卧房施术设了个结界。
“好,你暂且先待在这里,想想如何自证清白。”说着话,他负手向门口走去,“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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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听着门外没动静了,腾地坐了起来,开什么二元一次方的玩笑,不跑都对不起这屋子还长了个门!
她向门冲了过去,却在半途整个人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而被弹得重重摔到了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次不敢冒失了,她慢慢在房间里摸索,发现除了床附近的一个空间,其他地方,包括书桌书架等等,她都去不了,全都有堵透明的墙。
这一通折腾,出了一身汗,她气鼓鼓地把那身白袍脱下来狠狠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千年冰块,万年铁板,冷面煞星!不近人情不通人性,拽什么啊!真是蝙蝠翅膀上绑鸡毛,你当自己是个什么鸟?这么拽,是仗着有动物保护协会撑腰吗?还说走就走,着什么急,着急去厕所吃席啊?!我说的真话假话你都分不清,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受潮发了霉!”宋微尘拿出毕生所学在房间里怒骂墨汀风。
已经施术到达忘川黑水之上的墨汀风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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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白天,这忘川也是阴气森森。
墨汀风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毕竟身为顶级修士,感冒这类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打喷嚏是什么感觉。
正在疑惑,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司尘府是越来越没规矩,本君的地盘可是想来就来?即便境主要来忘川,也得提前通禀!”
“沧月大人,别来无恙。”墨汀风听声已知来人是谁,他转身施了一礼。
眼前凌空立着一位轩昂挺拔,身穿银月锦袍,长发披佩银月冠,脸上带着半张云母鸟喙精雕面具的男人——虽隔着面具,却仍能看出来人有一副盛世容颜,只是煞气迫人,一双修长凤眼透着藐视天下的不屑与傲慢。
“在下府上白袍昨夜在此地执行公务时失踪,不知大人可有指教?”
“怎么,你府上的狗丢了跑来找本君要?”
“不敢,沧月大人对忘川了若指掌,在下是来求助。“
“若本君没有兴趣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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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笑了,只见他凌空负手悠然而立,并未有任何动作,身后却分形幻化出无数剑气环绕在他周围。原本平缓无波的黑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剑气,竟起了不小的波动。
“既如此,便不劳烦沧月大人,在下自己找。”
只见他数道剑气冲入水面,竟然分开了一部分的黑水,继而无数剑气自四面八方冲入水面,墨汀风用凌厉的剑罡之气将水面层层割开,搅动得忘川似要沸腾!
第7章 司尘发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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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孤沧月掌心施术向着黑水一按,忘川瞬间又归复平静。
只见他背后一只巨大的法相鸾鸟显现,遮天蔽日的威慑力,气势迫人。
“司尘大人虽为寐界第一战力,若真与本君一战,倒未必有胜算。”
墨汀风微微一笑,收了剑气,颔首施礼,“在下无心与沧月大人一战,只是寻找同伴心切,还望海涵。”
孤沧月略一沉吟,“本君昨夜不在忘川,否则也不会任由你们司尘府的人在此撒野,不追究便罢,你倒自己跑来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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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想起几个时辰前,眼看氧气将要殆尽,鸾鸟形态的孤沧月别无他法,只能竭尽所能将那女子托回水面,好在水面上发现了那艘载魄舟,遂将她放置在舟内。否则以他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将她送回岸边,而清晨的忘川奇冷,若就那样泡在水里,便有氧气那女子也是难逃一死。
做完这一切,孤沧月回到了水面之下,却并未深入水底,所以当然知道那穿着白袍的女子后来是被墨汀风带走,他莫名想知道她眼下情况如何,却不能开口。不过没关系,他要见她有的是办法。
墨汀风有一种直觉,孤沧月隐瞒了什么,否则以他的性情,在自己故意以剑罡之气劈开黑水挑衅时绝不会不用杀招而只是简单的制止,说明他有心虚之处。他因何事心虚?倘若白袍突然消失与他真的脱不了干系,以他在上界的影响力,更要从长计议。
想到此,墨汀风抬手施礼,“是在下鲁莽,叨扰了,告辞。”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孤沧月眼神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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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别有深意的眼神出现在了另一个男人脸上——说他是人并不准确,因为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淡淡的模糊的影子。说来也怪,司尘府内人来人往,却似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似的,眼下他正坐在司尘府内墨汀风的私人府邸“听风府”的屋檐之上,如入无人之境。之前宋微尘那些骂骂咧咧的吐槽尽数被他听了去,男人嘴角一抹阴谋得逞的笑。
“人,我费尽心思帮你找到,而你也带回来了。墨大人,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说着话,他伸手向着不远处的司尘府后山一指,一条黑紫色的诡气如小蛇一般蜿蜒而去。
随着一声轻笑,男人消失不见,透过屋檐看进去,宋微尘穿着居家服正抱着被子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想睡着,潜意识里她始终认为眼下是虚幻的,只要睡着再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然而越是着急越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她甚至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自证清白?等那个冷面大魔头再回来,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突然想到电视里看过的那些与地牢和刑具有关的画面,天了噜,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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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哐当一声,墨汀风带着寒意走了进来。
他寻了大半日,将白袍押解乱魄的路径尽数跑了一遍,甚至以法术觅踪,皆无所获,白袍尊者是切切实实的不见了——并非死亡,黄泉司并没有他的新增记录,他就是纯然的凭空消失。
且因他的消失,那乱魄也一同失去了踪迹,不知后面会闹出何等事端,想到这些,墨汀风眉头更紧了紧。
墨汀风神情冷峻看着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怯怯看向自己的女孩,巧合太多必定有人作妖。消失的他与突然出现的她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而眼下能称得上线索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小丫头。
无论背后是否有指使,她的出现都绝不是偶然,他会死死盯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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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房内结界,他坐到了床侧的椅子上,“想好怎么自证清白了么?”
宋微尘撇了撇嘴,“我如果说没有你是要把我打入地牢吗?你们那地牢里有老鼠吗,有老鼠的话,是不是也有蛇啊,我最怕蛇了……你会对我用刑吗?我这个人最怕疼了,要不你给我个痛快的也行,有没有无痛超度大法?”
她觉得自己肯定难逃一劫,干脆豁出去。在他面前叉腰站定,“我回过味来了,你是在pua我。我是西山抢过媒还是东山当过贼?我本来就清清白白,为什么要自证清白?”
说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放飞,反正看起来左右逃不过开局领便当的命运,那还委屈自己干嘛。“你真该上上罗翔老师的课,疑罪从无懂不懂,无罪推定懂不懂,你这就是屈打成招。你们这个时代听过窦娥冤的故事么?这么对我,小心六月七月八月都飞雪我告诉你。”
一通输出说得口干舌燥,宋微尘四顾,看见桌上他的茶杯里有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顾过去拿起就喝,喝完不解气又拿起茶壶斟满,连喝了几杯才停下。
放下杯子转身,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墨汀风已经来到她身后,两人相隔咫尺,看他继续向自己欺身走近,她不由得往后退,想起此前,下意识护住了脖子,一直退至桌沿,再无可退。
他再往前一步就要贴上她,两人身高差足有一头,她被一种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觉得缺氧。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玩味。
“我改变主意了。”
第8章 猫鼠游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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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没有证据表明你与我的同伴失踪有关,你走吧。”
“哈?”宋微尘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位什么司尘大人,脑回路这么跳跃的吗?
“你真让我走?“她试探的语气。
墨汀风并未回答她,而是挪开一步走到椅子坐下,拿起了桌上的书。
说时迟那时快,宋微尘拔腿就往房门口跑,跑到方才撞到透明墙的地方明显迟疑了一下,慢慢摸了摸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迈过去。
墨汀风全程淡定看书,此举无非是想试探她此后动向,兴许能找到与白袍消失的蛛丝马迹——他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她的出现以及发生的这些巧合,均是有人故意设局。若真如此,放她走大概率在那背后之人意料之外,不妨看看他们会如何出牌。
走到门口的宋微尘慢慢停下了脚步,真放她走了竟有些茫然,她能去哪儿,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称得上认识的似乎只有他。
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她不敢想,一想起那鬼打墙的森林,自己抽象变形的腿,还有那黑如石油的水,她一阵胆寒,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妖怪,至少比起来,眼前的男人虽然有些脾气阴晴不定,但至少是个人类。
“我……”她嗫喏着,“能留下来吗?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宋微尘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桌前被书挡着脸看不出表情的男人,充满无力感。
男人一扯嘴角,果然,让她走反而不走了,可疑。
“司尘府不养闲人,要留下来也可以,需要证明你的价值。”合上书,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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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被噎住了,按照古代对女子的设定,她应该回答他可以留下当个侍女?可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但是这些她!都!不!会!啊!
做的饭狗都不吃,主动打扫卫生的结果是家里更乱了,还因此多付了钟点工延时费,她突然觉得废柴的自己都嫌。
宋微尘抠着手指,神色纠结不已,“我不擅长洗衣做饭,你们这里有办公室的工作吗,我可以做个文书什么的,但是我毛笔字写得也一般,你们肯定没有电脑哈?内什么,咱这会儿有活字印刷术了吗……”
墨汀风眼带探究之色,眼下当然不会告诉她,能穿上那身白袍对司尘府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根本不信任她。
“帮我找到白袍,你就能留下来。”
听他这么说,宋微尘觉得没戏了,他这是明摆着拒绝了她的应聘自荐。
“人生地不熟,我上哪里去找,何况我都没见过他。”
宋微尘瘪了瘪嘴转身走向门外,算了,还是先走再说吧,此处不留爷,再找留爷处。
“没说让你自己去找”,他打量着她奇奇怪怪的穿着,“换身衣服,跟我走。”
宋微尘看看自己又看向墨汀风摊开双手,她拿什么换,床单么?这大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高管都这么说风就是雨么?
“等着。”墨汀风面无表情离开了房间。鬼使神差的,他走进了自己卧房隔壁那间有近千年没有到过的屋子,一间看上去像是女子闺房的房间,衣柜里有许多崭新的衫裙,他伸出手,犹豫许久,终是拿起了一套。
将衣服甩给宋微尘,“别磨蹭。”他转身出门,指尖施术,门自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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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看着院中景致,墨汀风轻轻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了千年前的旧事。已经许久刻意不想起那个人,面容竟都有些模糊了,不过那副巧言令色的样子,不想起来也罢。
那个人前卖笑的戏子,那个装腔作势、心口不一、水性杨花,一边与自己山盟海誓,一边却攀权附贵的情感骗子。
千年来,他在寐界动用所有关系,在三界之中一直不停寻找她转生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音讯。
曾经有人问自己,之所以置了那间与她曾经住过的居所一模一样的房间,可是为了找到她之后与她长相厮守?
此刻站在门口的墨汀风想起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怎么可能,这间房的存在无非是为了留着提醒他,她曾经带给他的伤害有多么巨大。
“不是为了厮守,你执意找她干什么?”曾经那人问。
“找到她,折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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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回忆着,眼里恨意渐浓,听得后背门吱呀一声,他扭头看去,不觉有些失神。
眼前身穿裙裾,简单挽髻长发垂腰的女子与此前模样判若两人,他有些恍惚,这女子竟让千年前那已然模糊的形象鲜明起来,他一时失了方寸,赫动不已。
宋微尘看他瞥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且情绪复杂,显然被吓到了,她不自觉往屋内退去。这男人怎么回事,又没招惹他,怎么突然这么凶,他是不是更年期?看着年纪也不像啊……还是内分泌失调,或者大姨夫来了?
胡乱想着,一时穿不惯这种古装衫裙的宋微尘踩到了自己裙摆,失了重心向后栽去,还未来得及惊呼,坚实的胳膊已经搂住了她。
他的脸离得极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且正以一种很暧昧的姿势抱着她,宋微尘莫名心跳加速,幸亏他及时出手,没让她摔个脑震荡。
他奇怪自己为何赫动不已,心神几乎要失守,连忙将她放开,就不应该进那间房间,晦气!他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决定。
“笨得要死,平地都能摔跤。”
冷冷抛出一句话,他向她嫌弃地伸出手,“拉住我。”
宋微尘被他一句话噎得够呛,忍不住抬起手掐自己人中,这大哥是有厌女症吗?怎么说话这么刻薄。
谁想拉你啊,拉了你是能成仙吗!这幅嫌弃的嘴脸给谁看啊,宋微尘在内心大吐槽,士可杀不可辱,翻着白眼当做没听见。
墨汀风也没好气,冷眼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两人瞬间消失于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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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了!成仙了!”宋微尘在忘川上空激动地喊着。
此刻她正被墨汀风拉着手腕,一起站在他的佩剑化形而出的剑气之上,御剑飞行于黑水之域。
墨汀风把她带回忘川自有缘由,白袍在这里失踪,她在这里再度出现,乱魄在这里消失,甚至连孤沧月……若真与此事有关,再带她回来,他必定会有所行动——既然线索在这里断的,那便在这里续上,他暗自思忖。
与他的谋虑不同,宋微尘没心没肺一直在大呼小叫。
“大佬,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这算是金丹境、化神境,还是真仙境?这不就是妥妥的仙侠剧名场面吗!简直太六了!”
此刻她正因为可以御剑飞行而心花怒放,可能因为是白天,就连脚下的黑水看起来也没有那夜恐怖。
“好好想一想,关于白袍,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墨汀风冷淡的语气将她拉回现实,对啊这个厌女男一心只想找到他的同伙白袍,自己在这里嗨个什么劲,以为坐过山车呢?实在太丢脸了。
苦着脸又回忆了一遍,她认命地看向他,“关于白袍,我真的知道的全告诉你了,要不你问我点别的?”
他故意放开了拉着她的手,风吹得急,她失衡站不稳,神色明显害怕起来。
第9章 猫鼠游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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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说实话就把你扔下去。”他假意威胁。
那夜被念娘扔进黑水的感觉瞬间被唤醒,“别别别!我已经被扔进去过一次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动这种可怕的念头,你问我的只要我知道肯定都告诉你!”
墨汀风心里一阵冷笑,跟千年前那个女人一样撒谎成性,这忘川黑水别说是她一个凡间女子,就是大罗神仙掉进去也别想活着出来。惯会装模作样,一脸花容失色又赤心见诚的样子,实则半句实话没有,他心里嫌恶,神色更加冷了冷。
见他神情越来越不友善,害怕墨汀风真的把自己扔下去,宋微尘决定自救,抢先去抓他的胳膊。见她突然抓向自己,以为有诈下意识一闪身,宋微尘一把抓空,身体因惯性失衡一头栽了下去。
糟了!墨汀风紧忙御剑去救,却见下方一道人影飞速接近下坠的女子,将她一把截住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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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没事吧?”
急速坠落的失重感让她头晕目眩,听着有人说话一睁眼却看见一个古怪的鸟头正对着自己,吓得一激灵,要挣扎才发现是被一个戴着鸟喙面具的男人抱在了怀里。
“你……是人还是妖?你不会吃我吧?”这地界有什么都不稀奇,她生怕遇到个会吃人的妖怪。
“第一次有人敢问本君这种问题。”戴面具的男人笑了。
不会错,就是她!虽然没有穿着那身白袍,但这个气息,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一时心情大悦。
本君?听起来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宋微尘心想,已经得罪了一个有厌女症的高管,可别再得罪一位不知是人是妖的大佬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长得这么帅气超凡脱俗,一定是神仙吧?谢谢大仙的救命之恩!“
她为了保命一通拙劣的夸赞,奈何孤沧月受用,看着她眉眼带笑——从未见过孤沧月这般模样,墨汀风心中更是认定两人有勾连,且多半与白袍的消失脱不了干系。
且见他抱着她举止亲昵,墨汀风心里莫名觉得烦闷,暗忖许是因为她穿着那身衣服,让他想起那不该想起的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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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大人出现得真及时,难道是提前知道她要来?”御剑悬停在孤沧月对面,眼神并不友善。
“司尘大人出现得真频繁,难道是没把本君放在眼里?”
“案情紧急,大人包涵。”
听见墨汀风的声音,想起他方才所作所为与那念娘无半分区别,她心里惧他,不自觉往孤沧月怀里缩了缩。看着她对孤沧月如此,更是气躁,言辞也刻薄起来。
“看来两位相当亲近,莫非将姑娘你带入那迷雾森林的正是忘川之主?说起来姑娘戏是好,那仓惶无助还真看不出是演的。”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她忍不住解释,可分明从墨汀风脸上看到的是对自己全然的失信,“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她生气别过脸,再也不看他。
“本君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回吧。”言毕抱着宋微尘,掠空而去。
墨汀风看着孤沧月背影情绪复杂,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白袍失踪,乱魄逃逸,还是因为看见她与孤沧月亲近而感觉糟糕。
他尝试说服自己,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二人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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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孤沧月问怀里小人儿。
“有,我想去看看这里普通人生活的地方。“她得想办法活下去。
于是孤沧月带她来到忘川附近的一个叫秋水镇的地方,落地后他轻轻把她放下,特别自然地拉着她在街市上走,宋微尘有些抗拒,试图把手抽出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敢忤逆,只能被他这么牵着。
“本君带你逛逛,本来还想去司尘府寻你,他却主动把你送回来了,很好。”
“寻我?你认得我?”宋微尘满脸惊异。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那夜你落入了黑水,可还记得?”
宋微尘双眼睁大看向他,是了!自己的记忆不是幻觉,那夜确实被念娘扔进了黑水,“那天是你救了我?”
孤沧月不置可否,说出口的却是,“你记得便记得,只是那夜的事情,本君却不记得了。”
宋微尘又不傻,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愿意提及必定有他的缘由,自己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又何须刨根问底。
“谢谢你救了我,只是还不知道大仙姓名,救命之恩日后若有能力,必定相报!”
“本君名讳孤沧月,曾是九天鸾鸟,现在是忘川之主。”
“原来你真的是神仙啊!”她仔细打量着他,“可惜戴着面具认不真切,沧月大人,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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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想让本君摘下面具?”说这话的孤沧月神情颇耐人寻味。
“哈?”宋微尘脑内电光火石,想起电视剧里演的“只有死人才能看见我面具下的脸”那种梗,瞬间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想不想,我随口说的,造次了造次了。“
宋微尘说着要走,被孤沧月一把拽住,惯性使然,他们几乎要贴在一起,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
“你还没有告诉本君,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我叫宋微尘,就是微小如尘埃那个微尘,家人朋友都叫我微微。”
至于从哪里来,这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她想了想,“我从未来而来,我们那个世界没有神仙,但是有飞机可以让我们像神仙一样飞到上万米的高空,甚至还可以飞到外太空。”
孤沧月脸上饶有兴趣。“听你说这些倒是有趣,看来以后本君不会孤单了。”
“沧月大人说笑了,以您这泼天的富贵,必定常日高朋满座,怎会孤单?”
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专注的端详着她。
“微微,你在本君眼里跟他们不一样。”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千万年以来遇见那么多人,黑水之下会发光的却只有她一个。他不明白为何,但直觉这光可以拯救他那绝望的孤独感,他们的相遇必定是某种命运使然。
不过,他仍旧需要做个小小的测试。
“本君立过誓,面具只能被伴侣摘下。若此人是你,或许可以一试。”
这话某种程度上是个陷阱,以往来接近自己的女子用这招试探屡试不爽,一个个刚认识便急不可耐想摘他面具,故也想试试她,看她是否与她们一样,认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份。
他看着她,越凑越近,极其暧昧,似是要握着她的手摘下自己的面具。
此举被远远用极目术在盯梢的墨汀风看了去,不知为何竟坐立难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他本来也同时施了千里传音术,但孤沧月显然早有准备,立身处三丈内做了音障干扰,所以他只能看见他们唇动,却无法听清说什么。
他忽然失去了守株待兔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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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的cpu快干烧了。
这个鸟人咋回事,前一秒彼此还是陌生人,后一秒就要跟自己谈婚论嫁?难道这就是鸟这种物种的脑回路?虽然说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有这么个大佬依附也不是坏事,但是先婚后爱这种套路,显然不适合拥有现代独立女性意识的她啊!何况人和鸟基因都不同,怎么结婚?难道要她生个蛋?!
宋微尘简直要被震惊的昏古七了。
眼看手就要碰到他的面具,宋微尘触电一般猛往回缩,全身写满了抗拒。
“大佬别别别,我哪里配摘您的面具,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她风中凌乱,一个头三个大。那位大哥是厌女症,这位是啥,恨嫁狂?救了个命……
两人正在拉扯,一道黑影自半空掠下。
“放开她!”
第10章 头号疑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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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
来人是谁毫无悬念。
“打扰了沧月大人雅兴,真是抱歉。”
墨汀风虽按例对他施了一礼,口吻却满是讥诮之意。
“此女已经认定为白袍失踪案头号疑犯,在下必须即刻将其带回司尘府。“
这并非墨汀风本意,原计划放长线,以这丫头为饵,慢慢钓出孤沧月以及后面的大鱼。但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就这么冒失地冲了出来,还用了这么生硬的理由,这绝不是他一贯作风。但他此刻想不了那么多,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
“若本君不同意呢?”
她方才的抗拒反而让他更在意,她确实和那些女子不同。
孤沧月放开了拉着宋微尘的手,将其护到身后,周身法术气焰全开,一只巨大的法相鸾鸟出现在他周遭场域,那气场吓得周围百姓纷纷避走,原本喧嚣的街面立马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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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在忘川失踪,连带他押解之凶残乱魄逃逸,此等大事已惊动境主,上面怀疑有邪恶势力蓄意扰乱寐界安宁。大人曾是上神,自是明白兹事体大,若执意不让我带她走,阻拦司尘府查案,恐怕落个袒护嫌犯的名声不说,甚至……难免会让人怀疑大人与此事有染。”
这话听得躲在孤沧月身后的宋微尘连连摇头,啧啧,这个厌女症腹黑得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直虾仁猪心!她在心里更讨厌他了一分。
宋微尘抓着孤沧月的袖子从背后探出头,“我才不跟你走呢!你就是抓不到犯人想拿我顶罪,坏人!”
看她躲在孤沧月身后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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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说着话,孤沧月驱动法术,身后法相鸾鸟一招先制之爪攻向墨汀风,后者双手环胸用佩剑一挡,剑身并未出鞘,他仅用剑柄就将招式驱散,只是两侧街边的摊位受到法力余威冲击,瞬间开裂溃散。
墨汀风出手,两锭银钱分别落在左右摊位的废墟上。
“沧月大人,在下不想动武,更不想百姓财产受损,还请克制些。若我们二人打起来,恐怕天地变色,实非在下所愿。”
“若你执意要带她走,恐怕天地变色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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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对峙,突然头顶传来一声仙鹤啼鸣,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在空中盘旋,口中啼鸣婉转,似在传讯。
仙鹤乃上界信使,此番前来是急召孤沧月回上界,看来墨汀风所言非虚,白袍于忘川失踪并非小事,不止惊动境主,连上界都收到了消息。
孤沧月收了法相气焰,墨汀风自然也知晓仙鹤所谓何来,微微一笑,天助我也。
孤沧月转身看向宋微尘轻声对她说,“本君需要回上界一趟,你不用怕,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等我回来,我定护你。”说完未待她反应,转回头看向墨汀风。
“也罢,暂时可以让她跟你走,但需要答应本君三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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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宋微尘大写的震惊,虽然她不愿意看见这两人打架,毕竟伤及周围百姓非她所愿,可她更不愿意跟着那坨千年冰块回去受刑啊!怎么鸟叫了两声这画风就变了。
三十六计,溜为上策。她趁着两人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悄悄往后退,身后就有条小胡同,她缩着身体一点点往那边挪去。
“什么条件?愿闻其详。”
墨汀风此刻注意力都在孤沧月身上。
“第一,不准对她动粗。少一根头发,本君回来定掀了你司尘府;第二,凡事讲求证据,没边没影的事,不得诬陷于她;第三,她是本君的女人,你们不得怠慢。”
关于最后一条,孤沧月倒也不是真想占宋微尘便宜,只是眼下他这么说可以最大限度的让别人因为对他的忌惮而掂量对她的行为,他只是想保护她。有趣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欢喜,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已经溜到胡同里的宋微尘显然听见了这些条件,前两条她还挺感动,到了第三条,听得她一脸苦笑,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女人啊……大佬们,你们决定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可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罢了,就当他打嘴炮吧,溜了溜了!
第11章 头号疑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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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四通八达很多小道,宋微尘在其间快速奔跑,她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比起之前在墨汀风的住处,她现在逃起来有底气得多,分明这镇上都是普通人,也没什么妖怪,她不信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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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本君的女人。”孤沧月的话言犹在耳。
墨汀风不明白自己为何因这句话心意波动,但分明她在那忘川之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孤沧月,现在却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果真红颜祸水,万不可信。
而眼下这个小骗子居然还敢逃,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墨汀风冷笑一声,自他执掌寐界司尘以来,能从他手里逃掉的嫌犯还没出生。
宋微尘知道光靠跑绝对甩不掉墨汀风,眼下她正躲在胡同深处一户人家牛棚后面的草垛里,光线很暗,甚至连仔细看都很难发现那里藏着一个人。她很聪明,对方会法术,须臾之间可行百里,她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
躲在草垛里自嘲苦笑,以前看电视,主角不管是因为重生、穿越还是梦回,只要开新地图必定开挂,基本都是主角逆袭大爽文。
到她这里可倒好,卡bug进了新地图不说,还进来就成了什么破案子的头号疑犯!半点主角光环没有,半点金手指没有,至多只能自夸一句,明明人生烂得跟一级小号似的,却像npc一样难杀——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要真是个剧,我十有八九是个末流女配,也不知道能撑到第几集,她在心里大力吐着槽。光线幽暗,宋微尘连日担惊受怕,一阵疲累袭来,她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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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睡着,藏身之处这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一个小男孩圆圆的脑袋从大门内探了出来,方才正街吵嚷,只说是神仙打架,小男孩被他父亲紧着撵回了家,现在远远听着正街已经恢复往日动静,小男孩又出了门来。
他要去找他母亲。
昨日他与发小在离家不远处的破庙玩闹,孩子神神秘秘告诉他,听说只要在破庙待到傍晚就能看见母亲。是真实存在的,会跟自己玩,给自己带好吃零食的母亲,而不是缥缈的鬼魂——那孩子与他一样,三年前母亲惹了传染病去世,两个念娘心切的孩子于是常聚在一起聊起这种事。
小男孩如约来到破庙,却未等到另一个孩子,明明昨日约好了今天一起来见母亲,难道是他等不及,昨日在自己走后悄悄待到了傍晚?
破庙里佛像倒塌,蛛网密布,原本是他们一群孩子玩捉迷藏的好地方,眼下一个人待在这里多少有些害怕,但一想能见到母亲,他又有了无尽的勇气。
时近傍晚,破庙外有脚步声传来,一双穿着软底布鞋的脚在粗布罗裙下走着,破庙灰败尘土厚积,地上一堆横竖鞋印,但软底布鞋走过之处却未留下任何印记,只是隐隐有一丝黑紫色的诡气,随着脚步散开。
小男孩听到动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他眼神发亮,“娘!”
破庙空旷,这声娘回声余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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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睡梦中好像听得有人大声唤娘,于是醒了过来。
她仍旧窝在草垛,蜷缩太久周身酸痛,看看四下无人,她从草垛里站起来伸展着四肢,心里却一阵怅然,看来是真的回不去现实世界了……即便睡着也没用,醒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眼见已经傍晚,估计那千年冰坨子找不到自己已经走远,她从暗处走了出来,打算找个镇上的酒楼应聘个临时工,至少先解决一下食宿问题。
没走两步,却听得后面有窸窣动静,她慌忙看过去,一只大狼狗竟跟在了自己身后,貌似是方才藏匿那户人家养的看家狗,不知何时他们家大门开了条缝,所以这狗自己跑了出来。
宋微尘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猫狗狗,但是她喜欢的是那种软萌可爱的小家伙,不是这种大型恶犬。尤其眼前这只,看向自己的神情明显不善,它呲着牙,喉咙里隐隐发出吠音,一步步逼近她。估计是看见她从他们家主人的牛棚里出来,护院的dna动了。
宋微尘叫苦不迭,她想跑!但老人教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不能跑,否则会被狗追着咬。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慢慢蹲下身,装作找石头的模样,狗会惧怕就不追了。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往下蹲,还没怎么着,却见那狗狂吠一声,冲自己加速奔了过来!她突然有点想问候老人……开什么宇宙级玩笑,蹲着不就更方便它咬脖子上的大动脉吗?!跑!不跑铁定被咬啊!
宋微尘哪里还顾得什么,转身猛跑,却砰得一下一头撞进宽厚的怀里。
墨汀风下意识单手搂住了撞进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另一只手向前一伸,掌心施术,那狗瞬间以奔跑之姿被定住动弹不得。
“还跑吗?”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他心中有些许后怕,若晚来一瞬,她必有苦头吃了,可这小骗子却不识好歹,满脑子只想逃。
她捂着自己撞疼的鼻子,摇摇头。
点儿背不能怪社会,刚出犬口又入狼窝,给她的新地图绝对是地狱模式,她在心里骂骂咧咧,怒斥造物主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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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房间,窗沿下的风铃随风轻摆,很是悦耳。
但宋微尘的心情却一点也悦动不起来,她垂头丧气站在房中,一副生死有命彻底认栽的模样。
墨汀风端坐,一派肃然,“你可有什么想补充说明的?”
她摇头。
“负隅顽抗!眼下认定你为白袍失踪案的头号疑犯,真的没什么想说?”
她摇头。
“你想清楚了,一旦定性后果非常严重,那忘川之主也救不了你。”
她摇头。
一时间,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他眉头皱起,鼻腔哼出气,“逃了个把时辰变哑巴了?说话!”
宋微尘终于抬头,倔强直视他的眼睛。
“说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
“小骗子,从我遇到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让我怎么信?”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量。
“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骗你财还是骗你色?你怎么判定我说的不是实话?想找个结案的替死鬼直说就是了,不要玩这些心术。当然了,像你这种厌女又腹黑的男人,不玩心术你得多难受啊!”
“你!”他气结,浑身带着怒意,站起身向她走过去。
而这次,宋微尘没有退躲。
第12章 头号疑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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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步主动朝他走过去,倔强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显豁出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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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以为仗着是孤沧月的女人,他就一定会给你翻案撑腰?”言语中尽是酸涩讥诮。
宋微尘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人让她恶向胆边生。
“我最后说一遍,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他,更不是他的女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听见她说不是孤沧月的女人,墨汀风没来由的心情松快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他那种人,若不认识你,为何会出手救你?”
她气极反笑,一时竟然抑制不住,直到要笑出眼泪来。
“那你这种人不也救过我,你救我之前,认识我吗?!”她朝他喊。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自己也救过她,若真是个陷阱,也是自己主动先跳的。他仔细回忆此前种种,站在她的角度,确实也有合情理之处,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他开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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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气到发抖,他下意识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要找替死鬼我一个足够了!别再饶上其他不相干的人!你所谓的罪我认就是了,但不用如此下作,要杀我还要诋毁我!”
见她情绪激动到整个人有些站不稳,他于心不忍,不由分说过去将她抱起,也不顾她挣扎,紧走几步将她安放到椅子上。
想了想,又去桌前倒了杯茶,回来硬塞她手里。
“谁说我要杀你,要诋毁你了。”
瓮声瓮气的,却有些服软的意思。
“那你抓我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给我大摆宴席接风?”她丝毫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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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神色复杂看着她,似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放她走是不可能的,尤其她能穿上那身白袍,就更不可能放她走。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府里必定惹人非议,倒不如真让她在司尘府做事,以观后效。再说留她在此,若背后真有不可告人的猫腻,假以时日不怕她不露出狐狸尾巴。
打定主意,他才再度开口,“你叫什么?”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觉得如他这般腹黑又刻薄的人,问什么都别有目的,所以回答也语带芒刺。
“是判书不知道落什么名字是吗?我叫宋微尘,微小如尘埃的意思,倒是符合我等普通人在你眼中的样子,生如尘埃,命如草芥!”
“微尘”,墨汀风轻念出声,“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一扯嘴角,“倒是个好名字。”
宋微尘一怔,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的有人说出了当年父母给她取名的出处和由来。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知音啊!我爸妈听见得直呼内行。”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亲朋好友一般会叫我微微,不过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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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墨汀风已经恢复了冷静理智的样子。
“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便知道你看起来有多可疑。”他说。
“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便知道你看起来有多可恨!”她回。
“我可不可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给你摆脱嫌疑的机会。你不是想留下做事吗?我同意了。”
宋微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宋微尘,我不否认仍旧怀疑你,但愿意给机会和时间,让你自证清白。”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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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自己不用领盒饭,还有了工作和住处,宋微尘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她本就是这样性情的一个人,一个mbti是enfp的“快乐小狗”,特别容易跟人共情,也特别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感到满足而自得其乐。
只见她把茶杯往旁边几案一放,腾地蹦到了地上站着,拍拍衣服,看着他,“那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随我去尘部大殿。”
“好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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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往前走,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她赶紧屁颠颠跟在后面。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紧着转身去找宋微尘,她正低眉顺眼快步跟着疾行,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回,一个没刹住,又一次撞进了墨汀风怀里。
墨汀风本来下意识伸手去挡,又怕伤了她,临了倒变成了搂住她的手势。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听着他的心跳声,宋微尘耳根子都红了,只见她似烫着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两步,战术性清了清嗓。
“对,对不起老板!是我跟得太紧了。”
墨汀风知道自己又赫动了,尽管只是微弱的波动,他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很奇怪,为何她总能让自己赫动?
他调整心绪,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比方才更严肃了一些。
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宋微尘,穿上你那身白袍。”
第13章 代理白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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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刚进尘部大殿,就有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迎上来施礼,“司尘大人,您回来了。”尘部大殿内还有身着青袍和灰袍的人若干,闻声也都停下各自手中动作,纷纷行礼。
宋微尘哪见过这阵仗,只敢狗狗祟祟藏在门口探头探脑,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跟进去。
只听得青袍男子说,“目前还未发现那只乱魄的踪迹,属下已派人加大搜寻范围,空尘幽三司一起协同办案。”墨汀风点点头,“要快。假以时日,它吸收更多怨魄之后会更棘手。”
“是!”青袍应着,踌躇再三,“司尘大人,可有白袍尊者下落……”
墨汀风并未答话,而是侧颜向殿外的宋微尘示意,“进来。”
宋微尘这才怯了吧唧,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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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先是一愣,跟着赶紧行礼,“见过白袍尊者!”
宋微尘更是一愣,不懂大家为何对自己那么恭敬。赶紧穿过人群躲到了墨汀风后面,见大家还保持着行礼模样才小声说,“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尘部大殿内异常安静,甚至能听见殿外花园里的蟋蟀鸣叫之声。
“他们没有认错人。”
墨汀风稍稍侧身,把躲在他身后的宋微尘让了出来,“白袍尊者失踪生死未卜,此事关系重大,在案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将由宋微尘暂时接任白袍一职,代理相关公务。解红尘事,职破怨师。”
“解红尘事,职破怨师!”众人齐声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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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整个人都快石化了,什么情况?这么突然且随意的吗!前一秒自己还是头号嫌犯,后一秒就成了司尘府干部?虽说只是个代理干部,还是有考察期的那种……但这已经是天上地下两种待遇,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这白袍的工作福利咋样,是不是做五休二?带多少人的团队,有没有五险一金?年假给几天,年终奖如何,kpi和okr是什么?团队有降本增效的需求吗,工作加班多吗?按说这尘部横竖也应该算是个寐界大厂吧,那自己当上白袍算不算误打误撞得了个金饭碗?没考公就有金饭碗,天下会有这么大的馅饼吗?!
她在心里学着陈鲁豫的表情对自己说,“真的吗?我不信。”
没人知道,此刻的宋微尘正在自己脑内疯狂输出,如果这尘部大殿上有弹幕墙的话,估计以其一人之力就可以轻松屠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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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各自做事去吧。”
众人散去。也许是感受到了身后小人儿的呆滞,墨汀风略沉吟,叫住了那尚未走远的青袍男子,“鹤染,你留一下。”
青袍忙不迭紧走几步迎上前来。
“知道你有疑问,但我有要事需要处理,没空细细解释。”墨汀风看向青袍男子,“他是天罗统领丁鹤染,你若有任何需求或者疑问,尽可以找他。”
说完,也不等宋微尘有反应,便自顾穿过大殿,进了议事堂。
这下,别说宋微尘还在愣神,连丁鹤染也呆住了。
司尘府自建制以来都遵循着一个传统,就是从不为新任破怨师解惑,这属于是新人的“自修课”,司尘大人今日如此体贴破例实在不合常理……这一定是个幻术!这么想着,丁鹤染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嘶,这也没有幻象啊……
第14章 代理白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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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没有幻象啊……丁鹤染捂着脸暗想。
宋微尘被丁鹤染自扇耳光的举动惊得一激灵,倒反而回过神来了,她也不明白这青袍帅哥唱得是哪出,只能出声问,“请问”,她比划了一下自扇耳光的动作,“这是你们这儿互相问候的礼节吗?有点儿过于……别致了。”
“不是不是,尊者您误会了,我…我就是,咳,脸痒。”
丁鹤染当然知道是个烂借口,但是一时他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总不能说他怀疑司尘大人被夺舍了吧,就,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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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叫我尊者,听着别扭。咱们换个称呼,我叫你鹤染,你叫我微微。”
“薇薇?尊者怎么用姑娘家的字讳?”丁鹤染面露疑惑。
“……你看你这人,满脑子都是姑娘,微风的微,微微。”
她想起临出门前墨汀风所说,“司尘府虽也有不少女眷在打理府中事务,但破怨师至今只有男人。你身为女子,往后在司尘府执事行走多有不便,所以我会给这身白袍设个障眼禁制,只要你将其穿在身上,虽然未曾改变容貌声音,但别人看你便同男子无异,若脱下白袍,你还是你。”
“看不出老板还是很关心我的嘛,谢啦。”
下意识回避她笑盈盈的样子,他讨厌赫动,一丝丝都不喜欢。
“你我萍水相逢,我没必要关心你。只是既然你留在了司尘府做事,我就对你有了责任。在你完全摆脱嫌疑之前,不想让人过早识破你的性别身份,不过是为了避免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说得多少有些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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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拍,将宋微尘的思绪拉了回来,“微哥,以后有事儿尽管说话,我一定鞠躬尽瘁。”
“别以后了,我现在就有很多问题想尽瘁。”她从肩上移下丁鹤染的胳膊一把拽住,“走,咱们去院里说话。”
拉着走了几步,感觉到丁鹤染的胳膊分外僵硬,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哪有正常男人走路拽着另一个男人胳膊。
宋微尘当下恨不得也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赶紧放开手,打着哈哈往前先走了。
而丁鹤染被拉着走时心里亦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难为情。他看着自己被宋微尘拽过的胳膊一脸惊疑,难道自己有断袖之癖?瞬间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地直摇头,紧赶几步追宋微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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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后脚来到司尘大殿外的花园里,四下无人,丁鹤染看着宋微尘,“既然大人特别交代了,微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为什么司尘大人会说是白袍选择了我,而你们对于白袍换人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打个比方”,丁鹤染边走边说,“您可以把白袍看作一件上古法器,它有自己的意志——决定谁可以使用它,获得它的能力和对应的身份。”
“在寐界,除了天选之子,也就是像境主、司空、司尘、司幽这样的大人物是由上界指定之外,其余的执事官都是由各司各府所属的法器来指认的。”
宋微尘停下脚步指着自己身上的袍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难不成谁能穿上这身衣服,谁就是大家公认的白袍尊者?”
“是的,白袍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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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起来也太胡来了……
“搞了半天,感情我这工种也没变啊,白袍好比是个虚拟偶像,我就是它的中之人。唉,真是铁打的虚拟皮套流水的中之人,难怪这白袍会选我,我有相关工作经验呗!”宋微尘有感而发。
丁鹤染一头雾水,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微哥您说话太高深了,虽然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但是每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宋微尘摆摆手,“随口说的你忘了吧,就当我‘咻’地撤回了一条信息。我只是觉得贵司的招聘方式好任性。”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一件法器能不能同时被两个人使用?”
丁鹤染摇摇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法器是一对一的,所以即便原先的白袍尊者回来,他也不可能再穿上这身衣服。”
“这也是整件事情里最奇怪的地方。除非选定之人身死,否则法器不会易主。但前任白袍并未陨落,只是确实凭空消失了,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丁鹤染边说边认真盯着宋微尘,他暗自奇怪,为何总是记不住这位代理白袍的脸——明明这张脸就鲜活的存于他眼前,但是只要一挪开视线就立刻全然想不起他的模样、说不出他的任何特征——无论是身形还是音容。他心下困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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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丁鹤染仔细盯着自己看,宋微尘有些不安,忙岔开话题,拜托他带她四处转转,熟悉府内情况。
丁鹤染边逛边把司尘府的一些职能讲给她听。
破怨师分为黑白青灰四阶,其中,黑袍白袍各一人,黑袍为尊,白袍次之,也就是墨汀风和宋微尘。
再往下,青袍由丁鹤染率领,分设36队天罗共1296人。灰袍由叶无咎率领,分设72队地网共7200人。此外府内还有十几名执事官,负责文书和档案等公务。
破怨师主要负责处理乱魄滋事,其中灰袍主理日常巡查,处理普通案件;青袍负责要案,地网处理不了的事件会升级到天罗来处理;而黑白二袍则牵头处理最棘手的案件,通常这样的事件牵涉复杂,常常需要空尘幽三司协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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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着说着又回到了大殿前,刚要进去,一位同样身着青袍的破怨师疾步走出来拦住了丁鹤染,冲着他挤眉弄眼。
“统领别进去!那位又来了,正缠得大人头疼,您要是进去一时半会儿可就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丁鹤染一脸好险的表情赶紧拉着宋微尘走了,她被拽得一脸懵逼。
“谁来了?把你紧张成这样?”
第15章 代理白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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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了你紧张成这样?”
“司空大人的远房表妹阮星璇,倾慕咱家大人许久,隔三差五就来看望,倒也不怎么打扰大人公务,就在旁边守着伺候笔墨。”
“那不挺好,你躲什么?”
“别提了,娇滴滴的,她一个人伺候大人,得配十个人伺候她!受得了吗?大人最不喜周遭闲杂,不过碍于是司空大人的亲戚,留些薄面罢了。”
没想到那个厌女症腹黑男居然还有小白菜主动惦记,倒是刷新了宋微尘的认知。
“话说这姑娘看上他什么了,看上他冷脸臭脾气?看上他腹黑不讲理?还是看上他暴力又多疑?”
吐着槽往前走的宋微尘发现丁鹤染没有跟上来,狐疑地转头寻他,却发现他有些愠怒的看着自己。
“大人品行有口皆碑,文韬武略更是无人能及,且正因为有他驻守,寐界才能存续安宁。若非鹤染敬您是代理白袍的身份,否则就凭刚才的话,足以割席!”
这咋还急眼了?宋微尘心想,感情这位是那腹黑男的小迷弟啊?搞不好还是毒唯事业粉,惹不起惹不起!
“咳,世人皆知咱们大人品格高洁心地宽厚,鹤染你与大人品行如此相仿,更不会把我刚才的玩笑当真对不对?咱们大人可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宋微尘赶紧舌灿莲花夸了一通墨汀风,又捧又立,很快把丁鹤染的毛捋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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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殿议事堂内,墨汀风拿着卷宗许久没看进去一个字,只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却克制着一语不发,旁边做事的破怨师也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几乎坐成雕像。
他身旁站着个身穿水红色纱裙的姑娘,纤纤玉指正在研墨,不过是研个墨而已,却一副疲累的模样,间或还抬起手轻扶额角好似擦汗,顺便故意蹭了点墨在脸上。
旁边丫鬟看见,紧着过来给姑娘擦,擦着擦着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一声哎呀呼痛,姑娘轻捂住了脸。
“轻些,你弄痛我了。”姑娘温温柔柔地埋怨。
“姑娘恕罪,奴婢手笨,这细皮嫩肉的可仔细别伤了。”说话间丫鬟作势上前观察。
“我可不信你了。”姑娘娇嗔,转身凑近墨汀风,“汀风哥哥,你帮人家看看?”
“没伤。”墨汀风眼皮都没抬。
“汀风哥哥,你都没有看人家。”
快速瞥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我还有要事。”
“每次都急着赶人家走,我新学了曲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听嘛?”
原来这阮星璇古琴谈得极好,早前还给境主的长公主做过一阵子琴艺先生,她自幼被整个宗族娇惯着长大,从未被忤逆过心意。在她的认知里,天下怎么会有人能拒绝听她弹琴,天下又怎么会有男人可以拒绝她,却唯独这墨汀风油盐不进,倒愈发激起她的好胜心。
何况这司尘大人有权有势前途无量,而且有勇有谋有模有样,正是母亲自她幼时起就在耳提面命的择夫标准。
这样的男人,整个寐界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她表哥若没有走火入魔肯定算一个,孤沧月性情难测勉强算一个,听说近两年幽寐之地出了个手眼通天的商贾巨富也勉强算一个,但这几个比起来,还是眼前的男人最优质,性情也最稳定,这也是阮星璇愿意来反复示好的原因。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从很久之前就如此,无论阮星璇如何施展,墨汀风都不为所动,不仅面上如此,内心也半丝赫动都没有。换句话说,因为心中无情,所以若他愿意,反而不用顾忌禁制反噬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所谓万花丛中过,走肾不走心。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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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己为何会对那个来历不明又粗鲁蛮横的小丫头频繁赫动?他不解。那个小骗子,想起她换上裙裾第一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竟像极了千年前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而那个女人,若撇开别的不谈只论琴艺,枉说阮星璇之流,天下何人可与之并论?耳边似乎传来千年前的琴声,墨汀风走了神。
“汀风哥哥,你陪陪人家嘛。”娇滴滴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我真的很忙,你好生回去休息,送客!”墨汀风耐心尽失,明着下了逐客令。
阮星璇不情不愿的走了,竟被她浪费了这些时间,下次定要跟她表哥好好说说,少让她来我这儿虚耗。这么想着,他闭眼捏了捏眉间,将心里那个女人的影子驱逐,拿起了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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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花园里,丁鹤染的司尘府科普课还在继续。
“这次的白袍失踪案已经上升到寐界甲级要案的级别,而那只逃逸乱魄的抓捕行动也升级到需要三司协同处理的程度。”他说。
了解得越多,宋微尘越懊丧。
“听懂了,感情我这工作是个大师级的地狱模式,专门死磕精英怪。可我一个肉身凡胎又不像你们会法术,血条脆皮不说,蓝条根本没有!分分钟要嘎,能不能辞职啊?”
“微哥,您是听懂了”,丁鹤染笑得跟哭似的,“我又听不懂了。”
摇摇头没再吱声,她当然知道丁鹤染决定不了人事去留,更何况她还是个“戴罪之身”,无比需要这份工作让自己在寐界生存下去,同时还得揪出真凶还己清白。
但再一转念,干嘛非要做这么危险的工种,换个岗位也行吧?
她眼睛一亮一把拽住丁鹤染,“我能不当白袍换个工种吗?”
“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都说了是法器择人,我想当白袍还当不了呢!”
宋微尘心如死灰,暗想这破袍子是想玩死她,有道是,早死早投胎,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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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微尘苦着脸不说话,丁鹤染也有些替她担心起来,“您不会法术确实要留神,如今白袍易主必定惊动各方势力,昔日他素以拘捕手段狠辣着称,难免有人嫉恨寻仇。”
宋微尘一听脑袋都大了,“这像话吗!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去找前任啊,找我这个备胎寻仇不合适吧?”
“世人只认白袍。对于暗黑势力来说,若能杀了司尘府的白袍,可是无上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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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着实让人腿软,宋微尘哀叹一声蹲了下去,“我这是什么命啊……本来还以为这袍子是个buff,没想到是个depuff!还说什么法器择人是天选,我看我就是天选的大冤种!”
她嘟着腮帮子,一撮撮揪着地上的草,扔着小石子撒气。
看着宋微尘赖赖唧唧蹲在地上嘟囔,丁鹤染心里又升起了那异样的感觉,他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跟白袍尊者四个字联系在一起,眼前这个人,嘴里说着神神叨叨他听不懂的话,行为举止也奇奇怪怪的,不像大老爷们儿,倒像个娇蛮耍小脾气的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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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生出了一些怜惜之心,他也蹲了下去,眼神清亮,认真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宋微尘,“我会保护你的。”
“别怕,我虽不及司尘大人能力万一,但我会竭尽所能在办案时护你周全。”
此刻太阳将要落山,夕照透过树梢给丁鹤染身上镀了一层暖绒绒的橙光,他看起来就像圣使般温柔。
宋微尘大为感动,“鹤染你真好,长得又帅人又暖,要在我们那里不得迷死一片小姑娘。”,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别再说自己不及司尘大人了,他就是坨冻了千年的老冰块,而你好比是冬天清晨晒到被子上的阳光,你俩不是一个物种。”
丁鹤染听了这话,表情很是古怪,瘪着嘴像哭又像笑,还透着害怕。
搞得宋微尘心里挺纳闷,这人怎么回事,说别人不好他变脸,说他好也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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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是千年老冰块?”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宋微尘背后传来。
吓得宋微尘一激灵,“他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咬着牙用最低的声音质问丁鹤染。
“我也刚看见。”对方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回应,比她看上去还害怕。
也是邪门,从小到大她一在背后说人坏话就准要被当事人抓包,这不马上现世报了么?哪儿还用别人来寻仇啊,就他这腹黑小心眼,不知道有多少双小鞋等着她伸脚,她在心里哀嚎。
“司尘大人!您,您怎么来了?”他紧着站起来行礼。
“我不来,岂不错过一场太阳晒被子的好戏。”
丁鹤染汗都下来了,低着头不敢看墨汀风,“大,大人,适才属下是在给尊者介绍尘部的情况,以及提醒他注意自身安危,毕竟白袍易主并非小事。”
墨汀风没有说话,从宋微尘的角度看过去,丁鹤染腿肚子都在哆嗦了。
“啊对对对!”借着话头宋微尘赶紧站起来,转身冲墨汀风解释,“鹤染就是在担心我的安……”话未说完,宋微尘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第16章 难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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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实的胳膊瞬间搂住了她,这才没有倒下去。
其实丁鹤染也同时伸出手去抱眼看要摔倒的宋微尘,不过压根儿没轮到他,此刻只能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
墨汀风看着怀中闭着眼,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宋微尘。
“怎么了?”依旧是冷冷的声音,但若仔细辨别,会发现里面多了一分连声音的主人都不曾意识到的紧张和关切。
“蹲久了站起来会头晕,没事……”宋微尘虚弱的解释。
她猜测自己可能是低血糖犯了,一时头晕无力,原本已经淡忘的小时候那种病恹恹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她闭着眼,想让自己尽快缓解这种眩晕不适感。
听声音也知道是墨汀风及时抱住了她,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说人家坏话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暗暗扶着他的胳膊勉强借力想自己站起来。
“不舒服就不要折腾。”看她明明虚弱又想死撑的样子,墨汀风有些无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看样子像是食厥,他暗自思忖。想想也是,从遇到她至今粒米未进,他因为修为可以完全不吃东西,便也忽略了她作为普通人的基本生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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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干什么,通知膳堂做碗甜羹。”
“啊?是,是!”丁鹤染连声应着施术离开,他感觉今天的司尘大人很不对劲,自己再多待一秒都有可能因为看见不该看的画面而被灭口。
这位新任白袍到底有何能耐,竟能让大人如此区别对待?明明看上去啥都不会。丁鹤染很是不解,突然又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嘶,这真的不是幻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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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抱着宋微尘慢慢走在司尘府的水榭园中,去往膳堂方向。并非不可以施术带其瞬移,但担心她眼下的身体情况吃不消,“我这也是体恤下属”,墨汀风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当然他也清楚,黑白二袍这副模样让他人看见成何体统,所以他已在周身设了一道隐匿禁制,故这一路路人众多,却并未察觉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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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在墨汀风怀里乖乖待着,她已经许多年没有犯过这么厉害的低血糖,只记得大人说过七岁前的自己特别不好养活,有厌食症,还有很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那时因低血糖晕倒是家常便饭,一度差点恶化成白血病,但七岁一过突然好了,所有症状尽数消失。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让大人终于松口气。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又突然犯病了呢?此刻她只觉得心悸气短,虚汗出到后背衣服都有些湿了,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只剩大脑依旧活跃,在暗自叫苦。
她想到万一这毛病来个call back,在这鬼地方三天两头犯病折腾自己,那就真的要玩犊子,本就不多的血条更加脆皮,那还怎么打怪升级。
她想到墨汀风,这人明明说话冷得像块冰,但是怀抱却异常的温暖安稳。唉,好好的一个男人,可惜长了张嘴。
她想到被扔进忘川时的那种感觉,跟现在有点像是怎么回事,都是晕乎乎黑乎乎的……
宋微尘的手从他怀里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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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然止步,他发现怀里小人儿晕过去了,一时怜惜,眼神都变了。
突然心口轻微刺疼了一下,墨汀风立刻明白是自己的赫动超过了禁制术的阈值而引起了反应,连忙调息稳住心绪。始终不明白为何她总能引起他的赫动,他心里的火焰明明早已湮灭千年。
“情赫之动,摧枯拉朽,若因此引发堕寐,将是万物浩劫。”他在心里默念前任司尘的劝诫。
再睁眼时,虽然怀里还好好抱着她,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又恢复到那平静无波的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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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同样的房间里醒来,她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旁椅子上的他。
同样的坐落,同样的体态,同样手不离卷,只不过椅旁的茶几上摆了很多卷宗,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看得出他忙碌异常,却一直在守着自己……她突然有些感慨和自责。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大概是司尘府史上最废柴的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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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神色微动,拿卷宗的手不觉握紧,旋即又松开。
“自己知道就好,所以赶紧长进,不要总给我添麻烦。”
不耐烦的语气,掩盖了他的心疼和没有意识到需要给她吃东西的自责。
一句话把宋微尘刚萌生的歉疚和感激之情又给憋回去了,正暗自怄气自己为何要拿热脸贴冷屁股,却见他从桌上端来一碗温热的甜羹。不知她什么时候会醒,怕羹汤凉了他一直施术温着。
“喝了。”
“不喝。”宋微尘赌气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墨汀风一时语结,不明白前一秒还在道歉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夜里风凉,盯着她瘦削的肩膀后背,他下意识伸手想给她拉被子盖上,手伸到一半又狠狠收回,冷言冷语的,“我没兴趣哄你,更不会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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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能不懂?女人玩火可以,玩核电站大可不必。
“好的老板!”
赶紧翻身起床,只见床旁案几上一碗甜羹冒着缕缕热气,但房间内已不见墨汀风身影。
他走了?
完了他肯定生气了,宋微尘心里忐忑,却又泛起一丝没来由的失落感,深更半夜烛火迷离,她一个人待在这房间属实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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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三更,司尘殿内议事堂仍旧烛火通明,连着两件大案,破怨师都在连轴转。
墨汀风黑着脸进门,议事堂内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度。共事久了大家自然明白,他这种表情的时候千万别惹,不然吃不了也兜不走。
“还没有那乱魄的消息么?”
“回,回禀大人,确实还没有。不过属下斗胆推测新任白袍见过那乱魄,可否请他过来共议此事,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我们眼下毫无线索。”丁鹤染说。
墨汀风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盯着丁鹤染,看得后者险些当堂尿裤子。
丁鹤染哪里能想到,此刻墨汀风脑内的画面,是下午花园里宋微尘夸赞他的那一幕,墨汀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那一幕,他并非小肚鸡肠,但就是觉得隐隐有些不爽。
此刻丁鹤染主动再提到白袍,无疑是撞到马蹄子上了。
“宋微尘在我那里”,像是故意宣示主权一样,墨汀风鬼使神差的说了那么一句。“你去把他叫过来。”
丁鹤染领命正要出议事堂。
墨汀风却又莫名想起了怀里那张晕过去后虚弱苍白的小脸,想起了方才故意翻身不理自己的那副纤弱的肩膀。
“算了,我们先聊乱魄逃逸的案子。”
“是!”丁鹤染赶紧折返回来。
墨汀风收了心神,与众人剖析案情。
窗外,月亮从薄薄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清辉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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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尘寐截然不同,在幽寐之境的三途川根本不是这般景色。许是要保护那些通过这里去转世的魂魄不被强光侵蚀,三途川终日雾霭沉沉,此刻甚至连月光都变得吝啬起来,昏蒙蒙幽暗暗一片。
在三途川尽头有个巨大的溶洞,洞内有一处被称作往念池的地方,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可贯通天地,加之池水由钟乳滴下的水珠聚成,无根无主,清魂净魄,因此成了寐界独有的轮回之地——类似黄泉司的奈何桥。
为了保护往念池的绝对纯澈,溶洞入口有上界天尊设下的强大结界,类似一个全自动化程序,只有魂魄才会被召唤和允许进入其中完成轮回。除此之外,无论人神妖皆不能进,因此此处并无看守,也无需看守。
所以根本无人知晓,司尘府急着要找的前任白袍尊者竟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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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魂魄,但也不能算是个人。
不知是何人用了何等邪术,竟生生将他的魂魄和身体强行剥离开了一半,而另一半还粘连在一起,这就导致他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
加之前任白袍本身功力非凡,这样的他被扔到了那天尊设下的结界之上,竟导致结界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就好像一个电阻那样,使得溶洞入口有了一丝可以让活物通过的“缝隙”。
只见一个矫健的黑影从那个缝隙掠了进去,身上似乎带着些黑紫色的诡气。
而前任白袍究竟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无人可以想象,他双眼膨出,脖子和脸上的血管如酱色蚯蚓般凸起鼓动,身体似触电般不停颤抖,已然说不出半个字,人魂半分半离,不生不灭,痛苦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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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溶洞内聚集的魂魄无意识呼啸,寐界……恐生大患。
第17章 乱魄疑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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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寂寥,桌上的蜡灯不知何时也灭了。
宋微尘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自己肯定睡不着,即便睡着也要做噩梦,没想到竟睡得格外深沉,甚至连快天亮时墨汀风回来她都丝毫不觉。
他轻轻走进房间,看到案几上碗里的羹汤喝得干干净净,脸色终于柔和了一些,再看床上小人儿,被子踢向一边睡得乱七八糟,不禁有些失笑,哪有姑娘家睡觉如此不老实。
他下意识想给她盖被子,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他不该这么关心她,这种在意非常危险。
旋即转身走开,去了案桌前,把桌上的烛灯点亮,想了想又调暗了些许回去,然后拿起一本卷宗,一手杵头,静静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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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泛起鱼白。
不知是什么鸟,在窗棂上叽叽喳喳的唱着,合着偶尔响起的风铃声,甚是好听,空气里似乎都是竹叶和草花的香气,宋微尘闭着眼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她有点舍不得睁眼。
那坨大冰块还没回来吗?想到此,她睁眼习惯性地往床前的椅子上瞟,空的。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细细回忆起来,之前自己每次醒来时他都在。
百无聊赖收回目光,倒意外的发现自己被子盖得很好,怎么可能呢,但凡没昏死过去,都不可能睡觉不踢被子,这还是我吗?她理解不了自己突然的转性。
宋微尘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案桌后浅寐的墨汀风,原来他在。心里不自觉多了一丝安全感,想了想,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只见他一手杵着头,另一只手里还松松握着书册,应该是睡着前一秒还在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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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应该工作压力很大吧,看他睡着还紧皱的眉头,宋微尘第一次意识到他活得好累。难怪脾气那么差,说话那么呛人,估计是业绩kpi完成的难度系数太大。
也是,好好的得力干将突然失踪变成悬案不说,这身破袍子居然还选了个废柴来顶班,什么都指望不上也就罢了,甚至顶班的还是这个案子的头号嫌疑人。而其他案子迟迟没有线索,上面大老板又紧盯着,换谁能情绪好?要换自己在他的位置上,那不得日日暴走发癫?
鬼使神差的,她竟抬起手伸向他的眉间。
其实墨汀风在她刚坐起身就醒了,听她蹑手蹑脚走向自己,干脆继续假寐,本来就谈不上信任她,不如故意装睡看她意欲何为。
感觉到她突然抬手向着自己眉心而来,他下意识一把捉住了那手腕。
“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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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冷冷的睁眼,眼里一丝刚睡醒的迷离都没有,一派清醒利落。
她本来就是在案桌前探身前倾向他的姿势,被这个力道一拽,整个人重心不稳,手肘砰一下磕到了案桌上,正巧磕到了麻筋,“嘶”,她眉头也皱了起来。
墨汀风没想到这样也能伤到她,赶紧放开了手,另一只手刚要伸过去扶,又硬生生撤了回去。
他故意不去看她。
“你这人怎么那么大的防备心啊?我不过就是见你睡着了还皱着眉,想帮你抚平,关心你一下而已。”宋微尘一边揉着胳膊肘一边说,脸皱得像个小苦瓜。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点防备心没有,一个大男人半夜进了房间你都能全然无知无觉,要是来的是别有用心之人怎么办?”
“这不是你的房间吗,要真有别有用心之人,也只能是你吧?”宋微尘忍不住反唇相讥。
冷着脸不再看她,拿起了卷宗,“睡觉死得像猪。”
宋微尘差点没让口水噎死,怎么说话呢,这大哥是有起床气吧?
“你说谁像猪?你才像猪!你全家都像猪。”
“你什么睡相自己心里有数。”
“你!”宋微尘气得揉着胳膊肘来回走,“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半夜三更跑到女生睡觉的房间你想干嘛?我要是猪你就是狼,大!色!狼!”
墨汀风轻笑一声,气定神闲翻着卷宗,“宋微尘,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在下的房间。”
宋微尘差点没让墨汀风这表情呕出一口老血,她深吸了一口气,“行,我出去,我出去行了吧?别动不动就拿话噎我,实话说我也不怕你,你要有种就弄死我,大不了我重新投胎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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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气呼呼出去了,房间一下子安静得出奇。
方才还在窗棂上叽喳啼唱的鸟也不知飞去哪儿了,墨汀风孤坐桌前,从未觉得这里如此这般安静过。
并非有意要气她,其实连他自己也费解,只要与她在一起,往往话一出口就变得刻薄,这根本不是他。
他也绝对不是一个会把陌生女子带到自己府邸的人,尤其是还让她睡在自己房间,为了不被别人起疑还特意施了禁制术隐藏她的性别身份,甚至让疑点重重的她仍旧任职白袍,这一切决定都让他对自己万分费解。
他也不懂为什么,其实自第一次见到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一种很遥远,很酸涩的念和怨。
那是一种像是担心受怕地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的一个人,等到她终于出现,等到这个人千真万确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等人的人往往说出口的不是想念,而是埋怨,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可是他在等谁呢?自己明明无人可等。
难道是在等待山岳成泽,等待沧海成峰,等待万物走到时间尽头?还是在……等待一颗永远不会开花的树,等待那个永远不再入梦的人。
墨汀风知道自己又赫动了,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第18章 乱魄疑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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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被微风一吹,娑娑作响,让人心生清净。
宋微尘双手抱着腿蜷坐在听风府院子里的石墩上,清晨石头阴凉,她衣衫单薄,只感觉寒意入骨。
虽说负气出了门,却也无处可去,忘川那有一面之缘的鸟仙人说走就走,也没留个联系方式,上哪儿去投奔。再说了,他动辄就要掀面具给自己看,看了还要让她对他负责也挺吓人的,这甚至都不是暧昧,是冒昧了。
罢了,思前想后,还是暂时苟在这里吧,至少不用担心厌女症腹黑男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观察四周,听风府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内有很好的竹林景致,竹林小亭内还置了一把上好的古琴,可惜琴身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简直暴殄天物,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竹景旁有一座山景,山上流下的泉水绕着院落幽曲走了一圈,水边用白色卵石铺就小道,道旁叫不出名字的草花在清晨的阳光里举着露珠招摇,若是衣服穿暖和了,这景致可以坐着看一天,实在赏心。
“阿嚏!”她吸了吸鼻子,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其实这院子里除了墨汀风的卧房外还有几间房,不知道做什么的,她也不适宜去窥望,眼睛扫来扫去,又回到了亭子里的那把古琴上——宋微尘其实很会弹古琴,小时候妈妈让她学音乐,那么多乐器里她唯独挑了古琴。
还记得当时妈妈说古琴用的是字谱不是五线谱,以后学别的还得重学五线谱,让她换,哪怕换成古筝都行。她坚决不换,就觉得跟这物件有缘,教古琴的老师笑了,说她有个老灵魂。
一学学了好些年,只不过长大后反而没机会露一手,她那些狐朋狗友,没事只喜欢在ktv嘶吼,哪里是能坐下来清茶一杯笑听琴之人。
而今在这里看见古琴,倒是手痒的紧。她四下看看,反正无人也无事不如练练手,刚坐到了琴边想弹,一声呵斥传来。
“不许碰!”
宋微尘受了惊,悻悻然收回了手。
“绝对不许碰这把琴,否则立刻滚出司尘府!”这声音让清晨的寒意更重了些。
就没见过这么抠搜的男人!一把古琴而已,宁可放在院里落灰也不让人摸,这坨千年冰块大清早就在故意找茬,难道是因为昨晚占了他的床害他没地儿睡觉?不至于吧……多半是因为这是他哪个相好的狐妹子留在这里的宝贝,所以才这么自觉矜贵?嫌恶地看了一眼琴身上烧焦的部分,狐妹子的东西,就跟她多想碰似的。
正瞎想着,一件白袍冲自己扔了过来,“穿上,洗漱完毕随我去晨议。”
说完也不看她,自顾往院门方向站定而立,从背影就透着不耐烦。
“哦,好的老板。”
蔫蔫的应了一声,又打了一个喷嚏,像是要感冒。她边穿衣服边站在他背后,冲着他的后脑勺做着各种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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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进了议事堂,才发现里面几乎全是司尘府的核心骨干。
依例,破怨师每日会在辰时集中晨议讨论重案要案,制定行动策略。通常由丁鹤染主持,今天讨论的核心是如何抓捕那只逃逸的乱魄。
“乱魄逃逸三日有余,既不吸收散魄,又懂得刻意藏匿踪迹,实在有悖常理,我怀疑它有自己的行动意识。”
墨汀风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大人,我在司尘府待了几千年,还从未记录到过有自我意识的乱魄。这个推测非同小可,若真如此,恐怕天下要大乱了……”
说话的是费叔,司尘府的誊录官,算上墨汀风,他已经侍奉过三位司尘,虽不涉外办案,但说话自有其分量信力。
“阿嚏!”宋微尘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貌似上午在院子里着凉了,她擦了擦鼻子,这两天怎么变得这么弱鸡,难道是在寐界水土不服免疫力变差了?
墨汀风原本正要接着说话,却因此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您继续”,宋微尘囧着脸赶紧道歉。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茶盏,把里面已经变凉的茶喝掉,之后又倒满了一杯热茶,放到了宋微尘面前。
此举落入丁鹤染眼里,他差点把眼睛瞪得掉出来。司尘府谁人不知墨汀风有食器洁癖,别说跟他共用一物,就是碰到他都嫌弃得要死,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果难以置信有声音,那现在议事堂内一定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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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官衙那边可有发现?”
“大人,按您昨日的吩咐,我们去各地官衙筛查了近三日收到的共性案件,果真找到个突破点。”
叶无咎身着灰袍站在丁鹤染旁边,是一个面容清朗,看起来性子沉静内敛的年轻男子。
“从官衙的报案记录里我们发现,近几日有四个村镇出现异常,这四个地方都在我们与幽寐的交界地带,他们都丢了孩子。”
墨汀风神色一凛,“细细说来。”
“四个村镇一共丢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分别在四到八岁之间,彼此无亲缘关系,几户人家之间也互不认识。唯一一个共同点,是这五个孩子生母都已亡逝。”
“最近一起发生在什么时候?”墨汀风若有所思。
“发生在昨天傍晚,秋水镇的一户人家报案,称孩子在家附近的破庙失踪。”
秋水镇?这不是昨天自己所在的地方吗?宋微尘记得孤沧月提到过这个地名,她不由听得更认真了些。
“这起案件记录了一个很奇怪的点,失踪男孩的发小声称只要在破庙待到傍晚就可以看到死去的母亲归来,于是两人约好在昨日实践。发小去晚了没见人以为男孩爽约,到了晚上失踪男孩的家里寻人,他才把这个事说出来。”
“等等,我昨天傍晚坐在秋水镇的一户人家附近休息,当时确实隐约听到有个小男孩在喊娘,不会那么巧吧……?”宋微尘忍不住开口。
“这么巧?微哥还记得具体地方吗,晨议结束后可否带我去看看?”丁鹤染想去现场找找是否有更多线索。
“那有大狼狗!我……”她怯怯看了一眼墨汀风,把害怕两个字生憋了回去。
“你……不怕狗吧?不怕我就带你去。”不情不愿的应了。
“若有乱魄曾经出现,必然留下诡气。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即便有恐怕也已消散,鹤染若认为是个线索,宋微尘带去看看也无妨。”
墨汀风还欲说什么,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
“她去哪儿,征得本君同意了吗?!”
第19章 二虎相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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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哪儿,征得本君同意了吗?!”
循声望去,孤沧月带着沧月府一行铠甲近卫军风风火火进了议事堂。
“沧月大人,此乃司尘府议事重地,正在商议要案,您这样带人闯进来恐怕于礼法不合。”丁鹤染率先迎挡过去。
正说着,门口赶进来几名负伤的司尘府侍卫。
“司尘大人,属下行事不力没能拦住,请大人责罚!”带头的侍卫请罪。
“退下吧,带兄弟们去医馆治伤。”言毕,墨汀风若有所思看了眼宋微尘,然后向孤沧月走了过去,“你来做什么?”
孤沧月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饶有兴趣看着方才来挡自己的丁鹤染,“你是谁?”
“在下司尘府天罗统领丁鹤染,见过沧月大人。”
“天罗统领?倒是听过,看在你有胆子拦本君的份上,说吧,想怎么死?你可以自己挑一个痛快的。”
“孤沧月!”墨汀风冷声道。
“这里是司尘府,容不得你撒野。”
孤沧月大笑,向自己的近卫长点了点头,近卫长向前一步,拿出一份上界诏书开始宣念:
“奉天承运天尊谕诏
司尘府白袍尊者失踪案,事关重大,牵涉甚广,恐扰寐界安宁。
今特命忘川之主孤沧月协助寐界境主秦桓督办此案,望早日水落石出,维护天下太平!”
诏书念毕,议事堂众破怨师皆讶然,互相递着眼色。莫说上界,就连境主也从不干预司尘府破案,这次是怎么了?虽说白袍失踪事大,却也不至于重视到这样的程度——居然为了一个案件专门设了督办,简直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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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一脸傲然,挑衅地看着墨汀风。
“本君负责督办白袍失踪案,自是免不了要时常出入贵府,司尘大人竟说是在撒野,不知这算是藐视督办,还是意图抗命?!”
两人陷入对峙,堂内气氛紧张。
孤沧月邪佞作风世人皆知,偏偏此人又深得上界恩荣,若是想在天尊那里扣帽子做文章,墨汀风纵有十张嘴也还不了自己清白,可他又是个脊梁骨极硬的主,宁为玉碎也绝不会委曲求全,这两位杠上,两败俱伤难免。
丁鹤染心思活络,这种道理他怎会不知。想了想,他硬着头皮向前一步,“沧月大人,是在下有眼无珠,没有认出督办大人身份,既是为了白袍失踪案而来,大家就是自己人。不妨上座,一起商议正事可好?”
挂沧月挑了挑眉,阴恻恻看向丁鹤染,“大人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插嘴?”
语未落,突然出手,一道巨大的法力将丁鹤染震飞出去,丁鹤染后背重重着地,撑着要起身,却吐出一口血来。
“鹤染!”
宋微尘紧张地奔过去扶他,她脑子里浮现出丁鹤染说要保护自己的画面,这是个对自己好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受伤害。
“你没事吧?”她紧张地看着他。
丁鹤染摇摇头,此时叶无咎也赶了过来,在他们两人搀扶下他艰难站了起来,眼睛却急切地盯着墨汀风摇摇头,“司尘大人!”他喊了一句。
原来墨汀风此刻已经剑气法相全开,在他府上伤人,这件事是孰皆不可忍!今天定要让这只鸾鸟就地现形,让他尝尝雁过拔毛的滋味。
而孤沧月的鸾鸟法相也在身后显现,一副不将司尘府夷为平地不罢休的模样。
坏了坏了坏了,得赶紧阻止他们,真要打起来肯定闹大,再把上面的大人物扯进来就完蛋蛋了!到时她丢工作是小,是白袍案嫌疑人的身份暴露是大,万一再出现个比墨汀风更腹黑的大佬来断案,对她严刑逼供可就真的真的真的芭比q了……
“沧月大人!是我!别动手!”宋微尘大呼小叫地朝孤沧月冲了过去。
丁鹤染刚想阻拦,奈何反应慢了半拍,竟没有拉住,糟了!他暗忖,这新任白袍毫无修为法力,随便就能被孤沧月打死。一时心急,竟又呕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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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把拽住孤沧月衣袖,“咱俩说句悄悄话行不行?”说完又猛朝墨汀风使眼色,“你也冷静冷静!”
“放肆!”旁边沧月府近卫长见冲过来的白袍如此无礼,抽刀欲上前,被孤沧月抬手阻止。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人,明明是这身白袍,怎么是个男人?凑近了些辨认气息,没错,是她的气息。心下了然,定是被施了障眼禁制,想到此,神色立即缓和下来。
“好,我们去说悄悄话。”他收了法相,笑着轻声对她说。
周围人见此无不大为惊异,丁鹤染更是惊讶的捂着胸口咳出了声,这忘川之主怎么回事,他居然笑了?见鬼了,他居然……会温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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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孤沧月来到角落,孤沧月也好脾气的一直让她拽着,墨汀风则收了法相铁青着脸盯着两人。整个画风与方才明显不同,无论司尘府还是沧月府的人,一时都难以适应。
两方的人互相看着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这架还打不打?在线等,挺急的……
“阿嚏!”
话未开口却没忍住打起了喷嚏。
“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孤沧月语露关心。
“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还闹这么大动静。“
“本君来寻你啊,不闹大些怎么好叫司尘府放人。“他轻轻一笑。
宋微尘一时语结。
姑爷爷,你寻我是这么个寻法呀?再闹大些闹出人命,惹得上面细查发现我是疑犯可怎么办?你这哪是来带我走,你这分明是直接要把我送走……宋微尘在心里狂吐槽。
“咱能不能不闹了?”
第20章 二虎相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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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能不能不闹了?”
她噘着嘴拽了拽他衣袖,悄悄凑在他身侧耳语,“墨汀风替我隐瞒了疑犯身份,允许我戴罪立功自证清白,我现在可是司尘府的新任白袍,是个大官儿!你再闹我工作丢了不说,还要下大牢的,到时你救我也找不到理由。”
“你是司尘府新任白袍?当真?”
宋微尘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如假包换!”
孤沧月想起了三司选人的方式,破怨师自古无女子,难怪他要给她加设障眼禁制,看来确实是想帮她,这么想着,孤沧月对墨汀风以及司尘府的不满消解了不少。
“好,听你的,不闹了。”
“那你快回去吧,我们接着开会呢。”
说着就要推他走,却如蚍蜉撼树,孤沧月纹丝未动。
“回不了,督办身份是真的。为了救你,本君在天尊面前的确接了告破此案的任务。”他虽行事乖张,却是个一诺千金的性情,说了会护她便必定做到。
他拉过她的手,虽说此举在外人看来属实不妥,可孤沧月又怎会在意这些,他拉着她一起走到墨汀风面前。
“没事了,你们继续断案吧,本君旁听。”
顿了顿,有意缓和方才的挑衅,“既然多了这层督办的身份,白袍案未告破之前,势必常来府中叨扰,还请司尘大人理解。”
墨汀风冷眼看向两人拉着的手,莫名生气,非常生气。
“放开她。”
“毕竟是我府上白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宋微尘脸一红,忙将手抽了出来,孤沧月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在他看来,既然墨汀风如约没有伤害“他的女人”,自己多少也该给他留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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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未在讨论白袍案,督办大人请先回罢,待议案时再请大人。”
墨汀风半眼不想看见他,更不想跟他缓和关系。
“白袍案牵涉甚广,据说他失踪当日逃逸了一只乱魄很是棘手,若本君猜得没错,你们正在商议此案,司尘大人,你敢断言此案与白袍案毫无关系?”
孤沧月似笑非笑,墨汀风脸色铁青,宋微尘猛虎叹气。
两人这是又杠上了,这是两个杠精成精了么……她已经无力吐槽。
“总之,在白袍案未告破之前,这司尘府本君想来便来,大人还是提前习惯为好。”孤沧月又补了一刀。
宋微尘明显看着墨汀风拳头硬了,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好了好了好了!两位大人,既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破案,有什么都暂且放一放,咱们讨论正事吧?”
在其他人看来,白袍夹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大人物中间,看起来小小一只,但莫名其妙两个人都听他的,虽觉得新鲜,但更多的是讶然。
尤其是丁鹤染,他之前还在感叹如此普通的一个人为何司尘大人会另眼相看,今天再见这一幕更是不可思议,怎么连孤沧月对他都如此特殊,举动亲昵宠爱有加,难道白袍有上界的关系?可上界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凡人?
还是说……他看看墨汀风又看看孤沧月,一个公主抱,一个手牵手,难道大人物的偏好都那么……咳,特殊?——他被自己的念头给震惊到了。
“丁鹤染你不对劲,你还是伤得不够重,不对,你伤得很重!伤到脑子了。”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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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冷眼相对没有反应,宋微尘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拽着回到了议事桌,虽说孤沧月是督办,但墨汀风毕竟是司尘府的主人,她体恤地将自己的次位让给孤沧月,以防两人因为座次再次斗狠,自己则顺延坐到了孤沧月旁边的座位——而在墨汀风看来,宋微尘是因孤沧月来了有意跟自己避嫌而坐得更远,他更不爽了,强压着心头火。
虽说众人已经回到议事桌,但方才这么一闹,加上堂内多了一群沧月府的近卫军,场面还是怪怪的,加之原本主持会议的丁鹤染又受了伤,一时也没人说话,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尴尬得宋微尘想用脚抠出一套三居一厅。
“要不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宋微尘尬笑着,“祖宗们,咱们讨论正事行不行?我摊牌了!其实我比你们所有人都着急破案……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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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染,伤怎么样?”墨汀风终于开口了。
“谢大人关心,小伤无妨。”丁鹤染脸色有些苍白,但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孤沧月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很袖珍的药瓶扔给了丁鹤染。
“里面有三粒易筋丹,一粒长你半成功力,敬你是条汉子。”
“多谢沧月大人。”无论想不想要丁鹤染都必须得收,否则便是新一轮宣战,他当然不会犯傻。更何况易筋丹是上界的仙丹妙药,可遇不可求。
“大人,我继续?”
丁鹤染征询地看向墨汀风,后者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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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宋微尘对面,隔着议事桌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微哥可还记得昨日我与您讲过乱魄为何物?”
略有些迟疑,昨日那番科普信息量多得令人头大,她努力地回忆着。
他说人有三魂七魄,其中魂为阳魂,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魂主要负责人的精神和情感;而魄则为阴魄,七魄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容贼、非毒、除秽、臭肺,魄主要负责人的运动和行为。
他说通常人去世后,三魂会先离体,七魄则晚一些。在七魄尚未完全离体前,人并不是鬼,而是“傀”(gui)。
傀会暂存于寐界,正常情况下,待魄完全离体,傀成了鬼才归三界的黄泉司管。
但还有一种情况,此时的傀虽没了“魂识”,却还有“魄执”——人们那些到死心里都放不下的执念,比如牵挂、遗憾、不甘、嫉恨……等等,如果过于强烈,此时没有了魂的约束,执念就会去侵蚀魄。
魄本身没有分辨力,只有行动力,被执念侵蚀的魄,会变成一种无意识的、重复性的要实现某个执念的持续行为——这类被“执”侵蚀了“魄”的傀就会变得危险起来,而且由于它们会无意识地吞噬合并其他拥有同样执念的傀,吞并的越多,危险性就越高,这类傀,就变成了“乱魄”。
……
“我想起来了,你说‘乱魄’是一种只存在于寐界的,由人魄滋生出来的诡怪。而作为破怨师,除掉寐界的乱魄就是我们的使命。”
宋微尘感觉这问题难度系数堪比考博。
丁鹤染满意地点点头,“记得很清楚。既如此还请新任尊者帮鹤染解惑,新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任白袍消失前发回的最后一个信号是他已于忘川拘住了那乱魄,而司尘大人找到你时也正是在那载魄舟上。”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最后见到那乱魄的人,正是你!”
第21章 魄语者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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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丁鹤染的话让宋微尘一脸惊异,却还是没有遏止住她的喷嚏。墨汀风并没有看她,而是微微侧头向着身后司尘府的侍从,“姜茶”。
“难不成……念娘就是你说的乱魄?”怎么想那天晚上见过的也只有她,但……宋微尘很犹豫。
“可她看上去是个人,像你们一样会法术,但明显不是你科普的那种没有感情只有下意识机械行为的怪物。”
“念娘?尊者的意思是这个念娘当时也在船上?”
宋微尘点点头,“我在船上只见过她。”
“可记得念娘有何特征?”
“女性,三十岁左右,虽然长得跟我朋友一模一样,但绝对不是那个人,看起来比较阴沉。身上还会散发像蛇一样的一条条的黑气,我曾被她用那个黑气袭击。”
“会使用黑色丝绦状诡气,确实跟我们此前收到的乱魄信息对得上。”叶无咎脸上显出惊讶之色。
“如此看来,尊者所说的念娘,理应就是那乱魄。”丁鹤染虽如此说,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此言一出,议事堂里的破怨师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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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魄居然有名字?”
“尊者又是如何得知这乱魄名字?”
“有名字很奇怪吗?她的名字是跟我聊天时告诉我的呀。”宋微尘惊讶于众人的惊讶,像是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白袍尊者跟乱魄聊天?!”
堂内哗然,甚至连处变不惊的墨汀风都有些动容。
“难道跟乱魄聊天犯法?”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孤沧月,心里突然庆幸还好这位姑爷爷在,万一因此获罪至少他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管。
堂内议论纷纷,倒是显得孤沧月淡定得多,只要宋微尘不说出她落水因他获救的事,其它概不关心。乱魄本就是司尘府该头疼的问题,他之所以枯坐在此无非是因为她在,以及,他乐于看见墨汀风极不待见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墨汀风把手里的茶盏咚地一声放在桌上,这个声音让议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你仔细回忆一下。”
“我想想啊,毕竟当时吓都快吓死了。”
在她仰着脑袋回想的间隙,墨汀风把姜茶递到了她手边,“边喝边想。”
宋微尘应了一声,特别自然的接过杯子。
墨汀风这个动作让孤沧月黑了脸,他瞪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几个大字,随即故意身子前倾,挡住了一部分墨汀风看向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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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自己叫念娘,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只想守在孩子身边,想让她平息很简单,了了她的心愿就行。”
宋微尘看了看墨汀风,声音放低了一些,“她还说司尘府的人冷酷无情,让你们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议事堂内没有人说话,特别安静。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大概就是这些,虽然我也觉得这些信息没什么用。”
虽无人说话,众人却是一副大开眼界的表情,宋微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讪讪低了头,把手里的姜茶杯子放在桌上,也不说话了。
“世人常说通灵,指的是与魂交流,而非与魄。因为魄无意识更不能言谈,不过是个执念太深,无法消解的惯性动作。”墨汀风说。
宋微尘委屈里夹杂着怒意看向墨汀风,“你又不信我?”
他意味深长看着她,“不,这次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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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从座位上起身,在堂内踱步。
“噀玉喷珠,魄语者出,能破万怨,尺籍伍符”。
“传说中寐界终有一日会出现一位能听懂‘乱魄执念’的魄语者,就如同灵媒听得懂灵魂的倾诉那般,魄语者能与乱魄如常人般交谈。到那时,破怨师便可一力破万怨。”
他看着宋微尘,脑中闪过与她有关的诸多画面,她在迷雾森林出现是个谜,她被白袍选中是个谜,她与孤沧月的关系是个谜,她能听懂乱魄之语是个谜……她身上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盘桓再三,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宋微尘,你就是魄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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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语者?怎么听起来比白袍尊者还厉害?
宋微尘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不是史上最废柴的白袍吗?怎么突然就成了什么预言中的魄语者,这是废柴要开挂,系统给金手指了?
“原来微微这么厉害,本君果然独具慧眼。”
也不知道孤沧月是在夸宋微尘还是在夸自己。
她见众人满腹期待盯着自己,就连墨汀风和孤沧月都现出一种另眼相看的神情,感觉不说两句不合适,只能站起来向着众人施礼。
“你们要修为有修为要法术会法术,而我什么都不会,本来还挺担心眼下这个身份德不配位会拖大家后腿,但如果因为这个小小的能力能帮助到大家,我倍感荣幸。”
议事堂内原本因孤沧月的闯入而紧张憋屈的氛围,随着宋微尘魄语者身份被确认而消散殆尽,一众破怨师脸上皆有种扬眉吐气的神色。
“我曾经在心里质疑过白袍的选择,今天彻底心服口服!”丁鹤染感叹。
“等一下,你们这儿没有愚人节对吧?!就是专门说谎骗人的节日。”丁鹤染笑着摇摇头。
她总觉得他们在逗她玩,乱魄讲的也是中文,她甚至连个翻译都算不上,这算什么能力?怎么就成了预言中的人物?闹呢。
“从古至今,破怨师无人可以与乱魄语,今日我尘部得此人才,寐界之幸!”说话的是费叔。
“等等,先不说我回忆起来的信息量少得可怜,你们怎么就一点儿不怀疑是我编的呢?”
“一定是真的。”
说话的竟是叶无咎,他虽生性清冷此刻却也难掩眼中赞许,“失踪的是没有母亲的孩子,而乱魄念娘恰巧是放心不下孩子的母亲,刚好对得上。多亏了您,接下来我们的搜捕方向就明确多了。”
“无咎,往安济坊和孤儿院这些地方加派人手,以防有更多孩子失踪。同时多注意可以藏匿一群孩子的地方,比如荒屋和山洞,去吧。”墨汀风说。
“是,属下领命。”叶无咎应下施术消失。
“等,等等”,宋微尘有些犹豫,“司尘大人,我想知道如果抓到了念娘会怎么处理?”
“带回司尘府施刑碎魄,这样最安全利落。”
“我想……”,宋微尘怯怯看着墨汀风,“如果抓到了念娘,在保证她逃不掉的前提下,可否让我见见她?”
“你想见她?”
“可能因为她长得太像一个朋友,所以我想试试除了强行碎魄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破怨。”
墨汀风认真地看着她,“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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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议结束众人散去,就连孤沧月的近卫军都移到了司尘殿外守候,偌大的议事堂只剩下他们三人。
宋微尘还坐在原地回味方才发生的一切,自己居然是传说中的大人物,主角光环突然来到自己头上了?若说梦,这才像梦。
“微微,走吧。“孤沧月率先开口。
一脸迷惑,“去哪儿?”
“跟本君回沧月府,以后那就是你的家。”
第22章 魄语者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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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本君回沧月府,以后那就是你的家。”
说着孤沧月去拉宋微尘,却被墨汀风伸手挡住。
“即便她现在有魄语者这层身份,也仍然还是失踪案头号疑犯,要案疑犯历来由司尘府全天候监管,督办大人难道要知法犯法?”
“你少来这套,若本君非要带她走呢?”
……
宋微尘翻了个白眼,得,这俩针尖对麦芒又戗上了,动不动就斗勇发狠,幼稚得像小学鸡。
“你俩有完没完,我是你们y的一环吗?想打架麻烦换个理由,别老拿我起话头。”
宋微尘自顾往外走,她要去找丁鹤染,若他伤势无大碍,她答应过带他去秋水镇查线索的。
“等等!”两个男人同时发声。
孤沧月先一步追了过来,“你去哪儿?”
“沧月大人,我戴罪之身去府上叨扰不合适。我真得去工作了,等我查明真相洗清嫌疑后再去府上拜访哈。”
虽然宋微尘很愿意跟大佬做朋友,也打心底感激他屡次相救甚至不惜为了她来大闹司尘府,但并不表示她想以身相许……一想到此前在秋水镇他的表现她就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刚巧碰上了这大鸟的发情期……
也许未来她会喜欢上他也说不定,但到那时再说,眼下不行。
她虽名为微尘,却不是可以被别人轻易安排命运和定义人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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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跟我走?”
孤沧月压根没想到她会拒绝,一时心里失衡,连自称都变了。
“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本君。”
神色露出隐隐怒意,没有人可以驳他的面子,黑水底下会发光的也不行!他明明……明明是真心想把她当做同伴看待的。
墨汀风看出孤沧月神色有异,担心他突然出手伤人,便向两人走去,宋微尘抬手制止了他。
她直视着孤沧月带着狠厉之气的眼睛没有半丝胆怯,反而甜甜地冲他笑了,她像朋友一般抱了抱他。
“我不相信一直在救我保护我的人会伤害我。”
她当然不是傻白甜,宋微尘是在赌。
赌他的恻隐之心,赌他狠佞作风下有颗温柔的凡心,也赌他对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分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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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一怔。
说来唏嘘,无论是昔日上神还是今日堕神,他从来没有被人主动亲近过,更别说主动抱他。世人要么敬他三分要么畏他三分,却从未有人用常人凡心待他三分。
他哪里还有什么被冒犯到的怒气,只是一时贪恋这拥抱,不想她松手而已。
“你不跟我走,那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几乎是讨好的语气。
谁敢相信这话竟是从忘川之主嘴里说出来,他对她竟不再自称本君,宋微尘赌赢了。
“你陪着我还怎么查案,线索都要被你吓走了。”宋微尘又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那你再抱我一下我就走。”猛禽撒娇,简直活久见。
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宋微尘刚要抬胳膊,却被孤沧月主动紧紧抱在了怀里,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就是特别喜欢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觉。
旁边墨汀风的脸色冷得快要结冰。
“督办大人,司尘府是办案的地方,不是办事的地方!“
孤沧月神情一冷,怎么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煞风景的玩意儿。他松开宋微尘刚要发作,却被她一把拉住,“你给我点儿面子呗,他好歹是我老板,算了。”她冲他带着哀求神色摇摇头,他就心软的一点儿招儿都没有了。
“也罢,本君不日再来,好生照顾着,谁若敢欺她,就是跟沧月府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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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将孤沧月送走,宋微尘松口气,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擦着鼻子也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
站定翻了个白眼,这俩儿是拿了同一套台词吗?
“你说我能去哪儿?我去搬砖,去996,去724,去带鹤染找线索啊老板!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哟。”
“不必去了。”
他走到她面前,脸色有些阴沉。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你与孤沧月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何对你如此上心?”
“能是什么关系,我是他的女人你信吗?”
宋微尘有些没好气,你管我跟他什么关系,反正肯定跟和你这坨千年大冰块的关系不一样。
他脸色愈加难看,这句话几乎是把刚才看着她抱他而起的无名火给彻底点着了。
“好,很好!既然承认了,那我再问你,你说念娘袭击过你,凭你是如何脱险的?”
“我脱什么险啊?我跟你说过的,她把我扔水里了,你不信!”
“我信!可除了孤沧月,黑水之毒无人可解,黑水摄魂无人可活,谁救的你?”
宋微尘怔住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孤沧月特意交待过不能提新月那日救过她的事情,这怎么答?
“我……”
“谁救的你?那时出现在那里的人,定与白袍失踪脱不了干系,说出来你才有机会洗清嫌疑!”
第23章 千年一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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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谎了,我是个骗子。”
“念娘没有袭击我,我也没有落入黑水,都是我为了博取同情瞎编的。”
宋微尘头低低的,艰难地说出这些话。
她不是有意隐瞒事实,可即便说出实情又能如何,孤沧月绝不会认,反而可能让他以后再也不会帮自己,寐界无依无靠,她需要大佬傍身。
她当然明白这么说墨汀风对她将再无信任可言,且自己的嫌疑也会加重,可……两害相权取其轻。
“宋微尘!”他一步步走近她,她心虚向后躲,终于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孤沧月救你之时恰逢白袍失踪案发,现在他又成了此案的督办大人,你不觉得可疑么?你的包庇,很可能会放过真凶!”
“无论是不是孤沧月主导,白袍失踪一事,他必定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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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双臂一展撑在墙上,将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宋微尘圈在了其中。
“你若是他的女人,这么维护倒也说得通了,可他牵涉其中,你也难逃干系,包庇之罪同罚连坐!”
“阿嚏!”宋微尘只觉脸烫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墨汀风吓的,她觉得特别冷,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
“我没有包庇任何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好!我承认是被念娘扔进了水里不假,但我再有意识时,可是在你床上。”
她抬头看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若你真要问是谁救的我,这个人,只能是你。”
他看着她,眼里似有深渊。
“你的意思是,你在包庇我?”
“我的意思是,不要逼我承认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宋微尘摇摇有些昏沉的头,觉得浑身冷得骨头疼。“无所谓,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有证据,你就抓我好了,若没有证据,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墨汀风犹豫了,他其实一直在诈宋微尘——以孤沧月的性格,若白袍失踪案真与他有关,以他显出来的在乎这丫头的程度,断不会把她独自留在那船上。可若是与他无关,他和她,分明一起在隐瞒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看起来不对劲。
“你脸怎么这么红?”下意识摸了摸她额头,烫得惊人。
“老板,你们这儿有医院吗,下午我想请个假……”
声音越来越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整个人站不稳,歪斜斜倒在了他怀里,热得像块火炭。
“宋微尘!”
怀里的火炭闭着眼没有回应。
这凡尘女子真是脆弱如蝼蚁,动辄病来如山倒,指望她破案?还不如指望凶犯良心发现来自首呢!预言中的魄语者?怕是言过其实了。墨汀风忿忿的想着,却仍旧把她抱回了自己府上。
既是孤沧月的女人,躺在自己床上实在不合时宜,犹豫再三,他竟将她带到了自己卧房隔壁的那间屋子,那间叫无晴居的房间。
也罢,跟无晴居原来的主人一样,都是口是心非半句真话都没有的小骗子,称得上住这屋子。
心里生着怨气,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他小心翼翼地把宋微尘抱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坐在床沿看了她好一阵才出门。
他得去趟黄泉司,之前千年一直没有那个女人转世的消息,算算近来也有二十多年没有打听过,反正下午也要去黄泉司核查是否有前任白袍的新增亡逝记录,干脆一起问问那个负心女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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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宋微尘做了个梦。
依然是那个一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梦。
她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体验过重复梦境,但从青春期开始,她时不时就会重复做同一个梦——就像拼图玩具一样,每次拿起来的不见得是同一块拼板,但她很清楚,这些重复的梦境拼板都指向同一个故事,围绕着同一个人。
宋微尘梦到自己在京城一座四处繁花雍容矜贵的宅子里,确切的说是在这宅子的后花园,此时夜色渐浓华灯初起,映着天上星河,很是好看——不过好像除了她,并没有人在意这挽月星河。
这里正在举办宴会,有许多衣着贵气的达官和公子,拥着衣衫轻薄的姑娘聚在一起,两三人一簇,坐在花园里被刻意散落摆放的桌几前,或畅饮,或炫耀,或高声笑论,或暧昧调情。
姑娘们艳抹浓妆,衣香鬓影,个个身姿曼妙言笑晏晏,这等景致,竟不似在人间,也难怪那些公子官人,个个意马心猿,魂儿已经飞上半天。
宋微尘孑然立于院角隐蔽的回廊下,一身月白纱衣,妆容清透,头上简简单单玉簪轻绾,一头青丝如瀑,此外再无半分矫饰。她知道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甚至连站在这里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如有可能,她只想转身竭力奔逃,然而她不能走,从她幼时被生父以十斗稻米为代价带到此处,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此时,这些眉眼中只有暮翠朝红和醉生梦死的达官贵胄们,说好听点,正在翘首以盼的等她,等传闻中那绝色艺姬一展芳华。说难听点,他们等的不是她,而是等一个助兴。
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败兴之人。
他们想看的,她都不会,他们想要的,她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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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来廊下迎,“姑娘果然在这儿,都候着您了。”
宋微尘轻仰起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木樨香,她知道再往前走几步,院中便只能闻到酒肉味,这桂花香就要躲起来了。
她随着小厮来到后花园中央的水亭中,水亭被轻纱幔帐围着,让亭内景致看起来隐隐绰绰,桌侧香炉沉香淼淼,将她和那些热闹的散桌稍微隔开了些许,还稍觉自在些。
她看向桌上古琴。这样的夜晚,理应弹些应景的曲子,比如《凤求凰》或者《相思曲》,毕竟气氛旖旎,客人早有醉翁之意。
略沉吟,念起琴动,弹奏出的曲子却是那慷慨赴死、复仇之火昂扬的《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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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声慢大宫声微,强臣专命王室卑。
我闻仲达窥天禄,人见飞鸟在晋屋。
子元废芳昭杀髦,常道乡公终荡覆。
义师三自广陵起,功皆不成竟夷戮。
广陵散,宣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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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荡气回肠,只是此曲与此景,实在太不相宜。
隔着幔帐侧耳听去,果然周围的调笑声都少了许多,估计有些大人听到这曲子里的杀意,只怕酒都要半醒了,哪里还有什么春宵雅兴。
宋微尘淡淡一笑,这就是让败兴之人来助兴的结果,何况这里遍地虚情暮生朝死,她实在无法与他们共情。
她倚着靠塌,端起桌上的桐柏茶啜饮。此时小厮进得水亭,递上今晚拜贴,“艺色超绝”、“伊人消醉”、“寤寐求之”一一看过去,宋微尘意兴阑珊,恍若已经见到了拜帖后那张张意图分明的脸。
忽然眼神一顿,只见其中一张,苍劲笔墨写着四个字:“无关风月。”倒正戳中了她的心意。
“有趣,请他来吧。”
第24章 千年一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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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是这唤做“后院”的院子里的一名清水倌人,因琴艺歌喉声动四方而得贵人垂爱,屡次进殿前献艺,故能一直保持这清冷之姿。即便在这宅子里出入的有不少手眼通天之人,却也不敢轻易动染指的念头,只是想求见一面,吃吃茶聊聊天。
一盏茶的工夫,小厮已将那人引了来,烛灯幽暗,却也看得出来人器宇轩昂,着一身深墨绿色绣有银竹的考究衣衫,倒是个翩翩公子。
“可若真是个清风朗月的公子,为何要到这烟花柳宅来上拜帖呢。”念头到此,宋微尘的疏离感又多了一分。
“我滴酒不沾,公子若是想小酌,请自便。”
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亦滴酒不沾,可否向姑娘讨杯茶喝。”
他身上确实没有一丝酒气,倒隐约间竟似有些庙观里的香火气,许是什么材料特殊的香囊,还怪好闻的。凭着这一丝好感,宋微尘给他斟了茶。
“公子今晚有何赐教?”
“不敢赐教,只是好奇”,他四下看了一眼,“我好奇这纱幔之下的女刺客,究竟长什么模样?”
宋微尘正欲拿起茶盏,听此话手又放下了,“公子此言何意?”
“姑娘一曲广陵散弹得吟猱绰注,时缓时急,听得人险象环生,汗不敢出,好一场聂政刺韩王的大戏,这等辛辣狠绝,不是女刺客是什么?”
宋微尘笑了,“公子倒是懂曲。这些年,巧言令色来与我攀谈之人无数,只是公子这女刺客的说法,倒是别有新意。”
“还有更具新意的,你想听吗?”
宋微尘眉毛轻挑,似笑非笑,看着他。
“今夜与我相约至此的要人,在听了姑娘的曲子后脸色缺缺,竟称身体抱恙急回了府。姑娘毁了我一桩紧要事,害得我损失惨重。所以,我是来找姑娘索赔的。”
宋微尘第一次笑出了声,“不知公子想让我赔什么?”
顿了顿,“……要人没有,要命,倒是可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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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温炉上的那只青铜掐银丝的三足茶壶,给宋微尘斟了一杯茶,亦给自己满上,他一口将杯中茶饮尽。
“姑娘豪情如此,在下倒一时不知该索要何物了,这个问题留着下次再与姑娘相商吧,让你先欠着我。”他站起身,向宋微尘颔首,“在下还有事,告辞。”
刚转身,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侧颜,“今晚的月色真美。”
“公子”,宋微尘心念一动,出声唤住了欲走的男子。
男子转身看向她。
“不知公子名讳?”她笑了,“我总得知道,自己是欠了哪家王孙贵胄的债?”
“是我啊。”
那男子的面容突然让宋微尘觉得熟悉,她不由盯着他的脸仔细看。
“宋微尘,我是墨汀风。”
男子的面容竟与墨汀风的脸交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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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以为是自己眼花,闭眼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周围却已不是那深宅后院的水亭,墨汀风正以一种关切的眼神望着她。
他也说不清为何急着从黄泉司回来,明明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她,但还是在处理完事情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正巧侍从来送熬好的药,他便亲自端了来,一进门就听得她癔症似的一直在问他名字。
“烧得说胡话了,来,先喝点水。”
墨汀风坐在床沿伸出手将宋微尘搂坐起来,让她半倚在床头喂了水。
“我做梦,梦到你了”,她的记忆还沉浸在梦里。
“梦到我?”
他端起药碗,拿调羹轻轻搅动着,想让药不那么烫。
“嗯,我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男人在醒来后总是记不起样貌,但这次记清了”,宋微尘看向墨汀风,“居然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居然不是孤沧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酸这么一句。她生着病本不想怄她,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梦里我是要让你喝药吗?”
“你专程来听我弹曲。”
“弹的什么曲子值得我专程去听?”搅动着药敷衍地问着。
心中满是不屑,怎么跟那阮丫头似的,动不动就想让自己听曲。从古至今,能让他专程去听曲之人有且只有一个,可惜那女人有艺品却无人品,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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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其实她最初并不知道梦里弹得什么,反复梦到才刻意去查和学了这曲子。
搅动着药的手停了。
“你是说,我入梦听你弹广陵?”他抬眼怔怔看向她。
他想起了和那女人的初见:夏夜星河,她一曲广陵散弹得荡气回肠,与那迷醉之地格格不入,宛若一个视死而归的女刺客。
狐疑地看她半晌,鬼使神差地问道,“我问你,你在那梦里是何身份?”
宋微尘一听这问题差点没被口水呛到,心想大哥你可真会问,总不能说在梦里我是个风尘女子吧?就他这毒舌腹黑又厌女的样子,知道了不得被嘲笑死。
“是一位遁入空门的高人,因琴艺超绝而受世人敬仰。哎呀做个梦而已不必当真!”
她不擅长说谎,一脸心虚慌乱,他心里怀疑更甚。
“宋微尘,你仔细看看这间无晴居,有什么感觉?”他刻意把无晴居三个字咬得很重,他该期待吗,还是该恨?
依言四下打量房间,发现竟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有绣绘屏风,有铜镜妆台,上面还摆着漆奁、梳、篦、胭脂,黛膏等物件,窗边还有美人卧。
听风府为什么会有一间女人的房间?看外面景致,应该就在他卧房隔壁,难道是他给女眷准备的?没什么感觉啊……她想,我该有什么感觉?
“老板要不你提示一下,我该有什么方向的感觉?给我个关键词也行,凶案现场?丧妻之所?幽会之地?”
墨汀风嘴角一扯,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她绝不可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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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刚想接着问,一勺药不由分说被喂进嘴里,苦得眉头颦蹙。她小时多病所以极讨厌药味,若真喝下这苦药满碗,真的要完。
“这是拿死了三天的鱼胆做的吗?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别拿这东西来折磨……”
话未说完又紧着被塞了一口,瞬间胃液翻涌泛起阵阵恶心,她捂嘴极力忍着,眼里憋起一层水雾。
“生病吃药天经地义。“
他几时给人喂过药,连自己都觉得对她的关心过界了,却还这副不懂事不领情的模样,让人不悦。
看她坚决不再张口,只能妥协端来桌上提前准备好的雪梨汤喂她,表情虽冷,动作却是仔细又温柔的,倘若叫外人看见这一幕,恐怕会误会是一对儿。
“为什么我可以做梦,却是还是回不去现实?”终究是不甘心的问出口。
“你梦与寐的通道并未断,赫断之处是回人界的那一边。怎么,想逃?”
他盯紧她的脸,“以你现在的疑犯身份,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在白袍案未告破之前,劝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她不懂为何在他心里,她的形象总是如此不堪,要么满嘴谎话,要么畏罪想逃,怎么这么大的成见?
一口梨汤喂过去,她赌气避开。
“我是不是上辈子得罪过你?你对我这么大的偏见,是一种职场霸凌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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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确实也应该查一下这小丫头的前世,说不定她跟孤沧月的关系就能水落石出,万一能发现失踪案的线索更好。不过查活人前世在黄泉司犯忌,这件事倒是可以私下找司幽大人帮忙……
见他盯着自己出神,像在打什么鬼主意,宋微尘有些紧张。
“喂,我好歹也是传说中的魄语者,对司尘府可是很有价值的,你别动不动就想着抓我。”
她突然有点后悔没跟孤沧月走,吃牢饭和吃软饭比起来……不,没有可比性,识时务者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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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好好吃药就不抓你。“
没好气又耐着性子,一勺药一勺梨汤轮流喂到她嘴边,宋微尘反抗无效,只能乖乖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吞药机器,倒也喝下大半碗药。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哄那个女人吃药。念起,竟引起一阵强烈赫动,反噬隐隐有要发作的架势,手里喂药动作停了下来。
为何宋微尘总不自觉让他想起她,这非常危险。
不……他不该留她!
第25章 反噬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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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在司尘府有自己的府邸,吃了药你就住过去吧。”
宋微尘一听眼睛亮了,“真的吗!我能自己住?你真的放我走?”
她太高兴,他反而不高兴了。
不嫌她打扰自己清净就算了,听见让她走,没有丝毫不舍,满脸期待又惊喜的样子,多少是戳疼了他。
宋微尘很快走了。
她那副急不可耐想离开自己的模样让他心里烦闷,上一个这么对自己避犹不及的,是院子里那把古琴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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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院子里透气,下意识坐到了那把古琴边。
墨汀风本就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所以这听风府历来都像个司尘府的禁地,除了少数几个亲信偶尔过来,平日几乎不见人影,连侍从也只是趁他去晨议之时才敢过来清理。
他原本非常享受这样的状态,可现在,眼见天色将晚,自己孤坐在竹亭里,竟觉这院子安静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不自觉伸手轻轻摩挲着古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它,琴身烧焦斑驳之处,隐约篆体刻着两个字:桑濮。
他抚摸着那两个字,眼底如深渊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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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我们远走高飞可好?”
“好。”
“你是墨家即将接任的矩子,真要抛下一切带我走?”
“天下皆可抛。“
“你不后悔?”
“有你不悔。”
……
只是他看错人,更爱错人。
在原本约好远走高飞那日,他看到的,却是她一身红衣嫁给别人的样子。
贪享荣华权势,甚至不惜嫁给别人做妾——她终于活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
虽说是妾,毕竟是国舅爷的妾,排场真不小,十里红妆洋洋洒洒穿过京城最繁盛的街道,被来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站在人群里,看她趾高气扬坐在轿撵之上,像是要故意显摆,她竟没有让轿撵垂帘,就那样堂而皇之招摇过市。
国舅府门口,按礼妾不能入正门,她偏要。
施施然站在门口等,一炷香之后,甚至自己将盖头揭了下来,一副不入正门便不过门的架势,众人挤在国舅府门口看热闹,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加之国舅爷娶她心切,最终破例给了正妻入门的同等待遇,国舅夫人神色复杂远远看着,她则一脸志得意满。
那争宠好斗的样子,跟他记忆中的模样无半分联系,果然是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惯会做戏。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眼光淡淡一瞥,似看陌生人一般。
新娘子入府跨火盆时,她随手扔了张小小的拜帖进去,别人没有注意或无所谓,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第一次在后院听她弹曲求见时写的那张拜帖。
原来两人的结局,在第一面就已经注定了:无关风月。
……
曾经名动天下的绝色琴师,桑濮。
曾经与自己山盟海誓的意中人,桑濮。
曾经背信负心让他生不如死的红颜祸水,桑濮。
往事不受控制历历在目,斩情禁制反噬大动,墨汀风眼底变得血红,竟喷出一口血雾。他异常痛苦地按着心口,努力想撑着自己起身,却再次呕出一口黑血后昏倒在地。
整个院落无声无影,熄灯暗烛,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那片竹林守着昏迷不醒的墨汀风,竹叶被晚风吹得声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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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住进尊者府的宋微尘在被墨汀风逼着喝了药,又猛发了一身汗之后倒觉得轻快许多,烧似乎也退了,只是周身汗渍黏腻,她迫切地想洗个澡。
唤来一直候在门外的侍女——她不像那生人勿进的墨汀风,宋微尘喜欢热闹,当然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胆小,她可不敢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尊者府。
“谷雨,我想洗个澡。”
被唤作谷雨的侍女,是今日墨汀风专门配给她的,此外还有一个身手不凡的暗卫,名唤惊蛰,以后也专门供她驱使,其他侍从便沿用了尊者府之前的配置。
谷雨应了正要退下,宋微尘却又叫住了她。“我隐约听着附近很热闹,今晚司尘府是有什么聚会吗?”
“您有所不知,尊者府后院毗邻司尘府的院墙,而院墙外就是一条热闹的水街,到了晚上画舫游船夜市林立好不热闹。等您身子大好了,谷雨带您去转转。”
这可把宋微尘高兴坏了,暗想还是白袍会挑地方,想想那冷面阎王,住的地方安静的别说人,连个鬼都没有,早知这边如此繁盛,就应该主动要求搬过来。
“别改天了今晚就去,我一开心这病全好了!”宋微尘笑嘻嘻的,“你快帮我备洗澡水,我要洗白白了出去玩。”
此番话惹得谷雨噗嗤一笑,又自觉失礼,赶紧收住了。
“尊者莫怪,只是您与此前的白袍尊者实在性情不同,谷雨一时没忍住。”
“嗨,怪什么呀?你这么客气我倒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叫我微微或者微哥都行,我没那么多讲究。”
“好,微哥。”谷雨动容,施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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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离开后,宋微尘好奇的打量着房间,不觉走到了窗边。此时窗户开着,木樨香就点在窗桌上的香炉中,宋微尘是个对气味极其敏感的人,尤爱各种线香,她顺势趴在窗边轻嗅,幽香沁人,抬眼时见一枚峨眉月挂在天空浅笑。
一时心情大好,主要是远离了那坨千年大冰块,她整个人都喜羊羊暖羊羊美羊羊地想唱起来。虽然回不了现实,但她有豪宅有事业有人服侍还有忘川大佬相护,知足!还要啥自行车啊……
正美滋滋,谷雨进来了,“洗澡水已备好,谷雨服侍您沐浴。”
服侍我沐浴?那不就露馅了吗!宋微尘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用不用,我这人有个怪癖,洗澡绝不能被人看,否则……会发羊癫疯!”宋微尘驱身向前一把握住了谷雨的手,“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谷雨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只要谷雨能做到定万死不辞。”
“在我洗澡的时候,除非我自己出来,否则无论外面任何情况,无论里面任何动静,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去,包括你。”
谷雨点头,“好,我一定誓死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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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间,房门紧紧从内用门栓闩上。
屏风上搭着白袍,宋微尘站在沐浴桶前,中衣滑落,她踏进浴桶,水温恰到好处,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
要是那个冷面阎王没有给这件白袍施什么奇怪的障眼法,也不至于洗个澡还要这么紧张兮兮,还得诓说会发癫,我的一世英名啊……她有些哀怨的想。
“也不知道那坨大冰块现在在干嘛?”
话一出口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要死要死要死,怎么会想这么可怕的问题,只要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爱干嘛干嘛。
摇摇头,转身趴在桶边望向那件白袍。
“喂,你为什么选我?如果你真的法力无边,能不能送我回家?”
白袍当然没有反应,宋微尘叹口气,“算了,你还是一会儿先陪我出去夜市玩玩吧。”她缩回浴桶中,半阖着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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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灯火通明的尊者府不同,听风府一片死寂,黑黢黢的没有半点光。
从屋顶掠下一个黑影,快速落到昏迷的墨汀风身边,黑影一探他鼻息,忙将墨汀风从地上扶起,施展法术,两人消失。
与听风府同样黑暗压抑的,还有那三途川洞穴里的往念池。
与泛着星星点点荧光的池水不同,往念池中心地带是一块巨大的高出池水的万年阴沉木,因年代久远那阴沉木已石化,似有年轮的暗玉一般冰润阴冷。
不知何时,池心木台中央竟多出一具水晶棺,棺中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应是盛满了往念池水。此外,以棺木为中心,在外围点起了四十九盏通体泛着莹白骨色的引魂灯。
一只露出一截黑色劲装袖口的男性手掌轻轻抚过水晶棺,似在抚摸久别重逢的爱人,但那棺中明明是空的。
只见他将一盏与水晶棺同样材质的主魂灯施术悬浮于水晶棺上,又分别戳破小指与中指与心脏起止穴相关的少冲穴和中冲穴,取得指尖心头血,滴入了同样盛有往念池水的主魂灯中,做完这一切,他点燃了那盏主魂灯——魂灯冒出幽蓝色火焰,诡异异常。
他继而捏诀施术,一条紫黑色的诡气如脐带一样自魂灯垂入水晶棺中,而同一时刻,洞中那些被往念池自发吸引前来转世的魂魄则在进入池中后开始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呼啸,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吞噬消化。
“大阵将启。”
一个古怪的男声响起,应是男人带着面具又施了变声术的缘故。
黑暗中,一个身形矫健的男性背影负手立在水晶棺前,周围星星点点的荧光伴着他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黑紫色诡气,影影绰绰,很是悚然。
“宝贝儿,我等不及要见你了。”
第26章 状况百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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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近亥时,但司尘府外的水街却才刚刚进入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光。
小摊贩沿街鳞次栉比,折扇、水灯、蜡烛、油纸伞、点心糖果、干货、炒栗子煮花生……卖什么的都有,简直把宋微尘的眼睛都看直了。
“有一说一,你们这儿的夜生活真丰富啊!”,她边走边指着路边那些酒肆戏园餐馆客栈裁缝店,跟身旁的谷雨说,“你看你们一样有酒吧、德云社、米其林,希尔顿和高定成衣店,用我们那儿的方言来说,这就叫‘盖了帽儿了’,我要是有手机,现在超级想拍照发个朋友圈。”
“盖了帽儿了……”谷雨小声重复了一遍,“您说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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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两人走过一处放着许多木质面具的摊位,宋微尘好奇拿起了一个,“这是什么?”还未等谷雨回答,只听得摊主人用讨好的语气说,“回禀白袍大人,这是傩戏的面具。您要是喜欢,尽管挑些带去玩。”
宋微尘一愣,“你认识我?”
“大人说笑了,在这条街上,有谁不认识这件白袍。别说这条街,尘寐不认识大人的,那都叫有眼无珠。”
听了这话,宋微尘看向别处,果然,如摊贩老板所说,凡是与她对上眼神的人,无一不是点头行礼或者鞠躬致意。她一愣,亦也一一回了礼。
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随手拿起摊上的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我就算这样,大家也知道是我,对不对?”
谷雨一笑,“您说呢?”
她轻轻摘下面具放回摊位。
“回去吧。”宋微尘突然失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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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
来人拿起了方才宋微尘戴过的面具,只见他一席青衣如玉,绾髻披发如墨,儒雅得像个谪仙。
他把那面具凑近,细细闻了闻上面属于她的气息,而后戴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白色的纤弱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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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司尘大殿议事堂。
众人已经候在这里,包括宋微尘,虽然昨晚水街回去后又有些低烧,但问题不大,所以便也早早过来了。
然而墨汀风却没有来。
自墨汀风成为司尘的那天起,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微哥,你整日同司尘大人在一起,可知是何情况?”丁鹤染在她旁边悄声问。
“怎么说话呢,谁整天跟他在一起了?”宋微尘白了他一眼,正说着,屋顶一声隼鸟啼鸣,丁鹤染闻声施术身形一闪,已不在堂内。
嗯?宋微尘不解,眨巴着眼睛还在反应发生了什么。
叶无咎从后面走过来,靠近一步在她耳侧低低的说,“声音是霜降发出来的,是司尘大人的贴身暗卫,应该是大人有指示。”
话音稍落,丁鹤染已经从议事堂门口走了回来,一脸若无其事。
“大人此刻正在司空府商议要事,今日晨议取消,诸项事宜正常推进。”顿了顿,单独看向宋微尘,“司尘大人特别叮嘱您好好养病,不要……瞎跑。”
她随着众人颔首并应了句是,嘴却撅得老高,前面还像句人话,怎么说着就变味了呢,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什么叫瞎跑?你堂堂司尘公然翘班旷工才叫瞎跑……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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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看着宋微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众人走后,叶无咎面无表情走到丁鹤染身边,“司尘大人到底怎么了?”
“嘘”,丁鹤染看了看周围,降低音量,“果然瞒不过你。霜降说昨晚他发现大人倒在院里昏迷不醒,竟不像一般伤症,于是赶紧送到了司空府。你也知道司空大人乃寐界第一药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症,但是咱们大人到现在还未苏醒。”
“此事非同小可,”叶无咎想了想,“要告诉尊者实情吗?”
丁鹤染一脸意味深长,“我方才的话里只有一句真话,确实是大人短暂回神的刹那说的,你猜是哪句?”
叶无咎脸上一呆。
“呃……大人回来前你我务必稳住局面,谁都不能声张。”
丁鹤染点点头,两人信步往议事堂外走。
“你觉不觉得咱们大人特别在意微哥,在意的不正常?”丁鹤染问。
“怎么个不正常?”
第27章 状况百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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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个不正常?”
“我也说不好,反正不像兄弟,倒有点像,像……那个。”
丁鹤染抬起手,将两根大拇指分别相对着磕了磕头,其意不言自明。他想起了墨汀风抱着晕倒的宋微尘,以及这个食器洁癖怪物居然把自己的茶盏递给宋微尘喝水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莫要妄言,大人这么多年来,哪有过喜欢什么人,无论男女。”叶无咎这话细品更扎心。
“许是大人看重他魄语者的能力,加之微哥无修为,所以多照顾些许罢了。”
“嗯,有道理”丁鹤染点点头,“走吧,希望大人尽快醒来,也希望那时,我们已经把念娘这只乱魄拘捕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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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府。
一颗小脑袋在墨汀风卧房门口探头探脑。
见他真的不在,便大摇大摆走进了门,往平日他总看书的大案桌后一坐。
“喂,冷面阎王,你让我不要瞎跑,我到你这里来不算瞎跑吧?”
她对着空气说话,自是无人回应。
“唉,对我这种急于洗脱罪名的事业型女性来说,无所事事的感觉真难熬。你知道吗,鹤染无咎他们出任务居然死活不带我,简直过分!要不是知道他们的为人干不出这种事,简直怀疑他们在搞办公室政治!”她跟空气告着状。
宋微尘闲得蛋疼,随意抄起了他案桌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只见封面上写着《禁制秘録》四个古体字,翻开边看边念,“封魔禁、障目禁、傀儡禁、匿踪禁、吐真禁、斩情禁……嗯,这页怎么还折了角?”她看向小字细细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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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内伤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外伤于眼耳鼻舌身意六欲,红尘欢爱,最劳人心。若想修为化境、令己身无坚不摧、无情可破,可施此术斩情断意。
然若施此术,情绝意止。余生必持无情无意无思无慕之戒,凡起心动念,必遭禁制反噬而焚心蚀骨,轻则散修为,重则殇元神,故用此法者,须千思万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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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暗自心惊,这冷面阎王不会是为了功法精进,想对自己下狠手吧?!可人如果无情无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此,她桌上乱瞥,找到了墨汀风的毛笔砚台,蘸了墨,她提笔想了想,在这页的角落里,小小的写了一行字:
自古多情空余恨。然,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个卡通的小笑脸。
“哎呀我可真是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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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边在大大的椅子上晃荡着腿玩,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突然眼珠一转,她抓过几张桌上的洒金稿纸,在上面又写又画。
“墨汀风是个大笨蛋!”加一个得逞叉腰贱笑的表情。
“什么叫不许瞎跑,当我是三岁小屁孩儿吗?”加一个逃走的小孩。
“我不是头号疑犯,我是无辜的,可你不信……”加一个脑袋摊在桌上,眼泪汪汪的卡通小人儿。
画好之后,她把这些纸折了几折,随意夹在他书架上的一些书册里,心想等他哪天看到,估计要把鼻子气歪,“让你大庭广众谁都不点,就点我,该。”
“呐,你让我不许瞎跑,但没说我不许胡闹,等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可不许秋后算账哦。”
房间当然不会答她,她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在寐界的朋友少得可怜,以至于无人可找时竟然会摸到他这里来。她对着空房间做了个挥手再见的动作,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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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无晴居,见门敞开着,宋微尘本欲快步离开,此时一股幽兰香自屋内传出,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冷着眼在屋内四处打量,看起来别无二致,只是今日这香炉内点着的幽兰香颇合她心意,味道竟觉得亲近且熟悉。
莫名想起昨日,墨汀风在这里问她对这房间有什么感觉。
哼,笑死,能有什么感觉?现在想来,这多半是那冰坨子私下幽会狐妹子的地方。想到此她翻了个白眼,手却不老实,这个柜子打开看看,那个壁橱拉开瞅瞅。
念头再一转,一个会在自己隔壁专门置办这样一间房的渣男,怎么可能练什么斩情禁制?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担心他一丝一毫都是吃饱撑的。”她嘟嘟囔囔着拉开了衣橱,看到里面放着很多套女生的衣服。
“啧啧,居然连换洗衣服都准备了这么多,渣男你很会玩儿啊!”
用手扒拉着衣服翻看,又凑近鼻尖闻了闻,全是新的,没人穿过?
眼珠一转,她嘿嘿笑出了声。
转眼间,白袍叠得整整齐齐,静静躺在无晴居的衣橱里,上面还盖了两件衣服做掩饰。
趁着墨汀风不在,她决定改头换面溜出府!
第28章 状况百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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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女装的宋微尘恬静地走在司尘府里,一身月白纱衣,黑发玉簪半绾垂腰,美得清灵,引得府内行走之人多侧目,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满心正在为自己的机智而赞叹不已,“宋微尘,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呀!”对呀,脱了那身衣服,不就没人知道我是谁了吗。
况且,冷面阎王说的是尊者不能瞎跑,又没说宋微尘不能瞎跑。她自作聪明找着拙劣的借口,暗想回头要是墨汀风生气,就用这个理由搪塞他。
想起昨夜在水街夜市,所有人都认识白袍,那种被全世界监视的感觉真恐怖,难怪墨汀风要在自己房间隔壁设那无晴居,寐界认识他的人肯定更多,想干点什么也干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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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想着,她已经出了司尘府,水街虽然远远没有夜里繁华——路边的小摊贩几乎没有出摊,但好在街道两侧的店面都开着。
她这个店晃晃,那个店看看,倒是自得其乐。
“姑娘要点什么?”裁缝店老板问。
“我先随便看看。”确认老板是在问自己,宋微尘开心的简直快要打鸣儿,第一次体会到了顶流的烦恼——没人认识的感觉真好。
就这样瞎逛到晌午,感觉有些发虚,身无分文病还没好全,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那冷面阎王已经回府,想找自己又不在可就麻烦大了……
她向来是想到什么立即行动的急性子,紧着一个转身,却满眼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吓得她一声怪叫伸手猛力推挡。
来人脸上的面具被她慌乱中推挡掀翻应声落地,那人手里拿着的纸袋也掉在了地上,大粒大粒的烤板栗滚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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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对不起!”她慌忙蹲在地上,往纸袋里捡着那滚落一地的烤板栗。男人则伸手捡起了面具——她根本没认出这就是昨晚自己戴过的那只傩戏面具。
“无妨,在下鲁莽,可有伤到姑娘?”
一个很好听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同时,一只有着修长手指的手伸到眼前,欲等宋微尘握住拉她起身。
宋微尘当然看见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但她此刻并不是白袍的样子,在这里,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并没有领对方的好意,而是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给。”
话才出口,眼前嗡地一黑,她不自觉脚下一软,被对方一把揽住。就这样,她拒绝拉人家手却整个人靠到了对方怀里,烤板栗也再次滚落一地。
如果此刻宋微尘能睁眼,她定会在这个陌生人的嘴角看到一抹得逞的笑意。
“对不起……”宋微尘闭着眼不敢动,好快速缓解这阵晕眩感。
我现在看上去肯定特别绿茶,可能还有点像个故意碰瓷的!真是丢死个人了……她又气又羞。
突然感到自己被横抱起来,她心里一惊,勉强半睁开眼睛。
“你想做什么?放我下来!”
第29章 来历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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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莫怕,我是旁边这间望月楼的老板,你身体抱恙,我且先带你回酒楼。”
他轻轻把她放在了望月楼大厅最僻静休息处一张宽阔松软的客座软塌上。
“原本楼上有非常舒适的房间可以供你休息,但在下担心姑娘觉得不妥,所以……”
“这里很好,有劳了。”
晕眩感消除不少,她这时才看清楚了他的样貌,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里似有一汪秋水,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嘴角微微翘起,似乎不笑也在笑似的。肩宽窄腰,一身青衣如玉,绾髻披发如墨,俊逸儒雅。
“你是哪里的神仙吗?长得真好看。”简直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人,她由衷赞叹。
男人笑了,“姑娘长得更好看,令在下一见倾心。”
宋微尘这才惊觉自己说话过于露骨,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估计对方将自己当成一个言行轻薄之人了。
“我不是你想得那样……”
她一脸窘迫,“刚才谢谢你,我就是蹲久了站起来就容易犯晕,真不是故意要往你身上扑。”
男人笑了,“我何时说过姑娘故意?再说你若真是故意往我身上扑,在下高兴还来不及。”
宋微尘大写的尴尬。
“那就不打扰了,谢谢公子相救。我今天没带钱,你的烤板栗我改日来赔。”
说罢未等男人有反应,她急着站起来就走,结果刚起身腿一软摔倒在地。
低血糖发作来势汹汹,她叫苦不迭,肯定确定必定是在寐界水土不服才会变得如此脆皮!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比方才看着骇人。
男人见状赶紧将她从地上抱起,急着命酒楼小厮去请医馆大夫。
“姑娘!“
宋微尘想说别担心,但已说不出话,男人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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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像感知到宋微尘有危险一般,在司空府的墨汀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仅着中衣,坐在一个似瑶池般的所在,周身噬气慢慢被池水吸收。
“你若再不醒,我这洗髓池都要被你泡成毒染缸了。”
说话的正是司空府的当家庄玉衡,人称玉衡君。
此刻他正坐在洗髓池边不远处的雅台喝酒,他穿一身白底绣金的锦袍,头带金玉冠,脚蹬雅白织锦金丝绣靴,全身上下贵气非凡,真正仙人之姿。
这玉衡君长得身似青山颜如皓月,眉锋入鬓眼若晨星,说他是寐界第一美男,恐怕也没人会反对,多年以来想嫁给他的权贵女子无数,甚至包括寐界境主的长公主,但她们也只是想想就自绝了念头。
只因这玉衡君早年修行走火入魔出了岔子——凡地支寅年虎月逢寅日必丧心智,变成极其危险的魔物,权贵世家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半魔,也不再做结亲考量,倒让他落了个清净自在。
数千年来,遇此日唯有“寐界第一战神”墨汀风所设之封魔禁制才能困住他,防止其惹出大患,这也是两人亲如兄弟的原因。
说白了,玉衡君潜心研究药石之理,也不过是想治自己的病罢了,但久病成医,倒让他成了这寐界第一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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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给庄玉衡的琥珀杯中斟了一杯酒,他拿起轻抿了一口,看向池边屏风后只露着脑袋,正在穿衣服的墨汀风,“你是怎么搞的?若晚到我这半个时辰,你这身修为可就算彻底废了。既然斩情便不能动情,别人不清楚,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少说两句,不然我毒哑了你。”
墨汀风穿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到了庄玉衡对面。
“论用毒,就是再让你五百年,你个老小子也赢不了我。”
庄玉衡笑看着他,一脸八卦地凑近了些。
“哪家姑娘把你招惹成这样,我认识吗?总不会是我那表妹吧?”
“想起了陈年旧事而已,别瞎猜了。”墨汀风闷头喝酒。
庄玉衡了然,认识墨汀风多年,对于桑濮的故事并不陌生。只是他已多年不想不提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又……?他不想说他便不问,庄玉衡换了个话题。
“听说新任白袍是魄语者?外面都传疯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墨汀风一怔,想起那个一脸欢天喜地搬到尊者府的小骗子,不知道自己不在这段时间有没有闹幺蛾子,也不知道那孤沧月有没有来生事。
他突地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忙着破案呢。“说话间人已到门口。
“等等”,庄玉衡抬手扔了一个药瓶过去,墨汀风身形未动,手一抬接住。
“斩情禁制无解,轻成废人重则殒命,这你比我清楚。我能做的只是帮你减轻赫动反噬之苦,此药三日一粒,可护你心神筋脉。”
“谢了。”墨汀风头也不回,摆摆手走了。
“切莫动心!”
庄玉衡对着他背影大声叮嘱,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不对劲,一定出现了让他心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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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一间简洁又不失男性色彩的卧房内。
医馆大夫在一旁向男人交代着什么,男人点头应着。
宋微尘靠坐床上看着这一切,桌上放着喝了大半碗的黑糖参姜水,低血糖发作来去如风,此刻她自觉已经无碍。
“大夫说你气血亏虚,又染风寒未愈,应该好好休养一阵才是。”
送走大夫,男人来到床前看着她,眼神温柔中有担心之色。
“谢谢公子关心,其实我身体一直挺好的,可能是刚到这个地方有些水土不服,刚才没有吓到你吧,我都怕你怀疑我是来故意碰瓷的。“
男人笑着摇摇头,见她要下床想要拦住,“姑娘不必急着走,方才情急又遇客满,只好将姑娘带到了在下的房间,失礼了。“
“我真的没事,再打扰就不礼貌了,可别再耽误了公子的生意。“
宋微尘下床主动整理起床铺,男人在背后眼神颇有深意看着她背影,刚想说什么,忽然挂在墙上的傩戏面具掉了下来,突然的动静吓了她一跳。
她走过去捡起,“这个面具……”不禁想到夜市面具摊前自己随意拿起的那只,怎么那么眼熟?
“哦,在下昨夜在夜市买的,历来喜欢收集这些,今日也是戴着这只面具出门吓到了姑娘,说起来终归是在下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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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眼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她将面具放在他脸上比划一下又拿开,看着他卧房墙上一壁的各式面具,不由想起了那个戴云母鸟喙面具的忘川大佬,说起来,他们俩个身形很是相似……
鬼使神差的,她举起面具挡住了他的一半脸,嗯?露出的下半张脸怎么那么像,难道……?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她心里起疑,难道是那鸟人故意变装来捉弄自己?
“在下束樰泷,此前一直在别处做生意,也是刚搬到此地不久。”
“你可有个姓孤的亲戚?”
男人摇摇头,一脸疑惑。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姑娘可是将在下认成了那忘川之主?”
“你认识他?你与他什么关系?”
见他主动提到那鸟人,她干脆不装了。
“忘川之主孤沧月,天下谁人不识君。”
男人有些自嘲的笑笑,“虽然在下此前长居幽寐,与沧月府也有些生意往来,却一直未曾有缘得见其尊容,只是偶尔有见过他的人会觉得在下与那位大人有些许形似,但在下一介凡夫俗子,身份又与他云泥之别,如何敢相提并论。没想到……姑娘竟见过那位大人?”
“没,没见过。我也只是听说那位大人喜欢戴面具,见你这里这么多,所以联想到了。”
见他坦荡,她心里疑惑多少打消了些,毕竟是个陌生人,自己这么咄咄逼人不合适。何况两人性情也着实差得太远了,要真是那个自大傲慢又爱动手动脚的鸟仙人,怎么可能这么有耐心的跟自己解释。
许是自己多心了。
念及此,宋微尘打着哈哈,“幸亏你不是他,不然我之前莽撞误掀了你的面具,只怕是惹了大麻烦了。”
“哦?什么大麻烦?”男人一脸好奇。
她脑中想起孤沧月在秋水镇说的那句话,“本君立过誓,面具只能被伴侣摘下。”
“没什么没什么,太晚了我真的得走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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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说着话将面具塞到束樰泷手里,急着往卧房门口走去,谁知她刚一开门,酒楼的老管家急慌慌闯了进来。
“束老板,歌姬方才让人捎信,还把定金一同带了回来,说一品楼给的唱酬更高以后就不来咱们这儿唱了,眼看就该她表演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卧房门洞开,外面隐隐传来歌舞之声,已是晚膳时间,正是这望月楼客满盈门的热闹之时。
“您别着急,能让现在的伶人再跳一支傩戏舞吗?”
管家摇摇头,“这舞极其费神,即便勉强再跳一支效果也不好。而且今天好些客人都是冲那歌姬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绵绵姑娘来了吗?”男人倒是不急不躁。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实在不行,今天受累让绵绵姑娘多弹一曲把歌姬的时间先顶过去再说。”
男人跟老管家交代着,眼神看向宋微尘,“姑娘稍等,我送你出门。”
老管家拦住欲走的男人,“连着两首曲,若没有由头,即便是绵绵姑娘,也难留客啊!”
男人刚要朝她走过来,又被那老管家缠住,“束老板!您看这如何是好……”
“束老板,你有要事处理不必顾虑我,我先走了,改日再来道谢!”宋微尘说完,也不顾束樰泷反应一溜烟跑了,她其实也着急,今日已经在外耽搁太久,那冷面阎王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发现自己翘班,想想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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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大厅正中有个很大的台子,正在上演傩戏舞,高品质的演出想来是这望月楼招揽客人的法子,酒楼也确实生意好,此刻正食客如云。
宋微尘无心看戏紧着往门外走,却被店内急慌慌往外跑去迎客的小厮给推了一把,她不受控制地撞到了一个戴着面纱刚进门的姑娘身上,那姑娘因此扑倒在地,手还被旁边刚巧走过的客人给踩了一脚。
“好痛!”姑娘惨叫出声,一时跪在地上捂着手起不来。
踩到那姑娘手的男客人生怕要背责任,趁乱引入客流,假装无事发生的走了,宋微尘见自己撞了人,赶紧过去将人搀扶起来。
“实在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已然梨花带雨,端着手痛得发不出声,宋微尘赶紧握着手瞧了瞧,些微有一点红,不过连皮外伤都没有,想来应该无碍。正想着,她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被人推搡出去。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竟然敢冲撞贵人!”
宋微尘被打懵了,踉跄几步才站定,脸上霎时火辣辣的,她捂着脸看过去,只见那姑娘被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扶住,后者正怒视着自己,一副随时要冲过来再打两下的样子。
“贵人?贵人也得讲理啊!我也是被人撞的,而且也已经道歉了。你家主子都没说话,你在这里狗叫什么?”
长这么大,何时被人扇过耳光,宋微尘盯着那姑娘,想着她的下人冒然出手伤人,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道歉?!笑话!我家主子何等矜贵,你这死丫头竟然敢害她手受了伤!实话告诉你,今天你不留下一条胳膊,休想离开!”
第30章 妒意绵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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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望月楼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你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剜了一眼那丫鬟,宋微尘也不是怕事之人,径直走了过去,看着那被她撞到的姑娘,“这位姑娘,你怎么说?”
这姑娘看着出身书香门第,娴静温柔,应该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宋微尘暗自想着。
可惜那姑娘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蹙着眉哭得楚楚动人,捧着一只手倚靠在身旁的丫鬟身上,“人家好痛……”
丫鬟见此,自然更是张扬,冲着门外尖着嗓子喊道,“进来!”
立时进来4个身穿劲装的家丁将宋微尘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狠狠拧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宋微尘吃痛浑身一紧,愣是咬牙忍着没有求饶。
“今天不治治你,真是觉得无法无天了。”丫鬟狠声道,“你们带出去处理,别脏了人家束老板的地方!”
家丁应着要带宋微尘离开,她正在挣扎,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站住!”来人正是束樰泷。
“绵绵姑娘这是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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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这姑娘才正经抬起了头,虽戴着面纱,但难掩她一双媚眼噙着泪的娇弱撩人,这姑娘看向束樰泷,“泷哥哥,人家被撞了啦,手受伤了,好痛好痛。”
“噗”,宋微尘虽然胳膊被拧着,还是一个没忍住噗笑出声,感情是一朵大绿茶呀!这娇滴滴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迷糊。
“让我看看。”
束樰泷说着话走过去,那姑娘娇滴滴将自己那只被踩到的手递到他眼前,似是要让束樰泷握住,然而他负手而立,并未伸手。
“嗯,是有些红,害绵绵姑娘受伤是在下的错,还望姑娘海涵。”
“哪里话,是旁人所伤,与泷哥哥无关。”她这时倒明理起来。
“就是,都怪那粗野丫头不长眼,跟我们远近闻名的幽寐首富束老板有什么关系。”那丫鬟也适时拍着马屁。
幽寐首富?远近闻名?感情他真的不是孤沧月,看来确实是自己多疑……宋微尘心下暗忖。
“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还请绵绵姑娘看在束某的薄面上,放了她。”
听此,那戴面纱的姑娘一怔,随即眼珠一转竟主动走到了宋微尘身边,家丁看那姑娘眼神,连忙放开了宋微尘。
“即便不是泷哥哥的朋友,人家也不会为难这姑娘,她本无心伤我,是府里下人太粗鲁了。”
“这位姑娘,府里下人无礼,绵绵向你赔罪。“
戴面纱的姑娘此刻状似亲近的虚虚搀着宋微尘,一脸平易近人,根本不是方才那副受伤失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好说好说。”宋微尘揉着被拧痛的肩膀,“不打不相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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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老板,我家主子最是菩萨心肠,就算是别人无礼也只会反省自己的错处,断不会为难别人。”那丫鬟走到束樰泷身旁,适时替面纱姑娘帮腔。
“喜鹊,就你话多。”面纱姑娘佯装害羞,娇滴滴发嗔。
宋微尘控制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你们演戏就演戏,拿我当什么垫脚石?我看起来这么像给你们抬轿子的人么?她走到那丫鬟旁边,笑盈盈看着她。
“你叫喜鹊是吧?凑近些。”
丫鬟眼里嫌恶,碍于束樰泷在身边不好发作,只能向着宋微尘走近了一步。
啪!一个响亮的耳朵落在了丫鬟脸上。
“咱俩扯平了。”虽然宋微尘脸上方才被打的地方已经五根手指印明显地肿了起来,但丝毫不影响她笑得解气。
“我这个人呢,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她看了眼挨了打碍于束樰泷在侧不便发作的丫鬟,又看向那戴着面纱的姑娘。
“跟这位自持自省的姑娘不同,我这样的粗野丫头信奉的人生宗旨是外耗为大!简单说就是——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拒绝精神内耗,有事直接发疯!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
此话一出,竟惹得束樰泷朗声大笑起来,他一笑,那丫鬟和被称作绵绵的姑娘更不好发作。此刻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非戴着面纱,怕是表情管理要失控。
“有趣,实在有趣!你这性子我好生喜欢。”他看向宋微尘,“天色不早了,留下来吃晚饭吧,正好可以欣赏到绵绵姑娘的琴艺。”
“纳尼?你要让我看这朵白莲花大绿茶弹琴?”她想。
“什么?!你竟敢让我给这个死贱人弹琴?”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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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待宋微尘拒绝,面纱姑娘首先湿了眼眶,凄凄楚楚看着束樰泷。
“泷哥哥,人家手痛得厉害,今天怕是不能给望月楼抚琴增色了……”
束樰泷没说什么,倒是一直站在他身边没说话的老管家听见此话站不住了。
“哎呀,歌姬也不来,绵绵姑娘手受伤不能弹琴,这可怎么好!”说着略嗔怪的眼神瞥了眼宋微尘,“都怪有些粗野之人不长眼冲撞了绵绵姑娘,姑娘可否坚持一下,这望月楼今晚可不能没有绵绵姑娘啊!”
“老管家,真不是我家主子不想弹,实在是有心无力。要怪只能怪有些粗人眼拙,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还只会给束老板添乱。”
丫鬟走到老管家身旁故意递刀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丫鬟平时仗势欺人惯了,何时受过这个气,她与宋微尘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本来只想要你一只胳膊就了事,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走着瞧,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难道这束老板还能真为了你跟我家主子翻脸不成?!丫鬟恨恨地想着,死死盯着宋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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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姑娘,老朽求您大人大量,别跟无能之辈计较,今晚务必救救望月楼!先是这么一闹,若再取消演出,实在是影响生意啊!”
老管家苦苦哀求着绵绵姑娘,还不停给束樰泷使眼色,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所谓的手伤不过是借题发挥,无非是想听几句好话,让束樰泷好生哄她的同时又能记她个大人情罢了。
束樰泷没什么表示,只是温柔的笑着看老管家哄人,倒是宋微尘看不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束樰泷,“我这个人呢,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你今晚缺琴师是吧?这里有古琴吗,我上。”
第31章 妒意绵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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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束樰泷,“你今晚缺琴师是吧?你这里有古琴吗,我上。”
“嚯!就凭你?真是笑死人了!你以为这琴是有手就能弹啊?”
丫鬟尖酸刻薄的声音袭来,“我家姑娘琴艺过人四海闻名,你以为谁都能上望月楼登台献艺?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
“啧,管管你家狗子,叫得着实有点烦人。”宋微尘瞥了一眼绵绵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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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我吗?”
她认真看着束樰泷,若他信她,她必把这口气替他挣回来。
“我带你过去。”束樰泷笑盈盈看着她,“能得姑娘相助是在下的福分。”
“老管家,好生伺候绵绵姑娘留下用膳,您也是情急失了分寸,姑娘手伤了怎可让她勉力抚琴,快安排望月楼的招牌菜色归参猪手汤给姑娘滋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隐约让人觉得哪里不对,“束老板是不是在暗讽绵绵姑娘的手是猪手?”老管家被自己的念头吓得直摇头,赶紧引着那姑娘坐进了一楼的雅座,又去忙着布菜。
绵绵姑娘想装腔拿范没拿成,竟让束樰泷选择宋微尘登了台,她满脸不悦看着身旁的丫鬟,“都是你拱的火。”
“贵人莫急,若论琴艺,那死丫头就算勉强学过也定是个末流货色,主子等着看她出丑便是,到时不怕那束公子不来哄您,主子也可借机与他走得更近些,假以时日,荣华富贵手到擒来。”
丫鬟凑在面纱姑娘耳边悄声说着,一番话正中下怀,姑娘立时又变得云淡风轻温婉可人起来。
此时招牌菜色陆续上了桌,她摘下面纱喝汤,原来竟是那日司尘殿上伺候墨汀风笔墨的姑娘,司空大人庄玉衡的表妹,阮星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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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刚回到自己府邸门口,就看到了他派给她的暗卫惊蛰,正满面焦急在门口走来走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
“大人,尊者自午间进了您的院子到现在都未出来,但属下又很确定院中无人,是属下失职跟丢了尊者,还请大人降罪!”
墨汀风神色一凛,心里却猜到了八九分,“你去吧,回尊者府候着就是了。”
进了院子,他催动法术,察觉无晴居里有白袍的能量反应——看到衣橱里压在衣裙下的白袍,墨汀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臭丫头,枉费我还刻意叮嘱她不要瞎跑!”
墨汀风有些气,更多的则是担心,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逃她肯定不会逃,这里面独独少了那身月白纱衣,定是改头换面溜出府玩去了,以她的脚力,必不会走远。”他想了想,身形一闪,奔水街方向而去。
此时水街华灯已上,摊贩林立,游人如织。
其中一处酒楼门口人头攒动,将沿街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却又意外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墨汀风正在水街屋顶飞速掠巡,隐约间听得有人弹奏古琴,心魂为之一动,发觉声音来处竟是那挤满了人的望月楼,便飞身一跃而下。
门口众人见司尘大人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道,纷纷退向两边,他循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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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相隔数千年,自己竟会在这里见到这番景象:
只见宋微尘端坐于望月楼大厅的台中央,沉香淼淼,正在弹奏《广陵散》——上台前,她想起此前梦中的自己正是着一身月白纱衣在那后院水亭弹奏此曲,心念一动便在台上复刻出来,同样的按欲入木弹如断弦,清洌之声有如金石,音断而意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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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袖青弦明楼中,
轻拨慢弹暗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
意有曲折千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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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中,台上的宋微尘与记忆中的女子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一身月白纱衣,头上玉簪轻绾青丝如瀑,玉手抚琴,嘈嘈切切,一曲《广陵散》弹得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墨汀风赫动心神大乱,紧忙掏出庄玉衡给他的药吞了一粒。
他竟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下,而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桑濮,还是宋微尘。
……
此时琴声落,一曲终了。
宋微尘起身施礼,酒楼先是安静,进而爆出一片叫好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觉得过瘾。本意只是帮束樰泷救个场,却不曾想反响如此热烈,倒也乐在其中。
望月楼的老管家虽资历丰富,却也未曾见过这番景象,屡次搓着手看向束樰泷,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只是激动得连连点头。
而束樰泷,目若秋水盈盈,眼里根本只容得下台上女子。
众人皆是赞赏之意,唯有不远处雅座里一双妒忌到发红的眸子死盯着宋微尘,绵绵姑娘手里紧紧攥着面纱,束樰泷不来哄她便也罢了,不能忍的是她自觉琴艺竟也被这粗野丫头比了下去,简直荒谬至极!
“你早该砍了她手的!现在我只想剪了你的舌头!”绵绵姑娘冷冷跟身旁的丫鬟说。
丫鬟大汗淋漓,她万万没想到这野丫头不但没有出丑,还大放异彩将自己主子比了下去,一时哪里还敢再瞎出主意,只能低声拼命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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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从台侧拾阶而下,束樰泷迎上去伸手相接,台阶窄而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扶住了伸向自己的手。
雅座里那双原本嫉妒到发红的眼睛,此刻已变得怒火熊熊,几乎把这酒楼都要烧着了。
“跟我过去。”她咬着后槽牙冲身旁丫鬟说,随后收拾情绪,换上一个娇弱无辜的表情出了雅座。
墨汀风也在门口处看见了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不觉无名火起,他也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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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老板,我没有给你这望月楼丢脸吧?”
“琴色双绝,绕梁三日,闻之有幸。”束樰泷嘴角带着十足笑意。
“不知姑娘可愿成为我这望月楼的金字招牌?酬金和表演时间一切依姑娘定。”
“这……”说实话她心动了,在这里既有琴弹还有钱赚,何乐不为?
“好啊,不过我什么时候能来可不一定。”
“既然是金字招牌,自然是随缘得见,随心而定。”
束樰泷笑着看她,宋微尘也跟着笑了,他确实跟那鸟人大佬不同,让人如沐春风,当然那块千年冰坨子更没法儿跟他比,那块千年冰坨子……糟了!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
就像灰姑娘眼看时间要过12点,宋微尘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一时变了脸色,急急转身,却被丫鬟扶着走过来的绵绵姑娘挡住去路。
“如此琴艺了得,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绵绵姑娘心想待我问出你的老底,还怕找不到你的弱点?
“自学成才!”说着话欲走,却被丫鬟拦住去路。
“着急去投胎啊?我家主子赏脸好生问你话呢!”
“喜鹊,不得无礼。”绵绵姑娘假惺惺,“我姓阮,闺名绵绵。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府上何处?他日有缘可一起切磋琴艺。”
阮绵绵?这名儿真应景,还真是假惺惺娇滴滴软绵绵……宋微尘暗忖。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等答案,只好清了清嗓。
“我……”
宋微尘一时语结,总不能说自己叫宋微尘,家住司尘府,这不就穿帮了么?
“留个悬念吧,下次有缘再告诉你!”
她说着转身就想跑,却不曾想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都已经是我的金字招牌了,总不能一直叫你姑娘吧?”
没想到握住她手腕的竟是束樰泷,他怎么也来帮腔?
“我,我叫……”
“她叫桑濮,是我府中琴师。”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一只手横空出现,将她的手腕从束樰泷手中夺了出来,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第32章 负气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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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下就明白了来人是谁。
她只觉他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完了完了,被冷面阎王抓了个现行。”她嘟嘟囔囔一脸做贼心虚,正在想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听得绿茶娇滴滴开口了。
“汀风哥哥,你是知道我受伤,特意来接人家的吗?”
啥?!这绿茶管冷面阎王叫giegie?完了,我不会这么寸,撞到这个渣男的狐妹子枪口上了吧……宋微尘觉得自己就是一条人间小苦瓜。
“咳,司尘大人,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子,对不住啊……”宋微尘在他背后低声赔着不是。
见宋微尘哑火,丫鬟气焰嚣张起来,她走到宋微尘身侧,一脸蔑视。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贵人可是司空大人庄玉衡的表妹,境主最疼爱的长公主的琴艺先生,寐界有名的大才女阮星璇,你今天让她无端受伤,别说别人,司尘大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阮绵绵就是阮星璇?!这不是那天鹤染说在司尘殿里缠着墨汀风的那位姑奶奶吗?完犊子,果然是他的狐妹子……
听见丫鬟的话,墨汀风冷着脸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他一直捏着她手腕没有撒开。
“你怎么伤的她?”
“我……”
“司尘大人,请容我做说明。”束樰泷欲开口。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冷冷打断束樰泷,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一直盯着宋微尘。
“说,你怎么伤的她?”
“我被别人撞到以后又撞到她,害她因此摔倒被别人踩到了手。”
“所以你就跑到这台上去丢人现眼?”
“哈?我哪里丢人现眼了?”
这么说她不乐意了,瞪眼对上他的目光,捏着她手腕的手一时加重了力道,宋微尘疼得嘶了一声。
“墨汀风,就算你想借题发挥给妹子出气,也不要找这么差劲的借口。”宋微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墨汀风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手上一点点收力箍紧,她觉得自己手腕快断了,但始终没有开口求饶。
阮星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墨汀风这么在意他,早知他有这心思,她才懒得跑来勾搭束樰泷。
“汀风哥哥,你就当心疼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吧。”
听听,这一听就是二八年的龙井,古早老绿茶了,墨汀风你真的是瞎!算了,这不就是王八配绿豆,什么藤配什么瓜……宋微尘手腕疼得要死,只能在心里吐槽撒气。
“道歉。”
他其实丝毫不在意阮星璇。她说得对,他就是在借题发挥,生气她趁他不在偷跑出府,生气她当着众人抚琴,生气她让别的男人拉手,生气她对着别的男人笑得那么甜。但他不仅不能直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想承认他竟是为了这些事情生气。
“给她道歉?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她倔强不屈,像个被敌国俘虏的将士。
宋微尘的手腕因不活血已经开始肿胀,白的发白紫的发紫,看得旁边束樰泷暗自着急,他上前想强行将两人分开,却被墨汀风轻轻一掌震得摔在一旁。
“束老板!”阮星璇去扶起他,墨汀风竟为了她闹这么大,她暗自得意又有些害怕。
“汀风哥哥,束老板他不会法术,还请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以后离她远点儿,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墨汀风冷冷剜了束樰泷一眼。施术,转瞬他与宋微尘均消失不见。他甚至没有跟阮星璇打招呼。
他口中的她肯定不是指阮星璇,束樰泷心里清楚。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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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府,无晴居。
墨汀风一手揽着宋微尘的后背,一手捏着她的手腕,旋身闪现于房内——若不是宋微尘的脸已经因为疼痛而苍白一片,这个姿势倒是会让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
站定,墨汀风松开了她的手腕。
宋微尘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咬紧牙关拼命忍着。手腕处赫然五根红紫色鼓起的手指印,在白色的肌肤上很是触目。
墨汀风面上冷眼冷眉不为所动,实则心里在懊恼自己手里没有轻重,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她脸上隐隐的五指印,方才就想问,只是没有机会开口。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怎么,黄鼠狼要给鸡拜年了?”
宋微尘抬起头,笑得有些怆然,“被你那好妹妹的丫鬟赏的。啧,可惜了,没让她剁掉胳膊”,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不然也不用劳烦司尘大人亲自动手。”
“过来我看看。”终归是心疼,嘴里开始服软。
“我不配。”
“你若不擅自离府,不会有这些事。”心疼又嗔怪的口气。
“老板,我是司尘府打工仔不假,但毕竟不是囚犯,他们出任务不带我,我闲的发慌出去一趟无可厚非吧?”
“可你不该穿成这样出去!”
“这不该那不该,反正只要是我统统不该!”
她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
他下意识想阻止又觉得不妥,赶紧把脸别开去。
“不配穿你给那些狐妹子准备的衣服,是我冒犯了。”
宋微尘脱得只剩中衣中裙,玉簪也放在了桌上,她披头散发冷眼看着他。
“我只问一句,是不是在你心里,我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是。”
“所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在你看来并没有分别。只要与我有关,就是我错?”
“宋微尘,你这是胡搅蛮缠。”
他在想如何措辞能把自己复杂的情绪表达一二,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我胡搅蛮缠?”她气笑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冷着脸从衣橱里拽出那身白袍,再也没有看他,护着红肿不堪的手腕出去了。
他以为她回尊者府,并未拦她。
他自己亦心乱如麻,需要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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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无人,宋微尘在司尘府走着,方才在望月楼一通折腾,似乎又开始发起烧来,她只觉得浑身发热喉咙发干。
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白袍,想到明天晨议又会看到墨汀风那张不明是非惹人生厌的脸,突然觉得没劲,这个b班也不是非上不可。脑里霎时萌生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司尘府。
说走就走,将白袍随手扔在了一旁树荫下,转身向听风府旁一条小道走去,她隐约有个印象,那条小道尽头有一道可以进出司尘府的侧门。
走过去发觉门并没有闩,她想都没想推门走了出去,不同于水街闹市,这里是一片山林,黑黢黢的只有些许月光照在路上,看起来应该是司尘府的后山——随便它是什么地方,能离开就好。
她走在昏暗的山道上,竟不觉得害怕,都说愤怒是最好的祛除恐惧的良方,她现在满心怒火无处发泄,鬼神见之惧之。
走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远处山下隐约有灯光,便向着那个方向走。完全不曾察觉,身后不知何时起了怪雾,如幔帐般隔开了她与那司尘府。
第33章 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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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晴居分外安静,墨汀风看着桌上叠好的月白纱衣走了神,他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宋微尘弹奏《广陵散》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她。
想起来,好像第二次见到桑濮也是一身月白纱衣……
那是在赵侯爷府中的中秋赏月宴上,那日侯爷府内权贵盈门,美人如织,他却一眼只看到了她,仍旧是一身月白纱衣,只不过在衣襟处绣了满壁的玉桂。脸上倒是多了几分颜色,毕竟是侯爷府,多少该有些喜庆的样貌。
她身边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拥趸围着,墨汀风自己也一直有人来拜谒,两人并没有机会说上话,只不过他虽在席间谈笑风生,心神却一直都在她那里。
宴席过半,桑濮非常应景的弹着古琴唱了一曲《秋鸿》,指法音调卓乎高古,如燕啼晚风至神至妙。惹得老侯爷夫人大为欢喜,又拉着手说了半天体己话。
墨汀风坐在席间,不时看她一眼,想起马上要举行的“天志明鬼祭”正缺一位合适的音司,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且她刚好欠着自己的“债务”要还。墨汀风笑了,他满意自己想到了与她多接触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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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少,听说您很快就要接任钜子,年少有成,提前恭喜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墨汀风身边坐下,墨汀风定睛一看是太子少傅徐正,连忙还了个大礼,“徐少傅,失礼了,应该是晚生过去拜见您的……”两人攀谈起来。
等徐少傅拜别,墨汀风再看向那位置时她已不见了。宴席未央,必不会提前离开,他起身去寻,在侯爷府花园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水边赏月。
“我们又见面了。”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瞥他一眼,“若以今晚你看我的次数来算,我们已经见了很多面了。”
墨汀风大笑,“姑娘这话,岂非暴露了你也一直在看我。”
“我们这样的人,对周围一切察言观色逢场作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我看的,又怎会只你一个。”
“你们这样的人?”
“我们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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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如何,才能让姑娘这样的人,只看我一个?”
她笑了,“这等狂蜂浪蝶之词,可不该出自日后的墨家钜子之口。”从石头上站起身,“墨公子莫失了身份。”说罢欲走。
“等等”,墨汀风也站了起来。
“都说音律是大梵的隐语,上达于天下至于地,可行乎阴阳,可通于鬼神。我们不日将举办一场天志明鬼的大祭,唯缺合适的音司,姑娘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她认真的看着他,“这是你想出的让我‘只看你一个’的法子吗?
“是”,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是你拒绝,在下便以你欠我的债务做要挟。”
她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连月亮都笑了。
“我们回去吧,姑娘这样的人物,可不适宜离席太久。”
两人并肩而行,天造地设的一对,旁人眼中看去,已似一幅画。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何一直叫我姑娘?”她不解。
“桑濮为男女幽会之意,想来是那院里的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在下是想等一个姑娘的真名,真名方能交心。”
她站住了,“这就是我的真名。”
“我们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过去和未来,人生本就如梦幻泡影,所以我现在叫什么,什么便是我的真名,我现在说什么,什么便是我的真心。”
“桑濮”,他认真唤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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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的桑濮却似乎与另一个人的形象渐渐交叠起来。
“我叫宋微尘,微小如尘埃的意思,倒是符合我等普通人在你眼中的样子,生如尘埃,命如草芥。”
宋微尘……墨汀风渐渐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侯爷府,他也不是墨家钜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堂堂司尘,怎么如此心猿意马拖泥带水。
那小骗子想必是带着气和委屈回去的,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他决定去看看她,给她道个歉,今晚确实是他不对。
可她根本不在尊者府。
他以为她缩在司尘府里的某个角落生闷气,可找到的却是被扔在树荫下的白袍。难道她又回去找那个男人?悄悄去了一趟望月楼,他还是猜错了。
起风了。
找不到她,墨汀风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自责,他头一次露出慌乱的神色。
第34章 林中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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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走在山林间,夜露深重,她再度烧起来,只觉额头滚烫,手腕也肿得厉害,真狼狈啊,她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谁,谁在那里?”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
倒把宋微尘吓了一激灵,“谁!”她紧张起来。
路的那头走出来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同样紧张害怕的神色,看着如女鬼般的宋微尘,“你,你是人,还是……”
宋微尘安下心来。她看了看自己,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确实像个鬼,遂苦笑着拢拢头发,朝着那小女孩走了过去,“别怕,我是人,小妹妹,大半夜你怎么不回家呀?”
“我……我想去找我娘。”走近了宋微尘才看清,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衣着单薄,洗的有些地方都破了,大大的眼睛,似乎是哭过的模样。
她摸摸她的脸颊,可能是自己体温高手心烫的缘故,小孩子的脸倒是清凉柔软的。“你娘在哪儿,为什么放心你这么晚一个人去找她?”
小女孩指指山坡高处,“我娘埋在那儿,每当我想她了,就夜里偷偷跑出来,去跟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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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的心揪了起来。
母性使然,她拉起小女孩的手,“我也想我娘了,特别特别想。可我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她,姐姐真羡慕你。天黑不安全,这样,我陪你一起去找你娘好吗?”
“好啊!”小女孩很高兴。
宋微尘拉着女孩的手往山上走,“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我宝儿,我小娘叫我狗崽子。”
宋微尘鼻子一酸,拉紧了孩子的手,“宝儿,你娘一定特别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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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山顶,月光比林子里更亮了些。
宝儿指着不远处插着块木牌的一个光秃秃的土包,“到了,娘就住在那里。”
宋微尘看了看周围,视野开阔,便放开小女孩的手。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跟你娘好好说会儿话,然后我送你回家,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守了一会儿远处的小女孩,宋微尘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觉得胸腔里似乎有团火在辣辣的烧,风又吹得她不停打颤。她看看身旁有棵树,便倚靠在树干上支撑着自己。
宋微尘,你他妈就算是要死,也要撑到把孩子送回家再断气,听到没有?她在心里跟自己说。
一阵浓雾蔓延过来,小女孩消失在视线内,“宝儿”,她唤了一声,没有回音。
她看着那片浓重的雾气觉着不对劲,高一脚低一脚走过去寻那孩子,却终究是体力不支,眼前一黑一头踩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天依旧黑着,林子一片死寂。
第35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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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香炉里点着木樨香,宋微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人了。”
她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尊者府的床上,谷雨在旁一脸心焦又欣喜的表情。
明明记得自己已经离开司尘府了,难道又是梦?心里想着动了一下,浑身痛到忍不住呻吟出声,抬手看到穿着白袍的胳膊下好几处都包着细纱布,心下了然。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感觉额头也痛,伸手一摸,也包扎着细纱布。
“司尘大人抱您回来的。”谷雨给她掖了掖被角。
“浑身滚烫昏迷不醒,还到处是伤,您已经整整昏迷三天了,这三日大人每日都会过来看您,坐在床边待很久,他急……”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啊?……哦。”谷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下。
此时有人叩门,是尊者府一个叫小寒的侍从过来送熬好的药,谷雨接了药看向宋微尘,“您吃点东西喝药吧,病去如抽丝,且得养一阵子呢。”
她摇摇头,“扶我起来,把药给我。”
空腹喝药不妥,但谷雨也不敢忤逆,只能照办。
宋微尘艰难坐起更觉得胸腔里疼痛难忍,她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勉力扶着药碗,在谷雨的帮助下喝完了药。
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觉得药苦让人作呕,今天却喝得如此淡定就想嘲笑自己,原来只要心里够苦身上够疼,再苦的药都不会难以下咽。
看她喝完药,谷雨忍不住又说,“您能自己喝药真是太好了,前两天根本喂不进去,真把我急死了。后来还是您不让提的那位大人想到了法子……”
“说了不要提他。”她不想听。
“谷雨,有没有一个小女孩跟我一起回来?”
“小女孩?”谷雨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微尘看看窗外,“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大人在议事堂。”
宋微尘深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走不了路。
“有轮椅吗,有的话推我过去,如果没有,抬我过去。”
“大人!您……”
“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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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用木轮椅推着她在司尘院里走着,宋微尘身上盖着薄毯,半阖着眼。她后背心口处钝痛,胸腔痛得像要裂开,每次呼吸肺部都像被锥刺一般疼。如果不是为了确认那个孩子的情况,她恨不得把自己敲昏。
“我是不是快死了?”
谷雨眼眶一红,这位大人看上去确实状态非常差,好像全凭意志力在吊着一口气,但她还是口气轻松的说,“哪有好端端咒自己的道理,您很快就康复了。”
说着话,谷雨已经推着她到了议事堂门口,而后退出侯在殿外。
老远,他就看到了她。
只见他一抬手,打断了几个人的对话,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他看她无比虚弱地靠在轮椅里,神情疏冷,脸上白得几近透明,他喉头发紧,说到底还是自己伤害了她。
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手扶在轮椅扶手上,关切地看着她,“可稍微感觉好些?”
“属下抱恙无法起身,还请恕罪。”
她明摆着是要刻意生分了。
“宋微尘,对不起。我……”
她摇头,制止了他往下说,她不想听。此刻她只关心一个问题。
“不知大人是在何处找到的我,我身边可有个孩子?”她费力把话说完。
“我在后山腰找到的你,至于你说的孩子……?”他面露疑惑。
“女孩儿,五六岁,很瘦,大眼睛,叫宝儿。”
她又咳又喘,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听到此墨汀风突然神色一凛,“你为何要找这孩子?”
“大人若未曾见……属下告退。”
现在在她心里,白袍失踪案与她何干,念娘案与她何干,司尘府那些天大的事与她何干,她只想依守承诺,确保那孩子平安——就算是她自己回不了家,想守一个死前的执念好了。嗓子里隐隐漫着腥甜,她真的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刚想示意侍从带她出去,墨汀风拦住了她。
“三天前附近一个村子丢了个孩子,极可能就是你说的女孩。我们正在讨论此事,你想听吗?”
宋微尘一惊,点了点头。
墨汀风把她推到了议事桌边,众人对她施礼,人群中,肉眼可见丁鹤染和叶无咎对她的身体状况十分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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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情况待不了多久,我们说正事。无咎,你把那失踪孩子的情况再说一遍,说重点。”
“三日前,青山村失踪一名六岁女童,因该女童经常夜里趁家人入睡后去生母坟前待上几个时辰,那地方素来安全,所以家人起初并未在意。一直到翌日中午未归,女童奶奶察觉有异才来报寻。女童名叫陈宝,青山村就在司尘府后山山脚下。”
“就是宝儿,我碰巧遇到她,本来应该送……”宋微尘心绪不稳,她觉得是自己没能守诺送她回家才导致她失踪,一时又猛咳起来。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墨汀风将自己茶盏凑到她嘴边,“润润嗓子”。宋微尘别开脸。
她看向叶无咎,“那晚丑时左右,她还与我在一起,只是后来起了雾我看不见她,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起雾?这个时节后山鲜少起雾。是什么样的雾您可有印象?”
神智开始模糊,为了不让自己昏过去,她掐住了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估计是在山里摔倒剐伤的。血很快沁了出来,她当然疼,但疼痛能让人清醒,让她对他人不抱有任何幻想,她需要这种疼。
“那雾突然出现,像在一定范围内拉起了幔帐,但我身边并没有雾。”
她努力回忆着,尽量把话说完整。
“应该是某种结界术。而且施术者目的明确,就是针对那个孩子。”墨汀风面色凝重,“这个孩子同样没有母亲,极可能就是那乱魄念娘所为。”
“这乱魄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我们查不出一丝痕迹,包括失踪的五个孩子也踪迹全无,整件事情过于反常,这不是乱魄会有的心智……我担心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丁鹤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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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查案。”宋微尘看着丁鹤染和叶无咎,已是强弩之末,却又倔强如斯。
“好。”丁鹤染和叶无咎异口同声,又自觉失言,看了眼墨汀风后低下了头。
“是我不让他们带你,你无修为不安全,跟着我比较好。现在受伤病重更不能去,身体好了再说。”
宋微尘怔怔看着墨汀风,惨然一笑,胳膊上伤口渗出的血已经顺着手指滴到了地上,只是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罢了。
“可如果我好不了了,找回宝儿是我最后的心愿,你让不让我去?”
“宋微尘,你理智一点。“
墨汀风只当她是气话,她想反驳,此刻一动情绪,更觉呼吸困难,胸腔内剧痛难忍,竟咳出一大口血。
“微微!“
墨汀风心神一荡赫动发作,他亦觉得心如刀绞,顾不得自己反应,一把拉起宋微尘的手搭脉,几乎感觉不到心跳。
手腕上裹着的细纱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乌紫的手指印清晰可见,他亦看到了地上的血。墨汀风内疚心疼不已。
宋微尘靠在木轮椅上奄奄一息。
“我去叫大夫!”丁鹤染说着要走。
“没用。我带她去找庄玉衡,你们继续搜寻,有任何发现鹤染到司空府找我。”他本来想尽量避免带宋微尘去让庄玉衡救治,以保护她的身份,但眼下别无他法。
众人领命散去。
墨汀风抱起宋微尘,比上次抱她更觉得轻了。
“微微,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他莫名觉得揪心,似乎她是一个对他而言顶重要的人。
宋微尘早已神智模糊气若游丝,又呕出一口血,陷入了深度昏迷。
第36章 前世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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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微尘陷入昏迷的同一时间,束樰泷挂在墙壁上的那只傩戏面具突然又掉了下来,摔成了两半。
束樰泷捡起地上面具,用手指摩挲着断口,似在想着什么,眉头逐渐皱起。他觉得她出事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去司尘府看看——她于他有大用,他可不希望她这时候出事。
挑了个精致的食盒装上点心,出了酒楼恰巧看见谷雨进了街边的香道馆——他记得她,那日在傩戏面具摊前,她陪穿着白袍的她站在一起。
束樰泷自是知晓夜市那晚的白袍就是来自己店里弹琴的女子,但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他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如何得知。
略一思忖,他跟进了香道馆,装着挑选香品的样子站到了谷雨旁边。
谷雨找到了宋微尘喜欢的那款木樨香,刚要拿,一只手指修长的男性的手将香品拿了起来,谷雨的手停在了半空。
“姑娘也喜欢这木樨香?”男人愣了愣,随即笑得很好看,“姑娘稍等。”
束樰泷将香品买下转送给了谷雨。
“我也是替主子来寻香,无端不能受公子恩惠,主子知道了会怪罪。”谷雨连连摆手。
“小事。”束樰泷假意打量,“看姑娘穿着像是司尘府的人,莫不是为司尘大人出来办事?”
常年在大人们身边行走,谷雨自有她的警觉性,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哦,昨夜司尘大人刚去过我那望月楼,早知他喜欢这木樨香,下次我提前备好。”
话里话外透着跟墨汀风的熟稔,谷雨明显放松了警惕。“原来如此,不过这香却是尊者喜欢。”
“原来是尊者府上的姑娘,怪不得如此清灵。”束樰泷将手里食盒递给谷雨,“这是望月楼自制的点心,还望姑娘不弃带回去跟尊者一同尝尝,若吃着喜欢,望月楼随时恭候二位。”
“尊者他……”谷雨一下子神情忧伤不已,又强撑起笑脸,“谢谢公子,尊者此刻不在司尘府,等他回来我会代为转达。”
说完也不等束樰泷再有反应,施礼快速走了,谷雨神色已经说明一切。
她一定出事了!
束樰泷看着司尘府的方向面色凝重,看来只能用另外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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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
往日热闹的洗髓殿今日格外冷清,皆因庄玉衡屏退了众侍。
“行啊,我终于知道你这老小子最近为何如此反常了,万万没想到新任白袍尊者不仅是传闻中那位绝无仅有的魄语者,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庄玉衡和墨汀风两人对坐在洗髓池边上的雅台自斟自酌。
“你那反噬发作,就是因为她吧?”
说着话庄玉衡看了一眼宋微尘,她正躺在洗髓池旁那块万年润玉之上昏睡。
墨汀风也不说话,闷着头给自己一杯杯灌酒。
“你是如何将她伤成这样?那些皮外伤就不说了,肋骨断了两根其中一部分还戳进了肺里,你这是要她的命啊。”
“你且告诉我能不能救?”听不出墨汀风问这句话的情绪。
“要是还在你那儿,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准备后事了。但在我这里嘛,无非是耽搁个半日的功夫。”
此话出,眼见着墨汀风整个人绷紧的状态才放松了一些。
“仔细想想,我对她确实过分了些。”他闷闷地说。
“过分了一些?我看是相当过分!你实在不懂怜香惜玉,这丫头染了风邪,高热不退又伤成这样,再加上她气血亏虚,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墨汀风额上青筋暴起,他此刻也很不好受,过去几天那赫动反噬之苦也一直在折磨他,但他并没有吃庄玉衡给他的药,权当是给自己的惩罚。
“你可是药王,治好她不在话下。”
“少给我戴高帽,她那血虚症我治不了。”
墨汀风面露不解,这又不是疑难杂症,肋骨入肺可治,区区血虚反倒不可治?
“我方才治疗时仔细辨认过,这病灶的根源不在她身上——倒像是个颇为罕见的前世印记。”
认识庄玉衡多年从未听他提起过这病症,墨汀风神色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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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神色复杂的还有孤沧月。
此刻他正站在寝宫一面立身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白袍出事,未在府中。
她出什么事?难道是司尘府那帮人又找她麻烦?真是好大的狗胆,本君看上的女人他们也敢动!要说这丫头也是,让她跟自己回来偏不听,这次再见到她,定要不由分说将她带回来。
“更衣,本君要去司尘府!”
急急进来的除了侍女,还有沧月府的近卫长。
“沧月大人,司尘府地网统领叶无咎求见,说在忘川地界内发现一处洞穴有异动,怀疑与乱魄有关,特来申请搜查。”
“哦,司尘府的人来了?真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带他到正厅候着。”
说着话,他看向镜中的自己,掌中施术,纸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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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躺在万年润玉上脸色如纸,一点要苏醒的样子都没有。
“何为前世印记?”墨汀风看着昏迷的她,莫名有些在意。
“我也是偶然听说,为情赴死之人偶尔会在灵魂层面留下印记,在后世轮回中,印记若被唤醒就会出现特定的行为反应,这种行为反应会让人成疾致死。”
“你说人话。”
墨汀风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此刻烦躁不安,属实没什么耐心。
庄玉衡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打个比方,一个因爱而被烧死的人若留下前世印记,印记唤醒后会表现为特别喜欢烤火——烧死的喜欢火,淹死的喜欢水,冻死的喜欢冰天雪地,撑死的喜欢暴食,饿死的厌食。”
墨汀风大致听懂了,这一点跟乱魄有些像,前世印记并不懂趋利避害,是一种下意识的重复行为。
“你的意思是这血虚症是她前世印记被唤醒带来的反应?“
庄玉衡点点头,“想救她唯有找到解除前世印记之法,只是对于此症我实在所知有限。”
墨汀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掩饰着眼神闪动,他用手指摩挲着酒杯外壁,半晌。
“请你务必找到解印之法。”
闻言,庄玉衡一脸好事又八卦的表情看着他。
“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第37章 昔日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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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见墨汀风又低了头自顾喝酒不答,庄玉衡露出极为难的样子。
“我研究药理这么多年也仅仅是听过此症,要找到解法想必十分麻烦,如果没那么重要就算了,毕竟……”
“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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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断他,抬起头直直对上庄玉衡的眼睛。
“她是白袍失踪案头号疑犯,她是司尘府现任白袍,她还是寐界千古唯一的魄语者,当然重要。”
“只是如此?”
“你什么意思?”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司尘大人竟会为了疑犯和下属赫动到反噬发作。”
墨汀风刚想反驳,躺在万年润玉上的宋微尘突然在昏迷中眉头紧皱咳了起来,又吐出好些血。
“微微!”他紧张掠身到润玉石旁,伸手欲抱起她查看伤势。
“别动她!”庄玉衡急喊,“她那是肺中淤血,吐出来是好事,别慌。”
闻言停下手上动作,想起自己的情急失态颇有些尴尬,“她受伤毕竟因我过失而起,我,我这是……”
“你这是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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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毫不留情戳破,他跟过来查看宋微尘伤情。
“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言不由衷欲盖弥彰说的就是你。”
“那信口开河无中生有说的就是你。”
庄玉衡瞥了他一眼,“现在再加一条,死鸭子嘴硬。”
他一边查看宋微尘伤情一边说,“认识你那么久,你对别的姑娘什么样我还不知道?这种事,旁观者清。”
墨汀风摇头,心动?怎么可能,他的心早在千年前就死透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小骗子,一个嫌疑犯,一个凡尘女子而心动。不会的,他之所以赫动,无非是因为又想起了桑濮,再无其他原因。
“我说过了,赫动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与她无关。”
庄玉衡给宋微尘把过脉,将她手温柔放好,转身看着墨汀风,微微一笑。
“无缘无故,你为何会屡屡想起前尘往事?难不成这小丫头正好与你的前尘往事有关?”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两人皆是一怔。
“可别是道破了天机。”庄玉衡忙不迭走到窗口看向天空,“哦,还好只是要变天……诶?那不是你府上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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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刚巧来到洗髓殿外,正要给墨汀风传信,他已经走了出来。
“大人,无咎在忘川地界发现了一处空间异常,去沧月府请求查探却被扣住,那位大人行事乖张,属下不好冒然行事,特来求一个指示。”
“扣住无咎?他可说了什么?”
“他说……见到白袍就放人。”
难道孤沧月听说了什么?墨汀风暗忖,随即就否定了这种猜想。若他真知道她受了重伤,必定跑来兴风作浪,绝不只是扣住人这么简单,多半是想找个借口让她乖乖跟他走罢了。
“还真是对她上心,无所不用其极。”墨汀风有些酸酸的说道,“你且在这里等,我请司空大人与你同去,先与他周旋一二,等宋微尘醒了再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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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同丁鹤染一同走了,洗髓殿内只剩下墨汀风与昏迷中的宋微尘,一时安静迫人。
他坐在润玉旁看着她,想着庄玉衡方才那句引起惊雷的话,如果她真的与自己的前尘往事有关,如果……他忽然想起宋微尘那日的梦,弹古琴的样子又与桑濮如此神似,加上自己总对她莫名赫动,难道她……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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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噬更痛苦了一些,他捂着心口强捱过去。
不,宋微尘绝对不会是桑濮,她身上哪里有半分桑濮昔日情智。
桑濮可是天下间最会审时度势,把诸多王公贵胄玩弄股掌之中,最会冷静理智权衡利弊只做对自己最优选择的女人。她清醒自持,强大到近乎冷血,又怎会为情而死,还留下什么劳什子的前世印记。
何况,她嫁与那年迈的国舅爷为妾,难道真的能爱到爱去活来?若真如此,他自嘲一笑,只觉败得更加彻底。
墨汀风深埋着一个心结,他有多恨桑濮,就有多爱桑濮。他承认自己忘不了她的一颦一动,一嗔一笑,所以才会仿照记忆中她房间的样子在自己府邸造了那间无晴居,但他同时又痛恨自己忘不掉她,所以才发着狠千年不入那房门,更发着狠给自己设下斩情禁制。
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同她一样绝情理智,分得清轻重。
好像只要与桑濮有关,他便永远是弱势的,冲动的,不考虑后果的,任性失仪的那一个。
可宋微尘,分明不懂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为何物,只管情之所至,又伤又病还嚷着要去找那孩子……她和桑濮根本无半分相似。
与其说相似,倒不如说宋微尘是桑濮全然的反面,她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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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身上的前世印记到底是如何被唤醒的?
想来应是到了寐界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了孤沧月对她的执,难道她竟真的与那忘川之主有一段……墨汀风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他竟狠狠失落起来。
“你这是心动了。”庄玉衡的话言犹在耳。
墨汀风有些愣怔,仔细回忆一下,自己确实不喜看见她与别的男子过分亲密——妄说是孤沧月亦或束樰泷了,即便是丁鹤染和叶无咎与她亲昵一些都觉得不是滋味,他不得不承认,对她的在意和占有欲明显过界。难道……真如庄玉衡所说,自己已经对这丫头心动了?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着宋微尘毫无血色的脸,他下意识伸手想摸,又最终收了回来。拿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迹,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第38章 前尘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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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就在觉得疲倦无比,随时都要倒下的时候,全黑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里有明亮的光线。她想都没想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却在看到屋内景致时呆住了。
“咦,这里不是无晴居吗,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眼前的房间暗忖,很是疑惑。
定睛再看,宋微尘又觉得不对,这里虽然很像,但并不是无晴居,她看着房间中央那把古琴,还有窗前边桌上写着“无关风月”的拜帖,脸上很是疑惑。再转头看看周围,一片黑暗,她似乎没有选择,只能踏进房间。
踏进房间的瞬间,宋微尘感到一阵眩晕,再定神下来时,竟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神变得淡然清冷,此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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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墨公子来访,说是先前与您在赵侯爷府上约好的,可见?”小厮隔着门问,那门竟不知何时又关上了。
她淡淡一笑,“见”,说着走到窗桌边,将那拜帖收了起来,窗前的香炉里正点着幽兰香。
须臾,墨汀风进得门来,今日是一身天青色衣衫,绣着云纹。眉眼清澈,一身轩昂之气似猎鹰驰骋于天地间,这样的男子,谁人会不喜欢呢?
墨汀风打量着桑濮的房间,“姑娘这闺房,倒是简净得很。”
“在我这样的情薄之人眼中,再好的东西看久了都会觉得无趣,索性不留,空即是色。”桑濮淡然坐在桌边泡茶,将一杯茶递到墨汀风手边。
墨汀风接过茶喝下,“姑娘可是在暗示在下,切莫用情过深,否则终有一日,色即是空?”
她笑,“竟不知公子何时情根深种,倒是桑濮眼拙了。”
“从看到你远离觥筹,站在廊下螓首望月的那一刻。”
桑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她给他添了茶。
“所以你那句‘无关风月’,根本是假的。”
墨汀风赏着手里的品茗杯,仔细放下后看着桑濮。
“有句话叫,‘言妄显着真,真妄同二妄’。姑娘才情满腹,可知出处?”
“出自《楞严经》,大意是说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真心是真的。所以万法就是真心,真心就是万法。”
桑濮似笑非笑看着墨汀风,“公子倒是给自己的风月之心找了个好借口。”
“我有真心,无需借口。”墨汀风认认真真看着她。
桑濮低头泡茶,“有句话叫,‘夫轻诺必寡信’,公子才情满腹,可知出处?”
“你不信我?”他问。
“信与不信有何不同,终有一日,万事皆空。”
墨汀风静静看着她,“桑濮,真心似火,你又何必这般隔岸观火。”
桑濮饮尽杯中茶,沉静了一会儿,看向他,“我带你去院里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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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领着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随手指着当中一处,“那曾是红绡的房间,我亲眼见到那个男人赌咒发誓说一定会娶她,她也坚信他会娶她,后来……红绡大着肚子跳了井。而那个男人,我前几日还在院子里见他搂着金雀喝酒。”
她又指着另一处,“那是翠翘的房间,翠翘跟我一样是清倌,半年前被一个有钱的老爷赎身做了妾,大家都挺为她高兴的。不过上个月,又被那老爷给卖了回来,还染上了治不好的病。
又走了几步,进了一个小院,里面隐约传来断续痴傻的歌声,“那是黄鹂,清水芙蓉一样的姑娘,偶然遇到了一个读书人,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她把全副家当都给了那个读书人让他去考功名。那人到真没让她失望,只可惜高中之后来这院里听曲寻欢……台下人金榜题名,不认台上旧相识。”
她带他走出了院子,安静地看着墨汀风,“你说真心似火,我在这里长大,看尽了各种火焰余烬后的灰飞烟灭,却唯独不见真心。”
墨汀风急欲表白,“桑濮……我跟他们不一样。”
桑濮抬头,亮亮的眼睛盯着他认真问,“怎么个不一样?”
然而墨汀风答不上来。
她笑了,“可我跟她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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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眼前的女子就像镜花水月,他越汲汲以求,越要从指尖遗漏。
桑濮施了一礼,“请回吧墨公子。我答应做礼祭的音司,并不需要你付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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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醒了,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微转。
不知何时,她已被从那万年润玉上挪到了一张软榻里,只觉身体轻松多了,胸腔里没有了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体温好像也恢复了正常,身上不再酸酸沉沉,不过她懒得睁开眼睛。
她还在回味方才的梦——以前也很多次做过这梦,不过那时自己在梦中并没有名字,而这次他唤她作桑濮。桑濮,这不正是墨汀风在望月楼敷衍束老板时随便给自己取的名字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分明是日有所历夜有所梦!
自打上次梦中的男人面容具象为墨汀风之后,他这次出现甚至还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在梦里的名字都给改了。
欺负到梦里来了,这像话吗?!想到这里,宋微尘有点气,嘴一撅,鼻腔出气轻哼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墨汀风温柔的声音。
他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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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听耳边是墨汀风的声音,眼睛闭得更紧了,还把身体往他的反方向挪了挪,想起此前种种,她才不要理他。
“你完全有理由生气,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仍旧闭着眼睛的宋微尘把头往旁边撇得更远了些。
他看着梗着脖子撅着嘴的宋微尘,没来由地想起了她在他房间睡着的那一夜,被子踢得乱七八糟,他虽然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管她,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给她盖被子。
他想,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潜意识里觉得她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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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突然感觉自己被墨汀风轻轻揽着温柔地抱在了怀中,他的怀抱大而温厚,她虽然在生气,但竟舍不得挣扎,就这样有点懵的被墨汀风抱着。
“我宋微尘是这么贪恋男色的人吗?!……好的我是。”
她心里想着,脸已经红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微微,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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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的心漏跳一拍,这坨千年老冰块在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她眨巴眨巴眼睛,他居然没有连名带姓喊我,而是叫我微微?怎么回事,我是在梦中梦?还是从山上摔下去的时候磕坏脑子了?
“咳,老板,你现在给我一种张飞不上阵杀敌,却想靠着美男计魅惑敌军的感觉……”
“你总是这样,古灵精怪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把我的心神弄得一团乱。”
他把她放开,认认真真看着她。
“原本你在凡我在寐,我们毫无瓜葛。后来你是疑犯我是捕手自当是立场分明,再后来你是执官我是司尘也算泾渭有序。现在我却有些分不清,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确定一点,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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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感觉自己脑袋要宕机了,怎么回事?不过是病了一场,怎么醒过来后信息过载这么严重的吗?感觉需要清个缓存。
她在软榻上盘腿而坐看着墨汀风,然后突然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你肯定没发烧,怎么说上胡话了?”凑近他闻了闻,“哦——你喝酒了,说的是醉话。”
他哭笑不得,“我是喝酒了,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又是真心……”
宋微尘眼睛向上一瞥开始回忆,“我刚才梦里那句话是什么来着,什么言显……真二?算了想不起来,你们男人好爱说真心话。”
墨汀风心里猛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微尘,“你可是想说,言妄显着真,真妄同二妄?”
“对对对!你很厉害嘛,这么拗口的词儿都能记住,而且你居然知道我想说这个,咱俩应该玩你比划我猜,这默契也是没谁了!”
宋微尘完全没意识到墨汀风的异样,自顾自说着。
“你怎么会……想到这句话?”墨汀风的手不自觉的在微微颤抖。
“哦,你刚才说真心话什么的嘛,刚巧我又做了跟以前同样的梦,梦里也在说真心什么的,就想起来了呗。”宋微尘大剌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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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只觉心跳都快停止了,难道庄玉衡的嘴是开过光?
“我……这次还在你那个梦里吗?”
看着宋微尘的眼睛,墨汀风小心翼翼地问,他神情既期许又痛苦,既想得到答案,又怕得到答案。
宋微尘轻哼了一声,“别提了,自打上次梦里那个男人的脸具象成了你的样子之后,我再做同样的梦就都是你了。”
“那你在那梦里……叫什么名字?”
“你干嘛那么关心我的梦啊?”
宋微尘不明就里,见他似乎非常紧张地在等一个答案,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本来就叫宋微尘,但是从你那天在望月楼随便给我取了那个名字之后,我在梦里的名字就变成了桑濮。”
真的是她吗?千百年来,他每隔几十年便让黄泉司帮忙搜索一次桑濮转生下落,可她就像从三界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没想到……他胡乱想着,此刻有太多疑问却无力细辨,只觉反噬之痛入心入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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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墨汀风一口黑血吐在了宋微尘的身上和软榻上,他整个人亦跪倒在软榻前。
她下意识赶紧从软榻上滑下来跪坐在他身边,紧张地拿手擦着他嘴角和脸上的血。
“你怎么了?大佬你不要吓我!”
宋微尘整个人都麻了,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着话说着话就吐血了呢?
上一次见说话能把人说吐血,还是在周星驰电影里跟唐伯虎对对联的那个,可那是个电影啊,大哥你别玩真的呀……宋微尘脑子里乱七八糟走马灯——她之前咳血时已经失去意识,当然不知道自己那时看起来同样骇人。
墨汀风心脉赫动大乱,斩情禁制反噬发作尤为凶猛,肉眼可见其周身开始向外散发金沙般物质,他的法力修为已经开始外溢。
情况万分危急!
第39章 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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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怎么也没想到离开时是她昏迷不醒,回来却成了他。
一进洗髓殿就见墨汀风倒在地上,那小丫头惊惶跪在一旁,搬又搬不动他叫又叫不醒,一副哭过鼻子的样子。修为金沙自他之身四散飘逸,分明是反噬发作到一定程度,已经开始了法力外溢,好在自己回来及时,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顾不得许多,快速闪形到墨汀风身边往其腰间一探摸到药瓶,喂他吃下一粒护住心脉,紧接着施术封住他神门、膻中、中脘等三大穴位抑住外溢的法力,又将他平置于万年润玉之上聚气凝神。做完这一切,空中那些如金沙般的物质已经消散了一点,剩下的渐渐重新向他汇聚而去,没入其身不见。
“还好来得及。”他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向着仍旧跪坐在地一脸惊懵的宋微尘一伸手,“小丫头,吓坏了吧?”
眼前的男人美得雌雄莫辨,眼睛如星如月,唇红齿皓,而且温柔得一塌糊涂,她不自觉拉住了他伸向自己的手。庄玉衡一边带她走向雅台一边打量着宋微尘,比昏睡时更加灵动出尘,只是明显被吓到了,有些魂不守舍,倒愈加惹人怜爱。
“你不用紧张,幸亏我回来及时,他没事,修为略有折损问题不大。”他忍不住出声安慰。
“您是……?”听他说那千年冰坨子没事,她安定了许多。
“司空之主庄玉衡,是司尘大人的好朋友。我会医术,所以你受伤后他带你来我这里医治。”
原来如此,那他肯定知道我的来路,大可不必为了障眼禁制费劲扯谎,念及此,宋微尘冲着庄玉衡一鞠躬。
“您好!我叫宋微尘,就是微小如尘埃的那个微尘。目前是司尘府的代理白袍,说是白袍其实废柴得很,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而且还如您所见,命比较脆。司空大人若是不介意,叫我微微就好,总之谢谢您救了我。”
说罢又鞠了一躬,庄玉衡哪见过这样的姑娘,只觉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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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真有些与众不同,难怪他那么在意你。”
“在意我?你说他吗?”她指了指墨汀风,“司空大人您误会了,他盯着我不放是因为他有业绩压力,白袍案不尽快告破会影响他升职加薪。”
庄玉衡大笑,也不点破。“那你在意他吗?方才看你那么紧张。”
“在意他?!”
宋微尘眼睛瞪的像茶桌上衔钱的茶宠蛤蟆,“我方才紧张是因为这里半个人都没有,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更说不清了,白袍案我已经莫名其妙成了疑犯,别回头再惹出个黑袍案我还是疑犯,那就彻底玩完了,我这是命犯黑白双煞么,司空大人您说我长几颗脑袋够砍?”
庄玉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差点把喝进嘴里的酒笑喷出去。她与他这么多年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委实率真的可爱,他看着欢喜,不觉更想亲近些。
他本就偏爱女子——因这庄玉衡整个宗族虽然兴旺却多为男丁,晚辈里更是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家族传统就是宠女孩,“女子生来应宠”是他的宗旨,何况是眼前这样古灵精怪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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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表妹,她管我叫玉衡哥哥,你们年纪相仿,以后你就随她一起称呼吧。只是她太娴静,还是如你这般活泼些好。哦对,她常去司尘府,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司空……表妹……常去司尘府……?宋微尘隐约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老话讲打蛇打七寸,老话不会那么寸吧……
“司空大人,呃,玉衡哥哥,你说的表妹……是不是姓阮?”
“你认识绵绵?”
淦!果然是那朵老龙井,真是蔺相如回车避廉颇,独木桥上遇仇人,冤家路窄!要是让她知道她表哥救了我的命,还不得嘚瑟到开屏?好在她这表哥看着倒像个正常人……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阮绵绵知道白袍就是我,也不能让庄玉衡知道我跟那老龙井有过节。
“微微?”庄玉衡疑惑的眼神将她拉回现实。
“咳,绵绵姑娘琴艺了得,世间谁人不识,我也是幸有一面之缘。”宋微尘难得说话如此正经,“不过她并不知晓我白袍的身份,事关重大,还请玉衡哥哥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你的身份我特别交代过,他断不会说。”说话的是墨汀风。
不知何时,他已经清醒过来,正坐在润玉石上看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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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醒来,庄玉衡反而一脸没好气。
“让我去忘川做说客,你却在这里差点把自己弄成废人。老小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说话间墨汀风已经来到雅台,坐在了宋微尘身旁,他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千般复杂,似乎透过她正看着她灵魂深处的什么似的。
她真是桑濮的转生吗?
他该有所期待吗?期待一个自己死活不愿承认却又等待千年之久的相逢。
可她身上的前世印记究竟因谁而起?若她真是桑濮,显然能让她留下印记之人大概率不是自己,想到此,顿觉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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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先是被他如炙炭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继而见其眼里的火光突然熄灭,闷头拿起酒又要喝,她没忍住出手拦住了他。
“你刚才真的挺吓人,伤成那样不能喝酒……吧?”
他侧头看她,竟露出一丝怅然苦笑。
“你也会……关心我吗?”
第40章 忘川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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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会……关心我吗?”
闻言宋微尘笑得很尴尬,是条狗吐血成那样她也会关心啊。
“呵呵,也谈不上关心吧……你就当我是圣母病犯了,这乐山我去坐,别喝了行不行?”
他当真放下了酒杯。
莫说只是让他放下酒杯,就是让他放下一切跟她走,彼时的他又何曾犹豫半分。
前尘往事不堪负累,摇摇头清走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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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孤沧月谈得怎么样?”
庄玉衡有些无奈,“他说给你半天时间,只要白袍出现一切好说,他不仅放人,还让你们自由查探。若白袍不去,你就等着给叶无咎收尸。”
墨汀风点点头,“比起对我,他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什么意思,孤沧月为见我抓了无咎?”宋微尘一听急眼了。
“无咎查案刚好撞上门,依我看,他未必敢真的对无咎做什么,无非是想借此迫你出现。”墨汀风分析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色并不好看,这个孤沧月是越来越放肆,如今连司尘府的地网统领也敢随意扣下。若白袍失踪案真的与他有关,他定会亲自送他入仙牢!
“他凭什么说抓人就能抓人,没人能管?”
宋微尘大为疑惑。虽说孤沧月某种程度上是罩着自己的大佬,可她并不希望依傍之人是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目无法度的恶棍。
“忘川本就是他的封地,以他在上界的关系,只要不闹得太难看,规矩他说了算。”见墨汀风没说话,庄玉衡向宋微尘解释。
她此刻只穿着带血的中衣,视线快速在洗髓殿内搜寻,在屏风上看到了自己的白袍,紧着奔过去换。
“快走快走!去晚了以那位疯批大哥的性子,我怕无咎会受欺负。”屏风后面传来她焦急的声音。
“这丫头倒是个热心肠。”
庄玉衡很是欣赏宋微尘。
墨汀风刚要起身,庄玉衡一把拉住了他,“我警告你,你就算终有一日要犯禁散功而死,也得先等我找到法子把魔化治好再说。”
“放心。我就算要死也会先把你弄死,不会留着你魔化贻害万年。”
两人相视一笑。
“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我这个白袍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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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好衣服风风火火跑过来伸手就拽着庄玉衡往殿外走,墨汀风一脸疑惑,“你是不是拉错人?”庄玉衡倒是一脸饶有兴致的反应任由她拽着走。
“没拉错啊,玉衡哥哥跟我去比你去救人胜算大多了!孤沧月那么讨厌你,万一再打起来。”
“对!孤沧月那么讨厌你,显然我去合适。“庄玉衡乐在其中帮着腔。
明知她说的在理,但还是忍不住泛酸。“小骗子,你是怕我看见你跟他卿卿我我,暴露了你们俩的过去吧?”
潜意识里,他觉得孤沧月极可能就是留下印记的那个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懒得理你!玉衡哥哥我们走。”
“懒得理你!微微我们走。”
庄玉衡学着宋微尘的口气,冲着墨汀风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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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
墨汀风毫不意外跟了来,只不过是以庄玉衡一再向宋微尘保证自己会看好他,不让他动粗添乱为前提。
像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庄玉衡像哄妹妹一样宠着宋微尘,而因为有他这个粘合剂在,三个人的关系莫名和谐生动了许多。
“微微!”
三人等在正殿,孤沧月大步赶来,完全忽视另外两人,眼中只有宋微尘。
她远远向孤沧月挥了挥手,“我在我在!”
孤沧月看宋微尘的眼神让庄玉衡有些疑惑,难道他也知道她是女子?遂看向墨汀风求证,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心下了然,怪不得……那这两人关系铁定是好不了了。
“你没事吧?让我好好看看。”孤沧月拉着她看了又看,温柔难得一见。
“你这样像在给我检修。”宋微尘不自觉笑了,“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墨汀风犯浑不代表司尘府其他人得跟着他背锅。
“真的?”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不待她回答,他紧紧抱住了她。
“不对,你瘦了,更瘦了。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回事?还是他们没给你饭吃?”
旁边一直冷眼看着的墨汀风不自觉整个人绷紧,拳头也握了起来,庄玉衡察觉,连忙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沧月大人,白袍安然在此,可否遵守承诺放了叶无咎?”庄玉衡当然记得正事。
闻言孤沧月向着近卫长点了点头,后者会意而去。
她从孤沧月怀里挣脱出来,“你为什么要抓无咎?”
“因为想见你。”
简单直接毫不避讳,他甚至懒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宋微尘哭笑不得,“想见我你来找我就是了,为什么要牵连其他人?”
“你不在司尘府,与其人海捞针,还不如让他乖乖把你送来。”
他冷眼瞥向墨汀风,后者眉毛一挑,对上孤沧月视线。
“沧月大人如此笃定她不在府,是料事如神还是安插了线人?在三司之内安插眼线暗桩可是大罪。”
“不错!确实安插了眼线,所以司尘大人回去后宁可枉杀一千也千万别错放一人,本君等着你找到证人来治罪。”
两人眼看又要掐起来,庄玉衡赶紧出来当和事佬。“小事一桩,两位大人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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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叶无咎也被近卫长带了过来,看见墨汀风在场明显一愣。
“司尘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转而又向着孤沧月施了一礼,“忘川历年失踪案的卷宗在下已翻阅大半,确实受益匪浅,有几个洞穴在下会重点查探,多谢沧月大人!”
听见叶无咎如此说,三人立刻明白他并未真的被扣住,不见白袍不放人不过是孤沧月一句想见宋微尘的托辞罢了。
叶无咎根本不知道他在过去的几个时辰已经成了孤沧月要挟众人的利器,墨汀风也不想他因此内疚,摆了摆手,“我们与沧月大人还有要事相商,你且去忙吧。”
叶无咎领命。看见宋微尘也在,担心她的身体刚想开口问询,宋微尘敏锐打断,“对,无咎你快去忙吧!有话我们晚点说。”
叶无咎心中疑惑,这几人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有些反常?但面上还是依言而行,跟众人礼别后离开,方才看过的卷宗资料中,有个洞穴正是他此前十分在意特意来申请查探之地,确实需要尽快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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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一走,孤沧月一脸挑衅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墨汀风,玩弄司尘大人于股掌中的感觉甚好。
“本君既然是白袍一案的督办,自当会以大局为重尽力相助,司尘大人切莫小人之心以己度人。”
墨汀风黑着脸不好发作,孤沧月狡诈成性,此次之事扣押之说无凭无据,他只能吃哑巴亏。
“我就说是误会,堂堂忘川之主怎会肆意扣押司尘府执行公干的破怨师,这断然不是沧月大人的作风。”庄玉衡打着圆场。
“既然误会解除我们也走吧,一堆案件等着你处理,再说也不宜打扰沧月大人清修。”
“告辞!微微我们走。“墨汀风冷着脸往外而去。
宋微尘跟孤沧月摆了摆手转身跟着要去,却被孤沧月从身后抱住了。
“你留下好不好?别走了。”
第41章 三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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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挣了几下,奈何孤沧月怀抱如铁箍,“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开。”
此举无疑是最后一根带着火引子的稻草,从叶无咎到宋微尘,从理智到情感,孤沧月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墨汀风剑气法相大开,满眼怒意向着孤沧月走去,此刻他只想好好打一架。庄玉衡见状紧忙一把拉住,“别冲动!”
他低声凑近墨汀风,“知道你生气,但你方才反噬发作伤了法体必须好生调息,现在打起来只怕会毁原神。”但显然墨汀风听不进去,他的剑气法相越开越盛。
“怎么,司尘大人这是想切磋一下?”孤沧月仍旧环抱着宋微尘没有松手,身后鸾鸟法相却已全盛而出。
这下可急坏了庄玉衡,他眼看要拦不住。
“你们两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伤到花花草草怎么办?”她忍不住出声。
两人法相对峙,谁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万一你们伤到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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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愣,各自偃旗息鼓。
宋微尘猛虎叹气,这俩属火药的么?都是当大佬的人了,却屁大点事一点就着——她但凡脑子多转半圈,也不会拿屁做比喻。
瞥了眼墨汀风,“玉衡哥哥,他就交给你了,你们等我一下。”又拍了拍还搂着自己的胳膊,“你把我放开,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正好带你四处逛逛,毕竟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他说得倒是自然,也不管听到的人怎么想。
孤沧月看向庄玉衡,“司空大人请便,本君失陪。”说完根本不搭理墨汀风,自顾拉着宋微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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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他带着她来到后院。
沧月府后院回廊流水曲径通幽,远处层峦叠雾鸟鸣声悠,毫无华贵铺张的过度装潢,反而一派文人风骨模样,见此景可知其主人心境。
“你肯定不是坏人。”看着院中景致,宋微尘笃定看向他,“坊间传闻里你性情凶戾行事邪佞狠辣,不对,那样的人不会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
头一次有人看着这景说的却是他,只觉心里有个很深的地方被拨动了一下。“那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微尘彼时可是以临床心理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窥察人性本就是她的强项,这也是为何她做中之人的工作时会选择食梦那个身份的原因。此刻她认真盯着眼前景致做分析,“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也是一个内向孤独害怕受伤害的人。“
她完全说中他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部分,他反而胆怯了,心中防御警铃大作。
“你别仗着我对你另眼相看就胡说八道!”
“对不起沧月大人,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她无意戳破他的盔甲。比起这个,她有更多疑问想弄明白。
她一道歉他就心软了,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以后叫我沧月。”
“沧月”她叫他,“你为何如此在意我?我们以前认识吗?”
顿了顿,“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鲲鹏会爱上蜉蝣,我们是天上地下两种人,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你真想知道?”
她猛烈点头,就差赌咒发誓。
“因为你在我眼里会发光。”
发光?宋微尘一脸问号黑线,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我是灯泡吗会发光?你是爱迪生吗那么喜欢灯泡?不对,扑棱蛾子也喜欢发光的灯泡……脑中又开了弹幕墙。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而我与这个秘密有关,所以你才会刻意接近我?”宋微尘显然不信他给的理由。
“你留下来,揭下我的面具,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你,包括新月那晚我为何会出手救你,全都告诉你。”
面具下的眼神带着蛊惑和激将,“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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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孤沧月带走后,墨汀风在正厅不停走来走去,显得焦躁不安。庄玉衡原本坐在一侧喝茶,被他晃得眼晕,上前硬把他拽到身旁坐下。
“祖宗你消停会儿!你今天怎么了?如此不理智,甚至被反噬到散功的程度。”
盯着庄玉衡,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口了,“你说的对,宋微尘很可能就是桑濮。”
“你怎么突然……黄泉司那边有信了?”
他摇摇头,“她总重复做同样的梦,内容全是我和桑濮的过去……总之我会尽快查清她的前尘因果。”
这下换庄玉衡不说话了,他面色凝重的想着什么。
“桑濮千年来一直没有转世的消息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而且还恰好被你遇见,又恰好出现在白袍失踪案现场,更巧的是她还是魄语者,这恐怕已经不能叫巧合。”庄玉衡觉得不安。
“我倾向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一场仔细筹划过的阴谋。不管对方是谁,一定深知我软肋。我只担心对方最终的目的不只是针对我,那便是寐界的一场浩劫。”墨汀风并未被感情冲昏头脑。
庄玉衡的表情越来越严峻,“依你看,宋微尘这丫头……是否来者不善?会不会是对方的同伴?”
墨汀风没有说话,诸多巧合撞在一起,他对她的怀疑只增无减。
但是……那是桑濮啊,是那个就算当下要他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给出去的人——换句话说,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要他死,很容易就可以达成,宋微尘自曝身份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引他一步步上钩呢?
见他发愣不说话,庄玉衡叹口气,“完了,以你今天的反应来看,如果她真是坏人想对你做点什么,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她姑且先放一放。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找出在这个时候让她恰好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这个人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
“这个人会是谁呢,对你那么了解……”庄玉衡陷入思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说……她的前世印记被唤醒,会不会就是因为再度遇见了你?”
桑濮那样的人必定最爱自己,怎么想也不会为了他留下前世印记。念及此,墨汀风苦笑了一下,神情落寞。
“桑濮不是个会为爱赴死的性子,也许并非是与我,而是微微与孤沧月之间确实有一段我们不知道的前尘往事。”
“你的意思是,她身上的前世印记被唤醒可能是跟孤沧月有关?”庄玉衡一脸八卦。
“你们三个的关系,果然很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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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孤沧月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揭他的面具,宋微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只恨不能上线发个求助帖——提问!有什么办法让猛禽类生物快速度过发情期?在线等挺急的……
“大佬你有媳妇儿吗?有过几个?都是人类还是神鸟或者是别的什么……品种?”
她虽然一本正经在问,但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不靠谱。
“满口胡言!鸾鸟同凤凰一样,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自然未曾婚娶!”
“既然是这样,你更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呀!我一个凡人,寿命不过几十年,说老就老说没就没,到时留你独自在这世上,我于心不忍……”
宋微尘苦口婆心,她就奇了怪了,这天上的神仙怎么还会有看上地上蚂蚁的一天,要不是自己在寐界实在无所可图,她都要怀疑他是在惦记自己那个有巅峰王者的账号了。
“我知道你是因为赫断留在了寐界,这样的人只要不伤病致死,就会一直保持在进入寐界时的状态。我自然不会让你死,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喜欢我什么就要娶我?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未来那么长,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和喜欢。”
……宋微尘词穷了,这大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大佬,我们人类讲究先谈恋爱再结婚,这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呃,一人一鸟,非要结婚过日子的话,它这个感情容易不稳固,容易离婚你知道吧?到时天长日久相看两厌,想想就难受,你说对不对?”
“何为谈恋爱?”
“嗯,通俗点说就是彼此有好感的两个人喜欢有事没事腻在一起,做什么都行,比如吃饭玩耍看电影,在这个过程里加深了解和喜欢。”
宋微尘越说越丧气,“你把我问住了,我喜欢的都是纸片人,也没什么实战经验……”
他走近她一步,“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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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咳咳……“宋微尘被口水呛到了。
这怎么答?说对这鸟仙人一点儿不感冒吧倒也不是,毕竟颜值身份都属于寐界扛把子级别,很难让人不心动。但真要跟他谈恋爱吧,她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谈,鸟的天性都喜欢上树吧?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真谈恋爱万一原形毕露天天逼着自己找棵大树筑个巢一起坐着看风景可怎么办?想想就离谱。
见她脸上神情瞬息万变,他觉得有些好笑,又向她走近了一步,郑重拉起她的手。
“虽然我认为应该直接成婚,但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先谈恋爱。”
宋微尘感觉把自己绕进去了,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就话赶话推导到了要跟鸟仙人谈恋爱的地步。不过往好了想,至少不是死活非要原地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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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开始谈恋爱吧,你现在想去做什么?”他问。
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她哭笑不得,决定跟他说实话。
“沧月,我答应你,我们可以试着开始了解彼此,不过眼下我需要回去工作。宝儿失踪了,可能与乱魄念娘有关,我一定要找到她。”
他认真看着她,“这对你来说比谈恋爱重要吗?”
“不如说这是谈恋爱的一部分,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会互相支持对方认为重要的事情和决定,而不是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决定。”
他看着她良久,“明白了,我送你去正厅。”
“真的?”她眼睛亮了。
他点点头,想了想又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纸叠的千纸鹤。
“你想见我时把它点燃,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我都会为你而来。”
第42章 试探心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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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方才说你们正在谈恋爱?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沧月府门口,庄玉衡在此与他们二人作别,却因为孤沧月的话好奇,忍不住开口问她。
宋微尘闹了个大红脸,这鸟仙人怎么拿着这事儿满世界说,也就是这帮古人不知道谈恋爱为何物,不然白袍尊者与忘川之主两个世人眼中的大老爷们儿谈恋爱?这不是,这不是不能播的违禁题材么……
见庄玉衡认真盯着自己,她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个谈恋爱的意思嘛,就是……就是论文答辩你知道吧?就是这个……这个意大利面就应该拌42号钢筋混凝土!诶,因为这个螺丝钉的长度它很容易影响到人工智能的扭矩你知道吧?你往里砸的时候,一瞬间它就会产生大量的高能蛋白,俗称ufo,其严重程度会给充电器造成一定的核污染……“
一排不知道是什么乌鸦的鸟从沧月府门口飞过去了,倒是应景。
宋微尘在心里感谢着曾经在短视频里刷到的那对卧龙凤雏,也感谢自己的好记性,多亏得他们,不然一时半会儿还真编不出来。
她一本正经看着庄玉衡,“关于什么是谈恋爱,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吧?真是掰开揉碎了说的啊,下次不许再问我了。”
庄玉衡欲言又止点点头,“确实,稀碎。”
他转头看向墨汀风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兄弟你好自为之的表情,又冲着宋微尘宠爱的笑笑,虽说对她来历有所怀疑,他仍旧是喜欢她的,“微微有空记得来找玉衡哥哥玩。”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满意化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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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她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板着一张小脸站在他旁边不发一语。
本就谈不上与他亲近,更何况自己被伤成那样他算半个始作俑者。要不是碍于他是老板,且自己不会法术没法自行回司尘府,她才不想与他有半分往来。
他唤出御剑,冲她伸出手,“过来。”
她站上御剑,却赌气并未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他看她一眼,默默收回手,剑身飞起,尽量平稳缓和。
又一次飞行在忘川之上,夜深之后看着下面的黑水,恍若一张恶魔的深渊巨口,她紧张地直吞口水。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他故意在高空放开自己,要不是孤沧月及时出现她早就呜呼哀哉了。想起这件事,对他的气恼又多了一分,下意识身体往远处挪想离他远一点,却忘了这是在御剑之上,稍微移动都会带来巨大的不平衡,一时剑身颠沛,她惊叫出声,再度失去平衡要坠!
他稳稳抱住了她。
为了防止她再折腾而失足,他干脆将她整个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了怀里,她突然想起了他在洗髓殿中跟自己说的那句话,“微微,你对我而言很重要。”一时脸红心跳。
觉察到怀里的小人儿面红耳热,担心她是不是又烧起来,“怎么感觉你脸很热?”双手抱着她无法测体温,他把额头凑过去抵住了她的额头试探,“不热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儿?”
“没,没有。”结结巴巴的回应着。
他这一套大动作下来,给宋微尘整不会了,这坨老冰块咋回事,突然这么温柔反而很吓人。嗯,他肯定是因为之前望月楼的事情心怀愧疚,又拉不下脸来认真道歉,所以才这么奇奇怪怪。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却与方才在沧月府门前的感觉完全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欲言又止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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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司尘府,墨汀风并没有立即把她送回尊者府,而是带她来到司尘府内一座陌生的院落,膳堂——虽已夜深却并未打烊。
“你饿啦?”只当他是想吃夜宵让自己作陪。
墨汀风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过这里,他完全可以靠修为补足,并不需要刻意吃东西。之所以来此,是孤沧月抱着她不停说瘦了的画面一直萦绕心间不去。想起那次司尘殿外她食厥晕倒,他更自责,以后要记得带她好好吃饭才行。
带着她进了他专属的膳阁。
膳阁的侍者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尊者是跟大人您一起用膳吗?”
这么多年,他从未让任何人跟他一起吃过饭,也难怪侍者有此一问。
“以后都一起用膳。”
他侧头看向她,“有什么忌口可以告诉他们,以后就不用准备了。”
“没什么忌口”。想了想,她把也没什么胃口那句话压下去了,陪老板吃饭,谁管你有没有胃口。
侍者应着连忙退下备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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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阁只剩他俩,气氛又一次陷入冷场的尴尬,宋微尘拿起桌上茶杯战术性喝水。
“你当真与孤沧月在谈恋爱?”他终究没忍住问出声。
她被水呛到咳了起来,墨汀风伸出手想为她轻拍后背,却最终悬在半空,忍了忍又收回。
好不容易咳停,“老板,方才在沧月府门口我已经解释过了,所谓这个谈恋爱……”
他打断她,“我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不难猜。”转头对上她的眼睛,“你以为玉衡君不知道吗?只是不想戳穿你罢了。”
宋微尘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原来她的灵机一动只不过是自作聪明。
“我没有与他在谈恋爱,只是说不反对接触,可以试着了解彼此而已。”
“多接触增进了解,这还不算谈恋爱?”他表情有些不自然。
“谈恋爱都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好不啦?”
她一脸大剌剌的表情,“增进了解就算谈恋爱的话,那咱俩现在这样岂不正在谈恋爱?”
他明显愣了一下,刚想说话,恰逢侍者进来布膳又咽了回去,神情微妙。
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要死了,没事跟他扯什么男女关系,千万别误会自己想跟他搞办公室恋情,真是大写的尴尬,脚趾抠地三尺。
侍者出去了,场面变得更加微妙,她低头在地上看来看去。
“你找什么?”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墨汀风明显憋住了笑意,他往她碗里夹了菜。“吃饭。”她实在没有胃口,又拿起了杯子战术性喝水。
“老板,我刚才说话没走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他略沉吟,状做不经意斜斜看了她一眼。
“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第43章 试探心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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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许是她总让他赫动的缘故,许是她极可能与桑濮有关,许是他想知道自己听到她的答案后会是什么反应,鬼使神差的,他竟问出了口。
噗!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去还好死不死喷在他衣服上,她慌乱又狼狈地抓起餐布替他擦着衣服,却被他捉住了手,一脸认真看着她,分明在等她的答案。
“老板别开玩笑了,我何德何能敢跟您老谈恋爱,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我给你贼心贼胆,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说完全不想是不是会被打死?她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决定换个委婉的说法,“我们二次元只喜欢跟纸片人谈恋爱,虽说老板你长得跟我老公五条悟一样帅,但毕竟是个大活人……”
“你的意思是拒绝跟我谈恋爱?”声音陡然降温。
“怎么会!老板以你的条件放在整个寐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多少姑娘求而不得,那个阮绵绵哭着喊着上赶着你都没什么反应,我这样的人绝对高攀不起!“
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先是鸟仙人现在是冰坨子,也没听说过恋爱脑传染啊,简直怀疑自己遇上了整蛊游戏。
“你这样的人……你什么样的人?”
“我,我这样的嫌疑犯?小骗子?还有啥来着?反正就是别有用心,故意来接近你的坏人。”她慌不择言,把昔日他说她的词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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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认了?”
他终于放开她的手,刚觉得逃过一劫,他却忽然一个倾身凑得极近,浑身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欺向她。宋微尘吓到了,不自觉往后靠,他却大掌一搂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带向自己,气氛既暧昧又危险。
“坏人,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
他的嘴近到几乎要贴上她的唇,脸刷地一下红透,这是什么,唇友谊吗?!她感觉自己此刻至少八分熟。
本能地想往后躲,奈何后脑勺被扣着根本动弹不了,她只能用手掌撑在他胸口,试图把他推离自己。
墨汀风用手覆住她推拒自己的那只手,反压向自己的胸膛,凑到她耳边耳语,“知道吗?故意接近我,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声音邪魅像个大魔头,根本不是往日那克己复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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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故意接近你!”
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他,她羞臊不已紧张得快要窒息,不明白为何他突然性情大变。可就在下一秒,周遭压力消失,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闭着眼浑身僵硬地待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墨汀风君子之风翩翩,气定神闲吃着东西。
却不知方才之举早已让他心神大乱,若非是吃了庄玉衡的药,他此刻必已在承受蚀骨焚心之苦。确实这丫头能让他轻易赫动失控,可即便试探至此,他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果然她对孤沧月更特殊些,想到此,心中涌起一丝酸楚不甘。
宋微尘有些发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没有任何异常,甚至他衣服上的茶渍都消失了。难道我才是被鸟仙人的恋爱脑传染的那个,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老色批竟是我自己?她苦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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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什么呆,你不吃是要等我喂么?”语气冷淡自持,毫无挑逗之意。
“别别别,我吃我吃!”慌得宋微尘一把端起碗,里面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夹满了菜。她塞了一口,只觉油腻,勉强嚼了几下后竟泛起恶心,生怕吐出来扫了他的兴只能强行咽下,一时胃中翻江倒海。
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不合胃口?”
“可能是水土不服,自从来了这里就没什么胃口,不是菜色问题!千万别怪膳堂师……”话没说完感觉要吐,捂着嘴跌撞着出了膳阁,再回来时脸色更白了些。
“要不要喝上次的甜羹?”
宋微尘摇头,“我吃饱了。”
他想起了庄玉衡说的前世印记,她厌食反应比之前明显,很容易加重血虚之症,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在找到解印之法前,得想办法让她吃东西才行,他暗自心焦。
“宋微尘我提醒你,若在自证清白之前死了你就永远是个疑犯身份,死无葬身之地扔乱葬岗的那种。”
“好端端的你干嘛突然咒我?”
“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不吃东西会死的。”
宋微尘一愣,他是看我吃不下东西在关心我吗?但这个话风……
“老板,你关心我的方式好别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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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膳堂出来,一路送她到了尊者府门口,谷雨远远看见健康归来的宋微尘激动跑过来相迎,却又碍着墨汀风在场而半途停下施礼候着。
“我去安排搜查忘川那处异常洞穴的相关事宜,你明天随我一同前往。
宋微尘点头应着。
“你伤病初愈早些沐浴休息,别贪玩,不许拉着谷雨出去瞎跑。”
宋微尘点头应着。
“以后你穿女装时身份是我府里琴师,名叫桑濮,住无晴居。这样如果有人觊觎想对白袍下手,你改头换面尚有可能自保。”
宋微尘点头应着。
虽说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这句话的分量,可她反应如此平淡还是让人心生不甘。
“除了点头,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啊?”宋微尘眨巴着眼睛,“哦,感恩的心!感谢命运!感谢老板为我考虑如此周详!我对您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倒海……“
马屁没拍完,墨汀风脸一冷,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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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无常……这人是天天在来大姨夫吗?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身笑嘻嘻走向冲她奔来的谷雨。
“您看起来恢复得真不错,司空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对不起,让我们谷雨担心了。”
她亲昵挽住她并肩往回走,谷雨有些脸红,但更多是感念这份主仆情意,只觉亲近,与宋微尘像朋友般说着府里趣闻。
“说来有趣,您可听说过那位绵绵姑娘?往日来府只为见司尘大人,今日却是反常,非要找一位叫桑濮的琴师,闹了大半日没找到,入夜才回去了。”
宋微尘脚步一顿,这老龙井找我干嘛,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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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她找桑濮做什么?”
“说是切磋琴艺,只是她琴艺非凡且向来清高不与府中他人往来,怎会无端想要找人切磋?何况府里并没有叫桑濮的琴师,此事稀奇,今日府中都传遍了。”
略一思忖,她拉住谷雨,“好妹子,我有一事相求。”
“大人您言重了,尽管吩咐谷雨就是!”
“桑濮是司尘大人新请的琴师,与我更是故交,若他日见到她,请你像待我这般待她好。”
“您放心,若有福分得见,谷雨定把那姑娘放在心尖上对待。”
感激地看了一眼谷雨,心中却隐隐升起不安,这老龙井大张旗鼓找人,不会是还想在冰坨子那里拿自己刷存在感吧?我看上去那么像善茬吗?
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只千纸鹤,没关系,就算到时冰坨子色迷心窍给他的狐妹子撑腰,我也有后招,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演什么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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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微弱,乌云渐起。
阮绵绵在她卧房端详着一只新绣的香囊,上面一对鸳鸯戏水灵动非常,她凑近闻了闻,露出满意笑意。
房中有低低抽泣声,原来在她脚边扑跪着一个府里的丫鬟,两只手又红又肿血迹斑斑,像是才被人用针戳了无数下。
“脏心烂肺的小蹄子,亏得主子赏识让你绣这香囊,你竟敢连着针呈上来,今天不废了你这双手,当真是以为府里没规矩!”喜鹊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恨恨地说着,还觉得不解气,一脚踩在跪着姑娘的手上碾了又碾。
那跪着的丫鬟连连惨叫求饶,阮绵绵眉头皱了皱。
“喜鹊,够了,放她出去吧。”她温温柔柔地说着。
“贵人,您这样面慈心软可不行,这丫头犯了错就该好好……”喜鹊看见阮绵绵看她的神色紧着闭了嘴。
“还不谢过主子宽待,滚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喜鹊后,阮绵绵埋怨道,“下次要教训人记得堵上嘴,快被她吵死了。”
“是,奴婢是想着今日贵人跑了个空,没有逮到那个贱丫头,所以才拿她给主子出出气,让您听个乐儿,没成想倒吵了您清净,是奴婢考虑不周。”
“桑濮……”阮绵绵拿过喜鹊手里那根绣花针,盯着上面的血迹,“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说着嫌恶地把绣花针扔在了桌上。
看见桌上香囊,又转成了甜蜜的神色。细想那日在望月楼墨汀风对自己的表现,他分明就是有爱意隐而不发,既然这样,那就给他加把火。念及此,阮绵绵再度拿起香囊凑在鼻尖闻了闻。
“当真这香囊能让我跟汀风哥哥的关系更近一步?”
“鬼市那位说里面加的料只对男人管用,只要他戴在身上,便逃不出主子的掌心!”
第44章 养尸之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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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空乌云稠密,虽未下雨,却让人无端觉得压抑。
宋微尘提前半刻钟达到约定地点,却发现一众破怨师比她到得更早,念娘案牵涉甚广,大家早就等不及想去忘川一探究竟。
丁鹤染他们看到健康如常的宋微尘出现也很是激动,一堆人围着她自然少不了一番体己话。心中感动,原来大家那么关心她。就连谷雨,昨晚也听惊蛰无意说起,在自己昏迷被墨汀风带走后,小丫头躲在尊者府偷偷哭了好几茬。
她原本觉得既然寐界是一个半梦半醒的地方,那么这里的人情事物无非就是个半真半假,不必特别当真。可现在她却觉得多了几个实实在在她想要相守的人——现实世界对她而言弥足珍贵,不也是因为有那么几个她想实实在在相守的人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变得更强大一些,不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而是有力自保的同时,也能守住想护之人。
墨汀风来了,他见到她倒是神色自若不再喜怒无常,她也放下心来,昨夜忘川御剑以及膳堂与他之种种,反倒显得不真切起来。
至此,司尘府参与此次行动的十二人到齐,乘坐载魄舟向忘川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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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微尘第一次有时间仔细观察载魄舟,样子与古老的舟船大同小异,只不过位于船体头尾的两个尖角如变色龙的尾巴一样绕圈勾起。
这要搁我们那儿不就是妥妥的ufo吗?宋微尘抚摸着船体浮想联翩。
“载魄舟有大有小,是司尘府用来拘捕乱魄的工具。前后两端是锁魄拴,用三途川生长万年的阴沉木制成,可以拴住乱魄防止逃逸。”不知何时,墨汀风站在了她身边。
“念娘那日并未被拴住,她可以自由走动。”宋微尘回忆。
“倒是他的风格。前任白袍办案从来不锁乱魄,仗着法力修为,他自负没有任何一只乱魄可以逃得掉。”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再一转念,“听说前任白袍仇家多到离谱,我这样跟着你们大张旗鼓出任务不会被重点打击报复吧?司尘大人,要不你给我安排个办公室文员的工作得了……”
出发前誓要变强守护同袍的雄心壮志可能被狗吃了,宋微尘秒怂。
“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本来还想说所以别离他太远,要时时跟在他身边,但终归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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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微哥,到了!”叶无咎走了过来,指着岸边的一个敞口洞穴。
初看这洞穴没有任何异常,因为是向上敞口内部一览无遗,所以反而容易让人忽略掉它的不同寻常之处。
但细看就会发觉不对劲,洞穴内的光线并不随着周遭变化而改变,比如今天阴天,但洞内的光景却是晴天才会有的样子。
寐界地域辽阔,如果不是叶无咎这种事无巨细的审慎之人,加上在沧月府翻阅了大量忘川失踪案卷宗有所定向的话,可能再过个几月也发现不了这里的异常。
“下去看看。”墨汀风发话。
所有人陆续下到地面向那敞口洞穴走去,墨汀风不动声色把宋微尘拉到自己身边,“别怕。”
“有你在,我不怕。”倒是句她发自肺腑的实话。
墨汀风一怔,莫名觉得心中如朗风过境,天下万难皆可迎刃而解,倒平添许多力量。
“各自留神,白袍我负责。”说罢他揽住她的腰,飞身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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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洞一瞬间她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异样感,但还没捕捉到具体是什么带来的异样,这种感觉就一闪而逝了。
身处其中,只觉再普通不过,洞内似乎正有艳阳照射进来,岩壁上光点闪耀斑驳——正跟此时阴霾的天空形成鲜明反差,如此普通却又如此不合情理,着实令人不解。
“起火堆,注意控制火势。”墨汀风吩咐道。
立即有人执行,宋微尘看得一头雾水,这是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么?见她发懵,丁鹤染好心解释,“明火能破幻觉,大人这是担心我们会被幻觉所误导。”
很快火生起来,一个更奇怪的状况出现了,火焰熊熊燃烧却没有温度——不仅周遭没有温度变化,即便把手放在火焰之中也感觉不到丝毫灼热之气。
处处透着古怪。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洞外不远处的水域上方,孤沧月如一尊绝美邪神般衣袂飘飘伫立空中盯着这个方向,他承诺过“谈恋爱”期间不干涉她执行公务,除非她主动有求于他。孤沧月自诩虽非君子,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辈,所以再趋之若鹜也只是间或远远看一眼,而后幻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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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摸着洞内墙壁走来走去,一直在想方才那一瞬间熟悉的异样感是什么。
“鹤染,可不可以麻烦你带我多出入几次洞口?”
既然想不起来干脆多试几次,于是她向近旁的丁鹤染提要求,没想到他没听见,过来的人却是墨汀风——丁鹤染不傻,他是在刻意装聋作哑,自打那次在花园白袍晕倒他就发现了,最好别跟宋微尘有肢体接触,否则司尘大人的眼神会凌迟。
每一次在进出洞口的瞬间,宋微尘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拼命在脑袋里试图抓住那一丝熟悉的共性。
等等!这种感觉不正跟她做中之人时,看着屏幕里那个被她操纵的ai的感觉一模一样吗——那种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感觉。
“我可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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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闻言把她放下,其他人向他们围了过来。
“这个洞口有问题!它像个屏幕,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镜子,总之我们进入这镜子之后就变成了虚拟的我们,但自己却意识不到!这也是火不烫手的原因,因为不仅火是假的,我们自己也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我是真的假的自己还不知道吗?”有人发出质疑,明显不信。
“是啊,微哥,你怎么证明我们是假的?”丁鹤染问。
她心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我证明给你们看。”说着,一把抽出丁鹤染的佩剑,众人一惊,下意识护在墨汀风身前狐疑看向她。
她拎着剑往后退了几步,将剑刃对着自己。
“微微!!不要!!”
众人还在观望,墨汀风却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拨开挡着的众人冲了过去。
但来不及了。
宋微尘一闭眼,用全力将剑刺入了自己身体。
第45章 养尸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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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这个动作一起停止了,赶到她身边一把揽住,不知为何,他从未觉得如此慌乱害怕过,脑中一片耳鸣白噪音,周围一切似乎全都消失,他眼里只有她。
“我赌赢了。”
她睁眼,手中握着剑柄,得意冲他一笑。
世界又重新鲜活起来,他闭眼定了定神,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宋微尘你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这样做非常危险!万一你猜错了呢?!你以为用法术就可以起死回生吗?告诉你不可以!死了就是死了!”
他冲她吼,额头青筋暴露,显然气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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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在用心工作,他不夸奖她聪明能干就算了,怎么一副穷凶极恶要吃人的样子,宋微尘只觉又恼又委屈。
“我死不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嘴里怼回去,手上也没停着,一把推开他,自己将剑抽了出来,冷着脸走到丁鹤染旁边伸手一递。
丁鹤染忐忑接过,拿着剑仔细看了看,又盯着宋微尘身上看——别说伤口,连衣服都是完好的。
“微哥,你神了,真被你说中了!”
“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眼中皆是敬佩之色。
“尊者情智胆识过人,实在让我等佩服!”
叶无咎看向墨汀风,“大人,我等现在如何行事?”
墨汀风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他不动声色擦掉嘴角血痕,咽下喉头腥甜,方才宋微尘那一剑大乱其心神,好不容易才将赫动止住。
“白袍研判有方,先出去吧。”
“诶你们倒是带上我啊!”转眼一个个闪身而去,只剩下她和他还站在洞里。
“过来。”他向她伸手。
想着方才他吼自己的样子宋微尘就来气,故意不理他怄气转身走向岩壁,想着怎么靠自己爬上去。刚走两步就被他从身后揽住了腰,轻柔带回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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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聚在洞口,问题肯定出在这里。
丁鹤染与叶无咎对视一眼,分别对着洞口施术,一通测探下来,既无结界也无法术禁制,但却分明能察觉到洞口有能量异常反应,两人无奈收手。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邪术?不敢想象这是乱魄所为。”丁鹤染眉头紧皱。
“也许真是邪术。”
说罢,墨汀风整个人飞凌半空俯瞰四周景象。
他以掌做八卦为判,口中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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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难识更难精,
仔细寻龙辨辰星,
欲知骨石黄金色,
动静阴阳分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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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思忖,此处为艮山坤向,右水倒左出乙辰,若只单论此处,倒是符合“三合吊照,玉带缠腰,旺水迎生,妻贤子孝”之象。
可惜两侧山上土木草色截然不同,洞穴所在之处一片死休之气,土质阴寒呈黑色已是阴极,一旁忘川黑水更是至阴至毒,加上远处峭壁斩天,荡风相对中有禄存星出,枯风瘦马,无枝开窝,分明是个十足十的养尸地。
他越看越不对劲,不对!此处洞穴绝没有那么简单,阳宅五福之地和阴宅养尸之地重合于此,是为生死循环之意。而洞中那晴朗日光照射入穴并非只是障眼法,日光为阳,极阴处逢阳,可逆转阴阳,分明是将此处设成了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倒逆乾坤养尸局”!
至此,他已有判断,只觉心中一沉,施术回到地面。
“三合吊照正生向,却遇荡风过穴,破面文曲,土不成土。”
众破怨师听他这么说,皆是面色凝重,唯有宋微尘一脸懵逼看着大家,“你们听懂了?”
“大人说这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养尸之地。”丁鹤染解释了一句。
起死回生养尸……宋微尘只觉后背发凉,往后退了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不会有白毛女粽子吧?别说女鬼了,那种像跳跳虎的清朝僵尸怪也不行啊!救命我又不是林正英……妈妈!我要回家!
她带着哀怨和祈求的眼神看了眼墨汀风,“老板,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感受到她的恐惧,将她拉到身边。
“大家在附近仔细找,必有异常之物。除白袍外,其余十人按天干方位分五队查探,一炷香后回聚此处。”
众人领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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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
小脸一瘪,猛烈点头,也不跟他置气了。
“方才拿剑捅自己那会儿怎么不知道怕?”
“那有什么好怕,再说就算万一赌输了我又不会诈尸吓自己……”
话未说完,他一反常态紧紧抱住了她。
“你怎么不问我怕不怕?”
“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冰坨子会在乎自己吗?
放开她认真盯着她的眼睛,“宋微尘,我到现在还在后怕,请你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
“让我猜猜看,你是怕我万一真翘辫子,你案子没破疑犯还没了不好向上面交代?还是因为我魄语者的身份所以你在乎?”
心情很复杂,他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她,怕的是再也无法触碰她,怕的是自己会永远失去她,光想象都觉心疼得要死,可为什么会怕这些,因为她可能是桑濮的转世吗?好像不完全是,他答不上来。
压抑了所有他怕的真实原因,“随你怎么想,总之给我好好活着。”
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口气温柔的补了一句,“我绝不会让任何你怕的东西伤害你,我会好好保护你。”
宋微尘心跳的扑通扑通,脸也红起来,这个冰坨子怎么回事,突然很撩啊……会不会他平日对待那些狐妹子就是这样?想到此,她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微微的异样的酸楚。
“当然,如果你还是觉得害怕,我可以现在送你回去,以后不必跟外事任务。”
宋微尘摇摇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我答应了要送宝儿回家,就一定说到做到。”
“还有……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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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暧昧,正不知如何自处,众人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丁鹤染的声音。
“大人!有重大发现!”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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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在后期公司混录了一天,音乐出了很多问题,没有意外的又是一个大夜,此刻已经凌晨5:30。但《破怨师》上架还是有很多心里话想说,趁天没亮,四舍五入勉强还算当天,浅写几句纪念一下。
(一)
谢谢已经看到这里的你,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宿命论患者,人生朝暮如露如电,我们在此处用这样的方式遇见已算得有缘人,谢谢你与我同行一程。
(二)
《破怨师》是我想写的“寐界三部曲”的第一部,以白袍失踪之谜为始,陆续展开七大主题的单元故事,七案全然不同却又因果勾连,终归于一个情字。有些核心桥段已经在心里演了几十遍,又甜又虐,讲真我迫不及待想写到第四个案件……
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无比真切的活在我脑内,我不过是把在内景看到的画面——他们的走位、动作、眼神,台词都尽量记录下来分享给诸位而已。
只叹不能详尽描述,每每写到有些地方,恨不得打括号写上(升格60)(手指特写)(大光比8:2)(广角仰拍)……有时甚至有种错觉,我看他们,比看现实里的人更真实。
所以,当然是要尽力推动影视化的。
也特别希望各位在看小说的过程里,如果有可以代入的演员,欢迎随时评论或者留言,我会认真考虑和努力,搞不好就真的是ta哟~
(三)
感恩《大王饶命》作者会说话的肘子、《一人之下》原漫作者米二、《狐妖小红娘》原漫作者小新、《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作者高铭,给我写和画的祝贺上架图,爱你们!!btw,这些大大的作品都是神作,强烈推荐去看。
此外还有好几位配音界大神给我配了书章,陆续会从彩蛋章发出来,敬请期待~
也特别谢谢我的编辑春雨老师,毕竟他是我最近深夜聊得最多的男人……
(四)
我好好写,希望在寐界这个半梦半醒之间的地方,与你不期而遇,迎君如客,送君如梦。
第46章 阴山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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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果然有大问题!
大家从不同的方位分别找到了一些“人体零件”——各种各样的骨头,有的已经腐蚀发黑,有的尚且还能看到骨头原本的颜色。此外还找到了一件破烂的肚兜,一根簪子,一条旧襦裙,一条损毁的项链,一双绣鞋,一条绦带,一盒用过的胭脂,一罐子土,以及一坛不明液体。
别的东西还好,但是看见那些骨头宋微尘还是怂了,紧紧闭起了眼。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废柴一边给自己加油鼓气,骨头是什么,不就是黏多糖、蛋白质和磷酸钙吗,人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碳基组合,只在化学元素周期表上占了小小一部分,不怕不怕……
感受到她的恐惧,墨汀风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替她挡住了那堆东西,然后才仔细观察起来,越看眉头越紧。
“事关重大,东西尽数带回,即刻回议事堂合议。此处留下六人看守,方圆三里范围内设结界不许出入,有情况及时通禀,我们回来前切莫再入此穴,注意安全!”
大家领命,各自行事。
他转身看她,到底是个凡尘女子,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鲜见,会怕也是情理之中。
“你且回去休息,不用参与合议。”
闻言她赶紧睁开眼,“别别别,我调整一下,你别不让我参加。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多上几回轿子肯定就适应了!毕竟我也得对得起这身制服是不是……”
虽说是个比喻,但是他听她说要多上几回轿子还是莫名有些心里发堵,这个小丫头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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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墨汀风在心里反复盘桓此行之获,很快便到了司尘府。
他先让丁鹤染协同府中执事将带回的那些东西按发现的方位先行在议事堂摆放好,又让叶无咎去整理失踪孩子及其过世母亲的信息,自己则像拎小鸡一样把宋微尘拎到了膳堂自己那间独立的膳阁内——他甚至已经提前让人准备好了饭食。
“吃饭。”
给她碗中夹了菜,怕她觉得自己是刻意陪她来吃饭,先自顾吃起来。
宋微尘看着碗中饭菜眉头直皱,那些骨头历历在目,她哪有半分胃口。只是暗自觉得奇怪,从昨晚到现在,这位老板怎么突然好吃了起来?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今天吃,明天吃,干饭小伙最精神!”
“你嘟囔什么呢不吃饭?”
“哦没什么,老板你想不想听歌?我给你唱首歌吧,我们那有首干饭人之歌是这么唱的……端上了我的饭盆,觉醒吧干饭之魂!”
“吃饭!”
“哦。”苦着脸端着碗,用筷子夹起一根土豆丝,半天没有吃完。
他看着她,“还是没有胃口?你都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瘪了瘪嘴,“……我吃不下。”
“吃饭还是吃药,今天必须选一个。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好我吃我吃,你怎么老咒我……”
强行把小半碗饭塞了进去,他才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带她离开了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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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议事堂。
此时,在洞穴周围找到的那堆东西已经按照发现时的位置关系一一摆放出来,首先是那些骨头。
丁鹤染向墨汀风禀报,“大人,寻获的六块骨头经过仔细判定,确认来自六名不同的女子。分别是她们的左臂桡骨、右臂肱骨、左肋肋骨、右腰髂骨、左腿胫骨,以及右腿股骨。但其中两块年代久远,明显不是失踪孩子的亡母之骨。”
趁墨汀风仔细观察那些骨头的当儿,宋微尘再也忍不住悄悄出去吐了,少部分原因是再次看见那些骨头,大部分原因是腹中积食难受,等吐得脸色发绿回来时,众人已围在了另一堆物件前。
她凑上前去,发现那些寻获的物件已经被按从头到脚的顺序做了摆放:簪子、胭脂、项链、肚兜、绦带、襦裙、绣鞋。
“均来自离世女性,但并非源自同一人。”
叶无咎说完转向剩下的两样东西,一罐子泥土和一坛液体,“这两样东西也已查明,土为坟头土,液体则是……童子尿。”
“物件过于普通,便是真来自那些孩子的亡母也无从查起,倒是这坟头土和童子尿可有线索?”丁鹤染问。
“我们在陈宝母亲的坟头发现有松动痕迹,比对确认是那处无疑。童子尿判定来自十岁以内的男孩,想来应是失踪孩子之一。”叶无咎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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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议事桌落座。
洞穴是阵眼,失踪的孩子绝大概率就在里面,而眼下动了这些布阵之物,施术者必然会察觉,留给我们破阵救人的时间有限。墨汀风暗自想着,表情严肃。
“需要尽快锁定是何种邪术,否则冒然破阵孩子性命堪忧。”他说。
众人陷入沉思。
“我问个傻问题,感觉这堆东西加个脑袋就能凑出一具完整的身体,所以是不是找到头骨就能破阵?”一直没说话的宋微尘忍不住开口,看了许久骨头,她有了一定心理上的免疫力,可以用脑子想问题了。
墨汀风摇摇头,“如果没有猜错,头骨应该就在阵眼里,且就是这个邪阵想要复活的女人。”
他脑内飞速思考着,六个不同母亲的遗骨,七样遗物和坟头土,以及童子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念头一闪,“无咎,这些失踪的孩子可是八字纯阴?!”
叶无咎连忙翻开寻访记录一一确认,很快抬头看向墨汀风,“是的大人!皆为阴时阴刻所生,八字纯阴。”
“对上了。”
墨汀风轻轻一拍桌子,他知道阴山法派有一个很冷僻的诡宗分支,会用奇门遁甲的九宫来对应阴时阴刻所生之人的肢体器官施还魂术——离九宫代表头,巽四宫代表左臂,坤二宫代表右臂,震三宫代表左肋,兑七宫代表右腰,艮八宫代表左腿,乾六宫代表右腿,坎一宫代表命门生殖,而那坛童子尿发现的位置恰好落在坎一宫上。除了离宫的头骨未找到,其余都能对应得上。
“对方极可能用的是阴山诡宗的还魂术。”
虽说墨汀风有了猜度,但大家并未听过此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再度去确认那堆遗物的摆放位置,“这种还魂术还需以地为体,在中脘、章门、阳陵泉、绝骨、膈俞、大杼、太渊、膻中等八会穴上留引魂物,那抔坟头土加上七样遗物,若以发现骨骸的区域看做人体的话,也一一对应得上。”
“我也算誊录阅尽天下悬案,此术闻所未闻,多亏大人精通玄奇之道,否则我等恐怕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誊录官费叔忍不住赞叹。
墨汀风看了看天,略一思索,“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丑时阴气最盛适宜引魂,若错过今晚须等到下个十五,所以对方今晚必定会将那些孩子用作魂引招魂,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尽快破阵!”
第47章 土味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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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无咎带人去准备相应破阵之物,申时集结出发,大人可觉妥当?”丁鹤染问。
墨汀风点点头,一行人领命而去。此时离出发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留给众人的准备时间实在有限。
他在原地踱步暗忖,若是阴山还魂术,那洞口可能设有血阵,此阵需要的破阵之物并不好找,想到此墨汀风身形一闪去寻丁鹤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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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只剩下寥寥数人,宋微尘精神不太好,坐在原地未动,方才强行吃下东西又吐出来,只觉胃里烧灼。
她窝在那里发呆,想着方才他们说到的那个词,“阴时阴刻八字纯阴”,她记得小时候姥姥跟自己说过好多次类似的话,“微微啊,你是阴时阴刻生的,八字纯阴,书上讲你这种八字克母,难怪你妈妈生你难产生了整整两天,你生出来时胎毛都干了,所以你长大了一定要孝顺妈妈知道吗?”
那些孩子都没了母亲,看来书上说的还真准啊……反正现在自己也回不去了,倒也许是件好事,她胡乱想着,难免黯然。
……
“这位哥哥想必就是新任白袍尊者,只是为何愁眉不展,不知妹妹可能为哥哥分忧?”
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宋微尘抬眼一看,真是不待见什么来什么,阮绵绵正一脸娇羞可人的表情看着自己,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来的这么勤,她是司尘府的员工吗,还是需要天天打卡上下班的那种!
要说这阮绵绵本是来寻墨汀风想给他香囊,却意外撞见了身着白袍的宋微尘,虽看着瘦弱却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又听说他是千古唯一的魄语者,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想给自己的未来多个选择,于是才来献媚。
想到自己有白袍的身份打掩护,宋微尘计上心来,看我这次不拿下你这个四处撩汉的狐妹子,让墨汀风看看他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还为了她在望月楼跟自己发癫,根本不值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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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宋微尘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姬圈大佬,攻气十足看着阮绵绵。
“天下竟有如此贴心的美人儿,不知小仙女如何称呼?”
“我家主子是司空大人的表妹阮星璇,才情满腹曲艺双绝,天下谁人不知。”喜鹊在旁边拿腔拿调。
“丫头多嘴,哥哥叫妹妹的闺名绵绵便是。”
宋微尘拉起阮绵绵的手,凑近鼻尖。“香喷喷白嫩嫩软绵绵,当真是人如其名!”说完在她手背上虚虚亲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在心里对自己大吐槽,好俗烂啊宋微尘,大庆油田都没有你油!你敢再恶心点儿吗?你是东八区来的张先生吗?这样阮绵绵怎么会上套,谁会喜欢油腻又庸俗的男人啊!
阮绵绵何时被这样“轻薄”对待过,暗自心花怒放却又假做害羞样,抽出手攥拳在宋微尘胳膊上作势虚打了一下,“哥哥好坏,怎么刚见面就欺负绵绵。”
“叫我阿尘。”
嘴上接着流油,心里却差点没一口老血飙出来,感情老龙井好这口啊!那就好办了,土味情话那还不信手拈来。
她握住阮绵绵的手腕轻轻一拉,本意是想让她听自己说话,没成想阮绵绵竟就势倒在了她怀里,宋微尘心里大声骂着脏话,面上干脆顺水推舟,倾身与她相拥更近了些。
“你一定文笔很好。”宋微尘凑近她耳边低语。
软绵绵娇羞一笑,“为什么?”
“因为你改写了我的人生。”
“而且你一定会变戏法。”宋微尘看着她的眼睛,“当我看到你,其他人都消失了。”
阮绵绵的脸越来越红,宋微尘心里大笑不止。
“还有,你今天特别讨厌。”这倒是句实话,她说得极爽利。
阮绵绵正暗自春心荡漾,听见这句脸色一僵,宋微尘随即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哎呀阿尘哥哥你好坏,妹妹不依你了。”说着在宋微尘怀里扭捏起来。
宋微尘本身胃就不舒服,被她这一坐一扭更是难受,心里想着老龙井你可赶紧起来吧,那么重还扭来扭去我腿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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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墨汀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和他的表情一样迷惑不解。他是闪形出现在的议事堂,所以……已经看了一阵子戏了……
阮绵绵听见他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心里一惊,连忙起身站好,“汀风哥哥,人家是来寻你,碰巧遇到了阿尘哥哥,方才是不小心摔倒,阿尘哥哥及时接住了我。”
咳,墨汀风听着一口一个阿尘哥哥差点没忍住,假意捂嘴咳嗽掩饰。他盯着宋微尘,眼里似乎在说你又在瞎闹什么?
宋微尘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墨汀风,伸手又握住了阮绵绵的手,“美人儿,你摔倒我抱住了你,怎么反倒从我身上偷东西?”
软绵绵一听有些急,“阿尘哥哥你胡说,人家偷你什么东西了?”
“你把我的心偷走了。”
阮绵绵平日哪遇到过这种油腔滑调的“男人”,一时竟被完全拿捏,内心小鹿乱撞又羞又臊,鬼使神差掏出香囊给了宋微尘。
“哥哥丢了东西是人家不对,送你一个我亲手绣的香囊赔罪,你要时刻戴在身上哦。”显然阮绵绵临时转移了目标,比起不解风情的木头司尘,这白袍可上道多了。
接过嗅了嗅,宋微尘眼神迷离看着阮绵绵,“上面有美人儿的味道,我必定天天晚上搂着一起睡觉。”
“阿尘哥哥你好不正经。”嘴里嗔怪着,脸上却灿若桃花。
手里玩着香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瞥了眼墨汀风,然后站起身伸出手撩过阮绵绵的脸颊,“我是坏,但你汀风哥哥好啊,美人儿,选一个吧?”
阮绵绵心下大喜,何时有人敢同司尘大人叫板,她只当宋微尘的反应是因那香囊里的药效而起,早知有这等神奇,她何必费事来这议事堂给墨汀风磨了那许多次墨。
“宋微尘你闹够了没有!正事你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墨汀风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宋微尘撇撇嘴坐回了椅子上。她怎么就不关心正事,这不是一直哪儿都没去等着申时出发呢么,分明是撩了他的狐妹子又想借题发挥。
“绵绵你回吧,我们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了。”
说罢也不理会阮绵绵的反应,像拎小鸡一样提溜着宋微尘出了议事堂——他本就是回来寻她的,却不曾想撞见这一幕。
阮绵绵看着墨汀风那寒意十足的背影,脸上却全是笑意,她以为墨汀风是因为白袍对自己的态度而心生嫉妒,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主子今日高兴,奴婢就不去寻那个叫桑濮的臭丫头给贵人添堵了。”喜鹊在旁笑得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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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载魄舟再度驶向忘川的路上,沉默半晌,墨汀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为何要作弄绵绵?”
宋微尘翻了个白眼,果然男人都是瞎的,他就看不出那个狐妹子有多么爱四处挥洒费洛蒙么?
“大哥你看戏能不能看全套,分明是那狐妹子见我长得帅先来勾搭我。”
“宋微尘!弄清楚你的身份!”
他想说的是,她毕竟自己也是个女儿家,怎能如此胡来。看今日之模样,万一阮绵绵当了真她要如何收场,再因此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只怕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然而周围有一众破怨师,他无法把话说得太显——所以宋微尘误会了。
她只当他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为那朵大绿茶讨说法。是啊,她什么身份,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满口谎话的嫌疑犯,怎么配跟那朵大绿茶叫板。亏得她还想替他擦亮双眼,认清那个狐妹子的品性,殊不知人家是木乃伊遇上盗墓贼,一个愿死一个愿埋。
话不投机半句多,捂着胃缩到一旁靠着船体坐下养神,不愿再理他。
很快众人抵达目的地,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还未出,更显得四周死寂昏沉,唯有洞穴入口泛起丝丝缕缕红光,尤为诡异。
第48章 血阵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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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微尘同墨汀风到达洞穴边时,丁鹤染已经带着九名天罗破怨师以洞穴口为中心,按天干方位佩剑而立站成了一圈。
“司尘大人,骨头和遗物已经摆在特定位置,我们也已准备好随时可以结阵。”
“好。天罗十人听令,即刻启天罡阵,一旦破掉洞口幻镜,无咎带地网十人立即入洞,保护孩子控制局面。”
“是!”
待墨汀风安排完毕,只见丁鹤染等十人手持佩剑,天罡踏斗,口中皆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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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
天回地转步七星,蹑罡履斗齐九灵。
百神助我断妖精,恶逆催伏邪魔倾。
众灾消灭我长生,我得长生朝上清。
急急如太上律令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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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阵完毕,他们同时将剑指向洞口,竟连宋微尘都能看到,洞口像水面被击打一样散出层叠涟漪。
可惜的是,一柱香之后,洞口仍旧只是涟漪涤荡,未有溃散之象。
天罗十人皆是一顶一的高手,此刻却不得其法,加之长时间结阵,法力消耗巨大,额角全是汗,在月光下很是明显。
时间越来越晚,大家暗自心焦。
宋微尘指着洞口忍不住问身旁的叶无咎,“那些丝丝缕缕的红光是怎么回事?像是……有血在翻涌。”
“阴山诡宗的法术都很残忍,此前大人就猜到他们极可能会在布阵时加入失踪男孩的血,阴时阴刻八字纯阴的乾造之血本就是最好的血祭阵引。若要解阵,必须以同样八字纯阴的坤造血做引才能化消,但时间紧迫我们并没有找到这样的血,故只能强行破阵。”
“我不太懂乾造坤造是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找一个阴时阴刻出生八字纯阴的女孩,用她的血液做引,就能解决此刻的难题?”
叶无咎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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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这样,那用我的血试试吧。”宋微尘很淡定的说。
“休要胡闹!”不待叶无咎反应,墨汀风冷声制止。
他心中有些不悦,她今天是怎么了,方才捉弄阮绵绵还不够,现在情况如此紧急却还想生事。
“为何不行?我就是阴时阴刻出生八字纯阴,小时候姥姥提过很多次,我很确定!”她瞪着墨汀风,眼里藏不住的憋屈,“胡闹?为何我在你眼里总是如此不堪?”
墨汀风闻言一怔,若真如她所说,她的血就是最好的解阵血引,他犹豫了。
“可您是,您是……男人,乾造阴血再入阵,只会加重邪术的力量,我们会更棘手,所以绝对不可。”叶无咎解释道。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虽然我是男人,但我是魄语者,千古唯一,我自然是有些特殊的,把刀给我。”
她不便说破身份,只能强给一个牵强的理由,向着叶无咎伸出手,叶无咎犹豫着刚要把匕首给她,却被墨汀风拦下。
“不行。”
墨汀风断然拒绝。他莫名不想看她受伤流血,一丝丝都不想,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不愿意,感性显然占了上风。
宋微尘急了,“司尘大人,请你理智一点!”
“不行!”毫无商量余地的声音。
“你不是说我正事不放在心上吗,我放在心上了你为何不同意?!”
她拿话激他,他却别过脸不再看她。
“强行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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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宋微尘突然拔下头上发簪,狠狠刺破划开手腕,一时血涌了出来,她向下伸直手臂,血快速滴到洞口,肉眼可见的,那些翻涌的红色血丝减弱了下去。
“你……”墨汀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隐隐做疼。
“神了微哥,你的血真的有用!”大家都发现了,一时欣喜非常。
“你看,我就说吧,你们还不信我!”宋微尘有些得意,又往手腕上狠厉划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
墨汀风一把夺过那根发簪扔得远远的,他眼神分外复杂的看着宋微尘,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理智上他非常需要她的血,但情感上他需要立即给她止血,没人知道他内心在天人交战。
谁都没有注意到,被扔远的那根带着血迹的发簪,被一只粗粝的手悄悄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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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一直往外流血的手,眉头紧皱,内心赫动不止。她看他神情,只当是他不高兴自己强行做决定,一时有些心寒。
“违抗了您的命令,等回去后属下甘愿领罚。”宋微尘冷言冷语,倔强地看着他。
“还要多久可以破阵?!”
他心疼不已又不能明说,几乎是冲着众人吼出来。
叶无咎不知道他情绪为何突然爆发,只当是白袍拂逆了君意引起他暴怒,还试图替宋微尘解围,“红色血丝已消失大半,相信很快可以破阵,还望大人莫怪罪尊者,他一片赤诚之心可鉴……”
“闭嘴!”
墨汀风发了很大的火。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只是更加卖力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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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她觉得他生气只是因为她不听话处处跟他作对,顿时情绪很低落。她想救人,尤其不想当其他破怨师的拖油瓶,能在这个场合发挥作用她很高兴,却被他吼成这样。有些故意赌气似的,她用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去挤压自己流血的那条胳膊,想让血流得更快一点。
墨汀风看着简直心疼得要爆炸,他又不好当着众人做什么,只能一把扯过她挤压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握住,“够了!你不要这样。”
她手腕上伤口很深,大量的血不停滴流到洞口,翻涌的红色血丝眼看快要消失。
众破怨师倍感鼓舞,正在全力施术破阵,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心里委屈极了,宋微尘拼命想抽回被墨汀风握住的那只手,却根本抽不出来。
莫名想起在望月楼那晚,她也是想拼命抽回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他为什么总要在她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的时候当众贬斥羞辱她呢?
本就失血过多,一时急火攻心更觉胃里发紧头晕目眩,她再也站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下去,被墨汀风一把抱住。
“她撑不住了!强行破阵!”
第49章 洞穴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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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撑不住了!强行破阵!”
墨汀风一把扶住瘫软的宋微尘,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掏出丝绵帕仔细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
“微微,你还好吗?”声音里都是担心,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让你做血引,就是害怕见到你现在的样子。”
可惜宋微尘没有听到,她已陷入短暂休克。
墨汀风见此,一时心神失守,只觉锥心之痛,赶紧克制调息。
此刻忘川黑水涌动,山风渐起,两人相拥倚靠在地,一个失血休克,一个正遭受蚀心之苦,倒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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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听得有人一直唤自己,她勉强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墨汀风担心又心疼的脸,她下意识应了一句,瞬间想起方才的情形,遂又赌气哼了一声,脸转向一边不理他。
“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送你去庄玉衡那儿?”
“用不着,我好得很,请大人休、要、胡、闹。”
宋微尘从他怀里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却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她哪里知道自己此刻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不过是因为生气,靠口气撑着罢了。
墨汀风看她这样,知道肯定是误会了自己方才的反应,可又无法解释,只能站起身轻轻将她搀扶起来。
她见阵法还未解除,有些着急,“我的血没有效果吗,还是量不够?”说着又想去解缠在手腕上的手帕试图放血。
墨汀风刚想制止,只见那涟漪似的波纹突然从中心点开始一圈圈消失,很快真正的洞穴口就露了出来,叶无咎带着人转瞬进了洞。
丁鹤染从洞口另一侧施展轻功掠过来,“我带兄弟下去支援无咎。”看向宋微尘,“幸亏有您的血,否则我们无法破阵,今日微哥有大功劳!”说罢也率领其余破怨师进了洞。
宋微尘探头往洞内看去,俨然与上次入洞看到的景致大不相同,里面燃着火堆,隐约可见很多油灯隐隐绰绰,其余因为天色,什么也看不清。
“带我进去,我要去看宝儿在不在里面。”
墨汀风当然想进去,之所以还没有行动,无非是顾及她的身体状况罢了。
“好,但你不要离开我身边。”说着,他轻揽她的腰,飞身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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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烟雾缭绕,虽然有火堆和油灯,但实际目力有限,刚落地,宋微尘就被呛得咳了起来,只不过眼下顾不得这些,她要找到宝儿兑现她的承诺,带她回家。
看见不远处躺着两个被地网破怨师在照顾的小孩,想凑过去看是否有宝儿,却发现手被墨汀风牵住,她根本走不开。
“放手。”
见他眼神很是纠结担心,竟有些心软,又补充了一句,“洞里都是我们的人,我不会有事。再说你需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找到那个头骨。”她提醒他。
他想了想放开手,“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感觉不对劲就叫我的名字,记住一定要叫我,再小声我都能听见。”
她头也不回转身走向那两个被照顾着的孩子,他盯着她的背影,眼里都是关心则乱。闭眼收心,再睁眼,就又变成了那个雷厉风行骁勇善战的墨汀风。只见他在手上掐八卦定方位,确定了头骨位置之后,转身往那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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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近了她才看清那是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胳膊上有着数道很深的伤口,似乎流了很多的血,已经失去意识。另一个勉强还有点意识——正是她藏在人家后院躲避墨汀风追捕的那户秋水镇人家的孩子,只是她不认识。
“小弟弟,你有没有见过宝儿,一个五六岁眼睛大大的小女孩。”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向上方,嘴角流下口涎,看起来有点呆呆傻傻,嘴里梦呓一般,断续唤着娘。
“这是怎么回事?”宋微尘有些难过,蹲下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尊者,这孩子三魂不全,其中一魂名唤‘幽情’,已经被魂灯吸走了,他没法回答您的问题。”
“魂灯?”宋微尘不解。
“这洞里有七七四十九盏魂灯,这些孩子的生魂就是魂灯的灯油。魂尽则灯枯,而魂灯如果能持续七七四十九天不灭,就能让主魂灯所指代的死者还魂复生,这就是阴山诡宗阴毒无比的还魂术。”
叶无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听见她疑问便做了解答。
宋微尘见是他,急忙站起问有没有看见宝儿,结果刚起身就发虚要倒,他一把扶住她搀到旁边的石墩坐下。
“您大病初愈,今天又流了这么多血,实在是难为了。”
宋微尘勉力撑着自己,“我没事,你有没有找到宝儿?”
“大人,您是在找我吗?”
不待叶无咎说话,一个怯怯的童声传来。宋微尘一怔,转脸看见了那个瘦瘦小小长着大眼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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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她艰难伸手欲拉宝儿。
小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
宋微尘当下反应过来,此刻自己身着白袍,宝儿不认识很正常。但她也不能找诸如“我认识那天夜里陪你去后山看你娘的姐姐”这样拙劣的借口,叶无咎就在身边,他们知道的信息是宝儿那夜与白袍在一起,此事不耐深究。
“无咎你去忙吧,这个孩子交给我就好。”她欲支开他。
叶无咎本就急需去处理其他事情,便也不再耽搁。
待他离开后,宋微尘朝宝儿招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宝儿迟疑着。
“你叫宝儿,家住青山村。前几天夜里偷跑出去看你娘,途中遇到了一个大姐姐,她陪你一起去的,对不对?”
宝儿眼睛一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微尘一笑,“你过来,我告诉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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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凑了过来,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因为那个姐姐就是我,我现在是在假扮哥哥,你害怕吗?不过要替我保密哟。”
宝儿甜甜一笑,“宝儿不怕,不管是姐姐还是哥哥,能陪我去看娘的,都是好人!”
小孩说着话不自觉地坐到了宋微尘身边,她爱怜地揽过宝儿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突然起雾我有点害怕就想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在雾里到处走,等雾散了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宋微尘看着她满心的歉疚,“你到这里时有别的孩子吗?”
“有,有五个,我不认识他们,不过他们在这里待得可开心了,不仅有吃有喝,还有娘。”
“娘?”
“对,娘。”宝儿指了指洞穴的入口,“那里原本有个镜子一样的东西,他们说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娘,会像在世时一样跟他们说话聊天,所以都很喜欢这里。”
宝儿指指不远处躺着的小男孩,“念娘说如果想让镜子里娘的形象更清晰,就要用血去养镜子,他就主动弄伤自己流了好多血……再加上那些油灯会吸人的力气,所以大家渐渐的也就不怎么爱动了。”
宋微尘一惊,“你见过念娘?!”
宝儿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宋微尘,“见过呀,她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们,多亏了她我们才能见到娘,她还说在这里再待一阵子,我们就能永远跟娘在一起了。”
听闻此话大惊,她眼神警觉,在洞内四下扫视。
“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宝儿点点头,拽拽宋微尘衣袖示意她靠自己近些。“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微尘忙不迭凑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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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头,命真大,居然忘川都淹不死你!”
第50章 宝儿黑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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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阴森声音,从宝儿嘴里发出来。
宋微尘瞳孔猛然放大,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般无法动弹。
宝儿往后撤了一点身子盯着她,突然嘴角一勾,一抹不符合她年龄的阴邪笑意浮现在脸上。
“本来想再逗你一会儿,可我实在是太想看你现在这种表情了。嘘……别声张。”
“你把宝儿……怎么样了?”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一串很轻但让人胆寒的笑声从宝儿嘴里发了出来。
“没把她怎么样,我体内有一只傀正巧是她亲娘,都这样了还知道护犊子,这洞里没有被抽魂做灯的只有这丫头一个,不过也幸亏留了她全魂全魄,此刻才能为我所用。”
宝儿欣赏地看着自己细细的胳膊,“聊胜于无。”
“你要怎样才能从她身体里出来?”虽然怕得要死,但是宋微尘还是努力直视着宝儿的眼睛。
“你既然这么关心她,不妨我们做个交易?你把我带出去,不用你说我自然会走。”宝儿一双大眼睛笑盈盈地盯着宋微尘。
洞里破怨师来来往往,可从旁人眼光看去,无非是白袍尊者守着孩子在说笑,根本看不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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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神通广大哪里需要我带你出去?”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司尘府的手段,我刚才要是不急中生智躲进这孩子体内让你们暂时发现不了我,现在早就魄散念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宋微尘心中一动,那就是说……还有谈判的空间。
“你凭什么认为跟着我他们就会放你出去?”
“虽然不懂白袍为什么选了你这个小废物,但……谁能想到你拼命护着的孩子会有问题?”
“你也知道我是白袍,所以只要我喊一声你绝对走不了,我照样能救她。”
宝儿也不争辩,只是笑得阴恻恻地看着宋微尘,她笃定她不敢。
“要不你试试?唉,只可惜那晚你就没能保护好她,现在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会不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你少激我,我带你出去之后,你一样可以杀了她让我良心不安一辈子!”
“看在她亲娘的份上,你若带我出去了,我绝不动她。”
……
宋微尘陷入两难境地,带她出去,念娘逃走后患无穷,不带她出去,自己就是间接杀死宝儿的刽子手。
眼看洞内搜寻已近尾声,留给她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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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深处幽闭崎岖,墨汀风却如履平地,他根据八卦方位,在破解了一个箭弩机关后终于找到了那盏主魂灯。可出乎意料的是在本该有头骨的地方却一无所获,只在那盏主魂灯里发现了一缕黑色的头发。
他立即施术熄了主魂灯,让此处的其他魂灯停止吸收孩子的生魂,又从灯油里取出了那缕头发,小心的用身上写着“尘”字的专用袋包好。
为什么会没有头骨,还是头骨已经在他们赶来之前被取走了?总不可能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却只是一次对司尘府的试探,他眉头不自觉皱起,看来敌人比想象的要棘手。
墨汀风再次施术搜索乱魄痕迹,只见空中有黑色丝丝缕缕的诡气残留,说明有乱魄方才还在此处,而洞穴方圆三里之内设有尘部的天罗地网禁制,它必然逃不了。
正要去寻,叶无咎过来了,“大人,整个洞穴搜遍,没有找到那只乱魄,估计是逃出洞了,但结界之内必定走不脱,属下已派人向洞外扩大搜索范围。”
墨汀风点点头,“那些孩子怎么样?”
“六个孩子已尽数找到,其中一个男孩失血过多情况不乐观,另外几个分别丢了一到两个阳魂,有影响但不至于丧命。只有那个叫宝儿的孩子无碍,此刻正与微哥在一起。”
“只有那个孩子无碍?”他沉吟两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糟了!微微在哪儿?!”
第51章 宝儿黑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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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魂灯突然一瞬间熄灭,整个洞穴内只剩那堆篝火还燃烧着,宝儿警觉起来,看来他们已经破了主魂灯,时间不多了。
“这孩子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可不要后悔。”
宝儿说着话,抬起附着黑色诡气的手掌对准了自己的天灵盖。
“等等!”宋微尘用尽全力去拉住那只手,她失血耗损太大,宝儿又力气惊人,几乎控制不住她。
“我带你出去,但出去之前,想跟宝儿的母亲说句话。”
宝儿看着她愣了两秒,突然换了个神情。“你说。”
“你一定特别特别爱宝儿,担心她受欺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你爱她为什么要让她跟你一起去死?赶紧让念娘离开她的身体,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宝儿忽然不动了,后背似乎有很多黑影涌动,突然她眼神闪过一丝黑气又消失,只见其轻轻一甩胳膊,宋微尘竟被那力道摔扔出去,一时五内俱焚,根本爬不起来。
“别听她胡言乱语。”宝儿像是在冲自己说话。
宝儿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宋微尘,“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只能鱼死网破。”说着话,宝儿身上散出了那些如蛇般的黑色气息,将地上的宋微尘捆起来吊在空中,其中一根紧紧缠上了她的脖颈。
“墨……”
宋微尘神情痛苦,她想叫墨汀风的名字,但被勒住已发不出声,垂垂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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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
一道剑气将缠在宋微尘脖子上的黑气斩断。随着剑气而来的是一个凛冽到让人胆寒的声音,如果声音可以化为夺魄利剑,念娘早已被万箭穿心。
宝儿微微一笑,缠在宋微尘身上的黑气瞬间生出无数尖锐如蝎尾般的尖刺,对准了她身上几乎所有要害。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墨汀风声音不大,剑气法相却已全开,看上去像要把整个洞穴夷为平地,分外骇人。
“不如说大人敢动我一下试试。当然大人未必在乎这小女娃生死,不过我能拉白袍陪葬也值了。又或者……我们谈个交易?”
墨汀风紧紧握着拳头,太阳穴青筋暴起,“你想怎样?”
一只小蜘蛛顺着蛛丝从洞顶垂下来,落在了宝儿的头发上,她丝毫未觉。
宝儿邪佞一笑,“托这小女娃的福,能跟大人交流的感觉真好。很简单,收了天罗地网禁制放我走,到时我自会放了白袍。”
说着话,一根黑气之刺已经对准了宋微尘的心口,“否则……我没什么耐心,再谈下去难免会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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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沉默了,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打开禁制,放她走。”
他声音如寒冰,浑身法术气焰尽收。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人!早知您这么爽快,我方才根本不用跟白袍浪费口舌。”
转眼,这念娘借着宝儿的身体,用黑气挟持着宋微尘,已经来到了忘川黑水之上。墨汀风等人如约不追,只不过宝儿未曾察觉,头上那只小蜘蛛竟然已在她头顶飞速织出了一张非常小的网。
“把白袍放下,你可以走了,我保证不拦。”墨汀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大人这千里传音术还是轻易不要用的好,容易被你吓到手抖,万一再误伤了白袍大人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她看向水面,嘴角扯出一丝邪笑。
“司尘大人,我念娘言而有信,白袍我就放下了。”
说着她陡然收走黑气,宋微尘没了牵扯之力,昏迷中直直向着黑水坠去,宝儿冷笑一声,驱动黑气飞身而去,只不过刚到半空头顶蛛网陡然变大,将她兜住动弹不得,整个网越收越紧,宝儿在网里叫声凄厉。
“困魄天网!墨汀风你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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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刻根本顾不上别的,飞速向宋微尘坠落之处掠去,只是毕竟距离有殊,等他到达水面之上时哪里还有她半分影子。
这一次他是真慌了,心中呼啸如飓风过境,他绝望又期翼地在水面上寻着哪怕一丝丝的异样之处,可那黑水死寂如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倔强的小丫头,明明让她遇到危险就叫他名字,他只是没说方才为她专门设了名召禁,她唤他,无论何处他皆可一瞬而至。
那个心软的小丫头,为了破阵救人流了那么多血,她不是最怕疼吗,那么深的伤口怎么不叫疼。
那个顽劣的小丫头,明明自己是个小姑娘,偏要装出阅人无数的情郎模样作弄阮绵绵,嘴里那些歪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
墨汀风神色大乱,脑内乱七八糟的念头横生。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在乎她,但也根本不想弄清楚!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一头要扎进黑水寻人,却被赶来的丁鹤染和叶无咎等人施术死死拉住。
“大人!这黑水连鸾鸟都能堕仙,大人绝不可入!”
“放开!”墨汀风眼底一片血红。
半空传来宝儿狰狞的笑声,满月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众人紧拉着他不放。
“我说给我放开!”
墨汀风挣脱众人的法力拉扯,笔直朝黑水扎了下去,他当然不是去白白送死。只见他召唤出全盛剑气法相,一时剑罡气涌惹得忘川变色——原来他早已做好分层逐道劈开黑水寻人的打算,用此法便可以滴水不沾身在忘川水下搜寻一遍。
但快接近水面时他却戛然收了所有法相剑气,“宋微尘没有任何修为,剑气入水极可能会伤到她!”念及此,墨汀风瞬间敛气收神,只给自己罩了一层守护结界就准备直接入水,这样无异于送死。
可他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52章 血竭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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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墨汀风即将入水,身体接触到水面的瞬间,孤沧月抱着宋微尘从水中浮空而起。
他银月般的发丝,加之两人身上的白色衣袍在夜色里闪着莹莹光泽,竟像是黑水中升起了一轮明月。
墨汀风一眼看见了她,紧急从水中拔起悬停在水面,此时左脚靴子和衣摆已经湿透,尽管有结界守护,他还是感觉到一阵刺骨寒意穿过脚底直向心脉游走,这黑水实在阴毒。
顾不得许多,他向着二人凌空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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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微哥!”
丁鹤染看清了孤沧月怀里抱着的人后,忍不住在空中大叫。
“深更半夜吵死了。”
孤沧月满脸不悦,他眼色犀利一抬头,一丝银色的光芒射向丁鹤染,后者立时肩膀上多了一道很深的血口。
“再吵本君让你永世开不了口。”
他用最平静的声调说着让人最胆寒的话。
“你们先带念娘回去审问,留神宝儿性命,我稍后带微微回来。”墨汀风用千里传音术交待着,他眼底血色已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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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转瞬已至二人近处,他仔细看向宋微尘,确定她还有生气,只是虚弱陷入昏迷,才多少放下心来。
“沧月大人,多谢你救了我府上白袍,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但是屡次出手伤我府上同袍,这件事情我也记下了。”
“所以,司尘大人到底是要谢本君,还是要问罪?”
“无论如何,先诚心谢过沧月大人出手救人,我这就把她带走。”
墨汀风欺身掠向孤沧月意图接走宋微尘,孤沧月却往后御空极速掠去,始终与墨汀风保持了一段距离。
“大人这是何意?她失血过多需要尽快救治。”
“本君的女人,用不着你救。”
言毕欲带宋微尘离开,无意瞥到了墨汀风湿漉漉的裤脚靴子。
“倒是司尘大人管管自己的腿,真当这忘川是个摆设?待黑水之毒侵蚀入髓,你不废也残。而本君,并没有兴趣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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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
宋微尘只着中衣,嘴唇毫无血色,躺在沧月府主人寝宫的大床上人事不省。
孤沧月面色阴佞坐在床沿,他身旁垂首站着一位从上界请来的资历数一数二的老医官,鹤发须眉一派仙家风范,此刻却似童生入殿试一般,汗不敢出如临大敌。
“沧月大人,这位姑娘已经气血枯竭,仙丹灵药入体犹如杯水车薪,恕下官才疏技浅,实在无能为力……”
老医官额角不停冒虚汗,这堕神性情难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只能看自己福德造化了。
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老医官眼前一亮,“司空大人定有解法!沧月大人若是首肯,下官这就去请玉衡君前来相助!”
“仙医不必麻烦,我已不请自到。”
庄玉衡说着话走进了寝宫,他身后紧跟着墨汀风以及沧月府的几名近卫。
“沧月大人恕罪!”近卫长一脸失职之愧,显然是阻挡不力。
孤沧月一摆手,“都下去吧。”瞥了眼老医官,“你也回去罢。”
老医官像得了大赦,满眼感激看向庄玉衡重重一拜,逃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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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坐在床侧给宋微尘把脉,神色渐渐凝重,情况不对,虽说她因为破阵救人流了不少血,也不该在短短时间显出这般血竭之象。
犹豫了一下,庄玉衡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查看,果然,身侧床单上一片殷红,源头来自手腕,那缠着的丝帕早已被血浸透,解开只见那两道很深的伤口一刻不停在渗血,看得三人眉头皆是一紧。
“为何她的伤口不能止血?”墨汀风不解,伤口不浅是真,但绝不至如此。
“不排除跟那前世印记有关,只是眼下血不能凝是事实,之前仙官让她吃下的灵丹又有加速生精促血之功效,会让血流更快。若不及时止血,恐怕……”
庄玉衡转身看向两人,“我必须让她假死以让血流变缓止血,但是这个方法非常危险,稍有差池……我只能尽力而为。”
听见庄玉衡的话,孤沧月看向墨汀风的眼神似乎要滴出血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
孤沧月气急败坏向墨汀风突然出手,他一把擒住其衣襟,借着法力惯性狠狠推着他飞身撞向远处寝宫墙壁,一声巨响,两人竟将那铜墙铁壁砸出裂隙。
墨汀风嘴角溢出一丝血,他没有还手任由孤沧月摆布。若放在平时,方才这样的撞击对他来说如蚍蜉撼树,委实伤不了他。但眼下不同,他实则从宋微尘坠入黑水就开始反噬间歇发作,而庄玉衡给他的药却已不知在何时遗失。
无法吃药,此刻斩情禁制发动,他的法术修为最多只能发挥一半,真要打起来,根本不是孤沧月对手。
孤沧月仍旧攥着他的衣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听好了,今天她要是有任何差池,本君拿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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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救人要紧。”性子向来温润的庄玉衡一面急着救人,一面忍不住吼出声。
闻言剜了一眼墨汀风,孤沧月闪形回到宋微尘身边,墨汀风也跟了回来站在了床侧——内心负疚感作祟,他甚至不敢仔细看她。
庄玉衡在宋微尘身上小心翼翼施着天冰凝魂术,她的体温和心率正在一点点降低。再度把脉,心跳微弱几乎不可查,虽手腕上伤口溢血速度明显放缓,但离止血始终还差一口气,可体温心率已然不能再降,他陷入两难。
假死状态的宋微开始出现心脏骤停反应,身体无意识抽搐,耐受力已到临界点。
“不行,我必须立刻停止天冰凝魂术,否则她真的会死。”
庄玉衡不得不收了法术,随着宋微尘体温心率回升,伤口再度泊泊出血,他面色凝重叹了口气。
墨汀风一把抓住庄玉衡,目光灼灼,眼中皆是问不出口的极度紧张。
庄玉衡冲他摇摇头,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看她如今这样,心里一样在发疼。
“做好心理准备吧。”
第53章 起死回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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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庄玉衡的话,墨汀风只觉喉头腥甜,勉强压下一口血,看着面如白纸的宋微尘,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玉衡君,你可是药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从未见过孤沧月脸上是这种惊惶祈求的神色——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同伴般的存在,他怎么能轻易失去她。
庄玉衡看着孤沧月,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看着看着他却突然想到了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眼里一亮,拉住孤沧月的手将袖口一掀,一截手臂露了出来,庄玉衡施术在其手腕上隔空扫过,心中更加肯定。
“也许还有种办法可以一试,不过需要大人的血。”
孤沧月没有说话,另一只手幻形为鸟爪,轻轻一划割开手腕,血瞬间涌出。
“尽管用。”
“冒犯了。”
庄玉衡说着话,将孤沧月滴血的手腕放在宋微尘手腕之上,只见他的血液红色中泛着淡蓝色流沙晶光,滴在她手腕的伤口上之后,竟似会被她的皮肤吸收一般,那溢血之势竟然肉眼可见的有所缓和。
“有用!”
庄玉衡边说边开始再度施展天冰凝魂术,结合孤沧月不断滴落的血,宋微尘的伤口渐渐凝结起来,虽然毫无苏醒迹象,庄玉衡却隐隐松了口气。
“这是为何?若早知本君之血有用,何至于让她衰竭至此。”孤沧月既欢喜又有些懊恼。
庄玉衡见伤口终于凝结,他一边施术在她手腕上方反复拂过,一边跟孤沧月解释,“大人是黑水精魂之主,您的血精气十足的同时又至阴至寒,故有凝化封滞之用。我本来还担心血液异斥此法无效,万幸没有发生,也许二位冥冥之中真有机缘。”
待孤沧月拿开手时,宋微尘手腕上的伤口只剩下淡淡两条粉色小痕,不细看已不明显。
庄玉衡又取来老仙官带来的生血灵药,混合了孤沧月的血之后喂给宋微尘,这样能使其生血效用翻倍且平稳吸收。看着她脸色渐渐开始恢复,他终于放下心来。随手掠过孤沧月手腕,伤口立时不见踪影。
“救回来了,不过什么时候能醒得看她的造化。”
庄玉衡看向两人,终于能说出这句话。听了这话孤沧月明显松一口气,鲜见地向着庄玉衡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需要,玉衡君尽管开口。”
“微微也是我的朋友,沧月大人言重了,不必放在心上。”
言毕庄玉衡转脸看向墨汀风调侃道,“急赤白脸拉我来救人的是你,持剑硬闯沧月府寝宫的也是你,怎么这会儿哑巴了,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墨汀风原本努力对抗着反噬之苦,听见庄玉衡的话想开口,却兀地吐出一口血,一手捂着心口,勉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你……”庄玉衡探脉,眉头瞬间皱紧,他伸手在他腰间摸索药瓶无果,想说什么,碍于孤沧月在场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焦灼肉眼可见。
“什么寐界第一战力,实力不过如此。”
看他吐血,以为是方才被自己所伤,孤沧月一脸不屑。
墨汀风没有回应,闭眼打坐调息。庄玉衡指尖施术,点在墨汀风身上几个关键穴位,暂时封住逆行的筋脉以稍稍减轻他的痛苦。
“唉,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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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府地牢。
宝儿被困在那困魄天网里,念娘仍旧寄附在她体内。可说来也怪,任凭丁鹤染等人如何询问,即便能看到宝儿嘴巴胡乱在动,却丝毫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无法从唇语中读出其意——大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离开了宋微尘一定距离之后,即便乱魄仍旧寄附在魂魄齐全的人体内,也无法与人做正常交流。
若是此刻宋微尘在,她定会觉得自己是个信号塔——没有她这个基站,你们这些手机性能再牛也是板砖。
丁鹤染看着眼前的宝儿陷入沉思,突然灵光一闪,拿来笔墨写下一行字:“能看懂就放了你。”反手展示给宝儿看,后者毫无反应。
“有没有可能……宝儿不识字?”叶无咎忍不住开口。
丁鹤染又画了放她走的信息展示给宝儿,仍旧毫无反应——在宝儿眼中,无论是丁鹤染的行为、声音还是他手里的物件,都像静音后蒙上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审问宝儿的计划一时陷入困境,丁鹤染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念新任白袍。
“也不知道微哥现在怎么样了……”
第54章 起死回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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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悠悠转醒。
她只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浑身虚弱乏力。
“我这是在哪儿?”脑中各种信息纷至沓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孤沧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在我府上,你快把我吓死了。”
孤沧月眼里尽是担忧和宠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假以时日我定能让你恢复如初。”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在追捕乱魄吗?她脑子里渐渐回忆起一切,眼神从虚弱无神渐渐聚焦。
“糟了,宝儿被念娘附……”说着从孤沧月手中抽出手挣扎着要起,却终是徒劳瘫软,因为动了心绪,一时更觉气短,脸色又白回去几分。
“微微你现在身体虚得很,得好好歇养才是,不适宜太过劳心。”
听声音她才注意到庄玉衡也在,以及他身旁那块千年冰坨子为何看起来跟自己一样萎顿?
“到底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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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那乱魄扔进了黑水,幸亏我不放心一直远远守着,不然……我可能已经失去你了。”孤沧月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后怕。
她冲他浅浅的笑了笑,“气氛都到这儿了,你救我那么多次,我是不是得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孤沧月眼睛一亮,“当真?!”
墨汀风一听坐不住了,“宋微尘,伤成这样还胡乱开玩笑,有这精神回去断案。”
“你!”孤沧月瞪着墨汀风大为不悦,他这明显是故意搅局,正要发作,手被宋微尘轻握了一下,孤沧月转头看她,眼神立马变得温柔,她摇摇头,“他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你习惯就好。”
她看向墨汀风,“宝儿怎么样了?”
“已经带回了司尘府,其他的得等我们回去才知道。”
闻言宋微尘欲挣扎起身,被孤沧月拦住。
“你不要命了?我不许你走!”
“沧月……”
孤沧月摇摇头,“不行,你跟我说谈恋爱就要支持对方认为重要的事情,我现在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安好,所以在你养好身体之前,我哪里都不让你去。”
看他坚决的样子,宋微尘也有些犹豫,眼下身体有多虚自己知道,她根本走不了路。正想跟墨汀风告假两天,却看见寝宫内飞进来一条司尘府的定向传讯,墨汀风听完,一脸深意看向宋微尘。
“鹤染说,你不在,他们根本无法与宝儿交流,审讯陷入停滞。”顿了顿,“原来我们可以跟宝儿交谈,实非乱魄附体,而是你魄语者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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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我得回去。”
孤沧月满脸写着抗拒,心中万般不愿。
“没关系的,我好多了。”她似撒娇似安慰般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孤沧月叹口气,终是把她扶了起来,她看向墨汀风和庄玉衡,“我想单独跟沧月说几句话。”
墨汀风闻言心里更加失落,但他还是依言而行,刚起身,彼时没入黑水中的那条腿一阵蚀骨之痛袭来,他身形一歪,庄玉衡及时扶住。
庄玉衡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掌中施术扫过,脸上显出惊异之色,“你这腿……不想要了?!”旋即向着孤沧月一拜,“黑水之毒在下无计可施,还请沧月大人援手!”
孤沧月鼻子里冷哼一声,“司尘大人能耐得很!何须本君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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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墨汀风淡淡的向庄玉衡说了一句,自顾向外走去。
“沧月大人!”庄玉衡急了,“若司尘因此真折了一条腿,恐怕对上面也不好交待。”
“好不好交待是本君的事,不劳大人费心。”
孤沧月好整以暇坐在床沿看着墨汀风,他当然不会真的坐视不理,只不过想看他能死撑到几时——黑水之毒如虫噬蝎刺,一旦发作,腐髓蚀骨痛不欲生,他能挺到现在没哼半声,倒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沧月,给他解毒,拜托了。”宋微尘帮着求情。
一来二去她听明白了,虽不知他是何时中的黑水之毒,但显然危害极大。要说这墨汀风也是,宁可废腿也不服软,这脾气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头倔驴才能犟成这样。
孤沧月手中施术,向着墨汀风挥弹而去,只见两股带着冰晶微蓝之色的灵光似双螺旋结构一样在他腿上交织,旋即没入不见。
墨汀风没什么表示,倒是庄玉衡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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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以身相许的事情了?”孤沧月眼里只有她。
看着墨汀风离开的背影,宋微尘下定决心。
“沧月,我答应跟你谈恋爱,但是,我得跟他走。”
第55章 为情所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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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一听急了。
“把自己弄成这样还勉强要走,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从来没有这么提心吊胆过,生怕你一个……”
宋微尘突然抱住了孤沧月,他瞬间失神,所有的话消失在嘴边,只是下意识回抱住了她。
“我会为了你照顾好我自己的。”宋微尘像小孩子撒娇般在他怀里拱了拱。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他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底线,“你若执意要回,我跟你一起回。”
“不要啦,我上班,你这样的霸总天天跟着,像话吗?”宋微尘从他怀里抬起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破怨师是靠吃软饭,不对,是靠吃硬饭上位的呢。”
他认真看着她,“微微,你当真非做这破怨师不可?”
私心里,他孤沧月的女人,想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要做这危险的公干,若有一天世人知道了白袍就是他孤沧月的女人,恐怕更会腹诽他无常人情智,竟让自己所爱之人频频涉险——但他不想用自己的私心牵制她。
“在我来的地方,女性并不依附男性而生,更不是另一半的挂件,我希望自己对你重要的同时,也对这个世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重要。”
“如果我整天粘着你什么也不干,只会贪图享乐,你也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不,我求之不得。”
宋微尘一时语塞,正想怎么循循善诱,他又紧紧抱住了她。
“让我再抱会儿,我便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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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门口,一叶载魄舟已经悬停在府门处等候多时。
墨汀风伫立其中,神色如冰。
她与他单独聊什么需要这么久?有什么话不能公开讲非得避开人说?还是……那混蛋见她虚弱,意图趁人之危?墨汀风胡乱想着,眉头越皱越紧,正打算再度冲进府要人,孤沧月抱着宋微尘出来了。
两人神情和互动明显肉眼可见的变甜,看得墨汀风心里憋闷又不得其宣。
把她轻轻放坐在载魄舟的条凳上,孤沧月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我后悔了,就不应该准你回去。”
“这句话你送我出来这一路说了15遍。”
两人同时开口,“生血灵丹要记得吃,不许逞强不许涉险。”
“嗯,这两句你说了12遍。”她笑吟吟看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的沧月大人这么唠叨?”
他再度紧紧抱住了她,“我该怎么办,你还在我眼前,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她有些脸红,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等忙完这个案子你来接我。”
两人这番举动让墨汀风几乎失控,他拿出十分定力才没有做出失格的事情来。
“宋微尘,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冷言冷语的,无非是嫉妒心作祟。
孤沧月闻言面色一寒,不待他发作,宋微尘出声制止,“沧月,你答应过我什么?”
孤沧月认命的叹口气,没想到堂堂忘川之主有朝一日竟被一个小丫头拿捏的服服帖帖,他依依不舍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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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载魄舟消失在视线之内,孤沧月才抬手召过候在一旁的近卫长,“何事?”
近卫长毕恭毕敬递给孤沧月一根带血的簪子——正是宋微尘划破自己手腕的那支。
“属下在那洞穴附近捡到的,像是白袍尊者的东西,想着大人可能有用。”
拿过簪子,看着上面的血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血竟能与她的血相合。好像那时庄玉衡还隐约提到了什么前世印记?那又是什么?想了想,孤沧月抬手施术,将簪子上残余的血聚合成了一滴,看着那滴血,他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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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魄舟上。
宋微尘委实虚弱得很,原本叽叽喳喳的一个人竟一路无话,只是安静侧靠在船身上闭目休憩。
看着她羸弱的样子,墨汀风想起庄玉衡回府之前的叮嘱,“此次微微失血过多,因那前世印记作祟,即便有灵药她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以后要尽量注意不让她受伤流血,否则难免性命之忧。”
空中寒意重,她轻咳了几声,把身体更缩紧了些。
“手怎么这么凉。”
等她反应过来时,墨汀风已经从身后环抱住了她,又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取暖。
这光景任谁看,都难掩两人暧昧。宋微尘一时尴尬,毕竟自己刚答应了大鸟跟他谈恋爱,转脸就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这不成了寐界渣女?窘迫地想挣开,却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气力。
“呃,老板,我不冷,你不用为了我……”
“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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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千算万算宋微尘也没料到墨汀风会这么说,脑回路宕机,只能眨巴着眼睛,略显僵硬的任由他抱着。
“你和孤沧月现在是什么关系?”
明知不该问,明知应该克制所有对她的个人情感,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宋微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和大鸟是什么关系,跟她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难道……破怨师不能谈恋爱?”
她怯怯问出声,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跟自己走得近的这几个都是单身哈士奇。
“你们真的在谈情说爱?”
墨汀风声音里掩藏不住的失落,却又不甘心似的,将怀里的小人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就……尝试着相处了解,也……没什么不好吧?”
感受到他怀抱的钳制,她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变轻了,生怕他一个紧勒给自己搞个肋骨粉碎性骨折。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大哥,你这话让我怎么答,因为我对人类和鸟类的遗传基因学感兴趣?因为我偏爱戴面具至今不知其全貌的男人?因为我喜欢没事就去忘川黑水里游个野泳?
“你猜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觉得他挺好的?”
“我不好吗?”
第56章 为情所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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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吗?”
蛤?脑回路第二次宕机,她把身体更绷直了些——这哪是怀抱,分明是囚牢。
她不知道的是,他每问一句,心里就失落一分,她每给一个答案,他就把自己推往绝境一寸,感受着怀里小人越来越紧绷的身体,他闭了闭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怕我?”
“老板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怕你啊,员工怕老板天经地义!”
这句倒是答得畅快,他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是啊,她有什么理由不怕他,害她屡次掉入黑水的是他,害她频频受伤病危的是他,害她反复涉险陷于危难的也是他。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坨,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个腹黑严厉的司尘大人。
他试图解释,又觉得无从解释;试图关心,又觉得无从表达;试图在意,又觉得没有资格,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挫败。
不是早就给自己下了斩情禁制了么,本也不该有什么期冀才是,本就应该与她保持距离。念及此,难免自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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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载魄舟已行至司尘府停了下来,怀里小人儿明显松口气,轻轻推了推他胳膊,“老板,到了。”
他放开她,她如囚鸟出笼般忙着逃,却终是虚软无力跌倒。宋微尘的身体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摔倒”这个信息,就已经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墨汀风啪啪打脸,什么理智克制、禁制反噬,统统不存在的。
“你身子太虚,我送你回去。”
他抱着她旁若无人行走在司尘府,反倒是宋微尘有些不好意思,印象里这是第一次他在公众场合与自己如此举动亲昵。“老板,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不好。”
“怎么,你怕孤沧月吃醋?”
分明是他话里的醋味快弥漫到忘川。
“咳,我主要是为了老板考虑,你的那些绵绵姑娘们要是撞见了肯定会不高兴,不说别的也得怀疑你的性取向。”
墨汀风脚步一顿,眼神微动,“你在吃我与阮星璇的醋?”
蛤?宋微尘第三次脑回路宕机,吃他俩的醋?她吃得着吗,他俩就是现在拜堂洞房生八个娃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沉默却让他误会是一种默认,嘴角不自觉有了一丝笑意,怪不得她故意用白袍的身份捉弄阮绵绵,那就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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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喂水喂药陪了她好一会儿,又跟谷雨细致叮嘱了膳食安排,他才磨蹭着离开尊者府。
“若非您是男人,否则我都要怀疑司尘大人爱上您了。”墨汀风一走,谷雨一脸八卦的看着宋微尘。
墨汀风爱上她?怎么可能!那个一贯把她看作骗子和疑犯的男人,动不动就当着众人让她难堪的男人,总是霸道的替她做决定让她屈从的男人,在宋微尘意识里,墨汀风就是爱上一头驴都比爱上她合理。
“呸呸呸!大晚上的讲什么鬼故事。”
“我说真的,就跟那种一方霸主爱上病娇美人的话本子里写的一样。”谷雨一脸神往。
“小丫头,你还真是什么cp都敢磕,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谷雨还想再说,宋微尘拦住了她,方才墨汀风告诉她明日辰时会在地牢提审念娘,在此之前,她想请谷雨安排人去趟宝儿家。
始终是失血太多身子虚,强撑着安排好,人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听风府的那位却毫无睡意,宋微尘与孤沧月那些亲密互动像是扎在他心上的芒刺,他决定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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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寐之界。
这里常年雾气森森,即便在白日,艳阳之下也无一丝热气,到了晚间更甚,寒透骨髓。
墨汀风身着黑色大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一处有些哥特风的暗青色中式古代宅院,这宅子檐下挂着一壁橙红色纸质灯笼,烛影幢幢,说不出的冶艳诡异。
“哪阵风把司尘大人吹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正坐在种满彼岸花的花亭里饮酒赏月的绝色女子,一双勾魂媚眼,唇色如火,一头漆黑卷发垂腰,肤色白到发光。身上仅着一条如曼珠沙华一般摇曳的薄纱衣裙和同色系绣鞋,隐约露着香肩与腿,竟是丝毫不觉得冷。
墨汀风走到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旁边立即出现一个虚影,看身形体态是一位姑娘,给他奉上酒杯,并在杯中斟满酒,又放了一壶酒在其手边,做完这一切后,虚影便如烟云消散了。
墨汀风拿起酒杯,向对面的美人一示意,“老规矩,今夜陪你喝尽兴,不醉不归。”说罢一饮而尽。
“风哥这是有心事?”
美人用有着猩红指甲的手指捏着一只纤细精致的纯银掐丝烟枪,抽了一口烟之后向旁边一吐,顿时又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虚影轮廓,帮她和墨汀风各斟了一杯酒,之后虚影再次湮灭。
“我之前托你找的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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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举着烟枪一怔,“你找了千年而不知其踪的那位桑濮姑娘,出现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杯接一杯喝酒。
“怎么可能呢,一直查无此人怎么会突然出现,你真的确定是她?”
“我觉得是但不笃定,所以才来找你,通过活人之血溯其前世之根,这种事,只有你能做到。”
墨汀风说着拿出了宋微尘包扎过手腕伤口的那条丝绵手帕,上面血迹斑斑,他施术将血迹提炼出了一滴,手一指,血滴被萤光似的一个金色小结界包住,自动浮空移到了美人那边。
“画扇,帮我查清楚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的话,她身上是否有前世印记,在何时形成,又与何人有关。”
原来美人正是掌管幽寐之境的司幽之主悲画扇,三司掌印中唯一的女性。她点点头,冲着血滴食指一勾,血滴消失。
“如果真是她,风哥你可要小心些,出现的如此突然,怕不是有什么事……在暗中酝酿。”
墨汀风酒已喝完,一抬手,悲画扇身侧的酒壶便到了他手里,他倒真想把自己灌醉,好暂时平复矛盾的内心。
“你和玉衡都这么说,我自是会当心。只是……”墨汀风苦笑,“若真是她,恐怕就是无间地狱近在眼前,我也毫不犹豫会跳。”
悲画扇似从不认识墨汀风似的打量着他,记忆中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你变了。”
第57章 地牢惊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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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变了。”
“变?你今日所见这个为情所困,患得患失,莽撞失控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我。”
“若她真是桑濮,你会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吗?毕竟你身上那禁制……”
他本来酒杯已经到了嘴边,听见这话顿了一下,脑内浮现出她与孤沧月在一起的样子。顿觉满心苦涩,仰脖把酒喝干,又嫌不解气,直接拿过酒壶往嘴里倒酒。悲画扇见他这样,很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怎么不见嵇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喝你们的喜酒?”墨汀风收起自己情绪,关心起眼前人。
听了这话,悲画扇轻叹口气,捏着烟枪抽了一口烟,女子虚影再次显形出来布酒,“他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出鬼没的,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要不是知道他看不上那些个寻常俗粉,我都要担心他是在外面养女人了。”
“他宁可不做司尘也要同你在一起,天天待在这冻断腿的地方还得被你这般编排,陷入爱情的男人真可怜。”墨汀风抬眼看她,“难说他正在悄悄筹备你们的婚事。”
美人听罢一笑,说不出的妩媚。
眼看天色微白,他饮尽杯中酒告辞,她慵懒起身相送,伴着墨汀风向院外走。
“风哥在意的事,我会尽快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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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画扇站在挂着“无念府”字样的府匾下方,看着墨汀风消失的方向,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
只见她左手手腕一翻,指尖上方出现了方才墨汀风给她的那滴血。
右手施法,又出现了另一滴血——包裹血滴的结界泛着淡蓝色晶莹光泽,分明是此前孤沧月从簪子上提取的那一滴。
“为何他们两个要查的,竟像是同一人?”
收了血,悲画扇亦如她用烟枪吹出的那些虚影女子一般,做烟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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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醒了,仍觉得虚乏无力,想着今日要提审念娘,还是强撑着起床早早到了司尘府地牢——与想象中不大一样,里面很是干净整洁,也无血污腌臜之气,不过毕竟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到处冷飕飕的。
刚进去就看见墨汀风坐在地牢巨大的陈物桌前翻阅卷宗,时间尚早,其余人还未到。
“老板早。”
他看着卷宗目不斜视,点点头算是回应,看起来很是冷淡。
这个家伙对人的态度怎么跟受天气影响似的说变就变,如果昨晚是受热带季风气候影响的话,那今天就是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一整个大降温。
心里吐着槽,宋微尘撇了撇嘴,她真的看不懂这个男人,还是躲远点好,当机立断缩到离他最远的陈物桌对角一侧阖眼养神。
她哪里知道墨汀风此刻正在天人交战,那卷宗在她进来后便半个字都没看进去,他不是想对她冷淡,而是生怕一开口就要暴露自己几乎已经掩饰不住的情感。
她更不会知道其实天刚亮他便去过尊者府,细细问了她夜里的情况,还安排了两个药膳师傅专门去料理她的饮食日常。
他隔着卷宗悄悄瞟她,脸上一片苍白之色,蜷缩在椅子里小小的一团,地牢湿冷,她肯定觉得难捱。
宋微尘正冷的够呛,忽然感觉一暖,睁眼便看见墨汀风那件黑色大氅正好好盖在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移坐到她身旁,仍旧看着卷宗,见她睁眼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拉过来温温柔柔地握在掌心取暖——亦如昨夜在载魄舟上那般。
这波操作给她整不会了,心脏砰砰跳,看着他专注在卷宗上的俊逸侧颜,宋微尘突然懂了阮绵绵。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却有了一种悸动的暧昧情愫在悄悄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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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很快陆续到达,丁鹤染一看见宋微尘便赶着过来问候伤情,她悄悄抽回手,墨汀风也起身去做相应提审的准备,两人谁也没提,暧昧好似从未发生。
随着地牢一个特殊区域内缚魄结界的开启,宝儿自其中慢慢显现出来,她身上还罩着天罗地网禁制,此刻正垂着头坐在结界里的椅子上。
即便隔着缚魄结界宋微尘也能看见宝儿嘴唇上骇人的干裂,以及脸颊上透出的青紫之色,算算时间,念娘已经寄附在她身上将近两日,小孩子明显快不行了。
“宝儿!”
她忍不住唤出声,心里急惶惶。
宝儿闻言抬头,脸上显出邪妄的惊喜,跟将死之容形成截然反差。
“幸亏你没死,你不在,我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无趣得很。”
“现在听得懂了,你知道我们在意这孩子,再拖下去她必定性命堪忧,想借此提条件,对吧?”丁鹤染开口了。
“把天罗地网禁解了。”她笑嘻嘻开口。
墨汀风抬手一个响指,天罗地网禁制应声而除。
宝儿在椅子上活动着小小的身体,“还是司尘大人做事痛快!”
“从那孩子身上离开。”墨汀风冷冷开口。
“那你会放我离开吗?”
“不会。”
念娘大笑,“司尘大人这脾气秉性我是真喜欢!果真跟主人说的一样呢。”
“主人?”
叶无咎重复念娘的话,一众破怨师暗自心惊,甚至连宋微尘都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恐怖所在。
原本乱魄凶悍但行为可测,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念娘特殊便在于身为乱魄却有自主意识,大鱼可以忍住不吃小鱼,懂得谋定而后动,这已经很恐怖。而现在,主人二字的出现意味着乱魄有了集体意识和服从性,它的行为需求可能不再是为了自己——意味着大鱼不再吃小鱼……而是要吃人!
第58章 地牢惊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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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主人可也是乱魄?”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你还有多少同伴?”
面对连环发问,宝儿只是颔首抬眼阴阴笑看着众人,“真喜欢看见你们这些破怨师一无所知的样子。”
墨汀风拍了拍手,众人立时安静下来,他向前走了一步,紧挨着缚魄结界站定。
“念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前任白袍在哪?”
念娘看向宋微尘,“司尘大人,您这个问题恐怕得问身边人,我也是托她的福才得以脱身。”
众人闻言,目光带着异样扫向宋微尘,她一时慌乱,主要是怕下一秒念娘会说出她的女子身份。
“够了!莫要随意攀咬!”墨汀风出声制止,人已走进结界之中。
念娘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进入结界,多少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往后倚,“你,你想干什么?”
“想你从这孩子身上离开。”
“大人,与我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情,你猜我会不会做?”
“你再不离开她的身体,你的孩子就要死了!”宋微尘在结界之外冲着念娘喊道。
念娘放肆笑了起来,根本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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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走近她,笑声霎时停了,她看着他满脸戒备。只见他围着宝儿慢慢转了一圈,最终回到她面前,弯下腰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秀娘,青山村人,体弱难孕,二十二岁方诞下一女,视如心尖肉,取名宝儿,意为自己的心肝宝贝。夫家经营三间肉铺,生活殷实,迫切想要再追生一男丁。可惜秀娘生宝儿时大出血,无法再生育,渐被夫家嫌弃。
宝儿三岁时,夫家将母女二人迁到柴房去住,日常克扣怠慢,娘家贫苦式微,干涉无果。后夫家纳二房却居正室,秀娘郁郁终日,于宝儿五岁时病亡,埋于村后山顶。出殡那日恰逢七月半,阴气极盛,秀娘担心宝儿无人可依,因执成魔,终归于乱魄。”
在墨汀风不紧不慢叙说的过程里,宝儿从最开始讶然到止不住的颤抖,再到眼泪决堤,那眼神凄楚痛苦,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的表情,“宝儿,我的宝儿……”,宝儿嘴里发出呓语,是一个温柔的年轻妇人的声音。
“秀娘,想起来没有,你真的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吗?”
墨汀风说完,一施术,在宝儿对面显出一面幻镜,能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看清楚了,这可是你的孩子,你若再由着念娘占着她的身体胡作非为,宝儿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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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幻镜中看,长相似陈梁的那个女子出现在了宝儿身后,神情温婉,与载魄舟上遇到的念娘判若两人。细看确实与宝儿有些相似,宋微尘恍然,原来自己在载魄舟上看见的念娘就是显化的宝儿母亲的样子。她有些走神,细想起来,现实中的陈梁也是27岁,与秀娘过世时的年纪一致,不过却是一直想怀孕却怀不上,难道人真有前世今生一说?现实中的小梁姐,会不会就是曾经宝儿的母亲……秀娘?
幻镜中的“陈梁”看着宝儿,满眼皆是深爱、遗憾与不舍。她伸手爱怜地抚摸着镜中宝儿的脸,用脸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我的宝儿……一定要好好长大,娘会永远念着你的。”
现实里的宝儿看着幻镜泪眼婆娑,“娘……娘,不要走……”
“你自行散魄,我保证司尘府会帮你关照宝儿,直到她长大成人。”墨汀风认真地对着幻镜中的妇人说。
听见这话,幻镜中年轻妇人的表情却变了,变成了那个阴狠的“陈梁”。
她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狠厉的声音,“秀娘!不要相信他,他是破怨师,是专门对付我们的!”
现实中,宝儿的眼神又变得怨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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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娘,如果宝儿现在因你而死,她也只会去往三途川轮回,不会再记得你。”丁鹤染隔着结界帮腔。
“秀娘,他骗你!宝儿现在就跟我们在一起,你们不会再分开了!”幻镜中的“陈梁”喊得很大声。
宝儿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哀怨、愤懑、怀疑、祈求、敌意、不舍……似是念娘体内的乱魄发生了内讧,但因为此番折腾,宝儿的生命体征更弱了,身体已经开始无意识抽搐,乱魄再不离开,她必定小命不保。
“乱魄念娘,你若再不离体,我会做强行剥离,虽然孩子有可能因此丢个一魂半魄影响心智,但也好过被你祸害丢了性命。秀娘,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费口舌,宝儿祸福就在你一念之间!”
说着话,墨汀风已经举起了手,掌间竟似有万钧雷霆之力,随时准备朝着宝儿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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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不知何时宋微尘竟也进了缚魄结界,朝着宝儿走过去,墨汀风一见是她紧急收了掌间雷电,“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快带出去!”
“司尘大人!求你了,请等等。”
宋微尘颤声哀求墨汀风,眼中噙着泪,他当下心软,没有再拦,只是防着那乱魄伤她。
“宝儿之前跟我说过,最喜欢娘亲做的栗子糕,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吃到。”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伸到了宝儿面前,是一块栗子糕。
“这是我昨晚连夜请甜点师傅去青山村,问奶奶要来你的点心方子做成的。秀娘,肯定没有你做的好吃,但我真心希望宝儿能吃到,你把她放回来好不好?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宝儿就永远有栗子糕吃。”
宋微尘把栗子糕送到了宝儿的嘴边,“秀娘,宝儿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她那么小身体受不了,你让她吃口东西好吗?”
幻镜中的“陈梁”恶狠狠的看着宝儿,“你不许吃!”
宝儿则呆呆地看着宋微尘,后者眼眶湿润,眼睛里却是笑盈盈的。
“尝尝看,像不像你娘亲做的?”
宝儿依言张口,将栗子糕吃到了嘴里。
宝儿边吃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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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糕,有心了。我记得你……我信你……宝儿就拜托了。”那个年轻妇人的声音从宝儿嘴里发出来,紧接着,像是有什么烟雾一般的东西,横冲直撞的从宝儿身体里往外四散出去了。
等到烟雾散尽,陷入昏迷的宝儿从椅子瘫软到了地上,因已经捕捉不到乱魄痕迹,那缚魄结界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宋微尘赶上前去,试图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宝儿,但她自己实在虚弱,又经过方才这一通折腾,哪里可能抱得动,终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微微!”
第59章 投壶之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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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昏昏沉沉的,一直听着有人叫自己,还攥着她的手不放,宋微尘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姐姐你终于醒啦!”说话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有着大大的眼睛,正期翼地看着她。
宋微尘眼角滑落一行泪,躺在床上伸开双臂,小女孩就势一扑,她紧紧地拥抱了她。
“好宝儿,你吓死我了。”
小娃儿抬起头,一脸不解,“姐姐,分明是你吓死宝儿了,看上去病得比我还厉害,怎么都叫不醒。”
她指指身后,“谷雨姐姐说我那夜去山上看娘被夜露冻病了,在这里已经昏睡了好几天,家里人担心坏了。所以一会儿她会先送我回家,等姐姐身体好了要来找我玩噢。”
“谷雨……?”
正要说话,谷雨凑近前来,“桑濮姑娘,奴婢是尊者府上的侍女,司尘大人临时让奴婢过来伺候姑娘,尊者之前也特别交代过,说与姑娘是故交,所以您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谷雨定当尽力。”
宋微尘看向周围,才意识到她此刻是在无晴居。对了,宝儿叫自己姐姐,她略微看了下自己,没有穿着白袍,心下了然。
“谷雨,麻烦你把宝儿好生送回家,记得把剩下的栗子糕都给她带上。”
谷雨应着,却有些惊讶,这位姑娘是如何得知栗子糕的事?看来当真与自己府上那位大人关系极近。
“姐姐,那我先回家咯,你一定要来看我哦。”宝儿甜甜的说。
宋微尘亲昵地摸着宝儿的头发,“好,宝儿不用担心,以后有司尘府的哥哥姐姐给你撑腰,你那小娘绝不敢再欺负你。”
宝儿点着头,亲昵的又黏了宋微尘半晌,才由谷雨带着依依不舍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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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走后,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宋微尘闭着眼,想着秀娘看向宝儿的眼神,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爸妈和再也回不去的家,忍不住眼泪又流下来,她也懒得擦,任其滴到枕头上。
眼旁轻柔的有锦帕抚过,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怎么又哭了,真是水做的。”
一听这个声音,宋微尘哭得更凶了,“呜呜呜我想回家,你帮我回家好不好……”
墨汀风看她哭,一时方寸大乱,记忆中这小丫头好像没怎么哭过,遇到危险没哭,被误会被欺负没哭,重伤病危也没哭,怎么这会儿却哭成了泪人,他只能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哄着。
“别哭了微微,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宋微尘根本听得进去,她因宝儿终于回家的代偿心理作祟,沉浸在自己想家想父母的情绪里,哭到虚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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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宋微尘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正觉得疲乏,门外却响起叩击声,隐隐传来小厮的声音,“姑娘,墨公子来访,说想请您去看看祭祀仪式的场地。”
嗯?墨公子?惺忪睁眼,她俨然已变成了那梦中的桑濮,中午时分,正是别院这种地方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她正犯懒倚在美人卧上浅寐。
“不想去,还要去央妈妈许我出门,我在哪里都可以弹曲,不需要看场地。”桑濮再度闭上眼,慵懒开口。
“妈妈那边已经打过招呼,桑濮姑娘随时可随在下一起出门。”门外传来墨汀风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神情清冷地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立着那位翩翩公子,一身藏青配玉色衣衫,眼中笑意盈盈,清风明月一般,身上没有一丝尘俗之气,与自己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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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请自来,且自行做决定替我安排,一看便是懂行之人,深知我们这种人,半分自己的主都做不得。”桑濮对墨汀风笑言,可话里寒意袭人。
说完话,也不管墨汀风何种反应,腰身一拧回了屋,又半倚回卧榻。
墨汀风也不恼,跟着进了无晴居,小厮把门关上便退下了。他走到美人卧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依旧笑盈盈看着桑濮。
“姑娘可玩过投壶?”
没想到他会没来由的问出这么一句,面露疑惑,“啊?”
“要想投壶必中有个诀窍,掷箭时目光不要锁定壶口,而是把眼光再放远一点,这样掷出的箭能投入壶中的几率更大。”
桑濮侧倚着以手撑腮,一脸“所以呢”的表情。
“所以我今日投壶已中。”
墨汀风笑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见到姑娘,是否出门并不重要,那不过是掷箭时放远的一点点眼光。”
桑濮闻言亦莞尔,她笑起来非常好看,只可惜瞬如昙花。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偏要出门,让你投壶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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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们真的来玩一场投壶?姑娘可以把想做却未做过的事情写下来,投中什么,我们就去实现什么。”他提议。
“墨公子,在我这里如此耗费光阴不会耽误正事吗?”她当然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时间矜贵,不像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重要的事情都是比较出来的,对于墨某来说,桑濮就是我顶重要的正事。”他神情非常认真。
“好,那我们来玩投壶。”
她第一次稍稍露出些期冀的模样,“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你就帮我一起实现,可是真的?”
“你此前用《道德经》里的句子点我,说‘夫轻诺必寡信’。所以这一次,我不许诺,我们且行且动。”他眼神坚定而情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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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汀风与小厮准备投壶用具的当儿,桑濮在桌前想自己有哪些想做又没有做过的事情。她迟迟没有落笔,不是因为想做没做过的事情太少或者太多,而是她之前的人生里,从没有人问过她“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她永远都是被安排好的那一个,毫无选择余地,全然没有个人想法的过着每一天——尽管在妈妈和其他姑娘看来,她已选择太多,“无非是恃宠而骄,被惯坏了。”
终归,她提笔小心翼翼地在投壶所需的八张纸上写下了八件事,又认认真真地叠好,那一丝不苟的样子,甚至带着某种信徒般的虔诚。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八张纸里,有她求而不得的人生。
第60章 投壶之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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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壶开始了,她竟莫名有些紧张,握着箭矢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感受到了她的在意,他故意逗她,“在下突然好奇姑娘写了什么,难道是劫富济贫,偷珍盗宝,夺人所爱?”
“怎么这样都能猜中?趁没有投出,公子变卦还来得及。”
他嘴角一抹笑,轻轻握上了她执箭之手,“既如此,我只能同姑娘一起掷出此箭了,这样我们便是同伙,无论生死,同罪同罚。”
她也笑了,这一次,桑濮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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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投中之壶里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放风筝。
“这……”看着纸上的内容,墨汀风有些语塞。
“有难度的话”,她拿起另一只箭,“我们可以再投一个。”
他轻轻按住她手里的箭,“桑濮,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愿望这么……”他想说“微末”,想想又咽了回去。
墨汀风看看窗外,“这个季节倒是有风,我知道一个地方很适合放风筝,咱们现在就走。”言毕他将她手里的箭拿过放在一旁,向她郑重伸出手,“那么桑濮姑娘,今日可愿与在下一起去郊游放风筝?”
她第一次,主动拉住了那只手,手掌宽大,干燥温暖,没有酒色红尘况味。桑濮不禁想,那么清白干净的一个人,非要到这烟柳之地来沾染,倒衬得自己诸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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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门口的大路上,墨汀风牵着自己的坐骑,一匹毛色几近全白的高头大马,身侧走着身穿竹色裙衫的桑濮,二人一马过于养眼,引得路人多侧目。
墨汀风在一家日杂店里买了风筝后携桑濮离开大道,上了通往郊外的小路,他扶她坐上去,自己亦飞身上马,两人往郊外骑行而去,虽是深秋,但因为地处江南,树草并未枯黄,仍旧一派生机之色。
桑濮鲜少离开别院,即便离开也是以轿为足,封闭着由轿夫从一个院子运到另一个院子,府邸不同,声色犬马却是大同小异。
也是因此,这郊外景致在她看来甚是新鲜,墨汀风头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小女儿家的神色,他突然更加疼惜她,谁能想到那个看上去总冷着脸高高在上名动京城的绝色艺姬,竟然会把放风筝这样的事情,当做高不可攀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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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揽着她的腰,目的是防止她落马,但两人姿势还是过于暧昧了些,若他能看见桑濮的神色,就会发现她面色绯红,她未曾与异性如此亲密过,然而这次,桑濮没有拒绝他。
“今日行程匆忙来不及准备,我们就用平常的风筝。下次见面送你一只我亲手做的木鸢,可作风筝放飞。”
坐在他前面的桑濮点点头,“好。久闻墨家擅机关木造之术,我倒也对这能飞的木鸢颇有些好奇。”
此刻桑濮离他很近,她的气息、体温和触感萦绕着墨汀风的五蕴,他有些飘然,问出口的话也不禁放肆起来,“桑濮,如果我此刻带你远走他乡,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寻常人的生活,你可愿意?”
她神情一怔,背僵了僵,半晌没有答话。墨汀风很是懊悔自己的唐突,好容易才把她约出来,可不要被自己的鲁莽吓到没有下次了。
郊外行人稀少,路上很安静,只有马蹄和风的合鸣,两人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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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间,两人已经到了可以放风筝的大片草地,他站定后小心地将桑濮抱下马,两人拿着风筝走在草地间,桑濮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放风筝,希望可以让它飞起来。”
墨汀风专注地看着眼前人,“我们一起,一定能让它飞起来。”
天公作美,起风了。
风筝越飞越高,渐渐成了一个小点,桑濮握着线轴,眯眼看着几乎不可辩的风筝,看了很久很久。而墨汀风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盯着她,专注地看了很久很久。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想要放风筝吗?”
“你有刀吗?”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啊?有。”他掏出一把随身的小刀递给桑濮,叮嘱着,“仔细别伤了自己。”
桑濮接过小刀,又认真地看了一眼高空的风筝,然后,起手把线割断。
“你看,它无拘无束,多自由。”这便是她想放风筝的答案,他当下了然。
风筝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飘走了,很快便没了踪迹,她这才低下头,仔细将刀刃对着自己,刀柄向着对方,还给了墨汀风。
“我们回去吧。”她看起来心满意足。
“我……还有机会约你出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桑濮看着他,淡淡一笑,“这取决于其它七张纸上的内容,以及下一次的投壶之约。”
他顿觉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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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回到别院的无晴居时已是傍晚时分,眼看该去准备演出了。
她换了身衣服,怕自己写的东西随着投壶被小厮收走,临去水亭前她小心翼翼将投壶里的七张纸拿出来放在了条案上,又用墨砚压着一角,这才出了门。
风从开着的窗扇吹进来,将墨砚压着的纸给掀开,只见翻飞的纸片上写着四个字:
远走高飞。
第61章 试图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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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这一觉极为酣畅,宋微尘醒了过来。
睁眼发觉自己仍在墨汀风怀里,难道他一直没有放手?又想起梦中两人同乘一马去郊外放风筝,脸霎时红了,赶紧挣坐起来躲远了些。
“我睡了多久?”
“不久,三个时辰。”
“六个小时!你就这样一直抱着我啊?不工作吗,不学习吗,不破案吗?你堂堂司尘大人怎么这样玩物丧志,哦不对我也不是物……”
墨汀风笑了,“你不是刚帮着我解决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司尘府负责念娘案的破怨师这两天都可以休息。”
宋微尘不可置信,“念娘案结了?怎么可能!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凑到她耳边低语,“明面上结案,故意把风放出去看对方反应。实际上这个案子还有不少疑点,比如,魂灯里的头发来自何人尚未可知,鹤染他们还在秘查。”
“我能帮着做点什么吗?而且前任白袍也还是没有线索。”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身体尽快养好。”他从衣橱里取出一套专门给她买的衣裙递过去。
“穿上,带你去院子里透透气,我有话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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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站在院中竹亭等她,石桌上早已备好各色切成一口大小的水果和点心——“情赫之动,摧枯拉朽”下意识默念嵇白首的告诫,却又兀自顿住了,他现在的内心分明是个早已破了清戒的和尚,虚竹已有梦姑,哪里还配告佛。
理智上下了一百次决定要跟她保持距离,要提防她来路不明又身犯诸多嫌疑,感性上前尘今世历历在目,情愫生根,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他想起曾看过大才吕坤的一本著作,名唤《呻吟语》,里面写道,“人生最苦处,便是此心沾泥带水。明是知得,不能断割耳。”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起,自己已是画中人。
竹叶随风轻声婆娑,真是风动心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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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他肩膀旁探出来,她穿上了那身粉中透白的裙纱,腰间、袖口和肩上绣着许多桃花,粉白色挑气色,原本苍白的脸上倒因此显得芙蓉若玉,墨汀风有些看痴了。
这是桑濮从未穿过的颜色,她向来清冷,尤其不喜桃花绯红。
“桃花与其说暧昧,不如说残酷。它就是一个粉色的暴君,花瓣里藏着无数情爱的尸骸,我不愿成为其中一具。”这是某一次见面,墨汀风送了桑濮一把顶精致的桃花绣扇被她婉拒时的说辞,他记到今日。
那时的桑濮明知自己心意,却要用异常残忍的语句扼杀这心意。她是讨厌桃花吗?不是,她是讨厌他不合时宜的心意。
他的心意似乎一直不合时宜。就如同眼下,他分不清对宋微尘的感情到底算什么,恐怕对桑濮的转世续缘是借口,他对她赫动难抑的纯然喜欢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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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巴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把他拉回现实,“喂,你再这么看我可要收门票了。”歪着头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啧,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说,那我不成动物园里的猴子了?”
忍俊不禁,示意她坐下,他已细心的在石凳上给她垫了兔毛软垫,防止受凉。
“老板,你要同我说什么?”她双手双脚并拢规规矩矩地坐着,像等待着上级给自己做1v1(oneonone)的小员工。
“念娘案让我们发现乱魄好似一个充满气的鱼鳔,无论其体内有多少只傀,比如乱魄念娘的体内就有三十七只傀,但只要能让其中一只释怀——就像在鱼鳔上扎了个小洞那样,其余的都能跟着一起化怨消解,这是你的功劳。”
“我?我也没干什么……抓住念娘,收集傀的信息,以宝儿为契机引出秀娘,说服她自行消解,都是你们做的。”
宋微尘虽然很想邀功,顺便申请个带薪小长假,但自觉所为有限,没脸开口。
“你那块栗子糕至关重要。我们虽查清了秀娘的一切,却忽略了她最关心的事情——别人能否如自己一般在意孩子的喜好和需求,你对宝儿的上心是她最终可以释怀和放下的关键。”
“另外,如果没有你,我们永远无法与乱魄交流,而强行散魄的结果……你不会想知道。”
其实宋微尘知道,丁鹤染之前告诉过她,强行散魄会让那些傀的亲人记忆发生错乱,换句话说,如果对念娘强行散魄,会让宝儿对秀娘的记忆扭曲,曾经的爱可能会变成恨,曾经的喜欢可能会变成嫌恶,不排除会因此改变孩子的心性,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能用解怨而非散魄的方式消除乱魄,当然是身为破怨师,对生者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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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念娘这个案子里做得很好,比我所有的想象还要好。”
“老板,你现在是在夸我吗?”宋微尘眉开眼笑,“你不怀疑我了?”
竹叶随风轻声婆娑,不知是什么小鸟啼鸣,声声悦耳。
墨汀风凑近了一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怀疑,非常怀疑。所以……小骗子,这辈子我都会好好看紧你。”
他说话语气暧昧,少了发难,多了些说不清的情愫,宋微尘不适应,总觉得从沧月府回来的载魄舟上开始,他就变得怪怪的。
“老板,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那你倒是说说,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更凑近了她一些,喜欢之词呼之欲出。
宋微尘讪笑,总不能说她听出了老板撩狐妹子的本事吧,不动声色后倚身体想同他保持距离,却因为那兔毛软垫的关系她整个重心打滑,手上扑腾两下没有抓到东西,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被他一把揽住。
两人因此离得更近了,他的唇近在咫尺,宋微尘紧张的要死,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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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庄玉衡的声音从宋微尘身后传来。
她连忙推开墨汀风,一脸得救的表情快步走向他,“玉衡哥哥,你简直是及时雨!”
“他不对劲。”她刻意将庄玉衡拽到一旁说起悄悄话,“从沧月府回来的路上就开始怪怪的,你快帮他看看是不是染了邪祟?”
“哦?怎么个不对劲?”
庄玉衡表情严肃起来。
宋微尘面有难色,她探身看了眼墨汀风并未注意自己,于是转到庄玉衡背后一把抱住他,“他对我这样”,又比划了一下公主抱的样子,“又对我这样”,然后她拉起庄玉衡的手双手握住,“还对我这样。”
她凑到庄玉衡耳边,“以及……你敢信?他今天居然抱着我睡了三个时辰。”
“什么?!你们俩睡了?!”
第62章 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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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们俩睡了?!”
庄玉衡喊得特别大声。
宋微尘瞬间整个人只想裂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虽然是我的表达不够准确,但你也不用喊吧……当心再把贼招来。”
“你说谁是贼?”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宋微尘闭了闭眼,换上一脸谄媚的表情转身看着墨汀风,“你听错了老板,没有贼,我跟玉衡哥哥说笑话呢,是吧?”
庄玉衡配合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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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墨汀风声音里透着股凉意。
“你小子怎么这口气,难不成我耽误你什么好事儿了?”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两人,“我真耽误你俩睡觉了?”
宋微尘被口水呛得猛烈咳嗽起来,只想找块豆腐撞死。她绝对是脑子被乱魄吃了,为什么要跟庄玉衡说这些。
庄玉衡自顾走到凉亭里坐下,冲墨汀风一仰下巴,“微微说你中邪了,过来,让本药王好好看看。”
宋微尘默默掐起了自己人中,短短一瞬,她连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墨汀风瞥了一眼宋微尘,坐到庄玉衡对面,“我中什么邪?”
庄玉衡站起身围着墨汀风转了一圈,突然把方才宋微尘对他做的三个动作对着墨汀风又原样复刻了一遍。
“她说你这般对她,十分不对劲,估计是染了邪祟。”
墨汀风明显脸上一紧,站在一侧的宋微尘明显看见他腮帮的肌肉咬了又咬。
她一时腿软,“玉衡君,请问您有刀吗?”
“微微你要刀做什么?”
“要不你一刀攮死我得了?你这哪儿是给他治病啊,你这明明是要我命啊!本来以为你通人情世故,是我看走眼了,你这分明是人情事故!”
宋微尘想起几分钟前还夸他是及时雨就想抽自己,说他是及时酸雨都算轻的,分明是及时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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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笑起来,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微微过来坐,你没看出来我正在给他治病?他这种病的药方就一个:说破无毒。”
宋微尘依言坐了过去,“他这是什么病?”
“单相思。”
瓦特?宋微尘只觉自己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谬的诊断结论,庄玉衡的意思是这坨腹黑厌女的老冰块对她单相思?这是什么十八层地狱笑话。
若说孤沧月喜欢她,她信。虽不知他的喜欢因何而起,但他多次救她于危难,为了护她大闹司尘府,甚至不惜用囚禁叶无咎这样拙劣的借口来验证自己无虞,他支持她的决定,尊重她的选择,他对她的好直白而明确。
可墨汀风,他近来是对她有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不假,但远远谈不上喜欢吧?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分明梦中那个墨汀风对桑濮的喜欢才是喜欢。
“你不会真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吧?”
“你是对人家有意思吗?”庄玉衡问墨汀风,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这问题问得好没意思。”
墨汀风坐到庄玉衡对面,冷眼斜乜了他一眼,“你到底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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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拍拍手上的瓜子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给他,“你药是不是丢了?这回可千万收仔细了,加上你现在‘中邪’太深,以后怕是药更不能停。”
她暗戳戳看着,这货果然是有病在身,久病生抑,难怪情绪如此起伏不定。
墨汀风伸手接过药瓶放入怀中,他没告诉庄玉衡此前的药遗落在忘川那洞穴之中,已经被叶无咎找到还给了他,他自然是吃着药的,否则不说别的,就早先抱着宋微尘那三个时辰,他的反噬早已无法克制。
可是这小骗子不仅不领情,居然还如此随意的说与别人听,还说他染了邪祟?关心她对她好倒成了中邪,墨汀风只觉满心的苦涩与忿懑——什么时候他的感情让别人这样践踏和置喙?
他刚想同她理论,又被庄玉衡打断,后者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宋微尘,算算时间,她从孤沧月那里得的灵丹也应该吃完了。
“这是专门给你配的用来补气血的漱血丸,要用到鲛人心头血和黄泉之地长出的太阳草,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你记着,一天一粒绝不可多吃。”
“要不说你就是我亲哥,还是你对我好。”她打开药瓶看了看,里面是一些如薏仁般大小的蜜丸,闻起来香香甜甜,“感觉还挺好吃,多吃会怎样?”
“如果多吃,短时间内整个人的体能和精气神都会到达最佳状态,五蕴六识无不通达,但一旦药效过去会加速身体脏器衰歇,所以切记不可过量。”
“这么珍贵的药肯定不会乱吃,我去好好收起来。”宋微尘拿着药瓶起身走向无晴居。
“宋微尘!”墨汀风出声叫住了她。
“你听清楚,别以为前两天我对你稍微好点,加上方才庄玉衡的玩笑话,你就以为我对你有意。你在我眼里,仍然是白袍案最大疑犯,仍然是满嘴谎话的失信之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不同。”
宋微尘听罢愣愣地看着他,墨汀风刚升起一丝言不由衷的懊悔,却见她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了,“知道知道!老板您这么说我就踏实了,放心放心,我有自知之明!”
说罢开开心心放药瓶去了,倒留下墨汀风一脸怅然若失重新坐回原处,只恨此刻没有酒。
庄玉衡扶额,“你这又是何必,告诉她实话不好吗?再违心装下去,她可就真被孤沧月抢走了。”
手不自觉握紧,墨汀风白了他一眼,“就你多嘴!我本来什么事也没有,都怪你一会儿说我心动,一会儿说我相思成疾,乱我心神。”
“你,我……行行行!是我多事,是我无中生有。”庄玉衡拂袖站起,“喜欢微微又不敢直说的是我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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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我?”
从无晴居出来的宋微尘刚好听见这最后一句。
庄玉衡一愣,随即点点头。
“我知道孤沧月喜欢你,你也正在跟他谈恋爱,但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喜欢你。”他分明是在当墨汀风的嘴替。
“庄玉衡,你不要太过分了!”墨汀风陡然起身,眼中带着凛冽寒意。
见状,宋微尘急走几步下意识护在了庄玉衡身前,“你凶什么,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
“但是喜欢你不行!”
第63章 倔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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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喜欢你不行!”
墨汀风的话让她心里发沉,也许在他心里,她这样的疑犯,寐界的闯入者,只应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活着,然后对他偶尔施舍的一点点善意感恩戴德。
忍不住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有人喜欢?”
墨汀风知道她误会了,但他无法解释,自己刚放的狠话尚且言犹在耳,现在改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失控。
他沉默的看着她,因他的沉默,她更觉得自己可笑——居然会为了载魄舟上,为了地牢里他的一点点暖心举动而脸红心跳不已,宋微尘,你这没见过男人世面的样子,恐怕在他眼里像个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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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今天真的不该来。”
庄玉衡苦笑,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般不可收拾的样子,明明是墨汀风一句“宋微尘,我喜欢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刚想离开,却被宋微尘拽住了。
“玉衡哥哥,我今天休息,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虽是在拜托庄玉衡,眼睛却挑衅地看着墨汀风,她就是要让他看看,她宋微尘配得上任何人对她的好。她才不要他的施舍,不要拾人牙慧。
再说这庄玉衡,别说他也确实喜欢眼前这个小丫头,就算只是泛泛之交,礼数也不会让他拒绝一个主动相邀自己的女子。
“好,我带微微去买胭脂水粉可好?”
“好,然后我想去望月楼。”宋微尘开开心心摽着庄玉衡胳膊,故意挑衅墨汀风。
“都依你。”
两人走远,看着她的背影,墨汀风只觉自己的心拧巴纠结皱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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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精神状态不错,在夜市那些摊位前兴致盎然的凑着热闹。
庄玉衡跟在她身旁悠闲地吃着一串糖葫芦,那是宋微尘要了又吃不完,吃了一颗后塞给他的,他倒也不浪费。
“对不起,硬把你拽出来陪我。”
“哪里话,能陪微微逛街是我的荣幸。”
她看着他,之所以单独约他出来也是想确定一件事,既然已经答应跟孤沧月在一起,就不能跟别的男人说不清道不明。
“玉衡哥哥,你说你喜欢我,不知是哪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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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答,“你觉得我是哪种喜欢?”
“你对我的喜欢并非男女之情,我说的对吗?”
宋微尘落落大方对上庄玉衡的眼神,她很确定,他对她的喜欢跟孤沧月那种不同。
“微微,你这算不算给我预设答案?”
庄玉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是哪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强迫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跟绵绵一样唤我一声哥哥,我便会像待她一样待你。”
宋微尘突然狠狠羡慕起那朵老龙井,庄玉衡如春夜晚风般温柔,她确实对他有一种亲人般的亲近感。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很需要这种有分寸感和边界感的喜欢。
“玉衡哥哥,很庆幸你喜欢我,也很开心我能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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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下肚,竹签子往旁边摊位装垃圾的竹篓里一扔,庄玉衡拍了拍手,拉过宋微尘指着眼前的胭脂铺,“到了。”
进了店,宋微尘在各色胭脂水粉前挑花了眼,看着一堆瓶罐小盒犯了难。
“怎么,不喜欢?”
“不是,在我们那里这些东西叫彩妆,分得很细,什么干皮油皮混合皮,釉面雾面哑光面,还有数不清的口红色号,我都分不清,到这里都是小瓶小罐更分不清了,不知道该买什么。”
她拿起一个小盒,有点露怯地看着庄玉衡,“话说这是腮红还是口红……?”
庄玉衡笑了,“这还不容易。”他转头叫来店里三十多岁风姿卓越的老板娘,“你店里适合她用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来两套,送到听风府的无晴居。另外请你带她逛逛,介绍一下用法。”
“司空大人赏光,小店蓬荜生辉。您放心,奴家这就办。”
老板娘亲昵的紧赶几步过来挽着宋微尘的胳膊,“姑娘怕是司空大人的心上人吧,不施粉黛就已经跟天仙似的,这要再添上几分颜色,世间的姑娘只怕都要黯然无光咯。我带您逛逛,看看有没有姑娘能上眼的东西。”
庄玉衡听见老板娘说宋微尘是自己的心上人,也只是笑笑,无伤大雅,自是不会刻意撇清关系。
不想老板娘方才的话却也被刚赶进门的墨汀风听见了,他有些不悦地轻咳了一声,老板娘看见是他,先是一惊继而放开宋微尘赶过去接待,“哎哟哟,小店今日是开了什么光,竟然能让司尘大人也来了,稀客稀客!大人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墨汀风冷脸越过老板娘去拉起宋微尘的手,“陪我的人逛逛而已,她的需求就是我的需求。”
终究是感情战胜理智,一面说着负气狠话,一面却又忍不住跟出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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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的人,放开我。”
她低低反抗出声,不想当着外人驳他的面子,手上暗自用力想挣开墨汀风的钳制,却是徒劳。
“怎么,难道你不是我司尘府的人?”墨汀风一脸理所应当。
老板娘自是没有注意到宋微尘的不悦,她还沉浸在墨汀风进了她胭脂铺的事实里。心里想着司尘大人这是千年铁树要开花?方才没听错吧,他是说了“我的人”三个字吗?我的老天爷!今天是什么日子,司空司尘两位大人齐齐陪一位姑娘来胭脂铺买东西,这三人到底什么关系?这事儿够我在这条街吹一辈子了!
“愣着干什么?”墨汀风见老板娘在原地出神,不悦开口。
“没没没有,怪奴家眼拙,一时没有认清姑娘身份!司尘大人千万莫要怪罪。”说着赶紧带着他们二人在店里走动起来。
庄玉衡坐在胭脂铺的休息区喝茶等他们二人。“司空大人的心上人”,他想起老板娘的说法,眼神不自觉去追索那身着粉白色裙衫的女子,又见其被墨汀风握紧的手,终只是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茶盏,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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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从胭脂铺出来,水街夜市已经进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繁灯如星,游人如织,宋微尘看着眼前景致心中高兴,对墨汀风的气也消了些,脸上笑嫣绽放,加之方才在胭脂铺老板娘给她略施了粉黛,更显其姿,身边两个男人看着她,不由得都有些出神。
谁也没有注意到,水街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黑影——看起来是个壮年男子,正死死地盯着三人。他突然向着青山村的方向一伸手,手中出现如光波般的一个召唤术——随着召唤,在家中熟睡的宝儿头顶百会穴竟溢出一丝烟气,像一条极细的紫黑色小蛇般游弋到空中,循着进入光波后消失,男人收了法术,黑暗中看不清脸,只听其发出一声冷笑,“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说罢,施术消失。
几乎是同时,墨汀风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对劲,猛地一抬头,往男人方才站立的屋顶看过去。
“奇怪,是我多心了吗,方才那里怎么好像有一丝魂灯里的气息?”
第64章 酒局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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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怎么好像有一丝那魂灯里的气息?”墨汀风心中暗忖。
“傻愣着干什么,饿死我了,走,望月楼吃饭去。”庄玉衡拍拍墨汀风的肩,后者内心狐疑,暂且按下不表,跟着庄玉衡和宋微尘去了望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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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见那个粉白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跟着两位“大人物”到了二楼雅座,看起来气色很好。
正远远地看着她,老管家急慌慌赶了来,“束老板,司空司尘两位大人来了!您赶紧去招呼则个。”
“知道了,把我房里那四瓶酒送过去。”说着,束樰泷带着笑意朝她而去。
“好久不见。”
宋微尘正坐在雅座里摆弄着今天在夜市的各种收获——花灯、头上戴的绒花、手链……忙得不亦乐乎,突然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抬头看去,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笑盈盈看着自己。
“束老板,好久不见!”宋微尘言笑晏晏。
紧忙把束樰泷引荐给庄玉衡,“束老板,这位是司空大人玉衡君。玉衡哥哥,这位是望月楼的束樰泷束老板。”她并未介绍墨汀风,只讪讪看了他一眼,这小细节没有逃过束樰泷眼睛,他微微一笑,向着庄玉衡和墨汀风施了一礼。
“两位大人莅临万分荣幸,今晚一定让两位尽兴而归。”
此时老管家已将酒送来又诚惶退下,只见酒瓶普通且无任何标签,看不出来历。束樰泷打开一瓶为二人斟酒,“这酒是我一位朋友自己府上酿的,在下识浅觉得不错,两位尝尝可合口味。”
束樰泷拿着酒壶向宋微尘示意是否要一杯,后者猛摇头。他笑,“已让人给你准备桂花红豆圆子酿去了,很多来这里的姑娘都喜欢。”
墨汀风压制着内心对两人熟络聊天的不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突然现出奇怪神色,“这酒……”他看了看束樰泷,又看向庄玉衡,后者也神色有些奇怪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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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可是来自司幽大人的无念府?”
束樰泷点点头,“司尘大人果真品鉴力超群,仅一口就能知道此酒来处,在下佩服。”
“此酒名做无念水,是司幽大人亲自监制的得意之作。酿此酒需要采集幽寐之界东南西北四处险峻之地的无根水、无根藜、无根花、无根果来制作,工艺繁复一瓶难求,你手中能有这么些,足见阁下与画扇关系匪浅。”庄玉衡说。
“在下此前长居幽寐,故与司幽大人有些礼尚往来,倒也不算特别相熟,玉衡君喜欢这酒再好不过,否则便是在下怠慢之罪了。”说着束樰泷又给庄玉衡和墨汀风斟满了酒。
“能喝到如此稀世佳酿,我与汀风今日算是来着了,束老板仪容谈吐非凡,又与画扇相识,可算得半个朋友,不如坐下一起开怀畅饮如何?”
对于庄玉衡的相邀,墨汀风倒是没有反对,他酒一入口便知此人不简单,能让司幽悲画扇赠出无念水之人,寐界屈指可数。他绝非只是个商贾那么简单,想来,接近宋微尘的动机也一定不单纯。念及此,墨汀风反而笑了,一反常态伸手诚邀束樰泷入席。
“束老板,那日不打不相识,今日借贵地美酒一杯,诚意赔罪。”
“司尘大人言重了,您能再次莅临已是鄙处福泽,还请大人莫要嫌弃,常来指教才好。”束樰泷做诚惶诚恐状。
这两人虽嘴上春风神情带笑,却隐约有一丝暗力在角逐,庄玉衡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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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四人只有宋微尘傻不拉叽,以为墨汀风是诚意与束樰泷和解,她自是开心,被庄玉衡瞧见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也没什么,就是看见自己主岗和兼岗的两位老板和好如初,感觉我的职场之路稳了,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怪话。”墨汀风并不看她,仍旧向着束樰泷,“上次我的人在你这里献丑了,还望勿怪。”
听见这话,宋微尘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上次献丑的不是你吗?非要让我给那朵老龙井道歉,还出手险些伤了束老板。心里生厌,不自觉往庄玉衡那边靠了靠——她当然听不出,墨汀风重点想说的是“我的人”三个字。
“你上次怎么了?”庄玉衡好奇,不待宋微尘答,束樰泷接话了。
“桑濮姑娘琴艺非凡,上次临时救场,让我这望月楼余音三日不绝,这阵子店里每天都有人来专程来打听姑娘何时再来。”
“玉衡哥哥,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她故意问庄玉衡,明知此举会让墨汀风不高兴,但她凭什么要让他高兴?
“好啊!我竟不知你与绵绵还有同样的天资。”
她笑笑,起身欲去做准备,手腕却被墨汀风捉住,“你……”
“司尘大人,我与贵府签的并非卖身契,大人如此干涉恐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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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走,庄玉衡觉得这雅间温度似乎变低了,墨汀风只是沉默着一杯杯喝酒,束樰泷似乎也不像方才那样专注于此,眼神一直望向楼下中厅。
“小丫头好像真的生气了,这下看你怎么哄。”庄玉衡用最低的声音跟墨汀风咬耳朵。墨汀风沉默不语,庄玉衡讨了个没趣,他只能跟束樰泷没话找话,“束老板是怎么认识的微……呃,桑濮?”
“前几日她在街边险些晕倒,在下正好路过,便把她抱回了望月楼。”
墨汀风听着眉头皱紧,一则是那“抱”字扎心,另一则,她身体羸弱至此,只怕一眼没顾到就要出危险。与宋微尘前世印记有关之人必须尽快找到,无论如何要帮她解印——他暗自下着决心。
“桑濮幸得阁下相救,我敬束老板一杯。”庄玉衡一惯会做人。
“玉衡君言重了,今日见她只觉气色好了不少,我也安心些。”
墨汀风嘴角微微一扯,“她的事不劳束老板挂心。说起来我倒是对阁下有些好奇,能让悲画扇赠出无念水之人,必定手眼通天。又是因何会来盘下这区区望月楼,当个普通的店家老板?”
在座无人不识墨汀风话里锋机,束樰泷却是神色如常。
“若是站在司尘大人的位置,难免也会这么想。不过玉衡君方才也说,制作这无念之水需要四样顶难寻的原料,而不才恰好是其中三样的供货商,也是由此,得到这酒对在下来说并不算太费力。”
束樰泷定眼看着墨汀风,“束某一介本分商贾,并无手眼通天之能,无非是经营范围广些。不夸口的说,目前在幽寐之境恐怕无人能与在下争商机,于是便想着到尘寐来开拓经营,水街热闹繁盛,毗邻司尘府又足够安全,选择望月楼作为第一步,难道不是个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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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言语,思维缜密,动机合理,似乎挑不出毛病。
“阁下实力与野心并举,墨某佩服。”墨汀风浅看了他一眼,装作不在意的给束樰泷倒酒,“墨某以前也算这里常客,竟迟钝不知何时换了东家,只觉今日菜肴滋味更甚从前,束老板好手段。”
束樰泷笑笑,“在下是新月翌日来盘得的这望月楼,尚不足一月,时间不长,司尘大人不知望月楼易主也并不奇怪。”
墨汀风敷衍一笑,端起酒杯喝酒,心里却在想,这束樰泷在幽寐的手段绝非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仅凭无念水的原料他能供应三样便可见一斑。
而自己恰好是新月当晚在幽寐界内的黑水之上发现的宋微尘,而这束樰泷原本长居幽寐,却恰好在第二天决定了要来尘寐开辟所谓的经营宏图,又刚好选择了离司尘府最近的街区,且刚刚好救了她……这一切过于凑巧,任何事情只要过于恰好,便一定不是巧合。
念及此墨汀风反而淡定了,急不得,要让这老辣的狐狸露出尾巴,时机很重要。
第65章 挟仙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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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喝着,原本就很风雅有素养的一层大堂食客更加安静下来,原来是宋微尘出来了,她好像有某种魔力似的,明明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能让周围人都不由自主注意到她,楼下的食客中有人认出了她就是上次弹奏古琴的女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宋微尘静静地走到古琴桌前坐下,把老管家帮准备的香炉里的沉香点燃,她自小喜欢沉香,以往练琴前,如条件允许,她都会点起一炉香,等沉香余韵沁入心脾时,想弹的曲子就在眼前了。
闭眼,香味如仙人衣袂拂风般轻掠过来,宋微尘仿佛看到了半空有飞天反弹琵琶,脚腕上一圈铃铛清灵作响,飞天周身丝绦随风翻飞,矫若惊鸿。她睁开眼,知道今天要弹什么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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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古曲《挟仙游》自其指尖流出,一时意马驰骋,似广寒嫦娥翩舞,不见其踪,只觉其风;似二郎神君舞刀,天地共鸣,山河奔流;似太白长庚醉酒,与岑夫子星河遨游,金樽对月,销万古愁。
关于此曲,《神奇秘谱》有云:“志在寥廓之外,消遥乎八肱之表。若御飚车以乘天风云马,放浪天地,游览宇宙,无所羁绊也。”
一曲终了,台下静得可以落地闻针,二楼雅座之人更是痴了。不知何时,望月楼门口亦如上次般站满了听客,同样鸦雀无声。似乎人人都怕一出声,便惊扰了方才已然来到身边的广寒宫主、二郎神君和金星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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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宋微尘由老管家引着回到了二楼雅座,一楼大堂才回过味来,渐渐开始响起了赞叹和议论之声。
“玉衡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庄玉衡看向宋微尘的眼神缥缈中带着大纠结,“完了,你把我的心弹碎了,我现在只想把你娶回家藏起来,日日抚琴弄影,徒留天下男人羡慕。”
宋微尘自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大方笑笑不以为意。
墨汀风狠狠剜了一眼庄玉衡,“喝酒!把你嘴堵上。”
束樰泷则把桌上一直用弱碳温着的桂花红豆圆子酿放到宋微尘面前,“尝尝合不合口味。”她一贯没有胃口,碍于情面浅尝了一匙,倒意外觉得好吃。
宋微尘学着庄玉衡大纠结的表情看着束樰泷,“完了,我们那里有句老话,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这个人的胃,束老板,你把我的胃抓住了。”
明知是句玩笑,墨汀风还是不淡定了,“我的人惯爱玩笑,束老板莫要当真。”
“在下心性愚钝,确实容易把话当真。”束樰泷半真半假。
听者有意,墨汀风看他的眼神分明更多了些戒备,可惜宋微尘对于这席间暗流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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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
吃过晚饭,阮绵绵百无聊赖,拿着一袋鱼饲在后花园里停停走走的喂鱼。
“主子,听说司尘府刚结了一个要案,想来司尘大人最近两天应该得空,您若要去探望,奴婢备点好东西带上。”喜鹊看出她兴致缺缺,一贯会来事。
阮绵绵漫不经心向水里丢进去几粒鱼饲,“什么好东西,你又去黑市了?”
“这次是新鲜玩意儿,三种药剂:真话水、反话水,还有反骨水。”喜鹊窃笑,四看无人凑近了耳语,将用途告诉了阮绵绵。
她略一沉吟,“先留着吧,也许以后有用处……那阿尘哥哥也不知去哪儿了,嘴里抹了蜜似的真假难辨,那真话水给他留着。”
说起这新任白袍尊者,似乎连境主长公主秦雪樱也颇为在意,前几日两人相约抚琴,长公主知她见过白袍,还主动问起他的事。
阮绵绵当时留了个心眼,那阿尘哥哥惯会哄女孩子开心,可不能让长公主惦记,所以还佯装无意的埋怨了他几句,大抵是说这新任白袍尊者仗着自己魄语者的身份,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神神秘秘的,未必是女子可以托付之人。
想起当时秦雪樱若有所思的表情,阮绵绵嘴角上扬,她可不想平白失去一个可能的好选择。
正想带喜鹊回房挑选翌日去司尘府的衣衫首饰,府里下人恭恭敬敬引着司空府的侍从过来了,奉上一张请帖,庄玉衡明晚府中设下酒席,特来请她赴宴。
“司尘大人可去?”喜鹊不愧是阮绵绵的心腹,先一步替她问出了心事。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阮绵绵顿觉心情大好,将鱼饲全部扔进花池,摇曳生姿地回房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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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席上之人酒酣暂别,束樰泷将三人送到望月楼门口。
“明晚我府上设宴,束老板若有空一起可好?都是朋友,人多热闹。”庄玉衡盛情相邀,他知道墨汀风对他来历起疑,此举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为了进一步试探。
“承蒙司空大人不弃,在下幽寐家中还有几瓶无念水,届时一起带过去同乐。”束樰泷回了礼,又看向宋微尘,“桑濮姑娘可去?若去,在下再备些甜品。”
“她当然会来,束老板有心了。”
眼见着他对她的关注显而易见,庄玉衡拍了拍墨汀风的肩膀,“认清形势啊兄弟,明晚见。”
与庄玉衡分别后,墨汀风故意拉着宋微尘的手故意慢慢走回听风府,虽说天色已晚,但司尘府内还是时不时可以见到夜行的路人,看着大家施礼时掩饰不住的惊愕模样,他丝毫不避嫌,倒是宋微尘又羞又气涨红了脸。
“你把我放开!”
“我若不愿意呢?”
第66章 强制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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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就这样强行拉着她的手回到了无晴居,生怕她逃走似的,关了门又整个人抵在门上,才将她的手放开。
“你到底想干嘛!”翻出白袍抱在怀里,宋微尘满脸满心的不悦。
“宋微尘,我没有中邪。”
他其实想说他对她的那些好都是真的,对她的心意都是真的,但他说不出口,今日她与庄玉衡学他之种种,到底是伤了他自尊。
“对不起,中邪的是我行不行?你快放我回去驱邪。”
宋微尘根本不想与他纠缠。说着话无意间摸到了白袍里阮绵绵给她的那只香囊,掏出来举到他面前。
“你看,我才是中邪鬼迷心窍居然敢去招惹你的狐妹子,香囊还你,你放我走吧,我以后一定夹起尾巴做人。”
一阵古怪异香飘进墨汀风鼻腔,他顿觉心神摇荡,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宋微尘举着香囊手都酸了他都没有接下,不悦的强行将香囊塞到墨汀风手里,推着他的胳膊意图使他让开门,却如蚍蜉撼树。
在墨汀风眼中,眼前人与记忆中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分明是桑濮风情万种站在自己面前,他赫动不已难以自持,伸手揽腰,宋微尘便紧紧贴到了他怀里。
“桑濮”,他意乱情迷,脸离她越来越近。
宋微尘心中慌乱,拼命推着他,“喂喂喂,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挣扎间,白袍也好香囊也罢,统统掉在了地上,她已被他拦腰抱起,不顾她挣扎,墨汀风将她粗暴地扔到了床上,随即整个人欺身压了上去,一只大掌捏住她两个手腕往头上方一按,宋微尘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
墨汀风眼神迷离,他此刻只想占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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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你放开我,你疯……唔”。
她被他吻住了。
霸道、蛮横、热烈,强取豪夺,宋微尘毫无抵抗之力,只觉肺中空气消耗殆尽,大脑缺氧,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濒死的鱼。
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她只觉屈辱无比。用尽仅存的力气,她狠狠咬了他的嘴唇,嘴里霎时蔓延开一股血腥味,墨汀风吃痛神智稍微清醒一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压在了她身上,两人姿势暧昧无比,且他分明强吻了她。
一时心脉大乱,赫动反噬之痛蚀骨,墨汀风脸色煞白的放开了宋微尘,他一掌撑床一掌捂着心口试图调息,却终是吐出一口血后再度倒在了她身侧,已然失去意识。
勉力推开他倒下时压在自己身上的半边身体和胳膊,她跳下床拔腿就跑,眼看将要跑出听风府,脚步却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宋微尘想起在洗髓殿看过的那些从他身上溢出的如金沙般的物质,如果这次不管他,会不会……因这一通折腾,她有些脱力眩晕,身子晃了晃,但还是又紧着跑起来,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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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进了无晴居,见他仍旧保持着方才倒下的姿势,所幸周身没有金色物质溢出。颤着伸手探了探他鼻息,鼻息偏弱,又埋耳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跳似乎很不规律。她吓坏了,倒是立即想起了他身上有药,急惶惶在墨汀风腰间摸索找到那个药瓶,可应该给他吃多少合适?
本着庄玉衡跟她说药不能多吃的原则,她倒出一颗捏开他的嘴塞了进去,可随即发现他根本无吞咽反应。
慌乱中眼睛扫到桌上水壶,急急倒了水过来,用尽全力把他翻成平躺姿势,用调羹小口给他喂水,试了几次水都从唇角流到脖子里,一滴也咽不下去。
此刻听风府安静得出奇,似乎天地间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昏迷不醒的墨汀风,“喂,你刚才犯浑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别吓我了,快点醒醒。”她半跪在床沿紧张的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脸,只觉凉意一片,这可怎么办……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宋微尘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端起杯盏含了一口水,用两只手一起用力捏开他的下颌,慢慢将水渡进了他嘴里。虽然还是漏出来许多,但感觉到他喉结微动,应该多少咽下去了一点,也不知道药有没有顺利吞下去。
想再去桌前倒点水喂他,起身后却只觉得眼前发黑,毕竟她自己也刚从鬼门关被庄玉衡救回来,又折腾这一晚,早已精力不济。杯盏掉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往地上瘫软,宋微尘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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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叩门声响起,她从床上悠悠睁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司尘大人,您在里面吗?天罗地网两位统领说是与您有约,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外面分明是谷雨的声音,宋微尘有些发懵,找那个冰坨子怎么会来敲自己的门?不待她反应更多,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让他们稍等。”
心中炸起惊雷,宋微尘几乎要跳起来,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她分明被他搂着腰抱着睡在一起。
第67章 同宿同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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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几个意思?
她脑内慢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现实:不知何故,她宋微尘,已经名花有主的人畜无害小可爱,竟和那个冷面阎王墨汀风……睡在了无晴居的同一张床上,而且举动暧昧亲昵无比。
虽是和衣而卧,却也足够让她想原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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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彻底完了,我的一世英名和妇道一起阵亡了,宋微尘抬手捂住脸,抵死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昨夜我醒来时看见你晕在地上,便把你抱回了床,可有磕碰到哪里?”
墨汀风并非想趁人之危,昨夜醒转后看她晕倒在地,不顾反噬蚀心之痛勉力将其抱回床上,自己也再度昏睡过去,方才谷雨敲门时他也初醒,只是不知何时竟将她抱在了怀里,即使吃过药,他此刻亦赫动不已。
宋微尘整个人正被他圈在怀里,他温热的气息贴在耳边,这种感觉实在奇怪,触电般想跳起飞速逃走,他却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将错就错也好,身不由心也罢,总归他不想放开她。
“微微,对不起,那个香囊可能有问题,昨夜一时意乱……我,我会对你负责。”
她面色一僵,这是什么魔鬼发言,负什么责?谁想要你负责啊……还说什么香囊的问题,那你现在搂着我不撒手也是香囊的问题吗?你个千年腹黑男,万年老色批!她在心里大吐槽。
宋微尘又羞又恼,事情莫名其妙发展成这样,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忘川那只大鸟……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她大力试图推开他,“不过就是个吻,不用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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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是个吻?”
下一秒,他撑起上半身,双手握住她的肩将其罩在身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宋微尘,你当我如此随便?还是你竟如此随便?”
瓦特?明明是他轻薄了她,此刻神情却像是她占了他的大便宜,这个强盗逻辑让宋微尘一整个大无语,但她不想与他再纠缠下去,至少不能以这个姿势再纠缠下去……
“放开我,我是不是随便的人跟你没有关系,总之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不会告诉你的狐妹子,也不会告诉沧月。”
听见她提到孤沧月,他心里一滞,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当真心里在乎那人?
自嘲一笑,他下床起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心里酸涩嘴上却不饶人,“你既如此随便,我强求对你负责倒显得可笑。罢了,收拾停当出去认识一下鹤染和无咎,毕竟你现在是桑濮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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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她,眼神戏谑中带着一丝酸楚,“宋微尘,我提醒你,昨夜你我同宿同寝,现在府中必定已人尽皆知。不管你愿不愿意,桑濮是墨汀风的女人已经是既定事实,你别想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墨汀风出门而去,留下宋微尘独自凌乱,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搞舆论绑架吗?这要是传到孤沧月耳朵里还怎么得了……宋微尘气恼地将枕头一把扔向房门撒气,他分明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她好过,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对她好。
哼,既然如此,她也不会让他好过,“是你逼着我跟你唱反调。”宋微尘冲着门口咬牙切齿,一身反骨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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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稍事收整来到书房,丁鹤染与叶无咎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进来,二人齐齐施礼,丁鹤染更是一脸八卦,“恭喜大人!”
“何来之喜?”
他神色淡漠,心中还停留在宋微尘对自己的抗拒情绪中,两人分明已经行止缱绻,她却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与千年前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何不同!果然是前世印记难消,到底是从青楼出来的女子,被男人亲了吻了竟如此稀松平常。
丁鹤染本来想说恭喜司尘大人喜得良缘——昨夜府中早已传遍,司尘大人与一位有着绝色容貌的姑娘在胭脂铺举止亲昵,据说他还说了“我的人”之类的肉麻话,之后两人更是毫不避讳,携手同回听风府,这可是司尘府千年未有的奇景,立时传得沸扬。
况且今日他与叶无咎二人如约而至,左等右等不见其踪,不得已才央求候在府中耳房等着服侍桑濮姑娘晨起的谷雨进来问询,原来竟是留宿在了无晴居,真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司尘不早朝。
可看他眼下神情疏冷,哪有半分沉浸在情爱之中的样子,丁鹤染赶紧换了话题,“恭喜大人,魂灯里的东西查到线索了!”
第68章 绯闻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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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有着“尘”字标记的白色棉布袋,正是那日墨汀风在忘川洞穴里用于存放主魂灯中找到的头发那只。
“我们用归源术对这些头发做了溯源,确认来自同一位女性,上面并无活人气息残存,所以必定是在此人死后才被剪下,去世时不到三十岁。”
“我们用觅踪术对这些头发做了追迹,此人在世时活动轨迹核心围绕在青山村,结合鹤染他们得到的信息,我们推断这名女子极可能就是宝儿的母亲,陈氏秀娘。”叶无咎补充道。
“怎么会?主魂灯里这些头发来自秀娘?”墨汀风神色严峻起来。
丁鹤染拿出一张画像呈给墨汀风,“这是基于归源术对头发的主人做的仪容复原,确实与那日在幻镜中显出的女子容貌高度一致。”
墨汀风看着画像陷入沉思,难道对方大费周章想要复活的人就是秀娘?世间最想令其复生之人莫过血亲,可据观察他们都是普通人,生活清苦自顾不暇,根本无心无力如此,可若是其他人,又为何要冒此大忌复活一个普通的民妇?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方费尽心思想复活的人必定不是秀娘。”墨汀风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也许我们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与无咎商议着下午去一趟宝儿家,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墨汀风略一沉吟,“你们去过于奇怪,我带微微去吧,她与宝儿有感情,送一副母亲的画像去合情合理,不易有疑。你们把念娘案所有细节再梳理一遍,明日议事堂我们再细细推敲。”
两人应着退下,墨汀风刚把画像收好想叫住他们见一见桑濮,就听见门外传来丁鹤染的声音,“姑娘,你手上之物可是尊者的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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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脸考试作弊被抓包的表情顿在原地,她身后是满脸狐疑的丁鹤染和叶无咎。
阿西吧,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们出来的这么快。宋微尘本想趁着他们与墨汀风商议之时溜回尊者府,从此再不女装示人,彻底断绝墨汀风用桑濮与他有染的舆论要挟自己的念头。
她自诩洗漱收整的时间已经够快,甚至为了赶时间拿着白袍打算边走边穿,反正这听风府日常基本不见人,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可好死不死刚出门就被他们二人撞了个正着,苦着脸,她将刚套了只袖子的白袍不动声色脱下来搭在手里。
“我与白袍是旧时,正要去给他送衣服,告辞。”
宋微尘没有回头,背着身与丁鹤染说完,也不作礼,急急向府外走去。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墨汀风的声音。
“桑濮,昨夜你累坏了,怎么不再休息会儿?”
还未等她有反应,肩膀已被来人揽住,熟悉的气息从身侧传来,他分明是刻意显得与自己亲昵,还说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鬼话,宋微尘暗自咬牙切齿,却又不便发作。
“想溜?就这么怕与我扯上关系?我偏不让你如愿。”
墨汀风在她耳旁轻声说着只有她能听清的话,可那样子让别人看了,只会觉得暧昧。
他揽着她的肩暗自用力,她只能被迫转过身来面对丁叶二人,宋微尘苦笑,墨汀风这个腹黑男分明就是要在他们面前坐实自己桑濮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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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桑濮姑娘,在下天罗统领丁鹤染,这位是地网统领叶无咎,抱歉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姑娘与司尘大人的……雅叙。”
丁鹤染一面说一面暗自端详着她,果然是天生丽质,难怪大人一见倾心。但又暗自觉得奇怪,眼前的女子他莫名觉得亲近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随即又晃了晃脑袋,要死,司尘大人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认识,怎么敢很久之前就认识!迅速将脑中念头掐死。
“见过两位大人,我是司尘大人新聘的琴师桑濮,抱歉,方才急着走,失礼了。”她伸手想将墨汀风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拨开,却不曾想反被他握住,想抽又抽不回来,闹了个大红脸。
“你……”她瞪着他。
“我什么,不是昨夜与我难分难舍的时候了?”
“谁跟你……你胡说!”
宋微尘气急,墨汀风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着她。
丁鹤染与叶无咎从未见过这样的墨汀风,互相对了个眼神,叶无咎一板一眼行了个大礼,“恭喜司尘大人好事将近。”
“看来很快要改口,管桑濮姑娘叫嫂夫人才是。”丁鹤染贱兮兮接话。
墨汀风听闻只是浅浅一笑,似是默认。
“什么嫂夫人,什么好事将近,你们再乱说,我,我找人把你们嘴焊上!”宋微尘快气死了,瞪着墨汀风,“你这样有意思吗?!”
孰料他宠溺的帮她拢了拢耳边碎发,“他们也没说错什么。”
“你!”
墨汀风冲二人摆摆手,“回去吧,她生气了可不好哄。”
丁鹤染叶无咎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连忙应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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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只剩下二人,不过在她听来,风吹竹叶声声闹,就连风铃也跟着起哄。
她狠狠瞪着他,一时气结。
“毁了我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桑濮姑娘这话严重了,既然与男子亲吻对你来说不过是件稀松平常无需介怀之事,这样说几句又怎么能伤到你?”
墨汀风双手环胸,一脸气定神闲。
“无耻。”宋微尘一把将白袍掼在地上就走,“我辞职,不干了!”
第69章 逃逸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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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辞职,不干了!”
“我正要去宝儿家,你去吗?”
墨汀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见宝儿,她下意识收住脚。
“我提醒你,你可以不做白袍,但是作为疑犯仍旧要软禁在司尘府,直到白袍...
《破怨师》第69章 逃逸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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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醋意滔天(上)
-??墨汀风暗自想着,回神时才发觉宋微尘忧心忡忡看着他。
“念娘案一定还有疏漏,且必定与白袍失踪案有关。此事急不得,反而容易乱中出错,明日议事堂合议细聊。”
说着他以佩剑化形站到了剑气之上,“上来,我们去司空府,别忘了今晚与玉衡有约。”
宋微尘站了上去,他如常伸手想拉她,她却下意识躲开,“不,不必了,我自己能站稳。”莫名其妙与他生出诸多瓜葛,她现在只想保持距离避嫌。
他眼神暗了暗,递出剑鞘,示意她握住。
“别误会,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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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傍晚,司空府的水榭庭园中却已锦灯一片,雅台上珍馐玉馔,还有束樰泷带来的无念水,席间宾主交错,好不热闹。
正粘着束樰泷说话的阮绵绵瞥见了远远御剑落下的墨汀风,心花怒放刚想过去迎,却看见了他身后的人影。
“那是桑濮吗?!”
看见与墨汀风一同出现的女子,阮绵绵惊讶神色难掩,找她多日未果,没想到却在司空府遇上了。
她身旁的喜鹊眼神一冷,附在阮绵绵耳边,“主子,错不了,就是那个死丫头。可为何司尘大人要把她带来,难道是为了给宴会抚琴助兴?”
阮绵绵主仆两人说话间,束樰泷已经先一步向着宋微尘而去,他本就是为她而来。看着束樰泷主动的样子,阮绵绵心里更是嫉恨。那日在望月楼让她出尽风头,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桑濮抚琴,她绝不给她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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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那个小美人儿是谁呀?”
说话的人是寐界境主秦桓的侄子,小侯爷秦徹,此番虽是受阮绵绵相邀前来,但因无官职只有世袭爵位,平日里又常混迹声色场所,所以阮绵绵绝瞧不上他,不过是面上春风而已。
听他主动打听桑濮,阮绵绵心里不喜,假意与喜鹊交谈故意装没听见,倒是一旁的庄玉衡说话了。
“她是汀风的琴师桑濮,比绵绵年岁小一些,也唤我一声玉衡哥哥。”
庄玉衡一边向秦徹解释,一边抬手跟墨汀风与宋微尘二人打招呼。宋微尘见了,亦老远笑盈盈冲着庄玉衡挥了挥手。
“倒真是个人间绝色,今天这宴席,我算是来着了。”秦徹看着宋微尘,一脸的兴致盎然。
听见庄玉衡的话,阮绵绵狠狠攥着手里的锦帕,声音却是娇笑的,“玉衡哥哥,你怎么会认识她?她怎么能跟我一样唤你一声哥哥呢,人家不依。”
阮绵绵缠到庄玉衡身边揽着胳膊撒着娇,她桑濮算是什么东西,竟敢跟自己分享庄玉衡的哥哥名分,饶是面上自来以温婉示人的阮绵绵此刻也装不下去了。
“我家绵绵向来宽仁,当真会介意这种小事?”庄玉衡宠溺地摸了摸阮绵绵的头,不以为意。
“司空大人,琴师身份卑微,怎么配得上唤您一声哥哥?这贱婢分明是在侮辱大人,真是好大的狗胆。”喜鹊在一旁帮腔。
见庄玉衡听了这话面露不悦,阮绵绵察觉及时制止,“喜鹊,不得无礼,来者皆是客。”
“还是绵绵识大体。”庄玉衡点头赞许,携阮绵绵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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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远远就看见了阮绵绵,还有她身边那个满眼恶意看着自己的丫鬟,心中叫苦不迭,怎么会忽略了老龙井是庄玉衡表妹这件事,今天的宴会一定有她啊!早知道应该找个借口不来。啧,现在装病还来得及么……也不知道今晚她会闹什么幺蛾子。
完了,老龙井那嫉恨的表情这么远都掩盖不住啊,会不会是已经听说了自己和墨汀风的绯闻?想到这里,宋微尘哭笑不得,脚步也慢了下来。
觉察到身后小丫头越来越慢的脚步,墨汀风侧颜看向她,“怎么了?”
“内什么,我看这里风景不错想多待会儿,要不司尘大人您先过去?你的狐妹子,咳,不是,绵绵姑娘正眼巴巴等你呢。”
闻言,墨汀风转身直直盯着她,“别逼我现在过来拉你。”
“别别别!”
宋微尘连忙紧走几步跟上,她在心里哀嚎,墨汀风你就是我活祖宗,求你了千万别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你这是故意引战想置我于死地啊!不不不,绝对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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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好久不见。”
束樰泷笑盈盈走到了宋微尘近前,她如遇救星般几步贴到了他旁边。“束老板,见到你我太开心了!”
“我特意给你带了好吃的点心,一会儿务必尝尝,要是喜欢,我差人每日给你送到府上。”
“你对我真好。”
两人的交谈让墨汀风腮帮紧了又紧,可他又不便发作,说穿了别人关心自己府上之人难道不是好事么。正在自己郁结,胳膊被人抱住了。
“汀风哥哥你怎么才来,好几天不见,人家想你了。”
走到近处的阮绵绵撒开挽着庄玉衡的手,如春藤缠树般摽住了墨汀风,他本来下意识想抽手,但看见因着阮绵绵的动作而有些发愣的宋微尘,莫名想看看她的反应,便默许了阮绵绵的举动。
阮绵绵心中暗喜,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拒绝自己,联想最近两次见面之种种,更觉墨汀风已经对她动了心,于是愈加明目张胆起来。
第71章 醋意滔天(下)
-??阮绵绵刻意拉住了墨汀风的手,又把头倚在他肩膀处才抬眼看向宋微尘,“桑濮姑娘近来可好?上次一别绵绵可是寻了你好几日呢。”
“托你的福,很好很好”,看着阮绵绵缠住了墨汀风,宋微尘心中大喜,看来绯闻还没有传到她耳朵里,今晚务必给他们两人添把火,彻底解除自己的麻烦,想到这里,宋微尘眉开眼笑。
“绵绵姑娘跟司尘大人往这里这么一站,真是郎才女貌,万分般配!好想快点喝到你们的喜酒,玉衡哥哥你说是吧?”她看向庄玉衡开始找声援。
庄玉衡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墨汀风心里在想什么,小丫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听见这话墨汀风神色明显冷下来,与他身旁又羞又喜的阮绵绵形成了截然反差。庄玉衡见状赶紧打圆场,“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落座,就等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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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庄玉衡安排的座位是墨汀风与宋微尘挨着,阮绵绵则与束樰泷比邻,可阮绵绵哪管这些,她率先黏着墨汀风坐在了一起。
此举正合宋微尘心意,从未觉得阮绵绵像今晚这般顺眼过。她正暗自庆幸,顺势想挨着束樰泷坐下,却感受到从墨汀风那里投来的充满寒意的目光,脚下一顿,她决定今晚乖觉一点——千万不能在这个敏感场合惹到冷面阎王,谁知道他发起癫来会当众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到时别说跳进黄河,就是跳进银河都洗不清!
知他不喜看见庄玉衡和束樰泷对自己亲近,思虑再三,她挑了个最不熟悉的人身旁坐了下去。
“这位公子,我坐您旁边可以吗?”
秦徹眯眼一笑,“小美人儿,我看你半天了,正求之不得。”
宋微尘有些尴尬,小美人儿这种词儿不是她以白袍的身份调戏阮绵绵时说过的话吗,感情这是个油王啊……下意识坐得离他远了些。
“我是境主大人的亲侄,世袭侯爷秦徹,今日宴席你我同坐,可谓天赐良缘。”说着话秦徹倒了一杯酒,揽住了宋微尘的肩膀,“春宵苦短,我先敬小美人儿一杯。”
秦徹风流成性,在他看来,身边女子再美也不过只是司尘府区区一介琴师,毫无家世背景,想来只是墨汀风带来助兴所用,所以言辞举止颇为放荡。
宋微尘一惊,身子一错别开了秦徹揽着自己的胳膊。此刻想起身换座位已然不现实,又听见他自报家门是境主的亲侄子,想来也不能得罪,宋微尘内心哭笑不得,这是赴了个鸿门宴吧。
她讪笑着拿起酒壶,“我就是司尘府一个卑微小琴师,怎么敢接秦小侯爷的酒,还是我给您斟酒吧。”
“哟,跟我玩欲擒故纵呢?”
秦徹斜眼乜她,端起酒杯凑到她脸旁,伸手要去捏她的下巴,宋微尘一时不知所措,将触未触之际,墨汀风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小侯爷!我的人不懂事,这杯酒我替她喝。”
闻言,秦徹住了手,终日声色场所行走,他怎会听不出墨汀风的弦外之音。难不成是他的女人?都说这司尘不近女色,看来全是妄言。不过,司尘之主的面子秦徹怎么敢驳,他立时收回了摸向宋微尘的手,端坐举杯向着墨汀风一迎。
“大人何出此言,府上有这般懂事的绝色佳人,司尘大人真是好福气!”
喝了酒,秦徹瞟了一眼阮绵绵,又看了看身侧的宋微尘,“大人红颜福分齐天,实在让我羡慕!”说着又陪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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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因着宋微尘方才的表现,阮绵绵暂时收了些许对她的妒意,没想到墨汀风竟为了挡一杯酒,为她说出“我的人”三个字,正暗自气恼,又听得秦徹分明拿自己与她合比,神色中二女共侍一夫的意思不言自明,阮绵绵幽怨地瞥了一眼墨汀风,再看向宋微尘的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嫉恨。
宋微尘当然感受到了她那眼神中的杀气,心中大叹气,自己已经那么小心,都刻意与庄玉衡和束樰泷保持距离了,怎么还能惹上这一身腥?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阮绵绵认为自己跟那个冷面阎王有一腿,不然真的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晚一定要不惜代价解除嫌疑!
打定主意,宋微尘笑盈盈端起酒杯看向秦徹,“秦小侯爷误会了,我不过是司尘府一个下人,哪是什么红颜知己。我们大人是在责怪我没伺候好您,这杯酒我喝了,桑濮向您赔罪。”
言毕不等墨汀风反应过来,宋微尘已将酒喝了下去,仅仅一瞬,她只觉五脏六腑都烧灼起来,只能捂着嘴拼命忍着,眼里激起了一层水雾。
她心里暗自奇怪,自己虽不喜欢喝酒,但也绝没有如此不堪酒力,怎么来了这寐界之后,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宋微尘此举倒是让秦徹大为满意,原来她不是墨汀风的女人,既然如此……他倾身靠近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假意抚慰,“小美人儿怎么这般不胜酒力,倒是让哥哥心疼了。”
啪!墨汀风手里的酒杯碎了,他见宋微尘刻意如此一时气急,手里没了轻重,酒杯应声而碎,酒水合着血顺着桌沿滴下,喜鹊见状忙帮着收拾,阮绵绵则拉起墨汀风的手查看伤势,又掏出丝帕将他掌心的伤口小心包扎起来。
“汀风哥哥,你……”
她看向他,却发现他眼中只有那个与秦徹坐在一起的女子。饶是阮绵绵再自欺欺人,此刻她也能感受到墨汀风的在意和不对劲,何况她本就是极巧眼色之人。
无论桑濮那个贱人怎么装,也掩盖不了墨汀风和她关系非同一般这个事实,看着他受伤的手掌,阮绵绵眼神暗自变得阴毒,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而眼下她要做的,是将在场这些男人的目光先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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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哥哥,咱们不是要玩飞花令?”
阮绵绵换了副温婉可人的面貌问向庄玉衡,她当然不是为了给眼下尴尬的局面解围,而是有意秀自己的才情转移注意力——用喜鹊的话说,寐界能在吟诗作赋这方面比过她家主子的女人根本不存在。
阮绵绵不相信一个司尘府的琴师能在诗词造诣超过自己,她在心里冷笑,只要不给桑濮抚琴的机会,她肯定会被自己比下去。
庄玉衡正为了眼下的局面挠头,阮绵绵的话无疑是解困稻草,于是赶紧张罗众人抽签分组。
“什么是飞花令?”宋微尘随手从侍者呈上来的托盘里挑了一个锦囊,她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玩什么。
阮绵绵嘴角一抹冷笑稍纵即逝,连什么是飞花令都不知道,接下来有这个贱人好看!
第72章 飞花得令
-??“桑濮姑娘,飞花令的玩法很简单,两人一组搭配,每组出一人,以诗为令,头一人出的首句末字是下一人接令的头字,七步之内要成诗,否则另一人就要被罚酒喝。”
阮绵绵假意好言解释完毕,又热心的让宋微尘查看锦囊里的物件是跟谁一对——她早就让喜鹊在锦囊上动了手脚,墨汀风肯定与她一对。
宋微尘从锦囊里掏出了一枚牡丹胸针,正不知是何意,身旁秦徹说话了,“小美人儿,我就说咱俩是天赐良缘!”定睛看去,他手里也握了一枚牡丹胸针。
剩下的,自然是庄玉衡与束樰泷成对。
“方才看桑濮姑娘酒力不胜,不如这第一轮就由绵绵陪姑娘行令,让汀风哥哥与秦小侯爷给咱们做酒闷子,可好?”
阮绵绵笑里藏刀不着痕迹地向宋微尘扔出了战旗,她就是要让她上不了台面,让她在墨汀风面前才情出丑。
“第一轮我参加,有劳束老板替我喝酒了。”庄玉衡笑着出席参战。
“我头一次听说这个游戏,可能玩不好,如果输了,秦小侯爷千万别生我的气。”宋微尘心里有点打鼓,虽然以前唐诗宋词没少背,但是究竟能发挥出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小美人儿,哥哥酒量好,你尽管放心玩,不过今晚结束之后你可得好好陪陪哥哥。”
“呵呵,秦小侯爷真爱开玩笑。”宋微尘讪笑着,学着阮绵绵的样子走到了雅台中间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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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玉衡哥哥的主场,你先来吧,绵绵第二,让桑濮姑娘多熟悉一会儿。”
若阮绵绵真有心让宋微尘,就应该让她开场,此举分明是有意难为,不过游戏而已,大家也并不在意。
庄玉衡看向四周,“既然今日是在这水榭行飞花令,那我就以此开头。”他略沉吟,迈出三步,“水榭临空迥,酣歌当座起。”
“起……”,阮绵绵开始踱步,五步之后她眼睛一亮,“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随即甜甜一笑,“度字开头,到你了桑濮姑娘,切记七步之内成诗,否则秦小侯爷就要喝酒了。”
“度?”宋微尘苦着脸,她想不出来,倒是方才那杯酒下肚,她现在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是真的。
“秦小侯爷,我度不出来,要不您受累直接喝吧。”宋微尘一步没走,直接认怂。
见此,阮绵绵用手帕捂嘴轻笑出声,她要的可不就是这个,真真合心意。随即看向庄玉衡,后者亦摆摆手示意认输,束樰泷一笑,也跟了一杯酒。
飞花令又回到了阮绵绵这里,她往前走了两步,徐徐开口,“杜鹃啼鸣夜苍凉,百花残败唯有伤。”
“度?杜?谐音梗不扣钱吗?”宋微尘第一反应想问阮绵绵是不是师从王建国。
“飞花令本就可同音不同字,什么都不知道还敢上场,也不嫌丢人现眼。”喜鹊在一旁低声奚落——这丫鬟分明就是她主子的黑化嘴替。
“桑濮姑娘可是又要请秦小侯爷喝酒?”阮绵绵故意拿话激她。
“不用,刚才就是热身,现在开始玩真的。”
宋微尘淡淡一笑,搞明白了游戏规则就好办,她一贯的路子都是出了新手村,就干精英怪!.
“伤春渺渺独凝眸,黄耳归时暂放愁。”走了两步,往雅台斜斜一坐,宋微尘张口成诗,心里感念着宋代诗人李洪。
庄玉衡卡壳认输,束樰泷再喝一杯。
“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走到第七步,阮绵绵险险张口。
桑濮从雅台上站起来,人还未走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在心里谢着幼儿园的班主任,还好在她那个年代幼儿园要求背古诗,没有老师动不动就出来在小小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一个“干”字让庄玉衡和阮绵绵都卡了壳,墨汀风冷冷陪着喝了一杯酒,惹得阮绵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一个司尘府的下人。
“要不开第二轮,咱们换人?”庄玉衡提议。
“玉衡哥哥别急,我倒想听听桑濮姑娘自己怎么接。”
阮绵绵觉得宋微尘只是侥幸,只要她自己接不出来,她就不算丢脸。
“干……”宋微尘走到第六步,想起唐代杜荀鹤的诗,“干人不得已,非我欲为之”。
她转头看向庄玉衡和阮绵绵,二人皆面面相觑,本着不想冷场的原则,宋微尘开口了,“那我继续往下接,你们能接时随时打断我?”说罢又指指束樰泷和墨汀风,“你俩别忘了喝酒。”
“之君不恋南枝久,抛却经冬白罽裘。”
“求来皆有应,不信固难夸。”
“夸张歌酒浑相似,消遣穷愁亦自知。”
“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忧。”
“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
“微吟不道惊溪鸟,飞入乱云深处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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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杯了?”
宋微尘见二人一直不接话,自己主动停了下来。
“七杯,我和司尘大人都喝了。”束樰泷笑看着宋微尘,竟是满脸的骄傲,仿若他与她才是一组。
阮绵绵脸上火红,像是被人打了几巴掌,她张口结舌看着宋微尘,若难以置信有声音,恐怕此刻整个司空府的人都已被震聋。
“桑濮,够了,你这样让别人还怎么玩。”墨汀风嘴上制止,眼中却带着隐隐笑意,她到底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得嘞,听您的。”
听见他说话,宋微尘乖乖坐了回去,今晚墨汀风只要不发癫,不搞危险发言给她拉阮绵绵的仇恨值,那就是她的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微尘哪里知道,阮绵绵的仇恨值,她方才已经帮自己拉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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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刚一坐下,秦徹就贴上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脸凑得极近。
“小美人儿,长得天姿国色不说,还如此才情满腹,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别,别这样……”宋微尘扭过脸挣扎着,一脸窘迫。
突然腰上搂着自己的压力消失,她转头望去,只见秦徹已经被墨汀风拎起来一把推向雅台中央,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秦小侯爷,该第二轮飞花令了,请吧。”墨汀风眼底如寒冰,秦徹再傻这时也知道动了不该动的人,不敢怒亦不敢言。
毫无意外,即便墨汀风与束樰泷频频放水,但第二轮飞花令结束,宋微尘还是替秦徹喝了四杯酒,她只觉胃里火烧火燎,头也有些发晕,整个人几乎要趴到桌上。
墨汀风虽坐回了阮绵绵身边,但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宋微尘,她分明已经有了醉意,略一沉吟,“天色不早了,明日还有重要晨议,我带她先行一步,你们继续好兴致。”说着便欲起身去扶宋微尘。
阮绵绵哪里会让他轻易离开,方才在进行第二轮时她便有了新筹谋,此时正是行动之机。
她紧着拽住了墨汀风的胳膊,“桑濮姑娘有些微醉,我带她去一趟溷轩,她会舒服些,回来汀风哥哥再走不迟。”
听她替宋微尘考虑,墨汀风今晚第一次看阮绵绵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他点点头再度坐回原位,阮绵绵则假意亲密的去搀起了宋微尘,她甚至没有让跟自己寸步不离的喜鹊搭把手,三人向着水榭不远处的溷轩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宋微尘直到此刻都没有意识到她今晚已经狠狠得罪了阮绵绵。
盯着近在咫尺的水榭花池,阮绵绵嘴角显出冷笑。
“带你去醒醒酒。”
第73章 劣计陷害
-??到了花池边,阮绵绵冲喜鹊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突然冲着雅台的方向大叫,“桑濮姑娘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家主子!”
阮绵绵亦发出惨兮兮的呼喊,“不要!”然后自己跳进了花池。
宋微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喜鹊摁在了池边,力道之大,倒像是怕她跳进水中救人。
“救命!我家主子不会游泳!快来人呐!救命……”
喜鹊喊得几乎破了音,然后趁人还未赶到,狠狠踢了宋微尘一脚,好死不死正好踢在她的胃上,宋微尘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捂着胃蜷缩成一团,根本起不来。
一道人影从宋微尘身侧掠过,呼吸之间阮绵绵已经被墨汀风救了上来,她双眼紧闭,好像已经窒息昏迷。
“怎么回事?!”庄玉衡也赶到了,看见墨汀风抱着人事不醒的阮绵绵他心急如焚。
喜鹊指着卧跪在地上的宋微尘恨声,“怪她!都怪她!她突然说着什么绝对不会把司尘大人还给主子之类的话,然后就把主子推下了水!”
庄玉衡看了一眼墨汀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墨汀风摇摇头,抱着阮绵绵跟在庄玉衡后面,一看就是去往洗髓殿的方向。
“喜鹊!还不扶着桑濮姑娘跟过来!”庄玉衡头一次声音里有了怒意。
喜鹊没有动,她冷冷看着地上的宋微尘,突然将她一把掀下了水。
听见落水声,庄玉衡猛然转头,“糟了!”他身形一闪,瞬息之间回来时怀里抱着宋微尘,她浑身湿透,看上去虚弱萎顿,墨汀风心头一紧,不待他发难,庄玉衡怒不可遏抢先开口了,“喜鹊,你怎么敢?!”
“司空大人,奴婢领罚,但她意图伤害我家主子,我绝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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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躺在洗髓殿的软榻之上,喜鹊已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只是仍旧闭着眼没有意识。庄玉衡为她把了脉,神色微动,轻咳了一声,向着身旁的侍女说道,“去准备两碗姜汤。”
秦徹和束樰泷等客人在阮绵绵落水后,庄玉衡就已差人送他们先行离开,此刻席上的宴客只剩墨汀风和宋微尘。
宋微尘坐在软塌旁的椅子上,仍旧穿着湿衣服,不过此刻对她来说难受的不是浑身湿透,而是她的胃,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喝进胃里的酒在被喜鹊踢了一脚之后统统变成了硫酸,正在一刻不停腐蚀着她的胃壁。
“玉衡哥哥,我没有伤害你表妹。”她强撑着自己解释。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你和汀风回去吧。”
宋微尘没有动,她已经痛得站不起来,突然身上一暖,墨汀风不知哪里找来一件披风包着她,将她扶了起来。
“不能放她走!司空大人,主子可是您的亲表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庄玉衡白了一眼喜鹊,别过脸不再看她。
“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了?”喜鹊看了一眼墨汀风,“不是你推搡着主子,叫嚣着要抢司尘大人的时候了?怎么,想借酒盖脸,敢做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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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止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主子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有脸笑?!司空大人您可都看见了!”
“我一般来说不想对你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宋微尘勉强止住了笑,她就是胃太痛了,要不然还能再笑一会儿。
“你们实在不会编理由,要陷害我至少也应该做做功课,但凡把这个故事的主角换成司空大人,可信度都比现在高。”
庄玉衡脸上明显有笑意,“听你这么说,我与有荣焉。”
倒是墨汀风扶着宋微尘的手不自觉一紧,宋微尘吃痛,看见墨汀风不悦的眼神,她及时闭了嘴。
“绵绵没事吧?”墨汀风终于开口。
庄玉衡笑着摇摇头,“让桑濮喝了姜汤再走,留神着凉了。”转脸冷漠地盯着喜鹊,“等绵绵醒了,我再好好跟你算今天的账,你把你的主子都带坏了!”
“司空大人,奴婢冤枉!”喜鹊跪倒在地,急惶惶不停叩首,她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桑濮这个贱人心属司尘大人而对阮绵绵忌恨施暴,不是很合理的理由吗?他们为何都不信。
“不想喝姜汤,我们走吧。”宋微尘不想再看这闹剧,她的胃也不允许她再待下去了。
“你怎么样,还走得了吗?”墨汀风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似乎不只是落水这么简单。
她强撑着点点头,勉力跟着墨汀风出了洗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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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端着姜汤,一边用汤匙搅弄着让它不那么烫,一边瞥了一眼软塌上昏迷不醒的阮绵绵。
“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阮绵绵腾地坐了起来,“我都用了天冰凝魂术你怎么还知道我是装的?”
“我这药王也不是白叫的。”庄玉衡叹口气,将姜汤一口口喂给阮绵绵。
“哥哥知道你心仪汀风,但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试探他的心意。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你闹成这样,他未必能轻易作罢。”
阮绵绵委屈巴巴低下了头,“玉衡哥哥,都是喜鹊教我的。我本来不愿意,对不起……是绵绵错了。”
庄玉衡冷冷看了一眼匍匐跪在地上的喜鹊。
“来人!”
阮绵绵赶紧拉住庄玉衡的手,“玉衡哥哥,我府上的人做错事我难辞其咎,不劳哥哥出手,我带回去好生管教,保证她以后不敢再犯。”
喜鹊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作声,但眼中分明皆是狠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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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之上,宋微尘打晃了好几次,墨汀风不由分说将她抱起防止坠落,她亦不再像此前般避嫌,头软软靠在他怀里,手紧紧捂着胃,蹙眉闭着眼。
“宋微尘,你怎么了?你不对劲。”
第74章 胃痛梦魇
-??“你不对劲,我们回去找玉衡。”
“别去,我实在不想看见那只老斑鸠和她的主人。”她睁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只是胃痛而已,回去让府里大夫来看看就是了。”
“胃痛?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喝了酒就开始痛。”
闻言,墨汀风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嘴里却埋怨着,“还不是你自己非要喝,替你拦都拦不住。”
“我这是求生欲,你不懂。”
“你是我的人,谁敢动你?”
宋微尘苦笑,“大哥,你那狐妹子为什么闹这么一出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死在你这句话上了,求求了,以后千万别说我是你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达听风府,墨汀风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心情十分复杂,他抱着她走进无晴居。
“你就……那么怕与我有关系?”
“嗯,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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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让他原本就脆弱破碎的情愫直接变成齑粉。将她小心翼翼放下,墨汀风背靠着房门,视线不受自己控制地追随着她,看她强撑着取出干净的中衣和白袍,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心中满是矛盾感。
“今夜住这儿吧,你身体不适回去了我也不放心,让人去请大夫过来,夜里我在隔壁有什么事也好照应。”终归是忍不住开口挽留。
“已经没那么痛了。”她说着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谷雨也可以去请大夫,放心,她把我照顾得很好,老板您早点休息。”真真是避他唯恐不及。
无晴居门口,她与他错身而过。
“宋微尘。”他忍不住开口,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停住转头看他,他亦看着她,千般情绪不知从何说起,拉她的手终究慢慢松开。
“做个好梦。”
宋微尘点点头离开,他心里一阵空落,看着眼前那张床,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他因那香囊乱了心智时强吻她的样子。一时赫动发作,墨汀风捂着胸口,稍事平息后,他鬼使神差没有回自己卧房,而是坐到无晴居的床上,手抚上她睡过的枕。
残月如钩。
宋微尘弓着身子往尊者府慢慢挪着步,她只觉胃越来越痛,不时就得站住歇一会儿,后来再也撑不住捂着胃蹲到地上,一双手扶起了她。“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来人是她的暗卫惊蛰。
“司尘大人传信说您会回府,却左等右等不来。我带您回去,然后马上去请大夫和司尘大人。”惊蛰说。
“别”,她扶着惊蛰艰难地说,“别惊动他,只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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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合衣闭眼躺在尊者府的床上,看上去病恹恹的,司尘府最好的大夫正给宋微尘把着脉,表情异样,欲言又止。
“尊者他到底是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呀。”谷雨在一旁心焦不已。
大夫有些拘谨地站起身,“谷雨姑娘,老夫看不出尊者有疾,脉象显示一切正常,老夫实在不知这胃脘痛因何而起……”
送走大夫,谷雨愁眉苦脸坐在床边守着宋微尘,“怎么就没有个好人样的时候”,她心疼地嘟囔了一句,“又查不出原因,又不准去请司尘大人,您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有十条命也担不起。”
宋微尘此刻胃中如刀绞,委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听冰坨子的劝折回司空府。她暗自下决定,若扛到天亮不见起色,就央人去请庄玉衡。
痛得昏昏沉沉,像是睡着了,又像是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宋微尘再次“见”到了那个叫桑濮的女子,只不过这次的画面很是混乱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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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到桑濮穿着喜服坐在花轿里,轿外吹吹打打无比热闹,跟她盖头下寂寥悲怆的神情形成截然反差。桑濮藏在袖子里的手中捏着一物,是之前投壶时见过的那张写着“远走高飞”的纸卡。
在身为新娘子的桑濮进门跨火盆的时候,宋微尘见她把那纸卡悄悄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它一点点卷曲燃烧化为黑色的余烬,然后她收整情绪,志得意满地跨了过去。
她还看到桑濮居然把自己的古琴烧了,就在那繁花处处的宅子里,仍然是那个水亭。桑濮像是刚刚弹奏完一曲,小厮不在身边,她冷眼看着桌旁煮茶的碳炉,里面火炭正烧得热烈,只见她把烧水的铁壶拿开,将古琴爱怜地摸了又摸,然后突然将琴放到了碳炉上。
等小厮赶来时,古琴已经烧着,火势往四周蔓延,桑濮就像无事发生一样仍旧坐在原处欣赏着眼前的火情。小厮急忙将她拉出水亭,一面大喊着走水了让人来扑火,整个后院因此乱做一团。
她还看到桑濮被这宅子里一个健壮如打手一般的男人拎着胳膊,粗鲁地扔到了房间里,她重重摔倒在地面露痛楚之色,男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粗鲁地将房门锁上扬长而去。对,就是那间叫无晴居的屋子。
……
宋微尘只觉得疼痛,好像被健壮男子推搡摔倒在地上的人是她一般,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悠悠睁开眼,天快亮了,屋里就她一人。痛楚丝毫没有减弱,她挣扎着坐起用手紧紧抵着胃,正要唤谷雨去请庄玉衡,却无意碰到了腰袋里他给的药,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多吃会暂时让身体通达?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通达。
痛得快死过去了,宋微尘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一气儿倒出两颗药吃下去,哪怕能暂时舒服点撑到他来也好。
说来也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胃立刻不疼了,就像从来没有疼过一样,她只觉得神奇,现在的她哪儿还需要命人去请庄玉衡,大可以活碰乱跳自己蹦跶着去司空府。
等谷雨进门时,宋微尘已自行收整完毕,面色红润,神满气清,与夜里判若两人。“微哥,您……?”谷雨惊喜溢于言表。
“生龙活虎!”宋微尘大剌剌揽着谷雨肩膀往外走,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好到可以去跑马拉松!既然如此,不如晨议结束再去司空府,毕竟她对从宝儿头顶逃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很在意。
“您这胃脘痛来去古怪,还是得仔细些。”到了房门口,谷雨忍不住叮嘱着。
“知道啦,抱歉让我家谷雨妹子担心,我去上班了!”宋微尘安慰地拉了拉谷雨的手出了门,留下谷雨脸色微红握着自己的手站在门口看着,直到看不见那道白色身影了才有些失落地将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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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了屋子。
屋内司幽之主悲画扇看着来人笑得明媚动人。
“这么早请本君过来,你最好是那滴血的结论能有些惊喜!”
1.第一章结束我添加了两个彩蛋章——配音界大神王凯给配音了第一章(他是电影《一代宗师》梁朝伟的配音、电影《新神榜:杨戬》杨戬的配音,电视剧《山河令》龚俊的配音),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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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心头之血
-??幽寐之界,无念府。
孤沧月着一身姜黄色锦袍,大摇大摆走进悲画扇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像个舒适的休憩场所,琴瑟茶酒齐全,书却是没有几本。
司幽大人悲画扇半倚在罗汉床上,笑盈盈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今日穿着黑红间色的纱裙,黑色眼线搭着一抹红色的眼影,媚眼如电——是那种世间自诩柳下惠的男子也不免想悄悄偷看两眼的绝色美人,可惜孤沧月正眼都没给一个,自顾走到书房内一把古琴边坐下,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
“沧月大人好兴致,什么时候倒对琴艺有兴趣了。”
“你找本君,是为了了解我的兴致?”孤沧月抚摸着琴,眼都不抬。
悲画扇笑了,从罗汉床上起身,架腿而坐,更显得一双美腿修长翩然。“沧月大人真是扫兴,托人家办事还没个好眼色”,她将胳膊架在身侧的几案上,手指轻托下颌,“那么精彩的故事,我突然有点不想说了呢。”
孤沧月原本低垂着眼睛,眼睫长长盖住眼神光,听见此话猛然抬眼看向悲画扇,后者只觉他眼内射出数道精光如八月午阳,幽寐之身哪受得了这样的炙烤,只觉身上纱裙和一头长发翻飞欲焚,她连忙施术用胳膊挡住脸。
孤沧月垂下眼睛收回精光,侧身而倚,以手撑头,“现在想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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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画扇有些狼狈,体态不自觉坐得更端正了些,“这滴血来自一个女子,二十岁左右,无修行无法术的凡人一个。”
“所以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在哪里?”他声音里有些不耐烦。
悲画扇有些得意,轻笑了一声,站起来在房中踱步,“万万没想到,这滴血的主人在前尘往事中竟与大人有着一段奇妙的缘分,也难怪沧月大人会对她好奇。”
孤沧月坐了起来,“她当真与本君有缘分?”
“千年之前,大人还是鸾鸟上神,在三界游历路过凡尘时因故受伤,沧月大人可有印象?”她问。
他当然记得。
那是人间一甲子一次的“天志明鬼祭”,不少上神都会去观礼,鸾鸟只是碰巧经过,看见人界有一处汇聚了不少仙家灵气,便去凑了个热闹。
那是一处靠近京城的开阔所在,山水琴瑟和鸣一脉生机之象,空地上用崖柏木搭出了一个寰丘坛,坛的中心置了一块圆形的花岗岩做“天心石”,也是主祭之人礼仪之处。
祭坛分三层,底下第三层共有二十八根崖柏木柱,意为二十八星宿;中间一层则是十二根崖柏木柱,意为一年十二月一天十二辰;最上面一层则是按先天八卦的方位立了八方石碑,乾位那一方石碑上刻着“尊天事鬼”四个篆体大字,旁边左下角还小小刻了一行墨子《明鬼篇》中的句子,“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尊明也,圣王之道也。”
九九八十一名身穿黑色直裾祭袍的男性分三层而立,围着祭坛正在行吟。鸾鸟好亲近,且生性好奇,他不似其他仙家一样隐踪于云端,而是幻化成一只纯白的孔雀落到了祭祀现场附近的大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那群人炮礼、祭酒、焚香、剑舞、辞祭……好不热闹。
突然场上安静下来,只见祭祀者们按先天八卦方位立定,而后持咒金刚坐。一女子身着纯白纱裙,系红绸拖尾腰带,衣袂飘飘走到祭坛中央的天心石,净手焚香后缓缓坐下开始弹奏古琴,鸾鸟幻形成的孔雀只觉得琴音入脾心生喜悦,不免开屏合着叫了几声,在祭祀者看来,祥瑞合音祭,此为大吉之兆,福泽众生,自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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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之后就出了意外。
仪式结束时按礼需由主祭立于祭坛中央,蒙眼射出三支箭头淬了七七四十九日朱砂的响箭,箭射得越高越远越好,视为正气入青云,邪祟尽出而人间有正道之意。
当日主祭为墨家将要接任矩子的一名年轻男子,只见他着一席金乌锦服行到坛中,蒙眼拉弓,一弓搭三箭,臂展,松手,三支箭如气贯长虹般射向天际,就在众人欢喜礼成之际,却发现其中一支箭竟射到了那刚飞出不远的白色孔雀,孔雀受伤坠地,翅膀肉根处一贯穿伤出血泊泊,众人大惊失色,场面一时失控。
“本君被那淬有朱砂的箭射中,一时竟无法幻化真身,只能以孔雀之姿示人,记得后来被带到一处府邸治伤,伤好就离开了,可此事与那滴血的主人有何关系?”
孤沧月想了想,“难道她就是那时那日祭祀弹琴的女子?”
悲画扇笑得意味深长,“不仅如此,她还是救您的人。”
“此言何意?自那祭祀仪式后本君再未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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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朱砂本就是至阳之物,墨家又选每日午时设坛,连淬箭头七七四十九日,加之那射箭之人八字纯阳,自然威力非凡,否则也不可能伤得了您。这就意味着能治您伤口的金疮药也非同一般,除了雄土鳖、胆南星、血竭、马钱子、龙骨、南红花、川羌活这些常见的药材外,还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将这些药粉混合成药浆——那便是八字纯阴且未经人事之女子的心头血,只有这种血可以克制朱砂的肃杀之气,才能让伤口愈合。”
“你的意思是,她用心头血给我治伤?”
悲画扇重新坐回罗汉床,似笑非笑地看着孤沧月,“我的意思是,沧月大人身上流着一丝她的心头血。那姑娘以血和药,所需之量不可小觑,她的血早已随着药,通过伤口渗入了您的经脉和血液,难怪大人冥冥之中对这滴血的主人如此在意。”
孤沧月恍然,原来他与宋微尘很早之前就相遇了,不仅相遇,他们甚至血脉相连。
孤沧月定定看着悲画扇,突然放声大笑,“有趣,当真有趣!司幽大人确实讲了个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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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起身整理衣饰欲走,“欠你一个人情,有需要时开口。”
悲画扇把玩着一缕自己的头发,“我还有一个有趣的发现想分享给大人。”
孤沧月负手而立,侧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人可知祭祀那日,射伤您的人是谁?”
第76章 鬼魅丈夫(上)
-??“大人可知祭祀那日,射伤您的人是谁?”
他转身回去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悲画扇半倚回罗汉床上,笑盈盈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人本该是墨家最年轻的一任矩子,却因为一个女人果断舍弃了一切——他便是今日的司尘大人,墨汀风。”
“居然是他?”
孤沧月表情凌冽,若如此,墨汀风与宋微尘千年前也必定认识,想到此,眼神不由暗了暗。
“说起来您二位也是有奇缘,不过这都是千年前的旧事,沧月大人当个笑谈听罢。”
悲画扇并非想害墨汀风,她确实觉得这缘分有趣才说与孤沧月听。
“可笑!这算什么缘分!”孤沧月拂袖出门消失。
留下悲画扇一脸纠结,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最后这个信息是不是不该告诉他?她不由自责起来。
突然,一只手毫无预兆搭在了悲画扇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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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画扇怎么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
一个浑厚的嗓音自悲画扇身后发出,随即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肩头。
悲画扇轻叹了一口气,“你舍得回来了?”她一个旋身,勾住了身后之人的脖子,“这么多天不出现,还以为你另寻新欢了呢。”
来人正是前任司尘嵇白首,看起来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虽已退隐多年,仍是气宇轩昂一派大将之风。他搂着悲画扇细弱无骨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小娘子好没良心,我满心满眼满脑只有你,天下谁人不知?”
悲画扇亦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那你倒是说说做什么去了,让我独守空房那么久?”
“保密,想给你一个惊喜。”他低头轻吻她的唇,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干什么”,她在他怀里轻微挣扎。
“回房。”嵇白首声音有些暗哑,看向她的眼神布满情欲,随即抱着悲画扇出了书房。
书房门洞开,不知哪里的合欢花随着一阵风吹了进来,合着书房内飘忽的纱幔,漾起层层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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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距离无念府千里之外落云镇一户人家的卧房里,同样有着一副迤逦的画面。
早先时间,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晨起梳妆打扮齐整,刚准备去开门迎客,突然卧室窗户被风吹开,一些合欢树的落花飘进了窗内,女子起身去关窗,等她再转身时房内却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女子看见那男人先是一惊,继而又变得眉目含情,房内一时纠缠,干柴烈火不可名状。
一直到辰时,女子家中仍门窗紧闭——往常这个时间女子必定已经坐在临街的窗边,一边待客一边等着新婚燕尔出门走生意的丈夫归来。
平日在这家做事的伙计早已候在门口多时而不得入,无奈找来街坊商议,大家决定强行将门打开。
屋内齐整,无贼人入室痕迹。众人行至卧室,却见那女子露出被褥的身体赤裸未着一物,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生气。
众人急急报官,经仵作当场察验,女子情状似死于“大泄身”,但现场并未发现有男性存在的证据,一时之间,“鬼丈夫”的说法甚嚣尘上。
只是暂时这些声音还未传到数百里之外的司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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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哥,这两天休息得如何?”
宋微尘刚进司尘大殿,身后就传来丁鹤染的声音,她转头看向他露出迷之笑容,内心戏是昨天上午你个傻小子还在听风府管老娘叫嫂夫人,这两天一人分饰二角差点没把我累死。
与丁鹤染闲聊着进入议事堂,墨汀风已早早坐在那里。见她过来眼露关切,低声询问着,“胃脘痛可好些?”
“现在不疼了,不过晨议之后我想请个假,去找一趟玉衡哥哥。”
“你找他做什么?他去了无字馆,三五天内回不来。”
确实在天快亮时墨汀风收到了庄玉衡的定向传讯:
——
我刚打听到上界最大的藏书阁“无字馆”里有关于前世印记的记载,决定去那里待几日,看看能不能为微微找到解印之法,我定尽力而为,也算是为绵绵昨晚的无礼之举赔个不是。
——
不过前世印记的事情墨汀风暂时不打算告诉宋微尘,若找不到解法,只会徒增她的心理压力。
“他怎么要去这么久,那我岂不是好几天都见不到他?”宋微尘很是纠结,这不就意味着她这几天都得过量服药?也不知道那个药的副作用有多大……
“你就那么想见他?”
忍不住眉头轻皱,联想起她主动约庄玉衡结伴逛水街之种种,墨汀风立时醋王附体。
感受到他的不悦,宋微尘选择闭嘴,庄玉衡不在,即便跟冰坨子说想去治胃痛也没意义,搞不好还会被唠叨埋怨,昨晚他原本要带自己折回司空府的。算了,横竖不过三五天,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她抱着侥幸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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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咱们开始吧?”丁鹤染见人已到齐,遂起身请示,得到应许后他面向众人,“有东西跟着宝儿出了结界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费叔一脸愁容,“我在司尘府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见过能从缚魄结界中逃出去的乱魄残余,这案子是越来越棘手了。”
“所以跟着宝儿出去的必定不是乱魄残余,我们需要尽快查明并找到这东西。”丁鹤染看向众人。
叶无咎点头附议,“也许这东西才是念娘和她背后之人筹划此次阴谋行动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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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糊涂了,他们不是设了还魂阵想复活谁吗,怎么又变成要得到什么东西?”宋微尘听得云里雾里。
“因为念娘背后之人绝不会为了复活秀娘大费周章,所以还魂阵可能是障眼法,被宝儿带出结界那东西才是真章。”叶无咎向宋微尘说道。
“设这么大一个局是障眼法?这不科学。”宋微尘摇摇头,“我们那儿有个叫福尔摩斯的捕快说过一句话: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她歪头看向墨汀风,“你说有没有可能洞穴里的主魂灯是假的,真的在别的地方?”
墨汀风眼露赞许点点头,“我同意。还魂阵不是障眼法,而是真正的主魂灯另在别处,多半……跟着宝儿出去的那东西正是要为主魂灯所用。”
他略沉吟,“不过我更担心的是,念娘只是对方阴谋计划里的第一颗棋,很快会有新的危险出现。”
“大人,地网已将日常巡视的细密度提高了三个级别,并且与各地府衙每日四次情报互通,一旦有异常的蛛丝马迹立刻汇报。”叶无咎起身禀告。
墨汀风点点头,众破怨师感受到破案压力,议事堂内一时气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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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尘府议事堂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三途川那往念池的中央却是另一番景象,“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手了,看来计划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个志得意满的男声响起。
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容貌的男人站在水晶棺一侧,从宝儿百会穴逃逸的那条如小蛇一般的紫黑色烟气此刻正在那个男人手掌上方游弋,只听他低笑出声,“原来七情之一的‘忧虑’长这个样子。”
随着他施法的动作,那条紫黑色的烟气钻入了水晶棺里的往念池水中,黑紫色的气息漾开,“小蛇”渐渐与池水融合在一起,似乎在其中孕育着什么。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又像此前一般,在水晶棺上的主魂灯里滴入了自己的心头血,随着血液的汇入,水晶棺里的往念池水渐渐泛起丝丝缕缕的红光,与彼时忘川洞穴口的邪阵景象如出一辙。
魂灯隐绰,伴着往念池中魂魄的呼啸声,看上去诡异无比,而那水晶棺中又蕴藏着怎样的危险,眼下无人可知。
从这里要进入第二个故事了,有点暗自期待,也希望你们喜欢~
第77章 鬼魅丈夫(下)
-??司尘殿议事堂里里的烛灯隐隐绰绰,摇摆不停,费叔看着烛灯忧心忡忡。
“白袍失踪案毫无进展,念娘虽已散魄,明面上结了案,但实则还有疑团未解,这天下不太平啊……且对方敢选在青山村下手,怕是有意向司尘府挑衅。”
“费叔,青山村以前出过事吗?”丁鹤染问。
费叔摇摇头,“青山村背靠司尘府向来安逸,尤记得前任司尘以前常去那里的饭馆喝酒,一直平安无事。”
“不管是不是冲着司尘府而来,我想提醒各位,前任白袍是在押送念娘的途中消失,以他的战力尚且如此,足见对方是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大家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为上。”
众人纷纷领命。
听墨汀风提到前任白袍宋微尘心里一凉,案情扑朔迷离,她这个疑犯的身份什么时候才能洗白?而且看样子白袍案一日不破,她就得当一日代理白袍,不能转岗不能辞职更不能跳槽,升职早就不惦记了,怕的是一不留神就要小命不保,想到此忍不住长叹气。
“你怎么了?”墨汀风看她容色有异,低声关切道。
“我有点想把白袍这身史诗级装备还给贵司,去望月楼踏踏实实当个小琴师……”见墨汀风瞪着自己,她越说越小声,低下头不敢看她。
“今日晨议到此为止,探寻从宝儿处逃逸东西之事低调进行,与白袍案并案联查。”
众人领命离开,却见方才因地网有突发情况而暂时出去了的叶无咎急急返了回来,“大人,属下有事禀告。”说着他拉了拉丁鹤染,“别走。”
宋微尘刚要起身,墨汀风看了她一眼,“你也留下。”她只好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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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方才落云镇传来消息,一个新婚女子在其夫出门经商期间,大泄身死在了家里。仵作验过,没有实际上的房事行为,但死因就是马上风,当地已经在传鬼丈夫的说法,颇有些人心惶惶。虽暂时没有乱魄现身,但我担心此事并不简单,所以先将眼下掌握的情况禀报大人。”
“面上若非乱魄生事,司尘府恐怕不便直接插手,且若真与念娘背后的势力有关,我们明着去查还会打草惊蛇。”丁鹤染有些犹豫地看向叶无咎。
“等等,什么是大泄身,什么是马上风?”宋微尘一脸懵逼。
墨汀风正拿着茶喝,听见宋微尘的问题被呛得咳了起来。
丁鹤染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看着她,“微哥,你不会是个雏儿吧?!”
宋微尘此刻看丁鹤染的表情,活活就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翻版。
“大泄身和马上风是一回事,也叫脱症。”叶无咎解释道。
“嗯你继续说,我就快长脑子了。”宋微尘看着叶无咎皮笑肉不笑。
“宋微尘,别问了,我稍后给你解释。”墨汀风看向叶无咎,“这件事不寻常,以防万一,我和白袍先便装低调去现场看看,无咎你带人加紧巡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鹤染带人继续追踪从宝儿那里逃逸之物。”
众人商定,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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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府上空,一叶小型载魄舟升起,向着落云镇方向而去。
宋微尘看着眼前穿着似一副商贾模样的墨汀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他转头看向她,此刻的宋微尘身着竹绿色纱裙,上面有一簇簇手绣的白色铃兰,配着墨绿混合银丝绣边的腰带,更显得蜂腰盈盈一握,浑身曲线玲珑,长发半髻垂腰,如幽兰般动人——一如很多年前在那个四处繁花的宅子里,秋月的后院华灯初上,桑濮偏安一隅静览星河,令他一眼万年。
他不禁有些出神,就在方才出发前,悲画扇那边传来消息让他抽空去一趟,说他送去那滴血的主人前尘往事已经查明,与他“情缘极深”。看着眼前女子,墨汀风内心暗潮汹涌,怎么能不深呢?她分明就是桑濮啊,他求而不得又忘不掉的那个人。
见她盯着自己乐得欢,他收了收神,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纷乱的内心。
“有那么好笑么?”
“好笑,你一贯都是束发,现在这样子倒有些束老板的做派,温柔了很多,不像你了。”
“我以前不温柔吗,对你不温柔吗?”
宋微尘的笑僵在了脸上,这大哥怎么回事,怎么一单独相处就问奇怪的问题。她尬笑了一下,对我温柔?呵,也不能说不沾边吧,只能说毫无关系……
一瞬间想起两人在无晴居那些没眼看的少儿不宜画面,宋微尘有些紧张,假借看风景站得离他远了些,警觉的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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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低调,到落云镇附近时得匿舟步行,你可能会辛苦些。”他朝她走近两步。
“老板千万别这么说,不辛苦不辛苦,走路有益身体健康,权当锻炼了。”宋微尘应着又退开两步。
“你在刻意避着我?”他眼里掩不住的失落。
“没,没有。”她讪笑着,“在我们那里,男女上下属之间相处得特别注意尺度,工作就是工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看昨晚你那狐妹子不就误会了吗……再说让我男朋友误会也不好。”
听见她主动提起孤沧月,还刻意强调男朋友的名分,墨汀风心里酸涩一片。他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好,你说的,工作就是工作,一会儿你需要跟我扮做新婚夫妻去落云镇投宿,这是公务需要,可有问题?”
“wtf……你说什么?!”
第78章 伪装夫妻(上)
-??墨汀风此语好似平地一声雷,宋微尘差点没让他劈死。
她三步并两步窜到他身边,“为什么?!你都已经cosy成这样了,我只要脱了白袍谁也认不出,为什么还要角色扮演小夫妻?你故意的吧!”
她只差把办公室性骚扰的帽子扣在他脸上了。
他笑了,“一个新婚女子,丈夫不在身边却大泄身死了,你说毫无关系的两个孤男寡女去打听这件事,不奇怪吗?”
她双手叉腰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你是不是忘了欠我一个名词解释?”
“所谓大泄身……”他沉吟了一下,“就是男女交媾时行为过于激烈,在情欲的最高释放点暴毙,也叫马上风。”
他说这话时两人凑得很近,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量。突然整个脸刷地一下爆红,紧接着战术性地往后退了几步,“完了完了丢死人了,我还追着问鹤染无咎什么是……啊我没脸活了。”她捂着脸蹲了下去。
他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公务时间,我们在说公事。所以白袍尊者,请问你现在觉得我们扮演什么角色去落云镇投宿合适?”
宋微尘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服带子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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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眼睛一亮,“你可以带阮绵绵去啊!她肯定乐意,本色出演!”
见他冷眼瞪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咳,当然了我也不是想翘班,主要我怕演的不像坏了你的大事,我可以去跟鹤染查案,或者去跟无咎巡逻,都行!”
腮帮咬得紧了又紧,墨汀风拂袖转身不再看她,“好,我送你回去,然后去接绵绵。”
她瞬间一脸喜色按压不住,“真哒?老板英明!”
载魄舟掉头航行,他看着不远处的司尘府,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些冷漠。
“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能有此番理智我倒也欣慰,毕竟不能每个案子都像对宝儿那样处理,魄语者在于不在皆可。”
“你……什么意思?”她听着话风有些不对。
“落云镇此事奇诡,多半乱魄作祟,我们无法与之沟通,遇到自然直接散魄处理,反正他们那些红尘琐事我也不想听。无妨,影响的不过是那些傀的亲眷而已,此举对大多数人有利。”
墨汀风故意说着狠话,悄悄暗瞥宋微尘的反应,果然小丫头闻言紧张纠结起来,似乎内心矛盾正在拉锯,他转回视线自顾往前看去,嘴角一抹笑意。
“而且破怨师办案本就危险,让绵绵替你去也好,万一出点什么事,就当她是为昨晚对你的失礼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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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揪住了墨汀风的袖子,她有些迟疑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动声色将她的手甩开,“你方才怎么说来着?男女上下属之间相处要注意尺度,工作时间不要拉拉扯扯。”
两只手一起摽住了他的胳膊,“老板我错了你带我去吧,是我把个人情感带到了工作里,对不起。”
墨汀风心中爆喜,面上却是淡漠,他转头定定看着她,“真的?此行是要与我扮夫妻,你可想好了。”
宋微尘内心天人交战,她当然不想跟这个冰坨子去落云镇扮什么狗屁夫妻,但是不去的话,她心中又实在愧疚。念娘一事让她明白,乱魄都是可怜之人难以割舍的心执,都有身不得已的苦衷,她不忍心看它们直接被散魄碎念,更不忍心像宝儿那样的亲眷因此被影响和改变一生。
而且这个腹黑男还对她做道德绑架,万一阮绵绵去了真出点什么事,倒成了她的责任,倒不是心疼墨汀风的那朵老龙井,主要是不想看见一贯疼爱保护自己的庄玉衡为此伤心。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眼看载魄舟已经回到司尘府上空。
“到了,你准备下去吧,换好白袍我让鹤染去找你。”
她紧紧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亲热地挽着墨汀风胳膊。
“相公?夫君?官人?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咱们不是要去落云镇度蜜月吗,快走吧honey!我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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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魄舟再度向着落云镇而去,墨汀风故意别过头不看她,实则一脸得逞的笑意藏不住。
“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跟来。”
“是我是我。”
“是你不让绵绵去。”
“是我是我。”
“是你主动要与我扮新婚夫妻。”
“是我是我。”
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宋微尘,那你可千万给我演像一点,别露馅了。”
讪笑了两声,“老板,我干过中之人,戏还凑合。不过,咱是不是有什么人设或者人物小传可以让我了解一下先?”
“人设?人物小传?那是什么?”
“就是你是谁,我是谁,说白了就是防止戏穿帮,咱俩先对对口供。”
见她一脸认真毫无杂念地看着自己,墨汀风很是不甘心,千年前就是他汲汲以求,她置身事外,千年后还是这样!不,他偏要把她从那不惹尘埃的神坛上拉下来,让她跟自己一样失态。
一把揽过她的腰,语气逐渐暧昧,“我姓风,家住秋水镇,一介布衣商贾,想去落云镇盘一间酒楼扩大经营,听闻那里有着极好的夕阳景致,所以带新婚刚月余的夫人宋氏一同前往游玩。你叫我夫君,我叫你夫人。”
“想盘酒楼的风姓夫君,家住秋水镇,新婚月余,好,我记下了。”宋微尘一边重复一边推开他,突然的亲密举动让她非常不习惯。
“别躲。”他声音有些暗哑,“貌合神离骗不了人,你想演好就得发自真心,真心把我当作你的夫君。”
宋微尘哭笑不得,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她要有那么炸裂的演技,给什么虚拟人干幕后,直接出道当流量小花不香吗!
内心挣扎间突然想起了那反复做过的梦,梦里的那个男人自从遇到墨汀风以后倒是彻底具象成了他,自己也多了那个叫桑濮的名字,干脆代入他们俩的感情得了。
念及此,宋微尘闭上眼找寻桑濮的感觉,桑濮分明是爱他的,爱的卑微且小心翼翼,她的冷静自持不过是在拼命掩饰和克制,她觉得自己那样卑微的出身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人。
宋微尘再睁眼看他时,心中隐隐作痛,眼里情浓难抑。
“夫君,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第79章 伪装夫妻(下)
-??她的样子令他一时失魂。
墨汀风赫动大起,差一点就要心神失守,他赶紧放开她,扶着载魄舟的船帮站定。她却好死不死主动凑近,身上如幽兰般的气息袭来,“老板,这感觉对不对?”
勉强调整好气息,“嗯,孺子可教。”
宋微尘没心没肺一笑,无意间瞥见远处山下云雾掩映中一个繁华的镇子隐约露出头角,立时满脸期待地凑到船帮趴着看,“那就是落云镇吗,好热闹啊!”
趁着她被远处景致吸引了注意力,墨汀风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吞了下去,她总能令他轻易赫动反噬,实在危险。
片刻之后,他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夫人,那便是落云镇,我们从这里就要开始步行,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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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不在?去哪儿了!”
司尘殿上孤沧月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虽然答应过她不主动在公务期间来打扰,但是当从悲画扇那里知道了他们二人的前缘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想来见她。
接待他的是丁鹤染,虽遵循着该有的礼仪,但是丁鹤染看向孤沧月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拜他所赐,他的肩伤刚好没几天。
“尊者自然是去办案,至于去了何处,那是司尘府的机密,就算大人是督办也暂时不方便知晓。”
“你以为不说,本君就找不到?”孤沧月冲他邪佞一笑。
“沧月大人神通广大,又何须为难在下,若无其他公干,就不留大人了。”丁鹤染施了一礼。
孤沧月冷眼看着丁鹤染,突然施法闪形至他跟前,盯着他走了半圈,“要不是有点担心如果杀了你白袍会不会生本君的气,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丁鹤染突然感觉膝盖和肩膀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被迫砰地一下朝着孤沧月跪了下去,无论怎么使劲都起不来,只能抬起眼倔强看着他。
孤沧月嘴角带着讥笑,转身走出殿外。
“沧月大人您身上可是流着一丝她的血呢。”悲画扇的声音言犹在耳。
孤沧月想了想,右手幻形鸟爪划破左手手指,瞬间几滴血汇聚成一颗小血珠浮空,他轻施法术,那滴血似有莹莹橙光亮起,向着某处飞驰,孤沧月身形一闪,掠空跟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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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阮绵绵故意将送到手边的茶盏推了出去,琉璃盏应声而碎,里面的水和茶叶混合着琉璃碎片四散飞溅,吓得奉茶的丫鬟脸色一白,紧忙跪地讨饶。
“主子,是小的眼拙,端茶没有递稳,还请主子恕罪……”
“眼拙……可是有眼疾?”
坐在阮府后院水亭里赏景的阮绵绵瞥了一眼喜鹊,后者心领神会,这是在那飞花令的宴席上憋了恶气,想找地方发泄呢,于是取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听说这沸茶入眼对眼疾最是有利,来,我帮你治治。”
闻言,跪地求饶的丫鬟大惊,声声磕头作响,“主子,奴婢知错了,求主子饶恕!要是废了眼睛就再也不能侍奉主子了,求主子给奴婢接着服侍您的机会!”
“喜鹊,印象里书上说琉璃末与茶叶混合服下可治眼疾,你可还记得?”阮绵绵做回忆状。
“主子过目不忘,记得准没错,奴婢生性愚钝哪有您智识万一。”喜鹊忙把手中沸茶放下,盛气凌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丫鬟,“主子说的话你可听见了?还不谢过贵人体恤!”
丫鬟流着泪抓起地上的琉璃盏碎渣和茶叶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磕头,“谢,谢过贵人,奴婢只求留条贱命伺候主子……”
此时,一条司尘府给阮绵绵的定向传讯飞进水亭,她见状忙不耐烦地朝地上的丫鬟挥了挥手,“下去罢,好好治眼疾。”
那丫鬟因往嘴里塞琉璃碎渣割破了嘴,唇上已经血迹斑斑,听见此话如同大赦,感激着连连叩首退下。
阮绵绵听完传讯一脸阴沉,“落云镇是什么地方?”
“回主子,落云镇原本叫临山镇,依山傍水而建,人丁兴旺。因镇子旁那座归云山的日落奇景一绝,很多人慕名前去游历,渐渐才改了名,算得上尘寐界内比较大的镇子之一。您生性静婉长居深闺,自然是没有听说过。”
“府里那人说,汀风哥哥去了落云镇,似乎……还带着一个女子。”
喜鹊眼珠一转,“难道是带着那个贱人去游山玩水?”
阮绵绵没有说话,眼神却怨毒的骇人。
“喜鹊,我突然想去看看那日落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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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与宋微尘虽然易了装束,但人才出众却是不争的事实,两人走在街市上,频频引起周围人的侧目。
她手里拿着个糖人儿,吃是不吃,倒是无意沾了些在脸上,他注意到便凑近细心替她擦拭,举着糖人儿作势要塞在他嘴里,他张嘴来吃她又故意移开逗他,那甜甜的模样让旁边经过的年轻男子看丢了心神,却惹得身边的女伴不高兴,女伴负气往前走,男子又去追。
他拉着她的手,沿着落云镇的主街拾级而上,周围人声熙攘,墨汀风只觉心满意足,倒在心里虔诚感谢起这桩公事来。就这样两人“秀着恩爱”走到事发屋宅附近,他温柔地笑着问她,“夫人怕是有些倦了,那边有个茶肆,我们稍事歇息可好?”
“一切听夫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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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到茶肆,老板亲自上前来招呼,“老早就瞧见了二位,感情真好啊,两位想喝点什么?”
墨汀风心情愉悦,“您店里最好的茶和点心都来一些。”
顷刻,上好的茶叶和各式小点心就铺满了一桌。老板袖手立在桌边,拘谨问道,“按例该是由店里的茶师伺候着给二位泡茶,但眼见两位情意绵绵,又恐我等在场扰了二位雅兴,您看是二位自斟自饮还是……?”
墨汀风与宋微尘对视了一眼,老板这一问,到合了两人的意。只听他朗声,“难为老板考虑如此周祥,我们初到贵地,正有些问题想请教,老板若不嫌弃,坐下一起喝茶闲叙可好?”
“老朽自然是愿意,只是这泡茶的手艺恐怕不及店里茶师,您要是不嫌弃,老朽就斗胆献艺。”店里掌柜说着坐了下来,边摆开架势泡茶边问道,“您这是携夫人来赏日落?”
“是,我早就听说那归云山上的夕满楼有两景必赏,‘夕阳西下’和‘月满夕楼’,就想带夫人一起来看看。”墨汀风做四顾状,“来了之后发现这落云镇人杰地灵,生活安逸,不禁动了在这里盘一间酒楼的心思。”
“公子温柔体贴又年轻有为,真是羡煞老朽也。”老板先后给墨汀风和宋微尘奉上沏好的茶,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间酒楼。
“巧了,那间云水楼的老板今天刚巧念叨了一句想出手,我们这条街算得上是落云镇最繁华的街市,云水楼一向生意很好,公子要是有心,我可以帮您请那老板过来聊。只不过……”
茶肆老板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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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在这里生活多年,肯定非常熟悉景况,可是有要提点在下之处?您但说无妨。”
墨汀风决定趁热打铁。茶肆老板看看墨汀风,又看了看宋微尘,看得出他有些犹豫。
“老人家一看就是面慈心善之人,您与我爷爷长相有几分相似,心里很是亲近,要真能跟您做街坊,倒是我的福分。”宋微尘也来了一波彩虹屁。
“哎呀姑娘这般人物,这么说是真折煞老朽了。”他看了看二人,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老朽不愿搅黄别人生意,但更不愿意看着无辜的年轻人出事,二位可知今日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第80章 鬼夫疑案
-??“命案?!”
二人故做诧异状。
茶肆老板点点头,抬起下巴朝隔壁关着的布庄店面一扬,“就是那儿,老张家小儿子两个月前成了亲,因大儿子常年在关外做生意,他们便把这布庄交给了小儿子打理,之后老两口就搬到归云山上的祖宅安享晚年去了。平日就这对小夫妻住在店里,账房和伙计请的都是镇上本地人,晚上各自回家住。”
茶肆老板给宋墨二人续上茶,也喝了一口自己杯中茶水,“半月前这张家小儿子出去进货,带着账房和一个伙计走了,留下两个伙计跟张家小儿媳料理店中买卖。要说这小儿媳也是个本分人,不曾想,今日竟出了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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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是命案,可是遇了贼人?”
宋微尘接着装傻,她面上显出些许害怕倒不是装的。
茶肆老板摇摇头,“店里什么东西都没丢。今天一早,俩伙计照常结伴来店里上工,按说往常那个时间老板娘已经开门,可是两人站在门口等了又等都不见动静,敲门没人应,窗户也都紧闭着,两人觉得奇怪就找了周围街坊商量,众人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担心这布庄老板娘是不是生了急病,决定把门撬开。结果……”
茶肆老板看了眼宋微尘,很是犹豫。
“姑娘家胆子小,还是别听了,老朽讲与你夫君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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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哦了一声,假意蒙上了耳朵,只听得这茶肆老板一声叹气,“结果这张家小儿媳敞腿赤身死在了床上,听仵作说,那尸体眼张着瞳仁散大,被发现时手还紧紧抓着褥子,脚趾勾着,手足劂冷,浑身湿汗淋漓。而且……床上湿了一大片,像是经历了极强烈的情事致死。”
宋微尘这才明白茶肆老板为何让她捂耳朵,她恨不得没听见这些,只觉脸上一阵发热,幸亏老板此刻的焦点是墨汀风,并未注意到她的窘态。
“可是这小娘子有相好的人,趁她夫君外出……?”墨汀风假意追问。
他自然看出宋微尘因害臊涨红了脸,联想起上午她一个劲儿追问何为大泄身的样子,只觉有趣,憋着笑假装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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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奇就在这儿,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仵作和官府的人查遍了也没找到那屋里曾有另一个男人在场的痕迹,一丝痕迹都没有。”
老板左右看了看,同墨汀风凑近了些许,“大家说这事不是人干的,是鬼丈夫所为。”
墨汀风皱了皱眉,“可知她那丈夫如今何处?”
老板摇摇头,“前几日就听那张家小儿媳说该回来了,一直没见人,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都在传怕是死在外面咯……”
茶肆老板冲宋微尘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捂耳朵了。
“老朽揣测那云水楼的老板突然想卖掉店面,可能跟此事有关,他本来就想去归云山上开酒楼,这下更是坚决,恐怕是担心再闹下去不好出手。”顿了顿,“罢了,老朽本不该说这些,实在是看两位新婚燕尔,万一真因此出点什么事……那就罪过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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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站起来冲茶肆老板一施礼,“老板宅心仁厚,说的全都是体己话,在下诚心谢过。”宋微尘见此,也跟着起来施了一礼,耳朵还红红的。
茶肆老板起身还了礼,遂坐下泡茶,“您二位多礼了,老朽说这些不过是自求一个心安,至于是否盘那酒楼,公子您决定就好。许是老朽多心,万一不是那么回事,倒因此让公子错过这好地段和好价格,又是老朽不是了。”
墨汀风向那大门紧闭的布庄,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回来,“既有命案,为何那布庄门上没有官府封条?”
“一则是布庄当家的家主未归,官府掌事也是镇上街坊,还是顾念着些旧情。另一则嘛,怕封条显眼,传开了影响街上生意,毕竟最近正是游人登高望远的好时节,此处又是镇上繁华所在,加之没有实际的凶手,所以先大事化小。”
墨汀风点点头,倒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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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作别茶肆老板出来,宋微尘轻声问他,“我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墨汀风笑看着她,轻轻揽腰把她带向自己,宋微尘不好意思,双手下意识推拒隔在了两人之间,“小娘子,为夫带你去看夕阳好不好?”
不等她回答,他凑近她耳边“好好演戏,茶肆老板还看着呢,现在不好行动,等太阳落山后我们返回,先去那酒楼住下,夜里去布庄看看。”
宋微尘点点头,墨汀风牵着她,两人亲密离开。
夕满楼在归云山的半山腰,离落云镇主街步行约莫大半个时辰,虽算不上远,但因为有坡度,两人走起来并不快。
走到半路宋微尘感觉胃开始隐隐作痛,她暗自担心,难道这么快药效就要过了?这也没几个时辰啊,庄玉衡反复叮嘱说这药一天只能吃一粒,这还不到一天,已经吃了两粒,这样下去还得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一只手被墨汀风牵着,另一只手不自觉捂着胃想挺一挺,这个举动马上让他看出了不对劲。
拉着她站定,“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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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就是有点走累了。”
她撒了个谎,此刻告诉他自己胃痛毫无用处,可能还会影响晚上夜探布庄的计划,她决定暂时瞒下来。
“我背你好吗?你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宋微尘点点头,乖巧地让墨汀风背着她,反正他们不是在演夫妻么。
她趴在墨汀风背上阖眼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他背着她走着,心里又甜蜜又酸涩,她太轻了,在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且稍微多走几步就虚成这样,也不知道那前世印记的问题是不是更严重了,希望这次庄玉衡能找到解印的法子,他已经错过她千年,实在不能再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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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夕满楼,露台上已经有不少游人在等待夕阳下山,他背着她,身侧朝自己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墨汀风猜测是店里的小厮来迎客,怕对方吵醒背上小人儿,他忙侧头做势嘘声,却在见到来人后愣了一愣。
“怎么是你?”
第81章 各怀鬼胎
-??束樰泷清雅飘逸,不期而至。
眼见他要对他行官家礼,墨汀风赶紧摇头使眼色制止,到底是洞彻之人,自然知道墨汀风在掩饰身份,于是收了礼节轻声说道,“这夕满楼也是在下的产业,近来这边客人多,便抽空来一趟,不曾想这么巧。”
束樰泷看向宋微尘,神色掩盖不住的担心,“桑濮姑娘这是又……?”
“无碍,只是方才走累了,这会儿睡着了不忍吵她。”
“那就好。”束樰泷轻轻凑近他耳侧,“大人公务繁忙,恐怕不是单纯来赏景,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墨汀风眼里一丝警觉闪过,随即一笑,“说来不怕束老板笑话,此番确实是突然兴起陪她来看这归云山奇景,但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所以扮做商贾携夫人出行,耽搁一天也就回去了。”
束樰泷自然听出他话中敷衍,不过相比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他们两人的关系。
“桑濮姑娘恐怕不仅仅是大人的琴师吧?”
墨汀风面无表情,“束老板此言何意?”
束樰泷轻笑一声,“无它,只是羡慕大人。”
“束老板人才济济家业雄厚,要哪家姑娘求不得,何来羡慕之说。”
束樰泷看着远方,“可惜弱水三千,却唯独羡慕大人。”
话中之意,不能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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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羡慕不来的事情,还是趁早死心的好。”墨汀风声音里多了些警告意味,两人之间正暗潮涌动,宋微尘醒了,胃里烧灼感倒是减轻了一些,她轻微动了一下。
“醒了?”耳边是墨汀风温柔的声音。
抬眼却见到另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束老板?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满脸惊讶,自觉有熟人在场自己与墨汀风的样子过于不妥,赶紧示意他放下自己,假意活动四肢来掩盖羞赧。
“如果我说是专门为了寻你而来,你信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跟踪我?那你很可疑。”她时刻记着自己来此地的真实目的,下意识脱口而出。
束樰泷一怔,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当她是为了在他面前划清与自己的界限,心里难免有丝失落。倒是墨汀风,嘴角笑意隐藏不住。
“冤枉,束某何能可以跟踪姑娘。”藏起那丝失落感,他笑着求饶。“罢了罢了,姑娘这口气,倒是越来越像你身边这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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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身后的夕满楼,“这是我在此处的酒楼,来巡店碰巧遇到二位,晚上可否赏光住下?我这有上好的两间天字号客房,世人只知这归云山落日美,却不知日出更绝,那两间房可是赏日出的佳选。”
“好啊。”
“不了。”
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束樰泷浅笑,“你家大人都答应了,姑娘就安心住下吧。”
宋微尘万万没想到墨汀风会应下束樰泷的提议,她疑惑地看着他,当着束樰泷的面又无法开口,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在下这就去给二位准备房间。”笑着转过身,束樰泷眼里悦色尽收,转而被一种复杂的神色所取代,墨汀风当真那么在意她?若真如此,他想得到倒是有些棘手。
可是他必须得到她,他束樰泷想要的人或物,从未失过手,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何况……她可是自己用来对付“那人”的最大筹码和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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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老板,请留步。”
回过身来的束樰泷脸上一片和煦,全然看不出方才的神色。
墨汀风拉起宋微尘的手,“劳你费心,给我们准备一间房就行。”
束樰泷脸上紧了紧,看向宋微尘,“姑娘可也是这么想?……无名无份住在一起,万一传出去了难免让人议论,恐损姑娘清誉。”
她看向墨汀风,口气不容置疑,“不,我们应该两间房。”
墨汀风笑着凑到宋微尘耳边,“是谁睡觉踢被子?没人照顾再冻病了。”语气撩拨,多少有些故意做给束樰泷看的意思。
一句话闹得宋微尘涨红了脸,刚要发作,被握住的手上袭来一阵力道,看向墨汀风,发觉他微微摇头,眼神里没有半分暧昧之色,分明是在提醒自己此行既然演夫妻,就不能露出半分马脚,哪怕对束樰泷也不行。
宋微尘抽回手,满脸的不甘愿,但也没有再吭声。束樰泷还欲再说什么,被墨汀风抢了话头,“她的名誉我来负责。其实……我不担心有人诋毁她清誉,倒是担心她总被人惦记。”
说着又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束樰泷。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束樰泷悻悻然刚要离开,却听见身旁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怎么汀风哥哥和泷哥哥也在这里,真是好巧。”
音未落,阮绵绵已经带着喜鹊走到三人旁边,她见墨汀风穿着不似往日,也是忍不住锦帕掩嘴笑出声。
她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是……?”。
“别问。”
阮绵绵有些愕然,刚要再说话,束樰泷抬手拦了一拦,笑着摇摇头,“绵绵姑娘,近者不问,问者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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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们三个忙着说话,没人注意此刻宋微尘的窘态。
老龙井!宋微尘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哪里都能有她!
完了完了完了,她可是在和墨汀风假扮夫妻啊,要死要死要死!早知道老龙井会来这里,说什么都该让冰坨子找狐妹子演戏!宋微尘内心叫苦不迭,一副小三被原配抓包的样子,关键自己还是个伪小三,这找谁说理去……
见墨汀风对自己的出现无动于衷,阮绵绵脸上有些挂不住,难道是在生气飞花令那晚之事?难道他真的如此在意这个身份卑微的琴师?不动声色瞥了眼表情颇不自然的宋微尘。
“桑濮姑娘,刚注意到,你也在啊。”
阮绵绵微微颔首,皮笑肉不笑。喜鹊跟在一旁低头候着,倒是乖顺的出奇,也不知是不是在暗中憋着什么坏。
宋微尘讪笑了一下,“内什么,我说我是临时路过的你信么……”
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冷。
阮绵绵虽是特意为墨汀风而来,但此刻也不想显得过于趋之若鹜,何况还有束樰泷在——说白了,这俩拿下谁她都入股不亏。
“泷哥哥,咱们真有缘分,你也是来赏景?”
阮绵绵亲昵地挽着束樰泷,一边偷看墨汀风对她这个举动的反应,可惜毫无反应。
“也不完全是,夕满楼是在下的产业,我正要去给他们二位贵客安排房间,既然绵绵姑娘来了,那另一间天字房非姑娘莫属,请务必赏光多住几日,让束某有机会好好招待。”
阮绵绵眼睛一亮,“早听闻泷哥哥的产业遍布各处,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你可得带人家好好逛逛。”刚要跟他走,又反应过来束樰泷话里的意思,有些狐疑地回头看向那二人,“泷哥哥,天字房有几间?”
“两间,其中一间绵绵姑娘住,另一间他们二位……”
“他住你旁边!”宋微尘截住束樰泷话头,指了指墨汀风,“行政套房自然是你们这些贵人住,我这样的只配住普通标间,对吧束老板?”
束樰泷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么?倒是有些感谢半路杀出来的阮绵绵,对她也更加热情起来。而她一听墨汀风住自己隔壁,暗自欣喜,长夜漫漫,何必急于这一时与他周旋?打定主意便施施然与束樰泷参观酒楼去了。
墨汀风看着两人背影眉头渐渐皱起,束樰泷有产业在此勉强算个出现的理由,可这阮绵绵怎么会突然来此,当真如此凑巧?
还是……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
第82章 情场闹剧(上)
-??见墨汀风面色不善,宋微尘误以为是她突然改口惹得这冷面阎王不高兴,只能凑近了些,用讨好的语气解释着,“老板,你家妹子追过来了,我再演下去不合适,你也不想看正主撕小三的戏码对不对?主要她在我的角色信念感说没就没,容易穿帮。”
墨汀风正在脑内盘桓究竟是何人给阮绵绵泄露的信息,被她这么一胡搅蛮缠彻底断了思路,只能暂时按下。“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到府里第一天她就在陪你上班,还给你研墨,虽然我是觉得你的这朵老龙井很一般,但你怎么能出了办公室就翻脸不认人?哇,男人……”
墨汀风无奈摇头,索性不再解释,向她指了指即将落山的夕阳,“记住此行你我的身份和目的,其他的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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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露台边,远处的夕阳映着水景,像个巨大的鸭蛋黄,把天空染成了一条橘色的缎带,煞是好看。两人并肩而立,看上去凤协鸾和的一对,亦成了别人眼中的景。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宋微尘有感而发,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来处,心里难免戚戚焉。“是美景不假,就是看得让人怪伤感的。”
知道她是想家了,隐忍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墨汀风这句话本来份量极重,但凡宋微尘稍微当个真,都能听出他已向她许诺了此生,但是——她丝毫不可能往这个方向想啊……
“啧啧,要不说你当老板呢,自己的狐妹子在身边都丝毫不影响发挥,还是你戏好。”
一句话把墨汀风差点憋出内伤。
她倒是全然不觉,“对了,你为什么要答应住下,我们晚上不是要回落云镇?”
“总觉得这束老板可疑,对你过于上心,我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住在这里也不影响我们夜探布庄。”
“你不信他?”
“是不敢信。”
墨汀风转头看向夕满楼,夜色中楼里灯火通明更显宏盛,一看便知背后之人财力雄厚,行事颇有手段。这样的人,宋微尘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让人不得不在意。
“我总觉得他接近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微尘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只当这是墨汀风的职业病。毕竟这个冰坨子常年跟罪案打交道看谁都觉得可疑,束樰泷好比寐界马爸爸,她一个小透明,接近她能有什么目的,难道图她白袍案头号嫌疑犯的身份么?
见她不以为意,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些事他来关心就好,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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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夕阳没入水平面之下,山风袭人。她觉得冷,转身往酒楼方向走,“我们回房吧。”
墨汀风故意逗她,“小娘子这么着急回房,可是想跟为夫做些什么?”
“喂!我说你的戏也太过……”话没说完,胃部像是猛挨了一拳,不,应该说是被喜鹊又踢了一脚,宋微尘一个跄踉,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微微?!”
她脸色转瞬如蜡,完全说不出话,耳朵里都是白噪音,只觉得一瞬间周遭一切全都消失,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胃,但这个胃眼看要爆炸了。
见她这副模样,墨汀风以为她是食厥又犯,赶紧抱起向着酒楼大步而去,路上遇到迎客的伙计,“她不舒服,送一碗甜羹到天字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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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放在床上,宋微尘闭着眼面如死灰。此时酒楼正人满为患,心急甜羹不来,墨汀风出门去寻,她躺在床上后背几乎被汗湿透,神智倒是慢慢回到了身体里,顾不得许多,哆哆嗦嗦掏出药瓶又吞了两粒。
不过须臾,等墨汀风回来时,她已坐起靠在床头,无事人般好奇打量着屋内陈设。胃痛?不存在的。
“你……?”端着羹汤坐到床沿,有些不敢相信她短短片刻判若两人。“我没事了。”见他打算喂她喝,宋微尘抢着端到了自己手里,“别别别,我自己来。”
闷头喝了两口,简直味同嚼蜡,嫌弃地塞回墨汀风手里,“这是甜羹?一点甜味都没有,好难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闭了嘴,莫不是刚才这次胃痛已经让她丧失了味觉?一时黯然。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分明看出她神色有异。
“也没什么……要是玉衡哥哥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墨汀风心里不淡定了,她屡次提到庄玉衡,必定有急事。可今日特殊,找庄玉衡确实为难——庄玉衡司空,本就与上界诸多往来,自然说去就去。但他身为司尘,红尘之事才是主职,去上界需要入界文牒,等拿到文牒,庄玉衡大概率都回来了。他站起身踱着步,“上界有防御结界,法术类的定向传讯无法穿透,我想想办法。”
有那么一瞬,墨汀风心里甚至想到了那忘川之主,他也可以自由出入上界,或许应该找他。
看出他为难,她大事化小,“我就是胃偶尔会痛,真不是什么急事,可以等他回来。”
“难道你方才那样是因为胃痛?”
宋微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分明昨夜府中大夫诊治后回禀的是“不查有异,一切安好”,可她刚才那模样,这痛非同一般,难道又是那前世印记作祟所以大夫才查不出?……若真如此,解印迫在眉睫,庄玉衡此行更显必要,绝不能无获而返。
心疼地看着她,“恐怕真得让你再忍耐两天。”
“已经不痛了,不用放在心上。”她反向宽慰他,更不想因为这事影响此行目的,“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布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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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此时被急急叩响,一开门,束樰泷急惶惶赶了进来,“桑濮姑娘没事吧?”
他身后阮绵绵也跟了进来,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桑濮,神色不悦但尽力克制着,“刚听楼下伙计说天字房的姑娘不舒服,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见她来宋微尘赶紧下了床,此时束樰泷已行至身旁,关切看着她。“刚才胃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没事就好,姑娘的房间也在这一层,我带姑娘过去看看可合心意?”宋微尘点点头,刚要跟着束樰泷离开,却听见喜鹊在阮绵绵耳边,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耳语”。
“哼,身份卑微,手段也拿不上台面,居然用装病这种把戏爬上了司尘大人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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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情场闹剧(下)
-??闻言宋微尘脚步一顿,真是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黑。可因为这事被歪曲抹黑,委实没有必要,想了想她还是解释了一句,“绵绵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无意你家司尘大人,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阮绵绵偷看墨汀风反应,见他听了这话神色一冷,便也低了头不说话。
“主子什么也没说,你上赶着解释是故意想显得我家贵人小心眼?”喜鹊继续扎针,“还是想暗示,是司尘大人对你有意?”
这脑回路,不去做环球影城过山车的轨道简直可惜了。宋微尘深吸一口气,是你非要招惹老娘。她盈盈笑着看向那丫鬟,“你叫什么来着?乌鸦?斑鸠?猫头鹰?”
“我叫喜鹊!”
宋微尘款款走向她,“改了吧,这么下头怎么配叫这么吉利的名字?”说着她猛然抡起胳膊扇了她一巴掌,不待喜鹊反应过来,又是狠狠一巴掌,接着又是一巴掌,接连三巴掌,喜鹊被打懵了,捂着脸看向阮绵绵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了,我这个人非常小心眼,睚眦必报,你在司空府踢了我一脚,还把我推进水里,以为我忘了?现在还你三巴掌,最多算个前菜,正餐等我给你慢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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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不必为小事动气,都是小误会,我们走吧?”束樰泷打着圆场想去拉宋微尘却被她避开,仍旧笑看着喜鹊,“斑鸠啊,你下头是你的事,但下头到我这里就是你不对了,今天本姑娘勉为其难教你做事。”
碍于墨汀风和束樰泷在,喜鹊不好造次,她捂着脸跑到阮绵绵身旁,“主子,她这哪是打我呀,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阮绵绵伸手护着喜鹊,“桑濮姑娘,你这是……”低头再抬起,眼里竟有了泪花,她先哀怨地盯着墨汀风,然后才转过眼看向宋微尘,“那日宴席是绵绵不对,姑娘有气向绵绵来,不要欺负一个下人。”
一听就是老茶言茶语了,宋微尘差点笑出声,老龙井肯定以为这么说她就会收手,可她偏不。
“欺负?绵绵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推辞也不合适,今天就小露一手让姑娘看看什么叫欺负。”
说着话,她一边撸袖子,一边朝阮绵绵走去,后者见状连忙躲到墨汀风身后,“汀风哥哥救我。”
“够了,人也打了,到此为止。”墨汀风拦住她,毕竟是庄玉衡的表妹,他不想因为一个丫鬟的几句话闹得无法收场。
而对宋微尘而言,他会阻拦本就在预料之中,狐妹子和她之间,他哪里需要选择,但她还是隐隐有一丝失望,就好像望月楼那次,他不分青红皂白让她向老龙井道歉一样,毫无意外的失望。
“心疼了?我若今天非要欺负她呢?”
墨汀风背后的阮绵绵见此心中窃喜,她故意轻轻拉着他的袖子做可怜状,“汀风哥哥,绵绵真的只是好意来看望桑濮姑娘,不曾想竟闹成这样,都是绵绵的错。”说着啜泣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墨汀风和束樰泷见状只能好言安慰,喜鹊更是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阮绵绵擦眼泪,几人忙作一团。
宋微尘全程抱着手看好戏,暗想假如这是一部剧,而阮绵绵是女主的话,她倒也不介意做一做传说中的恶毒女配。
“别哭了,你妆化得那么重,脸上本来就卡粉,再哭都要和泥了。”
阮绵绵一愣,继而哭得更大声,墨汀风额头青筋暴起,束樰泷明明想笑又绷着,看着满脸花的阮绵绵,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尴尬。
“好了!”
墨汀风这一嗓子下去屋里立时安静,恍若方才的喧闹从未发生。宋微尘在心里啧啧称奇,这两个字果然有魔力欸,一句“好了”,文可以打断施法,武可以打断二战。
“束老板,麻烦你陪绵绵去收拾一下,照顾她吃点东西。”墨汀风主动开口,束樰泷自然不好拒绝。
“汀风哥哥,我想要你一起陪我……”阮绵绵深谙“成年人不做选择”之道。
“我还有事要处理,听话。”墨汀风难得跟她说句软话,阮绵绵自然见好就收,乖乖跟着束樰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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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脾气也真是,非要闹成这样,就不能忍一忍?”
“忍?我是戒过毒吗这都能忍?”
宋微尘一脸啼笑皆非,“老板,我跟你那些假惺惺的狐妹子不一样,你千万别跟我说既往不咎,我就是小肚鸡肠的一个人,就喜欢风水轮流转,给我往死里转!”
说完转身往外走,他拦住她,“你去哪儿?”
“按正常的剧情发展来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勃然大怒让我回屋反省么?”
“宋微尘!按正常的剧情发展来说,你现在不是应该跟我去布庄么?”
她一脸故事终于回到主线剧情的表情,“原来你没忘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支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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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狐妹子一哭,你魂都飘走了,哪里还记得。该说不说今天扮了这么久的夫妻,戏演了一箩筐,真要不去了沉没成本太高心里亏得慌,咱赶紧出发!”她一脸跃跃欲试。
本来都准备出发了,她的话却让他动作一顿,心里不是滋味,“宋微尘,跟我扮夫妻,你觉得很亏吗?”
蛤?她一愣,这是重点吗?这大哥的脑回路不会是和喜鹊同频了吧?
“呃,老板,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们该出发了……”
“我问你,如果真与我做夫妻,你觉得亏吗?”
救命!这冰坨子为何总要在她的尬区蹦迪,果然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这个对手戏演员,何况她还是赶鸭子上架陪他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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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这是个伪命题。”
“回答我。”
“走吧,咱们真的该出发了。”
“回答我。”他分明不依不饶。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宋微尘砸砸嘴,“我这个人非常花心,纸片人老公成群,什么五条悟、富冈义勇、王也、坂田银时、索隆、王权富贵……真的临幸不过来。”宋微尘像在报菜名,她实在不想回答他这个要命的问题。
“回答我。”
得,这大哥是属乌龟的吧,怎么咬上就不松嘴?看来今天不给他个正经答案是躲不过去了……虽然碍于他的老板淫威她不想得罪,但也实在不想妄自菲薄或者说个违心的答案,憋了半天,宋微尘选择说实话。
“老板,我觉得跟谁做夫妻这件事,取决于爱不爱,而不是亏不亏。”她歪着头想了想,“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是让人常常觉得亏欠,而不是常常觉得亏本。”
明知不会听到自己希望的那个答案,他到底在期冀什么。勉强苦笑了一下,“好了,我们去布庄。”
宋微尘点头如捣蒜。
他将屋内蜡烛掸灭,起阵施术,两人从房中消失。
片刻之后,宋微尘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四周黑黢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眼睛暂时适应不了黑暗,只觉得这环境莫名让人背后发紧。
“到了”,他低声问,“怕吗?”
第84章 布庄诡事
-??“怕吗?”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里发生过命案。
但宋微尘知道只要自己说怕,就肯定会影响他查案,要么直接带自己走掉,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在我不怕。”于是,她换了个说法回答他。
墨汀风点点头,“我们不能引起注意,所以只能摸黑。但我可以给你的眼睛短暂施加夜视术,闭上眼睛。”
宋微尘听话照做,墨汀风施术捏诀在宋微尘眼前用剑指一抹,她只觉眼睛上清凉凉似薄荷过境,再一睁眼,虽不似白日视物,却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颜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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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周围的环境,判断应该是这家布庄主人的小厅堂,靠墙置着一套考究的红木八仙桌椅,另一侧则是一张条案,上面一个大号香炉,供着财神像,还对称摆着两颗很大的发财树。看陈设平日这里是夫妻二人私下会客的地方,而雕花双门外面更大的空间则是售卖各种布料和招呼散客的区域。
两人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物件井然,甚至小厅堂的桌上还有已经放进壶里,将泡未泡的茶叶。
墨汀风看着八仙桌上已经摆开阵势却又未开启的茶席,低声说道,“落云镇当地人有早起饮茶的习惯,将泡未泡,说明事发时间多半是在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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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夕满楼两人方才所待的那间天字房内,黑暗中出现了一抹泛着莹莹白色微光的轩昂身影,当他整个人站定,那抹微光才渐渐隐去。
孤沧月冷着脸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面具下的神色阴晴不定,他手中施法扫过房间的器物,确认了她的气息。
“刚才明明还在这里。”
他走到床边站定,那个位置她的气息最重,正要再度施法确认其踪,却听见门外传来极细极轻的脚步声——明显是个年轻女孩。
她回来了?孤沧月心中一喜,悄悄躲在门后,想给她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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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轻手轻脚开了门,快速闪进了屋。
墨汀风今天当众护着自己,好言好语哄了半天,丝毫没有管那个贱人,证明他心里有她,她当然要趁热打铁。
屋里黑黢黢,难道是睡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更进一步,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阮绵绵刚想喊,却觉得抱住她的怀抱极温存,而且身量分明与墨汀风一致。心中暗喜,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司尘大人,也会有这么炙热多情的一面。
刚一上手孤沧月就知道自己抱错了人,气息全然不同,且宋微尘若有这般圆润,他也不至于那么担心她的身体,赶紧松开手,却万万没想到方才被自己抱住的姑娘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他。
“汀风哥哥,你今天的穿着好奇怪,定是为了查案吧?不过你不想说,绵绵不问。”阮绵绵只当是墨汀风换下商贾便装后,又换了一身奇怪的装束。
“不管你怎么变,都是绵绵心仪之人,人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孤沧月嘴角扯出一丝轻笑,原来是那个人的相好啊,绵绵?名字倒有些熟悉,不过这浓重的脂粉味,看来墨汀风的口味真不怎么样。
指尖轻施术,在阮绵绵脖颈上点了一下,她立刻陷入昏迷。将她抱放在床上,孤沧月施展血液觅踪术寻宋微尘而去,莹莹微光闪过,房内再度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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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黑暗环境里,墨汀风和宋微尘两人小心探查着。
小厅堂连着耳房通向厨房,但都门窗紧闭,没有撬动的痕迹,一切都很正常。
最后,两人来到命案第一现场的卧房,虽已挪走了尸身,但宋微尘仍旧是犯怵的,她不由挨近了墨汀风一些。
只见卧房里床上被褥和床幔已经被带走,只剩个床架光秃秃摆在那里,所有物件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或者说,即便有可疑,也应该被官府收走察验去了。
见此,宋微尘胆子渐渐大了些,她在房间里四处走看。靠近关着的窗边时,只觉一股香味袭来,她抽了抽鼻子,“好香。”
“香?”墨汀风一听走了过来,他探身嗅了嗅,狐疑地看着她。
“应该是某种草木……不对,是某种花的味道!带着一点淡淡的药味,我对这个味道不熟悉,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玫瑰木樨栀子玉兰之类的花。”她一边轻嗅着一边说。
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闻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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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摇摇头。
从方才他就一直在施术探测整个房间,试图找到乱魄的痕迹,但并没有任何相应的反应,难道真的不是乱魄生事?
可会是什么呢?民间鬼丈夫的说法本就是无稽之谈,这里没有游魂,从进入屋里的第一瞬,他就已经明确排除了此种可能,若既不是游魂也不是乱魄,那凶手到底是什么?
正在踌躇之际,宋微尘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在意,“你说的香味是只在这窗边有,还是屋里也有?”
“你要这么问的话……”她在房间里停停走走,他就在一步之外跟着她,经过妆奁台的时候宋微尘刻意停下仔细闻了闻,又摇了摇头走开了。
最终她停在床前,内心害怕,明摆着不想靠近,但又想做确认,想着他就在身旁怕什么,终是给自己鼓着劲硬着头皮凑近了些。
床上飘来方才那股香味似有若无,她闻得不真切,不知不觉倾身凑得更近,暖暖的透着暧昧药味的花香袭了过来,是这个味道没错!
“这床上也有花香!”她转头急切地告诉他这个发现。
身后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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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夜半惊魂
-??身后空无一人。
确切地说,墨汀风并不在这房间里,甚至……不在这栋房子里。
宋微尘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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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司尘大人?”她颤着声音轻唤道。
周围一片寂静。
她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时间只觉得两只手发麻,腿脚完全不听使唤。宋微尘不敢动,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奇怪姿势呆站在原地,只觉得每一秒都万分煎熬——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沉睡中的梦魇怪物。
就在这时窗子突然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吓得她捂着耳朵闭着眼不受控制的惊叫出声,就这样几乎石化的呆站了一阵,发现没有别的异常,这才努力壮着胆慢慢挪到了窗边——只见窗外有一棵很大的伞状树木,与它膨开的树冠相比,树干并不算粗,树上似乎还开着很多一条条一簇簇像小毛球一样的花,因为用了夜视术的缘故,她看不出那花原本的颜色,但直觉自己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树上发出来的。
随着风从窗口飘进来一些小毛球,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发现落在手上的花瞬间就变成了干花,小毛球干瘪缩水成半颗米粒大小,她凑到鼻尖闻了闻,干燥的清香混着淡淡的药香,错不了,香味就是来源于这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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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身侧不远处有动静,她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转身看去,却发现是墨汀风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了,我都要吓死了!”
她急急走过去,“你来看窗外那棵树,屋里的香味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走到他近前,发现墨汀风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浑身僵直地盯着她。
后背那层汗毛炸起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意识到不对,她机械地向后退去,其实也不知道能退到哪里,无非是身体的本能罢了。
只见“墨汀风”不紧不慢向她走了过去。
跟彼时中了香囊里迷情药的反应还不太一样,眼前的他寒意逼人,行动看起来也硬梆梆的,分明像个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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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过来!”
她后退着,手碰翻了妆奁台上的金属胭脂盒,深夜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救命!”她反身向开着的窗口跑去,大喊呼救出声。
周围如死一般寂静,窗台并不高,她试图翻过窗子逃出去,正努力撑着身子翻腾,突然腰被一只冷硬如铁的胳膊扣住,她整个人被掳了起来,双脚离地失了重心,一时有些眩晕。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用力去抠那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根本就是蚍蜉撼树,宋微尘此刻内心的绝望大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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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
命字没有喊出口,她已经被突然抛到床上的撞击疼得发不出声音,那木床去了褥垫之后坚硬无比,宋微尘只觉得后背和脏腑被震得生疼。
还未等缓过来,“墨汀风”的身体已经欺了上去。他压在她身上开始剥她的衣服,她抵死拼命挣扎,手无意间撕开了“墨汀风”的前襟碰到了他胸口的肌肤,这似乎激怒了他,只见他粗暴摁住她挣扎的手,嘴唇则移到她脖颈间开始亲吻啃咬起来。
那嘴唇上袭来的凉意激得她整个人爆起一层鸡皮疙瘩,这绝不是活人的温度,死了三天都冷不成这样,分明是一块千年寒冰落在脖颈间的感受。
宋微尘如坠冰窟,她拼命挣扎,但已经喊不出声来,只觉身上之人重量迫人,肺里氧气都快被他尽数挤了出去,她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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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她痛叫出声。勉强抬起手,见中指上扎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黏稠的血从指头上流出,黑暗中看上去颜色比平时要深,竟像是纯黑色的。
“微微!微微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她只觉得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墨汀风的声音,是那个她熟悉的墨汀风。
在墨汀风看来,其实反常的是宋微尘,她走到床边深嗅了一下之后就整个人僵住不动了,明显神智有异,身体绷得死紧,呼吸急促到让人担心,无论他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他不得以用银针扎入她连着心脉的指尖中冲穴,锁回她心神。
“微微”他柔声唤她,同时将她手指上有些发黑的银针拔走。
“痛……”她意识不太清明,只是哑着嗓子发出了低低的一声,这个声音听起来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非人的折磨。
“微微,是我,我在你不要怕。”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却不曾想宋微尘在看到他的瞬间,像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惊慌失措往后退,怕她跌倒,他赶紧拉住了她。
“别,别过来,不要碰我……”她推拒着踢打着他,神志不清,却明显怕他至极。
墨汀风心疼不已,他知道她方才肯定进了幻象,如此看来,这地方确实有古怪,但眼下她的情况已不容多探,他再度施术,两人身形消失,布庄又归于可怕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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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卧房的窗户,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打开。
第86章 妒情之吻
-??躺在床上的宋微尘只觉昏沉,浑身骨头酸痛,尤其后背和四肢简直像要断掉,忍不住呻吟出声。
感觉周围依稀有了烛光,手也被什么人温柔地握住了,幽幽睁开眼,墨汀风的脸近在咫尺,记忆中那可怕的一幕再次袭来,她猛然抽回手,整个人紧紧蜷缩成一团。
“不要!”
“微微,你怎么了?是我啊……”墨汀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惧骇自己,但也不敢再冒然靠近,手顿在半空。
宋微尘盯着他看了半晌,小心翼翼碰了碰他伸向自己的手,体感温暖柔软,与那怪物僵硬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同,这才信了眼前人是真的墨汀风。
她使劲憋着没哭,“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东西变做你的样子有多吓人……”宋微尘断断续续说着刚才经历之事,说到绝望处,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墨汀风听得五内俱焚,在心里他已经把自己狠狠凌迟了一遍,更恨不得把她幻象中那个自己拉出来挫骨扬灰。
极力克制着想抱住她安慰的冲动,生怕她再度应激。“那都是幻觉,现在没事了,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幻觉?可我现在浑身真的好痛。”
“你是因为意识陷入了幻境,导致身体太紧张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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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是幻觉她慢慢恢复平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有些陌生,“这是哪儿?”
“这是夕满楼,你的房间。”他没说在带她回到原本那间天字房后,却发现阮绵绵躺在床上熟睡,于是只能将她带来这里。
其实宋微尘根本不关心自己在哪儿,只要不在布庄那间卧房就好,她此刻又疼又累又困只想和衣而睡,但是因为那幻觉恐怖又不敢一个人待着,正在纠结,墨汀风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睡吧,别怕。我守着你,哪都不去。”
他守着?那不是更吓人,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万一再让阮绵绵撞见不是彻底说不清了么,想到此,宋微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怕,你快回去休息。”
见她如此坚持他只好起身,“你如果害怕就叫我的名字,我即刻就会出现,记住了?”
“记住了,你说过的,无论多小声只要叫你都能听见。”
墨汀风点点头出了房门,走廊里他靠墙抱手而立,并未离开。他实在放心不下宋微尘,刚经过那样的“噩梦”,他怎么能她一个人待着。
回想今晚布庄之事,那香味必是关键,能将人带入某种幻境,可为何自己丝毫闻不到?以及在她幻境里出现的那个“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乱魄吗?如果闻不到那香味,是否就不能进入幻境,若真是乱魄生事,又该如何破怨?
似乎从白袍失踪开始,尘寐发生的案子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酝酿着一场搅弄风云的巨大阴谋,他不自觉皱起了眉。
她说那窗外有棵伞状树,香味正是从那里而来,会不会是那树有问题?他决定等天亮她醒来后自己再去布庄一趟。
打定主意,估摸她已睡着便轻轻回了屋,不忍惊扰,他远远靠在角落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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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宋微尘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抽噎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手紧紧揪着被子。他不敢碰她,施术将她手里的被子抽出让手指放松,没过一会儿她就又紧紧揪回去,分明是精神紧张,连睡着了都还在害怕,墨汀风很是自责。
正在愧疚,屋内亮起莹莹微光,孤沧月出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宋微尘,神情一软,刚想过去却又猛地顿住,一侧头眼神如刀剜向靠墙而立的墨汀风,“你怎么在这?!”怕吵醒她,他施术用心音质问。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墨汀风亦讶然。
孤沧月冲着门外一撇头,示意出去谈,两人从房内消失,又同时出现在走廊,此时夜半,廊下无人,他们二人相隔数米抱臂对峙,明明无风,却发丝拂动衣袂翻飞,显然是在暗拼法力——孤沧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男人深更半夜待在宋微尘睡觉的地方,他现在只想杀人。
约莫半柱香后,孤沧月往后一个挫步,墨汀风面色无波,“承让。”
“以为赢了本君就不用解释你半夜三更待在微微房里偷看她的事?”
“她与我去查案受了惊,我担心所以守着,有什么问题?”
孤沧月冷笑一声,“惦记本君的女人,够胆。”他走到墨汀风身边,用胜利者的语气,“奉劝你早点死心,你跟她没可能,千年之前没有,现在更不会有!”
闻言墨汀风心中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孤沧月,他怎么会知道千年旧事?庄玉衡断不会说,难道……?不可能,他是上神鸾鸟,绝不可能是彼时旧人!
“听不懂沧月大人在说什么,再者,我愿意惦记谁与你无干。”他勉强嘴硬,其实心里已经泛起一个猜想,那猜测让他苦涩不甘。
“墨家钜子何许人等,竟会听不懂?看来真是寐界蹉跎岁月让你变愚钝了。”
孤沧月脸上得意,“你不是奇怪本君为何能找到她吗?告诉你也无妨,我与微微,血脉相连。”
话已不能再明显,孤沧月果然什么都知道。
墨汀风想起了那日在沧月府寝宫,孤沧月的血可以让她伤口愈合的一幕,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桑濮那时留下前世印记,并非与人,而是与神。
这样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为何她明明已经答应跟自己双宿双飞却又突然绝情改口;为何她大婚之后便似人间蒸发般世上再也查无此人,恐怕嫁于国舅爷只是为了遮掩她实则是许给了仙家的真相;以及为何她消失千年毫无转世痕迹却刚一出现就与孤沧月丝藕难分——墨汀风心中隐痛,原来他一直都是不合时宜的那一个。
终究是自己强求,自作多情。
“我明白了。”看不出多大情绪变化,但他分明心里火苗已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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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宋微尘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好吵,客人你们回自己房间聊好不好?”她以为是住店的客人喧闹。
墨汀风往后退了退,明明人就在眼前两人却似相隔千年,原来只有他还一直滞留在那繁花别院。倒是孤沧月面色一瞬回春,闪身轻轻抱住宋微尘,“我好想你。”
“沧月?”宋微尘身上酸痛疲累还未褪去,迷迷瞪瞪站着闭眼要睡,“我肯定是在做梦。”
他轻笑一声把她抱起,“你接着睡,醒来便知是不是梦。”
将她放回床上,孤沧月坐在床沿守着,墨汀风站在门口深深看了她一眼,关门转身离去。他用心音跟孤沧月说,“若她醒了找我,便告诉她我去查案,天亮就回。”
孤沧月冷笑合着心音传来,“她怎么可能找你,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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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宋微尘闭着眼大大伸了个懒腰,睡饱了但是懒得起,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骑在被子上接着赖床。身旁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怀里的被子被拉开,盖住了露在外面的大半个后背。
她一个激灵,那个冰坨子怎么还在?赶紧翻身坐起,“老板,你怎……沧月?!”宋微尘又惊又喜,“真的是你?”恍然想起夜里好像迷迷糊糊是跟他说过话,当时只以为是做梦犯傻。
“怎么,见到是我不开心?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联系我,害我到处找你。”
“开心!”宋微尘主动扑进了他怀里,摸出怀中纸鹤,“我一直带在身上,只是没机会用,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孤沧月紧紧抱着她,鼻尖凑在脖颈间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气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昨夜一度找错房间把我急坏了。”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在离开那个天字房后用血液觅踪却无法再定位,就好像她去了另一个空间一般。孤沧月一夜奔走,一直到后半夜才再度锁定她在这里——其实多问一嘴他就会知道,与她断开血液术法的联结之时,正是宋微尘在布庄遭遇幻象之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宋微尘不解,明明这次行程很是隐秘,可大家却好像约好一样纷纷出现。
“因为我们血脉相连,不管你在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孤沧月认认真真回答她。
宋微尘噗嗤一笑,“说的这么玄乎,是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的那种血脉相连吗?”
突然觉得有些气短,以为是房间不通气的缘故于是下床开窗,却被眼前景致吸引怔住——虽未看到日出,却也是天高水阔,胜却人间无数。
孤沧月从身后轻轻揽住她,“喜欢我们便在这里多住几日。”
想起布庄命案,还有那个可怕的怪物,宋微尘叹口气,“恐怕不行,我还得去工作……奇怪,这都天亮了,那个冰坨子居然没出现,不会是跟狐妹子嗨皮去了吧?”
把她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孤沧月面露不悦,“怎么,当着我的面想别的男人?”
“啊?我没……”话未说完,孤沧月吻住了她。
无比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像春日杏花酥雨,像冬日呢喃轻雪,宋微尘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孤沧月予取予求,连墨汀风敲门进门都不知道。
第87章 情场失意
-??孤沧月当然知道,墨汀风还在门外他就知道他来了,巴不得叫他撞见,于是更加恣意放肆。
正在意乱情迷,宋微尘却开始心脏狂跳,胃也跟着抽疼起来,她回过神,糟了,恐怕是药效已过,急着想推开他,孤沧月却以为是她发现墨汀风在看而羞赧,双臂故意箍得更紧。
墨汀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先是气血上涌,紧接着浑身冰凉,人家真情侣卿卿我我,他有什么资格大动肝火。想不看,却移不开视线,想走,却又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时方寸大乱,万念俱灰。
不对,她不对劲!看着逐渐在孤沧月怀中似要晕厥的宋微尘,墨汀风意识逐渐清明,顾不得许多,强行分开两人将她护到了身边。
孤沧月正想发作,却发现她在墨汀风怀里瘫软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痛苦。
“微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与前两次单纯的胃痛不同,这次心脏也来凑热闹,不似以往低血糖心悸,而是时缓时急地抽搐,宋微尘说不出一句整话,“药……”
墨汀风连忙在她腰间摸出庄玉衡给她的药喂了一粒,孤沧月则赶紧去桌前取来水喂给她。
“墨汀风!她怎么会这样,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我若是你,现在会立刻动身前往无字馆找庄玉衡,跟他说微微前世印记症状加重,请他速回。”墨汀风没有看他,关注点全在宋微尘身上,将她抱回床,“孤沧月,她没法去上界,快去找庄玉衡!我稍后带她回司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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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坐到床沿,紧紧握住宋微尘的手,“微微,听得到我说话吗?”
一粒药终究效力有限,她勉强支撑,半闔着眼点点头。
“我去找庄玉衡,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嗯……”
孤沧月咬了咬牙,站起身,“帮我照顾好她,绝对不能让她有事!”话音刚落,人已从房内消失。
孤沧月走后,房间里静得吓人,墨汀风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看着眼前人,心中五味陈杂。
又过了半刻钟,宋微尘稍稍恢复了一点,睁眼看见墨汀风正盯着自己,想起方才与孤沧月的亲密举动尽数被他看了去,又想起眼前这个冰坨子中了香囊迷情药时也吻过自己,立刻羞臊难安,脸红耳热。
“脸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墨汀风的声音倒是很平静,自打认定孤沧月才是让桑濮留下前世印记的那个人之后,他心里有个地方已经死了,属于急冻僵死的那种,对她爱而不得既憾又怨,整个人极其麻木好似行尸走肉。
“没,我好多了,老板你回房吧,给我点时间收拾一下。”
“我答应了他照顾你,怎好食言。”他站起身,“这样吧,我在门外等你。”
墨汀风出门后,宋微尘掏出药瓶又吞了两粒药,胃仍在作痛,她不敢赌,有那晚突然痛到死的前车之鉴,她对忍忍扛过去这件事不抱任何幻想,而且……分明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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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哥哥,你果然在这里。”阮绵绵带着喜鹊姗姗而至。
喜鹊看着她进了墨汀风的房门一夜未出,以为两人情浓似火自然不会去打扰,一直到日上三竿阮绵绵自己醒来,才发现她竟在墨汀风房间睡了一夜,他人呢?
阮绵绵的记忆还停留在夜里他主动抱住自己的一瞬,之后发生了什么?难道……阮绵绵看看自己,衣衫规整,想来没有发生什么,既松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汀风哥哥,你夜里去哪儿了?”瞥了眼宋微尘关着的房门,她有些吃味,“不会是……宿在她这里了?”
“你想多了,我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心里发疼发木,脸上也愈发的冷。
“当真?那你为何要在这里守着她?绵绵不依。”有了昨夜那主动一抱,阮绵绵觉得她与墨汀风之间的关系与往日又有了不同,语气不免更多了些占有欲。
“她身体不适,我受人所托,照拂些罢了。”
正说着,宋微尘神采奕奕出来了,看见三人站在门口她愣了一下,“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喜鹊看她面色红润,嫌恶地嘴角一撇,“身体不适?我看她精神头好得不能再好了,倒符合卑贱之人作风,惯会耍手段博关心。”
“喜鹊,不得无礼。”阮绵绵假惺惺,“汀风哥哥这么说定有他的缘由,都是司尘府的人,不要伤了和气。”俨然是一府主母的架势。
阮绵绵凑过去亲昵地揽着宋微尘,“泷哥哥着急去别的地方巡店,昨夜就走了,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你好好吃东西,走,咱们去吃饭。”
不由分说拉着宋微尘就走,她可是特意为她备了“好菜”。宋微尘想拒绝,她刚刚还在胃痛哪里吃得下什么,求助地看了一眼墨汀风,发现他不为所动只是木然地跟着阮绵绵同行,只好将拒绝的念头压下,任由她将自己拉到夕满楼的一个很奢华的包厢内。
桌上热气腾腾各式点心菜肴,阮绵绵热情地给她布菜,宋微尘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面露难色。阮绵绵见状有些失落,“绵绵心意难得,多少吃一口吧。”墨汀风帮腔,他不想阮绵绵难堪,也担心宋微尘不吃东西血虚之症并发。阮绵绵听他主动附和自己,含情脉脉瞟了他一眼,按压不住的喜色。
就在这时,喜鹊端着几碗热腾腾的豆浆进了包厢,分别给每人面前置了一份。
“主子,这是现熬的空寐香豆的豆浆,您尝尝,奴婢差一点抢不到。”她冲阮绵绵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桑濮姑娘若是没有胃口就别勉强自己,多少喝点豆浆也好。”阮绵绵一脸情真意切的体贴。
不知有异,心里倒有些感激她的周道,宋微尘将面前的豆浆喝了大半碗。阮绵绵不动声色看了眼喜鹊,这才施施然动起了筷子。
宋微尘哪知道自己的豆浆里已经被加了“反骨水”,阮绵绵此行本就目的明确,这些黑市的玩意儿她是一样不落统统让喜鹊带了来。这种药剂喝下即刻起效,效力持续十二个时辰,反骨水会让喝下之人不知不觉跟对方唱反调,指东往西说南往北,阮绵绵要的就是这个,她要墨汀风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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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你身体不适要多注意,这豆浆凉了就不要再喝了。”阮绵绵故意试探,宋微尘却端起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绵绵的心意怎么能浪费,我干了你随意。”阮绵绵笑意更浓,这药效比想象中起效还快。
饭毕阮绵绵借口要去登高望远带着喜鹊走了,故意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
“走吧,回府。”
“不能回去,那布庄之事不查了?”
“你和孤沧月……在一起时,我回去过。”
他从衣襟里掏出写着尘字的白色棉袋,从里面取出褐黄色的两三粒干花置于布袋之上,“你昨夜看到的花可是这个?”
宋微尘连同布袋将那两三粒干花小心地举到眼前,半粒米大小,微微带着绒刺,凑近鼻尖闻了闻,很淡的药香味,“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先告诉我是在哪里找到的?”
不知是反骨水作祟,暗自奇怪她的反应,墨汀风以为她是不愿意回司尘府故意使小性子,“在布庄卧房的床脚发现的,这种花叫金合欢,合欢树也确实长着伞状树冠。”他神色略有些古怪,“不过那窗外并没有你看见的那棵伞状树,外面是一个小院子,有石桌和花草,唯独没有树。”
“没有树?那么大一颗树,总不能自己长腿跑了,你找错地方了吧。”宋微尘语带嘲讽,那棵树的香味似乎至今还能闻见,如此真实清晰,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略沉吟,“我怀疑从你闻到香味开始,就已经中了幻象。”
“那为什么这个幻象只针对我,对你就无效?”
“这也是让人在意之处,我猜测那布庄老板娘的死,便与这幻象有关。”
“我更在意的是,那幻象里的‘你’是乱魄吗?”宋微尘问道。
墨汀风摇摇头,将那干花收进了布袋。“迄今还没有出现或听说过藏在幻境里的乱魄,但……我直觉此案必定与乱魄有关,事情蹊跷,我们且先回去,从长计议。”
“我不回去。”
“微微,不要任性,回去让庄玉衡来好好看看身体。”
宋微尘刚想说自己已经无恙,厢房内飞进来一条丁鹤染给墨汀风的定向传讯:
“境主驾临,点名要见魄语者,大人速归!”
第88章 反骨作妖
-??“好端端的境主为什么突然要见我,是不是知道我是白袍疑犯的事了?”宋微尘在载魄舟上紧张地搓着手走来走去。
“别多想,你是魄语者,境主自然会在意。他是位宽厚明理的主君,你不必担心。”他安慰她。
“担心?我才不担心,我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可爱,境主见了也只会喜欢的合不拢嘴。欸,你说他要是看上我,非要纳我入后宫怎么办?”宋微尘一边说着跟她心情截然相反的话,一边暗自诧异,她明明此刻怂的要死,为何如此言不由衷。
“注意你的言辞,一会儿当着境主千万不能胡言乱语。”墨汀风对她的后宫妄语有些不悦。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自古帝王都是后宫佳丽三千,怎么,你觉得境主看不上我?还是怕境主看上我?”
宋微尘捂住了嘴,我滴个佛祖菩萨上帝老天爷,我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墨汀风牙关紧咬,他想起了千年前趾高气扬穿着喜服踏进国舅府的桑濮,跟宋微尘刚才的表情别无二致。
他偏头冷眼看着她,“宋微尘,我真的看不透你想要什么,你这些话让……让孤沧月听见作何感想?”
“别拿他说事,是你吃醋了吧?”
宋微尘再度捂住嘴,一个劲猛摇头。她已经发现自己不对劲了,脑中电光火石,那狐妹子今早如此热情肯定有诈,难道那豆浆里加了什么东西?糟了!
墨汀风冷着脸沉默不语,她下意识往后退,只恨不能去找在小美人鱼的老家海底熬药的老妖婆把自己药哑,以此再换双腿出来,四条腿怎么也比两条腿逃命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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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不要玩弄我的感情。”良久,墨汀风转过头看着她冷声冷语。“你这水性杨花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宋微尘捂紧了嘴不说话。
“你愿意跟谁在一起,想做谁的后宫,都与我无关。吃你的醋?墨某的感情没那么廉价。”
墨汀风心在滴血,她身上的前世印记就是最好的证明,孤沧月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与她终归只是陌路人,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心早就该死了。
宋微尘捂着嘴猛点头,示意她听懂了,并且完全同意,她不敢开口,生怕又说出什么违背心意的话来。
“怎么,着急给境主做后宫,跟我说话都掉价了?”他哪是讥讽宋微尘,分明是在向自己心窝捅刀子。
宋微尘头摇得像拨浪鼓,但现在说话只会惹出更大的麻烦,她选择三缄其口。可是等见了境主怎么办,总不能突然装哑巴吧?自己怎么老遇到这种事,刚出新手村就要进副本面对最终大boss,这不是要老命了么!
墨汀风看她抵死不开口也懒得再说话,眼见司尘府已近在眼前,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似是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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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听风府,宋微尘最快速度换上白袍跟着墨汀风到了司尘大殿。
刚进殿门就看见殿内执事的破怨师规规矩矩维持着宫礼——单膝跪地,一手覆掌于腿,一手握拳横置于膝,有些类似兵马俑的姿势,不过其间似乎没有丁鹤染。
殿内鸦雀无声,宋微尘悄悄往殿上看去,只见司尘椅上坐着一位明明看着很和蔼翩然,却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身着金底紫色祥云纹路九龙袍,脚蹬金月靴,紫金冠束发,尽显睥睨天下之气。连身旁站着的四名侍女侍卫,也显得尊贵肃穆,她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墨汀风带着宋微尘行至殿前,示意她停下,遂单膝下跪,双手胸前抱拳施礼,“汀风查案滞归,请境主恕罪。”宋微尘学着墨汀风的样子行跪礼,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爱卿不必多礼,赐座。”境主秦桓对墨汀风很是和煦,不过他并没有让宋微尘起来,她也不敢动,老老实实低头跪着。待墨汀风坐下,境主才再度看向跪着的宋微尘。
“你就是魄语者?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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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赶忙抬起头,生怕被识破障眼禁制给墨汀风惹麻烦,心里一阵慌。
好在境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倒是生得清秀,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听说完全不会修为法术?”一双鹰眼,即便眼光和煦无杀意,也让人战战兢兢。
宋微尘摇摇头,向着境主磕了一个,又把头低了下去。
“听说这新任白袍尊者能说会道,跟乱魄都能交流,怎么到了孤面前开始惜字如金了?”
宋微尘头上直冒汗,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开口会说出什么逆天的话来,但是感觉完全不开口也是死路一条……正在纠结,墨汀风的声音传来,“魄语者这一路对于即将见到境主无比期待,估计眼下是激动过头不知如何呈情,还请境主不要怪罪。”他还是忍不住替她解围。
“是这样吗?起来说话罢。”境主抬手示意宋微尘站起来,见她无比拘谨,“你很怕孤?孤有这么可怕?”
“当然不怕!境主大人待人亲厚,长得英武非凡,属下喜欢都喜欢不过来,怎么会怕您。”宋微尘不能不说话了,抱着赴死之心开口,好险,好像也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心中窃喜。
境主君颜一展,“倒是会说话,跟孤说说,你都是怎么跟乱魄交流,想来必定与常人交流不同?”
“没什么不同,跟境主交流起来的感觉差不多。”
此言一出,宋微尘知道自己完了,拿境主跟乱魄相比,她是疯了吗。果然,境主闻言变了脸色,墨汀风浑身一凛,“放肆!退下!”
宋微尘点点头行了礼赶紧想走,还没来得及转身,境主有些凛冽的声音传来,“且慢。”
“魄语者是觉得,孤与那些乱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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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在心里扛着40米大刀追杀了阮绵绵一万遍,这个死丫头到底给她吃了什么,不就是个男人而已,她又无心于墨汀风,至于因为他对自己下这么重的狠手吗!可眼下不说话也不行,要死要死要死……心一横,她开口了。
“境主是天上的神仙,怎能以凡尘俗物做比,属下是说这种无障碍交流的感觉很像,但皆是因您屈尊降贵悲悯万物的缘故。”
宋微尘险险避过,境主碍于墨汀风的情面,虽心中仍有芥蒂但不好发作,他摆摆手,“罢了,你若没有问题想问孤,便退下吧。”
“当然有问题!境主是神仙下凡,小的有些关于神仙的问题想请教境主大人。”宋微尘脸上哭笑难辨,她本意只是想说声谢境主大人,然后滚出殿外,不曾想说出口竟然是这种奇怪的台词。
境主脸上已经显出些许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问。
“境主大人,小的想知道阎王爷是住在地幔还是地核?雷公电母用的是直流电还是交流电?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是多少度?”
此话一出,宋微尘只想昏倒装死,眼见着境主的脸上又黑了几分。
“还不退下!”墨汀风心里着急,生怕她作死,紧着站起身向着宋微尘走去,“我现在就把你带出去,省得在境主面前丢人!”眼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护她,他心中暗自责怪,也不知这丫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说出的话竟如此不过脑,像是有意送死。
“汀风,坐下。”境主神色严肃地看着宋微尘,大厅里空气骤然稀薄,她只觉呼吸困难。
“魄语者,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眼看死活躲不过了,宋微尘眼一闭,只能任由自己的嘴发挥。
“属下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此也有些许研判,还请境主大人指教。首先,阎王爷肯定是住在地核,因为地幔有热对流运动,遇到地底火山喷发容易把阎王爷喷出去;其次,雷公电母肯定用的是交流电,毕竟中华大地不养闲神,交流电可以日常家用;第三,孙悟空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这东西的熔点是1700度,但在1200度左右会玻璃化,也就是这个温度让他在丹炉里炼成了火眼金睛,所以三昧真火的温度应该在1200度到1700度之间。”
说完宋微尘扑通跪了下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特喵现在是玩网梗的时候吗?!她在心里痛骂自己,只恨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嘴。
墨汀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宋微尘反应着实古怪,可偏又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异常。
境主神情莫测,像是在憋笑又像是生气,沉吟片刻一拍扶手,“巧言令色,油腔滑调!孤来之前便听人说你整日行踪飘忽,动辄不见人影。今日一见,孤看你是仗着魄语者的身份怠慢公务,尽只会玩弄些口舌上的小聪明,你可知罪?!”
第89章 君怒难测
-??宋微尘脑袋嗡地一声,得,这大佬怎么开始查她考勤了?按说大boss第一次见面不是通常都画大饼吗?什么kpi、okr,什么愿景和赋能,什么对齐关键目标和达成路径,怎么到了她这里却是来搞在职核查?关键是还撞到了自己吃错药辞不达意的时候,现在说什么都不对,今天怕是有苦头吃了。
转念再一想,其实就算她此刻能如心而述也说不清楚她飘忽的行踪,譬如最近两日,若是境主真派人查岗,那势必就是妥妥的旷工,毕竟上岗的是桑濮又不是白袍。
但若说出真相,受罚的可能就成了墨汀风。向境主刻意隐瞒白袍的女子身份可视为欺君,此为大罪——退一步,即便说出身份真相能大事化小,也会让天下人看尽司尘府的笑话,怪不得司尘大人如此看重,原来是英雄难过女儿关,恐怕那魄语者的能力也是言过其实。更何况她还是白袍案的头号疑犯,想大事化小?门都没有。
看来命运如此,自己跟这寐界境主的打开方式注定错轨,第一次见面就留下这样一个糟糕的印象,恐怕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这职场之路是注定走到死胡同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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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理亏不吱声,还是觉得孤错怪你了?”殿上冷冷的声音传来,将她拉回现实。
咬了咬牙,宋微尘双膝跪地双掌垫于额前叩首,“没有错怪,境主教训的是,是属下散漫成性疏于公务,对不起境主和司尘大人的信任,还请境主责罚。”
墨汀风急了,君怒难测,他怎么可能看着她受罚,“境主,白袍所言有虚,今日殿上她虽言辞莽撞,但平日却并未玩忽职守,而是……”
“司尘大人!”宋微尘急急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属下确实玩忽职守,大人不必再为我的懈怠隐瞒。”,说罢又叩头跪下,“请境主责罚,属下认罪,之后定不再犯!”
“汀风管教无方,愿替白袍领罚!”墨汀风看向境主抱拳施礼,神情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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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界,无字馆。
无字馆广袤无际,高数百丈,里面竟飘着许多浮云,云层下是密匝匝一排又一排的高耸没入云层的书架,不过其间却一册书一卷轴都没有。
庄玉衡正抱了几个卷轴行走在馆内,胳膊被人猛然拉住,其中一卷没拿稳掉落在地,卷轴自动打开,上面空无一字。
“大人你怎么来了?”看着一脸着急的孤沧月,庄玉衡疑惑不解。
“微微身上的前世印记病情加重,快跟我走!”
庄玉衡闻言一滞,他施术让卷轴飞起,分别没入几个书架后消失不见。两人急向馆外行去,“大人是如何得知她前世印记之事?她现在什么症状,可是血虚昏迷?”
“不像是,你且去看了便知。说起来上次在本君府上偶然听玉衡君提过一句前世印记,这到底是什么?”
“路上跟你细说。”言毕,两人飞身施术向着司尘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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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殿。
境主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宋微尘面露愠色,又看看墨汀风,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孤本意也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听得这魄语者名头已有些时日,却不见爱卿带去觐见。今日带公主去上界的边陲之地狩秋猎,心念一动索性顺道过来看看,不曾想……这白袍确实需要敲打一番,才德皆须配位才是。”
宋微尘不敢再说话,跪着点头如捣蒜,见她认罪态度良好,境主点点头,“既然你诚心悔过,孤就小惩大诫,白袍罚跪殿外两个时辰,此事今日之后便不再追究,也希望你用好魄语者的能力,守护寐界太平。”
宋微尘松口气,还好只是跪两个时辰,境主确实很给面子了,忙不迭叩跪君恩。
墨汀风怎么舍得让宋微尘受罚,“境主,可否……”他想说由自己代罚,见状她赶紧打断他的话,罚跪事小,祖宗你可别再节外生枝了,“不可!司尘大人可是觉得境主罚得轻了,属下已经诚心悔过,还请大人宽待。”
境主接过宋微尘的话,“是呀,汀风,白袍认错态度不错,你也不必再严惩,让他领罚去吧。倒是许久不见,你陪孤下盘棋。”
且说境主老谋深算,他怎会看不出墨汀风的真实意思,自然也明白白袍急急拦着他替自己求情是怕牵累,倒真是互相体恤,也是难得。只不过金口已开,两个时辰的跪罚对于白袍今日失仪来说也确实算不得什么,他不愿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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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除去侍奉人等,其余破怨师皆告退散去,墨汀风虽奉命留下与境主对弈闲谈,可他满脑子都不由自主在想跪在殿外的宋微尘,棋下得稀烂,境主很快赢了一盘,倒也圣颜欢喜。
宋微尘跪在司尘殿外,境主侍女燃起时辰香监督在侧,好在天空乌云遮日,她倒也不觉得晒,只是跪下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罚跪两个时辰的杀伤力。
估计也就跪了三十分钟?膝盖已经又麻又痛,像用辣椒和胡椒揉搓许久后又让蚂蚁啃咬一般,宋微尘身子摇晃,境主的侍女冷声提醒,“白袍尊者还请仔细跪好,莫要让奴婢为难。”
宋微尘龇牙咧嘴,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里面的人动辄跪上一天一夜都受得住,好像转个场的功夫就过去了,编剧一看就没体验过生活,这些猪八戒啃砂锅,只管自己说脆不管他人牙痒,动动笔就随便让人跪一宿的家伙,应该真的让他们跪一次……
乱七八糟的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膝盖以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麻木钝痛,地面的冰冷甚至从膝盖窜到腰部,宋微尘有种错觉,与其说她是跪在石面上,不如说她是腰部以下被封印在了石头里,她虚汗津津,眼皮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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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我跪多久了?”宋微尘问向身侧侍女。
“刚燃完第一柱香,尊者跪了半个时辰。”侍女答道。
才一个小时!宋微尘听见这话眼前一黑,她觉得自己至少已经跪了三个小时,再跪下去怕是要瘫痪了。
呼吸有些紊乱,她摁着胸口想平复,却因此失了平衡差点扑倒,赶紧用手杵地支撑,用力深呼吸了几下。
身侧侍女声音再度传来,“尊者请跪好,若不合规仪,便不计入时间。”
有那么一瞬,宋微尘极其绝望,她觉得以自己的耐受力,怕是一辈子都跪不完这两个时辰了。
乌云越积越厚,细如牛毛的小雨开始星星零零飘落,虽不大,但无疑增加了宋微尘的罚跪副本难度。
正煎熬着,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万分凶险
-??“半夏,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得身侧侍女殷切的声音,“公主您回来了,眼看落雨了快请进殿吧。”说着话听得这叫半夏的侍女细碎的脚步往身后走远了些,似是去迎那公主。但宋微尘无力也无心回头,她正努力跟地面这个大boss做终局抗衡,眼看自己血条越来越低,早已顾不得其它。
“微哥你怎么跪在这,司尘大人呢?”身后急急来了一个脚步,随即一个身影半跪在了宋微尘身侧。
来人是丁鹤染,生怕自己再胡言乱语惹祸,宋微尘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司尘殿内,示意墨汀风在里面。
“这是……要让你跪多久?”
“两个时辰。”宋微尘没有答话,倒是那个叫半夏的侍女开了口,“境主宽厚仁慈,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一双好看的粉色绣鞋和精致的粉色裙摆落入视线内,淡淡的樱花香味袭来,“想必这位就是新任白袍尊者,父君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专程来看魄语者,却让人跪在这里。”是方才那个温柔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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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勉强抬头,看见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生得温柔雅致,却有种天然的威严感,这一点与她父亲神似,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几岁,却有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凤仪。
她向着来人行了一个大礼,并未开口,生怕再说错半句。
女子微微弯下身,“免礼,本宫名讳雪樱,方才闲游时听丁统领说了一路你的事情,心中很是佩服,却没想到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初见。”顿了顿,“看你脸色不好,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若是魄语者不介意,本宫替你向父君求个情可好?”
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小美人,这要放在人界,就冲这话都可以当闺蜜处了,宋微尘神思飘忽。
见公主关切盯着自己,再不回应不合适宜,她忐忑向下一拜,“不必求情,诚心谢过雪樱公主体恤,若再因此惹境主不悦牵累公主,属下难辞其咎。”好险,还好这次说得像人话,要是得罪了境主再得罪了公主,她估计今天就得原地去世。
公主见状有些迟疑,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女打断了。
“雨大了些,公主快进殿吧。”那个叫半夏的侍女用袖子替公主挡在头上,有些心急的说,“之后还要去秋猎,公主可不能受凉。”
秦雪樱犹豫了一下,“好吧,半夏你照顾好魄语者。”之后才有些踌躇地向着殿内走去,丁鹤染关切地看着宋微尘,她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跟上公主,他便也只能赶紧陪同着进去了。
一时间,殿外偌大的空地上又只剩下宋微尘,以及那监督领罚的侍女。
宋微尘还保持着俯跪行礼的姿势,不是她不想跪好,而是突然一阵胃痛袭来,根本无法起身,只能勉力保持这个姿势扛住。
难道药效又过了?怎么可能这么快?!下意识摸向药瓶,腰间空空如也,宋微尘心下一凛,糟了!方才换衣匆忙,药瓶落在那无晴居的裙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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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慌神之际,“尊者,请您跪好,您这样奴婢也很是为难。”身侧侍女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顾不得胃中疼痛,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直起身,可肉眼可见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此刻最折磨她的已经不是膝盖副本,而转战到了脏腑副本。
又跪了不知多久,她只觉呼吸困难,错觉是衣领太紧,试图把领口拉松一些,胃中突然一阵绞痛,她捂着胃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扑倒。
地面已经被雨水打湿,水气顺着鼻腔吸入肺,倒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努力挣扎着让自己再度跪好。
“还……还有多久?”她声音虚弱的发问,体感丝毫不冷,但却控制不住地打颤。
“尊者,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侍女回应道,她看出眼前这白袍尊者已经是强弩之末,尽管此刻几乎是半趴半跪,想了想,亦没有再开口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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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捂着胃,心脏也开始抽疼,她嘴唇煞白脸上无半分血色,只觉得胃里紧紧堵着一团什么让她喘不上气,她握拳在胸口轻捶了两下,气滞没有缓解,心脏闷疼却加重了些。鼻子有些温热,下意识一擦,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鼻血滴在地上被雨水浸染开,没过一会儿她身前就有了一汪浅浅的血水,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只是电压不稳,别分神。”脑内突然传来导播的声音,她心中一惊四下寻找,难道又是在做梦?
“她是本君的女人,你们不得怠慢。”孤沧月的声音也在脑内出现了,哪是什么梦,她分明仍旧跪在司尘殿外。
“你想跟我谈恋爱吗?”墨汀风在膳堂问她,声音一本正经。
“是哪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伤害你。”庄玉衡在水街看着她言笑晏晏。
“如果我说是专门为了寻你而来,你信吗?”束樰泷问得真心实意。
“宋微尘,不要玩弄我的感情。你这水性杨花的样子真让我恶心。”载魄舟上,墨汀风一脸嫌恶的表情。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脑内走马灯。
……
忽然耳朵里响起一声尖锐叫嚣的耳鸣,宋微尘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耳朵,下意识维持着她认为的跪姿,殊不知整个人早已萎颓下去,看得身旁的侍女暗自纠结,这种程度的体罚怎么可能让人变成这幅样子?半夏来回踱步,虽然还有一刻钟的功夫才到时,但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进殿禀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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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孤沧月和庄玉衡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司尘府,两人落到地面向大殿方向而来。
孤沧月这一路已经将前世印记之事了解清楚,他还在出神,想着得再去找一趟悲画扇,查清楚宋微尘身上的前世印记是否与自己有关,却被庄玉衡一把拽住了,后者满脸不可置信,“你看那来回踱步的可是在境主身边伺候的侍女半夏?难道境主在这里?等等,那跪着的不是微微吗?!”
“是她!”两人对视一眼,向前掠去。
与此同时,宋微尘喷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再也撑不住扑倒在地。
她觉得整个胃已经被硫酸腐蚀殆尽,疼痛逐渐变得麻木飘忽,身体不自觉抽搐着,她一口又一口不停呕着血,倒因此觉得整个人松快了一些,长出口气,意识坠入无尽深渊……
第91章 命运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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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微尘突然倒地呕血不止,侍女见状吓坏了,顾不得许多,赶紧向殿内跑去。
半夏前脚刚进殿,后脚孤沧月已经掠行至宋微尘身边,他半跪在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揽入自己怀里。
“微微,微微!”他焦急唤她,毫无回应。
庄玉衡此刻也已经赶到,看着孤沧月怀里惨不忍睹的宋微尘,整个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毫无血色,嘴角和身上都有大量血渍,脸和手沾着些地上和着血的泥水,看上去十分狼狈可怜,探了一下脉搏弱不可查,四肢冰凉,像是已然断气。
庄玉衡赶紧在她几个要害穴道以法力轻点,尽量护住心脉不断,又急急从身上取出一片还阳草制成的薄片,捏开她牙关,将其置于舌下。
“不能耽误,得赶紧带到我那里去治疗,否则……”几乎没有见过庄玉衡这般着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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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腮帮咬得死紧,他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生气,谁现在若敢碰他怀中的人,不论是谁,他都会下死手。
“走。”他声音冰冷不容置疑,说着将宋微尘抱起来,正要转身离开,一个身形闪现挡在了孤沧月面前。
方才半夏急匆匆跑入殿中,说出“白袍尊者罚跪两个时辰后吐血昏迷”这句话的一瞬,墨汀风端在手里的围棋罐啪地掉落,里面棋子乱弹一地,顾不得与境主的从属礼仪,直接闪形出了殿门。
此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孤沧月抱在怀里的宋微尘,怎么会?怎么会!不过不在视线内两个时辰,怎么就……墨汀风眼底发红,禁制反噬猛然发作,身形往后顿了一顿,却又紧着稳住要去接孤沧月手里的人。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孤沧月冷冷看着墨汀风。
墨汀风不顾反噬折磨,气焰全开上去要抢,被庄玉衡拉住,“理智些!你们再耽误她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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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境主一行也到了殿外。看到孤沧月和庄玉衡,秦桓一脸讶然,“你们怎么在这里?”又看到了孤沧月抱着的宋微尘此刻模样,更是惊异,“这,这是……”
“这是拜你所赐。”孤沧月冷冷对他说道。放眼整个寐界,敢这么跟境主说话的也就他一人,碍于孤沧月在上界背景深厚,就连境主也不便与他太较真。
“你听好了,秦桓”,孤沧月毫不客气直呼境主名讳,身后乍然现出一只巨大的浴火鸾鸟法相,“要是此番她救不回来,我会亲自送你去三途川!”
说完,根本不待境主反应,孤沧月直接抱着宋微尘飞身闪形而去。
庄玉衡急急向境主施了一礼,“境主恕罪!玉衡急着去救人,暂先拜别。”说完又施了一礼,闪形消失。
反倒是墨汀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方才看到的景象是真,她怎么可能快死了?分明两个时辰前还在油嘴滑舌胡说八道的气人。他有些站不稳,身形猛一晃,一旁的丁鹤染连忙扶住了他。
“大人,留神!”丁鹤染此刻心里也万般自责,他应该主动撺掇长公主去求情,新任白袍素来羸弱,跪两个时辰对他来说肯定超负荷,自己应该早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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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站在殿门口的檐下沉默,气氛有些压抑,大家都不知道眼下这凝重气氛该如何破局。
“父君我们该出发了,今天在司尘府耽搁太久,上界路途遥远,您肯定也急着赶路,汀风大哥他们也需要去处理要事。”雪樱挽着境主的胳膊温柔地说,真真蕙质兰心,一番话顾及了所有人的面子。
也难怪境主独宠这女儿,自境后早年难产去世,他并未再立新后,只是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的女儿,也是这孩子品性好,并没有因为父君的宠爱而持宠而骄,反而识大体顾大局,在寐界颇负美名。
雪樱又走到墨汀风身边跟他说,“司尘大人莫急,魄语者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等他好了给我稍个信,我再来探望他。”
墨汀风神色黯然毫无反应,丁鹤染只能连连帮应承着,谢了又谢。
境主走到墨汀风身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快去看他吧,不必送了。”
墨汀风看着境主,欲言又止。
“孤今日可是不该罚他?”
“是。很多事情,眼睛看到的表象未必是真。宋微尘是属下任上,迄今为止最称职的白袍。”墨汀风直视着境主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境主听完,点了点头,再度拍了拍墨汀风的肩膀,“去吧。”
说罢径自朝前走去,其余随行人等紧随其后。
“鹤染,你带人去送行。”墨汀风说完,身形一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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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
洗髓殿内,宋微尘身着中衣头枕着桶沿,倚躺在一只药浴桶内,里面全是各种药材灵石,尽管如此,她仍旧几乎没有气息和心跳。
虽然忘川破阵失血过多那次也很危险,但庄玉衡心里清楚,此次她面临的凶险程度与那次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他心紧紧揪着。
方才诊疗时他就发现宋微尘不仅血虚之症恶化,甚至心肺脏腑也有了衰竭之象,尤其是胃,简直惨不忍睹。而病灶如此快速被催动,凭她多吃过量的那点药根本不可能,所以庄玉衡怀疑,若此次在无字馆查到的资料无误,那么那个与她前世印记有关之人必定就在她身边,也只能是这个原因,才会如此快速地催动前世印记的显化和共振。
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除非找到解法,否则无论相遇多少次都只有一个结局。
那些所谓的今生的遗憾在来世求一个圆满,不过是世人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命运齿轮运转的轨道不改变的话,无论相遇多少次,离开的必定会离开,错过的终将一再错过,遗憾也只会是无尽的遗憾。
所以要解除宋微尘身上的前世印记,已经迫在眉睫。
持印之人究竟是谁呢?庄玉衡原本一直认为这个人是墨汀风,他们本就时常在一起,加之她前世就是桑濮,因此概率极大。但眼下看起来这个孤沧月也非常可疑,庄玉衡叹气,总不能她身上有两个前世印记吧?这不科学……
两人各怀心事,却又都专注看着药浴桶里宋微尘的反应,不曾想看见的却是她中衣在药汤里湿透后的曲线毕露,立即都有些脸红地稍稍回避了视线,所幸她大部分身体都泡在药浴中看不真切,否则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
庄玉衡抬手施术给药浴桶中的药剂再加了些量,将她的身体尽量没过水面,宋微尘却在此时又呕出一口血,与此前不同,这血发紫发黑,似是中毒。
他眉头一皱,指尖一翻一滴紫黑色的血浮空到了他面前,他施术查验继而面色古怪地看着正在小心翼翼给宋微尘擦拭血迹的孤沧月,“这血……微微中了反骨水。”
“反骨水?这种黑市里下三滥的玩意儿她怎么会沾上,谁下的手?”孤沧月满脸疑惑阴佞,敢动他的人,不管是谁,都是活腻味了。
突然庄玉衡一震,不可置信看着孤沧月。
“怎么可能?这……她血里还有一丝乱魄的傀气!”
第92章 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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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君你是不是弄错了,活人身上怎么会有乱魄的傀气?”孤沧月有些许不悦,这不是变相在说他爱上的女子是乱魄。
庄玉衡也满脸不解,他施术再次探查,诡气消失不见,只有反骨水的药力还在持续。
“许是我弄错了,不过也可能是她刚刚接触过乱魄,身体羸弱被诡气侵袭也未可知。”
“毫无修为法术,却非要跟着那姓墨的舍身犯险,还与本君说女子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做依附另一半的挂件,真是拿她没办法。”孤沧月摇摇头,想起墨汀风,他脸上多了丝恨意,“算他识相不敢来此,否则今日定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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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墨汀风早就到了司空府,他在洗髓殿外踌躇,既不进去,也不许司空府的侍从通禀,只觉无颜进去看她。
他恨自己顾忌什么君臣纲常,在宋微尘需要他维护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
他恨自己没有足够重视宋微尘的胃痛,那样凶险急迫的爆发又怎可能是因为跪了两个时辰导致的呢,他整日同她在一起,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病得如此之重——宋微尘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儿家,数次主动要找庄玉衡必是大事,他居然如此疏忽轻慢。
他恨自己没有像孤沧月那样敢说敢干,那些事本应该是他来做,那些话本应该是他来说。而他呢,却闲适地坐在大殿内陪着境主下什么劳什子的破棋,任由她在殿外受折磨,要不是孤沧月和庄玉衡正巧赶来,恐怕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他甚至恨自己给宋微尘设了障眼禁制,一开始就亮明身份又如何,自古没有女子职破怨师又如何?从她起不就有了么。非要守什么陈规遵什么旧制,将她陷于堂上那样两难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对她好,他对她所谓存续千年的爱,除了是彼此的囚牢,毫无半分益处。
如果恨自己可以引发走火入魔,墨汀风此刻早已堕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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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府内,送走境主丁鹤染回到司尘殿,内心很是懊丧。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境主突然来访,叶无咎巡逻在外赶不回来,只能他御前努力维持着局面不至于冷场,后来公主提出要在府内游玩境主才让他才陪着出去了,不曾想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微哥就被罚跪殿外,之后局面竟失控到了那样的地步,他觉得事情变成这样,多少有自己的责任。
此刻不知道微哥情况怎么样,丁鹤染想着,他很想去司空府看看,又不能让司尘府无人坐守,一时纠结,只能殿里来回踱步。
“你在干嘛,没头苍蝇似的,大人呢?”叶无咎进到殿内,一眼看见六神无主走来走去的丁鹤染。
“大人在司空府,暂时回不来,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
叶无咎打断了他,“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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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立刻将话憋了回去,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
“落云镇往东一百五十里,有个叫藻仙台的小渔村,四天前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十六岁成婚,新婚半年丈夫出远门办事便再也没有回来。虽说不能断定是寡妇,但渔村都把她当做寡妇看待。家里无老幼,出事后第四天才被邻人发现。”
“一样是因鬼丈夫行房中事而死?”丁鹤染问。
叶无咎神色严峻点点头又摇摇头。“死者赤裸死于床上,但因为发现的时间较晚,腹部已经开始腐烂,所以并不十分确定死因。只是凭直觉,我认为与落云镇案件可以合案查探。”
“算算时间,落云镇的是昨日暴亡,藻仙台的是四天前,也就是说不排除小渔村的这个命案,才是所谓的‘鬼丈夫’的第一案。”丁鹤染边踱步边思忖着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需要跟大人尽快商量下一步计划,听说他已经回来了。”叶无咎说着要走,被丁鹤染拦住了。
“微哥出事了,大人此刻一定顾不上。”丁鹤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微哥怎么了?!”叶无咎一贯喜形不于色,此刻面上却也显出少见的紧张关切。
丁鹤染摇摇头,“回头细说,先组织大家合议,大人不在我们更得担起责任,绝不能让事情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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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天空仍旧细细密密下着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墨汀风就那样静静站在洗髓殿外,不避不动任由雨水一点点将他浸透,一直到庄玉衡出来才看见他。
“你这是做什么,来了为何不进去?”庄玉衡只一眼,就看出墨汀风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没脸进去。”墨汀风失魂落魄,毫无往日之风。
庄玉衡不置可否,他内心实则也对墨汀风此次的行事有些生气,他离她最近,天天守着她,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掉链子。若不是孤沧月,此刻那小丫头的魂可能都走到三途川了。
“既如此也别进去了,陪我去偏殿取药吧,别杵在这里吓人,我说怎么进殿服侍的几个人个个神色有异。”
说着话,庄玉衡自顾向前走,墨汀风黯然跟上。
“她……情况怎么样?”声音里满是愧疚。
“一直呕血不止,快死了。”庄玉衡也没什么好气。
墨汀风一把扯住庄玉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声音里忍不住的颤。
庄玉衡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偏殿走去,又被墨汀风一把拽住。
“怎么,要拦着我去配药?你是想她死得更快些?”
印象里,庄玉衡几乎没有用这样讥诮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但此刻也不知怎么了,庄玉衡就是想刺激他,他没有守护好宋微尘就活该被嫌弃和挖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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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颓然地放开了手,庄玉衡自顾走了,他愣愣呆站原地,只觉天塌地陷。
庄玉衡说什么?他说微微快死了。她怎么会死呢,她明明……昨天还是自己在落云镇上的小娘子来着,还对自己笑,嘴里声声唤着夫君。
墨汀风身形微晃,嘴里泛起阵阵腥甜,斩情禁制的反噬自从看见宋微尘在孤沧月怀中那副濒死的模样之后就一刻不停地在疯狂侵蚀着他。
甚好,这禁制甚好。他淡淡地想,若她真的死了,他就散功殒命去陪她。即便这寐界骇浪滔天又与他何干?什么乱魄贻害、什么阴谋诡局,什么堕寐灭世!统统他娘的与他何干?!
第93章 你死我活
-??墨汀风正浑浑噩噩地想着,突然自洗髓殿内急急走出两个侍女,向着庄玉衡所在的偏殿而去,路过墨汀风时两人站定行了个礼,也不等回应就急着转身赶路,嘴里隐约说着“姑娘”什么的。
听见姑娘二字,墨汀风猛地回神,拦住了两人。
“可是洗髓殿那姑娘怎么了?!”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
“司,司尘大人,那姑娘又呕出不少黑血,人好像不行了,沧月大人急着请司空大人回去。”其中一个有些紧张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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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身形消失,下一秒人已经站在洗髓殿内。他终于看见了她,毫无意识躺在药浴桶里,脸色与嘴角血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孤沧月正坐在一旁细心地用绢布给她擦拭着嘴角的斑斑血迹。
脚步踉跄地走到药浴桶边,伸手想探她的脉搏,却被孤沧月伸手挡住。
“她也是你能碰的?”孤沧月声音冷厉,细心擦拭的动作却没停。
墨汀风对孤沧月的话置若罔闻,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脑内只有一个意识:确认宋微尘是否还活着。
手上暗生内力将孤沧月的手震开,墨汀风以剑指探上宋微尘脖颈间测探脉跳,果真虚不可查,一时心神涤荡没忍住咳出一口血,他却对自己不管不顾,只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微微,不怕。无论生死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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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正一腔忿懑怒火无处发泄,听见这话嘴角反而多了一丝邪笑,他抬眼看向墨汀风,眼中精光毕现,“好极了,既然你挑明了心思,本君也把话说明白些,慕她可以,得有命追。”
说罢,孤沧月站起,身后浴火鸾鸟法相全盛显出,一声狠厉的呼啸在会法术的人耳中听来撼然夺魄威慑心神。
他往一侧挪开几步,却见在原本守着宋微尘的地方还有一个孤沧月坐在那里细致照看着她,那是他分出的元神化形。作为昔日上神,孤沧月有两个元神,所以不妨碍他此刻既想与宋微尘形影不离,又想杀了墨汀风。
“我现在不想与你斗狠。”
墨汀风待在宋微尘身边分毫未动。他不似孤沧月,术士无论修为几何都只有一个元神,他自然要守着宋微尘。
“由得你吗?”
孤沧月不由分说施术将墨汀风瞬间拽到半空,并同时设下了方圆百里的死斗场结界术,意味着两人必须分出胜负结界才会重新打开。
“孤沧月,你不要逼我。”墨汀风着急去看宋微尘,赫动难抑眼底逐渐变得猩红。
他身上瞬间法术气焰熊熊,一柄名作“非攻”的法相巨剑如巨碑伫立,一剑化万剑,剑气浩然,天边竟响起了阵阵雷声呼应。
孤沧月嘴角一扯,“今天你我二人,必须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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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凌空立于司空境内的云层之上,莽风猎猎,将两人衣袍吹荡。
墨汀风将手中握着的剑向下一杵,瞬间自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开了一个方圆五十里的全新的结界空间,将死斗场结界内的其他灵物精怪统统隔离开去,他不想误伤无辜。
“我身上有禁制,至多只能发挥七成功力,所以不要指望我手下留情。”墨汀风冷冷道。
孤沧月大笑出声,“你是在为一会儿的败北找借口吗?放心,死人不需要借口。”
说着,一只法相鸾鸟浴火向墨汀风冲撞而去,眼看巨爪就要抓到他身上,却被一把裹挟着天雷之气的法相巨剑生生截断攻势,速度快如闪电,鸾鸟巨爪负伤。
一时间,巨剑与鸾鸟法相酣斗难舍难分,结界内电光火石,直惹得天地变色,司空府下起了暴雨,天空雷声轰鸣,携带着大量红蓝电磁光,甚是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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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听闻侍女所言,急急从偏殿配了药返回,却在路上看见天空闪爆大量斗法引起的电磁光,坏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有心情斗勇耍狠。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回到洗髓殿中,烛火因两人斗法影响已尽数熄灭,隐约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守在宋微尘身边,刚要开口唤他,那人却刚巧点亮了身旁的火烛。
“沧月大人?”庄玉衡揉揉眼睛,方才真是看花眼了,他瞬间明白眼前人是孤沧月分出的辅元神,而主元神正在半空与墨汀风鏖战。
“玉衡君你可算回来了,快看看微微,她好像……没有呼吸了。”
孤沧月神情哀恸,脸上竟也一片煞白。
此时半空一个惊雷炸起,让人错觉连洗髓殿都跟着抖了一抖,这两人真是不着调!庄玉衡心里怨怼,手上却没停,一边施术往药浴桶里加草药、晶石和药剂,一边将手里端着的汤药一点点喂进宋微尘嘴里。
眼下她几乎是靠药力吊着心脉不绝,而这其中有一味药尤为关键——黄泉之地极北山巅之上千年方能长成一株的太阳草,这种极阴之地长出的极阳草世间稀有,说夸张点能逆生死,是眼下救命的必须之物。
饶是在药王庄玉衡府上,这样的仙灵之药也极其有限,至此已经尽数熬成汤药喂给了宋微尘,但若十个时辰后续不上此药,那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回她。
可他们两个却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真是气煞人!
喂过药,庄玉衡摸了摸宋微尘的脉象,心跳恢复了一些,脉象也平稳了不少,药浴加上黄泉太阳草双管齐下确实有效。只是十个时辰之后若无此灵药维系,一切都会功亏一篑,留给他们救人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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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身形一闪,直往惊雷处飞掠而去。
转眼已到达他们所设结界之外,庄玉衡施术试图撕开结界钻进去却反被弹开,只能被迫在结界外用极目术寻找二人。
只见那两人法相悍斗之余也没闲着,竟对上了拳脚内力功夫,墨汀风内力深厚武学造诣颇深,尤其一套墨家旋极术用得出神入化,孤沧月原本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眼下被反噬克制了大半内力,所以倒让孤沧月有了缠斗的空间。
孤沧月使的招式阴辣狠极,根本不像是上神会用的功夫,倒像是死斗场里混出来的“人钉”——就是那种非生即死的乱斗修罗场里最终活下来的人。
只不过与孤沧月的死招不同,墨汀风使的招式更多是在化招——他还是手下留了情,并没有真的打算治人于死地。
墨家旋极术讲究“旋、耕、斜、回、帮、围、割、拋、靠、折”十字功夫的生克变化,此刻他将这些招式发挥到了极致,卸招破招为主,攻招杀招为辅。两人过手百余招皆有战损,一时难分上下。孤沧月有些气急败坏,正欲召回法相鸾鸟合体再战,却被一道千里传音术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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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药了,十个时辰之后,微微必死无疑。”
两人闻言瞬间收手,天地复归于宁静,可是因为孤沧月事先设下死斗场结界术的关系,他们不分出实质上的胜负,根本无法打开结界!
此间厉害关系两人自然明白,都着急出去救宋微尘,不由得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杀意,法相重新全盛开启,困兽犹斗,生死难料。
第94章 生死难猜
-??“都说没有药了,怎么还打?!”
庄玉衡急眼了,他眼下同样心绪慌乱难安,并未察觉是因着死斗场结界术的关系两人必须分出胜负。
“看看你们,多大的人了怎么如此幼稚?若传出去,一个是堂堂司尘大人,一个是岳岳忘川之主,为了争一个女子打得天地变色,你们不害臊吗?!”
两人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倒是各自开始蓄积法力,像是要给对方致命一击。
“别打了!十个时辰之后,微微要喝一碗用黄泉太阳草做的汤药,一碗汤药需要三株太阳草,再过十个时辰,再需一碗,如此至少三碗,那丫头才有可能醒过来。反之,这期间若断了药……到时你们再来打!打死一个陪葬也挺好。”
孤沧月和墨汀风此刻眼中只有对方,法力在周身霹雳凝聚,谁也没有理会他。庄玉衡见状气得要死,又拿他们没办法,遂不再搭理二人,转身闪形回了洗髓殿,他现在多看他俩一眼都觉得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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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君此番会尽全力,要怪就怪你心悦谁不好,偏要喜欢上她。”
“我眼下还不能死,要为她搏命取药,沧月大人,得罪了。”
说话之间,两人均用了十成功力向着对方施出夺命一击!
意外的是,两人似商量好的一样竟都没有退躲,也正是因着两人不躲不避,这杀招均未打中对方,而是险险擦身向着虚空而去——其实他们都无意真的杀死对方,放出狠话不过是希望自己硬扛对方一招尽快求败,好解开结界去救宋微尘。
两人的全力一击因此尽数打到了结界上,万万没想到原本需要分出胜负才能解开的死斗场结界被立刻撕得粉碎,毕竟都是数一数二的巅峰级战力,这万钧雷霆之威饶是此等结界也难以承受。
墨汀风见状率先停了下来,“我没有伤到你吧?玉衡说得对,实在幼稚。不打了,在下认输。”
“少拿话激我,你真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今天这战无胜负,不打了,没意思。”不知不觉间,孤沧月对墨汀风说话,也不再言必自称本君,说明孤沧月心里多多少少认可了他。
一场斗狠,倒将两个互看对方不顺眼的人打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来。
孤沧月心内叹服墨汀风不愧寐界第一战力,他确实受到某种禁制反噬的影响没能真正使出全力,自己却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而墨汀风则有些欣赏甚至羡慕孤沧月这敢说敢干,完全不拖泥带水的性子,不像他,规矩太多自我设限太多,加之孤沧月确实救了宋微尘,即便她可能从此与自己无缘,他都发自内心念孤沧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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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刻动身去寻黄泉太阳草,微微……就拜托你照顾了,告辞。”
“等等。”孤沧月叫住墨汀风扔给他一个小玉瓶,“你反噬在身又强行动武,元神受损难免,此药可助你恢复。”
顿了顿,又给自己的举动找了个理由,“本君并非体恤你,而是那黄泉极北之地诸多凶兽恶妖,担心你死在那里带不回黄泉太阳草,反而耽误了救治微微。”
小玉瓶中仅一粒红色药丸,墨汀风倒出吃下,“谢了。”
“极北之地偏远,就算我等脚程往返一趟也需要三个时辰。你先去,本君认识一人在寐界和黄泉之地颇有些野路子,姑且先去找他翻箱底,许能有所收获。”
“你是说悲画扇?她惧金火气,不会有黄泉太阳草。”墨汀风说。
孤沧月摇摇头,“是一个长居幽寐,名叫束樰泷的商人。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出发,稍后洗髓殿汇合。”说罢孤沧月幻形消失。
“束樰泷,又是束樰泷,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忘川之主都对他有所依图。”墨汀风心想自己曾让人查他底细竟查不出半分破绽,但越是这样,说明这个人越有可疑之处,决不能对他大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太阳草。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法力以及内力,竟恢复了八九分,元神也已基本修复,孤沧月的药必定仙家矜贵之物,果然了得。
若是这样的他,去那黄泉极北之地往返一个来回最快可缩减到两个半时辰,意味着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可以找草药,事不宜迟需要尽快动身。
念及此,他在空中辨别了一下方向,幻形快速向着黄泉极北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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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洗髓殿内分外安静。
庄玉衡屏退了侍从,自己一个人静静守着昏迷中的宋微尘。
不知什么时候,孤沧月的辅元神已从殿内消失,想来许是被那忘川之主召回搜寻太阳草去了。半柱香前半空响起巨大的结界撕裂声,他这才意识到此前挡住自己的结界竟是死斗场,难怪两人不停手,庄玉衡摇摇头,回过神看向眼前的宋微尘。
他想起了一起逛水街那天,胭脂铺的老板娘冲着自己说得那句,“姑娘怕是司空大人的心头肉吧。”想到此,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心头肉倒也不假,只不过这块肉惦记的狼太多,他委实抢不过。
“我只盼你好好的,此外别无所求。”他低声跟昏迷的小人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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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当然听不到,她此刻被梦魇困住了。
她与桑濮一起,被困在了国舅府后院一间逼仄昏暗的阁楼里。宋微尘很是疑惑,她明明只是做梦,“自己不就是个第三视角吗?”,可为什么无法离开这房间,她想跟桑濮说话,可后者听不见也看不见她。
确切地说,是桑濮到哪里,宋微尘就会像个鬼魂似的被动地跟她到哪里。
最初是陪着她迈火盆,看着她在盖头底下无声地流着泪,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着,将两张分别写着“无关风月”和“远走高飞”的字卡扔进了火盆,一滴眼泪跟着滴落进去,呲的一声,冒起一丝白烟。
她看着它们烧成余烬后跨过火盆从正门进了府,按正妻的规格跟国舅爷拜了堂。那是一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看起来油腻又色迷迷的肥宅老头,一口黄牙因为咧着嘴笑更显得恣意横生,看得宋微尘都替桑濮恶心。
死老头连拜堂的时候都按捺不住,趁着扶起桑濮的机会,在她腰间臀瓣上大力又捏又揉,看得出桑濮身体绷得死紧,但她终究没有躲。
梦里的墨汀风不好吗?是有多想不开要嫁给这老头,宋微尘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不过说起来……好像很久梦境里都没有出现过墨汀风了,难道他负了她?宋微尘撇撇嘴,那种腹黑男,变心就变心了,也不值得她作贱自己嫁给一块肥肉吧?
突然想到什么,宋微尘打了个冷颤,呃,按现在这尿性,她难道一会儿得强制观摩桑濮和肥肉的洞房花烛夜?!
第95章 桑濮桑濮
-??拜过天地之后跟着她进了喜房,宋微尘屁股还没坐热桑濮就被国舅爷的大夫人差家丁来带走了,推推搡搡地扔到了后院的阁楼里,理由是按照国舅府的家规,她以正妻待遇进门属妾谋妻位欲占妻势,此为忤逆之罪,理应杖毙。但念在她是初犯,且一介青楼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规矩,所以按家规小惩大戒——禁足一月处置。
纳尼?新婚之夜被带走禁足一个月?按说国舅爷那个老色批怎么可能忍,宋微尘眼珠转了转,估计这国舅爷是仗着妻家之势得了不少好处,有所忌惮,且一看大夫人这作风就是个虎妻,饶是国舅爷也惹不起。她看着桑濮叹了口气,这丫头以后怕是有苦头吃咯……
说来也怪,此时桑濮脸上却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冲着推搡她进门的家丁道了个万福,“桑濮进府前已经仔细研读过家规,今日行止如此冒犯僭越,自当心甘情愿领罚,替我谢过夫人,真心的愿她开心幸福。”
家丁们闻言一怔,只当她说反话,冷着脸暴力锁了门走了。可直到人走了半天,桑濮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意都未褪去,才让宋微尘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她事先筹划好的。
她此刻看起来安然闲适,比在那喜房中不知自在多少倍——可分明阁楼逼仄灰败,最窄处饶是桑濮这样娇小的女子都无法站直身子,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宋微尘隐隐觉得不对劲,桑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像是一心嫁进国舅府来求虐?.
就在这时门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宋微尘这才注意到这阁楼的房门下沿是块活动的木板,上面装有锁扣可以从外面打开,那个空间刚好够递进来一个食物托盘,原来是专门用来取送餐的开口。紧接着一阵窸窣,锁扣又从外面锁上了。
宋微尘仔细看了看托盘里的食物,倒也没有亏待桑濮,有菜有肉有水有酒,只是没有自由。
桑濮走过去,把托盘里的两瓶酒拿起,其余东西全然未动,不过她看着托盘想了想,用筷子将那些饭食拨弄得乱糟糟,水也倒了一些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吃过一般。她回到了阁楼靠里的位置就地坐下,打开了当中一瓶酒开始啜饮,初尝并不适应,只一口就呛得猛咳起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等等,宋微尘记得以前梦里的桑濮很是讨厌喝酒,她摇摇头,这次的梦境好生古怪,全乱套了。墨汀风呢?那个总来找桑濮的墨汀风,他到底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桑濮被关在这里,还是说……把她困在这里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眼见得桑濮已经喝完一瓶,她晕晕乎乎,表情似笑似哭地躺在了地上,仍旧未发一语,一只手不停比划着一个动作,宋微尘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投壶的手势,她在投壶。
不知道她投中了那虚空想象中的壶没有,那壶里的纸卡上写的是什么,谁带她去实现?她为何看起来那么难过,又好似有些欢喜,若不是梦里多次见过她,宋微尘可能会以为桑濮疯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又把第二瓶酒拿起打开,然后一手执酒壶,一手将头上的喜簪拔下,她就那样披散着头发,一边喝酒,一边拿着簪子在墙上很缓慢很缓慢地刻了个风筝。
下午再来人,还是一言不发打开门下活动的木板,将托盘收走,又送进来一份新的酒食。桑濮也只是跌跌撞撞走过去,仅仅把两瓶酒拿走。
就这样,一天过去,地上多了四只空瓶和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桑濮,墙上多了一只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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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自从被关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每天似乎都是过去一天的重复,唯一的区别是墙上的风筝渐渐多了起来,宋微尘数了数,十一只,也就是说整整关了她俩十一天了,宋微尘觉得自己要无聊死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梦里的自己没有五感,其中当然包括嗅觉,要不然估计一秒也待不下去,她根本不敢想象这几乎封闭的,混合着酒精和呕吐物的屋子得有多难闻。
桑濮十一天喝了四十四瓶酒,其余水米未进,此刻她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靠坐在床角,整个人清减得厉害,眼眶和脸颊已经深深凹了下去,原本就清瘦的人现在看着彻底脱了相,毫无往日半分颜色。
现在的她若被外人看到,根本无人会信这居然是京城名动四方才貌双绝的艺姬桑濮。
到第十三天的时候,桑濮开始呕血,多半是每日只有酒精入胃,将胃壁和食道彻底烧坏了的缘故。起初只是很少量,后来越来越多,一滩一滩,有时混着刚喝下的酒精就那样喷出来。
她肯定很痛苦,所以几乎时时用手抵着胃,整个人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似乎正在朝着什么胜利的计划大步前进。
任是宋微尘再迟钝,此刻她也明白桑濮是一心想死,既是决意赴死,哪怕在这样的封闭空间内也多得是有效率的办法,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可她偏偏选了一种漫长如同凌迟酷刑般的方式求死,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和信念在支撑,宋微尘不知道,但她很替她难过。
除非她答应了什么人不能主动求死,或者此举是为了保护什么人不受她的死亡牵连,否则宋微尘真的猜不透她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
此刻宋微尘已经不那么想离开这里了,她知道桑濮已时日无多,她想陪她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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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风筝停留在了第十八天,前面的精致些,后面的已经刻得很勉强,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不过桑濮却不是第十八天走的,而是第十九天。
最后那天,她看着竟比前几天状态还好一些,甚至取酒的时候不是爬过去,而是拖着步子捂着胃自己走过去的,宋微尘第一次知道,原来回光返照真的存在。
桑濮取了酒,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随着她的视线,宋微尘看见屋里斑驳的血迹几乎从床上延到了地面大部分地方,暗红色的干涸一滩滩,看着触目惊心。
桑濮嘴角扯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她一边喝酒,一边缓慢走到那面刻着风筝的墙边,颤巍巍伸手去摸那些刻在墙上的风筝。
她将手中的酒尽数喝完,瓶子扔在地上,嘶哑着嗓子说了这十九天以来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飞吧。
第96章 活祭之危
-??“飞吧。”
这两个字像咒语一样,宋微尘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的晕眩感袭来,再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竟钻进了桑濮的身体里——准确的说,她好似桑濮的游魂此刻终于归位了那般,宋微尘成了桑濮本身。
天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胃里似乎在腐烂,应该说宋微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腐烂,她连痛都叫不出,血从嘴里不受控制地喷出来,将墙上的风筝染成了红色。
她轻飘飘摔在了地上,本来应该是重重摔下去才对,可她太轻了,以至于这样笨拙的扑倒看起来都是轻飘飘的。
好像又呕了些血,意识渐渐飘远,阁楼的门终于开了,她眼里的光却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一个念头是她跟自己说,人间太苦,再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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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此刻已经从药浴桶中被移到软塌上,只见她昏睡着昏睡着,突然眼泪如决堤一般,将守在她身旁的庄玉衡和孤沧月吓了一跳,此时她已经又吃了两次药,却还是昏迷不醒。
原来过去的二十几个时辰里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孤沧月从束樰泷那里得到了五株黄泉太阳草,送来后他紧着去了一趟黄泉极北之地,最终只找到一株,担心不够第二次的药量只能速速折返,这期间墨汀风回来过一次,带回来两株,因还差一株他又走了,打算去黄泉极北之地山巅上的洞窟里再碰碰运气。
见宋微尘眼泪汹涌,庄玉衡担心地伸手探了探脉象,勉强算平稳,若这个状态能保持的话应该能苏醒。孤沧月则拿出绢布,替她细心擦拭脸上的眼泪,一边出声轻唤她,“微微”。
宋微尘眼睫毛动了动,竟似有反应,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有戏!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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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觉得自己像是被装在一个快递盒里,四周原本一片漆黑,但随着有人一层层打开盒盖,周围慢慢亮了起来。她听到不停有人叫她名字,循着声看过去,孤沧月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嗯,旁边玉衡哥哥也在,他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她暗自思忖,这是司空府?我什么时候来的,方才不是还在那个逼仄的阁楼里吗?
想起阁楼她心里一阵钝痛,似乎有什么要从心口涌出来,梦魇里的世界如此真实,真实的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有那么一瞬,宋微尘甚至怀疑自己就是桑濮。
不,那恐怕不全然是梦魇,因为此刻胃里的腐蚀之痛真切,她只觉得整个人拧做一团。
“疼……”宋微尘哑着嗓子勉强发出一点声音,眼神并不聚焦。
“还是胃脘痛吗,怎么个痛法?”孤沧月急切地问,她昏迷那么久,张口第一句话是呼痛,可见有多难受,听得他心疼死了。
宋微尘没有力气再开口,意识再度昏昏沉沉。
眼见她又要昏睡,庄玉衡连忙施术按住她手上的中冲穴,这个穴位有苏厥开窍的作用,她若再昏迷醒转几率就会变小,绝不能让她再睡着。
“微微,不要睡,撑住!”庄玉衡在她耳边说着。
宋微尘半阖着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只觉胸口沉闷胃中气血翻腾,又呕出好些血。庄玉衡急忙探脉,发觉脉象开始虚浮,身体情况竟又急转直下。他算了算时辰,眼看必须要吃第三次药了,可墨汀风还未归,事情突然变得棘手。
宋微尘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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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有很多人在身边跑动,宋微尘不堪其扰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许多黑影晃动,她渐渐看清了是一群身穿黑色直裾长袍的男子,正从她身边快速跑过去,围着地上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焦急说着什么,地上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从众人脚下间隙流出,宋微尘心中疑惑,这是有人受伤了?
下意识的,她朝着那簇团的人群走了过去,忽然被一个同样身穿黑色直裾长袍的陌生男子拦住了。
“桑濮姑娘留步,突生状况实在抱歉,墨大人交代务必尽快妥善送您回去,今日有劳姑娘。”
桑濮?宋微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穿着一身白色纱衣,腰间一条红色绣祥云的绸带拖地伊然,她当下了然,自己这是又钻进了桑濮体内。
可桑濮不是死了吗?难道又活了?还是说……这是她死之前发生的事?都怪梦中这些散碎片段是乱序发生,让她多少有些迷糊。不过这梦倒是做得越来越身临其境了,这次直接从第三视角变成了主观视角,宋微尘惊叹啧啧,可惜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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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抚琴之时听得树上有孔雀啼鸣,莫非受伤的是那祥瑞?我想看看它。”
桑濮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那男子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帮着开道。
只见一只通体纯白的孔雀躺在地上,左侧翅根处被一支利箭贯穿,红色的血泊泊流出,沾染在那白得发光的羽毛上更显刺目。
墨汀风着一身乌金锦袍正跪在孔雀旁边,手上暗使内力以迅雷之势将那萃了朱砂的响箭拔出,孔雀哀鸣一声,头往地上一撇,似乎痛极。随着这声哀鸣,原本清风朗日的天空突然乌云迭起,天上隐雷阵阵夹杂着骇人的闪电,一时风声鹤唳。
“这是天谴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下子扑通通跪倒一片,向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叩拜不起。
桑濮俯跪下去,用手轻轻摁住孔雀流血不止的伤口,“得想办法尽快帮它止血。”
“你快走,我不是让人送你回去吗?别待在这里给我添乱!”
墨汀风一脸肃然,言辞生硬,看着桑濮像看一个陌生人。
因宋微尘此刻与桑濮是同一个视角,见他这副模样心情很复杂,一则这才是她熟悉的墨汀风嘛,腹黑冷脸脾气臭,这才是他啊!以前梦中那个温柔的谦谦君子总让她出戏;二则她难免替桑濮抱不平,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好言好语,他怎么反而急眼了呢。
孰料桑濮听了他的话却并不恼,反而浅浅笑了一下,“墨公子不必担心牵累于我,礼部的大人也常去别院,多少会给我一个薄面。”
墨汀风闻言神情一动,眼中闪过万般复杂神色,他伸手想握住她的手,最终又收了回去。
“桑濮,你说得对,夫轻诺必寡信,我要食言了。投壶之约只与你达成七件,恐怕这第八件事……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此次天志明鬼祭出了这么大事,定惊动朝堂,我作为主祭主射(yi),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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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甲子一次的礼祭弄成这样,上面必定震怒,即便礼部有心保他也未必有力施展,墨汀风不怕别的,唯独不想牵连于她。
桑濮心如明镜,又成日与达官贵胄打交道,其间厉害怎会不知。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抬起头安慰地冲他笑了笑,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安心,一切总有解法。”
然而他们带着受伤的孔雀还未回到墨家本部,墨汀风就被宫里来的人带走了,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桑濮一眼,像是要把她刻进骨髓。桑濮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两人相顾无言,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她才转身去寻之前要带她走的那名年轻男子,“劳烦公子去一趟别院找妈妈替我告个假,就说我染了急症,担心传染给贵人们所以要耽搁几天才能回去。”
那男子听了有些犹豫,“姑娘,墨大人反复叮嘱在下顾您周全,您这是……”
“当务之急是先帮祥瑞止血,只要它不死,墨大人就有活路。方才已经知晓,我的血是给它治伤最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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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在墨家本部足足躺了八日,因为给孔雀治伤失血过多,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到了第八日晌午才勉强下了床。
“姑娘您怎么起来了,快好好躺下休息。”正巧端着黄芪黑糖水进门的墨家侍女见状赶紧去拦。
“可有墨大人消息?”
侍女眼圈一红,“听说押在大理寺,上面的人认为此次祭祀犯凶,要择日……把大人活祭以敬天地。”
第97章 此生不度
-??“要择日……把大人活祭以敬天地。”
桑濮闻言腿一软跌坐回床上,半晌说不出话,好容易定了心神,脸上神色竟比往日还要冷静几分。
“那祥瑞怎么样了?”
“它倒是托姑娘的福恢复神速,伤口已经结痂,康复指日可待。”
桑濮点点头,若她没有记错,祭祀祈福这类事情向来由国舅爷主理,他成日流连别院,对她求索之心昭然若揭,也许……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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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桑濮脸色惨白的回到别院已是点灯时节,妈妈见了她,一脸假惺惺的关切,言语却又带着嘲弄之意,“哎哟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只说是染了急症,不知……这病愈之后姑娘可还是清白之身?”
顾不得理会她的刻薄,桑濮眼下只关心一件事,“妈妈,国舅爷今天来了吗?”
“怎么可能不来,他已经连着等了你八日,神了!国舅爷真乃神算子,他方才还说若你回来第一件事必是寻他。”
桑濮换了身鲜亮些的裙裾,想了想,又上了一个比往日冶艳些的妆,这才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去了国舅爷专门的包厢。
国舅爷一见她眼都直了,摆摆手让身边伺候的几个姑娘尽数出去,自打那次在赵侯爷府上的中秋赏月宴邂逅,他就一直惦记着这口嫩肉。
“桑濮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坐,让本国公好好看看,怎么几日不见像是轻减了些。”
桑濮依言坐到国舅爷身侧,端起玉瓶为他斟酒,“您倒是一如既往英武非凡,神清气爽,想来是有喜事。”
国舅爷朗声大笑,一口酒糜之气熏人欲呕,他抓着桑濮的手又捏又亲,旋即将她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轻抚着肩膀和手臂,一路滑向她胸前的柔软和细若无骨的腰肢。
桑濮脸上带着笑,却暗自要把舌尖咬出血来。
“桑濮啊,是喜事还是丧事,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国舅爷说笑了,桑濮人微言轻不敢妄言,不过看您红光满面,定是大吉之兆。”
她借着给国舅爷斟酒,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他欲望横流的桎梏,“桑濮敬您一杯,祝国舅爷此番主理的天志明鬼祭出了大吉之象。”
国舅爷挑了挑眉,“美人此言何意?”
“礼祭能出现纯白孔雀本就是百年难遇的大吉之兆,而它有意去接下一支响箭更是显出为苍生祈福挡灾之意,说明我朝日后必是风调雨顺,基业万年长青,圣上想来定会龙颜大悦重赏国舅爷。何况如今那祥瑞已然痊愈,一切如意。”
国舅爷闻言笑得更加肆意,“好好好!化凶为吉!你倒是替本国公找了个面圣请赏的好理由,不过……美人如此通透,想必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说着话,一双眼睛像是已经把桑濮剥得精光。
那日中秋赏月宴上,桑濮与墨汀风先后离席又成双成对一起回来,国舅爷统统看在眼里,他怎会不察二人细微心意,说到底也正是知这情意,则时撞日,墨汀风才有此一劫。
对国舅爷来说,桑濮心属于谁他根本不在意,得到她的人就足够了。人生苦短,逢场作戏及时行乐才是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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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是你说本国公有喜事,洞房花烛才是人生头等大喜,你可不能食言啊。”
桑濮身体坐得僵直,本欲再辩,张了张嘴终是咽了回去,只是给国舅爷斟满了酒。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依国舅爷看,那日过门如何?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国舅爷再忍耐几日,桑濮希望在洞房花烛那日给您献上完壁之身。”
“好好好!好!此次礼祭墨家主祭劳苦功高,升至四品,赏金万两!”
桑濮轻轻扯了扯嘴角,将桌上另一杯酒饮尽,这是她此生喝的第一杯酒,不是说此物忘忧么?骗人。分明是酒入愁肠更显撕心裂肺之痛,五内俱焚无处可泄。
深夜回到无晴居,她只是找来剪刀将今日见国舅爷时所穿之衣物裁成细碎布条,还嫌不解气,又找来火盆一点点烧掉,然后洗澡沐浴,将肩膀腰间他碰到过的那些地方几乎褪去一层皮。
天空渐起鱼白,她坐在桌前抚摸着古琴,脸色如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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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国舅爷下月初八将要迎娶名动天下的艺姬桑濮为妾,此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墨汀风被放了回来,九日未剃须,胡渣满脸倦容满目,却就那样径直去了无晴居,然而桑濮并不见他。
他站在门口不停叩门,一声声唤着桑濮,碍于他的身份,别院掌事虽然头疼,却也不好去拦,只能任由他折腾。别院这种地方,此时正是众姑娘休憩之时,他这一闹姑娘们不依了,纷纷在屋里摔东西撒气,指桑骂槐,桑濮听见了周围那些动静,才不得不把门打开。
看见门外之人的样子她心里一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喜墨大人官至四品,自此鹏程万里。”
“桑濮!坊间传言可是真的?你当真要……”墨汀风不顾礼仪,急急拉着她的胳膊寻求一个答案。
挣开拉着自己的手,关了门示意他坐下,又给墨汀风倒了一杯茶。
“公子既已听说,又为何要吝啬对我说声恭喜。”
“桑濮,我宁可现在就死,也不要你为我如此。”他眼底发红,看上去几乎要失控。
桑濮笑了起来,“墨公子怕是误会了,我出身勾栏,能得国舅爷垂青已是祖荫庇护,这种福分别人都羡慕不来,公子怎这般扫兴。”
“你分明是为了救我又怕我内疚,故意说这些让我释然,桑濮,我怎会不明白?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远走高飞。”
听见他说远走高飞,桑濮眼神微动,但很快就压了下去,走?对有些人,天下何其之大,可对有些人,天下何其之小。
“墨公子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带我远走高飞?又如何觉得我愿意与你远走高飞?”
“你真的了解我吗?你觉得我成日游走于贵人之间意欲何为?你如何确定我想嫁给国舅爷并非真心?”
“墨公子,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勉强同行一段的路人而已,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桑濮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利刃,将彼此割得鲜血淋漓。
她站起身去开门,故意走得妖娆风尘。
“没什么事公子就请回吧,实不相瞒,昨夜被国舅爷在床上折腾了一宿,一直到天亮才放我回来,眼下身子酸乏,只想好好睡一觉。”
见他如雕像般坐着不动,她也不再劝,关门反身去了梳妆台,往脸上唇上抹着浓艳,都是往日她碰都不碰的颜色。
末了,顶着一张脂粉味极重的脸款款走向墨汀风,毫无预兆地坐到了他怀里,手轻抚过他的脸,“罢了,墨公子不就是想同我做那种事吗,趁还未嫁,来,让桑濮好好伺候公子一番,保证让你欲仙欲死。”说着便要去解他腰间佩带。
墨汀风如触电般将她一把推开,兀自站起身,跌跌撞撞行至门前,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开了门。
“我嫌你脏。”
第98章 焚琴煮鹤
-??门在眼前猛然关上,桑濮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忍不住地浑身颤抖,哭自然是不会哭的,她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眼泪。
从儿时被卖到这里,这样的终局便已在她心里预先过了数百遍,她从不期待也从不奢望,妈妈是怎么说的?勾栏之人都不会有好结局。
她只是用力擦着脸上那些浓油赤酱的颜色,越是想要清白,越是浑浊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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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将近一个月她都不再献艺抚琴,而是跟着国舅爷出入大小宴席,或者带着丫鬟豪掷千金买各种珠宝首饰,日日浓妆艳抹、搔首弄姿,与往日大相径庭。国舅爷看着倒反而更欢喜了些,她本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清淡,此番改变正中下怀。不过也是因为她过于高调,还未过门就惹得国舅正妻老大的不高兴,竟让人给她送来一本家规,其意不言自明。
原本墨汀风那日走后回神时仍觉得桑濮在演,但他偷偷跟了她将近一月,看到的都是他几乎不认识的她,难免开始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这一日,趁跟着她的丫鬟遗落了买好的首饰回店家去寻,他将落单的她堵在了街市一角。
“桑濮,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桑濮怔愣看了他好几眼,似乎忘了他是谁,半晌才回过味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墨公子,好些日子没去别院,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她拧着腰身走近他,“怎么,公子这是后悔了,还是想与桑濮春宵一度?”
“你还要演吗?跟我走吧。桑濮,请你不要这样作践你自己。”
墨汀风神情万分痛苦,这一个月他每天都在煎熬,整个人看上去颓唐不已,毫无往日风采。
桑濮笑了,笑声张扬尖利,让人耳鼓不适。
“没错!我确实在演,费尽心思演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墨公子可千万莫要坏我好事!”
说罢扬长而去,独留他黯然失魂。
当夜,桑濮难得最后一次在别院抚琴,却在小厮去引递拜帖的客人时将古琴烧了。
伯牙绝子期,饶是这古琴是她此生最在意之物,也再不需要了。
她孤身进的这别院,如今时候到了,也该孑然一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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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你个傻子,她在骗你!你若真信她爱她又怎会怀疑她的品行和真心,分明是你心中的不确定将她逼到了绝境!你这没脑子的腹黑男,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姑娘!”宋微尘在梦境里气呼呼地叉腰骂娘。
“微微?”
孤沧月率先轻唤出声,明明第三次药已经吃了大半日却迟迟不见她醒转,三个人各自心中忐忑,万幸脉象比较稳定,现在看她嘴唇翕动,应该是快醒了。
孤沧月轻轻握住她的手,仔细听她在嘟囔什么,好不容易听清之后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她可是在说话?”庄玉衡也凑了过来。
“墨汀风你没脑子。”孤沧月指指宋微尘,“微微说的。嗯,不愧是本君的女人,说的话都这么对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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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放在二十个时辰前,孤沧月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彼时宋微尘再度陷入昏迷,生命体征急转直下,孤沧月犹豫片刻终是下了决定。
“这么待着不是办法,我再去一趟黄泉极北,兴许能找到一株。”虽然此刻他万分不想离开宋微尘,生怕她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可要救她又不能没有那黄泉太阳草。
“你一定要守好她,一定要等本君回来。”孤沧月眼睛看着宋微尘,嘴里万般不舍地叮嘱着庄玉衡。
正欲离去,墨汀风回来了,从胸口到左肩有很大一个伤口,衣服上都是血。
他将一株草药小心翼翼地交给庄玉衡,“够了吗?”
庄玉衡如获至宝,“这株尤其肥厚,够了!”他顾不得关心墨汀风伤情,带着草药闪形而去。
墨汀风也没管自己伤势,径直走到软塌前去看宋微尘,他想拉她的手,但看到自己手上都是血污不想沾染她,又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醒了一下只是呼痛,又昏过去了。”孤沧月看了他一眼,“什么东西能把你伤成这样?”随即从腰间掏出一瓶东西扔给他,“上好的金疮药。”
墨汀风随手接过放进衣服里,蹲下身靠近软塌上的小人儿,“你一定不能有事。”
此刻,他仍旧以同样的姿势守着她,二十个时辰过去分毫未动,就像一尊雕像。
他当然听见了她说自己没脑子,还说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她这是再度梦见了……?她说的好姑娘,多半是指千年前那个小骗子吧,他心里一阵失落。
正在出神,却见眼前的小人儿睁开了眼睛,眼神滴溜溜,看起来已然恢复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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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微微终于醒了。”孤沧月见她醒来,心中大石放下,尽显亲昵之态。
“啧啧,太酥了,你这一开口黑龙江都得开春儿。”
孤沧月向她伸出手,可怜兮兮地问,“我能抱抱你吗?你快把我吓死了。”一时鲲鹏变做小家雀。
宋微尘点点头,他紧紧拥住了她,宋微尘龇牙咧嘴猛拍他后背,“轻点儿轻点儿,你再给我撅折咯。”
庄玉衡则在一旁关切看着,“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微尘在孤沧月搀扶下已经坐了起来,“胃倒是不痛了”,说着她活动了一下四肢却蹙起了眉,“实不相瞒,我现在和我的四肢关系特别好,它们都特别疼我。”
“这么贫嘴看来已无大碍。”庄玉衡笑了。
因为坐起来的缘故,她终于看到坐在一侧不发一语的墨汀风,被他身上斑驳干涸的血污和伤口惊到,“老板你这是……被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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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和庄玉衡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过宋微尘并不是在抖机灵,在她的认知里无人能伤墨汀风,而他现在这模样分明像个大型仙侠剧里替孽徒挡了雷劫的师父。
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身上刺目的伤口,“怎么弄成这样,一定很疼吧?”
“无妨,不及你胃痛万一,不必放在心上。”
墨汀风起身反而走远了一些,过去二十个时辰他想明白一件事,她对自己无意,而他的爱却只会带给她伤害痛苦,所以哪怕是为了她好,都该主动退避才是。
“你到底怎么弄的,不会是因为我吧?难道……你跟境主打架了?!”宋微尘一脸惊恐,她的信息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境主的突然来访。
“不是。在极北跟一只獙獙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这上界的神兽怎么会跑到那山洞里守着一株草,洞里施展不开被它不小心抓到而已,小伤不用担心。”他只为自己当时在司尘殿上没有护好她而自惭形秽。
孤沧月闻言冷哼一声,“他要是能为了你跟境主打架,你也不会跪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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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她知他宠她,却也不愿他腹诽墨汀风,“是我自己脆皮,你偏心我也不能拿别人撒气。”
“即便不是偏心你本君也看他不顺眼。”
“嗯,我现在看他也颇有些不顺眼,小丫头,你这次可是在鬼门关徘徊了好一遭。”没想到庄玉衡也来帮腔。
宋微尘看着三人有些贱兮兮地笑了,“我近来常常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被你们这些大佬罩着的感觉真好,等我好了一定要出去飞扬跋扈、强抢民女、仗势欺人,满大街横着走!”
三人被她的话逗乐,连墨汀风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牵扯到了左胸连肩的伤口,血又泊泊流了出来,他不想让宋微尘看见,便悄悄用手摁住——其实他伤势不轻,獙獙这种神兽指甲很是尖利,尤其与他打架这只,常年守在黄泉极北山洞内浑身聚满了瘴毒,也就是墨汀风,换做别人被伤成这样,出不了那洞就得毒发而亡。
墨汀风的举动没逃过宋微尘的眼睛,虽然他不说,但她不难猜其身上的伤与自己有关,她撑着自己起来向他走过去,“走,我给你处理包扎伤口。”
“不必。”他下意识往后退,与她保持着距离。
“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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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解印之法
-??“把衣服脱了。”说着宋微尘开始撸袖子。
还没轮到墨汀风反应,孤沧月先急了,“那怎么行!他脱了衣服你给他……不行不行!”说着拽了一把墨汀风,“走!本君亲自给你上药。”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扯到屏风后面去了。
“脱衣服!”
“轻点儿!”墨汀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的声音传来,饶是这样的钢铁硬汉都忍不住痛出声,隔着屏风都能猜到孤沧月在上药这件事上下了黑手。
“娇气!本君头一次给人亲自上药,按理你都该跪谢!”
“我谢你个……嘶,你是上药还是上刑!”墨汀风吼道。
“本君巴不得给你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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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一个是孤傲狠厉连境主都要给足面子的忘川之主,一个是威仪战力名满天下的司尘大人,两人在一起本应气场遮天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两人但凡与宋微尘扯上关系,就会互相较劲变成好斗幼稚鬼,活像两只青春期哈士奇。
她摇摇头,“真羡慕他们这种双向奔赴的病情,严重怀疑在我昏迷期间他俩一直这么折腾。”
庄玉衡想起那场半空的鏖战露出苦笑,“不提也罢,想起来伤肝。”顿了顿,“眼下最需要在意的,是你身上的前世印记。”
“纳尼?前世?印记?我身上?”宋微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她已经在寐界这种离奇的地方待了不短时间,但是听见“前世”这么一点也不唯物主义的词藻跟自己挂钩还是忍不住大写的震惊。
庄玉衡点点头,将前世印记之事和盘托出,听得宋微尘一愣一愣如坠梦中,原来她身体每况愈下竟是背了前世的锅,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我到底有多少任前世,给我留下印记的坑爹前世又是谁?”
宋微尘一脸忿忿不平,她想问候自己前世的八辈祖宗,但又感觉这么说哪里怪怪的。
正在忿懑,那两只哈士奇包扎好伤口回来了,孤沧月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见她神情有异,“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别提了,让前世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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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两只哈士奇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还挺惊讶,“感情前世印记这事儿你们都知道?”宋微尘撇撇嘴,原来她才是后知后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你这次在无字馆可有找到解印之法?”自她醒来就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的墨汀风难得主动发声。
庄玉衡点点头,提议大家去司空府的水榭花池走走,宋微尘躺了好些天,需要让她透透气。
走在水榭边,庄玉衡悠悠开口,“书上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本主尽数想起前世结印之愿,并且找到结印之人合力达成心愿,才能解开心结消除印记。”
庄玉衡看了眼宋微尘,“所以只有微微回忆起关于桑濮的所有记忆,才能知道她的结印之愿是什么,又是因谁而起。”
“你等会儿!”
正踢着小石子走路的宋微尘闻言一个急刹,满脸不可置信看向庄玉衡,“桑濮不是个昵称吗?是墨汀风那次在望月楼临时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之后,我在梦中才开始叫桑濮。”
宋微尘瞳孔地震,“难道真有桑濮这个人,而且她就是我那坑爹前世?”
“桑濮确有其人。且我从黄泉司已经得到确认,你千年不曾转世,所以给你留下前世印记的只能是桑濮。”
墨汀风说话声音很低,神色极其复杂。他有多希望那印记是因他而起,就有多不愿那印记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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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明显接受不了这个信息量。
感情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可梦中的男人分明也在见到墨汀风之后具化成了他的样子,难不成不只桑濮,就连梦中的他也是真的?
“难道我前世与你,与你……”
宋微尘停住脚步怔怔看着墨汀风,梦中桑濮最后的时光历历在目,她几乎有些站不稳,只觉心痛难当。
“莫非我的前世印记是……因你而起?”
墨汀风没有说话,一脸寂寥之色,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前世她在他面前将爱慕虚荣、贪图富贵、薄情寡义,逢迎谄媚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敢奢望桑濮予他有过真心。
“不一定是汀风。”
庄玉衡打量着眼前的墨汀风与孤沧月,“究竟是因谁留下的印记恐怕需要去司幽大人那里借她的忆昔镜一用,助你想起全部前世记忆才能知晓。”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无念府找画扇。”墨汀风说,“比起印记因谁而起,眼下更重要的是尽快帮微微解印。”其他两个男人也点头附议。
“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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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走到一片树荫处坐了下去,那里光线昏暗,她看起来脸上阴晴不定。
他们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桑濮在意之人从来只有墨汀风,结印之人必定是他。
可是她不想承认啊!
想起第一次撞见阮绵绵来找墨汀风时自己跟丁鹤染放的狠话——“话说这姑娘看上他什么了,看上他冷脸臭脾气?看上他腹黑不讲理?还是看上他暴力又多疑?”宋微尘就想大嘴巴抽自己,桑濮你可长点心吧!你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
真是乱套了,今世的她正在跟大鸟谈恋爱,而前世的她又与墨汀风纠缠不清,这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宋微尘一时心乱如麻。
“微微,我能想象你的不安。但是靠着灵药续命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前世印记一日不解你就只会日渐衰竭,即便有我在恐怕也撑不过一年。”
庄玉衡走近向她伸出手,一如第一次见面,她跪在反噬发作昏迷的墨汀风身边正满脸慌乱时,他向她伸出的手一般温柔。
“我以前应该也有这印记,为何那时它不影响我的身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过一阵它自己就好了……”宋微尘抱着侥幸心理。
“以前不显,是因为与你印记有关之人离你很远。而现在显化如此迅速,恰好证明此人就在寐界且离你很近,不过这也是最好的解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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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宋微尘叹口气,将脸埋进了胳膊。她真的不想面对自己曾跟墨汀风有过一段撕心裂肺的过去这个事实,她怕自己知道的越多,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微微,无论印记因谁而起,解印之后你身体没了后顾之忧,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孤沧月也回到了她身边好言抚慰。
她仍旧沉默着不发一语,庄玉衡一时无奈,看向墨汀风求助。
“宋微尘,我知道你心仪孤沧月。若持印之人是他,此番解印实为小事一桩。若……持印之人真的是我,解印之后你恢复自由与我从此再无瓜葛,不好吗?”
墨汀风远远站着并未走近,心中剧痛,但若爱已成桎梏,他选择放手。
宋微尘摇摇头,突然苦笑一声,认真看向三人问出心中疑惑——
“你们谁能回答我,当我拥有桑濮的全部记忆之后,我还是我吗?”
“我自己的记忆会怎么样,会不会被挤走?”
“会不会有朝一日,她潜移默化彻底成了我?”
“到那时我做出的所有决定,还是我自己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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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话,水榭花池突然起了一阵风,刮得他们衣袂飘荡,好似宋微尘此刻无法抉择的心情一般。
“可再拖下去你会死,更谈不上有选择。”墨汀风冷冷开口,她可以与他无关,却无论如何不想看她死。
宋微尘摇摇头,“死本身也是一种选择。”
她站起身,坐久了起来竟有些打晃,孤沧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定了定神,她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可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再决定,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我就算只是一颗微尘,也希望做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那粒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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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想请两天病假。”宋微尘看着墨汀风,并非是商量的口气,她眼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想先逃避。
“跟我回沧月府调养一阵好不好?”孤沧月趁热打铁,宋微尘冲他点点头。
墨汀风见二人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冷着脸跟庄玉衡打了个招呼掉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宋微尘突然心念一动,“等等,我想跟你说句话。”
墨汀风并未回头,只是瞬间停下了脚步,宋微尘放开搀着她的孤沧月,走到他身后,“我知道你一直记恨于她,想替桑濮说句话。”
他闻言明显身背一凛,手一下握得死紧,却硬撑着没有转身,“什么话?”
“你们第一次在水亭见面时你向她索赔,她跟你说‘要人没有,要命,倒是可以给你。’我只想告诉你,她没有食言。”
第100章 面具之下
-??墨汀风独自回到了司尘府,刚到就一头扎进议事堂。以丁鹤染和叶无咎为首的一众破怨师自然关心宋微尘的情况,他也只是淡淡回复已无大碍,在沧月府调养。
司尘府的白袍为何要去沧月府调养?众人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再问,只觉得司尘大人此番回来后又变成了新任白袍出现之前的司尘之主,不,分明比以前更凛冽寡言,周身寒意彻骨——若是宋微尘在,定要吐槽他那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高冷气息迟早会让他患上老寒腿。
“怎么,没了魄语者司尘府不做事了?”墨汀风面无表情,实则心中痛楚,宋微尘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桑濮真的因他而死?赫动反噬一下紧过一下。
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这几日鬼夫案可有什么新线索?”
丁鹤染与叶无咎对视一眼,两人单膝跪了下去,“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原来这三四天之内已经先后发生了十几起命案,不止是落云镇和藻仙台,除了空寐暂未发现鬼夫妨人之外,尘寐和幽寐都有不同程度的凶案发生。
“尘寐发现十二起,幽寐发现五起,均……找不到凶手。”叶无咎跪在地上,语气有些心虚,“只因案发现场毫无乱魄气息,所以还未交移司尘府,但多地人心惶惶,各地府衙已经乱了方寸,见天来人请示可否由司尘府牵头查办。”
墨汀风回忆起庄玉衡跟他说过,在宋微尘昏迷初期血液里发现了反骨水和一丝乱魄诡气,反骨水想来是那喜鹊作妖,这也能理解为何那日在司尘殿上宋微尘会如此反常。可这乱魄诡气从何而来?他不由想起探布庄那夜宋微尘的短暂失神,会否这丝诡气是从幻境而来?
想到此,他有了决断。
“告知各地府衙,鬼夫案司尘府接手。即刻通知天罗地网各分部负责人到议事堂立案合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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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众人等齐聚议事堂。
墨汀风将找到的合欢干花放在议事桌上,并将布庄当夜诡事细节悉数告知众人。
誊录官费叔听完直挠头,“按大人的描述只有尊者进过那幻境,可如何进入的却不得知,这……”
说话间,丁鹤染已施术仔细探了一遍墨汀风带回的干花,确认上面并无乱魄诡气——意味着无法通过诡气进行追踪。
“毫无乱魄痕迹,我们如何追查还请大人点拨。”丁鹤染毫无头绪。
“这合欢干花必是关键,鹤染拿去做溯源分析,至少弄清楚产自何地。另外,在后来发生命案的藻仙台、夜郎郡、雾隐村……所有这些地方,无咎尽快安排你的人去一趟案发现场,查验可有此物遗落,以及让各地府衙协助,细细走访一遍发现命案的那些民众是否闻到过合欢花香。”
“我怀疑凶手就是乱魄,但这次,它藏在幻境里。”
墨汀风面色凝重,他在思考如何进入幻境,难道必须魄语者在场?想起宋微尘,心脏骤然缩成一团,只想把自己溺死在公务里,不要有一分一毫的时间去念她。
丁鹤染看墨汀风面色铁青,心中诸多疑问都尽数憋了回去,却没拦住不解风情的叶无咎,后者朗声问出多人心中疑惑。
“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此次已经发生的十七起命案都是针对独居女子,且都是情事致死,可尊者作为男人亦遭到鬼夫侵扰,这是何原因?难道此案疑犯并非只针对女性,我们是否要做预案?”
“不必,锁定独居女子做预防即可。”墨汀风无法明说只能搪塞过去,“宋微尘是魄语者,自有其特殊性,不可同比。”
“是啊,忘川那血阵也是用尊者之血得以破解,实非一般人。”费叔附和。
“无咎,按时间线推断,最近一起案件发生在哪里?”
“在幽寐境内,距离无念府约三百里的雾隐村,死者柳氏年约三十是村中灵媒,其夫七年前去参军死在了边外。村里人说因为她有通阴的能力,经常能听见她已经身故的丈夫深夜在家中说话做事,但也有人说是她作风不检点,拿通灵之说做借口夜会姘夫。”
墨汀风点点头,“我今夜去现场看看。”
正说着,侍从进来通禀,阮绵绵已侯在殿外多时,静等合议结束来请日安。
“不见。”墨汀风第一次对她如此决绝,“请转告阮姑娘,反骨水一事,请她想好之后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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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
孤沧月在后院给宋微尘置了一处防风的软榻赏景,他知她喜欢这里,不过宋微尘醒着的时候并不多,她这次虽险险救了回来,到底是折损严重,加之前世印记一日显过一日,身体情况已不如前。
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孤沧月坐在软榻边毫不错目地守着,他身旁放着几粒剥开的荔枝,已经微微有些氧化——前一秒还说想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荔枝还未剥好人就已经睡了过去,这一睡又是两个时辰。孤沧月心绪难平,他终于如愿让她待在了身边,却每次起心动念都忐忑不安,怕很快会永远失去她。
孤沧月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似是感受到手上力道,宋微尘眼皮微动醒了过来。“对不起,我又睡着了,你方才同我说什么?”隐约有个印象,孤沧月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就睡过去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一则是束樰泷又派人给庄玉衡送去三株黄泉太阳草给你制药,应该很快会送来。一则是司尘府的丁鹤染叶无咎来看你,我没让进。”
“什么?”宋微尘闻言急着从软榻上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腿上无力扑倒,孤沧月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小心查看可有磕碰到哪里。
“别跑,早就已经回去了。”
“你怎么……”宋微尘语带嗔怪,“他们是我的朋友,下次不许这样。”
“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我不让进来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见她撇着嘴不说话,孤沧月赶紧好言哄着,“好好好,我下次一定让他们进来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君无戏言。”
孤沧月点头应着,“不过……微微,解印之事迫在眉睫,性命攸关你不能使小性。”
“我不是任性,是害怕。”宋微尘伸手摸着孤沧月云母鸟喙面具的边缘,“如果我回忆起桑濮全部的事,爱上了别的男人怎么办?”
“别的男人,你是指墨汀风?”
宋微尘垂下头不说话。
“我与你说过我们血脉相连,你救下的那只白色孔雀就是我的幻身,可还记得?”
“记得,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能属于我。”说着话,孤沧月突然毫无预兆握着宋微尘的手一把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现在好了。微微,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对我负责。”
比起面具被揭下这件事,面具下的脸更让她震惊,宋微尘瞪大眼睛盯着眼前人。
“怎……怎么是你?!”
第101章 似你慌神
-??“上神鸾鸟、忘川之主、幽寐首富、孤沧月,束樰泷……你究竟还有多少身份?”
面具之下,分明就是那张儒雅如谪仙般的神颜。宋微尘摇头,第一次见面她就怀疑过他,当时自己又是如何消除了疑心?是了,那老龙井也认识他,还替他的商贾身份作了旁证。
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身,孤沧月却箍得更紧了些。
“微微你在说什么,束樰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与他确有联系不假,但至今为止甚至没见过这个人。”
“蛤?”宋微尘一整个呆住了,细品起来,两人虽然顶着同一张脸,但气质神韵到底全然不同。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眉骨眼睛鼻梁嘴唇……可实在是太像了,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动作有多撩拨。
握住她游走在自己唇角的手,孤沧月眼里多了一层漪雾,气息有些发沉,不由分说吻住了她。
待宋微尘软如一汪秋水,下意识捂着胸口顺气儿,他才把她放开,“小东西,你把我认做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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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里还有脑子思考,眼里因方才的轻微窒息有些濡湿,“你真的不是束老板?”
认真板过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什么束老板,你身边到底有多少男人,嗯?”
“小东西,你已经揭了鸾鸟上神的面具,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宋微尘你这辈子必须对我负责,听见没有?”
“明明是你自己拉我的手去……”见他眼带“威胁”作势又要亲过来,宋微尘赶紧改口,“好好好我对你负责。”
宋微尘想了想,好像自己第一次遇见束樰泷时也误打误撞揭了他的面具,幸亏他不用她负责……啧啧这是什么世道,不怕男人有武力,就怕男人带面具。
孤沧月很满意她的回答,亲昵地将她的头搂靠在自己肩上,“微微,听话,尽快解印,我不允许你爱上别的男人,更不允许你因这前世印记有个三长两短。”
宋微尘并没有回答,因着方才这通折腾她又不自觉睡了过去,眼见着天色将晚温度也降了下来,孤沧月无声叹息,轻轻将她抱回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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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夜。
雾隐村灵媒柳家的卧房内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却不是墨汀风。
那黑影看着身型魁梧矫健,仔细辨认,竟有些像在三途川的往念池往水晶棺上的主魂灯里,滴心头血的那个人。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根喜簪——竟像是千年前桑濮嫁入国舅府时头上那一只!他施术将那簪子化成一缕诡气,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手上是一簇合欢干花,那诡气见到干花如小蛇入洞,瞬间没入干花不见。
将干花洒在床架缝隙隐蔽之处,来人低低阴笑一声,幻形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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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回司尘府后哪也没去,在议事堂整整待了一日,入夜时分出了司尘殿,打算回听风府换身衣裳再去雾隐村。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面色一沉。
“汀风哥哥,都是绵绵的错,你别不理人家。”阮绵绵独自一人站在府门处,用手中锦帕微挡眼睛红肿,像是哭了许久。
“你那丫鬟是该好好管管。迷情香,反骨水,这些下三处的手段实在有失你的身份。”墨汀风径直走过她身边,并未停留。
“汀风哥哥!”她一把拉住墨汀风的胳膊,从背后抱住了他。
“阮姑娘矜贵,还请注意你我分寸。”墨汀风浑身写满抗拒。
“你……你叫我阮姑娘?”阮绵绵泪如雨下,“汀风哥哥,绵绵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都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如此犯傻冒失,你别这样……我……我……”她气血上头,身子逐渐瘫软晕厥倒地。
墨汀风赶紧将她从地上抱起,闪形出现在司尘府药堂,张罗着让大夫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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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阮绵绵醒转时却未见墨汀风守在身边,喜鹊倒是满眼的焦心,看见她醒来,眼里立时盈泪,“主子您可算醒了,要是再不醒,奴婢只能自戕以谢贵人。”
“他呢?”
她心想自己刚才情真意切的这番表现,是个男人都得心软成泥,他总不能一点台阶都不给。
喜鹊面露愧色,“主子,奴婢赶来时已不见司尘大人,大夫说他着急去处理一桩要案,见您身体一切平稳就走了。”
阮绵绵躺在药堂的床榻上不发一语,静默的可怕。今日之事恐怕已经传遍整个司尘府,若醒来时他在,至少顾全了她的面子,无非是有情人之间的小误会,此事也就翻篇过去了。
可他此刻不在,分明是心中还有嫌隙,为了一个卑贱琴师与自己闹成这般,还改口称呼阮姑娘,与在夕满楼那天字房热情如火的一抱根本判若两人——若以前对桑濮只是嫉妒心作祟,那么经此一事,阮绵绵头一次在心里对她起了杀意。
“她若不除,他不会回头。”阮绵绵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不过此事不能像此前那样明目张胆,需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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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受到了阮绵绵那绵长的恨意,在沧月府寝殿睡着的宋微尘不觉蹙紧了眉,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初入寐界时的那片迷雾森林。
周围鬼树幢幢,枝桠舞动着似要将她缠绕,她穿着一袭桑濮的白色纱衣在林中奔逃,那些尖利的树枝划破衣衫使她胳膊和大腿伤痕累累,她不敢停下。身后似乎有怪物在追,隐隐听得见桀桀怪笑,她跑得力竭,嗓子里弥漫上一股腥甜。而这次……那个颀长的身影没有出现,没有人救她。
宋微尘睁眼猛然坐起,紧着用手捂住嘴,待放开时手心一片殷红血迹触目惊心。听见她有动静,隔着寝宫大床的纱幔,孤沧月的贴身侍女走近了些殷勤问着是否有什么需要,原来是孤沧月将自己的寝宫给她住,自己宿到了隔壁的客殿。
宋微尘让侍女给自己拿一条手帕,又特别叮嘱着不要惊动孤沧月。擦去手上的血迹,想了想,她将手帕叠好放于胸襟处的暗袋。自打这次病发,她就遗了这不时咳血的毛病,好在胃倒是完全不痛了。担心孤沧月看见了又要碎碎念她去解印,只好暂时瞒下。
真是前世印记害死人,想起桑濮最后在那阁楼的时光,宋微尘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多半是胃出血,这呕血的症状分明与她生命最后十几天的疯狂酗酒脱不了干系。
想起桑濮,不觉又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千年冰坨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宋微尘想起在司空府分开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穿透灵魂看向了千年前的那个人,她没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只是忍不住替他难过……当宋微尘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在心里反复哼着一首歌,竟像是墨汀风的心声,那首歌叫《似你》——
后来有人似你一分,我便慌了神
可是离别就是一生,便再无可能
多么想去问候你一声
却没合适身份
后来想起了你一瞬,我心都会疼
可是陪你走完一程,就应该脱身
没想到爱你是种本能
可这结局有多残忍
第102章 灵媒之死
-??夜色如墨,雾霭沉沉。
幽寐之界本就寂然,因这命案雾隐村更是刚入夜就早早的没了人影声息,各家各户熄灯灭烛,恍若一个荒村。
墨汀风悄然出现在雾隐村的柳家屋内,不同于落云镇的布庄,这柳家并不大,卧房与厅堂本是一间大屋,仅用厚实的布帘隔开。倒是紧挨着厅堂有一间独立的屋子,里面布置井然,看上去应该是柳氏平时“看事”的地方。
他走进那间屋子,只见朝北临窗的供柜上立着一面神将和狐仙灵牌,供奉着各式花果点心。屋内左右各立着两个很大的木架,其中一个放着符咒纸、朱砂印泥、捆魂红线、招魂铃,以及大量黑色的蜡烛;另一个则放着一架子的各式草药,墨汀风仔细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金合欢。
屋子居中有一张檀木方桌,上面放着几味按比例分好的草药,他凑近辨认出是赤茯苓、鬼箭羽、人参、远志、石菖蒲、苍术、当归,白术。墨汀风暗自点头,柳氏灵媒并非虚名,她这是在配避邪丹。
即便柳氏已经死去两日,这屋内供奉神灵的长明灯并未熄灭,里面灯油还很充足,烛火属巳火,可通神通阴,这未灭的莹亮倒是让墨汀风福至心灵想到办法。
他从架子上拿出一根黑色蜡烛,通过长明灯点燃,而后起手施术,柳氏死前一幕便重现于眼前——虽只是淡淡的影子,却也足够了解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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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是傍晚,柳氏送走一位来看事的客人,刚关门就听得卧床传来动静,拉开布帘看见是自己的“死鬼”丈夫杵在那里,穿着那身战场的铠甲,她很是有些惊讶。
“我今日还未招魂,你是怎么来的?”
男人也不说话,只是动作有些僵硬的上前将她抱起放于床上,褪去自己的铠甲又急着去撕扯柳氏的衣衫。
“你轻点儿。”柳氏吃痛抗拒,那男人却不管不顾,动作粗暴长驱直入,柳氏苦不堪言,几番挣扎着要逃都被那男人摁了回去。
“弄死我了,放开,放开!”推拒之间柳氏按到了男人心口处,那“鬼丈夫”似乎很不喜欢被碰到那里,暂停了一瞬,而后猛地掐住柳氏脖子,身下动作更狠。
柳氏呜咽发不出声只是拼命挣扎,渐渐反抗越来越弱,那男人毫无停下之意,折腾许久才化作一团黑色烟气消失。
彼时柳氏已经咽气,瞳仁散大,她下身流出的血将床上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应是剧烈的房事行为引起腔体大出血死亡。
至此,黑色蜡烛一闪熄灭,房间又恢复成墨汀风进门时的样子。他眉头微皱,因是借着未灭的长明灯通过法术重现案发一幕,并不能辨别“男人”身上是否有乱魄诡气,但看样子绝非善类。
忽然想起布庄那夜,墨汀风心里一阵后怕,他终于明白宋微尘那晚神智不太清明时为何如此惧怕自己,完全能想象她遭遇了什么,若非当时很快发现情状有异,紧急用回魂术将她拉回现实,恐怕难免要被侵犯。
一想到这个墨汀风就按捺不住怒气,敢碰她?不管这个案子里的那个怪物是不是乱魄,他都要让它神魂俱灭,永无轮回!
会不会当时在布庄幻境里的“墨汀风”与柳家这“铠甲亡夫”是同一个怪物?
他一边思忖一边向卧床走过去,此时床上的被褥等物悉数已被府衙差役取证带走,床板上看不出任何血迹。他小心搜寻着,在靠近床角的缝隙时整个人一顿,紧着蹲了下去,那里分明躺着几粒熟悉的褐黄色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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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公子,真是抱歉,如此公务繁忙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去。”
药堂门口的街道上,阮绵绵娴静温婉地跟着丁鹤染,一路向司尘府门口阮府停放着的仙辇走去。一炷香前,她故意让喜鹊请来丁鹤染,央他送她回府。
“阮姑娘客气了,大人有急事不在府内,鹤染理应护送姑娘周全。”丁鹤染避嫌,刻意跟阮绵绵保持着距离,打心眼里他对这种娇滴滴的妹子有些敬而远之。
说起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嗯……要是微哥是女儿家就好了,谐趣可爱,精灵古怪,是他喜欢的型。
惊觉自己居然对宋微尘浮想联翩,丁鹤染摇摇头扇了自己一巴掌,丁鹤染你不对劲,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皆为大忌!满脑子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何况宋微尘怎么看都是司尘大人的心头肉,自己是活腻味了居然敢打白袍的主意。
“丁公子,你这是……?”见他猛然扇了自己一耳光,阮绵绵有些错愕,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咳,没事,脸痒。”见她一脸怀疑,丁鹤染尴尬找补,“真的,我脸痒就会扇自己……不信你问白袍尊者!他也见过……”
“说起来许久没有见到阿尘哥哥了,绵绵……常常念起他。”
“微哥身子骨太弱,此刻还在别处养病。别说绵绵姑娘,除了咱家大人,便是鹤染也所见有限。”
原来那白袍是个病秧子,阮绵绵听了有些兴致缺缺,又听见丁鹤染主动提到墨汀风,正中自己下怀,“说起汀风哥哥,丁公子可见过他身边那琴师?”
“你说桑濮姑娘?”
“嗯,感觉汀风哥哥很在意她,这次绵绵去落云镇赏景,还遇到他带着桑濮姑娘出游。”
丁鹤染心中警铃大作,感情在这等着他呢。听风府那日自己曾与叶无咎与桑濮有过一面之缘,看自家大人那趋之若鹜的样子,恐怕英雄早已主动跳了美人关,此番这阮姑娘主动提起,醋意弥散,看来自己得小心应付……诶,什么?
“等等,你说大人在落云镇带着桑濮姑娘?”丁鹤染一愣,落云镇不是微哥陪大人去的吗?
“是啊,看两人的样子也不像偶遇。按说汀风哥哥那身装扮必是有任务在身,绵绵知理也尽量退避,但桑濮姑娘形影不离就那样跟着,实有不妥,我听说……听说……”她面露难色欲说还休。
“阮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听坊间在传,白袍失踪后司尘府办事每每行动不力,像是被人提前泄了行迹。许是绵绵多心,算起来那琴师正是白袍失踪之后来的府上,别是带着什么目的,刻意来接近汀风哥哥……”
阮绵绵突然站住,假意用指腹轻轻拍了拍嘴唇,“哎呀你看我在瞎说什么,女儿家没见识,丁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说者装无心,听者却有意。
丁鹤染神情有些不自然,自白袍失踪案开始他便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仅是押送乱魄的路线或者是查案取证的方式,甚至包括忘川洞穴的那次突击行动,他总觉得司尘府的所有计划和安排,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难道真的是桑濮?丁鹤染眼神暗了暗,司尘大人当局者迷,以防万一,他得好好查查她。
看着丁鹤染的表情,阮绵绵不着痕迹的与喜鹊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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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村柳屋内,墨汀风小心翼翼将合欢干花取出,凑近鼻尖轻嗅,依然没有味道。有些失望地掏出尘字布袋想将干花装进去,却隐约觉着一股沁脾花香自手心传来!
墨汀风一怔,再度将干花凑近鼻尖深嗅几下,不对,确实没有味道,可这幽兰香气从何而来?……正在疑惑,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墨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这章故事差点发不出来,此处特别鸣谢我的编辑春雨大大,对,就是那个近来聊天最多的男人……
第103章 梦幻泡影
-??“墨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听见这个声音墨汀风大为震撼,心神激荡不止,嘴唇竟有些微微发抖。
“墨公子?”身后女子又唤了一声。
他喉结动了一下,闭眼又睁眼,手不自觉握得死紧,终于缓慢地转过身去。
桑濮淡然如春草,一袭月白纱衣,玉簪轻绾青丝如瀑,正似笑非笑看着他。人生梦幻泡影,一切恍如初见,不知何时,他周遭环境已从柳家变成了无晴居——千年之前别院那处特别的所在。
“桑……”低低呢喃,却再也说不出句整话。
想了千年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自从天志明鬼祭那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桑濮。墨汀风情难自持,瞬间闪形到桑濮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墨公子此举恐怕不合时宜,桑濮虽居烟柳,却非随性之人。”话虽如此她并未挣扎,语气也很柔软。
“好久不见,我实在太……太想你。”
墨汀风并未松手,脸上神情痛苦万分又幸福万分,他怎会不知自己中了幻境,却只想一生沉沦于此,管它现实今夕何夕,管它反噬散功何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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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前几日才见过,那天的风筝飞得真远。”
正说着门被叩响,小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墨公子,您可是要与姑娘接着玩投壶?小的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松开怀中朝思暮想的人,“你想接着玩投壶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亦如当初那个自己。
“墨公子就不怕这次投中的内容是要你陪我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
“那我便为你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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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浅浅一笑,开门让小厮进来,又从窗边几案上取过上次用墨条压着的剩下七张字卡,分别叠好装进了投壶。
她将箭矢随意投进了当中一壶,“不如墨公子替我看罢,要是你想反悔,只管撕去那字卡便是。”
打开字卡,只见上面写着:做一天男人。
墨汀风挡嘴轻咳一声以掩笑意,“当真是有趣的心愿,不知姑娘想当一天什么样的男人?只要不是帝王将相,在下应该都有办法。”
桑濮静静看着他,又垂下眼眸似乎在想什么,须臾抬起头,
“我想做一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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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漏跳一拍,墨汀风恍然记起千年前她就是这么说的。桑濮,你可知这千年来每一天我都在试图忘记你,每一天我都不想做自己。
强压赫动反噬之苦,他冲她温柔地笑着,“好,我是个很枯燥无味的人,我的一天……可别叫姑娘厌烦才好。”
“那就明天吧,我同妈妈告假,劳烦公子一早来接我可好?”
翌日辰时,当桑濮束发,穿一身帝释青长袍,着一条缀着汉白玉的青玉色腰带出现在他面前时,墨汀风不免再次失神,好一个眉目如画清风如许的少年郎。
“你若是男子,这世间怕是得多出无数男人有龙阳之兴。”
“墨公子,怎么近来言语越发无状?公子出自名门,凡事请自持。”
墨汀风笑笑,将桑濮抱上马,自己亦翻身上马凑近了她耳旁,“分明是姑娘要当一天我,便要接受真实的我。这便是在下此刻所思所想,墨某倾慕姑娘之心,天地可鉴,无需隐藏。”说完他轻抖缰绳,向着墨家本部骑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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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他都在练剑练气练字,桑濮依葫芦画瓢跟着他有样学样,几个时辰过去只觉四肢酸痛,胳膊险些要抬不起来。墨汀风多次让她休息,她只是摇头,反而觉得过瘾。
下午原本是他处理各类部中事宜、与核心宗门成员议事的时间,但今日不同,他早早做完安排,带着他出了墨家本部。桑濮有些不情愿,只当是墨汀风答应了让她过一天他的生活,却又中途变卦。
“没有变卦,我只是想让你体验我最为朝思暮想的一天。桑濮……我等这天等了一千年了。”
桑濮轻笑一声,“墨公子怎么也学了那油腔滑调的本事,等了千年,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千秋?”墨汀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带她茶楼听书、画舫游湖、围场蹴鞠、簋街饕餮、夜放孔明,山寺赏月;他与她聊诸子百家、儒释经道、民俗风物、神仙怪谈,四海地理……直到天空泛起鱼白,才将她依依不舍送至别院门口。
“谢谢墨公子的一天,让我过了全然不同的一生,我很满足。”桑濮诚心诚意谢过,转身欲走,墨汀风伸手拉住了她,眼中千般语却无法言说。
她回身,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就那样恍若时空静止般伫立在彼此面前,沉默让汹涌的情愫轰鸣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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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良久,墨汀风问出鲠在心头的那句话。
“公子莫非要出远门?”他摇摇头。
“公子莫非要遁入空门?”他摇摇头。
“公子莫非要娶妻室,以后不允你再踏入别院大门?”他摇摇头。
桑濮笑了,“我日日待在无晴居,暂时没有出家的打算,别院看起来也无关张风险,不知这个答案公子可还满意?”
她欲抽出手,他却握得更紧了一些,想把眼前人深深刻在骨髓里。
“桑濮,你可觉得我与从前有何不同?”他越沉沦于此心中便越痛苦,他身上的黑袍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是司尘之主。
她再度淡淡一笑,“佛家讲无相无住,与从前同与不同,重要吗?”说着抽出手,徐徐一拜转身进了院门。
墨汀风失魂落魄看着她的背影,许是觉察到了那视线,桑濮再度回头,同样看他良久,
“墨公子,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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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桑濮的话音落,墨汀风周围的一切景象开始不停坍塌又重建,繁花别院、司尘府、墨家本部、无晴居、布庄、柳家各种环境重叠错位乱序出现,很多张熟悉的面孔闪过,脑中无数声音喋喋,一时天旋地转……
柳家屋顶响过几声凄厉的乌鸦哑鸣,屋内墨汀风失魂如行尸僵立,耳朵里流出暗红粘稠的液体。
他的斩情禁制早已突破禁忌红线,可惜本主却无知无觉,眼看四下无人,一世司尘,危如朝露!
第104章 林中怪物
-??宋微尘穿着一袭月白纱衣在迷雾森林里奔逃,身后的怪物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臭的血腥味,一条不知是什么野兽的残肢被那怪物啃食一半扔到了她面前,差点将她绊个趔趄,宋微尘吓得神魂俱灭,却不敢停更不敢喊,她只能不停跑,身上被树枝刮蹭出无数细密的伤口,人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她精疲力竭要被怪物捉住的一瞬,一只胳膊将她拦腰抱住飞离了那可怖之物,来人一身玄色衣衫,眉眼如墨。
“你说过如果害怕就叫你的名字,你会即刻出现,可我叫了好多声,你怎么才来。”宋微尘顾不得许多,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你不知道那个怪物有多可怕……”她向他细细描述那怪物的长相,墨汀风听完却摇了摇头,“不对,你没有看清楚,描述不够准确。”
只见他的头越摇越快,快到五官渐渐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嘴唇呲开至耳廓,牙齿又长又尖,脸上皮肤逐渐皱如树皮且长出灰白色绒毛,声音随着容貌的变化也变得尖利刺耳,“墨汀风”桀桀怪笑着,脸向她越凑越近,“这回……你看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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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着嗓子连叫都叫不出,她腾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整个后背虚汗淋漓,额发已经湿透,渐渐回神知道是梦,才整个人撑不住又朝前瘫倒下去。
“可是又做噩梦?”听见她有动静,孤沧月掀开幔帐小心看顾,劫后余生的模样让他心疼不已,只能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好生安抚。
这几日宋微尘总是做噩梦,孤沧月不放心干脆屏退侍女自己守在帐外,可就算这样,也不能阻止那林中怪物入梦。
庄玉衡新制的药早已经送了来,她连吃几日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这噩梦却一日凶过一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宋微尘静静靠在孤沧月怀里,暗忖今日梦中墨汀风的妖化从未见过,难道……他出事了?
“沧月,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二更,离天亮还早,我陪着你不要怕,你接着睡。”
宋微尘摇摇头,“睡不着了。倒是你,天天这么守着我不睡觉怎么行?”
“不用担心我,神仙不用睡觉。”
“就算神仙不用睡觉我也不想你天天熬夜长黑眼圈啊,你可是这天底下最帅的神仙男友。”她轻抚着他的眼睛,“你睡会儿,这次换我守着你。”
孤沧月笑了,将她抱放在床里侧,自己和衣躺在外侧,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手,“你若不介意,我便这样陪着你,只是我们还未成婚,这样有些不合礼数。”
想想自己曾经跟那个冰坨子躺在一张床上,动作比此刻不知亲昵多少,宋微尘惭愧得无地自容,妇道摔在地上裂得稀碎。
有些补偿心理作祟,宋微尘主动靠过去抱住孤沧月,将头埋在他胸口,红着脸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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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明显呼吸变重了些,手轻揽住她的腰,“小妖精,你这样不知死活靠过来,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全身而退。”
宋微尘一愣,赶紧一挣往床里缩了回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她属实只想抱抱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孤沧月哪里还可能放过她,一个侵身,压迫性地吻住了她,直到宋微尘耳热如炭、头脑晕昏他才放开,“微微,嫁给我好吗?挑个最近的吉日我们大婚。”
“昏?是挺昏……”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她明显被吻得大脑缺氧,眼神迷离,嘴唇也有些肿。
他失笑,给她掖好被角,“睡吧,我们成婚之事天亮再同你商量。”
神智回到脑内一点儿,但不多,宋微尘闭着眼迷迷糊糊只听到两个词,天亮?成婚?“不不不,天亮不能成婚,等天亮……我该回去上班了。”她嘟囔了一句。
孤沧月一听急了,“什么?不行!你身体刚刚恢复一点,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许你走。”
宋微尘没有说话,她又困了,迷迷瞪瞪已经陷入浅睡眠。可刚睡过去就又进了那迷雾森林,鬼气森森像是怎么也逃不出的梦魇,她拼命挣扎,终于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孤沧月却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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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缓神,却隐约听着寝宫门口孤沧月正低声跟谁说着什么,宋微尘竖起耳朵,他的声音断续传过来,“凶险……初愈……天大的事……天亮……等着。”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赤着脚轻轻起身走到门边,只听得孤沧月的贴身侍女回了一句,“主上,奴婢这就去办,务必请司尘府的大人再等等,一切天亮再说。”
“沧月,司尘府谁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走到孤沧月身后,想起梦中妖化的墨汀风,一阵没来由的心惊。
“是我吵醒你了吗?”看到她赤着脚,一把将其抱起,“怎么光着脚,仔细着凉。是丁鹤染来了,没什么大事,天亮再说。”
“不是急事他怎么会深更半夜过来?沧月你跟我说实话。”
将她放回床上,孤沧月犹豫了一下,“墨汀风去查案陷入了幻境,他们毫无办法,想让你去看看。”
幻境?宋微尘想起了梦魇里那片迷雾森林,难道……他真的被困在了那里?
“不行,我得赶紧去一趟!”迅速起身去翻白袍,孤沧月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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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为何那么在意他?”
“谈不上在意,只是不想他出事,毕竟我在司尘府工作,他好歹是我老板。”
“他喜欢你。”
孤沧月走到宋微尘身边看着她忙活,想拦她又没有理由,“你太关心他,会让他错觉以为自己有机会,我不喜欢这样。”
他的话让正忙着给自己系腰带的宋微尘手里动作一顿,墨汀风喜欢她?好像曾经庄玉衡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们为何都觉得他喜欢她?
“你误会了,他亲口说过之所以会盯着我不放,是因为我是白袍案的头号疑犯。”
孤沧月苦笑,却伸手主动帮她系腰带。
“微微,这么蹩脚的借口也只有你信,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哎呀你怎么不信呢,过去他爱的是桑濮,现在他有女朋友,司空大人的表妹阮绵绵,那姑娘才是他的心上人。”
孤沧月想起夕满楼误抱住的那个脂粉味极重的姑娘,好像当时她嘴里是在叫着什么“汀风哥哥”。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我不管他有没有女人,总之他对你肯定有想法,我不喜欢你跟他走得太近。”
“你吃醋了?”
“酸得要死。”
宋微尘噗嗤一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等我这次回来就去解前世印记,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当真?!”孤沧月眼里的光几乎可以照耀整个宇宙。
宋微尘点头笑笑,眼里一丝忧虑一闪而逝,也不知道桑濮结印的心愿是什么,可千万别给她出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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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依依不舍送宋微尘到正厅,丁鹤染满脸焦急早已等候多时,见她来,忙不迭迎上去。
“微哥!大人出事了!”
第105章 见如幻翳
-??“微哥!大人出事了!”印象中她还未见过丁鹤染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边走边说。”宋微尘脚下未停,拽着他快步向府门走去。
出府的路上丁鹤染言简意赅将鬼夫案的情况说了个大概,现在最棘手的是墨汀风在雾隐村柳家探查时失了神智。
“大人元神进了幻境,我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他回神,再拖下去性命堪忧!我也知道微哥在养病不好打扰,但已别无他法,恐怕眼下能让大人回神的……只有您。”
“我都明白,让你久等了。”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到沧月府门口的载魄舟旁,宋微尘刚要上船,孤沧月一把拉住她,满眼的不舍和担心。
“放心,我去去很快就回。”她冲他笑笑,又凑近了些低声道,“以后这种紧急情况不能拦他们,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不让我陪你去,我又怎么可能放心。”
孤沧月紧紧抱住了宋微尘,看得载魄舟上的丁鹤染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她感受到丁鹤染的震惊,面露窘色轻轻拍了拍孤沧月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语,“别,我现在穿着白袍……鹤染看着呢。”
孰料孤沧月勾唇一笑,干脆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唇上轻柔摩挲,“他看着才好。”说罢再度吻了上去,不过这次他只是浅尝辄止。
直到宋微尘满脸通红上了载魄舟,丁鹤染大张的嘴都没合上,她清了清嗓,“咳,快走吧。”
向孤沧月施礼告辞,丁鹤染揉着下巴驱动载魄舟向着雾隐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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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陷入短暂沉默,因为刚才的“突发事件”,一时都有些尴尬。
丁鹤染心想当初听说白袍来沧月府养病大家还奇怪,这……这不就破案了么……难怪自家大人这几天脾气极差,别说生人勿近了,就连熟人都不敢靠近他半分,原来是……可自家大人不是喜欢桑濮姑娘吗?……啧,当真是文武双修,大人们玩得很花呀!
“鹤染,刚刚……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微尘想解释他们并非龙阳之好,又不知从何开口。
“我什么也没想,没敢想。微哥,刚才的事我不会告诉大人的你放心。”
宋微尘哭笑不得,“我跟沧月的事他本来也知道。等这次的案件结了得请个长假,我已经答应跟沧月成婚。”
“啥,啥?成,成婚?两个大男人怎,怎么……”丁鹤染快宕机了,一副“这是我不充会员可以听的内容吗”的表情。
“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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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魄舟飞行速度很快,转眼已经进入幽寐地界,这里常年雾翳阴沉,宋微尘只觉寒意沁入骨髓,肺里吸进了冷空气忍不住咳起来,她掏出手帕捂住嘴,等咳停帕子上已经染了血。
“微哥你……”丁鹤染看着那血慌了神。
“没事,这次生病的后遗症,问题不大。”她神色平淡地将帕子收起,吸了吸鼻子,这个地方实在太冷了,比西伯利亚都冷。好在他们行进飞速转瞬即至,好在柳家有叶无咎带人守着,已经提前烧了炭。
宋微尘进门便看见墨汀风闭眼而立,一众破怨师结阵护在身边,但都不敢动他。墨汀风似乎比前几日分别时看上去更颓唐了些,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见她来,大家明显松一口气,因结阵口不能言,便纷纷用眼神向她施礼。宋微尘向众人点点头,入阵走到他身边。
“老板?司尘大人?”
宋微尘围着墨汀风转了两圈,轻轻唤出声,毫无反应。
“腹黑男?冰坨子?”
还是没反应,倒是一旁的兄弟们吓得要死,恨不得自毁双耳。
“你如果害怕就叫我的名字,我即刻就会出现,记住了?”她想起他以前几次三番的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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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可依旧没反应。宋微尘心里抱怨,还动不动就说她是小骗子,分明他才是大骗子。
想起当时在布庄自己陷入幻境,墨汀风好像是用银针让她回神,可这招她也不会呀……正在暗自挠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从他虚握着的手中传来。
下意识地轻轻掰开他的手,几朵褐黄色干花掉进宋微尘手中,这是……?她想起在夕满楼墨汀风给他看过同样的东西,是他自己返回布庄时找到的。
凑近鼻尖细细闻,一股暖融融的暧昧药香袭来,不会错,就是这个味道,难道他中的幻象并非在迷雾森林,而是与幻境中的那个“墨汀风”在一起?
想到此,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墨汀风,却发现周围环境变了。
她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座繁花宅落,府门门匾上写着“别院”二字,而院门下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前一亮,冲那背影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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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墨汀风的世界正在乱序扭曲,各种千年前和千年后的场景交叠破碎出现,他意识渐渐昏聩,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处何处,不知自己何人。
“墨汀风。”
突然听见半空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唤他,恍惚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是了,他叫墨汀风,寐界司尘之主。他眼下正在一个幻境里,非他不能出,而是这里有着他所有期待的梦。
繁花别院就在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他哪里也不想去。
刚迈腿走进院子,他胳膊被人突然拽住了,一张熟悉的小脸凑到眼前,“老板,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很担心你。”
“微微?”
墨汀风看见来人很是错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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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染大半夜去沧月府找我说你出了大事,我就赶紧来了。”宋微尘拉着他要出那院门,“我们快想办法回去,再晚你会有生命危险。”
下意识甩开了她的手,“我哪也不去。”
“大哥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中邪了,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死的!”她不由分说又去拽他,墨汀风纹丝未动。
“微微,你真的在意我吗?若……死又何惧?”他想说如果你心中无我,又何必管我死活,但终究说不出口。
“你还是那个心系天下的司尘之主吗?鬼夫案死了那么多人,你都不管了?”
“总会有人去管,我又何必执着。”
宋微尘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他怎么回事?不过分别几天,如此颓唐失魂落魄,毫无信念和责任感,甚至毫无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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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公子,你怎么还没回去?”
宋微尘正不知怎么劝,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她转头看去瞬间呆住,那个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模样,此刻竟无比真实地映在自己瞳孔里。
“桑濮”宋微尘轻声唤她。
“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106章 幻境难脱(上)
-??“桑濮,我们终于见面了。”
然而已经换上女装的桑濮却径直穿过宋微尘的身体走到了墨汀风面前——她们分明不在一个位面。
尽管宋微尘看得见她和周遭的一切,桑濮却无法感知到宋微尘。换句话说,在这个奇妙的幻境里除了墨汀风可以看到宋微尘,其他人都无法感知她的存在,对于这里的一切,宋微尘反而更像那个鬼魅虚影。
“怎么又折回来?你一夜没睡,不好好休息仔细要生病。”他眼里只有她,那个千年前的梦幻泡影。
不知为何,墨汀风漠视自己,却对那个明知是幻觉的桑濮无比温柔满眼爱意的嘘寒问暖,让宋微尘的心莫名有些酸涩起来。
“总觉得你还未走,所以出来看看。墨公子这是想在别院安营扎寨?”
墨汀风摇摇头,“是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安营扎寨。”
他情难自禁拉住她的手,桑濮亦安然让他握着。清风拂过,吹落别院一树海棠,两人站在纷飞的海棠花下,眼中只有彼此。
“我送你回无晴居。”墨汀风拉着桑濮向院内走,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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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他走了才猛然回神,紧跑几步挡住墨汀风的去路,“老板,你清醒一点,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不待宋微尘说话,墨汀风盯着她步步逼近,“对我来说,无尽等待是真的,求而不得是真的,乱魄滋事是真的,危机四伏是真的,你看,真的如此不堪,我为什么要一味求真?”
“不是,不是的,府里兄弟对你的关心是真的,庄玉衡对你的兄弟之情是真的,境主对你的青睐有加是真的,寐界百姓对你的敬仰爱戴是真的,包括你的狐妹子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难道这些对你一点都不重要吗?”
“重要吗?”他眼神充满痛苦。
“不重要吗?”
她眼神更复杂些,不解、担心,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她怕他就这样沉沦下去。
“宋微尘,那你呢?你对我什么是真的?”
她怔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才能让他满意,“我对你什么是真的……重要吗?”
他苦笑,无比落寞地摇了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宋微尘,像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即便往后余生再也看不到,也永远不会忘了她的程度。
“墨公子,你……可是累了?”桑濮感知不到宋微尘的存在,只是看他突然对着一旁喃喃自语神色痛苦,有些担心他。
“我们走吧。”他绕过宋微尘,再度携起桑濮的手走得头也不回。
看着他的背影宋微尘充满了无力感,忽然听得身后隐约有轰隆声传来,她警觉转身抬头看去,发现目力所及之际正在一点点崩塌,窸窸窣窣的碎石砖块伴着尘土从天空落下,尘埃过后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这幻境显然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到时他们还未离开,恐怕就要永生永世困在这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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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
头一次听见她当面叫自己的名字,墨汀风脚步一顿,因为距离太近,“名召禁”并没有发挥作用。趁他愣神的功夫,宋微尘赶到,伸手挡住他去路。
“你口口声声说只要我叫你的名字你就一定会出现,我现在叫你了,所以你不能走。”
宋微尘很慌,这次要是放他走了他一定会死掉。不,不能让他死,绝不能让他死!
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桑濮,又看回墨汀风,心里着急乱不择言。
“实话说了吧,我不太同意你们这门丧事。大哥,你以为是奔赴爱情吗?你这明明是奔赴案情!蓄意自杀,而且还饶上了我,说难听点儿,你这就是一尸两命!”
墨汀风被她的胡言乱语气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微尘指着一旁的桑濮,“我问你,我跟她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冲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问出这种被自己鄙夷过一万遍的二选一究极问题,而且pk对象还是个虚幻的前世的自己。
墨汀风怆然一笑,“选择权从来也不在我手上。”
他看了看天边,幻境坍塌速度越来越快,而他自己身上也开始隐隐渗出金色流沙,墨汀风抬手施术,宋微尘身旁多了一个漩涡状的离开幻境的契门。
“你快回去吧,趁还来得及。”
说完,他拉着桑濮闪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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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你想难为我!”
宋微尘恨得咬牙切齿,没有进那契门,反而快速在别院中奔跑着,凭着梦中印象在找无晴居,他一定和桑濮去了那里!墨汀风现在就像一个丧失了生存意志的逃兵,她无论如何要在这个幻境崩塌之前找到他,把他带出去!
终于无晴居就在眼前,宋微尘推门却不得入,门从里面闩上了。而崩塌之势已经弥漫到别院,四周灰尘烟雾腾腾,她呛咳不已,顾不得许多,往后退了几步,拼命用尽全身力量往门上撞去。
啪嗒!门被撞开,因为惯性宋微尘整个人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屋内烟尘弥漫,待烟雾散尽她才惊觉不对,这分明……不是无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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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她爬起身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四顾,这不是雾隐村柳家吗?难道她自己回来了?鹤染无咎他们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宋微尘看向身后,门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关上了,好在屋里看起来是傍晚,并不是很黑。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倒退着挪到门边,猛地拉门想冲出去,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难道还在幻境?
突然觉得好冷,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周围温度和光线都在急速下降,呼吸之间起了哈气,这种感觉就像载魄舟刚进入幽寐之境时一样,不,比那时更冷,如同置身冰窟。
再这样下去,无论是不是幻境恐怕都要失温而死,宋微尘非常清楚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随着周遭光线变暗,她发觉旁边的房间有豆苗大小的火光在闪烁,有火意味着温暖,顾不得许多,宋微尘撑着自己快要冻僵的身体往那个房间走去。
刚走几步,身后那厚厚的布帘后面传来动静,她紧张转头看去,那布帘后面分明有个人。
宋微尘身体不自觉地在抖。
“谁,谁在那里?”
第107章 幻境难脱(中)
-??“墨公子,去找她吧。”
墨汀风牵着桑濮回到无晴居,看他一步三顾失魂落魄的样子,桑濮忍不住开口点破。
“你……看得到她?”墨汀风有些惊讶。
桑濮摇摇头,“许久前便同公子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我虽眼未见,心却是看得清楚,墨公子很在意她。”
墨汀风将桑濮拉到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我确实在意她。”
“但那是因为……她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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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淡然看着墨汀风没有接话,对于这么匪夷所思的说法她甚至没有半丝讶然,只是手中轻轻摸着他递给她的那杯茶。
将手中的茶杯再度放回他面前,“公子觉得这茶还是刚才你给我的那杯吗?我尚且不能认定昨日之我是我,明日之我是我,公子又是如何认定她就是我?”
“因为此生我只对你动过心。”
桑濮笑了,“我听过许多逢场作戏的情话,这句算得上是老相识。”
“桑濮,我对你,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他只当她不信,恨不得赌咒发誓。
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信你。”
“所以,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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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汀风错愕不解的神情里,桑濮起身去开了门,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从内而外打开无晴居的门。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墨公子此刻胸腔里跳动的分明是一颗未来之心,你既心不在此时的我,又为何要强留于此?”
她将墨汀风引到无晴居门口,他不想走,墨汀风知道这次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相见,可却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她。
隔着门,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墨汀风想跨进去,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也知道她不允。两人就那样对望着,明明只隔着一个门槛,却像隔了千尘万世。
“你说她是未来的我?”桑濮终于开口,他郑重地点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宋微尘。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她……像我吗?”
“像你,又半分不像你。”
桑濮低下头,良久抬起,脸上带着一个明媚的笑,像是在期冀着什么,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桑濮。
“那便请墨公子带着你的真心,去未来寻我。”
桑濮说着轻轻关上了门,门外是一片黑色虚无,这虚无瞬间将那无晴居的门一并隐去。
墨汀风站在黑色虚空之中,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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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村柳家同样也是一片漆黑,因为炭火熄灭,屋内瞬间冷如冰窖。
不过丁鹤染叶无咎他们都是顶级修士并不觉得冷,何况正在结阵守护墨汀风和宋微尘的身体精魄以防止他们有意外,他们也无法再去生炭。
“微哥进入幻境已经快十个时辰,两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没有找到大人?”
丁鹤染结阵手印未停,有些焦虑地看着叶无咎。后者半闔着眼颇有些不想搭理他,“你安生一会儿,喋喋不休也不能让大人和微哥回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好此处,万夫莫开。”
他们忽略了宋微尘是凡人,炭火一熄,无异于将她置于冰窖。但因房间黑暗,众人并未发现她的异常——此刻不止嘴唇,就连周身皮肤也已开始泛起青白之色,若再不醒来,恐怕即便神回也无“容器”可归,身体早已冻透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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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宋微尘此时无法神回,她仍旧被困在幻境中,只是并非在那繁花别院。
当看到穿着铠甲的“墨汀风”从布帘后缓缓出现时,宋微尘想死的心都有。布庄那晚的恐惧感和屈辱感齐齐涌上心头,应该说比那夜更绝望,她深知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她,那个冰坨子忙着泡妞更不会,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无处可躲,大门又打不开,她只能往那间有莹豆火光的屋子里逃,但因为冷极而身体发僵,她实在走不快,好在那个穿着铠甲的“墨汀风”似乎也走得并不快。
勉强赶在“墨汀风”之前逃进了屋,她惊喜的发现屋门有闩!哆哆嗦嗦将门拴死,宋微尘仓惶四顾,看见这屋里有许多“怪力乱神”用品,外面那东西怎么看都是邪祟,理应怕这些。
她见架子上有一罐红色粉末写着朱砂二字,眼睛一亮,将其尽数倒在了门口,转眼又看见一柄桃木剑和一沓符箓,也不知上面是什么内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那油灯忽然闪了一闪像是要熄,与此同时,门被撞得咣当一声,那东西分明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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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汗毛倒竖,呼吸之间皆是白色哈气,她拖着冻僵的身体吃力地向油灯的方向挪过去,眼看灯油已经见底,火苗闪烁不已。
“开……门。”
门外竟然传来墨汀风的声音,只是声音听上去非常僵硬。她脚步一滞,难道他来了?隔着门听不真切,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门又一次被暴力撞响,接着又传来一声。
“我回……来了。”
不,这绝不可能是墨汀风,必定还是那个怪物!他竟会说话?!
宋微尘此刻已经挪到供桌前,她看了看手中那叠符箓,好歹是纸,借着油灯点燃扔进供桌下的火盆中,想着至少能增加一点热量和光。
万万没想到符箓遇火的瞬间起了大量青烟,青烟过后“墨汀风”竟凭空出现在了屋子里,就站在那洒落一地的朱砂之上。
“芸……儿。”他说着话朝宋微尘缓慢走了过去。油灯昏暗,宋微尘只觉得眼前怪物似乎有无数张脸,容貌瞬息万变,她吓得要死,一手捂紧自己胸口,一手举起桃木剑颤巍巍对着他。
“你别过来!”
护着自己的那只手无意间碰到了她衣襟里那只千纸鹤,宋微尘大喜,这东西居然能存在于幻境?!她怎么忘了她的大鸟,他一定会来救她!
迫不及待借着油灯点燃,千纸鹤燃起一团橘色的暖融融的光芒,因那火光怪物站住了,似乎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沧月,快来救我!”宋微尘在心里呼喊,然而千纸鹤的火光很快熄灭,孤沧月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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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物又变成了墨汀风的模样,桀桀怪笑着朝宋微尘走了过去,边走边开始脱身上的铠甲。
“你别,别过来……”
“那便请墨公子带着你的真心,去未来寻我。”——他们两个,也算好好道过别了。
第108章 幻境难脱(下)
-??“你别,别过来……”
宋微尘虚虚用桃木剑指着他,她真的撑不住了,浑身寒意彻骨,每次呼吸都像是将冰碴子直接吸进了肺,忍不住猛烈咳了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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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正殿。
桌上的香炉歙砚等一应陈设都被一袖拂到了地上,孤沧月正在大发雷霆,身旁一众侍女侍从噤若寒蝉。
他分明感受到纸鹤燃烧的讯息,但是施术追踪却不能定位,紧着用血液觅踪也无法锁定宋微尘所在——幽寐、尘寐、空寐,她的位置不停在变,甚至显示此刻她就在沧月府。
微微一定出事了!
孤沧月恨得咬牙切齿,他就不该听她的由着她的性子去管司尘府那摊破事!就该好好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铁青着脸将自己的辅元神召出,兵分两路幻形消失,无论天涯海角,他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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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境里的宋微尘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意识有些恍惚,再回神时她发觉自己已经被“墨汀风”抵撞在了供桌上,衣襟被扯开,露出了大半边肩膀和胸前的春光。
她手中的桃木剑被他撇在一边,剑锋舔在油灯上正在冒出缕缕烟气,然而那怪物并不在意,显然他并不惧怕这物件。
“墨汀风”一边粗暴吻着她,一边手也不安分地撕扯着她的裙摆。不同于布庄那次,宋微尘感觉不到他嘴唇是否冰冷,她整个人已经冻到麻痹毫无知觉,只有心里的屈辱和绝望在噬咬着她的自尊。
她拼命挣扎,手在供桌上乱探,隐约像是摸到一把裁信刀一样的东西,根本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握紧那东西,用尽全力刺向“墨汀风”的脖子!
此举似乎有效,怪物捂着脖子直起身暂时停住了动作,趁这个间隙,宋微尘握紧那东西再度用力扎向他的心口!只可惜没有扎进去,那处皮肤下面似有一层厚厚的甲皮,将她手里的东西震落在地——很细很弱的一声,却在宋微尘心里响如丧钟,今天恐怕要交代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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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冷冷盯着宋微尘,时间仿佛停滞了。
突然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拎离供桌又狠狠撞了回去,力道之大,桌上供着的牌位和供品因这撞击倒了一大片,油灯也倒了,所剩无几的灯油浸入供桌上的绒布,灯芯抖了几下,眼看就要熄灭。
因这撞击宋微尘五脏六腑都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口中涌上腥甜,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身旁的供桌好像烧着了,她闻到了绒布和纸钱燃烧的味道,火光越来越大,映得她脸上光影闪烁不定。
忽然“墨汀风”钳制着她的胳膊一松,宋微尘如风筝坠地。耳旁好像传来木门碎裂之声,难道是那怪物畏火逃走了?意识逐渐涣散,看来今天大概率要被烧死,也不知道在幻境里烧死痛不痛……
隐约好像有什么人把她抱了起来,难道是那怪物又回来了?!
“别碰我……”
她闭着眼喃喃,手无力垂落,毫无抵抗之力。
“微微!”
是谁……谁在叫她?宋微尘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如千斤沉坠,不过这个怀抱的感觉倒是很熟悉,她莫名安心,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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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在一片虚空中缓缓走着,犹如一头失了王国领地的困兽。
他不知道宋微尘回去了没有,这里一片黑暗寂静,想来理应是回去了。回去了就好,他却不想回去了。一想到宋微尘和孤沧月拥吻在一起的样子,他只觉神魂煎熬。
“桑濮,你让我去未来寻你,可你要等的人,却未必是我。”
他黯然想着,整个人更加颓然几分,元神如沙慢慢释出,竟像是要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突然腾起一丝火光,逐渐越来越亮,他回过神,那里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走?!还是说,这幻境中还有别的东西?
念起,人已如风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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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近处,墨汀风已经感觉到一股汹涌的乱魄诡气随着火光弥散出来,如此强烈的气息,这乱魄身上少说要有六十只以上的傀!即便是他,经年灭除乱魄无数,见状也暗自吃惊。
因着这虚无空间里出现的诡气,斗志和责任感瞬间被唤醒,他不禁有些奇怪自己之前为何如此失意失志,居然想将一切弃置不顾命陨于此,这幻境着实古怪。
靠近火光后墨汀风看见了让他更加心惊肉跳的一幕:浑身诡气的“自己”正在试图侵犯宋微尘,那莹莹火光正是自她身边燃烧的供桌发出!
来不及细想,掠身上前将那怪物一掌振飞——他不敢轻易在幻境中使用法相,万一空间撕裂可能会被永远困于此处,他绝不能牵累宋微尘。
这只乱魄怪力惊人,虽然身体僵硬但打起来很是霸蛮骁勇,饶是墨汀风也得小心应付,而且宋微尘看起来情况非常不好,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使出了岳家拳,这种拳法最适合狭小空间内肉搏,讲究“狠打善,快打慢,长打短,硬打软”“远则手足上中下,近则肩肘背膝胯”,墨汀风运起内力出快招专攻那怪物的肩胯,几个回合便找到破绽将他摔出门外。
眼看那怪物自门外如烟云消失,他无心恋战,赶紧去顾宋微尘。
她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大片春光外泄,墨汀风立刻别开视线,红着耳朵脱下身上外袍将她包起,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他心里猛一颤,怎么会这么冰?!这才仔细看她,脸上已经泛起青白之色,糟了!肯定是本体处于低温状态无人看管所致,糟了!!
“微微!”
“你一定要撑住!我们现在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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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宋微尘,施术召唤羁门,两人瞬间回到了雾隐村柳家的本体内。
原本两人皆闭眼直立站在丁鹤染等人结阵的保护圈内,就在墨汀风睁眼的同时,宋微尘却身子瘫软要倒,他拦腰一把抱住,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墨汀风已带着她闪形从屋内消失。
“大人,属下该死!求大人狠狠责罚!”
去往司空府的载魄舟上,丁鹤染双膝跪地行着大礼,他为自己的疏忽懊悔不已,恨不得被狠狠揍一顿。其他破怨师也都单膝跪在地上,神色凝重充满愧疚。
墨汀风没有说话,他只是暗自催动法力给自己提高体温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搓着,又用脸去贴着她的脸,可怀里的小人儿冷得就像一块冰,双眼紧闭,嘴唇已经泛起绀色。
他像失了魂的复读机,根本不顾及任何形象和眼光,只是不停念叨着同样的话——
“微微,你不能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
“你快醒醒,只要你醒来,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第109章 不可描述
-??“要不以后你离她远点儿?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八字克她。”
洗髓殿内,庄玉衡一边给只着中衣泡在洗髓池里的宋微尘把脉,一边斜眼乜着墨汀风,忍不住冷言冷语刺激他。
“赶紧脱了衣服进去,用你的法力促进她的皮肤恢复以消减痛苦,她很快就会醒,这么严重的冻伤一旦恢复意识会觉得全身皮肉巨痛异常,孤沧月不在,这种事只能你来,别想指望我。”
墨汀风穿着中衣进了洗髓池,像在载魄舟上时一样,脸贴在她脸上安静地抱着她,他周身泛起一层金色的淡淡的光,那金沙样的物质在帮助她疗愈。
他非柳下惠,此刻知道她性命无虞后,脑子里不禁想起幻境中那一瞥宋微尘的春光外泄,霎时脸红耳热,加之此刻美人在怀,心神大动,差点要从天灵盖窜出血。
“庄玉衡,药,快。”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
白了他一眼,庄玉衡还是从他衣服里掏出药瓶给他喂了一颗药。墨汀风闭着眼努力将摇荡的神魂平复,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来——虽然此刻他对她的动作看起来已经十分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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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好烫。”
醒来的宋微尘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感觉自己被泡在了一池子90度的开水里,浑身皮肤烧灼痛不欲生,她想起却动弹不得,整个被人抱在怀里。
“微微不要动,你冻伤了正在给你治疗。”墨汀风出声安抚,“是我,别怕,我们眼下在司空府,你现在很安全。”
“我要熟了,放开我……”她浑浑噩噩,觉得自己像食材被放进了清汤火锅。
“洗髓池是常温,你觉得烫是皮肤冻伤后的反应,治好就不痛了,乖,再忍耐一会儿。”
墨汀风一边安抚一边加速催动法力渗入池水为她疗愈。
可宋微尘浑身剧痛烧灼根本听不进去,兀自挣扎,墨汀风只能更加抱紧了些,他因此跟她贴得更近,二人仅隔着两层薄薄的濡湿中衣,几乎等于肌肤相亲。一时心神摇荡难以自持,他也很不好受。
“别动。”他额头全是汗。
“放开,我要死了……”剧痛烧灼她满脑子只想逃,可是手腕被牢牢钳制根本跑不了,只能拼命拧动身体。
“乖,别……动。”墨汀风额上的汗滴进了洗髓池中,看得出他拼命克制着自己,腮帮咬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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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走到洗髓池边蹲下点燃一柱特制的安魂香,那香味让宋微尘多少镇静一些。
“微微,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们再忍半柱香,之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你信我吗?“
宋微尘并不十分清醒,她看着庄玉衡浑浑噩噩地求助,“药,我好疼……”
“能用的药都已经用了……微微,你全身严重冻伤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汀风正在帮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宋微尘恍恍惚惚,只觉得庄玉衡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疼得受不了又挣不脱,只能无力又认命的倚靠在身后那个宽大的怀抱里。
“你把胳膊拿开,硌得我后腰特别疼。”她受安魂香影响,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嘟囔了一句。
胳膊?墨汀风此刻双手正环握着她的手防止宋微尘挣脱,哪来后腰的……他先是错愕,接着马上反应过来,一脸讳莫如深。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他咬着后槽牙尽量把自己往后挪了挪。
庄玉衡立马秒懂,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见墨汀风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又赶紧收敛了笑容,“咳,她这是意识不太清醒,不过……好在意识不太清醒,要不然能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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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在哪儿!”
随着孤沧月的声音自空中响起,人已出现在洗髓殿内,接着就看见洗髓池中让他血脉逆流的一幕。
“你特意传讯让本君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轻薄我的女人?!”
说话间,孤沧月冷冷走向洗髓池,一只手逐渐幻作锋利的鸟爪,指甲不停生长编织成一把利剑,他要墨汀风的命。
“沧月大人你误会了!微微严重冻伤,汀风这是在救她。”庄玉衡赶紧拦住孤沧月。
他看了眼刚点上不久的安魂香,疗愈还需要一些时间,只不过现在池中二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难免浮想联翩,更何况是孤沧月,庄玉衡不免也有些尴尬。
“本君的女人不用你救。让开!”
墨汀风并不答话,闭眼专心施术。美人在怀,他同时需要抑制天杀的赫动、自己的生理反应,以及用法术助她恢复,已经耗尽所有心神。
但此前确实是他主动定向传讯给孤沧月让他来司空府——并非为了气他,而是推己及人,长时间没有宋微尘的消息他必定急得发疯,毕竟孤沧月现在才是宋微尘的……墨汀风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他们感情。
何况此刻救人之法并不在他计划之内,墨汀风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以此方式故意挑衅孤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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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孤沧月准备进入洗髓池替换墨汀风,庄玉衡紧着拦住他,“沧月大人万万不可!若此时换人,汀风此前所有法力白白消耗不说,微微也得再承受一次焕肤之苦,大人三思!”
孤沧月僵着脸,化形为鸟爪利剑的那只手不停在抖,最终他将幻形收回,手攥成拳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露鼓动不已。
“玉衡君,他们这样……还要多久?”
庄玉衡有些心虚地指了指正在徐徐燃烧的安魂香,“半个时辰左右,等香燃尽就好了。”
深知此刻池中二人碍眼,对孤沧月来说简直度秒如万年,庄玉衡赶紧把他拉到一旁雅台去喝酒,“大人少安毋躁,来来来,喝酒……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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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正沉心闭眼施术,隐约感觉怀中小人儿动了动,不自觉地又往他身上挤了挤,反噬禁制阈值警铃大作,他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这个妖精……
彼时安魂香已燃烧过半,宋微尘徐徐睁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只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消散,但浑身奇痒难耐,恨不得借来千手将全身皮肤挠个遍。
“好痒……”碍于手被扣着无法抓挠,她下意识地把墨汀风当成了树桩,自己则像头冬眠刚醒的熊一样在“身后的树桩”上蹭着后背。
墨汀风要疯。
反噬一下突破了禁制,嘴角溢出血丝,她再乱动恐怕自己就要走火入魔,只能强制性的把怀里的小人儿箍得更紧。
“别动!”
听见他的声音,宋微尘回过神,渐渐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男人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排除其它所有因素,仅凭生理吸引力来说,宋微尘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贪恋这个怀抱的。啧,女人……
可是为何他要这样箍着自己?宋微尘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动也不敢再动。救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而且更要命的是……她看见孤沧月正向自己走过来……
第110章 姑娘自重
-??“沧月,我……”
她低低唤了他一声,羞愧低下头无地自容。
虽然宋微尘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和墨汀风的行止实在没法儿再暧昧了,再暧昧都过不了审了。
怎么自己和大鸟刚从沧月府分别没多久,再见面她就给他准备了这大的礼,这谁扛得住啊?这么大一顶抹茶色的帽子,看他的脸色必定是不喜欢……
孤沧月见她醒来,三两步走到离她最近的洗髓池边,满眼的心疼和关切。
“对不起,千纸鹤燃起我却没出现,让你失望了吧?我后来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我……”孤沧月满脸自责。
他没有像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倒让宋微尘有些讶然,难道冰坨子此刻对他来说是隐形人?见他们这样他居然不生气,还说什么千纸鹤……哦,对了!纸鹤!
她想起来了。
幻境之中种种,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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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我怎么会对你失望。相反你现在……不生我的气吗?”
顾不得纸鹤的事,眼下这尴尬的情状才让她心梗。
宋微尘想动不敢动,生怕碰到某些不得了的禁区,但是不动吧,他们三人的关系和此刻的关系位看上去又实在是离离原上谱。
“生气,不过我更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放你走,又弄这一身伤,以后再也不许你离开我。”
“我没有受伤,只是浑身特别痒。”她实在忍不住了,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之人,“你能放开我了吗?”
墨汀风看了眼安魂香又闭上眼。“快了,香燃尽我就放开你。”
话说出口,心底却升起细细密密的一层遗憾,某种程度上,他希望那香,永远不会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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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光总会走到尽头,看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下,墨汀风垂下眼眸,松开了宋微尘的手,下一秒人已从洗髓池中闪形离开。
手腕上压力消失,宋微尘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查看,皮肤跟以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轻轻挠了几下,不疼也不痒,好像之前的疼痛与奇痒只是一场幻觉。
还没来得及细想更多,整个人已经被孤沧月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衣服都湿了……”她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对不起又让你担心。”
孤沧月没说话,只是长久地闷闷抱着她不做声,他的沉默让宋微尘有些紧张,“你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
“你……别吓我。”宋微尘心跳都变快了。
“你被他抱了太久,我得给你消消毒。”
孤沧月终于瓮声瓮气开了口,理智上他也知道墨汀风为了救她消耗了很多法力,但是感情上,他恨不得把他身上所有挨到过宋微尘的地方都割了才好,对!做成人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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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墨汀风从屏风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经过洗髓池紧紧相拥的两人,他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正好撞见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小药瓶的庄玉衡。
“你这是要去哪儿?”
庄玉衡有些疑惑,他刚耗费了许多法力治疗宋微尘,很是需要好好调息恢复,自己刚才离开就是给他取调理的药去了。怎么看样子,这老小子是急着要走?
“回去破案。”墨汀风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脚下的动作却是没停。
庄玉衡看了一眼洗髓池,什么都明白了。将手中药瓶交到他手中,“一天一粒,连吃十日,每天保证六个时辰的调息。”
墨汀风接过药,一拍庄玉衡的肩就要出门。
“等等!”身后传来宋微尘的喊声,他想不理会她继续走,却如同被那声音施了定身术。
宋微尘急着从洗髓池出去找他,一起身才意识到自己中衣湿透几乎等于没有穿衣服。孤沧月眼都看直了,她嗷了一嗓子快速坐了回去,脸红到耳朵根。
“你,你闭上眼,我要去换衣服。”她结结巴巴跟孤沧月提要求。
“你已经答应嫁给我,我们很快就要成婚,有什么关系?”孤沧月分明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然后在宋微尘要杀人的眼神里笑盈盈地闭上眼。
墨汀风根本没有转身,庄玉衡也很自觉背过身去,她这才赶紧从洗髓池里出来去屏风后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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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嫁给孤沧月?他们要成婚?
墨汀风身形未动表情未变,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恍惚间桑濮一袭红衣走进国舅府的画面又现于眼前,他赫动难安,加上刚刚耗费许多法力眼下根本压不住反噬,不禁吐出一口血。冷着脸不动声色将血擦去,旁边庄玉衡看着,无法安慰,只能暗自摇头。
几乎同一时间,屏风后的宋微尘也呕了一口血,这胃痛留下的后遗症看来不解印是好不了了。她有些黯然,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还能撑多久,可确实还没做好解印的心理准备,尤其是在幻境见到桑濮以后更加动摇,害怕自己变成她。
悄悄将带血的手帕塞进白袍衣襟,又仔细将唇上血迹擦去她才走出来。
“老板,你要回去破案为啥不等我?”
听见宋微尘这么说孤沧月不乐意了,“微微,你还要回去?!我不许你去。”
墨汀风闻言一语不发直接要走,宋微尘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拽住他衣袖,又冲着孤沧月说,“别闹,我跟老板单独聊几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接着不由分说将墨汀风拽到了洗髓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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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请自重,既要嫁人就不要再同别的男人纠缠。”
“蛤?老板你没事吧?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明明刚才为了救她还,还……那暧昧景象她说不出口,这会儿没头没脑一句“宋姑娘”是说给谁听?宋微尘一脸懵。
墨汀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宋姑娘要说什么?案情紧急,若没什么要紧事墨某必须得走了。”
宋微尘盯着他,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老板你啥意思?我本来是想跟你聊案子,但听你这意思……是不用我干白袍了?”
被他一口一个宋姑娘弄得莫名其妙,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袍,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还给他。
“破怨师办案凶险异常,姑娘肉身凡胎,勉强参与行动确实不妥。”
“沧月大人是白袍失踪案督办,宋姑娘日后以白袍身份住在沧月府协助督办大人监理即可,不必再参与具体案件,这个变化墨某自会向府内众人说明。”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他转身决然而去。
“墨汀风!”
第111章 言不由衷
-??“墨汀风!”
看他走得决绝,宋微尘急了,紧走几步伸开双手拦住他,“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想单独再进幻境去找桑濮?她是假的!一看就有问题,你会死在那里的!”
“我欲如何,死或不死,与姑娘何干?”
“你……”恍惚间宋微尘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如果那时的他同样担心自己安危,这话听了必定很难受吧。
见她被自己的话噎得眼圈发红,终归于心不忍,“放心,我不会寻死,我得守护寐界太平。你回去吧,他等着你呢。”
说完他抬手施术解除了名召禁,“召唤禁制已解,以后宋姑娘就别叫我的名字了,沧月大人会很乐意被你召唤。”
他越这样,宋微尘越觉得他是要一心求死。肯定是这样!如果这次自己没有在幻境遇险,他未必会从那里出来,念及此,更不能坐视不管。
“白袍非身死不易主,我既然是司尘府白袍,守护寐界太平也算我一份,我,我得跟你一起回去。”
墨汀风心中苦楚,他求索千年爱而不得,强逼着自己成全,如今已退无可退,她这又是何必。
“宋姑娘这又是何苦……好好去做你的沧月夫人不好吗?墨某……祝你幸福。”
言落,人已闪形消失。
宋微尘双手拦挡的姿势未变,眼前却已无人可拦,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一个人。
可冰坨子对她怎么可能是很重要的人?她不懂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是了,都是桑濮闹的,肯定是那些死去的记忆在攻击她。
颓然放下手,眼泪却已不争气流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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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无声抽噎,一件薄裘披到了她肩上,“起风了,你刚恢复,可得注意身体。”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宋微尘背身悄悄擦着眼泪,“玉衡哥哥你怎么来了?”
“沧月大人让我出来看看你。他可真听你话,你让他在那里等,他甚至不敢挪窝。”
宋微尘背对着他没动,看着她的背影庄玉衡忍不住开口,“其实,汀风也很在意你,这次冻伤他消耗至少七成法力救你,还说什么急着回去破案,就他所剩无几那点法力,十天之内基本是个废人。”
听他这么说,宋微尘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打转。
“玉衡哥哥,我,我觉得冰坨子要,要死了。”
庄玉衡闻言一惊,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你说什么?你说汀风……要死了?”
“他管我叫宋姑娘,说了一堆很奇怪的话,还不让我参与破案。而且很奇怪,桑濮出现在了这次的幻境里,我总觉得他想再回那幻境,永远跟她待在一起。”
宋微尘心急如焚,“他很危险,你快制止他。我……我拦不住他。”
庄玉衡皱起了眉,本来他对墨汀风主动给孤沧月传讯,通知他来司空府接宋微尘这件事就很费解,还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心结,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还有那个幻境里的桑濮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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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如果汀风当真一心求死,能留住他的人只有你。”眼下情况容不得他多想,庄玉衡犹豫再三,决定跟宋微尘说实话。
“我?”
“我认识他千余年,多少也算了解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留住他的羁绊,恐怕只有你。”
“因为我的前世是桑濮?”宋微尘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也许是,也许不止如此。”
庄玉衡静静看了宋微尘好一会儿,“人往往言不由衷,有时候别听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汀风对你的在意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眼下你跟沧月大人的关系,恐怕……想救他不容易。”
宋微尘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看向庄玉衡,“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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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回到洗髓殿,果然孤沧月还在原地一动未动的等着她。她走到他身旁坐下,将头倚在他胳膊上。
“沧月,你送我回司尘府好不好?”
孤沧月没有说话,但分明感觉到她靠着的那只胳膊绷紧了,她仰起头看着孤沧月,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你别生气,我说过等解除了前世印记就嫁给你,说话算话。”
“那你现在就同我去找悲画扇确定持印之人是谁,然后解印与我成婚。”
宋微尘摇摇头,梦中景象悉数浮于脑海,“不用看,我知道持印之人是谁,只是不知道具体结印之事,这也是我要回去的原因。”
孤沧月定定看着宋微尘,突然苦笑了一下,“微微,你真的不会说谎。”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神色复杂难辨,“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墨汀风?怎么可能!喜欢他的人是桑濮,我又不是她,也不想是她。”
然而孤沧月并没有因为宋微尘这么说而欢颜,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时,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后知后觉的事。”
“你真的想多了。”宋微尘主动抱住孤沧月,“墨汀风想去幻境跟桑濮长厢厮守,可那个幻境明显有问题,他这样无疑是去送死,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理。他若真的死了,我也解不了印,所以我得回去。”
宋微尘有些悻悻然地站起身,走到洗髓池边用手拨动着池中水,一圈圈涟漪散开,像极了她的心情。
“说实话,他现在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一口一个宋姑娘,你不想让我回去,我还怕他不让我回去呢。”
孤沧月走到池边将她拉起,掏出锦帕细心将她手上的水擦去。“走吧,我送你过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我可以随时去看你,当然我不会找他们麻烦,这你放心。”
“第二,无论你是否穿着白袍,不许回避和我的关系。”
“第三,你是宋微尘,不是桑濮,不许爱上他。”
说完,也不待宋微尘反应,他狠狠吻住了她。
第112章 持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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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司尘大人晕倒了?”
宋微尘刚进司尘殿就碰到了费叔,从他嘴里得知墨汀风回到司尘府后一直在议事堂处理公务,突然在一刻钟前吐血昏迷,现在人已经送回听风府,药堂的大夫正在诊疗。
难道她还是晚回来了一步?难道他已经走火入魔再次进了幻境?
急慌慌往听风府跑,直跑得气血翻涌口中一股腥甜之气也没敢停下。进了他的卧房,才发现丁鹤染和叶无咎都在,两人看见她来又惊又喜。
“微哥我对不起你!害你在柳家被冻伤成那样,你揍我一顿吧!”
“微哥你怎么来了?大人方才还说你以后要常驻沧月府,说完就晕过去了……”
顾不得与他们寒喧回应,宋微尘径直奔到床前紧张地盯着大夫,“他怎么样了?可是又进了幻境?”
“启禀尊者,大人应是法力消耗过大有些虚脱,又有心事难安急火攻心才会如此,恐怕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宋微尘点点头,心里始终不放心,“鹤染,你去趟司空府把玉衡君请来。”
丁鹤染面露难色,“大人吐血还未昏迷时,刻意叮嘱不要去司空府打扰……”
“怎么,大人的话你言听计从,白袍说话就当放屁是吧?给我现在立刻马上去请玉衡君!”
宋微尘急眼了,她从未对丁鹤染红过脸,但眼下不同,丁鹤染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家大人此刻一心求死呢,不行,她绝对不能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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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哪里见过这样的宋微尘,赶紧应着拽了拽叶无咎出门去请庄玉衡,大夫也告退去煎安神汤药,卧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墨汀风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宋微尘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记忆里的他总是……总是看着自己,随时随地在保护她。
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你千万不能有事,这次换我守着你,那幻境不能再去了,听见没?”
墨汀风醒转时,无论如何没想到身边会有那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床边小小一只,已经睡着。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手被她紧紧握着。
她实在身体太弱,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因他的动作立马惊醒过来,本来就提心吊胆守着他如何可能睡实,看见他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宋微尘笑笑正要打招呼,他却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回来?”
“老板你这话问的,我生是司尘府的白袍,死是……嗯死了倒是跟司尘府没半根毛线的关系,自然是要回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
“蛤?我刚回答的不清楚吗?我领司尘府的工资啊当然要回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回来破案啊,这次的案子这么诡异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墨汀风撑起身子认真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没完了?”她试图扶他躺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我要听实话。”
宋微尘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我担心你,不想你有事,更不想你死掉,这个理由够吗?”
闻言墨汀风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自嘲之笑,兀自躺了回去,“宋姑娘如此关心在意墨某,沧月大人知道吗?”
“拜托你别一口一个宋姑娘行不行,听着实在别扭。就是沧月送我回来的,我和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虚成这样还非要赶着回来……知道的你是着急破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着急去见幻境见她。”
“我是着急见她,与你何干?”
.
又是这呛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宋微尘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说话就感觉要咳,赶紧掏出手帕捂住嘴,她知道自己又咳出了血,若无其事想将手帕收起,却被他一把抢走,她一丝一毫不适都瞒不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胃痛了?”他分明看见了手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整个人紧张坐起想去扶她。
“没事,我没事,你快躺下。”她紧着拦他,却被他刚好伸过来扶她的动作不小心拽进了怀里。
她尴尬想起身,却被他箍在怀里无法动弹,“你这情况多久了?他知道吗?”
“你看,你这不是挺关心我的吗,干嘛又要拿话伤我。”她莫名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一阵睡意,身体明显又在敲警钟了。
“你答应我……哪儿都不许……去。”勉强撑着把话说完,她控制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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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赶到时,看到的正是他坐在床上抱着昏睡过去的她。
紧跟其后的丁鹤染当然也看见了,恨不得自毁双目,赶紧趁还未完全踏进房门就扯住叶无咎一个折返身转了出去。
“你干嘛拉我?咱们不进去吗?”叶无咎一脸莫名其妙。
“少儿不宜,快走吧,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丁鹤染想起沧月府门口忘川之主和白袍尊者的激吻,又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打了个寒战。
庄玉衡走到床沿小声清了清嗓,“所以你们到底是谁病了?”
墨汀风将那块血迹斑驳的手帕递给他,“看样子,她瞒着谁也没说,沧月府那位但凡知道,绝不可能放她回来。”
“前世印记必须尽快解,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庄玉衡握着手帕皱起了眉。
墨汀风叹口气,“只是不知道持印之人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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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宋微尘看着墨汀风,庄玉衡刚说话她就醒了,只是听他们在讨论自己,所以没有吱声。
“我的前世印记只有你能解,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她挣扎着起身冲庄玉衡点点头,又要安顿墨汀风躺下。“近来总是不受控制的要睡,对不起,让你不舒服还得照顾我。”
墨汀风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神闪动,“你的前世印记当真与我有关?”
他的反应让宋微尘更加确定,这是个让他不会轻易求死的好理由——墨汀风可能对自己不惜命,但绝不会轻易置别人性命不顾,他不是那种人。
“对,你就是持印之人,所以你必须好好活着,才有可能为我解印。”
“墨公子,桑濮因你而死,难道你也要我因你而死?”
第113章 南境战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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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确定我就是持印之人?孤沧月带你去找过悲画扇?”
“没有,但我就是知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桑濮因我而死?”
“反正我就是知道。”
“好,那你告诉我桑濮的结印之愿是什么,我现在帮你解印。”
“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墨汀风盯着她,眼中皆是审视意味。宋微尘有些心虚,毕竟墨汀风是持印之人这事儿她是根据梦境内容猜的,她哪里知道什么鬼的“结印之愿”。
“咳,我现在不说结印之愿是怕你帮我解印之后更要跟她走,所以等案子一破幻境消失了我就告诉你。”她怕穿帮,想想又找补了一句。
“宋姑娘,你就那么确定,我会为了给你解印而放弃跟她在一起的机会?”
“不确定,但你不解印我就会死,我只能用自己的命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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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很痛苦,他知道她一切发心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可她在身边的每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她明明不属于他,又为何要这样在身边折磨他。
他坐起身开始打坐调息,“宋姑娘,你为了让我好好活着还真是煞费苦心,放心,墨某不会主动寻死,你回去吧。等案子破了我自会去沧月府帮你解印。”
“汀风……你这又是何必。”
在一旁的庄玉衡无奈摇头,他真的看不懂他,明明在意的要死却又要冷言冷语将人推远。“都不知道我来干嘛,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记得吃药!”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的让人无所适从。
墨汀风闭着眼面无表情,“你还不走?”
“不仅不走,而且赖定你了。在这个案子结案之前,白天我是白袍,晚上我是琴师住无晴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你要嫌我烦呢可以当我是空气,放心我只是守着,绝不打扰你。”
宋微尘说着去桌前倒来一杯水,“你该吃药了,水是我喂还是你自己喝?”
“宋姑娘,男女有别,何况你将嫁人,实在不适合与墨某走得太近。”
“这里没有宋姑娘,只有司尘府白袍,大人别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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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微尘换了女装宿在无晴居,她因那前世印记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又折腾一日,几乎是黏到床就沉沉睡去,难得的是一夜没做噩梦。倒是墨汀风听她毫无动静,生怕她又发病,不惜反复中断调息,悄悄去看了无数次。
翌日又是如此,白日里墨汀风专注调息并不理她,她除了按时给他吃药喝水之外,只是静静地坐在卧房一角找书看,两人一日无话。
夜里照例宿在无晴居,只是半夜咳得厉害又呕了血,勉强起身去找水喝,身子发虚跌在地上,昏沉间已经被他抱起放回床,温热的水喂到了嘴边。
“吵到你了吧?”她有些抱歉的笑笑,“夜里总爱咳,不是什么大事,你快去休息。”
“微微,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墨汀风坐在床前,脸上神情难辨。
“不叫我宋姑娘了?”
宋微尘想笑却又忍不住咳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墨汀风连忙扶她躺下。
“告诉我结印之愿,微微,现在就告诉我。”
她没说话,人已控制不住昏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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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近巳时,她收整完毕出来,他却已不在卧房。
难道又进了幻境?正着急却发现进门的桌上搁着一张字条,一看就是墨汀风的笔迹:宋微尘,议事堂见。
他这是终于不拧巴了?将字条叠好收进衣襟,她赶紧奔去议事堂。
刚进门就被吓了一激灵——柳家幻境中那怪物穿过的铠甲就立于堂内,看得她一阵恍惚,以为梦魇渗透进了现实。
“这,这是……?”
见她来众人纷纷致意,顾不上回应,心有余悸围着那身铠甲看,伸手想摸又怕突然从里面长出个怪物,犹豫着把手缩了回去。
墨汀风见她来也没有特别的反应,神色如常似普通同僚。
“你来的正好,柳家幻境只有你我二人进过,这身铠甲可有印象?”
宋微尘点头,“那个怪物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至少看起来很像。”
“那确实是只乱魄,身上吸纳了60到70只傀,数量极其骇人,大人与它交过手,不好对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从未在幻境中拘捕过乱魄,需要尽快摸清楚它的来路制订抓捕策略。”丁鹤染接话。
“这是司尘大人根据记忆还原出的幻境中那只乱魄穿过的铠甲,希望有所发现。”叶无咎说着走到那身衣服旁,“这甲分成上身、髀部、胫部三部分,柳叶形铁制甲叶用皮条和甲钉连缀,明显是一身札甲,看样子应该是步人装束。”
宋微尘仔细观察那身铠甲,面上诸多磨损,甲片缝隙里藏污纳垢,像是混着黄泥、炭灰、动物毛发乃至粪便,还有干涸的血迹。肩甲处残留着一块发乌发灰已经看不出原始颜色的絮衣,露出带着陈年斑驳血迹的劣质棉絮和破布,看得她头皮发麻。
“柳氏的丈夫是干嘛的你们查到了吗?会不会刚好就是个士兵?”宋微尘问。
“南境边外常有蛮族来犯,七年前柳氏的男人参军去了边外,之后便没了音讯。”叶无咎说。
宋微尘一拍巴掌,“这不就破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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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
墨汀风走到那身铠甲旁,“从二十年前开始,寐界哪怕最低等的士兵也穿的是棉铁复合甲,分为暗甲和明甲两种,暗甲内衬泡钉或者锁子铁网,明甲则以棉甲为胆,内缀铁片或者外覆铁网。”
他手上施术抚向眼前铠甲,“这身大札步人甲,起码是八十年前的东西。傀不会换衣,穿着必定是离世时的装扮,所以那乱魄未见得是柳氏丈夫,至少显像出来的那只傀不是他。”
费叔在人群里垂头眯眼像是要睡,听到这里突然睁眼向前走了一步,“八十年前?大人可还记得那场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大战?蛮族与边陲几大藩王结盟大举来犯,各地急令征兵南下,在南境一战死伤十几万人……真是积尸草木腥,血流莽林川。”
听了费叔的话,墨汀风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倒是宋微尘开口了,“有没有可能就是那场大战的亡魂跟柳氏丈夫的傀融合了?既然这乱魄身上有几十只傀,其中有些八十年前的老傀也不奇怪吧?”
“不可能。”
丁鹤染看向宋微尘,“那场大战死伤无数,司尘府尤其在意,为了防止出现乱魄贻害,之后每个月地网都会派人去检视一遍,整整持续了二十年。当年阵亡的南境战鬼,亡魂早已悉数散没三途川,若真有漏网的残魄成执变成乱魄,也不可能藏匿至今不被我们发现。”
“可如果它一直躲在幻境里呢?”
宋微尘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陷入了短暂沉默,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墨汀风眼神带着肯定意味的看着她开口了。
“你试着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真有刻意躲在幻境里的乱魄,为何过去八十年都不做乱,偏偏此时开始频频犯案?”
第114章 南境战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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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定有某个触发条件。”
宋微尘歪着头想了想,“好比一桶炸药,你不用火去点它也不会炸。”
墨汀风赞许点头,“按这个思路推演,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有四个:炸药为什么会在幻境里出现?还有没有别的炸药?炸药爆炸的触发条件是什么?以及如何进入幻境把炸药拆除?”
“按时间线分析,第一起命案应该发生在藻仙台,那是第一个‘炸药’触发点,只可惜陈尸四天之后才被发现,现场已经找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丁鹤染不无惋惜。
“无妨,过几日等大人法力恢复后我们再去一次,我能闻到的那种花香是进入幻境的关键,也许我去那里会有额外发现。”宋微尘征询看向墨汀风,他亦点头。
“微哥,有你在就是不同,大人说以后你要兼任白袍案督办的协理长居沧月府,能不能不去?”耿直青年叶无咎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闻言宋微尘甚至不敢看墨汀风,生怕他顺势又要让自己走,好在墨汀风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毫无反应。
可怜一旁“知根知底”的丁鹤染替叶无咎捏了好大一把汗——大哥你这四舍五入等于是死谏啊!现在府上这两位大人和沧月府那位的关系,是只有一条小命的吗喽能随便谏言的吗?这话题根本就是他们的死穴、忌讳和禁区!是三个人之间不能说的“燃冬”。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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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有问题想请教微哥!”丁鹤染抢着开腔,“这次幻境中的乱魄可有同您说过什么?哪怕一言半语对我们也是莫大助力。”
宋微尘一拍大腿,“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来前还记着想问你们这柳氏可是叫云儿?或者允儿?芸儿?反正就是这个音。”
“柳氏家中行末,雾隐村的人叫她柳幺,不叫云儿。”丁鹤染听宋微尘这么问肯定有缘由,他快速翻看手里案册,“目前为止,鬼夫案所涉女子也没有叫云儿的。”
“这就怪了,如果我没有听错,我记得那乱魄当时说的是,‘开门,我回来了,云儿’。”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宋微尘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墨汀风,无论是落云镇布庄还是雾隐村柳家,那怪物都是以他的面貌出现,难道?……
“咳,老板,我随口问问你别介意啊,你有没有什么妹子叫云儿?毕竟我看见的那个乱魄,长着你的脸……”
“胡闹。”墨汀风不悦,一个她已经搅动他千年心神,哪里来的别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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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只有微哥进过两次幻境,大人又一直对幻境中发生之事讳莫如深,可否请微哥细说说情况?方才你说那乱魄长着大人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叶无咎真的是无知无畏,唯念破案心无旁骛感天动地。
可他所问之事又是众人疑惑,议事堂内一众破怨师齐齐竖起耳朵。
宋微尘讪笑不已,这可怎么说……叶无咎你是猴子搬来的逗逼吧,问题永远问在马蹄子上……但是一众目光尽数锁在她身上,又不能不答。
“确实我看见的乱魄都是以司尘大人的模样出现,只不过身体冰冷不像大活人,且行事非常粗暴。布庄那次没有说话,穿的是普通常服,柳家这次穿的是铠甲,管我叫云儿。”
宋微尘努力回忆着,她总觉得有个重要的信息遗漏了,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恕属下唐突,这十几起命案的涉案女子都是因鬼夫行‘房中事’而死,微哥在幻境中两次遭遇的乱魄对你是否也是同样意图?因你是男子,我在想是否有所区别。”
这问题不仅闹了宋微尘一个大红脸,也让墨汀风面上一紧,幻境中宋微尘外泄的春色仿若就在眼前,他不禁握紧了拳。
“无咎,别问了。”丁鹤染看出两人神情有恙,忍不住出言制止。
“这个问题很重要。若是同样意图,说明微哥遇到的乱魄虽然长着大人的面孔,但大概率与各地鬼夫案是同一案犯,且这个乱魄可能有幻形的能力,这也是为何那些涉案女子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因为是他们熟悉之人。若非同样意图,则可能案犯不止一人,意味着这案子很多细节需要重新推导。”耿直boy不依不饶。
“对,那乱魄两次都是同一个目的,试图对我做那种事,好在司尘大人及时出手相救。”宋微尘声音很小,但还是说出了口。
“看来这乱魄确实有某种幻形能力,只是它是如何知道以什么面目出现对当事人管用而不会引起反抗?”叶无咎还在推敲。
宋微尘脸色变了,叶无咎这话啥意思,是在说她主观意志上很愿意跟冰坨子发生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正想发作,丁鹤染狠狠拍了一下叶无咎的肩膀,“祖宗!你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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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梳理今天晨议的核心发现和下一步计划。”墨汀风截住话题,众人快速捋出结论:
第一,鬼夫案确定为乱魄所为,极大概率是同一只,有幻形貌之能,亦可通过幻境为媒介进行空间穿梭,同时隐匿行踪。
第二,行动目的统一且清晰,就是为了实施云雨之事。
第三,锁定的目标清一色独居独身女子,已婚未婚皆有涵盖,唯有白袍尊者是个例外。
第四,合欢花的溯源要继续,此花必是关键,尤其是花香味,目前来看这是进入幻境的唯一途径,且只有黑白二袍闻到过,意味着很可能这次拘捕幻境乱魄的行动只能由二人合力完成。
第五,幻境中使用法术极可能导致空间撕裂永堕无常,安全至上,必须找到不使用法术的拘捕制服乱魄之法。非极特殊情况,尽量不使用法术。
第六,鬼夫妨人时间地点随机,暂时还没从已发生命案中找到共性的触发条件,需要进一步研究。
第七,寐界独居独身女子无数,很难提前防范,令各地府衙重点关注已婚且夫君参军不归之人。
第八,八十年前南境一役伤亡无数,若真是彼时乱魄作祟,必定与寻找亲眷有关。排查遗孀之中名作“云儿”同音之人需要耗时许久,破怨师无余力执行,交由各地府衙逐层渗透查访,以期有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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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梳理完毕陆续离开议事堂,唯有宋微尘呆坐原地不动,她蹙着眉认真在想究竟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明明有个发现就在嘴边可死活想不起来。
墨汀风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又折返回去寻她。
因着方才叶无咎那一通刨根问底,他潜意识里竟莫名生出些卑微的欢喜——她看见的乱魄幻像是他的样子,也许她心里没有那么排斥自己。
“还不走?”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下意识抬头去挡,因这个动作宋微尘脑内一瞬间电光火石。
“我想起来了!”
第115章 心意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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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
宋微尘将手覆在墨汀风心口处,“幻境里的你特别讨厌被碰到这里,我两次无意间碰到都让你变得极其暴戾,第一次差点掐死我,第二次差点撞死我,这里肯定有问题!”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反复摁压墨汀风的胸口,嫌摸不真切还把手往他衣服里塞进去了一层做确认,自己丝毫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犯规。
“对!那乱魄心口的这块皮肤不正常,像是……像是有一层厚到不正常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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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等宋微尘说完回神才发现此刻的场面有多社死,虽然议事堂里的破怨师已经走了大半……但还有少数没有走!包括丁鹤染和费叔在内的几人此刻正大张着嘴巴看着他们。
一个倾身靠近满眼只有眼前人,一个主动凑近在对方胸口上下其手,这谁看了不多想都算出门没带脑垂体。
“我,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宋微尘语无伦次,甚至忘了收回自己那只不安分的手,只恨不得失忆。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丁鹤染拽着费叔逃命似的消失。
宋微尘一脸“要不你还是把我鲨了吧”的表情看着墨汀风,后者淡淡一笑,伸手覆上她仍旧放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要摸回去摸。”
救命!摸你姥姥个腿儿啊摸,要死……宋微尘欲哭无泪,估计不出两个时辰,白袍尊者是基佬,公然在议事堂吃司尘大人豆腐的声音就要响彻整个司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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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风府第一件事宋微尘就是换下白袍,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以白袍尊者的面目示人,别说现在,以后也不想了……没脸。
可这次分明是自己主动对人家上下其手,怨不得别人,她无处发作,只能臭着个脸给墨汀风端水端药。他倒是看着心情不错,明明在闭眼打坐调息,却嘴角忍不住扬得老高。
他法力恢复之前不能冒然去现场探案,意味着十日内宋微尘每到下午就百无聊赖,除了守着他无事可做。
“要不我给你弹曲吧?”宋微尘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死乞白咧求着给人“表演节目”,她实在是闲得发慌。
“呐,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找谷雨帮我寻把琴去。”她说着往门外走。
“院子里就有。”墨汀风仍旧闭着眼,声音无半丝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琴对他意味着什么,他让她用意味着什么,但……这都是他的心事,她不必知道。她即将去做那沧月夫人,也好,在她还只是她自己的时候,再摸摸那把琴,也好。
“你真让我碰?”宋微尘至今记得她初来听风府想摸那琴时墨汀风剜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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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取来那琴,明明置于院子,明明不准任何人碰,可那琴身琴弦没有一处不整净,弦音也都在其位,难道都是他在细心擦拭看顾?宋微尘暗自摇头,这个男人她真的看不懂,他的感情好似海底深渊,似乎暗潮汹涌,又似乎毫无波澜,绵绵无期。
心念一动,一首《雉朝飞》从指尖流淌出来。
宋微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弹这曲子,好像……好像桑濮在别院焚琴那夜弹的曲子就是《雉朝飞》,枯杨枯杨尔生稊,我独七十而孤栖。弹弦写恨意不尽,瞑目归黄泥。
恐怕那夜的桑濮,就是在跟自己的爱情葬别。
她弹着曲子,眼圈却不自觉红了,宋微尘分明看见了那焦灼焚烧处几不可辨的桑濮二字,原来这就是当年那把琴。
难怪他视若宝珍,难怪他不让任何人碰它,那此刻算什么,他为何突然让她碰,算是物归原主吗?她看着眼前闭眼调息之人,第一次觉得心绪复杂,不知该以何面目对他。
同在房内调息的墨汀风听见竟然响起《雉朝飞》,心脏猛然收缩,一时心绪大乱。千年前的桑濮不知,别院焚琴那夜,他亦在。
只不过他只是远远看着她,手里写好的拜帖攥久了,最终也没递给小厮,倒教那墨染了满指,他写的仍是“无关风月”。
那些尘封千年早该风化的记忆此刻无比清晰的在他脑海里走马灯:美人抚琴,沉香袅婷,眼若烟波,心意初晴。
只可惜,酒未酣,曲半残,情未满,人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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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意流殇,徒增哀愁。
再想到宋微尘将入他人红帐,更觉血凉。
“宋姑娘,别弹了,今日到此为止。”墨汀风闭着眼冷言冷语制止,再听下去,他怕是要走火入魔。
听他又叫自己宋姑娘,宋微尘神色里竟多了分怅然——他许是怕分不清自己与桑濮,才要刻意加这层分别心。在他心里,桑濮无人可替,即便让自己用了这琴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宋姑娘”。
仔细将那琴收好,突然有些艳羡起桑濮来。
想起自己在幻境里问出的那句“我问你,我跟她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她不禁苦笑,心里漾起一圈又一圈莫名的酸涩,真是好傻的问题,恐怕这个问题本身对他而言,都是对桑濮的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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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坐在门口恍神,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抬头对上了丁鹤染和阮绵绵的视线,显然是这狐妹子听说了冰坨子抱恙,急着赶来献殷勤。只不过却不见她那只老斑鸠,且她何时与丁鹤染走得这么近?
“桑濮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微哥呢?”丁鹤染看见她显然也是一愣。
“哦,他临时有事出去一趟,让我帮忙照顾司尘大人。”宋微尘没有当回事,随口敷衍过去,然而丁鹤染明显不信。
自打上次与阮绵绵聊过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桑濮可疑,尤其墨汀风对她倾慕如故毫无半分防备之心,这就更加危险。
眼下大人法力低微,若她有心相害,随便透个风声出去后果便不堪设想。念及此,丁鹤染看向桑濮的眼神多了一丝敌意,则时不如撞日,他今天一定要找机会探探她的底细,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做恶人。
不过宋微尘根本没有觉察,她的注意力都在阮绵绵身上,上次在夕满楼真是托这朵老龙井的福,那反骨水让她在境主面前活像个神经病,大减分不说还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这笔帐迟早要跟她算——但因为罚跪的是白袍,又不能明着跟她算账,正每每想起气得牙痒,她却自己撞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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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看见她在也是一愣,随即换了个幡然醒悟的愧疚表情,急走几步过去向着宋微尘虚虚一拜。
“桑濮姑娘,上次夕满楼多有得罪,我那丫头平日被宠坏了,竟然做出那等下三滥的龌龊之事,今日姑娘不曾见她就是因为在府里受罚,都是绵绵管教无方,还请姑娘恕罪!”
“果然是穿得有多粉,下手就有多狠。”
宋微尘看着一身粉色缀花裙的阮绵绵,白眼简直要翻上天。
“我看你跟你那只老斑鸠都是五行缺德,命里欠揍。恕罪?对不起,我这个人小气着呢,恕不了一点儿。”
“桑濮姑娘确实有理由生气,绵绵替那失了分寸的丫头给你跪下认错可好?”
料定此刻墨汀风在房内,他断然不会由着桑濮欺辱自己,阮绵绵故意说着屈尊绛贵的“狠话”,一面上演眼泪狂飙大戏。
宋微尘气笑了,不自觉学起当日境主的侍女半夏对自己的举动。
“既如此,那便还请绵绵姑娘跪好,我为你点上两根时辰香,若不合规仪,可不计入时间哟。”
学者无心,观者有意,白袍被罚桑濮并不在府,学那侍女半夏却如此惟妙惟肖,她是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丁鹤染看向宋微尘的眼神更加不善。
一个有些危险的念头,开始在他脑内盘桓。
而此刻的宋微尘又怎会知道,被其赞为冬日暖阳的丁鹤染,竟会给她带来如此劫难。
第116章 二哈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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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姑娘怕是有什么小误会?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嘛。”
毕竟怕吵到墨汀风,不知二人前缘的丁鹤染硬着头皮做和事佬,顺便拦住作势要跪的阮绵绵,真要跪了,司空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你干嘛拦她,让她跪。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分明是一回生二回夹生!”
宋微尘不依不饶,她反正闲得蛋疼,正好拿阮绵绵练练嘴皮子。打又打不得,跪也不真跪,总得让她言辞侮辱一下解解恨吧?
“好吵。”
一直闔眼不发一语的墨汀风开口了,他本来因那曲《雉朝飞》差点赫动反噬,此时又被这一通吵闹更觉气血翻涌,若再不静心调息,恐怕要经脉逆行散功。
“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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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哥哥,我发誓不吵不闹,让绵绵陪你一会儿好不好?人家……实在放心不下你嘛。”
宋微尘一脸嫌恶地抖了抖满胳膊的鸡皮疙瘩,但凡让这死丫头去西湖游个泳,估计整个杭州都能喝上正宗的冥前龙井。
反正看她那架势不管墨汀风放什么狠话都会赖着不走,有她守着冰坨子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宋微尘乐得喘口气,于是非常“听话”的出了听风府。
好久没去望月楼,宋微尘刚出司尘府,正兴冲冲走着想去给束樰泷一个惊喜,却不曾想被丁鹤染在半途叫住了。
“这是要去哪儿?”
“鹤染是你呀,我去望月楼看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去?”
“你对这附近倒是很熟。”
“也没有很熟,平时忙得要死,哪有什么闲工夫逛。”
闻言丁鹤染眼神闪动,面上不动声色,“是啊,不仅忙还很危险,落云镇那命案多吓人。”
身旁是丁鹤染,聊的又是工作,宋微尘一时忘了自己此刻是桑濮的身份,“可不吗,还连续发生十几起,想想就头大。”
“那依你看……接下来一起命案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那死鬼丈夫……”
宋微尘猛然顿住,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是要穿帮啊!急急看向丁鹤染正在想怎么找补,却发现对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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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宋微尘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等尽数回神才发现竟然被关在了司尘府地牢,还是最靠近里面的那间,阴暗不见阳光,难怪觉得冷。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不是要去望月楼吗?
正在想自己是从哪里断的篇,丁鹤染从地牢暗处慢慢露出半张脸来,阴沉沉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很陌生。
“丁鹤染你在搞什么鬼,失忆了吗不知道我是谁?”宋微尘冲到牢房门口,隔着铁栏杆跟他叫板。
她想起来了,在去望月楼的路上她好像身份穿帮了……可是就算穿帮也不用这么对她吧,他到底想干嘛?
丁鹤染与平日看上去丝毫不同,一双眼睛如鹰如隼凌厉无比,面目轮廓有一大半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更显得他充满危险性。
“从白袍失踪开始,我就一直怀疑府里有暗桩,我们每次行动都好像被预判,甚至像是对方计划里的一部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糟糕。为此我排查了府里几乎所有人,却忽略了你。你突然出现,以琴师的身份跟大人走得极近,这一切实在反常。”
“说,你到底是谁,又为谁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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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尼?
宋微尘张口结舌,这大哥什么脑回路?好消息是自己的白袍马甲暂时还没有掉,坏消息是这货居然把她认作了间谍。
“你以为我跟你玩潜伏呢?放我出去,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为什么对我们的案件了解得这么清楚?”
“你们大人告诉我的。”
宋微尘果断决定马甲没掉就再披一阵,毕竟白袍是女生这件事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牵累冰坨子。他现在那么脆弱,一副动不动就要去幻境永生永世陪着桑濮的架势,最好还是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刺激他了。
“大人对案件向来守口如瓶,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告诉你一个外人。说,你是不是对大人用了什么邪术?或者……媚术。”
“啧啧,还媚术……你接着编。编这么离谱你不干编剧都可惜了,得少收多少刀片。”
“桑濮姑娘,我没心情跟你耍嘴皮子,你是聪明人,想避免皮肉受苦就最好说实话。”
“丁鹤染,你是真的不太聪明。我建议你在他找到我之前把我放了,我怕我的实话你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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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笑了起来,那声音在这昏暗地牢里听着十分陌生。
“恐怕大人找到你时,你已经是具尸体了。桑濮姑娘,你实在太可疑,别怨我。”
他抬手施术,宋微尘凭空被两根绳索绑了起来,像个大字一般被拉扯着站在牢房里。
“你先在这里待一晚,好好想想要跟我说什么,我明天再来,希望不必对你用刑。”
“丁鹤染!”
看着他逐渐走远,宋微尘慌了起来,这个傻二哈不会真的要让她在这里捆一晚吧?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扛不住啊。
“丁鹤染你回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快把我放了,我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就完犊子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丁鹤染!!”
地牢幽深,回荡着“染染染”的延音,却早已不见丁鹤染的影子。这个傻二哈说走是真走啊,宋微尘后悔了,早知道她就应该主动自曝身份,不过再一转念,以他今晚表现出来这智商,估计说了他也不信。
地牢昏聩看不出时间变化,但随着周遭温度一降再降,宋微尘知道太阳已经落山,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看样子今天是注定要喜提“夜宿地牢标间”这个成就了。
也尝试叫过墨汀风和孤沧月的名字,毫不意外无人出现,她不再白费力气,尽量闭眼放缓呼吸保持着体力。
两条胳膊被绑吊着已经没了知觉,牢里的石头地面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返潮,彻骨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四下窸窸窣窣的风声挤过墙角缝隙飘进来,像是周围有无数女鬼在哭,宋微尘紧张的要死,不知该如何熬过这个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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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调息结束已近亥时,阮绵绵天还没黑就回去了,她不像宋微尘,见他真的只是打坐并不理她怎么可能守得住。
可宋微尘去哪儿了?这小丫头不会因为他说了句没他允许不许进屋就生气了吧?难道回了沧月府?想到此他心隐隐疼了起来。
可白袍分明还藏在无晴居的衣橱,她穿着女装能去哪儿?难道是夜市?不可能,都这么晚了绝不可能还在夜市。
难道……出事了?!
第117章 胡话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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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次她跟自己吵架赌气跑到后山差点丢掉性命,墨汀风紧张得头皮发麻,他飞身掠过府中各处,又仔细找遍后山和水街,通通不见宋微尘人影。
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肯定是出事了!
但眼下法力未恢复不能硬耗,略一沉吟,墨汀风速速回府叫来几个核心心腹让他们派人去找,其中自然包含丁鹤染——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领了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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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宋微尘正在地牢里咳得一塌糊涂,冷空气刺激着她的呼吸道,虽不似在雾隐村的幻境中那么冰寒彻骨,但也很不好受。
地牢回音重,咳嗽声在牢里共振引得耳膜不停嗡嗡,更觉脑袋昏沉,她开始担心即便勉强能熬过今晚,但等天亮那个傻二哈真的来对自己用刑的话,是无论如何扛不过去的。
到时肯定要出乱子,墨汀风毕竟是府里人还好说,万一让那大鸟知道了,还不得发鸟疯把这只傻二哈扔进忘川祭祖。
他把我挂在这里风干,我居然还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吃苦头?
宋微尘昏沉中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圣母心摇了摇头,感觉她和丁鹤染现在的关系就像两人打电话,不是她先挂,就是他先挂……
墨汀风在发布搜寻令的一炷香后收到信息,说傍晚府里有人在水街见过丁鹤染与桑濮姑娘走在一处,他瞬间对丁鹤染起了疑,若那时他们在一起,为何方才他半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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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找我?”丁鹤染进了墨汀风书房,神情出奇的平静。
“她在哪?”
丁鹤染垂下头,把手藏在袖子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还,还在找。”
“你一贯心中有愧便是这副模样。我现在没空问你缘由,告诉我她在哪儿?”
丁鹤染身子有些颤抖,头垂得更低。
地牢里宋微尘同样低垂着头,已经陷入半昏迷。
突然她手上的绳索骤然消失,整个人像失重的人偶一般向着地面栽去,被闪形出现的墨汀风一把揽住。宋微尘唇无血色,脸上却有明显的坨红,看着实在不正常,他伸手摸她脸,滚烫骇人,显然已经发起高热。
“去请司空大人!”他急声吩咐身边的丁鹤染,后者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宋微尘,领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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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将宋微尘小心放在无晴居的床上,因为高热觉得冷,她下意识蜷缩成一团。
给她盖好被子刚一转身却发现袖子不知何时被小人儿拽住了。
“不,不要走。”她嗫嚅着。
“微微你醒了?我不走,是去给你倒水喝,你生病了。”
“不要,不要跟她走,别走。”
墨汀风心里一紧,她分明是烧得说起了胡话,却还惦记着那个不愿出幻境的自己。
他坐回床头轻轻揽住她,“微微,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
“我选你,我一直选的都是你。”
他对这“二选一送命题”第一次袒露心意,可惜她意识不清,听也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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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开始一阵阵打摆子,浑身抖得像筛糠,抱着墨汀风却自顾傻笑起来,脸上因高热红扑扑,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喝醉了酒。
“如果我和她一起掉河里,你是先喝茅台,还是先吃佛跳墙?”
“我先救……啊?”
墨汀风一愣,这小丫头的胡话已经胡出天际,他到底接不接茬?这个庄玉衡也是,是不是年纪大了胳膊腿老化,怎么还不来……
“傻瓜,你应该先放烟花,老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老婆掉河里。”宋微尘嘟嘟囔囔却又煞有介事。
他忍俊不禁,一面憋着笑,一面施术将手掌温度降低轻轻覆在她额上为其降温,她舒服的喟叹一声,不自觉往他手掌里拱了拱。
“小骗子,如此说来你承认是我的夫人了?”
“你失忆了,咱俩不是刚去落云镇度了蜜月。”
宋微尘眼色迷离看了一眼墨汀风,撅着嘴不高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刚结婚就去招惹别的狐妹子不说,居然还要跟她走。”
“微微,我不走,一生一世守着你好不好?”
虽然墨汀风知道宋微尘此刻并不清醒,可他却是当真问的。明知眼下她高热说胡话全然不能当真,明知是朵幻境昙花,却忍不住想听到她的答案,哪怕她永远不会记得。
宋微尘浑浑噩噩指着屋顶一角,她眼中分明是别院幻境中那不停坍塌落陷的天空。
“你看,你一走,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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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玉衡君不在府内,据说是境主在狩猎途中身感不适请他过去一趟。属下辜负所托,更……辜负信赖,请大人责罚!”
丁鹤染单膝跪在无晴居门口回禀,并未进门。他明知自己只要动了审问桑濮的念头就会面临今日之忧,却又无法不这么做,他不允许司尘府有任何潜在隐患,哪怕自己因此吃苦头。
“进来,倒杯水给我。”
没有丁鹤染想象中的发难,墨汀风语气很平静。接过水小心翼翼喂给怀中的小炭炉,宋微尘此刻已不像方才那般满嘴胡话,她闭着眼呼吸急促,嘴唇已经烧得起了皮,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待她喝了水将杯子递给丁鹤染,墨汀风周身再度泛起金沙物质,他准备用法力给她降温。
“大人!属下这就去请药堂大夫过来,您法力尚未恢复,再强行散功给她治疗实在不妥,请大人三思!”丁鹤染很着急,墨汀风如此不仅会让法力恢复得更慢,而且极可能损伤元神。
“你既然知道就别再动她,我知你目的,这次不罚你,但你怀疑她毫无必要,出去吧。”
若是让药堂大夫来用药,她必定要延绵烧上好几日才能痊愈,他舍不得。
丁鹤染深知自家大人脾气,只恨自己做事欠周详,万般懊恼自责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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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亮时宋微尘已然退烧,墨汀风将她轻轻放下盖好被子走出无晴居。
他身形有些打晃,勉强扶着墙回到自己卧房,他不想让宋微尘知道自己再度散功救她,甚至不希望她记得夜里烧昏头时说的那些胡话——他记得就够了。
现在的他有些恍惚,似乎在幻境里桑濮说出那句“那便请墨公子带着你的真心,去未来寻我”之后,他心里对她所有的执念都尽数落到了宋微尘身上。他比任何时候都在意这个误打误撞闯入寐界的小丫头,可他也知道,今时今世,她心属之人并不是他。
墨汀风苍凉苦笑,盘腿开始打坐调息,纵使尘缘难消,守护成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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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醒了,身上轻快利落,倒让她觉得记忆里自己被丁鹤染绑在地牢冰坨子去救她,他浑身清清凉凉的很好抱,以及自己赖在他身上不松手等等事情像一场幻觉。
可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是发烧,又不是失忆。
轻轻起床稍事整理出了无晴居,看见冰坨子端坐在他自己卧房床上打坐,她心里一酸。他脸色很差青中泛白,想必为她治病费了不少心力,不然自己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怔怔站在门口看他,说不清自己对墨汀风是一种什么感情,只知道与最初见到这个人时全然不同,她好像渐渐对这个冰坨子多了一份依赖和亲近。宋微尘摇摇头,都怪桑濮,都是她的记忆惹得祸。
“醒了?”墨汀风仍旧闭着眼。
“你别怪鹤染。”两人同时说出同一句话,闻言都一怔,接着又都笑了。
墨汀风睁眼看她,“你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枕着自己胳膊趴在床沿看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墨汀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答,宋微尘听他不吱声,眼里莫名多了一丝失落。
“是因为她吗?”
他憋了半天,轻轻“嗯”了一声,他不想让她觉得亏欠。
“毕竟你是……准沧月夫人。”
第118章 主动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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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准沧月夫人”五个字,宋微尘心里没来由疼了一下,不明白自己在介意什么。
看他今天的状态应该不会晨议了,给墨汀风喂了药,宋微尘想了想出府去了膳堂,她想给他亲手做一盅药膳鸡汤。
找膳堂师傅求了半天,人家终于同意教她,四个时辰过去,一盅看起来乌了吧唧不甚友好的“鸡汤”终于出锅,膳堂的后厨已经一片樯橹灰飞烟灭,好比次生灾害现场。
“麻烦你帮我尝尝这乌鸡汤能喝吗?”宋微尘有自知之明,没敢用“好”字。
自打那次在夕满楼胃痛发病她失去味觉,至今都没有恢复,实在无法判断手里这碗东西的入口致死率几何。
教她做汤的厨子瞟了一眼那鸡汤,硬是没有勇气下嘴。只好敷衍了一句,“放心,你是我教出来的手艺必不会差,肯定……能喝。”厨子倘若知道这汤之后的去向,估计他就是死也不敢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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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将汤带回听风府,犹豫再三却没敢给他端进去,那鸡汤看着就不是善茬,她懂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将那汤搁在无晴居,又仔细把脸上身上的烟灰掸去,这才进了墨汀风房间。看他并未调息而是坐在桌前看书,宋微尘轻手轻脚倒了杯茶给他送到手边,不想扰他,转身离开。
“好香。”
墨汀风漫不经心开口,看着书头也不抬,“像是有好喝的药膳。”
宋微尘眼睛一亮,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能闻出来?”
她哪里知道自己刚经历过一次伪失踪,连续四个时辰不见人影,墨汀风怎么可能不派人寻她。当得知她把膳堂搞得乌烟瘴气已然猜到八分,可这小丫头明明端着鸡汤回来,却犹豫半天藏进了无晴居,想来是对自己的手艺有自知之明,他怎会不懂她心意,又怎会舍得让这心意付之东流。
“你偷藏了什么好吃的?”
“没藏,只是极大概率不好吃,甚至可能是毒鸡汤……”
“我尝尝。”
宋微尘闻言面有难色,“还是别了吧,谋杀司尘大人这个罪名,怎么想都比白袍案头号疑犯来得更加严重。”
见她拒绝,他起身自己去寻,宋微尘慌了,紧着先他一步跑进无晴居将那鸡汤端起就喝,没喝两口已然被人抢了去。
“给我留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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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鸡汤入口的瞬间墨汀风还是忍不住浑身一紧,靠着如山的意志力才将那剩下的鸡汤喝完。
宋微尘识时务的赶紧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他,闷头将水喝完,他分明看起来脸色更差了些。
“你没事吧?是不是特别难喝,都让你别喝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满脸愧色。
“你刚才不是也喝了吗?”
墨汀风眼神闪动,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他轻轻握住宋微尘的肩,“你是不是……?”
宋微尘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嗯,我没有味觉了,所以无法分辨好坏。对不起啊,让你喝了那么难喝的东……”
话还没说完,墨汀风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微微,你需要快点解印,不能再拖了。”
“没事,没有味觉也不见得是坏事。”她安抚地笑着拍拍他的后背,“比如现在,至少我就没受到这毒鸡汤的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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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把话说早了。
当夜,宋微尘狂吐不止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死,真是吃别人做的饭要钱,吃自己做的饭要命。万幸墨汀风有个铁打的肠胃,他倒没什么事。
也是在这一夜,那个曾经出现在听风府屋檐之上的淡淡人影又一次出现了。
许是因为当下墨汀风法力低微,许是忙着照顾食物中毒的宋微尘,总之居然连他都没有察觉到那个模糊影子的存在。
只见那人影伸手一指,房顶上赫然出现了一簇合欢干花。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墨大人,接下来处处有惊喜,你可千万留神这小丫头,别这么早就让人给玩死了哟。”
人影说话的声音好似风之叹息,说完,他如烟雾消散,只有那簇合欢干花诡异躺在屋顶,任凭四下风起,竟纹丝不移。
同样的一簇合欢干花出现在了一处茶楼的台案上,只不过是深夜,这茶楼空无一人,倒显得那后面挂着大大一面“命”字招魂幡的台案处处透着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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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微尘因为夜里肠胃折腾了一宿根本起不来床,恹恹地睡了一天。
墨汀风一边守着她一边调息,却每每总在入定后觉得身边有人走动,一个女人。
这臆象弄得他心神不宁,只当是犯了心魔,却在傍晚时的某一次无意睁眼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裙,翩然从无晴居走了出去。
虽然只看见一角衣摆,他还是一眼断定,那是桑濮。
急急追出去寻,哪里有她踪影。
怅然着转身,却突然听见院中古琴响起,弹得正是那哀思切切的《古琴吟》,墨汀风心神跌宕,顿在原地不敢回望,生怕自己一回头,那琴音便要断了。
宋微尘分明也听见了那琴音,院中怎会有人弹琴?难道用的是那把竹亭里的……?她不知为何心慌意乱,勉强撑着自己到了院里。
她看见了她,衣白胜雪,眉目如黛,施施然坐在竹亭,拨弄着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她也看见了他,愣怔着站在院里,虽是背对着那抚琴之人,但神情眉目分明早已沉沦。
是冷吗?宋微尘不自觉有些发抖,这里是堂堂司尘大人的听风府,怎么可能幻境敢在这里发生?!她心里升起无限恐惧,从未听说过有乱魄敢主动跑来司尘府生事,这次的情况实在凶险反常。
可眼下墨汀风法力低微,实在不适宜正面交锋,更何况这乱魄极聪明,知道如何用桑濮的形貌拿捏他的软肋,她必须守好他!
顾不得细想,宋微尘突然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墨汀风,她从未这样抱过他。
“别看,别回头。”
宋微尘急切切盯着他,“她不是真的,我才是!”
“微微。”墨汀风低低唤了她一声,神色异常痛苦,他如何可能不回头?
墨汀风头微微偏转正要回望,宋微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双手把住他的脸,猛然踮起脚尖,吻住了墨汀风。
感到她一张小小软软有些发凉的嘴唇笨拙地吻着自己,墨汀风浑身一凛,不自觉抱紧了眼前人反客为主,因着法力低微赫动反噬似乎也变得极弱,两人一时唇齿纠缠,宋微尘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缺氧渐渐瘫软。
院中的古琴曲不知何时停了,一切恢复如常,墨汀风一把将她抱起走回无晴居。
宋微尘许是被吻到大脑宕机,很是困顿想睡,她闭眼偎在他怀里,生怕他放下她跑了似的紧紧揪着他的袖子。
“汀风,你认清楚,我才是桑濮,我才是你等了千年的那个人。”
第119章 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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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一怔,低头看向怀中小人儿,“你叫我什么?”
她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呓语一般自说自话,“汀风,别跟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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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宋微尘醒来,昨晚那主动一吻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她兀自红了脸,心里很是唾弃自己的行为——宋微尘啊宋微尘,你怎么变得婊里婊气的,这都不用四舍五入了,哪怕去了零头你也是妥妥的红杏出墙啊!居然向大鸟以外的男人主动献吻……男人……糟了!他人呢?
担心他趁自己睡着又追着“那个女人”进了幻境,宋微尘鞋都没穿,赤着脚衣衫不整急慌慌下床就往墨汀风房间跑,看他闭眼在床上打坐才多少松了一口气。
可再一转念,他完全可以在打坐状态下跟着她进幻境!宋微尘不淡定了,紧着凑到身边仔细观察他是否有异。
“你再这样,我忍不住又要亲你了。”
墨汀风闭着眼开口,把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宋微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讪笑着往门口挪。
“内什么,哈哈,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先出去了。”
没走出两步宋微尘脚下一虚,整个人已经被墨汀风拦腰抱住,将她裹进了自己怀里。
“天这么凉,鞋袜不穿衣服还这么单薄,再生病你身体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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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宋微尘脸更热了,她不敢看他低声嗫嚅,“我醒来没看见你,害怕你又跟她……所以没来得及穿。”
说话间他已将她抱回无晴居安顿在床上,墨汀风俯身两手杵在她身体两侧呈一个半包围的姿势,认认真真看着她。
“你希望每天醒来我都在你身边?”
宋微尘忙不迭点点头,“嗯嗯!在破除幻境之前我希望是这样。”
墨汀风更凑近了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根本没听懂他问的是什么,他声音有些暗哑,“你希望我们……同宿同寝?”
宋微尘这才发现自己掉坑里了,这个大尾巴狼坏的很,动不动就玩语言陷阱,“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挑了挑眉,收势站起背对宋微尘负手而立,“那你是什么意思?一面主动来投怀送抱,一口一个汀风叫得亲热,一面又跟别的男人谈婚论嫁打得火热。朝秦暮楚,得陇望蜀,宋姑娘真是好手段。”
说罢他向门口走去,宋微尘情急之下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你别走。”她强忍着汹涌的委屈,“只要不跟她走,你怎么说我都行。”
“昨天情况特殊,我,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要对你那样。”
墨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搂在他腰上的手狠心拨开,转头认真盯着宋微尘,“那我问你,若她再出现,你当如何?若那时孤沧月也在,你又当如何?还来对我主动投怀送抱?”
“我……”
宋微尘被他噎得直想哭,垂下头拼命忍着,墨汀风看她的样子心软的要死,差点就要撑不下去只想好言好语哄她,可他不能。
并非有意刻薄挖苦,那幻境出现的古怪他当然知道,她想用自己羁绊住他不被那幻境吞噬他当然也明白。
只是比起这些,他更希望宋微尘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不希望她是为了救自己而被动的与他朝夕相处在一起,甚至被动的做出那些非她本心的亲密之举。
“微微,你明明知我心意,却偏偏让我近不得又远不得,你不是我,很难想象这种痛苦。若你心里有我,主动亲近我求之不得,可若你心里无我,我们又何必苦苦纠缠,你也大可不必为我付出那么多。”
见她赤脚站在自己面前终是不忍,再次温柔把她抱回床上。
“我先去晨议,你休息好了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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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出门而去,宋微尘再也憋不住的红了眼,他亦不是她,又何尝知道她的纠扯。
她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宋微尘拆不清楚,她分不清那些细细密密的悸动和情愫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来自桑濮。
她不敢深究对墨汀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最初她怕他讨厌他,后来渐渐开始依赖他信任他,现在……现在她分不清,宋微尘觉得自己多半是代入了桑濮的情感滤镜,否则她怎么会开始觉得冰坨子好,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会禁不住想起他。
生怕对他的所有情感——无论欢喜爱恨通通与自己的真实心意无关,这一直是她的心结。
更何况她已经揭了孤沧月的面具,于情于理都得对他负责,她也确实不该与别的男人如此过从甚密。
可眼下若真的对他放任不管,别院幻境里,他头也不回带桑濮离开的画面一直横亘在她脑内,自己心意如何先放一边,她无论如何不能看他死。
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宋微尘擦掉眼泪换好白袍急急去往议事堂,眼下只求尽快破案,让那有着桑濮的幻境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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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红肿着眼睛进来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自然是心疼的,但不能显出来。她心意不明,墨汀风不愿因这幻境迷局趁人之危,可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舍得将她推开……
“大人您可应允?”丁鹤染见他自白袍进来后就有些恍惚,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墨汀风回过神,“搜查其他房间都好说,至于无晴居,我再想想。”
听见搜查和无晴居,宋微尘抬起了头,“你们在说什么?”
“大人说昨日听风府也出现了幻境,结合之前的触发条件,我们怀疑大人府上有那合欢干花,所以想做仔细搜查。”
宋微尘秒懂,不过听墨汀风这意思他不想让人搜无晴居?那哪行,最可疑的就是那儿!
“鹤染你听我的,无晴居必须搜,而且要好好搜!”她一脸自己才是无晴居主人的表情。
丁鹤染哪儿敢吱声,怂兮兮瞟了眼墨汀风,那屋子根本就是听风府的禁地,在那个可疑的琴师出现之前,别说住人了,就是路过门口都得走快点,生怕多看一眼那屋子,自家大人就要变身暴走癫公。
他在心里替宋微尘捏了把汗,饶是大人对这新任白袍另眼相看,且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奇奇怪怪的“断袖”风险,但那毕竟是无晴居,岂容他人置喙。
正在想怎么替宋微尘垫句话缓和气氛,却听见自家大人毫无情绪波动的来了一句,“听微微的吧。”丁鹤染差点没让自己口水呛死,这可真是活久见。
“鹤染,之前案发现场找到的干花从何而来,溯源术查到线索了吗?”宋微尘不知丁鹤染此刻正在内心戏戏精附体,她满心只想破案,应该说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热衷于本职工作”。
“非常古怪,无法溯源。”
丁鹤染皱着眉,“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些花被特殊的药水浸泡风干,刻意去了它的‘凡根’,所以根本查不出产自何地。唯有一点可以确认,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所有合欢干花,都从落阳鬼市而来。”
“落阳鬼市?那是个什么地方?”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宋微尘很是好奇,倒是其他人一脸讳莫如深,包括墨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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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判词——”
随着一句悠长阴沉的男声,一个装扮似算命先生的跛脚男人缓缓走进了一间写着“落阳金口”的茶楼,茶楼内虽如白昼,却隐隐透着些古怪,细细分辨才发现它竟建于一处洞窟之中。
跛脚男人走到前台一个铺着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图布的条案之后,从他面前的案面上捏起了一簇合欢干花。
许是错觉,这男人拿起干花的一瞬,他身后立着的那面写着“命”字的招魂幡竟自己无风鼓动起来。
男人眼睛似睁非睁,与其说是“看”了一眼茶楼众人,不如说是“嗅”了一下众听客,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方道士法印,似惊堂木一般往条案上一拍,随着一声脆响,顷刻喧腾的茶楼便安静下来。
只听他摇头晃脑似通神般吟唱出几句话:——
干有见,不见之形,无中生有,无时不有。
支有和,不和人元,暗来暗去,理当提防。
司尘府,有花无树,风吹尘动,人去楼空!
第120章 落阳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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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阳鬼市一直是寐界境主秦桓的一块心病。
这是寐界境内最大的黑市,坐落在尘寐南境边陲的平阳山,面上草莽丛生荒废不显,实则内部别有洞天。
这平阳山用今天的话说属于喀斯特地貌,山石多是石灰岩,又因山腹内有着丰沛的地下水,经年累月随着流水的溶蚀作用,形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洞窟,沿着山体内部曲绕迂回的地下暗河星落分布。
原本这种边陲荒山根本无人知晓,不过是早年间因为一个牧童走失了心爱的羊羔去寻,误打误撞才发现了这处别有洞天的所在。
再加上平阳山毗邻边塞,藩王割据混战又有蛮夷时常来犯,当地人不堪其扰,有些便悄悄迁进了这山腹的洞窟内居住以躲避战乱。百年过去,因着此处地形复杂被一些投机之人相中,逐渐变成了一个龙蛇混杂,各色人等在此交易边塞内外稀奇物资的所在。
其中当然不乏极危险又充满诱惑的交易物,毕竟风险大多时候等于利润,于是各种势力开始暗自在此角逐:藩王、蛮族、宗派,甚至包括朝中势力——谁也猜不透那山腹内坐镇七十二诡洞的不同洞主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甚至传言说有上界势力参与其中,所以反而都不敢轻举妄动,倒形成了某种微妙又危险的生态平衡。
所以秦桓才头疼,他在位多年屡次动了夷平这黑市的心思,都被明里暗里拦了下来,几次给上界递出关于鬼市的奏本要么无端消失,要么如泥牛入海。
识时务如他怎会不懂这其中厉害,自绝念头的同时,也明令禁止平阳山属地的尘寐掌司墨汀风不许司尘府官方介入干涉。
于是这平阳山鬼市之名更盛,七十二诡洞洞主放话,在平阳山莫说是普通人,就是上界神仙来了也得遵循鬼市的规矩行事,否则必定虎落平阳不如犬,“落阳鬼市”之名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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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阳金口”则是鬼市里数一数二规模的诡洞,不过此洞贩卖的并非物事,而是信息。
洞主姓金,瘸着一条腿,中等身量干干瘦瘦的一个中年人,装扮似个乡野道士,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不知道自何时出现,似乎有这诡洞之日便有了他。常年混迹鬼市的都识得此人,尊称一声金仙大人。
他每日会去那诡洞茶楼待上一个时辰,以说书人的身份说上一折。讲出的故事并不新鲜,都是些江湖老旧的话本子,尽管如此却收费奇高,茶位费需一锭银子或等值交换物,可偏偏听者如云,甚至需要提前预约茶座。
原因无它,只因这金仙大人每日说书前都会来上几句似是而非的“今日判词”,他从不解释其中之意,可渐渐有人发现,他每日说出的判词,必是寐界接下来十日之内将会发生之大事!若是听懂了当中的机巧,便能伺机而动,趋利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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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微尘的再三追问下,丁鹤染只能硬着头皮将落阳鬼市的情况与她说了个大概。说来也巧,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金仙大人口中说出的今日判词也正与她有关。
只可惜宋微尘全然无知无觉,还在绞尽脑汁想那幻境如何破局,“既然合欢干花都出自那里,咱们是不是应该去鬼市看一看?”
她看向墨汀风征询意见,心想虽然叫鬼市但总不能真有鬼吧?只要没鬼就好办!“按照鹤染所说,既然司尘府明面上不能干涉,那咱们就暗访,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不行!”墨汀风严词拒绝,“那里太危险,你绝对不能去。”
宋微尘撇撇嘴,不就是个不合法的地下小商品市场吗,按他们的规矩来就好咯,能有多危险?这冰坨子搞不好是贪恋幻境中的桑濮,根本就不想早点儿破案。
她轻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气氛一时有些冷,倒是叶无咎开口了,不过并非为了打圆场。
“大人,要不要唤醒咱们埋在鬼市的暗桩?蛰伏了这么多年,也该干活了。”
墨汀风略一沉吟,“再等等,现在各处都知道司尘府接了鬼夫案,突然有人在鬼市打听此案重要物证难免露出马脚,过几天再议。”
果然!这个冰坨子就是故意拖延,都火烧眉毛了还要过几天再议?都是借口!分明是假公济私,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哼,实则一肚子儿女情长!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气性,冷着脸招呼也不打站起身就往议事堂外走,众人一愣,丁鹤染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微哥,你去哪儿?”
“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她冷冷丢下一句,末了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面带愠色冲着丁鹤染大声喊,“给我好好搜无晴居,往死里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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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出了司尘殿绷着脸往听风府走,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满嘴的借口还破什么案,找你的幻境妹子去呀,抱着我做什……沧月?!怎么是你?”挣开怀抱转身对峙的宋微尘看清眼前人后虎躯一震,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讶然。
“不然你以为是谁?”孤沧月眼神里的喜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不明的猜疑,“难道他常常这样对你?”
宋微尘一脸黑线,既尴尬又心虚,这可怎么说,这小话说来可就长了……
孤沧月见她神情慌乱不免心中一沉,“小东西,难道你背着我,与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眼里满是审视意味。这时陆续开始有破怨师从议事堂内出来,显然晨议已经结束,他们在看见忘川之主紧紧搂着白袍后皆大为震惊,溜着墙根假装离开,实则磨磨蹭蹭在偷看二人。
她更慌了,用力想推开他,“沧月你先放开我,有什么我们换个地方说,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不好……”
他反倒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送你回来时的约法三章可是忘了?我说过,无论你是否穿着白袍,都不许回避和我的关系。”
“我,我没忘……”宋微尘又羞又急,眼看司尘殿内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分明已经看见丁鹤染的影子,说明冰坨子也快出来了,“求求你,沧月,我们别在这里这样”,她一边说一边瞟向殿内,全然没有意识到孤沧月脸上的神情已经越发不甘。
“跟我在一起很丢脸吗?”
说完,他一把扶住宋微尘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住了她,丝毫温柔也无,炽热又残暴,她嘴唇被咬得生疼,拼命推挡却如撼树蚍蜉。
终于在缺氧到眼前发黑时,孤沧月收敛了对她的“惩罚”,此时的宋微尘已经不再挣扎,任由孤沧月搂在怀里,只是嘴唇肿得老高,她红了脸更红了眼,绝大多数参加晨议的破怨师都看到了方才一幕,这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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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兴致,难怪白袍如此着急离席。”墨汀风冷如刀锋的声音自宋微尘身后传来。
听见他说话她身子一僵,根本不敢看他,现在她谁都不敢看,只能像个鸵鸟似的紧紧把头埋在孤沧月怀里,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倒难免误会两人是情浓难分,墨汀风的眼神分明更加冷。
“怎么?本君与挚爱缠绵,碍着司尘大人什么事了?”孤沧月一脸挑衅。
墨汀风拳头早就握得死紧,听见这话更是险些把后槽牙咬碎,丁鹤染见状大呼不妙,连轰带撵的把周围看热闹的一众破怨师驱散,自己也闪形开溜没了影。
须臾之间司尘殿外只剩下他们三人,墨汀风看着面前搂在一处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猩红,浑身绷得隐隐发抖,却又突兀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掉头就走。
“不碍事,沧月大人务必尽兴!”
第121章 望月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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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放开宋微尘,万分歉然地盯着她红肿的嘴唇,试图伸手去抚,宋微尘避开他的手掉头就走,强忍着没哭却把眼眶憋得生疼。
孤沧月长腿一迈拉住了她的胳膊,“对不起!微微……我承认刚才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们都看到!”
“可若换你在我的位置,发觉心爱之人处处回避与自己的关系,且心里可能还有别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他说到了她的纠结痛处,“我……我没……”
“你听听你说的,毫无底气。”
孤沧月眼神落寞垂下了头,“微微,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宋微尘一时心软的像水,对孤沧月生出了无限愧疚。
“傻瓜,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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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陪我去一趟望月楼好不好?我想见个人。”大鸟一脸可怜兮兮像只小白鸽。
“你说束老板?等我去换身衣裳,他不知道我是白袍。”宋微尘说着要回听风府,却被孤沧月拦住了,他神色古怪,“我总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份,这也是我想当面见见他的原因之一,你且穿着这身去试他一试。”
两人向着司尘府外而去,孤沧月毫不避讳一直握着宋微尘的手,在他们身后的道路尽头,墨汀风从院墙一隅出现,看向宋微尘的背影一脸酸涩,他分明没有离开。
水街的人未必识得忘川之主,但一定认识白袍,所以当白袍与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进入望月楼,老管家立即迎了过来万分惶恐的伺候着,但巧的是束樰泷到别处产业看账去了,并未在店中。
两人坐在二楼雅间包厢吃茶,孤沧月一脸心事,宋微尘敏直觉他要找束樰泷必定还有别的原因,但眼下他不想说她便不问。有时,陪伴是唯一的解药。
“你说他与我长得几乎一个样?”
宋微尘点点头。于是孤沧月在她面前隐去面具,又将发型和身上的衣饰用法术做了些变化,“现在看上去如何,像他吗?”
“神情气质不同,束老板对谁都很和煦,至于你嘛……好像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我。”她说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我的温柔和耐心就这么多,只够给你一个人。”孤沧月认真看着她,眼里有整个星空宇宙。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去他房间看看,此人肯定有问题,我怀疑他与我的……算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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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成束樰泷模样的孤沧月声称回来取东西,让伙计带着大大方方进了他的房间。入眼便是那满墙的各式面具,他目光一凛,一眼认出其中有两个面具是自己曾在各地游玩时为了伪装身份短暂戴过的东西,心中升起一股被窥视跟踪的强烈不适,他为何会有这些?
难道……此人是变换了容貌刻意以自己的面目示人?若真如此,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想起那张曾经来自束樰泷的字条,“白袍出事,未在府中。”他是如何得知,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还有,那黄泉太阳草何等珍贵根本有市无价,他区区一介商贾,竟能先后找来八九株——这绝非凡人手段,用头发丝想也知道他与落阳鬼市交往颇深。而且他还分文不取尽数送到司空府给宋微尘制药,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她?
仔细想来,自己是什么时候与他结识的,是通过谁,怎么会丝毫想不起?莫不是府里某个心腹的关系户,只是当时的自己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孤沧月在房间一边搜查一边思忖,眉头越皱越紧,他得仔细盘盘这个人的底细。加上近来他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更得好好查他。
其实若只为自己,孤沧月大可直接杀到束樰泷面前盘问个清楚,但他明显感觉到此人非常关注宋微尘,所以才收敛脾气,暗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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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孤沧月再回到包厢时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他知道宋微尘一直胃口不佳,出门看见便买了回来。
宋微尘笑盈盈接过糖葫芦,“事儿都办好啦?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你没乱动束老板的东西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走,带你去个地方。”
孤沧月把她带到了望月楼顶层最私密的一间雅致客房,里面衣橱里挂着好几身女子的衣裙,桌上摆着各色胭脂水粉。宋微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一时脑回路跳闸,“你这是打算养小三?”
“小三是什么……宠物吗?我不喜欢养宠物。”
孤沧月不明就里,拿过一身衣裙往宋微尘身上比划,“这些是我刚才出去给你买的,试试合不合身,这间客房也用桑濮的名义长期订下了。微微,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司尘府找你,那我尽量不去好不好?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这些衣服让你换身份也方便些。”
他的话让宋微尘很窝心,虽然刚才在司尘殿前孤沧月为了“宣示主权”故意当众让她下不来台,但其实他一直很尊重自己的想法和意愿,细心守护的同时又给她足够的空间——反倒是她,心意摇摆不定,与冰坨子越来越纠缠不清,真真造化弄人。
念头一转,这么好的一个人,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对他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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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要不你别娶我了,你值得更好的人。”
孤沧月手一抖,拎着的衣服掉在地上,“什么意思,你要悔婚?!”
“是,我想悔婚。”
宋微尘心里酸涩,她当然喜欢这只大鸟,这点毫无疑问,甚至每见他一次就多喜欢一分。可是她理不清现在和墨汀风的感情到底算什么,是圣母同情心作祟,还是桑濮的记忆作祟,还是……她自己的心意作祟?
分辨不清楚,所以不能当没事发生一样跟孤沧月在一起,那她岂不成了彻头彻尾的渣女和情感骗子。
你……喜欢上他了?”孤沧月不自觉声音里有些抖。
宋微尘摇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想分辨清楚。他说我朝秦暮楚,得陇望蜀,我感觉自己非常差劲。”
“他那是嫉妒的疯话。”孤沧月恨得咬牙切齿又强压着情绪。
“微微,忘川之主的婚约不是想成就成想毁就毁,你千万别动悔婚的念头,我既认定是你便永生是你。我给你时间厘清自己的心意好不好?”
宋微尘闻言鼻子一酸抱住了孤沧月,“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我配不上那么好的你。”
“那要不,我争取变坏点儿,好让你配得上?”
宋微尘被他逗笑,孤沧月温柔地替她整理着耳鬓的碎发。
“你现在有太多桑濮的记忆,情感会混乱也正常,解印之后就好了。我家微微是最好的姑娘,你值得这个天下最好的人,我说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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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原本还想带她出去玩却已天黑,虽然不舍,但她需要休息,他也需要去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在回听风府的路上孤沧月没有再拉她的手,只不过挨得极近,且分明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宋微尘看着都替他憋得慌。“沧月,你想说什么,我好好听着呢。”
“微微,我要出一趟远门,可又放心不下你。”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一脸不情不愿,“虽然现在很想跟他打一架,但是我不在这几天你别离他太远,有他保护你,我多少放心些。”
“啥……?”宋微尘怀疑自己听错了,大鸟居然让自己别离冰坨子太远,这唱的是哪一出,爱的奉献?还是吉祥三宝?那她是不是该说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宋微尘摇摇头清走奇怪的脑回路,现在是胡思乱想时候吗啊?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现在自顾不暇,搞不好还得我保护他呢。”
孤沧月眼里万般不舍,却克制着没有再在司尘府内对她做出逾矩的举动。
“答应我,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宋微尘,不是千年前那个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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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依依不舍在听风府门口作别。
刚进院子就听见墨汀风的房间传来阵阵女子的娇笑,宋微尘心下一惊,难道又是那个幻境里的桑濮?
念头起,脚步愈急,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分明那紧闭的门内传出的不止一个女子的声音。
“司尘大人不要嘛,你好坏——”
第122章 真塌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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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你好坏。”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声音。
“美人儿不喜欢?”墨汀风的声音亦传了出来。
“喜欢,大人越坏,我们越爱——”分明是另一个女子拖长了声撒娇。
……
宋微尘僵在了门口,想敲门又觉得不妥,不敲门又实在觉得吊诡——自己不过短短半日未归,听风府的门风变化这么大么?
幻境问题还没解决这是又开始闹妖精了?还是说这个冰坨子调息走火入魔,正在玩一人分饰n角的奇怪游戏?
站在他卧房门口踌躇再三,还是敲响了门,屋内一瞬安静下来。
“司尘大人您还约了其他姐妹?……哟,这位俊俏的小公子是谁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随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一起飘出来。
眼前景象让宋微尘怔住,除了门口迎她这位之外,一个同样脂粉气十足的年轻女孩此刻正坐在墨汀风腿上喂他喝酒,原本放着书和砚台的桌案此刻只有凌乱的杯盏菜肴。屋内一股浓重的酒气,闻味也知道他们嗨皮好一会儿了。
而冰坨子本人的穿着更是让她前所未见——一袭白色内袍懒懒的敞着,露出小部分胸肌,外面则随意披挂着一件黑色纱袍,半散着头发,与往日模样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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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来了愣在那做什么,进来吧。”墨汀风慵懒开口。
宋微尘讪笑,连着摆手往后退,却被来应门的女孩热情拽进了屋。
“司尘大人让您进就快进来吧,奴家叫蜜桃,由我服侍小公子可好?”
“不,不好。”宋微尘逃出脱兔。
墨汀风一挥手,房门自动关上,宋微尘站在门口出也不是,又不想回头看到屋内荒诞的一幕,只好面对着门站着。
“给两位美人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司尘府大名鼎鼎的白袍尊者宋微尘,可是了不得。”
两个女孩明显眼睛一亮,甚至原本坐在墨汀风腿上的女孩都站起来,靠近了宋微尘细细端详。
“原来就是您啊,难怪小公子见到奴家不动心。”给宋微尘应门的女孩娇笑道。
“尊者,您二位的事都传开了,听说那位沧月大人更是一表人材,两位好般配呢!尊者您还不知道吧,您二位的拥趸已经有了自己的专属名字,叫‘忘尘莫及’。”
墨汀风不想让宋微尘走,这戏本就是做给她看所以才无话找话,万万没想到连附近随便找来的风尘女子都听说了宋微尘和孤沧月的事,他更别扭了。
嚯,这么一会儿粉丝应援名和cp粉都有了?宋微尘叹服于效率,果然什么时代这种事都很好磕,再这么传播下去,估计同人文话本子很快要上市。
气氛很尴尬,宋微尘陪着笑,“内什么,大人忙着我就先回尊者府了,您继续,继续。”
“贵府屋顶塌了需要修缮,预计月余完工,这段时间你就委屈一下住我府上。”他努努嘴,“隔壁无晴居,尊者尽管住。”
啥,塌房?这屋顶不应该是一身正气的老戏骨吗,怎么也塌房了?还这么会挑时间,宋微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她抱着胳膊盯着他,冷面阎王故意做这出戏给她看是想干嘛?而且他分明料到她撞见会避嫌回自己府,才故意断了她的后路。
难道他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为他吃醋?
这大哥不是傻的吧?用这种方式试探她,活该过了一千年都找不到女朋友,啧,要不要教教他就算是演戏也要走心,走心!以为她瞎吗,那姑娘分明只是虚虚搭在他腿上,都没敢坐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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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行,陪你玩玩。
宋微尘嘴角一抹坏笑,清了清嗓子,“姑娘们,你们跟司尘大人一看就不熟,不熟悉他的喜好,我告诉你们——”
“我们大人喝酒得用美人口,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们得嘴对嘴喂明白吧?另外大人体热不喜着衣,他现在捂得这么严实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有还有,大人特别喜欢别人挠他痒痒,一挠就眉开眼笑,这一笑呢就会忍不住给你们许多赏赐!”
说完宋微尘拉开门,“我回房了,姑娘们加油刚吧嘚!让我在隔壁听个响。”
墨汀风的声音隔着门都清晰无比,
“宋微尘!”
“我不喝你给我咽下去!”
“别碰我!”
“说了别碰!”
从墨汀风恼羞成怒的语气都能猜到他有多抓狂,宋微尘乐呵呵地回了无晴居,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搞这出戏,肯定都对现在的结果始料未及。呵呵,怎么说呢,宋姑娘祝他幸福。
旁边先是闹哄哄,然后叮呤咣啷东西摔碎的声音传过来,宋微尘本来还想接着听热闹,但实在身体扛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已是初冬,夜里落雨气温骤降,她下意识蜷成一小团,后来觉得又暖和起来,好像还有人轻轻安抚地拍着背哄睡,于是再度睡得四仰八叉,美美一觉到天亮。
清晨宋微尘愉悦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被子,只当是夜里谷雨来过。正懒洋洋赖床不想起,又隐约听见隔壁传来女子笑声。
“还是那俩姑娘?”虽说她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想瞧个究竟,起来收拾好到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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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门没关,刚到门口又听见一串淫铃般的娇笑。
“听这动静昨夜两位美人留宿了?”
宋微尘边说边进门,看见的却是阮绵绵与墨汀风正坐在一处下围棋,也不知道触了那老龙井哪根筋,她每落一子就能花枝乱颤笑上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棋盘漏电。
老龙井笑声停了,她狐疑看着墨汀风,“汀风哥哥,阿尘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昨夜……发生了什么?”
听这话宋微尘来劲了,一脸眉飞色舞“妹子你有所不知,昨夜这屋里,哎哟喂简直没眼看!司尘大人衣衫不整,与两个绝色女子情意绵绵……唔唔你别捂我嘴!”
“别胡说。”墨汀风如捏小鸡仔一般擒住宋微尘。
“谁胡说了,我跟你说他真塌房了!美人还坐他腿上嘴对嘴喂酒!”拨开捂着自己嘴的手,宋微尘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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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阮绵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宋微尘以为她要发作,没想到憋了半天说出口的却是,“汀风哥哥有需要很正常,还不如早些娶亲……也好服侍夫君。”
那神态,分明是在明示自己想嫁他。
宋微尘万万没想到老龙井是这个反应,“妹子你这思想意识不行啊!脑子里封建糟粕太多了!我要是你,自己的男人敢狎妓?哼,腿打折!所有腿!”
“阿尘哥哥,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对沧月大人。”
阮绵绵狡黠一笑,“妹妹可是听说了呢……唉,虽然惋惜但还是恭喜,对了我也是‘望尘莫及’哟!”
“什么跟什么……”宋微尘翻了个白眼,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凑热闹。
好在自那日之后幻境桑濮再没出现过,冰坨子法力也已经基本恢复,她似乎也不用非守着他了。
“老板我多嘴问一句,您今儿还早朝吗?不晨议我出去溜达溜达,让你跟妹子好好聚聚。”
“鹤染无咎马上带人过来搜院子,你还想去哪儿?”他冷着脸明显的不高兴,以为她又要去找孤沧月。
“诶?昨天没有搜?”听风府可能藏有合欢干花这么紧急的事情为什么昨天不搜,她表示理解无能。
倘若此刻丁鹤染在,他一定会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跟她吐苦水,“昨天房都塌了,多大的动静!你是没看见大人当时的脸色,那会儿谁敢冒死进听风府?别说尸骨无存了,恐怕连魂都走不到三途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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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昨天我有别的事。”
“嗯,别人都是头等大事,您昨天是什么事?半身大事,简称,办事。”
“宋微尘!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
宋微尘双手环胸垫着脚尖看着墨汀风,气势上咱绝不能输。碍于阮绵绵在场,墨汀风许多话说不出口,忍得喉头发紧。
“宋微尘,你到底有没有心?”
“有没有心另说,我现在肝火倒是被你整挺旺。”
第123章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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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两人对峙吹胡子瞪眼,阮绵绵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啊不是,打圆场。
“汀风哥哥,阿尘哥哥,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样子,吓到人家绵绵了啦。”
“你回去吧,谢谢你专程替玉衡来给我们送药。”他明明是跟阮绵绵说话,眼神却未从宋微尘脸上移开。
“那便不打扰汀风哥哥正事,绵绵明日再来看你。”
临到门口墨汀风又叫住了阮绵绵,“这里没外人,我便直说了。我跟玉衡一样视你为表妹,从未起过男女之心,绵绵秀外慧中不缺如意郎君,对我,还是不要错付了好。”说到此处,他重新看向宋微尘。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虽然阮绵绵一直觉得墨汀风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她从未想过他会那么直白的拒绝她,毕竟婚姻除了心意也是一场生意,一场和权力结盟的生意。
她是庄玉衡的表妹,宗族在上界又颇有人脉,他们结合是彼此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墨汀风做了千年司尘,这点朝堂道理怎会不懂?
“难道,你就为了那个琴师?就为了……区区一个琴师?”
阮绵绵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她甚至忘了管他叫汀风giegie。
“她叫桑濮,不叫区区一个琴师。我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我说的够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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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阮绵绵红着眼几乎是踉跄着逃走,宋微尘啧啧出声,你说这男人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干嘛当着她的面让狐妹子下不来台,这是非要找个见证人吗?下次能不能麻烦找别人。
感觉自己作为“见证工具人”的戏份已经杀青,宋微尘拍拍衣服准备走,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你又要去哪?”
“墨总找我还有别的吩咐?”
“一个人的心意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我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到吗?”
“我,看?”宋微尘瞥了眼尊者府的方向,“看到啦,塌房了。”
墨汀风五内俱焚,哪怕她像刚才自己对阮绵绵那样直截了当,给他个痛快也好,他不懂她为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为何看不到我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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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当自己一片真心被狗吃了!”
蒙着面纱的阮绵绵正坐在望月楼二楼雅间,对着一桌子的各色甜品满脸怒气。方才见她泪眼婆娑的出府,一直候着的喜鹊知道肯定出了大事,连忙哄着来吃点心改善心情。
“依奴婢看,司尘大人的话您大可不必当真,他心里定是有您,只是被鬼了迷心窍。那个贱人一看就有问题,肯定是用了邪术!”
“邪术……”阮绵绵若有所思。
“嗯,定是邪术!这也能说得通为何那反骨水对她毫无作用,汀风哥哥不仅没有讨厌她,反而害得我被训了一顿。”说起这个阮绵绵就来气。
“她出现的那么突然,司尘大人却对她言听计从,甚至把无晴居给她住,主子,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喜鹊添油加醋。
阮绵绵冷哼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
“您可是未来的司尘府女主人,司尘大人身边出现了妖孽惑君,主子于公于私都得帮着清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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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小厮进来布菜肴,喜鹊闭了嘴,接过托盘里的酒酿元宵小心翼翼放在阮绵绵面前,后者盯着那甜品犹如盯着桑濮,恶狠狠拿羹勺去碾。
“桑濮……桑濮!”
“您可是要找桑姑娘?她虽说昨日托人在这里长订了一间顶好的上房,却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小厮虽是新来不久,但望月楼头牌琴师桑濮的名号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听见眼前的贵人叫她的名字,他当然要“会来事儿”。
闻言阮绵绵与喜鹊皆是一愣,随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家主子与桑濮姑娘是闺中密友,两人约好在此她却误了时辰还没出现,贵人有些恼,劳烦小哥带我去桑濮姑娘房间一趟,哦不用进去,我就敲门看看她在不在,若是没回来,我们便也不等了。”
喜鹊说着给那小厮塞了些碎银,“有劳。”
举手之劳就能大赚一笔,小厮忙不迭道着谢引着去了。须臾喜鹊返回,脸上笑得阴恻恻,冲着阮绵绵点了点头。
“你跟鬼市那人还有联系吗?”
“一直没断。主子,我已经知道她住哪间房,待我从鬼市弄点好东西来放进去,保管让她进得去出不来。”
阮绵绵摇摇头,把方才用羹匙碾过的元宵放进嘴里狠狠嚼着。
“注意别脏了泷哥哥的地方,你给鬼市那人捎句话,他铺子里的好东西,有多少算多少,我都要了。”
“桑濮……山高路远,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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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行,我瞧见老板你的真心了,可我瞧见有啥用?”
宋微尘一脸无奈看着墨汀风,“你一片真心向桑濮,奈何桑濮成堆土。”
“你就是桑濮。”
“笑死,我名字三个字她名字两个字,墨总,您就算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也不至于错得这么离谱吧?”
外面又下起了雨,一阵寒风带着水气吹进了屋,宋微尘轻轻打了个寒颤,白瞎这白袍是上古法器了,一点儿不抗冻。
看出她冷,墨汀风叹口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微微,你当真不清楚我心意?”
宋微尘想起自己在那幻境别院逼着他二选一,他牵着桑濮走得头也不回,即便知道那是幻觉做不得数,但此刻心里的酸涩却依旧真实。
“那你清楚自己的心意吗?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千年前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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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抱在一处,应该说是宋微尘正单方面被墨汀风揽在怀里,丁鹤染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进了院,他率先一步赶到门口请示,然后……然后就啪地捂住了眼睛。
“天怎么突然黑了!大人,大人您在里面吗?”
“出去等着!”
“好嘞!”
丁鹤染掉头就撤,此时叶无咎也到了门口往里看,他不由分说捂住叶无咎的眼睛,“天黑了啥也看不清,咱们天亮再来!”
宋微尘因此又弄了个大红脸,昨天才跟孤沧月闹得人尽皆知,甚至有了叫“忘尘莫及”的应援会,今天就跟墨汀风如此暧昧,这要是传出去难不成又得多出一个粉丝团,叫什么,难道叫“沦落风尘”么?
救命!很难想象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一个跟寐界大佬纠缠不清的祸国殃民小……男人?
不行不行!她当下决定,在舆情过去之前打死也不穿白袍出现了。
“我,我去换身衣裳。”她从他怀里挣着要走。
“别走,你问的问题,我还没给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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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低下头认认真真看着怀中小人儿,一字一顿。
“宋微尘,我喜欢你。”
第124章 表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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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听见他那么明确地表达对自己的情意,宋微尘有些发懵。
“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喜欢你,宋微尘,非常非常喜欢你。我拼命克制拼命压抑却还是失控,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更没有办法违心成全你和孤沧月。”
“我这个人,在感情问题上实在失败的很,遮遮掩掩,别别扭扭,言不由衷。喜欢又不敢表达,反而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看你跟他在一起,我极不甘心,又想装没事装大度放手成全,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昨天看到你们在门口……我简直要发疯,我……”
宋微尘听到这里有点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墨总等会儿,有没有一种可能,您现在也疯着呢?从昨天晚上你就不咋对劲,您老要不,咳,还是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
墨汀风一愣,既无奈又好笑,一腔情愫已无法再说出口,显然已经被她“打断施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昨晚的行为特别可笑?”
“是,像个小学鸡。”
“什么鸡?”
“就是极其幼稚的意思,跟你的身份地位一点儿也不匹配。”
墨汀风有些黯然,他从旁边取来自己的大氅给宋微尘披上,又温柔的给她系上带子。摸了摸她的手觉得凉,两只抓过来一起放在手心捂着。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笑。”
“我……我这一生很长,却对爱一无所知。”
“桑濮曾经跟我说‘夫轻诺必寡信’,所以我以为我不言爱,却能从行为里看出我对你处处是爱。是我错了,在你的感受里,可能很多都是伤害。”
明知那斩情禁制无解,对她好就应该适时放手,但人总是这么矛盾,前一秒逼着自己狠话说尽,后一秒却只想争个朝生暮死。
就在刚才墨汀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克制不住的才是爱。
爱从来不会让人理智。
失魂落魄、胡思乱想、敏感多疑、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的占有欲,以及脑子是理智了,但行为却更加失智,这才是爱。
他不放手,绝不放手!何必在乎结局,尽管把真心托付给她,剩下的交给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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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给我盖被子的不是谷雨,是你对不对?”
“下雨,怕你又做噩梦踢被子受凉,所以一直守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会踢被子的?”
他笑了,“你来我府上的第一晚,我给你盖了十一回被子,你说呢?”
……
“你有阵子常常拽着我去膳堂,不是你想吃饭,是怕我又低血糖对不对?”
“其实我现在就想拽你去膳堂,上次你给我做乌鸡药膳,这次换我给你做——特意为你学了开胃山楂酥,只是一直没机会亲手做给你吃。”
墨汀风抬手施术,金沙样物质隐隐绰绰组成他的名字快速没入宋微尘嘴唇后消失,他又一次为她设了名召禁。
“以后你需要我就叫我的名字,不管在哪我都会转瞬出现,记住了?”
宋微尘仔细盯着墨汀风的眼睛看,他瞳仁里除了她,并没有别人。
她当然知道他关心她,虽然有时关心则乱,虽然有时霸道蛮横,虽然有时弄巧成拙,但毕竟关心发自真心。可是她不敢确定,那份关心究竟是为她,还是为了千年前的那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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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还跟阮绵绵说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桑濮,怎么现在要改口翻供?”
“你之前说过你才是桑濮,才是我等了千年的那个人,怎么现在要改口翻供?”
“对,我改口了,我是宋微尘,跟桑濮没有半点关系,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
“可如果我和她同时在你面前,只能选一个喜欢,你还会喜欢我吗?”
“微微,这是伪命题,就好像你问我更喜欢一柱香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一样,横竖都是你,我都喜欢。”
宋微尘轻轻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是的。”
“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你还会那么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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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沉默了,桑濮的一切印刻在他的骨髓里,他如何可能忘记她。若只想哄骗宋微尘开心,大可以说她想听的话就好,可是,他不想违心给一个敷衍的答案。
就好像现在的宋微尘,因为没有太多桑濮的记忆,所以会忘了他而喜欢上别的男人一样。现实很残酷,经不起推敲。
“你为什么非要拆的那么清楚呢?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们混为一谈呢?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
宋微尘心里泛起隐隐失落,她也不知这失落从何而来,脱下大氅还给墨汀风。
“我心里挺乱的,也许你也是。我想……等有一天你无比确定你喜欢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影子之后,我们再谈。”
宋微尘回到房间换上女装,又变成了“琴师桑濮”,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一次那么认真的觉得自己该换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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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收到墨汀风的传音,带着一堆人猫猫祟祟再度进了听风府,见墨汀风坐在桌前看书,小心翼翼打招呼,“大人,那我们就开始了?”
“嗯,先从这里开始搜吧,我去隔壁待着。”说着他起身走向无晴居。
“微哥呢?之前进来好像还看见他了,就跟大人紧紧挨在一起,难道是我眼花?”傻白甜勇士叶无咎是真的不怕死。
“你眼倒是没花,是心眼堵死了。干活儿!”丁鹤染照着他脑袋给了一下,想了想又伸手揉了揉,生怕把他打得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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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到了无晴居,两人因着方才那番剖白,再次见面都有些不自然,一个静静看卷宗,一个趴在桌上画卡通小人儿,倒也假装相安无事。
可她就在身边,他哪里看得进去,分明就是拿着卷宗当幌子在偷偷端详她,一面回味着方才她问的话,若忘了关于桑濮的一切,还会喜欢她吗?
这小骗子,非要拆的这么泾渭分明做什么。
正在出神,却听见宋微尘轻轻咳了起来,赶紧起身去看顾,可是又着凉了?不应该啊,她一夜睡得安稳,守到天亮他才走的。
宋微尘越咳越厉害,直到又呕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才勉强止住,整个人一下子虚弱到坐不稳。
墨汀风让她靠着自己,掏出早前庄玉衡让阮绵绵捎来给白袍的药让她服下,又仔细的将她手上的血渍擦干净。
“微微,听话,我们先去解印好不好?真的不能再拖了,你这样子我实在心疼。”
“简直要被你那个千年前的狐妹子害死了……破了幻境再说吧,我不希望你再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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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被叩响,丁鹤染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大人!屋顶有所发现,可否请您移步?”
见墨汀风犹豫关切地看着自己,宋微尘努力挤了个笑容,“我想睡会儿,你去吧,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墨汀风走后,她想着一会儿就要来搜无晴居,肯定也睡不了,自己也确实困顿,干脆……去望月楼大鸟给自己订的那间房里睡会儿,等晚上回来再问他搜查进展也不迟。
打定主意,趁着众人忙碌不备,她轻轻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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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望月楼顶层的房间醒来时已是傍晚,许是庄玉衡新配的药有安神作用,她倒是没有再做那噩梦。
轻轻锁了房门出来准备打道回府,因是尊享楼层客人极少,她这一路也没碰上什么人,孤沧月订房时肯定考虑了身份私密性的问题,他向来细心。
想来许久没有见到束老板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宋微尘正在出神,丝毫没有觉察身后悄无声息多了一个男人。
那人尾随其后,手里拿着一块沾有迷药的白绢,在走廊尽头转角处猛然捂住了宋微尘的口鼻!
第125章 失踪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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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见了?!”
一众破怨师站在墨汀风书房面面相觑,见他眼带汹涌杀意盯着自己,丁鹤染头摇得像拨浪鼓,急着否认三连,“我没有!不是我!真不是!”
府上到处是人,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难道孤沧月来过?不可能,若他来了定会在自己面前露脸炫耀他们二人的关系,绝不可能悄悄带她走。
虽是如此思忖,墨汀风还是忍不住给孤沧月定向传讯,他心里非常不安,一阵没来由的巨大惶恐布满整个心脏。
可若是她遇到危险,只要唤自己名字他就能转瞬出现。她为什么不召唤他?……墨汀风只觉浑身血冷。
“给我去找,天罗地网在暗,各地州府在明,无论天涯海角,明察暗访,务必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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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刺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戳,宋微尘无声的打了个喷嚏,随即醒转过来。
头晕沉身子发软,嗓子里像是塞了刀片,她撑着自己坐起才发现身处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里——四壁石墙,其中一面有着许多木栅栏,怎么看都是间牢房。地上铺着许多干草,刚才戳得鼻子痒痒的东西想必就是这个。
几个意思,难道又被丁鹤染关牢里了?宋微尘想大声问候这傻二哈的亲戚,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声音呢?下意识捂着脖子想尝试喊出来,却是徒劳。
正在此时,一根指甲上染着丹蔻色的怯怯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宋微尘吓得一激灵,猛然回头才发现身后还有人,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而在那姑娘身后靠墙还坐着两个女孩子,地上躺着一个,看样子是昏过去了。
感情这不是司尘府地牢?那是哪儿,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宋微尘明明记得她在望月楼睡了一觉,正准备回司尘府……
难道又是噩梦?她猛然掐了一把自己,疼得差点跳起来。而原本靠近宋微尘的那个姑娘见她突然龇牙咧嘴也被吓了一跳,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宋微尘看着那姑娘,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大眼睛嘟嘟唇,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煞是好看,只是神情透着胆怯与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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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因为发不出声音,她努力把口型做准确,试图交换信息。
女孩摇摇头,眼圈却已经红了。
“青楼?”
女孩还是摇头,眼泪已经流出来,同样用口型回她,“不知道。”
原来她也发不出声,若无意外,牢里几人应该都如此。
宋微尘将视线看向靠墙坐着的两个女孩露出问询的眼神,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无声的叹口气,宋微尘连说带比划的换了个问题,“你们怎么进来的?”
众人还是摇头,她瞬间秒懂,是啊,这问题换做问她也同样一问三不知。再度四下打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莫不是碰上人贩子?
宋微尘视线再度看向最初碰她的那个女孩,“你是谁?家住何处?”
那女孩看着宋微尘犹豫了一会儿,取下头上发簪,在石头地面上淡淡划出几个字:李清水,丹霞镇府尹四女。
写完她抓起一把稻草将那痕迹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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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丫头是一个没听过的地方府尹的四女儿?府尹……怎么想也算是个大官吧?什么人胆大包天敢抓高官的亲闺女,这是……黑社会绑架案?目的是求财?
宋微尘暗忖,可若是求财抓她干什么,她又不是富二代。若是白袍在身还说得过去,司尘府财力雄厚抓了不冤,可她现在明明只是一个酒楼小琴师,无根无脉,亏本买卖。
正胡乱想着,牢房外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哟,醒了。”随着声音,一个脚上绑着镣铐,脸上带着獠牙面具的男人出现在牢门外。
他打开牢门下方上着锁的活动格子,将一个很大的食盒放了进来。
“都好好吃饭啊,你们吃得好,身体好,贵人们才高兴。”
眼看面具男送了饭要走,宋微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直冲了过去,隔着木栏杆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指了指整个牢房,随后指向面具男,用口型问出,“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面具男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脚踝上的铁链。
“姑娘,我就是个送饭的,劝你少打听,没用的。”说完抽出袖子,拖拖拉拉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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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回来!”隔着木栏宋微尘朝面具男离开的方向拼命伸出手,试图抓住点什么。
那根怯怯的手指再度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宋微尘回身,看见李清水冲自己摇头,“没用。”
李清水将她拉到靠墙的里侧,彼时另外两个姑娘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开来,不得不说居然都是珍馐,做的极精致可口的模样,与这牢房云泥之别。
几人示意让她吃饭,宋微尘摇摇头,她原本就没胃口,现在更没有。
不过倒也坐了下去,跟几人连口型带比划的聊起来,一顿饭之后,她勉强得到了一些信息——牢里的几个女孩之前互不认识,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除了宋微尘以外,无一例外都是官宦或者富贾人家的孩子,日常也是锦衣玉食被伺候惯了的娇贵,几时吃过这般苦。
最早的已经被关进来五天,李清水是三日前被抓进来的,她分明记得三日前的晌午自己在府中后花园的软榻里打盹,醒来就躺在了这牢里。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只知道每日那个带脚镣的男人会来送两顿饭和一顿夜宵,吃食倒是极好,丝毫不比自家府上差,但问什么一概不知。
想以出恭方便之名逃走也不可能,茅房就设在这牢内尽头的封闭隔间,想去就敲响木栏,会有四个不带脚镣只带獠牙面具的男人押送过去,别说是她们这样的女孩子了,就是个精壮男人也插翅难飞。
而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孩是今早被送进来的,比自己还晚一些,只是那时宋微尘也还昏迷着。
女孩性子刚烈,进来没多久就借出恭名义在开门的瞬间想跑,被面具男轻松拎了回来,一个手刀敲在脖颈上扔回牢里,到现在都没醒。
盛了一份饭菜端到昏迷的女孩身边,宋微尘探了探她鼻息,呼吸平稳,确实只是昏睡过去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装扮同样是个矜贵着养大的孩子,竟落得这般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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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越多宋微尘心情越低落,她发不出声音,根本无法使用名召禁将冰坨子唤到面前救人,意味着只能想办法自救,或者跟牢里的女孩“grilshelpgirls”。
可放眼看去,这几个女孩比她还菜,来了三五天了一问三不知,只会吃吃吃。
搞得她都想冲其中一个富态些的女孩吼一嗓子《千与千寻》里的名台词,“不要吃太胖噢,会被杀掉的!”
宋微尘苦着脸走到木栏边去观察牢房外的景象,可惜光线昏暗,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石墙,还是石墙。
得想办法让冰坨子和大鸟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才行,可用什么办法呢……
突然宋微尘眼睛一亮,若告诉那些面具男自己就是司尘府的白袍尊者,他们会作何反应?!
第126章 杳无音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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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敲响了木栏,很快便来了四个不带脚镣的獠牙面具男。
“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见你们大人。”她费力比划着。
其中一个面具男嗤笑一声,“天大的秘密?我们这儿盛产的就是天大的秘密!”
“我身份特殊,真相你们担不起。”
看她一脸镇定淡然,确有大府风范,其中一个面具男有些迟疑,“小姑娘,说谎可是会被剪舌头的。”
“看好她,我去找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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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自己身份特殊?”
闻言,一个同样带着面具,但衣饰明显更精致的男人负手在书房来回踱步。
给他信源之人只说此女是望月楼的当红招牌,是顶级好货。能有多特殊?
难不成是三司的人?虽说以他们的门路,即便是三司实力之首的司尘府也未必放在眼里,但始终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司空未亲娶我知道……那姓墨的可有亲眷?”
“不曾听说。”
“那就无妨,不见。”
衣饰精致的面具男说着推开了眼前的窗扇,只见外面灯火荧荧,一条暗河从窗前流过,“既然来了这里,别说是三司府上之人,就算是境主府上的,也别想再活着出去了。”
“十三诡主,您看这事儿……要上禀东家吗?”
“暂时不用,你重点留意一下司尘府是否有动静。”
那人领了命正要离开,被称为十三诡主的人又发话了,“等等,把她带来,我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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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是被人蒙着眼睛带过去的,路上湿滑她趔趄了好几次,要是没人搀着,估计门牙已经磕掉八回。
四周闷热潮湿,隐约有水声,像是院子屋檐淅沥落雨的那种声音,空气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像是水汽混合了大量生活气息和人味,但又不通风,生生用香薰制品压下去的那种味道,宋微尘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越感受越陌生,似乎到寐界以来,自己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终于进了一处房间,檀香味更甚,她感觉到自己被人用绳子绑在了一把椅子上,然后眼前一亮,蒙眼黑布终于被取了下来。眼前仍是一个獠牙面具,那面具后是一双男人审视的目光。
“长得确实不赖,你说你身份特殊?”
宋微尘忙不迭点点头,看这男人的装扮应该是刚才那些人的领导,“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放我回去,我帮你挣比绑架我这件事更多的钱。”她费力的用口型表达。
被称作十三诡主的男人一愣,眼前的女孩跟他见过的几乎所有女子都不同,尤其是那些被掳来的,大多哭哭啼啼只会求饶,可她明明看起来非常害怕,凡人一个,为何敢上来就跟自己谈条件?
“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凭我不想死。”
宋微尘的答案让十三诡主大笑出声,这丫头有点意思,若不是来到这里的人都非死不可,他还真想留着她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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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没说过要杀你,且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姑娘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微尘无声的笑了笑,“我猜你们是人贩子,抓了我们又天天送来锦羹玉食,必定有更大的好处。要么是把我们当绑票案的谈判筹码,要么是想待价而沽卖给别人,目的都是获利。”
“只是这当中有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让我小命不保。我不想死,所以不妨我们直接谈你想要多少钱,若我能帮你挣到,你就放我走。”
十三诡主饶有兴味的看着宋微尘,眼中露出欣赏意味,“说说看,你怎么帮我挣钱?”
“我会弹琴,弹得还不错,只要你们这里有娱乐需求,我就能为你挣钱。另外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背景特别复杂,放我走也是为你好,少给自己惹麻烦。”
他围着宋微尘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她。
“我知道你是谁,名冠天下望月楼,头牌琴师桑濮。”
宋微尘闻言后背一僵,她更加肯定对方不是无目的掳人,除了她,可能其他的姑娘也都早已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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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不知道我还有别的身份。”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哦?愿闻其详。”
宋微尘脑内疯狂盘算着说什么身份合适,白袍肯定不能说,倒不是这獠牙面具男信不信的问题,而是白袍仇家太多,说了这个身份自己暴毙的概率更高。
忘川之主的未婚妻?这个恐怕也不能说,孤沧月那个臭脾气同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说是他的未婚妻搞不好立刻就要变成亡妻……而且就他那脑子,万一人家威胁他以命换命,肯定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不行,不能跟大鸟扯上关系。
再想了想,冰坨子也不能提,跟大鸟一个道理,就他这两天表现出来的小学鸡水准,感情用事起来也没什么智商可言。
……
“司空大人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不知道这个身份您可还满意?若是想要赎金,您给玉衡君送个信,保准能让他为我开个高价。”
十三诡主审视着宋微尘,沉吟半晌终于开了口,“你当真跟司空府有关系?”
“不信你可以验,我若说谎你再杀我不迟。”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查。另外,你说得对,这段时间你可以帮我挣点小钱,今晚三洞有个演出,你去。”
宋微尘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能为大哥效劳是我的福气。就是能不能请您受累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让我和那几个姑娘住好点,那牢里实在不舒服。第二,能不能把我的声音还给我,这样用口型说话实在太累了。”
十三诡主微微一笑,“第一件事好办,反正你们也逃不了,我允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货进落阳必消音’是此处的规矩,别说这种顶级的音障禁制我解不了,就算能解也没这个胆子,你就别惦记了。”
说着话十三诡主走到宋微尘背后的窗扇边站定,看着外面荧荧簇簇的烛火若有所思。
“很久以前,有批货里抓了个身上带着名召禁的人,进来后闹出了乱子让东家很头疼,自那之后就有了这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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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扇开着的窗,她尽量拧转身体看去,角度关系只看得到隐隐绰绰闪烁的烛火,以及窗外屋檐上方遮天蔽日的山岩。
这是在山洞里?等等,刚才这面具男好像提到了一个词,落阳?难不成……宋微尘眼睛越睁越大,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口的男人,嘴唇翕动。
“这里是……落阳鬼市?”
男人冲她阴阴一笑,
“落阳鬼市,卸法而立。”
“货比高低,童叟无欺。”
“若坏规矩,死无葬地!”
第127章 杳无音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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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微微的消息吗?”
庄玉衡在水街拦住墨汀风,因为望月楼头牌琴师失踪,街市做了临时宵禁处理,路上空无一人。
墨汀风一脸胡茬,铁青着脸不发一语。
已经两天,孤沧月也联系不上,若微微真与他在一处倒好了。
可从查到的消息来看,她分明是进了这望月楼,却再也没从里面出来,人必定是在楼里丢的,可究竟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虽然束樰泷不在,老管家倒是极配合,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包括顶层那间房,想到这里墨汀风有些黯然,自己刚跟她表白完,转脸这小骗子就跑去那私密幽会之地——好在眼下找她之心足以冲淡所有不甘和醋意,不然墨汀风能把自己酸死。
两天过去,若真是绑票求利,也该来信了,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只不过之前为了防止跟司尘府沾上关系反倒让宋微尘陷入更不可控的危险,所以天罗地网和各地州府找人时只说是望月楼丢了金牌琴师,但眼下仍旧毫无动静,墨汀风不能再等了。
一声口哨招来自己的影子暗卫,“霜降,你去通知鹤染放话出去,这次望月楼失踪的琴师同时也是司空大人庄玉衡的干妹妹,识相的把人送回来,谁敢动她,就是跟司空司尘两府为敌!”
霜降领命离开,庄玉衡点点头,“还算你老小子有点理智,司尘府暗敌太多,要是放话出去说微微跟你有关系,未见得对她是好事。”
“可她到底在哪儿?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身体又差成那个样子,我真的很怕她……”墨汀风说不下去了,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庄玉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微微吉人天相,肯定没事,我们接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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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着眼睛的黑布再度被揭开,宋微尘已经到了一处四壁都是木头的屋子里,方才在牢里的几个女孩也在,那个昏迷的姑娘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仍旧未醒,其余几人则缩在同一张床上怯怯地看着来人。
四个面具男把宋微尘身上的绳索解开就走了,临走前其中一个回头冷声叮嘱屋里众人。
“别想逃,逃不走,而且抓回来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你去哪儿啦,你没事吧?”在面具男离开后,那个叫李清水的姑娘过来轻轻点了点宋微尘的肩膀,用口型关切询问。
宋微尘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起身打量这屋子,靠两侧墙壁分别各摆着三张单人床,居中放着一套木制方桌椅。除了这间主屋之外,还有两间耳房,一间四壁山岩石墙的盥洗沐浴室,还有一间则是同样石墙的茅房——宋微尘仔细看过,排泄口下方是恭桶,其它三面石壁封死,其中一边有一扇关着的铁门,应是定时才会开启,想来是怕有人从这个地方逃走……呕,他们多虑了。
这所房子四面无窗,虽然看着有窗有景却都是画上去的,唯独在房顶开了小小的通风口,却也都用铁网封盖住,别说大活人了,就是只大点儿的扑棱蛾子也插翅难飞。
观察了一圈,毫无惊喜。宋微尘叹口气,躺到离门最近的一张床上,既然跑不了,还是要见缝插针养体力才行。
她枕着自己胳膊回忆方才从十三诡主那里得到的信息,说起来落阳鬼市的规矩很简单——
客进平阳卸法,
货进落阳消音。
稀世万般皆有,
诡洞各显其灵。
客源守口如瓶,
只为银子卖命。
买定离手不悔,
钱货就地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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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十三诡主的说法,客来卸法是规矩,意思就是不管是大罗神仙还是法相战神,只要想进平阳山,就必须喝一种当地的药蛊,出了山法力尽数回体,但若在山中想强行使用法力,则会爆体一命归西。
想不喝硬闯也不行,落阳鬼市各路东家根系太深,一个连境主都下令属地掌司墨汀风不能明面上干预的地方,一个连上界来人都得按规矩办事的地方,天下虽大,却没人敢坏这规矩——可能也有人坏过规矩,但现在肯定已经不是人了。
而像宋微尘她们这样被掳来的货物,则要做消音处理,祛声只是表面手段,更深层的意思是,让这些货物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宋微尘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告诉她这些,难道……她想起了前两天议事堂里关于落阳鬼市的对话,难道他是司尘府埋在此处的暗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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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她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若是司尘府暗桩,很可能听过她的名字!毕竟可以住在听风府无晴居的琴师,对司尘府的人来说本身就极具八卦传播性,所以这些信息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晚上演出是有意制造机会放她走?
因为紧张激动她有些微微颤抖,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但很快就又低落下去,她打消了十三诡主是暗桩的念头,若真是暗桩,自己那么明显提到了司空府,以两府的关系,他不可能不向司尘府报信,那此刻墨汀风早就把她救出去了。
所以剩下的真相只有一个,他之所以敢跟自己言无不尽,是因为有恃无恐,料定她终归是要被消音的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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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哀嚎一声,宋微尘再度躺了下去,把自己蜷成一团。
好消息是,她居然真的到了洛阳鬼市,鬼夫案制造幻境的那些合欢干花不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么?也许真有机会查出点什么。坏消息是,她现在特么是个货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彻底消音了……
念及此,宋微尘明确了当下重点:尽量努力活久一点,同时想办法把自己在这里的信息传出去,能不能查到合欢花有关的线索不是重点,人嘛该怂得怂,随缘吧。
捋清头绪后她都有点佩服自己,被掳来还能这么镇定有章法,不愧是寐界大佬身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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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那个一直昏睡的姑娘醒了,她满脸警觉的四下查看,发觉不在牢里后明显眼神一亮,跌跌撞撞向着门口跑去。
毫无意外的拉不开那门,她也不放弃,先是拼命拿脚揣门板,后来是用拳头捶,再后来则是直接拿头撞,眼看着就渗出了血,宋微尘离门近,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去把她强行拉开。
“放开我!”女孩冲她无声地嚷。
“真想逃,你就得先冷静下来!”宋微尘也无声地冲她吼。
孰料那女孩看懂宋微尘的话后却笑着哭起来,边笑边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没有半点声音,看得人头皮发麻。
“逃不了,没用的。”女孩边哭边对宋微尘“说”道。
“都会死!我们全都会死!”
第128章 暗探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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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地狱!逃?怎么逃?!”
女孩神情癫狂情绪激动,其他几个女生见状哪里敢靠过来,纷纷躲得更远。
宋微尘当然也怕,但是这女孩话里明显有信息量,她分明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地狱?”
“因为我在这里长大。”女孩笑得凄惨。
“你说什么?!”
宋微尘觉得这是她进到这鬼地方后听到最瘆人的话。
女孩在这里长大,却跟她们一样变成了货物?看穿戴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何况血浓于水,她的家人又怎么允许?!
宋微尘有太多疑问,但首先得让女孩平静下来。她把女孩从地上扶回床,又急急去盥洗房拧了条湿毛巾过来处理她头上的血迹,然后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其他女孩远远坐在房间另一头,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只是愣愣地看。
约莫半柱香后,女孩情绪渐渐平复,有些感激地冲着宋微尘歉然一笑。
“我叫桑濮,你叫什么?”
“我叫初十,是四十二洞诡主的女儿。”
“既是诡主的女儿,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又为何要逃?”
女孩笑得凄楚,边笑边浑身不自觉发抖。
“谁说我要逃,我只是不想死得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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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初十断断续续的描述,宋微尘弄明白一件事,落阳鬼市最忌讳的就是坏规矩,无论身份如何,不按规矩办事一律法办。
初十的爹所掌管的四十二洞专门负责贩卖野味和稀奇食材,有位贵人犯了咳痨需要一百枚银环蛇蛇胆入药,出手极其阔绰,她爹应了这差。
银环蛇本就稀少,加之索需数量太多实在难凑,而且有些蛇在捕捉时已经受伤活不了多久,再拖下去蛇胆数量只会更少。
眼看到了期限,贵人府上催得急,实在无法,初十的父亲最后掺了一枚金环蛇的蛇胆交了货,却不曾想就是这枚蛇胆出了事,被贵人府上抓了个现行。
以伪充真,这在洛阳鬼市属于头等忌讳,按规矩全家连坐。
事发之后初十被抓来十三洞变成货物,而她父亲和其他族人,她不敢想,更不敢问。
“金环蛇银环蛇,听起来一模一样嘛!再说都是蛇胆,怎么能分辨出来?抵死不认行不行?”
宋微尘很是替她打抱不平,硬说的话苍蝇也是蛋白质,金桔也是桔子,横竖都是蛇胆,人命关天,何必那么较真。
初十苦笑,她也是经过这次劫数才知道原来两种蛇胆真的有区别,尤其是金环蛇,胆汁颜色分季节有不同,夏季呈墨绿色冬季则呈白色或浅红带黄;而银环蛇蛇胆则是橙黄色。她爹掺进去的那枚蛇胆打开后流出的白色胆汁,实在明显。
“说到底也是我家犯了规矩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初十说着蜷缩起来紧紧抱住了自己膝盖,“可为什么偏偏把我送来这里,我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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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初十又有陷入癫狂的趋势,宋微尘紧着问出了眼下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可知鬼市哪里有卖干花?”
初十眼神迷茫地看着宋微尘,不明白她为何关心这种奇怪的问题。
“你不怕死吗?这是十三洞,你不怕?”
“怕,但这不还没死嘛,没死就有机会活。你也一样,别老想着死。”
初十愣怔看了宋微尘半晌,怆然一笑,“干花不是稀奇物,除了七洞会用来做成各种功能不同的药剂以外,鬼市没听说别人有这营生。不过七洞诡主近来也不做了,洞里伙计卖的都是存货。”
“好妹妹,你在这里长大,有没有在山洞里见过一棵很大的合欢树?”
宋微尘比划着自己在布庄窗外见过的那棵,枝繁叶茂,若是在洞里,必定是显眼的存在。
初十摇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微尘。
想来也是,山洞里没有日照,哪里具备光合作用长这么大一棵树出来,宋微尘觉得自己多余一问。
看来得想办法去趟七洞,她在心里盘算着,她们现在在十三洞,很快要送她去三洞弹琴,若这些诡洞是按某种规律排序,中间必定路过七洞,有戏!
“对了,如果都是死,你为何如此害怕这十三洞?”
初十看清宋微尘的口型后身子一抖,脸上瞬间毫无血色。
“这里和隔壁的十四洞,是鬼市最有名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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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再问,门窸窸窣窣响起,听声音也知道有人打开了门外的铁链锁,几个女孩瞬间紧张起来,初十贴着墙壁缩成紧紧一团,宋微尘下意识护在了她身前。
那四个獠牙面具男出现了,冲着宋微尘一招手,“走吧。”
初十听见一把拽住宋微尘衣袖,满眼的恐惧和绝望,她以为他们要把她带走“出售”。
“没事的,等我回来。”笑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宋微尘主动站起向着四人走去,见他们又掏出蒙眼黑布赶紧连连摆手。
“这里太滑,看不清还得让您几位受累扶着我,那你们也太辛苦了。不劳几位大哥费心,我自己跟你们走好不好?”
四人中为首的面具男上下打量了几眼宋微尘,示意她往外走。
“别耍花样,不然有你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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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被四人夹在中间,跟着他们沿着布满苔藓和蕨类植物的石道拾级而上。
她第一次看到了落阳鬼市的模样:洞内幽深,像个四通八达的蚂蚁窝。说起来地球上最长的蚂蚁窝有965公里,是在南美发现的,鬼晓得她此刻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暗河将两旁山道分开,间或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山洞,其中建着大大小小的房子,苔深青霜,烟霭楼藏,灯火辉映好不壮观。
峭壁上有山泉冲刷出的条条槽痕,想来此地不缺饮用水,而目光所及之处,岩壁缝隙和暗河边布满了成簇的灯烛,日日长明必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鬼市财力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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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跟着他们一路往上,虽刻意认别,但还是无法辨认出哪个是七洞。眼看到了一处山腹内的开阔地,沿路两边立着成排的摊位,想来应是各洞货品的一个小型集散地。远远看过去摊位上好些物件都是宋微尘不曾见过之物,倒让她想起了那水街夜市的光景。
想起水街,宋微尘自然而然想起了冰坨子和那只大鸟,这么久没有她的消息,他们肯定急坏了……急坏了好啊!倒是赶紧来救我啊,再来晚点你们姑奶奶就要被迫杀青了!
开阔地人潮熙攘,其中好些是客,这很容易分辨——不分男女老幼,他们脸上都带着相同客人标识的鬼市面具,身份私密性做得极好。
“到了”。
引路的男人们站定,领头那个指着开阔地右侧挂着大大“丙”字招幡的大型山洞跟宋微尘说,“这就是三号诡洞,玄女阁。”
玄女阁?莫不是取自仙界掌管音律的神女九天玄女的名讳?这边陲鬼市,口气还真不小,宋微尘暗自腹诽。
她快速看向开阔地左侧的山洞,洞口金光灿灿四个大字“落阳金口”甚是显眼,旁边挂着一面“乙”字招幡,宋微尘心中一凛,这不就是那天议事堂里丁鹤染提到过的鬼市著名信息集散地?
想来司尘府的暗桩为了搜集和传播信息,定会在此间常常出没,若她想引起注意,只能在此处寻找机会!
“愣着干什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129章 宁为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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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干什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声不耐烦的轰辇将她拉回现实,宋微尘忙不迭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没见过世面,被这繁盛景象乱花迷人眼。
“还不滚进去!难道要八抬大轿请你不成?”为首的面具男没什么好气。
宋微尘依言赶紧低眉顺眼进了玄女阁,无论如何她今晚必须老实,能让他们放松警惕的机会充其量只有一次,且显然不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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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玄女阁的雅席,她快速瞥了一眼台下,乌泱泱竟许多人,与望月楼的热闹程度不遑多让。
其中绝大部分带着客标面具,也有少部分鬼市自己人,押解自己的四个男人混迹其中,把她看得死紧。
宋微尘手心忍不住出汗,倒不是紧张,而是她需要快速决定弹什么曲子——既不让无心者生疑,又能让有心之人把信息传出去。
万一自己运气好,司尘府的暗桩就在这台下也说不定。
略一思忖,一曲由宋代黄庭坚所作之古曲《黄云秋塞》从她指尖流出,稍稍懂曲之人都知道这是一首塞外思乡曲。
她分明是在暗戳戳给那几位大佬发坐标——边塞荒蛮,平阳万里,翘首秦川,思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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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面具男示意她打道回府,宋微尘虽想逃之心呼之欲出,却也不敢做丝毫耽搁,乖乖随行离开。
刚出三号诡洞就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姑娘留步,曲子弹得真好,让老身思乡了。”
宋微尘转身看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装扮非客,那便是鬼市中人了。不知底细亦不敢造次,随即浅浅一笑,徐徐欠身一拜当是对她褒赞的回礼。
为首面具男见来人抱了抱拳,看样子很是熟稔,“黄阿婆,您今天好兴致,也来听曲了?”
“你们十三让我来的,说是今天有头牌,他倒是没说谎。”
“您是要回家吗?一起吧,我们正好也护您一程。”
那为首的獠牙面具男对老妪倒是体恤和顺,宋微尘笑笑,看来面上再如何青面獠牙也都是有血有肉之人,只不过仅仅对有限的人有血有肉罢了。
而人只要还有血肉,就必定有弱点。
只要有弱点,她就有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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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是哪里人?”
宋微尘想了想,用口型说自己是青山村人,家里还有个妹妹叫陈宝儿。
见她已被祛音老人一愣,不可置信看着獠牙面具男,“这,这姑娘是?”
“嗯,货。”
“十三的货?”老妪忍不住一再确认,“唉,这么好的一双手,能弹这么好的曲子,可惜了!”
“这十三也是,好好开他的玄女阁不好吗,非要跟着十四瞎掺和!”
“黄阿婆,您老又糊涂了,十三爷一直干得都是这个营生,开玄女阁的是三叔,这些晚辈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年纪大了,年纪大咯!”
黄阿婆摇摇头,爱惜地握住宋微尘的手。
“想当年,我也有这么水嫩的一双手,闲来也爱给当家的弹上两声。只不过我弹得不好,当当家的倒是不弃,一味说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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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婆您家乡在哪儿,离这很远吗?”
宋微尘用口型反复说了几遍,又连带着手脚比划,老妪终于看懂了她的意思。
老人抬头看着岩壁,似乎在看一处很美的景。
“我老家在丹霞镇,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丹霞镇?有点耳熟,那个叫李清水的姑娘好像提过她来自丹霞镇?宋微尘有些迟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家门口有个小湖,因为三面环山所以几乎没刮过什么大风,成日都是波光粼粼的,到了傍晚等那夕阳照在湖面上时啊,美得就像小姑娘擦了胭脂的脸。”
“等太阳落山,当家的收了渔网,我俩就倚靠着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到了夏天,萤火虫也会陪我们一起看。他说等有了孩子,我们就一起看着星星给孩子讲故事,讲累了就给他在院子里生火烤地瓜吃。”
老人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路上一簇簇烛火映照的关系,她眼里星星点点特别美,宋微尘恍若看到了老人几十年前的模样。
“你夫君,他一定很爱你。”
老人听了这话竟有了些羞答答的神情,像个少女似的别了别头发,跟獠牙面具男和宋微尘说,“那我先走了,我得赶回去给当家的做夜宵。”
“路滑!您可留神脚下!”獠牙面具男不放心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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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老人背影,宋微尘忍不住跟面具男感叹,“多好啊,阿婆阿公恩爱一世,真让人羡慕。”
面具男看见了她的口型,但没理她,一直到看不见黄阿婆背影了才轻轻推了宋微尘一把,示意她接着往前走。
“哪有什么阿公,黄阿婆在这里住了七十多年,从她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仍旧是孑然一人。”
“她这是年纪大糊涂了。”
宋微尘听了一阵心酸,不知道黄阿婆所说是她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老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都记混了,却还记得夏夜萤火虫陪着她和爱人在湖边一起看星星,无论如何,这至死不渝的浪漫,宋微尘希望他们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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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嘘着回到木屋门口,等待面具男解锁链的时间,宋微尘注意到门楣上同样有个小小的招幡,写着“癸丙”两个字。
“老实呆着,明晚再送你过去。你表现好,她们也少吃点苦头。”
说着面具男递给她一匣子精致的点心,将她推进了门。
屋里气氛木讷而压抑,门内门外一样灯烛永炽,却分明两个世界。宋微尘将点心放在桌上,示意大家去吃,可没有人动。
轻叹口气,去盥洗间洗手洗脸,烛火半明半寐,石头台面上掉了点灰白色的豆腐脑似的东西,宋微尘随手拿毛巾给擦干净了。
她抽了抽鼻子,到底是在山腹内,石壁潮湿不说,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植物根系腐烂的腥味也去不掉,老实说,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也不知那黄阿婆这几十年是如何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来的。
出了盥洗室,大家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想找初十接着聊,却看了两遍都没找到人,难道在茅房?不对啊,自己刚才路过茅房,里面没人。
宋微尘走到蜷缩在角落的李清水面前拍了拍她,“初十呢?”
李清水没什么反应,宋微尘又推了推她再度问道,“初十呢?”
宋微尘心里涌起一些不好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细细密密的恐惧啃噬着她的心脏,“她被带走了?”
李清水摇摇头。
“她被释放了?有人来救她了?不可能啊,如果是的话你也不会是这种表情。”
“初十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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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嘴唇直抖,极力控制着,却还是眼泪流了满脸。
她抬手颤微微指了指盥洗室。
“在盥洗室的石壁上撞死了,脑浆溅了一地。”
“前一会儿才来人把尸体带走做了清理。”
说完李清水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小块衣料碎布递给她,宋微尘认得那是初十的衣服。
她捏在手里好半天才有勇气打开,上面的字是暗红色的,应是指尖血。
“感念相识,惜识太晚。”
第130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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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仔细细将那块布料叠好放在胸襟内,宋微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把身上自己的手帕掏给李清水擦眼泪,然后撑着腿慢慢站起来,走向近门的那张她之前睡过的床。
明明出门前初十还担心自己一去不回,结果却是她一去不回。
明明两人相识不过一日,她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血书寄情。
是朋友吗?肯定是。
若是都能活着出去,那便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离床还有四五步宋微尘忽然顿住了,整个人晃了晃,咳出一口血后身子一软,垂垂昏死在地。
虽是一面之缘,还是哀恸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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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翌日下午,她躺在床上好好盖着被子。见她醒了,李清水端着碗尚有温气的羹汤凑了过来。
“你没事吧?”
慢慢撑着坐起接过她手里的碗,宋微尘勉强笑着摇摇头。
见她醒了,那个体型有些丰腴的姑娘也磨蹭着挨过来,充满警觉与防备心的看着宋微尘,而后拽了拽李清水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
“昨天那姑娘跟她说了会儿话就去撞墙死了,这人怕是身上不干净,而且她还跟那些坏人来往,不想脑浆溅一地就离她远点。”
胖女孩不由分说把李清水拽走,另外的那个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倒让宋微尘落了个清净。
她只觉得人性有意思,已然都是瓮中待价而沽的货品,不一起合谋搏命,却还有余力猜忌排挤。
可惜眼下不是感叹人性,更不是哀思寡欢的时候,她必须想办法传递信息,必须让司尘府在鬼市的暗桩知道自己的存在,然后尽量活下去,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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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真的是她?可别抓错人。”
“错不了,我昨夜去了玄女阁,那姑娘跟你描述的模样和琴技分毫不差。”
闻言,一声不屑的冷哼从带着客标面具穿着黑衣斗篷的喜鹊嘴里发出来,虽然望月楼丢了金牌琴师的消息已经满天飞——司尘府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听说私下里已经撒开天罗地网。
可她若不亲自跑一趟来确认,始终是不踏实,这下好了,从此剜去一块心头大患。
喜鹊一想到宋微尘曾经扇了自己好几巴掌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亲手将她剥皮抽骨。
“事已办成,钱货两清是这里的规矩。”
正低头弯腰在柜台下面翻找着什么的伙计抬手敲了敲木质的柜面。
喜鹊将一包碎银放在伙计敲过的位置,“你点点,这次多亏你家主人帮忙牵线。对了,怎么没见你家诡主?”
“七洞向来只做药剂生意,我家主人自然是要避嫌。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七诡主帮你给十三洞透了个信息,其他事情,我们一概不参与。”
伙计仍在翻找着什么并未起身,只是抬手摸索着柜面要拿走钱袋,喜鹊却又一把按住钱袋,“你真的确定把她送进去的那个地方,没人能活着出来?”
“那里可是人间地狱。”
伙计从喜鹊手中将那包碎银抽走,“十三洞每十日卖一次货,你要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算起来下次开售就在明天。”
喜鹊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那伙计直起身猛然拉住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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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什么?!”
虽然来过好多次,但毕竟是鬼市,喜鹊心里难免发怵。
“加钱。”
“什么?鬼市最重信用!你这是趁你家诡主不在想讹人?”
闻言,铺里的伙计冷笑出声,定定看向喜鹊——本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可惜眉骨到耳朵的地方有一道伤疤,让他看着多了一丝阴邪之气。
“这位贵人,你也知道鬼市最重信用,为何要对我们隐瞒信息?那姑娘来路不简单,不仅仅是望月楼的金牌琴师,恐怕跟三司还多少沾点关系,我说的对么?”
“若你和盘托出,我家诡主绝不会牵线,十三洞更不敢掳人,所以你才故意隐瞒信息,借刀杀人。”
伙计一把将喜鹊拉向自己,“现在外面风声鹤唳,恐怕我们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了,可事已至此,更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我们帮了你这么大忙,难道不该加钱?”
伙计看她的眼神像一条阴毒的蛇,喜鹊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掏出两粒银锭放在柜台上,“够了么?”
伙计没说话,手却半分未松,喜鹊咽了口口水,又掏出一粒金锭,“我只有这些了。”
“以后贵人就别再来了,小店接待不起。”
伙计说着松开手,喜鹊惊惶未定,急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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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盘腿而坐,拿簪子在床单上比比划划,她在努力回忆自己在鬼市走过的路线。
现在住在十三洞,昨夜出门一路往上到了三洞,三洞隔着那堆摊位,左边就是二洞,若推论没错,这鬼市中的诡洞必定是按序排列,越往上番号越小。
她想起那些招幡上的字,玄女阁是“丙”,落阳金口是“乙”,昨夜在木屋门口看到的是“癸丙”,难道是用天干排列?天天跟在冰坨子身边,这些玄术知识她也多少听了个一星半点。
十天干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若甲对应一,乙对应二,顺序下来癸就是十,自己眼下身处十三洞,所以那招幡上写的是“癸丙”,宋微尘一拍大腿,对!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所以,如果初十说的没错,那么放眼整个鬼市,可能有合欢干花的地方,洞口一定有一面写着“庚”字的招幡!
宋微尘打定主意,借着出门弹曲的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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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着喜鹊离开,疤脸伙计仔细收起了银钱,略一沉吟,起身去关店门,只见门口一面“庚”字招幡已经有些旧了。
关好门,疤脸伙计走到暗河边左右四顾,确定没人注意他后,向着十三诡洞而去。
鬼鬼祟祟进了十三诡主房间,疤脸伙计迅速将门掩上,彼时那獠牙面具男正在房中踱步,见他来赶紧招招手,两人凑到桌边促膝低语。
“十三哥,咱们好像惹上大事了。”疤脸伙计率先开口。
“你也听说了?外面盛传各地府衙也在找这个失踪的琴师,而且她自己说司空之主把她当妹妹看待,也不知是真是假,啧,这妞什么到底来头?!”
疤脸伙计面色凝重,“我也听说了,而且东家找人私下打听过,说司空大人自己承认丢了个干妹妹。”
闻言十三诡主忍不住埋怨,“素来谨慎的七当家这次是怎么了?普通官宦商贾自然不惧,但这种人……咱们碰不得!”
“当家的近来身体愈发不好,很多事怕是有心无力,您又以为七当家查验过货源,所以……唉。”
说着话,疤脸伙计从怀里掏出那粒金锭,轻轻放到十三诡主面前。
“方才那贵人来过,我逼着她加了钱。这单生意太危险,风声过去之前七洞就不开门迎客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听您的。”
十三诡主死死盯着面前那锭金灿灿的金子,桌上火烛在他瞳仁里跳跃不已。
“开弓没有回头箭,放她走了更是后患无穷!”
“本来打算养她一些时日,在三叔那里卖艺多挣些银子。”
“现在看来,明日的鲜货上市,非她莫属!”
第131章 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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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宋微尘第二次走在暗河边,不动声色关注着途经洞窟的招幡。
顺着十三洞“癸丙”往上,应该是十二洞“癸乙”。她心里默默想着,却在原本应该看见十二洞招幡的地方,看到的却是“癸丁”,怎么会是十四洞?难道自己推论错了,诡洞不是按照顺序排列?
“大哥,这十四洞是做什么的?为何挂着这许多红布,像个喜房,难道是鬼市结婚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是十四洞?”为首的獠牙面具男声音里充满了警觉,“不该知道的事少打听!”
宋微尘点头如捣蒜,本来也没指望面具男能告诉她点什么——其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果然是十四洞!
虽然跟自己想的有些出入,鬼市未见得是严格按顺序排列诡洞,但想来相距不会太远,而且这些招幡就是按天干顺序对诡洞做的标记。
悄悄摸摸观察了一路,眼看已经到了玄女阁,却没有见到“庚”字招幡,看着那宽可走船的暗河,宋微尘有点沮丧,莫非这七洞在暗河对岸?.
掩下心事,再度坐上玄女阁的中庭雅台,抬眼看见昨日见过的黄阿婆,正站在台侧慈爱地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暖,冲她点点头。
宋微尘弹起《广陵散》——那日在望月楼因弹奏此曲成名,再弹起容易联想到她。她都计划好了,若接下来还有机会就弹《挟仙游》,自己一共在望月楼就弹过这两首曲子,对有心之人来说,此举基本等于自报身份证号。
只是《广陵散》要想弹好着实费心力,音通精魄,此曲所含之危机四伏和刀光剑影要想弹出那气场,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并非易事,只能勉力为之。
果然,全曲有四十五节,宋微尘在弹到正声十八段时已经觉得非常勉强,此时聂政的刺杀已经到了最高潮,曲中险象环生咄咄逼人,她只觉胃中气血翻涌。
等到了“纷披灿烂,戈矛纵横”那一幕,宋微尘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喷在古琴上,眼前一黑,扑在桌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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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转时已是深夜。
她躺在地上的一块动物皮毛里,睁眼看见一张獠牙面具正死死盯着自己,只当是又进了那迷雾森林的噩梦,下意识想逃!
刚从地上挣扎着坐起就被獠牙面具男摁住了肩膀。
“跟我玩心眼是吧?他们都告诉我了,你这两天一路问东问西,每经过一个诡洞就仔细辨认招幡,怎么,以为装病装死就能逃出生天?”
他的声音让宋微尘意识立即回归,对,她在落阳鬼市!一个比噩梦还可怕的地方。
而眼前这人看衣饰分明是那群獠牙面具男的老大,她扫了眼周围环境,确实是此前自己去过的那个房间。
“我没有装病,你放我走吧,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司空府肯定愿意掏。就我这样的身体情况,你作为专业人贩子肯定明白,卖不上价。”
见獠牙面具男看着自己似在认真考虑,宋微尘决定再加把火,“早就跟你说过我的身份特殊,以司空府和司尘府的关系,你若敢动我,等于是同时得罪了两府,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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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牙面具男看了宋微尘好一会儿,突然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唉,可惜了。姑娘家还是别太聪明的好,有句话叫情深不寿,要我说,不如叫智多早逝,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若跟三司没有关系,兴许我还真能留下你玩一玩,可现在,你必死无疑!很简单,因为我惹不起司空府,更惹不起司尘府,所以又怎么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呢?”
“还有,与其给他们送信,还不如直接给二府的仇家送信,你说谁愿意为你开更高价?”獠牙面具男大笑不已。”
一番话让宋微尘心惊肉跳,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拼命掐着自己大腿让自己保持镇定。
“即便你不说,他们很快也会找到我的,趁还来得及,放我走。”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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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快些,我等不及想看看,敢动她的人是有几条命!”墨汀风面若寒冰。
载魄舟在夜色里一路向着南境平阳山飞驰,除墨汀风外,丁鹤染叶无咎等一众精英破怨师悉数在内。
“大人,仅凭一曲《黄云秋塞》,您为何如此笃定那弹琴之人正是失踪的桑濮姑娘?”丁鹤染满脸不解。
“能通过抚琴弄曲快速让听者口口相传之人,天下少之又少,所以弹奏《黄云秋塞》的人一定是她。而且这曲子是身处边塞思归之意,分明是她在求救!”
墨汀风嘴唇干裂,眼里都是血丝。自宋微尘失踪,他滴水未进,一刻也未曾坐下,更不曾合过眼。
除了上界无法踏足,这几日他恨不得已将空尘幽三地有人烟的地方翻了个遍,正在琢磨难不成她被弄进了平阳山?便听到南境传出“鬼市有人擅古琴,一曲《黄云秋塞》如泣如诉,听者无不思乡泪目”的声音。
肯定是微微,必定是她!念起人已闪形至载魄舟上,向着落阳鬼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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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暗桩激活了吗?”
“启禀大人,已经激活,不泄露身份的前提下,务必想尽办法跟我们里应外合,保桑濮姑娘性命无虞!”叶无咎回应道。
“桑濮姑娘还能弹琴传讯,想必是贵人自有天助,大人莫急。”丁鹤染出言安慰。
孰料墨汀风闻言却冷冷剜他一眼,想起自己曾经把她关进地牢那事,丁鹤染后背发凉,自家大人在桑濮的事情上尤其记仇,他不想被刨坟就还是闭嘴的好。遂垂头退去一边,大气也不敢再出。
载魄舟正极速行进,空中过来两条给墨汀风的定向传讯,一条来自孤沧月,收到墨汀风的讯息后他已以最快速度向平阳山赶去。
前日孤沧月终于出现,知道她失踪后几乎发疯,墨汀风在搜寻空尘幽三处,他便去了一趟上界寻人,可惜无果。宋微尘好似之前进了幻境时一样,他根本无法通过血液觅踪。
可能受到孤沧月情绪的影响,忘川这几日浓雾漫天不散,甚至逐渐弥延至整个幽寐境内,气温骤降好几十度。
另一条来自庄玉衡,他也已带着束樰泷交给他的一样东西,以最快速度向平阳山而去。
其实悲画扇也没闲着,自打宋微尘失踪伊始,她就被墨汀风和孤沧月双双“胁迫”,整日守在黄泉司翻看《日新逝录》,生怕看到那个让他们发疯的名字。
自打有落阳鬼市开始,或者不如说自打有平阳这座山开始,能让寐界几位大佬齐齐出动,如此大动干戈还是头一次。
“微微,等我,我这就来救你!”墨汀风在心里对宋微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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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即便找到,他们也认不出你了。”
獠牙面具男伸手抚上宋微尘脸颊,“不怕告诉你,在下正是十三诡洞的诡主,我不是人贩,是药贩。”
“你……你卖的什么药?”
男人用手背在她脸上一下下摩挲着。
“像你这样的,顶级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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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字让宋微尘心底没来由一阵发寒,用力将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拍开,“别碰我。”
十三诡主嘴角带着一抹冷笑,撤回手后突然朝着她的脸反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宋微尘被那一掌掴的重重跌回地上,嘴角被打裂渗出了血。
“死到临头还跟我装清高?指望我怜香惜玉?哼,你也不想想,我手里过过多少姑娘。”
“本来呢,还指望你先给我挣点小钱再送你上路,毕竟玄女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弹个曲儿的地方。”
“结果你他妈的就是个赔钱货!三叔那把古琴死贵,你那口脏血喷上去还有法儿要吗?!没见他这么动过气,害我赔了多少银子!”
十三诡主说着将她像一团破布般拎起,宋微尘半闔着眼,头无力偏向一边,这一巴掌打得她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来。
“又给我装死?我早让大夫来看过了,你既无内伤又无隐疾,身体好得很。怎么,以为耍个花招吐口血就想让我以为你重疾缠身,不适合做女药?”
“告诉你,我今晚在你身上折的银子必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现在就等明早开市,你好好帮我赚一笔!”
十三诡主说完又把她摔回地上,“开市前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一会儿我让人来给你洗澡。你呢,就别白费功夫了,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准备上路。”
“这么说吧,我就是现在放任你跑,你也逃不出平阳半步!”
第132章 真假暗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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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大夫根本检不出她前世印记的病灶,哪里知道现在的宋微尘羸弱好比一个将死之人。
十三诡主那一巴掌有相当一部分力量打在了宋微尘耳鼓和太阳穴上,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受不了,只觉天旋地转,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恍惚间感觉被人从地上温柔地扶起,细心擦拭嘴角的伤痕,又似乎在她嘴角抹了什么,一股很熟悉的味道,疼痛倒是因此缓解不少。
等意识完全清明时她已经在被伺候着沐浴,宋微尘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
“黄阿婆……”她动了动口型,算是打了招呼。
“这个十三也是,下手真重,现在好点吗?”
宋微尘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是抹了什么药,确实没那么疼了。
她感激的冲老人家点点头。
“姑娘你今晚选的曲子不好,杀气太重,才给你惹了这血光之灾。阿婆信命,听阿婆一句劝,往后再抚琴啊多弹些莺莺燕燕的,阿婆爱听,对你也好。”
宋微尘听了忍不住苦笑,“阿婆,我明早就要被卖了。”
黄阿婆好似没有听见宋微尘的话,一边给她洗着胳膊一边自顾自说着从前事,“我琴艺不好,但夫君喜欢听,最喜欢我给他弹《渔歌》和《凤求凰》,改明儿你就弹这两首。”
“黄阿婆,我弹不了了,明天就要死了。”
宋微尘第一次觉得死亡如此真切,好像已经能听见脚步声。
“胡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咒自己,阿婆年纪这么大都没想过死。”
宋微尘无声叹气,这阿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鬼市活下来的。也许……这才是鬼市的生存之道?.
此时已经沐浴完毕,宋微尘向阿婆摆摆手示意不用她帮忙,她自己能穿衣服。
“黄阿婆,你知道顶级女药是什么吗?”
因无法发出声音,她的每句交流都格外费劲,因此极其珍惜。想到十三诡主说到这个词时的眼神,宋微尘忍不住发抖。
黄阿婆摇摇头,“十三的事我向来不关心,就是瞧着你心里喜欢,所以才来看看你。要不然,他这个地方,请我都不来。”
见宋微尘反手系腰带费劲,黄阿婆好心帮她收整,“也是该你遇着我,我要不来,给你洗澡的可就是十三手底下那些臭男人了,他们手里可没个轻重。”
这话听的宋微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手里没个轻重的事儿吗?!好险!
见她嘴角的伤还在渗血,黄阿婆掏出手绢替她擦拭,擦好后将那手绢叠好塞在了宋微尘衣襟里。
“奇怪,一点小伤怎么一直流血,手绢你留着,若是再出血你就自己擦。”
宋微尘忍不住红了眼,没想到在人生的倒计时处,竟是这素昧平生的老人家给了她最后的体面,她认真俯跪下去朝着黄阿婆一拜。
“可惜这里没有古琴,不然阿婆您想听的《渔歌》和《凤求凰》我都会弹,现在就能弹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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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没有,不过我知道哪里有。”
黄阿婆露出狡黠的神色,四下悄悄看了看,似乎怕接下来要说的话被第三人听到。
“老三那把扔了的古琴被老五偷偷捡走了,哼,他还以为没人看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老五家房子后面的水渠能通到外面去,他这是想偷偷拿出去卖钱!”
“阿婆,您说的那水渠能通到什么外面?”
宋微尘用口型问出这句话后心跳几乎要充斥整个耳鼓,难道黄阿婆是司尘府暗桩?她根本是有意来接近自己,装糊涂不过是为了两相保全。
“外面呀,这傻丫头,还有几个外面,自然是平阳山外面。”
“您,您能带我去吗?”宋微尘浑身忍不住哆嗦,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老人面有难色,“这恐怕不行,十三知道了会生我气的,倒也不是怕他生气,主要是他那个东家不好相处,万一开罪了可能就不让我走了。”
宋微尘心里那一点点光瞬间又熄灭下去,懊丧不该在死灰中生出一点点的花火。
老人打了个哈欠,拍拍宋微尘的胳膊向着门口蹒跚走去,宋微尘扶着她往门口走,“谢谢您今夜过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我想过阵子就回望海镇等夫君,他说等院子里的树开花就回家,快咯。南边暖和,五月份怎么也开花了。到时你也来玩啊,我们那湖里的鱼可鲜了,我给你做红烧鱼吃。”
老人自顾自说着,眼里全是小女儿家的神色。
宋微尘轻轻拥抱了黄阿婆,她眼泪大滴落下,又哭又笑。
她合着口型费力比划,“好,等花开了我一定去玩。不过您上次告诉我的可是丹霞镇,这次又变成望海镇了,您到底住哪儿啊?”
老人听懂后愣怔了,“诶,我住哪儿啊?我住……我就住前面不远,要不你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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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觉得黄阿婆是又犯糊涂了。
“阿婆,您方才也说了,我出不去。”
“傻丫头怎么一根筋,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老人眼中精光闪闪似在回忆什么,“那唱词怎么说来着?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挟天子而令诸侯……挟天子而令诸侯!
宋微尘脑内电光火石,这黄阿婆果然不是平白无故来接近自己。她又一次对着老人深深一拜,取下头上发簪,把一直伤口不能止血的嘴角之血抹了点儿在老人脖颈处,又将簪子尖对着老人颈部。
“黄阿婆,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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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用拳头砸向木门,窸窸窣窣的铁链声响起,四人中为首的獠牙面具男开了门,却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这,这……”
显然黄阿婆在此地确实有一些影响力,为首的面具男见她被挟持,并不敢妄动。
“放我走,不然阿婆给我陪葬。”
“死丫头你还是个人吗?!黄阿婆对你多好!快把她放了!”
宋微尘没有说话,作势要将簪子戳进黄阿婆脖颈,面具男分明看见了老人脖子上的血迹,连忙抬手制止!
“好好好!不拦!你走!晾你插翅难飞!别伤害黄阿婆!”
两人离开木屋顺着暗河往上沿走,面具男带着人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却也不敢过分靠近。
宋微尘偏头去看着黄阿婆,好让她看得见自己的口型,远远看着倒像是她在威胁老人一般。
“黄阿婆,您能带我去那老五家房后的水渠吗?”
“你可是想要去取那古琴弹给我听?”
宋微尘点点头,老人看起来很高兴,指挥着她走进了暗河旁一条石壁间的狭长缝隙,“走近路。”
那缝隙狭长,仅能一人通行,好在阿婆和宋微尘都体型娇小,移动起来并不受影响。反倒是追过来的一众面具男,因着体型魁梧,穿行其间很是缓慢,渐渐与两人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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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狭长的石缝穿出,宋微尘被黄阿婆带领着来到了一条支道上,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
她在心中暗忖,老五应该指的是五洞的诡主,洞口按推论必然挂着“戊”字招幡,可自己这两天并未见过此招幡,难道……
“阿婆,咱们现在是在十三洞的对岸吗?”
黄阿婆点点头,“不走刚才的路就得绕远过桥或者乘小船,麻烦。黑是黑了点,但我还是愿意抄近道。”
果然,如此说来,七洞很可能就挨着五洞!只可惜宋微尘此刻小命堪忧,哪里还顾得上那合欢干花的事情。
此处不比暗河主干道,灯烛有限,两人基本是摸黑在往前走,宋微尘心中无比感谢这黑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隐形匿踪。
她边走边注意听着周围动静,那些面具男并没有往这个方向追来,亦或还卡在那个山隙间——其中一处,饶是宋微尘这样的小身板也是险险挤过,那些男人大概率要换路才能追上她们。
又往前走了大约300米,周围水流声越来越清晰,沿着山缝看去,黑暗中渐渐露出个拱形的山壁,里面一汪月牙形的水面,水声潺潺,一听就是活水。
“到了。”黄阿婆悄声说。
她指着拱形山壁里面的一个小豁口,“你看那儿,老五悄悄锁着一条小舢板,那琴现在应该就藏在那上面。”
宋微尘依言弯腰低头去看,果然隐隐绰绰有一条简陋的舢板船,当下激动万分,看来逃出生天有戏!
她正要起身跟黄阿婆道谢,忽然后脑勺猛地挨了一下!
巨痛袭来,宋微尘瞬间失去意识,扑倒在地。
第133章 真假暗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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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站在海边迎了一个浪头,水拍在脸上甚至有些窒息的痛,奇怪,我难道在冲浪?
宋微尘闭着眼睛,眼皮下眼珠微动。
刚微微睁开一点眼睛,又是一个巨浪迎头拍来,她一时呼吸受阻,痛苦地咳了起来。
想擦一把脸上的水,手却根本不听使唤,意识渐渐回到身体,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双手被紧紧绑吊着,也不知道被吊了多久,手好像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也好,至少没那么痛。
水顺着刘海和额头往下淌,她眨着眼睛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事物,渐渐看清面前站着一个眉骨到耳朵有一条疤痕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桶,身旁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瓮。
原来自己不在海里,还好不在海里,我可不会游泳……宋微尘浑浑噩噩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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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啪!
什么声音……她头疼的厉害,眼神有些失焦,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脖子里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刚才的水,还是头破了流出的血。
咻!啪!
这下子她看清了,眼前的疤脸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皮鞭,正一下下往地上抽着,皮鞭发出咻咻的声音,听着让人肉紧。
“谁给你的胆子,敢挟持黄阿婆?”
挟持?黄阿婆?
宋微尘眼神闪了闪,依稀想起了些画面:黄阿婆带她逃走,都看见舢板船了,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后脑勺一阵剧痛,宋微尘无力地垂下了头。
“要不是五叔听见动静,以为有人在他屋后行窃,所以拎着木棍出门防卫,险些就要让你得逞了!”
“阿婆……没……事吧?”
宋微尘艰难问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口型他能不能看懂,潜意识只是担心别因为自己,又牵涉一条无辜的人命。
“切,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猫哭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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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男人并不买账,他围着宋微尘慢慢绕了一圈,像猛兽在欣赏自己将要入口的猎物。
“听说你跟三司多少沾点关系?跟他们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鸟!”
男人说着又往地上抽了一鞭子,然后欺身靠近宋微尘,指着自己眉骨的那条疤痕。
“看见了吗?这就是拜你们三司里手最脏的司尘府所赐!”
“说什么我哥是乱魄,当着我的面对他……对他……那是我哥!我亲哥!!你们还是人吗?!”
毫无预兆的,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宋微尘的后背,立即皮开肉绽血沁了出来。
宋微尘头稍微动了一下,甚至没有丝毫挣扎就已陷入昏迷。
疤脸男人毫无表情,好似看着一个提线木偶,只见他从大瓮中又取了小半桶水,然后将一大袋子盐通通倒了进去,搅匀后,他拎起桶,满眼恶毒的看着宋微尘,然后将满满一桶浓盐水泼向了她的后背——正中那条冒着血的鞭伤。
一阵钻心刺骨的疼让她被迫醒转,盐水沁进皮肉,一下又一下狠狠杀着后背的伤口,一时间说不清是后背更疼还是后脑勺更疼,宋微尘心跳越来越紊乱,呼吸又浅又促,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以为这么轻易就能让你死掉?没那么便宜。”
疤脸男人嘴角挂着阴鸷笑意,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不由分说灌进宋微尘嘴里。
“你得好好活着,享受接下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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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疤,你这是做什么?!”
十三诡主带着人赶到,看到眼前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偏头给手下递了个眼色,后者七手八脚将奄奄一息的宋微尘解绑放在地上。
“五叔说人让你带走了,你,你糊涂!你这样我还怎么卖高价!这单生意我得亏死!”
“十三哥,亏你肯定亏不了,无非是少挣点。钱是重要,但她挟持我们当家的这件事做得太脏,我忍不了。”
疤脸男人义愤填膺,十三诡主看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阴沉。“老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十三诡主鼻腔轻哼一声,负手围着地上的宋微尘踱步。
“你哥当年死在三司手里,你又因此破了相。分明是知道了她的来头后,不顾鬼市规矩想借机公报私仇!你糊涂!这可是我的顶级女药!”
被戳中心事的疤脸男人垂下了头,眼神如刀一般剜向宋微尘。
“十三哥,那我问你,换你你会怎么做?这仇不报,我还是个人么?”
“不瞒你说,我刚已经给她吃了挺命的药,这贱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而且还能强行让她保持清醒让我好好折磨。”
疤脸男人说着又去捡起了地上的皮鞭,十三诡主见状赶紧拉住。
“差不多行了!现在已经破了卖相,你总得让我能贱卖出去吧?这货要是烂在手里,对你我都是风险!”
听了这话,疤脸男人明显没好气,他似笑非笑盯着十三诡主。
“十三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七洞向来安分守己,做的只是药剂生意。就算东家问起来,这次的货我们也只是牵线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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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药剂的缘故,躺在地上的宋微尘意识清明,她渐渐从两人的对话中拼凑出一个重要信息:眼前的疤脸男人正是七洞的人,而那个黄阿婆被他称为“当家”,会不会……黄阿婆正是七洞诡主!
只可惜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她心里升起无限怅然,自己躺在地上像一具任人摆布的破烂玩偶,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内心升起一丝嘲讽,都这样了还想着破案,宋微尘啊宋微尘,你可真是个天选打工人……马上你自己都要成案件物证了。到底黄阿婆是不是七洞诡主,那些鬼市出去的干花跟她有没有关系,还重要吗?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她若是诡主,必不可能是司尘府暗桩,可她若不是为何要帮自己?真正的司尘府暗桩又为何迟迟不出手?莫不是自己此前释放的信息太过隐晦?
第一次,宋微尘失去了求生意志,她只求别死的太痛苦。
也不知道大鸟和冰坨子现在在干嘛,宋微尘不无哀怨的想着,这两个笨蛋,不是上神大佬吗,不是权倾天下吗,不是都说喜欢自己吗,怎么这么久也不来救她……
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真相是哪怕有大佬罩着,遇到危险时也只能靠自己——不过显然她自己不太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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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不知道,此刻司尘府明面上已经由丁鹤染率队将所有平阳山出入口封锁,不准任何人出入,理由是三司丢了重要人证,此人很可能逃进鬼市,需要暂时封锁调查,从外围给鬼市压力。
而墨汀风、孤沧月和庄玉衡已经卸法扮作客人的样子进了鬼市——怕掳走宋微尘的人狗急跳墙,尽量不想打草惊蛇。
暗桩也已行动,只不过为了保证其安全,向来是单线与叶无咎联系,而司尘府的人自不会同暗桩提及三司大佬为了一个女子已潜入鬼市,故而都是单方面行动。
他们三人眼下已经到了二洞与三洞之间的开阔地,因此处不能施法,孤沧月无法用血液寻觅宋微尘踪迹,三人只好沿着暗河兵分三路寻访。
“优先找人多的地方,她能去弹琴且被传扬出去,一定在人员密集处。”墨汀风说。
庄玉衡掏出两枚信号球递给他们,“若走散了,谁找到微微就发信号,另外两人立即汇合。非必要切莫弄出大动静,尽量别伤人。”
“神挡杀神。”墨汀风抬眼看着孤沧月。
“佛挡杀佛。”孤沧月瞥了他一眼,迅速没入一条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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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诡主让人将宋微尘从地上拎起来,瞥了一眼疤脸男人,拍拍他的肩膀。
“你哥若还在世,肯定也希望你多挣点钱孝敬家里。我去准备开市,货已然焚身,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只能尽力而为。”
带着人走出去几步,十三诡主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丝毒还有吗?给我一瓶。”
“你要这个做什么?”疤脸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给他。
“以防万一,如果做‘女药’实在不划算,就送她去十四那边做‘男灰’,到时这玩意儿用得上。”
闻言疤脸男人眉毛一扬,“就她现在这样,怎么做男灰?”
十三诡主将药瓶揣在怀里转身往外走。
“这你就不懂了,近来有些贵人口味重的很!就喜欢把人玩死。”
“或者,直接玩死人。”
第134章 顶级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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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诡洞开市了。
说开市并不违和,诡洞内确实像个高级的生鲜筑地市场,中庭雅台上置了一个三米见方的大型案台,沿边摆着一顺儿大大小小不同种类的刀具:鲔包丁、剔骨刀、柳刃刀、开背刀、鱼头刀、片鱼刀、刨刀、铣刀、镗刀、铰刀。
案台下则是一席一位的雅桌,每席雅桌甚至还有全包围的白色纱幔分隔,私密性做得极好。
怎么看这十三洞都很像个边吃边看厨师现制刺身的顶级料理店,只不过所设席位更多,也更显舒适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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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未开市,便已有不少带着客标面具的贵人等在诡洞外,穿着不一,年纪不同,却清一色是女性。
若让宋微尘看见,多半会认为是个顶级spa会所。
然而她看不到。不仅看不到,此刻的宋微尘已经被固定住手脚,放置在了那块三米见方的案台之上。
她旁边站着一个同样带着獠牙面具,穿着织锦厨师制服的男人,正在磨刀。
听着耳边的磨刀声,宋微尘突然明白了初十为何说十三洞是地狱,宁可自戕撞得脑浆迸裂只求速死,也不愿等一个万分之一被救走的渺茫希望。
自小便在课堂上学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今,这八个字对她而言恐怕要现身说法。
见在场贵人已经入席,十三诡主上到中庭向着一众女客躬身一拜,开口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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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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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命,坤山切忌午风沉,震山水路坎冲身。
尾火虎,子地出门伤暗箭,暗中祸患妨贵人。
忘川怒,此恨绵绵无绝期,三司不宁念前尘。
红鸾动,轻罗幔帐春宵短,危如一发忆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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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台上道士模样的说书人摇头晃脑,言辞云山雾罩,台下一众听课却如得了天机一般,有的拿笔记录,有的喃喃琢磨,有的交头接耳探讨其中之意。
虽听者众,但庄玉衡四下查看并未发现宋微尘踪迹,便从那写着“落阳金口”的诡洞中退了来,继续往人多的地方寻去。
而墨汀风此时正在三洞玄女阁的后台查看是否有暗门或者地道,宋微尘一定到过这里,保不齐正被拘在此洞某处。但很快他就确定人不在此,闪身快速而出。
一处幽暗的山壁水渠边,两根修长的手指捡起了地上的一根发簪,孤沧月凑到鼻尖处闻了闻,凭借鸾鸟异于常人的超然感官,他敏锐地捕捉到上面有一丝宋微尘的气息——此处正是宋微尘被五洞诡主击中后脑勺的所在。
她一定在附近!念起,孤沧月掠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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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形补形,以色增色。”
“洞门十日一开,专为佳人制肴,出售顶级女药,永葆青春美貌。”
十三诡主站在台上向着一众女客侃侃而言,正要接着说,门外闪进一人,原是迟到的女宾贵人,坐在了离门最近的雅席,来人正是喜鹊。
只不过她戴着客标面具,无人相识,十三诡主向其颔首致意以示欢迎。
喜鹊探身看了眼案台上的“女药”,确实是那贱人没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升起无限快意。
这两天她已经打听清楚十三洞的手段,甚是合心意,特意等到现在还提前预约了雅席,就是为了亲眼看这贱人被剥皮削骨。
正在暗自开心,十三诡主发话了,“今日女药虽为顶级,却很是可惜,头、背、手臂多处部位已经焚身,品相严重受损。”
“所以决定免费先给两位老客尝尝鲜,若能入口便叫师傅改刀,若败口,我们还有顶级备品,务必让各位贵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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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听十三诡主说着这些,只恨前日没有听初十的话早点了结自己,他们这是打算庖丁生解活人?!
救命,真的救命,这是什么食人族部落传下来的邪术,这不就是妥妥的凌迟之刑吗?!
什么叫以形补形,以色增色,难道吃了自己的屁股对方就能长出个翘臀?
她想叫又叫不出,想动又被缚住了手脚,想速死却被刚才那个疤脸男人喂了什么保持清醒的续命药水,现在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真的要感受自己被刀刀瓦解的痛苦?!
救命!!!
满脸惊恐的宋微尘眼看那个戴着獠牙面具的厨师拿出一根银制的像吸管模样的小细管,管子一头有个斜面切角,她正在想他要用它对自己做什么时,那根管子已经被厨师以极快的手速扎进了她的大腿。
说来也怪,许是因为后脑勺和后背伤口更疼的缘故,宋微尘并未觉得腿上这一下有多要命,但她还是忍不住抽搐,心里的恐惧已经快把她弄疯了。
血很快顺着管子流了出来,厨师模样的人拿出两个袖珍琥珀杯,分别接了两个杯底的血,然后将宋微尘腿上的银制管子拔出。
旋即让同样戴着獠牙面具的侍从用琥珀托盘盛着,将那两杯血端给了离案台最近的两位雅席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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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衣饰端庄高贵,手指甲上染着凤仙丹蔻之色,即便戴着面具,也知其身份非凡。
她拿起琥珀杯稍稍掀开面具,浅抿了一口,细品之下眉头紧皱,很不客气的将那琥珀杯扔出雅席外,剩下的杯中血也洒在了地上。
“变质了。”
尊贵女客轻轻开口,声音里都是嫌弃,她端起桌上清水漱口,漱口后将混合着血水的漱口水吐到了置于雅席地上的铜盂里。
另一位倒是没有扔杯子,不过声音更冷沉些,“这种品相也敢拿出手?你们十三洞怕不是想倒招牌?一个要死的病秧子,补什么,补病气吗?”
闻言十三诡主连连赔着不是,紧着吩咐人去把木屋中那丰腴些的姑娘带来。
“各位贵人稍等,是十三招待不周,所有贵人今日消费全部八折,算是小店的一点心意。”
言毕十三诡主走到宋微尘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为持续的失血、疼痛和恐惧,宋微尘脸色煞白,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一心只求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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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我吧。”
看清她的口型表意之后,十三诡主低低笑了一声,掏出怀中疤脸男人给他的那个药瓶,捏开嘴将里面的液体尽数倒入宋微尘口中。她想吐,却被他强行捂着嘴被迫咽了下去。
“现在杀你,我岂不是亏大了。”
十三诡主开始解绑缚在她手脚的皮带,“把她带去十四那里,就说已经喂过药了,回头利润我要六成。”
言谈间,那个有些丰腴的姑娘已经被带了过来,她似乎被喂了某种药,意识清明但浑身肌无力,酥软不能动。
看见宋微尘,女孩满眼的恐惧,似乎在拼命向她求救,然而连张口都做不到,就那样被人绑在了方才宋微尘躺过的案台上。
宋微尘看着她,心生无限哀凉,她自己尚且不知要落入何方地狱,又如何救她?
只是推己及人,这姑娘今日会受到何种折磨,已然历历在目,其惊悚程度,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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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药入口腹,宋微尘觉得身体里迅速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明明周身伤口疼痛,但小腹却有一股暧昧的暖意在撩拨着她,那种感觉让她非常不安。
“你……给我喝了什么?”
呼吸愈加紊乱,她只觉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十三诡主似笑非笑,眼神上下扫视打量着宋微尘。
“你那么聪明,你猜?”
“带走!”
第135章 无间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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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鬼市之内均被卸法不能使用法术,但在经过十三诡洞时,孤沧月还是敏锐感觉到了她血液的气息,没有半分犹豫,他飞身跃上石阶要入。
门口戴着獠牙面具的两个男人拦住了他,“贵人,十三洞向来只接女客,还请移步别处。”
孤沧月向着门内深嗅,不会错,是宋微尘血液的味道!
他反手利刃出鞘,门口两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割断颈动脉,瞪着眼断气扑倒。
孤沧月衣袂带风进了十三诡洞,顺着血液味道的指引,他施展轻功飞步来到案台前的雅桌——修长的手指蘸起地上的血迹凑到鼻尖,就是微微!
他起身一刀削开旁侧雅桌纱幔,将匕首反手架在那位指甲有着凤仙丹蔻之色的贵人脖颈间。
“她在哪儿?!”
贵人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半个字说不出,只是颤巍巍指着案台。
孤沧月飞身而上,看见案台上被绑着的姑娘并非宋微尘,只是大腿处的衣服已经被剪开,腿上一片红,旁边琉璃盏中呈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他瞬间明白了此洞所行之事,心中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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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搅屎棍,给我上!”
十三诡主气急败坏,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居然敢来闹事!该说不说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怎么女药败口不说,还冒出个程咬金。
虽然戴着面具,但看来人打扮也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只不过若跟自己东家相比,恐怕屁都不是!想到此,十三诡主眼里萌出杀意,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一声令下,诡洞四下涌出十几个戴着獠牙面具的男人,一看就是练家子,齐齐将孤沧月围住。
鬼市不能使用法术,仅凭武力难免寡不敌众——电视剧里一招制敌横扫一大片都是骗人的,纯肉搏战中,即便是最顶级高手,1v5已经是极限,况乎一次杀出十几人。
所以孤沧月此刻虽然心急如焚想找宋微尘,但饶是他也无法轻易脱身,只能拼尽全力迎敌。
十三洞的女客见此,纷纷惊叫着往外奔逃,喜鹊趁乱也混在人群里往外走,脸上带着狠戾的不甘,看来救她的人来了,居然没有看到那个贱人被瓜分,实在恨得牙痒。
不过旋即喜鹊又笑了,就她现在那模样,恐怕神仙来了也难救。
此地不宜久留,喜鹊认了认方向,向着鬼市入口快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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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此时已经被带到了十四洞,她已经虚弱到走不了路了,只能任人抱着。
可抱她的人极其粗鲁,后背鞭伤因此撕裂开,疼得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却又因那劳什子的续命药剂的效力被迫保持着清醒,伴着小腹不断涌起的奇异感觉,实在煎熬。
十四洞与十三洞是全然不同的景象,灯烛暧昧,丝竹声充满魅惑,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很像以前她在南方旅游时街头闻到过的石楠树的味道。
深紫色的纱幔将一个个足有两个双人床大小的空间严密包裹起来,像在洞内搭起了一个个小帐篷。
而诡洞中间的雅台则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跳舞,与其说跳舞,不如说更像是被喂了什么药而难受的搔首弄姿,一个个被黑布蒙着眼。宋微尘眼见其中一个被戴着客标面具的男人拉扯着拖进了其中一顶幔帐里。
宋微尘头痛欲裂,后脑勺被打中的地方像是要爆开。真狼狈啊,她心里想,果然是跟前世有样学样,这死法好像不比桑濮轻松多少……
隐约记得十三诡主跟那个疤脸男人提过什么十四洞的“男灰”,男灰女药,都是些怪名字,也不知是什么,难道是要被男人吃掉?
稀里糊涂的想着,人已经被放在了一顶深紫色幔帐内的松软大床上,面具男将她放下就离开了,也不曾束缚她的手脚。
心底倒因此升起一丝丝的期冀,难道还有希望逃?就算逃不了也求个速死,她已实在不堪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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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起,撑着自己奄奄一息的身体一点点往床边挪,她后背和大腿上的伤口因那前世印记的缘故很难自行愈合,很快将床单染上了红痕。
宋微尘拼尽全力向着床的一侧爬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在床的另一侧已经站着一个身穿绛红色华服,带着客标面具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着床上的血迹,嘴角勾起笑意,眼里似乎有火焰在烧。
“看见血我就兴奋。”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可说出的话却如恶鬼在地狱低语。
他伸手一把捏住宋微尘受伤那条腿的脚踝,猛地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拽,因为拉扯,后背和大腿传来的钻心之痛让她半天缓不过气。
因这疼痛,她呼吸急促心跳紊乱,甚至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宋微尘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自己却还能保持清醒,那疤脸男人给她喝的药,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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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绛红色华服的男人伸手抚上宋微尘的脸蛋,又在她被十三诡主打伤的嘴角处温柔的拂过,顺着脖颈一路摸到肩膀。
宋微尘艰难地抬头去挡,倒被那男人握住了手腕,一把撩起衣袖,在她胳膊上摩挲着。
“嗯,我很满意。”
男人说着话,大掌用力按在了她的小腹上。
“听说你已经被喂了药?那这会儿应该很难受吧?”
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宋微尘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抓着床单拼命忍着,只觉得无比屈辱。
看她这样子,男人好像更满意了。
“你越这样,我越兴奋。”
男人按在她小腹的手终于挪开,缓缓顺着宋微尘受伤的那条腿往下摸,一路到了她被那银制管子弄出的伤口。
因为恐惧,宋微尘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心跳越来越不稳,也许疤脸男人那药的效力快过去了?她神智开始慢慢飘远。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宋微尘猛然从床上挣起,身子抬到一半又脱力倒了回去,一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男人将手指恶狠狠戳进了她腿上的伤口里。
“可别那么容易死,我还没开始呢。”
男人带着笑意的阴鸷声音响起,如同来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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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似有千斤重,随着药剂一点点失效,宋微尘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恍惚。
恍惚间,那个绛红色华服的男人的胳膊好像被什么人砍断了,男人哀嚎的声音响彻整个诡洞,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宋微尘又给拽了回来。
但很快那个男人就不叫了,喉咙处似乎喷出很多液体,他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周围闹腾腾,似乎很多人扭打在了一起。
恍惚间,有什么人轻轻柔柔把她抱了起来,也许是轻柔的吧,她不确定,因为后背没那么痛了,也可能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微微,微微。”
有什么人在叫她?声音好像很熟悉,但怎么颤巍巍的?
“微微!”
“微微……”
又有两个很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呢?
宋微尘非常勉强地努力想睁开眼睛,她知道有人来救,可实在没有力气睁眼了。
她不知道自己无声的口型能不能被读懂,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宋微尘拼命吐出了一句话。
“救……救,那些……姑……娘。”
第136章 地狱复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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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找到宋微尘时,正看见那个绛红色华服的男人一手撑着身子半压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正摁着她大腿,那里的血已经染红了裙摆,也染红了男人的手。
墨汀风眼里一片猩红,手起刀落,男人的胳膊已经飞到半空,再一刀直奔颈动脉,男人眼睛瞪得像要掉出来,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闻声又追过来四个十四洞的打手,到底不是墨汀风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他送去与那绛红色华服的男人一起同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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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微微。”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儿,墨汀风心脏险些骤停,他颤声唤着,无比温柔的将她抱起——不敢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小脸惨白如纸,嘴角有青紫色的瘀痕,大腿上的伤正在不停渗血。
感觉到她后背有异,借着烛光看去,他呼吸一滞,分明看见了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宋微尘已如风中残烛,墨汀风飞身极速向着洞外而去,路上又杀出三个拿着砍刀的十四洞打手,他抬腿一脚踢飞其中一个,抱着宋微尘侧身闪避了另一个,但第三个已经持刀从肩侧砍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双手抱着她无法施展,只好运起内力用自己的后背去挡那一刀。
千钧一发之际,寒光一闪,一把剑横空而出挑开那一刀,来人正是孤沧月,他反手就势将剑刃一收,第三个欺身而上的打手已经一命归西。
“微微!”
看清墨汀风怀中小人儿的情状后,孤沧月几乎想把鬼市夷为平地。
明明此间处于山腹,几乎无风,他银丝般的头发却合着衣袂翻飞,像是根本压不住体内暴走的怒火。周遭打手见了无不骇然想躲,都被他飞速结果性命,显然已杀红眼。
孤沧月开道,墨汀风抱着宋微尘,很快来到暗河边,正好遇上押着十三诡主指路而来的庄玉衡。
因着此处动静,不止十三十四洞,周围诡洞的打手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将他们堵在了暗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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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三人丝毫不惧动手,这些乌合之众很难伤及他们半分,但打起来必定需要时间,可宋微尘的情况已经不容丝毫耽搁,需要尽快救治。
可进鬼市前三人按规矩都喝了卸法的药剂,此刻要想尽快解决战斗必然需要使用法力,可若施法则会爆体而亡——但凡还有一颗脑细胞都干不出那么蠢的事儿。
“我和沧月尽快打出去,微微交给你。”
墨汀风说着将怀里小人儿轻轻抱到庄玉衡面前。
看见她的样子,庄玉衡心里一颤,“微微……”
似乎听见了庄玉衡唤她,宋微尘嘴唇翕动,无声的吐出一句话,“救……救,那些……姑……娘。”
大概辨认出她的意思,庄玉衡眼里一热,自己危在旦夕却还记挂着别人,不知该说这丫头傻还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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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好她,束老板给了我这个,说轻易不示人,但必要时有大用。”
说着,庄玉衡从怀里掏出一个傩戏面具,看似平平无奇,只在眼周描着一圈不同寻常的金边。除却金边,倒像极了宋微尘初入尊者府时,与谷雨水街同游那晚戴过的那只。
被庄玉衡押着的十三诡主见了此面具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
“这,这,这是鬼市四大东家之首,朱雀的面具!”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庄玉衡将那面具高高举起,“谁敢拦!”
果然围得近些的听见是大东家朱雀的面具,都纷纷避开,远一些的还想往里挤,被退避的里圈人紧着拉扯住。
三人如入无人之境,最快速度出了鬼市。
到了平阳山出口,庄玉衡将十三诡主交给丁鹤染留审,墨汀风一边小心抱着宋微尘走向载魄舟,一边同叶无咎扼要交代破怨师如何收尾善后,之后三人飞速带着宋微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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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伤情根本等不及回去处理,飞往司空府的载魄舟俨然成了一条救生船。
虽然宋微尘后背鞭伤面积大,但伤在皮肉,出血量尚可控。危险的是腿上的那个伤口,许是擦到了动脉,又被那个男人施暴,此刻出血量骇人。
墨汀风小心仔细的靠着船身坐下,让宋微尘靠在自己怀里,无比仔细的防止碰到其后背伤口,然后将她有伤的那条腿轻柔的放平好让庄玉衡检查。
“失礼了。”
庄玉衡向昏迷不醒的宋微尘说了一句,然后一把撕开她腿上的衣物。那伤口不大但是很深,正泊泊流着血,因为持续失血,宋微尘唇色几乎已经与脸色一样,心跳衰微,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会死。
还未等庄玉衡开口,孤沧月已经划破自己手腕,持续将血滴在宋微尘腿上的伤口处,就像昔日在沧月府那样,他以自己之血为凝,帮宋微尘止血愈伤。
几人没有说话,配合极其默契。只不过这次庄玉衡的治疗法术中根本不需要用到“天冰凝魂术”来让宋微尘进入假死态,她本就快死,反而是需要用“锁神回魂术”加上还阳草来牵住一口气。
等到宋微尘腿上伤口止住血,后背伤口开始愈合,饶是连孤沧月也都因气血耗损巨大,脸色白了几分。
趁庄玉衡捏着他手腕为他愈合伤口的当儿,孤沧月专注地看了宋微尘一会儿,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脸,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墨汀风十分不是滋味,但眼下根本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只能将头别开不看。
若是宋微尘醒着,她肯定要跳起来逃走,自己被一个抱着另一个来亲,这是什么等腰三角形人间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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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照顾好她,我去上界找灵药,很快就回。”
墨汀风郑重点头,孤沧月撑着自己站起,辨认了一下方向,飞身而去。
“生血固本,安养元神的药,多多益善!”
在孤沧月幻形消失前,庄玉衡追着喊了一嗓子,而后他走到墨汀风身边,静静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小人儿。须臾抬起手,庄玉衡指尖泛着流光,轻轻扫过她嘴角的瘀青,被十三诡主打伤的唇角立时恢复如初。
“小丫头,你可真是,多灾多难。好端端的怎么还能被人掳去了那鬼地方。”
闻言墨汀风眼中杀气毕现,这件事他必会查清楚,幕后主使不管是谁,他定要让那人万劫不复。
“这次恐怕得在你那儿好好调养一阵子,在微微身体恢复之前,我借你的地方处理紧急公务,你不反对吧?”
“我反对有效吗?”
庄玉衡嘟囔了一句,“刚才在鬼市入口我都听见了,让他们最近这段时间都来司空府找你议事,你那会儿也没问我意见呀。”
见墨汀风不置可否,庄玉衡也懒得理他,只是专注盯着宋微尘。
“要我说,微微的事都是头等大事,先把这次的事情调查清楚!还有,贵府暗桩实在失职,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
“老庄你所有不知,那种环境下,不暴露身份的同时尽量改变话事人的既定计划就是暗桩的最大作用,方才无咎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那人……做得很好。”
“救人的是我们仨,大杀四方的是你俩,行!反正这一路有的是时间,来你给我讲讲,贵府暗桩都干了什么?”
“……微微背上的伤,正是暗桩所为。”
第137章 地狱复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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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庄玉衡听了大为震惊,司尘府的暗桩故意伤害宋微尘?这话要是让孤沧月听见,估计能把墨汀风活埋——不,应该是扔到忘川水底,想起来就去鞭尸。
“十三洞将女子做生鲜沽售,若他不抽那一鞭子破了品相,也就是他们所谓的‘焚身’,恐怕等我们赶到时,微微已经……”
“开市后暗桩无法进场,为了防止有所不测,提前给微微喝了强制保命的药剂。那药因为性烈,会在生效时间内改变血液流速与浓度,换成十三洞的说法叫败口,目的都是为了尽量保全微微,也是在努力给我们争取时间。”
“当然,这些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暗桩只能单线行动,无法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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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听完有些悻悻然,“话是这么说,但也不用下那么狠的手吧!”
他指着宋微尘后背衣服破口处那些已经干涸的盐碱,“这也是暗桩所为?你别告诉我用浓盐水泼伤口,是怕她伤口溃烂发炎?”
墨汀风非常认真的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有多疼,如果有的选,何尝不希望是自己承受这一切。
印象中有一种禁制术可以移伤,他决定抽空好好研究一下,若能给宋微尘施这种禁制术,将她受到的伤害都移到自己身上来就好了。
“微微失踪,现在又伤成这样,我可能比你们任何人都心疼和自责,但不能因为心疼就丧失理智,随意怪责。”
“暗桩在那样的情境中这么处理并没有错,只是他不知道微微身子如此羸弱,即便是为了救她,却也无异于害她。”
“罢了!你府上的事我也说不着,能在那种鬼地方待着给司尘府卖命,干得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只能说精神可嘉。”庄玉衡总归是气不顺,想把那暗桩揪出来狠狠用鞭子抽一顿。
“那个人的亲哥当年成了乱魄,六亲不识要弑父母弟兄,幸亏破怨师及时赶到阻止,可惜他脸上已经被乱魄所伤破了相。无咎说那人是主动请缨去的鬼市,自诩他的面相待在那里最合适。”
“罢了罢了,你们那点破事我不想听。”庄玉衡一甩袖子,去给宋微尘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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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查一下微微身上有没有中一种烈性情毒?暗桩不能暴露,无奈只能给了十三洞的人,但不确定有没有给她喝。我方才找到她时,看着倒不像是中过情毒的模样。”
“她刚才就剩一口气了,你个缺心眼能看出什么来!”
庄玉衡没好气地瞪了墨汀风一眼,细心施术探脉,渐渐的他眉头越皱越紧。
“她头上有血肿,淤血滞于颅内,像是钝器所伤,我只能暂时控制,细致的处理需要回到洗髓殿才能进行。另外,她确实中了一种很复杂的情毒,那情毒可有名字?”
“听说叫‘丝毒’,是七洞诡主的得意之作。这种程度的毒你应该能解吧?”
“能解。可即便有解药,要想彻底清除这种毒素,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代谢时间。这东西我听过,之所以叫丝毒,取的就是情病难医,病去如抽丝之意。”
“要想彻底解毒,最快的办法就是……行夫妻之实。”
庄玉衡瞟了一眼墨汀风,“沧月不是要择日迎娶微微吗?我可以配一些压制之药等到他们完婚。”
闻言墨汀风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但他没有表示,只是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小人儿,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只盼着她能快点好起来。
何况他身上有斩情禁制,若不能寻到解禁之法,现实点来讲,他甚至没有办法为她解丝毒。
终归是命运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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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司空府,庄玉衡处理了宋微尘后脑勺的血肿之后又安排侍女给她沐浴更衣,折腾半日,总算在洗髓殿安顿下来。
她躺在床上,倒显得那床愈加宽大,苍白瘦弱看上去小小的一只,着实让人心疼。
墨汀风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就这样守到天快亮时孤沧月回来了,看起来一身疲惫,上界途远,算算时间,他真是一分一毫没有耽搁,全程极速往返。
一股脑将袖袋里的一大堆瓶瓶罐罐交给庄玉衡,孤沧月便急着来看宋微尘。
“微微,我来了。”
他轻声唤她,宋微尘如预料般毫无反应。
“她醒过吗?”
墨汀风摇摇头,将宋微尘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与孤沧月。
“丝毒事小,且先让玉衡君用药物压制,我带了好些仙灵之药回来,待她身体养好了,随时可以大婚。”
说着话,孤沧月瞥了一眼墨汀风攥着宋微尘的手,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手拿开,本君忍你很久了。”
墨汀风反而将宋微尘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一切等她做了选择再说,在此之前,你没有资格让我放手。”
“你!”孤沧月忍不住想发作。
“你俩都给我放手!喂药了!都什么时候了!”
庄玉衡没好气,端着一只品茗杯大小的药碗走了过来。
两人倒是乖觉,依言让开。庄玉衡倚在床头,将宋微尘小心扶起靠着自己,又轻轻捏住她下颌穴位迫其开口,一点点将药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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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看着宋微尘,总觉得此刻自己不为她做点什么实在坐立难安,既然孤沧月和庄玉衡都在,他倒也放心。想了想,人已往殿外而去。
“我去趟极北之地,想来这次的药里也少不了那黄泉太阳草。”
“不用去了,束老板方才已让人送来三株,够用。”
提起束樰泷,墨汀风收住脚步看向庄玉衡,他本想等宋微尘脱离危险后再细查此人——这人身上有太多谜题,而且那四大东家之首的朱雀面具又是怎么回事?
等庄玉衡给宋微尘喂了药安顿她躺好,墨汀风拉住他,“聊聊?束樰泷的事你知道多少?”
两人走到一侧雅台,孤沧月也跟了过来。
“我与他并无私交,相识还是那次与你和微微一起去望月楼的事,之后来我这里赴过宴,你也在。说起来,面都没见过几次。”
“他为何给你那面具?”孤沧月皱着眉问。
“比起这个,更让我不安的是他如何得知我们要闯鬼市?”墨汀风神色严峻。
庄玉衡摇摇头,“面具是老管家几天前就送来的,印象里大概是微微失踪的第二天。只说是束老板让我备着,不管去哪里都千万记得带在身上,保不齐有大用。”
“这人实在可疑,本君在他房里发现许多面具,其中还有我曾经用过的。”孤沧月略沉吟,“本君寻了他几日,但这人像是有意避着我,每次都能让他溜掉。”
“会不会他就是鬼市四大东家之首的朱雀?这也能说得通他为何有那么些黄泉太阳草。”
庄玉衡的猜测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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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手指一下下敲击着雅台,脑中飞速思索着,这里面很多地方说不通。
若束樰泷是朱雀,他不可能轻易对外泄露这个身份,黑白两道想要朱雀人头的大有人在,能坐到那个位置的人,绝不可能为了救一个有些好感的女子便付出至此,还将那么重要的信物拿出来。
再者,若他就是朱雀,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鬼市的人将宋微尘送回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还要借庄玉衡之手去拿面具救人?
可他若不是朱雀,又是从何处得的那面具?总不能说他有收集面具的癖好,恰好收藏到了朱雀的信物,这个理由实在蹩脚。
细细想来,落云镇夕满楼一别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似乎宋微尘的动向又被他全然掌握,即便失踪之日束樰泷并不在望月楼,也丝毫不影响他对信息了若指掌。
总之这个人极其可疑,他费尽心思接近宋微尘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定要沉心静气好好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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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正在出神,却听得床榻上宋微尘轻轻动了一下,这是要醒了?刚起念,人已经闪形到床榻边,另两人显然也是同样的反应。
“微微……”
三人几乎同时轻柔唤出她的名字。
宋微尘眼睫轻抖,缓缓睁开眼。她只觉得脑袋里像起了雾翳,迷迷糊糊反应迟滞。
“微微!”
寻着声音看过去,一张鸟喙面具映入眼帘,宋微尘身子一抖,面具,面具!不知为何,她无比害怕面具。
宋微尘呼吸有些紊乱,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自己眼前,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至此,三人才意识到宋微尘中了某种祛音禁制,墨汀风心头一疼,难怪她没有使用名召禁,也许她早已在鬼市唤了自己名字无数遍,却等不来救她的人。
“微微,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别怕。”
墨汀风轻轻凑近宋微尘,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话。却不曾想她见他凑近却显得更加慌乱害怕,挣扎着半起身,紧着向着床里侧缩去。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别,别过来。我,我在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第138章 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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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失忆了。
确切的说,她丢失了进入寐界以来的所有记忆。
只知道自己叫宋微尘,是一家娱乐公司的中之人,刚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周末回家吃饭。
她满脸惊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三个穿着古装的陌生男人,还有这像仙侠剧里的周遭环境,难道穿越了?!
这个念头让她更觉心慌气短,后脑勺隐隐作痛,只能闭着眼睛缓神。
全乱套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微微。”
分明听着有人唤自己,忍不住睁眼看去,是那个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有一说一长得极帅,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他认识我?可我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微微,乖,别怕,没事了。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你能说话,祛音禁制已经给你解除了。”
声音很温柔,可他在说什么,什么是祛音禁制?宋微尘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自觉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词就在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就像突然有了语言障碍一样。
她张了张嘴,眼眶有些泛红,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连话也不会说了?话是应该怎么说来着?
宋微尘捂着嘴,眼神里都是惊异和不解,整个人控制不住有些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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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状态着实反常,墨汀风神色严峻与孤沧月对视一眼,又转而去看庄玉衡——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观察着宋微尘的一举一动。
接收到墨汀风问询的眼神,庄玉衡低声解释,“不会说话可能是这次的事情让她心理上有应激反应,也可能是后脑勺的伤没有彻底恢复,多少还有些影响。应该过一阵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孤沧月小心翼翼坐到床沿,试图去拉宋微尘,她却吓的瑟缩得更厉害,分明怕他怕得要死。
“微微,我是沧月。”
沧月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戴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宋微尘捂着突突猛跳的太阳穴,信息太多她接受不了,唯一确定的是她知道自己害怕面具,不知为何,就是非常害怕面具!
见带着鸟喙面具的男人伸手像是要来拉自己,宋微尘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床角最里侧的位置,把被子团作一堆抱在胸前尽量隔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孤沧月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眼里都是失落,“微微,你怎么了?”他说着将脸上的鸟喙面具施术隐去,“你好好看看,是我。”
又是一个顶级大帅哥,眼如金曜,一头银丝如月华照水,可……宋微尘摇摇头,她真的不认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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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无甚表示,倒是一旁的墨汀风满脸惊异。
“你……”他指着孤沧月,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据说那个束樰泷与本君长得很像,这事儿回头再说,现在没心情。”
庄玉衡也被孤沧月面具下的容颜吓了一跳,除去那一头银丝与束樰泷不同,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不一样,神情性情完全不同!
不过眼下确实顾不得这些,庄玉衡向宋微尘所在的方向稍稍靠近了一点,“微微。”
听见有人说话,宋微尘眼神越过眼前的两人向那个人看去,我的天,这个世界的人颜值都这么高吗?这位看着简直就像神祇下凡,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们了?”
声音温雅神态和煦,宋微尘没来由的对他多了一份信赖感,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见状,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已然知晓大概,各自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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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走近些吗?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应该说我们三个都很喜欢你,绝不会伤害你。”
庄玉衡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脚下未动半分,她现在极其没有安全感,若她不允,他绝不会靠近。
好在宋微尘只是片刻迟疑便轻轻点了点头,庄玉衡走到床榻半米处站定,扯了扯墨汀风和孤沧月示意他们跟宋微尘保持些距离——分明已经吓着她了。
“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她摇头。
“司空之主庄玉衡、司尘之主墨汀风、忘川之主孤沧月,这些称呼和名字有印象吗?”
她摇头。
“桑濮,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她还是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点点头,指指自己,用手指在床幔上写了繁体的宋微尘三个字。
庄玉衡见状温柔地冲着宋微尘笑了一下,“嗯,微微还记得自己就很好,其他的暂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你只需要知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好不好?”
宋微尘犹豫了一下,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她住在这里?可是她想回家啊,看着眼前人善意的笑容,她终归点了点头。
“嗯,微微很乖,那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养好身体最重要。”
庄玉衡说这些话时始终保持着距离,生怕靠近了她会应激——但她其实早就想跑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三个陌生的男人,得心多大才能不跑,还想让她睡在这儿?
宋微尘打定主意,趁这仨男人不备,悄悄溜出去看看情况再说,就算是穿越也总得努力找找回家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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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话交流起来太费劲,她向庄玉衡比划着要来纸和笔,写的第一句话是:有黛条吗?用来画眉毛的那种,研墨写字麻烦。
庄玉衡一看笑了,失忆了也掩盖不住这丫头的精灵古怪,什么人会想到用黛条写字,不过他还是依言让人送来黛条。
“我要睡觉了,你们能出去吗?”
她把写好的第二句话给他们仨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孤沧月和墨汀风显然不想走,她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抢回来,此间记忆全无,身体更是糟糕无比,他们怎么可能放心出去。
最后还是庄玉衡发话,“先去偏殿吧,她现在不记得我们,待在这里反而让她紧张。”
言毕他去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来两枚唤铃,又在上面施了一层法术,将其中一只交给宋微尘。
“摇摇试试。”
宋微尘轻轻摇了一下手里的铃铛,却是庄玉衡手里那只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我们就在隔壁,你有任何需要就摇这只铃,我们马上就会出现。”
他又叫进来好几名侍女,让她们照顾好她,宋微尘连连摆手,示意自己睡觉时不习惯有人在侧。实在拗不过,想着她此刻极其没有安全感,人多了确实会心慌意乱,庄玉衡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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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身边终于消停下来,宋微尘松了口气,这一放松,才觉得大腿、后背和脑袋在隐隐作痛,她撩起裤腿检查,大腿上有一个粉色的小小痕迹,并没有什么伤口,试着活动了一下也并不影响行动。
再次仔细打量这个大殿,一个似瑶池般氤氲着白色烟气的池子在大殿中心位置,旁边还有一块大如单人床的和田玉模样的石头,看着就造价不菲。再远些有很大一个雅台,酒水珍馐摆了满桌,四周灯烛环绕,盈如白日。
而她此刻所在之处则是用一整面墙的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床榻居所,倒像是临时设置,为了将她安顿在此。
宋微尘仔细回忆刚才的那三个男人,最开始戴面具的那个,可能是因为面具的缘故,她很是有些怕他。另外那个穿玄色衣衫的,话比较少,感觉情绪藏得很深,多半也不是个善茬。只有那个一直跟自己保持着距离的谪仙般的人物看着还不错。
听他的意思,他们三个都跟自己很熟?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那爸爸妈妈不得急死了!我之前为什么不想办法回去呢?
宋微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闷闷的什么也想不起,唯一的念头就是此刻、现在、回家!.
看过的影视作品里穿越者想回家都有哪些办法来着?
她托着腮回忆,有用道具穿越的,比如《信条》里是个旋转门。还有用场景穿越的,《星际穿越》里那个黑洞就是——不过显然这两个都不现实。
那剩下的……比较常见的还有梦境穿越和意外事故穿越,比如撞车、落水、病死……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病死大可不必,这个危险系数太高,姑且试试别的。
打定主意,她决定先睡一觉,万一醒来已经回到现实那便再好不过。
她也确实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梦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片迷雾森林中追她,让她很快就惊醒过来,醒来后又分明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梦,只是心跳如鼓久久不息,应该不是什么美梦。
窗外如墨,四下无人,她看着放在枕边的铃铛,略一沉吟,轻轻起身,尽量避着不去碰到它。
下床时腿软摔了一跤,宋微尘头晕目眩,趴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慢慢爬起来。
我可是中之人,妥妥的体力活工种!什么时候身体变得这么废柴?
她对自己的变化着实不解,看了看手腕,比印象中更加白细瘦弱,宋微尘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她坚信自己在这个地方一定过得不好,否则不至于变成这样。
一定要走,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她悄悄出了洗髓殿,刚出门就看到偌大的一片府邸,亭台楼宇,花园水榭。因是深夜,看不真切。
这么大的地方肯定有巡逻队,如果被撞见再想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念及此,她刻意顺着墙根最暗处走——倒也没想逃到哪儿去,不过是想找找有没有能助她穿越回去的途径。
停停躲躲,宋微尘走到了当初喜鹊把她掀下水的那片水榭,看着花池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自己落水的画面,不觉一愣,难道自己曾经在这里落过水?
……莫非,当时就是这么穿越过来的?
但凡她恢复记忆,一定会猛烈嘲笑自己是肥皂剧看多蒙了心。
宋微尘在水榭边踱步,她不会游泳,就这么跳下去属实搏命,正在犹豫,不远处出现了一支巡逻队,正向着水榭走来。
她决定先躲一躲,等这队人过去了再说。
瞥见不远处有一个角落很暗,正好可以躲人,她赶紧往那边勉力跑过去——谁曾想那块角落也是花池,水深加之长满浮萍所以才看着暗。
还没等反应过来,宋微尘已经一脚踩空没顶!悄无声息落入了那最幽深的花池一隅……
第139章 形迹败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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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
宋微尘悠悠醒转,对上了一双忧心忡忡又柔情似水的眼,是那个一身玄衫的男子,他为何看起来如此忧愁。
见她醒来,男人勉强露出一丝笑,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微微。”便再也说不出话。
幸亏墨汀风惦记着宋微尘睡觉总爱踢被子,所以没忍住悄悄过来看她,却发现洗髓殿内空无一人,急惶惶开了夜视术到处寻,关键时刻在花池找到了几乎溺毙的她。
本就身体极差,又莫名折腾这一遭,庄玉衡几乎花了整整一天才将她救回来,他也累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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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醒了,孤沧月和庄玉衡也靠了过来。
孤沧月并没有戴面具,自从宋微尘失忆看着他的面具害怕,他就再也没有以面具示人——尽管这并不合乎鸾鸟神仪。
“微微,你怎么那么傻?”孤沧月眼里满是心碎。
是了。宋微尘想起来了,她想找穿越回去的方式,为了避开巡逻队不小心踏空掉进了花池。看来落水也回不去……她不无遗憾地想。
看着眼前三个人真心实意的担忧和关切,她又有些愧疚,自己不靠谱,连累他们跟着担惊受怕。
她撑着想坐起,玄色衣衫的男子见了连忙来搀扶,将她后腰垫实靠坐在床头,动作很是温柔。
他身上有一种莫名让她熟悉且安心的气息,宋微尘不觉有些脸红,拿过黛条和纸,认真写了两个字递给他。
“谢谢。”
墨汀风拿着这张纸,心中百转千回。初遇之时从载魄舟将她带回听风府,她醒来后也郑重其事跟自己说过一声谢谢。
似乎一切又回去了,可一切又分明回不去了,若真能时光倒回,他定会在见她之初就告诉她,他有多在意她。
“微微,你应该能感觉到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待在这里很安全,为什么还要跑?”庄玉衡神色很是疲惫,自打从鬼市将宋微尘救出以来,实则最累最费心的人是他。
“我只是……想回家。我再也不跑了,对不起。”
看着她递过来的字条,庄玉衡忍不住叹气,是啊,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哪怕身处仙境,都不敌想回家的心情万一。
庄玉衡正欲说话,丁鹤染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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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我等在鬼市发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大人可要见?说起来……此人与司空府也有些渊源。”
墨汀风表情一凛,“见!带去偏殿。”
他看了眼庄玉衡,“一起?”
庄玉衡摇摇头,“若真与司空府有渊源,我反而需要避嫌,你且去见,我陪微微说会儿话。”
“也好。”墨汀风点点头,再度看向床上的小人儿,“我去处理公务,把欺负你的坏人绳之于法,一会儿再来看你好不好?”
欺负我的坏人?虽然什么也想不起,她还是乖觉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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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走后庄玉衡命人拿来一张木制轮椅,在得到宋微尘的许可后将她抱放到轮椅上推出殿透透气,顺道给她讲讲寐界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许是因为第一印象与面具有关的缘故,宋微尘很是抗拒孤沧月靠近他,更别说让他碰触自己,于是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陪着。
庄玉衡关于寐界的讲述里刻意避开了他们三个人与她的关系不谈,本就剪不断理还乱,他眼下说任何话,都难免有失公允。
他不希望在她失忆的状态下,还给她造成新的情感负担。
不过还是征求了宋微尘的意见,“你想知道与我们三人的关系吗?若想知,我尽量说得客观些。”
闻言宋微尘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下脑中一片空白,她当然迫切的想知道一切。
可是再一转念,看庄玉衡这欲说还休的样子,难不成自己与他们三个关系超级狗血?那还是别知道了,搞不好自己失忆就是想忘掉这一切。
她拿起黛条,给庄玉衡写了一句话。
“忘了就忘了吧,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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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继续府中信步,忽然庄玉衡的贴身侍女青云急急寻来,“司空大人,事情紧急,司尘大人请您务必去一趟偏殿。”
庄玉衡看向孤沧月,略有些迟疑,他能感觉到宋微尘此次醒来后最怯的人是他。
“放心,本君自会与她形影不离,不会再让微微有半分差池。”
孤沧月往前走了两步,早就巴不得有个机会与宋微尘单独相处,碍于她的抗拒才一直隐忍至今。
宋微尘与孤沧月本就是恋人关系,自己虽然关心她,但过分干涉实有不妥。念及此,庄玉衡冲孤沧月点点头要走,刚转身袖子却被宋微尘抓住了。
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写满不安,明显不想放他走。
庄玉衡见状笑着蹲下身,双手轻搭在轮椅的两个扶手上,一脸疼爱的看着宋微尘。
“是不是不想我走?”
宋微尘忙不迭点头,救命,她才不要和那个之前戴着面具的奇怪男人单独待在一起。
“我去去就回。有沧月陪着,你会非常安全,而且他一定有话想跟你说,我不在场更好些。”
话已至此,宋微尘不甚情愿地松开了庄玉衡的袖子,他施术闪形而去。识时务如青云,自然知道此处不需要她,便也向二人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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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水榭挽风,白云逐日,偌大的司空府花园,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起风了,冷不冷?”孤沧月走到宋微尘身边,将一只备着的狐裘轻轻盖在她腿上。
宋微尘拍了拍腿上的狐裘笑笑,示意她这样很好,孤沧月便推着她走到一处避风的亭台赏景——确切的说是她赏景,他赏她。
“微微,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
“我叫孤沧月,普天之下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宋微尘愣怔,本来跟他单独相处都有点发怵,可他却说喜欢自己?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我……很害怕你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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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客标面具?
墨汀风上前一把揭开面具,赫然露出了喜鹊的脸。
“是你。”他的声音冷如冰刃。
“大人,大人!您要替我做主啊!奴婢不知怎的就被贵府的破怨师给拦下了,主子还在等我回去呢,您快让他们放了我!”
“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家主子向来喜欢新奇的小玩意儿,眼看就要到贵人的生辰了,奴婢想着去寻个有趣的物什回来讨她欢心。”
“怎么,之前的反骨水和迷情香囊还不够讨你主子欢心?要把……把她送进那鬼市地狱才满意?!”
墨汀风强压着声音里的杀意,却反而让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更加寒彻骨髓。
“大人!反骨水和迷情香囊确实是奴婢糊涂!大人尽管处置!但,但您说什么送人去鬼市,奴婢实在听不懂……”
喜鹊边说边磕头,发髻都磕散了。墨汀风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丁鹤染,后者心领神会。
“用刑!官杖二十。”丁鹤染发号施令。
“大人!奴婢冤枉!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屈打成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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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司空府的偏殿内惨叫声不绝于耳,那喜鹊扯着嗓子拼命哀嚎,只恨不能让远在百里外的阮府听见。
“汀风你这是?”
庄玉衡进殿时刚好撞见喜鹊受刑。
喜鹊见他来了,更加声泪俱下的痛哭求饶,“司空大人!看在主子的份儿上,您快救救我!”
“司空大人!他们这是要对我栽赃嫁祸,诬陷您和主子呀!”
第140章 形迹败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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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见庄玉衡来了,头一撇示意他上座。
“来了?你先稍坐,这戏还差个人才能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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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官杖打完,喜鹊状如一滩烂泥,翻着白眼被两个司尘府的侍从架着扔到了殿前。
“才二十仗就装死?不是你在十三洞要吃人骨髓的时候了?”丁鹤染不无讥讽。
闻言庄玉衡心中一凛,难道微微被掳,竟与这婢女有关?!
若真如此,那绵绵会否……?他忍不住心惊肉跳,不可能!绵绵自小懂事明理,便是有些小女儿家的任性也断不会做出这等非人之举。
对丁鹤染的话喜鹊无甚反应,她一动不动,好像已经不省人事。
丁鹤染微微一笑,“好极了,再来二十官杖,打醒为止!”
喜鹊一听,几乎是从地上弹跪起来,“醒了醒了,奴婢身子骨弱,实在不能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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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了?”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殿外传来,阮绵绵施然而至。
喜鹊见她来,以为是来救她,满脸激动爬起来想去拉阮绵绵的裙摆,后者却视而不见径直快步走了过去。
墨汀风看向来人,“人齐了。阮姑娘,请上座。”
“汀风哥哥,你好言好语请人家过来一趟,怎么又这么生分的称呼人家……诶,表哥你也在?好几日不见,绵绵好想你!”
阮绵绵娇滴滴扑到庄玉衡身旁挽着他胳膊撒娇,庄玉衡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主子!主子您快救救奴婢!跟司尘大人说说情,奴婢去鬼市真的只是去买新奇玩意儿,别的一概不知!”
喜鹊匍匐跪在地上,用膝盖挪到阮绵绵身旁,不停磕着头。
哪知阮绵绵白了她一眼,一脸没好气。
“你个死丫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偷偷跑出去多少天了?说得好听给我买新鲜玩意儿,东西呢?买哪里去了!分明是趁机偷懒溜出去自己寻开心。”
“汀风哥哥你帮我好好管管她。”阮绵绵撅着嘴向墨汀风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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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坐到了偏殿临时设置的主审椅上。
“喜鹊,你在鬼市去过哪些地方,做了什么,细细说来。有半句虚言,谁也保不了你。”
“启禀大人,那落阳鬼市路途遥远,奴婢法力低微,虽已离开阮府几天,却是在贵司破怨师拦截我的当日才赶到的鬼市。奴婢哪里也没去,就去了卖药剂的七洞。”
“哦?那你都在七洞买了什么?刚巧我们这里有人中了七洞的毒,正愁没有解药。”丁鹤染背着手走到喜鹊身侧,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没买什么……七洞诡主身体不好没有做新药,我便走了。刚到鬼市门口就被你们拦了下来……主子!主子救我!”
“看来,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丁鹤染说着话,从袖袋里掏出两锭官银放在呈供桌上,“眼熟吗?你细看看,银戳上还有个阮字,既然你这次什么都没买,为什么要给七洞的伙计银钱?”
喜鹊怔住了,嗫嚅了半天才想到借口说这是以前买反骨水和迷情香囊的钱,并不是这次给出去的银钱。
“行吧,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喜鹊我问你,你除了这两种药,没在鬼市买过别的?”
“丁统领,奴婢句句属实,再也没有买过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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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笑了,啧了一声,从袖袋里又掏出一锭金子放在呈供桌上。
“哎呀我刚才拿漏了,忘了还有一锭金子,你给我解释解释。”
喜鹊张口结舌,矢口否认这金子跟自己有关。她心一横,反正上面又没有阮府银戳,天知道是谁的。
“鹤染你是不是弄错了,喜鹊一个婢女,哪来这么多银钱?”阮绵绵徐徐开口。
丁鹤染挠挠头,做了个鬼脸,“哦,既然阮姑娘这么说那真的有可能是我弄错了,对不起啊,我叫个人上来问问。”
一转身,神色异常严谨肃穆,“无咎,把人带上来!”
喜鹊一看来人傻眼了,疤脸男人被叶无咎缚住双手带了上来。
“喜鹊,此人你可认识?”叶无咎淡淡问道。
“是……是七洞的伙计,我见过。”
“只是见过?你找七洞诡主牵线,让十三洞出手掳人,方才的银两便是这笔交易的赏金,钱是七洞伙计收的,他已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可说?”叶无咎开口道。
喜鹊后背细密密一层汗,她看向阮绵绵求救,后者瞥开眼神根本不看她,她又看向那疤脸伙计,对方神色倒是平静得很,仿若此事与他无半分干系。
咬了咬牙,喜鹊兀自站了起来。
“原来司尘府便是这样办案的?我虽很少去鬼市,却也晓得凡是进去的客人都带着相同的客标面具,同为女客,衣服可换声音可模仿,加之身型都差不多,阁下如何断言出钱掳人的是我?”
“你戴的是面具,不是画皮。两锭银子一锭金子是我四天前的傍晚收的,给钱的人是你,还要怎么证明?”疤脸男人看着喜鹊言之凿凿。
“好!就算银钱是我给你的,你如何证明是掳人的赏金而非买药剂的定金?空口无凭,万一你与别人串通一气,故意相害于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疤脸男人一挑眉,“你别忘了,你去找我们当家的商议牵线掳人之事,还是我去鬼市入口接的你,我就是最好的人证。”
“你是接过我不假,但我是去买药剂啊!”
喜鹊愈加咄咄逼人。
“鬼市无良人,为了钱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莫不是找不到案主,见我去七洞买过药剂,便硬要拿我充数?既然非要说是我与七洞诡主商谈的此事,行啊,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诡主自己不来亲自指认?!”
疤脸男人听见这句眼里闪出一丝恨意。
“当家的失踪了,说!这事儿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闻言喜鹊大笑出声,声音尖利刺耳,让人不悦。
“方才叶统领自己也说了,案主是找七洞诡主牵的线,既然你们找来的证人并非七洞诡主本人,如何能证明犯事之人是我?还说不是要屈打成招?!根本就是要以我为借口,蓄谋针对阮府和司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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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注意分寸。”
阮绵绵悠悠然开口了,“司尘府办案肯定有自己的规程,案件复杂出错也难免,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主子教训的是。”喜鹊依言修身而立,眉眼皆是得意之色。
殿内一时沉静,庄玉衡只觉无趣,他心里记挂着宋微尘。看看墨汀风又看看阮绵绵,站起身又坐下,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墨汀风用手指敲着椅背,一下又一下。
喜鹊做低眉顺眼状,却难掩嘴角不屑笑意,“司尘大人,既然误会解除,奴婢就不耽误司尘府办案,随主子回去了。”
“别急。”墨汀风微微一笑。
“好戏还没开始呢。”
第141章 形迹败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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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手里捏着喜鹊带过的客标面具。
“这只客标面具是方才从你脸上揭下来的,喜鹊,你此次鬼市之行戴的就是这只面具,我说的没错吧?”
喜鹊定定的看着墨汀风手里的那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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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以后我在你面前不会再戴面具了。”
见宋微尘明确表达对自己面具的恐惧,孤沧月心底泛起一丝自责。
想起在鬼市十三洞见到的那些带着獠牙面具的畜生对案台上那个姑娘所做之事,孤沧月眼中闪过杀意,多半宋微尘害怕面具就是因他们而起。
他才不管鬼市背后势力几何,假以时日等她好转,他定要去夷平那平阳山!!
看他眼中突然流露出的杀意以及狠戾之色,宋微尘很是紧张,这个叫孤沧月的男人看起来好凶好凶……
一紧张,她脑中莫名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戴獠牙面具的男人拿着一把剔骨尖刀对着自己,还有一个戴客标面具的男人狞笑着猛压自己的腿,他手上全是血。
突然觉得大腿好疼!下意识捂住原本腿上有伤口的位置,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看她神色有异,孤沧月赶紧凑近查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他突然接近自己,宋微尘更紧张了,浑身冒汗,后脑勺一阵阵发沉,慌乱中她起身想与孤沧月保持距离,却体力不支眼前一黑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迷迷糊糊的,宋微尘只觉得有无数的面具包围着她,青面獠牙的,云母鸟喙的,傩戏鬼神的,还有明显面具上有个客标的,那只客标面具越来越大,渐渐具象成了墨汀风手里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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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了那只面具半晌,喜鹊猜不出墨汀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一只普普通通鬼市客人人均必备的客标面具,想来折腾不出什么风浪。
想到此喜鹊如实回答,“启禀大人,奴婢此行戴的正是这只面具。”
“很好!”
墨汀风唇角一勾,将那只面具抛给庄玉衡。
“那便请玉衡君看看,这只面具可有何特殊之处?”
庄玉衡不明就里,仔细翻看了半天,无甚特别。
“汀风,你知我眼下心不在此,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墨汀风拍了拍手,丁鹤染用托盘又端上来三只鬼市客标面具,置于庄玉衡面前。
“有劳司空大人再过目。”
庄玉衡只能又拿起仔细检视,除了磨损程度不同之外,几乎无甚差别,分明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
他正要放回去,突然在面具侧缘发现了像是用特殊工具凿刻出的一些小点——每个面具的点数不同,托盘里的三只分别是三个竖点、六个横点,以及三个横点一个竖点。
再看喜鹊戴过的那只,则是两个横点一个竖点。
“这是……给面具编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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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司空大人,观察入微!”丁鹤染将客标面具收回托盘,又将喜鹊戴过那只递给叶无咎。
叶无咎握着面具走到大殿中央向众人说明。
“鬼市鱼龙混杂,为了以防万一,四大东家在保护客人隐私的前提上,也对客人做了逐一定位——用的恰好就是这看似一模一样的客标面具。”
“凡进洞的客人都会在平阳山入口领到一只客标面具,出洞时则必须归还方可离开,这一领一还大有讲究,客人的性别、样貌特征,以及出入鬼市的时间和单次消费金额都会被一一记录在册。”
“若是回头客,虽每次给出的面具并非同一只,但都会根据客人特征单独整理记录,当然这些信息只有鬼市的东家可以看到。”
叶无咎举着喜鹊戴过的那只面具,向众人展示那侧缘处常人很难注意到的编号凹痕。
“这只面具的信息显示,这是位女性回头客,前后到过鬼市五次,最近一次是四天前晌午入的洞,在里面停留了两天,至于消费嘛……”
叶无咎围着早已经战战兢兢,手忍不住在哆嗦的喜鹊绕了一圈。
“敢问喜鹊姑娘,别的零碎银钱暂且不谈,你花了足足一锭金子预定的十三洞雅席,因为有意外发生没能如约开席,鬼市追着你退定金,你却为何要急着走啊?”
“不,不是我……叶统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喜鹊张口结舌,慌不择言。
阮绵绵听到这里也坐不住了,她满脸狐疑站起来向喜鹊走近两步,又摇摇头退了回去,“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十三洞雅席……那是做什么的?”
喜鹊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主子,主子你听我说!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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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鬼市四大东家联合起来做假账本有意诬陷你?”
墨汀风冷冷的声音从主审位传来。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十三洞,我没有去过!”
“应该是她没有错。”
言谈间,十三诡主已经被两名破怨师押着带上殿来,仍旧还戴着那獠牙面具。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喜鹊,“我记得她,来晚了,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雅席。”
“你这,你这是胡乱攀咬!进十三洞的女客都带着客标面具,你怎么知道是我?!”
墨汀风闻言轻笑了一声。
“我们并未说出来人身份,你怎么知道他是十三洞的?又是如何得知进那洞的皆是女客?”
喜鹊跪在地上如芒在背,一滴汗从她额角滑落在地。
“喜鹊,我命令你如实交代!什么十三洞?这到底怎么回事?”阮绵绵显然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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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确实有所隐瞒。那鬼市甚是新鲜,我好奇便在里面多玩了两日,自然也知道十三洞的人无论什么身份都带着那獠牙面具,且进洞的都是女客。”
“但我真的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那预约是怎么回事,所以鬼市要退定金我怎么能收!主子,你相信我!”
“好!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
墨汀风抬手示意,丁鹤染将一个托盘端到庄玉衡和阮绵绵面前。
“请两位过目,十三洞前几日开市时发生意外,一众女客惊惶外逃,这是我们在近门处那张雅席桌角发现的。”
只见托盘里是一块破碎的绢料,材质和颜色正与此时喜鹊身上的裙摆材料一致。
一名破怨师将那破碎的绢料拿去与喜鹊裙摆破损处对比,破碎缘口几乎一致。喜鹊彻底慌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裙摆有破损,想来是当时急着离开,被刮破却没有察觉,真是百密一疏!
“还需要将这衣料碎片溯源再验吗?”叶无咎蹲下身定定看着喜鹊。
“喜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丁鹤染陡然拔高声调质问。
喜鹊汗如雨下,匍匐跪在地上用膝盖而行,向着上座方向凑近了些。
“大人!奴婢该死,奴婢坦白,我确实进过十三洞,也确实提前约了雅席,但案台上的姑娘并不是桑濮!她不在十三洞,将她掳去十三洞的人真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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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话,墨汀风和庄玉衡不自觉的手都握紧攥成了拳。
阮绵绵则是一脸讶然,似在拼命消化着喜鹊话里的信息量。
墨汀风自主审椅上起身,向着喜鹊逼近一步。
“我们……何时说过桑濮在十三洞?”
喜鹊大惊,自知失言,不由向后跪着退了一退。墨汀风则又逼近了一步。
“你又是如何得知桑濮失踪是被掳去了鬼市?!”
……
喜鹊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
“大胆喜鹊!你这分明是不打自招!说!是谁指使的你?!”丁鹤染眼中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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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长长的叹了口气,兀自从跪姿变成了席地而坐,甚至还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髻。
她抬头看向阮绵绵,眼中满是不舍。
“主子,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能不能为我说句话?”
“我,我能为你说什么?”
还未说上半句,阮绵绵却已红了眼眶。
“阮府的脸,司空府的脸,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们世代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心如蛇蝎的下人?”
“枉费我一片真心待你,你怎么能,对……对那无冤无仇的桑濮姑娘下此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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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听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得很是癫狂怅然,笑得阮绵绵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说话。
“主子,既然您也说我与桑濮无冤无仇,那依您看——我为何要置她于死地呢?!”
第142章 兵行诡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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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何要置桑濮于死地!”
“喜鹊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攀咬我?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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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又气又急,看了看庄玉衡,又看向墨汀风,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满脸。
她急身从上座跌撞着下来,走到庄玉衡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表哥你相信绵绵,真的不是我让这个贱婢这么做的!”
庄玉衡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并未看她。
见他不理自己,阮绵绵又踉跄着走到墨汀风身边,想拉他又不敢,只是凄凄哀哀的哭诉着自己的委屈。
墨汀风瞥了眼丁鹤染,后者赶紧将阮绵绵拉到一旁。
此时有破怨师进殿通禀,司空府辖地府衙已经来人赶到偏殿外候着,随时可以进来带走喜鹊,羁押审理完毕后处置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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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你蓄谋将桑濮绑入鬼市作他人鱼肉,其行令人发指,罪无可恕!”
墨汀风沉沉发声。
“司尘府只弥红尘乱魄,你所犯之事后续将移交府衙查办。”
他走到喜鹊身边俯身,言如寒冰,“我这个人颇为记仇,你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我会千百倍的让你偿还。”
又斜斜瞥了眼阮绵绵,“至于你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言毕,墨汀风负手走向主审位。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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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我!”
喜鹊猛然往嘴里塞了个什么,喝止住了要来架起她带出殿的破怨师。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阮绵绵,“这么多年我是为了谁费尽心思,为了谁出生入死,又是为了谁落到今日田地?您当真是一句话都不替我说。”
喜鹊缓缓站起身,向着阮绵绵走过去。
“是,我手上是沾满了人血,可是我若不沾血,怎么能让您的手纤尘不染,一清二白呢?”
“贱婢,你莫要血口喷人!你犯了事却想拉我下水!”阮绵绵又怕又急,躲在丁鹤染身后。
喜鹊却脚步一顿,真的喷出了一口黑血,她捂着腹部,神情十分痛苦。
“主子,我若做了孤魂野鬼,您恐怕……永远无法安睡……”
说完她抽搐着倒了下去,又吐出一口黑血后睁着眼断了气。
最靠近喜鹊的破怨师率先上前,伸手探向喜鹊颈部。
“启禀大人,凶犯已服毒自尽。”
墨汀风闭了闭眼,抬手向外挥了挥,“交给府衙善后,你们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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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司空府偏殿突然安静下来,墨汀风坐在主审位一动不动,庄玉衡也没动。
阮绵绵看着地上那小滩黑血失魂落魄的站着,烛火照着她的身影,在身后墙壁上拉长了一个影子闪烁不定。
她妆已经哭花了,墨色眼线随着眼泪在脸上画出两条长长的痕迹,既可怜又滑稽。
“表哥,汀风哥哥,真的,真的不是我指使的,你们相信我……”
“是!我承认,我嫉妒桑濮,我嫉妒她能得到你们的宠爱!原本这些偏爱都是属于我的!可她一来就全都变了!”
“我也确实耍过一些小手段想让她出丑让她难堪,这些我都承认,但我绝对没有指使喜鹊让什么鬼市来掳人!我发誓!”
墨汀风腮帮咬得紧了又松,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玉衡,我先过去看她,这里就交给你了。”
阮绵绵见他要走,着了大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冲过去紧紧抱住墨汀风。
“汀风哥哥求求你相信我!我只是让喜鹊去鬼市买药剂,想找机会再捉弄桑濮一番,绝对绝对没有让那个贱婢干出掳人进鬼市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殿内空旷有回音,更显得她的哭诉绵长不绝。
女儿家都这么爱哭吗?墨汀风走神了,几个时辰没见,他已经很想宋微尘了。
印象里那个小丫头就不哭,伤病到只剩一口气也不哭,他有时倒想她哭,别总是强撑着自己。他希望自己是她的肩膀,屋檐,大树,大山,是她无条件的依靠和底气来源。
阮绵绵漫长的哭声将他思绪拉回现实,墨汀风皱了皱眉,不是什么女人的哭都值得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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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姑娘,看在玉衡的面子上,这件事情到喜鹊为止。”
“但……倘若日后她再因你有任何一丝闪失,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墨汀风衣袖一甩,迫使阮绵绵松开了手,兀自离去。
阮绵绵看着墨汀风背影,整个人不顾形象瘫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庄玉衡走到她身后,想摸摸她的头安慰一下,手伸过去顿了顿却最终又收回来。
“你怎么那么傻?我们家的人,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绵绵,你是长大了。可是怎么长着长着,我竟有些……不认识你了。”
阮绵绵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拧身紧紧拉住庄玉衡的衣摆,“表哥,真的不是我指使的喜鹊!我根本没去过鬼市,又怎么会知道里面有什么掳人的生意?求求你相信我!”
“绵绵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跟桑濮争宠了,表哥你相信我,求求你帮帮我……”
庄玉衡深深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搀阮绵绵,“起来吧,我送你回府。”
“这阵子她在我这里养伤,你也不方便来,好好待在家里反省罢,等这事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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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走进洗髓殿,一眼便看见孤沧月靠着墙壁双手环胸而立,亦如夕满楼那夜他守着宋微尘的样子。光线幽暗,显得孤沧月脸色晦暗不明。
“她怎么样了?”
“一直在昏睡。本就备受前世印记折磨,又横遭此难,身子毁得严重,恐怕恢复起来会很慢。”
墨汀风垂了眼眸,今日已让丁鹤染将他的几本书带了来,待会儿便去研究那移伤之法,若能成功,他也多少安心些。
他轻轻走近床榻看她,小脸苍白一片,甚至隐隐能看见脸上青蓝色的血管。凑近听了听,呼吸很弱,但胜在平稳。
仔细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再度退回孤沧月身边。
“吃过药了吗?”
孤沧月点点头。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过去坐?”
“……她怕我。”
孤沧月低头憋出三个字,语气中皆是哀愁。
昔日那高不可攀的鸾鸟上神,竟会为了一个凡尘女子惧怕他而如此伤神,墨汀风将心比心,倒对他多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
一把揽住孤沧月的肩膀往一旁的雅台引,“走,去喝酒。”
像是感受到两人情绪都不佳,月亮也把脸隐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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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夜风很大,吹得乱葬岗那些枯树的枝桠乱抖,乌鸦嘶哑着嗓子喊了两声也都飞走了。
荒郊野地,更显诡秘,府衙的人只觉得后背发凉,手上挖坑的速度更快了些。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一个畏罪服毒的凶犯,也不配好生安葬!”
其中一个挖坑的人冲另一个嚷嚷着,两人一合计,便将喜鹊用草席一卷,扔进三两下挖出的浅坑里,随便盖了层薄土就走了。
他们前脚走,后脚便来了两个人,看鞋子都是男人,分明听着其中一个向另一个下指令。
“挖出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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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应了一声,一双脚往前挪了挪,拿出铲子开始铲土,要将喜鹊挖出。
“你说一个死人,大人要我们带回去做什么?”
第143章 兵行诡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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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将阮绵绵送到阮府门口就回去了,他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适合与阮府宗亲们见面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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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独自失魂落魄的往后院走着,以往叽叽喳喳的喜鹊不在身边,她头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其实前几日她也不在身边,可为何那时不觉得?
难道是知道她总会回来,总不会抛下自己,不像现在。
算起来好像从自己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奶娃娃开始,喜鹊就在身边了。张口主子,闭口贵人的叫着,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
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最好的闺中密友,在她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缺点,不用惺惺作态,也不用装着非要做个温婉懂事的好人。
暗自想着,眼泪又流下来。
掏出手绢来擦,才发觉这手绢还是当初喜鹊给自己绣的,非要绣个喜鹊站在枝头上面,说看见手绢就能想起她,阮绵绵默默用手绢擦了擦眼泪,随即手一扬——手绢落进了身旁的花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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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贱婢,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那么深厚的感情,却要在那大殿之上将她置于那等尴尬境地!
她确实没有说过要将桑濮掳到鬼市的混账话,只是让喜鹊去把那些药剂有多少算多少都买回来留着备用,这个贱婢擅自作主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为什么要冤枉她?!
现在好了,不仅墨汀风对她横眉冷对,就连自己的亲表哥庄玉衡也对她起了嫌隙,都怪这个死丫头乱说话,死到临头了,就不能护自己最后一程吗?!非要编排她!
“该死!”
阮绵绵恨恨的吐出两个字,擦了擦眼睛,居然会为了一个贱婢流眼泪,她觉得自己就是太善良,才会被喜鹊,被桑濮这样的贱人骑在头上。
正要进自己的院门,瞥见一个丫头鬼鬼祟祟看见她来要躲。
“站住。”
那丫头听见叫她明显身子一抖,一个急转身赶紧过来候着。阮绵绵瞧着她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哦,是上次在凉亭被喜鹊逼着吃混了茶叶的琉璃盏碎末那个。
“你叫什么?”
“回,回主子,奴婢叫杜鹃。”
那婢女怯怯低着头,浑身都在隐隐哆嗦。
“杜鹃?行,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把喜鹊那屋收出来你住。她的东西都烧了,死鬼一个,黄泉路上也该烧点东西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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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巍峨的府邸,尽管已是深夜,却仍是灯烛一片。
两个侍从刻意避着灯烛,看鞋袜正是此前去那乱葬岗的人,小心翼翼将草席包着的喜鹊尸体抬到了一处僻静的偏殿。
“大人,尸体我们带来了,您是否还有其它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身穿曙色满绣华服的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偏殿主位,从背后看去,束发的那块顶级玛瑙做成的束冠甚是抢眼。
“做得好,下去吧,辛苦了。”
男人朝着两人颔了颔首,体恤且有礼。
两侍从抱拳而立,眼中带着些许受宠若惊,叠步后退着出了殿。
“大人,可要……?”
待两人出去后,男人身后暗廊走出一个黑衣人,看样子像是男人的暗卫。
男人垂眸把玩着拇指上一个硕大的翠玉扳指。
“他们刚才不是说了么?万死不辞。”
黑衣人朝着男人一抱拳,瞬间消失于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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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都过去了,还装死?”
男人朝着草席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
“属下是担心起来的太早,再把刚才那俩男人吓个半死,那他们岂不是要死两次?”
喜鹊从草席里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向着面前的男人行了一个大礼。
“隐人喜鹊,拜见侯爷!”
“或者……属下是否应该尊您一声——鬼市东家玄武大人?”
喜鹊谄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闻言抬头哈哈大笑,竟是那日在司空府玩飞花行令的寐界境主秦桓的侄子,秦徹。
“不过去了四五次鬼市,就那么笃定本王的身份?”
“跟去鬼市的次数无关,跟大人您的体恤有关。此番若非东家您有意差人在十三洞暗中提点,喜鹊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假死药,那这会儿便是真死了。”
喜鹊匍匐大拜,“再次拜谢玄武大人救命之恩!”
“倒是会说话。不过……鬼市之外,再让本王听见什么玄武大人,就拔了你的舌头。”
喜鹊神色一凛,赶紧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秦徹似笑非笑地看着喜鹊,“你在阮星璇那个小贱人那儿待了多久了?”
“回侯爷,自属下幼时便奉命隐入阮府,年岁相复,实在……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喜鹊时刻铭记,无论生死都是侯爷府上的隐人!”
“起来说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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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徹拿起身旁案几上的一只夜明珠一边端赏擦拭,一边指指侧旁的椅子让喜鹊坐。
喜鹊哪里敢坐,只是快步走到椅子旁躬身而立,一副随时要伺候秦徹的样子。
“你这些年把她教得不错,持宠而娇,心狭善妒,目中无人,趋炎附势,很好!而且这次你又在最后关头成功的让众人认为她才是一切恶行的始作俑者,做得很好!”
秦徹将手中的夜明珠递予喜鹊,她哪里敢接,急慌慌称自己受之有愧,只盼能继续为侯爷分忧。
闻言他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递出夜明珠的手却未收回,喜鹊猛起了一后背的冷汗,只能躬身赶紧接了,连连拜谢。
“你可知当年为何送你进阮府?”
“当时年幼懵懂,只当是为了握住阮府把柄,今日再看,是属下目光短浅如烛,大人实在高明!”
“说说看。”
“司空宗族一脉,枝繁叶茂根系深厚,且与上界交往甚密。年轻一辈中尤以庄玉衡为首,为人处事深得人心,要想扳倒难如登天。”
“而阮家那丫头便是这固若金汤的宗族堤坝上的蚁穴。属下这么多年浇灌下来,这朵邪恶之花已然养成,假以时日必然闯出大祸,而庄玉衡乃至整个宗族为了维护她也必定会犯错,到那时……司空之主的位置非侯爷莫属!”
秦徹又笑了,不过是嗤笑。
“妇人之见!”
“你以为本王看中的,只是司空之主的位置?”
“是属下狭隘,让侯爷看笑话,喜鹊惭愧!侯爷志博云天,哪是我等凡人可以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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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还是知道的太多了。”
秦徹起身向着喜鹊走近两步,“就不怕我杀了你?”
喜鹊扑通一跪,“怕!但侯爷若要杀我便不会救我,说明大人心念属下忠心,尚且有用。喜鹊定不负所托,愿为侯爷肝脑涂地!”
“好!”
秦徹说着话伸手抚上喜鹊的脸,从下颌到脸颊,温温柔柔的轻拂而过。喜鹊身子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冀之光,又瞬间隐回去。
“既然你作为阮星璇贴身侍女的身份已失,那便替本王去鬼市看着吧。司尘府因这次的事情必定会想办法干预,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禀报。”
“是!”
喜鹊领命起身,只觉得被秦徹摸过的半边脸发烫,她只当是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侯爷,属下什么时候动身?”
“一个月后,最近鬼市风声正紧,去了难免惹人耳目。你先找地方避一避,顺便给自己放个假。”
“是!多谢侯爷体恤。”
喜鹊轻轻摸了摸自己被秦徹抚过的脸,“侯爷,属下接下来的身份是否需要易容?毕竟喜鹊的模样因为跟在阮丫头身边太久,很多大人也都识得。”
秦徹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看着喜鹊——实则手背在身后是在用丝绢擦拭着方才碰过喜鹊的那只手。
“不必了,本王已经替你处理好了。”
喜鹊目露感激,向着秦徹行了一个大礼欲出门而去,临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侯爷,出发去鬼市之前,属下有一私人恩怨想了,绝不会暴露身份,大人可允?”
秦徹略沉吟,冲喜鹊点点头,“去吧。”
喜鹊离开后,暗廊后黑衣人再度出现,递给秦徹一块有些濡湿的绢布。
“解药。大人擦仔细些,否则皮肉受苦。”
“把这里清理一下。”
言毕,秦徹已经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手中绢布,向旁侧一扔。再抬眼,已然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大咧咧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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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庄玉衡回到洗髓殿,孤沧月已酒至半酣,搂着墨汀风称兄道弟絮絮叨叨,墨汀风倒是清醒得很,一边喝酒,一边不时瞟一眼床上睡着的小丫头有没有踢被子。
庄玉衡不禁失笑,这忘川之主卸了面具后怎么看怎么像个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而且如此不胜酒力。
“都喝成这样了,扶他去休息,这里我守着。”
墨汀风略一思忖,“也好,我也有些书册要看,这里就拜托你了。”
他搀着醉醺醺的孤沧月站起,庄玉衡也去另一侧帮忙,三人向着殿外而去。
虽然经过了下午偏殿的一番“阮绵绵现形记”,但此时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她,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微微喜欢踢被子,而且动不动就做噩梦,你夜里得仔细些。”
墨汀风如老父亲般极其不放心的嘱咐着。
“啰嗦,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行了吧?”
送走两人,庄玉衡坐到床边守着宋微尘,四下无人,复杂神色终于爬上了他的脸——庄玉衡不敢想象自己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婉约可人的表妹,竟会对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喜鹊死前的指认是真的吗?
真的是绵绵一手策划迫害?
庄玉衡摇摇头不敢深想,心底里他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表妹竟然是宋微尘绑架案的始作俑者,这实在荒谬,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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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出神,眼前的小丫头手一掀腿一踢,被子只盖住半个身子,中衣的裤管向上卷起,露出了光滑的小腿。
庄玉衡失笑,日后不管是谁娶了这小丫头,估计夜里都得接受她无意识的拳打脚踢——虽然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了。
仔细将被褥给她盖好,可宋微尘像是很热,转眼又踢开了被子,还自顾自撕拉着胸口的衣襟。
差一点就要春光外泄,庄玉衡赶紧拉住她的手制止了这个犯规动作。
她似乎体温变高了?庄玉衡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关注她的病情。
莫不是那夜花池落水的病根没去干净,又生起热病来?
念及此他赶紧抚上她的额头,额温倒是很正常。
难道是……毒发?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脉,只一瞬,庄玉衡脸色变了,抬眼看向宋微尘,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一双迷蒙的鹿眼正水汪汪的看着他。
那眼神简直勾人魂魄,庄玉衡一时沉沦,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清除杂念,他轻声细语哄她。
“微微,你病了,乖乖躺着,我去给你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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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起身欲走,却被宋微尘拽住了手,她借势坐起,整个人拱进了庄玉衡的怀里——像是嫌他的衣服碍事,拽来拽去将那衣襟处扯开了一些,露出了小部分胸肌。
他心里想制止,行为上却只会下意识地护着她不要滑跌下床,呼吸之间,她的胳膊已经紧紧攀着脖子抱住了他。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像在听他的心跳,寻着心跳往上,温热而暧昧,犹如橙花香的少女气息在庄玉衡脖颈间游移,他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时烛火迷离,心猿意马。
宋微尘只觉得浑身燥热,像是有什么要从体内爆发,她意识并不清明,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干什么,只知道皮肤贴紧皮肤会让她觉得舒服。
扯了扯自己的中衣,半边衣服滑下,肩膀和脖颈露了出来,胸前春光隐隐绰绰。她将裸露出来的肩膀贴在庄玉衡胸口的肌肤上,燥热感似是减轻了一些,又像是加重了一些。
因为体热,她面颊和嘴唇难得地看着红润欲滴,无意间嘴唇贴到了庄玉衡颈间的皮肤,只觉得凉凉的好舒服,她忍不住一路亲过去。
“微……”
庄玉衡制止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被宋微尘捧着他的脸吻在了一起。
第144章 情毒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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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怕是司空大人的心上人吧?”
同游水街那晚,胭脂铺老板娘的话陡然浮现在庄玉衡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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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抱紧了宋微尘,强烈回应着她的吻,耳鬓厮磨唇齿相依,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分明已经反守为攻,把宋微尘压在了身下。
她已衣衫不整,欲迎还拒,春光乍泄最是撩人。
真是色令智昏,庄玉衡此刻有种错觉,仿若情毒发作的不是宋微尘,而是他自己。
遭了!情毒!脑中如惊雷乍起,那丝毒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解毒远非一日之功,只是他没料到会这么快又再次发作。
小人儿显然极难受,他赶紧要起,却被她勾着脖子不放,眼里好似氤氲着一团水雾,让他不自觉想沉溺其中。
“微微,乖,放开。”
庄玉衡闭了闭眼,额头青筋暴起,忍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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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缘分注定是两条平行线,足够接近却永无相交的可能。
所以他从意识到自己对她心意的那一刻开始,便默默将这份喜欢变成了守护和关心,不求相交,唯愿永远并行。
可眼下因这丝毒的关系,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也有可能自此变成一团乱麻,让本就已经混乱的局面更加失控。
“大局为重庄玉衡”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就在宋微尘支起上半身又主动吻上他的瞬间,庄玉衡一手揽住背,一手指尖施术点在了她的昏睡穴上,虽然极其不舍唇间温柔,他还是轻轻将她落回枕上。
仔细地为她盖好被子,庄玉衡坐在床沿深深出了口气,起身去取压制丝毒的药来喂给她。
从客观角度来说,他庆幸今夜是他守着她,若是另外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会无法收场。
从主观角度来说,他庆幸今夜是他守着她,尽管这是他见不得光的情愫,永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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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墨汀风来了,他翻了一夜关于移伤禁制的书典颇有些心得,想给她施术试试。
刚凑近就看见庄玉衡坐在床侧,眼睛直勾勾盯着床上小人儿,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一副思绪万千的样子。
“她昨夜怎么样?”
听见他的声音,庄玉衡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不安,蹭地站了起来。
“她……挺,挺好的。昨夜吃了药后睡得很安稳。”
墨汀风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怪怪的。”
庄玉衡一怔,多少有些心虚,“我,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有些乏了,你守着我去歇会儿。”
说完也不跟墨汀风打招呼,自顾自出去了。
看着庄玉衡离开的背影,墨汀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当他是为了阮绵绵是否是相害宋微尘的幕后之人在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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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落回床上熟睡的小人儿,气色似乎比昨日稍稍好了些,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此刻都还会时不时后怕,若那日在鬼市的行动再晚一步……
一想到这里就坐立难安。
他取出一根银针,刺破心口取血,在宋微尘右手手心以自己的心头血画上移伤符,又施术将符咒封印进她体内成为禁制。
可惜书上说这种移伤符咒属于单次禁制,仅限被施术者在遇到外力伤害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有效,失效之后则需要重新施术。
而且这种禁制术还有个硬伤,只能移伤不能完全移痛,意味着如果有人伤害宋微尘,虽然伤口会出现在墨汀风身上,血可以他替她流,但他并不能全然替她挨痛受苦。
这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最多只能防患于未然,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要保护好她,墨汀风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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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眼前的小人儿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在倒也不怕,眨巴着一双鹿眼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弯。
“你不怕我?”
想起昨夜孤沧月提起她怕他时的黯然伤神,墨汀风忍不住开口问。
宋微尘想了想,摇摇头。
“为什么不怕?”
想起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她不假思索就回他说“员工怕老板天经地义”,说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了,是在她跟孤沧月刚决定谈恋爱的时候。
可如今前尘往事尽忘,她不怕自己却独独怕起了孤沧月,世间事就是这么难琢难磨。
宋微尘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如果你希望我怕你,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墨汀风被逗笑,念头一转,虽然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忍不住替孤沧月发声,毕竟他昨晚喝醉了酒跟自己称兄道弟了好一阵。
“虽然从私心来讲,我希望你一直惧怕孤沧月,只与我亲近才好。”
“但他同我一样,无比关心和在意你,因为你怕他,他很伤心。在你失忆前,你们……关系匪浅。”
人——墨汀风绝不相让,但也不希望因为宋微尘失忆的一念之差而胜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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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看来,你也很在意他呀,我都有点嗑你俩了。”
拿着宋微尘递过来的纸条,墨汀风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的脑回路实在清奇,嗑是什么意思?总归听起来不太正经。
罢了罢了。
见太阳已经升起,他想带她出去走走,身体机能那么差,总要一点点恢复。于是在征求宋微尘的同意后,叫来青云帮她拾掇,他则去殿外等候。
宋微尘起床才发现自己竟然衣衫不整,难道是梦境照进了现实?印象里自己好像做了个春梦,主动缠着一个男人跟他亲亲抱抱只是没有举高高。
她对自己疑惑不解,这外面怎么看都是大冬天啊,远没有到“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的时候,她怎么就开春儿了呢?
说起来在失忆后,庄玉衡把寐界给她介绍了个七七八八,却唯独没有说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和跟自己的关系。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私生活过于混乱,跟他们三个都有染,所以他不知如何开口?宋微尘撇了撇嘴,对自己满脸嫌弃。
一面任由青云帮自己捯饬,一面神游太虚,她觉得老天爷一定很爱她,肯定是看她的人生过于离谱才让她失忆清理缓存,也好好清理一下与他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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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后,青云搀着宋微尘出了殿。
墨汀风原本抱臂凝眉靠着墙在推演案件,看见她出来,眉眼一暖,冰雪瞬间消融。
很自然的走过去搀着她慢慢在院里散步,青云也很懂事的没有再跟。
“你身体远没恢复,如果走累了,我抱你。”
墨汀风说的极为自然,倒是宋微尘听了面上一红——方才他还说自己与孤沧月关系匪浅,听这意思,他俩不也是关系匪浅?
宋微尘,你居然同时跟几个男人纠缠不清,士别三日,你是长能耐了你。
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笺递给他,墨汀风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
听说妖是不做梦的,若是有梦,便是前世来生的事。
自我失忆以来,似乎连梦也不做了,即便做了醒来也什么都想不起,好像成了一只妖,以前种种便是我的前世。
如果老天爷不想让我再想起过去,必有其因由,就好像我现在不会说话,也必有其因由。
失忆失语无妨,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别告诉我任何关于我们的过去,也别告诉我,曾经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就当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可好?
希望我们以后的相处可以进退有节,亲疏有度。
你好,我叫宋微尘。
——
同样的笺写了三份,另外两张她已经拜托青云分别送去给孤沧月和庄玉衡。
墨汀风捏着笺沉默不语,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却又生生克制着。
“你好,我叫墨汀风。”
“你身体不好,虽是……初识,我能搀着你吗?”
宋微尘没有拒绝,他出于关心,这种程度的接触应该可以算亲疏有度。
两人走了一会儿,面前出现一条花池曲径,墨汀风下意识将她护在了怀里,那夜她溺水濒危的样子仍在眼前,他没失忆,做不到亲疏有度。
宋微尘有些尴尬,才刚表明了立场,怎么又模糊了边界感。
她从他怀里往外挣,腿上没力加上惯性,差点又失了平衡要跌落。墨汀风心一横,一把将她抱起,大步离开花池。
“失礼了,我们离开此处便放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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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几步撞见了看过纸笺后急急寻她而来的孤沧月,看见墨汀风抱着她心中更是忿然,一边跟自己写什么相处要进退有节亲疏有度,还不让提两人的过去和关系,一面在别的男人怀里小鸟依人。
恐怕诸多理由是假,想毁婚约才是真!
眼中酸楚,孤高桀骜的孤沧月竟然想哭,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已经多了一层云母鸟喙面具。
“本君来的不是时候?”
宋微尘循声望去,乍然看见一张面具,吓得心脏狂跳不止,脸一偏紧紧缩进墨汀风怀里。
孤沧月怎会不知她惧面具,但是此刻他被愤怒和伤心裹挟,只觉得受骗上当真心错付,脆弱无比的他亟需面具掩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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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她再度落水。”
墨汀风说着轻柔的把她放下,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脸埋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宋微尘不舒服,很不舒服,面具的乍然出现让她手脚麻痹呼吸困难,根本就是恐慌症发作的症状。
孤沧月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误会是向自己挑明她与墨汀风亲昵难分,这让他更加痛苦。
“微微,你欲与我撇清关系,也不用非拿失忆做幌子。”
“你到底是怕我的面具,还是害怕承认……我们的过去?”
第145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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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听见孤沧月的话想用肢体语言做解释,但身体已无法做出正常反应,只觉得冷汗津津快要窒息。
墨汀风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正要带她走,看见庄玉衡远远走来。
“老庄,快!微微好像不太舒服。”
仅一探脉,庄玉衡立即知道她是受了突然的惊吓所致,不由分说一把抱起闪形回了洗髓殿。墨汀风紧着要跟去,被孤沧月一把拽住手腕。
“趁人之危,夺人所爱,姓墨的你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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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带着法力的强劲掌风已经扫了过来。
墨汀风只能被迫招架,但两人因上次半空鏖战过于喧腾,这次都没有释出法相。
其实墨汀风也明白孤沧月不是真跟自己过不去,他只是心情极端难受想发泄一下。于是干脆陪他动动筋骨,所以尽管看起来骇人,但实则两人都有分寸,点到即止。
随着一个带着强大法力和内劲的对掌,墨汀风退了半步,孤沧月退了一步后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他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
孤沧月头撇向一边不搭理,墨汀风却并未收回手,孤沧月冷哼一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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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还想打,我们继续。”
“无聊。”
孤沧月吐出两个字,自顾向洗髓殿走去,墨汀风不紧不慢走在他身侧。
“要案如山,司尘大人为了私情却天天耗在司空府,如此以私废公不合适吧?”
墨汀风微微一笑,也不与他抗辩,他知道孤沧月此刻忿懑非常,原本与宋微尘两人已经谈婚论嫁,却突然要他一切重新来过,换谁也受不了。
“沧月,既然我们都爱微微,公平竞争如何?”
“荒谬!谁要跟你公平竞争?微微是本君未过门的夫人!”
“别说未过门,就算成亲了又如何?我爱她,不会放手。”墨汀风倒是坦然。
“你!!”
“除非她认清自己的心意,除非她明确拒绝我,除非我已成为她的困扰,否则我绝不放手。”
说完,也不管孤沧月气得跳脚,墨汀风径直去往洗髓殿的偏殿议事——他本想去看眼宋微尘,但想着有庄玉衡看顾他没理由不放心,而一众破怨师已经在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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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的话说对了一半,司尘府眼下确实要案如山。
鬼夫案虽各地全力防范,这段时间还是又增加了四起。
其中三起涉及兵丁家属,一起是未过门的新妇,新婚前夕未婚夫发生意外亡故。
总归死状大同小异,如无意外,必定都是那幻境中的乱魄所为。
墨汀风仔细捋了案发时间线,发现独独在宋微尘被掳到平阳期间那乱魄没有作案,而合欢干花又是从鬼市而来,看来这乱魄必与那鬼地方的某些人某些事有关。
而且这些人多半与宋微尘有过接触,只可惜眼下她记忆全失,否则细细回溯,必能有所发现。
墨汀风认真动了夷平鬼市的心思——倒也不只是为了给宋微尘报仇,或是让鬼夫案水落石出。主要是那地方邪性,于民生安定百害而无一益。
不过此事牵涉甚广,弄不好功亏一篑,需要千筹万谋之后才能行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这幻境乱魄捉拿销案。
想到这里,墨汀风拿起证物托盘里的合欢干花凑到鼻尖轻嗅,很是奇怪,自雾隐村柳家那次后,无论尝试多少次——包括在听风府檐脊上找到的那簇让幻境桑濮出现的干花在内,他都再也闻不到这花香。
若香味是进入幻境的关键,那能够闻到香味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而在听风府那次,他并未闻到花香,幻境桑濮却突然出现,又是如何发生的?
这个案子有太多疑点,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意味着留给他们破案的时间越来越少。
若是再不有所突破,且不说上界会给境主施压,恐怕民间人心惶惶要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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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鬼市东家,查到线索没有?”擒贼先擒王,道理大家都懂。
“回禀大人,鬼市东家隐藏极深,且用代理‘伥人’来混淆视听,很难得到关于他们的准确信息。”叶无咎面露惭愧。
“暗查至今,只知道四大东家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来自不同势力背景,其中以朱雀为首,但莫说知其底细,甚至未有人见过其真容,每次都是由他的‘伥人’持朱雀面具行事。”
“而这次掳走桑濮姑娘的十三、十四诡洞均属于二东家玄武的产业,此人在鬼市的营生最为暴利,也最残忍。但背景如何,一无所查。”
“那十三诡主昨日毒发暴毙死于府衙羁押地牢内,根本查不出是何人何时所为,想见这东家玄武的背后势力与各地州府往来颇深。只是可惜了十三诡主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十三诡主会死于府衙地牢,墨汀风丝毫不意外,他之所以移交,一方面是再也问不出有效信息,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州府在这件事情上会作何反应——若此刻他还活着,墨汀风会更担心,说明背后势力对三司根本不怵不惧。
但人死了,反而证明他们对司尘府还有忌惮,反而说明其背后势力并非不可撼动,那就有机会拨乱反正。
只可惜眼下能称得上线索的,实在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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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只朱雀面具,束樰泷那边查到了什么?”
那只朱雀面具庄玉衡已经差人送回了望月楼,几乎同一时间,墨汀风也让丁鹤染登门造访,探查束樰泷的底细。
“束老板失踪了。”
丁鹤染正有意仔细禀报此事。
“老管家说在他捎面具来给司空大人的当日,束老板像是收到了很重要的传讯,急慌慌走了,本来以为他去别的店,后来才发现他哪个店都没去,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但望月楼刚出了琴师在店内被绑架的乱子,就算为了稳住生意,眼下也不能再将老板失踪的风声捅出去,所以一直压着没有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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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丁鹤染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他往窗外和门口看了看,一副怕隔墙有耳的样子,然后才转回身向着墨汀风又走近了几步。
“以防万一,我去了趟黄泉司,申请翻看从束老板失踪之日开始的《日新逝录》,确认了,他并未死亡。”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意发现了一件极其吊诡之事……黄泉司从来就没有束樰泷这个名字的在册登记。”
“意味着——他根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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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此言一出,除了叶无咎一副已然知晓的表情之外,其余听见之人无不乍舌,墨汀风心里也是一惊。
束樰泷他见过数次,怎么可能不是人?再换个思路,不是人能是什么?是天上仙罗,还是精怪修成了正果?亦或是……乱魄?
可他身上没有乱魄气息,绝不可能。
略一思忖,墨汀风让丁鹤染抽空去找一趟悲画扇,既然束樰泷是无念水的供货商,必定两人有交集,从她那里再探。
很多信息分明交织在一起,但又好像都陷在迷雾中,墨汀风眉头越皱越紧。
“于公于私,务必想办法找到束樰泷,不能让这条线索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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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破怨师见到此刻孤沧月的模样,多半会把他认作束樰泷。
他隐去了面具,满脸失落地在府中各处寻着宋微尘,方才庄玉衡明明把她带去了洗髓殿,可当他找过去时却不见两人。
他会带她去哪儿呢?
“看见玉衡君了吗?”随手拦住一个端着托盘正在府中行走的侍女,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七个人了。
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即惶恐低头行了一礼,“今日还不曾见过。”
话音刚落,孤沧月已掠空而去。
那侍女看着孤沧月背影,眼中露出狐疑之色,“束老板何时会功夫术法了?”
收了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向着洗髓殿而去——虽容颜两样,但从眼神分明能认出,那是喜鹊。
第146章 私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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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从七洞诡主那里屯了一堆药剂,易容水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毫不费力就变换形貌进了司空府做侍女。
本来进司空府做侍女极其困难,全因着这几日府中多了好几位贵人,临时要添些侍女侍从,这才让她抓到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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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从秦府出来后,喜鹊只觉得被秦徹摸过的脸颊火烧火燎难忍,几乎是踉跄着找了一个荒败的残庙投宿,寺里住着两个和尚,见了她皆是一惊。
“阿弥陀佛,施主,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她默不作声,心中已然猜到八九分。
寺中没有铜镜,夜深借着水面也看不清脸上究竟如何,只好就这样歇下。
三更后,荒郊野岭的那间破庙,喜鹊抑制不住的惨叫响彻后半夜,听起来像厉鬼索命。
两个和尚念了一夜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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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喜鹊借着水瓮的反光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半张脸的皮肤像是被热油烫过,皱巴巴拉扯着一侧嘴角和眼睛,只不过嘴角倾斜向上露出牙龈,眼角则耷拉向下,盖住了一小半的眼睛。
任谁看见,都很难把以前的喜鹊和现在这张脸的主人混为一谈。
难怪她问是否需要易容时,秦小侯爷是那样的表情和反应。
她虽是个隐人,注定一生活在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隐姓埋名为主子卖命,可她也是个女人,以前虽也算不得美人坯子,但至少周正自然,可如今……
一行热泪自拉扯着的眼里流出,很快就流进了同样被牵扯着的嘴角里,她不想尝到自己酸涩的眼泪,可是嘴根本闭不上。
若有得选,她何尝不想做个有爹疼娘爱的普通人,嫁给同村的猎户大哥,过平凡如白水的一生。
如果说从草席里醒来,被那两个男人抬着走向秦府的路上,她还对未来的人生有一丝期冀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活着却已经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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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为桑濮那个贱人!
自从在望月楼遇到她,就没发生过一件顺利的好事。
如果不是她,自己至少可以在阮星璇身边做个长相自然的贴身大丫鬟,某种程度上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都好过顶着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去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荒度余生。
喜鹊心里只有恨。
出秦府前,她问秦徹能不能在去鬼市之前了一桩私人恩怨——桑濮就是她的私人恩怨。
她就是莫名的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一堆大人围着她团团转,阮丫头汲汲以求的她唾手可得却满不在乎,就连自己真正的主人秦徹在那飞花令席上,对她显出的兴趣也绝不是装的。
无非是长了张勾人心魄的脸,哼,这次她一定要让桑濮尝尝自己的苦!
喜鹊下意识摸上了那半张被毁容的脸,她不自觉一抖,手掌传来的触感是那样恶心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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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阮府附近她藏药剂的那棵古树,喜鹊从树下挖出一个大布兜,从里面找出易容水。
这种药剂喝下后维持时间只有七日,七日后可以再服,但能变成什么样子并不受控制,意味着她不可能再以同样的模样进入司空府,且那时未必府中还招下人,所以她必须在七日内了结桑濮。
喝了易容水后喜鹊变成了一个容貌平凡的女子,她看着眼前的布兜考虑再三,从里面拿出两瓶备用药剂藏在衣袖内,向着司空府而去。
事实上在孤沧月撞见她时,已是喜鹊进府的第三日,除了偶尔会让她去洗髓殿附近送点东西之外,根本没任何机会接近桑濮居所——庄玉衡把她保护的极好,府中丫鬟只有玉衡君的贴身侍女青云才有资格接触桑濮。
喜鹊暗自着急,她还有四日,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找到机会将这小贱人置于死地!
而眼下桑濮甚至不在司空府内,也不知道这个贱人被带去了哪,喜鹊正恨恨的想着,看见青云从不远处走来,她眼珠一转,想了想自己藏在司空府外的那两瓶药剂,突然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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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的窒息感逐渐缓和,看着眼前景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竟觉连胸腔里都是甜的。
她此刻正坐在一处平头山崖的大块青石之上,崖下有片氤氲着丝丝缕缕雾气的林子。正值冬月,那满林的腊梅被薄雪覆了细细的一层,如蜜蜡般的花朵被那雪晶一浸,香味更加宁静悠扬。
宋微尘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虽说眼下她能称得上是记忆的东西委实也不多。
就那样有些痴痴的看着林梅落雪,她身上裹着厚狐裘,怀里抱着汤婆子,身下垫着厚厚的兔毛软垫,倒也丝毫不觉得冷。
眼前突然多了一枝带着薄雪的腊梅,她转脸,对上了庄玉衡笑盈盈的视线。
“有花堪折直须折。”
宋微尘接过那枝腊梅,轻轻凑在鼻尖嗅了嗅,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瞬间脑内好像多了个画面,她在认真闻着一种什么花,小如米粒,跟这腊梅一样也是黄色的,好像那种花对她来说很重要,可为什么重要她却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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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在想什么?”
看她走神间眉头渐渐蹙起,庄玉衡忍不住关心。
从昨夜到现在,他对她的心意越来越难以琢磨,明明可以让她在洗髓殿静养,可他却以治疗惊悸之症为借口,将她带到这人迹罕至之处。
私心里,无非是想单独跟她待在一起,不用顾虑墨汀风和孤沧月怎么想,恍若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
宋微尘用树枝在青石板上比比划划地写着,又指了指眼前的梅林。
“此处叫‘卧寒塘’,位于司空境内凌霄山顶,平日人迹罕至,倒也算得上我的秘密基地。”
“我很喜欢。”宋微尘伸出大拇指。
“那我们现在就有了共同的秘密。”庄玉衡浅浅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地方也正是他练功走火入魔之地,庄玉衡确实很喜欢这里,千年前的某日,他正在此处修“大罗境”,却受幻象干扰短暂堕魔,虽很快找回心智,但修为退回“太乙境”不说,还会在特定的日子和时辰再次失心魔化。
后来因为这心结,好几百年他都不曾再来过此处,也是近些年才慢慢释然——幻象因他心中杂念所起,与此地又有何相关。
平心而论,卧寒塘地势天独厚,天地灵气汇聚于此,确实是处修养身息的好地方,既然宋微尘喜欢,以后可常常带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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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本欲与她再单独相处片刻,奈何孤沧月与墨汀风的定向传讯纷至沓来,肯定是找不到她都各自着了急。
“我们回去吧?随时可以再来。”
宋微尘点点头,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站起,很自然的环住他的脖颈方便他抱自己——来此处需要御空而行,只能由庄玉衡带她往返。
勾住他脖颈的瞬间,宋微尘没来由的想起了夜里那个春梦,梦里男人的轮廓忽然具象起来,怎么感觉那个人就是庄玉衡?
这个念头让她羞臊不已。
看她双颊飞红,庄玉衡误以为是山巅林风吹拂所致,倒细致地将那狐裘的兜帽往她头上盖了盖,又将她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了些,好好护住不染晚风。
想起自己初醒那日,失忆失语极度不安,是他给了自己第一颗定心丸,他说“我们三个都很喜欢你,绝不会伤害你。”
其实他恐怕真正想说的是,我很喜欢你,绝不会伤害你。
宋微尘于是更加脸红。
细细想来这阵子对她最温柔,照顾最妥帖的,莫过于庄玉衡。
他与那个带着恐怖面具吓唬她,嘴里又说着最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孤沧月不同;与那个话不多,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墨汀风也不同。
庄玉衡有礼有节,温润和煦,与他在一起,她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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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落定司空府门口,孤沧月与墨汀风便齐齐围了上来,“老庄你把微微带去哪儿了,我们一通好找。”墨汀风的语气多少有些埋怨。
看着咋呼呼围过来的两人,宋微尘不自觉往庄玉衡身后躲了躲,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们。
“微微惊悸之症发作,我带她出去透透气,总吃药也不好。”
“我是不是……又吓到了你了?”孤沧月向宋微尘走近了两步,声音里透着些小心翼翼的懊恼。
宋微尘礼貌性的笑着摇头,身子却一个劲儿往后退,边退边拽着庄玉衡的袖子不撒手。
想了想,掏出随身带着的纸和黛条写了句话怯怯展示给孤沧月和墨汀风。
“我累了,你们忙了一天肯定更累,快回去吧。”
她又一次拽了拽庄玉衡的衣袖,眼里满是“快走”的意思。
庄玉衡轻轻拍了拍宋微尘的胳膊安抚,冲他们二人无奈一笑,“那我先带微微回去了。”
看着两人背影,孤沧月眸子一暗,顿住脚不再动。
“姓墨的,你觉不觉得咱俩需要公平竞争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第147章 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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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一直把微微当作妹妹看待,你多心了。”
墨汀风走到孤沧月身侧,目光同样注视着走远的二人,他心里当然也在犯嘀咕,宋微尘失忆后与庄玉衡日渐亲昵,这绝不是错觉。
但他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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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本君这就回一趟上界,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微微恢复记忆,我实在受不了了!”
孤沧月言毕闪形而去。墨汀风站在原地不动,分明想去追远处二人身影,却又踌躇不前。
不远处有个正在擦拭花园里石桌椅的侍女将此间一切尽收眼底,正是变换了形貌的喜鹊,且此时的她已经用了些手段弄清了孤沧月的身份。
喜鹊暗自惊讶,这传闻中狠佞无比的忘川之主怎么与那束老板长得如此相似,难不成两人竟是同一人?
可随即又否定了自己,两人心性和术能截然不同,易容之术又遍地都是,恐怕同根同源为假,束樰泷出于什么目的有意变换了自己的形貌为真。
难不成束老板吃了什么长效易容水?
喜鹊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冷笑,要真有那好东西,她还愁什么毁容。
看来束樰泷的背景比自己想象的还复杂,喜鹊暗想等报了仇,到鬼市安定下来之后,她要想办法查查他的底细,也许对侯爷有用。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那个丫头的命。
喜鹊眯眼看着走到几乎远不可辨的宋微尘,眼里都是杀意。
可惜只要这三个男人在,她绝无机会下手——好在刚才走了一个,趁他未归,若能将另外两个短暂调虎离山,便再无后顾之忧。
以她这两日的观察,每日辰时左右司尘府的破怨师都会到洗髓殿的偏殿找墨汀风议事,意味着那个时间他无暇顾她,只要能找到办法把庄玉衡支开,不用多,片刻功夫她就能一雪前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所以明日辰时,是她报仇的最佳时机!.
入夜。
宋微尘总觉得一闭眼刚睡着就进了一片林子,本还想着是白日去了那片腊梅林的缘故才会夜有所忆,但眼前的林子迷雾森腾,树木嶙峋枯枝无叶,分明不是同一片林子。
她心慌意乱,心中不安一阵阵袭来,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似睡非睡,在又一次见到那林子里树干上的窟窿张着大嘴向自己迎面撞来时,宋微尘再也睡不住了,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微?”
宋微尘听见一个温柔的男声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像是生怕突然说话吓着自己似的。
是墨汀风,他坐在远处雅台,身边堆着许多书册,像是一边看书,一边守着自己。好奇怪,为何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未等他起身,宋微尘整理了衣衫起来向雅台走去。
“怎么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
说着话他欲来扶她,宋微尘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行,径直走到墨汀风对面坐下,埋头写了一张纸递过去——
“为什么整天守着我,难道是怕我再次逃跑?还是怕我失忆了想不开要寻死?放心我肯定不会,你去休息吧。”
墨汀风哭笑不得,这小丫头的脑回路没救了。“有没有可能是我关心你,怕你再出事。”
“府里那么多人我不会有事,安心安心。快去睡觉吧,熬夜易猝死,我不是咒你是担心你。”
墨汀风放下书册,静静看着宋微尘,
“对我来说熬夜不会猝死,看不见你才会。”
“再把你弄丢一次,我大概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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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宋微尘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那语气中浓到化不开的情愫根本掩盖不住,饶是失忆也能实实在在感受到。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对她而言很特别,身上的气息总让她觉得熟悉且安定,不自觉想靠近。
而每当看着他,心里有个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宋微尘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难道自己曾经负了他?亦或是他负了她?
……
墨汀风看她眼睛滴溜溜看着自己转来转去,知道肯定又在瞎想一气,不过他没有打断,万一……万一她想一想能恢复些碎片记忆也好。
可惜宋微尘正在不负责任的开脑洞——会不会墨汀风是前夫,然后自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新欢庄玉衡?emmm,不对,感觉不像,前夫不可能和新欢关系那么好。
要么就是……墨汀风是前夫但是负了她,所以自己一气之下把他绿了,跟他的好兄弟庄玉衡在一起了?可自己又因为心底深处对他还有旧情,所以才会每次见到都觉得心痛?
孤沧月若知道宋微尘此刻的脑回路估计要爆哭,他甚至没有在她的yy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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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跟自己什么关系?犹豫了好久,宋微尘还是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墨汀风。
“咱俩有孩子吗?”
墨汀风假借清嗓捂嘴憋住笑,他实在读不懂这个小丫头的心思。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哭笑不得的模样,宋微尘赶紧递了第二张纸过去。
“虽然我说过不提过去之事,但是如果咱俩有孩子,你该说还得说。”
墨汀风给自己倒了杯酒压压心神。
“微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何有此一问?”
“基于我刚才的推测,咱俩一定有旧情。万一还有孩子就比较麻烦,所以想问清楚。”
她吭哧吭哧写了半天递给他。
看见旧情二字,墨汀风心头有些发紧,满眼爱意关不住,痴心凝望眼前人。
“在你的推测里,我们有一段什么样的旧情?
宋微尘撅了嘴,她都失忆了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明明是她在问问题好吧?
“你,回答我的问题。”
墨汀风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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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宋微尘手里握着写字的黛条掉在了地上。
果然有个孩子……
哆哆嗦嗦从地上捡起黛条写了两个字递给他,“细说。”
“男孩,乳名叫念尘,今年两岁。都说男孩长得像母亲,他确实像你的翻版,嘟嘟的粉脸一掐能出水,性情也像你,一刻看不住就要犯淘气,这阵子没见你,哭闹了好几回。”
墨汀风不敢看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只好一杯杯给自己灌酒。
看他“借酒消愁”,宋微尘心里一声叹息,多半自己猜的没错。
她想了想,吭叽吭叽又给他写了两张纸条。
“咱俩和离之后你不可能一个离异男人独自带娃对吧?”
“所以念尘现在是后妈还是奶娘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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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墨汀风一口酒喷在了宋微尘递过来的纸条上。
“和离?什么和离?为什么要和离?哪儿来的和离?我不同意!!”
墨汀风一叠声的反对真不像演的,好不容易刚“有了孩子”,两人却是“离异关系”,这找谁说理去!
蛤?没有和离?那……这剧情推演就不对了呀,难道……庄玉衡是自己的地下情人?分明他看她的眼神不只是普通朋友。
哦对!还有那个孤沧月,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口口声声说最喜欢的人就是她,难不成地下情人是他?!
总归看现在这样子,她单方面移情别恋的概率更大,啧啧啧,宋微尘你也玩得太花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感觉自己的地下情或者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要露馅了!宋微尘打定主意,站起身来指指床,比了个要睡觉的姿势。
见她想溜,墨汀风起身长腿一迈拦住了去路。
“夫人,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是不是等身体养好了就跟为夫回府?”
宋微尘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趴回桌子给他写纸条,然后叠成一个巨小无比的方块才递给墨汀风,接着以她现在体能所具备的最快速度冲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装死。
他确实花了点时间才打开那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我什么也不记得,如夫妻般住在一起也怪尴尬的,要不还是和离吧?孩子归我,其他归你。”
墨汀风哭笑不得,怎么失忆了都骗不回家做娘子,做人实在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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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睡着了,她没有再被梦魇困扰,醒来时已过辰时,雅桌旁不见墨汀风,倒是庄玉衡背着手站在窗口看景。
听见她有动静,庄玉衡眉眼带笑的转过身,“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今天带你去玩好不好?”
宋微尘亦笑着点头回应他,心里却在想自己那个叫念尘的孩子,她不自觉摸了摸肚子,我?生了个孩子?我这么有本事?
按自己现在这个病秧子属性,别说孩子了,感觉连正常的生理期都生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青云进来服侍她起居,庄玉衡则去了殿门口候着。
趁着青云给她梳妆的当儿,宋微尘写了张纸条让青云看,她们这阵子日渐熟络,这件事宋微尘想着问她最合适。
“司空大人喜欢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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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分明看见了纸条,却没什么反应,与她往日大相径庭。
往日虽也话少,但却是个温雅静姝,知冷知热,做事颇有分寸感的女子。
莫不是自己问的问题犯了忌讳?还是……青云知道些什么自己想不起来的、与她主子有关的情闻轶事,所以才是这反应?
估计等她找回记忆后再想起这一遭,能对着自己一通大吐槽,宋微尘你编得很好,下次别编了……
拾掇好之后,宋微尘拍拍屁股就要出门——她身体又恢复了一些,不用搀扶了。不曾想青云却在背后拽住了她,以一种冰冷僵硬的语气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墨汀风和孤沧月两位大人为了你,在今晨打了一架,此刻都重伤不起,司空大人怕你担心才有意将你带走,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宋微尘一听急了,他们为了她打架?还打成了重伤?内心诸多不解,但必须赶紧去看!毕竟这当中,四舍五入还有一个孩子爹呢……
“我从后窗悄悄带你出去,快速看一眼再送你回来,这样司空大人发现不了,可好?”
宋微尘忙不迭点头,心中对青云今早的异样一下子释然了,原来她心里装着这么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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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虽是丫鬟,法力值并不低,她带着宋微尘很快到了司空府后门外的一棵巨大的古树下,那树不知生长了几千年,树干极其粗壮,七八个人未必能围过来。
宋微尘心生狐疑,重伤不起的两个人不会还躺在地上吧?难道没有带回府中救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青云做得好,你回去吧,一切如常。”
树后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青云面无表情对着树机械地点了点头,闪形消失而去。
“我终于得手了。”
“啧,要说这七洞诡主的“傀儡水”还真是好用,就是让青云那小贱人喝下去着实费了点劲。”
喝了易容水的喜鹊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宋微尘不认识她,只莫名觉得恐惧,她紧着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跑,奈何还未逃出半步,人已经被喜鹊扭住了胳膊。
不由分说将她拖到了树干后的隐蔽之处,掐着宋微尘的脖子将她怼在树上。
别说她伤病未愈,就算是十足十健康状态的宋微尘,也完全不敌喜鹊的体力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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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谁吗?”
“哦,对,听说你现在是个哑巴。”
喜鹊冷笑了一声,“死前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是喜鹊。”
喜鹊?这是她的名字吗?我该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吗?宋微尘被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懵逼。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喜鹊眼里多了一丝失望,“那实在太无趣,我本来无比期待看到,你听到是我时的反应。”
“既然这样……嘻嘻嘻”,喜鹊笑得像个幽魂,“我只能用另外的方式了。”
她将易容水的解除药丸吞了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像画皮一样,喜鹊的脸从那张平平无奇侍女的脸,变成了那张像被热油淋过的毁容的脸。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人变成了“女鬼”,宋微尘大受刺激,紧张症再度发作,她本来就被掐着脖颈呼吸不畅,眼下更是几乎要窒息晕厥,心跳严重失常,整个人有种濒死感。
她脑内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在用鞭子抽自己,末了还倒了一桶盐水在她的伤口上,痛到她心跳紊乱濒死,跟现在的感觉很像。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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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意识更混乱了。
喜鹊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司空府,不能再耽搁了,她得见好就收,尽快办完事遁走。
“时间紧迫,现在就送你上路。记着啊,地狱的门,是喜鹊为你开的。”
话音刚落,喜鹊掏出一把狭长的匕首,猛地刺进了宋微尘胸口!
明天请个假,去医院做心脏检测,后天继续,爱你们哟~
第149章 乾字瘦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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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偏殿议事的墨汀风猛然捂着胸口单膝跪倒在地,一缕血丝从嘴角溢出。
“大人!!”
一众破怨师瞬间愣怔,随即赶紧围了上去。
墨汀风紧着又吐出一口血,神情极痛苦,已然撑不住要倒,丁鹤染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虽然他一身玄色锦衣,却明显能看到其胸口处的布料渐渐濡湿,而捂在胸口的指缝间已经沁出鲜血。
“快!去请玉衡君!!”丁鹤染大声吼道。
其实他还未开口,已经有其他破怨师往门外冲去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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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恰好就在洗髓殿正殿门口等宋微尘,听见偏殿突然喧嚣直觉不对劲,去请他的人还没出门,他人已至。
看清墨汀风的样子后庄玉衡明显一惊,他人就在殿中,怎么会突然受了这么重的致命伤?!
赶紧施术给他止血,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梅花针扎在他的巨阙、关元、天突三大穴位上暂时护住心脉,可毕竟伤在要害,墨汀风危在旦夕!.
庄玉衡起身去拿药——刚巧孤沧月为宋微尘从上界带了大量仙灵之药回来,有两味恰是此时的墨汀风急需之物,否则即便有药王在侧,他也回天乏术。
他刚要走,衣袖却被拽住了,一回头拽他的竟是墨汀风。
“微……危……”他额头青筋暴起,一开口,血又吐出来。
“微微?微微刚醒还在梳妆,你别动,我去拿药!”
庄玉衡会错意,以为是墨汀风弥留之际想见宋微尘,他不会让他死,绝不会!
墨汀风非常焦急,但伤势太重已说不出话,他知道宋微尘出事了!
皆因他设置的移伤禁制,所以伤口才会出现在他身上,可是她现在必定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对方冲着要她的命而来!
他想站起来去救宋微尘,挣扎着刚起到一半又扑通倒了下去,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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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错愕的看着宋微尘,明明刀子扎进了她心口,人分明已经没了意识,却丝毫伤口和血液也无,她拔出刀子随手在她胳膊上划了一道,仍旧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一探鼻息,虽然微弱,却仍有呼吸。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喜鹊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邪术?为何杀不了她?!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杀不了,那就先带走再说!
喜鹊掏出此行仅存的那瓶药,这原本是她给自己逃跑留的“隐踪水”,喝下此药六个时辰内用任何法术都无法识别和追踪到她的去向。
她想了想,捏开宋微尘的下颌,将药灌进了她嘴里。
肯定不能将她再带去鬼市,她没那么傻。卖给人口贩子也不行,以三司的速度,很快就能找到她。
喜鹊阴恻恻盯着宋微尘,突然咧嘴笑了,合着她现在的样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她决定把宋微尘带去附近的青楼,不仅能大赚一笔,而且六个时辰……等他们找到她时早已成了残花败柳,看那些大人还怎么喜欢!
这个妖女不是死不了吗,那就让她生不如死!.
因着庄玉衡就在身边处理即时,因着上界仙灵之药的奇效,也因着他有一身千年的精湛修为,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墨汀风的心脉逐渐平稳,人也苏醒过来。
若换作别人,早就可以操办后事了。
“微!……”
他翻身而起,但毕竟心口是致命伤,愈合总归需要时间,所以人还没走出半步已经摔在地上。
“大人!”丁鹤染紧着来扶上床坐好。
“哎哟,祖宗你能不能不折腾?伤口又裂了!”
庄玉衡看着瞬间晕出血的纱布气不打一处来。
墨汀风一把攥住庄玉衡的手,“微微出事了,快!”
“她跟青云在一起能出什么事,那丫头功力不俗,怎么了你这是?神神叨叨的。”
墨汀风剜了一眼庄玉衡,借着他的胳膊支撑站起要往洗髓殿去,庄玉衡赶紧制止。
“行行行,我去催一声,起床至今怎么也该捯饬好了,祖宗你好好歇着。”
他哪里可能坐得住,硬撑着往外走,丁鹤染上前去搀,被他抬手一挡。
“桑濮出事了,应该走不远,快带人去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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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脸上有些迷惑和尴尬,“大人,属下有点迷糊,之前听您提到的人像是微哥,到……到底出事的是微哥还是桑濮姑娘?”
墨汀风嘴唇煞白,捂着伤口站定,认真看了一眼丁鹤染。
“桑濮就是微微,快去,没时间解释。”
这话让丁鹤染万脸震惊,好在司尘重伤,为了封锁消息,能进此屋的破怨师也就丁鹤染,这个“天大的秘密”不至于外泄的太严重,顾不得多说,他立即领命离开。
丁鹤染前脚出门,庄玉衡面若死灰后脚跑了进来。
“青云被下了傀儡药,微微不见了!”
看着墨汀风胸口和手臂莫名出现的伤口,庄玉衡瞬间明白过来,“所以你的伤……”
“微微!!”不待墨汀风再说任何,庄玉衡已闪形消失。
他们相识千余年,墨汀风从未见过如此惊慌失仪的玉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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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城,樊楼。
“怎么样这成色?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要你五十锭金子不过分吧。我要不是着急脱手,这至少百锭起步。”
景城是空寐境内最大的都城,樊楼是景城之内最高的楼,也是规模最大的青楼。
此刻头上戴着黑纱帷帽的喜鹊正冷冷看着樊楼的老鸨,一副你若不识货我就带走给别家的架势。
樊楼的老鸨已经让人来验过宋微尘,虽瘦弱病恹尚在昏迷,却颇有姿色,且玲珑有致,肤若凝脂,难得仍是完璧之身,算得上天选瘦马。
若来路不惹事端,这样的成色莫说黄金百锭,纵是千锭万锭也使得,怕就怕别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子,招惹了官非得不偿失。
看出老鸨的犹豫,时间紧迫,喜鹊只能打出最后一张底牌。
“她不会说话,而且失去了记忆,不信你可以验。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板不该再有顾虑了吧?”
老鸨闻言再度看向床上昏睡的宋微尘,终是一咬牙下了决断。
“好,五十锭,人留下。”说着一面命人带喜鹊去账房,一面差人来将宋微尘抱到樊楼最上层的房间去。
“慢着,我有一个条件,否则漫说五十锭,就是一百锭,我也要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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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听闻有些急,“什么条件?”她以为喜鹊想反悔,毕竟这种成色确实罕见。
喜鹊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别紧张,我不坐地起价,而是要你在两个时辰内让她接客,如果做不到,人我带走。”
“两个时辰?可若是她这个时间内醒不了呢?”
“老板你糊涂,不省人事不是更好?等她醒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是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了?那得为你挣多少金子。”
老板一想也在理,而且冬天黑得早,上客也早,两个时辰内给她安排一位贵客,不是难事。
“行,我答应了。”
“老板一诺千金,说定的事我信你,以后要有好成色我再给你带来。但你若与我虚与委蛇,别怪我不客气。”
说起来,这樊楼老鸨形形色色三六九等什么人没见过,但不知为何,她对眼前这个带着黑纱帷帽的女人心底有一丝胆怯,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极端恶意,饶是老鸨这样的人精也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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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走了,算算时辰她若再不走,很可能要暴露行迹,眼见暮色已至,她黑衣黑纱,恍若一游魂野鬼,很快消失于这繁盛街市尽头的烟波暮霭中。
而另一头,宋微尘已被换上了一身轻薄迤逦的红裙,粉臂玉腿,纤腰酥胸将露未露,安置于那樊楼最顶层的房中。
房中灯烛暧昧,香炉里的合欢香氤氲萦绕,再看向床上红衣女子,难免不让男人血脉偾张。
樊楼共有二十四层,最顶层被坊间称为“玉人楼”,取自“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之意。
玉人楼共有八间房,以先天八卦“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命名排序。位分上,乾字为尊,坤字为末,其中七间都已有玉人坐阵,被坊间戏称为七仙女,唯独乾字房一直空缺。
而宋微尘此刻正躺在那乾字房中。
老鸨站在床沿久久望着昏迷不醒的宋微尘,愈看脸上喜色愈胜,这下好了,假以时日,她这樊楼在整个寐界的江湖地位必威不可撼!
唤来小厮,老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烫金拜帖递给他。
“赶紧送去,就说樊楼自此有了乾字瘦马。”
“特请鄙店最尊贵无比的天客——秦小侯爷,来尝首鲜!”
第150章 乾字瘦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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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紧赶慢赶回到司空府,却发现几人均不在府中。
第一反应是宋微尘又被庄玉衡带到哪里去散心了——他在上界没有找到恢复记忆之法,心有不甘,只能泄愤似的又掳了一堆仙灵之药回来。
正打算放到洗髓殿后给庄玉衡发定向传讯询问去处,却遇到了眼睛已经哭成桃子的青云。
等他从青云的讲述中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快疯了!
孤沧月脸上鸾鸟面具乍现,月华长发翻飞,掠身闪形而去。
他以血为引试图寻她,却发现血滴似乎受了什么蛊惑,带着他八方乱飞,孤沧月瞬间了然,掳走宋微尘人的给她施了隐匿行踪的法术,分明是早有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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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人?!要屡次三番致她于死地,孤沧月愤恨至极!
先是鬼市遭难,好不容易生死关头救回来,至今记忆全失,话也不会说,整日待在这门卫森罗的司空府,怎么还能再遭暗算?!
也真是有本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三个大男人几乎全天候守着,居然还能得手?!!
等抓到这卑劣狂徒,他一定会把那人生吞活剥——就是字面的意思,化身鸾鸟原型,一口口,一寸寸,生吞活剥!
孤沧月气急,招出全盛鸾鸟法相,对着天空尖唳一啸,整个空寐之境会法术之人,都能听到这声穿破耳膜的嘶鸣,他这是在警告和示威。
若动宋微尘之人知道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最好悬崖勒马,乖乖把人送回来。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得很——他很快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孤沧月的人,没人动得!!!.
墨汀风当然也听见了鸾鸟戾鸣,他替她受了那般重的致命伤,却强撑着以最快的法速四处搜寻,孤沧月这声鸾啸让他胸口和胳膊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出血,然而他顾不上。
他一面寻找一面在全力分析可能的去处,若是掳走宋微尘之人持续对她行凶,那自己身上必定还会多出伤口,目前没有新伤出现,说明她暂时安全。
也许正在被转移的路上,也许被关了起来,无论如何,移伤禁制的生效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必须在这个时间范围内找到她!
“大人,对方用了隐匿之术,我们无法定位微哥去向,但已最快时间封锁了空寐通往其他地方的所有要道,人一定还在空寐。”
丁鹤染的定向传讯并没有让墨汀风安心半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丝毫折腾,每一秒都是救命时间!
而在阮府的庄玉衡,则在听见那声鸾啸的同时下意识地捂住了阮绵绵的耳朵,待鸾鸣过去之后才放开。
“绵绵,你跟我说实话,今日之事真的与你无关?”
“玉衡哥哥,绵绵要说几遍你才信我,是不是要我以死明志你才能信?”她早已哭红了双眼。
桑濮在司空府再次失踪,她如何能知晓去处。这些日子她都待在阮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出了问题,还是第一个来找她问责?
庄玉衡头一次觉得自己失了理智和判断力,被阮绵绵一哭更是心乱如麻,胡乱安慰了她几句,急着找人,闪形消失不见。
阮绵绵看着庄玉衡消失的位置,狠狠的擦掉泪痕,失踪?失踪得好啊!谁干的,她必重赏。
最好一直失踪下去,她巴不得那个贱人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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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徹急不可耐到了樊楼。
樊楼的老鸨以挑剔和眼光独到远近闻名,空缺已久的乾字瘦马突然名花落主,他实在感兴趣的紧。
推开虚掩的乾字房门,床上一袭红纱入眼,秦徹嘴角一勾,美人这么急不可耐?
凑近了些才发现床上之人似乎睡着了,脸微微向内侧,看身形轮廓,倒确实当得起这乾字房。
坐在床沿,伸手抚上美人脸,未动未醒。
他一怔,不可能睡得这么熟,难道……中了迷药?
那必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樊楼的老板娘确实懂他,秦徹最不喜欢的就是低眉顺眼、唾手可得的东西,没劲透了。
轻轻掰过床上美人的脸,秦徹一惊,怎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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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姓墨的那个琴师吗?叫桑濮还是什么来着?
飞花宴上墨汀风为了她差点跟自己动手,阮星璇那个臭丫头因此大吃飞醋,闹到后来落水一事更是让大家不欢而散——她怎么会在这儿?
秦徹收起了进门时风流成性的模样,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酒,眼底一片阴沉。
说起来前几日在鬼市让三司大动干戈的不也是个琴师?
喜鹊只说是那望月楼的,后来又听说还是庄玉衡的干妹妹——司空之主平白无故认个望月楼的琴师做干妹妹?此事背后必有因由。
不会这么巧吧?他瞥了眼床上昏迷的女子,难道是同一人?
可若是同一人,那墨汀风当宝贝似的藏着,怎么又会在这儿?
难道是喜鹊干的?他想起那夜喜鹊说自己去鬼市前有一私仇要了,不是没有可能。
可喜鹊为何独独针对她?或者……还是那阮星璇授的意?
喜鹊在阮府的身份已死,已经回归自己的隐人部,为何还要为阮星璇卖命?
难道她背着自己,与阮府还有往来?若真如此……哼,不,她不敢。
秦徹嘴角浮出一个冷笑,他的手段,他们自是清楚的,就是做鬼,也不敢背叛。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虽此刻房间内合欢香靡靡,他却是难得的冷静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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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徹再次走到床前静静看着宋微尘,虽然极想碰她,恨不得现在就吃干抹净,但是直觉不停在告诉他要悬崖勒马。
此女,他最好不要碰——至少眼下还不能碰。
要成大事,就必须得忍这一时。
再次轻轻拂过宋微尘脸颊,脖颈,肩膀,大腿……秦徹意犹未尽,隐忍再三,还是出了门。
在门口遇到了刚要进“兑字房”的一位朋友——说是朋友也不尽然,无非是常常在这玉人楼遇见,彼此混了个脸熟。
秦徹甚至叫不上他的名字,只知道姓方,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印象里是空寐某位巨贾的大公子。
两人见面,互相行了一礼。方胖子见秦徹是从空置许久的“乾字房”出来十分惊讶,鬼鬼祟祟凑着门缝往里看了看。
“有人?”
秦徹略一思忖,计上心来。
“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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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胖子一听是绝色,哪里忍得住,直接开门想进看个分明,秦徹赶忙拦住。
“被下了迷药,老板请我来尝首鲜,但这一动不动,实在没劲。”
“绝色”“首鲜”,方胖子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一把攥住秦徹衣袖,“好兄弟,大哥!要不咱俩换换?我就好这口,不反抗更好。”
见鱼已上钩,秦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胖子又好说歹说求了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口气,像是让出了天大的福气。
“行吧,那就换换,你可得记着哥哥的好!”
“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看着方胖子喜不自胜进了“乾字房”,秦徹阴阴一笑,若自己的判断没错,胖子要真能沾了她还有命活着,他管他叫声亲哥。
要不是为了大业,这种好事他怎么可能便宜别人。
饶是理智战胜一切,在胖子掩上房门那一刻,秦徹还是深深的忌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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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眼睫轻动,将醒未醒。
她只觉得心口生疼,像有一个窟窿。下意识伸手去摸,皮肉完好,什么伤也没有,那怎么会那么痛……
捂着心口挣扎着坐起,眼前是全然陌生的房间,自己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怎么回事,难道又失忆了?
踉跄着站起,勉强在房里走了几步,记忆中丝毫没有此间印象,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宋微尘轻轻晃了晃脑袋,头上步摇清铃作响,她不是被一个叫喜鹊的怪人一刀刺进了胸口?然后呢?
……这是又穿越了,还是重生了?
正在疑惑,门突然响了,她警觉起来,往身旁的屏风后面躲了躲。
眼看一个陌生的胖子鬼鬼祟祟摸了进来,径直朝着睡床而去,难道是来找自己?
她慌了,快速看了眼房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躲避之处,也就露台有门相隔,算是个独立的所在,但离眼下自己所在之处太远,她要是出去,必定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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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难不成那大哥诓我?”胖子嘟嘟囔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宋微尘一动也不敢动,全然不知屏风下面的镂空已然暴露了自己。
屏风正对着床,方胖子的角度恰好看见了下方镂空处露出的那双穿着红绣鞋的小脚,白皙的皮肤,看的人心痒痒。
他装着一无所获,叹口气从床上站起,磨磨蹭蹭往门口走。
“哪里有人,分明是骗我寻开心!”
胖子故意说得很大声,他竟真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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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宋微尘探头探脑看了眼门口,确定房门已然关上,她顾不得心口疼痛,紧着向露台处走去。
一开门,衣衫和步摇被吹得乱飞,好大的风!
时值凛冬,这阵风差点把她吹得背过气去,赶紧将门关上,远远的隔着水晶做成的窗面向外看——远处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隐隐绰绰能看见亮着灯的房屋和游船画舫,巨大的落差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在半空浮岛。
看来出口只有一个。
宋微尘努力定了定神,不管此地何处,她都得先想办法离开弄清楚才是,不然再进来陌生男人,难免陷于危险之中。
说走就走,她尽量不发出响声的走到门口,悄悄开了门。
门外,刚才那胖子像堵墙一般,正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看见宋微尘,男人眼睛直放光。
“小娘子,怎么才开门,让为夫好等!”
第151章 乾字瘦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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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暗道不好,不自觉往屋内退。
这个死胖子才不是她夫君呢!
她又没再次失忆,她的孩子爹,那个尚未和离又极可能被她绿了的准前夫不是墨汀风吗?
向着男人频频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自己,男人一愣,眼中兴味更浓。
“你不会说话?要我说,这樊楼的其他姑娘就是过于聒噪,还是如小美人儿这般恬静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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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楼?其他姑娘?
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地方,看这房间陈设,以及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会是个怡红院吧?
宋微尘敏锐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一面后退一面指指四下又指着自己摇摇头,想表达她不属于这里,不过胖子理解成了她不清楚身在何处。
“妈妈没告诉你吗?樊楼可是空寐最大的青楼。这里是第二十四层的玉人楼,乾字为尊,空缺已久。今日得见,小美人儿真真当得上这个乾字!”
淦!果然是个青楼!
好消息是,她没有穿越或者重生,还是她自己。
坏消息是,她肯定是被那个怪女人给卖到了这里,若是逃不了,很快就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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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明明无伤却传来一阵阵疼痛,宋微尘很紧张,生怕自己撑不住突然倒下,她下意识捂着顺气儿,此刻绝不能颓,否则必定被眼前这头猪拱了。
“弱柳扶风,西子捧心,更加惹人爱怜,小美人儿你好会啊,怎么知道为夫喜欢这口?”
夫你个头,赶紧去高老庄背你的媳妇儿去吧!宋微尘在心里骂骂咧咧,看他靠向自己,只能勉力紧走几步到房内那张巨大的八仙桌后面,与胖子借桌子保持距离。
“欲迎还拒,欲擒故纵,我喜欢!”
“小娘子,你看看外面天都黑了,咱们得抓紧圆房!”
他说着朝她扑了过去,宋微尘大惊失色,拿起桌上的水果点心就往胖子身上扔,边扔边躲。
方胖子在樊楼哪遇到过这种“玩法”,还以为是闺中情趣,也不真追,半真半假与她周旋,倒无形中为宋微尘赢得了些许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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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率地网一众破怨师在空寐广撒网做地毯式定向排查,最近三个时辰内发生的与运送人员、搬动和掩埋封箱、或是带着大型箱裹类物件投宿的事情有五十三件。
其中一则,有人看见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女人让人从一顶轿辇里抱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带进了空寐最大的青楼。
这个信息在第一时间到了墨汀风那里,直觉告诉他,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就是宋微尘!
墨汀风此刻在空寐边界,景城远在千里开外,最快法速赶回去需要一个时辰,顾不得不停渗血的伤口,他给庄玉衡和孤沧月发出定向传讯,同时向着樊楼急速而去。
“鹤染,带人去把樊楼围了,把微微救出来,刻不容缓!”
墨汀风给丁鹤染也发了一条定向传讯,虽然破怨师专职乱魄滋事,民间不法之事理应由各地所辖府衙负责,但他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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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拔下头上步摇,颤抖着将簪子的锐角那头对着眼前的胖子,虽然伤害值不高,但她顾不上了。
就在刚才她把桌上铜制酒壶扔到胖子头上,壶嘴将他额角磕破一个小血口之后,胖子分明变了个人。
他浑身散发着与他体型和形象不相符的寒意,宋微尘觉得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眼前的胖子与之前比,好像连肤色都暗了两度,还是说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她分不清,只莫名觉得恐惧。
宋微尘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深夜,在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屋子里,墨汀风也是这样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定定的站着。不,那不是墨汀风,只是长得像他的某种“东西”,那是什么?
她不由闭了闭眼,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胖子定定站着不动,并不看她,头微微低着。片刻后才缓缓抬起手摸向自己伤口,看见指尖的血迹之后,阴沉沉的笑了。
“你敢打我?”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如刀,突然以一个极快的与他体型全然不相符的迅捷动作,薅住宋微尘一把扛起,粗暴地扔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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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传来一阵痛,加之心口疼痛,宋微尘眼前一黑,莫名的又出现一个画面——还是在那个屋子里,像墨汀风的那个“东西”把自己扔在了一个空床架上,那时也是后背极痛。
胖子扑到床上开始撕扯她本就少得可怜的衣服,一边撕扯一边在她脸上脖颈间乱亲,宋微尘脑内同时闪过同样的画面,不过这次是在一个很冷的房子里,她快冻僵了。
她手里还握着那根步摇,昏昏沉沉的,似是与浮现画面中自己用裁信刀扎向那个怪物的动作同步了一样,她用力将那步摇的锐角扎向胖男人颈间!
只可惜步摇的簪根不够锐利,根本扎不进去,倒是更加激怒了眼前的胖子。
他抬手一巴掌打在宋微尘脸上,啪!
“臭婊子,你是真的活腻了!”
……
啪!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男人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一个颐指气使的丫鬟模样的人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说起来,那个丫鬟好像就叫喜鹊。
宋微尘昏昏沉沉,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噩梦,只觉得眼前事物与脑中画面不停交替,她的头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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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再挣扎反抗,胖子有些迟疑,毕竟是在樊楼的乾字房,真闹出人命饶是他爹也不好摆平。
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探了探宋微尘的鼻息,见她尚有余气才多少放下心来。
一通折腾,胖子出了一身汗,只觉得渴。
眼一乜,正好瞥到地毯上方才宋微尘砸向他的那只酒壶,悻悻然去捡起晃了晃,还有小半壶,也顾不得找杯子,拔开壶盖直接就着壶口喝了起来。
在他喝酒的当儿,宋微尘的意识渐渐恢复,她想到了那间露台,露台有门闩,若她能先他一步进去关上门,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大不了纵身一跃,也好过在这里苟延残喘。
想到这,她挣扎着坐起向胖子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桌上的水瓶,胖子当她也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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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闹吗?”
宋微尘摇摇头,示好的向着胖子甜甜一笑。
这一笑让胖子气消了一大半,他咽了口口水,“算你识抬举,过来喝吧。”
宋微尘慢慢走过去,圆桌很大,她不动声色将水瓶拿到更靠近露台的那一侧,将手里手绢浸湿,然后指指圆凳示意胖子坐。
胖子不明就里,还是坐下了。他一手执壶,一手很不老实的拽着宋微尘的胳膊将她拖向自己上下其手。
宋微尘制止了他的动作,指指他的额头,轻轻用嘴吹那伤口,又拿起手绢凑近——胖子明白了,她不是要喝水,而是要给自己处理伤口。哼,这小妞,打一棒给个甜枣,花样真多。
于是他坦然的闭着眼让她处理,手也不老实,在宋微尘腰臀流连。
宋微尘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趁他闭眼,冷不丁拎起水瓶朝着胖子原本就有伤口的地方用力一砸!
圆凳无靠,胖子吃痛往后栽去。
她借机往露台跑,说是跑,就她现在的虚弱程度,实际比走快不了多少。
胖子头上血流如注,不过并未昏迷。他攀着圆凳踉跄着站起,抹了一把脸,血染在脸上更显得骇人。
他怒不可遏,将手里的铜酒壶向宋微尘掷去,不偏不倚,正砸在她后脑勺的旧患——彼时鬼市中被五洞诡主用棍子偷袭的那处。
宋微尘晃了一下,颓然扑倒在地毯上,她离那露台还有一步,就差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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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乾字房的,真能折腾,头一天迎客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兑字房”的美人一边伺候着秦徹喝酒,一边听着宋微尘所在房间传出的声响和闷哼,不无语酸。
秦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暗幸此刻在那房中的不是自己。
他将美人一把拉入怀,“我在这里你还有精力听别人折腾?若论动静,谁能比得过咱俩?”
“讨厌~”美人娇笑着轻捶了一下秦徹的胸膛,依偎在他怀里。
突然她眉头一蹙,“你听楼下怎么这么大动静?”
彼时丁鹤染已经带着一队天罗的破怨师将樊楼围了起来,又选了二十名得力干将跟他进了楼,老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傻眼,深知自己碰了动不得的人,心中万般懊悔不该贪图诱惑。
且不说这迷样的女子是何许人物,只说此刻房中的天字贵客可是境主秦桓的亲侄子,里里外外,她一个都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正引着丁鹤染上玉人楼的老鸨腿一软摔在楼梯上,虽努力拉着栏杆想起,却一时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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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勺传来的闷疼让她一时站不起来。
好痛,是谁偷袭自己?
她被人带着已经找到了五洞后面那处藏小舢板的活水渠,眼看就能逃出鬼市。
对,鬼市!她记忆里突然多了这个词。
黄阿婆、初十、李清水……脑中无端生出许多信息,正在迷离,脚踝被人猛然一拽,宋微尘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离那露台又远了些。
她记起在一个奇怪的幔帐里,有个穿着绛红色华服带着客标面具的男人也是这么拽她腿。
还未来得及细想,胖男人恶狠狠压住她的腿,满脸斑驳血迹让他看起来极为骇人,像戴了一个古怪的面具。
对,面具!!
獠牙面具,客标面具,傩戏面具,形形色色,几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那后面藏着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她很害怕。
但只有一个人,虽也戴着古怪面具,她却是喜欢他的。
大鸟孤沧月,她怎么会忘了呢?
还有冰坨子墨汀风,他刚跟自己表白说了“我喜欢你”,她怎么会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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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伤老子,我今天非弄死你!”
嘶啦!宋微尘肩上的纱裙被扯掉了一块。
印象中在那个寒如冰窖的雾隐村的屋子里,墨汀风也是这么撕扯她的衣服。不对!那分明不是他,那是……那是……那是……
乱魄!!
又是一声嘶啦!宋微尘的大腿亮了出来。
与此同时,彻底被亮出来的,还有宋微尘的记忆。
她想起了一切,此前种种悉数而至。
她因何滞留寐界,因何成为白袍尊者,因何受前世记忆影响而卷入多角感情关系左右为难,又是因何遭到暗算落到今日田地,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而眼下,即便想起来又如何,她恐已在劫难逃。
不,她是堂堂司尘府的白袍尊者,哪怕只是逃个态度,都绝不坐以待毙!
宋微尘眼里却似有一团星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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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易出汗,此刻他额上的汗因着大幅度撕扯宋微尘衣物的动作,不慎混着血滑落进了眼,瞬间杀得生疼,胖子不得不放开对宋微尘的束缚,拿袖子紧着擦拭。
机会难得!
宋微尘用尽所有力量,屈膝朝着胖子裆部踹出一脚!
胖子一手捂眼一手捂裆,杀猪一般嚎叫着蜷缩在了地上。
宋微尘快要虚脱,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借这个机会拼命往露台爬,终于摸到了露台的门,倚着撑着借势才立住。
而胖子此时也渐渐止住了嚎叫,他慢慢站起身,满面狰狞,目眦欲裂,丝毫欲望也无。
“我要,杀了你!”
说着近乎疯狂的朝她抓了过去!
紧急关头,宋微尘推开露台门侧身而出,正想将门从外闩上,胖子身形已至,一把抵住!
二十四层高空的凛冬夜风吹得人如刀割,饶是胖子皮厚这风也让他迟疑了一下。而宋微尘身上衣不蔽体,可以想象这样的温度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宋微尘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见闩门无望,只能强撑着身子摸到了露台边缘,尽量与胖子保持距离,她所倚靠的半人高的栏杆之外,就是近百米的高空。
若掉下去,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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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一脚把门踢开,因着空气对流,风势更甚。
他满脸讥讽,赌世人惜命软骨谄媚者比比皆是,宁为玉碎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赌她已被逼到绝路,再也装不下去,只能过来向自己摇尾乞怜,而他则可以对她肆意妄为。
“你个贱人,不是挺能耐吗?有本事跳下去!”
“若没本事,过来好好伺候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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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突然笑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色清铃悦耳,丝毫听不出恐惧和愤怒。
听见她发声,胖子满脸疑惑,她不是个哑巴吗?!
“我想赌一把。”宋微尘说。
就在刚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说话了。
许久未曾听见自己的声音,乍一开口,竟有些陌生的惊喜。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撞响,似乎屋外之人极其粗鲁,不管屋内如何,都要闯进来。
宋微尘心里暗了暗,此地恐怕是——另一个鬼市。
胖子闻声不自觉朝着大门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微尘身子朝着露台外一倾,整个人因着惯性翻落下坠。
她在掉落的瞬间,开口说出了三个字。
“墨汀风。”
第152章 情难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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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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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召禁”突然生效,尚在景城五百里开外的墨汀风不受控制的身形一闪而逝,转瞬出现在樊楼——正是宋微尘方才开口的露台栅栏之外。
一眼即见一个红色身影极速向着地面坠去,微微?!
来不及细想,全法速追向那红色残影,几乎要接近地面时,他终于抓住了她。
揽腰一把抱住,怀里小人儿浑身冰凉衣不蔽体,他未着大氅,只好将她搂得更紧。
四下打量,见樊楼一面春旗质地柔软,飞身而上一把揭下,将他和宋微尘裹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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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地面,即便怀里已经抱着宋微尘,他仍旧不敢信,方才的“名召禁”真的是她在唤自己?
墨汀风眼波闪动,她会说话了?
正在思忖,怀里小人儿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小人儿第一次不躲不避,反而嘴角带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她又软软的叫了他一声。
“墨汀风。”
“微微。”
他语软如酥,偏头去轻蹭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手。
然而她没有再回应,手脱力滑落,闔上了眼睛。
宋微尘早已心枯力竭,见到墨汀风后神魂一安,陷入昏迷。
墨汀风亦身形微晃,他替她受了那样的致命伤,伤口又因着一路折腾多次撕裂渗血不止,加之全法速奔波了这几个时辰,早已是强弩之末。
努力控制着平衡将宋微尘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他再也撑不住,亦昏倒在宋微尘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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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两天后,她睁眼就看见了两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玉衡哥哥,沧月……”
“你能说话了!”
两人听见她开口,又惊又喜,几乎异口同声。
孤沧月原本怕她惧他,刻意坐得远些,听见她唤自己,不由眼眶微红,闪身近前紧紧握住宋微尘的手。
“你终于……认得我了?”
“嗯,全都想起来了。沧月,对不起,这几天你一定难受坏了。”
闻言孤沧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紧紧抱住了床上的小人儿。
“你出事这阵子,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宋微尘安抚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谁能想到忘川一方霸主,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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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原本坐得离宋微尘极近,但看着眼前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他眼底一抹失落,默默从一侧的椅上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那日,除了围在樊楼周围的破怨师外,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双双昏迷,裹在一面春旗里,情况都不太好。
他只能将人带进樊楼做紧急治疗,快天亮时两人情况先后脱离危险,才将他们带回了司空府。
许是因为情毒发作那日的小插曲,许是因为卧寒塘浮生片刻光阴,许是因为水街那晚的糖葫芦尤其适口,这次宋微尘在府中出事让庄玉衡更加看清自己心意——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失了方寸的一天。
本来因着她失忆,一切重新洗牌。他甚至有一丝期冀,只要她愿意,他又何妨挑明心意。
而眼下宋微尘已彻底恢复记忆,他于她而言,又回到了以前那个与阮绵绵同样称呼的“玉衡哥哥”。
终归是,黄粱一梦惊觉短,惆怅夜来眷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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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孤沧月依依不舍放开小人儿,庄玉衡才收敛了情绪温柔启声,“微微,你感觉恢复的怎么样?”
宋微尘借着孤沧月的搀扶坐起,也许是因为记忆和语言表达能力都归位了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好了许多,除了胸口还有些闷痛,其他已无大碍。
“说来话长,我明明被捅了一刀”,宋微尘捂着心口感受了一下,“但我现在只是这里有些疼,没有伤口也没有出血,很奇怪。”
“汀风在你身上设了移伤禁制,他替你受了那一刀,差点死了。”
庄玉衡低声解释,这种事,不该瞒着她。
宋微尘一怔,移伤禁制是什么?难道是她身上的伤会自动转移到他身上?!
这个傻子!他可是寐界的安全盾,万民的守护神,怎么能如此不管不顾,把自己的性命押在别人身上?!
宋微尘昏迷前的记忆袭来,“我记得是他救了我。”
“他那时已经身受重伤,救下你之后就昏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宋微尘急站起,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孤沧月紧着扶住了她。
“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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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轻轻推开一间有些陌生的司空府客房门,屋内一股浓浓的药味——她坚持要单独来看他,孤沧月心中失落,却又不愿干涉她的决定,只是一路扶到门口,再未踏入半步。
那个记忆里总是颀长而立、气宇轩昂的男人,此刻嘴唇苍白满脸虚弱的闔眼躺在床上,胸前裹着的纱布隐隐还透着血渍。
宋微尘不自觉捂住了胸口,眼前的他,让她忍不住一阵阵心疼。
轻轻坐到床沿,不自觉握住他的手,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拉过他的手。
宋微尘第一次发觉他的手好好看,指甲修剪的极干净,掌心干燥温暖,手掌宽阔手指修长,她的手放在当中显得小小一只,好有安全感。
只可惜,他的手没有回应,宋微尘不自觉握得更紧了些,生怕他丢下她不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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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嘴唇有些干,瞥见桌上有给他包扎伤口的纱布和棉团若干,便去取了一小团棉花,倒了一盅温水,将棉花蘸湿给他润了润嘴唇。
蓦然想起那次他在无晴居突然旧疾发作呕血,无法自行咽药,她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掰着他的下颌嘴对嘴渡水。
宋微尘不自觉有些脸红,想来那个时候自己便是有些喜欢他的吧?心意尚不清楚,身体却很实诚,否则怎么可能用那样的方式去救一个男人。
但凡换一个人,哪怕是极其熟识的丁鹤染,扪心自问她还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吗?不,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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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我喜欢你。”
脑中浮现出他那日认真表白的样子,一腔真心却被自己打着哈哈混了过去,是她不解风情吗?不是,是她不敢面对。
不知道自己若解了这风情,该如何面对孤沧月。
甚至不知道若解了这风情,该如何面对她自己。
她喜欢他,真的只是因为桑濮的记忆吗?
还是说,桑濮的记忆不过是借口,根本是她自己心意不明,在两个男人之间犹疑不决。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沧月不负卿。
墨汀风那话怎么说来着?朝秦暮楚,得陇望蜀。
对,他说的对。
而前几日因为失了记忆,甚至跟庄玉衡都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生发,宋微尘叹口气,果然小丑竟是她自己,他们都很好,都很好。
她才是那个“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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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心乱如麻,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眉骨硬朗,鼻梁高挺,嘴唇厚薄刚刚好,看着就很好亲,“坏女人”没有理智可言。
若是往常,若她如此“动手动脚”,他早就反守为攻,可现在却半分反应也无,宋微尘不自觉红了眼眶,这个傻子,对她这样的“坏女人”,他以命相护根本不值得。
房里极其安静,安静到恍若能听到那香炉里安神香袅袅升起的声音。
视线久久盯着他胸前那处伤口,方才摸他脸时就觉得体温偏凉,宋微尘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下意识凑近他口鼻处听了听,竟像是没有呼吸,她目光闪动,赶紧伸手去探鼻息,仔细再仔细的分辨,却仍是几乎识别不出呼吸感。
宋微尘忍不住有些哆嗦,倾下身凑近了他的心口,小心翼翼足够靠近,又仔细注意着不压到他的伤口。
她想听听他还有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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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兆的,墨汀风抬起两只手,轻轻将正凑在自己心口处的宋微尘搂在了怀里。
因着这个动作,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压在了他的胸口处。
宋微尘大惊失色,赶紧撑着想起身,“笨蛋你在干什么,压到伤口了!”
“别动。”
“让我抱会儿。”
第153章 病娇司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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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墨汀风开口,声音柔情似水,只是不似往日那般气足。到底是致命伤,饶是他这样的顶级修士,要彻底恢复也没那么快。
因他抱着不松手,宋微尘在他胸口起不来,便也不敢再挣扎,只是小心翼翼地枕着,生怕弄痛了他。
方才他刚醒转就看见一颗小脑袋努力撑着自己凑近他心口处,像是在听他有没有心跳,心里一暖,不自觉伸手抱住了她。
两人一时无话,刚经历了那般凶险的生死劫数,都无比珍惜当下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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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召禁、移伤禁,你这个傻瓜到底在我身上设了多少禁制?”
良久,宋微尘终于开口。
“屈指可数。”
“你倒是提醒了我,要多设置几个保护禁制,可不能让你再出事了。”
闻言宋微尘眼泪无声滚下,大滴落在他胸口的纱布上,心疼他的伤,更担心他日后的安危。
不行,她得换个思路说服他,打消他再设置这类禁制的念头。
“我警告你,再也不能做这种傻事。以后若有人想害你,只管来伤我就行,根本不用顾忌你一身战力,这次只是我们侥幸,再有下次,恐怕咱俩就得手拉手一起去投胎。”
墨汀风一怔,她说的有道理,此次之事反常,有心之人必然会发现端倪,他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可预估的风险。
可是若不如此,她只要不在自己视线内,他便要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想想实在两难。
墨汀风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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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个,我现在倒想听听你对另一件事的解释。”
宋微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放开自己,她趴在床沿以手撑脸,笑盈盈地看着墨汀风的眼睛。
“念尘的事,我想多了解一点。”
墨汀风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轻轻咳了一声。
“你……想起来了多少?”
“嗯……想起了一部分,记得你给我设置名召禁,记得你说喜欢我,记得你说我们有个孩子叫念尘,再往前的事,还是想不起来。”宋微尘有心逗他,故意说谎。
“这样啊?那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墨汀风撑着要坐起,宋微尘连忙上前搀着,拿了软垫学着他彼时照顾自己的样子,仔细给他垫在腰间靠实,又起身去桌前沏了热茶,给他端到嘴边。
墨汀风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一脸受宠若惊,要是放以前她若对自己这般殷切,他肯定得怀疑她要整蛊自己,偷偷在茶里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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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跟我好好说说。”宋微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墨汀风有些心虚,战术性清了清嗓,避开视线低头握住她的手。
“你几年前赫断留在寐界,我遇到了你,我们一见钟情很快成了婚,两年后有了念尘。”
“哦,那你现在能走路吗?能的话我们赶紧回家,我想见宝贝儿子。”
宋微尘说着就要站起,被墨汀风一把拽住。
“哎呀我的伤口好痛,起不来。”
墨汀风假意捂住胸口,心里懊悔自己不会说谎,为什么要编个儿子出来,这回去不就露馅了吗。
“你听我说,念尘眼下不在司尘府,因为你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司尘府的白袍尊者,我们需要常常出任务,他自己待着不安全,所以送到上界找了仙君府的娘娘帮照顾着。”
宋微尘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心里笑得打滚儿,好你个冰坨子,长得一副一言九鼎绝无虚言的样子,编起瞎话来却一套一套,凭空给我变了个儿子,又凭空给我变没了,可以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冷面阎王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看在念尘的份上,你得对我负责啊宋微尘。”
墨汀风不知她正在拼命腹诽自己,打算借“传说中的儿子”乘胜追击。
.
噗嗤,宋微尘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不起,负责不了一点儿,咱俩不都和离了么?”
“我们如胶似蜜,怎么可能和离?!”墨汀风急了。
“嘶,那不对呀,沧月说我们已经和离许久,我现在是他的夫人。而且我和他已经育有一双儿女,叫……叫什么来着?”
宋微尘假装侧过头思考,实则是憋笑憋到发抖,怕自己笑场。
“不可能!你与他尚未成婚,哪里来的孩子?还两个!”
宋微尘频频点头,“嗯,有道理,哪里来的孩子呢?”
“应该跟你一样,脑子里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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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墨汀风张口结舌,看宋微尘此刻的表情才恍然大悟,她早已记起一切,分明是一直在拿他开涮。
伸手一把揽过她,眼里掩不住的深情,“小骗子,你明明什么都想起来了,却还捉弄我?”
“你讲不讲道理?”
被他揽在怀里,宋微尘不自觉红了脸。
“分明捉弄人的是你,而且趁我失忆毁人清白,凭空捏造一个孩子不说,性别和名字你跟我商量了吗?万一我喜欢女孩呢?”
“而且就我现在这身体素质,还能生得出来孩子?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墨汀风忍不住轻轻捧住她的脸。
“只要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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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抱着你仍觉得不真实,生怕一眨眼你又消失不见。微微,我只恨不能把你变成我身上的一部分。变成我的心,变成我的肝,变成我的血液,变成我的肋骨……”
宋微尘心头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螓首吻了上去,堵住了他将说未说完的话。
她搂着他的脖颈,闭眼轻轻触碰他唇上温柔,又瞬间放开。
低头红着脸不敢看他,“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墨汀风浑身一滞,随即又热血沸腾,只觉天地万物都在与他合鸣辉映。
“微微,你再说一遍。”
宋微尘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头愈加的低,双手紧紧绞着自己衣摆,声音细如蚊吟。
“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墨汀风只觉得千年以来,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百骸通达,心澄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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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小骗子,喜欢上我是什么错事吗?”
他听见怀里小人儿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可我已经揭了沧月的面具,得对他负责。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他,等解除前世印记就嫁……唔。”
墨汀风突然捏着下颌迫她抬起头吻了上去。
他用力揽住她的腰肢将她贴近自己,又侵略性的让她不得不轻启檀口与他唇舌交缠。
宋微尘本欲挣扎,用力推他时碰到了胸口纱布,随即浑身一僵,瞬间温顺如水任他“胡作非为”,她始终惦记着他的伤口,生怕再次伤了他。
墨汀风哪有那么脆皮,不过是借着她的“顾虑”更加恣意。
也是因着他此刻伤重,那斩情禁制的反噬作用低微,让他不至于因与她亲近而痛到剜心蚀骨。
从唇瓣到脖颈再到锁骨,又再度回到唇瓣厮磨,直到宋微尘眼里氤起了一层层的水雾,眼看就要决堤,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你也知道我心胸狭窄,听不得自己所爱之人说要嫁给别人。”
“小骗子,再让我听见一次,我一定法办了你。就地拖去成婚,你别想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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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想娶她?做梦!不,做梦都不行!!
她只能是他的!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都会牢牢守住她。
就算她暂时忘了他,就算她彻底失忆,就算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他也一定会重新把她追回来抢回来夺回来!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又重新把小人儿搂在怀中,像条大蛇似的越箍越紧。
“你别……”
宋微尘早已被折腾的七荤八素,说不出一个整句,“伤口……”
“无妨,只要你像现在这样待在我身边,再伤我百次千次我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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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正满腔情意想倾诉,房门却被不合时宜的砰砰敲响。
叶无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大人,您醒了吗?”
分明是丁鹤染不敢开口,怂恿“傻白甜”叶无咎主动发声。
墨汀风不想理他,爱人在怀,天塌地陷与他何干,千尘万世,他怎么就不能任性一回?
这次的致命伤,倒将他的病娇属性激发出来,眼下家国大义也好,千秋责任也罢,统统不如宋微尘好端端活在他眼前来得重要。
他忽然就理解了前任司尘嵇白首的选择,愿得一人,大好前程亦可激流勇退。
砰砰砰。
门再度被叩响。
“大人,属下方才已听见您在屋里说话,事关紧急,还请容我与鹤染进门禀报!”
第154章 病娇司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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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在心里第一次动了不让司尘府的法袍自己选主人的念头,他现在只想把叶无咎安排到鬼市去当暗桩。
宋微尘多少回过些神来,听见二人在门外,她挣扎着想起,却被墨汀风抱得更紧了些。
“答应我,不准嫁给孤沧月。”
“否则我就满世界跟人说你抛夫弃子,不顾念尘的死活,跟个野男人跑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耍无赖?”宋微尘明明想生他气,却又眉眼带笑。
“如果这招对你管用,我不介意当天下第一无赖。”
门第三次被敲响,宋微尘轻轻拍了拍他。
“天下第一无赖,我以司尘府白袍尊者的身份,请你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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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与丁鹤染前后脚进了门,宋微尘寻了床侧椅子坐下,见了二人微微笑着颔首。
丁鹤染看见她表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是终于对自己的性取向放下心来,原来彼时对新任白袍有种异样的好感,会幻想若微哥是女子必定特别招人喜欢,至少自己就很喜欢——并不全然是他的问题。
另一方面,想起自己曾把桑濮当细作囚禁在司尘府地牢就吓得小腿肚抽筋,幸亏没有用刑,否则他可能要喜提“司尘府史上第一个被司尘大人活活打死的破怨师”头衔。
想到此丁鹤染脚步一顿,向着宋微尘大礼一拜,“白袍尊者、魄语者、微哥,桑濮姑娘,我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了,往日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下轮到宋微尘不淡定了,她眼带惊惶看向墨汀风,她身份穿帮了?!什么时候的事?对他会有影响吗?
许是看出她的担心,墨汀风冲她安抚的笑笑,“无妨,目前府内就鹤染和无咎知道,他们自会守口如瓶。再说等我们……大家迟早都会知道。”
他的暧昧又把宋微尘闹了个大红脸,丁鹤染瞬间秒懂墨汀风说的是“成亲”之意,难道忘川之主已经成了过去式?他好奇归好奇,绝不敢开口问。
叶无咎也未开口,倒不是心如明镜,恰恰是因为他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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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纰漏,还是如往日一般称呼,未着白袍时便是桑濮。”墨汀风想想还是嘱咐了一句。
两人应下,随即叶无咎也向着宋微尘行了一礼,“桑濮姑娘,困扰我多日的疑惑得解,还得多谢你。”
见宋微尘不明所以看着自己,他解释了两句,“念娘一案,洞穴血阵阻障,白袍身为男子却能以乾造之血破阵,我百思不得其解,事后翻了许多典籍也查不到根由,常常夜不能寐。”
“而鬼夫案,幻境中那只乱魄明明只针对女子犯案,却独独对白袍多次意图不轨,我亦百思不得其解,一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且判案有纰漏,直到昨日才明白此中缘由,终于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谢谢你是个姑娘,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叶无咎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宋微尘不知该做何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个说话不走情商的脑子,真要觉得是在揶揄她。
“无咎啊,你谢的很好,不过以后还是别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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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叶无咎再说出不得体的谢词,丁鹤染抢着截住话头,“大人和桑濮姑娘皆重伤未愈,我们赶紧说正事。”
叶无咎点点头,正色回禀,“第一件事,府衙那边传来消息,喜鹊的荒坟被刨,尸体下落不明。”
“第二件事,前日在司空府用傀儡术指使青云掳走桑濮姑娘的丫鬟,根本查无此人,应是有人用了易容术。”
丁鹤染向前走了一步,“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那查无此人的丫鬟,就是……”
“是喜鹊。”
宋微尘淡淡开口,丁鹤染叶无咎二人见她如此笃定反倒吃了一惊。
“她见我失忆失语,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一刀捅向我心脏之前亲口说出,让我记着,地狱的门是喜鹊为我开的。”
墨汀风闻言满眼皆是杀意,他目光落在房内一只花瓶上,那花瓶竟兀自爆开,倒吓了宋微尘一跳。
“联系各地州府,活捉喜鹊,我要亲自审。”
丁鹤染见状赶紧表态,“大人息怒,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一定给嫂子,呃,桑濮姑娘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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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喜鹊,你可还记得什么细节?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她背后可能有别的阴谋。”墨汀风看向宋微尘。
“她那日……”
宋微尘回忆起喜鹊那番“变脸”,心跳陡然加快,脸色又白了一分。
“乖,算了别想了,不要勉强。”墨汀风担心她惊悸再度发作,紧着制止。
她可是白袍,怎么能这么不堪其负,定了定心神,宋微尘努力让自己表达的清晰明了。
“我见到她时还是个普通丫鬟的样子,自称喜鹊,见我没有反应好像很失望,于是当着我的面喝了一种药水,眼见着她的脸变成了……她恐怕是被人为毁了容,右脸像是被热油烫过,眼角和嘴角拉扯着紧紧挤在一起,十分恐怖。”
“再等我有意识时已经被带到了那座青楼,来了个胖子想对我……不轨,不过也多亏有他才阴差阳错让我想起一切,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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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是不知道,那胖子见你跳楼以为自己背上了人命,而且是樊楼乾字房的人命!吓坏了,我们闯进去时他正吓得浑身筛糠尿裤子。而且看上去他也没捞到什么便宜,一脸的血都干巴了。”
“不过你也真够胆子大,二十四层的高楼说跳就跳,要是大人没抓住你,后果不堪设想。实话实说,我闯进门时远远看见那露台一抹红纱一闪而逝,知道是你跳下去后,也差点尿裤子。”
丁鹤染边说边挠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宋微尘淡淡笑了笑,不愿细说彼时那绝望的一幕幕,从进入鬼市开始,她哪里是胆子大,只不过是一次次被逼到了绝境,宁可一死也不想活着受辱罢了。
然而就像她此时说得轻描淡写一般,宋微尘不愿把那些伤痕再翻出来示人,徒增烦恼伤人伤己不说,搞不好还会增加他们的负罪感,何必呢。
“嫂子,说真的我挺佩服你,在那样的境地临危不惧。”
“什么嫂子,你又乱称呼。”宋微尘奶凶奶凶看着丁鹤染,反观墨汀风倒是一脸受用。
“这么叫特别顺心顺嘴,嫂子你也提前适应适应。”
宋微尘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丁鹤染就是墨汀风的小迷弟,马屁拍得飞起,她何必跟他白费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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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分明他的表情不对劲。
她心里清楚,这里面最不受干扰,一心只为破案奔忙的还得数叶无咎,他才是司尘府的核心稳定中坚力量。
“我与那老鸨聊过,她话说一半又改了口,我怀疑最初进入乾字房的另有其人,并不是那胖子。”
“我后来也找胖子聊过,他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想,他应该是跟别人临时换了房间。所以我怀疑,最初进入乾字房的客人,认识你。”
“可若认识你,为何不救你?又或者说,为何不碰你?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这反过来也能进一步论证他认识你,多少知道些你的背景。”
“线索到这里断了,但我颇为在意,总觉得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叶无咎一席话,让几个人都冷静下来。
事出反常,其中必有隐情。
“听你这么说,我似乎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将醒未醒时有人在摸我,动作很轻,但肯定是个男人。”
墨汀风闻言很是不淡定,拳头紧了又紧,碍于丁鹤染叶无咎在,才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秘查当日到过二十四层的客人名录,肯定阻力大,尽量一试。”墨汀风咬着后槽牙下令。
若他没有猜错,这其中必定有在别的场合见过宋微尘的人,会是谁呢?
见而不救,似敌非友,恐怕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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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刚刚说喜鹊被刨坟,她死了?”宋微尘问叶无咎,后者摇摇头。
“你出事后,我们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她是其中之一。司尘大人当庭审问,喜鹊形迹败露现场服毒自杀,尸体被府衙带走掩埋,实则是她借假死金蝉脱壳,之后借助外力换了形貌潜入司空府对你伺机下手。”
“你被掳到鬼市,始作俑者也是她。”
宋微尘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心有戚戚焉,谁能想把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竟然就是这只老斑鸠。
“那日把你卖到樊楼的确实是一个女人,根据老鸨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喜鹊,一身黑衣头戴黑纱帷帽,我们正在追踪她的去向。”
“那日当庭验尸称喜鹊已死的破怨师是谁?”墨汀风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大人可是怀疑他?我查过了,此前在费叔部下做案宗撰录,新近才进的地网。人没问题,应该是经验不足。”丁赫染回禀。
“别大意,再查。”墨汀风直觉不对,他说不出为什么。
他略一沉吟,交代了两个任务。
第一,去一趟阮府,仔细查查喜鹊底细,是何时入的府,从何处而来。
第二,她可以变换外在形貌,但内在肯定变不了,想办法提取喜鹊的固定信息——立即派人去偏殿和坟场,看看能不能发现和提取她的血源信息进行觅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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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应着正要出门,又被墨汀风叫住了。
“鬼市那边可有进展?把找到的信息都梳理出来备议。”
“鬼夫案必须尽快告破。我与微微在司空府再耽搁一天,后天一早就回,辰时议事堂集合,务必找到此案破局之法,民心惶惶不宜再拖。”
“可是大人,你的伤……”丁鹤染担心溢于言表。
“我无妨,明天定能下床。主要是微微身子太弱,想让玉衡再给她调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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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后,宋微尘也确实觉得有些乏了,她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虽是作为鱼肉被掳进了鬼市,我也多少有些发现,回去捋捋思路。”
“你过来。”
他那霸道、宠溺和撒娇同时兼具的口吻,让宋微尘耳根一热。
“干嘛?”
“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宋微尘只好依言过去,刚坐到床沿就被墨汀风紧紧抱住了。
“那个混蛋摸你哪儿了?”
蛤?宋微尘一时反应不过来。
“樊楼乾字房那个该死的混蛋。”
宋微尘不明就里,见他问便认真想了想,“可能脸啊脖子肩膀什么的吧?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啊……”
她话音未落,墨汀风依序在宋微尘脸上脖子上肩膀上一路亲过去,弄得她又痒又羞拼命地躲,奈何被他钳制在怀,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直到宋微尘不停讨饶他才停下。
“他亲你了吗?”
墨汀风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的嘴唇问道。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宋微尘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肯定没有!”
轻轻稳住她摇晃的脑袋,他满意点点头。
“但我想亲。”
说着便吻了上去,既不容拒绝又柔情似蜜,真真是“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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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一幕,被孤沧月撞了个正着。
他一直守在附近,先前见丁鹤染叶无咎进了门,知道是聊公事,便也没有打扰。
可眼见着那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宋微尘出门,她身体初愈经不起劳顿,加之算算时间也该吃药了,这才忍不住进门来寻,结果便撞见了这难舍难分的一幕。
若是以前的孤沧月,估计早就一掌向着墨汀风霹过去了,因着他那时底气十足,知道宋微尘心里有他,她是他的。
而今天,他却有些不确定了,她心里还有他吗?她还是他的吗?心里的不安、绝望和自我怀疑一点点放大,几乎像每年法力散尽那日的忘川水底一样要将他吞噬。
此刻的孤沧月心里并不是愤怒,而是如一把很钝的锉刀在他心上反复撕拉割扯,疼得他几乎站不稳,疼得他嘴唇和声音都忍不住发抖。
“宋微尘……”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第155章 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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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
她嗫嚅着,甚至不敢抬眼看他,活脱脱一副人妻出轨被抓了现行的模样。
惶恐、不安、愧疚、自我嫌弃……很多种情绪一起袭来,是啊,她到底在干什么?.
孤沧月向她走近几步,却又兀自顿住,眼底撕扯的疼痛几乎要把他自己湮没。
“你说过,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会互相支持对方认为重要的事情和决定,我信了。所以从来没有阻止你去做破怨师,尽管我时时刻刻担心害怕的要死。”
他有些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过,喜欢他的人是桑濮,你不是她也不想是她,我信了。所以你要回听风府,我亲自送。甚至……你不喜欢我出现,我便依着你的性子尽量不去看你,哪怕我日日想你想得发疯。”
孤沧月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沧月……”
宋微尘急欲走向他,却被墨汀风拽住了手。宋微尘噙泪转头看向墨汀风,一面摇头,一面拼命想把手抽出来,却奈何他攥得紧,她根本挣不脱。
“你说……上天让你忘掉过去必有缘由,我信了。让我别告诉你关于我们的过去,也别告诉你曾经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依你。哪怕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妻,我却还是依着你,跟你进退有节,跟你亲疏有度。”
他又退了一步,眼见着离她越来越远。
“沧,沧月,别……”
“你失忆后害怕面具,我便不戴,即使鸾鸟不该以真面目示人。我只盼着有一天你能想起我,想起我是你的谁。可是,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恢复记忆……却没等到你。”
宋微尘哭红了眼,她拼命挣扎,拧不过墨汀风只能开口央求,“求求你,放开我。”
孤沧月已经退到门口,眼中皆是殇恸。
“你说……等破了这个案子就去解前世印记,然后嫁给我。宋微尘,我……我还能信你吗?”
宋微尘觉得心脏很疼,比喜鹊捅那一刀时还疼,她流着眼泪一直看着孤沧月,嘴唇翕动,却半个字说出不来。
是啊,他还能信她吗?现在的她,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敢信。
她当然是喜欢孤沧月的,可是,她分明也喜欢上了墨汀风。
如果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她现在的意志实在过于自由,也过于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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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久久无言,他已能猜到答案。
孤沧月身形微晃,他扶着门框,自嘲的怆然一笑。
“没想到我孤沧月……也会有这么卑微怯懦,却又无能为力的一天。”
他定定的深深的看了宋微尘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沧月!沧……”
宋微尘急着去掰墨汀风的手,她要去追孤沧月。
“微微……”
墨汀风唤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他怕她一去不回。
“放开……我说放开!”
“你再不放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墨汀风终是放开了宋微尘。看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压制不住的气血翻涌,胸口的伤再度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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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有些踉跄的追了出去,外面天色已经擦黑,根本看不清他在哪儿。
“沧月!沧月!!”
急急向着最宽敞的那条主道寻去,一路小跑喊着他的名字,可是路上分明一个人影都没有。
宋微尘仓皇四顾,又折返寻向另一条窄路,救命稻草一般拉着路过的丫鬟和侍从问有没有见到孤沧月,皆是摇头,她只好转向第三条路去寻。
宋微尘气喘吁吁,拼命压制着涌上喉头的腥甜之气,然而脚下却没有停。
“沧月……沧……”
眼前的路好像自己分岔变成了两条,不对,是三条……她眼花的厉害,闭了闭眼,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心脏越来越疼,她并不知道是因那移伤禁制而联觉了墨汀风伤口的关系。
宋微尘下意识捂着心口,想去扶眼前的树干来支撑自己,却扑了个空,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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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有人抱起了自己。
她勉力睁开一点眼睛,映入眼帘是银月般的发丝,分明是孤沧月。
她想跟他说对不起,想跟他说别走,想跟他好好聊聊剖白自己纠结的内心。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重伤初愈又伤了心神,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她有强大的意志力。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她躺在洗髓殿,旁侧照例守着庄玉衡。
“沧月……”
“好好闭眼睡觉,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折腾了。”庄玉衡依旧温柔,声音里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
“沧月呢?”她声音非常虚弱,但心意却无比执着。
“他走了。”
“临走嘱托我好好照顾你。”
眼泪不争气地决了堤,明明周围只亮着一点烛火,宋微尘却觉得刺目非常,只好闭上了眼。
“他有说去哪儿吗?”
“没。只说这段时间不会再来我这里了。”
心口好疼好疼,堵得她喘不过气,宋微尘觉得自己再躺下去会怄死在这里。
她必须去找他,找到他解开彼此心结,她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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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微尘以肘着力,撑着自己要起,庄玉衡赶紧制止,“快躺下,身体情况有多糟自己不知道吗?”
“玉衡哥哥,带我去沧月府看看……现在就去。”
“微微!知不知道你现在……你不要命了?”
饶是庄玉衡,也被她的执拗激的口不择言。
“是人都会死,但我不想带着心结和愧疚去死。”
说话间她已强撑着坐了起来,庄玉衡见状只好来扶。
“真是一个比一个还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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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出去了!
他当真让人安排可以驭空而行的轿辇,带她到了沧月府。此时已是后半夜,府门的侍卫领班自然认得她,也认得庄玉衡,忙不迭迎了上来。
“小主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司空大人您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连府邸门口的一个小小带队侍卫都认识且管她叫小主子,可见孤沧月平日盛宠。
“沧月回来了吗?”她急切切看着那侍卫领班。
侍卫领班被问得有些愣怔,“沧月大人不是一直与您在一起吗?”
闻言宋微尘垂了眼眸,掩饰眼里藏不住的失落,夜风一吹,更显无助。
庄玉衡怕她身体扛不住,嘱咐侍卫若是孤沧月回来就派人给司空府捎个信,赶紧带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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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轿辇的软席里,宋微尘一言不发,眼神空空的盯着某处。
她本来有只孤沧月给的千纸鹤,他说只要想见他就点燃那纸鹤,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他都会为她出现。
可这次被掳到鬼市,一来二去,她弄丢了那只纸鹤——就像此刻,她弄丢了他一样。
这么想着,眼泪已无声的流了满脸。
宋微尘并不爱哭,可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傍晚找不到他开始,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庄玉衡看着心疼,又不知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间或给她擦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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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宋微尘眼睛亮了一下,伸手拉住庄玉衡的袖子。
“玉衡哥哥,带我去一趟望月楼。”
庄玉衡一愣,“现在?”
“现在。”
他无声叹了口气,以她的性子,若说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不能去,只怕是能从这驭空而行的轿辇上跳下去。罢了罢了,去!
到望月楼时天都快亮了,宋微尘脸色白得吓人,而她并不自知。
庄玉衡不由拉过她的手腕探脉,眉头皱了又皱。
因着时间太早,老管家还未起,只有轮班迎客的小伙计在看店,并不认识宋微尘。
见二人进门,以为是打尖住店,正要介绍房型,宋微尘打断了他。
“小哥,我叫桑濮,在这里有间长包房,就在顶层。麻烦帮我查查,昨夜有客人来宿吗?男客。”
小伙计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庄玉衡,看两人衣着打扮贵气非凡,倒也不敢怠慢。
“我是刚刚才接的班,姑娘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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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伙计合上账册抬起头来,表情有些为难。
“姑娘,您说的那间房,昨晚已经退了。”
闻言宋微尘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庄玉衡不动声色扶住了她。
“退了……昨晚什么时候退的?”
“亥时,一位男客来退的房,看记录定房的也是他。”
宋微尘已然说不出话,冲着小伙计点点头算是回应,自顾慢慢转身离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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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孤沧月会那么决绝,竟像是要从她生命里彻底断舍离一般。
他曾是她肆无忌惮敢跟司尘之主叫板的底气,是她在寐界屈指可数的羁绊,是她真正意义上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怎么……怎么能真的说走就走?
不。都是她不好,是自己心猿意马左右为难,才把他弄丢了。
有那么一瞬,宋微尘甚至想去跳一跳忘川,也不知道在那无尽黑水中,她能等到他吗?
“我想去忘川看一眼……”
念头起便再也压不住,这驭空轿辇行速非比寻常,她努努力,兴许还可以撑到忘川。
“微微!无论你想什么,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跟我回去,一切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宋微尘没有说话,庄玉衡以为她好歹听了劝,扬了扬手让车夫驱轿辇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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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笑了,声音很轻,却是真真切切的笑了两声。
见她笑,庄玉衡反而更觉不妙,“微微,你……”
“算了,走了也好。”
转眼轿辇已到跟前,庄玉衡照例想搀她上轿,巴不得即刻打道回府。宋微尘却没有伸手,五脏六腑都在疼,尤其是心脏,她突然彻底理解了“心如刀绞”的意思。
“走的好。不然等我死了,他得多孤……噗!!!”
话未说完,宋微尘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溅得轿辇锦窗上到处都是。
第156章 时间之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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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回司尘府的计划被迫推迟,因为三天过去宋微尘一直未醒。
这三天庄玉衡使出浑身解数,除了前世印记无解,她近期伤病实则已无碍。
醒不了是因为她的魂识抗拒现实,最终脱离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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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寐界,活体灵魂禁入三途川。
意味着这三日宋微尘的魂识在四处游荡,万一遇到噬魂兽,她就会被吃掉魂识变成再也醒不了的活死人,情况万分危险。
若是孤沧月出现,也许她的魂识会自动回归,可惜三日以来他好似世间蒸发,墨汀风和庄玉衡发出的定向传讯无一回应。
时至第三日深夜,又逢满月,噬魂兽出没几率大大增加,实在不能再拖。
两人商量后,庄玉衡只能施术以墨汀风对桑濮的千年执思为引,神色凝重的在她床头点了一支“提灯引魂烛”。
这是最后的无法之法,是给迷路的灵魂点了一盏归家的灯,若引魂烛燃尽前她不能醒转,万事皆休。
烛火映着宋微尘的脸,一闪一闪看不分明,倒让她的面目变得不真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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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此刻的她正被夹在一列前后都是人,看不见头尾的绵长队伍里,在一条不到六十公分宽,却绵延不绝不知多少公里的窄木桥上慢慢走着,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窄桥之下是一片瀚如汪洋的水域,在雾霭笼罩下泛着幽蓝之光,说不出的诡异。
宋微尘身边男女老幼皆有,不过都看不清面目,也没人说话,一脉死气沉沉。
她一向叽叽喳喳惯了,只觉此刻无聊得发疯,也不知道还要这样走多久。
“死都死了,也没什么余地挑三拣四,乖乖随大流吧。”宋微尘自言自语。
她之所以如此肯定自己已死,实则是因为这窄桥每隔四五百米,桥面木板上就用古文篆刻着两个字:奈何。
一直以为奈何桥是座不大的拱形木桥,谁曾想竟如此惊人,也算变相涨见识了。
只是不见那熬汤的孟婆,她现在倒是巴不得赶紧喝上一碗了却前尘,有些人的名字不能想,一想起,即便已经做了鬼仍会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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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是什么?
她分明看见水面很远的地方隐隐绰绰亮起了一个橘色光点,发出暖融融的光,正在慢慢靠近。
虽这水域奇诡,但那橘色的光芒却莫名让人安心,倒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何况宋微尘认为自己现在已是小鬼一只,怕是只有让别人惧她的份儿。
前面的人不知何故又不走了,队伍停滞下来,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几次,难道奈何桥也会实行“交通管制”?宋微尘叹口气干脆坐了下去,看着那橘色的光点出神。
渐渐她看清了,那分明……分明是一个女子。
她眉目清晰,并不像这桥上之人脸上都罩着一层雾翳。
细看之下,好生面熟。
……桑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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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桑濮已到她近前,与窄桥一丈之隔,凌空虚坐在一只灯笼长长的提手之上,灯笼发出橘色的光,像颗光球一般将她笼罩在其中。
除了宋微尘,窄桥上的其他人对她毫无反应,不知是看不见,还是不在意。
“你看得见我?”宋微尘忍不住开口试探。
见桑濮笑盈盈盯着自己点点头,她一脸惊讶。
“你怎么会在奈何桥?你不是应该早就……”
宋微尘想说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在那国舅府后院的逼仄阁楼,合葬的是那一墙浸血的风筝。
“这里并非奈何桥,而是时间之井。”
提灯引魂烛燃起的同时,宋微尘的魂识会被召唤进入时间之井,然而她并不知道。
“时间之井?”
宋微尘暗忖,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像个游戏的地下城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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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别变相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死了。”
宋微尘坐在窄桥上,两条小腿露在桥外晃荡着。
负了孤沧月,她一时情恸攻心不治,她都知道。
只是没来得及跟墨汀风说声再见,说声抱歉。
她指了指不远处桥面上依稀可见的“奈何”二字,“这里明明就是奈何桥。”
桑濮笑着摇摇头。
“此奈何非彼奈何,而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之意,是说人应当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桑濮很耐心的跟她解释。
“你并没有死,时间之井是一处不生不灭之地,万象皆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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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的话听得宋微尘云里雾里,她一直在跟着人群走,周围除了水就是桥,哪里有什么“万象”。
“看看周围这些人,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桑濮问她。
“他们?”
宋微尘看看周遭,每一个都面目不清,“大概跟我一样都是新晋小鬼?”
桑濮笑着摇摇头。
“他们每一个都是你。”
“包括我也是你。确切的说,我们都是在‘无限时间’范围内轮回的每一个‘有限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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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你说话的复杂程度真的跟冰坨子有一拼!不过还是很开心我们终于能说上话,我早就想见你了。”
桑濮闻言看了眼那橘色的灯笼,宋微尘也顺着她的视线瞥过去,许是错觉,那灯笼似乎变暗了一些。
“还有点时间,我也很想跟你聊聊天。”
桑濮顿了顿,“我猜你想问我,你喜欢上墨公子,是否与我有关?”
冰雪如桑濮,一语中的。
这确实是宋微尘长久的心结之一,她期待的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桑濮略沉吟,“你难道不觉得,你会问出这个问题,恰是证明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的话让宋微尘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若不喜欢,根本不会去在意和厘清到底那心意究竟是因谁而生,又是因何而起。
比如这次失忆后,自己明明不记得墨汀风,也不记得桑濮的事,却还是不自觉想亲近,甚至脑补了个孩子出来。
恢复说话能力之后第一个唤出的也是他的名字——若非是对他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又怎么敢从那二十四层高的地方纵身而下。
“所以……”
宋微尘苦笑了一下,“所以你成了我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的借口,对吧?”
桑濮莞尔,“我倒也不介意成为你摇摆不定的借口。墨公子我自是熟悉,想来另一位能牵动你心绪的男子,也必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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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孤沧月,宋微尘表情一黯。
“他叫孤沧月,是普天之下最好的男朋友,我却伤他负他,答应嫁他却又出尔反尔,还当着他的面跟……他不告而别离我而去,都是我活该。他走了我伤心的要死,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另一面,我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墨汀风,他虽不说,却一直在用行动默默护着我,这次甚至用什么移伤禁制差点把自己害死。我不能在心里装着他的情况下嫁给沧月,我做不到。”
“桑濮,你说我是不是疯了……人怎么会同时爱上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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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挪威的森林》,里面男主角渡边就同时爱着直子和绿子。
她记得渡边提到与两个女孩的关系时是这么形容的,“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荡舟于美丽的湖面,我们既会觉得蓝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娇。”
少时初看,她只觉得渡边渣男实锤,没想到现在却深有所感,若墨汀风是蓝天迷人,那孤沧月就是湖水多娇。
宋微尘向着桑濮自嘲一笑,“没想到吧?千年后的你是一个渣女。不用你嫌弃,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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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彼时留下的是沧月,走掉的人是墨公子,你又当如何?”桑濮问她。
“冰坨子不会走,他心怀天下又肩负乱魄要案,不会轻易玩消失。只不过……”宋微尘想起彼时他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那冷冰冰的样子。
“只不过他会把我当陌生人对待,一声宋姑娘叫得人莫名想哭。”
桑濮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定定的看了宋微尘一会儿才开口。
“发现了吗?对于墨公子你天然有着更多的安全感,笃定他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不会弃天下弃你而不顾,你不担心找不到他,所以反而没有那么害怕失去。”
“人总是更关注容易失去的人事物,对错过的恐惧总是多于对得到的珍惜,这可能也是你更在意沧月的原因。”
桑濮的话让宋微尘想起以前上学时教《进化心理学》的老师提过的“消极偏见”和“损失厌恶”的概念,日常里的消极事件往往比积极事件对我们的行为影响要深远。
所以沧月在身边时不觉得,他一走她就彻底慌了神。所以眼下想起墨汀风时没有那么伤神,不是因为相对孤沧月来说不害怕失去,而是因为相信他不会离开,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选?我现在这样叫脚踏两条船,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宋微尘求助般看着桑濮,她真的分辨不清,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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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又暗了一些,那橘色的光芒已然微弱下去。
“时间有限,这个给你。”
桑濮掏出一枚铜板递给宋微尘。
宋微尘掂着铜板,“没想到通透如你,也用这么随机的选择方式。”
“你不会告诉我一面代表墨汀风,一面代表孤沧月,抛起落下后哪面朝上就选谁吧?”
桑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对了一半。重要的不是它落下后朝上的是哪一面,而在于你抛起铜板的那一刻——内心希望哪一面朝上?”
“事实上,你的选择早已在抛高铜板的那一瞬就已经完成。”
原来如此!
宋微尘怔了一怔,看着手里铜板,在心里把它高高抛了起来。
只见她仰头愣愣看着半空,“桑濮,我选不了,你若现在问我希望铜板哪一面朝上——我希望它永远不要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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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铜板再飞一会儿。”
“其实时间之井已经给了你答案: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桑濮说着又凑近了一些,那灯笼更暗了,看起来随时要熄。
“你意识不到此刻的你有多危险,现在必须跟我走了。等这引魂烛一熄,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包括我,届时无人能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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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还是盯着半空——那并不存在的抛高的铜板。
“桑濮,我不想回去了。”
第157章 时间之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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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误打误撞闯进来,弄得别人鸡飞狗跳,自己伤痕累累,现在还同时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桑濮,我极其讨厌现在的自己,也许就这样消失了也好。”
宋微尘说这些话时,那橘色灯笼里的光抖了几抖开始变得透明。
“未到终局,安之若命。”桑濮说着向宋微尘伸出手,“快跟我走。”
宋微尘犹豫片刻刚想握住,却眼见桑濮的手在她面前逐渐变得透明。
远处的天边起了浓雾,正在快速吞噬整片水域。
一切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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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髓殿里宋微尘的本体毫无醒转之意,提灯引魂烛已经燃到蜡尾,残烛余火抖动不已,恍若在搏最后一口气。
墨汀风虽为寐界第一战力,但毕竟是红尘凡体,魂识无法进入别人的时间之井,所以才会不得已以千年执思之力为引,为宋微尘的魂识领路。
庄玉衡倒是仙体,但因为早年那次走火入魔导致魂识里参杂了魔化之力,若进入时间之井,其危害程度远远大过噬魂兽,所以他也不能进。
眼看引魂烛将熄,宋微尘的魂识届时将会永坠时间之井,再无醒转之日。
墨汀风一挥手,洗髓殿中除了引魂烛之外的蜡烛尽数熄灭。庄玉衡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分明知道他的生命之火也在随着那引魂烛的抖动一点点暗下去。
“汀风……”
庄玉衡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的心一样如坠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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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孤沧月的定向传讯和叶无咎的一同到了洗髓殿。
原来这三日孤沧月跑去了落阳鬼市,那地方的结界特殊,所以他才收不到外界传讯。
虽进入平阳必卸法,他无法发挥神力,却凭着一身武力、蛮力和怒意,生生将落阳鬼市的入口用落石给封了。然后还嫌不解气,将鬼市所落山头的一处山包夷平才出了平阳。
而叶无咎的定向传讯正是上报平阳所辖之地府衙刚刚急报落阳鬼市发生异动,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正是孤沧月所为。
出了平阳结界,孤沧月瞬间收到庄墨二人发出的无数定向传讯,这才知道宋微尘出了大事!
他本就是上神仙体,收到消息赶紧驱动主元神去寻宋微尘的时间之井,想把她的魂识带出来。
可此时时间之井内部已然寂灭。
桑濮也好,队伍里的男女老少也罢,已经通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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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孤伶伶坐在原地,看着近在眼前已经将那绝大部分水域和窄桥隐去了的,即将湮没她的浓雾,心里出奇的平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至少不用逼着她自己做选择了,作为一个星盘里月亮和金星都落在天秤座的人来说,选择困难是一种绝症。
让她在墨汀风和孤沧月里二选一?还不如要她的命得了。
呼吸间,浓雾已近在咫尺。她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声像是仙鹤、大象、鲸鱼、老虎还有别的什么想象中的生灵——麒麟?龙?凤凰?之类的生物合在一起的鸣叫,穿透整个时空,那快速侵蚀而来的浓雾似乎因此而停滞不前。
那是什么声音?!
她从窄桥上站了起来,警觉的四下观望,莫不是……这浓雾中藏有什么可怖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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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数次在梦境中的迷雾森林里,对她穷追不舍的怪物的恐怖记忆瞬间袭来,宋微尘后悔了,刚才应该毫不犹豫跟着桑濮离开!
她倒没有多怕死,可是她怕疼啊!!
谁能想到这个破地方还有怪物?她属实胆小如鼠,万一再冒出来个克苏鲁式的玩意儿……宋微尘叫苦不迭。神魂俱灭可以,但拜托能不能不要用吓的?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鸣叫响起,声音如在耳侧。
只见一只通体纯白,头上九根金色长翎,周身羽翼泛着银月之光,形态似传说中那巨型凤凰一般的神鸟破雾而出,凌空出现在宋微尘眼前。
无需任何沟通,她瞬间洞悉眼前神物正是她的大鸟孤沧月。
大鸟俯颈将头低到她身侧,轻轻蹭着宋微尘,没有一丝犹豫,宋微尘紧紧抱住了它的脖子。
“沧……”
同一时间,浓雾湮灭过来,瞬间吞噬所有!
那提灯引魂烛亦在同刻熄灭,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白烟。
整个洗髓殿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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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墨汀风轻轻握住了宋微尘的手,她一点反应也无,温温顺顺的让他握着。
若是往常,她定又要羞臊的红了脸,急羞羞把手抽走——他多希望现在也是如此。
为什么他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方式,以及那些最强力的保护禁制,却还是守不住她。
宋微尘的魂识湮灭在时间之井,意味着她再也不可能有来生,也意味着……他从此刻开始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失去她。
而且他以自己对桑濮的千年执思之力为引将宋微尘的魂识带到时间之井,也意味着他对桑濮的千年情思,已经在提灯引魂烛燃起的那一刻,逐渐被烧成了灰烬,他会慢慢忘掉那些刻骨铭心。
一滴带着温度的水滴在她手背上,墨汀风小心翼翼给她擦了去,又轻轻将她的手放下,仔细地盖在被子里。
钢铁一般的男人,在黑暗中无声垂泪。
“小骗子,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不放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好,我听你的话放开手,由着你去追他……你看我都放开了,为什么还是不理我?”
“虽然你以后都不会再理我,可我还是很爱你,很爱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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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门前一条小溪,院子里种满花草,屋后山色如黛烟云如霞的地方可好?”
“不过你喜欢热闹,怕是要常常带你去街市看看才好,否则你定要不依不饶的淘气。”
“你向来食欲欠奉,所以我悄悄学会了做好几道点心,你若喜欢,我每天变着花样做给你吃好不好?”
墨汀风自顾跟她说着话,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找个她会喜欢的地方归隐,从此天地万物只余他们二人。
……
庄玉衡听得难受,轻轻退出殿外。
他又何尝不伤恸,只不过是把感情藏得极深罢了,明面上他永远只能是兄长好友,是她的玉衡哥哥,多余的男女情愫岂容泄露半分。
那夜她情毒发作时发生之事,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别说青天白日,就是午夜梦回亦尚不敢入,生怕惊扰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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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魂识回归,轻轻睁开了眼睛。
因着周遭黑暗,墨汀风并未发现她苏醒,仍旧絮叨着两人未来。
“对,我还得学学怎么画眉。虽说你眉眼生得极好根本用不着画,但为心爱之人画眉是心意,既是心意,我若画得不好,你可不许气。”
……
“敢给我画成蜡笔小新你试试。”
墨汀风一个愣怔,是自己幻听,还是真的是她在说话?
急忙忙手一挥,整个洗髓殿一片灯烛通明。
床上小人儿因为周围突然变亮而眯了眼,下意识抬起胳膊遮挡。
墨汀风满眼不可置信,抬手想碰触她,又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是一场幻觉。
那引魂烛明明已经熄了,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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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很快适应了周遭光线,她感受了一下,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就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跟你说哦,画眉、做饭、种花这些事真不是你擅长的赛道,不要为难自己,重点是也别因此为难我。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司尘大人,尽快破了白袍案,还我一个清白还差不多。”
眼前的小人儿伶牙俐齿,古灵精怪,一双大眼扑闪灵动望着他,不是宋微尘还能是谁。
墨汀风眼里都是笑意,却止不住流着泪。
妈耶,活久见!司尘大人会哭?!估计司尘府的人……梦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做。
“你怎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呀……”
宋微尘忙不迭凑过去抬起小爪子在他脸上胡乱地蹭,却被墨汀风搂过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没有疯,也不是幻觉,你真的回来了。”
“嗯,我错过了桑濮,本来是回不来了。不过后来沧月在时间之井找到了我,那只大鸟肯定是他。”
想到孤沧月她就心酸不已,他救了她,却仍旧不在这里。宋微尘轻轻推了推墨汀风,示意他放开自己。
“对不起,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沧月。”
墨汀风当真依言放开了宋微尘。此刻对他来说,只要她能在身边叽叽喳喳,她说什么都好。
“好,我陪你去,一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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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殿外的庄玉衡忽然觉得洗髓殿亮了起来,是错觉吗?他恍若能听到宋微尘说话。
庄玉衡不禁苦笑,怎么连自己都这样魔怔了……
心里否定,脚下却鬼使神差向着殿内走去,还未进门就与一溜小跑而出的宋微尘险些撞在一起。
“玉衡哥哥!”
小人儿喊了他一声,亲昵地扑进了怀里,墨汀风则一脸宠溺地跟在后面。
庄玉衡眼神闪动,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微……”
“对不起让你担心。我南霸天又回来了!不过我现在要去找沧月,回头再聊。”
宋微尘说着就要跑,却被庄玉衡拽住了手腕,他轻轻搭脉,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宋微尘,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须臾,他放开手,看着她暖心一笑。“去吧,恢复得不错。”
话音刚落,小人儿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数米,看得出她是真的急着去找孤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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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经过庄玉衡时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对视一眼,均吁一口气,颇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
宋微尘刚到大殿外的开阔处,眼见夜色中一人身带月辉踏风而来,轻轻落在了她几步开外。
来人发丝如月华照水,随风几缕轻扬而起,脸上并未戴着鸟喙面具。
他唇角一勾,向着宋微尘伸开双臂。
第158章 情之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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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跑着扑进了孤沧月怀里。
尽力垫着脚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就像在时间之井里紧紧搂着鸾鸟的脖颈一样。
她想跟他说对不起,想表白她喜欢他,想怨他不告而别,想说她真的好想他。
然而宋微尘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用尽全力抱着眼前人,生怕他再度离她而去。
墨汀风在远处瞧着,若是往常早已醋海泛滥毁天灭地,然而现在却出奇的平静——比起永远失去她,这一切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折返身拉着庄玉衡进了洗髓殿,现在只想肆意酣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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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与宋微尘身高差悬殊,觉出她为了能搂到他的脖子很是费劲,干脆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想我了?”
闻言宋微尘眼圈一红,想说话却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哭,只好用力点着头。
“那跟我走好不好?”
她还是用力点着头,别说跟他走,他现在跟她说任何事提任何要求,此刻的她都一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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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带着宋微尘到了离上界很近的一处凌空浮岛,名唤玉山瑶台,此处虽值凛冬,却看不出半分凋敝之色,一汪温泉烟气袅袅,掩映在绿树繁花之中,恍若仙境一般。
“今晚是满月,这里最适合赏月。”
看得出他常来这里,驾轻就熟将她安放在温泉旁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树粗壮的树干分杈处,那空间足足有一个三人沙发那么大,上面铺着厚厚的丝织软垫,纤尘不染。
孤沧月自己也坐了下去,倚着树干,大长腿一伸一屈,又将宋微尘揽过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明月当空,两人相偎,一时无声。
宋微尘想起以前脑补两人谈恋爱,他会找棵树带自己赏风景的画面,不自觉笑出声,她这是提前跳了预言家。
不过她好喜欢。
听见她笑,孤沧月压在心口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自打她被掳到鬼市失忆惧怕自己,又被卖到青楼被墨汀风救下恢复记忆后与他痴缠不清,自己已经许久没这样同她亲近,没听见她笑了。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他不自觉抱紧她。
她亦环抱着他的腰,将头窝在孤沧月心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开心。”
“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宋微尘说着又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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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捧起宋微尘的脸,满眼的后怕。
“玉衡君都传讯告诉我了,你怎么那么傻?”
“又伤又病还死撑着到处寻我,心恸到魂识离体不归,若我晚出那鬼市半刻,或是晚找到你一瞬……微微,你就会永远消失。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
话未说完,宋微尘突然吻住了他。
明明害羞却很主动,明明生疏却要主导。她突然欺身坐到孤沧月腿上将他压向树干,娇蛮地吻住了他,末了还嫌不够,狠狠咬了他的嘴唇才放开。
宋微尘语气奶凶奶凶,“我这就算给你盖了戳了。我警告你哦,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吭离我而去,我就……我就……”
孤沧月眼里如有芒星,嘴角一勾凑近了她,“你就怎么样?”
“我就满世界跟人说你抛弃未婚妻,喜欢上了别的……something,给你制造舆论危机!”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不这样不好,没有杀伤力。你要再不告而别,我就去跳忘川,反正我不会游泳,那黑水又邪性,你自己看着……唔。”
不待她说完,孤沧月反客为主将她的话堵了回去,直到宋微尘招架不住软软靠在他胸前。
“微微,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开,我会永生永世护你爱你。”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分明是你这个小东西没良心,你还知道是我的未婚妻啊,跟姓墨的那样……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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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到了宋微尘最大的痛处。
她若剪得断,便不会纠结到底是桑濮的意志还是自己爱上了墨汀风。
她若理得清,便不会在时间之井错过桑濮带她离开的时机。
宋微尘纠结难安,只觉连月亮都黯淡下去。
想起与墨汀风的种种,她自惭形秽,下意识起身坐得离孤沧月远了一点,低着头不敢看他。
“沧月,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想嫁给你,刚才也是情之所至,情难自已。”
“可是我现在也真的放不下他,我真的……左右为难。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把关系弄得一团乱,你会生气会离开都是我活该。”
“其实你做任何决定我都应该接受,是我辜负了你,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宋微尘头垂得更低,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两人之间的沉默似有万年长。
宋微尘因牵动了心绪,胃中气血开始翻涌,想来又是那前世印记作祟——她这才意识到印记之事忘了问桑濮!
不过彼时的她甚至不愿再出时间之井,问与不问,知与不知,有何重要。
嗟乎,都是命运。
就像此刻,这震耳欲聋的沉默本身也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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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站了起来,沿着树干走到枝干细脉处,借助法力虚虚凌空而立,借着月光看向浮岛下方的广袤云海。
“好一个情之所至,情难自已。”
“我那天从司空府离开后,原本确实是打算再不见你,所以连望月楼那间房都刻意去退掉,就是不想睹物思人。”
“后来我在忘川站了许久,细细想着我记忆中与你有关的每一幕,越回忆就越想你,想得发疯。算算时间正是玉衡君带你到沧月府寻我的同时,我又回了司空府,不过没进去,远远站在空中看着洗髓殿,想你在做什么,又或者……你跟姓墨的在做什么。”
听他说着这些,宋微尘心都快碎了,忍不住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枝干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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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又想到鬼市那些人渣败类将你掳去,害你几乎丢了性命,还失忆忘了我。若不失忆,姓墨的根本没有机会与你亲近。”
“想到这个我就恨得咬牙切齿,于是杀去了鬼市,倒也没有大开杀戒,只不过把洞门堵了,能不能活着出来看他们造化,反正会去那种鬼地方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我出了平阳才知道你出事,你竟然因为寻我不着而伤恸过度,魂识离体不归,如果遇上噬魂兽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玉衡君万不得已,只能借引魂烛将你的魂识召唤到时间之井,墨汀风用对桑濮的千年执思为引去领你,可你还是不出来,幸亏我的主元神最快速度找到了你,否则……”
“虽然知道你魂识得救,但没有看到安然无恙的你之前,我始终不放心。所以从鬼市紧赶慢赶,最快速度奔向司空府,那一刻我很后悔,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守着你。”
十米……八米……宋微尘仔细着脚下的枝干向孤沧月挪过去,她不想打断他剖白心意,所以走得极慢极小心,尽量不弄出一丁点动静。
但她不能停下,因为她现在非常想抱抱他。
“其实……当我知道你宁可永坠时间之井也不愿醒来时,便意识到一件事,比起逼着你现在就在他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不如明确我自己的选择——”
“那就是不管你爱不爱我,有多爱我,我都爱你。”
“鸾鸟立誓,自当不离不弃。只是没想到我堂堂昔日上神,居然有一天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跟另一个该死的臭男人一起抢女人。”
“这可能就是你说的情之所至,情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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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暗生青苔,入夜看不清楚,宋微尘一脚踩滑,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摔下了树。
好在树干离地面并不高,且地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草和山蕨,所以她并未跌得有多严重,甚至连擦伤都没有,只是后背着地,一时震得胸腔肺腑皆疼,咳得爬不起来。
孤沧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直到听见咳嗽声才知道她摔下了树,惊惶惶闪形到地面一把抱起。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我带你去找玉衡君!”
“没,咳,我没事。”
宋微尘拽着孤沧月的袖子,努力平复下来。她觉得自己就是脚踏两条船的现世报,活该有此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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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我现在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一字不落都听到了,虽然我不是一言九鼎的上神,却也想说话算话。”
她依偎在他怀里,伸手去摸他的脸。
“我说过,如果能顺利解除前世印记就嫁给你。那么问题来了,我这样朝秦暮楚的一个人,你还愿意娶我吗?”
孤沧月温柔的亲了亲她的眼睛、鼻尖、额头,然后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你听清楚了,从我问你要不要揭下我面具开始的——每天,每时,每刻,每秒,我都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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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觉得自己此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有之一。
“沧月,带我回家,我想回沧月府了。”
第159章 情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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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要我与你同宿同寝?”
在沧月府的寝殿,宋微尘已然由珊瑚伺候着沐浴收整完毕,孤沧月不放心,又请了府中大夫来给她诊脉,确认方才在那玉山瑶台摔下树的伤情并无大碍才多少放下心来。
他正准备照例回偏殿,让她在他的寝宫好好休息,却被拽住了。
“别走,陪我一起睡。”
孤沧月一怔又眼眸一亮,有些不可置信,“微微你希望我留下?”
宋微尘笃定点头,她现在只想时刻黏在他身边,别说同宿同寝,就是他现在想要了她,自己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她总觉得愧对孤沧月,若做点什么能补偿,她反而心里能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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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只着中衣躺下,合被而眠。
小人儿近在咫尺,她身上气息萦绕在他身侧,孤沧月耳根子红得像要滴血。
“抱我。”
相较而言,宋微尘倒坦然得多,甚至对他发号施令。
孤沧月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倾身斜斜地抱住了宋微尘,下半身有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小东西,你真高估了男人的克制力。”
孤沧月声音暗哑,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用仅存的理智拼命克制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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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我。”
又是一声发号施令,孤沧月浑身肉紧,她是真的不知死活。
见他僵着不动,她主动凑了过来,小嘴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又把头埋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将胳膊轻搭在他胸口。
她因那前世印记影响,即便伤病恢复身子骨也比常人羸弱得多,今夜奔波许久确实累了,加之身边是他,满心都是安全感,瞬间沉沉睡去。
这可苦了孤沧月,他快爆炸了。
尤其是宋微尘睡着后十分不老实,估计是把他下意识当成一个大型人偶抱枕,不仅把腿搁在他身上,甚至一度还把他的胳膊捞过去抱在怀里,孤沧月差点没当场喷着鼻血去世。
他一动不敢动,因为极力克制而浑身肌肉绷得发疼,心里不知念了多少遍静心咒都无法静下来,内耗折磨程度堪比受刑。
这一夜宋微尘睡得极好,也没有做噩梦,倒是孤沧月整夜不曾合眼,还得趁她偶尔放开自己时偷溜出殿去浴池里泡个冷水浴,他已经血脉偾张到几乎要经脉逆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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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足足睡到巳时才醒,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脚一踹碰到了身旁的孤沧月——直到这时宋微尘才想起她身边还睡着个人。
黏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孤沧月喉结明显又动了一下,浑身僵了一僵。
“你睡得好吗?”
小人儿还有些迷糊,软糯糯的声音撩拨着孤沧月的耳膜。
“小妖精,你怕是想折磨死我……”
这一夜他泡了四回冷水浴,但此刻孤沧月还是像个一点就炸的核反应堆。
他身边向来不缺女人,也从来就不是禁欲系,不过是在认识宋微尘之后才为了她恪守“清戒”。
能让她安然睡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她还没心没肺靠过来招惹——这甚至都不是初生牛犊,完全是初生奶猫不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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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哪里知道孤沧月这一夜天人交战,只当是自己睡相太差给他造成了困扰。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抢你被子,还是踢到你了?”
她嘟囔着微微睁开眼,正好看见他耳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觉得烫,又转而去摸他的额头,以为他被抢了被子着了凉。按说不应该啊,没听说过上神还会感冒发烧……
孤沧月一把捏住她手腕把人往怀里拽,还未等宋微尘反应过来,他已欺身吻了上去。
一时纠缠,忘乎所以。
正是情浓,孤沧月贴身侍女珊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略有些局促,似乎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主上的好事,但她此刻必须来请示宋微尘。
“小,小主子,司空大人特来府中探望,已在正殿候您多时,您看……可,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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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的话让孤沧月瞬间回神。
“见。”他替她应了。
再看小人儿,眼神迷离,嘴唇又红又肿,脖颈上还有个自己刚种的“小草莓”,孤沧月顿时懊恼不已,他坚守克制一夜,怎么临了险些功亏一篑。
“微微,对不起,我……”
孤沧月赶紧起来,背过身不敢看她,恨自己逾矩。
“没关系沧月……我愿意的。”
宋微尘也很不好意思,把被子拉到脸上挡着,用细如蚊吟的声音表明心意。
与其在墨汀风与他之间左右为难,还不如干脆把自己交给孤沧月,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选择——何况她本来就答应了要嫁给他。
“不行,我不能不清不楚夺你清白,我们尽快大婚,尽快!”
孤沧月唤珊瑚进来给宋微尘梳整,自己则闪形去了浴池,水还是不够凉,他琢磨着命人去弄些冰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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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宋微尘兴冲冲向着正殿里正在喝茶的庄玉衡快步走了过去,丝毫不知他早就来了,珊瑚去“扫兴”时,他已等了一个时辰,不过是听说她未醒,便一直没有让珊瑚通禀。
“要知道你在这里很难吗?你们望月楼的房间不是退了?”庄玉衡揶揄她,分明看出她嘴唇红肿。
宋微尘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
“沧月给我传讯,说你昨夜坠树,虽然府中大夫看过他还是不放心,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你也是真长本事了,居然能从树上摔下来。”
庄玉衡说着话,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把脉,神色却从闲适转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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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坠树后可有咳血?”
宋微尘摇摇头,不明就理。
庄玉衡略沉吟,神色颇为严肃地看着宋微尘,“解除前世印记之事迫在眉睫,你不能再拖,若这两日出现咳血的情况,定要告诉我。”
虽然他说得极隐晦,宋微尘还是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更加惋惜在时间之井忘了跟桑濮对对答案。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若是出现咳血的情况,我还能活多久?”
“微微你怎么回事,比起问这种无效问题,不是应该想解决问题的方式?”
庄玉衡有些不悦,显然他自己也抗拒着“关于她还能活多久”的答案。
“玉衡哥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宋微尘讨好地拽了拽庄玉衡的袖子,有意安抚他。
见他还是板着脸,她只好坐到他对面陪着,觉得渴,便顺手将茶席上他给自己斟的茶抢过来喝。庄玉衡脸上没有变化,手上却忍不住给她杯子里斟茶。
“实话说了吧,我不是抗拒解印,尤其到了今时今日,我已经没有那么在意桑濮的记忆对我的影响。”
宋微尘难得正经。
“我现在害怕的是,解印的代价我承受不起。”
“举个极端不恰当的例子,若桑濮的解印之愿是要冰坨子死呢?一命偿一命嘛,也合理。那我要不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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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胡乱猜测,毫无根据,一切去见了画扇便知。”庄玉衡不上套。
“你说解印之后完婚,又迟迟不愿去解印,我现在怀疑你想故意拖延与我的婚事。”
正巧孤沧月也来了,向着庄玉衡礼节性颔首,他刚巧听见个尾巴,遂紧着帮腔。
“是啊微微,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庄玉衡跟他一唱一和。
宋微尘却沉默了。
她没法告诉庄玉衡,直觉告诉她解印之事没那么容易,如果要别人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帮她解印,她……宁可不解。
就比如,万一真的需要冰坨子付出生命才能帮她解印——他定是不会有丝毫犹豫,但她不能承受那样的结果,更不能在如此情况下还坦然嫁给孤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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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攥住宋微尘的手,“微微,我今天就带你去找悲画扇。”
“怎么说风就是雨……”宋微尘起身将孤沧月让到椅子上坐下,“你陪玉衡哥哥喝茶。”
“微微!”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明显不满她对自己之事如此不上心。
“沧月,不解印了好不好?我们直接成婚。”
宋微尘突然的提议倒让孤沧月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下你总没有理由说我是为了故意不嫁你而不去解印了吧?”
……
“不行,你想让我当鳏夫?解印之事没得商量。”
孤沧月断然拒绝,他回过味来,若是不解印,她根本活不了多久。
他不懂宋微尘到底在怕什么,莫不是她知道些解印的隐情所以才刻意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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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话题逐渐逼入死角,宋微尘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真给她说急了可能要起反效果,庄玉衡只好出来打圆场。
“解印也不急于这一两天。对了,青云也来了,她刚病愈回府,知道我要来看你,定要跟着一起。”
随着庄玉衡话落,青云自门口叠步垂首进了殿,看着整个人瘦了一圈。
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恢复记忆后确实没有见过她。
失忆那阵她可没少受青云照顾,是个非常善良贴心的姑娘,跟她的谷雨一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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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青云害您险些遭了大难,万死难辞其咎!”青云向着她猛地跪拜下去。
宋微尘连忙将她扶起,“青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病得瘦成这个样子?”
旋即又看向庄玉衡,“你不是药王吗?自己人病了都不给治,小气鬼。”
“贵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是青云做事不利,心绪难平,所以药石无医。若非玉衡君有心体恤,现在奴婢已是抔黄土。”
宋微尘听得蹙了眉,青云生病莫非因她而起?这傻姑娘的心怎么那么重?又不是她有心相害,何须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青云姐姐,别人借你的手打我,你不去收拾那个借你手伤我之人,却要剁自己的手,这是何道理?”
“快些振作起来,谁欺负我,你帮我欺负回去就是了!”
闻言庄玉衡首先没忍住笑出声。
孤沧月更是一脸理所当然,自家媳妇儿,说什么都对。
青云一愣,这位贵人的脑回路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好有道理!.
亲眼看见宋微尘安然无恙,庄玉衡心里踏实下来,便准备打道回府——终归还是想见她,坠树探病不过是最合理的借口而已。
临走青云拿出一个小锦囊呈给宋微尘,说是她从鬼市救回来后身上的所有物。
而她当时所着衣裙多处破损,已经洗干净缝好替她收起,若还需要再送来。
不愧是司空府的行事规仪,真真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待孤沧月出门去送庄玉衡,宋微尘窝在正殿打开了那锦囊,里面有两样物什。
其中一样是初十临终前写给她的那块衣料,血字虽因时日变得暗沉了些,但再见“感念相识,惜识太晚”还是让她瞬间红了眼,若初十别那么早放弃,能再撑一撑,也许今时今日,她们可以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另一样是一块绣花手绢。
宋微尘拿着手绢有些疑惑,这是哪儿来的?
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却有些熟悉的香味,不自觉拿着仔细翻看,上面绣着许多黄色的花。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画面,不过当时头晕目眩记忆并不分明——黄阿婆掏出手绢替她擦拭十三诡主打伤的嘴角,因为一直渗血不止,她就把手绢别在了自己衣襟里看需而用。
对!就是这样!
所以这是黄阿婆的手绢……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到底有没有因为自己而牵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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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面唏嘘一面捻着手绢,无意间瞥到边角,发现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芸”字。
想来黄阿婆应该是叫黄芸之类的名字,还怪好听的。
芸……
突然宋微尘顿住了,脑中电光火石,满眼的不可置信。
芸!
那幻境乱魄不正是一声声叫着“芸儿”?
脑中有些什么线索正在急剧收缩合并!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些绣在手绢上的黄色米粒大小的花朵,不正是合欢花吗?!
而那手绢上若有若无的淡香,不正是新鲜带着水气的合欢花的味道吗?!
第160章 修罗职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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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火急火燎往殿外跑,撞进了正要进来的孤沧月怀中,她要找的就是他。
“快快快,赶紧带我回司尘府!”
见她又是一副“时不我与”急着赶回去的模样,原本正沉浸在甜美爱情里的孤沧月瞬间如被釜底抽薪。他眼神一黯,心里冷了几分。
她怎么就那么放不下墨汀风!.
“你把沧月府当什么了?玩累了偶尔来歇脚的地方?”
“你又把我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郎?”
“你口口声声要嫁给我,心里又按捺不住要去见他!微微,我试图理解你的左右为难,但也不用这么急不可耐。”
每说一句,孤沧月心里就刺痛一分。
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挚爱的女人心里还装着别的狗男人,接受不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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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在说什么?”宋微尘有点懵。
“沧月你误会了,我刚想到了很关键的破案线索,快带我回去!”
宋微尘急着一边解释一边拽着他往外走。
“听听你的用词,回去。那儿才是回家,是吧?”
孤沧月站着不动,就宋微尘那点儿小力气对他来说如蚍蜉撼树。
“沧月!……”
她不明白刚才庄玉衡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出门送个客回来情绪变化就那么大,难道他在生气自己不去解印,故意借题发挥?
他也不明白刚才还一切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急着要走,他出趟门的时间就有了重要的破案线索?天上掉下来的线索吗?!
恐怕线索是借口,想出以线索为借口赶着回司尘府见他才是真!
两人都想岔了。
只不过孤沧月岔得更拉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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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气鼓鼓撇开孤沧月就往外走。
一个个仗着会法术都想拿捏她,会法术了不起啊?!
呃……
但是想到沧月府回司尘府的必经之地——那一望无际的忘川黑水,她瞬间泄了气。
好吧……会法术是了不起。
念及此,宋微尘脚步慢了下来,周遭侍卫侍女见到她无不行着大礼,一声声唤着“小主子”,她也顾不上回应,转头去看孤沧月,发现他依旧杵在原地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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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你当真不送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他。
周遭侍卫侍女听见,第一反应全是就地跪下!头低的不能再低。
估计内心戏全是——妈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敢直呼忘川之主的名讳,不不不妈妈!我天生耳聋,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宋微尘,脸上神情难辨。
行,看来大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送她。
宋微尘点点头,好,很好,干得漂亮!goodj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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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
她唤出了他的名字。
彼时墨汀风正在议事堂与一众破怨师推敲案情,因着名召禁的关系,不受控制的瞬间出现在她身边。
他第一反应是宋微尘遇到了危险,眼带精光扫向周围,发现竟是在沧月府的走廊内,四下跪了一地的人,而她与孤沧月正在两两相望,或者应该说,两两对峙。
一地的侍卫侍女此刻想聋第二次,这位小主子什么来路啊到底,司尘大人的名讳也是随便叫的?而且叫了他还就出现了?!
今天真是开了眼……不对,开了耳……啊也不是,开了光了。
“带我走。”
宋微尘看着墨汀风。
墨汀风甚至没有看孤沧月,没有半分犹豫,上前抱起宋微尘闪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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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简直要气炸肺,没想到墨汀风这个狗男人居然在宋微尘身上施了这种不要脸的召唤禁制术,难怪樊楼那次出手这么快。
这是算准了他作为上神根本不屑于学和用那些凡俗的术士技能是吧?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孤沧月在殿内焦躁踱步,一众侍卫侍女早就被他轰走,一想到宋微尘被墨汀风抱走的画面他就坐立难安,终是忍不住身形一闪,向着司尘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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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之上,墨汀风抱着宋微尘御剑而行。
她昨夜跟着孤沧月离开后,墨汀风鲜见的大醉了一场,似乎把一切看开——她好好的活着就好,在不在他身边,是不是他的人,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
若她心属孤沧月,他便后退一步,真心实意的祝福他们,但也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好她。
倘若日后孤沧月胆敢欺她负她,他绝对会对孤沧月下狠手,且会立刻带她走。
墨汀风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回司尘府后便心无旁骛全情破案,对外就称白袍病弱需要长期休养,不曾想她会再次使用名召禁。
现在小人儿在怀,他的占有欲又蹭的一下爆了表,真心实意的祝福她和孤沧月?做不到,做梦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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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再唤我一声可好?”
嗯?宋微尘仰头看向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依言又叫了他一声。
“墨汀风。”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真的好喜欢听她唤他的名。
“我们做个约定可好?等你全然爱上我的那一天,便唤我一声汀风。”
宋微尘苦笑,她现在真成了他嘴里那个水性杨花的小骗子了,要说这俩男人也是眼拙,明明都知道她一心二用,却偏偏对她一根筋。
“我在时间之井与桑濮聊过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他。
听见这个名字,她分明感觉到他身体一凛。
“你们真的很相配,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当时有那么一瞬起了个念头,如果可以,我愿意跟她交换,让你们重逢。而我也不用再逼着自己在你和沧月之间做选择,算得上两全其美。”
“所以桑濮跟我说未到终局,安之若命,我还是犹豫了,错过了跟她走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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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听得心中怅然,她分明就是桑濮,且又不止是桑濮,她就是她,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宋微尘,为何总是纠结于此。
“宋微尘,我爱的是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欲再说,却被她制止。
“现在想来确实是我当时犯傻,选择的方式有千万种,唯独逃避不是。桑濮说得对,安之若命。我以后只管真实面对自己的心意,一切坦然交给时间就好。”
“何况比起爱情,现在的我更想好好搞事业。我想起了许多细节,可能与鬼夫案有关,需要与你们尽快商议。”
鬼夫案至今,女性伤亡者众,同样身为女子且被幻境乱魄屡次侵扰的她,自然迫切想为那些亡魂讨个说法,宋微尘现在根本不是小牛马的打工摸鱼心态,而是一腔主人翁的使命感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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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回听风府换上白袍,她与墨汀风一道去了议事堂。
众人许久不见白袍,见其出现多少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合理——能让司尘大人“开着会”突然玩消失的,也只有这位新任白袍。
“微哥,你不好好休养怎么回来了?”
从鬼市到樊楼再到时间之井,知晓宋微尘真实身份的丁鹤染自然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难免下意识关心。
“白袍工作这么闲的吗,我可以长期因病翘班?还是我太废柴,司尘府有我没我都一样?”宋微尘半开玩笑半认真。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关心我~说正事。我从,呃,桑濮那里得到了一些鬼市的线索,可能与鬼夫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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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将那块手绢掏出递给墨汀风。
在他仔细观察手绢的当儿,宋微尘言简意赅将鬼市发现的线索分享与众人——鬼夫案涉案之所有金合欢干花的源头都指向鬼市,而鬼市只有做药剂生意的七洞用得到花草类材料。
根据得到的信息推敲,七洞诡主正是黄阿婆,而手绢是她的私人所有物,上面恰好就绣着金合欢。而那“芸”字绝大概率是她的名字,且与幻境中那乱魄反复唤着的名字同音。
“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幻境乱魄与黄阿婆脱不了干系!”
宋微尘言之凿凿,但心底她又觉得黄阿婆不是坏人,即便与她有关恐怕也是被邪恶势力胁迫,所以更要将她解脱出魔爪桎梏。
丁鹤染听得啧啧称奇,“微哥,你,不是这桑濮姑娘也太厉害了,被掳到那样的地方,却还能有这些洞察和奇遇,当真是,当真是……”
“当真是天选打工人。”宋微尘揶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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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过于巧合,我担心是个圈套,背后还有阴谋。”墨汀风没有那么乐观。
他将装着手绢的托盘递给叶无咎,“试试能不能溯源,查清原主身份。”
“你稍后跟各地州府联系,重点盘查八十年前那场南境大战中有没有叫黄芸,或者黄某芸的遗孀。”
叶无咎应下,略一思忖向宋微尘说道,“暗桩提过黄阿婆失踪,时间正是桑濮被救出鬼市那日,但那天所有进出鬼市的入口都被我们守着,她不可能出得了平阳。”
闻言宋微尘不自觉从座位上站起。
“黄阿婆失踪了?”
那是在鬼市待自己最亲的人,若没有她,她根本等不到墨汀风他们来救就已经被十三诡主的那些爪牙折磨死了——若那时是他们给自己沐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黄阿婆有事。
若真如叶无咎推测,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那说明黄阿婆是在引着她到那暗渠出口后就出了事——莫不是老人家有心相救,却因此得罪了背后之人?
再者,关于那幻境乱魄,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行,一定要找到她!.
“我要回鬼市,去找黄阿婆。”
宋微尘看向墨汀风坚定要求。
未等他开口,议事堂门口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本君不允!!”
第161章 修罗职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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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气势汹汹进了议事堂。
因他担着白袍失踪案上界钦点的督办名头,一众破怨师虽心有不满却也只能依律行官礼。
孤沧月为何会来,丁鹤染最是明白其中缘由,眼神快速扫过三人,这大型修罗场他恐怕拿的是vvvip门票……瓜肯定好吃,就怕不小心被溅一脸血。
他看了眼同样知道内情的叶无咎,后者却无甚反应,自顾沉浸在案情中一脸若有所思。唉,真羡慕这个心如止水的傻儿子。
丁鹤染忽略了此刻在议事堂内的其他大部分破怨师——他们彼时也是在司尘殿门口见过孤沧月与白袍“激吻”的吃瓜群众,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数,这白袍前脚刚跟着自家大人进门,忘川之主后脚就跟了来,三角关系还不够明显吗?
议事堂内一时气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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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径直走到墨汀风与宋微尘中间站定伸手一招,不远处一张空置的太师椅自动到了他身后,他大剌剌坐下,挡在了宋墨两人之间。
他不送自己在先,现在又来搅局,宋微尘自然有些生孤沧月的气,于是有意忽略他,探着身子与墨汀风说话。
“鬼市必须去,我们要尽快找到黄阿婆。”
墨汀风点点头,那幻境乱魄恰好是在宋微尘被掳到鬼市期间没有犯事,暂且不论陷阱与否,黄阿婆必定与此案密切相关,要想破案,这一关绕不过去。
“我们先做好准备,此行务必谨慎。”
墨汀风心底虽不愿她再入平阳涉险,但阴差阳错深入过其中的宋微尘此行显得尤为关键,她与黄阿婆打过交道,是破案不可或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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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这是拿督办的话当耳旁风?要去你自去便是!微微随本君回沧月府。”
孤沧月乜了一眼墨汀风,心中极为不悦,他才不管什么破不破案,那鬼市凶险异常,绝不容宋微尘再因此有失。
“督办大人!我们正在商议要事,请您以大局为重。”
未等墨汀风说话,宋微尘率先开口。
孤沧月见她这样,知道是恼他了,只好压低声音剖白。
“微微,先前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但你安全无虞是我头等要事,听话,咱不去鬼市了好不好?”
她神色坚定的摇头,莫说黄阿婆与鬼夫案休戚相关,就算无关宋微尘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是导致黄阿婆失踪的“罪魁祸首”就不可能不去寻她。
他不是她,很难理解初十、黄阿婆这些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又是生死之交,她不可能就此放下。
她甚至想着若回了鬼市,定要找找初十葬在何处,好好去拜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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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当时与桑濮关在一起的那几个姑娘怎么样了?”
因着初十,宋微尘想起了十三洞里的其他女孩,急着看向丁鹤染。
“两个姑娘都分别送回家了。其中一个丰腴些,腿上有刀削伤,另一个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一阵。”
宋微尘一愣,“两个姑娘?不是三个吗?一个胖点儿;一个长得严肃不爱说话;还有一个可可爱爱的叫李清水,是什么镇来着……哦对!丹霞镇府尹的四女儿。说起来,鬼市连官宦人家的亲眷都敢掳,真是犯了失心疯。”
“三个?”丁鹤染面露疑惑看向叶无咎,后者神色更加古怪。
“救出的确实是两人。而且……要说丹霞镇的话,我常去走动,与李府尹颇为相熟,他育有两子,并没有女儿,也从未听说府中有人失踪。”
“不可能!”
叶无咎的话让宋微尘讶然不已,她求助般看向墨汀风,她绝没有记错,更没有说谎。
墨汀风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此地再议论此事,下去再说。宋微尘意会,暂时压下来。
事情走向愈加成谜,墨汀风心里不安感递增,这其中大有蹊跷。
奈何鬼市背后势力深不见底,为了防止境主受到其他压力突然发难,制止司尘府再入鬼市办案,他需要步步为营。
“鹤染无咎你们随我和微微去书房。”
“其他人在三日之内将与鬼市有关的所有信息梳理成章,同时制定初步的搜捕计划,切忌不要打草惊蛇。另外,若有束樰泷和喜鹊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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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没有记错,李清水确实说自己是丹霞镇府尹的四女儿,在自家后花园午睡时被掳走。怎么可能会没有这个人,难道她也失踪了?”
刚进墨汀风书房宋微尘就急着跟叶无咎确认,她不信李清水那样一个弱女子能自己逃得出去。
“微哥,重点是我很确定李府尹没有女儿,这个自称李清水的姑娘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一定对你有所欺瞒。”
叶无咎丝毫不受干扰,“若接近你本就别有用心,那她有本事在我们救援前消失也就不足为奇。”
“她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那样的地方接近我?而且除了告诉我一个她的假身份以外什么事也没做,这不合理。”
宋微尘打心里不想接受叶无咎的推论设定。
“微微,你仔细想想这个人的长相、穿戴和行事举止,是否有反常之处?鬼市之内,任何信息都可能是破局的关键,都可能对我们有用。”墨汀风说。
常年跟各种案件打交道,墨汀风直觉李清水有问题。
就凭她敢随口伪造一个并不存在的官家子嗣的身份去接近宋微尘而不怕被戳穿,足见此人背景不简单——而且她预判了宋微尘不会在鬼市出事,所以才刻意胡诌掩饰身份,真是越想越可疑。
墨汀风将有些愣怔的宋微尘拉到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孤沧月紧跟过去挨着她坐下——他怎么可能不跟来,只可惜宋微尘此刻心思全在案情上,根本顾不上他。
宋微尘攥着手里的茶杯陷入沉思,李清水有什么不一样吗?似乎没有,就是一个特别可爱正常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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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关于鬼市东家我们查到了一点新线索。”
“东家‘白虎’与寐界最大的信息情报组织‘暗格’有关系,所以四大东家的身份才被隐匿的极好——若要想真正荡平鬼市背后的势力,恐怕要从暗格入手。”
丁鹤染见宋微尘一时无话,连忙借机把重要的信息回禀墨汀风,他方才议事堂不说,正是担心人多嘴杂。
“但这也是最大的风险,除非暗格内部滋生乱魄贻害四方,否则司尘府就没有理由出手。而且他们洞悉天下情报,万一……”丁鹤染看了看宋微尘,“刺探出我们的秘密,就麻烦了。”
墨汀风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暗格的手段他很清楚,若是在不恰当的时机爆出司尘府新任白袍是女子这个秘密,恐怕会给宋微尘带来危险。
“暂且不动暗格。我们这次所有在鬼市的行动都只针对鬼夫案,除非有证据表明暗格与鬼夫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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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咳,另外还有个情况……”
丁鹤染快速瞟了一眼孤沧月,“已经查明是……沧月大人将鬼市入口用乱石封填,虽出入平阳山有多个关口,但进出鬼市却只有一个,我们此番要想进入恐怕还需要点时间,辖地州府已经在最快速度清障。”
“不,鬼市还有一个出口。”
正在冥思苦想李清水可疑之处的宋微尘闻言抬起头来。
“在五洞附近有一处拱形山壁,下面有一条活水渠,用舢舨小船可以通往鬼市之外,只是我不知道如何从外面找到那条活水渠。”
见众人诧异看着自己,宋微尘又多解释了一句,“黄阿婆带我去过,本来我差一点就能逃走,结果被五洞诡主一闷棍打晕了。”
听她说起这个,墨汀风和孤沧月眼里满是心疼。
宋微尘没意识到他俩神色变化,自顾自接着说,“黄阿婆失踪也不排除是从那里离开了,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一切得等去鬼市看过才能知道。”
.
“微微,你……罢了,你若非要去,我与你同去。”
孤沧月听见她坚持要重返鬼市,只能变相妥协。
“你本就病弱,又无力自保,却偏要涉险,以后你办案我贴身陪护,就这么定了!”
闻言宋微尘倒是没什么表示,墨汀风不干了。
“堂堂忘川之主,天天陪着司尘府的人一起办案,传出去不合适吧?再叫天下人看笑话。”
“谁敢笑?!本君让他哭不出来。”
孤沧月乜了一眼丁鹤染,“你敢?”
丁鹤染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慌忙瞥向别处,果然vvvip席不能随便坐,这差点溅自己脸上的就是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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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微微不日就要与本君完婚,夫君陪着有何不妥?”
“到时连她的女子身份一起公之于众,本君的夫人谁敢置喙?”
孤沧月这话一出墨汀风脸都黑了,丁鹤染瞬间想拉着叶无咎逃走,又找不到借口,只能不着痕迹地往墙角缩了缩。
“别做梦了!微微绝对不会嫁给你。”墨汀风脸色如冰。
“该醒醒的是你!今天微微才说要与本君尽快完婚,不信你可以问玉衡君,他在场。”孤沧月一脸得意。
“微微刚才还跟我说未到终局,安之若命,一切皆有变数!”
“怎么变她也是本君的未婚妻!”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活像两只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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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这年头恋爱脑怎么都长大佬头上了?宋微尘只觉得脑壳疼,要不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就他俩现在这表现?哼,笑死,男人至死是中二少年!
尤其还当着丁鹤染和叶无咎的面……他俩现在是一点儿也不避人啊……让鄙人都快自闭了,宋微尘一脸哭笑不得。
宋微尘清了清嗓,“咳,两位大哥,咱能不能不当着孩子的面聊这些脏东西?”
她指着丁鹤染和叶无咎,“瞅你们给孩子吓得,回头再生出点什么恋爱的心理阴影也算工伤不是?”
“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都不是火烧眉毛的问题了,这火都烧到天灵盖儿了!幻境乱魄没抓到,黄阿婆又失踪,现在又出来个可疑的李清水,你们还有闲情……”
“对,李清水!我想到她的问题在哪儿了!”
第162章 谜局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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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簪子!”
“李清水在地牢写她名字用的那根发簪,跟黄阿婆帮我沐浴后,在十三诡主房间找来给我挽头发的簪子一模一样!”
宋微尘眼睛发亮,因为她后来用那根簪子“挟持”了黄阿婆,所以印象很深,那发簪粗看是一根寻常的精致檀木簪,但仔细看上面有个符号,像一个面具。
又是该死的面具!.
除非李清水是在地牢央人求得的那根簪子,否则她一定也是鬼市之人!
宋微尘回忆她的装扮,一身粉色华彩织锦衣裙,一看就价值不菲,头上除了簪子还有其他珠翠,绝不是没得用,临时索来挽发——说明那簪子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宋微尘越想越不对劲。
初十是她主动去搭讪才结识,而李清水却是从她昏迷醒转开始就一直主动来跟自己接触,而且还特意把名字和来处说得如此细致,是怕她不信?
再反观另外两个姑娘,宋微尘到现在都叫不上她们的名字,更别说知晓其家住何处,子女中排行几何,甚至于她们身上穿的是什么如今都已记忆模糊,恐怕这才正常!
“现在想来,她身上有一种我和其他几个妹子都没有的松弛感,该吃吃该睡睡,该聊天就找人聊天。恐怕,连李清水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宋微尘将洞察细细说与几人听,越说越神色黯然,她不明白为何在那种鬼地方,还有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来接近自己,且又看不出目的几何,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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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神色十分严峻,他一直有种感觉,宋微尘被掳到鬼市一事,表面上看是喜鹊和阮绵绵的报复心作祟,实际上未必那么简单。
也许……即便没有喜鹊的算计,也会有别的人或者别的事来推波助澜——目的都是同一个,把她弄进鬼市。
而鬼夫案的迷局解扣之地显然也指向鬼市,像是有什么人在有意引着他们必须往那个地方走,到底是什么人,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墨汀风心里很是不安,从白袍失踪案开始,这种不安感逐日递增,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诡异而危险。
若只需要他独自面对自是无惧,可现在有了宋微尘这根软肋——有些事情分明是针对她而来,这不可以,她绝容不得半点闪失,这是墨汀风所有不安感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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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孤沧月看出墨汀风神色凝重,肯定与宋微尘有关,忍不住开口发问。
“微微被掳,束樰泷紧着就差人送来东家之首朱雀的面具,然后失踪。她进鬼市后马上就遇到来路和目的皆成谜的李清水,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然后是那个说不清是敌是友的黄阿婆,半真半假的要助微微逃走……这些事过于巧合,这些人一定都有问题。”
“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基于某种目的在故意引着微微,进而引着我们去鬼市,躲不掉的。既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毫无预兆的,孤沧月突然将宋微尘揽入了怀中。
“你的意思是明明知道那是个龙潭虎穴,本君还要亲自送未婚妻进去以身犯险?姓墨的,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
“本君把她好好守在沧月府,谁敢来犯?!”
宋微尘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瞥向丁鹤染,后者心领神会拉着叶无咎去墨汀风的书架装模作样找书看。反正他们“大人”说话,“小人”也插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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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府铜墙铁壁又如何,你当司空府是无人之境?”
“想过吗,为何喜鹊能屡屡得手?带着假死毒药可以上殿,使用易容药剂可以混进府中,甚至在樊楼事发后还能隐踪匿迹消失于世!”
“且不说她所用之药剂根本不是寻常凡俗材料所制本就威力极强,但那毕竟是司空府!若没有背后势力暗中打点接应,别说一个喜鹊,就是一百个喜鹊也不可能做到!”
“暗箭难防,你又怎么能保证沧月府绝对安全?所以躲避不是解法,彻底翦除这背后势力才能一劳永逸!”
墨汀风一席话让孤沧月沉默了。是啊,彼时他们三个都守在司空府还尚且如此,怎么能保证在自己府上一定不会出岔子。
他恼羞成怒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应声而裂,倒把宋微尘吓一跳。
孤沧月恨得咬牙切齿,“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搅弄风云?有本事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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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一个高贵儒雅如谪仙般的男人正坐在落云镇那发生过命案的布庄里,在小厅堂的八仙桌前自斟自酌,余光撇见从耳房闪出的清丽人影后徐徐开口。
“她在里面怎么样,没太受苦吧?”
“你也太不关心我了,我因为你的事在鬼市多耽搁了几日,差点被那疯子活埋!你却只关心那丫头受没受苦。”
“再说了,我当初只保证她不死,可没答应你她在里面不受苦!”
来人一屁股坐在了男人对面,大眼睛嘟嘟唇,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正是从十三洞“消失不见”的李清水。
看起来方才的对话让她颇有些吃味,嘴唇撅得老高,更显嘟嘟的娇俏可爱。
而坐在她对面之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束樰泷。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谁会料到他竟住在布庄——因鬼夫案被当地府衙控制监管,无人能进更无人敢进,倒为他藏匿行踪提供了最佳便利。
他见她不悦,也不急着安抚,只是微微含笑斟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尝尝,刚酿好的无念水。”
“别以为一杯酒就能收买我,女人生气了很难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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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又笑了,他似乎很爱笑。
“鬼市本就是你的地盘,我若担心你在里面的安危,岂不是有些太看不起你了?”
闻言李清水大眼睛眨了眨,向着束樰泷凑近了一些,“泷,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真相是因为你喜欢上了那姑娘可不行,我会弄死她哟。”
束樰泷听见这话顿了顿,放下手中酒杯,抬眼笑盈盈的看着李清水——他明明在笑,她却心底发寒。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你别当真。”
李清水抓起酒杯喝了一口给自己压压惊,这个男人,他明明得到了她的身心——虽说他也确实对她很好,给了她江湖上人人艳羡甚至是闻风丧胆的身份地位,却始终不愿给她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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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那面具你没经过朱雀允许就擅自给了司空府那位,大东家知道后可有发难?”
女人识时务的换了话题,且把那句“既然你留了后招,为什么还要让我去盯着防止她真的死在里面”给憋了回去。
“朱雀比谁都清楚,宋微尘必须得死,但不是现在。何况与我和他之间的交易相比,这点事不算什么。”
李清水撇撇嘴,不置可否,他们男人之间有些筹谋藏得太深,就跟下围棋一样,当下落的子往往跟此刻无关,看的是后面十几步乃至几十步的时局——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守着眼前这个男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那你什么时候想让他死呢?沧月府那个疯子。我这次算是领教了,发起疯来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束樰泷看着眼前的女子,眉眼一弯,“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不正在送死的路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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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算什么时候上路?”
墨汀风说得有道理,孤沧月也不想再纠结,干脆尽快去鬼市,把暗中算计他心尖尖上那个小人儿的背后势力揪出消灭,他也早一日踏实。
“再耽搁几日,做好准备就出发。”墨汀风神色严峻,“对方……也一定在等我们。”
“大人,那我和无咎这就去安排准备?”
丁鹤染好不容易找到个“退群”的气口,不曾想却被宋微尘叫住了,只见她小心翼翼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小片衣服的碎布料。
“辛苦你帮忙做个溯源,看看这上面血迹的主人现在何处?是否……在世。”
宋微尘说这话的心情极为复杂,若李清水是假的,那……初十的死会不会也是障眼法?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倒希望初十是假死,希望是骗自己,希望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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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叶无咎领命离开,听风府书房内终于只剩三人,时近傍晚,孤沧月特别自然地起身拉起宋微尘准备打道回府。
“微微我们回家,明日我再陪你过来,都是我不对,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宋微尘心思还在即将重返鬼市的计划上,她琢磨着一会儿把自己记得的鬼市地形画出来,再跟墨汀风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应对那幻境乱魄,意识里全然没有回沧月府的打算。
“嗯,不生你气。不过今天不回去了,我还有事要做,晚上可以歇在无晴居。”
孤沧月醋坛子又一次翻了,若早先她急着赶来司尘府确实是因为案情有了重大发现,那此刻不走又是为何,总不能是为了等那块破布的溯源结果吧?
说到底恐怕还是为了——眼前这个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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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回家。”
他不由分说拽着宋微尘就往门外走。
她被拽得有些踉跄,下意识想挣开,“沧月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
纠缠间,宋微尘另一只手被墨汀风拉住了。
“听不懂吗?她让你放开!”
第163章 癫王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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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墨的,把你的脏手拿开!”
孤沧月见墨汀风拉着宋微尘不松手,心中无名火盛,“你搞清楚,她是本君的未婚妻!”
墨汀风冷冷一笑,握紧宋微尘的手向着自己身后一拉,试图挡在她与孤沧月之间。
“原来你就是这样,靠着强迫让微微成了你的未婚妻?”
“强迫?若非本君极力克制,她昨夜就已经是我的新娘!哪里轮得到你现在指手画脚?放手!”
“你才应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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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左一右被两个男人拽得手腕生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什么“安之若命”,她现在分明是“命途多舛”。
“嘶……”
听见她暗暗呼痛,两个男人一愣,赶紧各自放开,眼见着宋微尘两只手腕都有些发红。
“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会儿?”她满脸的不高兴。
真愁人,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分个轻重缓急,这两只求偶期哈士奇怎么就不能休战片刻?她揉着手腕往无晴居走,一心想去画鬼市内部的地形图,半分不愿搭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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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
孤沧月追着她到了院中,既为了自己刚才的粗蛮懊悔,又为了她执意要留下而心涩不已。
“咱们回家好不好?乖,跟我回家,有什么困惑,你也可以跟我商量。”
“沧月,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想同你回去,而是案情紧急,有些细节只有我和他知道,实在是与你商量不了。我留下确实是为了方便与他讨论案情,真没有别的任何想法,你别多心。”
“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放心,我和他什么都不会发生。”
换位思考,她完全能理解孤沧月的猜忌,所以耐着性子软声软语的解释,末了还轻轻抱了抱他。
然而孤沧月并不买账。
“司尘府职破怨师者众!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你才来多久?那个丁鹤染和叶无咎为何不用连夜与他商议案情,偏偏就你需要?”
“微微,你明明知道姓墨的对你贼心不死,你自己又对他情意难分,却非要留下过夜,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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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本就尚未完全消气,耐着性子解释,好言好语哄他已是极限,眼下再听他这么说,瞬间炸毛,不由硬戗了回去。
“你希望我在想什么?我想跟他睡行了吧?!”
“听到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还我把你当什么……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
说完宋微尘气鼓鼓转身便走,还未走出半步就被孤沧月一把拽回,不由分说抱起强行带离了司尘府。
等墨汀风意识到院子里没了动静出去寻,两人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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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之上,孤沧月抱着宋微尘如流星掠空而过,受他的影响,原本平静无波的黑水此刻竟透出隐隐红光,巨浪翻滚似沸。
孤沧月看起来不太对劲,发丝翻飞,眼瞳黑中发红,恐怕她刚才的气话是彻底把他的核反应堆给点了。
“你若敢再使用名召禁唤那个狗男人过来,我必与他斗个死活,你就准备好收尸!”
一改往日温情脉脉,他声音和眼神都透着狠戾。
宋微尘吓坏了,根本半句话也说不出,这样的孤沧月让她觉得陌生。
一害怕,鬼市落下的病根——紧张症差一点发作,她手脚发麻,只能拼命深呼吸来努力平复紊乱失控的心跳。只可惜孤沧月此刻被怒火控制,竟丝毫不在意她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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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带她回沧月府,墨汀风发现她不见了必会去那里寻,他怎会让他如愿?!
孤沧月半路改变计划,把她带到了那个凌空浮岛——玉山瑶台。
落地后,几乎有些粗暴的双臂一展将她丢了出去,宋微尘扑摔在草地上,虽不疼但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不自觉手脚并用往后退。
孤沧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不断后退,试图远离自己的宋微尘——像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他眼瞳中那抹红色并未消褪,只不过夜色掩盖下很难察觉。
“宋微尘,你再说一遍,你想同他做什么?”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甚至两人初识,他第一次唤她便亲昵叫着微微,念及此,宋微尘心里一涩。
他慢慢走向她,一头银色发丝无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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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跟他睡?”
他凑近她,眸子带火,声音如冰。
宋微尘拼命摇头,不想再说什么激怒他。
孤沧月伸手捏起宋微尘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满眼的戏谑。
“是不是我昨夜对你太克制了?”
“真后悔啊……我就应该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让你三天下不了地!让你彻底断了跟他的念想!”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孤沧月脸一偏,一缕发丝随着惯性扬起又落。
孤沧月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被人扇过巴掌,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宋微尘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一切已然发生,她手掌一阵阵发疼,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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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又如何?扇就扇了,她倒也不惧,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不识眼前人。
玉山瑶台,凡尘仙境不过如此,两人明明才刚刚来过,那时的她全心全意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甚至想把自己全然交付于他。
怎么刚过了没多久,一切就都变了?
仙境也变得像个囚牢。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一句气话,他便可以恼羞成怒黑化至此?
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此前一切种种,都是矫饰。
也对,世人传言里,孤沧月一贯性情狠戾行事邪佞,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宋微尘心里很疼,趔趔趄趄站起跌撞着往前走——这浮岛并不大,走到边缘便是无尽虚空,她现在倒有心仔细看看这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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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两三步,宋微尘脚下一空,紧接着整个人落到了一池温热的水里。
她不会游泳,突然袭来的窒息感让她想张口呼吸,倒因此呛了几口水才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捞了起来。
一时咳得不能自已,水中一股硫磺味,她意识很清楚,自己被孤沧月带进了那树旁的温泉。
未等她咳停,孤沧月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其摁在温泉池壁上发着狠半咬半亲,宋微尘既疼又怕,拼了命的挣扎。
而他眼瞳中那红色的光似乎变得更厉。
不过三两下就扯破了遮身挂碍,孤沧月手上不老实的同时,嘴上也改变了攻击目标,脖颈,肩膀……与其说亲,不如说是啃咬来得准确,她身上顿时多了好几处牙印红中透紫。
起初宋微尘还反抗,哭着对他又打又踢,只是毫无杀伤力。渐渐力竭虚脱,便也不再挣扎,像一个没上发条的玩具。
她已不着寸缕,幸亏那温泉含有丰富的硫磺,水色深如琥珀,还能庇护她些许。
宋微尘觉得自己打从出生还未这么屈辱过。
尤其是这种屈辱竟是来自她爱的人,那个原本许诺要相守一生的男人。
一切恍若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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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满意么?是不是就喜欢我这样对你?”
最后关头,他压根没有克己复礼的意思,只不过实在因她紧狭封闭反复不得其入,这才被迫暂且停下。
他一面撩拨她,一面出言戏谑,黑色眼瞳里跳着红色的厉火,看着说不出的妖孽。
宋微尘紧张症终于控制不住的发作了,一阵强烈的濒死感袭来,她分不清眼前人跟诡洞里带客标面具穿绛色华服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也分不清跟樊楼里那个称呼自己为小娘子的胖子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分不清她此刻身在何处……
恍惚间,她好像咳出了血。是不是庄玉衡说过坠树后咳血要赶紧告诉他?她记不清了。
恍惚间,孤沧月好像又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以前那个熟悉的他,一脸焦急,一声声唤着自己。
“微微,微微!”
嗯,还不错,他终于不全名全姓的管叫自己宋微尘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第164章 恋人情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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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再醒来时,人已在沧月府,就躺在寝殿那张熟悉的大床上。
孤沧月守在床侧,漆黑瞳仁如墨,丝毫红光厉火也无。
见宋微尘醒来,他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嗫嚅着一叠声的道歉。
“微微,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抽回了手。
“微微,我失了神智差点酿成大祸,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补偿,但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孤沧月没有说谎,确实在离开司尘府后,他们是如何到了那玉山瑶台,又是如何将宋微尘弄成那副模样,他意识十分混乱且模糊。
只记得回神时,宋微尘已经咳血陷入半昏迷,身上未着一物,目光所及,全是他弄出的青紫淤痕。
他懊悔得要死,又万幸自己没有犯浑闯破她最后一道防线,否则真的再无颜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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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近来一直独自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之所以在宋微尘被掳后还销声匿迹了两日才出现,便与这个秘密有关。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可以解决,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日田地。
简单说,他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当他意识到时,它已经不见了。
一度极不习惯,所以才去找,遍寻不着加之听见宋微尘出事赶着去救,便放弃了再寻,似乎丢了也没什么问题。
直到这次的意外发生,他才意识到丢了这东西有这么严重的后坐力,会让他在某些情绪上头的时刻失控发癫暴走——这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和挫败感。
最主要的是他怕自己会在意识恍惚时伤了她,就像几个时辰前,在那玉山瑶台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这个秘密与他生死攸关,他眼下不能说,对任何人都绝不能说。
即便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她心中必定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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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撑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她浑身都在疼,目光所及之处手臂和腿上好几处淤青,可见昨夜被欺辱得有多狠。
他见她起,赶紧小心翼翼去扶,却被她刻意避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两人都很清楚,有些感情,回不去了。
她刚离了床榻就身体不支倒地,又生怕他来搀自己似的紧着开口。
“别碰我……”
三个字像是给孤沧月施了定身法,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微微发抖,手背青筋毕现,到底是没有再碰她。
缓了好一会儿宋微尘才慢慢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只着中衣,头发披散,就那样慢慢挪着出了殿。
孤沧月还待在原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变,他不敢追。心里很清楚,他现在离她生理距离越近,心理距离就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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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子,您怎么这样出来了,珊瑚伺候您更衣梳妆可好?”
孤沧月的贴身侍女珊瑚本就候在殿外,看见扶着墙慢慢走出来的宋微尘不觉一惊,赶紧上前搀扶。
宋微尘摇摇头,自顾往外继续走。
她才不想再回到寝殿去,不想看见他。
“以后别叫我小主子。”
珊瑚哪敢接话,不叫小主子?那她怕是以后不想在沧月府做事了。
只是看宋微尘的样子,脸色如纸,路都走不稳,珊瑚暗忖多半是自家主上大人在情事上失了分寸,伤了小主子身心,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便安静低了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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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来过吗?”
“昨夜来过一趟,得知大人和您都不在府上便走了。”
宋微尘点点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是靠珊瑚搀着才能勉强往前走,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又走不了了。
“墨汀风。”
眼前瞬间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宋微尘轻轻扯了扯嘴角,心想名召禁这玩意儿真好用。
“微微!”看着她的样子,他不由神色一紧。
“带我……”
话还没说完,她人已经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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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这个禽兽!!!
抱着昏迷的宋微尘,御剑飞行在忘川之上的墨汀风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分明看见了她红肿不堪被咬破的嘴唇,还有脖颈肩膀和手臂上隐隐绰绰露出的那些牙印和青紫。
但现在首要之事是把宋微尘带回听风府医治,方才已给庄玉衡定向传讯让他赶紧过来。
他对她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折磨成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他绝不许孤沧月再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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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又做噩梦了,鬼气森森的林子里那怪物一直穷追不舍,她连爬带跑摔了好几次,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还被磕碰出许多淤青,可惜最终还是被怪物捉到了,那东西长着一张孤沧月的脸,瞳仁里一片血红,咧嘴笑到耳后,满口银牙似锯。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虚汗淋漓,心脏几乎跳到痉挛。
“微微乖,没事了,我在我在。”
正坐在床侧给她那些淤青上药的庄玉衡见她乍然坐起,赶紧出声安抚。
她见是他,竟似有万般委屈,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汹涌而出,委屈巴巴抱住了庄玉衡,又因为这动作牵扯疼痛而整个人颤抖不已。
庄玉衡温柔搂着怀中小人儿,亲了亲她的头发,轻轻抚着背安慰。
暗地里则按捺不住牙关咬得死紧,饶是庄玉衡这样心性宽厚之人,见她被弄得一身淤肿,此刻也很想揍孤沧月。
正在这时,墨汀风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进了门,看她醒转又哭出来多少放心了些,若是憋着,恐怕要生隐疾。
于是浑身淤伤的凡人少女宋微尘,被堂堂寐界三司中两司之主伺候着,一个喂药一个擦药,万分小心的哄着宠着,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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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吃了药再度睡着,墨汀风看着庄玉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声开了口。
“要不要请个女医官过来看看?毕竟有些地方你也不方便验,万一被那禽兽伤得厉害,再耽误了医治。”
庄玉衡白了他一眼,“等得到你想起来?早来过了。”
“胸口明后天需要再上两次药,从女医官的描述来看,那个混蛋是真的该死。”庄玉衡明显动了气。
“那处还算他留了一线理智,没有强行……不然微微可能得丢掉半条命。”
“你帮我守着她。”墨汀风咬牙切齿往外走。
“你干嘛去?”
“去要孤沧月半条命!”
头一回,庄玉衡听见他要去打架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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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刚出听风府,就看见了那个他想要半条命的男人。
孤沧月神情懊丧,失魂落魄站在门外,因忘川之主杵在此处,平日本就没什么人敢来的听风府更是门可罗雀。
想都没想,墨汀风挥起凝着法力和内力的十足十的一掌,向着孤沧月胸口而去!
孤沧月不躲不避生生接了这一掌,被打得整个人往后退出好几米,嘴角溢出血。
未等他站稳,墨汀风飞身而上又是一拳直取黄庭!
孤沧月苦胆水混着血水被打得吐了出来,他依旧一言不发,也不还手,任由墨汀风拳脚相向。
也不知打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施暴在孤沧月被打飞撞到院墙,将墙体撞出一大道裂口后才宣告结束。
孤沧月躺在地上用胳膊撑着自己想起,却兀自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旋复又跌躺回去,大口喘气。
“本来想要你半条命,但你不还手实在没劲,你走吧。”
墨汀风冷冷冲着孤沧月说了一句,掉头欲去。
“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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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问她,想起宋微尘那满身的青紫和淤肿,墨汀风闭着眼忍了再忍,才努力压下心头再度燃起的杀人业火。
“你还好意思问?”
“我昨夜失了神智,不太确定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我可有酿成大祸?”
他回神后隐约有个印象,她胸前似有血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疯咬伤了她的……孤沧月想想就后怕。
孤沧月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不怨墨汀风拳脚相向,他都想暴打自己一顿。
“大祸,怎么样算大祸?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她留了条命?”
墨汀风言语中满是讥讽,他不愿再多看孤沧月半眼,径直往听风府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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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去看看她。”
孤沧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微微驼着身子,毫无往日风发之气,只剩满眼的黯然。
墨汀风站定,下颌微微向身后一偏,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孤沧月。
“听清楚,从此刻开始,除非微微愿意见你,否则若敢擅闯听风府——”
“我不介意犯律弑神!”
第165章 恋人情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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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在无晴居静养了一天,因为药物的缘故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到了第二日早晨醒来时觉得轻快爽利,似已安好。
不愧是药王庄玉衡,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丝毫伤淤也无。
谷雨看她恢复,高兴地笑弯了眼睛,“桑濮姑娘,您看起来恢复得真不错。”一边张罗着给她梳整,一边凑近了神神秘秘的咬耳朵。
“忘川那位大人也不知怎么,一直待在在咱府门口,跟司尘大人好像动过手,满身的伤也不走,一句话不说就那样站着。我这两日来照顾您,经过他时都有些害怕。”
因白袍基本不回尊者府,谷雨便听从墨汀风的安排,在白袍不在时由她来兼任桑濮的贴身侍女,一来二去跟宋微尘的“女版马甲”也处成了闺蜜,常常聊起府中轶事。
只是今日这轶闻说得宋微尘心头一沉,原来他一直都在,只是不知以后自己该用什么心境面对他。
宋微尘身体恢复后脑子也跟着回来了,孤沧月的心性别人可以腹诽,她与他如此熟悉,不该生此嫌隙——他那夜行止如此反常,怕是有别的什么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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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沧月大人伤得重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关心。
“脸和衣服上有血渍,与咱们大人交手,估计受伤难免。”
宋微尘闻言蹭地从梳妆台前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她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看他。
“桑濮姑娘您这是?”
谷雨举着珠钗的手顿住,不明白她为何对孤沧月的事有这么大的反应。
“哦,没,没事,腿麻了起来走两步。”
宋微尘不想暴露自己与孤沧月的关系,毕竟桑濮与孤沧月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她讪笑着又坐了回去。
“说来也怪,沧月大人与微哥的事人尽皆知。可微哥又不在,他这是……难不成是看出司尘大人对我们微哥亦情有独钟,所以两人戗上了?”
宋微尘听了心乱如麻,催着谷雨快速拾捯完毕让她走了。
墨汀风不在府内,想是去了议事堂,不日一众破怨师即将启程重返鬼市,他自是有许多事要安排。
四下无人,听风府一时安静的让人发慌。
宋微尘不自觉走到了院子里,围着竹亭来来回回地绕,像一头被无形的磨拴住的驴。
到底该不该出去见他?
某种程度上,宋微尘甚至希望孤沧月能找个悬浮些的理由来搪塞自己,比如说他是被夺舍、被摄魂、被控制、被下药,所以才会在那夜那般对她。
犹豫半天,她还是回屋换上白袍去了听风府门口。
女人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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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孤沧月。
只一眼,她便暗自心疼。
那么在意形象的一方霸主,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如此颓唐。
脸颊和鼻子有着明显的伤,嘴角血迹干涸却无心擦拭,银缎锦袍上一片血污,低首垂眸站在府门外,月华银丝凌乱,满身的破碎感。
“沧月。”
终归忍不住出声唤他。
孤沧月原本无神的眼神瞬间点亮,抬头去寻那声源,急急想走近她,却一迈步就踉跄着半跪在地。
她赶紧去扶,搀着他进了听风府,坐到那竹亭里。
想去取棉布来给他擦拭伤口和血污,刚转身就被轻轻拽住了手腕,“别走。微微……求你不要离开我。”
宋微尘并未回头看他,眼里神色矛盾而痛苦,她闭了闭眼,将手抽回。
“伤口不处理会感染,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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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晨议结束急着赶回来看她,进门却见宋微尘正拿着温水浸湿的棉布在给孤沧月细致擦拭脸上的伤口。
他不由面色一沉,浑身带着寒霜之气走到两人身边。
“你回来啦。”她冲他浅浅一笑。
宋微尘见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眼神如冰始终盯着孤沧月,生怕两人再起冲突,连忙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隔在两人之间,挡住了墨汀风的死亡凝视。
“老板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鬼市?”宋微尘有意岔开话题。
“再过几天。刚巧有些新发现,想等你恢复了一起商量。”
“我没事了,马上处理好伤口让他回去咱们就聊正事。”
“他?哼,他府里那么多医官随时候诊!你大可不必如此。”
“这就好了,马上就好。”
她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孤沧月眼角干涸的血迹,将带血的棉布放进身旁的小竹篾,里面已经好几块带着血渍的棉布。
终于弄好了,孤沧月看起来也精神一点。
“沧月你回去吧,别在外面杵着了,怪吓人的。”
“微微,对不起,我……”
孤沧月唇色发白,眼里满是痛苦,倒让宋微尘有些于心不忍。
“经过了……那件事,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你回去吧,好好养伤。”说这话的宋微尘心里也并不好受。
孤沧月伸手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又怕她抗拒,只是有些颤抖地僵在了半空。
“微微,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宋微尘咬了咬嘴唇,看向墨汀风。后者冷着脸,看看她又看看孤沧月,腮帮紧了又紧,终是恨恨拂袖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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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我用性命,用我的一切,用上神的名誉起誓!那夜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宋微尘实在没办法把眼前的男人跟那夜的恶魔联系在一起,可他甚至不找个借口为自己开脱,说那夜之人并不是他。
“沧月,你为什么不骗我?就说那夜之人根本不是你,而是什么别的邪恶力量在作祟。只要你说,我就信。”
孤沧月闻言闭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也盖不住水汽,堂堂昔日鸾鸟上神,竟为了她一句话而忍不住流泪。
宋微尘见他哭,也忍不住红了眼。
孤沧月此刻仍坐在竹亭,宋微尘站在他面前,他的头刚好到她锁骨附近,她下意识抬手将他脸上的泪擦去。感觉到她碰自己,孤沧月睫毛一抖,睁开的眼里带着痛苦的期冀。
他抬手将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握住,小心翼翼用脸蹭了蹭。
“微微,那夜确实是我情绪失控犯了失心疯,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自己说这一切与我无关,在那一刻我居然理智全失,现在想起来自己都怕得要死。”
“但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绝不会再伤害你,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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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什么原因?”
她丝毫不怀疑他会主动伤害自己。
推己及人,宋微尘眼里满是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孤沧月摇摇头,他很痛苦,这个秘密他不能说,一旦泄露,不止他自己危险,甚至可能会让寐界生乱——若以往,乱则乱矣,可如今,这天下里有她。
所以即便对象是她,他也不能说。
“微微,别问了,我不想你跟着担心。只是我的事情你跟谁都不能提,我自会去解决。若解决不了……在今年的我们去年相遇之日,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因这决定,孤沧月整个人快撕裂了。
“我还能再抱抱你吗?”
宋微尘点点头,他轻轻拥住了她,因是坐着,他的头微微低一点就能听到她的心跳——并不有力,甚至听起来有些紊乱失序,但却是他此刻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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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
宋微尘没来由的害怕,怕他那避而不谈的原因,怕他会因此消失不见。
虽然他刚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伤了自己,但无论如何宋微尘都不希望他有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的。
孤沧月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又一次长久的温柔的抱了宋微尘之后,终究是放开了她。
“我走了。你好好住在这里,我以后……不会来找你了。”
孤沧月流出的泪变成了极浅极浅的粉色,上古鸾鸟只有伤心至极才会泣血,只不过凡人并不知情。
若再因失了神智伤她一次,他定会把自己扔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宋微尘有些发怔,她作为“受害者”都没主动提,他却在府门前守了自己两天然后主动说以后再不相见?
“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问出口的瞬间,她的心狠狠疼了起来,宋微尘这才惊觉自己是那么真心实意的喜欢着他。
“微微,你永远都是我最心爱的人,永远都是!只是……若我不能解决这不可控的失神失智问题,怎么敢再靠近你。”
“现在的我对你而言太危险,你应该留在墨汀风身边,他才能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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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出了听风府,背影既落寞又决然。
宋微尘追了出去,他步子大眼看又要追不上,恍惚间倒让她想起在司空府那日,他看见自己与墨汀风暧昧纠缠,毅然而去的样子。
忍不住颤着声唤他,“沧月!”
孤沧月一顿定住,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跟出来寻他。
宋微尘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孤沧月整个人一凛却不敢转身,他怕自己现在转身,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孤沧月,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第165章 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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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两件事,为你,我万死不辞。”
他巴不得能为她做点什么,好多少消弭一些因伤她而起的愧疚感。
“第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许死,一定要解决你说的那个问题,好好活着。”
“第二件事,我要你再给我一只千纸鹤。你说过只要我燃起,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你都会为我而来——我不要你去天涯海角也不要你去刀山火海,我只要你为我而来。”
孤沧月觉得这是他这一生听过最美的情话。
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庸脂俗粉,自己是怎么对她们的谄媚之态笑逐言开的?当真是一点也想不起了。
他第一次觉得做上神真好,因为可以千尘万世的活下来,直到他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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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手里握着一只千纸鹤,慢慢进了听风府。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孤沧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解决他说的问题,摊开手掌,纸鹤静静躺在手心,她现在就想燃起它。
忽然心脏和胃一阵绞痛,她抑制不住咳出一口血,溅得纸鹤沁红。
千纸鹤在她心中代表着孤沧月,此刻鹤羽见红,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微尘靠着院墙缓神,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纸鹤,她哪里想得起自己,早就将坠树后如果咳血要告诉庄玉衡的嘱咐抛诸脑后,满心都是对孤沧月的担忧。
良久,才将纸鹤仔细收入衣襟内袋,将手上血渍洗净,进了墨汀风书房。
“你要同我商议什么?”
“他走了?”墨汀风没有接她的话茬。
宋微尘眼神一暗,低低嗯了一声。
看她情绪低落,墨汀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那般对她,她却还是放不下他。
“怎么脸色那么差,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不知怎的,墨汀风觉得她脸色不对,白的叫人担心。
“不必了,我没事,说正事。”
她走到书桌另一端坐下,刻意避着墨汀风。
三个人的关系实在太复杂。感情上,她实在做不到在两个自己同样心仪的男人间无缝切换,还不如保持距离,在能帮他的地方力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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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迫在眉睫,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向她推过去一张地形图。
“这是暗桩协助我们一起绘出的鬼市内部地形图,你可能找到那条活水渠?”
墨汀风略一沉吟,“暗桩说他在鬼市生活多年,从未听说过五洞后面有条活水渠可以通往山外。”
听他这么说,宋微尘急着抓过地图细细看了起来——那图绘得极仔细,二洞落阳金口的招牌,三洞玄女阁门口的丙字招幡,一切历历在目。
她顺暗河找到十三诡洞的位置,回忆着黄阿婆带自己走过的山隙一路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写着“戊”字招幡的诡洞,再往那洞后看,分明画着一处拱形山壁,里面一汪月牙形的水域。
“就是这儿!”
她指给墨汀风看,不知何时他已站到她身后。
他倾身专注去看地图上的那处,不自觉与宋微尘挨得极近。
“你确定是这处?”
她笃定点点头。
“那就怪了。你上次提过五洞后有活水渠,无咎联系暗桩特意去过这里,是一处死水,且里面空间有限,根本容不下舢板。”
“不可能!”
宋微尘直直盯着墨汀风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她明明看见过那条舢板,就在活水渠里面不远处,绝不可能是幻觉,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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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暗桩到底是谁?我在里面那么久都不来救,他的话信得过吗?”
宋微尘扑闪着一对鹿眼盯着墨汀风,后者想到她挨的那一鞭,嗯,这小丫头有时候报复心挺强……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信得过,再说这种事一验便知,暗桩没必要撒谎。”
两人此刻本就离得极近,宋微尘闻言撅着嘴一脸质问的模样。
“可我说的也是真的。你是不是总觉得我是小骗子?”
墨汀风看着近在咫尺那张有些苍白却难掩软香玉润的小嘴,喉结滚动,想吻却生生逼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她刚经历过那恐怖折辱的一夜,此刻若碰她,恐怕要留心理阴影。
“我当然信你。我的意思是鬼市暗藏玄机,连在其间常住之人也轻易发现不了,此行恐怕极其危险,你别……”
“你别说了,那幻境至今本就只有你我二人进过,我若不去,其他人到时又进不去的话,万一你……不行,我一定要去!”
“你是在担心我吗?”
“废话,我当然担心你。”
宋微尘的话让他心头一暖,却反而更不愿她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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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不好,加之鬼市远比我们想的凶险,别去了。这几天我们一起出谋划策,等出发前我送你去玉衡那里,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看他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宋微尘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墨汀风。
“行!好得很。”
“你们一个个都不问我的意见,要来便来站在门口两天不走,说以后都不来找我了,就眨眼消失不见。”
“你也是,要让我商议对策就说风是雨,说不带我去鬼市就不带,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什么也决定不了。行,如你所愿,我这就去休养身体。”
说罢自顾出了书房而去。
“微微,你……”
他不明白宋微尘为何突然如此情绪化,可她既是要休息又怎会拦她,愣愣的盯了一会儿她离开的方向,便又坐回桌前继续研究那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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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并不是真生气,她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让他别动抛下她独自去鬼市的念头。
她走出听风府,径直来到司尘府的花园水榭边站定,懒洋洋唤出了那个名字。
“墨汀风。”
下一秒,他人已经站在了水池里,手里还捏着那鬼市地图。
宋微尘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双手环胸看着他。
“哎呀呀,司尘大人真是好兴致,大冬天的怎么想起来戏水?”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随便拽了个路过的破怨师跟人家聊得火热的走了。
墨汀风看着她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分明是因为刚才的事借机报复。
她回了尊者府,这里因上次被墨汀风弄塌房顶还未修缮完毕,殿内到处是土和灰,还有一汪刚和好用来封梁的泥水。
看着那汪泥水,宋微尘眉开眼笑,转着眼睛测算了一下每次他被名召禁唤过来时跟自己的距离关系,然后拎着袍子小心翼翼地踩到了那汪泥水的边缘,心里琢磨着他应该回去换好鞋袜了吧?嘿嘿。
“墨汀风。”
“耶!十环!”看着站在泥水里的男人,宋微尘开心的想打鸣儿,冲他做了个鬼脸再度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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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挑个什么地方捉弄他一下呢?
宋微尘一边在司尘府里溜达,一边在心里犯着坏。
溷轩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后厨又有点太危险了。公共浴池都是男人,她也不方便进。公共女浴池?啧,那是不是反而给他加菜了?
走来走去,又回到了那水榭边,她气喘吁吁,显然走累了。
不管了就这里吧,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司尘大人完全可以反着来嘛,三进水榭洗白白。
“墨汀……”
还未喊全,她已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闪形回了听风府。
他分明一直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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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够了吗?”
站在院子里,他看着她,忍不住眼中带笑。
对这个小骗子的脑回路墨汀风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心得多大,才会拿名召禁来开玩笑捉弄人?
“那你悟了吗?”
她背手扬着下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围着墨汀风踱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想不带我去鬼市,可以呀!那你也别想去,去了我也能让你立刻回水榭去洗脚。”
她在他面前站定,一脸严肃。
“墨汀风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悄悄撤掉名召禁你试试?我保证一定让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春!”
他实在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你啊,明明是个小兔子,却要学大灰狼说话。”
“好,我们同去鬼市。但你答应我必须随时待在我身边,绝不能一个人行动。”
“好的墨总!我一定当好您的连体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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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被她逗笑,正宠溺的看着怀里小人儿,丁鹤染叶无咎急匆匆闪进了府,跟两人在院里“狭路相逢”,想回避已然是不可能了,丁鹤染只好拽着叶无咎,讪笑着走了过去。
“大人,嫂……微哥,属下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丁鹤染哭笑不得,不是自家大人让尽快赶过来的吗?虽说他们确实也有新的发现要禀报吧……但眼下就冲俩人这腻歪劲儿,尽快赶过来干啥,过来被他俩硬塞狗粮吗?
“地图上有个位置很可疑,进屋细说。”墨汀风边说边很自然的拉着宋微尘的手往书房而去。
他摊开地图,用朱笔将地图上的几处特别的山势、山泉和暗河连在一起,“你们看,这像什么?”
宋微尘凑近,看不出个所以然,那些朱笔勾连的线交织在一起,只能说……像个星座app里的个人星盘。
不过宋微尘随即发现看不出门道的不止她一个,丁鹤染分明也一脸懵。
只有叶无咎不同,凝着眉似在翻寻记忆中的某种知识点,突然他抬头看着墨汀风,眼睛越来越亮。
“这是……奇门锁魂阵?”
第166章 奇门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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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听过七煞锁魂阵,这奇门锁魂阵为何物?”丁鹤染不淡定了。
“就是将奇门遁甲局引入了七煞锁魂阵,形成了新的生克制法。”墨汀风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见丁鹤染还是一脸懵,墨汀风发话,“无咎你跟他解释,正好看看我们的判断是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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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徐徐开口,连口诀带阵法,尽量言简意赅——
甲木庚金魑
乙木辛金魅
丙火壬水魉
丁火癸水魉
戊土甲木魃
己土乙木魈
庚金丙火魋
先说这“七煞锁魂阵”本就是一个非常恶毒的阵法,即用魑、魅、魍、魉、魃、魈、魋这七煞制约困守亡魂,使其备受摧残不能生灭。
此阵极其复杂,要求施法者术法能力和冷酷心性缺一不可,且对阵法内的魂魄有着无尽的仇恨念力,才能成功驱动此阵。
但显然鬼市内的这个七煞锁魂阵没那么简单,它借助周围地势做了一个奇门遁甲局,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这八门的生克力量引入了锁魂阵,大大增强锁魂阵力量的同时,还因着流年时辰的不同,导致生死八门的方位时时在变——奇门遁甲的局数变动规律是‘天盘’每一个时辰变换一局,一年可以演变出4320局,要想破阵难如登天。
“好在‘地盘’是五天变一次阵势,阳遁9局阴遁9局共18种阵势相对容易定位,我们若能在五天之内破阵,尚且有解。”
墨汀风颇为赞赏的看着叶无咎,“你能看出是哪一门派的奇门局吗?”
“奇门遁甲有茅山、拆补、置闰、飞盘等等多个流派,看这个山形势用,属下只能斗胆推测,用的是茅山奇门术。”
两人一来二去,别说宋微尘了,丁鹤染都完全插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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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听困了,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丁鹤染。
“你听懂了吗?”
活脱脱像个学渣在寻求另一个学渣的摆烂心理支撑。
丁鹤染摇摇头,“没听懂,但是我看懂了。”只见他指着地图上朱笔连成的那个图像的中心点。
“只要是阵法,就必定有阵眼。千变万变,阵眼不变,而阵眼就在七洞。要想破解鬼夫案,破此阵眼必是关键。”
可喜可贺,宋微尘也终于有一句听懂了。
“所以这件事怎么看都跟七洞诡主黄阿婆脱不了干系,我见过她,她认识我,破阵不在行,但是跟她打交道我在行啊!所以我对你们此行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嗯。”
宋微尘忙着给自己上价值,生怕墨汀风又冒出一句你不通阵法,里面诸多危险,还是不要去了。
好在墨汀风眼下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他微微蹙眉看着那地图,手指点向五洞后面的那处拱形山壁下的水渠。
“此处大有文章。”
“暗桩说此处是一汪死水,微微说这是一处活水,且可通向山体外部——结合奇门局来看就说得通了。此处既是死门又是生门,只是时段不同,想来必是一处破阵关键。”
墨汀风说着突然似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叶无咎,“你现在就带人一起梳理鬼夫所涉命案的全部案发时间,结合奇门局和锁魂阵做判断,看看可有某种规律?”
叶无咎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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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告破鬼夫案指日可待!”丁鹤染马屁拍的震天响。
宋微尘白了他一眼,若矜矜业业的叶无咎是纪晓岚的话,这个“相对来说”“不学无术”的马屁精就是和珅!
她举起手,“提问!我有个地方不明白。”
“言无不尽。”墨汀风乐了,难得她居然对这些感兴趣。
“我记得十三诡主说过,不管什么人进入平阳山都会被卸法,那为什么还有人可以在鬼市弄出这个什么什么阵来,这不也是法术吗?”
“好问题!”
墨汀风眼睛一亮,心想不愧是白袍看中之人,虽然完全不懂法能方术,但却能敏锐捕捉到问题所在。
“布阵之人并未用个体法术能量,而是用了自然能量——即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以及四时流转变化之力作为驱动,这种能量与天地共生,自然不存在修士仙侣这样的个体进入平阳会被卸法一说。同理,我们这次破阵也不能用自身法术能量,只能借用天地自然生生不息之力。”
宋微尘大致听懂了,这不就是某矿泉水的广告吗?我不生产法力能量,我只是法力能量的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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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司尘大人,一番解释清晰透彻,让属下醍醐灌顶!”
丁鹤染的马屁是没完了。
“无咎肯定是五星员工没跑了,倒是鹤染你有什么发现呀,kpi完成了吗?”
宋微尘明着戳他脊梁骨,可惜根本打击不到丁鹤染,因为这句话他里只听懂了一个关键词:“发现”——而他确实有发现要回禀。
“发现?微哥你神了,怎么知道我们有发现。大人,我等已经发现喜鹊踪迹。”
“在哪儿?!”墨汀风与宋微尘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只老斑鸠,害她进鬼市任人鱼肉不说,还差点在青楼被一头肥猪给拱了,想起这些宋微尘就恨得牙咬切齿,对!她还捅了自己一刀,差点让墨汀风变成替死鬼!
她一定要捉到这只老斑鸠,把它一身毛都拔光!!连胎毛都不放过!!
想起喜鹊,宋微尘脸涨得通红,气得直咳,墨汀风生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赶紧倒水让她喝,又拍着背顺气儿,像哄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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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不知该继续说还是该闭嘴。
“咳咳咳,那只老斑鸠在哪儿?”宋微尘动了气,一时半会儿没止住咳。
“回微哥,我们从司空府偏殿获取了喜鹊的血液,通过血液觅踪,发现她从景城逃逸后一路南下,进了平阳山。虽平阳卸法,无法再做进一步血液追踪,但也变相说明她进入平阳后再未离开,所以喜鹊一定藏在鬼市!”
“又是鬼市!很好,此行鬼市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务必活捉喜鹊!”
墨汀风怒不可遏,把他的心尖肉伤成那样,又失忆又失语,好不容易才恢复,他一定要让喜鹊百倍偿还。
“另外,她背后一定有人在运筹帷幄,是不是阮府那位,还是另有其人,追查到底!!”
丁鹤染鲜少看见墨汀风如此动怒,自然不敢怠慢,恨不得为此事立下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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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一事,微哥你让溯源的那块布料……”丁鹤染看着仍旧咳嗽不止的宋微尘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宋微尘一时说不出话,闻言眼神充满期盼的看着丁鹤染,示意他快告诉自己。
“无法溯源。”
丁鹤染有些为难,“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血迹的主人已经离世。”
宋微尘心头一紧,看来初十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像喜鹊那样的恶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蹦跶,而像初十这样的姑娘,明明自己没有做恶,却被牵连惨死,世事当真是不公平。
“咳,为何……咳,无法溯……?”她拼命想说出一句整话,却终是徒劳,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咳得发疼。
“既然微哥在平阳见过她,那属下推测这位姑娘死后尸身也未离开平阳地界,自是无法通过法术溯源。”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若此行有缘能找到埋葬初十的无常之地,她一定好好祭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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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樊楼那边辖管的府衙作何处理?”
提及喜鹊,墨汀风自然想到了那青楼,那老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让他的微微接客?
她应该天天烧高香庆幸宋微尘自救成功,不然那樊楼有多少层,墨汀风必定会亲自动手,连人带楼,把它往地底送进去多少层!
“回大人,樊楼因非法私下买卖和强迫良家女子迎客,罪证确凿,府衙立判,无限期停止营业!”
“那老鸨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当日买进乾字房的姑娘身份,听说是司空大人的干妹妹,且还是大人您的私人琴师后,吓到得了失心疯,怕是很难恢复正常心智。所以后续我们去调查取证,也没得到什么实质上的有效信息。”
“咎由自取。”墨汀风冷着脸回应。
到底是因着喜鹊动了气性,宋微尘咳嗽虽有所缓和,却只觉被喜鹊当初捅到的心口处沉坠憋闷,实在需要休息。她深知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不敢托大。
“我想休息,你们继续,晚点我们再讨论好不好?”她看着墨汀风征询他的同意。
“我扶你回去。”墨汀风不放心。
宋微尘连连摆手拒绝,无晴居近在咫尺,她还不至于那么废柴。
“好不容易有了破局思路,你们继续,一会儿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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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走回无晴居,宋微尘关上门身子抵在门上半晌没敢动,明明床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寸步难行。
心口一阵阵发紧,呼吸困难,忍不住再度咳起来,多半又是那前世印记开始折腾。
“微微,你没事吧?”
墨汀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果然还是不放心跟了过来。
她倚在门上微微转身想跟他说没事,却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倒地昏迷。
本文所涉之玄术,皆为虚构,爱亲们切勿当真。
第167章 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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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洗髓殿,庄玉衡正忧心忡忡地守着她。上一个记忆还是在无晴居,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她并没有看到墨汀风,难道已经食言独自带队去了鬼市?他不会悄悄把名召禁解除了吧……念及此,难免黯然。她很想唤他的名字,又怕让自己失望,忍了忍,终究是没叫出口。
“还难受吗?”庄玉衡温柔握住了她的手。
宋微尘笑着摇摇头,他肯定又为了救她耗费不少精力,此刻确实感觉好多了。
“玉衡哥哥,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醒来后——没有立即摸我的脉。”
庄玉衡在笑,眼圈却有些泛红,“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搞的,就不能活蹦乱跳几天让我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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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倒是问的坦然,庄玉衡听了却差点表情管理失控。
“别瞎说,有我在你不会死。”
“那你跟我说实话,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她不依不饶,知道倒计时有些事才好做决定,尽量不留遗憾。
“实话就是你的心衰之症已经加重,若再耽误拖延不去解除前世印记,就真的没救了。”
庄玉衡始终不愿触及“还能活多久”这个话题,恍若是他的禁忌。
发病越来越频繁,乱七八糟的病症也越来越多,宋微尘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再拖,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墨汀风会如何崩坏,孤沧月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搞不好会彻底疯魔自毁——她必须再努力撑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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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药王都束手无策,为什么那么肯定画扇姐姐一定能帮我解除前世印记?”会如此问,证明她已经决定去找悲画扇。
“你误会了,画扇并不能帮你解除印记,她只能让你回溯起桑濮的全部记忆——能解除前世印记的人,只有你自己。”
宋微尘听懂了,说到底还是得她自己从桑濮的记忆中识别出“结印之愿”,然后与结印之人一起达成这个愿望才有可能解印。
她感觉自己的肠子有点青,时间之井里少问了一嘴,就一句话的事儿现在搞得这么费劲……好后悔!
“玉衡哥哥,我能不能再进一次时间之井?”
庄玉衡苦笑摇头,她当那是逛水街吗想去就去?那是墨汀风用自己对桑濮全部的千年执思之力作为火引,才打开了时间之井,想再进绝无可能。
“现在找画扇是唯一的办法,我今天陪你去如何?”
“……他呢?”
迟疑再三,她还是问出了口。
“他在极北之地为你寻黄泉太阳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妈诶,还好没有任性叫他名字,不然这听起来就远到离谱的地方,再折腾回去岂不是要让他跑断腿?宋微尘暗自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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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寐之境,无念府。
悲画扇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墨汀风和孤沧月那里听过无数次名字的小丫头,竟是跟着庄玉衡一起来的。
裹着厚厚的狐裘,庄玉衡还不放心的一直嘘寒问暖,生怕冻伤了她。
那眼神,又岂止是对一个干妹妹的关心。
他们几个的关系还真是“热闹”……悲画扇暗自浅笑。
宋微尘看着眼前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司幽之主,忍不住直冒星星眼,颜控如她,要知道悲画扇是这么赏心悦目的大美女,就是冲着美色她也早来了!
“画扇姐姐,你也太太太漂亮了吧!”
宋微尘正准备做自我介绍,悲画扇笑盈盈打断,“我可太知道你了,微微,你被掳到鬼市那阵,我被汀风、沧月两位大人逼着日日待在黄泉司找亡逝录上有没有你的名字,以至于回来后做梦都梦到你。”
原来还有这一出,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来自己无形中给人添了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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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来找我?”
悲画扇亲昵地拉着宋微尘的手,发自内心的喜欢。
“我害怕自己的选择是因为桑濮的记忆而起,或者因为她的记忆而改变,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定。”
悲画扇秒懂她的纠结为难,“两位大人都是顶级人选,又都倾心于你,会纠结很正常,那现在怎么能来了?”
“我再不来就要嘎了,就是黄泉司上户口的那种。另外我在时间之井跟桑濮聊过,她教会我安之若命——用我们那儿的话说就是别想那么多,followmyheart。”
悲画扇噗嗤一笑,捏了捏宋微尘的脸,“古灵精怪的好好玩,连我都喜欢,难怪他们俩都非你不可。”
宋微尘笑嘻嘻地摽着悲画扇的胳膊,头往她肩上一靠。
“你喜欢我啊?巧了,我也喜欢你!那要不咱俩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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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这么大胆子,敢打我家画扇的主意!”
未见其人,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自院子里传来。
一直笑盈盈喝着酒看着宋微尘和悲画扇耍宝的庄玉衡闻声眼睛一亮。
“白首兄,别来无恙!”
他话音未落,屋里走进来一个高大孔武的男人。
来人正是前任司尘嵇白首,身高接近一米九,因常年习武一身麦色皮肤稍显粗糙,却愈加显得眉目周正帅气,男性气息十足。
虽已退隐多年,还是习惯性一身玄色锦袍,看上去的年龄比墨汀风要大个十来岁,不怒而威,让宋微尘没来由的害怕。
她觉得他像只山中猛兽,对!像电影《霍比特人2》里盘踞在矮人财宝山里的那条史矛革巨龙!而悲画扇就是那座财宝山……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爱财如命史矛革的财库?
宋微尘下意识松开悲画扇,怯怯地站到庄玉衡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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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白,你别吓着微微。”悲画扇笑中带着些许嗔怪。
嵇白首特别自然的走到悲画扇身边揽住腰,毫不避嫌在她额角一吻。两人身高悬殊,后者习惯性倚靠在男人胸前,看着天造地设般和谐。
“我们难得一见,玉衡君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嵇白首亲昵地拉着悲画扇一起坐到桌前,谈笑风生与庄玉衡喝酒。
他并未主动与宋微尘打招呼,甚至没正眼看她。
是不是跟这大哥的打开方式不对?宋微尘暗忖,分明感觉他对自己带着不满。难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不可能啊,她都不认识他……
正胡思乱想,庄玉衡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其拉到自己身侧的梅花凳坐下。
“微微,这位是前任司尘嵇白首,汀风的好兄弟,更是你画扇姐姐的意中人,于情于理你都该唤一声嵇大哥。”
宋微尘赶忙站起向着嵇白首鞠了一躬,“嵇大哥,我……”
嵇白首一挥手打断了她,斜斜乜了一眼,“你就是宋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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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没来由一阵慌,点头称是。
“就是你害得我家画扇前一阵没日没夜在黄泉司守着?可把她累坏了!”
宋微尘当下了然,感情是因为这件事对她未见即有嫌隙,这大哥专断跋扈宠妻的架势怎么感觉比墨汀风和孤沧月还恐怖?
“对,对不起,因为我的事害画扇姐姐受累,微微向您赔不是。”
她忙不迭抄起桌上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小心翼翼奉到嵇白首面前,然而他并不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白首你这是……?”
庄玉衡不解,嵇白首素来侠肝义胆豪爽大气,怎么今日竟如此小家子气。
宋微尘本就身体情况很糟,一紧张,心跳紊乱难免有些头晕气短,唇色更是白了一分,手也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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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白。”悲画扇不高兴了。
“我接我接。”嵇白首瞬间没了脾气,赶紧接过一仰脖喝下肚。
“宋微尘,我不是你大哥,还是唤一声大人吧。”
酒虽喝了却不买账,在嵇白首眼里,一切让悲画扇不眠不休劳心费神的都不是值得亲近之人。
“嵇大人,是我僭越,称呼上失了分寸,您别往心里去。”
她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刚欲奉给他却心脏狠狠一颤,手里控制不住,酒杯落在嵇白首锦袍上撒了他一身酒。
宋微尘瘫软要倒,庄玉衡赶紧扶住让她坐在凳上靠着自己。
“微微!”他急急唤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只一瞬她脸上便彻底失了血色。
庄玉衡急着取出一粒黄泉太阳草制成的药丸让她服下,悲画扇则贴心的倒来一杯温水喂到宋微尘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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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回事,身体这么差?”
嵇白首施术将锦袍上的酒水拭干,皱着眉观察宋微尘,眼底闪过一丝懊悔,莫不是刚才对她太凶吓着了?
“她身上有前世印记作祟,若不尽快解除性命堪忧。此番前来也是找画扇求助,想借忆昔镜的法力让她回忆起全部过去。”庄玉衡明明是对嵇白首解释,眼里却只有宋微尘。
“玉衡君受累抱微微到偏殿休息,我这就去取忆昔镜过来。”
悲画扇边说边嗔怪的看了一眼嵇白首,拧身而去。
嵇白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悲画扇生气,看得出她确实蛮喜欢这个叫宋微尘的小丫头。想了想,补偿似的凑了过去,“要不我来抱她吧,这里我熟。”
庄玉衡不由分说将宋微尘抱起,“那便有劳嵇大人带路。”
他神色如常,嘴上称呼却明显生分,庄玉衡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情绪稳定性在遇到宋微尘之后变得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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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吃了药又休息了一阵,渐渐缓过来。
悲画扇贴心端来一小碗黑芝麻糊,庄玉衡要接却被她拒绝,亲自一小口一小口喂给宋微尘。
宋微尘虽早没了味觉,此刻却觉得这芝麻糊好吃。
“画扇姐姐,我算是悟到什么叫秀色可餐了,你喂的芝麻糊好吃的不像话!”
悲画扇用手绢仔细地将她唇角沾上的糊糊擦去,“小鬼头,就你会说话。”顿了顿,“阿白是个粗人,脑子一根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知悲画扇有些恼他,嵇白首此刻并不在屋内,识时务的回避了。
宋微尘嘴一撅,“我哪儿敢啊,再说已经见识过了。他肯定是听见我表白说喜欢你,然后大吃飞醋借题发挥,搞不好我现在是他的情敌!”
悲画扇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颗小脑瓜怎么不按常人思路想问题。
“微微有时候不怎么正经,你适应就好。”庄玉衡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悲画扇忍不住帮宋微尘捋了捋两侧肩上的垂发。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鬼头,我可舍不得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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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着桌上一面三十公分左右的铜镜,“这就是忆昔镜。”
只见那铜镜因着年代久远,上面遍生斑驳铜绿,背面有弓形钮,装饰着蟠螭连弧纹,正面因为角度关系,宋微尘看不到是何模样。
悲画扇走到桌前,对着镜子双手捏诀施术,顷刻之间那铜镜的正面开始发光,如万花筒般的七彩棱彩在整个房间里熠熠闪烁。
“微微,你能看见铜镜在发光吗?”
宋微尘猛点头,不懂悲画扇为何有此一问,钛合金狗眼都快亮瞎了好吗!
“那就好,因为我们看不到。方才你吃的芝麻糊是用忆昔水调制,能看到发光说明已经生效。过来吧,只有你能看见桑濮的一生。”
“只是……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第168章 一念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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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觉得自己像个隐私偷窥怪,桑濮的一生就那样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她眼前。
看着看着她走了神,暗想自己这一生可千万不要给后面的什么人留下前世印记,不然保不齐哪天就会像现在的桑濮一样,被拎出来“现眼”。
不过忆昔镜并非把人的一生都事无巨细展示出来,它似乎有某种遴选标准——就好比是在大脑皮层烙下痕迹的事情才会呈现一样,宋微尘此刻其实是在被这面镜子强行给她“划重点”。
这重点里,桑濮至少有六成的记忆烙印与墨汀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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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宋微尘之前反复梦到过的那些,还有一些是她不曾梦过或者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桑濮明明是一个自诩情薄,房内物件既往不留之人,却把墨汀风给她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张笺卡,一株花草,都仔仔细细收在一个锦囊里,那锦囊就放在她的床头,日日伴枕而眠。
比如她给他写过一封从未递出的信,里面细细密密畅想了两人远走高飞后的生活,那封信极长,桑濮断断续续写了好些日子,原本想在“天志明鬼祭”之后给他,却在她答应嫁给国舅爷为妾的那个长夜,被她和着剪碎的衣物一把火烧成了灰。
再比如她“做一天男人”与他共度的那日,在墨家本部,他在庭中练剑她在一旁跟着比划,累了窝在一边,拿小树枝在地上写了一句话:甘愿沉溺,无需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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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些记忆可能与他无关,可能。
在桑濮即将嫁入国舅府的那个月,她成日失眠头痛欲死,某日郎中开的汤药里许是有罂粟,桑濮喝了药在房中像是醉酒,絮絮叨叨说胡话。
她说若是有来生,便做那草芥微尘,可以随风而起,风息而止,常伴左右。
她说若是有来生,便做那广寒皓月的余辉,因为明月清风,最是相宜。
她说若是有来生,便做天地间一丝清气,与风和鸣,常清静矣。
她还说不要有来生,因为生而寂灭,彼时无风亦无念。
分明句句不提,却又字字是他。
……
铜镜的光渐渐黯淡下去,直至消失,可宋微尘却在铜镜里看不到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若人们靠分开的痛觉来辨别爱意的深浅,那桑濮对墨汀风的爱,是痛不欲生永不见底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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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门被叩响,宋微尘以为是悲画扇和庄玉衡,连忙收了神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嵇白首。
“嵇……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一介武夫,平日里糙惯了,爱恨极简单,既然画扇喜欢你,我也只能爱屋及乌。她说感知到你体内的忆昔水失效,想必一切已经结束,让我过来看看,重点是来跟你单独道个歉——怎么方才我吓着你了?”
说着话嵇白首自顾自进屋坐下,宋微尘也只好跟过去,略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
“嵇大人,您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谈不上吓到更谈不上道歉,画扇姐姐言重了。”
她往外挪了一步,“咱们去找他们吧?”
嵇白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指着他对面的梅花凳示意宋微尘坐下。
“咳,既然画扇都那么说了,我好歹得装装样子关心你一下,不然晚上不好交代,坐过来。”
宋微尘心不甘情不愿坐了过去,说实话,她不太喜欢这位前任司尘,还是她的现任司尘比较招人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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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谁也没有主动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宋微尘只好低着头认真玩自己的衣服带子。
“画扇说桑濮是你的前世?”最后还是嵇白首主动开了话匣子。
宋微尘点头称是。
“你可知桑濮是汀风爱了千年寻了千年的女人?”
宋微尘点头称是。
“你可知前世印记要与结愿之人一同解愿才能消除?桑濮的结印之人是汀风吧。”
宋微尘点头称是。
“那你现在知道桑濮的‘结印之愿’是什么了?”
宋微尘点点头。
“想跟他远走高飞,想跟他儿女成群。”
嵇白首不置可否,心愿很合理但也没什么新意,说白了不过是长情者的人之常情。
“哦对了,画扇说不准命令你称呼我为嵇大人,显得生分。”
他鼻子哼了一声,明显不太情愿,“我比你大不知多少岁,比汀风都大上许多,你唤我大哥实在别扭,以后叫我叔叔吧,当得起。”
蛤?叔叔?宋微尘嘴角抽动,心想我叫你一声怪蜀黍你敢答应吗?
“嵇叔。”她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
嵇白首一脸没所谓,反正他也不在意。
感觉聊这么久应该可以交差了,他站起身拍拍衣摆准备要走,宋微尘一看巴不得比他溜得更快,嵇白首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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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他表情很是有些古怪,“我记得汀风给自己设了斩情禁制,他怎么可能跟你洞房花烛儿女成群?你这前世印记解不了。”
“谁要跟他洞房花……什么!他给自己设了斩情禁制?”
宋微尘隐约回忆起她最初到司尘府时,在他书房看过的一本书上就有这个词,因那禁制狠毒非比寻常,她似乎还留了句劝诫的话在那一页的边角。
“对,他身上有斩情禁制,再不能动心动情,越爱得深发作越严重,会遭禁制反噬散功而死。”
宋微尘想起他好几次在自己面前呕血,想起庄玉衡不时提醒他吃药,还有彼时在洗髓殿和无晴居那四散的金沙物质,她那时还以为是他有隐疾内伤所致。
“嵇叔,你说的反噬散功,是不是会呕血,身上还会散出金沙一样的东西?”
“你见过?”
嵇白首眉头一皱,“那金沙物质就是散功先兆,若全部散尽他就成废人了,到那时经脉逆行,神仙难救。”
宋微尘有些站不稳,摸了椅子坐下。
所以他每次亲近自己,都在忍受巨大的反噬之苦?即便痛苦至极,即便会反噬散功,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待在自己身边?
他怎么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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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一脸失魂落魄,嵇白首有些手足无措,想走又觉得不妥。
“宋微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汀风既瞒着你,肯定是不想你知道了为他担心。”
“嵇叔,斩情禁制能解吗?”
宋微尘忽然像溺水之人看见救生员般的看着嵇白首。
“你也当过司尘,肯定是极其厉害的大人物,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嵇白首很是有些为难,他哪里知道解法,又不能直接把话说死——这小丫头片子万一因此哭闹不休,他在悲画扇那里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去打听,好不好?上界也好,寐界也罢,我保证立即去帮你打听这禁制的解法。”
“但你假装不知道这事儿行不行?除非汀风或者别人告诉你,反正不是从我这里听说的,行不行?尤其是不能让你画扇姐姐知道是我多的嘴……”
在嵇白首的喋喋不休中宋微尘回过神,她做了一个决定。
“嵇叔,我答应你不告诉画扇姐姐,但你也答应我不把桑濮真正的结印之愿告诉别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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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的事宋微尘有些记不清了,她脑子里一直在想那斩情禁制。
只知道她跟着庄玉衡又与悲画扇和嵇白首一起待了许久,悲画扇拉着自己不松手,千叮咛万嘱咐常去无念府找她玩,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返程。
“微微,你是不是没有找到桑濮的结印之愿?”
从她看了桑濮的记忆后状态就不对,虽然也跟大家一起笑着应着,却分明神思恍惚,庄玉衡心细如发又怎会不知。
“找到了,只是信息量有点大,我正在权衡利弊。”她强颜欢笑。
“说来听听。”
庄玉衡看她表情有异,心里比她还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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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伤人伤己,桑濮只求斩情绝爱,从此再不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宋微尘对庄玉衡撒了个谎。
若她如实相告,墨汀风知道后肯定会不顾散功殒命也要帮她解印,若他因此而死,她必定愧疚终日,无法苟活。
若注定她前世印记无解,那至少可以做点什么让墨汀风与自己保持距离,少受些反噬之苦。
宋微尘心中凄楚,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真是考验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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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真是桑濮的结印之愿?”
庄玉衡一脸审视,宋微尘虽心虚,面上却显得无比笃定。
“你绝不愿斩情断爱的活着。”
庄玉衡表情有些古怪,“你什么性子我自然清楚,若那样活着你宁可去死。”
宋微尘点头如捣蒜。
“没错!所以你看这个印记也不是非解不可。”
“我到底是像块石头一样活着,还是像个活人一样去死?”
“在我来的地方,有个已经过世的大文豪叫莎士比亚,他写过一句话:tobeornottobe,that''sthequestion。意思是,生存还是毁灭,那是个问题。那真的是个大问题……我之所以一直走神,就是在矛盾和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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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微微,你在说谎。”
第169章 情之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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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此,你毫不犹豫立刻就能做出选择,根本没必要权衡。”
庄玉衡毫不留情戳穿。
“你之所以纠结矛盾,一定是解除那个‘结印之愿’会伤到帮你解印之人,这个人大概率是汀风,你不想伤他,所以编了个假说辞,我说的对吧?”
她万万没想到庄玉衡会如此精明通透,更没想到她撒谎的技术这么不高明。宋微尘长长叹了口气。
“玉衡哥哥,若救你的人必定因你而死,你会怎么做?”
庄玉衡陷入沉默,以他的秉性自然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
“让我猜猜,桑濮真正的结印之愿,是要跟汀风白头偕老?”
“对,她想给他生猴子。”
宋微尘想起桑濮烧掉的那封长信,上面有个词很是拗口,好像是诗经里的句子。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她忆起桑濮提及此处所用的形容词。
宋微尘苦笑,莫名想起那个传说中的孩子“念尘”,他身上有那种禁制还敢诓她两人有孩子,这大哥当真是yy届扛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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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身上有斩情禁制,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桑濮的结印之愿无法开解。”
宋微尘摊牌了,反正嵇白首只说不要告诉悲画扇,又没说不能告诉庄玉衡。
果然庄玉衡听见这个词先是一怔继而叹气,“你都知道了?”
“嗯,所以拜托玉衡哥哥帮我一起瞒住他,别让他白白送死。咱就当这小小前世印记不存在好了,也不是多大个事儿。”
宋微尘故作轻松,倒是庄玉衡黯然了神色,半晌无话。
两人回到司空府,暮色低垂,地平线一抹霞红正要隐去,宋微尘只觉得美,拽着庄玉衡一起看,内心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那道即将隐去的晚光。
庄玉衡并未看落日余晖,眼神直勾勾盯着身边小人儿,随着日落,夜色在她脸上也越来越浓,他不敢想若有一日她再也不见,他的世界还会不会升起太阳。
“微微,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汀风解除斩情禁制,我绝不会让你死。”
庄玉衡双手把住宋微尘的肩让她看向自己,无比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在我没有找到解除禁制的方法之前,你答应我努力一点争气一点,拼了命的活下去,听到没有?”
宋微尘笑着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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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
墨汀风风尘仆仆自半空落下,身上背着个玄色包袱,应是装着为她找来的救命用的黄泉太阳草。
宋微尘眼里一亮,下意识朝他跑去,却在跑出几步后刹住退回到庄玉衡身边,怕他因为和自己亲近又遭反噬。
“你有没有受伤?”她远远出声关心。
“没有,放心。我像那么容易被伤到的人吗?”
宋微尘认真回忆了一下,跟自己在一起他动不动就呕血,浑身金沙物质外溢,上次替她去找药被一只叫什么獙獙的小灵兽胖揍了一顿抓得前胸左臂挂重彩,前两天又替她挨了喜鹊一刀差点翘辫子……
“像!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还脆皮。”
说话间墨汀风已经到了她身边,他在路上收到庄玉衡的定向传讯,知道已带她去了无念府,此前百般劝说不动,而今终于成行,他对庄玉衡满心满眼的感激。
“玉衡,微微,你们找到桑濮的结印之愿了吗?是什么?”
庄玉衡侧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宋微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实在不愿陪着宋微尘一起说谎,但这个结果确实让人不知如何开口。
一面是宋微尘无法解除前世印记衰竭而死,一面是墨汀风以命解印,宋微尘即便能解印也不可能坦然独活。
怎么看,都是一场死局。
“玉衡哥哥,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庄玉衡略沉吟,伸手示意墨汀风将身上包袱给他。“也好,我去制药。”
墨汀风心里沉了沉,不好的预感让他第一次不期待与宋微尘的单独相处。
“你陪我在府里走走好吗?就像我失忆时那样。”
她主动拉着他的手,两人安静地走过水榭花池,走过曲径幽廊,墨汀风几次想开口,又怕得到的结果他无法承受,越走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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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的前世印记与你无关。”
她终于开口。
“她一生见惯虚情假意,只愿从此不染情爱,这就是她的结愿印记。我若想解印必须做到灭情绝爱,但我显然做不到。方才已经问过玉衡哥哥,有种禁制术叫斩情禁,若想解印活下去,恐怕需要这种禁制术的制约。”
“不行!万万不可!斩情禁制狠辣无比,动心动情必遭反噬,那种焚心蚀骨之苦你绝对受不了!”
墨汀风慌了,他从未怀疑过宋微尘会在这种生死大事上骗他,只是以己度人,深知那斩情禁制发作起来锉皮削骨生不如死,她半分受不得。
宋微尘凑近了他一些,目光灼灼似火。
“你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也是,司尘大人一贯热衷各类禁制术,自然是了若指掌。正好,你来替我设下这斩情禁制如何?”
墨汀风一听起了大急。
“宋微尘你疯了!斩情禁制只会成为荆棘桎梏,并不能真的让你心如止水!所以想解印需想它法,不要妄图以为靠着这禁制就可以消解心中情爱!”
“墨汀风,那你为什么要发着疯给自己施加这种荆棘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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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让他措手不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她怎么知道了!难道是庄玉衡这个大嘴巴?以她的性子,知道他承这禁制之苦,怕是以后都不会许自己再亲近她。
墨汀风正在犹豫,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二,却不防被宋微尘凑过来紧紧抱住了。
“疼吗?我这样抱着你,你会不会很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身边赫动难抑早已成了常态,那细细密密如跗骨之蛆的疼痛感,天长日久,他都有些习惯了。
“疼。但你若因此躲我避我远离我,剜心之痛会比现在更甚。”他老实回答。
她揽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疼吗?”
“我定期吃着玉衡调配的遏止禁制之药,还行。”墨汀风一动不敢动,不知宋微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轻轻柔柔碰触试探,墨汀风浑身一凛。须臾,她松开他。
“疼吗?”
他垂眸而立,因着夜色,宋微尘看不大清他的表情,怕他诓自己,又补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很疼。”
未等宋微尘说什么,他却一把拉过她霸道吻了回去,方才这些举动弄得他心痒极,也不管她挣扎抗拒,先亲够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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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才放开。
两人万分艰难才走到今日,她从最开始把他当个纯路人,甚至对他心生反感,到今日心里有他,会顾及他的安危苦痛,墨汀风只觉眼下那蚀心之苦反而如糖似蜜,有她在侧,死又何惧。
“你方才让我很疼,需要这甜药缓解。”
他盯着她有些红肿的嘴唇,忍不住伸手在其唇角轻轻摩挲。
“还缓解……实际上你都快吐血了吧?”
她方才抗拒并非不愿,而是怕他因此受反噬折磨——事实也是如此,墨汀风心口早已气血翻涌,饶是有庄玉衡的神丹妙药也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只是怕以后她再不让他亲近,所以嘴硬否认,“何至于这样就被反噬吐血,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这可是你说的。”
她不再说话,拽着他的手快步走回洗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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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找玉衡过来?”
宋微尘走得急,进了洗髓殿又拉着他直奔软塌而去,墨汀风自然关心。
她也不说话,将他扑倒在软塌,小小一只贴在他旁边,抬头凑近了主动吻他,嘴唇,喉结……真要命!墨汀风骨髓里似乎有万只蚂蚁在爬。
她伸手欲解他腰间蹀躞带,左右不得其法干脆放弃,于是轻解自己罗衫,肤若凝脂若隐若现,墨汀风赶紧闭眼调息,太阳穴突突猛跳,心神摇荡赫动大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拼命压制着。
“怎么不敢看?”
她凑在他耳边低语,因着这一通折腾,微微有些气喘,那声音传入墨汀风耳朵里,简直要让他脑溢血。
这个妖精!!
“微微,你……”
话被暗杀在了喉头,墨汀风分明感觉到她居然主动拉起他的手放到她胸前的柔软上,虽说还隔着衣服吧……但当这个认知进入他脑内的那一瞬,一口血压不住吐了出来。
一时反噬欺身灭顶,墨汀风痛不欲生根本睁不开眼。
恍惚间身旁一空,小人儿滴溜溜跑走又很快折回来,拿着濡湿的温热毛巾仔细替他擦拭唇角和身上沾上的血渍,又取了水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约莫过了一炷香,他才渐渐缓过来。
睁眼看见宋微尘穿戴齐整头发一丝不苟,找了个小矮凳坐在软塌边,双手杵脸,一双鹿眼正专注地盯着他。
若非反噬发作真实,墨汀风多半要觉得方才一切如梦似幻。
见他似已恢复,宋微尘稍微凑近了一点,冲他眨了眨眼。
“还嘴硬吗?”
第170章 爱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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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这么做,是真不怕我出事。”
墨汀风暗自苦笑,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用这种方式“折磨试炼”爱她如命的男人。
“嗯……确实不怕。玉衡哥哥就在隔壁,你若真的有危险我请他过来就是了。放心啦!我有分寸的。”
他听了差点没呕第二口血。
有分寸?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有分寸是主动拉着男人的手往自己胸上摁?
宋微尘却在此时收敛了淘气神色,满眼愧疚又认真地望着他。
“刚才……很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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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死。”墨汀风也不嘴硬了。
宋微尘垂了眼眸,盖住满眼的心疼,想去握他的手,手伸出去忍了忍又收回来。
“对不起啊桑濮,千年之后,我还是没有办法帮你圆梦,恐怕你得等下一个‘宋微尘’了,希望那时玉衡哥哥已经找到解除斩情禁制之法,能让你和冰坨子生死相许。”她在心里默默的跟桑濮道了个歉。
“幸亏桑濮的解印心愿不是要与你生个‘念尘’出来,不然就你这样……啧啧,司尘大人身体不行,有心无力!”
她故意以揶揄的口气闹他,将深深的心疼藏起。
墨汀风有被冒犯到,他心想你个小东西是真不知动物凶猛,要是没有这斩情禁制,方才生不如死的可就换人了。
不过他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宋微尘这一晚分明在有意试探他的反噬域限阀值,她到底想干嘛?念及此,墨汀风警觉起来。
“微微,你绝对不要动给自己设置斩情禁的念头听到没有!就你这身体,半盏茶的时间都挨不过去。”
“好,那你也断了帮我解前世印记的念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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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做不到断情绝爱的活着,便让我恣意妄为的去死。”
说罢她站起身,像是做了个大大的决定似的,朝墨汀风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已经确认了不同程度的接触会给你带来的反噬伤害,结论就是——最好不要接触。所以从此刻开始我会非常注意与你保持距离。”
“我正式宣布,咱俩从现在开始恢复普通上下级关系。以后有事说事,没事不要拉拉扯扯。当然这也是为你好,毕竟我活不了多久,你得提前适应。”
“墨总,我去看看沧月,明日一早司尘府见。”
“微微!”
墨汀风不懂这个小丫头的脑瓜在想什么,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唇间尚留余温,后一秒却要逼着他当最熟悉的陌生人?
眼看小人儿已经快走出门,他急着想去追,奈何反噬余威尚在,迈出一步就扛不住单膝跪地。
宋微尘见他如此下意识想去扶,走了两步又停下,只是远远看着他。
“墨汀风,若你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能解掉这斩情禁制,我便改嫁给你可好?”
墨汀风差点没呕出第三口血。
他耳朵没出问题吧,这小丫头说的是“改嫁”?
“你……再说一遍?”
“这个嘛,因为我已经答应嫁给沧月不能食言,所以再嫁给你可不就是改嫁?虽说好女不嫁二夫,但显然我也不是什么好女。”
宋微尘一脸大大咧咧的表情冲他摆摆手,“墨总,我走啦,不用送。”
待转过身,宋微尘眼里满是忧伤。哪里有什么嫁人和改嫁,她已时日无多,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漫长的遗憾。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这两个人现在状态都极其不稳定,若能让他们因此有动力有念想做点什么——一个去把丢掉的重要东西找回,不再失控发癫;一个抓紧想办法把束缚自己的禁制解掉恢复完全体,那她也算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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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去跟庄玉衡匆匆道了别,走到殿外主路上借着路过侍女手中的灯笼把那只千纸鹤引燃,橘色光芒暖融融包裹着她,光芒散去,孤沧月出现了,惊喜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没想到她真的会主动找他。
“微微,我以为你跟我要纸鹤只是个幌子,不过是想让我活的有点盼头。”
不可一世的忘川之主,此刻怯懦自卑的像个即将被抛弃的小媳妇。
“伤怎么样了?你这样的暴脾气,被我老板揍成那样居然不还手?”
“小伤无妨。何况我伤了你,他就算打死我也是活该。”
“那可不行!把你打死了我不得守寡?”
孤沧月整个愣怔住,姓墨的对她穷追不舍,又几次以命相救,她明明也爱上了他。反观自己,不仅关键时刻常常不在她身侧,还对她做出那等禽兽之事,她却仍旧愿意嫁给自己?
“微微,你当真……?”
她冲他张开双臂,“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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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路上她又改了主意,让孤沧月陪着去忘川附近一个还算繁华的镇子,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孤沧月带她去过的地方——秋水镇,逛到那里的夜市收摊。然后还嫌不尽兴,闹着非要去山巅赏月,回到沧月府时已过子时。
宋微尘着实累了,仔细想来今天过得极漫长,无念府、司空府、沧月府,跑了很多地方,四舍五入算得上寐界一日游。
由珊瑚伺候着沐浴完毕回到寝殿,孤沧月早已在等她,手里握着一个小玉瓶,那是庄玉衡刚命青云送来的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吃。
宋微尘吃了药,念叨着让孤沧月记得明早送她去司尘府,然后下班接她再去没有逛过的地方玩——她想把寐界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
孤沧月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就好像她嘴上说着会嫁他,却总觉得她才是离他最遥远的那个人。
.
“微微,你有事瞒着我。”
宋微尘正准备爬床摆烂,听见他问,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没怎么,今天去无念府找过画扇姐姐,用忆昔镜看了桑濮的记忆也找到了前世之印。只不过……解不了,放弃了。”
她把编给墨汀风的理由又复制了一遍给孤沧月,所以她想趁着自己还能活碰乱跳,把寐界都看看。
“什么?!这么大的事,我若不问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孤沧月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在抖。
“没打算瞒你,这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我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像条小虫子一样蛄蛹进了被子。
再睁眼已近辰时,孤沧月仍旧坐在床侧守着,似乎一夜未合眼。
她一骨碌坐起,“快迟到了!你就杵在这儿还不叫我起床?”
他起身挡住从床上窜下来急着去梳整的宋微尘。
“微微,我想了一夜,咱不做破怨师了好不好?”
“我带你去上界找别的解印之法,一定不会让你死,微微你信我,我定会让你好好活着!”
他枯坐一夜想了诸多说辞意图持续说服宋微尘,没想到她回答甚是干脆。
“好呀~”
这下给孤沧月整不会了,他没想到她这么容易说服。
“你,你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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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有个条件。”宋微尘眨巴着一双鹿眼认真盯着他。
“你不是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上次才会心性失常吗?去找回来。然后我们马上成婚,你让我跟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在此之前我继续做白袍,会很注意跟老板保持距离,除了出差每天都回家住怎么样?成交?”
孤沧月自然惊喜,但他说不清楚,心里涌起一阵阵不安,总觉得宋微尘还有什么事瞒着他。
她明明宁可困囿于时间之井,都不能在他们二人之间做出明确的选择,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坚决?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过再一转念,不管发生了什么,眼下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她选择了他,而他必不相负。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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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送她到司尘殿议事堂门口,一众破怨师见到二人都紧着行礼打招呼,宋微尘此刻就是要做实自己与孤沧月的关系,倒也不避讳。
正赶上墨汀风远远走来,她本来想直接进门,见到他来倒反而跟孤沧月撒起娇来。
“抱抱。”
孤沧月本因着上次的意外一直不敢再主动亲近她,生怕宋微尘心理和生理上都觉得不适,她主动要抱他求之不得,一个大大的熊抱几乎把她整个人都裹进怀里。
“微微,我好爱你!”
咳咳!
墨汀风此时已经走到两人身边,有意重重的清了清嗓。
“还请忘川之主和白袍尊者注意场合和分寸!”
“好的老板!”
宋微尘冲墨汀风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即拍拍孤沧月示意他放开自己,“我走啦,等下班你来接我。”
孤沧月依依不舍放开她闪形而去,他现在急于去找到自己丢了的那样东西,无比迫切!他恨不得明天就把宋微尘娶进门,后天就带她去上界找别的办法解除前世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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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蹓蹓跶跶往议事堂走,墨汀风抢了几步,一把拽住她。
“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有家室的人,还请您注意场合和分寸。”
宋微尘急着想抽回手,他这样身上的禁制肯定会反噬,他肯定很疼,她知道的。她一点都不想他为自己再受伤,再被反噬折磨,她只希望他好好的。
墨汀风丝毫不打算松手,手攥得越来越紧,宋微尘忍不住嘶出声。
“疼,我疼!你放开。”
“宋微尘,你跟他故意做戏给我看,有意思吗!”
第171章 生死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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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本就是我未婚夫,何来做给你看一说?老板咱俩能不能正常点儿,开会了。”
宋微尘急欲抽回自己手,却根本是徒劳,她越挣扎他箍得越紧。
“微微,我绝对不同意你嫁给他,绝不同意!”
墨汀风腮帮咬得死紧,她若敢嫁,他就去抢婚,闹得世人皆知又如何,变成大街小巷的饭后谈资又如何,他不在乎。
“宋微尘我告诉你,你只能是我的,别人无论如何抢不走!”
“墨汀风!你个野蛮人讲不讲道理?!”
宋微尘起了急,却发现自己如此他反而神色有所缓和,像是很满意她的“逾矩”,于是收了性子,也不再挣扎。
“墨总,我心意已决,你我再无可能。只是我还想努力撑着再多活两天,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说的他心如刀割。
“你若强求,从明日开始我便再不来司尘府,毕竟督办大人那边,白袍案协理一职已经空缺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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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眼眶微红,却终究是放开了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议事堂,众人明显感觉到今日黑白二袍有情况,墨汀风一身千年寒冰之气,议事堂内温度直降冰点。
这奇怪的氛围让会议主持丁鹤染同学不自觉吞了口口水,今天突然想告个病假是怎么回事……
“咳,咱,咱开始吧?”小丁怯怯地提了一句。
见两人均无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一卷纸册呈给墨汀风,上面记载着历次鬼夫犯案的时间——最初二十四天基本上每间隔八个时辰就会发生一次,后来则变成八日发生一次。
为何都与‘八’或其倍数有关?
莫不是与天象以及奇门遁甲中八门的生克变化有什么关系?墨汀风暗忖,然而信息量不够,他并未有太多反应。
丁鹤染紧着又递上另一本卷册,是各地州府排查到的,八十年前那场南境大战有关黄姓遗孀的资料,一共二十六人。
其中无一人叫“黄芸”,不过有三个人分别叫“黄映芸”“黄美芸”“黄珍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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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宋微尘坐不住了,“她们分别来自什么地方?”
丁鹤染翻着手中资料,“黄映芸和黄美芸都来自望海镇的黄家村,黄珍芸则是丹霞镇人氏。”
叶无咎见她激动连忙追问,“微哥,你可是有线索?”
宋微尘讪笑,本来是有,但现在不确定还算不算得上是线索。
“黄阿婆有些糊涂,跟我提过她来自望海镇,但也说过来自丹霞镇,这不是巧了么,三个人刚好完美覆盖……”
说着说着她突然眼睛一亮,“等等!这三个人的房子谁的三面环山,且附近有一片小湖?!”
这可问住了叶无咎,这些遗孀信息皆为各州府呈上,所居之地风貌需要实地勘察方可知晓。
“属下即刻派出地网破怨师前去查访。”叶无咎向着黑白二袍请示。
“不,无咎你留下,鹤染亲自带队去,今日务必回禀。”墨汀风发话了,“另外,这三人的丈夫从军必定会有生辰信息归档在册,一并查明。”
“尤其注意生辰八字当中是否有带‘七杀’之人。”
丁鹤染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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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天网破怨师将放着黄阿婆手绢的托盘奉到墨汀风和宋微尘面前,同时呈上的还有溯源结果。
“大人,我们用溯源和觅踪两种手段对手绢进行了分析,明确此物的主人尚在人世,但已是残烛之势,恐怕活不了几日。”
“她是一名年长女性,约莫九十六岁,所处位置仍在平阳境内,但不排除是用了混淆干扰觅踪的药水所致。另外,手绢上提取到的合欢花信息与鬼夫案迄今发现的完全一致,应来自同一源头。结合白袍尊者提供的资料,基本可以锁定手绢主人黄阿婆为鬼夫案头号疑犯。”
“黄阿婆有九十多岁?不像啊!看起来最多六七十。”
听完溯源结果,宋微尘反而不确定手绢的主人是黄阿婆。她很犹豫地看着墨汀风,“黄阿婆虽然时不时犯糊涂,但看起来精神矍铄,也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是不是弄错了?”
“是与不是,见了便知。怕的是她本就擅长制作功能型药剂,早就借助外力逃逸。”
说罢墨汀风起身去到已经制成一幅巨画的鬼市地图前站定,看着七洞沉默良久。
“无咎,按鬼夫作案的周期推断,距离下一个可能的案发时间还有几日?”
“大人,还有四日。另外,被沧月大人封死的鬼市洞门当地府衙已经清障完毕,随时可以进入。”
“好,后日出发,当日午时之前到达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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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鬼市内已然恢复往日兴隆模样——到底是处世间珍稀之物皆可寻获的所在,人心贪欲不绝,鬼市便不会衰败。
尤其是那挂着落阳金口牌匾的第二诡洞内,竟比此前还要繁盛,金仙大人判词之神准,引得世人称奇,更加趋之若鹜。
他先前判言,“司尘府,有花无树,风吹尘动,人去楼空。”
果真在十日内司尘府中发现与鬼夫案密切相关的干花物证,同时望月楼琴师失踪,竟因此牵涉三司之力搜查,司尘之主各处奔走,确实人去楼空。
后又判言,“忘川怒,此恨绵绵无绝期,三司不宁念前尘。红鸾动,轻罗幔帐春宵短,危如一发忆回魂。”
之后不过三日,忘川、司空、司尘三位大人齐聚平阳“大闹”鬼市,虽都带着客标面具掩饰其尊,但在庄玉衡拿出朱雀面具后不久还是被人挖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此后他们带回的姑娘失忆被卖到青楼差点遭人轻薄,紧急关头找回记忆获救,一切都对应得上。
至此,金仙大人名声大噪,鬼市竟因此添了许多贵家新客,均为信息而来,各怀私心,各揣鬼胎。
此刻他正站在那挂着“命”字招魂幡的条案前,一拍桌上道士法印。
——今日判词——
当生者生,谓之吉,当生者死,谓之凶。
当死者死,谓之吉,当死者生,谓之凶。
情深意重,谓之吉,逆天改命,谓之凶!
听者有心,台下众人窃窃私语,今日之词晦暗不明,生死吉凶参半,恐怕又有大事发生?
其中唯有一戴着黑纱帷帽的女人,孑然独立,不明神色,并不与他人言——似乎她对判词毫无兴趣,而是冲着这金仙大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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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殿议事堂。
墨汀风盯着地图上七洞位置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按方位说,此地属于鬼市内东北艮宫位置,属于奇门遁甲里“人盘八门”里的“生门”,天然适合求财求利,料想七洞生意必定昭隆。
但作为七煞锁魂阵的阵眼,按理应该选择西南坤宫的“死门”才是,也就是十三洞所处的位置,那里天然聚有刑丧之气,从施术者的角度来说,更适合因地制宜“拘魂锁魄”。
再不济也应该选挨着七洞的以贩售奇兵利器为主的五洞来做阵眼——它处在震宫,属于八门里的“伤门”,虽不及死门凶险,却也危机四伏,适宜布阵。
“伤门”同“死门、惊门”一起并称为奇门遁甲三大凶门,相较另外两门,“伤门”更容易发生械斗抓贼等事端,所以宋微尘在此处挨了五洞诡主一闷棍也就不足为奇。
可布阵者为何偏偏选了七洞?
恐怕这锁魂邪阵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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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是觉得七洞位置并不适宜布凶阵,那七煞锁魂阵歹毒阴邪无比,与此位置地势能量相悖,恐我们推导有误?”
叶无咎也看出了端倪。
“无咎,你可记得《烟波钓叟歌》里关于‘人盘八门’的那几句描述?”
《烟波钓叟歌》是奇门遁甲集大成纲要之作,晦涩难懂,叶无咎一时卡壳,有些微囧,倒是费叔主动凑过来搭话。
“大人,老夫尚且记得两句——
八门若遇开休生,诸事逢之总称情;
伤宜捕猎终须获,杜好邀遮及隐形。
景上投书并破阵,惊能擒讼有声名;
若问死门何所主,只宜吊死与行刑。”
“是这几句!没想到费叔对奇门之术也颇有研究。”叶无咎赞叹道。
只不过他马上神情又沮丧下去,与《烟波钓叟歌》所言一致,“开门、休门、生门,这是八门中的三吉门,诸事吉顺,七洞却占‘生门’位行‘死门’事,着实费解。”叶无咎一时也没了思路。
墨汀风看着地图沉吟半晌,终于出声。
“其中奥妙,只有到了鬼市再细探究竟,毕竟八门方位随着时间变化在不停变化,时空一变,生门可以变成死门,死门亦能变成生门!”
鬼夫案疑团重重,晨议进行的并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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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直插不上话,有那么一度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是起到了个会议吉祥物的作用。
不然为什么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中文,单独拆开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堆乱码,成了玛卡巴卡?
她只是觉得奇怪,司尘府在鬼市的暗桩是成天摸鱼还是死了?人就在那里,为何要让府中兄弟费劲心思去溯源觅踪,他就不能传回点有用的信息吗?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她实在憋不住心中疑惑。
“你们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贵司安插在鬼市的暗桩,不会真的是根木桩子吧?杵在那里有什么用?黄阿婆在不在鬼市,直接问他呀!”
第172章 一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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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何等地方,司尘府暗桩身份过于敏感,一旦泄露必遭不测。
不仅他自己死于非命,且可能牵连本部,所以整个司尘府也只有跟暗桩单线联系的叶无咎,以及司尘墨汀风知道具体之人是谁——此话题并不适合在议事堂提起。
反正要等丁鹤染去望海镇和丹霞镇探查回来再做下一步计划,墨汀风干脆提前结束了晨议,让叶无咎和宋微尘随他去听风府书房私聊。
“无咎,那个暗桩到底怎么回事?”
宋微尘现在活像个“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包。
此处没有外人,叶无咎也就知无不言,坦诚相告:
司尘府暗桩正是那七洞的疤脸伙计,理应最熟悉七洞诡主去向,但他并非是最后见到黄阿婆的人,彼时那疤脸暗桩赶到五洞附近的拱形山壁时,只有五洞诡主和被他一棍打昏在地的宋微尘,自那时起,黄阿婆就失了踪迹。
更为奇怪的是,五洞诡主听见响动到达屋后水渠时只见到了鬼鬼祟祟的宋微尘,并没有黄阿婆的身影——若有七洞诡主在场,他也未必会动手。
换句话说,宋微尘才是最后在鬼市见过黄阿婆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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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三脸震惊。
一则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人对自己下手最狠,彼时她背后挨得那狠狠一鞭,还有那桶浓盐水,差点原地就把小命交代了!虽说后来给她喂了强制续命的药剂,也不过是让她因此备受折磨罢了。
好气!这哪儿是暗桩啊,这是想对她搞暗杀吧?
突然好想把这个暗桩给揪出来曝光是怎么回事……宋微尘恨得牙痒痒。
再则,她怎么可能是最后见到七洞诡主的人?黄阿婆让自己探头看那处拱形山壁里的活水渠时分明还在身边,毕竟是位耋耄老人,就算再身手再矫健也不可能须臾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则,这个天杀的摸鱼暗桩天天生活在七洞,难道一点异样都感觉不到?黄阿婆是鬼夫案第一嫌疑人他居然毫无所查?居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回禀?
“我百分百怀疑他是个叛徒!!”宋微尘气咻咻的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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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忠诚度我愿意打保票。主要鬼市复杂加之平阳卸法,疤脸每次都得找到合适的借口出鬼市传递消息,并不容易。伤你那次实在情非得已,且确实下手没有轻重,他也无比自责。”
叶无咎客观替暗桩剖白,然而换来的却是宋微尘的大白眼,她才不管,会动手打她的都是坏蛋!
“我们到鬼市前,你让暗桩找借口离开平阳回避几日,不要与我们直接接触。”
墨汀风不放心叮嘱,主要疤脸把宋微尘伤成那样,他怕自己见了也会按捺不住起杀心。
叶无咎领命,随即呈上七洞内部地图,以及晨议前收到的疤脸传来的鬼市最新讯息。
除了疤脸也注意到了那个疑似喜鹊的、戴着黑纱帷帽的女人形迹可疑之外,这当中还有个很关键的信息——寐界最大的信息情报组织“暗格”在鬼市蠢蠢欲动。
“种种迹象显示,那个铁口直断的二洞诡主金仙大人似乎与暗格交往甚密,他虽表面上装神弄鬼,显得像是仙人抚顶令其金口预言,实则未必。也许信息来自暗格也说不定,不过这只是暗桩的推测,还需要进一步查明。”
“而他所言之判词,恐怕有更深层的阴谋在背后盘算,尤其最近几次的判词分明与司尘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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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的话让墨汀风面色一沉,之前他们便查到鬼市东家白虎与暗格过从甚密,这二洞又是白虎的产业,其间必然诸多丝连。
鬼市背后势力尚且迷雾重重,若真再与暗格纠缠不清,恐怕自打动了“荡平鬼市”念头的那日起,司尘府附近就已经多了无数的耳朵和眼睛。
现在想来也就只有孤沧月,能够凭借昔日鸾鸟上神的身份大闹鬼市还能全身而退,上界与寐界境主皆半个字不提追究,但凡换第二个人,此刻恐怕已经被羁押在上界仙牢等候处刑。
……
罢了!既然理不清,那就着眼当下,先全力告破鬼夫案再从长计议。
墨汀风拿过疤脸最新提供的七洞内部地图,仔细看了又看,看不出任何地势和布局上的反常之处,除了制作药剂的工作坊,以及临暗河而开的那爿店面,还有住宿的居所外,没有任何多余和可疑之物。
看来只有看过现场再做分晓。
“对了,五洞后面那处拱形山壁处的水渠,可有让暗桩再探?”
“大人,暗桩复探,结论与上次无异,确为一处死水。”
“好,本次入鬼市必细细查验此处,定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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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与叶无咎醉心案情,两人你来我往,丝毫没有注意到宋微尘此刻之异。
她身上丝毒再次发作,那情毒祛除漫长如抽丝,只是之前庄玉衡为其解毒时她尚处失忆失语的混沌期,那夜的迷朦混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春梦,根本不知自己身中情毒,更不知此刻异样是因此而起。
宋微尘只觉小腹一股暖流在搅弄,她脸色泛起粉红,整个人口干舌燥微微生出薄汗,一杯接着一杯喝水,却丝毫不能减缓。
水喝多了更加坐不住,趁他们两人推导案情自顾去了一趟溷轩,回书房的路上却觉得燥热感愈加重,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甚分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外人看去,她此刻已然面色潮红,红唇皓齿,眼波春水盈盈。
至此,即便神经大条如她也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墨汀风,快叫玉衡哥哥来……我,我好像病了……”
宋微尘勉力走到书房门口,一手扶着房门,一手紧紧揪着自己衣袍,已然说不出整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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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只看她一眼便知发生了何事。
最快速度给庄玉衡发出定向传讯,又紧着让叶无咎先退下待丁鹤染回府后再复商议。
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欲抱她回无晴居,宋微尘倚着房门踉跄后退。
“别,别碰我……我不对劲……”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不与墨汀风接触,此刻她若碰到他,指不定做什么出格之事,他身上有那狠毒禁制,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墨汀风不由分说抱起她就往无晴居走,宋微尘忍得很辛苦,拼命克制着自己想亲他的念头,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你把沧月叫来也行……快……”
她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墨汀风闻言浑身一凛,这颗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眼下她这模样,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主动叫孤沧月来啊!!
可说来也巧,孤沧月实则已经在来司尘府的路上。
上午离开后,他掠空快速在寐界找了一圈,并未感知到自己丢失那“重要之物”的任何痕迹,想着早点来接她,便在巡到司尘府附近时就近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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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刚把她放到床上,宋微尘就自顾缩到了最里侧,对着墙紧紧蜷缩着身体,分明难受至极。
怕她伤着自己,刚想抱她出来就听得宋微尘喘着气,虽暗哑断续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
“出去……出去!”
墨汀风哪里能想到,她此刻最后一丝理智仍是在担心他身上的斩情禁制,才会在如此情况下还拼命避着他。
他只当她对自己全然的抗拒都是为了孤沧月,一时黯然到无法自已。
丝毒发作凶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宋微尘已经神思迷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此处何地。
她只觉得热,下意识扭动着身子想脱衣服,一双桃花醉眼,粉面千娇百媚,难以抑制的断续之声自口中溢出,声声若黄鹂。
因她明令禁止,墨汀风不敢靠近,又不敢走,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赫动大起,反噬涛澜汹涌。
好在庄玉衡兵贵神速!.
“微微怎么样了?”人未见,庄玉衡声已至。
他一进门就看见墨汀风失魂落魄杵在屋内,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不过庄玉衡顾不上他,床上小人儿因那丝毒发作早已软成一滩水,虽比上次发病周期有所延长,却烈性依然。
“微微,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庄玉衡俯身柔声安抚,试图把手中药丸喂她。
可宋微尘哪里还知道什么,下意识攀住他的脖颈将其引向自己,庄玉衡一手拿着药,重心不稳,被宋微尘一带,整个人贴了上去。
宋微尘樱口轻启主动吻了上去,那夜一幕恍然重现,庄玉衡短暂失神,待回神时分明已将小人儿揽在了怀里,不知方才的自己有多主动。
这真是,洛神来相试,将花欲染襟,佛子尘心起,虔跪桃花荫。
糟了!
庄玉衡一手揽着宋微尘,一手紧着找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到不知何处的解药,根本不敢看身后的墨汀风。
他如此失态失仪失了神智,墨汀风心再大,也断不可能不往那个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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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着急越找不到那小如米粒的解药,宋微尘却又意识朦胧主动缠上来往他怀里拱,而且好死不死,她似幻似真说了句话。
“我记得你,那夜也是你。”
这话差点没让庄玉衡原地去世。
“微微,你病了,乖乖躺着。”
“嗯,就是你,那夜你也是这么说的。”
要了老命了!!
庄玉衡心中叫苦不迭,这种事她不必记得这么清楚!
一时更加慌乱,在床褥上急急摸索那颗救命的药丸——现在俨然成了救他命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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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有着修长指头骨节分明的手从床沿捏起一颗朱砂色小药丸递给庄玉衡。
“是这个吗?”声音如冰,与行为大相径庭。
“是是是!”
庄玉衡一叠声的接过赶紧喂给宋微尘,那只手又递过来一杯温水,他也接过喂给了小人儿。
药效立竿见影,宋微尘顿时安静睡了过去,按此情形估计用不了半柱香就能正常醒转。
庄玉衡将她轻柔放下,深吸了口气,赴死般转身,对上的却是——
孤沧月!
原来方才给他找药递水的不是墨汀风!.
“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庄玉衡平生第一次理解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此刻孤沧月、墨汀风这两个男人,正半远不近,如即将撕食猎物的猛兽般盯着他。
第173章 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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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大人,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庄玉衡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刚来。”
孤沧月神色很平静,将庄玉衡喂完水的杯子接过,杯盏在他手里应声而碎。
“就在你和本君的未婚妻难舍难分的时候。”
……
“不是,沧月大人,你听我解释……”
“出去说?”
在一旁抱臂而立的墨汀风冷冷开口,眼神陌生,甚至带着些许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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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
三个男人立在院中,各自占据一角,活脱脱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其中两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比这落雪有过之无不及。
孤沧月伸出一只手,飘落的雪花竟自动聚到他掌心上方顺着一个方向旋转,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小型龙卷风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看着手中雪旋,冷声开口,“司空大人,让本君听听你想怎么编。”
“微微丝毒发作,我接到汀风传讯立即赶来,方才真的是意外。”
庄玉衡顿了顿,“当然……我也确实情难自持。”
“好一个情难自持!!”
孤沧月将手中雪旋甩向庄玉衡,他竟没有避。雪旋急速隐入其左肩不见,庄玉衡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生生接下这攻击——相当于一场飓风暴雪瞬间落入碗斗之地的杀伤力。
庄玉衡虽战力不敌他们二人,防御力却是顶级,绝不至于被这攻击重创,所以与其说伤身体,莫如说伤感情。
这其间,墨汀风一直抱臂冷眼旁观,恍若二人孰生孰死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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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请教玉衡君,敢问微微口中的那夜……是哪夜?”
孤沧月一边问一边再度伸出手,飘落的雪花这次在他掌心凝结成了一根飞速旋转的冰棱。
“是微微失忆期间……你在我府上宿醉那夜。”
须臾间,孤沧月掌心冰棱变得更大,转速也更加快。
“继续说。”
从出了院子便一直沉默的墨汀风终于发话。
“前半夜我守着微微,情毒突然发作,我给她拿药解毒,却一时情不自禁……色令智昏。”
“好一个色令智昏!!”
孤沧月咬牙切齿,冰棱瞬间尽数没入庄玉衡右胸,饶是他这样“肉盾坦克+厚蓝奶妈”一体的选手,也架不住嘴角溢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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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君,本君一向敬重你,怎么连你也在打微微的主意?当真是佛子动了凡心!”
庄玉衡笑了,那笑声竟透着些许邪妄之气,完全不似从这温润仙君口中会发出的声音,他轻轻拭掉嘴角血渍。
“好一句佛子动了凡心。可若非今日横生枝节,这便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心事!你们又何须将我尽力埋葬的、不该生的凡心剖出来重见天日?!”
两人从未见过庄玉衡这般激动,这般失控。
明明落雪无风,他却一身金绣锦袍合着长发猎猎翻飞,显然已到了情绪爆破的边缘。
“怎么?只许你们争风吃醋,我就不能佛子凡心?何况我已将心意隐忍藏匿至此!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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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我一直当你是生死兄弟!”
墨汀风终于爆发。
“墨汀风!我若非当你是生死兄弟,早就出手了!”
庄玉衡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
“好!我承认!我是喜欢微微!”
“记得吗?她失忆醒来那夜,我对她说我们三个都很喜欢她,不会伤害她。实话说了吧!我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你们听!”
啪!
墨汀风重重一拳打在庄玉衡脸上,不带一丝法力的纯力量型攻击,后者肉眼可见的速度成了一个乌眼青。
庄玉衡彻底暴走,挥拳打了回来,三人竟用蛮力扭打在了一处。
关键是彼此都有怨气,谁也没意愿与谁为伍,所以捞到谁就打谁,一时乱做一团,简直没眼看。
幼稚到小学鸡都嫌弃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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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咯,你们在干嘛?打雪仗吗?”
宋微尘清亮的声音自房檐下传来,显然已安然醒转。
三人听见她的声音,不自觉都停了下来,只是身体还维持着打斗的姿势,看起来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着实有些滑稽。
此时的她一脸神清气明,丝毫没有方才的暧昧迷离之色。
她怎会不知三人正在困兽肉搏,正是因为看得分明,又隐约记得自己意识昏聩时,似乎与庄玉衡行止轻薄,心中已然猜到八九分,才故意有此一语。
眼看一场大雪,已将地面铺了满白,她蹲下捏了个雪团,蹦蹦跳跳从屋檐下出了来,将那雪团向着三人掷了过去。
“我也要打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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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现在感觉怎……”啪!雪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孤沧月脸上……和嘴里。
“好你个小东西!”
孤沧月从地上捏起小小一团雪,轻飘飘向宋微尘扔了过去,她笑跳着躲开。又赶紧捞起雪团,向着庄玉衡发起进攻。
“呀,玉衡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的眼睛打青了……疼不疼?”
宋微尘在向着庄玉衡扔出一团雪后,急忙忙过去查看他脸上伤情,分明是扮猪吃老虎,看破不说破。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要不你也用雪团打我一下,我保证不躲。”
庄玉衡笑笑,“好,那你可不许躲。”
他当真退开几步,从地上团了好大一团雪,冲着她用力扔了过去!
宋微尘双臂挡脸闭眼等着,却迟迟不见雪团落下,睁眼一看,墨汀风早已挡在自己面前,玄色锦袍前襟一片雪霜。
“好你个老小子,下手这么重!”墨汀风也开始团雪反击。
庄玉衡如何不知墨汀风定会出来挡,所以他故意用了大力,墨汀风又怎会不知庄玉衡知道他会出来挡——替自己在宋微尘那里刷好感。
说到底还是兄弟,即便再喜欢,也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朋友妻不可欺。
至此,很多因这丝毒插曲带来的心结已消——这群幼稚鬼,竟真的打起了雪仗。
宋微尘不动声色把这难题消解,真真四两拨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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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体能一日弱过一日,即便再有心想淘气,也只玩了一会儿就累了,双手杵地伸开腿坐在地上休息。
三个男人见她不玩了,便也收了手,学着她的样子各自坐了下去。
听风府又恢复了往日静谧。
宋微尘闭眼仰着头,感受雪花落到她眼睫和鼻尖,细细的沁凉,只觉得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
“这雪好香。”
她想起失忆时庄玉衡带她去过的卧寒塘,那里的雪就有一股腊梅香气,跟此刻一样。
“微微你冷不冷?仔细再着凉。”
即便她情毒发作时躲他避他,似乎与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与他不行,墨汀风还是忍不住会下意识关心她。
宋微尘笑着冲他摇头,“放心吧老板,小宋我没那么脆皮。”
她看向四周景致,竹林染雪更添风骨,假山泉水未冻,清澈见底,雪晶落在上面顷刻消失不见,仔细想想,她初到这里时还是夏末,能听到晚风蝉鸣,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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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很是舍不得。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当你觉得舍不得,往往是已经开始失去了。
“明年的今天若还下雪,我们还在这里一起打雪仗好不好?”她突然问了一句。
三人男人一愣,彼此看了看对方,嫌弃中又透着些更甚往日的亲近。
“好,好啊。”都纷纷附和她。
她笑得眯起了眼,悄悄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润藏了回去。
宋微尘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如果,她还能活到明年今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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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没事我就回去了。”
庄玉衡第一个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宋微尘随着他站起,走过去揪住衣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眼睛还疼吗?”
“用你的话说,老庄我哪有那么脆皮?”
她被庄玉衡逗笑了,神仙玩梗,还是个callback。可她不懂心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又是从何而起。
“玉衡哥哥,我能抱抱你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该对我那么好。”
未等她伸手,庄玉衡却主动抱住了她。
“小家伙,你可是我司空之主公认的干妹妹,我对你好天经地义。”
另外两个男人看着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似乎又莫名其妙释怀了一些,人的情绪心境可真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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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我们也回家吧?”
待庄玉衡离开,孤沧月也想带她回府,但宋微尘还不能走,得等丁鹤染回来合议,于是孤沧月答应晚些来接,他决定再去望月楼一探。
一度喧嚣的听风府又只剩下墨汀风与宋微尘两人。
宋微尘现在尽量想避免跟他单独接触,结果她前脚躲进无晴居,墨汀风后脚便跟了进来。
“老板,你书房在隔壁。你……要是想在这里待着,那我去你书房?”
她想走,却被墨汀风堵住。
“微微,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一次次险中求生,好不容易明确了彼此心意,你为何突然对我如此抗拒?”
“因为我身上这禁制?如果是,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还是说禁制是借口,其实还有别的缘由,难道是孤沧月用了什么手段强迫威胁你?”
“墨总,你内心戏有点多,大鸟乖成那样,我不威胁他就不错了。”
说着她就想走,却被墨汀风反拉住手一把拽进怀里,根本挣不开。
“司尘大人,您这是职场性骚扰知道吗?要搁我们那儿,轻则拘留,重则进去踩缝纫机!”
“微微!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啧,是你跟我拉拉扯扯不撒手,还说我不正经?我一个准人妻,你这样对我不好吧?”
“你只能是我的妻!”
墨汀风憋屈不已,尤其是今日见庄玉衡与她缠绵模样,更是醋海翻波,不管不顾朝她亲去,宋微尘推拒闪避不及,情急之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无晴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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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愣住了,保持着脸被打得侧向一边的姿势不动,自他有记忆起,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
宋微尘也愣住了,她这是在做什么!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不管于什么,她都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和侮辱他。
忍不住手有些抖,她确实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想去摸他的脸又不敢。
“对,对,对不起……要不你打回来?我,我自己打也行!”
她抬手用力扇向自己,在几乎要打到的一瞬被墨汀风及时抓住了手腕,又一把将其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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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
“你当真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问出这话的墨汀风,不仅眼眶,甚至连眼白都有些发红。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不碰你,就能不再受反噬折磨?我告诉你,除非让我彻底失忆忘了你!否则你这样故意远离我,对我的折磨只会更致命!更痛苦!”
“不是欲望引起赫动,是心动引起赫动,你明白吗?!只要我爱你,反噬就永远不会消失!”
……
宋微尘有些站不稳,原来浅薄如她,真的理解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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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鹤染回来了,咱们现在合议吗?”
叶无咎的声音在无晴居外不合时宜的响起。
“滚出去!!”
从未见墨汀风如此动过气。
“谁敢再多一句嘴我杀了谁!!”
门外霎时没了声响,那两人估计是用闪形术逃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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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晴居内安静得像要窒息。
墨汀风闭着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再睁眼时,已不见怒气,只剩眼底一片浓浓的忧伤。
“宋微尘,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你想清楚了,我一定配合你演!”
宋微尘想问有没有那种喝了能让他失忆忘记一个人的药水,忘掉自然不爱,也就不会再受反噬之苦。
可只是这么想一想她都觉得心痛得要死,恨自己自私,做不到主动让他忘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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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是心意难平越是气血翻涌,忽觉鼻子温热,随手一擦发现流鼻血了。
他看着倒显得比她还慌,掏出锦帕仔细擦拭,满脸的懊悔,只当是自己说了重话她才会如此。
宋微尘便更加矛盾,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感,既是为他,也是为自己。
“你看,我真的快死了。”
她说得极小声。
“我不是故意当作精,非要跟你假意保持距离,是怕越难舍难分以后你就会越痛苦,我不想你那样……”
墨汀风苦笑,这小骗子真是傻得让人心疼,以为现在装着撇清关系,以后他就能坦然面对她的消逝?
“你这叫钝刀割肉。不对,叫钝刀凌迟!自作聪明,完全不顾我死活。”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宋微尘委屈极了。
“我,沧月,玉衡,不管哪一个,都不会轻易让你死,都会想办法救你。所以,微微,别想那么远。桑濮不是告诉你了吗?未到终局,安之若命。”
宋微尘撇撇嘴,想哭又拼命忍着,墨汀风将她轻轻揽到自己怀里,他身上的气息总能让她觉得安定。
“想不清楚,算了。”她撇撇嘴。
“我现在只想把你们全部封妃!朕要每天翻不同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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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
孤沧月并不知道束樰泷失踪,事实上除了老管家、墨汀风等极少数司尘府的人知情,这个消息被隐藏的极好。
所以当他扮作束老板的样子进了望月楼后就被缠住了,老管家老泪纵横的拉着他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孤沧月碍于伪装,只能拿出十成的耐心听着他唠叨,无形中耽误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束樰泷那挂着满壁面具的住处。
一切似乎与上次进来时没有任何不同,方才从老管家那里得知,这束樰泷有自己的癖好,不允许任何人帮他打扫房间,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能进。
老管家还因此歉意满满,觉得他突然回来,房间那么久没人打扫,恐怕会给他带来不便。
不,很快孤沧月就发现房间与上次来——明显不同。
那靠墙的桌上,放着一张墨砚压住的字条,上面写着一句话,让他后背发紧。
——
沧月大人,若想尽快找到遗失之物,不妨现在回家看看。
此处特指大人在不死树的那个家。
过时不候。
——
真正让他紧张的,是字条上的时间落款,分明正是他进此房门的时刻!
第174章 黄女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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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我们真的能进来?”
丁鹤染和叶无咎站在听风府书房外战战兢兢,方才墨汀风在无晴居那声吼,差点没把俩孩子吓出后遗症。
但此刻宋微尘不再与他画地为牢,墨汀风自然也能潜心投入案件。
“鹤染在望海镇和丹霞镇有什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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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咽了口口水,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瞟向眼叶无咎,后者心无旁骛率先进了书房,他这才小心翼翼跟了进去。
从丁鹤染的描述里,得到了几个很关键的信息。
首当其冲的是,望海镇黄家村已经不存在了。
只因彼时跟府衙要的是八十年前那场南境大战遗孀的信息,所以登记在册的仍旧是黄家村。
实则在七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干旱季节遇上雷暴天气引发“雷击火”,将黄家村紧挨着的一片林子点燃,借着风势很快便烧到了村里。
时逢连年征战,村里男丁稀薄,木质房屋火势一旦蔓延开,仅凭老弱妇孺根本救不过来。天光大亮之后,黄家村已成一片废墟。
有的连房子都没能逃出,大部分活下来的,也都各自迁走或者投奔亲戚,那里彻底成了荒村。
一直到最近二十年才又重新翻建,慢慢有人居住热闹起来,现在那个地方叫“小过庄”,取的是易经中“雷山小过”的卦象,山鸟避雷低飞,以求安全通达之意,想来也是有道人指点一二。
所以,登记显示住在黄家村的“黄映芸”“黄美芸”两人如今何在,根本查无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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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处黄家村的原址,确实三面环山,临有一湖,与宋微尘描述的山形水势颇为相似。
丁鹤染取出一张现在辖管“小过庄”的府衙带回的《黄家村舆图》,上面细致描绘着山川、屋宅、四方地物,黄家村当年风貌一览纸上。
他指着村东头的一处宅院给墨汀风和宋微尘看,“这户人家的地理位置与微哥描述的最为契合,出门即是小湖,与家宅不过数十米之隔。而且,其中最让我在意的是这个……”
丁鹤染指向那户人家院落中的一处——那里分明画着一颗伞形树木,只不过没有宋微尘在绣庄那夜的卧房窗外看见的那棵参茂。
“这地图画得也太细了吧!”
宋微尘啧啧称奇,“不过这树应该是装饰作用,总不能是一比一还原吧?”
“州府县志测绘的《舆图》不比别物,在过去,一屋一树都属于重要财产家物,会尽量还原测绘时的真实度。”
墨汀风边说边仔细观察其他宅屋的院子,要么无树,要么至少有两棵。村东头这户人家确实让人在意,只可惜这是将近八十年前的记录,如今一切虚无。
墨汀风放下舆图略沉吟,“黄映芸、黄美芸两人参军丈夫的生辰记录拿到了吗?”
丁鹤染将一本书册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墨汀风,“这两人的丈夫生辰八字中都不带七杀。”
随即他又翻到另外一页,“但是丹霞镇黄珍芸那参军的丈夫,生辰中带有七杀,大人真乃神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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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丹霞镇是依着一处陡崖斜坡而建,环镇只有一条窄河,镇上的居民用水多靠自建井,渔业捕捞为生在当地并不适合——与黄阿婆的描述不符。
在丹霞镇,丁鹤染带队依着府衙的记录找到了彼时黄珍芸的住所,此处倒是尚在,但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经易主,现在是一户孙姓人家的宅子,已经传到第三代。
从记录来看黄珍芸并非丹霞镇本地人,迁入也就一年左右的光景,然后很快又离开,没人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严格来说,这次让府衙协助盘查八十年前那场大战遗孀信息之事并不理想,其中当然也包含几十年来未曾搬迁并且仍旧在世这样的有效信息,但也有只拿到了人员信息就当作在世遗孀上报了的空头资料。
上面三位恰好都属于第二种情况。
不过越是如此,这三人中越有可能包含“黄阿婆”!.
墨汀风看着册子上黄珍芸丈夫的信息自言自语。
“他的生辰八字日干为丁火,年干为癸水,犯了七杀——虽是个富贵险中求的命局,却也易生变故。再加上时干落在己土,水土混杂难免做出错误的决策,南境一战又时逢癸月死地,丁火更加脆弱,其命早已休矣。”
“能不能扫个盲,什么是七杀?”
宋微尘听他们几次提起这个词,实在好奇。
“七被先人认为是轮回之数,也是死数,比都说头七。在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排序中,以甲木为例,向后数到第七位为庚金,五行强金克木所以庚金即为甲木的七杀。同理,辛金为乙木的七杀,壬水则为丙火的七杀。七杀也叫七煞,若再逢其他克制,又无羊刃合杀,命主容易出意外。”
墨汀风特别认真的给她解释了一遍,这种事情但凡是第二个人问他绝不屑开口,可惜宋微尘不买账,不是不想买,是买不动。
“老板,你解释得很好,以后还是别解释了……”
果然是玄学,能听懂本身就是一种玄学。在墨汀风一番好心的解释后,她一个脑袋八个大。
“所以你找生辰含七杀的人做什么?与鬼夫案有关系吗?”她决定直接问自己听得懂的重点。
“奇门锁魂是基于七煞锁魂阵做了衍化,能被锁魂于此阵中之人,必定身带七杀格局,所以,不排除那个鬼夫就是黄珍芸的丈夫,而黄珍芸——就是黄阿婆。”墨汀风言简意赅。
这次宋微尘听懂了,她显然激动起来。
“我在鬼市时听人提过,黄阿婆在里面已经住了七十多年,一直孑然一身,他们都以为她口中的丈夫是个凭空臆想,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只不过这个人在她到鬼市以前就已经没了。”
几个人聊到这里都有些兴奋,似乎扑朔迷离的鬼夫案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说起来,当年南境一战死伤无数,那战场就在平阳十里开外的草甸。”一直没说话的叶无咎开口了。
“若黄珍芸就是黄阿婆,她有十成十的动机去那——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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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眉开眼笑,这么聊她不就能听懂了嘛,不过随即又皱起了眉。
“微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叶无咎注意到了她的“川剧变脸”。
“emmm,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对!心意不对。”
“心意?”另外三个人齐刷刷异口同声。
“我非常肯定黄阿婆极其爱她的丈夫,在提到他时那种纯然深邃的爱根本做不了假。但你们又说那个锁魂阵是要用恶意和仇恨才能维系,如果设阵之人真的是黄阿婆,这就很矛盾,她为什么要用恨去表达爱呢?”
她说的有道理,其余三人都陷入沉思不语。
“黄阿婆不是糊涂了吗?也许几十年前就糊涂了,所以爱恨不分?”叶无咎问。
丁鹤染猛跟着点头附和。
毕竟是两只单身狗,对男女情仇爱恨似乎都没什么判断力,只能一味想当然。
宋微尘摇头,“我亲眼见过她说起往日时光的那种神态,我不信黄阿婆会因爱生恨,再糊涂都不会。”
“这样,无咎让你的人连夜找找丹霞镇还有没有跟黄珍芸有过接触且还在世的老人,明天我和微微过去一趟。”墨汀风发话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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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
丁鹤染叶无咎刚走,孤沧月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他笑着轻唤她,却藏不住满脸的心事。
“走吧,回家~”
看见是他,宋微尘蹦蹦跳跳朝孤沧月而去。
墨汀风听她如此自然的称沧月府为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方才两人不是已经把话说开了吗,为何她还是要跟孤沧月走。
见墨汀风一脸醋意怅然,宋微尘又一次恨自己渣,当选不选,当断不断——感觉除非把他俩合体成一个人,或者把她有丝分裂成两个,否则这题怎么答都是错。
“那个,咳……墨爱妃早些休息,朕今日已在这听风宫耽搁许久,该回沧月宫去陪伴月贵妃了,明日一早朕就过来,跟墨爱妃一起同游丹霞镇可好?”
说完也不管墨汀风是什么表情,拍拍屁股溜出了门。
她确实是故意开这种二百五玩笑想缓解眼前尴尬,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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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这两天你就住在无晴居吧。”
“好,走……啊??”
宋微尘万万没想到孤沧月会主动提让她留下,眨巴着大眼仔细盯着他眼瞳,看有没有失常那晚的血红之气,这不挺正常的吗?
“你确定?”
孤沧月苦笑点头,眼里万般不舍。
“我有点事必须回一趟家,这两天不在寐界,等我办完事直接去鬼市找你,那种地方我实在不放心你去。”
“家?你到底有几个家?”
“我在上界还有个家,就在圣山不死树。”
宋微尘围着孤沧月绕了一圈,“啧啧,家真多。你不会在上界还有个媳妇儿吧?这是媳妇儿要生了?”
“胡闹,我除了你没有别人。”他好气又好笑。
宋微尘冲孤沧月做了个鬼脸,分明是在故意逗他,她方才仔细盯着看时已经发觉他心绪慌乱不宁,分明是有大事发生又怕她担心,所以极力隐藏——既不想说,她便不问,以防给他更大的压力。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好得很。”
“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等你回来,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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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风府的院子里,宋微尘手里捏着孤沧月新给她的千纸鹤,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从没心没肺的傻开心变成一脸愁绪。
孤沧月一定遇到了很棘手的麻烦事,他到底丢了什么?
上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在那里会遇到危险吗?
她只恨自己是个肉胎凡身,帮不了他任何。
可宋微尘也知道眼下的孤沧月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支撑,需要她坚定不移站在他身侧。
所以,与其纠结自己心属之人究竟是谁,不如力所能及。
她的身体她自然很清楚,前世印记无解,想救谈何容易,说再多也无非是宽她心罢了。过不了多久,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她都只是过眼烟云。
只希望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能多帮他们一些,也少给他们添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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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满怀心事,转身却看见墨汀风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陛下这是不走了?”
宋微尘讪笑一声,“朕乏了,今夜就勉为其难宿在无晴居吧,墨爱妃不用伺候,886!”
说完她想快速溜进无晴居,墨汀风长腿一迈挡住了去路。
“这怎么行,陛下难得留宿,总得翻牌子不是?”
“呵呵,朕虚!有心无力,翻不动一点儿。”
见他仍旧挡着自己,宋微尘啧了一声,“墨爱妃,年轻人应以天下社稷为重,鬼夫案一日不告破,朕一日无法安寝,怎可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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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小骗子,歪话一套一套,玩够了吗?”
“墨爱妃这是怎么跟朕说话呢?小心把你打入冷宫!”
……
“行,没玩够是吧?”
“陛下当真是好狠的心,怎么对那月贵妃就是盛宠?到了我这里就是冷宫,全然不顾往日情分?”
见他眼中情意似火,带着侵略性的走向自己,宋微尘忙不迭往后退。
“别别别墨老板,我错了!不玩了还不行吗?我真的累了,你放我这只小牛马去休息吧行不行?明天还要去丹霞镇出差呢。”
看着她溜走的背影,墨汀风无声叹息,她分明更偏向孤沧月,且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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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又何必强求?”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在鬼市第二诡洞“落阳金口”一隅,头戴黑纱帷帽的喜鹊拦住了金仙大人的去路,执意要与他单独聊聊。
金仙大人原本就跛脚,趿拉着一双十方布鞋走得极慢,闻言倒是真停了下来,背着身也不看喜鹊。
“万物皆同。姑娘,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第175章 与虎谋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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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此处无外人,何必与我装神弄鬼。”
见他仍旧背着身不理自己,喜鹊嗤笑一声,“我知道你是东家白虎的走狗,而白虎又与暗格关系匪浅,你那些故弄玄虚的判词,无非都是暗格让你说的!”
闻此语,金仙大人原本懒散半垂的眼睛突然张开,精光与杀心毕现。
“你究竟是谁?”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那黑衣黑纱帷帽的女子。
“您若是高高在上的半仙,我就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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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
“秦小侯爷?好久不见!难得你有空来看人家。”
同一时间,阮府后院茶亭,秦徹带着望月楼刚上市的点心匣子笑盈盈找到了百无聊赖的阮绵绵。
他伸手把匣盒交给阮绵绵新起用的贴身丫鬟杜鹃,自顾坐到阮绵绵旁边,故意挨得极近。
阮绵绵虽眼底露出鄙夷之色,面上到底是没有挪开。
“听说绵绵姑娘最近心情欠奉?本王特来问候一二。”
“还不是因为之前那个死丫头喜鹊给我捅了个大篓子,惹得表哥和汀风哥哥对人家起了误会,绵绵只好日日在家里反省,茶饭不思……小侯爷你看人家都瘦了。”
秦徹看了眼因着不出门倒更显珠圆玉润的阮绵绵,面露夸张的心疼之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停摩挲。
“当真是轻减了不少,让徹哥哥看着心疼!”
阮绵绵不动声色抽回手,假装赏玩自己指甲上的丹蔻之色。
“秦小侯爷没事多来陪陪绵绵,人家好无趣,好久没有乐子了。”
秦徹大剌剌一把揽住阮绵绵的肩,眼神凛冽一乜,看得杜鹃浑身一抖忙着退了出去,茶亭瞬间只剩他们二人。
秦徹嘴贴着阮绵绵耳廓,语气暧昧又带着些怨毒。
“本王今天就是给你送乐子来的。”
“听说,你先前那个叫喜鹊的贴身丫头,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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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带着喜鹊到了自己在第二诡洞后面的住处。
“姑娘当真有胆色,敢跟着老夫进来,就不怕再也出不去?”
“不是说过了么,我已是孤魂野鬼,哪有是鬼还怕死的道理?”
说着她摘下黑纱帷帽,露出那张似热油烫过的脸,金仙大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
喜鹊见怪不怪,自顾找了椅子坐下,“本来也可以不用真面目示人,不过既然要跟金先生谈交易,还是赤诚相见的好。”
“你想谈什么交易?”
“我想请您引荐让我有机会给白虎大人卖命,以此得到大人的庇护和暗格的支持。至于我能提供的……若想知道阮府和秦小侯爷府的任何风吹草动,舍我其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仙大人闻言不禁皱起了眉,那阮府与秦小侯爷府是何等地方,别说一个她这样似人非鬼的存在,就算是暗格想得到里面信息也得费点劲——她的条件算得上有些诱惑力。
喜鹊阴恻恻的笑了,那笑容在她脸上显得愈加诡异。
“金仙大人若真能掐会算,又何须问我是谁?”
“况且金老先生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说完她拿出一瓶药剂当着他的面喝了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着黑衣身旁放着黑纱帷帽的“金仙大人”闲适地坐在了金先生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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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难免因此骇然,不过金仙大人毕竟常年浸在鬼市,自然知道她这是喝了七洞诡主制售的双生药剂,至多也就能维持五个时辰。
好得很,看着自己总比看着刚才那张鬼脸要让人舒服自在得多,他反而因此放松下来,从身旁的陶罐里掏出一些普洱高沫,给自己慢吞吞泡了壶茶,美美的喝了一盏才慢条斯理开口。
“帮你对老夫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问住了喜鹊,她认真想了想,钱他肯定不缺,那“落阳金口”名声在外,日进斗金易如反掌。女人?从他方才看见自己真面目时的反应来看,至少不会缺她这样的女人。
突然喜鹊笑了。
“你会因此少一个致命的敌人,多一个救命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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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笑而不语,起身慢吞吞点了个烟斗,斜斜杵着斗柜看着喜鹊。
“姑娘说完了吧?那……该老夫说了。”
“从你自己选的落座方位来起卦,为‘兑’卦。说明姑娘正是青春年华,叽叽喳喳好逞口舌之快,也好因口舌惹是非。‘兑’入南境,得‘泽火革’卦,说明你是改头换面来的此处,与往日身份容貌大相径庭,而且来此之后,野心勃勃。”
“再说你当下处境,姑娘今日一身黑纱,黑为水为坎,得‘泽水困’卦,为《周易》六十四卦中四大难卦之一。象为大泽漏水,水草鱼虾处于穷涃之境,说明姑娘野心难展,四处无援走投无路,主大凶之象,所以才急不可待寻救命的出路。”
“所以,与其说你是老夫的良人,莫如说老夫是你的救命稻草,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姑娘若不说实话,老夫这就送客。”
穿着黑纱的“金仙大人”随着他的解卦表情逐渐由惊讶转为恐惧,他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张口却还是喜鹊的声音。
“别,我说!金仙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救救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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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三更,无晴居里,宋微尘睡得并不踏实,她蹙着眉,手紧紧抓着被子,似乎在做噩梦。
她梦到了喜鹊。
似乎又回到了司空府后门外的那棵大树下,喜鹊的脸狰狞而恐怖,她掏出那把狭长的匕首,猛然刺入她胸口!
好疼!宋微尘捂着心口猛地坐了起来,唇上半分血色也无,用力喘着气。
好疼……不是做梦,心脏真的好疼。
怕是那前世印记又开始折腾。
想下床去取庄玉衡给她制的缓解药来吃,可惜药瓶在衣裙内袋,那衣裙又搭在穿衣屏风上,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走不过去取。想忍忍挺过去,心口却一下下扯着疼,犹豫间,又开始流鼻血,一滴滴落在锦被上。
“墨……”
她想用名召禁,张口却控制不住咳出血,整个人扑倒在床,一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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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原本躺在自己房中安睡,却突然心神不宁醒了过来。
他侧耳细听,隔壁无晴居并没有什么声音,一切都很平静——可他的心却莫名跳得紧。
虽然宋微尘逼着他发誓,不许再在夜里偷偷去房中看顾她,要是她有需要,会对他使用名召禁。
但此刻他就是心慌意乱,不看她一眼根本无法安定。
几乎没有犹豫,他起身闪形进了无晴居。
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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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微微!”
宋微尘斜斜瘫软在床,锦被上好几处零零落落的血,看得他心惊胆战,连忙翻出药来给她服下,又仔细小心的喂了水。
小人儿面如纸色,一动不动靠在他怀里,气息浅而短促。
他知她是前世印记作祟,唯有黄泉太药草制成的药有缓解作用,即便此刻庄玉衡在,也只能这般救治。
墨汀风掏出锦帕仔仔细细将她脸上血渍擦去,无意中触到脸颊肌肤,只觉指尖冰凉,根本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深知她现在抗拒自己,只好把被子拉过来隔着他将她裹紧,就这样静静地抱着。
墨汀风满心的绝望,好不容易两人才再相遇,为何要如此残忍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衰弱和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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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极微小的可能性——会不会宋微尘出于某些原因在前世印记这件事情上说了谎?
以他对桑濮的了解,她虽看起来冷若雪霜,实则内心炽如岩浆,她最期待的必定是一场轰轰烈烈又情真意切的厮守,怎么会发愿要断情绝爱?
就像一辈子困囿于深海的飞鸟,怎么会不再向往蓝天,而要永生永世自断翅膀?
念起,墨汀风施术将锦被上的血迹提取凝练成一颗很小的光球收入衣襟内袋,他决定等鬼夫案告破后独自去找一趟悲画扇,试试能不能以宋微尘之血为引,借助忆昔镜看到桑濮的一生。
他要自己看看桑濮的结印之愿到底是什么?以及,她嫁入国舅府之后便再无音讯,究竟是去了何处。
……
正想着,怀里小人儿稍微动了动。
“微微,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让玉衡来一趟?”
他用了几乎是耳语的音量,生怕突然发声吓着她。
宋微尘轻轻摇摇头,她此刻竟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
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一个字,“冷……”
“我身上很热,你若不反对,贴着我睡好不好?很快就能暖和。”
见她微微点头,墨汀风打开锦被将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躺了下去,宋微尘体温低得不像话,背对着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不论用何等代价,他都要帮她解掉这前世印记,墨汀风在心里暗暗发誓。
.
天光大亮,宋微尘渐渐平稳恢复过来。
睫毛扑闪,入眼是一副玄色锦衣的胸膛,稍稍抬头便看见墨汀风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伸手吧唧捂住了他的眼睛。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刚醒就发现被人这样盯着怪吓人的。”
“我吓人?小骗子,你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有多吓人!”
他感觉自己腿被她轻轻踢了一下。
“放肆,墨爱妃这是怎么跟朕说话呢?”
分明是稍微有点精神就开始淘气。
墨汀风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个脑回路稀奇古怪的小家伙,普天之下也就她敢这样跟他讲话,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挺受用。
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嘴里还配合着她的玩心。
“陛下龙体欠安,从今夜起恩准臣妾侍寝可好?”
第176章 与虎谋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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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
宋微尘装模作样捶了捶腰,“墨爱妃你也知道,朕操劳过度,对男女之事实在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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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借开玩笑还在避着自己,丝毫不顾此举可能带来的危险,墨汀风不再逗她,神色严肃起来。
“微微,我是知会,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就算谷雨夜夜来守着你我也不放心。总而言之,要么你跟我睡,要么我跟你睡,你选一个。”
“啧啧,听听,你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宋微尘撇撇嘴,要不是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她都忍不住要往那个意思想了。
“我跟沧月有婚约,跟你睡在一起像话吗?”
其实这句话现在更像是宋微尘的一块挡箭牌,她不想给墨汀风无谓的希望,得到又永远失去的痛苦远大于从未得到过。
但同时又希望这个虚无缥缈的‘婚约承诺’能让孤沧月有动力把失去的东西尽快找回来。
她很清楚,跟他们任何一个其实都没可能。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衰弱,撑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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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没可能!”
听她还提“婚约”,墨汀风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等我解了斩情禁制再改嫁过来,宋微尘,你敢!”
“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孤沧月,听明白了吗!他在玉山瑶台那样对你,还敢惦记嫁给他?!你……既然口口声声说选择困难,我帮你选!”
见他越说越来劲,宋微尘及时打断施法,软软的唤了他一声。
“墨汀风。”
他果真瞬间闭嘴,叹了口气,一脸的没脾气。
“我昨夜梦到了喜鹊。”
宋微尘不知为何觉得心慌。
“我担心这次去鬼市,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将头轻轻枕在他彼时替她挨了一刀的位置听心跳声,扑通扑通,沉稳有力,这才稍稍安定了一点。
“你答应我,这次绝对不许在我身上再设置移伤禁,别的也不行。”
墨汀风顺势将她搂在怀里,“乖,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他这次一定要活捉喜鹊,将她背后的线头揪出来!.
鬼市。
喜鹊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了金仙大人,丝毫隐瞒也无。
之所以如此兵行险招来自荐投靠白虎大人,是因为她在平阳发现了秦徹身边那个黑衣人的踪迹。
那是喜鹊此生唯一的梦魇。
他的功夫深不可测杀她易如反掌,但这不是重点——昔日喜鹊在秦府与其有过两次接触,他对彼时年幼的她所做之事,简直畜生不如。
也是因着当年那痛苦扭曲深入骨髓的记忆,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她就会不受控制的起鸡皮疙瘩——一种无意识的生理性应激反应。
假死脱身进入秦府那夜,他虽未照面,她却知道他在。
因为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恶鬼附体,她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根本无法控制。
前日鬼市刚刚打开被封住的山门,陆陆续续又来了客。她在鬼市早就闲得发慌,于是喝了易容水随机变成一个小女孩在开阔地的集市凑热闹,当经过某个带着客标面具的男人之后,浑身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便知道是他来了,且目的是她。
她作为秦小侯爷在鬼市的伥人,成日跟在侯爷身边形影不离之人到了平阳,自己却没有得到秦府的任何指令,那她必定就是猎物。
想来,多半是自己在司空府蓄意谋杀桑濮未遂的事情给秦小侯爷惹了些麻烦和不快。
他来给他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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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在此之前接了阮绵绵指令将七洞所剩药剂全部收入囊中,后来紧接着构陷桑濮之事便东窗事发,那些药剂根本没来得及转交就已经“死”在司空府偏殿,倒无形中帮了喜鹊的大忙。
但靠药剂易容匿踪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喜鹊来找金仙大人,也是无法之法。
二洞是东家白虎的产业,这在鬼市不是秘密。
但白虎与暗格有关系的这个信息藏匿极深,若非此前秦徹有意让喜鹊在鬼市暗查白虎与暗格的牵绊到底有多深,他也不会告诉她。
这是现在喜鹊手上最后的稻草。
“金仙大人,您就算见死不救我也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出卖白虎大人。”
喜鹊越这么说,越让他觉得留了后招。
金仙大人沉默半晌,烟袋熄了都不曾察,似是在仔细斟酌着什么。
末了他重新点燃烟袋深深吸了一口,“姑娘,救你不救,全凭命数,你给老夫随意说个字,我们测一测便知。”
喜鹊扑通再次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老神仙,求您一定救救喜鹊!那我……便说个‘救’字。”
金仙大人徐徐吐出一口烟。
“拿‘救’字做拆字法解,有道是‘反旁无一好,十个十重灾’。‘求’音同‘囚’,姑娘这是困兽死斗,却难逃被俘命运,无破局希望。”
“再用装头接脚法看这‘救’字,得‘逮’,虽想借力脱身,却横山压顶,逃出生天无望。”
“姑娘这败局已定,恕老夫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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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匍匐跪在地上,又怕又恨,浑身似筛糠一般,“老神仙,您这是提前给喜鹊送上了绝路啊!”
她不是没想过逃离鬼市,但转念一想出了平阳更危险,不仅隐匿踪迹困难,而且追杀者不必卸法,杀她如探囊取物。
喜鹊悄悄摸向自己衣服内兜,那里藏着一瓶迷魂散,她暗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先把金仙大人弄晕,再给他灌下傀儡药剂以供自己驱使——亦如上次对青云那样。
还未碰到药瓶,金仙大人说话了。
“姑娘这一跪,跪进了坎卦位,一身黑衣加重坎水阴气,阴谋陷落,诈降之象,莫不是想借机对老夫出手?劝姑娘趁早死心。加之你此刻是我的模样,为‘伏吟’之象,也就是你对我如何,必加倍还在你身上。”
闻此语,喜鹊哪里还敢再动,她满心的绝望却也无可奈何,今日遇上了高人。
看来这金仙大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再加上他间接从暗格拿到的信息,这“落阳金口”自然有能力搅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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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换,云波诡谲,亦如这鬼夫案让人捉摸不透。
墨汀风和宋微尘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登上了载魄舟。
本来从司尘府出发时还是一片“上天同云,雨雪雰雰”之势,好在到了丹霞镇地界之后,云层越来越淡,加之此地群山环抱,其中又多松柏,绿意盎然,倒显出些春日将近的气色来。
他们再次扮作小夫妻到了丹霞镇。
镇子坐落在斜壁半坡一片群山青翠掩映间,为了不引起关注,两人将载魄舟停在村外隐蔽的林子里,此处到达目的地需要走上半柱香的时间。
“背你好不好?”他生怕她累着。
宋微尘头一次来丹霞镇,看哪里都新鲜,她才不要。
此刻要不是被墨汀风拉着早跑没影了,其实只要那前世印记不作祟,以宋微尘的性子何止是招猫递狗,此情此景,她巴不得去林子里追野兔子。
两人闲情漫步,依着叶无咎所控地网提供的信源,径直到了与黄珍芸旧宅间邻的那户人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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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正坐在院子里剥晒好的玉米棒,虽说已耋耄之年,却是精神矍铄,宋微尘见到她,甜甜的唤了一声婆婆。
她自称是黄珍芸的曾孙女,说自己太奶奶现在糊涂了,总念叨起在丹霞镇的生活,她便与夫君共同来此,想带点当地的信物回去给太奶奶做念想,也顺便看看故居。
墨汀风将带来的点心伴手礼放在老人旁边的木桌上,“老人家,叨扰了,我们来的时间不巧,那旧宅无人在家,看您这里开着院门,想进来讨杯茶喝,不知道合不合适?”
壮年人要出去奔波生计,白日里这老婆婆几乎都是自己在家,加之民风淳朴无防害之心,有人陪她聊天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忙不迭地给二人摆座沏了粗茶。
宋微尘与墨汀风对视一眼,开始试探。
“婆婆,我太奶奶特别喜欢金合欢树,说当时在院子里种了好大一棵,我想给她带两支回去解乡愁,您知道那树在哪里吗?我在旧宅门口没看见,可是已经砍了?”
老婆婆面露疑惑,“小姑娘,丹霞镇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家种过金合欢。”她指了指自家院子里的两棵树,“我们这里都种柿子树,好事成双。”
“哦,我太奶奶年纪太大已经糊涂了,许不是种在家里,可能是附近的什么地方,您知道吗?”
老人还是摇头,周围树林虽然品种繁杂,但恰好没有金合欢树——倒是有合欢树,不过那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花药,也叫马缨丹。
“不过你太奶奶确实喜欢各种草木花材,总找些稀奇古怪的回来制药,我那时还小,特别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起上山挖药草,我这点认草辨药的本事都是她教的。”
墨汀风起身给老婆婆倒了一杯茶,“婆婆,您给讲讲当年和太奶奶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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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几个喜欢听老人念叨过往,他愿意听老婆婆自然欢喜,直夸墨汀风有情念旧。
“你太奶奶跟我们不同,多少沾点仙家气。”
老婆婆看着院外山峦,眼神逐渐迷离,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
芸姐是入秋后的一天夜里突然来的丹霞镇,她年轻漂亮,家里有男丁的不方便收留,我家爹爹和兄长都打仗去了,芸姐就暂住到了家里。
她说来丹霞镇是为了找夫君,因为他被征兵去了南境平阳——可那里离丹霞镇几千里,为何来此处找?我那时虽小,却能听出这当中诸多不合理,又因着好奇所以想起来便追着她问。
起初她只是笑,也不认真答,后来熟络了也被我问急了才说按照风形水势,必须要来丹霞镇给她夫君“定锚”,也就是来这里给他确定身份,否则即便去了南境也找不到。
“这倒是没听太奶奶说过,为什么不来丹霞镇就即便去了平阳也找不到他?”宋微尘忍不住好奇。
老婆婆从远处收回视线,将手里仍旧握着的干玉米棒子放下,仔细擦了擦手,看着宋微尘若有所思。
“因为芸姐的夫君……被借了命。”
第177章 借命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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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命?!”
墨汀风与宋微尘闻言皆是一惊,央着老婆婆细说。
一番聊下来,这才知道黄珍芸的丈夫是顶替别人上的战场——彼时战事吃紧,那家人老母突发中风瘫痪在床,媳妇又临盆在即,而且据稳婆说胎儿是横位在宫,生产风险极高,那家男人实在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参军。
可是按照规定,他们家必须出一个适龄男丁。眼看出征日子逼近,便日日来求邻居援手,也就是黄珍芸家。
这黄家村往上数都出自一个族谱根系,多少沾点亲戚,平日里相处又极好,确实都没拿对方当外人。
“按说芸姐家之前已经出过一名亲族去参军,她丈夫可以不去,但是架不住那家人苦苦哀求,最终还是答应了。”老婆婆呷了口粗茶。
“虽然那家人确实可怜,可那是战场,人命关天出了事怎么办?居然答应了?!”
宋微尘大为震撼,理解无能。
“我当时也差不多跟你一样的反应。”老人笑了起来,一口牙倒是意外的好。
“不过据说那家男人应的是火头军,保后勤避前线,所以性命无虞。而且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战争必定结束,他就能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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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接着剥玉米粒,宋微尘也学着拿了一根想帮忙,不过显然无比笨拙,墨汀风实在看不下去,默默将其手里的玉米棒拿走自己弄,塞给她一杯热茶。
老婆婆看在眼里,直夸找了个好郎君,还说芸姐当年跟她的夫君恐怕也是如此相爱,倒让宋微尘红了脸,直央着老人接着说当年事。
听到此处他们二人早已明白,黄珍芸极大概率就是黄阿婆,她丈夫替人从军必定出了岔子,否则她也不会去鬼市。
后来的事情其实不难猜,到了出征那日,黄珍芸的丈夫顶替邻居家的男人去了,报的是那个男人的姓名和生辰。因为彼时征丁,府衙都有各家各户的预备登记信息,若不如此便对不上。
可她丈夫到南境没多久就彻底断了消息。
三个月后听说那里发生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黄珍芸惊骇不已,她求同乡老道士用玄术寻她夫君何处,但找了几次都是同一个结果,她夫君就在家里,哪里也不曾去。
最初不解,后来才弄明白,因他是顶替别人去的前线,属于“借命”,而那个人本身并没有离开村子,所以寻无可寻。
若要找到她丈夫,必须去他母亲生他的地方重新“立命”,将其信息归位,才能重新定元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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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丈夫的母亲是丹霞镇人氏,生他时恰逢在娘家待产,所以黄珍芸才来了丹霞镇,神神秘秘的只说是有高人指点,必须要到这里来重新定锚才能找到她夫君。
很快黄珍芸就买下了与老婆婆家间邻的房子一个人住,用她的说法,若不独立成户就不能上报她丈夫的参军信息。
“芸姐日常以上山采药制药卖药为生,她的药灵得很,慕名来找她买药材和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其实日子过得很舒服。加之长得漂亮,村里好几个单身汉对她动了心思,不过都被狠狠的拒绝了。”
“也不知芸姐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不到半年就在府衙成功报上了她夫君的姓名和生辰,估计没少打点走关系。那时南境那场大战还在持续,陆续还有人被征召,她夫君的名字就放在里面一起入了册。”
“难道,太奶奶又借了别人的命?”
宋微尘一脸惊讶。暗忖黄阿婆莫不是为了找到她丈夫,有样学样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老人摇头否认了她的说法,实际上那次一同前去南境的人中并没有谁被“借命”,而是随行队伍的行李里多了一个穿着他丈夫生辰的“草人”。
老人低头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很清楚,芸姐成功报上名字的那天喜滋滋的来找我,说还有180天,再过180天就能看见她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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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天?有什么说法吗?”宋微尘越听越好奇。
老人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些。
倒是墨汀风若有所思,180天?莫不是以一天对应一年?因为每隔180年九大行星会合一次,亘古不变,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九星连珠”。另外,“三元九运”一次循环也是180年。
不过他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如此,同样都是落回北斗九星里的一白贪狼星,又何须等这180天的轮回?他暗自摇摇头,不明其意。
总之在180天后的那个夜里,黄珍芸悄悄地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亦如没人知道她是“客从何处来”。
她就像个秘密,带着某种强烈而具体的目的性,一旦达成,丝毫不留念的销声匿迹。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芸姐,有时候还怪想她,特别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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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定定地端详宋微尘。
“小姑娘,你太爷爷是谁?芸姐后来找到她丈夫了吗?还是……改嫁了?”
宋微尘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她想起了黄阿婆描述的和她夫君生活在一起的场景,想来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
“老婆婆,我太奶奶找到太爷爷了……没改嫁,一直都是他。”
宋微尘眼圈红了,再说话时有些哽咽。她想起了那个在鬼市孑然一身待了七十多年的黄阿婆,至今说起她夫君,脸上还是那般幸福模样。
“我太奶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金合欢树,太爷爷在开花的季节终于回家了。”
“他们后来生活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抱湖,太奶奶喜欢吃红烧鱼,太爷爷经常会去湖里给太奶奶捕鱼做菜,夏夜的晚上他们会坐在院子里,伴着萤火虫看星星,两人从未红过脸,恩爱了一辈子。”
“欸,好,好啊。”老人原本不再清亮的眼神,此刻也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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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作别老人出来时已近傍晚,残阳如血洒在天上,宋微尘替黄阿婆一时伤情,假装仰头看落日,实则在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替她说了个美丽的谎。黄阿婆之所以会在鬼市待一辈子,肯定是没找到她丈夫,或者找到时已是一抔黄土,所以才会在平阳一直守着陪着。
天晓得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在那样终日潮湿又不见阳光的地方,想象着他们环山抱湖的故居,等着院子里那棵永远不会再开花的树发出春芽。
她一定很懊悔答应了邻居的请求,她一定无数次深夜梦回,想在她丈夫出征那一天死命拉住他的手,绝不让他出发。
人生自是有情痴。
宋微尘不觉已泪流了满脸。
墨汀风从身后温柔抱住了宋微尘,“别难过,你最后给黄阿婆编织的人生故事结尾,她一定很喜欢。”
她快速掸了一下眼睛,“不是我编的,那是阿婆告诉我的。我相信在某个平行时空,他们一定从未分开过,一定相守相爱了一辈子。”
“微微,我们在这个时空再也不分开了,也相守相爱一辈子好不好?”
墨汀风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忧伤,那么甜又那么忧伤,听得人扼腕。
宋微尘没有办法回应,她说不出那个“好”字。两人心里都无比清楚,只要前世印记无解,他们很快就会面临永远的分离。
“墨汀风。”
“嗯?”
“墨汀风。”
“乖,我在。”
“墨汀风。”
“微微,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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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只觉得叫不够,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过,许是见落日将尽,许是见孤雁独行,许是被黄阿婆的故事牵动了心绪。
“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忘了我,我叫你的名字,你还会出现,还会回应我吗?”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我叫你的名字,你还会出现,还会回应我吗?”
“如果有一天你我变成了敌人,我叫你的名字,你还会出现,还会回应我吗?”
……
墨汀风心都要碎了,他将宋微尘转过来抱在怀里,“小傻瓜你在胡说什么,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忘了你,都永远对你有呼必应。”
“我还没问完。”宋微尘眼泪大滴落下。
“如果有一天,你我天人永隔,我再也不能叫出你的名字,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如果有那样的一天,你千万不要像黄阿婆那样一辈子守在平阳。我不希望你记得……我希望你永远忘记我。”
第178章 再入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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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一天又牵动了心绪,宋微尘还在载魄舟上就睡着了。
墨汀风将她小心抱回听风府,叮嘱谷雨轻手轻脚拾掇好后仔细守着,这才去书房叫来丁鹤染和叶无咎交待翌日出发去鬼市的各种细节,以及将今日在丹霞镇的发现说与二人。
“如此说来,这黄珍芸通晓药材药理,与七洞诡主贩制药剂的特征不谋而合,如无意外定是同一人。且她的丈夫生辰含七杀格,也是目前查到的信息中唯一符合锁魂阵的命局。”
叶无咎边想边分析,不过他也没弄明白为何在官府将黄珍芸丈夫的姓名入册后等上180天她就能看到他,莫不是还未去南境,她就已经知道他身故?所以用了什么邪术密法试图还魂?
“还有个疑点,那老人和微哥的说法一致,黄阿婆极爱她丈夫,那为何会用邪恶至极的七煞锁魂阵来让他永世不宁?”丁鹤染百思不解。
墨汀风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看来此行鬼市,有诸多谜团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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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他返回无晴居,屏退谷雨,一切收整好后再度换上锦衣才躺到宋微尘身边。
想来方才是有谷雨,他这才几分钟没有看顾,她早已将锦被踹了一半落地。
墨汀风失笑,捡起轻拍后小心翼翼给她再度盖好。多大的人了,一睡着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大冬天还猛踢被子,身体怎么能好。
想到她的身体,不自觉又想起那前世印记,墨汀风眼神一黯,再度联想起今日在丹霞镇时宋微尘的情恸难抑,恐怕她真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有种错觉宋微尘在坚定的赴死。似乎只有她死了,她想守护的人才能安全无虞。那个人是谁,是他吗?
墨汀风轻轻拂过宋微尘耳上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弄明白桑濮的结印之愿到底是什么。直觉在大跳警钟,让他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小骗子的一面之词。
正想着,宋微尘被子一踢咕噜噜翻了两下——他本来刻意没有合被而眠,睡得尽量离她远。她这一骨碌,整个人闯进了他怀里,脸往他胸膛处一埋,一半的胳膊和腿全搭在了他身上,小人儿似乎很满意这个睡姿,愣是如此都没醒,或者不如说因此睡得更沉。
要不是预先吃过药,墨汀风早就要反噬失控,他一面调息努力平复赫动,一面轻轻伸手将她踢开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盖上——饶是斩情禁制的反噬犹如髓中蚁噬,也丝毫不舍放开怀中小人儿,就这样抱着她閤眼而卧。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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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又梦到了那片迷雾森林,她跌撞不得出路,怪物穷追不舍,眼看在劫难逃。
就在即将被抓到的千钧之际,她却感觉被人揽住抱进了怀里,怪物的手从眼前消失,墨汀风的声音自耳边轻柔响起。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我在。”
虚汗津津,她缩在他怀里半晌才平复过来,“你怎么知道在紧要关头救我?”
“因为我一直在看你,怎么也看不够。看着看着感觉你不对劲,像是在做噩梦。”
闻言,宋微尘心里一暖,禁不住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我这样抱着你疼吗?那个反噬。”
“你不抱着我更疼,对天发誓。”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有我护着,什么也伤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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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八条载魄舟共搭乘九十六名破怨师,加上黑白二袍共计九十八人,齐齐向着南境而去——平阳卸法,若遇对抗只能靠武力肉搏,所以他们此行带了不少冷兵器和火药,以防不时之需。
此次进入平阳与鬼夫案有关,境主秦桓自然不可能阻止。不仅如此,暗自里他巴不得以此为理由,将一直以来的这块心病祛除。
但另一方面,境主也为司尘府的行动捏把汗,担心有上界势力介入在暗中横生枝节,所以他特意交代墨汀风注意分寸,尽量以告破鬼夫案为主,其他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此刻丁鹤染与叶无咎正与每船领队按照鬼市地图,划分具体的日常巡逻点和重点巡逻位。并挑出十六人分成两队,作为特别行动组参与临时行动,布置安排有条不紊。
宋微尘则站在一号载魄舟上看着远处的景象,即将再入鬼市,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按说昨夜墨汀风睡在身侧她没理由做噩梦,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鬼市的恐惧才让她夜有所虑?
现在想来,那山窟诡洞潮败森森,面具与人心同样邪佞,还有那骇人的女药男灰,哪一样都让宋微尘胆寒。
彼时她是一个连密室逃脱都不敢去玩的胆小鬼,现在却明知这个世界处处有真玄机,那鬼市更是奇险莫测,她却因着某种奇特的使命感主动要往里面凑——这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墨汀风看她神色复杂,主动靠了过去。
“在想什么?”
“我在想黄阿婆。如果平阳之外一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大概率还在鬼市,可暗桩这么久都找不到她,能藏在哪儿呢?还有那个喜鹊,我想抓住后亲口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何要下死手针对我?”
“微微,我们很快就到平阳,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绝对不要与我分开。”
墨汀风表面神色平淡,实则是在努力掩饰心中不安,这种不安的来源正是宋微尘。
他们分明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线牵引着不得不去鬼市,越是不愿带她同往,越是阴差阳错非她不可——这种被神隐之手操控玩弄的感觉真糟,但想解题,唯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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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往念池。
那个身形魁梧的黑影再次出现,似乎距离上次他来此处已有相当一阵子,但水晶棺周围那七七四十九盏引魂灯并未黯淡,相反愈加灼灼。
尤其是水晶棺上方的那盏主魂灯,竟开始泛出微弱的莹莹辉光。
男人很满意,低头俯视水晶棺内景象,此前隐入棺中往念池水的那条紫黑色的“小蛇”已经变成了黄色,盘踞在棺底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变大了一些。
“宝贝儿,你再等等我,第二样也快了。”
男人的声音尖细阴诡,在这幽魅溶洞内响起,混着回声,更显骇然。
只见他刺破中指引出心头血,滴滴不绝落入主魂灯,同时取出一小缕用红绳编成如意结的发丝放入其中,眼见着那魂灯乍亮,男人身影映在溶洞石壁上更显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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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着自己被鬼市内的烛火映在山岩石壁上的影子细长而扭曲,像只人形壁虎,不由想笑。
之前疲于求生,她不曾仔细注意这些山壁,这次再入鬼市,有墨汀风陪在身侧心安若素,倒有闲情一路沿着石阶而下边看边走。
因着鬼市洞口和露天敞口的地方能接触到阳光,加之山泉水充沛,山壁间青苔和藤蔓植物丛生,不知名的野花在其间斗艳,一派生机盎然。
但越往洞内深入,绿色植被越少,形态各异的米灰色钟乳石渐渐显露出来。像瀑布,像佛塔,像金蟾,也像盘腿而坐的夜叉。
烛火幢幢,更显奇诡。
一众破怨师潜入鬼市并未引起关注,他们各自按预先商量好的计划,换上便服戴上客标面具,隐入了滚滚客流。
其中唯有宋微尘例外些,她若着女装,没了白袍上的障目禁掩护必然泄露身份,且容易被藏在暗处的喜鹊算计,所以仍穿着司尘府白袍,只不过在外面多加了一件青云锦袍,然后戴上客标面具伪装成一个清风少年,跟在墨汀风身边。
两人沿着主路来到七洞虚掩的后门,彼时丁鹤染和叶无咎带着一支八人行动队已在诡洞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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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洞内毫无意外的查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连金合欢的干花都没有。
而且据暗桩此前所说,他在七洞多年,手上经过花材药草无数,唯独没见过金合欢。
不过七洞诡主本人确实喜欢金合欢,她早年眼睛尚好,常常在衣角或者绢帕上绣这种黄色小米花,且会用几种不同的花草调出类似新鲜金合欢花的味道将其沁入绢帕——但那时他只当这是黄阿婆的个人爱好,直至鬼夫案发。
“越刻意隐藏,越是有问题,找找看有没有机关密道。”丁鹤染沉着吩咐,众人应行。
墨汀风则与叶无咎借着烛火将鬼市地图与七洞地图再度摊开在桌,按奇门锁魂阵的规律对着诡洞寻找可能的疑点。
宋微尘感觉自己帮不上忙,只好保证不添乱,在不挡着众人搜索七洞的前提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试图有所发现。
七洞空间有限,一屋子人塞在里面很快让她觉得呼吸不畅,若是开门又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想了想走到后门旁的窗边,开了条窗缝透透气。
走近了才发现那窗竟是圆形,宋微尘鼓捣半天才打开一条缝,抬眼恰好能看见五洞后面的拱形山壁,想来定是黄阿婆常年住在这里,才会发现那处水渠的秘密。
宋微尘亲眼见过水渠内停靠的舢板,绝不相信那是处死水。
此刻水渠近在咫尺,若非答应了墨汀风绝不与他分开,早自己跑去查证了。眼下只好枯坐在圆窗边,等着墨汀风实地探查七洞完毕后再做安排。
百无聊赖的盯着那处拱形山壁看,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里明明是山腹内部,虽有山泉活水但无阳光做光合作用,怎么山隙间会生有这么多青苔和蕨类植物?
光从哪里来的?
她斜着身子从窗缝里抬头向顶上看,分明满壁的山石,根本无光可入。
……恰恰说明这拱形山壁一定有问题!
第179章 艮宫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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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随即又发现了这圆窗的反常之处,它分成左右两扇,左扇只能向外开,而右扇只能向内开,形状互为“阴阳鱼”,而且两个“鱼眼”处各是一块圆形的水晶透面,合在一起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太极图!.
她刚要去找墨汀风,他就和叶无咎一起过来了,两人看着那圆窗对视一眼,似乎印证了什么发现。
“我正想去找你,那拱形山壁明明不见阳光却长满青苔和蕨类,而且这窗子的形状也很特殊。”
宋微尘急急推开窗让他瞧,墨汀风探头看向拱形山壁略沉吟,随即视线又落回那扇太极圆木窗。
“鹤染,分一半人去再查山壁有没有机关暗道,另外的人仔细找这屋里有没有八卦镜。”
他话音刚落丁鹤染已拿着一面八卦镜走过来,“大人料事如神!就在斗柜里用衣服小心翼翼包着,不久前刚找到。”
墨汀风接过那面八卦镜,将圆形木窗一内一外打开,用八卦镜对着窗上的鱼眼找角度,随即视线又落回诡洞之内,不知在想什么。
宋微尘用胳膊肘怼了怼墨汀风,“老板,你为什么知道这里会有八卦镜,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怀疑七洞诡主在用八卦镜借生气。”
“借生气?”
她好奇心爆发伸手去摸他手中八卦镜,触上的瞬间一股阴寒之气从脊髓窜生而出,脑内莫名闪过好几幕此前见到鬼夫时的画面,只是这次“那个人”的脸不再是墨汀风,而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似乎就站在这诡洞的正中央。
宋微尘眼前一黑要倒,墨汀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他赶紧把八卦镜交给叶无咎,将宋微尘抱到椅子上坐下,又命丁鹤染取出一段用芸香、艾草、广藿、樟木和白茅香特制的驱邪补阳气的药香燃起,片刻后她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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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是怎么了?”
宋微尘不明所以,她不过摸了下镜子,怎么就宕机了?
“你被阴气冲身。”墨汀风懊恼自己疏漏,细细向她说明。
“镜子本就属阴寒之物,其中尤以八卦镜更甚,此镜在洞中常年不见天日,又是给魂魄借气,更加阴魅十足。加上你生辰四柱逢阴,自然更容易被阴祟之物侵扰。”
“啧啧,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摸了。”
宋微尘象征性的把手在墨汀风衣袖上擦了几把,明明是她自己手欠,却“恃宠而骄”外归因。
“说起来,我刚刚有那么一瞬好像看见了一个男人。”她指着诡洞中的一处,“就站在那个地方。”
“微哥可看清那人模样?”叶无咎显然很在意。
“嗯……看上去年纪跟我差不多,二十岁出头,长着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很忠厚。身上穿着在雾隐村幻境里见到过的那个乱魄同样的铠甲,可惜一闪而逝。”
宋微尘看见男人的位置正是七洞的风水太极点,墨汀风当下了然,她看见的很可能就是那真正的“鬼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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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宫死门,生死循环。”
墨汀风看着叶无咎说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后者瞬间意会,神色凝重。
可惜他的话她又听不懂了,只能求救般看向另一个学渣丁鹤染。后者接受到了她的求助信号,将鬼市和七洞的地图取过来摊在桌上指给她看。
“微哥你看啊,七洞属于鬼市的‘艮宫’位,也就是奇门遁甲里的‘生门’位,是阳气生发的好位置。但奇门遁甲的八门因时而变,每个时辰都有一个“值使门”当班,也就意味着生门位在某些时候会变成死门位——也就是说,当原本在坤宫的‘死门’跑到‘生门’去当班时,就会形成‘门反吟’的格局,死门加艮宫,反吟之象,也主死而复生。”
“再看这张七洞的地图,微哥你现在坐的位置属于七洞的‘坤宫’,也就是八门里的‘死门’位,原本是阴气滋生之地,但有了这扇太极形状的圆木窗就不一样了,两扇窗户一内一外,意为一阴一阳之意,通过鱼眼和八卦镜的折射,可以将屋外的生气引入屋内,在死门当班时,用此窗引入的生气作为补足,以达到某种平衡。外面山壁上爬满植被,也说明了此处必定有生气可借。”
宋微尘抽了抽嘴角,说好的一起当学渣,怎么他还悄悄进步了?说起话来跟墨汀风和叶无咎一样云山雾罩。
“鹤染,解题思路我是不打算听懂了,咱能不能直接对答案?”
“七洞诡主以生气滋养阴气,在行倒逆阴阳之事。”
未等丁鹤染开口,墨汀风接过话茬。
“而且她把生门和死门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无限循环,始终让这个地方保持在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的状态,让困在里面的魂魄无法脱身。”
宋微尘大致听明白了一个结论,此处设局之人的手段非同一般,困在其间的魂魄一直处于不生不灭的状态,根本无处可逃。
《黄帝宅经》中有句话叫“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意思就是屋宅是阴阳二气相交相济的重要场所,而七洞正是以屋宅本体为阵,以房屋中心的太极点为阵眼,做了一个顺应天时地利的奇门锁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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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百态,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这聚散无常便是奇门遁甲之生死二门,可七洞诡主试图强行改逆生死,也是心中有大执之人。”
丁鹤染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倒是让宋微尘心有戚戚焉,若当年墨汀风知道桑濮是因他而死,会不会也如此犯执?
念及此,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黄阿婆设置此阵,绝不是因为恨!
“你们之前说七煞锁魂阵必须出于绵绵无绝期的恨意才能成阵,有没有可能‘爱’也可以?如果黄阿婆不是想困住谁,而是想留住谁,是不是同样成立?”宋微尘问出心中疑团。
叶无咎摇摇头,知晓此阵多年,从未听过这等用法。
倒是墨汀风若有所思,他理解宋微尘为何有此一问。
但若是如此,必定要把自己变成阵法的一部分,从立下七煞锁魂阵的那一刻开始,设阵之人就再也不可能离开此地,且身死则此阵自破——恨无法让人舍身至此,唯有爱可以。
“我认同微微的推测。”他说。
若按此思路推衍,七洞诡主必定还在鬼市,也一定还活着,暗桩寻她多日未见,莫不是易了容?总归要找到她才能破阵!
只是黄珍芸一介村妇,何以懂得这么多,又能设置出如此精巧的阵局?
恐怕背后还有高人指点,且已密谋多年,那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会不会与念娘案是同一人所为?墨汀风念及此,神情更加冷肃,若真如此,寐界必有一场大难!.
正在思忖,去探寻拱形山壁的几人回禀,并未发现其间异常,确为一汪死水。
宋微尘一听坐不住了,她曾亲眼所见那处水域,岂会有假?不由分说拽着墨汀风出了后门。
“我当时就站在这里。”她边说边比划。
“黄阿婆弯腰指给我看里面的舢舨船,就在那里……咦!这怎么可能?!”
宋微尘满脸不可置信,那半月形的水渠内部深不过两米便有厚重山壁阻绝,空间窄狭哪里容得下什么舢舨船。
她眨巴着一双鹿眼看向周围环境,没错呀,这边是五洞后巷,隔壁就是七洞,那条山隙间的小道就是彼时黄阿婆领着自己走过来的地方,怎么可能独独出口不见了?
急急弯腰就要往水渠中闯,被墨汀风一把拉住,“我进去,你待在这里。”说罢他让丁鹤染来守着宋微尘才自己取了烛火躬身进了那水渠。
渠内水深不到半米,即便空间足够,这点浮力也不可能支撑行船。墨汀风没走两步就到了底,探手一摸那石壁,又掏出匕首划刻了几下,实在厚度惊人,绝非人力可撼动。
他相信无论是刚才来的破怨师还是那暗桩,都必定勘查过无数次,若有机关定然早已发现——可这里又分明不对劲,如此阴寒之地,若是死水,经年累月必然寒意沁骨,但水温明显非死水温度。
而且他手里是特制的验生死气的烛火,虽然只有豌豆般大小的一点,却未曾熄,说明此处绝非死地。
再则,这拱形水渠内部的山壁上也生着些许青苔,所以一定有生气可以到达这里,只不过眼下他们还未找到那处机巧。
莫不是与时辰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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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出了水渠,手掌抚上那山壁间的青苔,葱郁沁着水气,一脉生机盎然,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青苔植被是以月牙形水渠为中心散射分布,所以这里一定是生气口,也一定有光照。
只是这光到底在何处?
宋微尘见他出了水渠看着山壁间的青苔不发一语,忍不住凑了过去,“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习惯性拉住她的手,“暂时没有,不过我相信你看到的出口必定存在,这里确实有玄机。”
墨汀风眼神扫过拱形山壁,又侧颜看向那太极形状的圆形木窗,似乎在看一条肉眼不可见的命运之线。
“我怀疑这里有某种自然之象,与奇门遁甲中八门的生克变化,以及幻境乱魄作案的周期有关。到明日便间隔八日,按推理已到鬼夫可能的犯案时间,我们派人日夜守在这里,总会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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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返回七洞换上干净的衣袍靴履,嘱咐丁鹤染和叶无咎安排好接下来的常规搜查行动,然后拉过宋微尘,满脸关切藏不住,“累不累?”
“这才哪儿到哪儿,精神焕发,皮实得很!”宋微尘有意说与他宽心。
墨汀风笑了,“那与我在鬼市四处走走可好?你向来直觉敏察,许会有些不同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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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她在鬼市像两个客人般走走停停。旁人看去,英武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嬉闹少年,依然是朗月清风的一对,只叹是哀帝与董贤再现。
两人一路走过十三、十四洞,因上次之事闹得太大,又牵涉三司之人,这两洞已被鬼市封禁再不得启。但却不影响其它诡洞的营生,二洞三洞之间的开阔地,各种摊位前人头攒动,热闹依然。
宋微尘难免唏嘘,人心真是极怪的东西,同一个地方,彼时对她而言恍若地狱,而今只是身旁人变了,倒莫名生出些夜游水街闹市的逸致感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正在出神,宋微尘突然被身后来人一把拽住了手!
第180章 金仙大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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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几乎要惊叫出声,下意识揪出墨汀风袖子,后者看清来人亦怔了怔。
“微微,是我。”
来人同样带着客标面具,但那身型,不是庄玉衡又是谁。
“玉衡哥哥?吓我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不放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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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玉衡看了眼墨汀风,面具后的眼神似带着责怪,“我去听风府看微微才知道你们已经出发,紧赶慢赶跟了来,汀风你也不说一声,她万一在这里受伤或者前世印记发作怎么办?”
“你就不能盼她点儿好?”墨汀风口气有些冷。
说起来,这是他们在听风府落雪那日打架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墨汀风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复杂,即便庄玉衡有心退回哥哥的角色,但对宋微尘的心意恐怕是有增无减,一想到这个,难免不起分别心。
加之联想到宋微尘情毒发作那夜庄玉衡的行止,他只觉拳头又硬了。
庄玉衡自然知道墨汀风芥蒂,但他不能不来,若这世上还有人能保一保宋微尘那脆弱的小命,又舍他其谁?
“玉衡哥哥你来得巧,我们正要去二洞听那金仙大人跳预言家,同去同去。”
宋微尘倒是自然,她也确实没想那么多,拽着庄玉衡就往前走,一副对此地颇为熟悉的架势。
“话说我都扮成这样了,还戴着面具,你怎么知道是我?”
庄玉衡但笑不语,她与墨汀风都是人中翘楚,扮上又如何?一眼望去,人群中自是不同。
只是庄玉衡忽略了自己更是仙人之姿,他们三个走在一起必然吸睛无数,其中有好奇的,有艳羡的,也有怨毒谋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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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来自三洞附近一个僻静角落卖奇石的摊主,一个六十多岁的驼背小老头。可若仔细看,不难发现那眼神万变不离其宗,正是喜鹊。
而真正卖奇石的摊主早已被喜鹊捆了扔在他家地窖,她则鸠占鹊巢,靠着双生药剂化作老人的模样来闹市出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而且这里人群密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可查觉应变。
其实就在一个时辰前,秦小侯爷身边那个黑衣人还到过奇石摊位,却不知是她。
可靠着有限的药剂想活命,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但在看到墨汀风和庄玉衡后,喜鹊反倒看到了生的希望——别人也许不识,只当是仙界来凑热闹的贵公子,可她以前成日在司尘和司空府走动,他们的身形怎会认不出,另外那个羸弱少年,定是新任白袍错不了。
喜鹊在鬼市已经待了不短时日,今日觉得比往日多了些新客,在看到这三人后,顿时明白是司尘府出动了,为了寻她必不可能如此大动干戈,想是为了某个案件而来。
秦小侯爷觊觎三司之主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若她此次能得手其中一人,也许可以戴罪立功求个宽恕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喜鹊眼神亮了亮,看来金仙大人也有判错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
困兽犹斗,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墨汀风临进洛阳金口的茶肆门楼,却总觉得后背有煞气,他侧颜往喜鹊幻形的老头所在方向瞥去,后者忙垂下眼眸整理摊上奇石,两人距离甚远,加之人多密杂,他无法锁定那煞气从何而起,只当是自己神经过于紧张而起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宋微尘见他愣怔,轻轻拽了拽墨汀风袖子。
“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下意识反握住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三人进茶肆坐到了边缘犄角。
时逢金仙大人正要说判词,他举着那方道士法印将落未落,眯眼伸着鼻子嗅向刚进门的三人。
“呦,紫气东浮大盛,今日有贵人到!”
啪!法印落下响若乍雷,倒将那条案上的一簇合欢干花震空飞起又落下,墨汀风和宋微尘自然瞧见了,两人对视不露声色。
——今日判词——
烟云散去镜中花,
梦启仙阵旧人家。
死在生兮生在死,
万事皆凶不可使。
鬼树黄花隐歌鸟,
香风镇魂羁故人。
南怀一梦终须醒,
浮生百年盼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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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之后的一场说书无甚新意,除了宋微尘听得新鲜,那些莺莺燕燕的老桥段实在激不起墨汀风半点兴趣,他满脑子都在想金仙大人方才的判词,而庄玉衡则在观察茶肆众人,时不时看顾一眼宋微尘。
墨汀风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纸笺,上面记着金仙大人前几日的一首判词,彼时他就颇为在意——
“当生者生,谓之吉,当生者死,谓之凶。当死者死,谓之吉,当死者生,谓之凶。情深意重,谓之吉,逆天改命,谓之凶。”
今日再看,“当死者生,情深意重,逆天改命”这金仙大人分明就是在讲黄阿婆的事!
再结合他今天的判词来看一切更加清楚,“死在生兮生在死,万事皆凶不可使”这两句出自《烟波钓叟歌》,说的正是奇门遁甲中最凶的“反吟局”,也正是今日在七洞所见之景,借助坤宫引入的生死之气,让锁魂阵保持“死在生兮生在死”的状态。
细细品来,这金仙大人的判词每一个字都自有意指,恐怕要告破这鬼夫案,得花时间细细推敲才是。
墨汀风正想着,说书已经告一段落,那金仙大人瘸着腿慢悠悠自案台而下,向着门口走去——不同的是,他此次竟将那呈于条案上多日的金合欢干花拈起,一并带出了茶楼。
三人互视,快速做出决定,正面会会这金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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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转入彼时喜鹊拦住金仙大人的那条暗巷,三人便停了脚步——金先生分明正主动等着他们,见了来人微微躬身一迎。
“三位天客,老朽这厢有礼了。”
“金仙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可否借一步说话?”墨汀风倒也显出难得的尊敬。
“三位贵人若不嫌弃,老夫陋室一叙如何?”
进了金仙大人居所,三人各自坐定,还未开口,那金仙大人倒跛着脚单膝跪下郑重行了个大礼,“天客尊贵非凡,老夫自知分寸,今日之事定当守口如瓶。”
宋微尘见他跛脚下拜忍不住去扶,“金先生快请坐,您知道我们是谁?”
金仙大人拘谨一笑,“老夫擅辨气,三位天客中有两位自带紫气,有此气者必定司印之人,三司掌印有两位乾尊一位坤尊,自然不难认出两位贵人身份。而余下这位身上更是七彩棱光,老夫从未见过听过,绝非凡尘人物。”
听他这么说墨汀风摘了面具,另外两人也随他一起摘下。“金仙大人心如明镜,我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今日特来请您解惑。”
“老朽一介草莽村夫,常年桎梏于此,何德何能为司尘大人解惑,只能言无不尽,盼添绵薄之力。”
金仙大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跛着脚给他们三人斟了粗茶,又拿出那旱烟袋,在征询不介意他抽烟之后才小心翼翼点起,不知有意无意,甚至刻意坐得离宋微尘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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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待金仙大人坐定,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烟后才开口。
“您虽不出鬼市却知天下事,世人皆称金仙大人的判词能预知未来十日大事,我亦有此感。所以这第一个问题,想请教您今日之判词可是与鬼夫案有关?”
“司尘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并非老朽谎瞒,实在是判词虽自老朽口中说出,却并非我所言,我不过是个通道,那个声音会定时出现在老朽脑内,我听到什么就复述出来,仅此而已。所以您问的这个问题老朽答不上来。”
“脑中的声音?什么样的声音?”
“约莫十年前,老朽在幽寐境内一处山洞闭关修行,突然有一夜完全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十二天以后,从那天开始,我脑内就多了一个尖细如老鼠啮语的男人的声音,每日定时响起,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最初我想尽一切办法想祛除这个声音也没能成功,后来干脆随他去,再后来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我发现这些句子似乎在预言未来,于是开始在每日说书前复述这些话,就成了今天的落阳金口。”
墨汀风陷入沉默,若真如此,金仙大人根本没有能力拆解自己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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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可有表明他身份?”庄玉衡见墨汀风不说话,便接了话头。
金仙大人摇摇头,表明与那声音并不能对话,这么多年一直是单方面的传达。
“冒昧一问,听说金老先生与‘暗格’交往颇深,会不会在这‘判词’里,加了一些来自暗格的信息演绎?”
“司空大人无所不知,老朽也无意隐瞒,确与暗格有些往来——它们有需于老夫,希望我结合每日判词为暗格卜一卦。只是这部分的内容若透露出去老朽性命不保,实在无法说与几位贵人听,还请海涵。”
庄玉衡与墨汀风对视一眼,二人当然知道这金仙大人与暗格的关系绝非他说的这么简单,不急于此一时探底,还是关注当下案情比较重要。
“您不必为难,我等不会刨根究底,但想请教您第二个问题。”墨汀风看着被他随手放在斗柜上的金合欢干花。
“那株金合欢我非常在意,敢问金仙大人从何处得来?”
第181章 金仙大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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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拈起那簇金合欢若有所思,“大人可知前阵子有一日的判词与司尘府有关?”
“司尘府,有花无树,风吹尘动,人去楼空。”墨汀风平静复述那句判词。
若彼时有所觉知,或许宋微尘就不会被掳到鬼市,司尘府也不会人去楼空,他难免唏嘘,也对那个在头脑中给金仙大人传信的男人是神是魔更加在意。
“正是那日。我刚出门就遇到七洞诡主拿着一大束这草花路过,便与她闲聊了几句,这一簇不知何时剐到了我衣襟,被鬼使神差带进了说书场,而当日判词又恰好与草木有关,就索性将它留在了案桌。”
“今日见到三位贵人紫气萦绕自东而来,东属震卦位,应了草木之象,老朽惶恐猜度与此物有关,便带了出来。”
“如此说来,金仙大人与黄阿婆甚是相熟,关于这七诡主过往,还请赐教。”听他主动提到了七诡主,墨汀风干脆借题发挥。
“七诡主姓黄,来鬼市的年头比老朽都早,我初次见她时还是一风韵妇人,人称黄姨,一个人打理七洞,本本分分,待人接物得宜。鬼市中不乏仰慕者,却不见她接受谁,渐渐年华老去,后辈都敬她一声阿婆。只知她是来此地寻夫,可这么多年过去不曾见过她丈夫,也不见她离开,恐怕也是藏着不能说的秘密之人,但我也就知道那么多。”
“鬼市之内千人万面什么人都有,所以大家相处有条不成文的准则——不问因由,不问是非,不问来处,不问归路。”
不知为何,墨汀风只觉得这金仙大人事事知无不言,却又什么核心信息也没给,说话滴水不漏,倒像是早有准备。既如此,不如以其之长,攻其力。
“金仙大人占物应断之能着实让人佩服,既如此可否请您用这金合欢一占,七洞诡主如今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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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倒也没有推辞,他略沉吟随即开口。
“若以金合欢占人何处,它如今在此地,七洞诡主必也身在鬼市。”
“草木无土不存,要问归处必在与土相关之位,艮为山土,坤为平原,平阳自是山土,所以七洞诡主定在艮宫方位,若老朽没有记错,七洞本身就处艮土宫。所以我的结论是,她如今就在家里,亦或与七洞咫尺之地。”
“不可能啊,我们刚刚从七洞出来,黄阿婆并不在那里。”宋微尘忍不住抢话。
金仙大人笑笑也不争辩,“老朽只占卦,是否应验,留待几位贵人验证。”
墨汀风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椅背,他倒觉得这金仙大人说得有理。
本身黄阿婆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奇门锁魂阵的一部分,甚至说她是七洞的一部分都不过分,金仙大人此占无错。
再一个,那距离七洞咫尺的拱形山壁定有蹊跷,难说她就在藏在那水渠某处也说不定,只是眼下还未发现其中机巧。
联想到那幻境乱魄,墨汀风忽然生出个想法,莫不是黄阿婆进了幻境?可即便进了幻境,她的肉身何处?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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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接着以此花占人,这已是干花,那请问黄阿婆是否还活着?”墨汀风目光灼灼看着金仙大人。
“有些草木虽失了水分却并不枯蔫,比如灵香草,比如灰桉叶。金合欢亦是如此,我们称其为永生草木,所以若以此花占人,老朽会断黄阿婆此刻非生非死,若生若死。”
“好一个非生非死!敢问金仙大人,幻境算不算一个若生若死之地?”
“司尘大人可是在问那鬼夫案?老朽虽足不出山,此案闹得甚凶确也听闻一二,说得是凶犯在幻境中欺凌民女致多人离奇身死对吗?”
金仙大人见墨汀风点头,侧身去拿起簇那合欢干花端详,“幻境自然算得一个若生若死之地,但既是幻境,无实体不可存续。要么用自己肉身,要么借用他者肉身,总归需要依托。”
“我可能见过那个人,二十岁左右长相敦厚的一个国字脸男人,金仙大人可有印象?”宋微尘接了话头。
她的逻辑很清晰,这个疑犯人影出现在七洞,一定跟黄阿婆脱不开关系,按推理也必定常年潜伏鬼市,他理应见过才是。
金仙大人似在回想,抽了几口烟袋才徐徐开口,“在鬼市这种地方谋营生的,多是老朽这样当年走投无路被迫奔逃到此的苦命人,即便有后代,只要成年家里基本都会催促他们离开这里另谋出路。我想了半天也没有印象见过贵人描述的这位年轻人。”
几人陷入短暂沉默,墨汀风愈加肯定——只要认真问问题这金仙大人的答复就必然变得云山雾罩,合理却无有效信息,不知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金仙大人见他们不说话,闲来无事将那簇合欢干花凑到鼻尖处轻嗅,“七诡主一把年纪,喜好却似少女,惯爱摆弄这些草木,不过此花倒是好闻,似有若无一股淡香。”
闻言墨汀风与宋微尘皆是一怔,这金仙大人既能闻到这花香,为何没有被那幻境干扰?难道进入幻境的“钥匙”实则与花香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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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解卦一绝,想必您也会测字?”既然金仙大人有心无意的回避,墨汀风决定继续“以虚问实”。
“略懂一二,怕是要让司尘大人见笑。”
“既如此,可否请您以‘幻’字为基,测一测进入鬼夫幻境的方式?”
金仙大人的烟袋已熄,他重新将其点燃,深吸一口喷出,眼神迷离看着烟雾弥散。
“‘幻’字的原形是狐狸的‘狐’字。左侧的''幺’为尾,右侧的‘’则是狐身却不露头,而狐狸本就以变幻莫测著称,加之此字狐不露首,恐怕这进入幻境的方式多变,没有‘头’绪,玄悬难解。”
“既然狐不露头,我们只能捉尾令其现身。''幺’为情思缠绕且颇为曲折之意,所以要进这幻境,也许与某种情愫相关。”
“再以拆字装头法来看,''幺’变为‘玄’,说明此中大有玄机,恐怕是将情思借助玄术玄阵为寄,要解情思,需破其中玄法。同时‘玄’为黑色,应了司尘大人的一身玄衣,要进此幻境,恐怕非您不可。”
“最后,若用破字法来看,‘幻’变为‘绝’,进入此环境可能诸多危险,绝处逢生,司尘大人虽战力遮天,也请万般小心才是。且幻字右侧的‘’本就意为‘尖端向后的钩子’,需小心从背后而来的刀子暗器,毕竟暗箭难防。”
话至此似乎已无更多信息可得,庄玉衡看了看墨汀风,示意他该走了。
墨汀风起身一礼,“您果真当得起这世间半仙之名,受教了!今日多有叨扰,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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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见他要走,对方才金仙大人的测字之法颇为好奇,忍不住开口央道。
“金仙大人可否测测我的命运?我随便说个字可以吗?”
墨汀风本想拦,但想到她身上那前世印记不正是命运捉弄?竟也莫名有些想听,便按捺下来。
“贵人请说,只怕老朽答不上来,您身上的气确实与众不同。”
“那就‘说’字吧。”
啪嗒!金仙大人的烟袋掉在了地上。
“贵人,恕老朽无能!”
宋微尘满脸不解,“金仙大人何出此言?”
“‘说’者‘悦’也,从拆字看不仅是位容貌脱俗的……少年郎君,且性情也颇为使人心悦。只是……测字有一规矩,以‘说’为测,皆为‘不可说’,所以贵人的命,恕老朽测不了。”
宋微尘叹口气,有些不死心,“那我换个字?”
“测字不换字是江湖规矩,走吧。”墨汀风拦住宋微尘,三人重新戴上面具,金仙大人将那簇金合欢干花交给墨汀风,“听闻案发现场均出现了金合欢干花,难道此案真与黄阿婆有关?”
墨汀风藏在客标面具下的眼神一凛,意味深长的看着金仙大人。
“金老先生,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是是是,老朽僭越。”
说着他自斗柜取出一瓶祛忆药剂,“这是七洞诡主所制,喝下后七日内的记忆全无,老朽以项上人头保证,送三位贵客离开后就饮下此药,忘却今日之事。”
“如此甚好,金仙大人,告辞。”
墨汀风拉着宋微尘头也不回,庄玉衡跟在一旁,金仙大人垂首站在大门处拘礼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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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傍晚,三人就此出了鬼市,在平阳镇子上的一户农家客栈歇下。
这里不同于鬼市,施术不受影响,在出发之前墨汀风就已经命人将此处定下,一则担心宋微尘在鬼市休息不好,二则万一有什么需要,这里也好传讯。
不过既然庄玉衡自己已经巴巴跟了来,似乎也没有传讯的必要。
三人进了客栈最大的一间客房,墨汀风打开窗透气,又施加了一层音障禁制保证他们说的话不被隔墙有耳,这才坐到桌前拿出那簇金合欢。
“这个金仙大人肯定有问题,玉衡,你与暗格可有交际,能否一查底细?”
“交往粗浅,姑且一试,你为何如此笃定他有问题?”
“案发现场皆有金合欢一事,便是在司尘府内部也仅限于参办鬼夫案的破怨师知情,他如何得知?我不认为全皆因他能掐会算。这金仙大人虽说话玄玄,凡必言占,但说到底恐怕还是人心作祟,他背后操盘之人,必定藏有某种目的。”
“所以你今日去会他,是主动送上门?”庄玉衡恍然。
“我们在明,对手在暗,防不胜防。不如见一面,我主动露出破绽相引,他亦难免百密一疏。何况他为了谋得信任,必定要说些真话,解卦拆字间露出许多信息,确实对破案有帮助,此行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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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大人关了房门,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跛着脚往里屋走。
没想到那看似羸弱的少年竟是位妙龄女子,一个“说”字,无论用拆字还是解卦都已然暴露了她的性别样貌,幸亏当时急急改口,否则只怕要给自己惹下祸事。
他拿起斗柜上那瓶祛忆药剂,要想保命,今日之事还是趁早忘掉为好。
就在金仙大人仰脖喝药的瞬间,脑中响起了那个尖细如啮语的男人声音。
“好!做得很好,我都听见了。”
第182章 温和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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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
墨汀风走到正看着窗外夜景愣神的宋微尘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下颌轻贴在她的头顶。
她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似有若无沁入他的呼吸,墨汀风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幸福。
“金仙大人今天说了一句话我很在意,他说''幺’为情思曲折之意,要进幻境也许与某种情愫相关。我在想前几次进入幻境,有没有什么情愫上的共性。”
“第一次是在落云镇,我与你假扮夫妻去布庄查案;第二次是你在雾隐村进了幻境不愿出来,鹤染急急来寻我去唤醒你;第三次是在听风府,不过并不是那鬼夫,而是桑濮。”
“若说这三次有什么共性的话,对我来说共性都是桑濮。尤其落云镇那次,我那时对你并无好感,无法扮成夫妻,我代入的正是彼时梦境里桑濮对你的感情。后面两次,我开始在意你,害怕失去你,更怕你选了她之后永堕幻境。”
“所以我在想,要触发进入幻境的那种情愫,是不是到了某种程度的爱?我能进去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桑濮对你有着超越生死的爱?若如此,鹤染无咎他们那几只哈士奇,一个都进不去。”
宋微尘暗暗叹了口气,要破鬼夫案必入幻境,现在却连入境之法都还未有头绪——而且她最担心的是,若真只有她和墨汀风能进幻境,遇到危险她该怎么助力?只怕反而会成为他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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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而看向他,“你觉不觉得,这个案子总在攻我们的情感弱点?或者说,那幻境乱魄会有意识攻击人心里最脆弱敏感而又最珍贵的部分?”
“所以我看到的乱魄总是你的样子。”宋微尘嗫嚅着,“说明……说明……”
“说明你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你心里只有我,沧月府那位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别捣乱,我在跟你讨论案情。”
墨汀风笑了,“我正是在跟你讨论案情,你方才的思路我很认同,说明我们必须足够相爱,才有可能进入幻境去破那鬼夫迷局。”
他捧着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
“小骗子,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现在能不能进幻境就看你了,跟我说句实话好不好,你心里到底对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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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抿了抿嘴,时至今日,如果说对孤沧月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对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怀愧疚,且承诺了就必须履约的道德感在支撑的话,那对墨汀风的感情则复杂得多。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怕这种爱是因为桑濮的关系而生出的错觉。
反过来说亦是如此,他有多爱自己,宋微尘就有多怕这种爱是因为桑濮的关系而生出的错觉。
如果没有桑濮的前尘为因,他还会爱上自己吗?这种错位感横亘在他们之间所有的浓情时刻,让她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多讽刺,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文学。
世人常赞叹“转世续缘”的情长之美,却从未想过,那个转世之人也有自己独立的灵魂,也会有分别心,也会“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倒是在雾隐村幻境那次,因为他丢下自己执意要跟幻境里的桑濮走,宋微尘在心里狠狠疼了好一阵子,也是因着那一次,她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在乎他——一种作为纯然独立的宋微尘的在乎,甚至因此恨起了幻境里那个前世的自己。
后来知道他身上有斩情禁制,怕他因为接近她备受反噬折磨,所以宁可诓他自己要嫁给孤沧月而有意远离,宁可被前世印记就这样耗损消磨至死,也不想告诉他真实的桑濮的结印之愿为何……宋微尘细细想来,恐怕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他。
这种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寐界第一次相遇,他在迷雾森林给自己指路?
是他从初遇就无数次在夜里给自己盖被子?
是在飞花宴上他将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秦小侯爷推出去老远?
是他为自己设置名召禁,从此他的名只为她一个人驱使?
是他笨嘴拙腮编织了一个关于念尘的故事?
还是他用移伤禁制替她挨了喜鹊那致命的一刀?
……
见她愣怔不说话,墨汀风很是失落,只当是她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心意。
他细不可查的叹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转身往床边带。
“身体不好不适宜劳心,鬼夫案的事情交给我处理,现在你该休息了。”
她被他牵着走,却忽然抢了一步,挡在前面抱住了他的腰。
“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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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一怔,“微微,你……叫我什么?”
“是你说的啊,等我全然爱上你的那一天,便唤你一声汀风。”宋微尘抬头看向他,“你刚才问我的问题,这就是答案。”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很确定,不是桑濮,是我,宋微尘,想叫你一声汀风。”
“所以识相的话,尽快想办法去解掉你身上那个斩情禁制,否则我没办法随心所欲跟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墨汀风眼中似有万般星辰,他嘴角笑意越来越浓,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亲亲。”又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抱抱”。随即转了一圈向上举起,“举高高。”
如此重复,乐此不疲。
“放我下来!头晕……”宋微尘边笑边捶他。
隔壁房间正坐在桌前喝茶看书的庄玉衡隐约听见此间嬉闹笑声,微抬眼眸,眼神似喜又带着一丝怅然,最终还是落回了他眼前的书册上,却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
正在恍惚,收到了一条来自阮绵绵的定向传讯:玉衡哥哥,我到司空府寻你不见,听说喜鹊假死逃入了鬼市,我这就去抓她,给你和汀风哥哥一个交代。
庄玉衡眉头一蹙,绵绵要来鬼市?这个时候?为何如此之巧?
又是谁告诉她喜鹊没有死?
而且对方一定知道他也到了鬼市,才会刻意告诉阮绵绵这个消息,目的恐怕是为了分他的神。
看来……暗处势力一直在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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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门轻轻响起,墨汀风推开一条缝探头进来向着庄玉衡一招。
“来喝酒。”
宋微尘睡着了,他不放心她自己待在屋里,便让农家客栈的老板在门口走廊置了桌椅和简单的酒菜,墨汀风虚虚开着门,既能看见屋内情况,又方便他与庄玉衡共饮,也算一举两得。
庄玉衡坐下,虚虚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宋微尘,这才神色有些严峻的看向墨汀风。
“绵绵要来。”
“她不知从哪得了喜鹊假死逃到鬼市的消息,非要来抓住她力证清白。”
闻言墨汀风握着酒杯将饮未饮,“看来背后之人开始出手了,往好了说,我们正在接近真相,往坏了说,我们身边有诸多耳目。”
“要不要拦她?”庄玉衡若想制止她来鬼市,阮绵绵不敢不听。
“无妨,既然对方能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你不让绵绵来可能反而会生出别的事端,不如将计就计,你带她在鬼市寻那藏匿的喜鹊,我和微微全力破案。”
听见他提宋微尘,庄玉衡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等这趟回去后,我便去上界仔细寻那斩情禁制的破解之法,你这样靠药物抑制反噬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微微是我极在意的干妹妹,我希望你能给她天长地久。”
庄玉衡没有戳穿宋微尘关于前世印记的谎言,但若他能变相帮墨汀风解了斩情禁,也就等于变相的帮宋微尘解了真正的前世印记。
此时的玉衡君也许比墨汀风本人还着急替他解除斩情禁制,因为让她好好活着,是他能爱宋微尘的唯一方式。
而墨汀风又岂会不懂庄玉衡的心意,他退回的岂止是生死兄弟的位置,两人端起酒杯相碰一饮而尽,千言万绪化做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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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蕴浓。
喜鹊身上的双生药剂早已失效,此刻又恢复了那热油烫过般骇人的脸。
不过她收摊很早,赶在药剂失效前回了老人家,甚至闲适地给自己和老人做了顿饭——若七洞诡主不失踪,这各种功能的药剂能源源不绝供给她的话,喜鹊自嘲一笑,即便那个黑衣人如索命无常,她也有办法在这鬼市活得下去……甚至搞不好有机会反杀!
只是药剂已见底,她必须尽快找到续命的办法。
此刻她头戴黑纱帷帽,淡然看着地窖中瑟缩的老人,掏出一瓶祛忆药剂和一瓶傀儡药剂。
她要驭使他出一趟平阳,替自己给秦小侯爷发定向传讯,此前喜鹊已经驱使不同的人替她连发了两天讯息,事不过三,若小侯爷再无回音,恐怕她这弃子命运难改,想借伏击掌司之人以博取活命机会的念头就要作罢。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疯狂,可人生早已走至绝路,横竖是死,惟有铤而走险。
此刻的鬼市如一片静谧滩涂,人群随着夜色渐渐退潮,只有那成簇成堆的烛火依旧热烈。
破怨师按计划分队在鬼市内低调定点巡查,丁鹤染刚检查完入口往回走,便看见一个六十来岁的驼背老人行动僵硬呆板,顺着暗河边的石阶而下,明明胳膊一直撞到山壁却不见他往回收,丁鹤染皱了皱眉,暗自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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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七洞附近则是重点监察区域,由最严谨细致的叶无咎率队亲自负责。
时间转眼已过子时。
守在拱形山壁前的叶无咎隐隐觉得不对劲。
第183章 魄兮归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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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拱形山壁前的叶无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那些壁上蔓生的青苔和蕨类植物似乎比白日更加水灵,说明子时一过,进入鬼夫通常犯案的第八个间隔日之后,此地生气更加充盈。
他将手掌覆到山壁上,闭眼细细感受,只觉这拱形山壁似一颗沉寂已久的大型生物的心脏,正在重新一点点焕发生机。
而那跳动震感最强烈的地方,正是那半月形的水渠内部。他探头看向水渠之内,许是错觉,水面似乎升高了一些——不,不是错觉。
甚至连那水渠内部重如万钧的石壁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能量正在从下往上充盈。
一切都在变得不同。
此处坐落鬼市“艮”位,在八卦中,艮卦数字为七,有止和始的含义,本身就代表生死循环之意。而艮位在奇门中属“死门”,却在转换时辰后“生气”勃发——叶无咎略一推算,发觉此处“值使门”已变成“生门”,又暗合了第二个生死循环之象。
恐怕是有什么东西,要借势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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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请大人和微哥!”叶无咎急着给身边人下命令。
言毕四顾,丁鹤染跑哪里去了,怎么常规巡查去了这么久还不回?
“见到丁统领了吗?”
被叶无咎随机拦住的破怨师茫然摇头,随即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半柱香前在鬼市入口似乎见过丁统领,应该是他!追着一个驼背的老人去了。”
驼背老人?
恐怕他也发现了什么不寻常,叶无咎暗忖,只是此处他绝不可能走开,于是吩咐一组机动人员去寻丁鹤染,看需支援。而其余剩下的机动人员则统统聚到七洞来。
就在他们说话这须臾之间,那死水渠中已经生出许多细细密密的气泡,正泊泊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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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老人自顾回到家中,垂手面壁而立,佝偻着背一动不动。
丁鹤染戳破窗纸已经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诡异,于是轻轻抽出腰间适合近身战的匕首,猛然施轻功跃身而入,向着老人刺去!
就在匕首几乎接触到老人后背衣料的瞬间,觉出他毫无躲避之意,丁鹤染紧着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让开。
他这才看清老人神情呆滞,流着口涎,眼睛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墙壁,仿若一个提线木偶——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此前在司空府见过青云中了傀儡水时的样子,看来……多半是喜鹊而为!
老人和她一定有过接触!
丁鹤染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清明水给老人喝了下去,这是他出发前准备的万一中了瘴气或迷药时可以让人快速恢复神智的药剂,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老人咳了几声,大大喘了口气,显然神智已清醒过来。丁鹤染上前搀着他寻了椅子坐下。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饶是他如此说,突然清醒过来的老人眼中亦是藏不住的惊恐。
“你,你想干什么?我实在没什么钱……”老人只当是遇到了劫客。
丁鹤染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放到老人手中,老人看着钱更加疑惑不解,倒莫名安静下来。
“老人家,你是如何中的迷药,可是遇到了什么怪人?”
老人满脸愕然,想说又不敢说——他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塞钱给自己的男人还不够怪吗?
不过他还是依着丁鹤染的话认真想了想,却讶然发觉最近几天的记忆一片空白,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出摊,生意好不好,全然想不起——难道他真的遇到了什么怪人怪事?
“可是最近的记忆都没了?”
看老人的模样,丁鹤染猜到了八九分,没想到这个喜鹊的“反侦察意识”这么好,居然留了两道后手,不光使用了傀儡药剂,还使用了别的药剂将老人记忆抹除。
从老人家里出来就遇上了来增援的破怨师,丁鹤染简单交代了几句,通过侧访来追查老人近日行踪可有什么反常之处,同时也说明喜鹊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隐藏在鬼市,需要在巡逻时更加仔细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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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丁鹤染回到七洞,墨汀风和宋微尘也已到了。庄玉衡则按计划去跟阮绵绵汇合,便没有跟来。
宋微尘看起来有些蔫,身体太差加之是从睡梦中被薅起来,墨汀风背着她过来这一路都能再度睡着。
此刻她正抱臂倚着山壁,看着墨汀风将八卦镜调整角度对着水渠与七洞太极窗一通摆弄,那太极窗亦被一内一外开合,形成了一阴一阳的格局。
是眼花了吗?宋微尘揉揉眼睛,她怎么看见一条比蛛丝粗不了多少的泛着银光的线,从水渠之内通过八卦镜折射到太极窗,最终落入了七洞之内。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条“线”问墨汀风。
“你看见了什么?”墨汀风有些紧张,许是因为他八字纯阳,阴邪不侵的缘故,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里有一条很细的线在发光,通到七洞里去了。”
宋微尘指着比划,但这次她长了个心眼,没有用手去碰触那光线。
墨汀风连忙命人查看七洞内部是否有异常,回禀一切如常。
“微微,你别碰到线,看一眼七洞可有什么反常之处?鹤染你护着她。”
宋微尘探头探脑看进去,只见那光线的尽头正是指向彼时看见国字脸男人的位置,但此刻什么也没有。
她如实描述,墨汀风略沉吟,命丁鹤染继续守着宋微尘,然后让一个破怨师站到他的位置用同样的姿势握着那面八卦镜,他则招呼叶无咎一起,举着烛火探身进了水渠——既然宋微尘看见的光线始于水渠终于七洞太极点,那水渠内此刻一定大有文章。
两人一左一右检查着水渠内的山壁向里走,上次进来水深不过到膝,这次再进,水已至腰。
几步开外那堵如城墙般厚重的山壁仍然还在,但墨汀风明显感觉不对,倒不仅仅是因着生气升发,手里蜡烛极为明亮的缘故,而是……而是……
他上次进来时用匕首划刻过的痕迹此时已经升到了他头顶之上!位置变化足有二十公分,这绝不是错觉。
说明这万钧山壁正在慢慢往上升起。
这绝非人力机巧可为,必定是纯粹的日月潮汐以及自然生克之力才有其威,此间情景正应了奇门遁甲“死门”变“生门”之象。
若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黄阿婆真有这等察天洞地之能,从来鬼市选址到锁魂结阵都目标无比明确的话,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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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宋微尘的声音在水渠外响起,小丫头见他们半天不出去实在担心又好奇,眼见着从水渠射出去的那道“光线”越来越粗,她忍不住过来探头探脑。
一声“汀风”让他心里软得不能再软,连声应着只恨不能立即回到她身边。
“微微你别靠太近,这里未见得安全。”
墨汀风紧着提醒她的同时,将腰间佩剑取下去探那石壁,果然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方已经往上升起了近三十公分,估计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完全打开,如此推论,宋微尘当日见到的舢舨必在这石壁之后,此处确有活水和出口无疑。
但暗桩和先前来探洞的破怨师也未说错,彼时死地死门值守,自然一片封闭困衰之气。
出了水渠,宋微尘给他递过一块锦帕擦手,墨汀风忍不住将她环在怀中。
“困不困?”
“老板你身先士卒,我一个员工怎么敢喊累说困?不困不困。”
宋微尘从他怀里挣出来,指着那条“光线”,“我是要跟你说这个变粗了,之前只有蛛丝粗细,现在像麻绳,而且它的形状像根锁链。”
顺着宋微尘的手指,墨汀风看着那条他实际什么也看不到的“线”,心里有了更多的推论——
“很可能这光确实是根锁链,锁住的正是那幻境乱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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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汀风频繁且细致的解释下,宋微尘这次终于听懂了——
《礼记·郊特牲》里有对魂魄走向的描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此地位处艮宫,五行属土,而此时按奇门遁甲来看“值使门”为“坤宫死门”,五行亦属土,双土加持,地气极重——在这种情况下,被七煞锁魂阵困在这里的绝不可能是归于天的轻魂,必定是归于地的重魄。
这也应了那幻境中作祟的是乱魄之相。
而且现在生死同门,生气大开,恐怕是那乱魄即将现身!
一切术数方法皆为虚构,请勿当真,更勿参用
第184章 魄兮归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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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乱魄将要现身,宋微尘一分激动九十九分怂。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没什么好怕,身边一群破怨师里的精英,哪怕天塌下来自有墨汀风这种大高个儿顶着,再不济也有丁鹤染叶无咎他们扛,掉不到她头上。
胆子多少回来一点儿之后,脑子也多少回来一点儿。
宋微尘想起自己那个近乎无用的“魄语者”天赋技能,若能跟幻境里的这只乱魄好好聊聊,通过“话聊”解其执念,是不是就可以兵不血刃?
念及此,她突然拽住叶无咎,“黄珍芸的丈夫叫什么?”
之前他们念名册时提过,但她显然没记住,知道名字到时候交流起来说不定还能套套近乎。
“黄虎。”
叶无咎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这些信息他早就烂熟于心。
怎么也姓黄?宋微尘暗忖,而且“黄”字五行属土,暗合了七洞所设锁魂阵的方位五行之力,“虎”则应了此地“虎落平阳”的陷落之象,饶是宋微尘这种对玄术完全不懂的门外汉,也多少觉得这个名字跟鬼市过于凑巧的应合。
“微微你来看。”站在水渠边的墨汀风冲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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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个时辰,月牙形水渠内的石壁已经完全升起,内部纵深开阔,确实宽可行舟,众人啧啧称奇,这鬼市山洞果真巧夺天工。
宋微尘一脸“看吧我说什么了”的表情,得意洋洋拽着墨汀风给他“彼时情景再现”,但是独不见那条舢舨。
其实也不难猜,因为此次入鬼市并未发现五洞诡主的身影,恐怕是在孤沧月大闹平阳、巨石封山那次,他就已经悄悄借着生门大开的时机逃遁而去。
这次再看这水渠内部,宋微尘有了不同的体察。
停靠舢舨的位置在水渠深处,那里并未有烛火,当日怎会看得如此清楚?哪里来的光?所以那个位置上方也许还有出口或者通路——搞不好黄阿婆就藏在那里!
显然墨汀风也意识到了。
他将宋微尘交给丁鹤染好生守护,自己再度带着叶无咎进了那水渠。
水位已经接近胸口,若非被卸法,他们大可御水或者闪形,须臾之间就能探寻而归,但眼下却只能涉水而入细探慢查,来回都需要时间。
而那条只有宋微尘才能看见的“光之铁链”此刻正因为被绷紧而不停颤动,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七洞屋内在用力拽它,想把它拽断!
可惜宋微尘忙着关注水渠内墨汀风他们的进展,其他人又看不到这条“光之铁链”,这个危险信号根本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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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他们涉水到了此前停靠舢舨的位置,那里沿着山壁有一块平整的岩块,两人翻身而上,借着这个落脚处打量洞内情况。
里面并没有可以让黄阿婆藏身的洞穴,倒是沿着山壁有一条约莫四人宽的裂隙直通平阳山顶某处,现在正是夜半,月辉如雪从山顶透下来,竟将墨汀风他们的落脚处照得纤毫毕现。
“上去看看。”
墨汀风说话的同时运起轻功一跃,单手抓着突出山壁的一块尖石,脚尖借力轻点,人已出去几丈许。
叶无咎勉力跟上,但还是被落下很远,等他有些狼狈的手脚并用出了山隙,墨汀风已经站在山顶研究了一阵子山形水势。
此处正是平阳山最高峰的侧翼,虽然裂口在山顶足有十几米宽,但因植被丛生且地势高狭而很难被外人察觉——即便察觉也没用,天下几人有墨汀风和叶无咎这样的身手,要想从此处进出鬼市,如同痴人说梦。
况且那万钧石壁只有极特殊的时刻才会升起,不是常年浸淫鬼市之人又从何知晓,可这样的人又何须从此地出入?所以此处裂隙通道,形有同无。
而就在这个裂隙入口下方还就有个极其开阔的溶洞,像个天然蓄水池,这样的溶洞在平阳山应该有好几个,难怪鬼市根本不缺山泉用水。
见叶无咎过来,墨汀风率先开口。
“我已知道鬼夫犯案的时间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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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八个时辰或者八日这个数字并无关系,而与天气有关,确切的说与雨水有关。”
他指着裂隙下的溶洞,月光下仍看得分明,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水,但却在靠近溶洞上缘的位置,山壁上有一条新鲜的水线。
“平阳地处西南边陲,常年湿热多雨,雨季通常要持续到十月底。今年更是特殊,入冬后还接连几场大暴雨,我记得这里的府衙曾上报过山洪水汛的问题——现在仔细想想,洪汛那段日子正是鬼夫密集犯案之时!”
“后来几乎稳定在八日左右犯案,是因为雨水相对规律。想来这个溶洞应该每隔八日左右,水位就会蓄满到某个特定容量,一旦超过这个容量,那块罅隙间活动的巨石就会因水压发生位移,而大量的水会在短时间内涌入下层水渠,触发现在的状态。”
“等再过几个时辰水位回落,巨石重新归位把生气阻塞,七洞则重新变成死地死门,相应的鬼夫也就会沉寂几日。”
“微微被掳到鬼市期间鬼夫未犯案,应该也与天气有关,可以反查平阳那一阵是不是没有下雨。”
墨汀风一番推论,让叶无咎茅塞顿开。
其实在天地自然之力面前,一切人为阵法之效用都如恒河一沙。看来是他过于着相在玄术,才会在所谓的“八”数规律里一叶障目。
只是叶无咎仍有不解,如果这个幻境乱魄体内真有八十年前的南境战傀,为何此前这么多年都不犯事?平阳又不是这些年才开始下雨。
叶无咎盯着溶洞中的余水若有所思,难道是锁魂阵的力量变弱?尤其是在生门大开,生气勃发之时已经困不住那乱魄?
想到此他双手一拍,“大人,若七洞诡主真把自己变成了这七煞锁魂阵的一部分,随着她的衰弱,锁住乱魄的力量必然衰减,恐怕这才是乱魄现世犯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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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隙之下。
一个尖细的嗡鸣声突然响起,并且越来越大,宋微尘不得不捂住耳朵,她以为是自己耳鸣,但今天这个动静委实有些离谱。
正想着,嗡鸣声在最高点戛然而止,接着一声类似金属断开落地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寻着那声音看去。
这一看差点瞳孔地震。
那条已经变得粗如铁链的“光线”竟然断了,想来方才的声音正是这“光之铁链”快崩断前的嗡鸣。
而比这“光之铁链”断开更让宋微尘害怕的,是它靠近七洞的那端此刻正一点点向着屋内移去,仿若有人在里面拽着往回收。
“断,断,断了!”
她大力咽了口口水,拽了拽身边的丁鹤染,虽然他看不见这“铁链”,但严重性肯定心知肚明,闻言赶紧召集七洞周围的破怨师严阵以待,并且让人把附近巡逻的几个分队都叫过来。
“断掉的那截铁链被拖进房子里去了,可能屋里有,有什么东西……”
宋微尘结结巴巴的描述,她快吓尿了,躲在丁鹤染身后向着七洞的方向探头探脑,只可惜在鬼市名召禁无法生效,否则她早叫了一万遍墨汀风的名字了。
“我过去看看是不是黄阿婆出现了,亦或是那只乱魄,微哥你待在这里,我让兄弟摆开剑阵护你。”
“别别,我不敢待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再说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也许还能帮上忙。”
时间紧迫,丁鹤染来不及想太多,只能依她。
他伸出手臂将宋微尘挡在自己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向着七洞后门靠了过去,其余破怨师则列剑阵守在周围。
许是因为胆怯,宋微尘只觉得屋内似乎有个绿巨人正在往外走,走得极慢却重量骇人,连地面都在震。
她不觉又吞了口口水,想去拽丁鹤染的袖子,却强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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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看见了“它”,那只幻境乱魄。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墨汀风的模样——确切的说,它不是任何“人”的模样。
若让常年玩游戏的宋微尘来描述,她更愿意称呼它为“缝合怪”——身高恐怕要有两米五,面孔和表情不停在变换,快的都有残影,就像是有无数魂魄想从这副“身体”的困囿中挣脱出去!
并且它除了正常的手脚外,周身的残影中分明还有六臂四腿,活脱脱一个庞然怪物!
那条断开的“锁链”一端仍旧五花大绑缠在它身上,想来原是禁锢它的“法器”,可另一端此刻正被怪物握在手里,不再是束缚,而成了它的兵器!
“它”分明也看见了她。
怪物原本看着门,却将头僵硬又快速的猛然一个拧转!直勾勾盯着从太极窗外探出头来的宋微尘。
宋微尘惊叫出声,踉跄着退了几步,丁鹤染紧着扶住她,神色却有些不明所以。
“微哥你看见什么了?”
宋微尘不可置信看向丁鹤染,嘴唇抖得厉害,“乱魄你也看不见吗?!”
言谈间那怪物已经走到七洞后门处,众人看不见它,却见门猛然从内向外被撞开。
“让开,快快快让开!”宋微尘向着挨近后门最近的一个破怨师大喊。
怪物离他不过咫尺,而且明显有攻击意图。
那破怨师还未反应过来已被那怪物甩了一铁链,整个人狠狠撞飞到山壁又落下,竟一时爬不起来。
宋微尘头皮发麻,浑身抖如秋树。
显然目前所有人里只有她能看见那怪物,在其他人看来它如同空气,可实际上的攻击不仅有形且杀伤力巨大!
丁鹤染一面将宋微尘往身后拽,一面急着给众人下指令,虽然看不见那怪物,但是剑阵攻击面广,也能拦它一拦!
“结剑阵封捕!”
第185章 力所不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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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哥,把你看见的告诉我们,快!”
听见丁鹤染的声音宋微尘才多少回过神,赶紧冲着结剑阵的破怨师们大喊。
“怪物差不多有九尺高,穿着厚甲,看上去好像有……有八条胳膊六条腿!它可能会用断掉的那根链条攻击,大家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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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古话叫“双拳难敌四腿”,本来是指以少胜多难如登天,但此时却给宋微尘展现了另一层字面意思——也许是因为看不见它的缘故,怪物居然占了上风。
那残影里的胳膊和腿同样极具杀伤力,且他不停更换的面目中许多都是将士模样,攻击招式更是千变万化,像极了常年在战场杀敌练出的肌肉记忆。
不过须臾,剑阵中已有数名破怨师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毕竟他们是在跟“空气”打斗,实在力所不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一众人里只有她能看到这只怪物,那便是天意,她绝不能退缩。必须给众人搏时间找到控制拘捕这只怪物的办法,否则即便是墨汀风赶回来,若看不见它恐怕也难免要挂彩,宋微尘不希望任何人受伤,尤其是他。
想到这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对着怪物喊出了那个名字。
“黄虎!”
怪物一愣,当真停了下来。
它身子未动,头颅却以活人不可能的角度猛然拧转180度,僵硬地看向宋微尘!
宋微尘被这一眼吓到几乎要晕厥,她闭了闭眼,紧紧掐着自己的胳膊努力保持清醒和最后一丝镇定——是,它能看到她,也能听到她,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为大家争取到一丝时间。
“虎,虎子哥,你听我说,我们是来帮你的。”
听了她的话,那怪物无甚反应,但也没有再动,只是保持着方才的诡异姿势继续盯着宋微尘。
她哆哆嗦嗦往前迈了一步,丁鹤染急忙要拦被她拒绝,宋微尘用极低的声音跟丁鹤染交代,“快想办法看到它,否则大家不好抓捕,我尽力拖一会。”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往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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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则趁机向着靠近水渠边的破怨师使眼色,让他去找墨汀风。
“虎子哥,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不打了好不好?伤和气。”
闻言那怪物脸上和身上的残影逐渐变少,偶尔才翻动一下,宋微尘在那些翻动的面目里频繁看到了那张国字脸,如果没有猜错,他就是黄虎。
怪物向着宋微尘走近了一步,围着他的破怨师甚至不知道它在移动,她也没有声张,否则估计又要摆开阵势。
“芸儿……”
那怪物说话了,像是近百号人同时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内同时发声,宋微尘只觉耳鼓震得嗡嗡作响。
“虎子哥,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姓黄,叫黄珍芸?”
怪物机械的绕了一圈脑袋,再度缓缓开口,“美芸,芸儿……”
宋微尘一愣,美芸?黄美芸?感情这黄虎的结发之妻是望海镇的黄美芸,而不是丹霞镇的黄珍芸?
可明明上报的记录里黄珍芸的丈夫才叫黄虎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弄错了?
“大,大哥,我怕弄错,再问清楚点,你要找的人,可是望海镇黄家村的黄美芸?”
怪物身上的残影几乎全部消退,身形也慢慢缩小变成一个正常男性身高,周身泛着淡淡的灰白色光泽,正是昨日她在七洞太极点看到的那个人影。
“望海镇,回家,芸儿在等。”它的声音不再震得人耳膜疼,讲话也逐渐正常起来。
看来又是一个思归切切的可怜人,心有所执才会因执成魔,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宋微尘心有戚戚焉。
若有法子,她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他。可现在,别说那望海镇黄家村早已烧成灰齑不复存在,他根本无家可归,就算村子还在,那黄美芸杳无音讯几十年,即便还活着又上哪里去寻?
“你,身上,芸儿味道。”
它又缓慢的向着宋微尘走近了一步,同时把结剑阵挡在它面前的一名破怨师翻手掀飞出去,其他破怨师这才知道它又行动了,拔剑再度结阵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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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大家都别动!”
宋微尘急着调停,他们看不见它打起来实在吃亏,何况怪物暂时也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可一众人没有一个听她的,反而纷纷架起剑阵。
“鹤染,让大家先退下!”
说着话她转头向他挤眉弄眼,意思是你们快点想办法,能看见它时再打也不迟。
丁鹤染审时度势依言而行,就在这一瞬宋微尘忽然福至心灵,它说的芸儿味道莫不是这个东西?
“虎子哥,你说我身上有芸儿的味道可是因为这个?”
她从衣襟内袋掏出黄阿婆给她的那块手绢高高举起——虽然是鬼夫案重要证物,但此行极特殊,所以破格交给她带了出来。
那怪物将“链条”向着宋微尘一甩,瞬间手绢就到了它手上。
它缓慢抬手将那手绢凑到鼻尖,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僵硬的笑。
“芸儿。”
宋微尘感觉自己悟了,却同时也更迷糊——原来望海镇黄家村失踪的黄美芸才是黄阿婆,可黄虎明明是黄珍芸在丹霞镇上报的那个自家去了南境参军的丈夫,这里面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要不是此刻的景象实在不适宜脑补,否则她定能瞬间编完一部二女争一夫的狗血三角婚恋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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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哥,你听过黄珍芸这个名字吗?”她小心翼翼试探。
怪物脸上的残影突然多了起来,好几张面孔转来转去,宋微尘心里一惊,难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它向着宋微尘又走近一步。
“黄……珍……芸。”
“对,是这个名字,虎子哥你有印象吗?”
“你,黄珍芸,一伙。”
它脸上的面孔虚影越来越多。
怎么个情况?看起来这怪物不大喜欢黄珍芸……
“不,不是!我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并不认识她!”宋微尘忙不迭解释。
它看上去对黄珍芸这个名字极为反感,无比的愤怒和厌恶。
可黄珍芸在丹霞镇拼命给黄虎上了“户口”,又来千里寻夫,按理他不该恨她呀?宋微尘更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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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镇,找芸儿。”
怪物打断了宋微尘的思绪。
“虎子哥,实不相瞒,我们也在找芸儿。”
她指着七洞,试探性地问那乱魄,“芸儿现在就住在这里,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奶奶,那手帕就是她给我的,你……有印象吗?”
“说谎!”
那怪物的身体陡然变高,那些隐隐绰绰的残影再次出现。
不好!这怪物怕不是又要暴走,宋微尘虚汗津津快速瞥了眼丁鹤染,兄弟!要死人了!你们到底找到办法没有?!
“虎子哥,我对天发誓没有说谎,芸儿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就是为了你!”
怪物变得更大了,向着宋微尘慢慢走过去,她吓得连连后退,丁鹤染不由分说欺身挡在她面前,抽出佩剑对着眼前“虚空”。
“我之前见过她,但她失踪了,真的没有骗你!”宋微尘冲着怪物大喊。
怪物短暂愣怔,“你,见过,芸儿?”
啪!
突然那根“铁链”猝不及防掠过丁鹤染缠在了宋微尘脖子上——从其他破怨师的角度,只见她忽然用力去抠脖颈,神色痛苦满脸绛红,又渐渐转为苍白。
宋微尘已说不出话,丁鹤染惊惶不已,一面号令众人结阵攻击,一面挥剑去劈砍那看不见的锁链,却是徒劳。
她被那“铁链”跌撞着拽到了怪物跟前,众人怕误伤反而不敢再出手。
局面陷入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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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与叶无咎正沿着山隙向下掠行,依着方才的分析,离水位退落巨石落下,此地重新由生门变成死门,约莫还有十个时辰,这期间是拘捕鬼夫最佳时机。
最好能有办法把它引出平阳,在可以施展法术的情况下立即结阵碎魄,一劳永逸!
“大人!大人!出事了!”
山隙下方隐隐绰绰传来一名破怨师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此时离水渠尚有一半距离,那个声音听起来在峭壁的三分之一处,应该是刚爬上山隙不久。
墨汀风心里一紧,难道就离开的这么一会儿,那乱魄现身了?但即便现身,丁鹤染他们在,何至于慌成这个样子!
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心里着急,脚下更紧,几乎是下坠般的速度往山底水渠跃去。
然而当他赶到七洞时,除了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丁鹤染,还有两个受伤的兄弟之外,并没有看到宋微尘。
墨汀风一把抓住丁鹤染的肩膀。
“微微呢?!”
第186章 穿山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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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呢!”
丁鹤染不说话,墨汀风握在他肩上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绷得发抖。
“说话!!!”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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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努力把方才的情景言简意赅描述给墨汀风,从看不见的“铁链”断了开始,到乱魄黄虎“现身”,宋微尘急中生智拖延时间,并问出他的目的是寻找望海镇的黄美芸,再到它听到丹霞镇黄珍芸的名字后逐渐暴走挟持了宋微尘,双方陷入对峙。
“大人!属下该死!没护好微哥……”
丁鹤染单膝跪地,神色万分痛苦的指着那面青苔丛生的拱形山壁。
“那乱魄挟持她进了那面山壁,就像穿山道人一样,我们……属下实在无法寻到进入之法。”
什么?进了石壁?!
他几步赶到石壁前,用手细细探那山壁上可有未曾发现的机关,与此前并无任何不同。仍是那堵实心山壁,如何能进人?!
墨汀风眼白有些发红,看向周围一众破怨师,“她进了石壁,你们都看见了?!”
“微微真的进了这里面?!”
没人敢回话,噤声频频点头。
墨汀风目眦欲裂,紧紧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除了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猛跳,以及旁边水渠的泊泊水声,没有任何一丝异常。
她到底怎么进去的?!
兀地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他忙命人去平阳那家农家客栈,把之前金仙大人给的那簇金合欢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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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依旧跪在地上,他的懊丧和负罪感最重,墨汀风那么信任,一直将宋微尘交给自己守护,他却……眼睁睁看她消失于山壁间。
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用司尘大人追责,他必定自戕谢罪!
“起来!”
叶无咎去拽跪在地上的丁鹤染,他也赶到了,已从一旁的破怨师那里听得了全部。
“起来!人跪着,脑子也在地上,救不了微哥!”
丁鹤染终于站起,却似疯了般跑进七洞拿出一把榔头,此前搜查洞内时瞥见过此物,现在正是物尽其用之时!
他抡起榔头就往石壁敲,脑内只有一个念头,就当自己是移山的愚公好了,他一定要将这山壁砸开,将宋微尘救出来!
叶无咎赶上去制止,果真是关心则乱,此刻的丁鹤染完全没有脑子。
“你个笨蛋!冷静些!那乱魄想来是借助邪阵挟持微哥进了幻境!你就算真能砸了这山壁也没有任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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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所说正是此前墨汀风所想,所以他才会命人去客栈去拿簇金合欢,只是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这种推断。
墨汀风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问题——若是靠七诡主的药剂制造出的幻境,必定肉体还如往常一样留在现实,可这次分明连肉体一起消失了。
所以这次一定不是幻境!
或者说,不只是幻境。
七洞诡主深谙奇门布阵之法,恐怕这乱魄亦是借了七诡主的阵法之威,用了茅山奇门术中“茅山九遁”的某一隐遁局?
念及此,墨汀风围着山壁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奇门九遁少人知,秘在仙经甚奥微,
丙合生门居丁上,便为天遁月光辉,
乙合开门临六己,地遁日精能蔽之,
丁与休门临太阴,人遁星精藉照临,
丙合生门合九天,神灵所蔽有威权,
丁合休门临九地,伏兵鬼遁能潜避……
——
念到此处,墨汀风戛然而止兀自摇头,不,肯定不是“鬼遁局”。
“鹤染,今天什么日子,微微消失时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丙辛日,辛卯时。”丁鹤染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墨汀风略一沉吟。
“丙辛日辛卯时,按奇门起局,天冲星为值符,加临时干六辛,伤门为值使加临一宫,开门与天盘六乙,地盘六已共在坤二宫的同一方位……”
他一掌拍在石壁上,“乙奇有生旺之气,这是个茅山地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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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遁局?大人可是指土遁?就是乱魄挟持微哥潜入了地下?”丁鹤染急问出声,然而墨汀风并不理会他。
丁鹤染对茅山和奇门术知之甚少,一听“地遁局”三个字,感觉还是得挖地凿山,不觉又看了看手里的榔头。
他记得彼时阅览《太平广记》,在《神仙传》中看过类似的描述,“能飞行经日,又能坐空虚中与人语。又能入地中,初去时没足至胸,渐入,但余冠帻,良久而尽没不见。”想来这就是地遁局?
“地遁局并非隐身土遁术。”
叶无咎走到丁鹤染旁边拍拍他的肩,耐心解释道。
“地遁局是一种茅山奇门阵法,在合适的时间行此布阵,可蛊惑人心,隐匿行踪。说白了就是‘灯下黑’,若不破阵,即便微哥此刻就在你眼前,你也看她不见。”
丁鹤染眼睛一亮,一拍大腿。
“无咎!你破案了!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之所以一众兄弟看不见那只乱魄,并不是因为它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妖法,而是因为这地遁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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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明明记得很清楚,某件东西就放在那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但等不找了,过几天那东西却又在曾经反复找过的地方出现了。
也许彼时就是时间变化上恰好暗合了“乙合开门临六己,地遁日精能蔽之”的地遁时局之故。
但此刻救人如救火,不能干等着时辰变化来解局,况且这结合天时地利有意为之的茅山奇门局,若不破阵,即便时辰过去亦不可解。
丁鹤染不免感叹,这奇门遁甲,当真是千机万变。根本无需仙道术法,只需结合天地自然和时辰变化之力,便可玄之又玄!
“无咎,带人随我去鬼市的西北方向找破阵之物!鹤染你带另一队人守在这里,以防还有变故。”
墨汀风急急下令,人已如疾风掠走。
若他的推衍没错,破阵之物必在“开门”方位,那个位置亦是五行乾金位,所以这破阵之物必定是某样金属制品!
只有找到破阵之物将其摧毁,才能找到宋微尘!
不知她现在何处,又面临怎样的危险,一想到这些墨汀风只觉百爪挠心,五内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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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似有泊泊的水声,宋微尘逐渐清醒过来。
她只觉得脖颈痛,脑袋也昏昏沉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咦?自己怎么在水渠边?那个庞然怪物呢?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它勒着脖子,穿……穿过了石壁?
仓惶四顾,拱形山壁好端端立于眼前,身后是那熟悉的半月形水渠,她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方才是幻觉?可丁鹤染他们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墨汀风?”
几乎是下意识唤他的名字,然后才想起鬼市之内人为术法均不起效,名召禁更是首当其冲被禁止,他要能出现那才是真有鬼。
杵在原地始终不是办法,宋微尘正在纠结挣扎,却隐约见得那七洞内有烛火闪烁,难道大家回了屋里?
她下意识向七洞走去,可心里一直在发毛打鼓,太安静了!这里委实太安静了,这万籁寂静本就是一种反常。
瞥见路边有块勉强算得上锋利的落石,她捡起握在手里,与其说防身,莫如说壮壮胆气。
悄悄走到七洞那扇太极窗前,因为之前看见那怪物的心理阴影,宋微尘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用一只手掌挡着眼睛,通过指缝往屋里看去。
那怪物自带一层薄薄的灰白色光晕,要看到它很容易——万幸,里面没有那个怪物!她轻轻吁了口气,开始认真打量屋内。
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一两点烛火在角落里半明半暗摇曳抖动,似乎屋子中心地面上有黑乎乎的一片,但不进去实在看不清是什么。
宋微尘抽了抽鼻子,屋内袭来浓郁的金合欢花香!就如同她此刻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金合欢树下,清风徐来,一树合欢压海棠。
除了进屋,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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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再度运了运气,宋微尘轻轻推开了七洞的后门——木门原本年久失修,之前每次进出都会发出很瘆人的吱呀声,而此次却没有。
小心翼翼地探脚迈入,金合欢的味道愈发馥郁,她凭借微弱的烛火大致扫了一眼,跟此前看到的七洞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中央地上黑乎乎的那一片以外。
可那究竟是什么?她又谨小慎微地迈进了几步,渐渐看清了:
在屋子中心,也就是墨汀风他们称其为太极点的地方,摆着八个巨大的匣子,里面盛满了金合欢花——如果宋微尘认得,她会发现那些匣子是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排列,并且匣子外面的浮雕形状恰好就是每个方位所代表的卦象,比如西北位的匣子上刻着“”,而东南位的匣子上则刻着“”。
匣子里除却金合欢花之外,还有每个宫位相应的“五行象形物”,比如乾位五行属金,匣子里还有一只青铜镜;而东南巽位五行属木,匣子里便放着一块桑木。
可惜烛火幽暗根本看不清,就算看清了她也看不懂。
但这并不影响宋微尘此刻满脸的震惊与讶然。
因为她看见那八个匣子中央躺着一个人,正是失踪多日的黄阿婆!
一切玄术,皆为剧情服务而虚构,切勿当真。
第187章 诡主疑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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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婆双眼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
宋微尘第一反应当然是想上前扶起她,可又不敢。
她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站在原地踌躇,想往前却无法前进半分,想后退亦不敢挪动半步。
几乎不怎么出汗的宋微尘瞬间起了一头薄汗,她怕眼前的黄阿婆已经是具尸体,更怕上前查探时她又猛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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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多少遍气,宋微尘闭了闭眼,横下心取来诡洞内靠墙的一根拐杖,然后颤巍巍用手扶的那头远远地碰了碰老人。
黄阿婆仍旧没有反应,但是拐杖传来的触感让宋微尘意识到她是软的,并没有尸僵,也就是说她大概率还活着。
再度用拐杖轻轻触碰她,宋微尘嘴里轻唤出声,“阿婆,黄阿婆?”
仍旧没有反应,但这次她看清了,黄阿婆的腹部在微微规律的上下鼓动,肯定还活着,此情此景,她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提着裙摆穿过两个匣子之间的缝隙,又小心翼翼避着地上那些不知是什么的,从每个匣子延伸出来汇聚向黄阿婆的不同颜色材质的粉末,终于蹲在了她面前。
伸出的手又收回,犹豫再三她终于将手放到黄阿婆鼻下去探呼吸,宋微尘真的紧张的要死,可能被刚才的怪物吓到疑神疑鬼,她生怕老人突然睁眼咬她一口。
好在这一切恐怖的想象并没有发生,黄阿婆鼻息很正常!
又摸了摸她的手腕和脖颈,体温似乎比常人要低一些,但脉搏和颈动脉跳动都很平稳,并不像生命垂危晕厥,倒像是主动以这样的状态躺在这里——似乎她亦是地面这奇怪“装置艺术”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先把黄阿婆唤醒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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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看了看,发现桌上有水瓶水碗,她小心翼翼去倒了一碗过来,一点点滴在她嘴唇上,但黄阿婆没有任何反应。
该怎么办呢?
宋微尘端着水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黄阿婆,得罪了。”
她将手伸到水碗里,蘸了水弹到黄阿婆脸上。通常昏迷的人用这样的方法能将其激醒,可惜此举对老人同样无效。
会不会黄阿婆也进了幻境?
宋微尘想起彼时在落云镇的布庄,墨汀风以银针扎自己中指将她从幻境拉出,打算以样学样姑且一试。
老人的针线篮就放在墙角,里面有针线包,她取了一根绣花针放在烛火上消毒,然后再度回到黄阿婆身边,捏起老人的中指。
“阿婆,可能有点痛,实在对不起。”
试了两下她都下不去手,深呼了口气,第三次终于用那绣花针扎了一下老人的中指指尖,宋微尘记得彼时自己流出的是近乎黑色的血,可此刻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见老人流出的是正常颜色的血液,且依旧毫无反应。
宋微尘满心愧疚,用棉布小心给老人擦掉指尖血迹,到底怎样才能唤醒她呢?
莫名想起睡美人和菲利普王子的童话故事,宋微尘满脸苦笑,总不能是让那个乱魄黄虎给黄阿婆来个长吻才能醒吧?
这个脑洞委实有点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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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宋微尘从屋外捡来防身的那块落石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边缘,此刻突然掉落在地,发出很大的响声,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脚不小心蹭花了其中一条自匣子连接到黄阿婆的粉末状引线,那条线从标着离卦符号的匣子下绵延出来,红色的,像是朱砂。
老人明显抖了一下,胳膊动了动。
“黄阿婆?你醒了?”
老人没有回应,但手指在轻微活动,明显比之前有反应。
宋微尘愣愣地看着地上自己蹭花的痕迹,难道切断这些粉末跟她的连接就能醒转?
念及此,她重新找回那根拐杖,试探性的将另一条像是檀香的粉末蹭掉了一截,老人喉咙里哼了一声,动态更明显了。
没有半分犹豫,又接着剐掉一条像黄土,一条像墨粉的引线后,老人睁开了眼睛。
宋微尘紧忙丢了手里拐杖去扶她。
“黄阿婆,您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先扶您起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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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愕然地看着宋微尘,任由她将自己搀到了床上半靠在床头,又接过她递来的温水喝了小半盏,这才面带疑惑的开口。
“你是……?”
“我叫微微,是您前阵子救过的一个女孩……呃,的哥哥。她被掳到十三洞做女药,关押期间在二洞给您弹过曲子,在十三洞您帮她沐过浴,还试图救她逃走,您记得吗?”
宋微尘此刻内里穿着白袍,在黄阿婆眼里应该是一个少年郎,所以她才临时改口,编了一个哥哥的身份。
黄阿婆笑了,“小丫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莫不是欺负阿婆年老昏聩,女扮男装来诓我老人家?”
宋微尘闻言一惊,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与此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为何黄阿婆能知道她是女儿身?难道障眼禁制失效了?
可那禁制并非作用在人,而是作用在白袍这极特殊的“法器”之上,之前在鬼市并无人发现异常,怎么黄阿婆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女儿身?
顾不得细想,宋微尘只能改口,抱着黄阿婆的胳膊撒娇。
“哎呀我逗您的,就想看看您还记不记得我,没想到我扮成这样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阿婆真厉害!”
老人又笑了,放下水盏,将宋微尘的手拉到手里握着,看得出确实很喜欢她。
“小丫头,你既然已经从十三那里逃走,为什么又回来了?”
眼前老人虽仍如初遇时那般慈爱,可实际上却已多了许多层与鬼夫案牵涉极深的身份,宋微尘虽心中感动,却也只能趁热打铁尽快套出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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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我无端遭此劫难,所以家里人打抱不平,执意要带我来十三洞讨说法。可说来奇怪,我刚刚明明还跟他们在一起却突然失了意识,万幸醒来就遇到了您!”
“可除了阿婆周围似乎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好害怕,您带我去找我的朋友好不好?”
老人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
“孩子,你没跟我说实话。”
“这里除了我没人能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微尘吞了口口水,她其实也想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可这里不就是鬼市吗?她四下看顾,就是七洞诡主的屋子没错啊……
“孩子,这里既是鬼市又不是鬼市,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镜子里的鬼市。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若不说实话,阿婆帮不了你。”
宋微尘想了想决定说实话,她也想看看黄阿婆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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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我没说实话是怕吓着您,因为……我遇到了一只怪物。”
“怪物?什么样的怪物?”老人明显警觉起来。
“身高九尺,三头六臂,有很多张面孔,其中一张是一个二十岁左右国字脸的年轻男人,浑身泛着浅浅的灰白色光晕,我就是被它抓进来的。”
黄阿婆闻言从半躺的姿势坐起,示意宋微尘将那拐杖拿给她,然后也不让人扶,自己拄着拐杖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明显心绪翻涌。
“小丫头,你能看见他?”
宋微尘忙不迭点点头。
老人向着宋微尘急走了两步,眼里充满期冀,“他跟你说话了吗?!”
宋微尘点头,
“它说要回家,去望海镇找芸儿。”
老人脚步一顿,身子忍不住哆嗦,“他……真这么说?”
宋微尘赶紧上前扶住黄阿婆,慢慢将她搀到椅子上坐下。
“对,它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它说我身上有芸儿的味道。”
宋微尘一瞬不瞬盯着老人的眼睛,想看她反应。
“后来我才弄明白,它说的味道来自阿婆您之前给我的那条手绢。我记得手绢角落绣着个‘芸’字,所以黄阿婆……您就是它要找的人吧?”
老人闭着眼不说话,嘴唇止不住地抖,一行浊泪兀自流下。
说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是甜蜜?懊悔?遗憾?心疼?还是不舍?宋微尘分不清,老人情绪千般复杂,恍若一生的爱恨纠缠尽数浓缩在这一瞬,从她将逝的光阴里抚过。
宋微尘去针线篮里找来一块干净的棉布,又用水瓶里的温水浸洗了一番,才细细给老人擦拭眼泪。良久,老人叹口了气,握住宋微尘的手示意她坐下。
“小丫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七十年多了,第一次有人能把他的心意告诉我,老太婆我在这里守了一辈子,值了。”
宋微尘不知为何特别想哭,黄阿婆让她想起了桑濮。
人世间得失取舍,又岂止是某一个人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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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您跟我说过来自望海镇,也说过来自丹霞镇,您到底来自哪里啊?如果您就是它要找的望海镇的芸儿,为什么不带它一起回去?了了这心愿也好。”
黄阿婆老泪纵横,从怀里拿出一个只有一半的玉佩,玉质并不好,与棉石混杂共生,但断口却是圆润水灵,应是天长日久拿在手里摩挲,已经包浆。
“孩子,回不去,回不去了。”
“他恨,恨极了芸儿。”
第188章 诡主疑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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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芸儿?”
宋微尘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阿婆您到底是哪位芸儿?我记得那个叫黄虎的大哥提起丹霞镇的黄珍芸时,确实反应激烈,莫非……?”
老人擦了一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嗯,我就是黄珍芸。”
“我用锁魂阵将他留在这里七十多年,这阵法恨意绵长,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怨毒,他恨我理所应当。”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他。”
“孩子,我真羡慕你能看见,还能跟他说话……不知道是设置阵法时哪里出了差错,这么多年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更触碰不到他,唯一的寄托是我知道他真的在这里,而只要他还在,我就还能撑着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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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七洞诡主正是黄珍芸!
那个神神秘秘出现在丹霞镇,飞速打通各种关系然后用草人将黄虎的生辰八字上报入册的黄珍芸!
可看黄阿婆的神情,她分明清楚黄虎爱的另有其‘芸’,为何还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强留住他的残魄?
“阿婆,那个黄虎大哥……到底与您是什么关系?”
“傻孩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是我夫君,夏夜的傍晚收了渔网之后,我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伴着萤火虫看星星。”
宋微尘更糊涂了,捕鱼看星星的不是在望海镇的黄美芸吗?
可黄阿婆明明是黄珍芸啊……难道……她在幻想自己才是那个被珍爱的芸儿?”
唉,当真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阿婆我听糊涂了,丹霞镇我去过,那里没有湖不可能捕鱼,您是不是记错了?”虽然宋微尘打心底不想拆穿黄阿婆的美梦,可关乎案情,她不得不问个清楚。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我怎么会记错。”
老人眼里很亮,“确实不是在丹霞镇,而是在望海镇的时候。我和虎子青梅竹马,院子里还有我们小时候种下的金合欢树,我们还一起在树下埋了很珍贵的东西。成婚时已经长了老高,开花那个香啊……”
“阿婆,您把我越说越糊涂了,望海镇的芸儿叫黄美芸对不对?不是黄珍芸……”
“嗯,我就是黄美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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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
完了完了完了,宋微尘心中苦笑不已,这天儿眼看是让黄阿婆聊死了。老人家彻底糊涂了,一会儿珍芸一会儿美芸,跟说绕口令似的,给她整不会了。
她认命的叹了口气,四下环伺,琢磨怎么才能从这黄阿婆口中的“镜中鬼市”回到现实。
老人见她一副不相信自己是黄美芸的表情,反而较起真来,拉过宋微尘的手攥着,一脸的认真。
“小丫头,你不信?”
“我在望海镇时叫黄美芸,在丹霞镇叫黄珍芸,她们本就是同一人,都是我老婆子。”
黄阿婆的神情非常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是犯糊涂,宋微尘警觉起来,她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信息。
转了转眼珠,小丫头嘴一撅,“切,阿婆又逗我玩,我才不信呢!您怎么证明?”
老人将手里的玉佩轻轻放在宋微尘面前。
“这就是证明。这是虎子送我的定情信物,出征时分了一半给他。”
黄阿婆表情有些怆然,“你不是能看见他吗?下次见面你帮我问问,他的那一半还带没带在身上。”
虽然但是,宋微尘一点儿也不想再看见那只乱魄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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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如果您真的是美芸,他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恨?您又为何不带他回家了却心愿,让虎子哥安息。”
“家?一场大火,家早没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黄阿婆注视着那块玉佩,忆起当年伤心事。
黄家村那场山火之后,整个村子都成了余烬。黄美芸也是在那天夜里忙着收拾贵重细软逃命和救乡里乡亲才知道自己怀孕——傻乎乎的,直到小产了才知道,已经有两个多月。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黄虎出发前那两天怀上的。
后来她在镇上的医馆住了近一月,虽然身体渐渐恢复了,但小产没处理好伤了子宫,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而且最要命的是她跟黄虎断了联系。
那时南境战事已经吃紧,上上封他的来信便说被调人了步兵营正在集训,后来还来过一封信,只说是不必担心,已经打了几次胜仗,再后来就彻底没了音讯——不止是他,同村出去的征丁,黄珍芸能联系上他们亲眷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没了音讯。
“有时候觉得老天爷惯会捉弄人,映芸的丈夫没去南境,我家当家的替他去了,可到底她丈夫也没能活下来——那天夜里为了救他瘫痪在床的老母亲,被烧断的房梁双双压在了下面,映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都是命运……都是命运。”
黄阿婆唏嘘不已。
失意空洞的眼神与其说是盯着桌上那半块玉佩,不如说是盯着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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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过去的自己踉跄着,趁着夜色走到了镇上的小湖边,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也确实跳下去了。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破药庐——一个身型高大,时刻戴着面具,说话声音尖细的男人救了她。不仅救了她,还教她更高阶的识材辨药之术,教她如何找到自己的丈夫。
“让我改名黄珍芸也是那位恩人所赐之法,他说若不如此,一旦实施了靠怨力而结成的锁魂阵,夫君就会越来越恨我,而‘黄珍芸’这个名字则好比写着他生辰送到南境的那个‘草人’一样,是个替身,他会恨那个不存在的黄珍芸,但会永远记得他爱的黄美芸。”
“我那时一心只想见到夫君,不管他是人是鬼,所以依着恩人教我的办法改名去了丹霞镇,给夫君重新立命。”
“其实我那时已经知道,能够重新‘立命’,说明虎子已经不在人世,但用这样的方法我还可以留住他一丝残魄,只是必须等180天,要等到魄胎养成。此时我再到鬼市,依照恩公所教之法在七洞设下锁魂阵,把自己变成阵法的一部分,就必定能在我有生之年与他相守。”
黄阿婆老泪纵横。
“可我这些年,一眼也没能看见他,更不能跟他说话,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份越来越浓的恨意,近几个月,随着我身体越差对他的控制力就越低,尤其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如果还能回到当年,我希望恩公没有救我,我可以沉睡湖底,跟夫君在三途川相聚。”
黄阿婆的故事讲完了,似乎讲完了,留下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万万没想到,黄珍芸就是黄美芸。
也万万没想到,老人言必谈起夫君,那双颊的羞红与爱意,竟是用绵绵无绝期的恨意在维系。
宋微尘深深地替黄阿婆感到难过,这样的相守一生,是天下最漫长孤绝的酷刑。
这比“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更加残忍。
世上最痛苦的距离,莫过于我终日守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那个日日陪着你的我,那个你恨之入骨的我,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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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你有没有问过那位恩公为何会救你?又为何要教你这些?”
宋微尘强迫自己理智些,眼下实在不是她放任伤怀之时。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她隐隐觉得这“恩公”并非善类,萍水相逢,何以对陌生人倾囊相授如此奇诡的阵法?事出反常必有妖。
“问过。他说,救人是机缘,而之所以教我这些,是他也有放不下的执,将心比心罢了。”
“您后来可有再见过那恩公?”
老人摇头,紧着拉住了宋微尘的手。
“孩子,你能从十三那里逃脱,还有胆量回来。又能看见虎子,还能进到这里,我知道绝你不是一般人,能不能帮阿婆一个忙?”
老人说着颤巍巍起身要行大拜之礼,吓得宋微尘赶紧扶住她。
“老婆子我自打来了鬼市没有求过任何人,但这次阿婆求你,求你帮帮我!”
“阿婆您别这样,有话尽管说,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宋微尘怕老人又要行大礼折她寿,赶紧好说歹说哄老人坐下。
“黄阿婆,实不相瞒,我去丹霞镇打听过您的事,具体原因不能讲,但我当时是以您曾孙女的身份去的,您若不嫌弃,就把我当曾孙女看,有什么事您尽管交代。”
“对了,您还记得丹霞镇住您间邻屋子的那个小女孩吗?就是常跟在您身后一起上山采药的那个?现在是位非常慈爱的老奶奶,她说她很想您,希望您有空回去看看。”
宋微尘眼眶酸涩,她恨自己没起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哭,还尽说些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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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爱怜的拍拍宋微尘的手。
“好啊,真好啊,没想到老婆子我临了还得了这么好一个曾孙女,好啊!”
老人说着话,将那半块玉佩塞到了宋微尘手里。
“孩子,阿婆活不了多久了。本来应该是我死他就会跟我一起消失,但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他失控了。我虽足不出鬼市,却也听得到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个世人口中的‘鬼夫’就是他吧?等我死了,他只会更癫狂暴走,最终难逃被司尘府断念碎魄的结局,可我怎么舍得?”
“若真如此,他再也没有转世与我相遇的可能,而我无论再有多少个来生,都不可能与他相逢,我怎么舍得?”
老人从怀里拿出一小面八卦镜。
“所以阿婆想求你在我死之前,进入心之幻境,我会把他引过来,请你帮我跟他沟通以完成心愿,还他自由。”
“求你……给我们一个来生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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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破阵擒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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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婆将数滴指尖血滴在那面迷你八卦镜上,那镜面竟像湖面一样一点点荡漾开来,最开始只有黄豆大小,渐渐涟漪越来越大,里面似乎隐隐绰绰有一片白色的东西在发光?宋微尘凑近了仔细看,并看不真切。
老人把铜镜交给宋微尘捧着,又将那扇太极形状的圆形木窗一内一外打开,然后让宋微尘站在房间与窗口特定的角度位置上。
“孩子,一会儿等你看见他来,就把铜镜放在地上,然后跳进光里去。”
宋微尘听了这话有点方,虽然她很愿意帮黄阿婆,可一时对于“再次见到那个怪物”以及“跳进一个不明空间”这两件事,不知道哪件更作死……
“阿婆,我就随便问问哈,等帮了这个忙之后我怎么出去?”
“若能顺利了却这心愿,一切都将归尘归土,你自然就回去了。好孩子,如果你实在害怕,阿婆也不是非要勉强你不可……”
宋微尘这个人有时候很没原则,心软的一塌糊涂,平生最听不得这种话,所以即便她心里怕得要死,还是硬着头皮应了这差事,嘴上还宽着黄阿婆的心。
“阿婆您别多想,我,我不怕。”
老人重新回到那八个匣子的中央,将那些断开的粉末线条填回,然后从每个匣子里各取了一束金合欢放到法阵中央,再次割破手指滴了几滴她的血上去。
“好孩子,那半块玉佩你千万拿好,那个东西很重要。”
在得到宋微尘明确的答复后,老人欣慰点头,用线香将面前那堆滴了血的金合欢点燃。
屋内一时白烟弥漫,宋微尘不觉有些昏沉,倒不是呛,而是脑子迷糊,她甚至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谁,是宋微尘还是桑濮?亦或是……黄美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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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从一片白雾中破空而出!
天快亮的平阳山多水雾,林子里到处烟气腾腾,他一路追着那“看不见”的乱魄到了这里。
此事还得从半柱香前说起,彼时他正带着人在鬼市西北方的“开门”方位搜寻,按照地遁局的推演,破阵之物必定藏匿在此处。
只是那破阵之物到底为何?
他在心中暗忖,此方位为乾卦象意,为金属,为圆形,那乱魄又总在幻境中出现……墨汀风福至心灵,按此推断这破阵之物大概率是面镜子,结合七诡主屋内铜镜联想,应该是面八卦镜!
“无咎,找八卦镜!土掩金埋,让大家在土隙里仔细翻找!”
墨汀风一面吩咐一面在土砾间翻寻,鬼市昏暗,找东西并不容易。
眼看时间分秒流逝,他颇为心焦,宋微尘的身体早已禁不起折腾,若再不尽快找到她,恐怕要有性命之虞。
“大人!果然有面极小的八卦镜,可是此物?!”一名破怨师用棉布包着一样东西朝墨汀风飞奔过来。
他急急接过,只见八卦镜背面用尖锐之物刻着两组生辰,其中一组此前未见过,但另一组正是黄虎的生辰,而正面则用人血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墨汀风只觉得此符似曾相识,不过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先不想了,定是此物!
墨汀风带着八卦镜以最快速度回到七洞,命人架起加了少量黑狗血的火盆,同时在那处此刻仍生气充盈的水渠内仔细将镜上的血迹符号洗掉,又以自己的中指“连心血”在八卦镜上画了新的克制符箓,然后将它连同让人从客栈取回的那簇金合欢一起扔进了火盆!
一声尖啸自火盆内传出,似鬼神似邪风带着恨意在耳边怪叫,所有在周围的破怨师都听见了。
那火盆瞬间涌出许多白烟,将七洞和水渠周围遮蔽大半。
待那烟尘散尽,宋微尘的身体从水渠边渐渐显现出来,似是丢了神魂的模样,眼球是灰色的,整个人像褪了色一般,半垂眸站着一动不动。
丁鹤染急着上前探视,却反而被墨汀风一把拽住!
“别动她,丢了神魂之人不能轻易碰触,你好好守着她,让人去请玉衡君过来看顾!”
墨汀风说完如疾风而去,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怪物夺回她的神魂!
刚到二洞与三洞之间的平台他就感到周遭传来一阵微颤,似是山壁与暗流齐齐受某种频率影响而共振——不是地震却能牵动自然异象,在此时此地只有一种可能,那只乱魄借着这结阵物之一的八卦镜被毁的机会想彻底脱离控制,若如此,它一定会往鬼市外逃逸!.
鬼市之外,天空泛起鱼白。
出了平阳卸法之地,墨汀风施术御空而立,明明无风却玄色锦袍猎猎翻飞,他神色极为严峻,分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煞气,久久弥散不去。
虽眼不能观其真身,但五蕴所感皆在向他报警,不会错,这煞气定是源自那鬼夫乱魄!
煞气天然带冲,而平阳又多山木,鬼夫掠过处树叶必定无风自动——看不见又如何,凭着这煞气指引,他也能截住它!
细细辨之,百米外那片树林的树梢被一股如蛇行游弋的煞气搅弄得抖动不已,锁定目标之后,他施术在方圆五里内设下夺魂锁魄结界让其不能逃出此地界,然后抽出腰间佩剑向着树梢浮动处一剑劈去!
之所以敢下如此杀手,皆因墨汀风用的是专门的斩魄术,对其他生魂不会伤到半分,所以绝不会因此伤到可能同在结界之内的宋微尘的神识,他自然可以心无旁骛的放手斗狠。
剑气过处,只见那片蛇形游弋的树顶如飓风过境瞬间倒向两侧,但墨汀风知道并未伤到那鬼夫,它的敏捷程度实在让人惊异!
到底这乱魄身上有多少只傀?!
不止七八十,这等速度和战力,肯定要上百只!
如此恐怖数量的傀同时寄附在一起形成的乱魄,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加之又是在那怨毒无比的邪阵中孵化出来的怪物,饶是墨汀风也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一股极强的煞气瞬间出现在墨汀风身后,他的三十六道护体剑气中有九道自动汇聚过去抵挡,竟在分毫间有三道剑气碎成了齑粉。
好强的杀伤力!
还未等他转身,一道向着心口来的煞气又瞬息而至,护体剑气又有两道瞬间消失。
因着这两下攻击,墨汀风知道了它的杀手锏——这只乱魄会瞬移,恐怕跟那幻境有大关系!
它好像拥有某种空间折叠的能力,可以凭空出现和消失,幸亏把它困在了结界里,否则要想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抓到一只会瞬间移动的怪物,简直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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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又一道厉如惊雷的煞气在离他百会穴咫尺处乍然出现!
不过这一次那些护体剑气并未聚集过去,但那道煞气也未能近其身,在离他头顶两寸左右的地方如沙漠中的水汽一般被瞬间蒸发殆尽。
唇角微微一勾,他确实承认它很强,可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可是,墨汀风。
啧,方才两次偷袭他都没有主动反击,无非是想看看它还有没有别的杀手锏——不代表他反应慢啊。
墨汀风飞身掠至夺魂锁魄结界中一开阔处落下,他不仅收剑入鞘,甚至将那些护体剑气都尽数收回体内,而后盘腿坐了下去。
“既然你瞬移无踪,那我就无所不在。”
他施术捏诀,将包裹在其周身的剑罡之气一层层外溢,这其间那乱魄不停从各种方位和角度奇袭,均不能近他分毫,而且它的活动空间正在因结界中剑罡之气的充盈而一点点缩小。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圆五里的夺魂锁魄结界此刻像个被剑罡之气充满的气泡,那只乱魄已被挤压到了结界的边缘,还有不到3丈的距离,它将再无处可遁。
一旦等墨汀风完成这一步,整个结界之内毫厘变化都能被他洞悉,拘它易如反掌!
可就在这时,天上穿透云层透下一束强光,这强光所到之处,空间就像被腐蚀消融一般,就连结界顶部也瞬间被侵蚀出一片豁口,露出别的光景面目来。
那里面隐隐绰绰一大片白色的东西在发光,还没等墨汀风看清,那乱魄已从这豁口窜逃出去。
糟了!
没有一丝犹豫,墨汀风飞身而起,收锁魄结界、开护体法相、拔腰间佩剑一气呵成,追着乱魄跳进了那奇异光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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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忽然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抖。
是地震?不对!这里是幻境里的七洞,怎么可能地震。
恐怕是那怪物要来了,想到这儿她一阵胆寒,握着八卦镜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阿婆,我现在应该把镜子放下了吗?黄阿婆?”
老人垂着头盘坐在地,并不理会她——其实从墨汀风将那面很小的八卦镜扔进火盆的那一刻,黄阿婆就颓然垂下了头,只不过彼时宋微尘正紧张的等着那乱魄,并未察觉。
就在这时,那怪物的动静分明已经到了屋外!
来不及再做计较,依着黄阿婆的吩咐将镜子撇下,在看见那乱魄张牙舞爪出现的一瞬间,她闭眼深呼吸,跳进了那片白茫茫的发光物中——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来,像极了她从迷雾森林那困败不堪的吊桥上坠落时的极速失重感,只不过这次周遭全是白光,亮得她睁不开眼睛。
意识有些飘远,有那么一瞬宋微尘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又穿越了……等再清醒过来时,也许她已经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中之人的身份,而自己正穿着动捕装备准备开播。
没有意想中的欣喜若狂,好奇怪,她内心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怆然失落是什么?
是了,若如此,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那个一身玄色锦袍,眉眼如星如墨的男子。
第190章 镜花水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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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宋微尘掉进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里!
不是虚无幻像,是真真切切能报销她小命的深水。
这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宋微尘在心里骂骂咧咧,想呼救却连喝了好几口水,鼻腔被水呛得火辣辣生疼,根本无法呼吸。
毫无意义地拍着水乱蹬挣扎了两下,咕噜咕噜咕噜,旱鸭子宋微尘像只被揭了盖的细口鹅颈壶,冒着泡泡往湖底沉去……
“孩子,千万拿好那半块玉佩。”
宋微尘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又响起了黄阿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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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不丢人,水性这么好的人居然差点淹死?幸亏游野泳的那几个小子发现了你,你是不是脚抽筋了?”
水性好?脚抽筋?
宋微尘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跟自己很熟的女人,她是谁?穿着粗布罗裙,小麦色皮肤,脸因风水日晒有些浅浅的褐斑,却更显得她俏皮可爱,难掩青春锋芒。
“你,你是……?”
“我是谁你不认识?黄美芸你是不是磕坏脑子了?我是映芸啊!”
宋微尘心里一颤,黄美芸?!那不是黄阿婆的名字吗,映芸不是那个……黄虎替他丈夫出征的邻居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猛然坐起,瞥见房间一角有一片带着缺口的铜镜,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镜中映出的分明是自己的脸,她有些不确定,抬手摸脸颊,镜中的自己亦同步动作,是自己没错啊!
不可置信转身看着那个女人,“你刚才叫我什么?”
宋微尘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眼里自己是黄美芸,难道是老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说起来她老人家呢?不是说会一起来的吗……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脑袋疼,伴随着一声尖锐的耳鸣,宋微尘忍不住捂着嘶了一声。
女人以惊讶又狐疑的表情看着她摇头,“不对不对,你肯定是磕坏脑子了,得让我家那口子赶紧去找虎哥回来,带你去镇上看郎中!”
黄映芸说着就要走,被宋微尘抢了几步一把拽住。
“别别别,我就是一时有些糊涂,可能过几天就好了。你快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南境可是在打仗?”
“南境打仗?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黄映芸看向宋微尘的眼神更加古怪,“美芸你是不是惹上了黄皮子?怎么尽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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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入冬后开始打仗,现在是黄家村最好的时光。”
黄阿婆的声音突然在宋微尘脑中响起,吓得她嗷了一嗓子。
黄映芸被她一嗓子也惊的一激灵,用力拍了一下宋微尘胳膊,“干嘛呀你,神神叨叨,一惊一乍!”
“孩子,你让映芸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会告诉你。”
黄阿婆俨然成了宋微尘的“系统”。
依着老人的指示,宋微尘只推说自己睡一觉就好,连哄带轰把黄映芸请出了门。
刚要关门,一抬眼却看见院子里生长着一棵开满黄色米粒般小花的金合欢,接近地面的树干上还系着一块木制平安牌,穗子上的红色丝绦正随着微风轻轻飘摇。
这不正是宋微尘在落云镇布庄第一次看见鬼夫那晚,推窗看到的那棵树吗!
“黄阿婆,您还在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那棵金合欢,宋微尘一时神思飘渺,只觉人生如露似电,细细想来,第一次在布庄看见这棵树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还是深秋,而如今春天已近,她不知不觉已在寐界待了大半年——咦,只过了大半年吗?怎么恍惚已经过了几世几生,而生生世世都有让她铭心刻骨之人。
“孩子,方才在最关键的时候有人破阵,我现在只能拼尽全力维系幻境不坍,剩下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你仔细听我说。”黄阿婆的声音再度在宋微尘脑内响起。
宋微尘屏息凝神听着,从老人那里得到了几个很重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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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这个幻境依照八十年前的黄家村设定,年底南境大战爆发之前这段时光,是黄阿婆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那时她与黄虎成婚不久,两人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过得极幸福。
这短短几个月的日子在她这一生回溯上演了不知多少次,那时的人与物她记得无比清晰,所以这个幻境才会如此真实,真实到连每一天的阳光雨露都有不同。
其二,宋微尘现在好比是黄阿婆的“伥鬼”,是老人在幻境中的指代物,所以黄家村的人看见她都会将其当作黄美芸——但宋微尘并没有被夺舍或者附体,也没有被改变容貌,她仍旧是自己,所有的行为和情感亦都发乎本心,只不过她在这幻境中的一切情绪和情感都会反哺给黄阿婆,以及那个同样被七煞锁魂阵所困的乱魄黄虎。
其三,黄虎的乱魄此刻就在这“黄家村”,不过不必担心鬼夫妨人,因为它最大的执念就是要回望海镇黄家村找黄美芸,只要到了地方,它的怨力就会卸掉几成,轻易不会暴走。
只是幻阵被攻出现了裂缝,所以黄虎的乱魄现在处于知道自己在黄家村,却四野苍茫寻不到黄美芸的状态里,若太长时间找不到,它必定爆发,事情就会变棘手。
所以需要在黄虎的乱魄暴走前,让他与“黄美芸”相聚,唯一的办法就是那块玉佩。
简言之,宋微尘需要在幻境中找一个“指代物”来作为黄虎的“伥鬼”,与其真实的生活在一起,彼此投注情感,愈是情浓意重,情力链接到黄虎的速度就越快——当乱魄黄虎被牵引过来,并且愿意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拿出来交给宋微尘时,就说明它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黄美芸”,这件事情至此便能圆满了结。
到了那一刻,幻境里的一切都会消失,天地复归安宁,宋微尘也能平安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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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婆说她本来想用那棵金合欢树拟身成人,化作黄虎在幻境里的“伥鬼”替身,因为那棵树凝结了她和黄虎太多的情感记忆,念力情力都够。只可惜三层结阵被破了一层,漏了原气,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所以接下来只能靠宋微尘自己在黄家村找个合适的对象选来做“黄虎”了。
宋微尘听到这里满脸的纠结,这黄阿婆也太乱来了,本来让棵树做乱魄黄虎的“幻替”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还要让她随便找个人来伪装成黄虎一起搭伙过日子——这这这,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阿婆,我有心上人,没法儿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而且还要跟个陌生人快速生情,这根本不可能。”
“好孩子,你有心上人?那更好办了。你所在之处本就是镜花水月,一切皆空一切随心随性而定,你且想着心上人的模样出门走走,定然会遇见他。到时记得把那块树上系着的平安牌交给对方,他就会成为‘黄虎’。”
“孩子,结界裂缝很大,随时可能坍塌,我不能与你再言,必须全神贯注结阵,接下来就依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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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黄阿婆,这个幻境里的时间流逝跟现实里是一样的吗?”
宋微尘担心自己神识太长时间不归,身体会死掉。
“孩子,我回答不了你。设阵之人入不了幻境是我此生最大憾事,否则阿婆巴不得一辈子待在里面。不过从我设阵的速度来看,想来应该跟梦境与现实的时间差异类似?”
若这么说的话……宋微尘想起了之前看过的电影《盗梦空间》:时间在梦里可以膨胀,而且随着梦境越来越深,时间流逝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在第一层梦境中,时间慢了十二倍,在第二层,时间又慢了十二倍,相当于比现实慢了一百四十四倍,而在第三层梦境,时间的速度则比现实世界慢了一千七百二十八倍。换句话说,在第三层梦境里,现实世界中每过一秒,相当于在梦中过了半小时,因此哪怕是梦中一顿操作猛如虎,现实中也只是眨眼功夫而已。
宋微尘重新来到院子里,捡起地上一截小树枝在土地上写写画画。
若幻境七洞是第一层,时间慢十二倍的话,那现在她所处的黄家村是第二层幻境,意味着时间比现实慢一百四十四倍,那么这里的一百四十四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天,半年如果按一百八十天算的话,相当于现实里的1.25天。
想到这里宋微尘乐了,没事儿!半年光景不过也就是现实里的十五个时辰,她只要别太离谱一定死不了!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心是真的大,居然对一部电影给出的数据如此深信不疑,就没想过万一现实与幻境时间流逝一致,那等她几个月后神识回归,尸骨早就被虫蚁土水二次循环利用完了。
不过宋微尘显然没往这层想,她实在是生性乐观,过于乐观了……
但她还是想到了一个人。
十五个时辰,够那个人气急败坏把鬼市翻个底朝天了。
“阿婆,您有您的虎哥,我也有我的‘虎哥’,我怕这么长时间没有意识他会着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您能不能帮我给他捎个信?告诉他别急,我很快就回去……”
“阿婆?黄阿婆?黄~~阿~~~婆~~~~”宋微尘冲着天空大喊。
老人毫无回应。
良久,宋微尘叹口气认命的撇了撇嘴,搬了个小板凳去树下踩着,又踮着脚将那块平安牌取下,拿在手里晃悠悠甩着,溜溜达达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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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村子主干道走了一阵,一个人也没遇到,根本不像黄阿婆所言,可以在村里“随便找个人”扮演男主角黄虎。
眼看天色擦黑,村落屋后的密林里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即便明知是幻境,宋微尘也没来由的紧张,决定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折返身没走两步,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宋微尘下意识转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瞬间让她梦回初到寐界时在秋水镇遇到的那条大狗。
而眼前这条通体黑色的巨型狼犬,正龇着牙流着口涎向宋微尘走来,恐怖程度比当时那条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知道幻境里的狗咬人疼不疼……宋微尘满脸苦笑,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说起来黄阿婆老人家的幻境也不用做得那么写实吧!这“颗粒度”也太细了!这种生物就没有必要纳入幻境教材了吧!
好女不吃眼前亏,管它咬人疼不疼,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啊啊啊!!
宋微尘念起即觉,提起裙摆拔腿飞奔,刚转身就扑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撞得鼻子生疼。
抬眼一看,此人眉眼如星如墨,一身玄色衣衫。
那狗见了他,竟不敢靠近,嗓子里呜咽着慢慢退走了。
来人笑盈盈对上她的视线,竟说出与彼时在秋水镇一模一样的那句话。
“还跑吗?”
第191章 镜花水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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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跑吗?”
墨汀风温温柔柔揽着她,分明是同样想起了彼时彼刻在秋水镇的情景而故意逗她。
“不跑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你,此时此刻是你,永生永世也是你。”
心中触动,她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秋水镇初见时是真想逃,恨不得与这冰坨子此生不复相见,现在却是真的想与他长相厮守。
宋微尘不由分说将那块平安牌紧紧拴在了他腰间的蹀躞带上,黄阿婆诚不欺我,她果然在这里遇见了“墨汀风”,这就好办多了嘛——她显然把眼前人理解为是这幻境里生出的,因为自己心意而幻形成为墨汀风模样的黄虎“伥鬼”了。
“数个时辰不见,嘴变得这么甜?”墨汀风对她突然的剖白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因为……是你啊。”
宋微尘真正想说的是,至少“看上去”是墨汀风。
只可惜不知道真实的他此刻在何处,也不知道眼前的“他”究竟是幻境里什么东西的化形——树?牛马?某户人家的傻胖儿子?想到此,宋微尘在心里啧了一声,只希望“他”的本相实体不要过于离谱……
看她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墨汀风只觉有趣,也不知道她的小脑瓜里面又在脑补什么。
彼时他追着乱魄飞身进了那片白光,之后鬼夫消失无影,四周幻为一片虚空。
也不知道在里面飞奔了多久,忽然看见一条红丝线拴着一块平安牌自他身旁飞速游弋而过,便下意识追着那平安牌跟了来——刚出虚空,一个熟悉的小人儿便跟他撞了个满怀。
说起来这小人儿多半是属猫的吧,所以才总被狗撵得满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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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是怎么到的这里,看见那只乱魄了吗?”
墨汀风替她挽了挽鬓角碎发,一脸关切。
宋微尘有些愣怔,这么真实的吗?这个黄虎的“伥鬼”会问的问题完全是墨老板的脑回路啊!黄阿婆这幻境也太厉害了。
啧,不对!黄阿婆不可能这么了解墨汀风……而且他居然叫她微微,而不是芸儿。
难不成……眼前这个“墨汀风”是真的?
还是说那乱魄极其厉害,能洞悉她心中所想,故意设局用此方法来接近自己,实则是它还藏着别的连黄阿婆都未曾觉察的目的?
想到这里她一脸警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墨汀风一愣,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莫不是在怀疑他有问题?心里却莫名欣慰,小丫头警觉性还挺高,不错。
“第一次见面是在迷雾森林,我跟你说的第一话是‘这里是寐界。’”
这下换宋微尘呆住,囧得很,她早忘了墨汀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了……不过地点倒是对得上。
“那,你跟我第一次表白是在什么地方?”
“听风府,而且前一晚我做了件蠢事被你嘲笑许久。”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宋微尘脑内突然蹦出这句词,她往前一步踮起脚尖紧紧勾住他的脖颈。
“太好了!不是牛马大树傻儿子,墨汀风,真的是你!”
这下倒把墨汀风整不会了,这个小丫头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什么牛马大树傻儿子?”
不过他也不想深究,顺势揽住她的腰,语气颇有些暧昧。“怎么不问我表白时说了什么?既然你不问,我便要改口了。”
墨汀风郑重其事地看着宋微尘的眼睛。
“宋微尘,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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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虎子芸儿,你们这大晚上的不归家在这做什么……”
近旁一户人家的大婶出来取柴火,看见两人站在路上行止分外亲昵,想装看不见避开又觉得不妥,只好主动发声。
宋微尘赶紧放开攀着墨汀风脖颈的胳膊,有些尴尬的在身上擦了擦手。
“没,没什么,这就回家了,婶子您早点休息。”
说着向墨汀风使了个眼色,拽着他的袖子往黄美芸家就走。
“感情这么好,抓紧要个孩子!”
大婶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要不是夜色掩盖,定能看到宋微尘脸涨得通红。
墨汀风听见那大婶对他和宋微尘的称呼,当下已有所悟,等宋微尘边走边把她在七洞幻境中遇到黄阿婆的经历,以及老人央求她到这黄家村幻境的目的与他细细讲完,墨汀风已在脑内将所有信息脉络梳理清楚,该如何做他已有了决断。
他一直奇怪为何有外力能够破他所设下的锁魄结界,这下说得通了——鬼夫乱魄倚杖七煞锁魂阵而生,七诡主的召唤对它犹如母体脐带之力,其羁绊能量超越世间万物,所以黄阿婆的幻阵才有这么大的威力可以将他所设之夺魂锁魄结界撕开一条缝隙。
也算歪打正着,否则他此刻必定还在为找不到宋微尘的神魂而焦灼万分。
同时,也定会为对这只鬼夫乱魄实施了碎魄之刑而愧疚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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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黄美芸家中,墨汀风找出蜡烛点亮,辉光暖融融映着两人的脸,倒真真有些小家的温馨。
宋微尘轻轻拽了拽墨汀风袖子,满脸的愧疚。
“你是为了寻我才落入这黄家村幻境的吧?我是不是又给你和大家添麻烦了……”
“我擅自答应阿婆帮忙,想用我的办法来化解这鬼夫的魄执,既没同你商量也没考虑现实情况,你肯定很担心,对不起。”
将她揽入怀中,墨汀风心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你不仅没有添麻烦,而且还立了一大功。”
“当真?你别只为了宽心诓我。”
“当真。”
墨汀风牵起宋微尘的手,拉着她出了房门,“走,我们去院里看星赏月,顺便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院子里那棵金合欢树下有一只木制的双人摇椅,两人并肩而坐,墨汀风习惯性的将她揽向自己,让宋微尘靠在他肩膀上。
月色皎洁,宋微尘有种错觉,此处的月光竟比那玉山瑶台仙境之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黄虎,望海镇黄家村人氏,以火头兵的身份入征,后南境战事吃紧,他在敌军偷袭时保卫粮草有功被转入步兵营,后又因其有勇有谋,屡次胜仗而逐渐从普通步兵升为五营副营长,麾下约三百人。”
“战事持续到第四个月时,一日深夜,黄虎所在营队按密令奇袭敌营,却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全营反被瓮中捉鳖,困囿平阳。时逢大雪,他所在之营队拼死浴血奋战,以三百人克抵千余,无一人当逃兵……亦无一人生还。那场战后,一地雪红。”
宋微尘听到此处唏嘘不已,“难怪我看到的乱魄会变脸,而且当中好些面孔都是将士模样的人,多半都是他的战友弟兄。”
墨汀风点头,“那场战事极其惨烈,我记得当时的记载文书里有一句话,‘红雪冻土,尸骸遍野,残破难分,尽敛其骨,统而葬之。’而且我与它交过手,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鬼夫武力骇人,身上恐怕要有一百五十只左右的傀,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将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宋微尘心有戚戚焉,不知他们身后有多少个黄阿婆在痴痴的等,只可惜终其一生,梦里再无人。
“他们为家园肝脑涂地,便是成了如今模样也绝不该受碎魄之刑。所以这次我非常同意你的做法,了却黄虎执念,使乱魄自行消散,让那数百只傀还有机会转生,与梦中人再续前缘。”
说罢墨汀风抬头看着那棵金合欢树,没想到有一天,他堂堂司尘竟然会心甘情愿坐到这棵树下,成为一只乱魄的“伥鬼”。
但似乎……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更高阶的习得。
是宋微尘到来后,教会他的最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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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墨汀风回过神,发觉宋微尘在偷偷抹眼泪。
“怎么哭了?”将她搂在怀里更紧了些,宋微尘鲜少哭哭啼啼,这一哭让他心乱如麻。
“没什么,我就是心疼黄阿婆和虎子哥。”
“汀风,你觉不觉得有时候,活人的执比死人的还可怕?黄阿婆终其一生在平阳画地为牢,把自己变成鬼市山石沙砾的一部分,只是为了守住虎子哥的一缕残魄。而虎子哥与她日日夜夜在一起,却因为那幻阵的缘故,无法看到听到彼此,更无法分辨他恨了几十年的这个黄珍芸,就是他念了几十年的那个黄美芸。”
“值吗?”
“在我来的地方有一种病叫阿兹海默症,得病的人会渐渐忘记一切,忘了冲到嘴边的话,忘了有没有吃过饭,忘了回家的路,甚至忘了自己是谁。黄阿婆给我的感觉很像得了这种病,可她就算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黄虎。而黄虎呢,明明成了乱魄,魂身五蕴六识什么都没了,却还知道要回望海镇找芸儿。”
“我这么一想啊,又觉得她值。”
“你说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可以超越时间和生死,可以让人在无尽的折损里甘之如饴,在地狱里开出花来?”
墨汀风将她脸上的眼泪拂去,又亲了亲她的眼睛。
“宋微尘。”
“嗯?”
“我说不好爱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只知道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个世间还有你在。”
他轻柔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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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金合欢花泌出阵阵甜药香气,两人相偎树下久久不语。
墨汀风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与其说是他与宋微尘在为了告破鬼夫案而甘愿做境中伥鬼,来成全黄虎和黄美芸,莫如说,是他们二老在费尽心思成全他与宋微尘。
一个全然避世的幻境空间,没有征战杀戮,春和景明四邻和谐,两人心无旁骛只管相爱……天堂桃源,莫过如此。
要不是这幻境已经破损随时会坍塌,要不是那乱魄会因此暴走犯世荼毒四野,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
第192章 情力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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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宋微尘握着那半块玉佩站在床前,表情有些囧。
黄阿婆只说要用情力来给乱魄黄虎指路,越是情浓链接速度就越快,可她也没说怎么样算做情浓,联想到之前每次那乱魄出现总是“目的明确”“欲壑难填”,总不会是要他们做夫妻之间羞羞的事情吧?
虽说她早已心属墨汀风,虽说此处只是她的神识而非实体,但宋微尘属实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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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铺好床,见她愣怔不动,下意识伸手去拉,“睡觉,傻站着做什么?”
她却像触电一样往后弹开,讪笑了两声,“那个……你在这里与我接触太过亲密会遭禁制反噬吗?”
有了上次在司空府的前车之鉴,墨汀风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会。斩情禁制是一种以神思动念来牵制肉身的禁术,我的实相虽在平阳,但反噬危害并无差别。只不过神识无痛觉,所以此刻的我感受不到罢了。”
闻言宋微尘大大松口气,那就妥了!safe!安全!于是大剌剌飞扑到床上,咕噜噜滚进床里侧,她早就困了……
墨汀风随即也躺下来,越想越不对,这个小骗子为何有此一问?
将她从床里侧一把捞出来抱在怀里,“你是怕我借机对你做点什么?”
身带“秒睡系统”的宋微尘都快睡着了,听见他问只好强打精神回应,“哪有,墨总可是正人君子。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借机对你霸王硬上弓,不过听见你还有禁制束缚我就放心……不是,我觉得很可惜!咳,可惜。”
墨汀风忍俊不禁,这个小骗子惯爱充大尾巴狼,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毒打。
嘴角一抹坏笑,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眼神满是撩拨。
“我仔细想了一下,黄家村这个幻境处于第二层法阵,斩情禁制在这里的影响力微乎其微,既然你情我愿,春宵苦短,不如我们……?”
宋微尘瞌睡都吓醒了。
她笑得这叫一个尴尬,手紧紧抵住他胸膛,“呵呵,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这毕竟是黄阿婆和虎子哥的屋子,咱俩不要入戏太深!”
顺势握住她置于胸口的手,墨汀风语气暧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此刻既是他们的伥鬼,入戏不深如何以情力作引,将那黄虎带回此处?又如何结束这一切?难道你想让那乱魄再度逃逸妨人?”
宋微尘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出辩驳之词,这大尾巴狼分明就是在搞道德绑架那一套,虾仁猪心,良心大大的坏。
见她紧张的像只大冬天被偷了屯粮的松鼠,墨汀风也不忍心闹她了。
“逗你的,对于爱侣来说,情欲只是情力的一部分,两人若用情至深,不必如此也可以将那黄虎引来。再说我就算想对你图谋不轨,也要解了斩情禁制之后,把你堂堂正正娶进府再说,怎会如此草率。”
再度将宋微尘揽入怀中,温柔摩挲着她的头发,“睡吧。有我守着,定不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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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黄阿婆的“系统”暗示,这一夜,宋微尘梦到了年轻时的黄美芸和黄虎,时逢她生辰,黄虎去镇上买了把很便宜的古琴回来送给她做礼物,毕竟小两口没那么多余钱。
黄美芸擅针线,便寻思着给黄虎做个防蚊虫的药香囊,夏日多蚊虫,他又成日在外奔波,多少能防范些也好。
其实在梦里看起来他们的生活很平淡,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会携手上山去採草药和山货,背回来在院里晒干后拿到镇上的药材和杂货店里去卖。
黄美芸不上山时,黄虎就独自去捕鱼或打猎,她则接些镇上绣庄的针线活以补贴家用。
两人在院子里开了一小爿地,种着点时令的蔬菜瓜果,这个季节黄瓜和西红柿长势极好,他们入夜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时,经常随手撅一根,就近的水瓮里舀一瓢洗净,一口下去清凉甜脆,夏夜常有的暑气丝毫也无。
再往后暑气更甚,黄珍芸自小怕热,黄虎担心她夜里热睡不实,常常趁她睡着后侧躺着,一手杵头,一手拿着蒲扇给她扇风。所以黄珍芸记忆中的炎夏从来都只有轻风拂面,只有醉挽星河。
这种具体而充满烟火气的梦,宋微尘记忆中从未有过。
尤其是到了寐界以后,梦里几乎都是被那未名怪物侵扰疲于奔命。现实里——则更不现实,乱魄,法术、禁制,结界……这些曾经在玄幻剧里才会看到的东西倒成了司空见惯的日常,她已经忘了真实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
那种一天天过起来叹平淡无奇,回头看才惊觉弥足珍贵的日子。
谁说热烈的爱和稳定的情绪无法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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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太温润,以至于清晨宋微尘是嘴角带着笑意醒来的。
毫无例外,睁眼即对上墨汀风那对如星如墨的眸子,他总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睡觉,她都习惯了。
“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嗯……梦到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常任务。”
宋微尘细细将梦境讲与墨汀风,也许这正是黄阿婆所期冀,不如他俩就照着梦境里的日子来,先看看情况再说。
而且两人虽在别人眼中是黄美芸和黄虎的样子,可除了那个黄映芸,他们毕竟谁也不认识,交往起来容易露馅——倒也不是担心露馅,只是这样恐怕不利于完成这“副本”的主线任务。
还不如依着梦境指示,墨汀风去镇上买古琴,她则佯装昨天落水后什么也想不起,加之黄虎又不在家,所以只好拜托黄映芸带她在村子里转一圈,熟悉熟悉人事。这样等墨汀风回来后,两人也好有个应对。
商定便行动,墨汀风收拾停当准备出门,看宋微尘对着他乐,又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
他仍穿着司尘的玄色锦袍,黄虎的衣服实在大小不合身,他琢磨着去镇上给自己和宋微尘买两身衣服——虽然他们穿什么在别人眼中都一样,但自己总觉得别扭。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意思,我们好像进了一个种田文副本,也不知道通关boss的必杀技是什么,难道是要让我们限时捕鱼?”
不是打打杀杀就很好嘛,宋微尘自己脑补的高兴,笑得眯了眼。
种田文?副本?通关boss?小丫头嘴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生僻词汇,他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墨汀风没有宋微尘那么乐观,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但眼下除了遵照黄阿婆的意愿办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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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黄映芸带着宋微尘在村里走走停停,一面埋怨她离谱,溺水又不是淹了脑子,怎么还能阶段性失忆,一面埋怨黄虎离谱,她都这样了他也不着家,心真大。
等她们在村里转了一圈回到黄阿婆的院子时,宋微尘已经抱了满怀的东西:村西头张婶给的烤红薯,村口刘大伯家儿媳妇给的落花生,刘大伯腿脚不好,但听说她昨日落水,还是紧着去屋里翻出半块黑砂糖,非要让宋微尘带回来,切姜片泡水喝了祛寒病气。
还有村东头张大嫂晒好的野兔肉干,陈大娘家母鸡刚下的蛋……宋微尘用衣襟兜了满满一兜,实在拿不下了,还好有黄映芸帮她。
村里人心良善,待人不分彼此,如是一家。不说别的,就她现在怀里抱着的这些东西,不见得给她的人自己舍得吃,尤其那黑糖,就连她这个学渣也知道古时糖和蜜极珍贵。
宋微尘深受其感,眼眶濡湿,又极力忍了回去。
若没有战争没有天灾,这样的村子不就是人间仙境吗?难怪黄虎心心念念都要回来。
宋微尘突然很希望黄家村真真实实的还存在着,希望黄阿婆能顺利了结此事,回村里颐养天年。
进了院子,黄映芸很自然地帮她拾掇东西,又给那棵金合欢树以及那一小爿田地浇了水,帮宋微尘摘了菜洗净,眼看家家户户烟囱里起了炊烟,她才急忙忙赶回自己家去做晚饭。
宋微尘倚着门看着黄映芸的背影,突然萌生了一个未必正确的念头——虽说这里只是幻境,但她依旧想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
如果让黄映芸在南境战争爆发前搬走,战争结束再搬回来,是不是征兵之难就落不到她头上?而她丈夫不被征丁,黄虎自然也就不必替他去南境,是不是可以挽回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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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抽了抽鼻子,是谁家在做饭,好像是干煸土豆丝,闻起来好香!
方才乱飞的思绪也被嗅觉给带了回来。
说来也怪,神识离了肉身之后,她不仅不再受到前世印记的侵扰,甚至还恢复了味觉和胃口,她居然会饿了!
看着黄映芸帮她洗好切好的菜,看了看屋里那口……土灶铁锅,宋微尘咽了口口水,电视里见过这种土灶的用法,她这么机敏蕙质的一个大聪明,想来可以一试!
而且等墨汀风回来,看见她为他做好的饭菜,估计能狠狠惊喜一阵子,想到此,宋微尘干劲更足。
塞了几块干柴进灶洞,又找了个火折子出来,费劲吧啦把手里的树皮点燃,差点没把衣服燎着!千钧一发之际扔进了灶洞,却没有把柴火点燃——哦,柴太大块了……
又找了斧子来把柴劈成小块,又差点没劈着自己的脚,这一通折腾,既笨拙又险象环生,狗看了都摇头。
墨汀风刚到院外就看见屋子从门口,而非从烟囱漫出滚滚浓烟,看得他心惊肉跳,东西扔在院门口,人已转瞬飞身进屋。
怎么个情况?这个小丫头趁他不在,跟自己玩火烧藤甲兵呢?!
第193章 情思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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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堂堂司尘大人居然会做饭?!”
宋微尘满脸满手满身的锅底灶灰,看着墨汀风利索高效收拾残局且快速端出三菜一汤,她都惊呆了,一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帅得一塌糊涂,好似会发光。
“你……算了,上次的鸡汤我已经领教过,你不会做饭我丝毫不意外,但你要是因为试图做饭而把自己烧死,我可实在没地方说理去。”
看似埋怨实则后怕,墨汀风看她伸着脏爪试图偷菜往嘴里送,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将人拽到自己身边,用温水湿了帕子仔细将她手上脸上的锅烟子擦去。
“你多大了?手不洗一脸灰就想吃饭?”
“倒是也不小,也就比你小个1000多岁吧。”
知他揶揄自己,宋微尘不以为然,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手脏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再耽误会儿菜都凉了。
两人终于坐到了桌前,宋微尘没话找话,“说起来,我们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上次。”
墨汀风憋着笑,将蒸蛋羹,烧茄子悉数盛到她碗里,简单的饭菜看她吃得头都不抬,他看着只觉心满意足。
尤记得上次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在司尘府膳堂,他们因念娘案去忘川那处敞口洞穴探查回来之后的事。她初见人骨,又因那前世印记作祟食欲欠奉,根本吃不下什么,哪像今日……
心里轻叹一声,若此处不是幻境,他们就这样做一对寻常夫妻,怡然逍遥一世该有多好。
“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是不是以前为桑濮学的?可惜这便宜倒让我占了。”
宋微尘拍了拍墨汀风的胳膊安慰他,“没事,我回头托个梦……不是,做个梦告诉她,我替她尝过了,很好吃。”
将她嘴角沾的酱汁拭掉,又给她碗里夹了些菜。
“是前些日子为你学的。还不是因为你厌食,学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是我做的,你会不会因此多吃一口。”
墨汀风看了看黄阿婆的屋子,心生感慨。
“如今倒要谢谢这七诡主的幻境成全。对了,今日镇上有山楂干卖,我买了些回来,之前许诺你的开胃山楂酥,这两天就能做给你吃。”
“我保证,十天之内,一定让你吃上我做的饭!”来而不往非礼也,宋微尘开始宣誓效忠。
墨汀风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桌上,他赶紧捡起,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倒,倒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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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转移话题,即便在此处的只是神识,但若吃了她做的饭,恐怕亦要损修为……
“你说黄阿婆告诉你教她结阵之术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戴着面具说话尖细的男人——你猜我想到了谁?”
“给金仙大人传递判词的那个?因为他们都提到了同一个特征,声音尖细的男人。”宋微尘往嘴里塞着蛋羹,漫不经心答道。
墨汀风眼一亮,小丫头捕捉敏感信息的能力很强,的确是个分析断案的好苗子。
他想到的亦是此人,若真是同一个人,那便更加证明此事是有人装神弄鬼有意为之,而且布局深远,从几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在谋划,城府和手段都极高明。
只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墨汀风最担心的……是前任白袍失踪,还有那乱魄念娘的突然出现,会不会都与此人有关?
“你说,这个戴面具的神秘人会不会跟鬼市东家有关系?”宋微尘嘴里塞着饭菜,说话嘟嘟囔囔。
“我倒不觉得他戴面具是为了隐藏身份,毕竟阿婆是个普通人,对她隐藏身份没有意义。更大的可能性是像沧月那样,戴面具是一种身份规仪的需要。再联想到鬼市的东家素来靠面具来界定身份,我合理怀疑这个神秘人跟东家有关,而且也是他把黄阿婆指向了鬼市,搞不好就是他自己的地盘。”
说到此处宋微尘顿住了,她突然想到了望月楼束老板房中那满墙壁的面具,心里多了一丝奇奇怪怪的感觉,难道他就是……
宋微尘暗自摇头,束樰泷虽然高大但声音并不尖细,再则他对自己不错,且长着一张与孤沧月一模一样的脸,她实在不愿把他往坏人的方向想。
墨汀风没有说话,他心里在做一种更可怕的推演——若这个神秘人真是冲他或者司尘府而来,在八十年前便费尽心思挑选合适的人选埋下此局,为的就是今天让他主动跳进这个阵里来,那对方想要的必定不是简单之物。
再结合宋微尘此前被掳到鬼市之种种,墨汀风神色越来越严峻——阴差阳错,只有自己和宋微尘进了此幻阵,若做局之人正是那给金仙大人提供判词的神秘人,想必早就料到今日之局面,他要的正是这个结果!可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有什么是八十年前神秘人诱导黄阿婆种下的因,必须今日由他和宋微尘合力才能解开的果?
黄阿婆与黄虎之间,他与宋微尘之间,有什么是一样的?想来这个共性,正是那神秘人所求!.
宋微尘吃饱了,筷子一扔拍拍肚皮舒服的喟叹一声,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吃东西是享受的感觉了。
她见墨汀风一直蹙眉在沉思,知道他是在推导案情,便没有打扰,起身轻手轻脚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又麻利的把碗洗了——做饭不行,碗还是洗得很干净的。
水壶里有提前烧开的水,她泡了壶热茶,用托盘小心翼翼端到桌上,给墨汀风沏了一杯,轻轻放在他面前。
墨汀风顺势一拉,宋微尘便坐到了他怀里。她倒也没挣扎,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懒懒软软靠在他身上。
“微微,你与那七诡主更熟识些,在你看来,我们与他俩有什么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宋微尘想了想,心头多了一丝失落。
恐怕有相似之处的不是她,而是桑濮。
她从墨汀风怀里起身,强按下心头那抹难言的酸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应该是与你和桑濮的共性更多些。”
“怎么说?”
“都是生离死别,都是情思难断,都是执念难消。”
“你这是又在吃自己前世的醋?”他觉察到她的情绪不对。
“没有。”宋微尘嘴硬,心里早就醋海翻波。
墨汀风看破不说破,他起身牵着宋微尘的手拉起她拥在怀里。
“小骗子,你就真找不着一丁点我们俩个与他们的相似之处?”
宋微尘撅着嘴想了想,“嗯,也不是没有,都是一男一女。”
墨汀风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的脑回路他真的望尘莫及。
盯着她的眼睛,他认真问了个问题。“假如我们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遇到战争我不得不去参军打仗,你从此没了我的音讯,你会……”
不待墨汀风说完宋微尘急急吻住了他,将他剩下的话堵在了喉间,待放开他时,她眼底已经起了一层水雾。
“墨汀风我警告你,不要瞎比喻,有一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
宋微尘顿了顿,语气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我不会没有你的音讯,你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没有如果,没有假设,没有万一,我不要与你分开。”
墨汀风心里软做一团,这样的宋微尘他不知等了多少年。
捧着她的脸,在额头眼睛鼻尖唇瓣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而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分开,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是我不对,不该乱打比方。”
两人相拥无声,窗子忽然被风吹开,一些黄色的金合欢花被风吹进了屋里。
从宋微尘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棵金合欢树的树干,说起来鬼夫案与这金合欢树休戚相关,凡案发现场必有此物,它真的只是黄阿婆对于这份感情的指代物吗?还是……这棵树本身藏着什么秘密?
又是一阵徐风,木质的窗扇微微颤动,金黄色的米粒小花再次飘进屋,伴着迷人的药香。
她忽然有感而发,轻轻拍了拍墨汀风宽厚的背。
“墨汀风。”
“嗯?”
“我不可能再爱上下一个春天了,若你不见,我便守着我的枯木,一等再等。”
“若你问共性,这便是共性。”她抬头定定看着他。
“无尽的思念,漫长的等待,等一棵死树开花,等一棵枯木焕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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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窗外的金合欢树就在这时发出好大一声脆响,竟像是树干裂开的声音,宋微尘被这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墨汀风下意识护着她,警觉看向窗外,莫不是那乱魄来了?
第194章 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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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片刻发觉并无异常,两人来到院子里仔细观察那棵树。
“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这树被雷劈了。”
宋微尘围着树,伸手在树干上细细抚摸,没有任何异常,一丝裂痕也无。
可那响声从哪里来的?与完成黄阿婆的心愿有无关系?
……说起来黄阿婆自从刚入心之幻境那日与她说过话,已经很久没有发声,她还好吗?宋微尘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脸愁容。
墨汀风围着树绕了一圈,确定无任何异常后将耳朵贴在了树干上,持续如火花飞溅的声音隐隐自树干内部传来,他心下了然,方才的响声来自树心——这棵树在慢慢自内而外裂开,也许,树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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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把黄阿婆给你那半块玉佩给我看看。”
宋微尘忙不迭掏出玉佩递给墨汀风,她自己也凑过去仔细观察,许是彼时七洞幻境烛火幽暗看不分明的缘故,现在再看只觉那玉佩的包浆没有上次看时光润,断缘也有些剐手。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凑着小脑瓜问墨汀风,后者摇摇头,他也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揣测树心里会否是那另外半块玉佩?
墨汀风将玉佩断缘贴在树上凑耳再听是否有不同,除了火花飞溅的声音在持续,并无其它异常。
“七诡主跟你说的是那另外半块玉佩在黄虎身上?等它出现且将其交给你之日,就是这心之幻境解除之时?”
宋微尘点头称是,随即表情一变,“等一下,你不会怀疑玉佩在这树里吧?行啊墨总,您这脑洞比我的都大!”
墨汀风不置可否,将玉佩还给宋微尘——如果不是玉佩,这树心恐怕另有其物,也许正是那声音尖细的神秘人所求,这幻境还有诸多谜题,他得盯仔细些。
“你看,有流星!”宋微尘突然指着某处拽他的胳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暮色下果然有一条银色发光的细线自苍穹下划过,灿若飞星。
不过两人很快就察觉不对,那银色细线一直在固定的位置划动发光,那根本不是流星——而是幻境的裂隙。
恐怕是这幻境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碎裂,他们两人的神识是否可以顺利回到自己的本体尚未可知,但那乱魄黄虎必定逃逸贻害无穷。
且到那时没了黄阿婆的阵法束缚又无法用肉眼看到它,拘捕会是一大难题,即便最终能捉住也只有断念碎魄一种处理手段,这结果并非他们二人所愿。
两人心知肚明,留给他们的时间有限,必须尽快提升这幻境中的情力,将那乱魄牵引过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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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我给你弹曲吧?”
“求之不得。”
宋微尘忆起在鬼市时黄阿婆提过的细节:黄虎喜欢听她弹曲,其中又甚偏爱《凤求凰》和《渔歌》。她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尽量复刻彼时老人提及的与黄虎的相处日常。
取了墨汀风买回的古琴坐到金合欢树下,宋微尘手覆于琴却久久未启——自鬼市玄女阁献技之后,她已许久没有摸过古琴,《凤求凰》讲的又是司马相如心仪卓文君,一心求白首的故事,这实在不是她自小惯常会习弹的曲子。
而彼时桑濮困囿于声色樊笼,更是对这些形而上的莺莺燕燕抵之触之,宋微尘无所凭籍,竟有些生怵。
但这曲中情意,此时用来增引幻境情力,最合适不过。
可音律要想动人心弦,需弹奏的琴师寄情有托,才能为曲赋魂。
无法,这次宋微尘只能全力寄情于自己与墨汀风,弹一首属于他们两人,没有桑濮参与的《凤求凰》。
墨汀风不知此时宋微尘心中纠结,但他并不相扰,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对他来说,只要他们两人能厮守一处,无论何处,都胜却人间无数。
终于,一曲《凤求凰》自宋微尘指尖流泻而出,这次她甚至配了唱辞边弹边唱,基于王实甫在《西厢记》里对这首古曲的填词,她在此基础上做了些许演绎,希望那黄虎听见有所感触而归。
彼有良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比冀翱翔兮,四海同往。
无奈官人兮,离散东樯。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凤凰于飞兮,皆归故乡。
……
一曲毕,已经漫天星河。那金合欢树心传来的窸窣霹雳声更加明显,甚至偶尔不必贴在树干都能听见。
“你听到了吗?”宋微尘指指身旁的树。
“嗯。也许它从内部爆裂之日,就是我们回去之时,你这曲子弹唱一绝,树有情亦有所感。”
墨汀风一直坐在宋微尘身侧,此刻因那曲子的缘故仍是心神荡漾,两人此前种种如幻花浮于眼前,他俯身凑近一心索吻,竟连院门外多了两人也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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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芸,你也太厉害了!以前只道你唱歌好听,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学会了这么个雅致的劳什子?”
只听那黄映芸叽叽喳喳说着话从院门口走进来,身旁跟着个敦厚温和,手里拎着一竹篮新鲜蔬果的青年男子。
两人正在情浓,被撞个正着很是尴尬,宋微尘不自然地摸了摸泛红的耳朵,起身去迎那夫妻二人。
墨汀风也跟着迎了过去,借着宋微尘之前“探查四邻”回来告诉他的信息,他自然也知道眼前两人正是让七诡主和黄虎同意“借命征丁”的那对夫妻。
“映芸,杨哥,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嗨,自家地里新摘了些时令瓜果,想也吃不完,便给你们送些来。”
宋微尘一看那竹篮里,西瓜、青木瓜、茭白、空心菜、韭菜,清白翠绿的一篮,那韭菜尖儿甚至还沾着晚露。
连声谢着接过杨哥手里的竹篮,墨汀风不着痕迹轻拍了拍对方肩膀,原来不止他与宋微尘,就是这旁人触感也与真人无异,心中暗叹七诡主幻境法阵好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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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进屋将白日在镇上买给宋微尘的干果蜜饯取出来,又将黄映芸夫妻二人带来的西瓜剖开,四人围坐树下,纳凉闲话家常。
见那杨哥脸上藏不住的笑,那么敦厚老实的一个人,总是时不时看着黄映芸傻笑,宋微尘有心揶揄。
“杨哥,天天在家对着你媳妇儿还看不够啊?跑这里来秀恩爱,我要是条单身狗,还不得被你这顿狗粮撑死。”
“什么粮,什么狗?”杨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倒是黄映芸接了话茬,“虎哥,赶明儿还是带美芸去镇上医馆看看吧,她这落一回水,怎么感觉说话做事像变了个人,可别是坏了脑子。”
“俗话说得好,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坏什么脑子?我就没长过那东西。”
宋微尘说得一脸坦然,墨汀风没忍住噗嗤乐出声,又掩饰性的咳了一下,将手中剥好的花生递给宋微尘。
“内子私下经常如此,她这是没拿你们当外人,见怪不怪,见怪不怪。”墨汀风似在向那对夫妻解释,实则满脸小傲娇,他就喜欢这个脑洞奇奇怪怪的小鬼头。
其实宋微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事风格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与黄阿婆并不相熟,刻意去探听和试着模仿过去的黄美芸恐怕更容易露馅,还不如就借着落水为由彻底放飞自我,至少不用担心演砸。
她将手中花生分享给黄映芸一大半,后者接了,下意识与她夫君对望一眼,眉宇间皆是欲语还休的喜气。
宋微尘吃着花生,半葛优瘫在躺椅上扫视两人,嘴里啧啧有声,“不对劲,你俩不对劲,肯定有好事儿,还不快招供!”
“映芸有了。”
杨哥憨厚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今天刚过三个月,算是‘定胎’,能对外讲了,这不就紧着来给你们报喜。”
怀孕!三个月!宋微尘的笑凝在了脸上,她记得黄虎去参军时黄映芸即将生产,也就是说还有半年左右的光景,这里的一切就要变了……桃源不在,美梦幡醒。
正在出神,黄映芸拉着宋微尘的手轻轻放到了她仍旧平坦的小腹上,她沉浸在即将做母亲的欢喜中,并未察觉到宋微尘的异样情绪。
“美芸,我特意第一个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沾了喜气和虎哥早生贵子。”
感动于黄映芸的发心,又心酸这一切将很快烟消云散,宋微尘只能靠插科打诨来掩盖她内心的伤感。
“我俩有个孩子。”
在黄映芸和杨哥的错愕眼神里,宋微尘美滋滋抓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口,指着墨汀风,“他梦里啥都有,孩子两岁多了,叫念尘。”
墨汀风正在喝茶,被她这话呛得直咳,看宋微尘冲他挤眉弄眼一时哭笑不得。这小骗子怎么那么记仇?她失忆时随口编的几句话记到现在,看这架势,怕是要被时不时拿出来戏谑一辈子。
另外两人亦没忍住笑,只觉这黄美芸落水后性情大变,不知该夸她鬼马精灵有趣,还是该担心她胡言乱语有病。
虽是镜花水月,素昧平生,四人却难得的相处融洽,很快已过戌时,映芸夫妻二人起身告辞。
“说起来我这次落水好像得了神遇,脑子里多了许多了不得的知识和讯息。”宋微尘借题发挥,看着小院角落的几块碎石木料有了灵感。
“为了庆祝映芸有喜,明晚你们过来吃晚饭好不好?咱们一起bbq吧!”
“避避什么?”
杨哥跟黄映芸大眼瞪小眼,只觉自己的脑子也被宋微尘一同偷去了。
“就是烧烤,哎呀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明晚带嘴过来就是了!看我俩给你们露一手!”
墨汀风陪在一旁温柔地笑着,尽管他也不知道什么是“bbq”,但心中丝毫不慌,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只是有点抱歉的看了眼黄映芸,人家毕竟怀有身孕,这个小骗子可别搞出些什么奇怪的食物来,叫人吃坏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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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猫头鹰,落在黄阿婆家屋顶上咕咕叫着,宋微尘居然还醒着,睁眼看着屋顶听着那咕咕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忽然翻身抱住了墨汀风,头抵在他脖颈处一言不发。
“念尘他娘亲,这是怎么了?”他察觉到她情绪有恙,有心相逗。
“你说……如果我在这幻境里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轻轻拥着她,像哄小孩睡觉般一下下轻拍着宋微尘的背,他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小丫头实在心软的一塌糊涂,之前在丹霞镇时还惊讶天下怎么会有人同意自己的丈夫替别人家的男人去从军,结果才认识黄映芸一天,就想着替人家“逆天改命”。
略沉吟,墨汀风说了一句在宋微尘听来堪属普天之下最动人的情话:
“想做什么你尽管放手做就是了,出事我兜着。”
第195章 芭比q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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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清气爽,宋微尘起了个大早,嚷嚷着要让墨汀风带她去捕鱼,还要去林子里採山货,她要为晚上的宴请准备食材。
此处没有本体的限制,她不被前世印记折损,反而体能和精气神都好了不少,不必担心她的身体承受度,墨汀风也乐得陪着她折腾。
两人换上前一日他从镇上买来的粗布衣服出了门,倒真有点像一对隐世而居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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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黄阿婆家院门向南走百余步就是那片绵湖,水质清透细密,微波粼粼,宋微尘这才意识到原来彼时在八卦镜里看到的那片闪光的大面积的白色就是这湖水。
她虽是只旱鸭子,可自小喜欢玩水,尤其喜欢浅水区那些各色各样的小生物,小鱼小虾小蝌蚪小贝壳……光想着宋微尘已经眉开眼笑,四舍五入这就等于过六一了!这种幻境以后还有吗?麻烦来一打。
忙不迭卷了袖子和裤腿,脱了鞋就想往水里窜,被一旁正忙着解渔网的墨汀风看见紧着一把拽住,“水凉!你水性又差,仔细摔进去再呛了水又要吃苦头。”
“不会不会,我看见那石头上有田螺!待我去捞个田螺姑娘上来给你当媳妇儿!”
宋微尘乐颠颠地往浅水区的石头去了,墨汀风拦她不住只能作罢,再三叮嘱着玩归玩,要注意安全,这才下渔网去了。
墨汀风记得宋微尘之前提过黄阿婆最喜欢黄虎给她做的红烧鱼,他琢磨着如果今天的渔获还不错,晚上可以给大家做一顿——总不能真让她掌勺给黄映芸夫妇二人做什么“避避烤”,听着就想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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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好了渔网,两人回屋取了竹篓、弓弩和一把小锄头,墨汀风又给宋微尘装了一些水果和小点心,以防她路上喊饿,两人奔赴山林而去。
这下可遂了宋微尘想追兔子的愿了。
她在这山上是一秒钟都没闲着,追山鸡追松鼠追野兔——不过她不让墨汀风捕杀野兔,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要真因她命丧黄泉,始终有点别扭。
但山鸡显然就没有那么好命,墨汀风用弓弩接连射杀了两只,宋微尘声称晚上要用山鸡肉给他做“烧鸟”吃,说这是她原本生活的地方某一个地域的人对“烤串”的称呼。
“你晚上当真要做那什么避避烤?”墨汀风心有余悸。
“要不这样?我指挥,你动手,这样保证不出错!”
宋微尘煞有介事,听得墨汀风没来由的替黄映芸夫妇俩紧张。
此时正值夏季,前两天又刚下过雨,林子里长了不少野生的蘑菇出来,看得她眼睛冒绿光。
“有山珍!配上湖里的‘海味’,看来晚上他们有口福了!”
(此处替黄映芸夫妇的消化系统担心一万字)
宋微尘说着伸手就往一朵白色伞盖顶上有一圈浅褐色斑痕的蘑菇摘去,墨汀风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那是大青褶伞!有毒,吃了会恶心腹泻。”
“啊?这样啊……”
宋微尘讪笑着收了手,又走了几步,看到一窝棕红色,圆盖上面有着许多白色圆点的蘑菇,伸手又要採。
“那是小毒蝇鹅膏!误食会引起头晕抽搐昏迷……”
墨汀风此刻只想扶额,不由分说将她不安分的爪子紧紧攥在了手里。
“你好厉害啊!怎么对这些蘑菇认得这么清楚?”
宋微尘闪着星星眼看着他,丝毫没有半分惭愧之心。
“你要是活了一千多岁,也能分那么清楚。”
墨汀风暗自摇头,行为上却是依着她的所思所想,沿途细心注意着哪里有能食用的蘑菇,便去摘了放进背篓。
“说真的微微,很难想象你在原来的世界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记得你说你一个人住?”
“有外卖软件呀,汉堡烧烤小龙虾,风里雨里送到家~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们那儿叫手机的法器,可比那件破白袍强千百倍!”
宋微尘满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当然偶尔也亲自下厨做顿饭,我这个人呢,做饭主打一个吃不死就是好吃的原则——如果别人做饭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那我就是从百草枯到三只松鼠!嘿嘿……”活脱脱一个二皮脸。
墨汀风沉默不语,虽然这里面有很多对他而言的“生僻词”,但敏锐如他已经深刻感知到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不想给自己添堵就别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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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个时辰,墨汀风採了大半篓蘑菇和时令野菜,捕获了三只山鸡,算是收获颇丰。
宋微尘也确实累了,于是他找了一片林间空地准备让她稍事休憩就回家。
树荫下清风阵阵,墨汀风背靠一棵大树而坐,长腿一屈一伸,宋微尘则躺在他伸直的那条腿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眯眼看天上白云变换各种形状,惬意无比。
两人都有些恍惚,这哪里是在藏匿着乱魄的幻境,分明是一处世外仙家。
“欸,话说司尘大人这个岗位有年假吗?”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年假?”
“就是一年允许你有一段时间不上班,你可以成天在家摆烂或者出去浪,俗称带薪假期,是公司福利的一种。”
对于这句解释,墨汀风掐头去尾,应该说留头去尾,靠着听懂的上半句脑补了年假为何物。
“对于黑白二袍来说,没有案件就可以休息,你我都一样。”
“蛤?那岂不是有案件就一直不能休息?!啧,你们寐界都这么压榨高管吗?话说境主他老人家的hr部门设在哪里,我要去好好跟他们讲讲理。”
墨汀风将带来的柑橘剥开,喂了一瓣到她嘴里。
“你又在胡言乱语的动什么歪脑筋?”
“这怎么能是歪脑筋?这是合理合法的劳动关系所应该包含的福利,我都没计较没有五险一金的事情了,这不是想着要是咱俩有年假,可以到时找一片这样湖光山色的地方去休假嘛。”
墨汀风心里一动,原来她是想这样与自己真实的生活在一起……
“微微,等白袍案告破,你嫌疑彻底解除之后,我隐退带你归隐田园,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厮守在一起可好?”
“蛤?不好。”
宋微尘果断拒绝,坐起身把墨汀风手里的柑橘顺走。
“你呢就好比一个悬疑言情本儿的男主,真的不适合种田文戏码,会掉粉儿的。”
“这种日子偶尔过过可以,长期如此你绝对会枯萎,墨总还是工作的时候最性感,你就别惦记隐退的事儿了。再说了,本来境主对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要知道你辞职不干是因我而起,估计我以后在寐界就真的不用混了。”
将剩下的两瓣橘子一股脑塞进他嘴里,宋微尘起身拍拍屁股,向仍倚树而坐的墨汀风伸出手,“走吧墨总,咱们去收渔网,该准备晚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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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黄映芸夫妇带着烧酒和小菜如约而来,进门就被院子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宋微尘坐在一个用土块和碎石垒成的“小堡垒”前手忙脚乱的不知道烤着什么,堡垒里木块正在熊熊燃烧。
“堡垒”旁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上面铺着一层荷叶,荷叶上摆着许多用削好的树枝串成串的肉食菜蔬:山鸡肉串、禾花鱼串、蘑菇串,韭菜串、茭白串、黄瓜片串。
刷油则备了芝麻油,宋微尘还从黄阿婆家找到一支没用过的毛笔,拿来权当刷油笔用了。
“虎哥呢?”
迟疑了一下黄映芸还是问出了声,心里寻思这黄虎但凡在家,也不能由着他媳妇儿这么胡来吧?她这乌烟瘴气的是在干嘛,祭祀吗?
“他在屋里给你们做红烧鱼,你们先坐,咳咳,这烤串儿还得要一会儿……”宋微尘被烟呛得直咳。
“这就是你说的避避什么?”
杨哥看着宋微尘手里正在火上烤的黑乎乎的一团,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下意识将黄映芸拉到自己身后。
宋微尘讪笑一声,心想这确实不是bbq,这是烤过头,已经变成芭比q了……
可是皮儿黑了,心儿还没熟。宋微尘哭笑不得,早知道烧烤这么难,她昨晚就不该拍着胸脯吱那个声儿!咱就是说,现在撤回那条消息还来得及吗……
“你真的打算让映芸吃这个?美芸啊,我家娘子可有孕在身。”
杨哥想了想决定说实话,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了,这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没有的事儿,怎么能给她吃这个!我这是……在给映芸肚子里的宝宝胎教,告诉他什么是碳元素。”
宋微尘边说边把那烤得乌漆嘛黑的山鸡肉串放到黄映芸肚子前晃了几晃。
“小宝贝你听好啊,碳元素是一种非金属元素,化学符号为c,位于元素周期表的第二周期iva族。它以多种形式广泛存在于大气、地壳和各种生物之中,拉丁语叫carbonium……”
“微……美芸你在做什么,当心那枝子戳着人。”
墨汀风端着一大锅红烧禾花鱼走了出来,算是解了院子里三人的围。他要再不出来,黄映芸都有心让她丈夫去隔壁村请跳大神的万大娘来给宋微尘驱邪了。
宋微尘悻悻然收回了手,“没做什么,我这不是把山鸡串烤糊了嘛,所以跟映芸开个玩笑。我这人惯爱开玩笑,俗话说的好,不笑有三,无梗为大,你们别介意……”
“介意倒是不介意,主要是你这样,我们多少有点害怕。”
杨哥边说边将桌上收拾出一角,帮着墨汀风把那一大锅黄花鱼支上桌,盛了饭,又将他们带来的小菜和酒摆陈好,终于有了吃饭的气氛。
四人边吃边聊,恍如相识多年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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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计划好的烧烤局全靠红烧鱼撑场面,宋微尘心里多少有些泄气,墨汀风看在眼里隐而不表,一面默默给宋微尘碗里夹摘了鱼刺的鱼腹,一面观察那“堡垒”里的木块,因已经烧了一阵此时明火变小,倒也许真的可以做烤物。
他取了一串蘑菇刷了些许芝麻油,而后放在火上烤,间或翻转,很快就散出阵阵焦香,待烤好,刷上提前备好的醢酱和酢,撒上用海盐、花椒、姜、茱萸、扶留藤、桂叶、芥辣混合碾碎而成的粉末,然后递给宋微尘。
“尝尝。”
一口下去,唇齿间的香气让她几乎想哭着给墨汀风鞠一躬,外带写八百字的感谢信。
“不会当司尘的猎人不是好厨子!这也太好吃了,米其林三星不过如此,你们尝尝!”
宋微尘将手中的蘑菇烤串分给黄映芸和杨哥,也喂了一块在墨汀风嘴里,三人吃了皆是眼睛一亮。
“这就是避避烤?!好吃!果真好吃!”
杨哥由衷赞叹,不自觉也坐到了那“堡垒”旁,学着墨汀风的样子烤起了串。
宋微尘得意洋洋,好似自己立了一大功。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我只不过是动手能力差,不代表bbq这个产品概念不行……赶明儿咱们吃火锅吧!”
“火锅又是什么?美芸啊,你怎么落水一遭,脑子里多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远不止如此,我给你们讲讲舌尖上的八大菜系吧?”
……
四人在院子里那棵金合欢树下度过了极美好的一晚。
因“堡垒”里的木块频繁在闪着火花噼啪作响,所以宋微尘和墨汀风并未察觉那金合欢树心里的噼啪声越来越密集——
似乎过不了多久就要从内部向外爆开!
第196章 逆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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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幻境中度过了一段短暂却非常宜人的时光。
墨汀风亦如宋微尘困囿在时间之井时许诺的那样,起床给她画眉,带她漫步山林,游钓绵湖。甚至有次进山捕猎还给她带回来两只豚鼠做伴,宋微尘每天给它们采新鲜的紫花苜蓿和车前草来吃,喂得像两只毛光水滑的小乳猪。
他们也跟村里一众男女老少愈加熟络亲近,尤其是社牛宋微尘,俨然成了黄家村新晋顶流,带着老人跳广场舞,带着小孩玩捉迷藏,带着女人搞茶话会,还自制了扑克和卡牌,跟一群同龄青年男女大玩掼蛋和狼人杀,用她自己的话说,简直就是在黄家村日日笙歌称王称霸。
他们的小院子俨然成了村里人每天傍晚聚会的固定场所,每天都有不同的街坊邻居带着各种吃食来金合欢树下“烧烤”和“火锅”,入夜方散,热闹非常。
墨汀风本是个生人勿进,喜静厌嚣的性子,却对这样的日子并不反感——不仅不排斥,甚至生出些意料之外的喜欢。
他喜欢看她被人群环绕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喜欢看她健康和生机勃勃的样子,喜欢看她饿得偷吃他还没来得及放调料的备菜,喜欢夜深人静时带她去湖边小坐片刻听水语呢喃——墨汀风禁不住自嘲,他大抵是病了,竟觉得这幻境里的烟火气如此迷人,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微尘也因为跟大家相处日益融洽,而愈加不忍看到南境战起后他们的结局,哪怕是在幻境里,她亦不忍见。
其实她热络的跟村里众人打成一片不仅是性情使然,宋微尘有强烈而明确的目的,她要逆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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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微尘落水时赠她珍贵的半块黑砂糖的刘大伯正是现任黄家村村长,他腿脚不方便,她便成日上门“陪聊”游说,跟老人家大谈“消防演习的必要性”——虽村子南面临湖,但其它三面都有密林环抱,北面还有一片连着林子的草甸,万一遇到山火又逢刮北风,后果不堪设想。
三番四次软磨硬泡,硬是让刘大伯同意立下村规,按户轮值盯梢山林火险,并且指派她任黄家村的“消防宣传员”,专门负责挨家挨户上门去宣传防火防灾意识。
藉由在自家院子里的“烧烤趴”和“火锅趴”打下的好人缘,又顶着村长委任的这层身份,宋微尘成功的让各家各户在院子里都备上了两个时刻储满水的大水缸,专门用于防火情。
做到这一步,她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那场天雷勾动地火的灾难,也许有了一丝避免的可能。
自打做成这件事情那日起,原本活蹦乱跳的宋微尘开始出现间歇性耳鸣和流鼻血的症状,她怀疑是自己在鬼市的本体快要扛不住了。
但乱魄黄虎仍未现身,显然没到解除幻境的时机。她怕墨汀风知道后强行突破幻境,毕竟也不是多大的毛病,便选择瞒了下来。
接下来她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要做:劝黄映芸一家去别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在征兵前离开,战事结束再搬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躲过一劫。
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有什么用,本身就处在一片虚无幻境之中,所有一切不过是黄阿婆制造的一场幻觉,可即便如此,宋微尘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那一步——看着战事爆发,看着村子化为灰烬……尤其是要让她看着墨汀风作为黄虎的“伥鬼”出征,她做不到。
她必须改变这一切,必须!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一次,想必黄阿婆也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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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处暑,那米粒大小的黄色绒花渐渐枯蔫,金合欢树长出了许多小小的绿色豆荚,宋微尘站在树下满面愁容。
算算时间,还有两个来月南境战事征丁的告令就会下发到黄家村,不能再拖了。
“美芸,在想什么?”
黄映芸已经显怀,五个月左右的孕肚微微隆起,从院门口探进身来,她已经看了她一阵,发觉宋微尘一直蹙眉看着那棵金合欢树,时不时一声叹息,分明有解不开的心事。
宋微尘见她来了,拿起身旁一块油纸包着的像小砖似的东西迎了过去,两人事先约好了去湖边漫步。
“这是虎哥按我说的方法用野猪油制成的火锅底料,你最喜欢的野山椒口味。”
黄映芸连声谢着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她心底的疑惑。
“美芸,我总觉得你这次落水后跟原来比像换个了人。”
宋微尘也不接茬,这不是黄映芸第一次这么说,后者见她不说话,自顾自絮叨。
“像是得了仙家指点,突然会了许多奇怪又有趣的新鲜玩意儿,而且说话做事也不一样,总觉得你好像是看到了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让大家提前做准备……我这人嘴笨,说不好,可能怀孕了就爱这样疑神疑鬼。”
宋微尘抿了抿嘴,突然站定直勾勾看着黄映芸,神色极其严肃,与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大相径庭。
“映芸,你信我吗?”
黄映芸不懂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可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当然信你。”
“有多信?”
这要怎么答,黄映芸想了想,指着眼前的湖水。
“就是你现在把我突然推进湖里,我也相信你绝不是为了害我,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让你不得不这么做。”
宋微尘叹了口气,黄映芸越这么说,她越不能坐视悲剧的发生。
“还记得我落水醒来那日问你的一个问题吗,我说南境可是在打仗?”
“如果我告诉你,今年冬天南境会爆发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黄家村许多男丁会被州府征兵南下,无一人生还回乡……你会信我吗?”
“如果我告诉你,今年冬天,天干物燥,北边的草甸会被天雷点燃爆发山火,将整个黄家村烧尽,你会信我吗?”
……
黄映芸被宋微尘的话吓到了,护着肚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头缠绕渐起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惊惧。
“美芸,你……你吓到我了。”
头狠狠疼了一下,宋微尘有些踉跄几乎要站不稳,耳朵也开始嗡鸣不止,鼻子湿漉漉的,她用手擦了一把,果然是鼻血。
难道是泄露了天机遭反噬?宋微尘心里苦笑,可这里不是黄阿婆制造的幻境吗,哪里来的天谴……
见她突然流鼻血,黄映芸紧忙掏出手绢上前仔细给她擦拭,将方才因宋微尘的话而起的剧烈的不安暂时抛在了脑后。
“你信我吗?”宋微尘看着黄映芸,眼中满是说不出的忧伤。
闻言黄映芸低垂了头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宋微尘也不催,能听见她刚才的“疯话”不逃走或者骂她是疯子,已经是黄映芸对她莫大的信任。
“如果这一切都必将发生,我信你不信,有何区别?”
良久,黄映芸摸着自己小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了隐隐的哭腔。如果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她不敢想,眼眶却已经红了。
“有区别。”
“如果命运是一个榫卯结构的精密机关,我们改动当中一处,便能让整个机关发生改变。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映芸,你就是那关键的一环。”
“你若信我便听我的,至少杨哥和虎哥都能相安无事。人活一世所求甚多,但若细细分出个轻重缓急就会发觉少得可怜,无非求自己所爱之人无虞无患,安稳一生。”
黄映芸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宋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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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映芸一家离开的很突然,几乎只收拾了贵重细软就要走,村里人只知道她是怀孕了身子乏得厉害,想回娘家住一阵,凡事也好有个照应。杨哥和婆婆都会跟她一起去,等孩子满周岁就回来。
他们离开的那天宋微尘天不亮就起了,却愣愣站在院门口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并没有去送行——她最看不得离别,只是不停催促墨汀风带着做好的许多火锅底料去践行。
也就是在黄映芸举家离开黄家村那天,院子里那棵金合欢的树干裂开了。
循着树根往上裂了小小一条缝,但声音炸响如雷,墨汀风去村口送行还未走到自家门口就听到了。
他紧忙赶回院中凑近了往树干内部看去,不过是正常的木纹肌理,并没有任何异常,但肉眼分明能看到那裂缝在慢慢向上延。
凑耳去听,那如火花噼啪的声音更靠近树干顶端分枝桠的位置,现在的裂口离那处还有些距离——不过以现在的开裂速度,估计用不了多久,树心处有何物就能见分晓!
墨汀风忽然意识到待在屋里的宋微尘并没有出来“凑热闹”,这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无所觉察。
心里突生不安,行随心动掠身进屋,见她一手杵桌撑着有些摇晃的身子,一手轻捂在口鼻处——指缝里已流了满手的鼻血。
“微微你怎么了?”
已经许久没有见她虚弱苍白成这副模样,墨汀风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在这幻境里她一直都极健康,怎么突然如此衰弱。
宋微尘已经站不住,眼睛微闭,身子往下软倒,他紧忙一把抱住,将她安放到床上。
“微微,微微,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听得到我说话吗?”
墨汀风隐隐绰绰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微尘只觉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到她脑子去似的,太阳穴、百会穴、神聪穴无一不痛!
脑子里像开了一个万花筒,无数的脸和声音如骇浪鲸波般奔涌而至,似要将她湮没。
“头,头好痛……”
第197章 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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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
“不知道微哥和大人的神识离体这么久不归是遇到了何等麻烦,我能做点什么还请玉衡君指教,鹤染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七洞附近的水渠边,丁鹤染俯首拘礼站在庄玉衡身后,惴惴不安守着宋微尘的本体。
她已经丢了神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甦醒,加之彼时被那乱魄挟持穿山而去又是他守护不当之过,丁鹤染没法不自责。
“微微和汀风吉人天相,你不必太过担心。”
庄玉衡安慰的拍了拍丁鹤染肩膀,实则内心比他更为焦灼。
明明几个时辰前两人还在他隔壁的农家客栈房间里说笑,怎么一晃神的功夫,一个在鬼市丢了神识,一个在平阳丢了神识,那乱魄到底是何方怪物,竟有如此之能。
眼下墨汀风不在,因着与乱魄交手和寻找破阵之物动静过大,司尘府破怨师进了鬼市的声音开始传散,四大东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七洞附近鬼市的眼目和打手已经四伏,欲伺机而动。
对方人多又是在他们的地盘上,若真斗起狠来破怨师未必有优势,还会因此耽误办案正事。所以此时尤其需要丁鹤染和叶无咎专心应对,庄玉衡断不会在此时加重丁鹤染的心理负担。
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宋微尘的本体出问题了!.
庄玉衡几乎每隔半柱香就会为宋微尘诊一次脉,碍于神识离体之人不能触碰——本体若在此期间沾染了别人的生气,极可能回不了魂。所以他只能将一条特别炼制加强过的大腹园蛛的蛛丝搭在宋微尘手腕处,用悬丝诊脉的方式来探测她的体征是否正常。
跟之前几次不同,这次一搭脉庄玉衡便察觉不对,宋微尘的本体心跳忽快忽慢十分紊乱,根本不是要醒来的征兆,倒像是神识遇到了阻障,有与本体脱离的危险。
他赶紧取出安神镇魂的草药在她周遭围成一圈,又用沉香、冰片和檀香混合为引将其引燃,此法可保她神识与本体之间的“脐带”不断,庄玉衡现在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心内惶惶面上却强作镇静,只跟丁鹤染说宋微尘无碍,他用草药助力是希望她尽快回神。
算算时间阮绵绵已快到平阳,本来应是他这个做表哥的亲自去接,但宋微尘眼下情况生变,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只好请丁鹤染前去接迎。
“这周围现在实在不安全,我就不把绵绵姑娘带到此处了,二洞三洞附近的集散地客人多,鬼市的人就算有心也不敢做什么,我们在那里候您可好?”都是官家贵人,丁鹤染不敢不小心。
“甚好!你心细如发,绵绵交给你我也放心,你且带着她,我晚些去找你们。”
丁鹤染点头应下,又向余下众人交代安排好公务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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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阳之外,叶无咎正带着三名破怨师,守着同样离了神识的墨汀风的本体。
彼时,叶无咎带着一队破怨师追着墨汀风的脚步而来,刚出平阳就看见了张开的夺魂锁魄结界,知道乱魄已被困住!正欲帮忙,却见天上射来一道强光,结界顶端瞬间破了口,有什么从那裂隙处一闪而逝,整个锁魄结界也瞬间消失。
他们在树林的一处林间空地找到了盘腿而坐的墨汀风——与宋微尘一样神识离体,周身呈现灰白之色。
好在此地已经可以施法,叶无咎便设下雷霆结界将墨汀风的本体好生保护起来。之后庄玉衡来看过三次,并无大碍,叶无咎就只留下三人,其余人遣回鬼市由丁鹤染调配,那里面的环境远比此地复杂百倍。
叶无咎正守着,有破怨师来禀报,在鬼市外截获一条给喜鹊的定向传讯,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多亏在司空府偏殿提审喜鹊那次采集到了她的血液,所以破怨师非常肯定这条定向传讯是送给喜鹊无疑。但是传讯人刻意隐匿了自己的信息,无法识别由何人自何地发出,只能大致确定范围——这条讯息来自上界。
她到底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势力,竟能搅动上界参与其中?
“当真是小看她了!”叶无咎指尖施术,定向传讯如青烟般消散。
“带一支队伍封锁平阳全境!所有从鬼市出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盯紧,她会靠药剂变幻容貌,只以她的血液作为觅踪的唯一标准,这次绝不能让她再逃走,切记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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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万万没想到,喜鹊压根儿没想逃。
她此刻正喝了幻形药剂,化身成一个二十几岁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戴着客标面具混迹在鬼市二洞三洞之间的摊贩集散地闲逛。
那条定向传讯,是她“故意”让破怨师截获的——根本就是她自己发给自己的讯息。
不过倒是跪求了金仙大人许久,又付了三条“小黄鱼”做代价,才让他同意借由暗格的力量帮忙,从上界给她发了这条传讯。
喜鹊倒是真想收到别人给自己的定向传讯——那些发给秦小侯爷的讯息毫无例外石沉大海,那个黑衣人则阴魂不散终日在鬼市寻她,种种迹象都已明确,她被秦小侯爷彻底放生。
即便她搏命立下替他去刺杀司尘司空两府掌司这样的军令状,也照样换不来一条生路,丝毫激不起秦小侯爷的半分怜悯之心。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信她能办到所以懒得理会,真回应了她,一旦形迹败露反而落下口实。
但实则——喜鹊以多年对他的了解,判断秦小侯爷希望她去动手。所以那神秘人虽仍在鬼市,却似在放水摸鱼,并未认真追杀她,恐怕是私下得了秦小侯爷的指示。
对!一定是这样!
喜鹊嘴角一扯,内心满是讥诮,他们这些大人物不都一贯如此吗?既要又要还要!
既如此,她只能靠自己,趁着鬼夫案制造的混乱铤而走险做最后一搏!
若真成功了,她自此有了跟暗格真正谈交易的资本,即便秦徹到时仍想除掉她,恐怕也得按捺下去。
若不成功……喜鹊悲怆自嘲一笑,死又何尝不是解脱。
她这一生,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满目的性,充满了心思算计,只为了那两个人——正因如此才更觉悲凉,她费尽心思侍奉过的那两个人,都想要她死。
所以她这一生,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活?
明明活得那么努力,却把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成了尽心侍奉过的人心里的芒刺。
“既然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体会到爱,那就让我化为厉鬼好好恨个够!”喜鹊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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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走神,小摊贩集散地客人又多,喜鹊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鞋,倒也不是多大力,只是轻轻踩到了鞋缘而已,要不是对方呼痛,她甚至没有察觉。
“哎呀,好痛,人家被踩到了啦。”
熟悉的声音传来,喜鹊一个激灵愣怔原地,满心的不敢置信,她怎么会来?!
“贵人莫动,让我看看可有受伤。”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分明是司尘府的丁鹤染,喜鹊眼一瞥,只见他忙不迭俯下身替阮绵绵检查“伤势”,当真是在意的紧。
喜鹊庆幸自己现在是个英俊少年郎的模样,别人不懂,她还不懂她这前主子的脾气秉性吗,立时心生一计。
“姑娘声音婉转如莺,气韵翩然,恕在下鲁莽无撞,惊扰了下凡的仙家美人。”
喜鹊幻形的少年郎向着阮绵绵朗声致歉,说是致歉,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隔着客标面具撩拨着她,倒让阮绵绵觉得脸上热了起来。
她仔细观察眼前的郎君,一身考究锦袍,身型轩昂气质超然,想必是哪家府上的贵公子,倒是可以撩上一……聊上一聊。
“已经不那么疼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倒显得人家娇生惯养。”
“莫怪在下唐突,姑娘这等天人之姿,就该捧在心尖上,日日宠溺才好。”
“呀,公子怎这般……倒叫人家害羞得紧。”
阮绵绵假装要走,却又装作脚痛,故意微微拖着腿。
“少年郎君”一把上前搀扶住,丁鹤染出于安全考虑本欲阻拦,却见阮绵绵借势倚靠在了少年郎的身上,虽戴着面具也不难猜测她此刻神情,他便没有做声,只是跟在一旁。
说实话,丁鹤染潜意识里甚至有点感谢这少年郎君的出现,让自己不必与阮绵绵单独相处太久,那滋味……实在磨人。
“不知仙家美人来此是图个新鲜,还是有目的寻宝?在下不算常客,不过是避着父君偷来过几次,要是姑娘有所求,在下定尽绵薄之力,就当是为方才的莽撞向姑娘赔罪了。”
喜鹊故意用了“父君”这个说辞,通常只有上界的名门望族才会用此称谓敬尊其父,她这是故意“说漏嘴”想让阮绵绵放松警惕。
阮绵绵上钩了,她嘴角含笑,没想到来一趟鬼市竟然还能钓到一条上界的大鱼。“父君”,若非上界王公,谁敢用这样的敬语——寐界倒也有人可对其父用此敬称,比如境主秦桓的嫡长女秦雪樱,比如秦小侯爷,比如她的表哥庄玉衡。不过这些人她都相熟,并不曾见过这等轩昂的少年郎君。
身子不由向着少年郎君再靠紧了些,又想刷好感,又不想让这英俊少年郎误会她是流连这些是非地的寻常女子,便说并非求物,来此是为了寻人。
“哦,没想到姑娘仙人之姿,竟会在鬼市这样的地方有熟人?”
“公子误会了。实不相瞒,府上丢了个贴身丫鬟,听说躲到了这边陲荒蛮之地,此次是特意来寻她。”
听阮绵绵提起自己,喜鹊心头一热,莫不是她还念着旧情?若真如此,倒是她小肚鸡肠了……
“区区下人,姑娘如此费神寻她做甚?”
“自然是寻她回去治罪。小女子府上家世清白,自小知书识礼重情重义,怎可出此恶贯满盈之人羞辱门风!”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喜鹊心底恶意甦生,阮绵绵分明是要赶尽杀绝,逮自己回去在庄玉衡和墨汀风那里博好感!
既然如此……
她这个新晋鬼民,可得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198章 狸猫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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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仅貌赛洛神,还如此明理得体,实在让在下倾慕不已。今日相逢定是天定之缘,姑娘莫怪唐突,允在下送一份薄礼作为我们的相逢纪念可好?”
“少年郎君”倾慕之情呼之欲出。
若阮绵绵警觉也许还能注意到他的言辞漏洞,用了“相逢”而非“初识”,说明两人此前极大概率见过,不过显然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丁鹤染在旁边忍不住挑了挑眉,想起有次宋微尘对于此类事件的吐槽,“现在上界神仙的食物链都这么广了吗?居然跑来寐界大玩心动的信号?这还真是……我的妈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我的小脑变小枣,我的贵妃你别跑。”
他刚嘴角浮出笑意,一想到宋微尘此刻安危,心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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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倒是心花怒放,只叹此行不虚。没想到在这种鬼地方居然还能钓到大鱼,居上界能言必称“父君”,又生的这般俊朗模样,这恐怕……是条鲸鱼!
一时间别说喜鹊,连庄玉衡和墨汀风都恨不得被她抛诸脑后。心里放起了鞭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更显娴静端庄。
“初次见面,小女子实在受之无由,却又不该驳这一番美意,便只好让公子破费了。”
“那便请姑娘随在下去一个地方。”
喜鹊欲带阮绵绵离开摊贩集散地,却被丁鹤染剑柄一伸拦下。
“抱歉,我们不能离开此地。”
“恕在下冒昧,这位公子是姑娘的什么人?莫非这如天仙一般的姑娘已经许了人家?”
喜鹊早已知道这个戴着客标面具护在一旁的人是丁鹤染,故意带着不悦呛声——司空府庭审那日的羞辱之仇她还没报呢!
“公子误会了,这位是好友,小女……并未婚配。”
“好友?”
“少年郎君”上下扫视丁鹤染,眼神露出不屑,“我看是条看门的狗吧?怎么你主子要跟我走,碍着你了?”
“你说谁是狗?”
堂堂司尘府天罗统领头一次被如此侮辱,丁鹤染满身寒气,环臂向着“少年郎君”迈近一步——待他知道眼前人就是喜鹊,恐怕能把自己糟心到自挂东南枝。
“少年郎君”根本不怵,坦然看着他。
喜鹊深知司尘府行事风格以及丁鹤染为人,自然有恃无恐。
那副不慌不惧怡然自得的作派,让阮绵绵更加笃定眼前人并非池中物,绝不能轻易放掉他!
轻轻将丁鹤染拉到一旁咬耳朵,“丁统领,表哥一时半会估计过不来,再说有你相护,绵绵定然无事。人家初次来鬼市也想四下逛逛,咱们就跟他去吧?”
“贵人,鬼市暗流涌动,比你看到的景象凶险万分,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玉衡君比较妥当。”丁鹤染一脸正色不容妥协,可她明显听不进去。
喜鹊看阮绵绵已经上钩,自己服侍了那么多年的人,什么性格秉性她焉能不知?心中讥诮,决定加把火。
“罢了,看来姑娘也并不相信在下,惋惜,实在惋惜!那便与姑娘就此作别。”
“少年郎君”向着阮绵绵一颔首作势要走,阮绵绵这下脚也不疼了,紧走两步攆上。
“公子留步,不知公子预往何处?小女子在此是为了等人,若是离此不远,倒也无妨。”
先是挑衅般看了一眼丁鹤染,“少年郎君”这才指着集散地下方顺着暗河不过五十米距离的四洞入口,“不过咫尺,佳人可愿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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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四洞是一个专门售卖塞外贵族华服的地方,也就是奢侈品级别的异域服饰高定买手店。
洞内临暗河的一面有五个隔间,私密性、隔音性和宽敞度都极好,虽只是供客人试衣,却在隔间里备着各类珍馐玉食,看排场也知道此洞衣饰价值不凡。
于是有些捉双成对来购物的年轻贵客,便会把试衣的隔间当作一个私幽贪欢之所,四洞诡主乐得有客人因此项服务来洞里消费,自然不会干涉,甚至有意将那隔间里的罗汉床置得加宽加大,还铺了上好的软席。
喜鹊将阮绵绵带到此处自然是有她的计较,不过面上却矜持的紧。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这模样,越不逾矩,阮绵绵便越主动。
请四洞的女掌事拿了几套衣服放到最里头的隔间,“少年郎君”引着阮绵绵到了门口。
“这些个凡尘俗饰在姑娘的天姿国色面前尽都失了颜色,在下鲁莽,擅自做主为姑娘挑了几身,还请美人不弃姑且一试,若还过得去,在下就都包了送到贵府。”
言毕,“少年郎君”故意以退为进,并未要求进那隔间,只说是与阮绵绵的“好友”一起在四洞闲厅吃茶等候,让她不必着急,慢慢试穿。
换做是旁人,喜鹊绝不敢做此设计。可对象是阮绵绵——说是她这辈子最了解的人也不为过,要想让其按自己的意图办事,喜鹊几乎是“手拿把掐”。
阮绵绵依言进了隔间。
果然,那些衣服一看就极矜贵,合她审美不说,甚至每一套都合她身材。
这下子阮绵绵更是对这个少年郎君心生欢喜,又会疼人又有品味,似乎还特别懂她的偏好,这样的男人去哪里找?必须趁热打铁,与他关系更进一步!至少也要看看他的脸长什么样,是不是如她想象的一样完美。
想了想,她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出了隔间,只见那“少年郎君”握着一只精致的茶盏,立于窗边品茗赏景。丁鹤染则站在离洞门最近,同时又能将最里侧那隔间入口尽收眼底的地方守着,两人并未交谈,显然互相看不上眼。
“公子,小女子已经挑花眼,可否请您帮个忙?”她分明是在邀请“少年郎君”共入隔间。
喜鹊内心大笑不止,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掩上隔间门,又从内仔细插好门上插销,“少年郎君”转身看向阮绵绵,他摘了脸上的客标面具,露出一张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俊脸。
好一个俏面郎君!尤其是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莫非这就是姻缘际会?阮绵绵心里一阵狂喜,没想到这边陲鬼市竟是她的月老福地。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摘了面具,可眼前的“少年郎君”似乎对她的容貌并无意外惊喜,阮绵绵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又急速掩盖过去,机不可失,她得抓住机会。
“公子似乎很懂人家呢,每一件衣服都各有千秋,已然挑花了眼,要不公子来选?人家……全凭公子安排。”
喜鹊不动声色,现在的阮绵绵好比一只已经进了封箱的老鼠,她这只厉鬼化身的野猫,还不得好好玩弄她一番。
“佳人近在咫尺,却让在下看衣服,怎么可能专心?”
一句话说得阮绵绵满脸娇羞模样,掏出手绢来掩了面,“哎呀公子惯会说笑,这甜言蜜语的本事,只怕不知对多少姑娘使过。”
“在下这一生,甜言蜜语只对姑娘一人说过,可信?”
喜鹊难得说了一句实话,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只往那罗汉床上一坐,拍了拍身旁的软席,示意阮绵绵坐过来。
“来,叫我好好看看。”
阮绵绵面若桃红,扭捏了一下,最终坐了过去,却是垂着头不敢看他。
在这功夫,“少年郎君”探身自桌上执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阮绵绵,一杯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杯,敬我与姑娘的相逢。”
他自顾先干了那酒,阮绵绵见他先喝,心里提防放下,便也喝了。又假意不胜酒力,用帕子捂着嘴轻咳起来,“少年郎君”倒是体贴,凑上去将她虚揽入怀,轻抚其背,柔声安慰。
待阮绵绵平复下来,“少年郎君”又探身倒了两杯。
“这一杯,敬我与姑娘的重逢。”
“这也是最后一杯,姑娘若不喝,便是不愿与在下重逢。”
言毕他又先干为敬,阮绵绵巴不得与他常常见面,被这话一激,自然也饮尽了杯中酒。
许是错觉,在她酒水入喉放下杯子之后,“少年郎君”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笑,似如释重负,似算计得逞,似悲怆怨怼。
那笑容莫名熟悉,阮绵绵右眼皮突然开始猛跳,她不免有些心慌,但想着丁鹤染就在洞门口,便又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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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开口问询“少年郎君”的来处探探虚实,他却在此时站起,负手行至挂着好几身异域华服的精致衣架前,煞有介事的审视。
“既然贵人挑花了眼,那便由我替您看看。”
“这身虽是您顶爱的妃红色,但腰线收得不好,您不喜没有腰身,不妥;这身是上好的手织云锦,是您最喜欢的料子,但颜色过于寡素,不妥;这身型款最好,尽显主子的好身段,紫色也是您喜欢的,只是这料子有些差强人意,不妥。这身……”
最开始阮绵绵还脸上羞赧带笑,但随着“少年郎君”的遴选,惊恐和害怕随着冷汗一点点从毛孔里渗出来,她微微张着嘴,想叫却发不出声,想跑却纹丝不动,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只剩从头到脚一层又一层的寒意如海浪卷来。
她早该发现的!那眼神,那熟悉的眼神,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就是死丫头喜鹊!!她这是用了什么妖法邪术,竟然变做这般模样设计于她!
“主子,奴婢觉得这些衣服都配不上您呢。”
“少年郎君”阴阳怪气的学着女人的腔调尖着嗓子说话,又学着丫鬟的步态叠叠向阮绵绵走过去,后者早已吓得后背汗毛直竖,却已做不了半分反应,除了眼泪奔涌而出,连眼睛都不会眨。
分明方才的酒有问题。
“哎呀,贵人怎么哭了?奴婢可要心疼死了!难道主子不喜欢与奴婢的重逢?方才那杯重逢酒您可是喝得很痛快呢。”
“主子的手绢也换新了,不是奴婢绣的那条。唉……当真是一朝新人换旧人,独留旧人离愁恨。”
“少年郎君”从阮绵绵手里抽出手绢,仔细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泪和额上的冷汗,那小心轻柔的神态与往日无二,只是从这个俊逸的少年郎身上显出来,真真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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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懂贵人的心思,全天下除了喜鹊您定寻不出第二个,主子您喜欢奴婢这身皮囊对不对?奴婢该死!这眼力劲儿怎么比过去差了呢?现在就换给您。”
“少年郎君”掏出一瓶交换形貌的药剂,分别倒了一半在两个酒杯中,又戳破自己和阮绵绵的指尖,分别往两个杯里各滴了一滴血。
混合后将其中一杯端起,仔细喂给微微张着嘴的阮绵绵,后者想闭上嘴却是徒劳,想不咽下去——“少年郎君”揽住她往后轻轻一仰,药剂顺着喉咙丝滑而下。
阮绵绵既绝望又恐惧,只恨自己不听丁鹤染的劝阻,但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
一盏茶的功夫,“少年郎君”坐在罗汉床上满脸的恐惧和绝望,身上却是穿着阮绵绵的衣服,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诡谲。
而在阮绵绵对面,那个曾经的“少年郎君”却在逐渐“变形”,因喜鹊还没有喝下那一半的换形药剂,所以她身上原本的少年郎君容貌被换走以后,喜鹊便逐渐恢复了本来的样貌,恢复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被毁了容的模样——她故意的,就是想看阮绵绵见到这副“尊容”后的反应,把自己的痛苦变成折磨阮绵绵的鬼刃!
阮绵绵的反应让喜鹊很是满意!
此刻的喜鹊,脸上有着近乎癫狂的笑容,那模样配合着她此刻的容貌,竟比索命厉鬼还要惊悚万分。
她终于端起那半杯换形药剂喝了下去。须臾,一个穿着少年郎君衣服的“阮绵绵”便出现在了真正的阮绵绵的对面。除了那身衣服不吻合以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竟与本尊分毫不差!
“要是模仿别人,奴婢还真没有自信,可若是贵人您,那真是信手拈来。”
“阮绵绵”娇笑着去轻抚“少年郎君”的脸。
“公子不妨猜一猜,接下来小女子会做些什么?”
第199章 傀儡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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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摸着流着眼泪的“少年郎君”的脸,眼中竟划过一丝怜悯。
毕竟是她跟随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虽彼时因着秦小侯爷的指示,喜鹊确实没把阮绵绵往良善心性的正路上引——她也没那个本事。但喜鹊却是真心实意的保护她,无条件的宠着她,时时刻刻把她的喜好记挂在心尖尖上的人。
“主子,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你会来鬼市。说真的,你如果方才开口说的是听说我没死,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哪怕是骗我,就算立刻要我的命也会毫不犹豫给你!可是你……要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是刚刚好。”
“阮绵绵”说着话又掏出一瓶傀儡药剂,喂进了毫无挣扎反抗能力的“少年郎君”口中。
“金仙大人说我‘虽想借力脱身,却横山压顶,逃出生天无望。’你看,你这不就上赶着来帮我了?他呀,说穿了不过就是个末流术士,批命实在不准!”
不过此时的“少年郎君”已经不再恐惧流泪,他对喜鹊的话毫无波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候喜鹊的指令——换句话说,眼下的阮绵绵只对开头为“傀儡指令”的句子有反应,并且会无条件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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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指令: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喜鹊!是秦小侯爷府的隐人,是他派来鬼市的伥鬼。站起来,跟我换衣服。”
换毕衣服,因着前蹄之失,她甚至连客标面具都细心的做了调换。
喜鹊满意的站在铜镜前扭动身姿,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以阮绵绵的模样和身份明目张胆在鬼市行走。
这个身份对于她去接近庄玉衡和墨汀风再合适不过——如果之前的刺杀计划只是臆想,那么从这一刻起,这个臆想成功率已经成几何倍增加!
更何况,还有丁鹤染把自己安全护送到他们身边去,一想到这个,喜鹊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真正的阮绵绵,此刻正以“少年郎君”的模样平静的伫立一旁,倒也谈不上呆滞,只是眼神有些发木,不相熟的人不仔细看,未见得能察觉出异常。
傀儡药剂的有效时间约莫六到八个时辰——喜鹊很清楚,能不能彻底改变她的命运,就看这最后一搏!.
“阮绵绵”笑盈盈看向“少年郎君”,细心地帮他整理衣服和腰带。
想到方才阮绵绵的神情喜鹊就想笑,她不会单纯的认为自己只是想借她的身份用几个时辰,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吧?
如果是,她还真是单纯……“狸猫”既已成了“太子”,那“太子”也不能闲着不是,自然要替“狸猫”去承受一些因果——有句老话怎么说得来着?来而不往非礼也……
“傀儡指令:喜鹊你听好,有一个秦侯爷府派出来的黑衣人已经找了你许久……他身长大约七尺五寸,穿一件带红色云纹装饰的黑披风,腰间别一把重剑,成日在鬼市之内四处逛荡。你去找到他,悄悄跟踪他,如果有机会就杀了他!但这不是必须,最重要的是你尽量别让他发现。”
“傀儡指令:喜鹊,若你不慎被他发现,拔腿就跑!若被他捉住,什么都可以说,你尽情发挥,唯有一条,千万别承认你是喜鹊!记着,机灵点儿,别木木的让他看出端倪来,千万隐藏好你是喜鹊的身份!”
“少年郎君”频频点头,显然已将这些信息尽数消化。
“阮绵绵”阴恻恻笑着,把桌上用过的几个空药剂瓶塞在“少年郎君”的衣襟内袋,又把自己在秦小侯爷府象征隐人身份的信物一起别了进去。
只能说喜鹊这个女人实在阴毒!
她太清楚人性的弱点,只有“少年郎君”拒死不认,他才反而有可能是“喜鹊”,若就此做了替死鬼——既然“他”丝毫不顾念昔日主仆情分,那便也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退一步说,即便阮绵绵没死,一旦东窗事发,秦小侯爷知道那黑衣人动了阮府的嫡千金,即便他有心相护,那黑衣人也难逃一死!
她这是一石二鸟!
做完这一切,“阮绵绵”再度走回陈列着异域服饰的衣架,随手挑出一身递给“少年郎君”,脸上现出如花笑靥。
“傀儡指令:去给我选好的衣服付账,然后按定好的计划行动!”
“我们就选这身吧,多谢公子美意。”言毕她亲他了一口,淡红色的口脂在他脸上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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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前一后从隔间出来,“阮绵绵”款款走向丁鹤染,“少年郎君”则自顾去找四洞掌事结账。
虽有客标面具掩盖,但丁鹤染还是从郎君的侧脸看到了面具外露出的小半个淡淡的唇印,心中顿时了然。
自然也就对阮绵绵不再与那郎君纠缠,而是一个劲催他赶紧去与庄玉衡汇合不以为奇——两人已经暗渡陈仓进展神速,自然不再急于这一时。
两人再度回到二三洞之间的开阔集散地,客流熙攘依旧,却仍未见到玉衡君,便只好在各个摊位前漫无目的的闲逛。
丁鹤染哪里能想到,他一直细心守着的阮绵绵此刻已经被调包,李逵变李鬼,居然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估计等一切水落石出,鬼市这一遭行走,喜鹊的两番“帽子戏法”得多少给他留下点职业应激障碍。
其实也不能说丁鹤染没有留心眼,就在方才两人在隔间“卿卿我我”之际,他已叫来一名巡逻的破怨师,将自己暗中观察并记住的“少年郎君”客标面具侧缘的“标记”形状告知,让他去找鬼市登记面具的管理处盘查此人信息。
敢说他是看门狗,他倒要看看这郎君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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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另一头,那“少年郎君”出了四洞便开始四处寻找黑衣人的踪影,他鬼鬼祟祟欲盖弥彰,还在几个人流密集的摊位,依着黑衣人的特征询问可否有人得见。
这些骚操作成功的让他没过多久就引起了黑衣人的“关注”,悄悄尾随在了其身后。
跟了一会儿,黑衣人招手叫了个鬼市打杂的鬼民过来,塞给对方几枚铜板,让他去跟那个“少年郎君”说见过他要找的人,就在二十八洞旁边的暗道。
二十八洞位于鬼市最偏僻的一个犄角,那里远离暗河,四周一片死寂——因此洞售卖的东西非日客所需,都是些大宗交易,所以平日很少人光顾。
正常情况下是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方都会警觉信息有诈,奈何“少年郎君”早已不是正常人。
他坦然进了暗道。
这里烛火不似暗河边通明,只有勉强的微光,他不小心踢着一块碎石,滚出去的声音发出了好大的回声,但他毫不胆怯,仍自顾往里进。
潜伏在暗处的黑衣人看着,只觉得这个人透着些不合常理的古怪,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看他的衣饰打扮又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倒给黑衣人整不会了,琢磨着自己出手前还是慎重些好,还是别暗杀了,当面会会他吧。
这条暗道是死胡同,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尽头,少年郎君没看到人影便转身向外准备离开,这一转身,30米开外影影绰绰似乎站了一个人,烛火晦暗他实在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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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人?”
黑衣人率先发声,慢慢向“少年郎君”走去,他的重剑并未别在腰间,而是拖在地上,剑鞘顶端的金属擦在石头地面上迸出火星,合着一种类似石磨碾动的声音,听得人胆寒牙酸。
虽未看清也知来者不善,“少年郎君”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四下看顾实在没有逃走或者躲避的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在下只是路过此处迷了路。”
“迷路,那不妨我送你一程?”
“少年郎君”看着来人渐渐走近,轮廓愈发清晰。着一件黑色大氅,溜边有红色装饰云纹,地上拖着一把重剑,金属嗡鸣声正是从那里发出,不是那神秘人又是谁。
他依着傀儡指令的指示,跟踪为主,能逃则逃,没想到却被正主堵了个正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少年愣怔,且无半分防范动作,神秘人倒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人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你是谁?”
“我是上界的人,要是有什么闪失,父君降罪下来,这鬼市就真要成鬼世了。”
神秘人终日在秦小侯爷身边行走,上界、父君这些词汇非寻常人会涉及,确实有些把他唬住了,并不敢轻易出手,可这个上界的贵公子没理由找自己啊?
“你知道我是谁?我们最好敞开天窗说亮话,否则我不管你是哪里的人,都会在鬼市变成鬼!”
“你是秦侯爷府上的人。”
这下轮到神秘人愣怔了,这个信息别说是鬼市,就是放眼整个寐界,知道他是秦侯爷府上之人屈指可数——因为他对于世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他不过是个暗处的“影子”,无名无姓无影无踪的影子。
如此说来,这个“少年郎君”倒还真有可能是上界之人,莫不是秦小侯爷近几日与上面达成了什么“合作”?可为何他没有传讯给自己?
想了想,神秘人收起佩剑,走到“少年郎君”身边。
“你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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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算找到您了!”
那个被派去调查客标面具的破怨师火急火燎在集散地一隅找到丁鹤染,与他凑近了咬耳朵。
“丁统领,那个客标面具的刻痕您当真没有记错?”
在看到丁鹤染从面具后投来的目光后,那名破怨师急急改口,“大人肯定不会看错!所以那个面具一定有问题。”
“怎么说?”
“拥有这个刻痕的面具……并未被带走,仍在库中。如果刻痕没错,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客标面具是个以假乱真的高仿品!”
丁鹤染脑中似闪电划过,难道那个人……正是喜鹊?可她怎么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放肆?!不行,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人!
他赶紧与之安排部署拿人计划,让其负责带队搜捕,宁错勿漏,先找到这个人控制住再说!
那名破怨师领命走后,丁鹤染冷眼看向不远处在摊位前兴致浓厚凑热闹的“阮绵绵”,若那少年郎君有问题,眼前人与他在那隔间私下相处甚久……很难让人不怀疑她也有问题!
会不会,她已经不是阮绵绵?!
第200章 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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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痕迹凑近,丁鹤染突然在她耳边低喝出声。
“喜鹊!”
“什么?那个贱婢在哪儿?!”
“阮绵绵”四下环伺,又转身去抓丁鹤染的衣袖,“丁统领,你可是看到了那贱婢?”
这个过程里丁鹤染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阮绵绵”,若是常人,听见有人突然叫自己的名字,第一反应必是答应,若是做贼心虚,那第一反应定是逃跑——她不逃不应,而是四下看寻,莫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怀疑错了?
“跟我走。”
丁鹤染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拖离开阔地,到了二洞后的幽静暗巷——正是彼时喜鹊拦截金仙大人之处。
他取出一根特制的束缚带将两人的手腕捆在了一处。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你既然有办法扮作少年郎,自然有办法幻形成你那昔日主子!”
“丁统领你吃错药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开人家,不然玉衡哥哥和汀风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玉衡哥哥!汀风哥哥!绵绵在这里,救命啊~~~~”
“阮绵绵”尖着嗓子在暗巷里叫了起来,在这狭长静幽之处更觉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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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巴不得把事情闹大。
其实喜鹊早有盘算,看似在摊位前凑热闹,实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观察周围环境。
那名破怨师来找丁鹤染交头接耳她怎会不知?虽不知具体何事,但早已做好被发现和被怀疑的准备。
所以当丁鹤染突如其来唤名,她才会是那般反应。此刻亦然——她在阮绵绵这副皮囊下面,只要他们没有解药,只要她“演技够好”,别说丁鹤染,就是庄玉衡和墨汀风在场也不可能立即对她下手。
喜鹊想的很清楚,即便他们找到了那“少年郎君”,也无法立刻断定其身份就是真正的阮绵绵,依照司尘府“只办乱魄不涉人事”的准则,大概率会把她和那个少年郎君软禁几个时辰,待药效过去后自辨分晓。
可“少年郎君”被她喂了傀儡药剂——与彼时给驼背老人喝下的那种普通的傀儡药剂不同,她这次给阮绵绵喝的是最高级的一种,比那时在司空府给青云喝下的那种还要矜贵,成其傀儡却不机械,反应和应对都近似常人。
若真被抓了对峙,届时只要悄悄用傀儡指令让其代替自己招认并引发混乱即可——乱起来她才有机会!只要能刺杀一位三司之主,此地必然闹到天翻地覆,届时她再用双生药剂幻形成一名破怨师,一定能逃出生天!
到那时,她根本不用再担心黑衣人的追杀,他那时已然惹上了阮府这个大麻烦,秦小侯爷怎么可能放过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至此,喜鹊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她就是生不逢时被命运捉弄,不然以她的谋略和胆识,若能在幼时就进入司尘府,真说不准丁鹤染那个青袍统领的位置是谁的呢!
丁鹤染被“阮绵绵”一声声各种“giegie”叫得头疼,她到底是不是喜鹊?有一说一,这磨人劲儿,倒真挺像正主的……
“别吵了!回答我,你俩刚才在隔间做了什么?”
“这是闺中私密,人家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振振有词。
“因为那个少年郎是喜鹊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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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什么喜鹊!”
“少年郎君”兀自挣扎,却被黑衣人掐住喉咙,渐渐气短。
“你实在蠢笨,也不知侯爷当初看中你什么。”
就在刚才,“少年郎君”在黑衣人靠近他时突然掏出匕首欲刺,结果被轻松反制。挣扎间衣襟内那块象征秦府隐人身份的信物露了出来,黑衣人一把扯出,借着微弱的烛火辨清之后,他嘴角荡出一丝阴毒的笑。
黑衣人再探“少年郎君”衣襟内袋,搜出几个空药剂瓶子。
“我知道你手里有药剂,所以耐着性子守株待兔,就是等你储备耗尽后为了搏命主动出击,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还挺快。”
“你认错人了……敢动我分毫,父君知道后别说你了,就是秦府也会被夷为平地。”
“还装?有意思么?”
黑衣人一只脚在地上轻点,少年郎君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登时弹起,他伸手接住刷地架在少年脖颈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少年郎君”脖颈上顿时一道血印子。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侯爷么?说吧,说了好送你上路。”
“我真的不是喜鹊,谁会故意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你动动脑子……”
噗呲,匕首捅进了“少年郎君”的小腹。
“烦死了!我这人最烦动脑子,也最烦别人说我不动脑子!管你是不是,杀了一了百了!无非是多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黑衣人抽出匕首欲再捅,却突然怔住,他有种错觉,背后有人——可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进这暗道。不管了,赶紧结束这一切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他举起匕首反手刺向“少年郎君”的心窝,却从黑暗中飞来一枚铁珠,不偏不倚打在黑衣人手背上,将那匕首震落。
“别动。”
黑暗里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黑衣人吃痛侧脸看去,不知何时,暗道内竟多了六个人。
别说这六人看其身法就知道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就算是六个鬼市打手,在这卸法之地要想从这暗道内全身而退,黑衣人也未见得有胜算。
他转身向着六人摊开手,表明自己并无动武斗狠之意。
那“少年郎君”此时腹部已一片殷红,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着地面栽去。
“救我……父君必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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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那郎君可是上界的小侯爷!”
二三洞之间的开阔地,“阮绵绵”怒目盯着丁鹤染,眼睛红红的,将哭未哭。
“他还是人家的,人家的……总之他过几天就会请媒人到阮府提亲,你胡说,胡说!我看你才像喜鹊那个贱婢假扮的丁统领,我要找玉衡哥哥,玉衡哥哥救命!”
喜鹊装阮绵绵那可谓得心应手,只要不顺着对方思路回答问题,只要凡事先考虑自己,只要茶里茶气娇滴滴,言必人家言必哥哥,就不会出错。
联想到两人出隔间时少年郎君脸上的唇印,丁鹤染越来越迟疑,莫不是自己猜测有误,那少年郎君许真是偷瞒着家里跑来消遣的贵公子,又不想在鬼市留下记录,所以戴了高仿面具?
而且若眼前人真是喜鹊,她既已瞒天过海为何不逃?还故意扮作阮绵绵与自己待在一处,总不能是为了等着自投罗网吧?这实在说不通。
罢了,丁鹤染打定主意,既然一切还在怀疑阶段,他盯好她就是了。主要制作药剂的七洞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搜不出半瓶药剂,更别说解除幻形的解药,他又与阮绵绵不算相熟,实在分辨不出真伪,还是等玉衡君辨别吧……
他只能再度将“阮绵绵”带回开阔地,可左等右等玉衡君不来,她对他又捶又打,连声嚷嚷着自己被绑架了,惹出了不小动静。
左思右想,丁鹤染只好擅自作主,决定带“阮绵绵”回七洞去寻庄玉衡。
“姑奶奶,你不是想找玉衡君吗?别嚷了,我带你去。”
丁鹤染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发蔫,明显被“阮绵绵”折磨得不轻,这工作,比破案擒凶累多了!他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同情昔日的喜鹊……
“当真?丁统领,你如此反常我要如何信你?你不会是要把人家骗去僻静之地灭口吧……”
丁鹤染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倒是想。
“去不去随你。”
此刻两人仍旧被束缚带捆在一起,丁鹤染不怕她脱逃,只要她逃不了,时辰一到幻形药剂失效,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阮绵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红着眼看向丁鹤染,嘴唇抖了几抖。
“不,人家不要跟你在一起,绵绵要玉衡哥哥。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迟迟不来,不要绵绵了吗……”
说着又要哭,丁鹤染真是被她弄得一个头十八个大,原地出家的心都有!
他苦着脸腹诽,这么看来还是乱魄好相处……不会说话不用沟通,行事直截了当,比阮绵绵像人……
“姑奶奶你别哭了,成不成?我这就带你去找玉衡君。”
带着“阮绵绵”转身离开集散地,顺着暗河石阶而下,丁鹤染越走眉头越皱,说起来玉衡君怎么迟迟不来?
莫不是……微哥那边出了什么棘手的情况?!.
“微微,微微你撑住!”
在黄阿婆的幻境里,宋微尘閤眼躺在床上,似已陷入深度昏迷。
半柱香前她只说头痛,先是鼻血止不住,后来竟从耳朵里也流出几滴血来,这可吓坏了墨汀风。难道在幻境中改写原定的命运轨迹也会遭到反噬?这怎么可能!
可床上昏迷不醒的小人儿又在时刻提醒着他,宋微尘的神识被侵扰了——带她去镇上医馆看大夫显然没用,目前当务之急是尽快破除幻境,让她的神识回归本体方可有救!
噼啪!!
窗外树木裂开的声响震天,裂缝显然已经蔓延到靠近枝桠的位置。墨汀风怕宋微尘有危险,并未出门,只是从窗内观察枝桠处裂口,那里果然有东西!
只见一团会搏动的似是“活物”的东西,在靠近枝桠的裂口处若隐若现,他看看床上昏睡的宋微尘,又看看那团东西,犹豫再三,决定去飞速取回来,万一那物什正是破除幻境的必需之物!
念起,人已从窗口掠出,还未落地院子里地面的环境却变了,一地霜雪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空中似乎飘起了雪花。
墨汀风暗道不好,旋即抛出近来袖中常备着用来捉捕野味的飞梭回勾住窗棱,人在空中一转,再度翻回房内。
一来一回,不过刹那。墨汀风轻轻落地,一双鹰眼看向窗外,地面一切又恢复如常,那树桠处的一团仍在突突跳动,与方才别无二致。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黄虎终于来了?!
正想着,听见床上有轻微窸窣,他看过去,发觉宋微尘已自己坐了起来。
“微微你醒了?!头可还痛?”
墨汀风又惊又喜,忙不迭去桌前倒水,想让她润润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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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定定看着墨汀风忙活,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即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嘴唇翕动,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终于开口,音色却是全然的陌生。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回到这里。”
#备稿,两日后再见~想我的宝宝请从第一章开始再看一二三四遍~mua~
#作为一个文字强迫症患者,我也想日更4000字以上……但臣妾做不到啊……
第201章 地狱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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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黄美芸!”
只一瞬,墨汀风便反应过来眼前的“她”是谁。
“你把微微怎么样了?!”
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墨汀风目眦欲裂,宋微尘那么真心实意的帮她,甚至不惜为了给幻境里这些“不存在的人”一个所谓的完满而逆改结局以至于神识受损,她怎么能反过来恩将仇报取而代之!
还是说……这一切早在黄美芸向宋微尘求助的那一刻就已经设计好了,她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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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芸沉着自若,坦然看着墨汀风。
“你就是那小丫头的心上人吧?”
“没想到你的神识居然能够跟进来,想必阁下绝非池中物。说起来,倒与我那恩公有些相像。”
“她”虽是宋微尘的模样,但举手投足和神情气场却全然不同。
墨汀风看着她,拳头攥得死紧,只恨不能将这黄美芸从宋微尘的身体里揪出来散魂碎魄!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似的,自顾环伺屋内,伸手在床架、木椅、壁橱上万分爱惜的拂过,似在碰触稀世珍宝。
这是她想了八十年,梦了八十年的“稀松平常”的生活,这么真实的感受,恍若下一秒黄虎就能从院子里推门进来,叫她一声芸儿。
……
“黄美芸,我不管你是何目的,微微若有丝毫闪失,那代价你承受不起。”
墨汀风语气平静,却让人不自觉胆寒——分明是一头极危险的凶兽,在狠命压制着即将失控的嗜血狂暴。
“小哥你真的误会我了,老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头想伤害这小丫头,会出现在此,我同你一样意外。”
“她”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墨汀风。
“幻境出现裂缝后我就睡着了,是听到这小丫头的求救声才醒过来,睁眼便发觉自己变成了她,我也想弄明白为什么,按理设阵之人无法进入自己所设幻境。”
黄美芸说得坦然,但墨汀风无法信任,鬼夫案一切事端皆因她而起,她又不时犯糊涂,谁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这里面定然有古怪。
而且因着黄美芸的出现,这个原本无法施术的幻境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四周能量涌动,墨汀风捏诀试探,发觉已然可以使用法术。
他手一挥,象征司尘之主身份的玄色锦袍立时加身,手中佩剑出鞘,嗡鸣作响。
墨汀风举剑慢慢走向“宋微尘”,神情极复杂,他万般不愿与这模样的黄美芸过招。
黄美芸看着亦是一惊,随即行了一礼。
“原来竟是司尘大人!恕老身眼拙失礼,我虽足不出鬼市,这身锦袍却也认得。”
言语间,墨汀风的剑已架在了“宋微尘”脖颈间,她丝毫未躲,不惧不避。
“黄美芸,不要与我玩花样。我的剑可以斩你七魄,却不会伤到微微分毫,你可想清楚了,若再不离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墨汀风其实在赌——此刻黄美芸的神识与宋微尘的黏连在一处,他若真一剑劈下,有可能也会伤到宋微尘的七魄,这才是他迟迟未出手的原因!
“司尘大人明鉴,老身句句属实。实则这幻境裂隙太大,且不知何时从缝隙处涌入了许多奇怪的能量,这里已经彻底脱离我的掌控。”
“宋微尘”闭上眼,捏起墨汀风的剑刃往脖颈上贴得更紧了些。
“老身自知罪孽深重,若斩了我的七魄有用,能让这一切复归安宁,便劳烦大人动手。只是黄虎变成乱魄实非他所愿,都是我一念错成千古恨……还请大人,请大人宽待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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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他如何下得去手,正在万般煎熬,她却捂着脑袋蹙起了眉。
“嘶……”
宋微尘感觉脑袋像被五洞诡主又敲了一棒子,似乎有一大堆别人的记忆莫名其妙要往她头里钻,让她头疼想吐。
感觉脖颈处有异,这才发觉墨汀风竟举剑对着她——开什么星际玩笑,冰坨子怎么可能拿剑指着她!
所以宋微尘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男人被夺舍了,或者是个“幻形”,反正肯定不是真正的墨汀风!不会是……黄虎来了吧?嗯,肯定是他!
“……虎,虎子哥?”
她又怂又讨好的喊出声,而墨汀风不知宋微尘的神识已经回归,只当是黄美芸想耍花招替黄虎开脱——真是离离原上谱,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完全弄“差纰”了。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冷冰冰的语气让宋微尘更加笃定眼前人不是真正的墨汀风,她大大的咽了口口水,冰坨子人呢?自己也没喝酒啊,怎么还断片儿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三十六计,先让这孙子把架在她脖颈上的剑拿开方为上计!
……
宋微尘酝酿了一下情绪,情愫难抑地向着墨汀风徐徐伸出手,似在感念一个触不到的恋人。
“是我啊,你都忘了吗?”
墨汀风赶紧将头瞥向一边,饶是知道眼前人并非宋微尘,但毕竟是她的形象,他实在扛不住。
趁他将头别开,机不可失!宋微尘头战术性侧头弯腰避开剑锋,飞也似的往门口逃去!
噹!
两只筷子一前一后擦着她的耳朵钉入木门,宋微尘一个“急刹”止住脚步,唇角抽了抽,苦着脸转身看向墨汀风。
大意了,还是低估了自己本性里的怂啊!宋微尘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她跑什么呀!好容易等来了黄虎,她得趁火打劫,啊不是,趁热打铁把玉佩弄到手啊!
“你得时刻记着黄阿婆交代的主线任务:杀世子,夺青鸟!呃错了,找黄虎,拿玉佩!只有拿到玉佩,这幻境中的一切才能结束!”宋微尘在心里跟自己说。
“虎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看风大想关个门……”
宋微尘讪笑着走近墨汀风,眼一闭心一横,不管了,死就死了!她突然软软抱住了墨汀风的腰。
“虎哥,我好想你!半块玉佩可还在身上?那可是咱俩的定情信物,现在你回来了,也该让两半玉佩团聚了。”
宋微尘边说边往他身上探,反正这乱魄此刻是墨汀风的模样,她倒也不介意动手动脚。
墨汀风被她弄得方寸大乱,只当是黄美芸知他软肋,故意用此种方式乱其心智。定了定神,一把捏住宋微尘手腕制止了她的“非礼”,眼神里透出彻骨杀意。
“黄美芸,别以为用这样下作的方式就能乱我心神。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
宋微尘眨巴眨巴眼睛,这黄虎吃错药了?居然要让她走?
“嗨,这好办!只要把你那半块玉佩给我,不用你开口,我保准溜得比兔子都快!”
手腕被捏得生疼,宋微尘装不下去了,她实在没法代入黄阿婆的爱情去跟黄虎“哥来哥去”,她一个别人爱情故事里的客串,此刻只想回自己的主场。
墨汀风嘴角抽了抽,这小丫头的画风跟刚才相比,差异也就三四十里地那么大吧,与其说“她”是黄美芸,不如说是宋微尘本尊。
难道……?
他想起宋微尘以前跟自己定的一组奇怪的“接头暗号”,她说无论彼此变成何种形貌,在寐界能对上这几句话的一定是他俩错不了。
墨汀风清了清嗓,突然冒出一句,“一个半小时是?”
“三个半小时!”宋微尘几眼睛一亮,这接头暗号黄虎不可能知道啊,难道……?
她审视的看着墨汀风,“愿得一人心?”
“省得老相亲。”
噗嗤,宋微尘乐了,重新扑回墨汀风怀里,这是什么地狱级乌龙,骑着驴找驴,拿着手机找手机,当着墨汀风找冰坨子。
“微微,我的微微,真的是你。”
“我还以为你是黄虎呢!姓墨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刚才对我刀剑相向算怎么回事?”
墨汀风紧紧拥着宋微尘,像条大蟒缠得她透不过气,过了好一阵儿才恋恋不舍放开,与她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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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宋微尘选择站在黄阿婆的一边,她不认为老人会故意设计陷害自己,而且她当时头疼欲裂,确实在头脑里呼唤过黄阿婆。
倒不是宋微尘单纯无防人之心,而是她选择了相信,就如同黄映芸无条件选择相信她一样。
只是她对黄阿婆提到幻境里涌入了别的能量这件事颇为在意,会不会头疼跟这个有关?因为她发现自己脑子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乱码信息,就好比是一堆字的偏旁部首在空中乱飞,却形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话说回来,她神识回归,那黄阿婆的神识又去哪儿了?这么突然的出现又消失,让人颇为不安。
但眼下继续待在屋里并不是解法,院子里那一瞬而逝大雪封地的画面绝不是墨汀风错觉,这里已经在异变。
……还有那树心里的东西,两人决定不管黄阿婆的神识如今何处,且去院子里一探究竟。
以防幻境突变与她走失,墨汀风找出一根三丈左右的绳子,留出两丈半的余量后将两头分别固定在他和宋微尘手腕上,担心绳子磨她皮肉,他还细心的在她手腕上先包了一层棉布。
两人小心翼翼踏入院中,此刻已近傍晚,落霞满天,间或有穹顶上如飞星般的幻境裂隙闪过,此外并无其他不同。
那棵树——原本黄色绒花已经褪去,长出的豆荚都已有宋微尘手掌那么长,可现在却又变成了满树黄花的状态,随着夜风,绒花药香沁入脏腑。
墨汀风施术探寻,并未感应到乱魄气息,两人这才上前去,那裂口处隐隐一团东西在极有规律的搏动,竟像是一颗心脏。
可树里怎么会长心脏?
……
光线越来越暗,他点起院中烛台,一边提醒宋微尘当心,一边小心翼翼来到树下,终于看清了那物什——
裂口里有一只原麻色似鸵鸟蛋般大小的“茧蛹”,表面覆盖着一层细细密密的茧丝,外壳上几条茧络尤其粗壮,呈棕黄色,看上去颇像心脏上的主血管,正在规律脉动。
“这是什么?说它是蚕蛹又太大了!”宋微尘又怕又好奇,举着烛台站在一旁照明兼职吃瓜群众。
“微微你退后些,别靠过来。”
墨汀风捏诀施术,一条光绸自他指尖逸出向着“茧蛹”卷去,在接触到的瞬间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劈下,震得地动山摇,吓得宋微尘差点没把蜡烛扔了!村里的几条狗立时狂吠不止。
光绸裹挟着“茧蛹”将其一点点挪出,终于悬浮在了墨汀风手上。
近处看去,更觉诡异:外壳上的茧络一鼓一鼓,似有蚯蚓在里面游弋,而整个“茧蛹”就像在呼吸,吸气时茧壳撑得发亮,隐约能看得见里面黑乎乎的一团。
尽管宋微尘离得并不近,但还是看得头皮发麻。她想起了看过的一部电影《普罗米修斯》,土里的蠕虫因为感染了如茧蛹一般的罐子里流出的黑水,变异成无数黑色狰狞小蛇……而男主感染了黑水又跟女主发生了羞羞的事情,导致女主生出了第一只异形怪物。
这个“茧蛹”里会有什么呢?
“墨总,你可千万别拿手碰!”宋微尘生怕他感染……
啪嚓!
又是一道亮彻夜空的闪电,那“茧蛹”似是感受到了雷霆之气,外壳上的两条茧络突然断了,流出一些乳黄色粘稠的液体,当中一滴正好落在墨汀风掌心,嘶——似遇上烙铁,那滴液体如烟蒸散。
“你快洗手,快快快洗手!”
宋微尘惊惶向着院角水瓮跑去想给他打水洗手,没两步便被手上的绳子给拽住,急得她紧着解扣。
“别解绳子!我没事。”
他招手示意宋微尘过去,不知何时墨汀风已将“光绸”收回,改为直接用手拿着茧蛹。宋微尘见状哭笑不得,他是真不怕自己变异啊……
“要不要摸摸看?”
蛤?宋微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让她摸那个玩意儿?
“没事,信我。”
见她犹豫,他拉起她的手覆到那茧壳上。宋微尘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东西看上去是一层薄茧,摸起来却像一层厚甲皮,宋微尘啧了一声,这手感——她怎么像在哪里摸到过?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摸到过?
宋微尘仔细在记忆里翻寻,只觉头又疼起来,脑中那些混乱的偏旁部首更多了,胀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强忍着不适仔细回忆那手感,突然想起一个画面!
“雾隐村遭遇乱魄黄虎那次,我挣扎间摸到过他心口的皮肤,就是这个触感!一模一样!”
宋微尘收回手,猛然看向那棵树干已经裂开的金合欢,“难不成这就是黄虎?这不科学……”
墨汀风摇头,他刚刚才验过,树木本身并没有乱魄诡气,至少现在没有。
宋微尘耳朵眼里又流出了血,只不过夜色掩隐下墨汀风并未察觉。她虚弱闭上眼,旋即又猛然睁开,分明换了一个人。
墨汀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人已经再度变成黄美芸,他掂了掂那枚“茧蛹”自顾说着话。
“与他心口触感一致,说明这里面是乱魄黄虎极宝贝极在意的东西。”
“我只是惊讶为何此地会有此物?”
第202章 浴火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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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黄美芸不动声色,并未显出自己不是宋微尘,只因她也好奇这树里是什么时候长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是一种生活在幽寐之境的蛾子,叫鬼面白头,死后会逐渐变成茧蛹。而它身边的物件也会自动被包进茧里,别看这茧壳轻薄,却是火烧雨淋刀割斧钺不坏,唯有放在露天处让茧蛹感受雷霆之力才可使其破裂以获其中之物,所以幽寐境内不乏人家会用它存放贵重之物。”
“只是鬼面白头只能存活于冰寒之地,终生不离幽寐之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墨汀风细心解释,“宋微尘”却走神了,她一直看着那棵已经裂开的金合欢树,眼里涌出万般情思,原来是那个东西……
黄美芸已然知道墨汀风口中的“贵重之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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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和虎子都还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两户人家走得极近,她刚出生就被定下了娃娃亲——黄虎不过长她四岁,却被大人自小灌输一个概念,要对黄美芸好。
自小被烙刻下的这“命令”几乎成了他的人生信条,在任何时候黄虎都把黄美芸放在第一位,永远把最好的留给她,平日里除了天黑各自回家,两人几乎都伴在一起。
黄美芸长到九岁,有一天两人正在绵湖浅水区捉小鱼虾,突然岸边气喘吁吁跑出来一个很富态的面容陌生的大叔,在追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蛾子。
那蛾子在飞到他们两小只附近时突然不动了,直勾勾往水里砸去,黄虎便蹚水过去将它捡起。蛾子未死,兀自抖着翅膀挣扎,他便捏着蛾子走回岸边找那大叔要递还与他。
大叔喘着粗气只是摇头,说既然是他们先碰到的它,那便是他们的。
他说这蛾子叫“白头蛾”,寓意白头偕老,得到的人会拥有一段美满的姻缘。而且这种蛾子会把第一个碰触它的人认作主人,即便是死了,只要把主人重要之物与它合葬一处,它便会永生永世替主人守护。
两小只毕竟还是孩子,哪里懂天长地久的可贵,只是觉得那蛾子漂亮便带回了家养,可惜不到半月就死了。两人一合计,在黄美芸家院子里那棵刚种下没几年的金合欢树根处挖了个洞,将它放了进去。
正要掩埋,黄虎想起那个富态大叔说的话,兀自解开头发用随身带的小刀割了一缕下来。
“虎子哥,你这是做什么?”
“芸儿你也割一缕,大叔不是说了吗,把重要之物与它合葬便会得到保护。那折子戏里说头发是情丝难断,而我最想要的就是我们一直在一起。”
黄美芸那时情窦将开未开,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学着黄虎的样子割了一缕,他又找来红线绳请她将两缕头发编成同心结,而后与那白头蛾埋在了一起。
没想到随着树的生长,这蛾子裹着他们的合髻成了茧,长进了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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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芸正想告诉墨汀风茧蛹内为何物,忽然又是一声炸雷,茧蛹应雷声而裂,里面红绳编成的发结露了出来,墨汀风刚想将其取出,院外却大声骚动起来。
“山火!山火烧过来了!救火!救火!!”
墨汀风一惊,山火烧村不是在黄虎去了南境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吗?怎么提前了!难道真的因为宋微尘的举动,将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来不及细想,这火必须得救!若黄家村成为废墟,乱魄黄虎即便回来也没有归处,那宋微尘进入幻境的初衷,那份难能可贵的成全之心便成惘然。
黄美芸听见火起却有些呆滞,几十年前那一夜尤在她眼前,大火飞速吞噬村中屋舍,老幼妇孺哭喊声一片,仅剩的男丁负责扑火,青年女子则排成一队传递水桶从绵湖取水,忙活大半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下意识捂住了小腹,若那夜没有因故小产,她和黄虎的孩子,恐怕也到了饴儿弄孙的年纪了……
黄美芸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墨汀风连唤了几声她都毫无反应,只当她是因为突降天火受了惊吓而愣怔。
他本想将她单独留在院子他去救火,但分开着实不安全,且这天雷引火的时间点也很诡异,眼下并非旱季,林间和草甸水气尚足,按理应该烧不起来才是——但林子方向传来的巨大烟尘味已经足以说明火势之怖!
刻不容缓,将那茧蛹里的发结包入棉布后往衣襟里塞好,墨汀风上前攥住“宋微尘”的手一同前去救火。
路上黄美芸几次嗫嚅想告诉墨汀风她并非宋微尘,却终是说不出口,她也有私心,她也在期冀若能跟众人一起扑灭这山火,后面的灾难是不是就可以不发生?她和黄虎的孩子……是不是就能保住?
两人很快到达村北与草甸树林交界的地方,此时村中绝大部分青壮年都已经聚在了那里,腿脚不便的村长刘大伯拄着拐杖正指挥众人在草甸靠近村子的地方拼命挖土,似乎是想挖出一条沟渠来。
雷击起火处虽在密林,却因北风大盛而向着黄家村快速卷席而来,此时已经烧过了大半个草甸,很快就要接近村子!明明是深夜,却映得整个半空恍若夕照时分,映得黄美芸眼瞳中火光熊熊燃烧。
“美芸,虎子,你们来了!快,挖渠!”
刘大伯见了他俩,指着墙角摆着的一排锄头,连声呼告。
黄美芸不明就里,为何要挖渠?
但见众人似乎目的明确,甚至可以说是万分紧急却又井然有序的在做这一切,她不由分说从靠墙处取了两把锄头也加入其中,因墨汀风与她手上还系着绳子,也被她拽着加入了挖渠的队伍。
另一队青年则排成一队从绵湖取了水快速接应过来,将水灌入那挖开的沟渠中,目的是增加沟渠内的潮湿度。
而挖出的土则被村里一群半大小子用竹篾端到村北最接近火势的那五栋房子跟脚下,在靠近北面的墙壁下用水和泥后往墙上抹。
黄美芸一边挖一边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怎么大家不仅像是知道会有这场天灾,甚至还为了这火灾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和预案?莫非是那小丫头做了什么……?
念及此,她心里更是一暖,手里也更加卖力。
黄美芸那熟练的翻土挖渠的手法,墨汀风若有心稍微留意一眼便能发现端倪,但此刻全然顾不上。
他虽看似在挖土,实则在集中所有注意力施术遏制火势,无奈自然之威绝非人力可匹敌,而且术业有专攻,所以即便是寐界第一战力的墨汀风,也只能做到减缓和减小火速,并不能熄灭它。
……除非他是龙王本尊,四海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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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终究还是到达了挖开的沟渠处——这正是“黄美芸”之前反复给村长刘大伯灌输的“防火技能”之一,美其名曰“防火带”,不知是否管用。大家退守到村北那几户人家的墙根下,心悬到了嗓子眼。
果然火苗在接触到沟渠的那一刻便“刹住了脚”,一堵火墙熊熊,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村子却无奈地被隔绝在沟渠外迈不进来,众人大喜过望!若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不再发生意外情况,这火定能止住!
众人正在高兴,北风势头陡然变猛,一团火焰乘风直接从上方跃到了北面一户人家外墙与屋檐的接驳处,向着四周蔓延。
向下倒是控制住了,因为墙面下缘事先糊了许多湿泥并没有烧起来,这是“黄美芸”的防火技能之二,美其名曰“防火墙”,也确实有用。
奈何火焰不按规矩出牌,剩下的部分眨眼间已经掠上了屋顶,飞速蔓延开来!
“灭火!全力灭火!控制火势,别再窜到其他屋子!孩子都离开,青壮年上!”刘大伯喊得声嘶力竭。
所幸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两个储水的大水瓮,一群人重点灭一所房子的火倒也有优势,男丁负责灭火,女眷仍旧负责列队从绵湖续水,虽然险些因为风势再度撩到另一所房子,好在有惊无险最终压了下来。
只是墨汀风顾不上这边,他在全力施术压制沟渠那边的火焰,遏止再度发生火苗“出轨”进村的意外。
终于把村里的火熄灭了,刘大伯长舒一口气。
此时北风渐小,沟渠外的火焰也有减弱之势,但毕竟没有彻底扑灭就有隐患,又紧着组织大家回去全力灭火。
终于在天快亮时,山火被成功扑灭,黄家村保住了!
老人额手称庆,小孩和青年则欢呼嬉闹笑作一团,人人脸上身上都有烟熏火燎的黑道子发油发亮,却掩不住眼里的高兴。
刘大伯被一群人抛起接住又抛起的闹了半天,好容易刚把他放了下来,一把年纪腿脚又不方便,差点软在地上,又被一群年轻人笑着扶住。
他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满处找“黄美芸”要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反复跟自己预警游说,教他如何打造“防火带”和“防火墙”,又不厌其烦的跟大家讲万一遇到山火要如何应对,恐怕昨夜就是黄家村的劫数!
“虎子,美芸呢?”
刘大伯看见了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墨汀风。
一夜下来墨汀风法术消耗巨大,实在需要修行补足。再则此刻人群中也不适宜施术,所以他只是凭借肉眼在摩肩擦踵庆祝的人群里找她,顺着手上的绳子寻过去——可绳子那头的人却似故意在避他,在人群里左躲右闪,好容易逮住了,那头却不是黄美芸,而是系在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胳膊上。
墨汀风一惊,拽着那小男孩,“美芸呢?”
半大小子见墨汀风寻来了,笑着解了手上的绳子,“虎子哥,芸姐说让我跟你玩个逮人游戏,在你没有抓到我之前,尽量避着你,抓到了就算你赢,但是我可以找她领赏。”
“她人呢?!”墨汀风额上青筋暴起。
半大小子四处张望,挠头不解,“刚才还在这里呢……她是不是不想给我奖赏躲起来了?”
墨汀风三两下解了绳子挤出人群,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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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自家院子跑去,没跑几步突然觉得身后不对劲,回头看去那些仍在村北草甸边庆祝的村中父老,明明在张着嘴大笑,欢声笑语一片,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再一晃神,那里的一切似隔着波纹涟漪看物,一圈圈漾开,人群渐渐变得不真切起来。
鼻腔里又嗅到了火焰燃烧的气味,这一次,却是从村落里传来!
墨汀风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说起来宋微尘从到了火情现场就几乎没同他说过话,以她的性格这很反常,难道……她早就又不是她了?!
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向着村中掠身而去!还未到黄美芸家院落,已然看到冲天的火光——院中那棵金合欢树烧着了!
此时已天光大亮,村中明明有人走动却对火情毫无反应,恍若是一场只有墨汀风能看到的幻觉。
灼热的风已经撩到他的面颊,木火气息也愈浓,噼啪声纠缠着耳膜不息——可刚进院门一切又变了,除了那棵金合欢树兀自燃烧,周围的屋子院墙乃至整个黄家村都消失了!
只有一片广袤无际的冰封雪地,一滩一滩的霜红血冰触目惊心,雪下若隐若现成堆的铁灰盔甲,战车的轮子,折断的旌旗……以及残肢。
他终于看到了她。
可是墨汀风脚步却有些迟疑,他不敢认。
“宋微尘”背对他面向燃烧的金合欢树而立,身上的衣饰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墨汀风在镇上给她买的那条粗布罗裙,而是一身丹红似血的单薄裙纱,裙裾尾拖得老长,像在雪地上绵延出一条花路红毯,脚上一双红绣鞋,一头长发半绾半散,随着落雪和风轻扬。
“微微……”
墨汀风轻唤出声,那个背影早就镌刻在他心上千年,想认错人都做不到。
可“宋微尘”对此毫无反应,她只是重复说着什么,慢慢地向那棵燃烧的树走去,似乎要走进火光之中。
墨汀风终于听清了,那声音似从虚渺中传来,她说的是——
“虎哥,我来了……”
第203章 隐藏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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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不要!”
墨汀风飞身去拉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他起手施术试图以缚灵结界挡住宋微尘的脚步,却毫无用处。又以佩剑攻之法阵阻之,统统是徒劳,两人明明身在咫尺,却是镜花水月,触不到的恋人。
两人根本不在一个位面!
“宋微尘”离那火树越来越近,一头长发合着身上火红的薄纱被火浪卷动翻飞,竟让她看起来似那火树的一部分。
“放了微微!!”
墨汀风身后,那把叫“非攻”的巨剑法相全开,剑气四射!并不是因为无法触及宋微尘而大乱崩溃,而是在他的剑气笼罩下,任何异常之处都无法遁形。
“解法必定藏在蹊跷处”,这是墨汀风告破无数案件后最重要的习得之一,而眼下最蹊跷的莫过于这位面之谜。
果然,几步开外有一条长数十米,细如蛛丝的“光线”,如果不是剑气扩散到那里时被吸收了一部分,仅凭肉眼,就算再仔细也察觉不出。
联想到乱魄黄虎有空间瞬移的能力,墨汀风恍然大悟!
那细如蛛丝的“光线”就是通道!
脑内出现这个意识的瞬间,身形一闪他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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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芸离那棵熊熊燃烧的火树约莫还有十米,火焰妖娆曲卷腾出,似无数邀她共舞的手。
她显然也看见了墨汀风,虽隔着位面听不见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战力,但那冰封雪原被墨汀风的剑气搅起漫天霜雪,黄美芸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不能再耽搁!她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拎起裙摆跑起来,试图以最快速度冲入火树红海!
天空突然雪花大盛!
千钧一发之际,墨汀风如同会瞬间移动的乱魄那般凭空跃出,一把扯住“宋微尘”手臂向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划弧翻掌,一股极可怕的能量夹杂着无数冰雪席卷向那火树,瞬间将其倾覆!
“不!!”
“宋微尘”绝望又凄厉的叫出声,竭力想掰开墨汀风的钳制扑向那雪掩之处。
“黄美芸你找死!”
墨汀风冲她吼出声,眼瞳里一片血红,恨不得把黄美芸千刀万剐!可奈何她是以宋微尘的面目出现,他又如何下得去手,只能将怒火发泄在那树上,再度拍出一掌,雪包之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爆裂开来。
见状“宋微尘”再也站不出颓然坐了下去,手指深深抓进雪地,眼里水雾快速凝聚,大珠小珠丁零落地。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语不成句。
“差一点没让你得逞?微微心软恨不得搏命帮你,你这样对她!她用尽全力想给你们一个来生相遇的可能性,而你呢?你在做什么?!”
墨汀风气极反笑,一把甩开“宋微尘”的手,随即两臂一展口中默念法咒,身后巨剑法相全开,散出无数剑气!
整个幻境开始隐隐颤抖,穹顶之上原本雪雾弥漫灰蒙蒙一片,此刻却亮起一丝一丝如飞星般的银光裂隙——去他的感怀成全,去他的情有可原!
看起来他似乎只想不管不顾把整个幻境直接撕裂!
“大人!不要!求您高抬贵手!”
“宋微尘”跪行两步抱住墨汀风的腿,“我从未想过伤害小丫头,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还求大人成全……”
“成全?让那火海吞噬她的神识,可是这样的成全?!”
“大人!大人求求您!不是这样,您听我解释!我绝不会害她,您相信我!!”
墨汀风怒不可遏,但还是顺势收了法相剑气,他本就不是想真的强行撕裂幻阵。“你应该清楚,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毁掉这里!所以别再耍花样,更不要试图逃!”
其实他才是被狠狠拿捏住的那一方,只是不能承认罢了。现在黄美芸寄附在宋微尘的神识里,一旦强行撕裂幻阵,极可能对宋微尘的本体和神识都产生不可逆的伤害,他绝不敢。
雪地寒凉,毕竟黄美芸是寄附在宋微尘的神识上,他哪里看得下去,将她搀起又仔细拂去膝上残雪,只恨不能把玄色锦袍脱给她穿上。
“微微和我都在尽力帮你们,为什么要逃?”
“大人,我没有逃。”
“正是昨夜火情让我看到您二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才更加坚定要做这件事。”
“宋微尘”向着墨汀风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大人可知要破除这七煞锁魂阵需要摧毁几个立阵之物?”
“这是个三层幻阵,第一层在七洞附近那处生死同气的半月形水渠;第二层在七洞屋内的太极点,若推论无误,破阵之后你的本体会从那里显现出来;至于这第三层幻境——并非是黄家村,而是那片绵湖,也就是微微落水的地方。”
“即便是幻阵也需要【借实立虚】,现实里黄家村虽不在了,但那片绵湖还在,你虽出不了鬼市,但你一定托人往那湖中置入了某样立阵之物,想来也是一枚八卦镜。不过因为第二层幻阵已经为我所破,因此现在还有两层幻阵。”
“宋微尘”泪眼婆娑看了一眼被雪埋住的火树,眼神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的遗憾,她再度看向墨汀风行了一礼。
“老身对司尘大人只剩敬仰和叹服!也是,大人能在须臾之间找到第二层幻境的破阵之物,还能不用引阵物就能自行进入第三层幻境,本就非凡人手段,我实在问得班门弄斧。”
“只是这幻阵……还有隐藏的第四层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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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美芸终于开口讲述她为何要单独“逃”到此处的原因——
与墨汀风和丁鹤染等人此前的推论一致:七煞锁魂阵从根本上就是一个禁锢困守亡灵的邪阵。欲立此阵,除了结合奇门遁甲的生克制法找到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之外,还有两样顶重要的东西不可或缺:灯油和灯芯。
立阵之人黄美芸就是此阵“灯芯”,而怨力便是“灯油”。
需立阵之人对困灵有着无涯的恶意和恨意,才能反逼出困灵的怨力——怨力不竭则灯油不尽,那么此阵在她有生之年便可固若金汤。
可黄美芸终其一生,对黄虎只有绵长无绝的情思爱恋,哪有怨力可用?
她第一次立阵以失败告终,那时黄美芸刚到鬼市一切都很陌生,别说找个人商量此事,就是想找个正常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彼时黄虎魄胎已成,若不能成功立阵,魄胎就会枯竭消散,无论是人是鬼他们此生都不复相逢。
正是绝望,她却梦见了“恩公”,他在梦里细细教她解法,又让她当面演示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才满意而去。
醒来后黄美芸只道神奇,那梦真实到她在梦中演示时戳破取血的指尖,在现实里都真多有细小未愈的伤口,也不知是何时弄伤了自己。
总之,她依着恩公梦里所教之法,在第三层幻境中“嫁接”了一个隐藏幻境——便是与鬼市相隔不过数十里的那处……黄虎南境战死之地。
……
冻土萧索,万将骨枯,共血争流!
尸骸交叠,他们的残躯根本拆分不清,似乎已经合并成了一个人。这个人拥有百头千臂万般武艺,只想一朝得胜,洗尽铅华归故里,拥衿春闺梦里人。
这是那几百号亡魂共同的念力!其力悍兮,长绝千里!便是魂散魄碎念亦不熄,若能将这股念力转化为怨力,那便是永不枯竭的灯油!
而且那里有现成的立阵之物,就在她夫君黄虎的身体里——那半块定情玉佩。
恩公在梦里告诉她,黄虎骁勇,将士皆以他为荣!身重数刀还能退敌,一人斩杀敌军数十人,只可惜终究寡不敌众。
他身上的致命伤是一支厉箭射进了心口,力道之猛,刺破铠甲刺破絮衣甚至刺碎了他随时护在心口处的那半块玉佩。
恩公擅问灵之术,他告诉她,黄虎极小心宝贝那半块玉佩,只舍得在夜深休憩时拿出来摩挲,贴在唇边久久。最后那碎玉尽数混入他的胸腔血骨,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已是亡魂乱魄的黄虎仍旧会下意识保护心口处,生怕弄坏弄丢他仅存的,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
黄美芸说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墨汀风看“宋微尘”哭早已心乱如麻,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能“着相”,她不是她。只能拼命攥紧拳头,克制自己的不合时宜。
她渐渐平复下来接着讲述,眼光穿透眼前的雪景回到了八十年前——她终于到了那片南境鬼地,与黄虎站在了同一方寸间。
那时已经时移入夏,冰原变草地,彼时惨烈已不可现,但她总有错觉,空气中还有血腥味,耳朵里还有厮杀声。
黄美芸取出自己身上那半块玉佩,将她的连心血和眼泪抹在玉佩上,依着恩公在梦中指点之地挖开土将那玉佩埋了进去,然后点上七根引魂香。待七个时辰后取出,那玉佩已成暗红之色,似浸足了血。
将玉佩再带回七洞,黄虎与几百号亡魂的念力便尽数与她同归。
而后黄美芸依着恩公所教之法,将念力逐层传入第三层幻阵,然后悉数注入黄家村自家院中那棵她与黄虎一起浇灌长大的金合欢树中,至此,这棵树即变成了通往第四层隐藏幻境的钥匙!
而第四层幻境,正是八十年前那片南境沙场,那场旷日持久的血战冰原。
几百号乱魄的念力困在其中鏖战死斗,带着对至亲挚爱的无尽思念,绝望却又无法解脱,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怨力憎力。
以“引情物”为投射媒介,将念力转化为怨力驱使锁魂阵运转。
至此,七煞锁魂阵成!
黄美芸手中那半块玉佩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而她自己也从那一刻开始,变成了这鬼市天地山石的一部分,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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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故事讲到这里,已近尾声。
黄美芸看着墨汀风长长叹了口气,“我刻意赶回来把树点燃,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这“火”并不炙烫,而是第四层幻境里的念力在燃烧,只有当这棵树烧尽,那几百号亡魂的念力才会消失,没了灯油,这七煞锁魂阵自然也就败了。”
黄美芸向着墨汀风深深拜了三拜,极尽虔诚忏悔之意。
“我实在没想到,残烛之年竟会如此不堪,对眼前的人和事统统犯起了迷糊,却对年轻时的人和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灯油未枯,灯芯却出了岔子,让禁锢于第四层隐藏幻境的乱魄借机犯案!老身……罪过,罪过!待此事了结,请大人一定将我严惩,赐罪赐死,还天下一个公允。”
黄美芸借“宋微尘”的模样说着这些话,实在让墨汀风表情和心情一样复杂,看他那样盯着她,黄美芸也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表情愈加愧疚。
“这小丫头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我和她神识不受控制的转换已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我会如何根本不重要,但绝不能让这个小丫头因我有闪失。尤其是昨夜看村长有条不紊救火,想来定是这丫头的功劳,再看大人耗尽法能抑火,心里真不是滋味,我绝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一错再错!”
“司尘大人,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并非刻意要逃,而是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神识会再度替换,所以才急着赶来做这一切——本就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独自承受。”
“只是……只是……我方才在那火树里似乎看见了虎哥在对着我笑。大人,我已经八十年没有见过他,所以我……我那时只是想过去抱他一下。我不知道往后来生,千年万世,还能不能有机会看见他对我笑……”
黄美芸心哀不已,身形摇摇欲坠,墨汀风刚伸手欲扶,却猛听得那先前被他用法力掩埋的雪堆里发出一声尖啸,紧接着四下爆开,冰霜雪粒如弹丸利刃飞向两人!
墨汀风身形一挡,下意识将“宋微尘”护在了怀里。
空中雪刃凛冽,飞速向着一处做龙卷汇聚,那极速旋转的霜雪中心,兀地显出一个人影!
第204章 螳螂捕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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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虎身着盔甲,浑身是伤的从那霜雪龙卷里走了出来。
墨汀风原本已经召出法相剑气,见到他的样子后又收了回去。
黄虎一手捂着心口,那里正在泊泊出血,另一只手不自然的脱垂,似乎已经断了。他每走一步,地上便多几滴血色梅花。
“芸……芸儿……”他低低唤她。
“宋微尘”原本被墨汀风揽在怀中,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凛,紧接着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从墨汀风胳膊间隙急急探出头寻着声音望去,只一眼,她已拼命狂奔向那浑身是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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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宋微尘”跑向黄虎的过程里,虽然衣饰没变,眉眼模样却变了,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黄美芸。
佛说一切表相皆是虚妄,却叹世人甘愿不登极乐不见如来,只求诸相唯为心中一相。
黄虎已然油尽灯枯,向着地上栽去。
黄美芸赶到,扑在他身侧吃力地想将地上的人扶起,却是徒劳,她如何弄得动他。
“真的是你……刚没看走眼……真好……”
他努力抬起手,想去抚她的脸,抬了几次都举不起来,黄美芸握住那手——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伤痕累累,掌心的茧子已经磨破,指甲缝里全是血污。
她拉起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地蹭,刺骨的冰凉,却让人心头血热。
“虎哥,金合欢开花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家……”黄虎应着,一张口,血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流出来。
“给你……烧禾花鱼……”
他努力想撑着对黄美芸笑一下,那笑比哭还惨然,却是黄美芸这大半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笑。
她轻轻给他擦拭嘴角的血,又仔细地捋了头发,发觉他鬓角夹杂了些许霜白……他们有那么久没见面了吗?
“前两天我把院子里那爿地稍微拾掇了一下种了些丝瓜,应该很快就能吃了。春天蛾子多,总在西红柿的叶子上产卵,我总是养不好。哦对了,前两天杨哥送来好多风干的兔肉,等你回去烤了正好下酒。”
她如往日一般跟他聊着家常,就像是入春后的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就像是两人从未分开过。
手却是忍不住颤抖着,将他肩上一道被不知被什么兵器划开了铠甲絮衣、翻出来血肉模糊伤口的地方,仔细的重新用衣服盖好。
“芸儿……想……我好想你……”
他胸口有个血窟窿,每说一句都往外冒血,声音里有轰隆隆的肺音混在其中,早已是弥留之际,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眼泪无声的流了满脸,眼睛里却又含着笑,黄美芸轻抚着他的脸颊。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看你都瘦脱相了,要当爹的人了,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黄虎渐渐没有生气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艰难的想说点什么,却已什么都说不出。
“嗯,虎哥,咱要有孩子了,已经三个多月,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抱着崽崽,满村去串门子了。”
黄虎再也没有回应,他闭着眼,表情喜悦而平静。
一阵风雪吹过,空中细密降下雪花——不只是雪花,还有些黄色的,如米粒般大小的绒花夹杂其中,轻轻柔柔的合着雪落在两人身边。
黄美芸也很平静,她跪在黄虎身边,躬着身子将脸颊轻轻抵在黄虎那脏乱不堪又血迹斑斑的额上,轻轻环着他。
她唱起了昔日两人还是奶娃娃时,黄虎教她的第一首歌谣——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江。
洪江水深不得渡,
小妹撑船来接郎。
问郎长,问郎短,
问郎出门几回乡?
……
黄虎在她怀中逐渐褪色转为灰白,身体慢慢一点点消散,黄美芸却似乎没发觉,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一遍遍唱着那首童谣。
米粒大小的黄色绒花已经不见,雪越下越大,成片的冰霜鹅毛自穹顶坠下,落的黄虎盔甲染霜,落的两人头上皆白……
嗯,它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墨汀风只是远远看着,颀长而立一动不动,静的像是亘古便与这冰天雪地共生的一棵古树。
实际上他一直在施术尽力维持这冰原幻境的稳定,想给他们二人再多留哪怕是一瞬一息的共处时光。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这是他在认识宋微尘之前绝对不会做的事。
只可惜穹顶之上那些银色裂隙越来越大,扑簌簌开始剥落,地表则像有一群超大型生物在齐齐奔跑而颤动不止。
幻境崩坏在即,已然到达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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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之内,七洞和那拱形山壁突然轰隆震颤起来!
七洞的木制屋檐扑簌簌落下许多灰土,拱形山壁上成簇的照明烛火也被震得掉落一地,有一只燃烧着滚进了路边的枯枝堆,转眼火光腾起!
一双考究的锦靴及时出现将火堆踏灭,不用看也知道是庄玉衡。旁边的破怨师紧跟而上,将其他掉落火烛可能引发的火情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此地动静有异,莫不是神识要回归了?
庄玉衡看向仍在水渠边纹丝未动的宋微尘,发觉她身上的“色彩”似乎回来一些,不似之前那般死气灰白。
带着期冀再次为她悬丝诊脉,却发现与她整个人在逐渐恢复的气色相反,心跳明显呈现衰弱濒死之态。
庄玉衡暗道不好,取出提前备好的返魂香点燃,围着宋微尘按先天八卦的方位和顺序,用燃香画镇魂符,希望藉由天地五行之力以及返魂香的药性将她心脉稳住。
……
“玉衡哥哥,绵绵可算找到你了!”
还隔着老远,刚看得见庄玉衡隐隐绰绰的轮廓,“阮绵绵”就喊了起来,声音回荡在七洞附近的暗河边传出去老远。
丁鹤染肝火旺了三旺,这姑奶奶到底是来鬼市干嘛的?是给鬼市的打手和耳目报身份信息,还是给他们办案添堵添阻?她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眼下处境有多危险!
靠近七洞的暗河边一直拴着两条乌篷船,这次回来丁鹤染敏锐的发现那船身吃水比之前要低得多——说明船里有人,而且数量不少,以船体规模来估恐怕要有十几个。这还不算之前就潜伏在周围那些暗巷和山隙里的三四十人,而这只是七洞附近的打手规模。
且这一路顺着暗河下来,丁鹤染少说为他和“阮绵绵”挡了三次偷袭——一次毒针,一次冷箭,一次来人假意错身借道的短兵相接。
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
因上次营救桑濮在平阳闹出的动静过大,鬼市的“治安管理防治队伍”人数和武力值都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巴不得在这群破怨师未正式亮明身份之前,以干扰鬼市有序经营为由好好收拾他们一番,也算给这法外之地立个威——鬼市可不是随便能插手的所在。
一众埋伏打手之所以迟迟未出手的真正原因只有掌事的头目知道,四大东家对此意见不一致,故而一直维持待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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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这一叫可好,庄玉衡和她自己的身份暴露不说,护在她身边的丁鹤染身份多半也暴露了——贵人身边的守护者,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看着丁鹤染一脸恶向胆边生又强行摁回胆里的表情,“阮绵绵”简直想大笑出声!她来鬼市已经两月有余怎会不知鬼市“安保升级”,尤其这周围明显有问题,可正因如此她才故意为之,越乱……对她来说才越有机会!
终于见了庄玉衡,“阮绵绵”扯了扯捆在她手上的束缚带,拧着身子娇滴滴告状。
“玉衡哥哥你看丁统领啦,无缘无故绑了人家,把绵绵的手弄得好痛好痛,好过分哦……”
丁鹤染欲开口解释即被庄玉衡制止,他从不因她是自家表妹就无原则相护,何况鬼市凶险,丁鹤染此举定有缘由。
喜鹊见庄玉衡不为所动,刚打算继续搅浑水,水渠边传来一阵骚动打乱了她的节奏——几名破怨师拘着黑衣人,驾着衣袍下摆带血但还有意识的“少年郎君”急急而来。
这场面让喜鹊既激动又紧张。激动是这场大戏终于到了最高潮,魑魅魍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服了傀儡药剂的“少年郎君”果真不负所托,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但却是黑衣人的“致命伤”!
紧张是因为黑衣人也被绑来了,喜鹊对他有生理性的应激恐惧,生怕自己因此露馅。
正在思量,为首的破怨师凑过来,想将彼时二十八洞发生的情况细细禀与丁鹤染,却被拦住。
丁鹤染看着“阮绵绵”犹豫了一下,终是解开了束缚带,下令将她和另两人一起带入七洞仔细照顾看管,然后才邀请庄玉衡一起听取来龙去脉,并把自己为何怀疑“阮绵绵”的缘由说与他听。
……半刻钟后,众人信息对齐。
“玉衡君,我敢断定他们三人里有一个必是喜鹊!”丁鹤染率先作结。
“退一步,即便我们什么也不做,等过几个时辰药剂失效一切自然见分晓。只是若能提前确认自然更好,玉衡君与阮姑娘最为熟悉,可有辨认之法?”
听着丁鹤染说话,庄玉衡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宋微尘。
她性命垂危而他又不能对丁鹤染明言,此刻真是一丝一毫不愿离开她身边。仔细斟酌再三,庄玉衡向丁鹤染说了几句悄悄话,让他去问“阮绵绵”,同时把“少年郎君”带来水渠边,不管“他”到底是谁,先止血治伤,其他从长计议总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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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洞内,他们三人的面具已被揭下,“少年郎君”被带到庄玉衡处治伤,丁鹤染与“阮绵绵”交谈了几句,问的不过是一些幼时与她表哥的相处日常,之后也走了,屋内除了在角落看押执守的破怨师,只剩下她与黑衣人被绑缚挨坐一处。
喜鹊此刻虽是阮绵绵的模样,但对他发自本能的恐惧却改变不了,只觉芒刺在背如坐针毡,饶是黑衣人再粗心也能察觉有异。
明明破怨师对她一口一个贵人,与对待他和那个“受伤的傻儿子”态度全然不同,可却又如他一般被捆绑囚禁在此,如此的矛盾不合常理,倒让他对她狠狠好奇起来,细细观察,更觉她惊惶异常——这是一种猎人天然对于猎物的直觉。
“你怕我?”
喜鹊不受控制地浑身一抖,一时大脑短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黑衣人忽然凑近喜鹊,在她肩颈处嗅了几嗅,她如同被“硬控”全然不能动——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带给她的那数个残忍又漫长的黑夜,随着下半身被撕裂的,还有她的下半生。
正是他给年幼懵懂的喜鹊种下了第一颗扭曲邪恶的种子,他是喜鹊永生的恶意源头。
“这个味道,错不了。”
黑衣人一双如蛇般冰冷的眼光审视着她。
“这是人处于极度恐惧才会散出的味道,若未曾见过又为何如此惧我?所以……你一定跟我打过交道。”
黑衣人阴阴一笑,他虽然不爱动脑子,理不清这其中诸多古怪,但他天生就是一台杀人机器,尤其是对自己的猎物有着最灵敏的嗅觉。
他忽然凑到一动不能动的“阮绵绵”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除了喜鹊没人听见黑衣人说了什么,但七洞内驻守的破怨师都看到“阮绵绵”像被厉鬼附身一样凄厉惨叫着,拼命往远离黑衣人的地方瑟缩。
童年噩梦最是磨人,她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情绪彻底决堤溃败。
黑衣人却是一脸玩味的看着她,“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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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真这么说?”
水渠边,听了丁鹤染从“阮绵绵”那里带回的答案,庄玉衡不禁皱起眉头——让丁鹤染去问的那些问题,的确是私密到只有他和阮绵绵本人才会知道的相处细节,答案也全然对得上!
应该说,不仅完全正确,甚至比庄玉衡的记忆还要精准。
而这恰是可疑之处!
阮绵绵从小被整个宗族娇宠,这种人更容易记住的一定是得不到时的恼羞成怒,而非得到时的理所应当。
他问及的那些过往片段,因为过于遂愿以至稀松平常,所以她不可能记那么清楚——细节到彼时宴桌上有哪几种酒水,桌旗是什么锦缎材质,她那天指甲染的是何种丹蔻,甚至连庄玉衡腰间系了哪块玉佩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清楚便是最大的“错误”,只有极其关注主人的贴身侍从侍女才会有这样的眼力劲儿。
喜鹊万万没想到,她刻意用大量细节的准确度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却成了最具说服力的证伪材料。
庄玉衡看着七洞方向幽幽开口。
“她应该是喜鹊。”
第205章 螳螂捕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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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朝着庄玉衡作礼单膝一跪。
“若此刻的阮姑娘为假,大概率这受伤的少年郎才是真贵人……鹤染保护不力,请玉衡君降罪!”
丁鹤染现在真比让他原地去世还痛苦,从保护宋微尘失利,到接迎阮绵绵却被区区一个丫鬟在眼皮底下狸猫换太子。别说做司尘府的青袍统领了,他现在觉得自己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好惭愧好想死……
“不必自责,他只是暂时昏迷,刀伤未及脏腑,我已做了处理,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庄玉衡将丁鹤染扶起,倒不全然是宽心安慰,哪怕换成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未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
“多亏你心思缜密而且调派行动及时,才能让这少年有惊无险,无论他是不是绵绵,你都做得足够好,真正救他一命的人是你。”
“总之喜鹊定在这三人之中,看好他们,一切等汀风回来定夺。”
一席话让丁鹤染对庄玉衡的敬慕又多了几分,的确不是自我否定妄自菲薄的时候,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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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个黑衣人,身份诡异,来路成谜。
他为谁卖命?为什么要杀“少年郎君”?他到鬼市是否还有别的目的?是否与司尘府有关?
关于此人,就现在查到的信息已经让丁鹤染非常不安,正打算去正面会会他却被庄玉衡叫住了,“那黑衣人身份查清了吗?我有些在意。”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丁鹤染略沉吟,还是决定把眼下掌握的信息全盘托出。
“他身上那件披风是甲级术士才可能拥有的身份象征,听说那种披风本身自带禁制,若无甲级资质根本无法上身。但这东西这么多年也仅限于听说,是否属实尚待商榷。”
“那柄重剑则是一个已经消失几百年的武学世家的传家宝,非家主亲传不可得。很明显,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
其实当“甲级术士”这四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不仅丁鹤染,就连庄玉衡,脸上也显出一种从未见过的严峻神色。
甲级术士出现在鬼市?说夸张点,这比寐界境主微服私访出现在鬼市的概率还要低。
甲级术士在整个寐界不过三十六人,而且其中绝大部分已经居往上界,鲜少露面,近千年来还在寐界活动的不超过五人。
这三十六人中,有三人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除此之外的三十三人,司尘府皆有不同程度的信息档案入册。
“所有在册甲级术士的信息尽数在我脑内,当中绝没有此人。如此顶级高手,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处处透着诡异。”
庄玉衡听完也陷入了沉思,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真的是个甲级术士?
说起来,这个人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说他没脑子吧,身份背景竟然连司尘府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说他有脑子吧,穿戴这么明显,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他的来头?
还是说有更可怕的第三种可能,此人有绝对自信,能认出他来头的人,根本没命把他的秘密讲出去?
等会儿……若这人真是甲级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松被司尘府抓获?哦,倒也有可能,这里是鬼市卸法之地,就算是甲级又如何,身手功夫不行一样分分钟被秒——这也是甲级术士不来鬼市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如今这局面是越来越混乱了。
……
庄玉衡揉了揉太阳穴,“有没有可能他也喝了幻形药剂?而那柄重剑其实是把高仿品?”
啊这……丁鹤染嘴角抽了抽,这个脑洞他倒是完全没有开过。不愧是玉衡君,跟宋微尘待久了就是不一样。
但硬说起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这年头,堂堂司尘府的青袍统领都能被一个小丫鬟靠着几瓶药剂耍得团团转,还有什么不可能……丁鹤染突然感觉自己刚振奋起来想要好好搞事业的心情又瞬间低落了回去。
与庄玉衡也商量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他准备去七洞当面跟黑衣人对线。
刚离开水渠还未进七洞,跟叶无咎守在一起的一名破怨师身上多处带伤,跌撞着悄然出现一把拽住了丁鹤染。
“丁统……平阳遇袭……请求支援……”
“什么!”
丁鹤染一惊,难道是鬼市东家在玩声东击西?表面上在七洞附近布下诸多人手战力,实则真正的目标是平阳那片树林里自家大人的本体!
可就凭鬼市这些打手,他们就算有贼心也没这个本事,尤其是出了鬼市在能用法术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伤得了司尘府的破怨师?
“是鬼市的人吗?居然能把你伤成这样。”丁鹤染反手搀扶来人,命人带他去治伤。
“两个,甲……级。”
话音刚落,那名破怨师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身上变得如岩浆般滚烫,随即爆开一片血雾,倒地断了气。
!!!!!
怎么“甲级”这两个字这么不经念叨?一提就得开大?!
得多大的妖风才能同时把两个甲级吹到一起!!
甲级术士向来孤高绝傲至极,他们几乎都是武痴术痴,根本不在意也不愿意插手世间之事。
所以尽管有这么恐怖的三十六名怪物的存在,但寐界的动乱或安宁,几乎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可如果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们愿意联手,那便是连上界金仙都未必放在眼里的存在,尤其在他们各自擅长的法系场域,几乎占尽绝对优势。
所谓的【法系场域】,是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能量划分,各自为王却又互相生克——金克木系,木克土系,土克水系,水克火系,火克金系。
若这些孤高的甲级术士愿意合力,那么便能将五行相生之力效用最大化——金生水系,水生木系,木生火系,火生土系,土生金系。
换言之,若金系为水系打辅助,可将水系术士的法力能量放大数十倍;土系为金系打辅助,可将金系术士的法力能量放大数十倍。
此中玄妙,变化万千。
理论上也存在双系同修的甲级术士,但仅限于理论上,目前已知的三十六人里并无此特殊存在,都是单一五行系——
【金系】擅用兵器,甚至可以操纵对手的金属类武器倒戈,是沙场上极为恐怖的存在,若他们愿意,可以不带兵刃上战场,却能让对垒阵营的将士成建制的自戕——除非他们不带任何金属类武器上战场。
【木系】尤其适合在树林草木间作战周旋,不仅擅长操纵植物,而且他们自身的自愈力也如杂草一般“一岁一枯荣”,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也能在一个特定周期后重新长出来!属实难杀。
【水系】则擅长操纵一切液体,除了司空见惯的江河湖水之外,甚至包括血液以及水银这种液体金属,当然,他们也极擅长操纵冰。
【火系】除了能让一切都烧成灰的基操以外,还有一个很特殊的法术技能,他们可以操纵怒火,让心性稳定的术士在修炼时突然火冒三丈甚至走火入魔,便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土系】此系术士比较特殊,可以搬山填湖,可以土遁隐踪,可以驭石开山,这些都是基本动作。
他们最大的杀手锏是“四季土”——从五行角度,木、火、金、水各据春夏秋冬一季,唯土没有单独成季,而是藏在四季中的辰、戌、丑、未月末尾,各有十八日属土,全年共有七十二天,称为“土旺日”,也叫“土王日”。
而土系甲级术士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在“土王日”之内,他们无论与谁战,都绝不会败!
不过土系甲级术士在三十六人中数量极少,仅有两人。且这两人早已“杳无音讯”几百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了。
……
严格说起来,这三十六人里有一个甲级术士丁鹤染很熟悉——前任司尘嵇白首。
他是金系甲级,一身兵戎之气如金戈铁马挥师千里,若他愿意上战场,未见得真要以一敌万,恐怕敌军只需要获取了“对方阵营里有个金系甲级术士”这样的情报,一般的仗就打不起来。
但此刻别说嵇白首不在,就算他在,要1v2对打同级别的两个怪物也未见得有胜算。
叶无咎是准甲级,是司尘府除了墨汀风之外法能级别最高的术士,但与真正的甲级相比还有很大的实力差异。
不同级别之间的战力几乎是十倍差距,也就是说甲级可以一人轻松吊打十个准甲级,而一个准甲级可以轻松吊打十个乙级。
这也意味着现在的局面对叶无咎来说不是九死一生,而是毫无生还的可能!.
“玉衡君,无咎那边遇到了一些情况,我带人去增援,剩下的人听候您差遣,这里就交给您了!鹤染就此拜别!”
丁鹤染急急返回水渠边,将守护七洞的任务托付给庄玉衡。
他并未告知庄玉衡平阳遇到了何等危机,此事绝不能将他牵涉进去,何况此地才是破解锁魂阵的核心之所,若想墨汀风和宋微尘的神识安全返回,七洞就必须守好,再不能出意外!
“有我呢,去吧。”
庄玉衡看得出丁鹤染心急如焚,定是遇到了大事,所以更要帮他守好这里——且不说宋微尘和阮绵绵安危难断,换个思路,万一他也跟着丁鹤染走了,会不会正中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来不及多言,丁鹤染嘴里发出几声急促如鹰隼般的声调,这次来鬼市的破怨师里最擅长结阵防守的一支队伍自动低调集结到鬼市入口,跟着他向那片平阳树林而去!
丁鹤染虽是乙级,但胜在有谋略,擅长排兵布阵,这场恶战怎么能少了他!何况叶无咎在那里,就算与他一起战死,他也一定要去!.
结果一盏茶后他又独自折了回来,一声不吭进了七洞,直奔“阮绵绵”。
她不知何故瑟缩在墙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和惊吓,不管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此刻丁鹤染只想得到一样东西。
“傀儡药剂在哪里?!你肯定还有那种东西!”
“阮绵绵”本是一副呆傻模样,但意识到有男人靠近自己,她却突然像疯了一样,双脚猛踹,抡起被绑缚的双手猛烈向丁鹤染砸去,嘴里不停嚷着“别碰我!你个天杀的不得好死!”过了一会儿又似受到了极痛楚的折磨,含混不清反复呜咽着一句话,“求求你杀了我吧,求求你……”
丁鹤染眼里都是血丝,一把揪住“阮绵绵”的衣领。
“喜鹊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真的疯还是装的傻,把那些药剂给我!现在!!”
“告诉我药剂在哪儿?!”
门被撞开!
一名破怨师携一个小包袱冲了进来,“丁统领!找到了!”
那果然是喜鹊的包袱,还是那只她从阮府院外大树下挖出来的包袱皮,只不过已经瘪下去不少——从发现“少年郎君”有问题后丁鹤染便调了一队人以郎君的模样在鬼市盘查过往踪迹,果然有人在两个时辰前见他从卖奇石的驼背老头家里出来。
该说不说,喜鹊真是反侦察意识第一名,她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那卖奇石的老头因为之前被她用作傀儡,而被列入重点搜查对象,家里刚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破怨师前脚刚走喜鹊后脚又住了回去,再度把老头喂了药绑在地下室,她的药剂也一起藏在那里。
只可惜喜鹊没听过一句话,“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就是著名的“罗卡定律”,现代法证学的基本公理。
她以为的万无一失,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实际上,从她起了害人之心那一刻起,今天的命运终局便已注定。
丁鹤染此刻根本顾不上喜鹊,他在包袱里翻找,一共找出两瓶傀儡药剂,不由分说拿起打开走向屋里另一侧全程看好戏的黑衣人,捏住他的下颌强迫其张口把药灌了进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滑无比。
甲级术士……若非在鬼市这样的卸法之地,他们还真未必能擒住这个黑衣人,也是无巧不成书,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战力!
管他到底是谁,眼下破局要紧!
黑衣人喝下药剂后果然变得目光呆滞,丁鹤染掏出匕首将他手上绳索割开他也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逃走反抗的意思。
“我现在命令你,与我同去平阳树林,有两个甲级术士在那里作乱,你要拼死与他们一战!”
黑衣人木讷的点点头,丁鹤染带其飞速而去!
整个七洞又明显震动起来,似地震那般扑簌簌落下落土,守在屋内的破怨师互相对望了一眼,眼中带着些许不安,之前那“肉眼看不见”的乱魄怪物出现时似乎也有这样的震感,只是远不如现在强烈罢了。
倒是疯疯癫癫的“阮绵绵”对震动毫无反应,依旧瑟缩在墙角,紧紧盯着之前黑衣人所处的位置——没想到他一句悄悄话就能让如野草般坚韧不摧的喜鹊破防,乃至全线疯癫溃败。
可惜除了当事人,世上再无第三人知道他到底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震感更强了,半月形水渠内那块万钧山壁开始慢慢回落,不难想象待石壁完全落下后,此地生气阻断,生门便会重新变回死门——庄玉衡守在水渠边说不出的担心,如果在生气彻底绝尽之前,宋微尘和墨汀风的神识不能回归,会不会就再也不能……
“不会的,不会的。”他兀自摇头,不自觉说出声。
地面又是一阵强烈的震颤,不知是不是错觉,庄玉衡竟从那水渠内听到了类似千军万马厮杀的轰鸣,虽隐隐绰绰却惊心动魄!
“微微,汀风,你们到底在哪儿,归来,归来!!”
第206章 黄雀在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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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受伤了。
他握着剑,胳膊上的血顺着剑柄剑身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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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前,乱魄黄虎心愿了结,身体渐渐消散,黄美芸的神识似乎也消失了。
宋微尘莫名其妙发觉自己满脸的眼泪和鼻涕泡泡,而且还以一个奇怪的环抱空气的姿势跪在雪地上。
茫然四顾看见墨汀风,刚张口喊出个“墨”字,脑内突然又涌入了一大堆“偏旁部首”,疼得她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墨汀风见宋微尘神识终于回归,还没来得及高兴,刚想上前带她离开,却无端从两人间隔的雪地上凭空升起一片带着雷霆电气的龙卷飓风,瞬息之间一堵遮天蔽日的“飓风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切断了所有联系。
飓风墙内飞沙走石,爆出阵阵金戈铁马之声,风将周围碎石和断树的树干卷入其中,瞬间绞的粉齑都不剩!
而同一时间,幻境穹顶掉落的碎片越来越多,地底震动“龙鸣”阵阵,恍若恶兽即将出世毁天灭地!
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他将法力八二分开——八成功力维持幻境暂时不崩,二成功力用来破风墙。
墨汀风捏诀施术,将自己罩在守护结界中提剑就往风墙里闯,却没想刚接触到那堵风墙守护结界就被撕得粉碎!他身上亦被凛冽厉风割伤,看来二成功力要想压过这妖风着实有些不现实。
可若将扛住幻境的力量收回,这里便会瞬间塌缩,宋微尘的神识在飓风墙那头生死未卜,在没有找到她之前他必须死扛,但不收回功力又没办法穿过这堵邪性的风墙,倒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不能再耽误了!
墨汀风心中快速盘算,收回了一成力。那七成力最多还能勉强扛住这幻境半刻钟,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在半刻钟之内穿过飓风墙找到宋微尘带她走!
再度劈剑向风墙斩去。
嚓!锵!
飓风强劲的能量与他手中佩剑相撞,迸出无数火花,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不绝于耳,像冶炼工坊锻刀时的熔炉和机床共同作用的结果。
不过这次墨汀风看清了,飓风墙内有一个黑红色的符纹变着位置时隐时现,这个符号他见过,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来不及深想,墨汀风召出那柄“非攻”巨剑的法相,以一化万又万化作一,剑光如海,直捣结界中那个若隐若现的符纹而去!
在法相剑光与符纹相撞的一瞬,整个幻境都在大幅颤抖,无边的气浪四散,飓风墙现出细微裂痕,那个符纹则像被风暴侵蚀的古老壁画一般,开始缓缓褪色。
他的剑流如利刃般不停切割着符纹,在彻底失去颜色后,符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解。
与此同时,那堵飓风墙也在不停“切割”着墨汀风,饶是他设置了新的守护结界也仍旧被割得遍体鳞伤。又是一道风刃!墨汀风避无可避衣襟被割破,那个从茧蛹里取出来的黄美芸夫妇二人的“结发同心髻”掉了出来,瞬间被卷进了飓风墙里。
符纹也在此时彻底消失!
剑光幻出万般光影游走于风墙各处,飓风墙瞬间被撕开了一道耀眼的裂缝,随着裂缝的快速蔓延,整个飓风墙被彻底撕碎不见。
周围突然安静了,安静像在真空里一般,连不停掉落的穹顶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似乎方才一切从未发生过。
“微微!”
小人儿就在十几米开外,似乎从昏迷中刚刚醒来,看得出非常虚弱,正趴在地上挣扎着试图探什么东西,墨汀风向她飞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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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厥过去的宋微尘很快被冰雪激醒,此时风墙刚刚散去,幻境复归宁静。
她睁眼便看见一臂开外的雪地上有半块玉佩,与黄阿婆给自己那半块不同,这一半呈深红色,衬着白雪更是鲜艳异常,似沁足了血。
她虽然因那些“偏旁部首”的缘故脑袋晕做一团,却始终记得自己进幻境的主线任务,拿到玉佩,与自己身上那半合二为一,一切都将圆满解决——宋微尘并不知道黄美芸已经占据她的神识与黄虎好好告过别,且乱魄黄虎已经得偿所愿,安然消解。
她满心只想拿到那半块玉佩!
脑袋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墨汀风唤她的名字,鼻血又流了出来,她随意擦了一把弄得满手是血。顾不得许多,竭尽全力去够那半残血玉,终于将它握在了手里!
墨汀风此时也赶到了宋微尘身边,收剑入鞘单膝跪地将她揽入怀中,小人儿看上去奄奄一息,状态非常糟糕。
“微微,微微!你撑住!我现在就带你走!”
“拿……拿到……了。”
宋微尘勉力想举起手,给他“显摆”那半块血玉,但她举不起来。
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墨汀风脸色瞬间变了!
从他的法能视角看去,那半残血玉上满是傀气!不是几十上百只,至少数百上千只的傀!只不过这些傀气因为没有沾染到魄执,所以并没有形成乱魄贻害四方,但这么多数量的傀气聚在一起,饶是墨汀风也是心头一寒。
更让他觉得头皮发麻的,是这半残血玉因为沾了宋微尘的血,傀气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竟然以她的血液为媒纷纷钻入了宋微尘神识之内——一股股紫色的烟气顺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上汇聚潜入心脏,就好像那里是一个傀界天堂,对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宋微尘猛然呕出一口黑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幻境也已到了极限,顾不得再做计议,墨汀风抱起宋微尘向着结界之外掠空飞去,在他们离开地面的瞬间,整个冰封幻境的地表兀自向下坠落,下面是无尽的黑色虚渊……
整个幻境都在震动,碎片四散崩塌,恍若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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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平阳树林,漫天烽火余烬,也像个世界末日!
丁鹤染刚带着喝了傀儡药剂的黑衣人赶到树林边,便见半空一个熟悉的人影急速向他“飞坠”而来,下意识腾空去接,却被那强大的后坐力推着将两人狠狠砸到地上!
噗!
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丁鹤染觉得自己肋骨可能断了。
再看被他接住的叶无咎,伤得更狠!尤其是腹部一个血肉模糊又恐怖异常的伤口——那里竟然长出了一颗荆棘幼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去!杀了那两个甲级术士!杀无赦!!”
丁鹤染冲着黑衣人吼,后者木讷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
“无咎,无咎!你怎么样?!你他妈绝对不能死!听到没有!”
他边喊边用手摁住叶无咎腹部的伤口,从怀里掏出一粒护心丹塞进叶无咎嘴里。
都不需要想象,腹中长出荆棘植物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受,他却至此都没有哼一声,若寐界排个硬汉榜,前十位里叶无咎绝对配拥有姓名!
“别叫魂……”
叶无咎终于缓缓开口。
“着了木系甲级的道,另外一个是火系……”
“你别说话,省省力气。”
丁鹤染指尖蘸了一点叶无咎身上的血,施术抹在额间,一个时辰内叶无咎所经历之事便急速重现在他眼前……
……
实则在丁鹤染赶来前,叶无咎已经伤了那个火系甲级术士。
叶无咎虽然只是准甲级,但却是难得的水系和金系双系同修术士——金生水,使其本身的水系更强,且水克火,能让火系式微。
只要木系甲级术士不掺合,叶无咎与火系甲级至少可以打个五五开。
而木系甲级……咳,怎么说呢,他确实不打算掺合。
虽说两个甲级术士确都为了共同的目标:消灭墨汀风的本体而来,而且他们的法术能量完全可以木火相生做更强的合力加成,可两人却丝毫没有联手的意思——应该这么描述更为准确,互相看不上眼,全程无交流各自为营。
两人一现身,木系甲级就全力奔墨汀风坐在林间空地且被强力结界保护的本体而去——他当然知道这类守护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是在地表之下,即便地面之上结界固若金汤,地下也一定有突破口,所以要破结界最快的方法就是走地底!
若是土系甲级这事很简单,土遁游刃有余,摧毁本体几乎等于探囊取物。
但对木系来说则需要换一种方式。
这周围有一大片树林,离那处林间空地不过百余步,木系甲级捏诀施术,让自己链接上平阳的草木之气,而后使出一招木系术士的杀手锏“盘根错节”。
一圈圈绿色的法力能量波渗入地底,周遭树木的地下根系像是一条条被唤醒的巨蟒,在土中扭曲翻滚迂回盘错,拼命向着墨汀风所处之位生长。
只需半个时辰,这些“巨蟒”就会尽数涌到墨汀风身下破土而出,将其本体洞穿送入苍穹!
“司尘大人,头一次见面总不好空手而来,就送大人一尊苍刺铁根的索命王座好了!”
木系甲级术士一边施术一边邪邪笑着,整个人看上去也颇像一截从土里挖出来的老树根。
……
而他在做这一切动作的过程里几乎没有遇到抵挡——本身这两名甲级术士就出现的突然,彼时平阳树林除了叶无咎,只有两名专门列阵负责加固防护结界的破怨师,以及两名在平阳和鬼市之间巡逻的“游兵”。
结阵破怨师不能参与战斗,否则守护结界即刻失效。
而两名巡逻的破怨师,其中之一遇到了火系甲级,还没弄明白发生何事就已经变成了火炭,另一名挨了火系术士两掌后被叶无咎救下,负伤逃脱奔回鬼市报信。
那火系术士与叶无咎一过招就知道他亦非寻常术士,看似普通的一把佩剑却在这破怨师手中有虎啸龙吟之气,本来火系克金系,根本不应对佩剑犯怵才是,但火系术士随即便发现不对,眼前这名破怨师手中之剑似有海龙渊虎之力,水气漫天,专门克制他的火系!
火系术士暗惊,眼前少年到底是金系还是水系?甲等术士里没听说过这么一位啊!再也不敢大意,拿出看家本领打算速战速决。
他飞身进入一片小树林,叶无咎穷追不舍,瞬间树林化成一片火海,火系术士有意烧死他!
还未等叶无咎用水系力量反制,空中传来如洪钟撞鼎一般浑厚绵长的骂声。
“孙子!再烧树我先剁了你!别坏我好事!”
原来是那如枯藤老树的木系甲级坐不住了,烧了林子他用什么去破结界!气得山羊胡子直抖。
火系术士也不言声,照例烧林子暴火雷,与叶无咎缠斗在一处,因着他努力“帮倒忙”,地下的树根向着墨汀风坐下生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枯藤”急眼了,从怀中掏出一把种子向着空中正在打斗的两人一撒,每一粒都像一枚由火铳射出的“子窠”般无差别袭向两人!
丁鹤染佩剑出鞘,以剑花卸其力,因金系克制木系有优势,那些“种子”并无法近其身。
而火系术士就没那么好命了,他将周身爆燃试图以火力烧尽那些种子——也确实把近身的种子都烧成了“黑炭”,却不曾想那些黑炭很快“枯荣逢春”爆出新芽,疯狂的试图钻入火系术士的身体!
这些“植物炸弹”的威力甚至超过未被“火化”前,火系术士因此分了心。
借着这个机会气口,叶无咎飞身一剑刺穿火系术士胸肺,却也因为这个动作漏出了弱点,被一颗“黑炭”钻入了腹部。
……
丁鹤染不禁后怕。
以当时的局面,若甲等两人合力绞杀,叶无咎绝无胜算,哪怕负责结阵的破怨师弃守结界,与叶无咎一起拼死合力相搏,也最多能抵挡他们几个回合。
而且两个甲级术士大可以设下甲等封门禁,让来增援的破怨师短期无法破禁入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汀风本体被毁,那才是真正的绝望败局。
好在甲级术士长不出丁鹤染这乙级术士的脑子……
最重要的是,好在甲级术士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甲不见甲,见之必轻”,互不待见彼此啊……这俩但凡只来一个,可能不止叶无咎,就连墨汀风此刻都已经领盒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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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来那个……是什么人?”
叶无咎腹中被种下“荆棘之种”,肉眼可见那荆棘在缓慢蠕动游走刺破腹肉,他居然还有心力“好奇”,丁鹤染真是大写的服气。
好在叶无咎能用金系术能稍稍克制木气生长,若换作别人,此时多半整个腹腔已经被“蚕食殆尽”,变成那荆棘植物的人肉养分。
未等丁鹤染答话,他们身后突兀的响起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那阴测测的诡笑让丁鹤染呼吸都要停止了——正是那个黑衣人。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好奇?”
第207章 黄雀在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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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是……”
丁鹤染惊惶掠身而起,将叶无咎护在身后。
“你想说傀儡药剂?”
黑衣人嗤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幼稚的笑话。
“对!我是喝了!问题是你会用么?你知道怎么给喝了药剂的人下达指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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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
大意了……丁鹤染心中叫苦不迭,感情这破玩意儿还有“通关密语”呢?!
下什么指令……莫名想起宋微尘曾经声情并貌给他讲过一个“马老师的公司智斗四十悍匪”的故事,说里面那句通关密语有非常奇妙的法术能量,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化险为夷!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要不……试试?反正试不试今天可能都得逝世……
丁鹤染表情古怪的清了清嗓,冲着黑衣人开始带着动作比划——他先是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改成手塞在嘎吱窝下面扇翅膀的小鸡啄米姿势,撅起屁股在原地踏步,嘴里念念有词。
“芝麻,芝麻,开门吧!”
“芝麻,芝麻,开门吧!”
……
可怜的丁鹤染,简直要被宋微尘玩坏了。不过有一说一,这波骚操作真的把黑衣人镇住了,以为他在开启什么从未见过的邪性召唤术!
黑衣人表情严峻,战术性后退几步,袖子一拂,地上瞬间隆起一堵两丈厚的土墙将其掩护。
“土……土甲……”叶无咎勉强发声。
不得不说“芝麻开门”确实有神奇的“法术能量”,让人瞬间认出黑衣人的法系来头,竟然是那少之又少,且已销声匿迹几百年的土系甲等!
丁鹤染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搬来砸自己脚的“伪救兵真石头”是土系选手。他再一推算日子,今天是戊午日,一个典型的“土王日”,完全是专属于土系大佬的ko狂欢猎杀时刻,这架可怎么打……
……
战力过于悬殊,丁鹤染抱着必死的觉悟,反而冷静下来。
“大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治住他们二人,我保你不死。”
黑衣人见丁鹤染没有下一步邪性的动作,从土墙掩体后面走了出来。
“你是不是吓傻了?你现在是我砧板上的鱼肉,要死的是你们,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就凭我知道你伤了伤不得的人,而我有办法救你。”
丁鹤染的话戳中了黑衣人的心事。
他当然清楚自己着了喜鹊那个贱人的道,七洞被称作贵人的是吃了幻形药剂的喜鹊,而被他在暗巷捅了一刀的那个傻儿子,大概率才是真贵人。
黑衣人虽常年跟在秦徹身边,却都是在暗处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的人生轨迹里就没出现过“贵人”二字,自然也认不得阮绵绵。
而喜鹊虽是隐人,面上身份却是阮府嫡女的大丫鬟,常年跟在主子身边见各路贵人——黑衣人暗忖,她会幻形成的模样肯定是他惹不起、且秦小侯爷也会忌惮的人物,另外这个人显然跟司尘府也很相熟,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无论你为谁办事,他肯定都不希望沾上这样的大麻烦,而作为麻烦制造者的命运……想必你比我清楚。”丁鹤染深谙攻心为上。
至此,黑衣人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
“且无论你的话有没有道理,我不过是有些好奇,就凭你,打算怎么救?”
“大哥,我恐怕没法儿细说,这里有两个甲级术士虎视眈眈,干扰咱们好好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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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闻言仰天大笑,一个响指,一把由土汇聚而成的青龙椅自地面升起,他闲适的坐了上去。
紧接着,丁鹤染身旁升起一张同样由土汇聚而成的圆形小案桌,上面搁着一颗极锐利的金属铆钉。
丁鹤染不明就理,叶无咎却看得分明,心中一颤,那是方才与他鏖战的那名火系甲级术士包在拳头上的一个特制杀器的一部分。
“你说他们呀?我已经帮你杀了一个了,就是那个火爆小炸弹——托你后面那位的福,他受了重伤看起来很是痛苦,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人受苦。”
“至于另外那个植物人倒是识时务,就跟你似的一声声大哥叫得亲切,他身上没什么地方难受,好端端的忙着种树,我也没理由打扰人家雅兴不是?”
言毕黑衣人歪头閤目似在聆听什么,实则在将法能灌注到地下感受那些树根的生长情况,旋即睁开眼,满脸看热闹的表情。
“还有不到两丈,这兄弟身手不错,按照这个生长速度,你们大人的身体很快就会被树根扎透掏空!”
他的笑声阴邪,听起来湿冷黏腻让人极为不悦。
叶无咎肚腹早已血糊溃烂一片,勉强撑着自己站着,听见黑衣人这话却拔剑就要往前冲,被丁鹤染一把拦住!
“冷静,让我来。”
丁鹤染强行将叶无咎拉到自己身后,同时嘴里发出几声急促的鹰隼啼鸣,是在告诉随他从鬼市出来的那队负责加固结界的破怨师:命在结界必在,命绝结界不绝!一定要拼死护住墨汀风本体!
然后他向着黑衣人走近几步,抱了抱拳。
“实不相瞒,能救你的正是我家大人。那位贵人的家世背景……这么说吧,大哥你这一刀,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但若你此刻能出手相助,且不说卖了司尘府一个天大的人情,误伤贵人之事,也定能大事化小。”
“你的目标并非我家大人,举手之劳,互相成就,何乐不为?”
黑衣人双臂环胸坐在土龙椅上仔细端详着丁鹤染,似乎在权衡他话中利弊。须臾,黑衣人轻笑一声,拍了拍椅背,土龙椅瞬间回落归泥不见。
“还有不到半丈,快了。”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特别不爱动脑子,不过还是听了你的话仔细想了想,我改主意了——只要把你家大人定为目标,误伤那贵人之事,根本都不叫事儿。所以……我应该跟那植物人合作才是。”
他突然双臂一展,在其身后,从土里凭空长出三个“兵人”,泥胎泥甲胄泥兵器,周身散着强劲的黄色能量光,每一个都至少有丙级的战斗水准。
丁鹤染暗道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真的糟了!.
黑衣人歪头笑看向丁鹤染身后的叶无咎。
“小老弟,我看你这朋友挺痛苦的,要不我先帮他解脱……?”
“你敢!!!”
丁鹤染知道多说无益,周身法相气焰全开——乙级术士不分五行法系,需到准甲级及以上才有分属。所以他只能以法相入剑气,再以剑气化形为一只球形保护屏障,将叶无咎包裹护在其间升到三尺左右的空中,面对土系术士,待在地面太危险。
且这个球形保护屏障被丁鹤染设了“契命禁制”,即屏障与他性命相连,除非他主动解开,否则非身死不可破,所以任凭叶无咎在里面骂娘,他也绝出不来。
换言之,黑衣人即便是甲级,只要丁鹤染还有一口气在,因那禁制术的缘故,也无法伤到叶无咎。
真真是在用性命相护。
而他现在看上去,与往日那个嬉皮笑脸马屁拍到飞起,能动嘴解决问题绝不动手的丁鹤染判若两人,满脸的刚毅浑身的铁骨,竟像是骨相都变了。
刚刚将叶无咎护入球形屏障,还未来得及有更多动作,呲!!
一根锐利如箭的土刺从地下窜出,瞬间穿透丁鹤染的护体结界,扎透他的靴底和脚,从鞋面上突了出去。
他腮帮一紧,一声不吭强行将脚拔出,飞身挥剑扑向黑衣人!
乙等术士又如何,他偏要自不量力,做那撼树的蚍蜉!.
黑衣人身下涌出一条巨大的土龙,他站在龙头扶角而立,土龙蟠螭迂回升到半空,他就那样闲适的待着,似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
同一时间,那三个“泥塑兵人”如真人一般攻向丁鹤染,按说以他的实力,对付丙级以一打十毫无问题,可这三个兵人不同,虽然攻击力不高却极为难缠,最主要是杀不死!
他们的泥塑之身可以在被摧毁的同时重塑,断手续手,断腿续腿,便是震碎为齑粉也可瞬间复原,而且每次重塑都比之前更强一分,这根本是一场噩梦般的无尽循环。
随着战斗愈久耗损越大,无论法力、体力还是心力都在逐渐耗尽,而自己的对手却永不知疲倦,且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强,丁鹤染第一次对甲级术士的降维打击有了深刻感受——他眼看就要法枯力竭,而对方甚至还没有真正出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兵人身上必定有罩门,要尽快找到那个突破口!
其实丁鹤染几次将兵人震碎自有其目的,操纵物与人一样都有“命门”,唯有破坏了命门,这些不死之物才会“报废”,他才有机会活。
但他仔细找过了,兵人身上没有命门,可这怎么可能!一定藏在哪里,会是在哪里呢?!
经过几次斩杀,现在泥塑兵人的战斗实力接近准乙级,丁鹤染应付起来已经很吃力,他必须速战速决!
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电光火石之间,兵人杀招已至!丁鹤染不躲不避,直直以剑锋相迎,两锋相击,兵人自其剑锋蔓延至全身,四散为齑粉。这次,兵人再也没有重塑,纷纷归尘归土——果然,命门不在兵人,而在武器剑锋!
常人迎战,自然重点回避凶器,尤其是剑锋,黑衣人有意将兵人命门设置于此,实在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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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土龙头上的黑衣人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个小乙级还有这等观察力和战斗力,他的兵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败仗——便是刚才结果火系甲级那个小炸弹,他也是用兵人对付,绰绰有余。
“倒真有点小看你了。”
黑衣人驱使土龙自半空盘旋而下,在靠近地面处停住,居高临下看着丁鹤染。
林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鹰隼啼鸣,伴随着地底隆隆作响,丁鹤染绝望的闭了闭眼。
他听懂了,从鬼市带出的七人加上原本的两人,九名负责结界的破怨师已经死伤大半,快要顶不住了。
守护结界即将破碎,地底根系势如破竹,一切休矣!
在球形屏障中的叶无咎也听懂了,他此时身上的荆棘之种已经从腹部蔓延到肩背,口中不受控制呕出鲜血,却试图施术从内部冲破屏障出来!
“要死一起死!”
“丁鹤染,放我出来!听见没?!破怨师自古以战死为荣!要死一起死!”
丁鹤染手一挥,给球形屏障加了一层隔音禁制。
“老叶啊,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真晦气,你给我好好活着。”
说罢将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帅气的弧线收在身侧,丁鹤染御空而起,将自己升至与黑衣人视线齐平的高度。
“出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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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黑衣人有种错觉,眼前这小子似乎在跟他的泥塑兵人殊死缠斗之后,明明周身伤痕累累,却似乎……变厉害了?难道是在打斗中晋级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被越杀越强的兵人逼得走投无路,怎么突然间好像开了窍?啧,到底是谁在给谁喂招啊?
不过再蜕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黑衣人低头宠爱的抚摸着土龙的龙角,抬眼乜了丁鹤染一眼。
“说吧,你喜欢哪种死法?我敬你是条汉子,让你选。”
丁鹤染低低笑了一声,手中挽剑成花,速度越来越快,万花渐欲迷人眼。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既然如此,我便选——”
“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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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飞身而上,向着黑衣人斩去!
后者不徐不疾御龙升空,龙爪向着丁鹤染急速抓去,有了面对兵人的经验,丁鹤染并不躲,而是挥剑专斩龙爪的甲尖!土龙嘶鸣,一只爪子化为粉尘无法再生。
“好小子!敢伤我的甲龙!”
黑衣人驱使龙头对准丁鹤染,龙口一张,以丁鹤染为核心,半径五十米范围内飞沙走石狂风大作,让人根本睁不开眼。
那些砂石打在身上犹如钢珠霰弹,若不是有结界和青袍护体,骨折肉穿都是轻的。
更要命的是,他在其间五感尽失,根本无法判断敌人所在何处!
左前方的砂石烈度骤然变强,似有什么东西袭来,他下意识闪避,一只龙爪抓了一空,还未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丁鹤染身后的沙暴中悄然出现一抹暗影——原来是声东击西,龙爪不过是虚晃一枪。
一条土龙尾在沙尘掩护中狠狠拍向丁鹤染,他避不及,被震飞百余米砸在平阳一面峭壁之上又猛然坠地,丁鹤染呕出几大口鲜血,剑掉落一旁,再也爬不起来。
黑衣人回到地面,土龙遁地消失,他袖手缓缓走向丁鹤染,一边走一边通过地面感受他的伤势,嘴里啧啧有声。
“肋骨尽断,脾脏破裂,双腿骨折……啧,没想到你一个小乙级,居然能扛住我的甲龙扫尾还能不死,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地面像筛网一般碎裂,不计其数的树根“巨蟒”交缠盘绕着急速冲出,直直耸入云端!
这意味着结阵的九名破怨师已尽数阵亡,意味着守护结界彻底碎裂,意味着墨汀风的本体……
一切休矣,一切休矣!
第208章 黄雀在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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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的球形屏障向着远处缓缓移动,分明是丁鹤染在用最后一点意识和力量,试图送叶无咎逃离。
黑衣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然而他不在乎,迟早都要死,让将死之人保持一点可怜的希望到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是他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啧,自己是一个多么善良心软的人啊。
丁鹤染身下的土地突然向上不断隆起升高,像一座方尖碑,而他一动不动俯趴其上。
方尖碑越升越高,日头正烈,黑衣人一手搭在眼眉处眯眼抬头望去,直到几乎看不见丁鹤染了他才满意的点点头。
“嗯,墓碑有了,还缺点花做点缀。”
黑衣人自顾自说着,手一挥,围绕方尖碑长出了一圈又一圈泥土聚成的彼岸花。
形貌与真花几乎无二,只不过最大的不同在于每一朵花的花心处,都长着一根约莫一百公分长的“针状雄蕊”——成百上千根针蕊聚合一处,密密匝匝,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左看右看似乎在找着什么,听见鸟鸣下意识看向空中,一只不知名的鸟刚巧飞过。手一挥,那鸟便僵直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扎进了那些“彼岸花”里,被几十根“针蕊”瞬间穿透,惨不忍睹。
而小鸟周围的泥塑彼岸花浸入了血,似真的活了过来,火红妖娆,说不出的诡异。
他满意的点点头,将手合拢到嘴边,冲着方尖碑之上的丁鹤染大喊。
“小兄弟,谢谢你亲自把我从鬼市带出来,送你一个葬花塚聊表谢意!我打造的很用心,你可一定要喜欢啊!”
说完他向后退了些许,脚下土地陡然升高,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观景台”。
黑衣人双手杵在“观景台”栏杆上,嘴里吹着口哨,随着哨声方尖碑上的泥土开始从下往上逐渐瓦解剥落,而方尖碑底部随着柱基的消失,它空出的地方马上就被长着“针状雄蕊”的彼岸花完全覆盖。
待他口哨声停下,方尖碑就会完全消失,丁鹤染将直直坠入“花海地狱”,血染泥花,尽添诡色。
黑衣人目光灼灼,心中光畅想着那副图景就已觉大雅,简直是“美与暴敛”的极致融合,他恨不得封自己为杀戮艺术家!
心中期许,黑衣人嘴里的口哨声也愈加急促,终于到达最高点!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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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自高空直直坠落。
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十米!他像一个失重的包袱,毫无意识的越来越接近那片芒刺地狱!
就在几乎要碰到的一瞬间,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截走了丁鹤染!来人速度之快,黑衣人甚至没有察觉到截走这个行为动作,结果就已然发生。
人怎么突然没了?
他万分不解看向四周,什么人影也没有,可丁鹤染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见了。
不仅他不见了,不知何时,连那只球形屏障也不见了!
甚至……那个,那个植物人呢?他怎么也没动静了?
黑衣人表情明显变了,他忽然意识到不仅植物人不见了,就连土层之下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巨蟒”也统统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是如何消失的!
黑衣人似乎从未怕过什么,但此刻他说不上来,一层密密麻麻的凉意爬满了后背,那是他鲜少体会过的,那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不!不是感觉,而是有一柄利剑真实穿透了他的披风和衣物,甚至刺破了一部分皮肉,正直直怼在他的后心口,那是实实在在的凉意。
黑衣人有一种错觉,若自己用的是坤土之力,那身后之人用的便是九天之力,地不可悖天!那种实实在在巨大的压迫感让他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只是忍着后背剧痛一动不敢动。
他可是土系甲级术士!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他身后?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金罗!
时空仿佛一瞬间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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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杀你。”
“我也可以用一百种方式杀你。”
“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趁火打劫伤我的人。”
黑衣人一瞬如坠地狱!
他已然知道自己身后是何人。
“大,大人……误,误会……我不过是想跟贵府的两位小大人切磋一下。”
从幻境归来的墨汀风,冷冷站在黑衣人身后,似勾魂罗刹,似夺魄金刚,似捕蝉的黄雀!
“哦?看样子没有尽兴,不如我陪阁下过两招?”
“不,不敢,怎敢劳您大驾……再说司尘大人立誓只杀乱魄,天下人尽皆知,不必为了我这样的贱命破戒……”
“确实原则上我只杀乱魄,但也不介意剑下多一两个本就该死的鬼。”
“不值当不值当!小人贱命一条,仔细再脏了大人的手!”
黑衣人感觉刺在他后心处的剑锋抽了出去,才刚稍微松口气,突然脚下地面毫无征兆裂开大口,将他吞了进去!
土地原本是黑衣人的武器,此刻却成了倒戈的杀器,他被关在了一个由土壤构成的三棱锥中空土方中,像一座类似金字塔的古墓。
墨汀风的声音在其间幽幽响起,近得像贴着黑衣人耳语。
“你为谁效命?”
“大人,小人不过是接了个散单,有人高价买鬼市一颗人头,我财迷心窍在先,又跟两位小大人切磋功法手上失了轻重在后,实在错上加错,但绝无背后之人,大人明察!”
墨汀风一声轻笑,那笑让黑衣人的汗瞬间风干。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关系,待在里面好好回忆一下,总会想起来。等你想起,我再回来。”
“大人!大人?”
……
黑衣人不敢置信,墨汀风竟然真的走了,而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被土给困住了?他可是土系甲级术士啊!这也太打脸了,怎么人与人之间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
这属实……伤害性大不大暂且不好说,但是侮辱性极强啊啊啊!
黑衣人心里骂着脏话,反复在土方中施术试图遁走,都以失败告终。
没道理啊!他手摸在三棱锥土方的墙壁上反复施术探测,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无非是一层冻土一层砂石堆砌而成。他一个堂堂土系甲级,怎么可能出不去?
再细细一研究,黑衣人冷汗下来了,大意了,这俨然是个极精妙的专克土系的五行阵。
首先,砂石层含铁量极高,这类砂石五行为金,五行中“土生金”,土成了金的“蓄电池”。
再则冻土层含大量水,五行中“金生水”,也就是“砂石层的金系能量”增加了“冻土层水系能量”的威力——土一面忙着生金,一面忙着去克制有金相生的水,简直不要太疲惫。
而且此阵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它的三棱锥底盘的三个点,分别位于十二地支的“亥”“卯”“未”三个方位,亥卯未三合为“木”,五行中“木克土”。
意味着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三棱锥土方里,土的力量被木克制,被水泄除,被金借用——虽在土中,土能量却反而最弱。
这也意味着黑衣人在里面待的时间越久法能越低,这就是个针对土系术士的困耗之阵,而且更可怕的是墨汀风能在瞬息之间设成此阵。
以土之力克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司尘大人这招实在“阴损”。黑衣人觉得自己话说早了,此阵的伤害性比侮辱性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黑衣人头一回感受到被战力碾压是种什么滋味,以前这种滋味都只有他让别人尝的份儿。
他绝望地蹲在三棱锥土方里看天……是看不见的,只能看土尖尖,一边想着墨汀风的来路,一边怀疑人生。
墨汀风是肉胎凡身,所以绝不可能是修炼到太虚化境的仙家——凡胎最高修为的术士就是甲级,可他并不是三十六名甲级术士之一,但怎么感觉无论是法能还是术数,甚至是内力武功,自己这个土系甲级术士都与他无可比性?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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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墨汀风不在三十六名甲级术士的名单里并非因为不合格,而是“无法定义”。
若有人能查到法能入册档案,便会发现他的定级只是“准甲级”,只是这三个字上面被朱笔划了一道,又加盖了一戳“密”字法印。
皆因甲级术士按“五行场域”划分法能,可在墨汀风这里,这种划分方式根本行不通,他是迄今唯一一个可以切换五行法系场域的术士。
更逆天的是,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准甲级时所拥有的“双系同修能力”跃级后仍然存在的术士。
换句话说,黑衣人是土系,从法系场域来讲受克于木系,那墨汀风就可以把自己的法系场域切换为木系,并同时在“双系统后台”唤醒自身的水系法能,来为木系法能打辅助做加成。
而且就算不用法能,仅凭武功内力他也是寐界数一数二的好身手,所以放眼寐界乃至上界,能被他视作对手的实在凤毛麟角——孤沧月勉强算一个,嵇白首勉强算一个。
要不是他近来“为情所困”屡屡遭到斩情禁制的反噬,修为停滞不前不说甚至还有小幅折损,否则像黑衣人这样的土系甲级,墨汀风一战三,跟玩儿似的。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带着软肋宋微尘一起出现,否则就是别人虐他,跟玩儿似的……
不过也多亏宋微尘,这次幻境之行因为受到隐藏位面的启发,让他领悟了瞬移能力——不是名召禁,而是在小范围内可以将空间折叠,像乱魄黄虎那样随意穿梭的能力,甚至还可以携人带物。
……
方才他神识回归那一刻,正是守护结界彻底碎裂,地下爆出的树根将他裹挟着刺入云霄,其威力已经冲破护身罡气即将穿透他身体的那个瞬间。
紧急将法能转换为木系场域,墨汀风成功的让自己成为了“树根”的一部分,那些盘根错节的“巨蟒”立即停止了攻击。
而“植物人”甚至都没有觉察出不对,就已经被用瞬移之术返回的墨汀风控制住了。
这哥们儿也算得上是条汉子,被擒住后不否认也不求饶,对于“你为谁卖命?”这个问题他只回了五个字,“你杀了我吧。”
“我有软肋在他们手上,办不成此事,她必定活不了,她死我也不会独活。所以,司尘大人,你我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杀你却又不得不杀,但现在你杀我,却有十足理由,我技不如人甘愿受死,动手吧。”
墨汀风把他放了。
没有盘问,没有条件,没有要求,没有任何心眼和动作,就这样把他放了。
却也因此,这木系甲级再也不会是他或者司尘府的敌人。
“在下老树,今日受大人一恩,此去若还有来日,此恩必报!告辞。”
老树走了,不仅将那些纠缠交错的“树根巨蟒”尽数消除,还“顺手”给叶无咎解了腹中的“荆棘之种”。
都是甲级术士,却人性品行,各不相同。
在先后救下叶无咎和丁鹤染,并将二人瞬移带到鬼市入口交由破怨师带回治伤之后,虽然墨汀风着急去七洞水渠边看宋微尘的神识是否平安回归,但那黑衣人他却不得不处理,于是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此刻他正以最快速度返回鬼市,只希望那小丫头的神识没有被傀气影响,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宋微尘昏昏沉沉睁开眼,像是坐了世上最惊险最疯狂最漫长的过山车,浑身每一寸肌肉骨血都在与她发生排异反应。
“微微!你终于醒了!”庄玉衡小心翼翼搀着她,满眼的殷切。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明明刚才还在听黄阿婆说话来着,说的什么来着?哦对,她说:
“小丫头,遇见你是我这一生除了遇到虎哥之外第二好的事,我会永远保佑你祝福你的。”
“还有,小丫头的心上人是个很不错的人呢,好,好啊!老婆子真替你感到高兴!那块玉佩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你别嫌弃,以后就留在你身边,当个情意的见证,希望你们两个能永世白头。”
“我很幸福,这就去见虎哥了,但愿某一世的某一天,我和虎哥能与你和司尘大人再相见。小丫头,到时我们一起‘避避烤’,一起吃火锅好不好啊?”
……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心中万般滋味涌上,酸甜苦辣,爱恨痴缠,一时揉乱了思量。
宋微尘知道七煞锁魂阵虽破,但黄阿婆也不会再醒来,她的神魂已经随黄虎而去,但是她有来跟自己好好告过别。
若有可能,她想将黄阿婆的肉身带去小过庄,葬在后山林间,看着绵湖,守着合欢树再生长。
“微微?”
庄玉衡见她久久不言,很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宋微尘闻言终于回神,此时她的身体和神识也不再博弈,整个人感觉好了一些。
冲着庄玉衡虚弱的笑了一下,“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南霸天又又又回来了。”
她四下看顾想找墨汀风,却看见一旁将醒未醒的“少年郎君”,还未开口问,庄玉衡已经抢先解惑。
“这是绵绵,受了点轻伤,此事说来话长,等你休养好了慢慢说与你听。”
两人正说着话,暗河边一阵骚动,四名破怨师分别用两个担架抬着昏迷不醒的丁鹤染和叶无咎来寻庄玉衡——两人的伤势任谁看了都难免心惊。
顾不得多言,庄玉衡赶紧给他们检查治伤。
“司尘大人呢,你们看到他了吗?可是与两位统领在一起?他有没有受伤?”宋微尘心焦不已拦着人就问,自醒来还没有看到墨汀风,他可千万不能有事!
“微哥,大人没事您不用担心,他只说有急事要处理,一会儿就回。”
她终于松口气,守在庄玉衡身边给他递草药、药丸和纱布,帮着救治丁鹤染和叶无咎二人打下手。
“少年郎君”在此时也醒了,他伤势已然无碍,此刻又无暇顾及,庄玉衡便让一名破怨师过来带她去七洞休息看顾。
“绵绵,你且先好好休息,表哥一会儿来看你。”
“表哥……表哥……”
原本有些无神的“少年郎君”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他抬头看向庄玉衡,嘴唇嗫嚅。
“表哥,我……我是绵绵,我找你找得好苦。”
“少年郎君”拨开搀着他的破怨师的手,跌跌撞撞走向庄玉衡。
庄玉衡回头看见,知道这个表妹遭此“大难”肯定是想求安慰,但他此刻真的顾不上……于是敷衍着起身大步走过去快速安慰了几句,再次示意破怨师将人带去七洞休息之后,他又赶回两个重伤病号身边忙活得头也不抬。
“少年郎君”并没有跟破怨师走,仍自顾向着庄玉衡而去,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摸着什么,宋微尘越看他的神情越觉得不对劲,这状态倒像在哪里见过……
青云!是中了傀儡药剂的青云的眼神!糟了!!
在宋微尘意识里蹦出这个信息的同时,“少年郎君”从怀里掏出匕首——正是彼时“刺杀”黑衣人的那把,向正在忙着救人的庄玉衡后心狠狠扎去!
根本来不及思考,宋微尘勉强撑着自己往庄玉衡背后一挡!
她颓然趴在了正弯腰半俯着身子给丁鹤染治伤的庄玉衡背上,又一点点向地面滑去,口中溢出的血滴在他的浅金色锦袍之上,甚是显眼。
快要倒地之前,庄玉衡终于抱住了她,只一瞬,他已被她后背的血染了满袖。
……
宋微尘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耳边似乎有很多声音,“少年郎君”被制住却还在拼命挣扎癫狂发笑的声音,一群破怨师急慌慌来回跑动的声音,还有庄玉衡不停唤她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可惜这里面没有墨汀风的声音,好可惜……她好疼,真的好疼,怕是等不到见他最后一眼了……
“微微!微微!!”
宋微尘勉强睁眼,冲着庄玉衡咧嘴笑了一下,用尽所有力气吐出一句话。
“我……终于也……救你……一回。”
近来身体抱恙,更新不太稳定,抱歉,爱你们
第209章 七情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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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了!
也不知是不是七煞锁魂阵被破除之后的场域关联反应,就在宋微尘受伤的同一时间,鬼市之内地面震颤不已,山隙地底轰鸣暗河喧腾如沸,从顶部落下无数尘土碎岩,夹着一簇簇山壁上的烛火往下掉,一切突如其来。
放眼整个鬼市,无论客人还是鬼民都在仓惶向着洞外逃窜,洞内飘着厚厚一层烟尘让人看不清方向,加上照明锐减,许多人摔在路上还来不及爬起就被其他人踩踏而过,其间不乏有人滚落暗河,哀嚎呼告声在洞内带着回音久久不散,场面乱做一团!.
“微微!微微!你坚持住!”
庄玉衡眼眶红作一片,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宋微尘飞身而起,避开满洞推搡失控的人群,脚尖在山壁间轻点,凭借一身好轻功飞速向着洞外掠去!他的浅金色锦袍上早已血迹斑斑,全是从她后背伤口流出的血。
阮绵绵也好,其他人也罢,他现在全然顾不上!
庄玉衡快碎了,他第一次不再相信自己的医术,不再相信自己还有能力救回这个刚刚舍身替他挡刀的小人儿。
最快速度出了鬼市,庄玉衡并未回司空府,而是带她向着司幽之主悲画扇的无念府而去,一边尽速御空飞行一边将自己的法能源源不绝输送给宋微尘,希望能留住她一丝心脉不绝。
幽寐之地,死气归巢。
庄玉衡此举分明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若救不回,他便拼着自己的仙身损败,自此降为凡胎肉身永堕仙籍,也要硬闯那三途川去截回她的魂!
“微微,你绝对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死!你一定要坚持住,听到没有……”
庄玉衡贴在她耳边呢喃,嘴唇碰到她的耳朵和额角,小人儿已然气脉枯竭冰凉一片,亦如他此刻的内心,绝望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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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与处理了黑衣人的事情后风驰电掣赶回鬼市的墨汀风完美错过。
他刚到鬼市洞口就发生了那场地震,与拼命向外奔逃的人群不同,墨汀风是唯一一个反向逆行的身影,洞内有他出生入死的麾下兄弟,有他的知己至交,有他的命。
可到了七洞却只看到零星两个破怨师在收尾。
到底是平日训练有素,虽然情势混乱且天罗地网两位统领皆重伤不醒,但几名领队在这样的情况下应急处理进行的有条不紊。
一队破怨师专门负责守护运送丁鹤染和叶无咎,一队则负责看押运送“阮绵绵”与“少年郎君”,并做鬼夫案的公务收尾,剩下的负责维持洞内秩序,组织救援和疏散——那些原本的鬼市管理者,那些打手以及东家们的耳目伥鬼,早已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鼠窜逃命作鸟兽散,只有司尘府的人义不容辞站了出来。
“微微在哪儿?”墨汀风拦住一名破怨师。
“大人!微哥他……他受了重伤,刚巧地震发生,被玉衡君第一时间带走了。”
“重伤?!受伤的是神识还是身体?”
墨汀风最担心的就是幻境中那些钻入她神识的傀气,难道……
时逢“少年郎君”正被两人带着出七洞向外走,那名破怨师自然知道自家大人与白袍尊者的“关系”,遂有些胆怯的指了指郎君,又生怕自己被波及似的小心翼翼遣词造句,将彼时情形言简意赅描述了一遍。
只觉一阵厉风从眼前掠走,再看清时墨汀风已经出现在“少年郎君”身边,伸手猛然掐向“他”的脖子,却在即将掐住时又硬生生停住,因强力自控而止不住手抖,手背上青筋毕现。
“阮星璇你听清楚,以往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对你诸多容忍,但你却一而再三变本加厉!如果这次微微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让你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表哥,对,表哥!杀,杀表哥……”
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郎君”听见“表哥”二字陡然变得面目狰狞,他嘴里絮絮叨叨重复着杀表哥,眼神四处乱瞟,竟像是要继续去寻找和“追杀”庄玉衡。
“启禀司尘大人,阮贵人是中了傀儡药剂才会如此,算算时辰,药剂应该很快就会失效。”
旁边看护押解“少年郎君”的破怨师好心为阮绵绵解释了一句——其实墨汀风又怎会不知,只是理智上知道,感性上却无法原谅罢了。
不愿与她再纠缠,墨汀风转身离开着急去寻宋微尘,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少年郎君”眼神的变化——“司尘大人”四个字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开关,“他”直勾勾盯着墨汀风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阴毒。
喜鹊之前下达的指令在“他”脑内再度回响:“傀儡指令:寻找一切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击杀阮绵绵的表哥司空之主庄玉衡!击杀司尘之主墨汀风!”
原来在“少年郎君”与黑衣人被带到七洞那一刻,喜鹊就借与他们一同羁押在屋内的机会悄悄下达了新指令,她自知已被丁鹤染怀疑,想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手于人。
喜鹊根本不指望阮绵绵得手,无非是想制造混乱伺机逃逸,何况黑衣人也已被俘,应该很快会查到秦小侯爷头上,正是她逃出生天的好时机!
而伤势并不重的“少年郎君”进入七洞后不久就陷入昏迷,其实也是拜喜鹊所赐——她在下达新的刺杀指令后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傀儡指令,让“少年郎君”暗中自残其腹加重伤势,这才导致“他”陷入昏迷被送到庄玉衡处救治,换个立场来看,不得不说喜鹊行事利落且颇有脑子。
……
“……杀!杀!”
“少年郎君”突然一把拔出身旁破怨师腰间佩剑,向着墨汀风后背飞身刺去!后者正疾行而去,似根本无所察觉,也似根本不在意。
那名负责看押的破怨师见他突袭自家大人,顾不得阮绵绵的真实身份当即制止,只见他足尖蹬地发力飞身而出,右手做手刀向着“少年郎君”手腕猛劈!佩剑应声而落。
但“少年郎君”身形却未停,仍旧向着墨汀风猛冲,被拦截的破怨师攆上一掌震飞,撞向其身后石壁。
咚!
石壁纹丝不动,挨着石壁的七洞木制屋檐却似乎是因为这个撞击之力整个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刚跑至门口的“阮绵绵”身上!
紧跟而出的破怨师想救,已然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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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喜鹊有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估计要失语,她千般算尽也绝想不到,自己竟会在重要关头因为黑衣人的一句耳语彻底破防。
倒也不能说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毕竟从设计鬼市掳人开始,到假死回归隐人身份,再到潜伏司空府二度掳人卖入樊楼,遁走鬼市后被秦徹放生,又被黑衣人千里索命……她的神经早就已经绷到极致,而那句与她童年梦魇有关的话,则成了绷断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喜鹊变得浑浑噩噩,对地震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往墙根瑟缩,刻意躲着所有男人。
洞内的破怨师走向她,一剑割开绑缚在其脚上的绳索,本意是要将她带离去往安全之地后再做计议,可她见有男人试图要抓自己,怪叫着连踢带打,瞅猛子就往洞外跑!同一时刻“少年郎君”撞到石壁,七洞屋檐落下,一切突然发生,巧合的不能再巧合。
要知道那七洞屋檐虽是木制,却是用最经久耐用的阴沉木所制,其密度堪比金石,“阮绵绵”因这撞击瞬间喷出一大口血,看样子脊柱和肋骨尽断,碎骨扎破脾肺,活不了了。
也就在这时,幻形药剂时效已至,“阮绵绵”和“少年郎君”分别慢慢恢复了自己本身的样貌。
“少年郎君”的面目终于褪去,阮绵绵着一身少年郎君过大的锦袍,从地上被破怨师搀扶起,慢慢向洞外走去。
而喜鹊,身着阮绵绵一身华服,压在屋檐之下只能见其上半身,她已然不能动弹,身下慢慢向外溢出一滩血。
遥想金口大仙当日对她的拆字批命,一语成谶:“虽想借力脱身,却横山压顶,逃出生天无望。”
弥留之际,喜鹊昏然的意识随着她自己容貌的回归反而清醒了,她看着不远处的阮绵绵,努力张了张嘴,声音里伴着轰隆隆的肺气音。
“主子……”
阮绵绵毫无反应,只是机械的被破怨师搀着往前走。
“贵人……”
喜鹊又哀哀唤了一声,那破怨师顿了顿,拉着阮绵绵回过头。
喜鹊喃喃着说出了幼年第一次见到阮绵绵时说的那句话,
“主子,我叫……喜鹊,从今天起……由我服侍您。从今往后,喜鹊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阮绵绵眼眸半垂,对喜鹊无关指令之语并无太多反应。
两行浊泪流到喜鹊如热油烫过的脸上,与血混在一起。
“主子,你能记住我吗?哪怕是恨我一辈子也好啊……”
阮绵绵打了个哈欠,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傀儡药剂失效在即,她精神很是萎靡。
……
喜鹊死了。
她到死也没有等到一个真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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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寐之境。
虽然已经提前接到庄玉衡的定向传讯,但是在无念府门口看见他们二人的那一刻,悲画扇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颤。
庄玉衡一身的血狼狈至极,他怀里小人儿更是面色如冰,像是已经断气。
“画扇,快,去一趟三途川!若看见微微……”庄玉衡有些哽咽,“一定拦住!给我传讯。”
说来也怪,便是庄玉衡这样的仙家药王,来无念府这一路他确认了无数回,竟无法判定宋微尘生死——说她没死,气绝已是事实,可说她死了,魂魄又丝毫未散。
这种情况,饶是庄玉衡也从未见过。
宋微尘非寐界原生之人,按理死后要到黄泉司入薄,寐界的三途川是必经之路——悲画扇乃司幽之主,三途川归她管,只要魂魄未到黄泉司她都有办法拦一拦,这也是庄玉衡会来无念府的最重要原因。
悲画扇伸手向着庄玉衡身上轻轻一扫,他锦袍上宋微尘的血渍消失大半,统统凝到了她手中的光球里,若宋微尘真的已经在三途川,她的血会为悲画扇路引。
“玉衡君,别急,小丫头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退一万步,即便她真到了三途川,我也绝不会让她去黄泉司!”
“阿白我也传讯给他了,一会儿就到,有什么需要你尽管使唤他。”
言必,悲画扇拿出银制烟枪反扣在手心轻轻一磕,一些灰白色烟灰落掌,手抬至嘴边,将烟灰向着院中轻轻一吹,立时出现一队侍女——与之前那些须臾就会烟散的虚影侍女不同,这一列女子鲜活生动与常人无异。
“带玉衡君去地室我已经准备好的疗伤之所,你们尽数听候他差遣,直到我回来为止。”
“是。”
庄玉衡冲悲画扇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悲画扇定定看了宋微尘两眼,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面颊,化为烟尘不见。
无念府的地室本是一处禁地,专用于酿制无念水所设——因这种酒的制作要求极为苛刻,恒温恒湿,不染纤尘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需要“不生不灭”的恒定能量,倒极适合作为宋微尘的治伤之所。
她眼下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伤及后心要害,其实这种程度的刀伤若换做是别人,对庄玉衡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她的情况之所以棘手,说到底还是因为前世印记作祟无法凝血,加之这次受伤失血量巨大,分分钟可以要她小命。
但无念府地室属于“非生非死”的恒定能量,颇有些“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的意味,所以前世印记的“副作用”在这里会被一定程度的遏制——至少血流速度可以稍稍放缓,有一定概率让伤口愈合。
庄玉衡刚把宋微尘在地室床榻上安置好,嵇白首就到了,人还未见就听见他的大嗓门,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那个小丫头死了?”
庄玉衡面色一僵,“嵇大人,你再如此出口无忌,休怪我翻脸!”
“玉衡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气性?”
嵇白首挠挠头。
“我这不是问问嘛。”
“问问也不行!”
“行行行,我家画扇特意叮嘱过我不能在小丫头的事情上跟你和汀风犟嘴,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吩咐。”
庄玉衡深深吸口气,“那就劳烦嵇大人去上界不死树走一趟,把忘川之主请来。”
孤沧月的血对宋微尘愈伤有奇效,只可惜自从上次一别他便再无音讯,上界又无法收到定向传讯,若能将他找来,能大大增加宋微尘活下来的概率。
嵇白首虽是卸任司尘,但已入仙籍,出入上界与庄玉衡一样来去自如,他去寻孤沧月最合适不过。
嵇白首走后整个地室复又安静下来,墨汀风还未赶到,青云带着各种药材也在从司空府赶来的路上,庄玉衡守着宋微尘持续给她输送法能,勉强让伤口沁血之势稍微缓和了些。
她躺在床上看起来出奇的瘦小,被子盖在身上若不细看竟薄得像床上无人一般,庄玉衡不禁红了眼,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语。
宋微尘依旧没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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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与无念府地室不同,同在幽寐之境的三途川尽头溶洞中,在那往念池中样台地上的水晶棺椁里,明明无人,却响起了心跳声!
不对,不是心跳,而是某种“生命体”规律脉动的声音。
水晶棺椁上方悬停着一簇发着黄光的东西,仔细看去,竟是黄阿婆幻境里那棵金合欢树心茧蛹里的“宝贝”!
那簇黄虎与黄美芸用红绳结成的“同心髻”。
身形魁梧的黑影手上氤氲着黑紫色的诡气,隔空拨弄着那团“同心髻”,黄色的光与黑紫色的诡气渐渐绞织融合,水晶棺椁中的往念池水开始泛起隐隐波动,似乎在召唤着此物进入。
一个极尖细如老鼠噬语的笑声响起,在溶洞中更显诡异,听得出男人甚是满意。
“七情之‘思’终于到手了。”
“好,好得很!如此的饱满健康,不枉我耗时日久,甚好,甚好!”
黑影施术缓缓将被黑紫色诡气萦绕的“同心髻”沉入棺中,落到那已经变成黄色的“沉睡小蛇”旁边,随即他再度在水晶棺椁上方的主魂灯中滴入连心血。
做完这一切,黑影长久的抚摸着棺椁。
“墨大人,托你和那小丫头的福,七情之忧和七情之思已经顺利入棺。接下来的东西,还得仰仗你多费心,劳烦大人再努力些,别让我等太久……”
鬼夫案结束啦,希望黄美芸和黄虎来世姻缘合德,相逢的人会相逢。
第210章 傀气之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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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死了。
墨汀风赶到时,整个无念府地室只有庄玉衡魂失魂落魄坐在床边,他看上去甚至比宋微尘脸色还差,眼下一片乌霾,脸色泛着青灰。
见墨汀风来庄玉衡也只是微微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拄着膝盖像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一样站起,给他让出了地儿。
还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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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墨汀风倒是神色平静,他根本不信她会死。
说起来,两人在进入幻境之前面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若在幻境里给黄美芸做伥鬼的日子不作数,自水渠边一别,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真正的宋微尘——他们甚至没有一句真正意义上的告别,她怎么可能会死。
“玉衡也是,怎么把你带到画扇这里,这么冷又穿得这样少,再冻坏了身子。”
他坐到床沿,轻轻拉住她的手。
“你不是说要去找境主要求‘法定假期’带府里的兄弟一起搞什么‘团建’吗?微微,鬼夫案已经告破,大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好好折腾几日,开不开心?”
墨汀风探身将宋微尘抱起,她明显已经浑身冰凉没有了气息,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怕她冷似的,紧紧裹在怀里。
“玉衡,这阵子你也累了,先回去吧,我想和微微单独待一会儿。”
时逢那些烟气幻形的侍女进来添置酒水点心,庄玉衡冲她们一摆手,示意无召唤不必再来。而后深深看了宋微尘一眼,一声不吭走了。
他决定去趟黄泉司,虽然悲画扇没有从三途川传讯来,说明宋微尘的魂魄并未离散还守着原身,但他依旧不放心,这小丫头一贯不按牌理出牌,万一魂魄直接蹦哒到黄泉司去了呢?总归无论去了哪里,他都要强悖天道把她带回来。
什么仙君仙籍仙家血脉,他统统不在乎,庄玉衡现在只想用这些东西换一个凡胎肉身起死回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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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以同样的姿势抱了宋微尘一天一夜,因为无念府地室特殊的能量气场,她的身体并没有发僵。
他也没有像上次她困囿在时间之井时那般絮叨碎念畅想两人的未来,更没有情绪崩溃失控,只是安静的抱着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笑……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
他满心满眼是她,呼吸间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她怎么可能会死。
两人辗转千年,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那么小心翼翼守着护着,她怎么可能会死。
而且还有无所不能的药王庄玉衡在,前世印记都没有将她如何,不过是小小刀伤,她怎么可能会死。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过是向来淘气惯了,肯定是脑回路一转又想出什么恶作剧,故意跟庄玉衡联手逗弄他。
“微微,不闹了,你赢了好不好?”
“……再假装不醒,我可要亲你了。”
他果真亲了上去,她真是沉得住气,不躲不避“任他轻薄”,小小的嘴唇好凉好凉,把墨汀风的心脏都快冻住了。
他终于等到她换自己一句“汀风”,却一切如镜花水月,拂袖就散。
……
因不让侍女进门,地室的蜡烛一点点烧尽,光线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一支也挣扎着抖动了几下,熄成了青烟一缕。
随着黑暗的降临,墨汀风眼里的光也逐渐熄灭,神思回到现实。
他将怀里的小人裹得更紧了些,心里不停喃喃她的名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用我贫瘠的所剩无几的想象力?
用绝望的日落,破败的月亮,啜泣不止的潮汐?
用我心如死灰的词不达意?
用我作为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全部忠诚?
用我对轮回的叛变,对命运的嘲讽,还是对死亡的最高恶意?
……
痛苦和不甘足够让一个人变成诗人。
地室无窗,四周漆墨一片,黑得毫无边界感,将两人与天地属性融为了一体。
也就是在这时,宋微尘胸襟内袋中一个东西却红光一闪一闪渐渐亮起来。
“这是什么?”
心中狐疑,墨汀风探手将其拿出——竟是那冰原幻境里黄虎留下的半块玉佩。
玉佩血色沁红,在无际的黑暗里甚是夺目,且通体如熔岩滚烫,若非墨汀风可以将自己的法能瞬间转换为火系甲级,只怕触上就要被融了皮囊骨肉。
他疑惑更甚,这等炙热为何贴在宋微尘身上时却没有任何灼烧感,若不是它发出微光,甚至不可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正想着,她袖袋里一片幽蓝一闪一闪沁透而出,逐渐由弱转强。
墨汀风略沉吟,心中已有计较,遂将宋微尘放下躺好并从她袖袋里取出了那物什,果不其然,是另外半块玉佩。
这半块玉佩透着幽蓝之气,握在手中如一块万年寒冰,从接触玉佩的皮肤开始一点点向着周身蔓延,像是要把血管和骨髓都冻成金石。
两半玉佩各在墨汀风左右手中微微震颤,明显在互相感应吸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思忖,却见宋微尘的身体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白晕残影,这是魂魄离体之兆!
不好!!
难道……她魂魄之前不曾离体是因为这玉佩的关系?
犹疑间,两半玉佩互相之间的牵引力明显增大,如果此刻墨汀风放手,它们必定会自行合璧。
而此时宋微尘身上的光晕残影越来越明显,玉佩颤动也随之越来越快,就在她魂魄将要离体的瞬间,从两半玉佩分别窜出一条红光一条蓝光,交织成一簇双螺旋光束直奔宋微尘而去,将她要离体的魂魄重新压回体内。
是了,虽不知其间有何玄机,但这玉佩明显在救宋微尘!
墨汀风松开了手。
啪!
两半玉佩凌空迅速对在了一起,红蓝光在玉佩裂口穿插交错将其重新合二为一。
在这个过程里,压制宋微尘魂魄的那股红蓝色螺旋状光自始至终没有断过,只是在玉佩完璧后,原本红蓝交织的双螺旋光变成了紫色的一股。
之后,玉佩似认主一般自行浮空回到宋微尘身边,缓缓落入她摊开的掌心,紫光也渐渐收回玉佩之中。
……
墨汀风看那玉佩不动了,伸手施术想一探究竟,就在这时,极突然的,冰原幻境曾经出现过的诡谲一幕再次重演。
一股紫色如蟒蛇般粗细的傀气自玉佩中汹涌而出,顺着她的手腕和胳膊一圈圈盘绕而上,最终环过脖颈没入宋微尘的心脏。
墨汀风大惊,难道玉佩救人不过是虚晃一枪,这些傀气想脱离没有生命的玉石,重新找一个“血肉容器”立身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立刻召出法相剑气试图斩断这些傀气,但显然来不及,最后一丝傀气已经没入宋微尘的心脏,此刻若想祛除傀气,只能毁掉宋微尘这个“容器”。
墨汀风的法相剑气化作无数剑刃对着床上的宋微尘,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如何下得去手?他如何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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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是错觉吗?黑暗中,墨汀风似乎听到了极弱的心跳声。
急着唤侍女进来点亮地室所有烛灯,仔细看向床上小人儿,不是错觉,脸上确实多了一分血色。
“微微?”
轻轻唤她,并无反应。
墨汀风探其脉,伸出的手却不自觉颤抖,若她现在醒转……还是她吗?
第211章 傀气之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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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宋微尘脉搏太弱,实在感知不到什么,也可能那几乎不可查的心跳声只不过是他的臆想,宋微尘并未醒来。
说不上来为何,墨汀风倒因此松一口气——又绝望又失落,却又因不必站在极端可能下的对立面而松口气,这种情绪真是复杂。
无论如何,傀气进入后小人儿的体温确实回暖了些许,且魂魄也再无离体征兆,肯定是好事。
可奇怪的是墨汀风施术在宋微尘身上细细验了一遍,并未探到半丝傀气。若非他亲眼所见,绝难相信如此大量的傀气隐入一个人的身体后可以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事之奇诡,饶是成天与乱魄傀气打交道的司尘之主也从未见过。
墨汀风一面给庄玉衡定向传讯给让他赶过来,一面仔细观察宋微尘的反应。
突然,长长的睫毛微颤,下一秒,宋微尘似无事人一般张开星目与他视线对上,鹿眼眨了又眨,不明所以看着一脸警觉盯着她的墨汀风。
“大哥你这眼神怪吓人的,弄得我以为下一秒我就要尸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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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分明是刚醒就跳预言家,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也正是因为她这无敌的脑回路让墨汀风一瞬放下戒备——她只可能是宋微尘,绝不会是别的什么!
“微微,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墨汀风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了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宋微尘被他勒得面红耳胀,握起拳头捶墨汀风的后背。
“你最奇怪,放开……”
墨汀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失了轻重,刚放开宋微尘,庄玉衡急颤颤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微微!”
寻着声音看过去,宋微尘心里一怔,庄玉衡素来仙人之姿,这是怎么了?
为何他看上去如此颓靡?眼里满是赤红血丝,鬓发凌乱衣服污损不堪,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决战。
“玉衡哥哥,你这是……”
话未说完,庄玉衡竟如墨汀风刚才那样抱住了宋微尘,完全不管不顾,什么男女有别,进退有矩,统统抛在脑后。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像个言辞贫乏的牵线木偶,只是不停重复着同一个词,饶是宋微尘再反应迟钝,此刻这两人高度一致的反应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在不知不觉间又去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哦,想起来了,她被老龙井捅了一刀,虽说那一刀原本是刺向庄玉衡,她完全是下意识相护,但现在想来,庄玉衡是仙家,哪会那么容易就送人头?
幼稚了啊……
草率了啊……
大概率是帮了倒忙了啊……
恐怕庄玉衡此刻的颓唐正是因救她所致,若自己不去瞎顶缸,估计他现在反而神采飞扬……想到这宋微尘反生出了许多愧疚,任由庄玉衡钳抱得她呼吸不畅也没有挣扎,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这个过程里,墨汀风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准确的说,冷静下来的他在反复观察宋微尘,看她有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有没有被傀化。
良久,庄玉衡才极为不舍的放开宋微尘,转头去寻墨汀风。
“微微是怎么恢复的,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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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宋微尘扶坐起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瞳——如果体内有傀气,眼瞳中必定会有一线紫色。
但她眼瞳如漆,并没有半分异常。
“微微,你再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异常?”
他神情分外严肃,宋微尘不自觉紧张。
“我倒是没有哪里不舒服,硬说异常的话……老板我觉得你挺异常……”
墨汀风此刻心情十分复杂,若宋微尘身死,他绝不会独活,事情简单明了。
而眼下不同,倘若宋微尘被傀气附身变成了灭世的邪物,他将如何?自然不可能杀她,也不可能允许别人伤她,那便势必要与天下为敌,自己身为司尘,知法犯法,知恶作恶……不知是何等景象。
……
“汀风,到底发生了什么?”庄玉衡也被墨汀风的举动弄糊涂了。
墨汀风略沉吟,在周遭设下音障禁制,才将此前地室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二人。
毕竟活人身上不可能存有傀气,更不可能依仗傀气甦生,此事若传出去,不说别的,宋微尘极大概率会被当作潜在的乱魄处置,轻则终身拘禁,重则性命难安。
庄玉衡听后脸色变了,不可置信看向宋微尘,紧着一屁股坐下,施术反复探其血脉,又仔细辨过她眼瞳、百会、印堂三处,这才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我以司空之主,不,我以药王的名誉保证,微微身上没有傀气,一丝也无。”
说完庄玉衡顿住了,他忽然想起境主罚跪那次,在司空府疗伤的宋微尘血液里一闪而逝的傀气。
难道宋微尘身上一直都有暗藏的傀气?
难道傀气可以为她所用?
……
若真如此,这突然出现在寐界的小丫头身上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只不过庄玉衡比墨汀风乐观得多,他并不认为宋微尘身上有傀气一定是坏事。
“玉衡,你真的确定微微身上没有傀气?”
墨汀风明显看出庄玉衡神情有异,担心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严谨点说,现在肯定没有。”
庄玉衡拍了拍墨汀风的肩膀以示安慰。
“往好了想,微微是寐界千古唯一的魄语者,也许她还有我们不曾察觉的天赋,可以将傀气化为己用,你不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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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黄阿婆送的这玉佩救了我?”
宋微尘握着那块玉佩满脸的不可置信,左看右看不过是件寻常之物,唯一的“异常”就是它合二为一自行复原,仅此而已。
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墨汀风说的“水火准甲等术能之力羁绊相融,奇促而生压制离魂不散,后傀气汹涌入脏腑而使其复生”到底是何景象。
但宋微尘相信一定是黄阿婆和黄虎在冥冥中救了她,若是他们两个的话,无论用的是何种力量,也必不会害她。
想到此,她对这玉佩更加小心翼翼,这是黄阿婆送她的最珍贵的东西,自然也是她的宝贝。
随着宋微尘的视线,墨汀风也久久盯着玉佩不错眼,此物必有蹊跷。
它在鬼市的奇门遁甲阵里存了近百年,时刻吸纳吞吐天地生死之气——如此说来倒对得上,生气如熔岩,死气如寒冰,加之七煞锁魂阵生死同气,这玉佩如同高隐道人一般在其间吐纳周而复始,自然能量非同小可。
“倒似件法器。”
而玉佩似乎已经认主宋微尘,所以才会在她性命攸关时尽数释出能量相救。虽不知这些傀气是如何为她所用,但显然此番宋微尘能脱险,皆因这鬼市奇遇,幻境善缘。
……
“鹤染和无咎怎么样了?”
宋微尘一点点想起遇袭之前的情景,也不知他们是被何人所伤,竟能将她心中仅次于墨汀风的高手伤成那样。
“他们无大碍,现已回府在医馆养伤,过阵子便能恢复。”
“我想去看看他们。”
宋微尘说着下了床,她已然没有任何不适,没必要再待在这里叨扰。墨汀风一想也好,回司尘府他照顾起来也更方便些,三人正在商议,一个苍劲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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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又活了?”
听这说话的方式也知道来人是谁。
庄玉衡嘴角扯了扯,怎么回事,嵇白首以前没这么讨人厌啊?
“孤沧月人呢?”
庄玉衡往嵇白首身后瞟了一眼,并未看到让他去搬的“救兵”。
真是幸亏得了玉佩的力,否则即便是孤沧月此时赶到,也已回天乏术。
“别提了。”
嵇白首冲庄玉衡摆摆手,大剌剌一步冲到桌前捉起酒壶就往嘴里灌酒,上界途远,这一路全速奔波,他渴坏了。
待一壶酒下肚,他把酒壶往桌上随手一扔,擦了擦嘴,脚尖一踢,梅花凳凌空翻起,他提腿轻接向前一放,人已威压落座,这才瞥向见他来就下意识躲到墨汀风身后的小人儿,冲她一努嘴。
“跟我说说,你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儿了,玉衡都没办法,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宋微尘白眼翻上了天,心想大哥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呗!还是你们当司尘的人上岗前都要特训,拿不到毒舌证不能上任?
要不是看在她自己是真心喜欢悲画扇甜姐姐的份儿上,跟这个负情商的大老粗说一个字都嫌多余。
“嵇叔,你去找过沧月?”
宋微尘没有接嵇白首的话茬,她只关心庄玉衡刚才提到的那个许久没有听见的名字,显然他此行的目的是去寻孤沧月。
说起来她的大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到底有多久?上次见面还是在听风府的一个大雪天,他说要回上界一趟,然后直接去鬼市寻她,这一别便杳无音讯。
之前在鬼市忙着破案,又被牵扯进入幻境,根本无暇顾及,现在想来很不对劲,孤沧月不可能那么久不来看她。
不,应该说孤沧月离开那天的神情就很不对劲!
念及此,宋微尘再顾不得其他,从墨汀风身后冲出来急急跑到嵇白首身边,一脸的紧张显露无疑。
“沧月他怎么样,还好吗?”
她如此紧张,倒叫墨汀风看了心里不是滋味,难道两人在鬼市和幻境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已经认清自己的心意,却还是放不下他?
嵇白首上下扫视了宋微尘一眼,又看了看墨汀风,似在猜度他们二人与孤沧月之间的关系。
……
“沧月到底怎么了?嵇叔你倒是说呀!”
第212章 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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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丫头,我能说什么呀?我压根儿就没见到他!”
嵇白首又拿起桌上一壶酒,这次他用了杯子。
“孤沧月到底是神君,居于上界东陲的不死树,‘不死神殿’是个何等所在你大可以问问庄玉衡。”
“我的品籍虽然可以出入不死树,但是不死神殿起了浓雾,我根本进不去!更别提联系上他。”
嵇白首说完便不再理会她,自顾喝起酒,倒是庄玉衡听见起雾神色一变,那神情让宋微尘更加笃定孤沧月出事了!
“玉衡哥哥,沧月他……”
宋微尘转而走向庄玉衡,不觉腿软险些站不住,庄玉衡扶住她,略带责备之色快速乜了眼嵇白首。
“微微,你先顾好自己。沧月是上神又身在上界,出不了什么事。”
“那你告诉我实话……神殿起雾意味着什么?”
“神隐于雾”说起来太复杂,庄玉衡决定换个易懂的说法。
“你知道虫蛹化蝶吧?”
宋微尘点点头,不明就里庄玉衡为何有此一问。
“上神与凡人修士不同,极少数到了一定修为之后可以修得两个元神,只不过诞出新元神的过程极其凶险,几乎等于要死一次。所以上神所居之处的周遭会自动生出结界来保护其不受伤害侵扰,这层结界看上去如同浓雾,功能类似虫蛹化蝶时的茧房。”
“真的吗?我不信。”
宋微尘认为庄玉衡在说谎。
“如果神殿起雾是好事,你刚才听到起雾时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
庄玉衡一怔,咳,小丫头观察入微,他得想想怎么编……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庄玉衡没有说谎,但不死神殿起雾也并非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孤沧月原本就有两个元神,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此事。
若非上次宋微尘被境主罚跪出事,孤沧月情急失控与墨汀风半空开大斗狠的同时又不放心宋微尘,所以驱使他的辅元神守在洗髓殿的话,庄玉衡也发现不了。
只是双元神已然是上限,便是远古上神也从未听说过可以生出第三个元神,而此时不死神殿起雾,只能说明他的元神出问题了。
好消息是,他在拼命自救。
但如果实话告诉宋微尘,以她的性格,定会整日担心忧虑直到见到孤沧月为止,既无法相助,又何苦徒增她心患。
庄玉衡清了清嗓,拉起宋微尘的手腕探脉。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我方才之所以面露愁绪是走神想到了你。”
“沧月大人的本体可是上古之神,此时又值元神化境,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需要些时日静修,哪里轮得到我们担心。”
宋微尘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懒散不羁喝着酒的嵇白首突然站了起来,一脸热情洋溢,跟方才判若两人。
“画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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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悲画扇无实相,能在其司掌之地幽寐境内来去如烟,所以即便是庄玉衡与墨汀风也无法察觉到她的行迹来离,不知道这大老粗嵇白首是如何识得,只能说一切因情而起。
话音刚落,悲画扇自外敲门而入,她大可以直接显形于地室之内,只不过出于隐私和礼节才“多此一举”。
“微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姐姐……真怕在三途川看到你。”
悲画扇亲昵地拉着宋微尘看了又看,一脸的疼惜,根本没理会在旁边“谄媚恭顺”的嵇白首。
她笑盈盈看向庄玉衡,半揶揄半安慰,“玉衡君,我说什么来着?小丫头有大福气,肯定有天尊护着呢,绝不会有事。”
闻言庄玉衡向着悲画扇深深鞠了一礼,墨汀风也陪了一个大礼,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玉衡君,风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倒显得生分了。”
她正经还了一礼,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蹙。
“既然微微安好,可否与二位哥哥小叙片刻?画扇有急事相商。”
墨汀风一听竟有些犹豫,他再也不想跟宋微尘分开,无论生死,一分一秒都不愿。
倒不曾想庄玉衡也面露难色,小丫头因他而“死”,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他也不愿意看她不见。
亏得宋微尘情思细敏,她一看两人表情赶紧打起圆场,一边赌咒发誓会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一边把三人连推带搡哄出了门。
“阿白,你照顾好微微,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悲画扇明明已经走得不见其人,却凭空听见一句命令,嵇白首和宋微尘瞬间统统在心里垮了脸。
但两人一个对悲画扇言听计从,一个不好意思拒绝美意,于是原本热闹的地室,在悲画扇他们三人离开后,气氛尴尬的可以再抠出一个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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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白首指指身旁梅花凳示意宋微尘坐,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龟速挪了过去,恍若昔日尬聊场景重现。
两人一时无声,这要命的冷场感……宋微尘尬笑一声,下意识摩挲着手里玉佩寻求安慰。
嵇白首原本连正眼也不曾瞧她半眼,却在瞥见其手里玉佩后怔了怔,握着欲饮的酒杯顿在了半途。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哪儿来的!”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玉佩,宋微尘下意识握紧,猛地将手缩进袖子,生怕被抢了去。
“一位长辈好朋友送的,不过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玉佩而已。”
“普通?!”
嵇白首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乜了宋微尘一眼。
“要么是你无知,要么当我白痴。”
宋微尘又在心里翻起了白眼,这怪大叔有点意思,骂人还讲究个合辙押韵,啧,谁说单押不是押呢。
不过……难道这负情商的怪脾气蜀黍知道些什么?可墨汀风和庄玉衡也没看出这玉佩的来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不探探?
“嵇叔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自然是我无知。不过这确实是朋友送的,她也没说明用途,我只当是一块材质普通的玉佩,难道不是吗?”宋微尘一脸人畜无害。
嵇白首略沉吟,放下酒壶酒杯端坐,一脸正经。
“你可知这玉佩名字?”
宋微尘眨巴着一双鹿眼,这玉佩还有名字?
难不成是西游记里“紫金葫芦”的亲戚?咒语四舍五入也是“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宋微尘摇摇头,对自己失控的脑回路她也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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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驭傀。”
“可以大量吸收和储存傀气,是司尘府第一任司尘用术能锻成的宝物,那时对付乱魄的办法是将其打散收入驭傀。不过听说这物什有局限性和危险性,数量也有限,三千年前司尘府换了新的方式对付乱魄滋事,之后便不再使用此物。”
“此物一共造有九枚,先后用坏了八枚,有一枚则在办案途中遗落不见。想来你手里的正是那遗落之物,寐界仅存的唯一一枚驭傀。”
“眼睛瞪得像铜铃”说的就是宋微尘,她越听表情越浮夸,没想到这玉佩来头竟这般大?!
玉佩啊玉佩,你是怎么做到看起来如此普通,却又如此非凡的……
现在想想,黄阿婆曾经多次让她保管好这玉佩,那时只当是她将定情信物视若珍宝,如今算是知道了,这东西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珍宝……可黄阿婆一介平民村妇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
正在出神,嵇白首带着审视意味开口了。
“汀风给你的?”
宋微尘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不兴乱说,让别人听见还不得以为冰坨子徇私渎职。
可再一转念,不对劲,很不对劲。墨汀风作为堂堂司尘,怎会不知道此物?
“嵇叔,冰坨子看起来并不认得这玉佩,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瞒着我?”
嵇白首闻言恍然,“此物年代久远,汀风千年前才来寐界,确实不曾认得。即便听过‘驭傀’之名,也应该不知具体为何物。”
嵇白首摊掌伸出两指冲着宋微尘招了招,又一仰下巴,分明是让她把玉佩给他。
见此宋微尘把玉佩握得更紧了些,这是黄阿婆给她的东西,谁也不能夺走。
嵇白首满脸不屑,切了一声。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想要还能在你手里?”
“会用吗?给我,教你怎么用。”
宋微尘又一次尬笑,讪讪把玉佩递了过去。
嵇白首接过玉佩随手一掰,玉佩应声变成两半,她见状后悔不已,好不容易“复合”的玉佩又让这负情商的怪大叔给“和离”了。
“这两半玉佩,若在傀气充足时,一半相当于火系准甲等之力,一半相当于水系准甲等之力,既可合二为一,也可分开使用,傀气耗尽则止。”
“你既与这玉佩有缘,我便教你驭傀的心法口诀,啧,也不知道你这种脑子能记住多少……罢了,我姑且一说,你尽量记。”
宋微尘不情不愿的听了一堆乱码,边听边腹诽,也不知道怪蜀黍告诉她这些做什么,说得她好像有本事去拘乱魄散其傀气往里装似的。
过了一阵,嵇白首明显看出宋微尘走神了,摇摇头不再说,把玉佩用心法口诀合好后还给宋微尘,两人又一次陷入尴尬的冷场氛围。
尤其是在幽寐之境的地室,这种冷是货真价实加倍冷啊。
真是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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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就这样坐着消耗时光,还不如做点什么。宋微尘想起上次拜托嵇白首的事,也不知道他放没放在心上,姑且没话找话。
“嵇叔,上次拜托你打听的事情有解吗?”
嵇白首一脸懵,而后一拍脑袋。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是关于汀风身上的斩情禁制对吧?上界无字馆的馆主是我故交,托他帮忙查到了,你自己看吧。”
他施术向着半空一挥,一本残破的古籍依稀从虚空中渐浮而显,古本自动翻至某页,其间内容逐渐清晰起来。
——
斩情禁制并非无解。
以寄情之人一魄为引,混入其心头血、多情泪各二钱,以七两断尘酒为媒,七夕子时饮尽,此禁立解。
解此禁者,恢情复爱,与常人无异。
唯对寄情之人记忆全消,情绝缘散,无可追忆。
解此禁者,若用它法意图强行忆怀旧人,必遭火雷噬嗑之苦,形神俱灭,永堕长夜。
解此禁者,若以自然生发之心重恋旧人,太阴六合,福德合辙,此情天定矣。
——
宋微尘长久的注视着这些虚空中的文字,直到嵇白首不耐烦挥手隐去她仍未回神,愣怔看着原处。
“看不懂?我发现你的反应真不是一般的慢。”
他丝毫不掩讥诮之意。
“你与桑濮本为一人,汀风寄情于她而立下此禁,你同样可解。如果想让他解除斩情禁制,需要你祭出一魄,其他东西都好说,断尘酒就是用无根水制成的酒,画扇酿的无念水就是,然后在七……”
“我看懂了。”
宋微尘终于开口,打断了嵇白首的絮叨。
“汀风喝了这解禁之酒,会彻底忘了桑濮……也会彻底忘了我,对吗?”
嵇白首不置可否,把玩着桌上酒杯挑了挑眉。
“凡事总有代价。”
“再说了,万一他再次爱上你呢?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要是我和画扇,忘记她一百次我也会重新爱上她!这事儿啊,就看你为他解禁的决心有多大,还是说你舍不得献出一魄?其实损失一魄没多大影响,身体机能和体能会变差一些而已。”
嵇白首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宋微尘只觉一阵阵耳鸣,她心口发钝,用尽全力才撑着自己没有瘫软。
原来是这样啊……
他会忘了她,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忘了她。
而她不能给他任何提示,甚至要防止其他人给他提示,避免他因为“它法”被迫想起自己,从而遭噬嗑之苦形神俱灭。
换句话说,她要在他生命中彻底“销毁”自己——在她已经全然爱上他的时刻。
老天爷真是有求必应——她曾经很想知道若是没了桑濮的记忆,墨汀风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爱她,怎么刚起这样的念头,老天爷就给了她实现的机会。
她该怎么选?
宋微尘颓然低下头,眼瞳中一丝紫色的傀气一闪而逝,无人察觉。
“嵇叔,请你务必帮我一个忙。”
第213章 决意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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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叔,这本古籍如今何处?”
“这是无字馆主的私藏孤本,自然在他府上才是。”
“损坏古籍他肯定不愿意对不对?”
嵇白首刚喝了口酒,被宋微尘这句话差点呛到,他隐隐咳了一声,将酒杯放下,盯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
“小丫头,我理解你的私心,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斩情禁制可解,因为你不想失去汀风,这我理解。但这古籍本来就是私藏品,只要馆主不拿出来任谁也看不到,你又何苦把事情做绝。”
嵇白首身体往后一仰,双手环胸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这种忙我帮不了,也不想帮。”
……
“嵇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微尘依旧低着头,看不到她脸上神情,但声音低缓沉静,与她往日大相径庭。
“我想请馆主将此书做一复本,放入无字馆,既然是古籍珍本,让大家开开眼界也好。”
“……只是,能不能请他在释出的古籍拓本相应段落删减部分内容,取一魄的说法不要提,后半部分内容也不要提,只留到‘与常人无异’那里?待玉衡君发现此书一定会告诉我,那时便可销毁。”
嵇白首神情变了,他隐约猜到了宋微尘想干什么。
“小丫头,你……”
“嗯。”
宋微尘点点头,终于抬头看向嵇白首,笑里藏着深深的遗憾。
“玉衡哥哥一直在帮汀风找破禁之法,只要古籍拓本放入无字馆应该很快就会被他发现。
可让冰坨子以全然的忘却为代价来破除斩情禁制,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不会接受,要想让他顺利解除禁制,必须把一部分内容删减。”
宋微尘自嘲的笑了一下,很是落寞的看着自己对在一起的脚尖。
“嵇叔,别看我现在说的这么干脆,其实心里可乱了。但凡有一丝别的可能,我都不希望他忘记我,巴不得他心里全都是我才好呢。”
“可是我验过了,冰坨子只要跟我在一起赫动就根本不会停止,而禁制反噬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如果没有玉衡君的药他可能早就死八百回了。”
“我不敢想,万一哪一天……总之与他的性命安危相比,其他一切都没那么重要。权衡起来,忘记我……代价最小。”
宋微尘再度拿出黄阿婆给的玉佩轻轻抚摸,他们两人的故事里最大的败笔,就是在错的时间想强留住那个对的人,才因此生出这无数情债。
她又何必重蹈覆辙。
何况前世印记已然无解,宋微尘清楚自己本也活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不如在错误的时间至少做件对的事,她只是暂时路过,而他在寐界的路还很长,等他彻底忘记这一切之后,天高路远无可限量,也算她功德一件。
人间情爱自古难两全,无人可以长久尽欢颜。
……
见她如此决绝,嵇白首倒有些不确定了,如果如她所说只是放个拓本出来,且目的是为了助现任司尘解除禁制的话,无字馆主必不会反对,而这个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小丫头,你真的舍得?”
“就像你说的,乐观点想,也许他忘了我之后,会重新再度爱上我呢?没有前世今生,没有前尘旧绪,只是单纯的完整的爱上现在的我,何乐不为?”
宋微尘浅浅笑了一下,很是有些勉强。
算算时间,今年的七夕还有不到半年,也就是说她与墨汀风的缘分,大概率……还有半年。
突然间,她好想他,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墨汀风。
……
“嵇叔,这件事就作为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今年七夕,我和汀风来府上叨扰你和画扇姐姐,我们一起过节好不好?”
嵇白首静静看着宋微尘,像是在重新认识她一般。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真的决定好了?”
“取我一魄这件事,到时还得麻烦嵇叔悄悄帮忙。”
宋微尘站起身,微微有些发晕,她扶着桌缘站定,向着嵇白首深深一拜。
“嵇叔,我欠你一份大人情,他日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必定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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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刚进门的悲画扇碰巧看见宋微尘大拜嵇白首的一幕,紧跟其后的墨汀风和庄玉衡也看见了,面露狐疑。
嵇白首慌忙站起来,向着悲画扇走了两步,又转回身看宋微尘,那神情分明是下一秒就要“招供”。
宋微尘不慌不忙接过话头,只说是嵇白首慧眼识珠发现了她身上玉佩的玄机,还教了她使用方法,所以两人才会如此。
“画扇姐姐,你真是得了一位好夫君,我想沾沾你们的喜气,今年七夕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宋微尘主动开口,悲画扇与墨汀风皆是一喜,悲画扇喜在终于嵇白首与宋微尘的梁子解了扣,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二人关系好了不少,她自然欢喜。
而墨汀风则喜在宋微尘不仅记着七夕,还想同度以沾喜气,这不正说明她心中已经认定了他是她的……不行,他得尽快想办法解除斩情禁制!娶她进府,许她终身。
“好啊,小丫头,今年七夕我们一起过,到时玉衡君也一起可好?最好带上未来的庄夫人!”
悲画扇说着自己先乐出了声。
几人看上去皆喜气洋洋,倒是庄玉衡笑里隐隐的失落一闪而逝——他本也不该有期待,她本就与他无缘,能守在她身边,看她安好,已是他的晴天。
“汀风,微微交给你了。画扇,嵇大人,我还有事先告辞。”
庄玉衡头也不回的走了,嵇白首看着他的背影挠头挠头,总觉得他脾气变大了是怎么回事?
“画扇,玉衡怎么突然改称我嵇大人了,怪不适应。”
“你说他是不是看咱们成双成对嫉妒啊?”
悲画扇暗戳戳白了他一眼,暗想你个大老粗心里是真没数!
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情商逆增长?
什么叫突然改称嵇大人,还不是因为你第一次见面非要给小丫头一个下马威,硬逼着她叫你嵇大人,这之后庄玉衡才改的口。
他这哪是尊你嵇大人啊,他这是戳你脊梁骨呢笨蛋!
可悲画扇又不能明着点他,否则以嵇白首的情商,指不定当着墨汀风的面又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再引战就麻烦了。
本来一个忘川之主一个司尘之主已经斗得鸡飞狗跳,小丫头身边的情况已够复杂,要是司空之主不如此般自持克制,早就彻底乱套了!
“画扇,你觉不觉得玉衡怪怪的?”
嵇白首还在送命题边缘反复横跳。
悲画扇闻言嘴角抽了抽,随即换了副极甜美的表情抬头看向嵇白首,一手轻放在他胸膛,一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
“阿白……”
悲画扇的手温柔拂过脸颊到了他的耳垂,嵇白首人高马大一凶猛壮汉,瞬间温顺如猫。
孰料下一秒被她狠狠揪住了耳朵!悲画扇脸上笑嫣不改,暗处却下了狠手。
“嵇大人,后院的杂草你修整了吗?院子里的花浇水了吗?酿制无念水的原料你准备了吗?人家玉衡君谦谦君子有礼有节,他怪不怪我不知道,但我看你挺怪!”
“嵇大人啊,你可长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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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没有,你也长点心,抱我回去。”
回司尘府的路上,明明有载魄舟,宋微尘偏不乘,非要让墨汀风御剑带她回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作,但两人来日无多,她不过是想尽可能多一些亲密相处的时光,记住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作就作吧。
她把他的脖子搂得很紧,头埋在其脖颈处,像是还嫌不够亲近,小脑瓜一下一下拱着他的颈窝,弄得墨汀风心化做一滩水。
亲了亲她的头发,又用脸轻轻贴着她的额顶,回应着她的亲昵。
“微微。”
“嗯。”
“好久没听见你叫我名字了,我想听。”
宋微尘仰起头,勾着脖子让他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墨汀风。”
“墨……”
不待唤第二声,墨汀风已深深吻住了她,不同于往日羞赧逃避,宋微尘亦尽其所能,热烈回应着他的求索,直至缺氧虚软。
“微微,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闻言,宋微尘勾着他的胳膊一僵,过了一会儿才含混的嗯了一声。
“汀风,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突然失忆忘记了我,我叫你名字……名召禁还管用吗?”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纯粹是探讨业务的心态,假如,假如懂不懂?你回答我嘛。”
墨汀风略沉吟,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对个体施加的法术源流大多来自记忆,如果我真的失忆忘了你,名召禁自然会失效。”
“哦。”
宋微尘低头窝在他怀里,他并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傻瓜,你这个脑袋瓜里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反倒是你,上次你失忆那阵子,我难过的要死。”
听他在耳边情意绵绵,宋微尘眼底一片黯然,想起之前自己敢在樊楼一跃而下,皆因她相信只要唤他的名,诸邪可破,诸事可解。
又想起后来在司尘府用名召禁逗弄他,害他几番落水,心里更是发疼发紧,原来一切如此残酷,原来自己以为是永久有效的名召禁……也有保质期。
……
“微微,你怎么了?”
墨汀风觉出小人儿不对劲。
“没有啊。”
宋微尘强打起精神,“我在想你刚才的话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上次失忆你难过的要死?”
“怕是高兴的要死吧?凭空一说就让我多出一个好大儿!墨念尘是吧?抚养在上界是吧?算算日子这个传说中的娃也快三岁了吧?什么时候领来叫我一声娘亲啊?”
她学着悲画扇的样子,轻轻揪着他的耳朵装狠。
“要是领不来的话,我倒也不介意你唤我一声……”
“小东西!你属乌龟的吗?咬住一件事就不松口了。”
宋微尘突然紧紧勒抱住了墨汀风,眼里星光闪烁,只是墨汀风的角度看不到。
“对,我属乌龟的,咬住你了,一辈子不松口。”
她如此亲近于他,墨汀风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对宋微尘的反常举动隐隐有些担心,总觉得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亦如方才悲画扇单独与他和庄玉衡所说之事,隐隐透着不对劲。
“三途川的魂魄数量不对,肯定出问题了!”
第214章 千头万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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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的魂魄数量明显不对,但我看不出问题所在。”
从地室出来后,悲画扇带着墨汀风和庄玉衡二人进了无念府的密室,忧心忡忡,开口就是暴击。
两人听了皆是眉头一皱。
“多了还是少了?”
“锐减。”
从三人的表情不难看出事情的严重程度。
这确实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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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寐界,除非遇上大面积的天灾或大型魔物作乱,否则极少会出现三途川魂魄数目大幅波动的情况。
便是八十年前那场南境浩劫的战损,也属于合理波动范围。
正常的魂魄本身不具备威胁,加之三途川尽头又有上界天尊设下的强大结界,所以尽管幽寐之境多魑魅精怪,也都是在别的区域犯案,绝不敢在三途川滋事,悲画扇实在没想到这里会在如此平静的状态下出问题。
要不是此次庄玉衡央她去三途川“拦截”宋微尘的魂魄,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发现异常。
三途川魂魄锐减……墨汀风也是第一次真正遇到这种情况。
其实在他来寐界之前曾出现过一次,听说那次是因为月全食加“月掩左垣八宿”同时发生,导致了一场极为罕见的猩红血月,大批噬魂兽因此暴走,窜入三途川吞噬大量魂魄,但也因此触发了天尊所设之结界而大批死亡。
说起来此事距今刚好一千年,那时悲画扇为了遏制噬魂兽的暴走受了重伤,她本无实体,重创必伤元神,差点因此殒命。
也正是因为那次的意外才让嵇白首坚定请辞司尘一职,专心来幽寐护妻。
而这次的魂魄锐减分明没有任何预兆,这才是可怕之处!
悲画扇在三途川掠巡了两遍并未发现异常,天尊结界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魂魄数量明显有问题,此事可大可小,若持续锐减下去会让生死能量比例失衡,最坏的可能性,也是最恐怖的结局——堕寐!
所以她才着急找另外两位掌司商量,想请他们派人协助调查。
墨汀风当即允诺,回司尘府后稍作编整,从地网专门拨出一队破怨师来三途川做日常巡逻。
其实即便悲画扇不提,他也想在鬼夫案结案后同她商量让破怨师来幽寐境内协助巡查。
金仙大人脑内开始出现尖细男人的声音就是在幽寐境内修行时的遭遇。还有黄美芸,同样提到了一个身形高大声音尖细的男人梦中教她布锁魂阵,而幽寐恰是摄魂入梦的最佳场所,如此种种,很难不怀疑此为同一人。
极可能这个男人就藏匿在幽寐某处!
当然不排除金仙大人与黄美芸两人有说谎的可能,但分析下来墨汀风倾向他们说的是实话。
先说空寐,虽然庄玉衡采取无为而治的管理方式,四野通达来去自如,却因仙家高道众多而让魑魅邪物无所遁形——此人行事诡谲,看得出极其谨慎,不太可能会踏足空寐。
尘寐则有破怨师驻守,邪祟无法藏身,即便犯案也是来去如电,作案后立即逃亡幽寐,这也是司尘府经常会到幽寐境内抓捕乱魄的原因。
幽寐本就为魑魅之地,迷朦晦暗是最好的蔽隐之所,墨汀风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声音尖细的男人与他背后的势力就潜藏在幽寐某处意图不轨,他们与鬼夫案、念娘案,甚至白袍失踪都脱不了干系!
他一定要抓到他!.
啊啾。
宋微尘弱弱的打了个喷嚏。
夜风寒凉,她下意识地往墨汀风怀里缩了缩。
这个动作让一直在思考魂魄锐减问题的墨汀风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趴在怀里睡着了,小鼻子贴在他颈窝处,轻轻呼出暖暖的气息,弄得他心里也暖暖的。
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
他定定看着她,就好像方才她唤他的名,两人的亲吻和谈天统统像是做梦一般。
墨汀风承认,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些许真实感——许是幻境里待久了,对于真实世界发生的一切有情绪延迟。
所以直到此时他才开始真正的后怕。
怕她气息全无、浑身冰冷的躺在无念府地室时是真的死了。
直到此时,这种会失去她的极端恐惧才汹涌而出,攀身而上钳住他的心脏。
可明明,此刻的她有体温有心跳,就好端端的待在他怀里。
墨汀风不明白自己这种极度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是因何而起。
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不确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甚至于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是否真实的存在?
他慌了。
下意识把小人儿抱得更紧,倒因此把宋微尘弄醒了。
她懒洋洋地在他怀里伸了伸胳膊和腿儿,一双鹿眼眨巴眨巴盯着他,墨汀风惊惶不安的情绪瞬间消解了不少。
内心难免自嘲失态,她现在就真实在他怀里,这不是幻觉,他没有失去她。
“微微,我们到家了。”
闻言宋微尘探头探脑,这才发现两人已经飞临司尘府上空,看着灯火通明的府邸和热闹的水街夜市,难免有些恍神。
虽然距离大队人马出发去鬼市不过半月,但因为在幻境里的黄家村待了好几个月,她此刻有一种出走半生归来的唏嘘之感。
“感觉离开了好久。”
“鹤染和无咎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们。”
“你有伤在身,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吧?”
“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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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不过她,墨汀风只好带宋微尘一起去了府中医馆,原本是打算安顿她歇下后自己再单独过来。
没想到境主府的大夫也在。
原是他老人家听说天罗地网的两位统领受了重伤,早早就派了府上最好的大夫过来司尘府相候,见墨汀风来了,大夫连忙过来行大礼,又细细禀报二人伤情的处理情况。
几人正说着话,庄玉衡也出现了,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回司空府沐浴换了身衣服便急急赶了过来。
庄玉衡并未告诉墨汀风自己会来,见他和宋微尘都在反倒有些惊讶。
“微微伤未痊愈,你不带她回去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玉衡,你怎么……”
墨汀风问出半句便住了口,庄玉衡宅心仁厚,会悄悄过来为二人诊治实属正常,倒是吓坏了境主府来的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一次性见过两位掌司,惶恐不已,手抖的差点连行针都不会了。
“我来。”庄玉衡笑笑接了过去。
不愧是药王,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悉数醒转,看见坐在两床之间椅上守着他们的墨汀风难掩激动,挣扎着要起,被墨汀风制止。
“大人……大人……”
丁鹤染喃喃,眼中星芒闪烁似要落雨。
叶无咎也有些情绪失控,看看墨汀风,又看看丁鹤染,极力忍住。
墨汀风拍拍他俩的肩,面上皆是欣慰与赞赏。
“你们做得很好,不愧是司尘府的人,我以你们为荣。”
“多亏你们,我和微微才能顺利从幻境归来,鬼夫案才能顺利告破。”
“鹤染,我感知到你的术能有很大提升,再过三个月便是五十年一次的术士定级试炼,我认为你已经具备准甲级的实力,好好养伤好好恢复,准备参试。”
“无咎,你是难得的双系准甲级,虽说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双系甲级术士,但我相信你可以成为那个例外。”
……
宋微尘站在一旁远远看着三人聊天,看见丁鹤染和叶无咎无虞她放心不少,精神一松懈,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累,一种毫无预兆的衰竭感突然而至。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比一个明明还有80%电量的手机,在极寒之地突然被人从暖和的房间里拿到了零下六十度的户外,从而面临马上要宕机的那种性能衰竭的无力感。
她不想打断他们的相聚,毕竟幻境一别,他们为彼此搏命而战,却一直还没好好说过话,她此刻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撑着自己不要显出异常。
“看来连身体都已经在警告我自己,要认清现实作出选择了啊……”宋微尘不无遗憾的想。
……
如果有可能,她多想就这样跟他们一起长久的朝夕相处下去,做司尘府最废柴的白袍,仗着有他们的守护在世间横冲直撞。
可理智告诉她,必须要在墨汀风破除斩情禁制将她彻底忘却之前——给自己找一条“合适的退路”从司尘府消失。
做戏做全套,不然等墨汀风忘了自己,却又因为白袍的身份不得不与他相处,必定百密难免一疏,会出大问题的。
所以她必须走,不仅得走,还得走得远远的。
到了那时,天地间不会再有宋微尘,不会再有琴师桑濮,也会不再有废柴白袍。
想到这些,宋微尘只觉后心已经愈合的伤口又疼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被站在她身侧的庄玉衡察觉有异一把扶住。
也因这动静,丁鹤染和叶无咎这才注意到庄玉衡和宋微尘也在,她为何看起来那样苍白,脸上血色尽失,竟似比他们二人还要伤重。
二人并不知道她在鬼市替庄玉衡挡刀之事,只当是在幻境里受了伤。
尤其是丁鹤染,认定都是因为他没有看顾好才导致宋微尘如此,更是歉疚。
“微哥……”
丁鹤染唤了她一声,只恨自己无力把病床让给她躺下。
庄玉衡搀着她走到两人床前,宋微尘勉力伸手帮丁鹤染整理了一下鬓角乱发,又给叶无咎掖了掖被角。
她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好好休养,等恢复了带你们去团建……”
“这次我们在幻境里研究了好几个新菜式,到时让司尘大人给你们露一手。”
宋微尘还想再说,后心一阵汹涌的疼痛袭来让她再也说不出话,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
墨汀风眼疾手快扶住,顾不得与丁鹤染叶无咎二人再谈,一把抱起宋微尘出了医馆直奔听风府,庄玉衡不放心也跟了去。
医馆瞬间安静下来,大夫忙着调制药剂,药童则守在门外,屋内只剩下丁鹤染和叶无咎两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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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一直没说话的叶无咎开口了。
“啊?什么解释?”
“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这不废话吗,换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丁鹤染翻了个白眼,他也就是胳膊骨裂了抬不起来,否则真想拍他脑袋。
“哦,我不会。”
“实力悬殊不可硬战的道理我懂。”
丁鹤染被叶无咎的话差点呛死,这真是你舍命救人,人家却往死里侮辱你。
他用力哼了一声,偏过头盯着天花板不再理他。
“说真的,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出事自己逃命,不必管我。”
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以后换我为你拼命。”
丁鹤染哪里知道叶无咎的心情,只当自己救了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恨恨的在心里骂骂咧咧,把叶无咎的五脏六腑都问候了一遍。
叶无咎看着丁鹤染气愤的侧脸没忍住嘴角上扬,随即又严肃起来。
“欸。”
“鹤染。”
“鹤染?”
“丁鹤染。”
“干嘛!”
叶无咎唤到第四遍丁鹤染才没有好气的回应他。
“说正事。”
“也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我方才……好像在微哥身上感应到了一丝傀气。”
第215章 驭傀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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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晴居内,墨汀风与庄玉衡站在门口,神情极其严肃的盯着床上之人。
随着宋微尘晕厥彻底失去意识,她身上开始散出大量紫红色傀气,将其层层叠叠裹在中心,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朵燃烧的彼岸花,看起来极为诡异。
若此刻让别的修士撞见,定要将她认作乱魄!
而他们两人之所以在门口没有再近一步,是因为宋微尘身上那些傀气有领地意识,进入一定范围就会开启无差别攻击。
墨汀风手一挥,一道极小的剑气化成飞刃冲着宋微尘而去,飞刃遇到傀气如泥牛入海,瞬间被撕碎消失无影——这些傀气至少有乙级的战斗力。
“看来傀气是在保护微微。”
墨汀风抬手一挥,将无晴居追加了一道屏障结界,只能出不能进,宋微尘现在的状态绝不能被其他人撞见。
“玉衡,此事……”
“不必多言。”
庄玉衡神情自若看着傀气森腾的宋微尘,“此事皆因她想救我而起,别说微微不是乱魄,就算是又如何?我一样会坚定不移的护她。”
墨汀风定定看着庄玉衡,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陪我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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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了无晴居隔壁墨汀风的书房,隔桌而坐,互相斟酌。
“玉衡,你常出入上界,可听过一物?名唤‘驭傀’。”
杯酒下肚,墨汀风嘴里冒出一个陌生词汇。
“驭傀?”
庄玉衡端着酒杯将饮未饮,好陌生的两个字,又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到底是哪里?
“别想了,我听微……”
“想起来了!”
墨汀风话未说完被庄玉衡打断。
“我很小的时候听曾祖父提过,驭傀是你们司尘府建制初期最早的法器,说是可以将傀气吸收转化为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墨汀风灌了两杯酒,并不看庄玉衡,摩挲着手中酒杯徐徐开口。
“曾祖父可提过驭傀具体为何物?”
“不曾,毕竟是些陈年旧史,无非想让我知道个大概而已。”
墨汀风抬头定定看着庄玉衡,一字一顿。
“如果我告诉你,现存的唯一一枚驭傀就在微微身上,而且还救了她一命,你信吗?”
闻言庄玉衡差点惊掉下巴,可墨汀风的神情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他快速想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
“难不成那玉佩……就是驭傀?先不论七诡主是如何得到的这玉佩,你来寐界时间尚短,绝不可能见过此物,为何如此笃定?”
“微微告诉我的。”
墨汀风将嵇白首私下告诉宋微尘的内容转述给庄玉衡,谁能想到黄美芸手里一块平平无奇的定情信物,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驭傀,也不知算不算是宋微尘的奇缘。
“原来如此……说起来在你之前,嵇白首担任司尘府掌司两千多年,他识得此物很正常,只是这一切未免过于凑巧。”
“岂止是凑巧,从鬼夫幻境中犯下诸多命案,到金口大仙的判词,再到喜鹊掳人的行动,一桩桩一件件都推着我们走向黄美芸,走向鬼市那个七煞锁魂阵。”
“我一直在想,若是有人煞费苦心设计这一切,他想要什么?鬼夫案里,有什么是他觊觎,而又必须通过我们才能得到的东西?”
“难道正是这驭傀?”
庄玉衡的推论很合理,“只是看目前这情形,玉佩似乎已经认了微微为主人。”
墨汀风点点头,给庄玉衡杯中斟满酒,与其碰杯饮尽。
“驭傀认主是好事,但也是藩篱。驭傀这样级别的法器一旦认主,除非主人神魂俱灭,否则绝不可能易主。若对方的目的正是此物,那微微的处境会变得极其危险。”
他长长一声叹息,“原本以为有我护微微左右定能化险为夷,现在看根本就是自负托大,尤其现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教她自救之法,让她有自保之力才行。”
庄玉衡静静地听着,并不做反应。
其实关于教她术法之事两人很早之前就讨论过,并非无意,实不可行。
宋微尘毫无灵根,完全不适合走术士修行之路,而且体质羸弱,即便习武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恐敌未伤分毫,却早已自损八百。
“以前没机会,现在不一定。”
墨汀风看出庄玉衡的心思。
“你可听过驭傀之术?”
庄玉衡白了墨汀风一眼,他听过驭傀就不错了,“驭傀之术”这种史前知识点,恐怕连他的曾祖父也未必知晓。
“嵇大哥教了微微此术心法,可惜细节她完全没记住,我已经派影子去无念府找嵇大哥重做口述抄录,今夜就能返回。”
“玉衡,关于驭傀之术我实在一无所知,还得劳你抽空去一趟无字馆,尽量了解此术的来龙去脉,最重要的是查查她心脉里那些傀气有无封印之法。”
“若被有心之人察觉利用……”
庄玉衡拦住他,起身向外走。
“不必多说,都明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话音未落,人已翩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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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再度回到无晴居,宋微尘周身傀气消失不见,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已然回归,此刻呼吸平稳,似乎只是进入了深度睡眠。
坐在床沿静静守着她,明明此刻的小人儿状态与常人无异,却难消他满心愁绪——无论墨汀风是否愿意承认,现在的她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今后要面对的压力和危险,恐怕是几何级。
她身上的驭傀是稀世法宝,有心之人自然会想尽办法得手,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会因此形神俱灭。所以为了她的安危着想,知道宋微尘身上有驭傀的人肯定越少越好。
但这同时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从“名门正派”的眼光来看,身上会散发傀气的必定是乱魄,既然是乱魄,岂有不除不灭之理?
而宋微尘身上的傀气似乎不受控制,尤其在她失去意识时会全然迸发护主,这种情况但凡让外人撞见一次,宋微尘就完了。
她是乱魄的说法必定甚嚣尘上。
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墨汀风或者庄玉衡作保也难堵悠悠众口。
传扬出去,甚至可能会变成司尘府公然徇私的证据,不仅救不了宋微尘,反而可能让三司蒙尘。
再阴暗点想,若驭傀认主宋微尘并非意外,而是搅弄风云的背后之人有意为之,故意让此玉佩与她产生联结,其目的是伺机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更失控的局面……
若真如此,对方想要的绝不是驭傀这么简单,而宋微尘已然成饵!
想到此,墨汀风不自觉手紧握成拳,不行!一定要找到封印宋微尘身上傀气之法!.
咻!咻咻!
几声短促的鹰隼叫声传来,是墨汀风的暗卫影子回来了。
“东西呢?”
身形一闪,墨汀风已到院中,身旁立着一个似忍者密探,着一身夜行衣的男人——正是那次墨汀风初遇宋微尘不久,斩情禁制发作昏倒竹亭,危机时刻被发现并带他去司空府救治的那个人。
影子见了墨汀风一抱拳,声音里带着十足歉疚。
“司尘大人,小人无能,并未带回口述抄录。只因嵇大人说此术心法密绝,不能落于文字,所以请恕属下冒昧,只能贴耳转述。”
墨汀风点点头,影子附耳悄声重述,当最后一个字复述完毕,肉眼可见影子自百会穴升起一道轻烟,原是中了嵇白首的忘言术——他那些转述好比写在水中的字,写出的同时随即消失。
此刻的影子,根本不再记得何为驭傀之术,甚至连驭傀两字都不记得。
到底是前任司尘,真真谨慎的狠。
屏退暗卫,墨汀风站在院子久久不语,原来驭傀之术有这等变化和用处,不愧是第一任司尘费心钻研出的术法,当真精妙绝伦!
巧的是这种方法尤其适合宋微尘修炼。
宋微尘八字四柱纯阴,又是坤造之命,加之她身上还流着一部分孤沧月的血——鸾鸟上神本是乾造天字极阳之血,一朝堕神成了忘川之主,司黑水极阴之地,阳极变阴极,这种血对驭傀有着致命的吸引和驾驭能力。
难怪那驭鬼会如此轻易的,无障碍的为宋微尘所用。
应该这么说,现在的宋微尘简直是寐界最适合修习此法的天选之女。
墨汀风独坐院中竹亭,细细回味着方才影子转述的驭傀之术。
……
“驭傀之术”分为“藏、生、幻、变”四法门,即“傀藏”“傀生”“傀幻”“傀变”四术。
“傀藏”是以玉佩为容器,以心诀开启,吸纳周遭散傀余气储存其中为用,是驭傀之术的根基,若无傀气可用,一切皆是空谈。
“傀生”则是将玉佩中储存的傀气大量释出,用以结界防护、愈伤修复。宋微尘此次可以“死而复生”便是得了“傀生”之力。
“傀幻”比较复杂,可以通过修炼心法将傀气转化成“傀幻灵兽”攻击,威力和数量会随着使用者的修炼不断增加。据传史上有一位破怨师用此法最终养出九只幻灵,每一只都至少有准甲级的威力,一时三界无人可与之匹敌。
不过缺点是如果幻灵被更强的力量摧毁,要想孕育出新的幻灵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这期间如果遭到攻击,驭傀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主人难免被人反制反杀,同时驭傀也会被摧毁——彼时崩坏的八块驭傀,几乎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傀变”术如其名,千变万化各有不同。
每位驭傀之主——上古时期坊间戏称其为“驭傀师”,他们因各自不同的性情以及修为能力,会在修炼驭傀心法的过程中诞化出新的法术技能,这些技能各异,统称为“傀变”。
据传当时有的驭傀师会读心,有的驭傀师会幻形成动物草木,有的甚至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扭曲空间,千变万化,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墨汀风笑了,以宋微尘的性情和能力,他实在好奇若她修有所成,会生出什么傀变技能。
此时听风府上空一只苍鹰扑棱着翅膀飞过,一声回韵悠长的呼告,更显夜色深沉。
他抬头看天,嗯,新月了呢。
一切,等她醒来再说罢。
明天,真真是全新的一天。
第216章 社恐涉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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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这么聊,我可就不困了。”
宋微尘满眼发亮,“刚才我走神了,老板你人最好了,再说一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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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前,睡眼惺忪的宋微尘刚睁眼就被墨汀风拉着一顿输出,信息密度堪比嵇白首地室那日的连番轰炸,不,比那天还过分,完全是原子弹定向爆破。
墨汀风这一夜压根儿没闲着,他尽数将驭傀之术的心法口诀掌握了不说,甚至已经帮宋微尘完整规划好了“学习进度”,每天三个时辰修习心法,然后出门背100个英语单词……呃不是,转化吸收100只小傀碎片。
本来听得晕头转向的她,在听到“操控幻灵神兽”“开发隐藏技能”“战力跃级飞升”这些大饼(bushi)之后,瞬间来了兴致,一双鹿眼睁得贼亮。
她有她的打算。
如果计划顺利,等到七夕一过墨汀风就会彻底忘记她,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护她周全。
到了那时她甚至还得注意避着庄玉衡,他们两个总在一起,若被墨汀风频繁撞见不好解释,万一不小心再触发“强行忆怀旧人,遭火雷噬嗑之苦,形神俱灭,永堕长夜”的禁忌怎么得了,她就白白牺牲了。
所以等墨汀风顺利解除斩情禁制之后,行走寐界,就真的只能靠她自己——就算没有这次的契机,她也要想办法学一些自保的手段。
这驭傀之术,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救星,她恨不得天天三炷香把玉佩供起来。
……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墨汀风明显觉得她又走神了……
“听了听了!我拿我的‘巅峰王者’账号发誓,一定好好学!不认真就罚我再也想不起游戏登陆密码!”
“老板,你说等我学会了驭傀之术后,算不算系统给我开了金手指?或者是从此改拿了女强升级流剧本?”
“这不就是废柴战五渣一朝飞升,成为战力逆天的女尊雄霸一方吗?活脱脱大爽文啊!”
这下换墨汀风一脸懵,“什么手指升级,什么五渣剧本?”
“算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我就是打个比方。”
“微微你以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你比喻的很好,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比喻了……”
宋微尘笑得没心没肺,利索蹦下了床。
“好好好,墨老师,春宵苦短,咱俩抓紧时间,现在就上课!”
墨汀风嘴角抽了抽,要不是宋微尘,就她这精神状态,他实在有点不想亲自教……
可谁让她是宋微尘呢,对他那是手拿把掐,拿捏的死死。
小人儿此刻脸色不错,正笑意盈盈站在他面前,墨汀风心里一动,忍不住将她拉入怀,眉目如诉如丝。
“先叫我好好看看你。”
轻捧她的脸,指腹细细拂过脸蛋和眉眼,弄得宋微尘痒痒,笑着避着却挣不脱。
“我好想你。”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感恩上苍让你好端端站在我面前。”
墨汀风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微微,我们永生永世都不要分开。”
他正欲吻她,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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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谷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撰案部来做鬼夫案的结案汇禀,已在您书房等候。”
“知道了。”
墨汀风瓮声瓮气回了一句,多少有些不耐烦。
他仍想继续,却被宋微尘挡住,“你莫非想做那不早朝的昏聩君王?还不快去。”
正事要紧,他怎可在这里儿女情长。
“你先去,我很快就过来。”
宋微尘说着将墨汀风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优先去取了衣屏上的白袍穿上,她得穿上“马甲”才好让谷雨进来伺候梳洗。
虽然之前被墨汀风损坏的尊者府屋顶已经修葺完毕,但白袍不提回,司尘也不提搬,其他人哪敢主动建议,更别说墨汀风甚至让尊者府几个贴身服侍宋微尘的人都住到了听风府耳房,“司马昭之心”简直不要太明显,所以尊者府就那样空了下来。
不过下人们倒也没有多惊讶,毕竟自家大人心属白袍尊者已经是司尘府半公开的秘密……
所以谷雨对于司尘大人成日待在白袍屋里不出来,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不仅不怪,甚至“暗爽”,一天天磕生磕死,活脱脱宋微尘的唯粉加宋墨cp粉,她巴不得两位大人黏在一起,赶紧官宣!
要不是撰案部的人之后还要去境主府送结案卷宗,她才不想来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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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很快收整完毕去了墨汀风书房。
打眼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中等身量皮肤白净,是司尘府鲜见的小胖子,看起来圆滚滚,声音如金如玉很是好听,可惜说话太小声,正满脸紧张的跟墨汀风做结案汇禀。
“费叔呢?”
撰案部一直由誊录官费叔负责,她天然以为他在,可屋里除了这个主禀人,剩下的几人里也并没有费叔身影。飞速看了一圈,宋微尘视线重新回到那个拘谨的小胖子身上。
“这位兄弟是?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宋微尘极自然走到案桌一侧,与墨汀风相邻而坐。
“启,启禀尊者,属下叫做蒙猛达,在撰案部担任首席案调师,专门负责重大案件结案时的信息梳理与复核,费叔有急事告假离府,特命属下来向大人回禀。”
蒙猛达说这些话的同时根本不敢抬头看宋微尘,不自觉咽了好几次口水,看得出极紧张。
“蒙猛达?”
宋微尘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暗忖哪家好人会给这么可爱的小哥取如此张狂的名字。
“你那么可爱,不如叫‘萌萌哒’更合适。”
她跟他开玩笑,不妨蒙猛达的头垂得更低,甚至连耳朵尖都红了。
“萌萌哒,我打赌你肯定是个i人,我们那儿管你这样的人叫‘社恐’,症状就是害怕当众说话,本能的抗拒跟不熟悉的人相处,看你这样子,小爷我掐指一算,恐龄不短了呢。”
“尊者莫,莫要取笑,猛达惶恐与人言辞,失礼勿怪。”
蒙猛达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肉眼可见,墨汀风实在看不下去了。
“微微别淘气。”
“猛达在撰案部协理多年,极擅长处理庞杂案情,他的案件梳理还原能力放眼整个司尘府都无人能出其右,而且猛达还有一个很特殊的能力——根据凶器来反推凶犯模样和案发时刻情境,几乎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么厉害!”
宋微尘冒起星星眼,她忽然想起身上那玉佩,虽然不是凶器吧,但毕竟在南境一战浴血无数,若让萌萌哒看一眼,不知能看出什么来路?
念头起,手已经开始往胸襟内袋里掏。
“你帮我看看这个……”
啪!
墨汀风猛然伸手摁了上去,呃,覆在了宋微尘胸口——的手上。画面一时有些古怪的暧昧。
“宋微尘!”
“不要胡闹。”
墨汀风满脸通红却又紧着制止,幸亏他及时意识到她想掏出的是何物,若让蒙猛达看见,反推出宋微尘与傀气有关可就麻烦大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让人太不省心啊!
宋微尘哪儿知道墨汀风心里想了那么多,但他这么拦肯定有理由,当下悻悻然收了手。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宋微尘的胸襟内袋一开一合,却让蒙猛达皱起了鼻子。
他不再社恐,而是主动向她走进了两步,闭上眼睛对着宋微尘抬起肉肉的手掌,向着自己鼻子缓缓扇动,似在“捞起”她胸襟内袋溢出的气息仔细闻嗅。
宋微尘一时看愣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一支射过来的飞箭,箭头起了锈斑。不,不对,不是锈斑,是凝结了的死人的血。血,好多的血……大雪纷飞交融,一地彼岸花……”
“男人……年轻男人,国字脸,持一把刀背带着铁环的大刀,杀伤了许多人,他既是凶手,又是被害人。”
听到这里宋微尘明白了,这个萌萌哒现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萌,甚至有些可怕,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看”到了玉佩主人黄虎在南境大战的情景。若非此前在幻境里大致见过那些景象,她定要认为这蒙猛达是在虚张声势。
而且显然他说的更加细节,更加身临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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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熟悉的气息……”
蒙猛达眉头皱起,深深嗅了几下,突然睁开眼,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宋微尘的眼睛。
宋微尘被看的莫名有些心虚,手心都出汗了,他这是哪门子社恐啊……怕不是让社会恐惧的那种……她不着痕迹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半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萌萌哒,我,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既社恐又涉恐的……”
蒙猛达对宋微尘的话置若罔闻,他根本不受影响,再度闭上眼,沉浸在闻到的气息里。
……
“司尘,黑色大氅,我看见了,是前任司尘嵇白首,嵇大人。”
闻言墨汀风暗惊,显然蒙猛达已经“看”到了很近的画面,在无念府地室时嵇白首确实碰过玉佩,他的能量不言而喻,不知要比宋微尘要强多几个量级,自然更有辨识度,可再看下去就不好说了,指不定蒙猛达会“看”到什么画面。
……而这甚至是他没有碰到玉佩的情况下就展现出的能力,真真恐怖如斯。
“猛达!好了,停止。”
墨汀风冷静开口。
“尊者素来不羁,那就是件不值得花费心力研究的物什,微微顺手从战场遗迹捡的,前任司尘也确实把玩过,没什么要紧。我们还是回到鬼夫案上来罢。”
“啊?哦!是……是……唐,唐突了!”
蒙猛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碎步急着往后退远了好些,又恢复了拘谨畏言的模样,磕磕绊绊的接着陈述案件,虽然看上去战战兢兢,但叙述的内容却是极有条理且清晰,将鬼夫案的来龙去脉抽丝剥茧庖丁解牛,一一分析拆解到位。
墨汀风听得频频点头,宋微尘却被蒙猛达方才展示的技能震慑到,一时有些晃神,思绪竟顺着南境战场飘到了黄家村……黄珍芸、杨大哥、腿脚不好的村长刘大伯、村西头给她红薯的张婶儿,村东头给她鸡蛋的陈大娘……
宋微尘突然很想他们。
可惜他们不过是黄阿婆给她自己造的一场镜花水月的大梦,而自己误入其中,半晌美梦贪欢。
.
“微微,微微?”
听见墨汀风叫她,宋微尘回过神。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猛达梳理得清晰准确完备,可以将卷宗送去境主府结案了。”
宋微尘点点头,“你觉得好肯定没问题。”
“属下告退。”
蒙猛达利索转身,低头袖手目不斜视,像被野狗撵着似的迈着小短腿儿向门而去,社恐至极。
“等等。”
万万没想到宋微尘开口叫住了他。
一万个不情愿地转身停在原地,仍旧低着头。“尊,尊者,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过庄你们结案梳理的时候去过吗?那个地方现在看起来怎么样?绵湖水还清吗?可惜这个季节吃不到禾花鱼。”
黄家村因几十年前那场天火成了废墟,后来改名做小过庄,近几年才陆续兴旺了些,这些信息宋微尘记得,她很想去看看,虽然村子和人都不在了,可那片绵湖水应该还在。
水是有记忆的,尽管那是她在幻境里玩闹过的地方,但宋微尘就是坚信绵湖水记得,至少水会记得她。
……
宋微尘的问题让蒙猛达怔了怔,看上去确实一脸“萌萌哒”,嗫嚅了半天才开口。
“尊,尊者,您说的小过庄是什么地方?”
“什么?”
这下换作宋微尘惊愕不已,她不可置信看着墨汀风,嘴唇抖了都却什么也问不出,难道小过庄也遭到了天火或者别的意外?难道如今……连这个“心理代偿之地”都没有了?
宋微尘眼眶红了。
墨汀风看着宋微尘想说什么,却又转头看向蒙猛达轻轻挥了挥,“猛达你先去吧,境主那边等着呢。”
蒙猛达似得了大赦,飞也似的“逃”了,墨汀风这才看向宋微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刚才肯定走神了。”
“微微,小过庄的确没有了,因为你的关系……因为你的关系,黄家村没有消失,时至今日,那里依旧叫黄家村!”
第217章 傀藏之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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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宋微尘嘴唇微颤,眼泪不争气流了满脸,墨汀风笑着点头,眼中也有盈盈星光,掏出锦帕小心仔细的给她擦眼泪。
她没听错吧,黄家村还在?这怎么可能,难道她在幻境里一通瞎折腾真的改变了现实时间线和未来?
那场山火真的被扑灭了?黄映芸和杨大哥真的没有出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黄虎是不是也没去参军?那黄阿婆是不是……
宋微尘猛然站起,拽着墨汀风就往门外走。
“我要去黄家村。”
“现在立刻马上去!”
.
其实即便宋微尘不提,墨汀风也会带她去黄家村,虽说乱魄黄虎是在幻境中得偿所愿后自行破怨消散,但第四层幻境的立阵之物还在那绵湖水之中,上面必定吸附沾染诸多傀气,正适宜为宋微尘的驭傀所用。
换上女装,墨汀风带她御剑飞行离开司尘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望海镇黄家村上空。
宋微尘看着云下的湖光和村庄,竟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来,就好像那里曾经也是她的故乡。
故人岁如朝暮,年华已逝。
她尚且鬓毛未衰,可幻境里那些熟悉的面庞毕竟是八十年前的模样,放到现实里按年纪推论早已驾鹤西归……旧时屋檐旧巢堂,燕子回时费思量。
她反而有些不敢进村。
两人在绵湖边一僻静处落下,扮作祖宅在望海镇的孙辈回归故里探亲,顺道过来此处游玩。
湖面波光粼粼,与幻境中并无二致。
可惜眼下刚入春,湖水寒凉,即便宋微尘有心如彼时在幻境中一样,脱了鞋袜光着脚丫下水浪一浪,她的身体素质也不允许。
可她又不甘心不能戏水,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个离湖面较近的石滩,蹲下身伸手在水里拨弄着玩,一圈圈涟漪荡开,恍惚间竟似看见墨汀风穿着粗布衣袍,撑着小船在湖中捕捞禾花鱼。
遂指着不远处的湖面问他,
“看见了吗?你在那里捕鱼呢,今天的渔获可真不少。”
“看见了。”
墨汀风不动声色将她慢慢拉起拥入怀里,她蹲一会儿站起就要头晕摔倒,却又总爱蹲着,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倒要让别人时时操心。
“微微,夏末我们回来。”
“等过了七夕之后,禾花鱼肉质最为肥美,到时我给你再做红烧鱼。”
“好。”
宋微尘淡淡笑了笑,多少有些不自然。
等过了七夕,他哪里还会记得她。
只怕是,鲜衣怒马从此去,孤坐伤怀禾花鱼。
.
墨汀风并未注意到宋微尘的细微情绪变化,他正在专心施术以探测湖底的立阵之物,虽然幻境已破,此物已然失效,但必定还在湖中某处——只不过湖面广袤,探寻起来需要花点时间。
“这绵湖可能是个香炉。”
宋微尘突然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微微你说什么?”
“你看嘛。”
宋微尘手指湖心深处,
“那儿有一大片紫色雾气浮在湖面上,好话说得老,日照香炉生紫烟,这绵湖不是香炉是什么。”
随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仅凭肉眼观察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过墨汀风心中已有计较。
起手施术定向对着宋微尘看见紫气的位置探去,湖面之上并感觉不到多少傀气,可越往湖底傀气越甚,立阵之物毫无意外就在那里。
“微微,你把玉佩给我,再看看湖面还能看到紫雾吗?”
玉佩离身的瞬间,宋微尘眼中的湖面立刻变得空空如也,半丝紫雾不见。
“我说呢,这么明显一团紫气飘在那里你却毫无反应,原来是玉佩给我单独加了个buff,所以那些就是傀气?”
“不完全是,更像是傀气的‘狼烟’,如果推论无误,看得见紫雾的地方周围必能发现傀气,之后我们可以多去几个地方验证一下。”
.
墨汀风将玉佩还给宋微尘,就近找了一处让她盘腿坐下,正好借此教她“傀藏术”,这是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宋微尘自己主观意愿上也想学,所以很快就掌握了心法口诀和施术手诀,但是试了半天,傀气都吸不过来。
“完全没有反应……是不是距离太远了?”她瘪着脸向墨汀风求助。
“跟距离没有关系,凡是术法皆讲究观想之道,天地万物无不在观想之中,这就叫借假修真。”
“当你的观想将湖中傀气引入玉佩的路径完全描绘出来,它自然就会过来。”
宋微尘叹了口气。
“就是身未动心已至呗,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但是这种精神上已经到了的感觉吧……我实在没有感觉。”
其实不完全怪她,傀气、心法这些东西对宋微尘而言过于虚幻,它不像某种熟悉的气味——比如烤羊肉串的味道,这类东西喜闻乐见,即便只是闻到气味也能让人在脑内瞬间出现“实物”。
……
夜市的街角晚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小哥熟练翻转着成把竹签儿,利落撒上孜然五香粉辣椒面儿,车水马龙流过,烟火气蒸腾人间。
混合着夏夜的晚蝉嗡鸣和荷尔蒙的燥热,冰啤酒的瓶身因此“大汗淋漓”,一口肉串一口啤,宋微尘不觉咽了口口水。
若是这类观想,简直是手到擒来。
可傀气到底是个什么鬼……
她脑内根本无所凭寄,只能硬着头皮想了一圈各种仙侠古偶剧里的五毛特效,带黑烟儿的,黑烟带紫边儿的,还有五彩斑斓的黑,流光溢彩的白,姹紫嫣红的绿,但是显然无效啊!
宋微尘苦笑了一下,心说不然我换个梗?
总不能是“螺狮粉”“年世兰”“渣渣灰”“东北银”吧?
听起来很是“完犊紫”。
她被自己的脑回路创得差点儿摔一跟头。
啧,突然好想大喊一声“王建国你后继有人啦”是怎么回事。
……
“你笑什么?”
墨汀风被她自顾自的傻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闻言宋微尘收了笑容,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端庄模样。
“老板,我简单复盘总结一下,因为颗粒度太粗,认知壁垒太高,对标样本缺失,以及方法论太抽象等四大原因,使我无法具象的量化傀气。”
“这就导致我无法找到抓手去做有效赋能,也就不能与傀气产生纽带,更没办法打出优质的组合拳来进行法术的快速迭代升级。”
墨汀风被口水呛得咳了起来,这小丫头嘴里这些“怪词儿”到底是哪里的方言,为何听起来竟像是某种夺命咒语,有种说不上来的邪魅杀伤力……
忍不住略带嗔怪的语气。
“又开始淘气了是不是,能不能好好修行?”
宋微尘一脸生无可恋,她不过是脑洞有点飞,但真的没有淘气!
“冤枉啊墨老师!”
“我真的有在认真观想,但实在不知傀气为何物,它应该是什么味道,颜色或者形状?你能不能再启发启发我?”
墨汀风恍然大悟,原来是卡在了这里!
第218章 傀藏之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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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是自责,怪自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宋微尘的需要,忘了解释对于每个破怨师来说,最“稀松平常”却又“最重要”的知识点。
“傀气是至死不散的执念。”
“人有七情六欲,六欲随人亡而散,唯有七情之执至死难消。”
“而这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就成了傀的养料,执念越深傀气越重,同类相吸相合,终成乱魄。”
“所以观想傀气,就等于观想七情。”
“初期修炼时借由回忆你生命中可以与七情共情的人或事件来达成链接,熟悉后只要唤起那种感觉就能成功进入观想,链接会越来越容易。”
墨汀风说完了,宋微尘想了想做了个举手发言的动作,“墨老师,我有问题。”
“既然有七种情感,那我是得按个什么顺序全部都观想一遍,还是随便挑一种就行?”
墨汀风赞许的点点头,会提有效问题说明她真的听懂了。
“需要先对气,也叫‘对炁’。”
“你在心里分别生发七种情绪,不必强烈但尽量纯粹,比如‘又惊又喜’‘悲喜交加’‘喜忧参半’就是错误的情绪,可以分别试着观想与七情有关的某个瞬间,试试就会有答案。”
.
宋微尘依言而行,在心里快速“生成”了七个画面,分别对应七情。
在观想到第四个画面——初入黄家村幻境,她要找个黄虎的伥鬼替身,满心想着的人都是墨汀风时,忽然感到远处的傀气开始回应自己,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好像一首歌刚在脑中浮响,对方就从嘴里唱出来了一样。
“是七情之思!”宋微尘喊出声。
墨汀风笑了,这是以黄虎同类的乱魄傀气,同为南境战鬼,思归思人之心情切,小丫头的观想链接没有错,定是七情之思。
“现在用我教你的口诀心法,配合手诀,将傀气召唤过来,纳入驭傀。”
宋微尘照做。
很快,从墨汀风的视角看,一条条如蟒似蛟的傀气从湖底游窜而来,有两条甚至能看到身上有隐隐雷纹,虽是破阵后的残存余气,却也有不容小觑的能量。
这些蛟蟒尽数钻入宋微尘手中的驭傀不见。
“成了!”
宋微尘睁眼,掩不住的激动兴奋,一下子蹦哒起来拽着墨汀风的胳膊又跳又叫,墨汀风担心她突然蹦起又头晕,不动声色扶住。
“嗯,成了。”
墨汀风笑盈盈看着她,小丫头很聪明,一教就会,他这个“师父”当得也颇有成就感。
宋微尘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像是变沉了些,正在掌心微微颤动,那种震颤感很奇妙,似乎是在与她的心跳和鸣。
“好神奇啊,我现在有一种穿着“三体”设备以主观视角打仙侠游戏的感觉!”
她举起玉佩对着光左看右看,又在上面胡乱戳了几下。
“你说会不会等下真的凭空冒出来一个系统,告诉我其实你是我的攻略对象,我之前已经攻略你9次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但你现在对我的好感度为0,必须在一个月内把好感度提升到100,不然我就要嘎。”
“又或者告诉我,其实我是一只繁殖能力吊炸天的‘雌性小强’,简称‘小美’,而你是雄狮部落的首领,简称‘大壮’,我还有30秒的寿命,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成功怀孕才能让系统暂停,然后才可以触发生子系统的各种金手指,什么致命的体香,不受控制的费洛蒙,反正就是得不停跟各种兽人繁衍才能救自己狗命。”
……
她见墨汀风眉头紧皱看着自己,清了清嗓,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墨老师,我以前有毒的网文看多了,一不留神脑回路就走上了不归路,您忽略,忽略。”
墨汀风还是眉头紧皱看着她不语。
宋微尘讪笑了一下,心想这个老古板干嘛那么认真,她这还没说“渡劫主要是靠括约肌飞升”“霸总有400块腹肌”以及“在绚烂的原子弹爆炸烟火下接吻”这些名场面呢。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宋微尘低下头,百无聊赖的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微微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我收到境主和玉衡的两条紧急定向传讯,忙着分神去听,忽略了你,抱歉。”
“啊?这样啊……没有!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别污蔑我。”
宋微尘一脸否认三连,好险,幸亏那些胡言乱语他没听见,这么有“眼力见儿”的定向传讯完全可以多来几条,她给五星好评!.
“是不是有急事,咱们要不要赶回去?”
墨汀风摇摇头,帮宋微尘整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境主说原定半月后的鬼夫结案庆功宴因故往后推迟,改到一个月后再办,正好那个季节樱花玉兰初盛,可以赏花抚琴吟诗对酒,大家同乐。”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开口。
“境主点名了两个人定要赴宴,一是白袍尊者,他听闻此次告破鬼夫案白袍厥功至伟,理应嘉奖,想来也是对上次罚跪的事情抱有愧歉,有心体恤安抚。”
“另一人则是桑濮,境主言称听别人提起我有位很厉害的私人琴师,务必请去一同赴宴,同喜同乐。”
“干得漂亮!”
宋微尘满脸写着高兴(bushi)。
“合着你们庆功就是变着花样折腾我这一个傻小子呗?”
闻言墨汀风差一点没憋住笑,严谨一点来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我打算借这次的机会跟境主实情以告,恢复你的女儿身。”
“一则,桑濮这个琴师身份现在已不再安全,再掩藏下去弊大于利。二则,我认为需要考虑我们的婚事了,虽不介意世人误我断袖之癖,但定要堂堂正正与你明媒正娶,这个仪式感很重要,我很介意。”
若是放在以前,听他这么说宋微尘一定很高兴。
鸡贼点讲,不用拿一份薪水却要打两个角色的工,还要因此被境主误会自己摸鱼,此为一大喜。
而且她如今也是真心真意的爱着这个冰坨子,希望此后余生如在幻境里的黄家村时一般与他相守,不离不弃,此为双喜。
可是现在听到这些似乎已经晚了,宋微尘只觉眼睛又酸又涩,嗯,可能是干眼症犯了吧。
她揉了揉眼睛,冲墨汀风笑着摇摇头。
“还是先别说了。”
“为何?”
“因为……”
宋微尘在脑内飞快找理由——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七夕一过一切皆会不同,是否恢复女儿身已经不重要了。
……
“因为白袍案我是头号疑犯,现在既找不到前任白袍,又找不到凶手,恢复我的身份不见得是好时机,再等等吧,等白袍案告破,还我清白之身时再说也不迟。”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记得到了庆功宴那天帮我打掩护,我一个人分饰两角,累就不说了,可别再演穿帮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墨汀风看起来很犹豫,似乎并不接受她的“理由”,宋微尘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玉衡哥哥给你传讯是什么事?”
“他说刚到无字馆就被境主的暗卫专程寻了去,因为长公主秦雪樱陪境主在空寐边陲春猎时受伤昏迷不醒,眼下人已被送到了司空府,玉衡也赶回去了。”
宋微尘听了心中一动。
“玉衡哥哥去无字馆干什么?”
“他去找驭傀之术相关的记载,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宋微尘满是感动,庄玉衡心里从来放着的都是别人,似乎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为自己主动做过什么,倒天天在为身边人操心奔波。何为仙家上神,此为仙家上神。
既是如此,想必斩情禁制的解法被他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本来宋微尘还想找借口请庄玉衡去一趟无字馆,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骑手小庄已经主动到岗,只等无字馆主的“私房菜”就位了。
“长公主伤得严重吗?我们要不要抽时间也去看看?我穿白袍跟你去。估计庆功宴延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微尘记得那个姑娘,仪态端庄,情智双高,与阮绵绵根本不在一个语境,她对她印象不错。
虽然当时自己中了老龙井的反骨水,举止有异,言不由衷,但秦雪樱并没有因此发难,甚至还很体恤的要去为她向境主求情,若换成阮绵绵,早就习惯性落井下石。
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她。
“好,我给玉衡传讯,等她醒了再去,现在去反而干扰治疗。”
宋微尘点点头,目光再度投向湖面。
即便此刻玉佩在手,绵湖也丝毫紫雾不见,看来傀气已然被她尽数吸收。
她记得以前丁鹤染提过,有人走夜路,走来走去总像在同一个地方绕圈,说是遇上了鬼打墙,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因为误入了傀气浓烈之地,或者沾染了傀气而被干扰所致。
所以宋微尘还挺高兴,无论她以后能修到什么程度,能把傀气尽数吸走都是好事。
她玉佩往衣襟内袋里塞。
“咱们走吧?来都来了,进村看看。”
“等等。”
墨汀风拦住她。
“想不想现在就试试你刚才吸收的傀气之力?”
第219章 愤怒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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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气之力?”
宋微尘一愣,这玩意儿还能“试试?”
“行啊,反正有你在,我也不至于试试就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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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还未学会“傀幻”和“傀变”之术,所以要试傀气之力,眼下只有一法——墨汀风让宋微尘按照自己所教的心诀将玉佩一分为二。
刚一分开,一半如冰魄,一半如离火,他虽未碰触却已明显感到火熔冰凋的摧枯拉朽之力,但宋微尘神色如常,她握在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墨汀风挥手在湖面上空设了一个空间结界,以防稍后的测试惊扰村民或者伤到无辜生灵,然后才开始耐心的教宋微尘怎么使用玉佩里的水火两系能力,直到她完全掌握后,他指着半空的结界。
“用火焰之力试着打破它。”
“好嘞,您请好吧~”
宋微尘以左手做剑指,弯曲的三指虚虚握住离火色的半块玉佩,右手则掐指捏诀,口中默念心法,对着半空的结界一挥!
一只通体红色,如同传说中朱雀模样的火鸟随着她的手势从玉佩中奔涌而出,尾羽和翅膀带着流火霞光直冲虚空结界攻去!
轰!
朱雀流火击中结界,如彗星相撞,如熔岩合着烟花爆开,一时结界之内化作一片余烬火海,甚是可怖。
这场景,宋微尘把自己先看傻了,不敢置信的来回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半空的空间结界,这真的是她发出的“大招”吗?!
看上去俨然是个满级选手的架势啊!
她简直想叉会儿腰!
可是很快她的笑就从脸上掉到了地上。
“大招”散去,结界毫无反应。
……
咳,宋微尘大写的尴尬。
感情杀伤力不咋地,经费……呃不是,精力全放在视觉效果上了。
不过墨汀风却似乎很满意,频频看着结界点头,坚持让她再试试运用冰魄色的那半枚玉佩里的傀气之力。
“好的墨老师。”
这次宋微尘暗暗较劲,虚张声势的不要,一定要见真功夫!
她再一次以同样的心法口诀释出法力,只见一条冰蓝色,周身带着电弧的青龙向着结界呼啸而去,青龙周围环伺着成群的冰凌,其间雷光环绕,气势极迫人。
“走你!!”
雷凌青龙击中结界,目测伤害指数比流火朱雀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隔着空间结界都能明显看到下方的绵湖水面波纹抖动,似在与上方的水系力量共鸣!
可惜宋微尘这全力一试同样收效甚微,待流火与冰凌散去,结界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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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少有些失落,低着头将玉佩用心法合璧收入衣襟内袋。
因着刚才的“挥霍”,玉佩内的傀气已经被消耗了一些,她舍不得用了。
毕竟这傀气属于快消品……一旦用完,驭傀再好,也只是一个没有电的充电宝。
宋微尘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迫切的想去四处走走,收尽天下傀气残留。
她完全没动“生擒乱魄打散,而后吸入驭傀”的心思,一方面是真的怂,对自己的实力也有自知之明。
另一方面,她至今遇到的乱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求而不得的人至死未修成的果,都有浓得化不开的情结和死不可泯的现世牵系——别说她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有也不忍心下手。
就当她不合时宜的圣母心作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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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墨汀风挥手将空间结界解除,满眼的激赏止不住。
宋微尘瞥了他一眼,虽然从这大哥的表情来看不像装的,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就别哄我开心了,你应该说,菜就多练。”
墨汀风轻轻把住宋微尘的双肩,认真与她四目相对。
“我是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你方才这两招,已经具备丙级术士的法能,是可以匹敌中等修士的能力。”
“丙级?”
宋微尘撇撇嘴。
“听起来不怎么样嘛。墨老师,我怎么觉得你多少有点儿硬夸的嫌疑?”
“三好差生,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不是。”
墨汀风郑重其事看着宋微尘,每一句话都说的足够诚恳。
“第一次出手就有丙级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你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修士的终点。”
“而你还会不断进步,方才释出的朱雀与青龙会随着你的修炼不断提升等级,未来无可限量!而我,以你为荣。”
宋微尘越听眼睛越亮,蹦跶了两下扑进墨汀风怀里。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不用靠你们也可以支棱起来了?可以凭我自己的实力去飞扬跋扈、强抢民女,满大街横着走了?!”
墨汀风乐不可支,印象里她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说的是要凭着他们几个去仗势欺人。
这小丫头啊,心软的一塌糊涂,那点邪乎劲儿,全在嘴上了。
.
正想带她离开,却又察觉到她身上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傀气,墨汀风眉头一紧,再度郑重看着宋微尘。
“微微,有件事我必须叮嘱你。”
“是让我保护好驭傀吗?放心!我肯定特别注意。”
“不,我要你有意识的去隐藏身上的傀气。”
宋微尘眨巴眨巴眼,隐藏身上的傀气?她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紫色的雾气,闻了闻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隐藏?”
“不,你知道。”
“或者说你不知道你知道。”
……
“……你跟我玩绕口令呢?”
宋微尘翻了个白眼,刚想走就被墨汀风紧紧拽住。
他表情极其严肃,在她记忆里,除了初相识那阵,他鲜少会用这样的表情看自己。
“玉衡此番去无字馆,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封印你身上的傀气之法,但现在一则未成行,二则即便成行也未必有解。”
“解铃终须系铃人,你既然可以驭傀,理应可以控制傀气。封印方法必定藏在修行法门之中,可惜我不能替你修行,所以你得自己努力发现它。”
“微微,你必须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虽说你身带傀气是驭傀所致,但此事经不起有心之人的借题发挥。自古人心叵测,驭傀这样的法器重新现世,必遭奸人觊觎,一旦你身上携带傀气却不是乱魄的信息传扬出去,很可能会成为大量修士的猎杀目标,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用命护你,但再也不敢托大,我只怕意外万一,怕我鞭长莫及。”
“所以,微微,你最终能相信和依仗的只有你自己。”
……
墨汀风很少会如此长篇大论,看得出他的无奈,也看得出他极焦心,宋微尘都收到了。
虽然她暂时不明白自己身体里的傀气究竟为何物,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并控制它们,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一定要拼命努力,哪怕是为了让墨汀风放心她也要努力。
更别说,以后真的……只能靠她自己。
宋微尘冲着墨汀风郑重点点头,见他仍旧忧心忡忡,她伸手用力捏住了他的脸,捏的墨汀风嘴角一歪,配着他此刻忧郁蹙眉的模样,有种莫名的喜感。
“喂,你能不能笑一笑?我刚开局就已经这么厉害了!而且我保证接下来会很努力的修行,你不用那么担心啦。”
墨汀风伸手握住她揪在自己脸上的手,将宋微尘拉进怀里,小小的一只,头顶甚至还不到他的下巴,真有人想伤她能打得过谁?教他如何不担心。
忍不住还想再嘱咐她几句。
“通过驭傀释放的傀气,看起来与其他法术无异,你尽可使用不必担心。”
“你昏迷时傀气不受控制,很容易暴露。所以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对我使用名召禁。”
“还有,我们需要给你突然会法术找一个借口,对外便说是在黄家村幻境得奇缘开了灵根,包括对鹤染和无咎也不要说实话。”
“还……”
宋微尘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小嘴香香软软,墨汀风立时大脑宕机,本来还想说的话都化成了绕指柔。
“好好一个男人,可惜长了张嘴。”
宋微尘略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一本正经啰里八嗦,你现在真的很像个古板师尊在念叨劣徒你知道吗?”
墨汀风不由分说重新吻了回去,唇齿纠缠,良久才放开。
“我要有你这样的徒儿,绝对当不了师尊,早就走火入魔,武功尽废。”
宋微尘一张脸早已熟透,只恨自己干嘛要先招惹他。
墨汀风则一脸心满意足,拉着她往黄家村的方向走。
“走吧乖徒儿,为师带你回黄家村。”
“好耶!”
宋微尘一高兴,手虽被牵住,脚却没闲着,一路走,一路踢湖边沿路的小石子玩,像个没心没肺的地主家傻儿子。
.
“欸,古板师尊,我方才的技能有名字吗?就是朱雀和青龙的攻击大招。”
“驭傀之术断代太久,即便这些技能曾经有名字现在也无从可查,你大可以取一个自己喜欢的。”
宋微尘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一脸坏笑。
“嘿嘿,我想好了,那只朱雀的火系技能就叫‘愤怒的小鸟’!虽然你没玩过那个游戏,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至于那青龙的水系技能嘛……”
“那条龙看起来挺帅的,不能随便取名字,我想想啊,最帅的龙……哈,有了!就叫它敖丙吧,那这个技能就叫‘进击的敖丙’!”
“怎么样?好听吗?夸我。”
墨汀风扯了扯嘴角,虽然但是,他一时也想不出生夸的词藻来啊……
“咳,挺,挺别致的,一听就是你的手笔。”
宋微尘美滋滋自己傻乐,一副“老子喜欢,管你死活”的架势,也不知道驭傀里的流火朱雀和雷凌青龙若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该是什么心情。
她抬脚又踢飞一颗石子,孰料这颗石子弹在一块石头的锐尖处又一次被弹起,这次飞得更远,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路边刚拎着竹篮走出来的一个女子肩上。
女子哎呀一声,转头望向过来。
宋微尘见自己闯祸了,撒开墨汀风的手就往女子奔去。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贪玩太不小心,可有伤到你?”
待近了些看清那女子模样,宋微尘很是吃了一惊,嘴唇翕动迟迟不能开口。
……
“映芸?”
“你是……黄映芸?!”
第220章 小半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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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映芸?”
年轻女子一愣,上下打量着宋微尘,有些疑惑,更多的则是警觉。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太奶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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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奶奶?!
宋微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长得与黄映芸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竟然是她的曾孙女?
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黄映芸的丈夫为了救瘫痪在床的母亲而死于八十年前那场天火,黄珍芸自此下落不明。宋微尘不敢信,难道自己真的改变了过去?难道幻境确确实实的影响了现实?
这怎么可能……宋微尘一时分不清到底此刻是不是仍在幻境中,只觉得极不真实。
她很想去抱抱眼前这个与黄映芸长得极相似的后人,权当是拥抱了八十年前的黄映芸,可是师出无名,宋微尘情怯了。
“小姐姐,冒昧问一句,你太爷爷贵姓?”
她想知道杨大哥是否无事,眼前的女子是否是黄映芸与杨大哥的后人。
那女子往后退了两步,将手捂在篮子上,眼中警觉更甚。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宋微尘嗫嚅着,满心情绪涌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墨汀风款款上前,向那女子一礼。
“姑娘,在下姓莫,落云镇人氏,我们来望海镇探亲,听说黄家村的绵湖美就顺道过来游玩,这是在下内子,看你神似故交所以问问题唐突了些,请姑娘海涵。”
墨汀风俊逸非凡,言谈举止得体,那姑娘快速瞟了一眼后脸色微红,倒是放下了些许防备。
“既是这样,眼看已经午饭时节,若两位有空,不妨同我回家吃顿便饭。”
女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是开饭庄的,我这也是招揽生意,你们要付钱的。”
“好啊好啊!我们正好饿了,走走走!”
宋微尘拿胳膊肘怼了怼墨汀风的腰,正好可以一路跟她聊聊现在的黄家村风土人情,求之不得。
于是三人结伴向着村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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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叫我蝈蝈,你们也叫我蝈蝈吧。”
“蝈蝈?好可爱的名字。你在黄家村住了多久了?”
“我在这里出生,一直住在这里。”
“哦……”
宋微尘很想问问村中乡亲的近况又不知从何开口,墨汀风看出来了,主动扯了个谎开启话头。
“我少时来过一次黄家村,不过记忆已经很模糊,只记得有一户人家院子里种了一棵金合欢树。”
“金合欢树?”
蝈蝈诧异的看向墨汀风,仔细端详了一下。
“你说的不会是我家吧?村里种金合欢的只有我们一家。”
闻言宋微尘快速与墨汀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黄美芸家的金合欢树怎么跑到黄映芸家里去了,心中疑问更甚,也只能暂时按下。
进村后,宋微尘一直有些恍惚。
沿路经过的那些家家户户,在她眼里都像多了一层“重影”。
刚经过的是村东口给她鸡蛋的陈大娘家,宋微尘似乎又看见了老人家,硬是要往她怀里塞大娘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
还有村东口往里数第四栋房子的张婶家,老是给她送晒干的兔肉,说是虎子最喜欢她家腌晒的味道。
再往里走就到了村长刘大伯家,腿脚不方便却硬要追着把那珍贵的半块黑糖塞给自己,他家的儿媳很腼腆,但总是隔三差五就送来一些瓜果,每次都害羞的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
……
宋微尘并不是一个有烟火气的人,至少在没来寐界前算不上。
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梯两户的房子,一栋楼二十三层,住了六年都不知道对面邻居叫什么,更别提上下楼的住户姓甚名谁。虽是高档社区却邻里关系极淡泊,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路上遇见甚至会有意回避彼此的眼神。
人情淡漠至极。
她在整个小区最熟悉的,是那些一到晚上就出来溜达的流浪猫,围着她要罐罐,每一只的名字都能如数家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黄家村跟街里街坊交往的极热络,她曾经鄙视的“家长里短”成了难得的“人间烟火”,就连宋微尘自己也惊讶于这种改变。
……
“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说?”
蝈蝈的声音飘进耳朵,宋微尘回过神,看她审慎甚至有些不友好的盯着自己,宋微尘眨巴眨巴眼。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你刚刚跟我说话了?”
“我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太奶奶的名字?”
蝈蝈上下扫视了宋微尘几眼。
“你别想随便编个理由骗我,很多老人都说我跟太奶奶年轻时长得很像,你跟我年纪差不多,绝对不可能见过她,却一见到我脱口而出就是她的名字,肯定不是认错人那么简单。”
蝈蝈一瞬不瞬盯着她。
“所以,你为什么会冲着我叫出黄映芸这个名字?”
……
宋微尘挠挠头,啧,这小丫头看起来不太好糊弄啊……
“如果我说我是个小半仙儿,不仅你的太奶奶叫什么,村里老一辈的事儿我都能说个七七八八你信吗?”
蝈蝈挑了挑眉,有些讥讽意味的看着宋微尘——要不是跟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贵气非凡,而且行事有礼有矩,她都不太想搭理这个奇奇怪怪来路不明的女人,多大的人了还乱踢石子玩,差点没砸着她脑袋!
蝈蝈轻笑一声,掩饰不住的讥诮。
“行啊,小半仙儿,那你倒是说说,这房子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蝈蝈顺手指着村长刘大伯家的房子问宋微尘。
诶嘿,这不就撞枪口上了吗……
宋微尘假模假式掐了会儿指头,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一脸胸有成竹的看着蝈蝈。
“这里曾经出过村长,不过老村长腿脚不太好,因为很有预见性,在几十年前的一次天灾里把村子保了下来,所以深得人心。”
蝈蝈看宋微尘的眼神变了,怀疑里透着莫名的害怕与尊敬。
宋微尘心里暗笑,“小样儿,我可是过来人!”她决定趁热打铁。
“这是叫黄家村对吧?可我看到的景象中,村长并不姓黄,好像是姓……刘。”
“对!这家出过老村长,是姓刘!”
“可以呀!真没看出来!你真是个小半仙儿啊!”
蝈蝈主动挽住了宋微尘的胳膊,指着村北的一户人家的屋子。
“你再看看那家!能看出什么来?”
宋微尘一看就乐了,那个方位的房子,天火来袭肯定是首当其中的那一波。
她装模作样看了一番,皱起了眉。
“我闻到了火焰的味道,还看到了房檐上都是火的画面,可是闹过火情?”
“可是很奇怪,又不像是人为引起的火灾……难不成是天雷火?”
……
蝈蝈看了宋微尘好几眼,欲言又止,感觉都快给她跪下了。
“小半仙儿,今天去我家吃饭改成我请客!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宋微尘心里狂笑,小丫头片子,这下老实了吧?按辈分你也得管我叫一声太奶奶!要是没有我,别说你了,你爸爸的爸爸都不知道在哪儿玩勺把子。
“交朋友可以,饭钱还是要给的,不过你可以多给我讲讲黄家村这几年的趣事,作为交换,我可以用通灵之术给你讲过去的事儿,比如,你太奶奶的故事。”
“好!一言为定!”
蝈蝈亲热地挽着宋微尘,像出生就认识的发小般亲昵,看得墨汀风啧啧称奇,女生的友谊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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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小半仙儿,你这么厉害,帮我看看我的姻缘如何?”
蝈蝈说着还有意无意瞥了眼墨汀风,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一个像你夫君这么好的如意郎君。
此话一出,差点儿没把宋微尘绊一趔趄,这……咳,这她哪会啊……可恶,要玩脱线了。
她求助看向墨汀风,他却慌忙似欣赏风景般将头转向了别处,明显不想搭理这茬,宋微尘只好硬着头皮独自接下了这个“客户咨询”。
好在宋微尘脑子转得快,虽然东方的八字玄学她一点儿不会,但西方的占星基础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放在寐界好不好使……算了,死马活马,姑且一试。
问来了蝈蝈的出生时间,宋微尘心里将其转成阳历,盘算了一下开口了。
“你是太阳白羊座,月亮室女座,上升水瓶座。”
“什,什么意思?”
蝈蝈眼睛瞪得溜圆,这小半仙儿果真与众不同,连四柱八字的叫法都与一般的阴阳先生有异——她也就是不知道“不明觉厉”这个词,否则定要脱口而出。
“这叫占星术,是一种极其神秘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占卜方法。你今天碰上我,算是问对人了,放眼整个寐界,有一个算一个,只有我会用这种占卜方式。”
宋微尘清清嗓,伸手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江湖术士那点忽悠人的东西算是让她用尽了——她也就是运气好,进了寐界遇到的都是正人君子,但凡是流落市井遇人不淑,搞不好现在已经成长为江湖大型杀猪盘的核心成员了。
“你可仔细听啊,我只说一遍。”
“太阳在白羊座,意味着你精力充沛,生性乐观,行动力很强。擅长危机处理,是个愈挫愈勇的斗士,但也难免因冲动误事。”
“好在你的月亮落在室女座,让冒失冲动被理智抑制,你变得更加擅于解决问题,而且效率第一,绝不拖泥带水。不管面临怎样的困难,都能把冷静的判断与有效的行动双剑合一,简直就是个优质女企业家的命格。”
“加之上升水瓶的女生,个个都是大女主,非常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模式和自主意识,尤其不喜欢受人支配,包括感情问题也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在你身上根本行不通,你得自己挑。而且比起一对一的亲密关系,你可能更喜欢像朋友般相处的感情模式,水瓶座永远都是一壶烧不开的温水。”
“总结一下,你们家的饭庄交由你来继承和管理确实很合适,因为你天生就是搞经营管理的料,而且水瓶座还把你月亮欠缺的创新精神也补齐了,完美!”
“缺点就是你的工作标准要求太高,可能比我夫君的要求还要严苛,给你打工一丁点儿鱼也别想摸,费命。”
“感情上,你要自己掌握遥控器,妥妥的御姐型,尤其吸引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不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吗?其实三到六岁……亲,我们这边都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呢。”
宋微尘一通输出,同时听愣了两个人。
蝈蝈心里一直在大呼太准了!恨不得从此刻开始,将宋微尘放到她家神龛里供起来,日日三炷香,日日三醒吾身。
墨汀风也对宋微尘另眼相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分析的头头是道,真真是小看她了,这个丫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有趣,还要不可定义。
“我今天算是遇上了真高人,小半仙儿,不,大仙儿!你能不能在我家多住两日?我有很多问题想跟你请教!”
蝈蝈五体投地,对宋微尘再无半分猜疑。
“大仙儿,您真说对了,我家的饭庄现在其实是我在打理,我也确实喜欢做这件事,但母亲总觉得是因为生意耽误了我的婚姻大事,才让我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其实我自己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蝈蝈停住了脚步,指着前面的院子,神色颇为自豪。
“到了,咱们回家,边吃边聊,我保准给你们吃一个新鲜!”
宋微尘看着那个院子一愣,一路忙着思考蝈蝈的“星盘”,没想竟是这里。
那座所谓的黄映芸曾孙女家的饭庄,就开在原来黄阿婆家的院子里。
时逢初春,金合欢树露出墙外的枝蔓上的黄色绒花将开未开,一点点的嫩黄合着大面积的新绿,宋微尘一时有些看得呆了。
恍惚间,她似乎闻见了彼时幻境里才有的,那一阵阵从“自家”院中飘出的火锅香气。
第221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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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饭庄,感情是个火锅店啊!!”
看着一桌子新鲜食材,还有铁锅里刚放入的“熟悉的老朋友”椒麻火锅底料,宋微尘啼笑皆非,她属实没想到蝈蝈要给她吃的“新鲜玩意儿”,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
墨汀风也万万没想到,彼时幻境里发生的一切竟真切的影响和改变了现实,难道是因为那奇门遁甲锁魂阵用的是鬼市得天独厚的天地灵气,而非人为道法之力,所以才会如此?
他实在想不通,但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似乎影响的只是黄家村人的未来,范围尚且可控。
总归事已至此,目前看也并非坏事,往后走也只能随形就势,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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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曾经在幻境里住了好几个月的小院,闻着熟悉的火锅味儿,宋微尘和墨汀风心中皆颇有感触,趁着锅底未沸,两人在院里四处相看。
当看见自己张罗着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防火大水瓮仍好好放在院内,且注满清水,彼时景象在脑内交错翻腾,宋微尘强忍眼热。
“咦?这棵金合欢……”
她指着院子里那棵树,本来想说“怎么不是从前那棵”,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那棵树她太熟悉了,靠近枝干分叉的地方有一个很明显的树结,里面是那茧蛹,她记得很清楚,而这棵分明没有。
“哦,这是我爷爷种的,听爷爷说很多年前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棵金合欢,有一天莫名其妙的死了,树心有好大一个洞,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本着尽量保持原样的想法,他老人家又重新种了一棵。”
“这样啊……”
宋微尘抚摸着树干,不无惋惜。
墨汀风一听就明白了,毕竟原本那棵树是第四层幻境的布阵物,幻境被破,树自然会受影响,突然死亡也很正常。
忽然宋微尘嘴角抽了抽,刚刚涌上来的昔日情思瞬间退潮,她现在才注意到院门口有一块牌匾,“杨锅锅”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感情你的本名是这个锅锅啊?!”
“对呀。”
蝈蝈一脸理所当然。
“家父叫杨火火。”
……
“内什么,你爷爷不会叫杨底料吧?呃,对不起!我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唐突。”
宋微尘忍不住吐槽,又为自己的脑洞后悔。
“大仙儿您说对了一半。”
没想到蝈蝈不仅不介意,还答得挺认真。
“爷爷叫杨祖传,底料是太爷爷给我孩子取的名字,若是双胎,就一人用一个字。”
“祖传火锅底料?!”
干得漂亮!!
宋微尘觉得好不容易这阵子长出的脑子又给憋回去了,那是相当的憋!
哪家好人会给自己的亲生骨血起这么不靠谱的名字啊!
这比萌萌哒的“蒙猛达”还不靠谱啊!!
宋微尘十万分的自责,难不成是自己的脑回路会传染,黄映芸和杨哥都被她给祸害了?
罪过,实在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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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锅底见沸,三人回座,此处是小院中单独隔出的一个雅间,倒也清净。
蝈蝈对宋微尘已经毫无防范之心,所以一边等着火锅里的菜肉煮熟,一边把黄家村的情况给她讲了个大概。
首先,她这个“小半仙儿”看得极准,八十年前黄家村确实发生了一场天雷火灾,好在当时的刘老村长有先见之明,愣是没让火烧进村子,仅仅燎到两所北面的房子也很快被扑灭了。
离奇的是大火之后的翌日清晨,时逢盛夏却下了一场大雪,大到连州府志里都有专门的记载,一时传为奇谈。
那场雪将烧焦的草甸整个盖了起来,足足十日才消融,因着这场雪,草甸山林来年很快就重新长回了新绿,比往年更加繁盛。
不过发生天火时蝈蝈的太奶奶并不在黄家村,而是由丈夫和婆婆陪着在娘家待产,年底才回村来,带着刚出生的爷爷,也就是杨祖传……
然后,这个用做火锅店的院落原本的主人是一对夫妻,都姓黄,与太奶奶一家情同手足。
两人深得村里人敬重,听说预防天灾的办法就是这夫妻俩想出来的。
发生天火那年的冬天南境战事爆发,各村各庄都有按村摊派的征兵名额,本来是摊派到蝈蝈的太爷爷头上,但这房子的男主人一声不吭替太爷爷去了战场。
临走留了句话,“老杨家刚生了儿子,上有老下有小,让他去不合适。”
后来这家的女主人去寻男主人,把房子拜托太奶奶看管,之后再也没出现。
太奶奶黄映芸坚信他们一定还会回来,隔三差五就过来收拾院落,种菜浇树,收拾的纤尘不染,一直到老人辞世。
弥留之际,太奶奶已经不能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着柜上一只小匣,家里人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将匣子拿过来,从中取出用一层绢布一层油纸仔细包着的信笺。
那物件家里人再熟悉不过,黄映芸不识字,是她还能走动时特意去镇上找代笔先生写就,说是杨家家训。
说到这,蝈蝈突然冲着宋微尘眨眨眼。
“这信笺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小半仙儿,你想看吗?”
“啊?既然是传家宝,我看不合适吧?虽然被你说的挺好奇……”
“无妨,上面的内容我家人人都得会背,虽是传家宝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看过。”
蝈蝈起身进了内屋,很快取来一木匣,小心翼翼从中取出那包的极用心的“宝贝”。
宋微尘仔细擦了手才接过,信笺泛黄,笺纸边缘早已磨绒,她小心翼翼拿着,与墨汀风一起辨认上面的内容,发现只字未提杨家子孙后代如何,通篇只说了一件事。
——
屋宅空置易毁,需有人常来常往,才能人气兴旺。
杨家后人绵延,开枝散叶不绝。日后无论是何年月,定要在黄家村留一根系血脉,守住黄美芸夫妇家宅,使其不绝门户,不绝人气,不绝镬气,不绝香火。
若遇天灾人祸,黄家屋宅或有损毁,杨家后人定要及时修缮乃至重建,必不能使其荒废。
火锅以及底料为黄氏夫妇独创,盼能为其传承延续,美事一桩。
静候他们夫妇或子孙后代归来,完璧奉还,结永世之好。
——
宋微尘拿着信笺,心绪涌动,她觉得幻境中的黄映芸正通过这样的方式,在正式向作为宋微尘的她真正的问好,也在正式向作为宋微尘的她真正的告别。
原来这里之所以会变成闹哄哄的“火锅店”,是黄映芸为了让屋宅不虚,让房有人气,让黄美芸和黄虎无论何时,都有家可归。
将信笺仔细折好还了回去。
宋微尘突然很想跟蝈蝈认真吃一顿饭,不带别样的目的动机,也不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
她们长得如此相像,四舍五入,也勉强算是与黄映芸的一餐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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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吧。”
“映芸,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宋微尘,以后你别叫我小半仙儿了,叫我微微吧,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她有意叫错名字,就当还一个心愿。
“微微,你这么说我可真高兴,绝不是客套,你要不嫌弃就把这里当半个家,我随时等你回来。”
“我杨锅锅虽是女流,却也一言九鼎,家门永远对你敞开,这句话永久有效。”
宋微尘笑着点头,她信。
冥冥之中缘分自有天定,何况是黄映芸的后代,她无条件信。
“蝈蝈,对火锅我也略有研究,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供你参考。”
“现在‘杨锅锅’的锅底只有椒麻一种,其实完全可以引入更多口味,比如番茄锅,菌汤锅,甚至是粥底锅,你大可以发挥想象力。”
“汤水上也可以做文章,除了现在的山泉水,还可以试着用豆浆、鱼汤、鸡汤等等来代替。”
“管理上,你可以尝试做股权结构、会员制,以及加盟店等等,把规模做大。你要愿意听,这部分我找时间回来慢慢教你。”
“火锅在寐界餐饮业里属于新兴蓝海产品,你完全有机会做成寡头。”
“到时候你就是整个望海镇乃至尘寐之境最年轻的女企业家,寐布斯排行榜第一!”
……
墨汀风见怪不怪。
但这一席话把杨锅锅彻底给震住了,虽然并不是都能听懂,尤其是后半部分说的跟念经似的,但颇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感,一时对宋微尘更是五体投地,大写的服气。
蝈蝈彻彻底底成了她的迷妹,死皮赖脸不想放她走。
宋微尘也真的陪着蝈蝈在饭庄待了许久,不厌其烦给她讲股权和员工激励,甚至当场让墨汀风掏钱给她入股,宋微尘一跃成了“杨锅锅”的第一大股东……
三人一直聊到近晚饭时节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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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黄家旧宅,宋微尘故意走得极慢。
墨汀风又怎会不懂她对此地的不舍,于是主动提议散散步,走出村到了僻静处再施术回司尘府,宋微尘自然求之不得。
“我现在都觉得这一切像做梦。”
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寻求某种真实感。
“幻境成真,你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墨汀风认真想了想才慎重开口。
“我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无条件的信任吧。”
“也许是因为黄映芸无条件信你,真的举家短暂搬离;也许是因为刘大伯无条件信你,所以山火不可欺;也许是因为黄美芸无条件信你,早早把驭傀托付——与其说是我们改变了黄家村的结局,莫如说是黄家村人善信,他们合力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路过一户人家,院里坐着个老人正在喂鸡。
听见他们的声音,老人明显怔了怔,随即颤巍巍的唤了一声。
“美芸姐,虎子哥,你们回来啦?”
宋微尘只觉头皮一炸,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第222章 魔鬼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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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
“是我,小栓,这么多年不回来,不记得我啦?”
老人颤巍巍拄着拐杖站起,朝着两人伸出如苍根树皮的手,似是要招呼他们过去。
小栓?
宋微尘想起来了,在幻境里的黄家村时总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那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小孩哥,被她带着玩大冒险,进林子捅了蜂窝差一点被蛰,好在墨汀风及时赶来解围。
墨汀风也想起他来了,天雷火烧村那夜,被黄美芸神识占据的“宋微尘”灭火后偷偷溜走,就是把原本绑在两人手上的绳子系在了这个小栓的胳膊上。
两人走到老人身旁,不解他是如何认出他们的。
“老人家,您认错人了。”墨汀风率先开口。
老人摆摆手,一脸笃定。
“怎么可能认错,这两年虽然看不见了,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一听就知道是你俩,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刚巧老人的曾孙女出来接他回屋吃晚饭,看见家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面上一愣。
“太爷爷,吃饭了!”
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蹦蹦跳跳跑过来拽老人的袖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两人。
“你们认识我太爷爷?”
两人还未开口,老人率先接了话头。
“囡囡,叫人,这是美芸姐和虎子哥。我七八岁的时候,最爱跟着美芸姐去山里玩,她总给我带好吃的肉干。”
叫囡囡的小女孩狐疑的看着两人,突然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里拍了一下,长长的哦了一声。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别见怪,我太爷爷又犯糊涂啦!”
说着搀着老人的胳膊就往屋里引。
“饭菜凉得快,爹娘让您赶紧回去呢。”
“欸,这小丫头,你慢点儿。”
老人被拽着,被迫小碎步颤微微攀着小女孩的步子回屋。
“囡囡你是不知道,当年那场大火,要不是美芸姐和虎子哥有先见之明,咱这一村子的人都得遭殃……”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俩不一般,你看这么多年,一点儿模样没变,真真是神仙下凡来救咱……囡囡你可要好好谢谢两位大恩人呐!”
“好好好,谢过了谢过了,太爷爷你再不走快点儿饭菜可就真凉了。”
……
眼看着小女孩把老人引进了门,她转头看向院里还未走的两人,调皮的冲他们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们陪我太爷爷说话,他年纪大了有些迷糊,说的话别当真,再见啦大哥哥大姐姐!”
门吱呀一声合上,要不是老人喂鸡的食盒忘了带进屋,宋微尘会觉得刚才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他明明看不见,却比谁都看得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
墨汀风本来想告诉她,老人的魂魄已经有一半离体——他快不行了。
他已经介于生死之间,所以能感受到一些常人察觉不到的能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栓确实认出了彼时作为黄美芸夫妇伥鬼的他们。
不过墨汀风并不打算跟宋微尘说实话,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必定难过许久。
“走吧,上了年纪的人往往并不活在现在,而是活在过去。也许他只是想起了故人。”
“嗯。”
宋微尘应着却没有动,无意间瞥到院外墙根下的马唐草,她眼睛一亮。
“等我一下。”
说着人已经冲着野草而去。
这种草漫山遍野都是,马食如糖,故名马唐。
小栓那时候很喜欢她用这种草给他编的手环,宋微尘常常带着几个小孩上山,在林间采一大堆马唐草,然后给众人编得戴满整整一胳膊才回家。
虽然并不美观,但是带回来是真的可以喂马……她还美其名曰这是自己独家定制的限量款“爱马仕”。
宋微尘动作麻利的摘草编着草环,然后郑重放在方才老人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这才拍了拍手拉着墨汀风离开。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记得她,至少她记得。
.
折腾一日,夜色时分,两人终于回到听风府。
宋微尘推开无晴居的门就要往床上扑,被墨汀风一把拽住。
她老大的不高兴。
“你干嘛?好累,我要去滚床……”
“你还没有修行。”
墨汀风想了想,“今天确实比较累,那就暂时改为修行两个时辰,用我教你的‘傀幻心法’来试着结灵胎,如果不尽快修出幻灵,仅仅靠使用傀气之力御敌,耗损太快不说,手段也相对单一。”
宋微尘僵在了原地。
“两个时辰……那就是四个小时!”
“不是,都这个点儿了,我还要再修行四个小时?我是要考公还是要考博?师尊你是魔鬼吗?能不能从明天开始……”
“不行。”
墨汀风不为所动。
“你现在面临的局面实在太过危险,必须尽快提升修为。”
见她撅着嘴不说话,墨汀风心一横,施术将床的区域设了屏障结界。
“我有事情必须出门一趟,回来自然会解开让你休息,当然,你若有能力打破这结界,也可以提前睡觉。”
说罢,墨汀风狠心转身往门外走,在无晴居门口又上了一个屏障结界,彻底堵死了她想偷懒的念头。
以他对她的了解,若不做这个强约束,前脚他刚走,后脚她就能跑到自己房里去睡。
“哎呀,头好晕,我好虚弱……”
宋微尘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额,佯装要晕倒,实则从指缝里偷看他的反应。
墨汀风走的头也不回,她有没有事他还能不知道么。
“姓墨的,你这是虐待、家暴、非法拘禁知道吗?喂?喂!”
墨汀风消失无影,宋微尘只能悻悻然就范,倒也不是没想过用名召禁把他弄回来,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闲来淘气没问题,但他的样子显然有急事,宋微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使小性的那种人。
她一边嘟囔一边无比老实的坐到墨汀风早先让谷雨准备好的地垫,按他教的方法盘腿而坐,拿出驭傀置于左手掌心,置与黄庭等高。另一只手则结定印,脊椎正直,眼观鼻,鼻观心。
emmmm……
冰坨子怎么说的来着?
宋微尘歪头定定看着天花板,活脱脱一个考场上回忆答案的学渣。
他说……根据《时轮经》记载,人体内的经脉共有72000条,分三大类,其中24000条为精脉,掌管精液流动;24000条为血脉,负责血液运行;还有24000条气脉,主理气脉流通。
其中又有左、中、右三脉最为主要,好比一殿之立柱。对此,《六明灯经》阐释最为详尽。
其中一脉称“轮回脉”,负责制造憎恨、欲望、傲慢、妒忌……让人生起烦恼、分别、执着、邪见等不好的念头,也被称为痛苦之源。此脉男女有差,男性右脉为轮回之脉,女性则为左脉。
其中一脉称“智慧脉”,是善业和善念之脉,也是寂静、无烦恼之脉。它使人生起信仰、出离心、仁慈、忍辱、包容、宽恕与智慧等善念,让人获得安乐。女性的智慧脉是右脉,也叫摄血脉,男性则相反。
还有一脉称“中观脉”,位于左脉和右脉的中间,它既没有善念,也没有恶念,被称为不苦不乐大觉脉,能让人认识到乐空不二的大智慧,觉悟自我本性。
三脉聚于黄庭,粗如十根马尾丝。
而墨汀风教他的心法,则是以黄庭三脉之根气为始来进行吐纳呼吸,绕过六脉轮,即头顶大乐脉轮、喉部圆满脉轮、心间法界脉轮、腹部化身脉轮、私处护乐脉轮、足底气脉轮,而后重回黄庭,此为一循环。
每九十九次循环为一轮,一轮结束,将驭傀贴于黄庭,使气呼应互通,可结养傀幻灵胎。
具体幻灵为何物,有何功用,则与驭傀主人心性意识有关。
……
宋微尘泪眼婆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在脑内“复习”了一遍墨师尊所教授之心法就已然累颓,可惜又不能爬床睡觉,只好恨恨的把盘麻了的腿往前一伸,一边握拳敲着解乏,一边将驭傀重新揣回怀里。
宋微尘打定主意,摆烂!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拿刀架脖子上她也不练了!
“谁说一定要有床才能睡觉。嘁,魔鬼师尊,你也太不了解你的好徒儿了。”
蜷了身子往小小的打坐地垫上一窝,宋微尘心满意足,像只猫一样睡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驭傀生出一缕紫红色的灵光,游弋着钻进了她的黄庭。
同一时间,三脉归根之处升起一缕金白色灵光,与紫红色灵光交织缠绕,织成了一条似dna双螺旋结构的“光带”,光带自我缠绕,慢慢凝聚成一小颗光球。
怦怦,怦怦!
强有力的心跳声自光球内传来,熟睡中的宋微尘蹙起了眉。
……阿西吧,啥意思?她的胃在梦里没经过她的同意擅自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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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墨汀风已经到了南境平阳。
他要是知道宋微尘根本没修炼,此刻正蜷成一小团窝在地垫呼呼大睡的话,估计能气的胖揍一顿那个土系甲级的黑衣人消气。
对,他回去找那个被他封在地下五行阵中的黑衣人——倒也不是忘了,而是有心关他几日。
对方是甲级术士,就算困他半年也死不了……只不过是活受罪。
只是刚进那边平阳树林,墨汀风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修炼心法为剧情服务,纯属虚构,切勿当真。
第223章 赏金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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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的法阵被破了。
本来他困住黑衣人的五行阵虽设置在土中,却以极巧妙的方式转化了周遭其它的五行能量来困土。
金砂层五行属金可泄土力,同时金去生水,使土被金泄力的同时,还不得不释放能量去克制冻土层里水的力量。
再加上此阵三棱锥土方结构的阵形,三个定点方位“亥”“卯”“未”是典型的三合木局,大大加强了木系能量,而五行生克中,木克土是死克。
所以此阵虽设在土中,土却被木克,被金泄,还得被迫去克水,土之能量被克制的死死——便是土系甲级,在此阵中有再强的力量也无从发挥,而且会越来衰弱。
墨汀风有十成把握,黑衣人凭借自己的力量绝对逃不了。
何况他还在此处设置了障眼禁制,就是有心之人想寻,或是黑衣人想向外求救,也毫无门路。
这个阵局,除非天塌地陷,绝不可破。
啪!
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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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地上残留的黑色焦土痕迹,墨汀风一眼看出破阵之人用了何种法子,不得不说,这种办法代价最小也最聪明,对方必定是个高手,而且有备而来。
此人在墨汀风所设之阵的正上方地面上取圆,在此圆中以“寅”“午”“戌”三点为始,用红线将其连成一个三角,并在此三角内填满朱砂和火药,而后将其点燃焚烧。
“寅午戌三合火局”,五行中火的能量被大大加强,朱砂和火药五行亦属火,燃烧使其成为明火后能量自不必说——此人极大概率还是在午时施术点火,使五行火之能量一时无两。
在全然洞悉墨汀风布阵方式的前提下,用火破阵最为取巧。
五行“火生土”,使土有了极强的生扶之力,可以不惧金泄木克,而且火还将湿土冻土烤为燥土,水的力量被完全化解。
再加上五行“木生火”,原本墨汀风阵法中最强的克制土之能量的三合木局因此被火泄走,至此,此阵已破,黑衣人大可远走高飞。
如果说彼时墨汀风以土之力设阵克土,是一种明晃晃的侮辱和“亮肌肉”警告的话,此刻对方正在用同样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他围着黑色的焦土踱步,究竟是何人所为?
其实,黑衣人逃便逃了,墨汀风第一次过招时便已在他身上埋了一粒小小的“信种”,轻易不会被宿主发现,一旦等种子长出“信芽”,黑衣人就好比被墨汀风开了单方面定位,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白了墨汀风此次回来也是想故意露个破绽让他走,放长线顺藤摸瓜找出幕后势力。
只是没想到竟真的有人能把黑衣人从他的五行阵里放出。
而且来人显然没有受到障眼禁制影响。
按说入阵之人若不事先蒙住眼耳,一定会被障眼法干扰,别说破阵了,自身也会迷失其间,浑噩不得出。
除非……
彼时他与黑衣人一战,附近还有高手在暗,将两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明确知道自己立阵何处。
除非……
入障眼禁制破阵之人,并非蒙眼遮耳,而是本身就眼瞎耳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被障眼法干扰,能够熟练且准确的找到阵眼,按地支三会火局的方位精准破阵。
而这盯梢之人与破阵之人,极可能是同一人。
这并不矛盾。
墨汀风脚步一顿,他已想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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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甲级术士中有一人,诨号“火折子”。
天生目力听力尽失,却丝毫不影响此人“观四面听八方”,因其有一项独有的技能,叫“一嗅知天”。
传闻此人只需点燃一支火折子闻一闻,便可将方圆五里内的人事物尽收“眼”底,细节到环境、人物样貌和衣饰,甚至是他们咬耳朵的悄悄话,只要“火折子”愿意,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所以虽然耳聋眼瞎,且只是准甲级的火系术能,却凭借此技闯出一番天地,成为寐界让人闻风丧胆的赏金猎人。
离奇的是,多年下来没人知道此人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甚至不知其是男是女——只好以“他”代称。
当年术士定级试炼的任务,是从神女峰取得由一种叫做“夔”的凶猛异兽守护的紫金莲,“火折子”最快时间达成,并通过远程御物上交紫金莲,获得了准甲级火系术士资质。
但他并未去境主府的嘉奖宴领取定级敕书,传言是因为又瞎又聋又丑而不愿露面。
也有人说是因为杀戮太多,担心被寻仇而不愿意露面。
无论是何原因,总归坊间关于他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
传言“火折子”接任务的方式很特别——
在幽寐境内的朱砂镇有一口古井,井外铸有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直直垂入井中,没入深水不见。
曾经不乏好事之人去扯动铁链,能听到水下隐隐传来某种似风声似野兽的呼啸,让人后脊发凉。
传说这口古井之水通往深海之底,而铁链的尽头锁着一尾恶龙,因此当地居民并不以其作为饮用水,更多的是作为一处景观和谈资看待。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传说里多了一个新的信息——要让“火折子”接任务,只需将任务写好,附上足够的银票,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好,在丑时投入古井中即可。
至于多少银钱办多大的事儿,赏金猎人有自己的行规,按此规矩“火折子”自然也是明码标价,无非比行规多五倍尔。
若投入古井中的包裹在次日卯时前消失不见,说明“火折子”接下了任务。
事实证明,但凡井中消失了的包裹之诉求,无一不办妥。
若翌日包裹过了卯时仍浮在井中,则说明此任务“火折子”拒接。
……
墨汀风并非没来由的想到此人,而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后,他几乎算得上是唯一人选。
难道火折子与黑衣人背后是同一股势力,是一丘之貉?
还是说这次破阵营救行动只是他的一次常规赏金任务?可若真如此,又是谁向他下达的任务,竟似能够未卜先知?
相比之下,后一种猜想显然更可怕。
不过,只要有所行动,必定留下痕迹。
墨汀风闭眼定神,而后给自己施加了夜视术,仔细搜寻着脚下这片已经焦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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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
他从余烬中捡起一物,刚拿起就断做两截,发出轻轻脆响。
那是一根牛角制成的发簪,应是在焚烧过后才掉落,否则早已成为齑粉。不过也因为地表余温熏蒸而变得黑糊。墨汀风将其收进了写着“尘”字的司尘府专用证物袋。
很快他发现了第二样“证物”,一个燃烧未完全的火折子,还剩下一点小小的尾巴,也同样收进了新的证物袋。
再度细细搜索了两遍,确保余烬焦土中再无所获后,墨汀风施术解除了此地的障眼禁制。
随着禁制解除他神情一滞,焦土余烬的边缘处出现了一个新泥堆成的小土堆,施术探去,下面明显埋有一物。
分明有人在他的障眼禁制结界中施加了一个新的障眼禁制,若不解障根本无从发现。
墨汀风行至小土堆前,施术欲将新泥拨开——法术光能在指尖闪烁却迟疑着没有落下。
如果说方才在余烬焦土中找到的“证物”可能是破阵者的疏忽,那此刻眼前这个小土堆下面的东西,无论是何物,都是对方刻意等着他来取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指尖一挥,小土堆里露出一个用上好的织锦包袱皮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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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物件,掌心施术探其能量,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并非法器灵器或者邪祟之物。
可刚掀开一层包袱皮,周围突然毫无预兆平地刮起了大风。
而这片林间空地因没了禁制术的约束,焦黑余烬随风翻飞四散,颇有种毁天灭地的末日感。
墨汀风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东西,掀开了第二层包袱皮。
月亮紧张的隐进了云层里。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与这物件儿有关,风更烈了。
周围的林子树梢被风扯着剧烈的左摇右晃,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女鬼在冲着墨汀风招手,来呀……来呀……
不是错觉,林子里真的传来了清晰无比的哭声。
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合着树叶沙沙向着墨汀风袭来,像极了急着找还阳替身的厉鬼前来索命。
可墨汀风怎会怕这些?
嘴角甚至浮出一抹淡笑,他当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冤魂鸟,一种双眼通红,毛色晦暗的中型鸟,因叫声哀怨恐怖而得名。
《拾遗记》里记载,相传黄帝麾下的神兽误咬伤了一名无辜的女子,苟延残喘七日七夜断气而亡。后来这女子的魂魄化为一鸟,飞翔在自己坟头日夜哭诉。自此,后世凡有人含冤而死,或有仇不得报,便会化为此鸟,戾气久不弥散。
但那不过是传说而已,其实冤魂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噪鹃”,它之所以会发出持续的“鬼叫”,是因为进入了求偶期。
可再一转念,墨汀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对,不对!
这个季节并非冤魂鸟的求偶期,而且这种鸟基本都是“独行侠”,如此庞大的数量聚在一起哀鸣,根本不合理。
这根本就是警告!
第224章 红眼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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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宜再留,墨汀风将锦缎包裹之物揣入怀中,以最快速度返回司尘府,因为平阳树林的这场意外,他还是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估计小丫头已经吹胡子瞪眼的在房里骂人了。
结果等解除屏障禁制进了无晴居一看,轮到墨汀风想骂人。
宋微尘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地垫上呼呼大睡,傀气无意识自周身溢出,像床鹅绒大被盖在身上为她保暖。
说好的修行结傀幻灵胎,说好的有意识藏匿傀气,统统不存在。
而那些盖在宋微尘身上的傀气再次“见”到墨汀风,竟似已经认识他了一般,不仅不再防御攻击,甚至还抖动了两下像是跟他打招呼,就差长出嘴来问好——还怪有礼貌的嘞!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睡得着,她是真的不知道危险离自己有多近!
墨汀风“恨铁不成钢刚”,想把宋微尘揪起来胖揍一顿。
可他又舍不得。
恨恨的解了床上的屏障禁制,墨汀风走向地垫准备抱她到床上去睡。
接触到小人儿的瞬间,那些傀气自动隐回她身体里,她则无意识往他身上靠了靠,这一靠,墨汀风方才的怨怼之气通通四下溃散,转为满心的自责与亏欠。
当真是关心则乱。
她被前世印记折损,虚劳不堪九死一生,靠着驭傀奇迹般活了下来,刚醒转就又马不停蹄四处奔波,很努力的学着吸收和运用傀气,很努力的用心对待遇到的每一个人。
他到底在苛责她什么。
她不过是想睡觉,他却能因此心生埋怨,将害怕无法保护好她的无力感强行让她去补足,墨汀风觉得自己混蛋到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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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把宋微尘轻柔地抱放到床上,以往睡熟后把她抬走卖了都不见得会醒的小丫头居然睁开了眼睛,一骨碌弹坐起,在床上摆出一副盘腿运功的架势。
“老师尊,回来你啦?”
“功练完我了,绿色能源循环,小神仙没有佩戴一次性筷子。”
墨汀风忍俊不禁。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分明是一副没睡醒又强装清醒镇定的样子。
重新安顿她躺下,墨汀风隔着被子轻轻的像拍孩子一般安抚着她。
“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不用担心傀气外溢。”
宋微尘根本没回应,她已经瞬间移动到周公那里去了。
但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
倒不似往日的噩梦,总是困囿在迷雾森林被怪兽追逐却又无法逃离,而是总有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画面试图把她拽进去。
那一片黑鸦鸦的是什么?直觉就不友好,宋微尘往旁边跃了一步——现实中则是一个大翻身,扑通!掉出床外。
没有预想中的脸朝地一嘴泥,一直守在床边的墨汀风稳稳接住了她。
宋微尘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一眼,哦,是他呀,放心了……头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吭叽往他怀里一扎,居然就这样继续睡了。
墨汀风生怕把她弄醒,一动不敢动,任由宋微尘“揣”在自己怀里。不知不觉间笑意已爬满嘴角,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这个小丫头总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让他压抑凝重的心情瞬间万里无云。
好像只要有她在身边,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到。
正觉此刻温存珍贵,小人儿却顶着一头在他怀里拱乱的头发蹭地坐了起来,有些发懵的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看了看地垫,又看了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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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亮了?”
小人儿很是心虚。
完了,睡过头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是什么时候睡到床上来的?怎么一丁点印象也没有。他肯定是发现自己偷懒了,估计少不了又是一顿说教,关键还被抓了现形,理由也不好编……
宋微尘苦着脸,脑子里思绪乱飞,生怕被魔鬼师尊教训。
孰料下一秒,人已被他温柔拥入怀中。
“睡得好吗?”
声音宠溺,半分责备的意思也无。
宋微尘愣了愣,咦?画风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魔鬼师尊怕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反话正说的新手段?
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卖个惨。
“不好,一直做怪梦。”
“我梦见自己怀孕了,胃里长了一颗有心跳的小光球,搞不好是怀了个哪吒……”
“还梦到一直有女人哭,声音飘渺悲切,哭得我头皮发麻。”
“还梦到一群乌鸦在焦土里乱飞,我路过被它们发现了,黑压压一大群红着眼睛朝我冲来,可吓人了!”
墨汀风越听眉头越皱。
“你梦到了红眼乌鸦在焦土里飞?”
宋微尘认真点点头。
“在一片林间空地,好像是刚发生了火灾,天空飘着许多黑红夹杂的余烬,那些焰尘渐渐变成了乌泱泱一大片长着红眼睛黑羽毛的乌鸦,但叫声比乌鸦还要瘆人。”
“那不是乌鸦,是冤魂鸟。”
墨汀风不由拳头紧握,他无比确定宋微尘梦到的,正是自己昨晚所去之地,所见之景。
他在平阳见到大量冤魂鸟不是偶然,而她在梦中见到同样景象更是有人蓄意施术为之!
这是从现实到梦境,从他到她的一次来势汹汹的“红眼警告”。
……
宋微尘看墨汀风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又听他提到什么“冤魂”,当下脑子里开了第二小剧场,难道她无意间害过什么人,对方要来找她索命?
不能够啊,她连花花草草都没伤过,肯定是搞错了。
突然宋微尘猛咽了一口口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莫不是桑濮以前犯下过什么杀孽,现在又要把锅甩给她?
要真是这样她以后干脆改姓窦得了!
宋微尘脑补完了,对桑濮那是恨铁不成钢,紧着拿小爪子拍墨汀风。
“墨总,你能不能跟那冤魂打个商量?冤有头债有主,事儿是桑濮干的,找我不合适!”
“桑濮……”
墨汀风有些恍神,彼时为了救困囿在时间之井的宋微尘,他以自己对桑濮的千年情思为引,随着引魂烛的逐渐燃尽,他对桑濮的情思乃至记忆也会一点点被时间烧尽。
突然间再听见这个名字,竟莫名有一丝暮然,随即心底起了层层涟漪,瞬息之间已变成骇浪滔天,惊涛拍得他心疼。
“桑濮做了何事?”
他稳住心神,勉强回神。
“那你得问冤魂啊,事儿又不是我做的,我怎么知道。”
宋微尘举起手,三指朝天并拢。
“我发誓,当时在画扇姐姐那里,用忆昔镜看桑濮的记忆时完全没有看到杀人放火这趴内容,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愧是墨汀风,他这也算是长期耳濡目染的结果,居然听懂了宋微尘的“胡言乱语”,听懂了她为何突然提到桑濮。
墨汀风有些好笑又有些对桑濮莫名的愧疚,将宋微尘发誓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
“怪我没说清楚,冤魂鸟并非厉鬼索命,而是一种警告。”
他将平阳树林发生的一切,包括甲级术士趁他们神识在黄家村幻境时突然来犯,丁鹤染和叶无咎因此重伤,包括他如何设阵困住土系甲级黑衣人,此人又如何逃出生天,以及昨夜林中异象和他在焦土中的发现,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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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多信息量,听得宋微尘瞠目结舌,cpu差点干烧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对方既然能把你看见的景象植入我的梦,那是不是也可以在梦里让我领盒饭?”
她觉得这个问题挺重要的。
对于她这种嗜睡如命的人来说,如果这种杀人方式成立,她就打算好好洗洗,准备准备上路了。
在宋微尘的熏陶下,墨汀风早已知晓“领盒饭”为何意,他摇摇头。
“这里是寐界,半梦之地,所有梦界能力减半。”
“换句话说,梦在寐界可以传信可以授能可以妨人,却无法在梦中真正下杀手,别说人类修士了,大罗神仙也做不到。”
“让你梦到我见之景,且其中必有红眼活物,这是一种特定的异术,叫做‘红眼警告’,常见于江湖宗门帮派之间的示威斗狠。”
“红眼警告共十六字:汝知吾欲,吾知尔惧,阻吾成欲,汝悔莫及。”
第225章 林中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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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眼警告的意思,就是让我识时务,知难而退,否则便要对你下手,使我追悔莫及哭红双眼。”
宋微尘恍然大悟。
“原来红眼警告是这个意思啊!”
“可你是堂堂司尘,还是寐界第一战力,什么人敢对你下红眼警告,真是big胆!”
墨汀风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不堪一击,
他的软肋早已暴露无遗。
“我在现场找到了三样东西,不排除其中有线索,当然也可能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烟雾弹。你收整一下,到我书房商议此事,猛达稍后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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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哒”还没来,费叔却先一步到了。
墨汀风前脚刚进书房,费叔后脚就进了门,向着墨汀风一个大拜——他前几日家中有急事紧急告假,错过了墨汀风他们从鬼市回府的时间节点,这是急慌慌处理完家事,刚赶回便来拜迎司尘。
自打墨汀风带队去了鬼市,两人已有月余未见,费叔难掩激动,只觉有说不完的话。
“大人,属下虽廉颇老矣,却也还有些余力能为司尘府为您效犬马之劳。此番主动请缨补位,若大人在两位统领养伤期间有任何安排,尽管吩咐!”
墨汀风拍拍费叔的肩膀,这么多年,早已是家人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件事他原本确实想等叶无咎伤愈后再调度安排,但转念一想费叔未必不合适。
他虽是文职,但资历极深,作为誊录官在撰案部服务了三任司尘,算得上真正的“三朝元老”,不仅对所有重大案件的细节如数家珍,甚至本身就是一些寐界大事件的亲历者,应对特殊情况更有经验。
“费叔,千年前三途川噬魂兽暴走,这事儿您清楚吗?”
费叔不明白墨汀风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他恰好是亲历者——费家自古出寐界最强驭灵兽师,虽然费叔毫无法能,继承不了祖上驭灵兽的本事,但与动物灵物交流却颇有天分,所以当时的司尘嵇白首便让他一同去了三途川。
“不是属下夸口,因为处理噬魂兽暴走的后续遗留问题,我断断续续在三途川待了十五年,放眼整个司尘府,比我更了解那地方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很好!”
墨汀风再次在费叔肩上拍了拍,把悲画扇提及的三途川魂魄锐减的事情与他言简意赅做了交代安排。
“人手可以从无咎那边抽调,不过需要等他伤愈。”
“若大人信得过属下,可不必麻烦叶统领。属下管辖的虽是文职部门,但其中不乏精通法术的破怨师,可从中挑选七人随我一同负责三途川的日常巡逻,定时向大人回禀。”
“也好,那便有劳费叔。”
正说着,蒙猛达与宋微尘一起进来了,看见费叔在自然高兴,互相之间免不了一番体恤慰问。
墨汀风便先行将平阳带回的三样物件拿出,依次摆在案桌上——
断成两截的发簪、一小截火折子,还有那个锦缎包袱皮裹存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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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昨夜在平阳树林找到的东西,大家一起看看。”
宋微尘只觉得那发簪眼熟,凑过去正要伸手抓,被蒙猛达拦住,递给她一只仵作用的麻布手套。
“尊,尊者您还是戴上,不然物件沾染了您的气息能量,指不定我又会看到不该看的画面。”
蒙猛达深深记得上次“玉佩”的教训,他虽然社恐但不傻,事后一琢磨,司尘大人当时分明是有意阻拦,既然如此,还是主动“画地为牢”好一些。
“司尘大人、费叔,您二位也戴上吧,我对大人物的隐私毫无兴趣。”
蒙猛达说着又掏出两只手套,像“敬烟”似的挨个给他们敬了一只。
墨汀风倒没什么,很自然的戴上了手套,蒙猛达总是用最怂的态度说最狠的话,他已经习惯了。费叔反而有点尴尬,毕竟是他麾下的人。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费叔忍不住出声提醒。
“无妨。”
“猛达,你可以开始了。”
蒙猛达首先拿起簪子在书中捻了捻,随即摇摇头放下,他的天赋技能只对凶器触发。
“禀大人,这簪子属下未看出端倪,能肯定一点,此物并非凶器。”
听见不是凶器宋微尘胆子突然变大了,她早就想拿起来看,但又担心自己知道“凶器”附加的故事后会有心理阴影,才迟迟没有下爪。
小心翼翼捏起发簪仔细观察,靠近簪尾的部分有些焦黑,擦干净后露出一个隐隐绰绰的标记,宋微尘当即认出。
“这是鬼市的东西。”
她指着簪尾那个特殊的符号。
“我当时被,呃不是,我听桑濮说过,她被掳到鬼市后关在十三洞地牢,有个叫李清水的姑娘有意接近于她,当时那姑娘用来写字的簪子与这根一模一样,同样的位置都有鬼市的专属标记。”
“莫非是鬼市四大东家所为……”
墨汀风若有所思。
“既然猛达无法提供更多信息,若大人应允,我稍后将簪子带到证物溯源部去做分析。”
费叔抢着开口。
“不必了。前几日鬼市地震,众人逃生慌不择路,平阳树林紧挨鬼市,会出现此物并不奇怪。既非凶器,倒也不必过于在意。”
“猛达,你继续。”
“是。”
啪嗒!
蒙猛达刚拿起那小截火折子就猛地一甩扔出老远,突兀的举动吓了宋微尘一跳,只见小胖子一手紧捏着另一只的手腕,圆圆的腮帮止不住的抖,神情痛苦万分。
“嘶……”
强忍之下还是抑制不住倒吸凉气,肉眼可见他捏过火折子的那两根手指快速发黑发红,似乎要成火炭。
“你的手!”
宋微尘慌乱四顾,想帮他找个可以给手指降温的东西应急,瞥见窗台上盛放碗莲的青玉弦纹盂,三两步捧过来。
“萌萌哒,快!手放进去!”
蒙猛达疼得说不出话,脸色煞白,费叔则侧身挡住宋微尘伸过来的青玉盂。
“尊者莫急,他这是在‘临境’,很快就好,老费替猛达谢谢您的体恤。”
费叔将宋微尘手里的青玉盂端走,又好言宽慰了几句。
原来这就是蒙猛达展示其独有天赋技能的完全体——在碰触到“杀器”的瞬间,可以通过体感来知晓“现场”发生了何事,但缺点也是体感过于真实,虽只是昙花一现,也疼的他想死一死。
约莫两盏茶后,蒙猛达的手指恢复了正常,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向着宋微尘一礼。
“尊者顾怜,猛达永记。”
他将地上的那截火折子捡起,这次拿在手中再无反应,重新放回桌案后,蒙猛达将感知到的景象说与众人。
“这截火折子上杀意十足,因它殒命之人少说有四五十,男女老少皆有,属下斗胆猜测,这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凶器。”
“我能看到最近的画面,是持有此物之人在用红色的砂石布置一个勾股形的奇怪法阵,过程中出现第三人,似乎想袭击这个职业杀手。”
“杀手并不恋战,果断点火后离开,那里瞬间变成一片岩浆火海——地底有一人,应是被大人困住的那个土系甲级术士,此人在起火后飞速逃遁,那个偷袭者也紧跟着离开,看方向应该是追撵黑衣人而去。”
“偷袭者?”
墨汀风一双星眸抬起,“可看清此人样貌?”
“看不清,来人戴着特制面罩遮住眼耳口鼻,只不过身形窈窕,像是女子。”
蒙猛达盯着手中那小半截火折子,似在努力分辨什么,须臾遗憾摇头。
“奇怪……为何我连那职业杀手的模样看不到?好像此人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样子。”
“你说的对。”
墨汀风赞赏点头。
“你看到的画面侧面应证了我的推断,去救黑衣人的正是赏金猎人‘火折子’,他先天失明失聪,你以他的视角观局,自然看不到自己模样。”
“火折子?”
费叔闻言满脸讶然,他自然也很熟悉这个名字。
“此人虽唯利是图但向来脑子很清楚,只接江湖恩怨,不碰官家是非,怎么突然敢来招惹我们司尘府?按说,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
“恰好说明不是钱的事,而与身家性命休戚相关,这任务他不得不接。”墨汀风答道。
他神色凝重,陷入沉思。
究竟是什么势力,能让“火折子”这样的人宁可开罪司尘府,也不敢与其为敌?
那蒙面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她头戴特制面罩,定然知道林中那处有障眼禁制,分明是有备而来。
她为何要袭击火折子?
难道是为了阻止他放走黑衣人?
她既能与火折子对垒,说明战力不俗,至少也是准甲级水准。
她的目标是黑衣人吗?
她究竟是敌是友?
似乎越逼近现场,疑问越多线头越杂,真相也越如幽云胧月,迷朦不清。
……
“大人,大人?”
听见蒙猛达唤他,墨汀风回过神。
“不知这锦缎包袱中为何物,属下是否可以打开?”
第226章 尸陀鬼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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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来打开。”
这是此行墨汀风最在意的一样物件,有意让蒙猛达好好相看。但他想起在平阳树林试图打开这包袱时的异象,以防万一决定自己来。
墨汀风再次施术探测包裹,并无能量异常,于是在手上施加了一层保护屏障后将其打开,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几人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还是多多少少吃了一惊——
里面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极其诡异的面具。
整个面具用某种大型兽类的骨头制造而成,除了正常的眼窝之外,额上还有一只眼睛,三个圆洞均涂着暗红的漆料。
面具嘴巴大张,龇出四颗獠牙,似在笑,却让人骨髓发寒。
面具头顶有五个骨制发髻,每个发髻细看又分别都是一颗迷你骷髅头,上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盯到人神魂深处。
面具耳垂如扇,长度甚至超过下颌,上面挂着半臂长的两串五色丝绦编成的金刚结,结尾挂着金刚杵。
……
又是面具!
这面具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人不错目的想一直盯着那暗红色眼窝,宋微尘只觉得耳边响起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诡异梵音,在召唤她往什么地方去……
突然黄庭一暖,有什么在其间鼓动,将宋微尘的神思拽了回来。
抬眼看见墨汀风指尖发光正要抚过她的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
见宋微尘眼神清明看着自己,墨汀风知道她靠着傀气之能,自己解了摄魂咒,碍于费叔和蒙猛达在不便深问,心中暗自惊喜,不错!小丫头颇有长进。
“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假意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暂时遮掩过去。
费叔和蒙猛达也先后解开摄魂咒,分别恢复了神智。
“这面具好生古怪。”
蒙猛达晃了晃头。
“摄魂术通常需要以活物为引为媒,没想到这面具是死物,却也有这般厉害。”
“上面确实有活物。”
墨汀风手指轻蹭那面具眼窝上几乎已经干涸的“暗红色漆料”。
“这是极北之地的鬼蝠之血,本身就极具蛊惑之力,新月时开始取其涂抹于面具之上,连续七日,至满月便可发挥最大效用,再加上摄魂咒,蛊惑效果可放大数十倍。”
蒙猛达恍然大悟,难怪如他们这样的破怨师也会着道。
“今天正是满月,看来对方是算好时间来送的见面礼,不好好回礼怎么行。”
墨汀风语气如常,却让听见的人莫名想擦擦汗。
“猛达,使用‘临境之术’。”
“是。”
蒙猛达郑重点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拿手绢仔细擦过,这才去触碰那个诡异的面具。
.
“嗯?”
小胖子满脸疑惑,怎么毫无反应?只是打开就已经有蛊惑人心能力的面具,为何碰上后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摧枯拉朽。
任何反应都没有。
“大人,这……”
墨汀风当然也看出来了,显然此物并非凶器,所以触发不了小胖子的特技。
虽有些意外,但也无可奈何。
此物是在黑衣人逃走、火阵燃烧殆尽之后才被人刻意放入障眼禁制——有意等着墨汀风发现的东西,连“打招呼”的方式都用上了摄魂咒,这面具绝不会那么简单。
看来还需要找其他途径破解这个哑谜。
……
在墨汀风出神的当儿,蒙猛达又试了两次,无论换哪只手,甚至将面具戴在脸上,都没有任何反应。
“大人,请恕属下无能。”
小胖子很是失望,讪讪的将面具重新放回锦缎包袱皮中,打算将其包好。
却在接触到包袱皮的瞬间如触电一般整个人哆嗦不止,眼白几乎全变成黑色,嘴里牙齿如尖刺,怪笑狰狞的看向其他三人。
万万没想到,包袱皮才是隐藏boss!
宋微尘吓懵了,腿一软险些摔倒,被墨汀风一把揽住,她下意识像鸵鸟一样把头往他怀里一埋,不敢再看。
约莫过了半刻钟,蒙猛达逐渐恢复了正常。
他整个人几乎要虚脱,脸色青灰,坐在椅上缓了好半天才回神,看起来竟似比之前小了一圈。
费叔给他倒了杯水,哆嗦着喝完,又定了定神,这才勉强开口。
“像是近千年前的事情了。”
“一片密密匝匝的森林,迷雾终年不散,这只包袱的锦缎来自那里,曾经,它是一只大妖身上衣服的一部分。”
“这大妖有三只眼睛,眼窝暗红深陷,其中布满迷雾,深不见底。眼窝中样飘着两簇有着离奇符文的青蓝鬼火,像是大妖的眼睛。”
“这大妖头顶有五个骨头凸起,每一个上面都长有一颗迷你的头颅,五个头颅分别看向四方和天空,只要被它盯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它的魔爪。”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那面具——与蒙猛达口中的“大妖”有关。
“这大妖……这大妖对禽、兽、精、怪都是无差别杀戮。”
“天黑了,黑如永夜,大妖的虐杀开始了。我,我看到肚肠乱飞,地上一滩滩合着碎肉的血迹,还有各种各样的残肢……那片迷雾森林因此生灵涂炭。”
“呕……”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地狱……这里是地狱。”
蒙猛达几欲作呕,拼命忍了回去。
他神情特别复杂地看着墨汀风,嗫嚅挣扎半天才下了重大决定般开口。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迷雾森林,大人,我看到了您。”
“司尘大人,我在大妖身边看见了您。”
“您正笑看向它,似乎与大妖极为熟悉……”
“猛达!别说了,今天到此为止,你做得很好,辛苦了。费叔,扶他回去休息吧。”
墨汀风显然不想他再说下去。
“另外,关于今日之事,还请两位务必烂在肚子里。”
“是。”
“是!”
见自家大人态度有变,两人识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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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对大人物的隐私毫无兴趣……费叔,您说司尘大人不会灭我口吧?”
蒙猛达的声音隐隐绰绰自门外传进来,音量不大不小,很难不怀疑他压根儿不是说给费叔听的。
“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仗着有一技傍身有恃无恐,还不赶紧跟我去三途川巡逻!你有本事就去跟魂魄‘临境’一番,看看为啥数量减少了这么多!”
费叔显然没好气,拉拉拽拽的走了。
墨汀风面无表情,伸手一挥,两道“忘言术”追了出去——他要两人再不记得今日之语。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
墨汀风坐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看上去与平日大为不同。
宋微尘亦坐着一动不动,她不敢动。
那个大妖墨汀风认识?冰坨子还冲他笑?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墨汀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演的。
……
难道墨汀风才是黑化大佬,是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
第227章 尸陀鬼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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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我本不想你知道这些,既然事已至此……”
墨汀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情绪与往日大为不同。
宋微尘讪讪一笑,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不像对那两人一样,对她施加忘言术?
虽说他喜欢她,对她另眼相看吧——但吾日三省吾身,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
印象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印象里电视剧通常也是这么演的:大佬一旦被爱人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后,就会彻底揭掉伪装,恩断义绝——虽说以前的恩爱并非是假,但在绝对的秘密面前,情爱根本不堪一击。
况且她对他来说,更像个麻烦制造者,帮的忙远远不如闯的祸多。
宋微尘也不是不信他,她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爱情可以让她如此被特殊对待。
毕竟在她来的地方,情爱脆弱易碎且极易变质,不安全感早已刻入dna。
宋微尘站起身往门边退了退。
“墨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性特别不好,天大的事,撂爪就忘!”
“你看,我明明在练功,怎么莫名其妙跑到你书房来了?好奇怪啊哈哈哈……我走了!”
话没说完就往门口窜,蹩脚的演技和借口,看得墨汀风一愣。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小丫头肯定又过度脑补了!!
宋微尘刚逃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迈出门,砰!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胸膛。
墨汀风施术瞬移堵住了她的去路。
看她一脸小兔子被野狼拦住的表情,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紧张兮兮的做什么?”
不待宋微尘答话,他往门外看了看,起手施术将书房门关上,又追加了一道屏障结界,让书房内的任何信息都无法被“隔墙有耳”。
这才重新看向宋微尘。
“没良心的小东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欸,我……”
被戳破内心戏的宋微尘大写的尴尬,只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当成什么人?我当然是把你当成我的益达,我的优乐美啊!giegie,你就是我的荣耀,我的城池营垒!”
……
墨汀风哭笑不得,心里一声叹息。
看破不说破,算了,归根结底还是怪他做的不够好,没能让她有十足十的安全感。
“微微,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他拉她到窗前的茶桌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蒙猛达口中的大妖,你认识。”
“我认识?”
宋微尘惊愕莫名,大妖虐杀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她才来寐界没多久,如何认识?他是不是想说桑濮认识?
“等等……”
宋微尘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以那个人的脾气秉性,要真发起疯来,萌萌哒口中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倒也确实有可能干得出来。
“你说的大妖……该不会是沧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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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摇摇头。
其实在看到蒙猛达眼瞳变黑牙尖如刺时,他就已经对锦缎包袱皮所指向之人猜到了七八分——那锦缎的材质本也不是凡俗之品,应该更早认出来的。
之后蒙猛达的描述也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事实上,这次冲着墨汀风而来的红眼警告不止波及宋微尘,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墨汀风同样在意的手足兄弟。
“那大妖,是庄玉衡。”
……
“你!说!什!么!”
宋微尘蹭地站起,衣服擦倒茶杯流了茶水满桌,墨汀风默默掏出锦帕将桌上水渍擦拭干净。
“怎么可能?!玉衡哥哥是仙家上神,是谦谦君子,是所有人的血条奶妈,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那个嗜杀成性的大妖扯上关系!”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墨总,这么说吧,您说您是大妖我都信!”
墨汀风一时语结,虽然能理解小丫头对庄玉衡的好感与信赖,能理解她对此事的震惊,但也不用非要把他饶进去吧!
一会儿当他是黑化的幕后大佬,一会儿当他是虐杀大妖,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不能伟光正一点儿吗?!
悻悻然暗自叹口气,罢了。
虽然宋微尘认识庄玉衡已有时日,但并不知道他曾因修炼不慎而致走火入魔——时至今日依然会在特定的日子妖化。
庄玉衡之所以会变成赫赫有名的寐界“药王”,皆因想找到让自己不再妖化之法而久病成神医。
“玉衡会在特定的日子变得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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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凡地支寅年寅月逢寅日,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到翌日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前这段时间,庄玉衡必丧心智,这期间他嗜血嗜杀,宛如恶鬼罗刹。
凡遇此日,墨汀风都会在一个特殊的场域,也是甲级术士的试炼之地“迷沼森林”设下最强禁锢结界,放眼整个寐界,也只有他设下的这个结界可以封住大妖。
庄玉衡会主动在妖化开始之前进入其中,墨汀风则会率百名最精锐的破怨师在外围执守,确保他第一次化妖时的惨剧不再发生。
之所以选择迷沼森林是因为那里能量特殊,莫说凡人,便是准甲级以下的修士也无能力进入,且因其中多瘴气而几乎不见生禽走兽,将庄玉衡困在其中,可尽量少生杀孽。
所以尽管有相当数量的破怨师把守,但因迷沼森林的瘴气充斥于结界中,且大妖从未成功冲破禁锢结界,因此自那次杀戮之后,并未有人真正见过妖化后的庄玉衡,包括墨汀风自己。
经年累月,世人早已淡忘司空仙君一朝堕魔的事情,更别提还记得彼时模样。
……
“所以今日这一幕确实让我震惊。”
墨汀风目光一侧,看向案桌上露出一半的面具和那锦缎包袱。
与庄玉衡妖化那日一般模样的诡异面具出现便已足够让人心惊肉跳,更别提他堕魔当日的衣服碎片竟被刻意存到了现在!
如果此前墨汀风只是猜度有势力在长期暗中酝酿谋划以有所图,那么这个包袱的出现成了实证。
他握住茶杯,看着里面斟满的茶水微晃。
如果说前任白袍失踪是正面较量的开始,那么这个面具和包袱的出现,则是较量升级的标志。
“积极点想,我们一定在接近某个阴谋行动的核心,或者已经部分破坏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与计划,所以对方才会急着祭出此物。”
“消极点想,对方确实对我达到了牵制效果——不仅知我软肋,也知道我的顾忌,他们故意将这包袱送来,就是想让我左牵右绊,投鼠忌器。”
墨汀风仰脖饮尽杯中酒,略有些自嘲。
“说起来,还真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红眼警告。”
.
信息量太多,宋微尘消化着实花了点时间,眼看着香炉里袅袅的青竹香燃尽,她才捋清思路开口。
“收到面具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
“玉衡哥哥纯善仁慈,化妖杀戮之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此生最大的心结最过不去的坎,若再旧事重提,必定伤他极深。”
宋微尘抬眼看向墨汀风,眼神充满坚定。
“我虽然现在只是个约等于小丙级的战力,但保证从今天起不再偷懒一定好好修炼,我们一起把面具背后的搅屎棍挖出来,这件事我们悄悄替玉衡哥哥摆平!”
“我才不管发红眼警告的人是谁,他敢发,我就敢发疯!谁更癫还不一定呢!”
宋微尘气咻咻,脸都气红了,墨汀风却嘴角笑意越来越明显,只觉得她动心动人,让自己沉沦。
她身上有一种莽撞纯粹,不计代价的孩子气,也许并不成熟也不合时宜,却让他觉得珍贵无比。
“好,都听你的。我们一起守住这个秘密,悄悄替玉衡摆平。”
宋微尘用力点点头,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学渣刚刚立誓,要发狠变成学霸考上清北一个样。
“我可以再看看那个东西吗?”
她伸手指着那古怪可怖的面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因宋微尘没有“萌萌哒”的临境技能,拿起相看并不会有生理不适,墨汀风也就由她去。
隔着锦缎捏住面具,宋微尘将驭傀拿了出来,她想看看傀气遇到这诡物会有什么反应,也许有线索也说不定。
孰料不仅驭傀毫无反应,甚至连宋微尘有意想将“愤怒的小鸟”和“进击的敖丙”召出,它们也死宅在驭傀之内避而不见。
莫不是这面具背后的能量过于强劲,她的“小鸟”和“敖丙”眼下能力还比较怂,所以拒不敢出?
可恶……
这面具到底什么来历,有什么秘密,它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
宋微尘气哼哼将面具重新包好放回案桌。
好想找个面具专家咨询一下啊啊啊!
说起来孤沧月喜欢戴面具,他是远古上神,活得足够长自然见多识广,要是他在就好了,也许就能看其中玄机。
等等……
面具专家?
宋微尘突然想到一个人!
.
叩叩。
书房外响起叩门声。
墨汀风与宋微尘对视一眼,手一挥解了屏障结界。
“进来。”
来人是谷雨,手里拿着一屉精致的食盒点心,以及一份请柬。
“大人,微哥,望月楼的老管家刚刚来过,说是听说您和尊者已经顺利告破大案回府,束老板大为欢喜,特请二位大人到望月楼一聚,要为两位庆功。”
“另外……”谷雨略迟疑,复又开口。
“老管家暗暗相求大人,要是桑濮姑娘得空,可否允她抽暇偶尔也去一去望月楼,慕名听琴的客人须发都快等白了。”
墨汀风闻言一怔。
束樰泷?
自他将鬼市大东家朱雀的面具托老管家交给庄玉衡开始,这个人便似人间蒸发一般毫无所踪。
叶无咎派出四支地网的破怨师队伍寻访多日未有所获,一直到众人出发去鬼市前才停止了搜查,怎么突然自己主动冒出来了?
不对劲。
“束老板回来了?”
谷雨并不知道束樰泷曾经“失踪”,被墨汀风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奴婢五日前去水街买东西还偶遇了束老板,不过他未看见奴婢,手里拿着几个面具径直进了望月楼。”
宋微尘福至心灵,与墨汀风快速对视一眼。
她方才想起的人正是他!
她想起了束樰泷房间里那满墙满壁的古怪面具!
第228章 尸陀鬼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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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去!谷雨辛苦你去给老管家回个话,我们今晚就去叨扰!”
“是。”
谷雨行礼退下,宋微尘难掩激动。
“真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
“你是没见过束老板在望月楼的卧房,各式各样的面具挂了满墙,也许咱们手里这只面具他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墨汀风原本在脑内复盘束樰泷的可疑点——他突然出现,一掷千金买下望月楼,又在街上与宋微尘“因故偶遇”,分明是有意接近于她,可疑。
彼时宋微尘刚失踪,谁也不知道她被掳去了鬼市,他却能未卜先知送来大东家朱雀的面具,很可疑。
这之后他便失踪了,搜寻过程中丁鹤染特意去黄泉司查过此人,犹记得当时回禀的原话是“黄泉司从来就没有束樰泷这个名字的在册登记,意味着他根本不是人类!”非常可疑!
再加上他与孤沧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孤沧月是上神,自然不是人类,他们的相像很难让人不怀疑二人有某种关联,而孤沧月又几乎鸾鸟面具不离脸……面具,又是面具,实在可疑!
而今前脚平阳树林刚发现诡异面具,后脚失踪多日的他就主动送来请柬,说不定他拿着面具让谷雨撞见都是有意为之,十分可疑!
再加上微微刚说他卧房有满墙壁的面具……
等会儿!她说什么?!
宋微尘一句话,让墨汀风思路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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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你为何会知道束老板卧房中有何物?”
“蛤?墨总你的关注点好歪。”
“我认识他那天不是晕倒了吗,他就把我抱到他房间的床上休息去了……”
从“抱”字开始,宋微尘越说越小声,她心再大也看出墨汀风脸色变了。
完……触发醋王属性,夺命大招技能蓄力中。
她往后退了小半步。
“内什么,晚上赴宴我用桑濮的身份去?先声明啊我不是为了去给他弹琴!主要是只有桑濮见过束老板卧室的面具……她在好起话头……”
她又往后退了小半步。
“那……您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回房去换个皮肤?”
宋微尘这次连逃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墨汀风整个人捞起,长腿一迈抱出了书房,转眼被带到他的卧房,放坐在床沿。
“喂喂喂,你,你想干嘛!”
宋微尘双手撑床身体不自觉往后仰,想与墨汀风保持距离。
墨汀风也不言声,俯身双臂一左一右撑在宋微尘身侧,将小人儿“困”在怀中,眼含情思,脸离她越来越近。
宋微尘脸红耳热,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
“你,你当心又被禁制反噬。”
他凑到宋微尘耳边,温柔的气息染红了她的耳朵尖,她很不好意思,将头离他的嘴唇远了远。
“宋微尘。”
“?”
“很久没听见墨汀风连名带姓一起叫她,宋微尘愣了愣,侧颜下意识向他看去,多少有些不适应。
“你听好了,从今天起,普天之下所有男人的卧房,你只能进我这间。”
“从今天起,普天之下所有男人的床,你也只能躺我这张。”
“不然打断腿。”
宋微尘笑弯了眼,一听就知道他是吃飞醋的玩笑话,于是故意渣言渣语逗他。
“哎呀这可就难办了,我给你数数啊,本姑娘在沧月府还有一张‘四百平米’的霸总大床,而且司空府洗髓殿的软榻我也是想睡就睡,至于望月楼顶层那间‘总统套’嘛,嗯,等沧月回来再续上……”
“你敢。”
墨汀风直接用行动压制,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才放开,宋微尘眼中水气盈盈,嘴唇明显肿了起来。
“小东西,你现在知道‘墨汀风’三个字怎么写了?”
宋微尘没说话,主动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颈。
“墨汀风。”
“你的名字怎么写,我永远不会忘掉。作为交换,你也永远记得宋微尘这个名字好不好?”
她眼睛亮亮的,璀璨星河里都是他的样子,他本该心满意足才是。
可不知为何,墨汀风心里一阵发慌,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生怕下一秒一切就会成空,生怕此刻一切都是一场大梦。
“我不想永远记得宋微尘。”
“记得这个词听起来不够吉利。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要每天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你。”
宋微尘一阵心酸,垂了眼眸不敢看他,生怕再多一眼就要自私的不管不顾,宁可他永受斩情禁制反噬之苦也要相守一起。
“对了,雪樱公主醒了吗?”
她有意岔开话题,只有秦雪樱醒了庄玉衡才有可能再去无字馆,才能发现记有斩情禁制解法的古籍拓本,这件事重要又紧急,不能再拖。
“难为你记挂着,昨夜玉衡来过传讯,人已经清醒且伤情无大碍,这两日挑个时间去看看她。”
两人商量好,眼看时至傍晚,该去望月楼赴宴了。
墨汀风想了想,用仵作手套隔着,将面具从锦缎中取出,重新放进一块写着“尘”字的棉布里包好,宋微尘则回无晴居换上女装,以琴师桑濮的身份,同墨汀风一起去往望月楼。
.
“司尘大人,桑濮姑娘,别来无恙!”
望月楼门口,束樰泷早已等候多时,仍是那个翩翩青玉公子,如游历人间的谪仙一般。
看见他们来,一面忙着往专属雅间里迎,一面与墨汀风攀谈言欢。
宋微尘后半步跟着,看着眼前的束樰泷不免有些晃神——与孤沧月真的好像,除去发色不同,其他宛若双生。
算算时间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孤沧月,因着束樰泷,她突然好想好想那只大鸟——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故人久别。
她只想知道他安好。
她只愿他安好。
……
“桑濮姑娘?”
宋微尘回过神来,向着束樰泷施了一礼。
“抱歉,束老板,我走神了,您可是同我说什么?”
此时几人已经进入雅间落座,束樰泷定定看着宋微尘,手伸出又收回,收回了又伸,分明想拉着她好好看看,但碍于礼数生生忍下,只余满眼的情切关不住。
“桑濮姑娘,许久未见,出落得更加清婉动人,只是看着又清减了不少,姑娘需多照拂自己才是。”
说着束樰泷拿起桌上的一瓶无念水,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向着宋微尘一礼。
“之前姑娘在望月楼被歹人掳到鬼市,幸而大难不死,此番横祸皆因在下而起,今日定好好向姑娘赔罪,我先自罚。”
他连着干了六杯酒,眼尾双颊已开始泛红,欲倒第七杯时,一瓶无念水已经见空,束樰泷拿起第二瓶刚要开,宋微尘拦住了他。
“无念水一瓶难求,束老板,我严重怀疑你是打着给我赔罪的名号借机独占好酒,让司尘大人能看不能喝,干着急。”
束樰泷一愣,随即没忍住笑出声,好别致的劝酒方式。
“我被掳到鬼市,有命运的因果,有喜鹊的功劳,但无论如何与束老板没有半分关系,赔罪二字太重,桑濮受之不起。”这句话,宋微尘说的真心实意。
她拿走束樰泷手中玉瓶,给墨汀风斟了一杯,又给束樰泷斟满,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祝我们有幸重逢,干杯!”
一餐饭吃得倒也融洽,至少面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颜。
眼看酒至半酣,残肴撤下上了时令果点,宋微尘看了眼墨汀风,将放在身边写着“尘”字的包袱拿到了桌上。
“束老板,我在鬼市得了样有趣的东西,想请你给掌掌眼。”
.
“你收藏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面具,不知可晓得此物来历?”
随着包袱打开,束樰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待面具完全露出后,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彻底转为惊恐,甚至下意识站起往后退了两步。
“桑濮姑娘,这是谁给你的?!这,这东西……”
从束樰泷的表情和言辞不难看出,他认得此物来历!
宋微尘哪肯放过,只央着他快说。
……
“这面具叫‘尸林怙主’,也叫尸陀林主,素有鬼王之称。‘尸陀林’是梵语中‘弃尸之处’的意思,死后将肉体分割祭于尸陀林,腐肉任食,可得偿所愿。”
“原本在正道修行中,尸陀鬼王是一种极高深的向死而生的密续法门,它的髑髅身表义空性,人头骨表义摧灭嗔恚心,五骷髅顶饰表义生出一切‘悉地成就’,也就是实现一切所求之愿的意思。若能修成,可以超越生死轮回,可以压制一切鬼魅邪念,了然空性。”
宋微尘频频点头,意外的没有生出“糟糕!要长脑子了”的感叹,她是真的听出了些门道。
“尸陀林!我想起这个词了。”
她还挺激动,记起小时候被逼着背古诗,苏轼有一首很生僻的叫做《赠章默》的诗里提到过尸陀林:“弃身尸陀林,乌鸢任狼藉。”
仔细想想,可不就是束樰泷说的这意思!
“束老板,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不少,这面具看着恐怖,其实是个吉祥物对吧?”
宋微尘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束樰泷深吸一口气,似乎很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终是黯然摇头。
……
“尸陀怙主是以夫妇形象出现,意味着这样的面具有两个,一个为夫,一个为妇,夫唱妇随。其中耳饰如扇且长及胸为妇,姑娘手里这只正是妇之面具,而拿着夫之面具的人,可通过此物在不知不觉中操控你,类似于‘子母符’,但比其慑心能力强百倍。”
“只可惜具体操控之法极其隐秘,恕在下所知有限……”
“另外,被用作邪法的尸陀鬼王面具是一种顶级的咒死术,中咒之人不出一年必死,且必不能全尸,桑濮姑娘……你说这是你在鬼市所得,你……”
第229章 咒死之术
-
“‘尸林怙主’是一种顶级的修行法门,是大乘吉祥。但在眼窝涂上血液使其变红的尸林怙主面具并非吉祥意义,这叫给鬼王‘开眼点灯’,是要借取尸陀鬼王的死气来行极残忍的咒死术。”
束樰泷神色惶惶,明明刚因半酣而满面染红,此刻却尽数褪去,脸上苍白一片。
“桑濮姑娘,冒昧问一句,你在鬼市因何机缘得到的这个面具?恐怕是得罪了极其难缠且不该得罪的大人物。”
宋微尘看了眼墨汀风,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心情万分复杂——与针对她的咒死术相比,她更不愿这面具针对的对象是墨汀风。
“束老板,实不相瞒,得到此面具时我并非一人在场,那如何知道谁才是中咒之人?总不可能见到面具的人都会中咒,总要有某种触发方式才对。”
她想到“萌萌哒”直接用手触过面具,很可能墨汀风也碰过!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是不是碰到过面具的人就会?……”
束樰泷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据我所知,尸林怙主面具的咒杀术分男女,夫之面具针对男性,妇之面具针对女性,所以这只面具的咒杀对象是给鬼王开眼点灯后,它‘见’到的第一个女性。”
“话虽如此,实际碰触过面具的人如果修为不足,或多或少也会受到一些蛊惑和影响,但影响甚微,更不至于致命。”
宋微尘默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面具墨汀风带回来后自己肯定是第一个看见它的女性。
毕竟以冰坨子的审慎程度,想都不用想,无关之人无论男女,绝不可能见过。
好危险,看来这个咒死术就是冲着她来的!
好危险!幸亏这个咒死术只是冲着她来的。
……
知道自己就是这个恐怖面具的针对对象,宋微尘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和坦然。
“虱子多了不咬”,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身上那个前世印记根本解不了,就算没有这个咒死术,就算庄玉衡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能活过一年。对方为了弄死她,费劲吧啦搞这么一套大动作,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想到此,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傻不傻,何必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做文章。
不过下一秒宋微尘就笑不出来了,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目标是她,但目的——却是他!
所以这东西才会跟红眼警告一同出现。
墨汀风绝不可能对冲她而来的咒死术置之不理,如果对方拿自己威胁他去伤天害理,去为虎作伥,去伤人伤己最终让他自毁,都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宋微尘不淡定了。
本来计划中七夕那天去找悲画扇一起过节,借机让嵇白首取她一魄为墨汀风神不知鬼不觉的解除斩情禁制,是她做好了心理建设,自己能接受的最早分别时间。
可如今这面具的出现,难道意味着她要更早与他切割,才能保证他不会因为她中了咒死术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
宋微尘一阵心酸,低头不言。
墨汀风也凝眉不展,似在内心权衡交战。
相比起来,束樰泷的神情更隐忍却也更复杂,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时间雅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三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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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宋微尘不同,墨汀风倒是出奇的理智冷静,这面具既是定向让他发现,必然目标非她即他,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
而且在他这样的位置上,身边人收到任何威胁都不奇怪,若只是一个咒术就让他慌神失了行动力,他也不配做这个司尘。
他只不过是在想破咒之法。
通常情况下,任何咒术都逃不过三种破解之法——
其一,解铃人。
道理很简单,施咒之人身亡其咒自解。
但若施咒之人刻意藏匿行踪,错过了解咒时间(通常是咒术生效百日之内),之后即便找到该人并翦除,亦无法解咒,此为不可控风险。
其二,抑咒术。
取得尸陀鬼王的夫之面具为自己所用,让其抑制妇之面具不行咒杀之事,倒也是一种控制方法。
缺点是此咒只是抑而不发,并未得到实质上的解除——好比一片土地埋满地雷,总归是隐患。
其三,反咒术。
这是最彻底的一种解法。
简单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通过特定的方式将咒死术“反弹”回施咒之人身上,而且不可移除。
咒术与一般术法不同,最大的特征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施咒,在咒发之前必须按节奏定期放咒,否则施咒者必遭咒术反噬立即暴毙。
这就意味着如果施咒者中了反咒术,明明知道咒杀回到了自己身上,却又不得不为了多苟延残喘几日而继续施咒,最终应咒而死——对于中咒者来说,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解恨的反击方式。
想到这里,墨汀风轻扯嘴角,敢动他的人,这三种方式,他必不吝,统统反赠回去。
既然自己的“软肋”已然暴露,一味隐藏逃避不是办法,干脆摊开闹大些,借着这次的事情让暗处其他虎视眈眈——想借宋微尘来钳制和对付他的人,都看看代价。
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动她的念头,敢打她的主意。
念及此,墨汀风已有计较,他视线重新落回束樰泷脸上——这尸陀鬼王的咒死术此前闻所未闻,既然是“密续法门”,想来应该是种来自边塞外域的鲜见顶级咒术。
如果束樰泷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面具收藏家,为何对边塞外域的事情如此了解?为何能把如此鲜见的面具来历,甚至背后的施咒方式说得如此清楚?
还有没有什么是他知道却有意隐藏的?
……
“桑濮,你来之前对束老板收藏的面具赞不绝口,说如有机会想再仔细欣赏一番,今日机会难得,不如……?”
宋微尘正在为可能要提前离开墨汀风而暗自神伤,生怕自己表情管理失败露出愁绪离殇,听他有意支开自己,连忙顺坡下驴。
“对对对,不知束老板是否方便?容我再欣赏赞叹一番。”
束樰泷风雅一笑,将袖中铜匙递与宋微尘。
“这把钥匙赠予姑娘,我在望月楼的日子不多,大部分时候我那房间都是闲置,姑娘若不嫌弃,可随心所欲,随时来看。”
当啷!
手一抖,铜匙掉在了地上,宋微尘慌忙低头去捡。
吓死宝宝了!之前只是因为身体不适“躺了一躺”束樰泷的床就被冰坨子威胁要打断腿,这,这下可好,当着醋王的面把钥匙都交付了还得了?
四舍五入,束樰泷这招约等于是要她的命。
“不不不,你别吓我,咱俩什么关系你就给我开房。”
宋微尘语无伦次,边说边捡了钥匙站起身。
她急急看向墨汀风,眼神里满是“不是我要的!是他主动给的!跟我没关系!你不许秋后算账!”申诉之情呼之欲出。
孰料墨汀风似笑非笑看着她,半真半假来了一句,“束老板一番美意,还是不要辜负的好。”
弄得宋微尘大脑皮层一下子光滑如镜。
这大哥唱得哪一出?这是真唱还是假唱?
算了,不管了,她拿着钥匙出了门,还是先避开这是非之地冷静一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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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错觉,宋微尘离开后,雅间的光线都暗了几分,角落如神树般的烛台上几只蜡烛燃到蜡尾,抖了几下熄灭了。
两个人有一部分的面孔因此隐入了半明半寐之中。
墨汀风捏起酒杯向束樰泷示意。
“今日多谢束老板款待”,随即一口饮尽。
束樰泷微微一笑,却未端起酒杯,他眼神清澈中带着些许凛冽,如有暗锋,看向墨汀风。
“司尘大人,此刻就你我二人,我们不妨开诚布公。”
“你有意支开她,不会只是想与我寒暄几句吧?”
第230章 是敌是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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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墨某若不问的直白些,倒对不起束老板这份敞亮。”
墨汀风虽一半面孔隐没在阴影中,却能看出其眼神如鹰,精光毕现盯着束樰泷。
“初识,你说自己是‘一介本分商贾,并无手眼通天之能’。可几次接触下来,本分未曾见,倒是好好领教了你的通天之能。阁下既然有心解惑,不如我们先盘盘根。”
“敢问阁下是神是人?生籍何处?不会恰好就是来自——不死神殿?”
……
束樰泷轻笑一声,取了一瓶未开封的无念水,也不用杯子,直接对口小酌。
“想必司尘大人已经命人去黄泉司查过我的人籍。”
“的确,我不是人类。”
“虽然没有法能,虽然也会受伤,且伤口愈合也如常人一样需要花时间,但我并不会死。”
“至于我是什么,恕在下暂时无可奉告。它日时机一到,司尘大人自然知晓。”
“哦,对了,还请司尘大人不要把我与那心性无常、胡作非为的忘川之主相提并论。”
“不妨告诉大人实话,我之所以与他长相如出一辙,不过是因为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物’,碰巧那时正是我的塑形期,所以就成了这幅样子。”
“而这么多年来我最想做的,就是换掉这幅样子。”
“所以我才会对面具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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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点点头,难得束樰泷如此坦诚,他决定在一些非原则事情上暂时放一放,不去刨根究底。
“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要蓄意接触微微?”
“你早就知道微微、桑濮,以及新任白袍尊者是同一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束樰泷无论如何没想到墨汀风会如此直白,原本去拿酒瓶的手伸出却愣在半途,须臾,带着些许自嘲,将酒瓶取过大大喝了一口。
“司尘大人当真是心细如发,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冒昧多问一句,大人如何知道我知道?”
墨汀风微微一笑。
“因为眼神。”
“你看身穿带有障眼禁制的尊者白袍的‘男人’宋微尘,和看焚香抚琴的桑濮,无论尺度分寸还是情感,眼神都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
束樰泷恍然大悟,暗忖本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看来演技还不够——其实换个人墨汀风未必能看出来,主要因为对象是宋微尘,而且那种眼神他自己也有,将心比心罢了。
束樰泷抬眼正视墨汀风,眼神坦荡毫不回避。
“实不相瞒,我对气味极敏感。无论外形怎么变,每个活物身上都有一缕固定的味道不会变,这种气味似乎来自血液。”
“微微的气味很好认,像是在夏日蓝天浮云处刚刚落过小雨的半山,在那薄雾萦绕间的一株铃兰散发出来的味道。”
束樰泷说到此处忍不住轻笑,瞥了一眼宋微尘离开的方向,那扇紧关的雅间房门。
“其实我房内有一个面具,正是微微身着白袍到水街夜游时试戴过的那一只,但想必她认不出。”
“后来再次偶遇,发觉这个叫桑濮的姑娘与新任白袍尊者气味一致,不同的人绝不可能有同样的气味,这一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才更关注她。”
“你说谎。”
墨汀风毫不留情拆穿。
“与其说你因好奇接近,莫如说你先知道她是谁,才有意接近。”
“换言之,在微微初入寐界,在成为新任白袍前你便见过她,我说的可对?”
束樰泷眸光闪烁,但因他眼眸低垂,墨汀风并未察觉。
待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墨汀风时,眼神已经定如无风湖面,方才的闪烁早已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司尘大人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若此前见过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春梦’里见过。”
刻意强调的语气,充满了明示和挑衅意味,墨汀风表情瞬间变冷,雅间气温似又低了几分。
“这恰好是我想问的第三个问题。你喜欢微微,为什么?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突然而起的爱与恨。”
束樰泷看向桌上一个极袖珍精致的掐丝香炉,里面烟气袅袅,如梦似幻。
“大人多心了,微微生性讨喜很难让人不喜欢,我对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欣赏,随着了解渐生男女之情罢了。”
“噗哈哈哈!”
墨汀风像是听了极滑稽的笑话般大笑出声,起身负手在雅间踱步。
“好一句萍水相逢的欣赏而渐生男女之情!”
“‘黄泉太阳草’的难获程度远高于准甲级术士试炼中‘紫金莲’的获取程度,你屡次相赠救她于性命垂危时,这绝非萍水相逢的欣赏可以做到。”
“鬼市凶险,我与玉衡和沧月去救她尚不能快速全身而退,你却出手就是大东家朱雀的面具,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号令鬼市众生,这绝非萍水相逢的欣赏可以做到。”
“你买下望月楼,出现在落云镇,乃至在把朱雀面具交予玉衡后突然失踪,现在又因尸陀鬼王面具再度主动现身!来去无凭,甚至连我府上的地网都无法捕获你的行踪,凡此种种不是偶然,却都与微微有关,这种在意程度绝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可以一言蔽之!”
墨汀风走到桌前,居高临下俯视坐在太师椅上的束樰泷。
“你对微微的喜欢带有极强的动机,绝非简单的男女之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束樰泷微微一笑,并不看他,而是重新拿过酒杯,悠闲的自斟自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下一介本分商贾,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与人交易,得偿谋利,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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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闻言嘴角一扯,重新落座。
“很好!阁下这是承认了,你之所以刻意接近微微是因为某种利益交换。你们的规矩我不破,只问束老板一句,与你交易之人,可与我相识?”
束樰泷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看着墨汀风。
“大人想知道答案很简单,与我交易,以利换益即可。”
他顿了顿,身体往前一倾。
“把微微让给我,在下便全盘托出,如何?”
“我承认最初接近她是因为交易,但从微微在望月楼抚琴那夜开始,这个交易就逐渐变味了,这也是我为何屡次出手相救的原因。”
“不妨挑明了说,我看上这个小丫头了,很喜欢,想要。”
……
墨汀风腮帮紧了紧,同样身子前倾,欺身看向束樰泷。
“你找死。”
第231章 是敌是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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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说过了,我不会死。”
“第二,我非乱魄,就算我与人交易又如何?在下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犯人命官司,司尘大人大可以把我交付官府,看看他们会如何处理。”
“第三,美人婉约,君子好逑。在下不过是对尚未婚嫁的桑濮姑娘表示倾慕之情,司尘大人却恶言威胁,不知所为何来?难道贵府的琴师是奴是婢,毫无人生自由?”
言毕,束樰泷云淡风轻,似笑非笑看着墨汀风。
墨汀风点点头,意外的是他并不恼,身子往后一倚,两肘分别搁在椅背上,双手交握。
“嗯,是我多心了,你确实不是孤沧月。”
“他没你那么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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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着彼此,忽然双双爆出一阵大笑。
束樰泷又恢复了那儒雅温润的模样,捉起玉瓶为墨汀风斟酒。
“在下鲁莽无状,幸得大人宽宥,敬大人一杯!”
墨汀风端起酒杯却并不饮,而是举到束樰泷眼前,脸上笑意顿收。
“束老板如此坦诚,我理应也同阁下交交心。”
“第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求死不能。况且你还不会死,那可真的是‘求、死、无、门’。”
“第二,司尘府确实只干预乱魄滋事,此言不虚。不过鬼夫案牵涉甚广,又是在鬼市发生,深查起来四大东家全都脱不了干系。
而束老板不仅身怀鬼市四大东家之首朱雀的行权面具,而且还对鬼市周遭发现的尸陀鬼王面具以及咒死术如数家珍。
千万别告诉我朱雀面具是你无意所得的收藏品。若真如此,我难免不怀疑那尸陀鬼王面具也是你‘无意所得’的藏品,而且幕后搅弄风云之人正是你!
我作为司尘,合理怀疑你与鬼夫乱魄滋事有重大牵扯,接下来恐怕得请阁下同我走一趟——司尘府的地牢饭食肯定不如望月楼的美味,还请束老板多担待。”
“第三,桑濮不仅是我的琴师,也是我的未婚妻,这件事不仅司尘府人尽皆知,司空之主和司幽之主亦可证言。
我倒是有些好奇,三司之主的公信力难不成在束老板这里做不得数?怎么张口就是桑濮姑娘尚未婚嫁?
阁下明知桑濮与我有情,却要言语轻薄劝我相让,亵渎司尘之主未过门的发妻,按寐界律,关你一年半载不过分吧?”
墨汀风说完,将杯中酒尽数倒在束樰泷身前的地上,似在祭扫。
“奉劝阁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你!”
“司尘大人当真能言善道!开口三司公信,闭口寐界律例,怎么,想用官威压人?”
束樰泷脸上第一次有了压制不住的火气。
“明明是个油嘴滑舌的恶棍,却仗着身份优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颐指气使,实在可憎!”
墨汀风闻言讥笑出声,露出十足轻蔑不屑的表情。
“区区一介商贾,我要挟你如何,踩在你头上又如何?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仙家上神?我若真想对你出手,废了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墨汀风!!”
束樰泷暴怒而起,像一头困兽,将雅间装饰在角落的花器和陶器统统扫落在地!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此刻看起来面目狰狞。
“你们这些人,动辄就是血统、家族、出身!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要挟,被你们踩在脚下!”
“明明我能力更强,心性更稳定,眼光更长远,凭什么得到那一切的不是我?凭什么!”
“实话告诉你,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未失过手!我想得到的人,别想逃出掌心!”
“墨汀风,本来我对那丫头也就那么回事,但现在不同,我要定了!”
“我一定要让你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
这些话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激怒墨汀风。
他反而在心里笑了,像是很满意束樰泷此刻的表现。
他在故意激怒他。
要看清一个人真正的弱点,就要看他因何而怒。
墨汀风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束樰泷,无论现在多么不可一世,成为寐界一方巨贾,他的自卑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一定曾经历过一段极压抑的时光,被打压、欺凌,被人踩在脚下,所以他才如此渴望掌控一切。
所以他拼命的往上爬,借由资本换取权力,换取身份地位,换取缺失的优越感。
可他内心深处又知道那是“空”的,并非他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所以才更加畸形的想寻求补偿,想要得到一切,控制一切——看似儒雅如谪仙下凡,实则内心疯癫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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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面目晦暗,究竟是敌是友,墨汀风一直分不清,故有此一探。
而今看来,他暗藏的危险和不确定性大于稳定性,确实,对于这样的人只能短期利益交换,只能过嘴上春风,不能交心。
主意打定,墨汀风给束樰泷斟了一杯酒,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公平啊束老板,只许你出戏言,不许我开玩笑?”
“你富甲一方,呼风唤雨,谁能把你踩在脚下?再说你为微微做了那么多,好意将尸陀面具之事知无不言,好意谋得朱雀面具交与司空大人去救她于水火,我又怎会敌友不分?”
“谢谢你救了内子,从今日起,你我如手足兄弟,若有人想针对束兄,墨某第一个不答应!”
“来,我敬兄弟一杯!”
……
墨汀风一套骚操作把束樰泷看愣了,这大哥怎么回事,怎么变态的速度比他还快?这腹黑老狐狸玩的什么千年聊斋?
“司尘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束樰泷冷眼看着墨汀风,并不买他的账。
“束老板,墨某并非仙家宗族出身,也是平平一凡人修士,方才一切皆为试探,探过方知阁下秉性品行如此出尘,实在让墨某佩服!”
“我想与束兄化干戈为玉帛,结为至交好友,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束樰泷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到忍不住呛咳起来,好一阵才停下。
“墨汀风啊墨汀风,你莫非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掏心掏肺,把交易之人交易之事尽数相告,也不再对那丫头动心思?你怕不是拿我当黄口小儿诓?!”
墨汀风摆摆手,做毫不在意状。
“束兄!有道是日久见人心,从今天起,除非你主动想说,我不会再多问交易之事半字,至于女人,束老板这样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执着一人。兄弟手足之间不谈女人,风物当宜放眼量嘛!”
束樰泷静静看了墨汀风半晌,忽然笑了,他同样也给彼此斟满了酒,而后举杯向着墨汀风的杯子一碰,一饮而尽。
“我若非她不可呢?”
墨汀风伸手拿起无念水的玉瓶轻轻一捏,酒瓶应声而碎,酒水流了一桌。
“这便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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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笑着点点头。
“你方才试探我,我现在试探你,我们扯平了。”
“不过,司尘大人的软肋实在太过明显,我若真有心与你为敌,恐怕会成为你很大的困扰。”
墨汀风亦笑着点头,这次他真心诚意的给束樰泷斟了一杯酒。
“这点我承认,兄台若真想与我为敌,会是个超级可怕的对手。”
两人相视一笑。
束樰泷将墨汀风斟的那杯酒饮尽——他终于喝了他倒的酒。
“司尘大人,其实……你我是敌是友,皆在一念之间。”
“是敌非敌,是友非友,我一个生意人,有利可图之处,遍地是朋友。不过在下倒是有心招揽像司尘大人这样的新朋友,以期发展成日后长久的老主顾。”
墨汀风闻言挑了挑眉,又给束樰泷斟了一杯酒。
“既然要做老主顾,束老板这样名动天下的巨贾,是不是应该先送个见面礼,让兄弟看看诚意?”
束樰泷把玩着酒杯,修长的手指在杯身上捻动,终于捏起酒杯一口饮尽。
“罢了,告诉司尘大人也无妨——您方才问了一个问题,与我交易之人,可与你相识?”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说起来,此人算得上是大人的故交。至于是男是女,是仙是魔,恕在下再无可奉告。”
闻言墨汀风神色一凛,随即站起,正色向着束樰泷一礼。
“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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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其实早已从束樰泷房间出了来,只是并未回雅间——她深知既然是有意支开自己,两人肯定有必须避开她聊的话题。
她百无聊赖坐在雅间尽头的走廊上晃荡着小腿玩着等,中途听见里面传出陶瓷花石落地的声音心里一惊,起身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男人的事情交给男人解决。
她插手也许反而会让事情失控。
一直到雅间重新响起爽朗的笑声,有小厮进门去打扫碎了一地的瓷片,收整完毕关门而出,她才向着雅间重新而去。
“应该谈得差不多了吧?不行再找个尿遁的借口溜出来。”
宋微尘一边想着一边磨磨蹭蹭往雅间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走廊尽头的窗外出现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这个粉雕小脸的主人方才一直缩在雅间窗外的廊下,因她用了鬼市的隐踪药水,屋内的两人并未发现窗外有人。
她把雅间内两个男人的对话全数听了去。
尤其是束樰泷那几句对宋微尘的倾慕和跃跃欲得。
“原来桑濮就是新任白袍宋微尘?这下……有好戏看了。”
粉雕小脸的主人脸上挂着与她容颜不匹配的阴毒与嫉恨,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宋微尘——亦如彼时在鬼市十三洞的地牢,宋微尘昏迷未醒时,她也是这样盯着她。
不,应该说那时她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好奇与些微的妒忌,而非此刻这般,致人死地的欲望喷薄而出。
来人正是从鬼市凭空“蒸发”的,不存在的“丹霞镇府尹四女”——
李清水。
第232章 妒意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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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在望月楼门口恭送墨汀风和桑濮离开,看两人背影彻底混入水街人流之后,他收了脸上谦恭的神色,一拂衣袖,回身进了店。
刚进店门没走几步,一个粉嘟嘟的身影自阴影中蹦跳而出,奶白的小手一伸挽住了束樰泷的胳膊。
“泷,你们聊得怎么样?”
束樰泷并不回应,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径直往自己房间走,李清水也不再多言,紧随其旁,小碎步急匆匆拽跟着,就这样也不舍得将手从他胳膊里撤出。
刚进房间,束樰泷反手一拽,门一关,将李清水压在了房门里侧。
伸手捏住她瓷娃娃般粉嫩的下巴,束樰泷眯眼审视着她,原本儒雅清润的脸上多了一分危险感。
“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李清水长长的睫毛扑闪,“啊?我没……”
话未说完,厚嘟嘟的粉唇已经被束樰泷狠狠擭住,连吻带咬,丝毫怜香惜玉也无,直到李清水吃痛红了眼,连连拍着他的肩膀求饶才放开。
他用拇指蹭掉李清水嘴唇上沁出的血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因此多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这就是说谎的代价。”
李清水疼得眉头直蹙,却也不敢躲。
束樰泷看向她的眼神既温柔又冷漠,像一片广袤冰原里点了一小堆火。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李清水垂了眼眸,再抬起来时,眼里全是幽怨。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对自己的男人有天然的直觉敏感,我知道你急慌慌赶回来,肯定与她有关!【暗格】刚得到司尘大人收到尸陀面具的消息你就急着赶回,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为了谁?”
李清水眼里水汽越来越重,幽幽然盈盈欲滴。
“你说美人婉约,君子好逑;你说非她不可;你说初识只是萍水相逢的欣赏,随着了解对她渐生男女之情;你说看上她了,很喜欢,想要。”
她自嘲笑出声,收回手开始解自己腰间绣带,掀开薄披外衫露出漂亮的肩和锁骨。
“敢问束老板,您对宋微尘到底是哪种喜欢和想要,是对我这样么?”
“是如我这般,被你强喂下避子汤,日日被你在床第间纠缠寻欢,却得不到一个正式名份的喜欢吗?”
伸手拂过李清水香肩,束樰泷喉结滚动——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迷恋她的身子,而且从方才进门他就闻到了,宋微尘来看面具留下似有若无的她独有的铃兰幽香。此刻混着这香味,看着眼前的李秋水,束樰泷情迷意乱,难以自持。
一把拦腰将李清水抱起,几步走到榻前扔在床上。
与他温柔儒雅的外表不同,束樰泷在床第间极尽狂野粗暴。
世人形容此事为云雨之欢,但放在他这里,恐怕得改成“疯云骤雨”才贴切。
一时间分不清李清水是欢愉还是痛苦,她那凤仙花染出粉橘蔻丹之色的漂亮指甲深深嵌进束樰泷宽朗的后背,一声声血啼婉转萦绕房内不散。
两人此刻光景,元曲中有一句最得益彰,“销金帐里鏖战,一霎时魂灵不见,波翻浪滚,香汗交流,泪滴一似珍珠串,枕头儿不知坠在哪边。”
……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水幽幽醒转。
睁眼便看见束樰泷衣着齐整,发鬓一丝不苟,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泷”。
李清水虚虚唤了他一声,声嘶暗哑。
她斜斜撑着身子勉力从床上坐起,一双小腿如铅似坠,只好倚靠在拔步床的床架上,眼色慵懒的看着他。
见她醒了,束樰泷倒也难得迁就温柔,放下笔墨,回到床沿坐下,拉过李清水如葱白一般的柔荑握在手心。
他也知今日因着宋微尘残留的气息有些失控,对李清水的索求狠过往日,心里多少有丝愧疚。
“前两日我在关外得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改明儿让精工师傅雕个玉佩送你。”
……
“泷,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明知这个问题不该问,尤其是想得到束樰泷这种男人的聪明女人绝不该问,可架不住此刻身心俱疲,她不想再强迫自己“聪明”。
果然,束樰泷眼神里那簇温柔的火苗抖了几抖还是熄灭了,他将李清水的手松开,兀自站起身。
“水儿,我可以宠你,但想做我的女人,有些事情就别太较真,以免伤感情。”
李清水心里黯然,他用的字眼是“宠”,还是勉勉强强的“可以宠”,绝非喜欢和爱。
认识这么久,束樰泷从未对她言及喜欢与爱。
相比之下他对宋微尘的用词却丝毫不吝啬,“欣赏”和“喜欢”当着墨汀风的面都能轻易说出口,哼!他说的还是“很喜欢”!
李清水想起彼时在落云镇布庄,束樰泷信誓旦旦同自己说“宋微尘必须得死,但不是现在”她就想笑,即便朱雀与他对这个丫头有场“大交易”在先,但看他今时今日那副“君子好逑”的模样,他还做得了这场生意么?
李清水想起那时宋微尘以桑濮的身份被掳进鬼市,束樰泷没同任何人商量就擅自将大东家朱雀的面具交予庄玉衡,还暗戳戳的指点他“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这面具”。
而后又让她扮作一同被掳进鬼市的官家女子,在地牢中暗中照看宋微尘,说是要在时机成熟前“保护好交易品”,要以防万一保她不死。
他真的只拿宋微尘当交易品?
呵呵,这甚至都不必动用女人的感情直觉,李清水第一个不信。
李清水很想问问束樰泷到底喜欢宋微尘什么,又是何时喜欢上的,可她不能开口。
……
她离不开他。
所以她该骗骗自己吗?毕竟“宠”听起来似乎可以更任性妄为一些。
在爱情里失去期待的女子往往会变得聪明而隐忍,李清水抿了抿嘴,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状。
“泷,我是你的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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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樰泷对她颔首低眉的臣服显得很满意,点点头,嘴角终于有了一抹笑意。
“这才像话。”
“还有,像今日这样隔墙偷听的鲁莽行为,以后切不可再犯!”
说起这个李清水一脸困惑,她明明喝了隐踪药水,六个时辰内就是个“透明人”,根本无法察觉和追踪行迹——若非已经服下解药,此刻束樰泷也依旧看她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窗外?”
束樰泷原本背对着李清水,闻言转身看向她,脸上的神情颇为耐人寻味。
“墨汀风告诉我的。”
“什么?!”
李清水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墨汀风?怎么可能!
第233章 身怀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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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算喝了隐踪药剂,雅间窗外那片枯山水里的脚印也隐不去。”
“墨汀风一贯雷霆手段,又牵涉新任白袍如此大的秘密,他今日若要认真计较,你我皆不能全身而退。”
束樰泷一番话让李清水后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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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墨汀风彼时已经察觉到雅间窗下有人。
就在他因束樰泷明目张胆说出“对宋微尘由萍水相逢的欣赏而渐生男女之情”而气笑在屋内踱步时,无意间走到窗前,瞥见外面是一片极雅致的枯山水,一圈圈涟漪泛在白川利砂石上,让人心生静谧,倒使他迅速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便发现不对劲。
窗外的枯山水上有一行极其轻浅的秀气足印——一看就是女子。
虽然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但窗子正下方的两个足印明显比其它处要深,而且砂石仍在轻微滑动,分明此处有人。
墨汀风当下了然,有个女人用了隐匿踪迹的手段,藏在这里听墙角。
看那砂石的陷落痕迹,她应该已经待了好一阵子,极有可能在他们进入雅间之前,这女子就已藏在那里。
此处位于望月楼深处,束樰泷又是宴请司尘,守卫规格极严,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进入,此人待了这么久,除了偷听并没有其它任何动作,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束樰泷的人。
墨汀风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与束樰泷的对话,最大的风险在于“白袍是女子”的秘密泄露,不过问题不大,这件事他本也打算跟境主禀明而后公示于天下,为宋微尘正名,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念及此,墨汀风没有声张,转身回座,只是之后的言辞更加小心谨慎。
一直到宴席结束,束樰泷送他们二人出门的路上,墨汀风才佯装不在意似的与他道出了这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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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不当即戳穿我?”
李清水不解。
“这便是墨汀风的老辣之处。”
“显然他已经认定你是我的人,甚至听墙角这件事都是我的授意。当众戳穿你,除了让我难堪没有更大价值。”
“而临走不经意的一句话,既点了我,又留了余地,一来二去倒让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不说别的,之后我与他之间的生意和交易,必须得拿出十足十的诚意。”
李清水恍然大悟,以为自己多高明,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水儿,弄清楚你的身份,以后切莫再做此等妄为之事。”
“我既可以给你一切,也就可以收回一切。”
“切记,你今天听到的一切务必烂在肚子里。也幸亏他没有借机发难,否则你鬼市东家‘白虎’的这个身份,恐怕也离暴露不远。”
“到了那时,你说我是为了保你而脏手,还是弃车保帅更合适?”
……
“泷哥,真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李清水越听越后怕,紧忙硬撑着虚软的身子站起,走向已经回到桌前端坐写字的束樰泷身后,轻轻为他捏肩。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来弥补过失?”
束樰泷右手写字未停,左手抬至肩膀轻轻拍了拍李清水的手背。
“我对你今天在床上的表现很满意,权当将功补过。”
顿了顿,发狠似的在她手上揉了几把。
“今夜我不回,你且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们明日继续,你可得好好弥补今日之过唷。”
话中之意,无需再明言。
李清水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似乎这个男人对她只有这件事上心,这让她很伤心。
眼光一瞥,见他是在给境主长公主秦雪樱写拜帖,李清水心情变得更复杂——他若攀上了她,恐怕日后更没她什么事了。
“你要去境主府吗?”
假装不在意随口问出声,手上揉肩的动作倒是没停。
“我去玉衡君那里,长公主春猎受伤,司空大人托我带些药材过去。也好,正好拜会一下长公主,日后多些借口走动。”
李清水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个锦盒,包括黄泉太阳草在内,里面装着的有一样算一样,都是世间极难寻获的名贵药材。
她看着那锦盒和拜帖,突然有了打算,手上揉肩的力道也更加恰到好处,声音如沁了蜜般甜。
“这点小事何须劳烦泷哥,我去吧。都是女孩子,接触起来方便些,若能跟秦雪樱长公主结下良缘,对你也是一种辅益,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将功补过。”
束樰泷想了想允了。
“也好。正好我与墨汀风刚谈的生意也耽误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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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背着我跟束老板腻味了半天,是谈了个大买卖?”
“公职人员不能搞私产吧?墨总您老可别知法犯法。”
无晴居里,宋微尘正在一本正经的“教育”墨汀风,只因他同她说与束樰泷谈了个大生意。
“你说你堂堂司尘,财力雄厚,家底也就比束老板差那么一丢丢吧,图啥?别说我不败家,就算我天天出去当败家小娘们也花不完你的钱啊,听话,咱犯不上,这生意咱不做了。”
宋微尘谆谆教诲,墨汀风忍俊不禁。
“你甚至都不问问我们是什么交易,就打算给未来的亲夫扣一顶以权谋私的帽子啊?”
“啊这……”
宋微尘眨巴眨巴眼。
“官商勾结不就两件事吗?钱和女人。”
“你总不能是图女人,因为斩情禁制的缘故,你没那个身体条件。那就只剩一件事了呗,人为财死,司尘大人,你糊涂啊!”
墨汀风摇头,既无奈又好笑。
摊上这么个脑回路的小媳妇儿,他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拉着手将她引入怀中,墨汀风无比认真的直视着宋微尘。
“我同束老板的交易,是请他为我寻到尸陀鬼王的那只‘夫之面具’。作为交换,咒死术解除后,这一对尸陀鬼王的面具都可以变成他的私人藏品。”
“听起来他有点吃亏嘛,答应了?”
“答应了,因为他恰好有点理亏。”
墨汀风轻轻在宋微尘额头落下一吻。
“我已大致推导出那夜平阳树林发生了什么,这里面至少有三股势力,其中并非全都是敌人——总之,不管对手是谁,不管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都要为了你而赢。”
宋微尘眼睛亮亮的,用力点点头。
“我也会为了你好好努力修炼,争取有力自保,不成为你狂奔破敌路上的绊脚石!”
话音刚落,宋微尘突然捂住了黄庭——梦中那奇异的感觉又来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虽然没有怀过孕,但宋微尘已然脑补了一副胎动的画面。
“怎么了?”
墨汀风发现她神色有异。
他一开口,黄庭中有异物鼓动的感觉立刻消失,宋微尘刚想说没事,突然碰到了腰带里的一样东西……嘴角抽了抽,掏出了一把铜匙。
“内什么,我可能得再回一趟望月楼……咳,束老板的房门钥匙,不小心带回来了。”
看着那把铜匙,墨汀风脸色明显一沉。
“喂,别这副表情啊,你也看见了真不是我要的,是他主动给我的!我就是走的急忘了还……嗐!我怎么可能要别的男人卧房钥匙呢你说是不是~~”
宋微尘也不知道自己心慌什么……
正胡思乱想,下巴被墨汀风轻捏着抬了起来,对上了他如星如墨的眼。
“铜匙给谷雨,让她去还。宋微尘,你以后不准单独见束樰泷。明知他对你图谋不轨,还往上凑,你这叫羊入虎口。”
“敢再单独见他,腿打断,听见没有?”
下巴被他捏着不好开口发声,宋微尘只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听懂了。
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离得那样近,她的气息萦绕五感六蕴,墨汀风赫动大盛,禁制反噬一下紧过一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吻。
刚凑过去,却发现小人儿神色不对,似乎同他一样强忍着某种疼。
“微微,你怎么了?”
墨汀风赶紧放开对她下巴的钳制,小心翼翼看顾着。
宋微尘捂着黄庭处,额头汗珠沁出。
“好痛,那夜梦见胃里怀孕,怕是真的……”
第234章 猥琐发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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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怀孕?”
虽然宋微尘的说法让人啼笑皆非,但墨汀风还是马上懂了,看样子应该是体内傀气隔了一段时间没做循环吐纳,因此郁结在黄庭暴走。
快速将她抱到打坐地台,又挥手给无晴居施加了一道屏障禁制。
宋微尘脸色惨白,手捂黄庭跪趴在地台上,另一只手抓着地台边缘,指关节绷得发白,显然很痛苦。
“微微,用我教你的心法,将体内傀气循环一轮。”
“不……不行……疼,坐不起来……”
宋微尘勉力吐出几个字,没有疼晕过去已经算她了不起,哪里还顾得上那套“以黄庭三脉之根气为始来进行吐纳呼吸,绕过六脉轮为一次循环,每九十九次循环为一轮”的繁复修炼方法。
迷迷糊糊的,她想起以前在现实世界做“中之人”时,有一次在直播中分享过的冷知识——修行之人所谓的玄而又玄的黄庭其实就是靠近贲门的太阳神经丛聚合地,这个位置极脆弱,对疼痛极敏感,说是命门也不为过。
有些习武之人会刻意练习黄庭位置的抗击打能力,故意拳击此处,一点点加力使其耐受,为的就是防止近身战中此处被击致死。
……傀气现在是在帮我练习命门的抗击打能力吗?那我可真谢谢您十八辈祖宗嘞。
宋微尘气幽幽的想,整个人浑浑噩噩,意识已不太清明。
又一次疼痛袭来,真的很像黄庭被挨了一拳,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虚虚歪倒在地台。
“微微!”
这可急坏了墨汀风,毕竟他从未帮别人修炼过,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也有点抓瞎。
将宋微尘扶起坐靠在自己怀里,小人儿体温极低。探其黄庭,还未触及便已能感受到一股火炙之气,冰火两重,能想象她此刻痛苦。
情急之下,墨汀风决定试着帮她修炼。
“微微,我现在注入一道法力进入你的身体,你不要抗拒,尽量试着让体内傀气追着这道法力走。”
说着将宋微尘扶正,使其盘腿而坐,墨汀风则在她后背的心俞、气海、魂门三处穴位轻点,然后以指为剑,一缕金沙样物质从她后心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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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只觉自己走在一条漆黑无底的隧道中,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无数只眼睛一开一合,还有无数分辨不清内容的,似妖似魔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回荡。
只要稍微走慢点,那些密密匝匝的眼睛就会飞快撵上来,一只只眼珠极古怪的转个不停,而窃窃私语也更加嘈杂掠人心魄,迫使她不得不竭力向着黑暗深处快走。
她磕磕绊绊蹚着及膝深的水往前,地下水刺骨如冰,没入其间的小腿早已没了知觉,而与之相对的是隧道中燥热无比的空气,程度堪比火山热海。
她实在走不动了,脚下一绊摔倒在水里半天起不来,刘海紧紧贴在额头,分不清是水是汗。那些眼睛已经近在咫尺,发出像是无数蜜蜂煽动翅膀的嗡鸣,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如鬼魅般的私语,这次她听清了部分内容。
“傀无生灭……跳出三界……唯吾独尊……遮天……堕……”
唰!
一条金色小龙破空而出,鬼魅之音戛然而止。
就在小龙冲过那些眼睛的一瞬,古怪之眼统统化成黑烟不见。
它飞速游弋至宋微尘身旁,围着她转了两转,用其吻部轻轻蹭了蹭宋微尘的脸,而后腾空,衔尾盘绕一圈,看着宋微尘点点头,向前飞腾而去。
丝毫不敢耽误,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灵物是来助自己脱困,宋微尘紧忙挣扎着爬起,追着小龙而去。
因为有了这抹金色的安慰,那无尽的黢黑隧道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很快隧道尽头出现了一抹黄光——最初宋微尘只道是小龙身上的辉光,随着那黄光越来越盛,她脸上显出兴奋神色,找到出口了!
小龙掠进黄光不见,宋微尘紧跟其后用力一跃!.
“你醒了?”
“已经完成了一轮傀气循环,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身后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宋微尘无所顾忌往后一靠,稳稳跌进墨汀风宽厚的怀里。
“不疼了,就好像从来没疼过一样。”
她拍拍自己的黄庭位置。
“你不知道,刚才有一阵我特别对殷夫人感同身受!”
“殷夫人?什么殷夫人?”墨汀风一脸莫名其妙。
“就是哪吒的妈咪,托塔天王李靖的太太,我们那儿一个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她生了仨儿子,第三个叫哪吒,绝对是史上熊孩子第一名,在他妈肚子里待了整三年,生的时候疼得殷夫人撕心裂肺,结果出来还是个球儿!”
说罢宋微尘懒洋洋往他怀里拱了拱,将两条小腿往外一伸,舒服的喟叹一声。
“我现在四舍五入也算体会了母亲生育的痛苦,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咱可先说好,以后念尘的事儿就算了,别指望我,要生你生。”
墨汀风被她逗乐了,怎么修个炼还一不留神就让他后代香火没了。
“念尘的事以后再说。”
“微微,把驭傀拿出来,贴于黄庭使气呼应互通,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宋微尘重新盘腿坐好依言而行,使驭傀通过黄庭与体内傀气循环交融,一轮吐纳完毕,丝毫变化也无——就连驭傀里的“小鸟”和“敖丙”也没有长大一丝丝。
“哎,练废了。”
宋微尘长叹一声,重新摆烂往后一仰躺回了墨汀风怀里。
想起黑色无尽隧道里的那条小龙,宋微尘面露艳羡之色。
“那条金色小龙是你的灵物吗?又帅又厉害,我也想要。”
“什么金色小龙?”
宋微尘把方才似梦非梦境遇中的遭遇讲给墨汀风,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法能在宋微尘那里可以被具形,就像驭傀中的火之力变成了朱雀,水之力变成了青龙——也许,这正是她傀幻灵胎的能力在逐渐觉醒也说不定。
好言安慰鼓励了她几句,两人商定翌日去周遭吸纳傀气,同时去司空府探望秦雪樱,便让谷雨来安顿宋微尘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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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微尘又做了奇怪的梦。
梦见她的确从黄庭孕育出来一个发光的肉球,从黄庭而出逐渐变大,然后又缩到极小,没入驭傀不见。
“这是什么东西?”
她忙不迭拿起驭傀凑近了仔细观察,不过就是块材质普通的玉佩,没有任何不同。
突然想起墨汀风教她的驭傀之法,于是再次以左手做剑指,弯曲的三指虚虚握住驭傀,右手则掐指捏诀,口中默念心法,对着半空一挥!
噗!
极具动漫效果,无晴居半空一团类似棉花糖般的云雾嘭的出现,而后噗的一声,化作了一物。
宋微尘哭笑不得,这东西她极熟悉,是彼时在现实世界时,每天踩着上下班的——
电动滑板车。
车把上还站着一只肥头肥脑的黄毛小豚鼠,尾巴似闪电,典型的山寨版皮卡丘。
小豚鼠见了宋微尘居然抬起一只爪子打招呼。
“阿罗哈!微微sama,我是你的专属幻灵哟!谢谢你把我孕化的这么可爱!”
……
“等会儿,你说你是什么鬼?”
“我是你的幻灵呀,傀幻灵胎就是我,我就是傀幻灵胎~”小胖豚鼠伸着肉爪子比耶,中二程度与它的“母亲”宋微尘小姐不相上下。
……
呵呵,宋微尘嘴角抽了再抽,还好是个梦。
脏话眼看就在嘴边了……
这是什么鬼的幻灵啊,人家的幻灵动辄是神兽,看上去就有毁天灭地之能!看看人家墨汀风,金色小龙有没有?还是会发光的那种!
她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怂得一批也就算了!电动滑板车是怎么回事!车把上蹦跶的山寨皮卡丘又是怎么回事!这么乱来的吗!
咱就是说能不能至少换个靠谱的样子啊幻灵大哥!这么乱来不会有版权问题吗啊?!
离谱!
人类果然永远无法想象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
第235章 笑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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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晦气,还好是个梦。”
清晨,宋微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脚丫蹬开被子晃来晃去,这一晃,回忆起了夜里那只小爪子不丁点儿的滑板豚鼠,顿时想气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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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微微sama,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我也是可以变得很威猛的哟!”
小胖豚鼠说着还在电动滑板车把上蹦跶了一下,将肉胳膊肘弯曲,摆出一副“我很强壮”的样子。
宋微尘挑了挑眉,心里冷笑一声,就你?
“比如?”
“这个嘛……微微sama,取决于你的想象力哟,不过坦白说,我还挺喜欢现在的样子呐!”
“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长成‘如此东西的小别致’,全是拜我所赐?”
“bingo!冰雪聪明的微微sama!”
宋微尘咬了咬后槽牙,不知为何总觉得拳头发紧。
“别告诉我你这个马屁精性格和说话方式,也是我的手笔?”
“bingo!”
……
“小别致,我劝你别‘冰果’了,不然我的‘想象力’可能会让你殡裹……你给我正经点儿!”
“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微微sama,你刺身吃多了吗?换个称呼!”
“这样啊……”
胖豚鼠小手爪放在下巴上,一只肉脚爪子在车把上一点一点,做深思熟虑状。
“‘大姐头’这个称呼怎么样?鼠鼠我感觉非常完美呢!”
……
什么玩意儿。
宋微尘懒得跟它较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修行野路子,居然“生”出这么个混世魔王来,不,应该叫它混世萌王。
“小别致,你既然是傀幻灵胎,除了卖萌总得有点一技之长吧?”
听见这个,小肉豚鼠豆米大的黑眼珠一亮,明显来劲了。
“大姐头,你猜猜我时速多少?!”
“什么时速?跟蜗牛赛跑能赢吗?难不成就你这肉球模样还想开车?那可真是开往幼儿园的没跑儿了!”
“哎呀呀,大姐头这你就小看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么说吧,我如果认真逃命的话,普天之下没人能追得上我!”
逃命……
宋微尘三脸黑线。
“咱就是说不能正面刚一刚吗?你不是很威猛的狠角色吗?怎么上来就逃命啊!”
小胖豚鼠抬起肉爪子挠挠头,两手一摊,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
“大姐头,我会什么技能,取决于你的心声呐!潜意识,潜意识!”
得,这胖虫子还是个甩锅大侠。
这都什么人品,不是,鼠品啊?这都随谁啊……宋微尘吾日三省吾身,她也不是个遇事甩锅的性子啊!
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难怪这货长成个电动滑板车的样子,感情生出来就是逃命用的。
有一说一,倒也确实符合她的尿性……
宋微尘认命的点点头。
“行吧,你除了逃命,还有别的天赋点儿吗?别卖萌!我是指多少有点杀伤力那种!”
“有的有的!”
小胖豚鼠背过身,露出那根疑似山寨皮卡丘的闪电尾巴抖了两抖。
“我是雷系幻灵,可以放电,嗷呜~~”
小胖豚鼠奶凶奶凶的吼了一嗓子,尾巴绷直嘣出了一丢丢电火星子。
伤害值看起来像嘣了个屁。
也确实在“施法”时伴随一个屁声……卟。
宋微尘脸更黑了。
“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你姥姥个der!”
宋微尘忍不住想骂娘。
“你是电蚊拍转世吗啊?这玩意儿能电死一只苍蝇吗啊?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小废柴?”
小胖豚鼠闻言低了头,须臾揉了揉鼻子,米粒大小的黑豆小眼珠里起了水雾,疑似要哭。
感情还是个小哭包……
这性格都随谁啊救了个命!
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一边强颜欢笑将那小肉球从电动滑板车上捏了下来,两只手合拢捧在手心,宋微尘拿额头蹭了蹭它以示安抚。
“好了好了,我话说重了,怨我。你是很厉害的!全天下最厉害的山寨皮卡丘!”
“真哒?!”
小胖豚鼠肉眼可见眉开眼笑,真·好哄。
“真的真的,亲妈眼里无丑儿!”
……
该说不说,这小肉球是真听不出什么好赖话——真当宋微尘夸它呢。
兴高采烈顺着她的胳膊溜溜达达走到肩膀上一屁股坐下,两只小肉脚爪往外一伸,小肉球舒服的喟叹一声——像极了宋微尘在墨汀风怀里摆烂的样子。
呵了个呵,问世间因果为何物,果然一物降一物。
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终有一日被一只肉豚鼠给拿捏反制。
“大姐头,我总不能一直叫鼠鼠吧,你给我取个名字呗,要响当当那种大英雄的名字哟!”
它也就是看不到宋微尘听到这话的表情——
不然估计要嚎啕大哭。
……
“你以后就叫‘笑鼠我了’,简称‘笑鼠’。好名字!响当当,还吉利!”
宋微尘摆明了欺负它不懂姓名学,谁家好人给别人取名字带个“了”啊,别说亲妈了,后妈都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可惜,小肉球不懂,它眉开眼笑,那是相当的高兴!
不仅它不懂,驭傀里的朱雀和青龙也不懂。
但凡懂那么一点儿,“愤怒的小鸟”“进击的敖丙”,还有“笑鼠我了”必定起兵造反,宋微尘只能给墨汀风托梦告状了。
……
宋微尘想着想着在被窝里乐出了声。
比起动辄就梦见在迷雾森林里被怪物追,还是这种梦解压。
“这种梦没事还是可以返个场的嘛,什么肉球包,好好笑,笑鼠我了。”她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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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头,你叫我?”
枕头旁探出一个肉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伸着一只小爪子冲她挥呀挥,不是那梦中的小别致又是谁。
宋微尘嗷了一嗓子腾的坐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它。
“等会儿,你你你你你……”
想起什么似的瞥眼看向屋里,果然——
电动滑板车好端端停在美人榻旁……确切的说,它并不需要电,只是长了一副电动滑板车的模样……
“我我我我我?”
小肉球拽着被子爬到宋微尘胸前一屁股坐下,黑豆小眼亮晶晶看着她。
“我叫笑鼠,不叫你你你你你,这个名字有点难念,还有点结巴,鼠鼠我更喜欢之前的名字呐。”
特喵的不是梦啊!
宋微尘心里哀嚎不已,完了,她的“霸主傀幻灵兽”彻底梦碎!.
“微微,你在跟谁说话?”
墨汀风声同人至,宋微尘猛然抓起笑鼠往被子里一塞!
这玩意儿实在太丢脸了,她一时没做好给他看到的心理准备。
“没谁,我,我能跟谁说话,你听错了。”
她讪笑着回应,在床上躺得笔直,就跟躺着稍息立正差不多!
墨汀风挑挑眉,她上次这么心虚还是把束樰泷的卧房钥匙装回来的时候。
“慌什么?难不成屋里藏了个野男人?”
他有心逗她。
闻言宋微尘笑得比哭还难看,野男人倒是没有,有只野胖耗子你想不想看……
“那是什么?!”
没等宋微尘回应,墨汀风看见了那“诡异”的电动滑板车。
“那是……”
宋微尘叹了口气,露馅了。
虽然迟早要露馅,但没想到露得那么快,她炫酷的台词还没编好呢……
“那东西四舍五入相当于我的‘御剑’。”
“什么,你再说一遍?”
墨汀风坚定的认为自己听岔了。
算了,招了吧。宋微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它的学名叫‘电动滑板车’,是我的代步交通工具,在我来的世界这东西并不新鲜,满大街都是,只不过在那里它并不能飞,在这里可以,相当于功能有了2.0的系统升级。”
“使用方法就跟你的御剑飞行一个道理,这么说吧,以后我不用搭你的坐骑了,我自己有车。”
……
墨汀风伸手摸了摸宋微尘的额头,没烧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
“呵呵,胡话?还有更胡的,你想听吗?”
反正事已至此,宋微尘掀开被子,露出了正窝在她胸口的那只小胖豚鼠。
还没来得及介绍它的来龙去脉,小肉球先行动了。
它看见他显得极熟稔,黑豆小眼闪着精光,站起身冲着墨汀风伸开一双小肉爪子——
“爸爸!”
第236章 傀幻灵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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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看见一只豚鼠冲自己伸着小奶爪叫爸爸,饶是墨汀风再见多识广也毫无心理准备,被这一声爸爸呛得猛烈咳起来。
念尘什么时候长成这副鬼德性了!!
小肉球见他咳,三两下爬到墨汀风肩膀,轻轻拍着以示安抚。
“爸爸!多亏你的金龙引路,大姐头才能把我孕化出来,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鼠鼠我啊很想给您老磕一个呐!”
墨汀风边咳边连连摆手。
“大可不必。”
他看向宋微尘,满脸的十亿个为什么。
“怎么回事?你睡了一觉,我多了个豚鼠儿子?”
宋微尘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个事儿吧,它其实说来话也不长……”
三下五除二,宋微尘把梦里的景象给墨汀风复述了一遍,这个事儿它说起来最离谱的地方就是,梦虽非噩梦,但也没多美,关键是它还成真了……
“所以这肉团子当真是你的傀幻灵兽?……噗哈哈哈哈!”
墨汀风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眼看宋微尘脸色逐渐铁青他才用尽全力憋住了笑。
“咳,我是为你高兴。”
“微微,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觉得也就你能孕化出来这么特殊!这么独一无二的幻灵!不愧是你!”
宋微尘翻了个白眼。
“墨总,戏不行啊,你能不能稍微夸得走心一点?”
“行是行,但你能不能先收了神通?你那个‘什么车’过于稀有亮眼,还是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
宋微尘如收朱雀和青龙的方式,将滑板车收进了驭傀。
“那它呢?”
她指指还在墨汀风肩上坦然伸腿儿坐着的小肉团子。
小胖豚鼠闻言一个激灵,随即换了一副面孔,看着两人装可怜。
“再生父母!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你们怎么舍得把我圈回那虚空之中?”
“我就那么一丁点儿大,那虚空里的小鸟和敖丙霸凌我怎么办?我的滑板车溜得再快也跑不出虚空啊!到时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们一看就是一对仁慈的父母,怎么舍得对我下这么狠的心……”
这张嘴也是没谁了。
“打住。”
宋微尘伸出手掌对着小肉球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然后双臂环抱,一脸嫌弃的看着墨汀风。
“你可都看见了,这小别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副无耻的模样跟你如出一辙,它那声爸爸呀,叫得不亏!”
墨汀风一时语结,用宋微尘的话说,怎么感觉同时被一人一鼠给pua了呢,一定是今早打开无晴居房门的方式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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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肉球终是没有被收回驭傀,得了特权,可以堂而皇之在无晴居四处溜达,就连谷雨进屋替她收整,宋微尘也只说是自己新养的宠物。
有意思的是在谷雨听来它并不会说话,笑鼠的所有“大放厥词”在她耳中都只是小豚鼠正常的唧唧叫。
这是怎么回事?
宋微尘有意试验,故意叫了两个侍女进门送东西,发现同样听不懂小肉球的话。
她悟了。
看来只有可以使用驭傀之力的自己,以及用法能帮助小豚鼠孕化成形的墨汀风可以听懂它的话,倒也好,不然这肉球的碎嘴子迟早得给他们惹出祸来。
……
“这小东西真活泼呢,好可爱,就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虱子,要不要给它洗个澡?”
谷雨替宋微尘梳好头,好奇的看着坐在梳妆台上冲她挤眉弄眼的小肉球。
“你身上才有虱子呢!你全家都有虱子!馋我的身子想摸就直说嘛,非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小肉球唧唧呱呱一顿输出,奈何谷雨听不懂,倒是把宋微尘乐得够呛。
“走了。”
宋微尘拍拍肩,小肉球蹦蹦跳跳三两下爬到她肩膀上,为了防止自己跌落,还拽着宋微尘的一缕头发,看得谷雨啧啧称奇。
“神了,微哥,它好像听得懂你说话!”
宋微尘没回头,笑着冲谷雨摆摆手,小胖豚鼠也有样学样,冲着谷雨摆摆手。
“听不懂的是你!笨谷雨。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儿上,鼠鼠我啊原谅你啦,等我回来去你房间一起歇息呀。”
得,感情还是个鼠中老色批。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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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带她到了幽寐之境。
这里曾经捕灭过的乱魄最多,能最快速度收集傀气碎片。
幽寐冰寒四野,本来宋微尘为此刻意穿了很厚的衣服,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丝毫不冷,不仅不冷,她还在不停出汗,于是一件又一件,脱成了平日穿着的厚度才觉宜人。
原因竟是那驭傀。
红色的半面玉佩自从进入幽寐之境就在源源不断释放热能,使她周身暖意融融。
“这不就是个超级暖宝宝吗!”
宋微尘又惊又喜,兴奋肉眼可见。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穿得跟悲画扇一样少也不会冷,这可是在墨汀风都要穿大氅的幽寐之境诶!
这么一想,小人儿很是嘚瑟,颇有一种所向披靡的豪情。
两人到了幽寐的僻静处,墨汀风让宋微尘召唤出滑板车,有心试试幻灵的能力。
“我御剑,你试着来追我。”
闻言宋微尘乐了,她想起一个著名的老梗。
“是追到就让我嘿嘿嘿吗?”
“什么嘿嘿嘿?”
墨汀风摇摇头,这次的说法他闻所未闻,但看她那表情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算了,还是自动忽略的好……
无意间瞥见她肩上那只胖耗子跟她一个死德性,乐颠颠笑得直打滚,显然是听懂了。
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之后还会不会再有新的幻灵,要都是这种产物……
墨汀风叹了口气。
“那就正式开始了,你尽全力一试,如果太远赶不上,就用名召禁唤我。”
言毕,人如离弦御剑而去。
宋微尘踩上滑板车,虽是旧相识,却是新产品,她适应了一阵子才敢缓缓开动。
墨汀风早已掠走没了踪迹。
她骑着滑板车慢慢升空,速度并不快,倒不是别的,主要是骑着这玩意儿飞起来的感觉过于陌生,得适应适应。
等适应之后速度上来了,却还是看不到墨汀风,幽寐之境迷雾幢幢,很难辨别方向,宋微尘已然迷路。
“大姐头,你不是要去找我爸爸吗?咱们刚才已经飞过这里,怎么又绕回来了?他又不在这儿。”
小胖豚鼠也看出来了。
宋微尘撇撇嘴,“用你说?我要是能找到他还至于围着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正准备使用名召禁,小肉球一蹦两蹦,咕唧跳到了车把上。
“不就是找到爸爸嘛,他的味儿我已经认识了,简单,你听我的!”
小豚鼠雄赳赳气昂昂站在车把上指挥方向,俨然一个高德导航,宋微尘因此骑得飞快,很快就撵上了墨汀风。
“墨总,拜拜了您馁!”
在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宋微尘甚至还唆使小胖豚鼠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当真把墨汀风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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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骑上我心爱的滑板车~”
一人一鼠唱着歪歌在幽寐一路驰骋,沉浸在专属bgm里的宋微尘志得意满,突然觉得自己的幻灵也不是那么菜……
正在傻高兴,突然一声尖戾的啼鸣,一只体型巨大如鹰隼的红眼冤魂鸟朝她冲了过去!
尖锐的鸟喙如带钩利剑,毫发之间,已然要刺入宋微尘身体!
第237章 红眼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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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突然,想要召唤驭傀中的小鸟或者敖丙已然来不及!
毕竟那种法术需要吟唱时间,尤其对催动法术尚不熟练的宋微尘来说,更是耗时。
“墨……”
墨汀风的名字尚未叫全,那巨型红眼冤魂鸟已然逼至宋微尘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站在车把上的小肉豚鼠突然转身撅起尾巴,冲着来势汹汹的猛禽放了个弱弱的“电屁”。
“卟~”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微尘觉得那猛禽停在空中不动了——既不攻击,也不扑扇翅膀,却也不下坠。
真·悬浮啊……
“小别致,你的真身怕不是个遥控器?你这是给它按了个暂停?”
小胖豚鼠并不答话,小黑豆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红眼冤魂鸟,头一次见它神情如此严肃。
它一边驱使滑板车飞离,一边计数。
“十、九、八……二、一!”
小肉球话音刚落,红眼冤魂鸟不仅“活了”,而且再次光速掠至近前!
“卟~~”
小别致的屁根本不需要酝酿,那是说来就来。
那凶禽又一次被按了“暂停键”。
就在宋微尘试图对这个技能“展开研究”,找找有没有藏着一点可怜的杀伤力时,小肉球发话了。
“快!别愣着!你打不过它,叫爸爸!”
宋微尘嘴角抽了抽,这聒噪肉虫子一口一个爸爸,叫得是真顺嘴儿啊!
“墨汀风!”
“爸爸”转瞬而至,看见那凶禽也是吃了一惊,身后“非攻”法相巨剑立现,幻作无数剑气,瞬间将那红眼冤魂鸟斩绝!
红眼尸身自半空坠地,许是高度落差带来的错觉,宋微尘只觉得它的身体在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了半只乌鸦大小的样子。
不,不是错觉。
落地之后看得分明,那庞然凶禽确实缩成了普通鸟禽大小,鸟喙也不锐利,看起来除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红眼瘆人,并无甚杀伤力——与方才的骇然形象判若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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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怎么缩水了?”
宋微尘百思不得其解,小胖豚鼠坐在她肩上挠着脑袋,也是一脸懵。
墨汀风不做声,蹙眉施术探向那鸟的尸体,他虽在寐界行走多年,却也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庞大,攻击力如此惊人的红眼冤魂鸟。
“并无傀气,不是乱魄所为。等等,这是……?”
突然发现在这红眼冤魂鸟的眉心有一点红,墨汀风指尖轻探凑至近前轻嗅,上面的气息似曾相识,应是他最近才接触过的人或物。
到底是什么呢?
宋微尘见他凝神冥思,不敢打扰,乖乖守在一边。那小肉豚鼠也很有眼力见儿的跟着噤了声,真真同款乖觉。
……
墨汀风神色一凛。
“我知道了。”
“之前判断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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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尸陀面具上的根本不是极北之地的鬼蝠血,而是气味相近,但杀伤力和危险系数都要高出好几个等级的獙獙(bibi)之血!”
“而这红眼冤魂鸟眉心的也正是此物。”
墨汀风指着那只缩回正常体型的红眼。
“红眼通常情况下并不妨人,也没那个能力。这只之所以特殊,皆因额间这点血的缘故,它中了獙獙的蛊惑之术。”
“但因红眼冤魂鸟无人类心智,无法感知嫉妒为何物,因此这种蛊惑就会具显在它的身体上——因嫉妒而体型膨胀数十倍,攻击力和危险性也相应提升。但它死后,嫉妒失去了承载的容器而消散,自然就缩回了原样。”
“哦~~~不愧是爸爸您呐,知道的可真多!”
小肉豚鼠呲着牙频频点头,露出一副讨好逢迎的贱兮兮模样,它确实听懂了。
倒是宋微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明所以。
獙獙?这又是什么小别致?怎么寐界的动物名字都那么古怪?
“……我能小声问问什么是獙獙吗?”
她做了个举手发言的动作。
“獙獙是一种上古神兽,长得像一只带翅膀的狐狸,每逢月圆之夜会在山巅学狼嗥,因叫声似鸿雁所以人们偶尔也叫它獙獙鸟——虽称其为鸟,也确实长有翅膀,却并不能飞。”
“它天生擅惑,可以轻而易举魅驭其他飞禽带它到三界的任何一处。只是这东西生性气量狭小,报复心强且极其善妒,常常以怨报德——它嫉妒鸟的翅膀可以飞,所以会在到达目的地后,把帮助它飞行的鸟禽翅膀吃掉。”
“若是不小心碰了它占为己有的东西,更是会被獙獙追杀到天涯海角,蛊人惑物替它完成,无所不用其极,直到獙獙或是被追杀者——彼此一方断气为止。”
“哦!我想起来了!”宋微尘继续举手发言。
“你那时为了救我,去黄泉极北之地找太阳草时挂了彩,就是被獙獙这种长得像狐主任的小玩意儿挠伤的吧?”
墨汀风点点头,他跟谁也没说,那只獙獙通过蛊惑之术让他“看起来”是在跟宋微尘打斗,即便他心里知道那根本不是她,但还是难免分心,因而才受伤。
这东西极难缠,他确实没想到对方居然有本事用獙獙之血做咒死术触媒。
且不说獙獙本身有近乎乙级的战力,而且狡猾之极,可以不动分毫,仅凭蛊惑之术就能轻易控制人的精神,使狩猎者反过来为其卖命,或者自相残杀,要捕获它绝非一般修士可为。
符合血祭要求的獙獙更是百里挑一,要想捕获至少需要四个甲级修士共谋——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同时驱使如此数量的甲级术士为他们卖命?
……
“微微,你说什么?”
隐约听着宋微尘唤他,墨汀风回过神。
“我是说,这只被獙獙蛊惑的红眼怪鸟是无差别攻击,还是刻意针对我?”
闻言,墨汀风眼色暗了暗。
“这只红眼好比接了刺杀任务的死士,你是唯一攻击目标,即便不在幽寐它也会在其他地方找到你,不断刺杀,至死方休。”
……
完犊子了。
她大大咽了口口水,这一切肯定跟那个尸陀面具上的咒死术有关!
宋微尘此刻无比清楚自己摊上了更大的麻烦,她现在好比是寐界江湖杀手的顶级赏金猎物,身边随时可能冒出各种各样被獙獙蛊惑的“红眼死士”。
“不过,话说回来……咒死术,还是用獙獙之血作触媒的咒死术,用来对付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兴师动众了……我很好杀的。”
宋微尘暗戳戳得想,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哪是为了对付她啊,这是为了克制墨汀风。
他定会为了救自己不顾一切。
什么生死、正邪、家国、大义、职责……统统都会被他抛诸脑后,因为要救她而被迫与对方同流合污,以至最终魔化不得善终……宋微尘为自己的脑补连连摇头,她绝对不要墨汀风变成那副样子。
绝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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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眉头紧蹙的宋微尘突然嘿嘿一笑,一脸的满不在乎,与肩上小胖豚鼠插科打诨。
“它也就是名字难写罢了,说到底獙獙不过是一只嫉妒心作祟的不能飞的野生狐狸而已。”
“小别致,你说你一个屁就能嘣的那红眼怪鸟悬停在半空卡bug,咱怕什么?”
“我虽然干啥啥不行,但有了你之后那绝对是逃命第一名,这才是正经的求生之道啊!小别致,我承认之前笑话你时太大声了,你的本事被形象严重误导,其实是个狠角色呐!”
小胖豚鼠听了她的话,龇着门牙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两只肉肉的小爪子往“不存在的腰上”一叉,毛绒绒的肉胖脑袋一仰!
“那是!谁的屁还没有个又臭又响的时候!”
“鼠鼠我呀偶尔还可以触发暴击呢!吃到我电屁的家伙会麻痹的更久哟!~”
小肉豚鼠很是得意,边说边撅起屁股扭了两下,像是要给她表演“放个大招”。
宋微尘一看不好!这可不兴试啊……
她伸出两指捏住小肉豚鼠的后脖颈,把它从自己肩上提溜起来,小肉球嗷了一嗓子,两条小短腿儿在空中蹬唧蹬唧没有着力点,小黑豆眼里写满不解。
“大姐头,我正在酝酿大招呐,你这是做什么?还有,鼠鼠我超级不喜欢被拎后脖颈哟!”
转眼看见宋微尘面色不善,小肉球立即改口。
“咳,不过对象如果是大姐头的话,鼠鼠我乐意之至!您随意,随意。”
“小别致,我警告你,坚决不许在我肩上放臭屁!你敢放试试,我一定找东西把你菊花给堵上。”
小肉球闻言吓得两只小肉爪子慌忙去捂屁股,不过还是晚了,他的电屁没憋住漏出来一丢丢,虽然没波及到宋微尘,但自己却被麻痹了好几秒。
宋微尘精神上也有一种麻了的感觉。
哪家好人放个大招还能牵连自己啊?到底靠不靠谱啊这小肉玩意儿!她只想扶额。
……
一人一鼠在旁边折腾打闹,实为宋微尘有心疏解墨汀风因红眼冤魂鸟出现而变凝重的心情——他又怎会不知。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实际上心思比谁都敏感细腻,他都知道。
墨汀风不想辜负这好意,便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柔和下来。
“我家微微厉害着呢,不过区区红眼咒死术,确实不用在意。”
他笑着附和她。
“那是!别看我现在只是小丙级的战力,你瞅着,几个月后术士试炼我也去,高低给你弄个乙级文凭回来!”
宋微尘仰头叉腰,动作跟她肩上的小豚鼠一模一样。
墨汀风笑盈盈,一脸宠溺伸手拉过她,那神情让宋微尘肩上的小肉球鼠脸一红,肉爪一拍蒙住了眼。
“我相信你。”
“微微你要记得,我永远都会是你的靠山。用你的话说,只要有我在,你大可以飞扬跋扈,强抢民女,满大街横着走。”
“微微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我会陪你一起变得更厉害。”
“微微你要记得,名召禁只为你一个人而设,当你唤出墨汀风三个字,我便成了你可以随意驱使的傀幻灵胎。”
第238章 鼠界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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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呆呆的盯着大姐头做什么?这时候不是应该muamua吗?”
“爸爸!你为什么光看不行动,难不成大姐头身上有脏东西?”
小肉豚鼠看墨汀风拉着宋微尘久久,眼里万般情愫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忍不住好奇出声——殊不知两人正在含情脉脉,眼神都拉丝了,被这肉球一叠声的问题给搅和了。
墨汀风微微一笑,勾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肉球的脑袋。
“你就是那个脏东西。”
宋微尘也有样学样弹了一下小肉豚鼠的脑袋,弹得它嘴里哎哟哟,抱着头拿小肉爪子直揉。
“你说你满脑子都是什么?回头我高低得送你一面锦旗,上书八个大字:幻灵异类,鼠界色批。”
言毕她撒开墨汀风的手,重新骑上滑板车,捏住豚鼠命运的后脖颈把它放回车把。
“走吧墨总,去收集傀气碎片,争取把我驭傀里的小家雀和小青蛇喂胖一点。”
得,这女魔头又把人家朱雀和青龙的名字改了,小肉球捂着脑袋暗暗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它准备回驭傀时去告状,搞不好还能刷一波好感度,借此稳住它在驭傀生态系统里的江湖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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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收集了不少傀气碎片,趁着日头未落赶到司空府,宋微尘一直记着秦雪樱对她的好,这次特意来看望也算是在心里悄悄道声感激。
你赠我水中明月,我剖予你满腔真心——宋微尘一直是这种性格。
境主并不在庄玉衡府上,只说上界有急召,托他照顾长公主便走了。许是因此,司空府各处并没有因为长公主在而变得拘谨惶然,氛围与往日无异。
庄玉衡早早在府门处迎接二人,上次作别时宋微尘尚被傀气包裹昏迷不醒,他又因为秦雪樱在府养伤不便离开,虽与墨汀风时有传讯,但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亲眼瞧见她,早已按捺不住思念之心。
见她骑着个古怪的“坐骑”自半空落下,庄玉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宋微尘?
直到看着她推着那古怪的带轮子的坐骑走到自己跟前,车把上一只胖耗子熟练的跳上她肩膀,宋微尘举着小巴掌在他眼前挥来挥去,那胖耗子也跟着有样学样——庄玉衡才勉强回过神来。
“微微,你这……这是?”
宋微尘把着电动滑板车摆了个酷酷的姿势。
“玉衡哥哥,你看我city不city啊?~”
“我特意没搭墨总的御剑就是想向你显摆一下我的豪华座驾,看!这是一辆能飞天涉水的滑板车,我现在有了它,逃命速度……不是,驭空速度简直溜到飞起,连墨总都能超过哟!”
她又指着肩膀上的小胖豚鼠,那胖耗子甚至还很有礼貌的站起身朝庄玉衡鞠了一躬。
“这小别致是我这辆不需要电的电动滑板车的专职司机,他的名字叫‘笑鼠我了’,简称“笑鼠”,最厉害的技能就是……放屁。”
“不!不需要你表演!!”
宋微尘摁住跃跃欲试想秀技能给庄玉衡看的小肉球,尴尬一笑。
“它多少有点社交流氓症,玉衡哥哥你习惯就好……哦,对,小别致让我替他向你问好!说你看上去就是顶顶厉害的神仙!”
……
一通输出把庄玉衡cpu烧了,他看看宋微尘,下意识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把脉,又看向墨汀风,满脸的疑惑。
“你能听懂微微在说什么吗?她最近没有伤过头部吧?”
墨汀风虽见怪不怪却也忍俊不禁。
“这是微微的第一个傀幻灵胎。”
“什么!”
庄玉衡看看那怪异的坐骑又看看那只肥硕的豚鼠,嘴巴成了o型,就连他都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
墨汀风言简意赅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与他听,不过因那尸陀鬼王面具与庄玉衡魔化为大妖时的形象一模一样,墨汀风不想让他生出额外的心理负担,所以刻意略过了红眼警告以及咒死术之事。
庄玉衡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但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过来,怎么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他虽未亲眼见过傀幻灵胎,却也在幼时听家中长辈形容过其风采——当年司尘府那些驭傀师中不乏有结出傀幻灵胎的杰出者,无一不是神傲之姿,诸如九凤、九婴、麒麟、白泽、烛龙等等,怎么到了宋微尘这里,却成了个骑机车的胖豚鼠??
不过庄玉衡随即又笑了,嗯,很合理,这样才是他认识的微微。
再次拉她过来好好相看,满眼的关心和宠爱。
“最近身体怎么样?前世印记可有再犯?”
宋微尘摇摇头,一脸嘚瑟。
“我自打有了这驭傀之后,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说前世印记有没有可能已经被它治好了?”
庄玉衡无奈一笑,方才探她脉象虚弱异常,与宋微尘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严重不符,恐怕前世印记不仅没被治好,还被别的什么东西在刻意压制酝酿催动,只是尚未爆发罢了。
可庄玉衡不忍告诉她真相,只好顺着她的思路说些宽心话,心中暗下决定,待秦雪樱伤愈离开,他第一时间去上界无字馆,一定要找到解除前世印记的办法!.
宋微尘将滑板车收进驭傀,小别致照例坐在她肩上卖萌,三人向洗髓殿而去,那里被改置成了秦雪樱的临时行宫。
刚至殿门,从门内闪出一抹娟秀人影,见了庄玉衡,盈盈一拜。
“司空大人,小女多有叨扰,这便回去了,大人近来为了长公主颇为费神累心,还是要多多顾念自己身体才是。”
“有,有美女……”
小肉豚鼠眼睛都直了,哈喇子险些要滴出来,活像蜡笔小新看见了奈奈子的表情。
宋微尘眼睛也直了,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姑娘,不是李清水又是谁?!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与她重逢。
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跑掉!
宋微尘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彼时在鬼市,她是桑濮,而今她为了见秦雪樱,自然是穿着附加了障眼禁制的白袍,按理此刻在李清水眼中她应该是一个清风徐徐的少年郎,这不就好办了?
当初你给我下套,现在轮到我收网!
……
宋微尘捏了一把墨汀风,凑近跟他咬耳朵。
“我遇到了一个鬼市老熟人,以防打草惊蛇,你和玉衡哥哥先进去,我稍后来,咱们回头细说。”
说完也不等墨汀风反应,笑嘻嘻将小肉豚鼠从肩上拎下来,晃荡着它,朝李清水凑了过去。
眼看要进殿觐见长公主,宋微尘却奔着别的目标而去,庄玉衡刚想拉她回来,却被墨汀风拽住。
“由她去。”
说罢拉着庄玉衡进了殿。
这里毕竟是司空府,加之宋微尘上次在这里被喜鹊掳走,而今长公主又住在这里,保障机制不知提升了多少个等级,墨汀风根本不担心宋微尘会在这里遇到危险,相反,从她看那粉嘟嘟丫头的眼神……墨汀风摇摇头,不管了,管不了。
女人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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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女姐姐,我是司尘府的破怨师,叨扰了,我这宠物小豚鼠特别喜欢你,看见你就迈不动道,哭着喊着想让你抱,能不能请小姐姐成全则个?”
侍女侍从无事决不敢在长公主的临时行宫前逗留,一时间殿前只剩她们两个。
李清水并未被突然出现的“少年郎”惊扰,落落大方的笑着接过小肉球,捧在怀里轻轻摸它的脑袋。
“只是长公主正在里面歇息,我们在此处喧嚣不合礼数,咱们往外走几步可好?”
“好啊好啊!能跟美人同行是我的福分!”
宋微尘连声道好,她也就是当局者迷,看不到自己那副逢迎讨好的嘴脸,跟小肉豚鼠如出一辙。
两人往司空府僻静处走了几步,小肉豚鼠佯装害怕跌落,一双小肉爪紧紧扒在李清水胸脯,满脸陶醉,口水都把人家衣服浸湿了。
宋微尘恨铁不成钢狠狠乜了它一眼,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抽象的玩意儿,真是怒其不争!
“这小东西真可爱,它有名字吗?”
李清水主动开口,甚至边问边把小肉球捧到嘴边亲了一亲。
“啊我死了……”
小肉球软软摊在李清水手心,一副羽化升仙的模样。
“大姐头,你跟这小美人学学……爸爸保准浑身酥的没了骨头。”
“闭嘴!”
“啊?”李清水被宋微尘突然的起急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宋微尘挠挠头,她也没法说自己能跟豚鼠交流——也不能说。
“内什么,我是说他的名字叫‘闭嘴’,哈哈……”宋微尘讪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不知美人儿芳名几许,家住何处,在下可有这个荣幸知晓?姑娘美得猎人心魄,令我心动不已。”
宋微尘拿出彼时对待阮绵绵的方法,打算用土味情话来攻坚。
不曾想李清水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一笑,既无阮绵绵的孟浪,也无良人的羞赧。
她一双如水般的眼瞳似笑非笑看着宋微尘。
“果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李清水,桑濮姑娘难道都忘了吗?”
第239章 别惹女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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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会知道……”
宋微尘满脸惊讶,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万万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方才还信誓旦旦“当初你给我下套,现在轮到我收网”的大志一下子缩到脚后跟。
李清水嘴角一勾,“比起惊讶我为何会认出你,难道不是应该惊讶我何以在鬼市来去自如,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完,主动权被她牢牢掌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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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深吸口气,努力找回自己的脑子,局面越如此,越不能顺着李清水的思路走。
她摆出一副二皮脸的架势。
“小美人儿,你是私生饭还是专业碰瓷的?”
“什么?”
李清水算计千千万,宋微尘可能因身份被戳穿而慌乱,可能因此提出封口交易,甚至可能狗急跳墙找帮手对她出手——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爆出她的真实身份后,听到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话。
“哦,你是史前信号,听不懂很正常,我给你解释一下。”
“你知道我所有马甲,知道我行程安排特意来司空府跟我偶遇,甚至会创造机会与我在鬼市地牢单独相处,这种行为就是私生饭,私生粉不算粉丝,我是不会跟你签名合影的,懂?”
李清水气笑了,“宋微尘,你怕不是脑子有病?满嘴胡言乱语,我看你该让司尘大人找人给你驱驱邪!”
“嗯……”
宋微尘煞有介事点点头,“根据你现在的反应来看,排除私生饭的可能性,那铁定是来碰瓷的!”
“说吧,你想讹我点什么,钱还是物?啧,总不能是人吧……难不成你跟老龙井一样,也看上墨汀风那个冰坨子了?”
“小美人儿,我奉劝你一句,钱物皆身外,你如此费劲心思探我底细,若只为得到什么不妨直说,我说不定还就给你了。但若是想要人,奉劝赶紧收手,你没这个本事,而我也对雌竞那一套毫无兴趣。”
一直在“观战”的小肉豚鼠听到这里,小黑豆眼睛滴溜发亮,没想到大姐头这么在意他老豆,在背后各种宣示主权!
“鼠鼠我呀一定要悄咪咪告诉爸爸,他一定会嘉奖我的,嘿嘿。”
想到这里,小肉豚鼠在李清水怀里美滋滋笑了起来。
李清水同样在大笑不止,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宋微尘,别自以为是了,你猜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之所以敢如此挑明,是因为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
……
“这样啊……”
宋微尘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冲仍在张嘴大笑的李清水挠挠头。
“糟糕,猜错了呢。”
“不过没关系,小别致,放大招。”
正趴在李清水胸脯上“enjoy”的小肉球听见这话没有半丝犹豫,“心狠手辣”撅起了腚。
“卟~”
李清水保持着大笑的姿势不动了。
“别停,算着时间,要醒你就接着放大招,定她个五块钱儿的!”
宋微尘双手环胸,气定神闲指挥着小肉豚鼠。
小肉球虽然“沉迷女色”,但孰亲孰疏它显然拎得极清,一时间电屁不断,卟卟卟的像湖里好几尾鱼聚在一起吐泡泡。
宋微尘在这段时间里甚至把李清水披散的长发给编成了许多条小辫,活像个非洲雷鬼头。等玩累了,她才打着哈欠让小肉球收手。
“小美人儿,咱俩现在能正常聊天儿了吗?”
至此,两人之间的话语主动权已悄然易主。
.
“你!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
李清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自己酸痛不已几乎快脱臼的下巴,和满头莫名其妙的小辫子让她很清楚的意识到宋微尘对她动了手脚。
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宋微尘则向着李清水走近一步,神情难得正经严肃。
“既然你知我根底,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猜猜你的来路好了。”
“你在这种非常时期可以进入司空府,不仅能与玉衡君言欢,甚至可以轻松出入长公主的临时行宫,显然是有身份的人。”
“退一步说,就算不是大人物,也至少是个大人物跟前行走的红人,就是那种‘靠近权力,约等于权力本身’的核心人物,我猜的没错吧?”
“加之你可以随意出入鬼市地牢,在司尘府布控平阳的情况下还能够来无影去无踪,让人难免不怀疑你在鬼市有某种了不得的身份。我随意开个脑洞,你不会恰好就是……四大东家之一?或者是他们的代理伥鬼?而你现在又从长公主行宫出来,莫非你背后之人是……?”
宋微尘假意捂嘴做诧异状。
“哎呀呀,这种事情我可不好随便猜。只不过上界对鬼夫案带来的负面影响非常不满,已经命司尘府彻查鬼市,而我好巧不巧被掳进去过,又偏偏在地牢见过你,是指认和怀疑你与此案有关的最好人证——顺藤摸瓜,相信很快无所遁形的,可就不只是小美人儿你了。”
宋微尘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有些时候说话的口气和墨汀风如出一辙。
……
李清水的脸色红了又白。
在司空府遇到宋微尘实属意外,但既然遇到了,李清水原本是想借自己知道“她见不得人的秘密”先行一个下马威,继而以此威胁拿捏宋微尘——至少也要让她跟束樰泷彻底断绝往来!
孰料这臭丫头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甚至还将她的底牌猜出来五六成,危险,实在危险!
早知如此,当初在鬼市地牢时就该忤逆束樰泷的指令,先下手为强,让她出不了平阳!
而现在却已晚了,莫说在司空府无法动手,就是换做他处狭路相逢,即便李清水有准乙级的法能,却感觉也干不掉她——眼前这满嘴疯话的臭丫头,似乎跟在鬼市时大不一样。
李清水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现在的局面让她被动,若是因此牵涉出束樰泷的秘密,恐怕她才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
“到了那时,你说我是为了保你而脏手,还是弃车保帅更合适?”
束樰泷言犹在耳,李清水后脊一阵发凉,眼神中流泻出一层藏不住的恐惧——被宋微尘尽收眼底。
她贱兮兮偷着一乐,好得很,两军相交,攻心为上。
既然她怕了,她便不用怕了。
.
宋微尘以退为进,冲小肉豚鼠勾了勾手指转身就走,小肉球毫不留恋,第一时间蹦回她肩上。
“等等!”
李清水疑惑不解叫住她。
“你就这样走了?”
宋微尘定住脚转头似笑非笑看着李清水。
“对呀,好饭不怕晚。”
“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到时,很多事情不用我问你也会主动说。当然,也可能是你背后的大佬——替你说。”
……
“宋微尘!你别走。”
李清水又急又气一跺脚,毕竟此时的宋微尘在常人眼中是个少年郎模样,一不留神,竟有些撒娇的模样露出来——以往她对别的男人,包括束樰泷,这招大抵也是灵验的。
眼见火候到了,宋微尘看着李清水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露出一副我该拿你怎么办的表情。
“我这个人啊,对美人真是一点免疫力都没有。”
宋微尘笑得一脸真诚。
“我重新问一遍,你上来就脱我马甲拆我身份,既然如此直白坦诚,肯定是想主动告诉我一些事情,以期互为助力,对吗?”
“你现在说也还来得及。”
第240章 别惹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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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什么。”
李清水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这下换宋微尘开始“拿范儿”了,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
“我档期特别紧,咱们长话短说,我问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如果让我发现有任何一句假话……”
宋微尘冲着李清水那一头的雷鬼小辫儿扬了扬下巴。
“下次会在你头上发生的事,可就指不定是什么了。”
“你问吧。”
李清水像只斗败的吉娃娃。
“但我先说清楚,有些事情你问了也白问,我死也不会说!”
“哎呀看你这话说的,这么好看的小美人儿,我怎么舍得让你领盒饭呢。”
一直大伸着小短四肢躺在宋微尘肩上的小胖豚鼠听到这里,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着李清水郑重的点了点头。
“嗯嗯,鼠鼠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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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你本名叫什么,从哪里来?”
宋微尘犹记得在鬼市地牢,这粉嘟嘟的瓷娃娃主动接近她时的自我介绍,“李清水,丹霞镇府尹四女。”呵,那个府尹根本不存在的四女儿!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李清水,名字是娘取的。”
“呵呵,别告诉我你真是丹霞镇府尹的四女儿。”
宋微尘并不信她,口气不无揶揄,未曾想李清水却满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真的。”
“我娘生前在丹霞镇开了一爿豆腐店,那时的李府尹还只是一个丹霞镇的‘巡检小吏’,每次巡到我娘铺子所在的那条街都要进店吃上一碗新鲜的豆花,一来二去有了感情。”
“那些年战乱,两家都没什么人了,他们一商量,朝着两家祖坟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敬了三炷香就住到了一起,合计着等攥点钱再办喜事。后来喜事是办了,却不是跟我娘,而是跟镇上的一个富商千金。”
李清水轻轻笑了一声,天色晦暗,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
“李府尹跟她说看上的是富商家里雄厚的资产,可以助他平步青云,而我娘,永远是她的正妻。她信了,甚至大婚那日新郎倌的红绣花,还是娘替他戴的。”
“娘身体不好,先前的一胎没保住——说不定也是天意,希望她看清这个男人的面目后可以无牵无挂的过下半辈子。可娘糊涂,将他的话信得真真儿,便是在男人跟新欢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她也还满怀期待的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被喜轿明媒正娶抬进官宅。”
“这个男人是真混,有时借口公务不能回家,夜里便是来寻了我娘,后来就有了我。不过我不能叫他爹,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唤他一声李大人。”
“有一次在街上无意撞见他带着两个儿子来买烟花,极尽宠爱……我很羡慕。我那时还小,不懂事,看着街角五彩的纸风车,想着他明明看见了我,为何不能给我也买一个?以至于现在……总见不得街上有纸风车。”
“十岁那年娘病重,临终前郑重给我取了个大名,清水。她说红尘水深且混,希望我长大以后不要像她一样糊涂,便是红尘万丈如烟如暮,也要活得清透。”
说到这李清水沉默了,她与束樰泷这般不清不楚,终究是活成了她娘最不希望看见的模样。
难免一时黯然。
……
宋微尘也沉默了,她不觉得李清水骗她,说谎的方式有千千万万,没有必要挖开结痂的伤口。
想来……当时她那句“丹霞镇府尹四女”是带着怎样的期待和遗憾。
想抱抱安慰李清水,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跟肩上的小肉球说,“你看,漂亮姐姐伤心了,你还不去安慰一下?”
小肉球三蹦两蹦跳到了李清水肩上,伸出小肉爪子轻轻拍着,倒真的像在安慰她。
两个女生相视一笑,这一刻,倒真有点朋友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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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问题:我们是敌人吗?”
“清水,我不问你为谁卖命,只想知道我们之间是否因某些原因,有着泾渭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必须对立立场?”
李清水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
她想说如果束樰泷没有对宋微尘如此上心,从她个人角度——而非从利益或立场的角度出发,她们未必不能是朋友。
“如果什么?”
“没什么,万般皆是命运,你我皆是浮萍。宋微尘,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有得选,我希望我们哪怕做不成朋友,也至少不是敌人。”
李清水苦涩一笑。
“我只是个想安逸平凡度过一生的女人,想有一纸婚约,一个疼爱我的夫君,膝下一双儿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与任何人都无仇无怨。”
“但我的人生好像被一匹无形的巨马牵引着在一条未晦暗不明的路途上狂奔,巨马跑得极快,我身边掠过无数人影,他们大部分都惧怕我,一部分羡慕我,一部分巴结我,一部分……想干掉我。”
“有时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巨马强行拉着我跑,还是我主动在这条路上策马扬鞭……也许我想停,可身边那些人影让我不敢停下来。”
“也许我可以下马时,我们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
宋微尘笑了,“你这人不错,挺坦诚,就冲你这性格,我想我们也不至于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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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问题:你当初在地牢亲眼看见初十死,是什么心情?”
“初十?”
李清水愣了一下,不明白宋微尘为何会突然提起她。她记得这个姑娘,似乎是在鬼市长大的孩子,在地牢之前,肯定在鬼市别处见过她。
“你不记得这个人?”
宋微尘眼神里一丝藏不住的失望。
“我记得她。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知道你希望听见什么,如果我想在你心里立一个良善的形象,此刻大可以编一番煽情的剖白与你。”
“但既然你夸我坦诚,我便不想诓你。初十死,说不唏嘘肯定是假的,但也仅限于此。”
“因为这就是蜉蝣的命运。这世上有许多人,终其一生连上餐桌供人鱼肉的价值都没有,不过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你对这种脆弱的拥有既定命运轨迹的小生物又能有多少同情?你同情得过来吗?”
说到这里,李清水自嘲一笑。
“我本也是一只蜉蝣,拼尽全力不过是希望不要活成下一个初十,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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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肉球不知何时已主动蹦回宋微尘身上,呼呼大睡几乎要从肩上滑落掉下去,被她放进了衣兜里。
眼见日暮西山,三个问题的额度用完,宋微尘拿出少年郎的架势,向着李清水作了一揖。
“谢谢清水姑娘一片肺腑之言,就此别过,希望他日再见时,我们不必是敌人。”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李清水又一次叫住了她,与之前的撒娇意味不同,这次颇有些“你这样混江湖会死”的担忧。
“宋微尘你到底会不会问问题,看看你这三个问题都问了些什么?”
“你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了吗?难不成你在担心我因为泄露秘密被暗中灭口,所以有意避开核心信息?”
“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
……
她一叠声的发问反而把宋微尘逗乐了,后者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咱俩肯定成不了敌人,你这不是挺关心我的嘛。”
“再说了,谁说我刚才的问题没有效,至少我知道了你的底色——你不是坏人,至少骨子里不是,这一点很重要。”
“也因此我很肯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会主动暴露我的身份;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你不会蹚与我有关的这趟浑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更不会主动与我为敌。”
宋微尘说完冲李清水摆摆手,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这回是真走了。”
看着宋微尘的背影,李清水第一次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打过两次照面,甚至因为在鬼市时有祛音禁制,两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过话,可宋微尘身上却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染力,让人不自觉的愿意在此刻为她做点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染力到底是什么呢?她明明傻到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明明说话古怪行事跳脱,明明……还是自己感情路上的莫名威胁。
看着宋微尘越走越远的背影,李清水在说话与闭嘴之间万分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住,遵从本心开了口。
“宋微尘,有人蓄谋已久要你的命,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和计划之中。你自珍重!”
“他日再见,是敌是友难辨,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命运。”
话音未落,人已闪形消失不见。
宋微尘回身看向空空的司空府一隅,似乎那个角落还留有刚才两人一鼠的余温。
她向着半空一笑。
“谢谢,你也保重。”
“不过下次见面,我得教会你一件事:挑对手,挑爷们儿;惹事端,别惹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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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聊了那么久,雪樱念叨你好几次,她要生气我可惹不起!”
宋微尘刚进殿门,庄玉衡便迎了过来引她去见长公主。
她一路走一路打量着洗髓殿的陈设,与往日相比并无太多变化,看得出这位“真公主”确实没什么公主病,心里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秦雪樱与上次在司尘府初遇时的状态差不多,只是腿上还缠着细纱布,但整体恢复的很好,据庄玉衡说,不日便能正常行走。
她见了宋微尘也是亲近得很,自来熟般拉着她聊鬼夫案的细枝末节,甚至为黄阿婆和黄虎的爱情故事红了双眼。末了又跟宋微尘讲起自己春猎的趣闻以及惊险,两人聊得极投缘,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秦雪樱坚定不许宋微尘私下里再叫她长公主,说唤一声雪樱亲切些。
“以后就这么称呼本宫,这是命令”她如是说。
宋微尘乐了,这是打着官威亲民啊?遂顺了她的意。
只是她总觉得秦雪樱在言谈中会不时凑近她闻一闻,继而快速的打量,或者说“扫描”她一眼,弄的宋微尘挺尴尬,难不成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好的气味?不应该啊……
虽说进殿前为了礼仪和稳妥她已经把笑鼠收回了驭傀,但还是不放心,莫不是这位公主能闻到她身上傀气的味道?!
这就过于恐怖了!
又一次明显的感觉秦雪樱凑了过来,对她一边打量一边闻嗅,宋微尘实在憋不住了,她决定弄个明白。
“雪樱,你总刻意凑近嗅我,莫非我身上附了什么东西?”
第241章 暗海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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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君,司尘大人,可否劳烦二位稍稍移步,我与微微极投缘,想与他说几句体己话。”
秦雪樱没有直接回答宋微尘的疑问,而是转而要求另外两人回避。
“这……”
墨汀风有些迟疑,秦雪樱方才的奇怪举动他也注意到了。正想说自己要留下,宋微尘冲他摇摇头,向着殿门一努嘴,墨汀风只好讪讪的跟庄玉衡一起出了洗髓殿。
秦雪樱接着屏退了殿内所有侍女,这份郑重让宋微尘不安。
她到底闻出什么来了?.
人都走后,秦雪樱一挥衣袖,殿内起了一股带着法能的白色清风,似将空气整个彻头彻尾涤荡了一番。
“微微,让我再仔细闻闻。”
“蛤?哦……”
宋微尘不情愿地凑得更近了些——堂堂寐界长公主像只机场缉毒犬一样冲着她左闻右嗅,这种氛围实在古怪。
……
“你近来可是去过黄泉极北之地?”
秦雪樱没来由的话让宋微尘一愣。
“没有啊,雪樱你为何有此一问?”
她再次凑近宋微尘吸嗅,面露审视质疑,突地一挥衣袖,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憎恶。
“不可能,你身上这味道,绝对去过那里!”
宋微尘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碍着秦雪樱的身份又只敢在心里腹诽。
啧,她这表情怎么跟活捉了丈夫去怡红院鬼混的彪悍原配一模一样啊……
“我对灯发誓真没去过,但实在好奇如果去过会如何?以及……能小声问问我身上是股什么味道吗?”
秦雪樱上下扫视宋微尘,眼神如芒刺,看得人极不自在,但她又不能走,殿内氛围一时肃然。
良久,秦雪樱长叹一声,不再吸嗅审视,而是身子往后一仰,閤上了眼。
“你身上是一股来自极北之地的死亡之气,只有做过穷凶极恶之事的人身上才会有这种气味。我本以为你心性纯良,现在看来,结论下得太早!”
……
“本宫累了,你回去吧。”
“不是,我……”
宋微尘一时语塞,秦雪樱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她始料未及。
什么死亡气息?
今天是真晦气,从李清水到秦雪樱,言辞间不是有人蓄谋要她的命,就是说她身怀死气……宋微尘很想给两人一人发一个米老鼠揪着自己耳朵说“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的表情包。
然后跟她们再嘚瑟一句,“您猜怎么着,我身上还有前世印记这个必死dort呢,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正在腹诽,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
她可能知道秦雪樱所谓的“死气”是什么了。
莫非是感受到了自己身上咒死术的气息?那东西至阴至邪,会引起她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
可如果真是因这邪术引起,她现在恐无法跟秦雪樱细致说明——本来尸陀面具和咒死术之事她和墨汀风就刻意瞒着庄玉衡,不想他被这突然冒出的面具风波波及。
现在如果告诉秦雪樱自己身中咒死术,很可能会让庄玉衡彼时妖化堕魔之事,因为面具的曝光而被旧事重提——而且还是在上神和王族之间,这对庄玉衡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此,宋微尘站起身,冲仍半閤着眼的秦雪樱鞠了一礼,不卑不亢。
“长公主,日久见人心。有些事情现在确实不便细说,等过些时日,待属下一私事尘埃落定后,我一定将身上有这死气的始末细细告禀于您。”
“我也许业务能力一般,但扪心自问,长这么大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是什么心性,您不妨观察一阵再做结论。”
“属下告退,愿长公主早日康复。”
听见宋微尘离去的脚步声,原本半閤着眼的秦雪樱一双星目圆睁,死死盯着她的背影,而其放在锦缎盖被上的手不自觉将缎被一角捏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本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口蜜腹剑的伪善之人,还现在不能细说……我看你是一时找不到搪塞的借口而托辞!”
“枉费父君因着鬼夫一案如此器重与你,还让我主动与你交好。哼!看本宫迟早将你的丑恶面目拆穿!”
秦雪樱气咻咻的想着,见自己的贴身侍女夏冰在门口探头探脑,便招手示意她进来。
“方才白袍尊者晚来是为了见谁,你可看清?”
“回长公主,与尊者交谈甚欢之人,正是那束老板安排来送药的女眷,李清水。”
“是她?”
秦雪樱挑了挑眉,旋即宛然一笑。
“替我写封谢函予那束老板,就说他府上之人会办事,来的姑娘深得我心,可常过来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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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私下同你说了什么?”
墨汀风和庄玉衡就侯在殿外,见宋微尘出来紧忙凑过来,满脸的不放心。
“咳,没什么。”
宋微尘装着没事儿人,拉着墨汀风就走。
“墨总咱走吧,我想回去洗个澡。”
“等等。”
庄玉衡一闪身挡住去路,又看了眼洗髓殿门。
“换个地方说话,去药庐。”
言毕,拉着宋微尘闪形消失,墨汀风也跟着幻形不见。
三人同时出现在司空府药庐,庄玉衡挥手设置了一道音障结界,这才再度仔细端详宋微尘。
“你脸色不太好,到底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别逼我自己去问她。”
“哎呀,我说你这人……”
宋微尘瞥了一眼庄玉衡,走到他那些装着各式各样药材的柜橱前左看看右翻翻,一脸无事人模样。
“我本来不好意思说,但你非要刨根究底——雪樱说我身上有股浓重的屁味,人多她不好意思直说,所以才让你们暂时回避私下告知,就这么点事儿。”
“屁,屁味?”
庄玉衡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cpu差点第二次被干瘫痪,他学着秦雪樱的样子拉过宋微尘,在她身上细细吸嗅,满脸狐疑。
“没有啊……倒是挺香。”
“估计这会儿已经散了吧。刚才我不是带着小别致跟那个小美人儿聊了一会儿吗,为了问出含金量,中间撺掇小肉球用了点非常规手段,估计是那时连着我也被它的氮气和二氧化碳一起腌入味儿了。”
“哦,对了!说正事,那个小美人儿就是李清水!”
宋微尘拿小胖豚鼠背锅,瞎编乱造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将庄玉衡的注意力引开。
“李清水?”墨汀风眉头一皱,“那个不存在的丹霞镇府尹的四女儿?”
“对,正是她!”
宋微尘将彼时交谈内容尽数告知两人,墨汀风神色莫辨,倒是庄玉衡听得频频皱眉。
突然现身又凭空消失在鬼市,却在司空府里秦雪樱的临时行宫再次出现,而且上来就直白道破宋微尘的双重身份,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是束老板安排过来送药的女眷,身上的拜帖是那束樰泷亲笔写就,锦盒里的药材也无问题,我亲自验过才让她进的殿,难道……她的身份有假?”
“束老板的女眷?”
宋微尘一愣,这倒是个新信息,李清水只字未提——哦,好像是自己压根儿也没问……
莫非她是望月楼的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宋微尘感觉自己的大脑皮层逐渐开始变得平滑。
……
“她的身份未必有假”墨汀风略沉吟,“我马上回来。”
说着人已闪形不见,宋微尘与庄玉衡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他这是作何,不过一盏茶功夫,墨汀风再次出现。
“确认了,此女身份不假,确实跟束樰泷有关。”
方才离开的片刻,墨汀风回到了洗髓殿前,那一片区域为了美观,有些小道是由细白的海砂铺就,走在上面必留下脚印。
墨汀风记得宋微尘与李清水私聊时所行之方向,那片恰好是一海砂小道,他折回去时,两人脚印清晰可见。
当中一行脚印,大小深浅与望月楼雅间窗外的脚印如初一辙,而且彼时看着有些模糊的,脚掌位置的特殊凹痕在眼前的海砂地上尤其清晰,是一朵五瓣花——错不了,这个李清水正是那日在雅间外偷听之人!
很多信息碎片开始在墨汀风脑内逐渐拼凑成答案。
“我给你们捋捋。”
“首先,李清水可以自由出入鬼市地牢;其次,束樰泷给玉衡的面具是大东家朱雀的行权面具;第三,李清水肯定与束樰泷关系匪浅——昨日我和微微刚去过望月楼,在雅间外偷听之人正是她,而也因此,她才知道微微就是桑濮。”
“通过这几个信息至少可以确认束樰泷与鬼市牵涉颇深,未见得他就是东家,但肯定是可以跟大东家直接对话之人,甚至不排除某些话语权要凌驾于东家之上。”
“不管微微被掳进鬼市与束樰泷到底有没有直接干系,至少现在看来他的嫌疑最重,而且甚至与鬼夫案、念娘案,乃至白袍失踪案背后的势力有染!”
“他绝对是一个破题关键。”
“只是……一个富商的女眷可以轻易被允进入长公主的临时行宫,很难说束樰泷背后的势力与秦家没有关系。若真如此,要动他得极其慎重,必须要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才行。”
……
听完墨汀风的分析,两人沉默半晌。
确实,这个突然异军突起冒出来的商界巨贾,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更别说他还长了一张跟孤沧月一模一样的脸。
第242章 祭品卒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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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束樰泷的来历,画扇那边你问过吗?”
“既然他是无念水原材料的最大供货商,又是从幽寐发家,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庄玉衡想到了一条线索。
墨汀风摇头,实则很久之前——久到他们三人第一次去望月楼喝到无念水之后他就特意问过悲画扇,但没有太多有效信息。
“她只说是府里的管家在寻原材料优质货商时无意间寻得,因他们的材料上乘备货充足价格公道,所以就一直合作了下来。画扇与束老板也只是泛泛之交。”
墨汀风自嘲一笑,“现在想来,这话本身就有问题。”
无念水的原材料,用的是幽寐之界东南西北四处险峻之地的无根水、无根藜、无根花、无根果——寻常货商便是有心也很难获取,更别说保质保量长期供给。
所以无念府的管家最有可能找到这些原材料的地方只有一个——落阳鬼市。
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
与其说是管家发现了束樰泷,莫如说是束樰泷有意接近司幽府,就好像他有意盘下望月楼来接近司尘府一样。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有没有可能束樰泷就是那幕后之人?”
庄玉衡虽自觉牵强,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墨汀风看着桌上的蜡烛,明明无风,却摇头晃脑的厉害,似乎在提出反对意见。
“我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但逻辑和动机不通。”
“如果是他设计把微微掳到鬼市,既有朱雀的面具在手,为何不趁机谈条件要挟于我?”
“如果他有心相害,更不会屡次三番送来黄泉太阳草。”
墨汀风陷入短暂沉默,他没办法告诉庄玉衡尸陀面具之事,这面具背后隐藏的秘辛,甚至包括咒死术的信息也是因束樰泷才能解惑——如果他真是那幕后之人,做这些自相矛盾的举动,所谓何图?
墨汀风拿起药柜里一味如手指粗细的根茎药材,他认得这东西——草乌,也叫断肠草。
它内含一种叫乌头碱的成分,毒性远超鹤顶红。但断肠草同时也是祛风除湿,痈肿疔毒的良药,更是制作麻沸散最重要的一味麻醉止痛的药材。
“束樰泷就像这断肠草,既是剧毒,也是良药。”
“在未辨明他的最终目的是‘毒’还是‘药’之前,我更倾向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做事只问利益,不问立场。所以我与他谈了一桩交易,不妨等等看结果,也看看那幕后作祟的假神仙何时露出泥胎。”
两人商定,墨汀风欲带宋微尘离开,唤了两声都没反应,他轻轻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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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烛火晦暗,宋微尘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束老板私下同你说过他不是人类,而之所以与沧月长得一模一样,是因为沧月是他看见的第一个‘活物’。发觉没,‘活物’这个词用得就很妙,说明他不是‘活物’,那他到底是什么?石头吗?”
“不是活物的束老板会死吗?他化形成人类的样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他有弱点吗?什么是他的软肋?是那个叫李清水的姑娘吗?”
“他有人类的爱恨情仇吗?他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与沧月一模一样的脸,难道他们有过节?他会伤害沧月吗?”
……
宋微尘叹了口气,脸色愈加的差。
“对不起,试图一起帮忙分析,却把我自己绕晕了。”
“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可以跟李清水多接触一下,她坦诚直爽,又与束老板走得极近,也许能从她这里有所突破。”
墨汀风将她拉起揽入怀中,轻抚后背安慰。
“会问问题是解决问题最重要的一步,微微你做得很好,相信真相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
“不过有一点,束樰泷极在意你,他敌友难辨,这种在意让我非常不安,你自己要多警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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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司尘府的路上,宋微尘没有再嘚瑟她的滑板车,而是神色颓靡的蜷在墨汀风怀里,赖唧唧的由他抱着自己御剑归去。
“雪樱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跟我说实话。”
“欸?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我不了解秦雪樱,我还不了解你?拿幻灵背黑锅,说染了笑鼠的屁味被长公主留下单独密聊,这种鬼话,也只有被你说蒙了的玉衡信。”
宋微尘乐了,是啊,回头细想,真真是好塑料的借口。
“嘿嘿,你知道在我们那里这种情况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信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还有心思闹,再不说实话打断腿。”
“啧,墨总,咱就是说能不能换个威胁我的方式?我就算是蜈蚣精转世也经不住你这么断腿,你还不如说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呢。”
“哦对,扔下去这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因为我现在鸟枪换炮了!有道是驭傀得道,趴菜升天!现在的宋微尘sama可以召唤无敌滑板车来护驾!哈哈哈哈……”
……
墨汀风眸色暗了暗,他隐约猜到秦雪樱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否则宋微尘不会这样刻意强打着精神开玩笑企图再次搪塞过去,然而脸上的苍白和眼底的愁绪已然出卖了她。
“微微,乖,跟我说实话,你我之间不该有任何隐瞒。”
宋微尘轻叹一声,收起中二笑,歪头往墨汀风怀里拱了拱,她知道瞒不住他。
“她应该是闻出了我身上咒死术的味道,说是只有穷凶极恶之人,身上才会有这种邪恶至极的死亡气息,让她万分厌恶。”
“说起来也真是点儿背,头一回见面惹她爹不满,这一回见面让她生厌,我这向上管理能力不行啊!”
墨汀风不用问也知道宋微尘为何不解释,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却非要选择自己把锅背下,承下这个误会——是因为她不敢赌。
她怕一旦说出咒死术之事,就会因那面具牵扯出庄玉衡化妖堕魔的舆论,进而影响他。也许庄玉衡没那么在乎,可她在乎!所以不敢赌。
也许这种做法无比幼稚,也许因此要吃些委屈与苦头,但墨汀风相信,就算时间倒回让她有机会重新选,她还是什么也不会说——他也是。
也许这正是他爱极她的地方,清澈愚蠢的少年意气,胡作非为的少年意气,不顾后果的少年意气。
……
见墨汀风不说话,宋微尘只当他是在嗔怪秦雪樱,反而还替她开解。
“其实也没什么,她并非有意针对我,反倒看出咱们这位长公主价值观极正,爱憎分明,是个可交之人。用不了多久,等咒死术解除后再告诉她真相就是了,别人不敢说,秦雪樱一定能理解我。”
他突然把小人儿抱的更紧了些,宋微尘觉得勒得她肋骨都疼,一时只想咳。
“宋微尘,我真的好爱你!”
“咳,知道了,放手,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放,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宋微尘,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你是我的,听见没有?”
……
然而宋微尘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脸色像雪,呕出的血已将墨汀风的玄色锦袍濡湿。
许久未犯的前世印记铺天盖地来袭,胃里如硫酸烧灼,昔日桑濮死前的痛苦又一次开始折磨她,心脏脾肺统统也不争气,痛得她神志涣散,只知道自己嘴里有源源不绝的腥甜涌出……
“微微!微微!”
无尽黑暗里,模模糊糊听见墨汀风在很远的地方叫她,她想冲那个声音跑过去,可无论如何迈不开腿。
“微微。”
忽听得身后似乎有墨汀风的声音,宋微尘惊喜转头,却对上一张眼窝血红,额上一只眼睛流着血泪,头顶有五个骷髅头骨制发髻,大张着嘴龇出四颗獠牙的怪脸,在冲她桀桀诡笑!
是那尸陀林主!
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她惊叫出声,凭空又出现了一只没有手掌,整只手从手腕开始全是由无数的单根手指组成的巨手将她擒住!
手指如蛇越缠越紧,宋微尘耳朵鼻子嘴里全在流血。
虚空中传来极为阴森的一个声音。
“献祭……祭品献祭……”
七夕快乐~
第243章 不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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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咔,咔嚓。”
宋微尘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在耳鼓里响得那样分明,痛觉不显,倒是听觉带来的恐惧狠狠刺痛了神经。
“执爨踖踖……为俎孔硕……神嗜饮食……鼓钟送尸……献祭……献祭……”
阴森虚渺的声音正是从那尸陀怙主的嘴里发出,合着这古怪念词,还有同样飘渺诡异的钟声在四下回荡。
噹……噹……
一声声诡秘钟声震得宋微尘的黄庭生疼。
真奇怪,明明浑身的骨头都几乎被这只怪手捏断了,痛觉却尽数只集中在黄庭。
……恍惚间她似乎弄明白了一件事。
眼下并不是前世印记作祟,或者说不只是前世印记作祟。
——这印记居然不要脸的和咒死术同流合污,把自己给2.0升级了。
如果原先前世印记对她的折磨好比是游戏里的日常任务,那现在已经变成了史诗级难度副本,副本里有一只具象成尸林怙主模样的问号级别精英怪,要对她噬髓嗑骨。
而她单枪匹马一个人进了副本,血条眼看见底,根本无力挣扎。
一时间万般心绪如鲠在喉,宋微尘眼前闪过几张鲜明的脸,桑濮、墨汀风、庄玉衡——他们的脸频闪交融,渐渐融幻成了她自己的脸。
……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噹……噹!
钟锤敲击,诡秘钟声一下紧过一下,每一下那钟锤都像在撞击她的黄庭,剧痛几乎要把人湮灭撕碎。
宋微尘又呕出一口血,血里夹杂着泡沫和血块,看上去分外骇人。
尸林怙主那张只剩枯骨的脸,下颌骨原本已经咧到极限,此刻却莫名觉得它的裂隙更大,好似笑意更甚。
它知道她撑不住了。
这怪脸虚浮半空,居高临下俯视着被怪手钳住的宋微尘,随着一记钟声,尸陀鬼王额间第三只眼的眼窝里氤氲出一小层黑气,那气聚合成团,像一只眼珠般骨碌碌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急。
突然!“眼珠”离了眼窝,托着诡异的黑色尾流像一颗流星撞向宋微尘的黄庭!
砰!!
那力道,足以把她对穿。
一口黑血喷出,宋微尘彻底失去了意识。
.
“微……”
“醒醒!”
隐约听着有谁唤她,宋微尘极困难的睁开了眼睛。
“喀嚓。”
耳边再次传来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是做梦,那张怪脸还在半空诡笑。伴着那笑,握住她的那些手指明显又紧了紧。
“我还活着?”
随着这个念头,宋微尘分明感到一股来自尸陀怙主的阴邪之气,正绕着那些禁锢她的手指游弋而上,化作一条黏腻可怖的黑蛇试图从黄庭钻入她的身体——而这最紧要的一处命门之内,有什么正在为她拼死抵抗!
是什么呢?
……
“大姐头!撑住!用驭傀心法把我和青龙大哥放出去!快!”
“哦!对!把朱雀姐姐留下守住你的‘养神之地’,就是你的黄庭!千万不要连她一起轰出去了!”
……
小肉豚鼠的声音在宋微尘脑内响起,口吻极其严肃,与往日大相径庭,渐渐将她的神志拉回。
濒死的宋微尘居然浅浅勾了勾嘴角,似乎在笑。
她的确在笑。
是了……现如今的她可不是一个人在承受,她还有驭傀里的小鸟,敖丙,还有那只小胖子豚鼠——驭傀与她同气相生相求,是它们在为她战斗!
她嘴角溢血不止,拼着最后一口气,竭力催动驭傀心法。
宋微尘很清楚,自己若死了,驭傀里她养出的幻灵也会随着一起消失。
所以哪怕此刻为了小肉豚鼠,为了小鸟和敖丙,她也要努力活下去!
何况她一点儿也不想死!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我不入地狱……不入地狱!!”
.
“献祭……”
半空中的那诡异虚渺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见这声响,黑蛇明显变得暴躁起来,它身体极速膨胀如一条黑色巨蟒,抬起脖颈,呲牙吐信向着宋微尘吞来!
电光火石之间,腥风已至,宋微尘发丝被吹的纷乱,蛇信子几乎要触到她脸上!
千钧之际,青龙立现!
带着一身雷霆之气腾向黑蛇,龙尾甩出一道水雷波,将黑蛇的攻击硬生生截住!
黑蛇遇阻动作明显一顿,随即向后翻腾游弋,以退为进,伺机欲盘龙身做绕柱缠死。
它浑身黏液散发着股股黑气,滴在地上的数滴瞬间将三丈之内的茂草化作枯絮——宋微尘虽虚弱至极,胜在意识清明,看得心焦不已。
“小心……”
她根本无力开口,只能在心里默默替青龙捏汗。
“大姐头,安心,安心!”
不知何时,小肉豚鼠已经窜到她头上,小肉爪子轻轻拍着她的额头以示安慰,它分明听得到她的心音。
“青龙大哥可没那么脆皮,那黑蛇身上的黏液是尸液,有很强的腐蚀性,但是咱青龙大哥身上可是至阳至刚的雷霆之气,专克阴邪之物!”
果然,黑蛇似乎忌惮青龙周身的雷霆之气,并不敢贴身近搏,反而将自己贴紧地面环成了一圈——蛇身滴落的尸液将它周围的山草尽数凋敝,一片枯焉之中一个黑圈,看起来可笑又诡异。
青龙腾身靠近,它周身自带雷云电雾,身隐其间若隐若现似多了一层保护屏障,龙爪倒是清晰可见,爪间霹雳闪烁,聚起层层雷霆之气。
到了“黑圈”上空,一声撼山龙吟,青龙利爪袭向黑蛇七寸,似要将其拽入空中撕成碎片!
就在青龙即将抓住它七寸的瞬间,那黑蛇又变了,黑色巨蟒丝丝缕缕化成无数极细的小蛇,像一条条黑线,瞬间把“黑圈”变成了一个“半圆球形”,将青龙困在了里面!
那些“黑线”滴滴答答落下无数粘稠的黑雨,饶是青龙不惧尸液,奈何困于其中,一时也脱不开身,它身上的雷霆云气被不停浸蚀,竟慢慢变薄。
局面一时变得焦灼。
就在此时,困住宋微尘的那只怪手突然嘎吱嘎吱响了起来,随着响动,无数指头又一次收紧,似乎是想将她直接捏成肉泥。
她已经完全不能呼吸。
.
“噗!”
小肉豚鼠跳到禁锢住宋微尘心肺的那根指头上放了一个响亮的电屁,与之前定住李清水的技能不同,这次那指头明显哆嗦了起来,似乎是受到了麻痹,继而不受控制的放松了对宋微尘的钳制。
“噗!”
“噗!”
“噗!”
小肉豚鼠在手指间上蹿下跳如法炮制,很快困住宋微尘的几根主要的手指就都使不上力。
一直被手指紧紧箍住悬在半空的宋微尘开始慢慢向地面滑落,中间不时有手指曲过来要禁锢她,都被小肉豚鼠的电屁给控制住。
与此同时,青龙身上雷霆之光大盛——虽是至刚至阳雷霆气,毕竟它也是由傀气而生之物,竟因此引来了真正的天雷!
——龙哥是故意的,那天雷是一点儿没糟践,尽数劈在了罩住青龙的“黑蟒化万蛇”上,一时黑烟恶臭四起,待黑烟散尽,黑蛇消失不见,只剩地上一个枯败的草圈。
青龙低吟,俯身飞到那怪手旁,将仍在滑落的宋微尘接在背上,龘龘飞至安全之地。
局面一时大好。
“耶!”
小肉豚鼠一边持续嘣屁,一边站在一根怪手的手指上向着虚空中那张尸陀怙主的脸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它打了一个响指,电动滑板车瞬间出现,小肉球蹦上车把,滑板车腾空而起,在半空绕了几圈。
小肉球站在车把上冲那怪脸频频挥着小爪子。
“老登,还不收了神通快快离去!”
一张小碎嘴真完全继承了宋微尘的“心梗级吐槽”属性,不,应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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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噔,咯噔。”
虚空中那张尸陀怙主的脸明显抖动了两下,突然转了过去,露出了它的后脑勺——
那是另一张脸。
与红眼那张脸有些许不同,这张脸的眼窝是黑色的,且呲牙的表情不是诡笑,而是在恸哭。
怪脸再次抖动了两下,似乎在寻找宋微尘。
“嗡……”
尸陀怙主口中发出了奇异的一声,似诡音咒语,似心魔复甦。
那声音一出,躺在青龙背上的宋微尘头皮发麻,心中竟无端生出惊骇无数。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望月楼束樰泷提过的关于尸陀鬼王的典故——当降伏三界者胜乐本尊发出“嗡……”的咒音后,惊昏了世间一切生灵,当众生苏醒,看到的就是尸林怙主夫妇的形象。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尸陀怙主要全相尽出?
若全相尽出会发生什么?!
……
“哆啰芭若(do-lo-ba-ro)”
“诃他婆萨(he-ta-po-sa)”
“吉利摩(gi-mo)”
“帝婆萨(ti-po-sa)”
“唵尘婆萨(a-ma-mi-po-sa)”
“哆啰芭若(do-lo-ba-ro)”
……
黑眼的尸陀怙主似乎在念某种心咒,随着它的声音,地上败草极速蔓延,瞬间整个地面一片枯黄。
到此亦未停止,而后枯黄逐渐发黑发腐,到最后,竟连那只诡异的怪手也一并被吞噬其中,整个地面变得黑如沥青深潭,咕噜咕噜冒着不详的气泡。
活脱脱一片地狱沼泽……
第244章 地狱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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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大哥,鼠鼠我觉得不妙,很不妙呀!”
小肉豚鼠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蜷护着宋微尘的青龙身边,脚丫踩在滑板车把手上,小肉爪子在前额手搭凉棚,看着那不断冒着泡泡的“黑色地狱”。
青龙不会说话,喷了喷鼻息算是回应。
“大姐头,你这到底是溜达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出去咧?”
小肉豚鼠挠挠头,看着虚空中那张黑眼怪脸,除它之外苍穹中别无一物,仅仅闪着些类似极光的诡异幽光,充满不真实感。
“不会真的要打赢这张怪脸才能出去吧?啧,青龙大哥,拼命的事情就交给你啦!鼠鼠我还是比较擅长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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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啰芭若(do-lo-ba-ro)”
“诃他婆萨(he-ta-po-sa)”
黑眼尸林怙主又开始了咒音吟唱,飘渺诡音喃喃不绝。
随着他的声音,那片似沥青般的粘稠沼泽里冒出气泡的地方,很快长出了一株株泛着幽绿荧光的嫩芽。嫩芽不断攀升变成狭长杆茎,开出无数彼岸花。
这种传说中用来区分阴阳两界、只开在黄泉路上的植物此刻出现在这里更加让人不安,尤其是与惯常猩红色的彼岸花不同,这片黑色沼泽上开出的彼岸花是幽绿色的,泛着莹莹邪光。
“帝婆萨(ti-po-sa)”
“唵尘婆萨(a-ma-mi-po-sa)”
……
随着黑眼尸林怙主的咒音,彼岸花细长雄蕊花柱的顶端生出无数花粉微末,蒸腾四散空中,小肉豚鼠伸长鼻子嗅了嗅,引得肉腮帮上胡须抖了几抖,脸上分明写满了不对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架不擅长,找漏洞我在行,鼠鼠我啊去找一找它的bug。”
话音未落,小肉球已经驱使着滑板车朝那片诡异花海飞驰而去。
“小肉团子,当心别成了虎崽子的开胃菜。”
宋微尘用心音提醒,她虽无力开口说话,但神色看上去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这阵子在青龙身上并没有闲着,而是努力在用墨汀风教她的心法将体内傀气做修炼循环。
她很清楚,这是眼下能帮到自己和幻灵的最好方法,她是这些幻灵唯一的电源,绝不能断电。
有意思的是她做傀气循环时,发现墨汀风法能余气所化的那条金色小龙居然还在,虽只剩淡淡的影子,却也能领着宋微尘从无尽的暗黑迷宫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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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呀,这该死的舒服的沁凉感是怎么回事?”
小肉豚鼠在接近花海上空时再次抽了抽鼻子,它居然闻到了清净冰雪的味道。
随即看清了,那些漫天飞起的并不是花粉,而是一粒粒冰晶,带着彼岸花独有的幽香。
它抬起小爪试图去触碰一粒浮到面前的冰晶,伸出后却顿在了半空。
“当我傻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鼠鼠我才不碰你嘞。”
小肉球一个车头急调欲走,却又戛然而止,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无数冰晶,它已经被挡住了去路。
……
就在它愣神的一瞬,方才想触碰的那粒冰晶已经飘落到了小肉豚鼠的爪子上,一闪一闪泛起如翡翠般的光泽。
一阵很奇妙的感觉瞬间充斥小豚鼠周身——就好像给了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迷失者一杯冰镇可乐,超级爽!但是不够,迷失者因此更渴,想要更多!
不自觉伸出肉爪,又有几粒冰晶飘落到它手上。
天,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沙漠中快要渴死的迷失者,一边喝着海拔4000米雪山上凿出的万年蓝冰化成的甘霖泉水,一边泡在温度适宜的硫磺温泉中解除一身疲惫,甚至闭眼就能听到美人鱼在远处为其吟唱……
“小肉团子,你在干什么?回来,快回来!”
脑中突然出现的宋微尘心音,拉回了小肉豚鼠的心神。
它这才发现自己从爪子开始,逐渐蔓延到整个上半身,已经被冰晶尽数覆盖,而被覆盖的部分已然不受它控制,更不能施展法能——好在它施术不需要用到爪子……
不仅如此,冰晶还在继续生长,正在逐步向着它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
不好!
小肉球驾着滑板车试图突出冰晶的包围圈,可奈何数量太多,只要不小心接触到冰晶就会粘在它和滑板车上凝结生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滑板车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失控!
“卟。”
小肉豚鼠对着冰晶放了个电屁。
似乎有用,一定范围内的冰晶被时停了几秒,可问题是远处的冰晶并不受影响,这导致它虽然能逃,但速度极慢,而小豚鼠身上的冰晶并不会随着时停而停下生长,眼看冰晶渐渐覆上了它的尾巴。
恍惚间,小肉豚鼠似乎又一次听见了美人鱼的吟唱……
“小别致!!”
宋微尘这次真的喊出了声,她早已由青龙带着来到了小肉豚鼠附近,但那冰晶一层层密密匝匝,他们不能送死硬闯。
小肉球浑身上下已经被冰晶包裹住,包括眼耳鼻舌身等五识,实际上并不能听到宋微尘唤它,但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小豚鼠勉强向着宋微尘和青龙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
“轰!”
它身上的冰晶在将其尽数封住后猛然爆出了幽绿色的火光,那滚烫的热度,即使隔着很远宋微尘依然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焚烧感。
豚鼠和滑板车瞬间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幽绿鬼火向着黑色沼泽缓缓坠去……
附近的彼岸花粉粉抬起了头,似一群等待猎物入口的鳄鱼。
“小别致!”
“小……噗!”
宋微尘气急攻心又呕出一口血。
眼看小豚鼠即将坠陨花海,最接近它的那朵彼岸花忽然膨胀数倍,原本紧紧包在一起的无数条花被萼片大张,露出内里一圈圈如钢针般的尖齿,像极了食人妖花!
它拧动着花茎左摇右摆,似乎在寻找一口吞下坠落小豚鼠的最好角度。
在它周围的彼岸花受其影响也都纷纷绽放,整个黑色沼泽瞬间长满“恶魔之口”。
有些区域彼岸花生长茂密,张口后竟开始争起了地盘,拧动着根茎互相撕咬,发出似蛇似巨蜴一般的嘶嘶锐叫,很快有些花头被咬了下来,落入那黑色沼泽之中。
“嘶!”
一时间四处响起凄厉嘶鸣,就像蜗牛嫩软的身体碰到烧红的烙铁一般,被咬断的花头在碰到黑色沼泽的瞬间冒出大量幽绿色烟雾,整个花头剧烈收缩变形,吱吱怪叫着缓缓融化下沉。
而那黑色沼泽中分明还有什么,沥青般粘稠的表面在感受到花头后开始小范围急速颤动,瞬间将落入的残损吸入沼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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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小豚鼠的胳膊被最早张口的那朵彼岸花咬住了,它强烈扭动杆茎,避开其余来抢食的恶魔之口,试图将小豚鼠独吞。
附近的彼岸花怎可能轻易罢休,剧烈争抢中,一朵并不张扬的彼岸花突然从靠近沼泽的位置一跃而起,张开恶魔之口咬向小豚鼠的下肢。
“嘭!”
一股烈焰喷涌而至,将抢夺小豚鼠的那些彼岸花一瞬间烧成了黑炭齑粉——宋微尘终归还是将“愤怒的小鸟”放了出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肉球死。
神鸟啼鸣,朱雀浑身带着金红色光晕破空出现,将小豚鼠截获在背,冲出了恶魔之口的包围圈!
小豚鼠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它身上熊熊燃烧的幽绿鬼火在碰到朱雀的身体后化作几缕黑烟消散,露出了浑身的烧伤燎泡。
朱雀抖了两抖背上的羽毛,将它没入其中仔细保护起来。
朱雀仰天长鸣,似愤怒至极!它盘桓在花海上空喷出一股股烈焰,火焰破风所过之处,不仅彼岸花,就连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冰晶也都统统碳化崩散。
宋微尘猜对了,朱雀是火系法能,对付此地阴寒邪祟明显有利——只是至此她黄庭失守,任何伤害性攻击都会让他们集体覆灭,必须万分小心。
她轻轻拍了拍青龙,“接下来我就拜托你了。”
青龙垂首,低鸣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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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黑色沼泽上完全没有了彼岸花的影子,就连空中漂浮的冰晶也尽数被朱雀清理干净。
虚空中黑眼尸林怙主的吟唱不知何时也停了,四周安静的出奇,更显得那黑色沼泽无际无边——与此前不同,这片粘稠的黑色地狱不再冒出气泡,四野平滑如镜,似一块黑曜石壁。
朱雀低飞,向着黑色沼泽喷出烈焰,想将这不祥的黑水烤干,但沼泽平静如石,根本毫无反应。
宋微尘正想将朱雀召回从长计议,却猛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了全身!
那张黑眼怪脸,明明是悬浮在虚空之上,此刻却出现在了她的下方——正处于一片闪着诡异极光的虚幻深渊之中。
而她头顶上方,原本怪脸所在的那片虚空却变成了无际的黑暗沼泽。
不,不对!
这处空间的天与地——不知何时被调换了位置!
而现在,那片黑色沼泽似末日天崩,正劈头盖脸向着宋微尘掉下来!
朱雀原本就离沼泽更近,首当其冲被吞噬其中!
第245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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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如雷鸣般的龙吟响彻整个时空!
就连那往下极速坠落的,粘稠如沥青的黑暗沼泽都因此顿了顿。
青龙眼里蓝色流光外溢,脊上雪白的毛发摇曳飞荡,似有强大的青云之气从它身上窜升而起,向着头顶那片暗黑冲去!
肉眼可见的,灭顶的暗沼坠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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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致,朱雀!”
宋微尘用心音呼唤两只幻灵,皆无回应。
头顶那方黑色沼泽距她已不过十余米,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翻腾搅动,但宋微尘知道,那是邪祟,绝不是她的幻灵。
它们被吞噬后,不知沉寂在这地狱沼泽何处,若不救出必定消亡。
对了!
宋微尘灵光一闪。
何须知道它们在哪儿——把它们召回驭傀不就得了!
“青龙,你坚持住,我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青龙长吟,身子做绕柱状盘起,将她护在其中。
宋微尘身上骨头不知断了几处,手脚皆不能动,只能半躺半靠在青龙身上。她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状态还能不能顺利将幻灵召回,只能尽力一试。
閤眼摒除一切杂念,用墨汀风教她的心法催动驭傀。
须臾,宋微尘明显感觉有两股力量回到了驭傀的虚空之中,是她的小豚鼠和朱雀没错,但是能量极度虚弱,尤其是小肉球,几乎只剩一缕残灵,恐怕需要大量傀气才能恢复。
她长吁口气。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可随即又忍不住叹气,如果不能从这里出去,如何吸收傀气?
说起来,宋微尘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又是如何来的这里。
其实她在有余力开口说话之后已经尝试过对墨汀风使用名召禁,没有任何效果,说明此处绝非现实——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咒死术究竟把她带到了何处,是幻境还是地狱?
她又该如何破局?
……
正在惶然,头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
只见黑色沼泽中垂下无数细丝,每一根都挂着一只通体黑色,泛着幽绿光泽的蜘蛛,足足有宋微尘一个拳头那么大。
它们边往下垂落边飞速织网,明显是要将宋微尘和青龙困缚其中——如果此刻朱雀还能发挥战力,以真火焚之,倒不失为克制之法。
只可惜青龙用的是水雷之力,属性上不占优势,且它为了保护宋微尘无法真正放手一战,只能不断酝生青云之气将蜘蛛吹回老巢。
奈何黑沼生出的蜘蛛源源不绝,不知过了多久,青龙难免疲态露出破绽,有两只蜘蛛趁机落到了它身上。
蜘蛛快速绕着青龙的身体织了一圈网,结成那一刻蛛网幽光大盛,像紧箍咒般猛然开始收紧,力道之狠,蛛丝如最锋利的钢刃瞬间勒进了青龙的身体,力道之猛,几乎要将它的身体切断!
青龙吃痛嘶鸣,浑身爆出雷霆之气,蜘蛛和蛛丝瞬间化为黑烟消散,但被蛛丝勒断之处,就像被封住了穴道般无法产生任何雷气——如此下去,青龙成为任其宰割的困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即便如此,它仍旧盘着身体将宋微尘牢牢护在里面,成为她唯一也是最坚实的一道防线。
然而青龙既要抵御黑沼的坠落,又要防住蜘蛛的侵袭,根本撑不了多久,眼看又有几只蜘蛛落到了青龙身上——而且专挑它已经无法产生雷气的地方扎根。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对抗。
.
驭傀里的傀气已经所剩无几,若全部耗尽,这几只幻灵恐怕会彻底灰飞湮灭。
宋微尘做了一个决定。
她默行心法将青龙送回了驭傀之中。
自己虽然还不是一个很厉害的驭傀师,但肯定是史上最疼崽的驭傀师——就当她妇人之仁好了。
如果一定要死,又何必眼睁睁看着幻灵为自己陪葬。
宋微尘一动不能动,静静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的蜘蛛和黑色沼泽向自己坠落,意外的是,这一刻她内心平静而坦然,甚至连从看见尸林怙主的怪脸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不散的惊惧感都没有了。
而变化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发生。
……
那些落向她的蜘蛛,正在一边坠落一边消失,甚至连同那黑色无际的沼泽也是如此……到最后,一切又回归虚无,她重新躺在了一片虚空之中,眼前只剩下那张黑色眼窝的尸林怙主的脸。
它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窝正在四下飞速转动,似乎在寻找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消失了——可她明明就在它“眼前”。
宋微尘笑了。
她似乎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化形为尸林怙主的怪物,是靠“恐惧”来捕捉和定位她的所在,当她心中的惊惧感消失,它的“雷达”就失灵了,变得无法再锁定她。
而那些攻击她和幻灵的,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怪诞之物”,极可能就是她内心恐惧的“化身”,她越惊惧害怕,“怪诞之物”的杀伤力就越大。
宋微尘此刻脑内无比的清明。
想来咒死术并不能真正借用“尸林怙主”本尊的力量,而是让蒙昧的世人对这位传说中的“墓葬主”的力量——因其看似不详的外貌而恣意误解和魔化,并对其产生大恐惧。
恐怕“咒死术”的本质,是【自己咒死自己】,用自己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来杀死自己。
难怪佛家会说,“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
“呵呵。”
宋微尘真的笑出了声,像个残血的得胜将军。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死的反面未必是生,而是不怕死。
原来“死亡”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哲学家。
.
宋微尘坦然的在虚空里闭上了眼睛。
红眼的尸林怙主也好,黑眼的尸林怙主也罢,我,宋微尘,将肉身献祭与你,舍身抛于尸陀林,以布施给鸟兽虫鱼,以证无常空性,以摧灭嗔恚心。
凡此种种,随他去吧……
“咔嚓。”
恍惚中,宋微尘似乎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是那种巨大巨厚的蛋壳碎裂的声音。
……
“你醒了?”
宋微尘睁眼,对上了墨汀风担忧至极又温柔至极的眼。
“微微你吓死我了,回来的路上你突然昏睡过去,明明身体看不出任何问题,可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
他的话让宋微尘愣怔了好一会儿。
原来自己吐血、断骨、与诸天恶鬼死斗,乃至最终舍身取义……竟然在外界看来,只是昏睡过去了?
原来昏迷后的世界如此可怖,想醒来都得用尽全力。
“嗯,醒了。”
宋微尘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赢了。
“墨汀风,很高兴见到你。”
第246章 危情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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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怎么着?我在昏迷时开悟了。”
宋微尘努力撑着身子坐起,虽然虚弱,眉宇间却难掩兴奋神色,迫不及待跟墨汀风分享自己在黑暗沼泽的经历。
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好比一个战五渣在绝境跟精英怪1v1,眼看就要变坟头,却突然连发大招把精英怪给ko了!十足十的成就感有没有!只可惜打完boss,系统没给她爆个装备。
宋微尘越看起来没心没肺,墨汀风越后怕心疼。
她分明是知道前世印记无解,知道他紧张她身上的咒死术,故意用这样大大咧咧的话风想让他宽心,他又怎会不知。
万分心疼的将宋微尘揽入怀里,墨汀风眼中杀意与极致的担忧交替出现,情绪极其复杂。
没想到咒死术无孔不入到这种程度,居然藉由前世印记发作的机会趁虚而入——此次她能全身而退实属万幸,下次呢?
被动防御绝不是解药,一个有些危险的计划在他心里萌芽。
.
“别担心,我现在很难杀的。”
感受到他复杂的情绪,宋微尘故作轻松。
“我算是看明白了,咒死术跟沙漠里的流沙陷阱不能说有多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如果不小心中招千万别慌,不要挣扎直接躺平!越不怕死就越不会死,哈哈……”
不过宋微尘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她想起了奄奄一息的小豚鼠,还有朱雀和青龙,这次若是没有它们仨,她甚至连躺平的机会都没有。
紧忙驱动心法往驭傀虚空中一探,里面傀气已经所剩无几——不见朱雀青龙尚且说得过去,因为严格来说它们并非傀幻灵胎,而是由驭傀玉佩精气所化,待傀气充盈时自然得见。
可小豚鼠是她习得傀幻之术后孕化的幻灵,与她心脉神识相连,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就很不对劲,除非它已经……
念及此,宋微尘再也装不下去,急急推开墨汀风就往地上窜,幸亏他反应够快一把搀住,她才没有因为虚软而跌倒在地。
“微微,你现在身体情况非常糟糕,除了好好修养,什么都不要做,不要想。”
不由分说将她重新抱回床上,墨汀风眼底发青,看起来亦是疲惫至极。
……
宋微尘根本不知道她自己这次前世印记发作有多凶险,心脏几次骤停,连黄泉太阳草都药效甚微,全凭墨汀风每隔半个时辰就给她注入一道法力顶着——也许她在与尸林怙主斗智斗勇时看到的那条金色小龙的虚影就是墨汀风刚注入的法能也未可知。
正如她故作轻松,墨汀风也不愿细说,不想徒增她的心理负担——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短期根本下不了地。
“不行,我要去吸收傀气,现在就去……”
宋微尘心里着急,脸色愈加苍白,她攀着墨汀风的胳膊试图再次下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心口疼折磨得几乎背过气去,墨汀风赶紧取出一片黄泉太阳草让她含在舌下,又将数道法力持续注入其心脉才勉强让她平稳下来。
“微微,天大的事也等你养好身体再说,我们绝不能让咒死术再度趁虚而入。”
“可是我的幻灵,那只小豚鼠,它……它……”
宋微尘眼眶泛红,情绪有些失控,想起小肉豚鼠贱兮兮冲她叫大姐头的模样就心如刀割。
毕竟在那黑色炼狱,在那无尽的绝望之中,是小豚鼠拼死相护,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大姐头!撑住!用驭傀心法把我和青龙大哥放出去!快!”
“大姐头,安心,安心!”
“青龙大哥,拼命的事情就交给你啦!鼠鼠我还是比较擅长逃命!”
……
它哪里逃了,那么小小的一只,明明说着最怂的话,却总是冲在最前面。
它从来都在安慰她,给她加油鼓劲,可她呢,跟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好像是让它别变成开胃菜。
自己可真特喵的晦气啊……
她甚至没有跟它好好告个别。
“滴答,滴答。”
宋微尘下意识捂住鼻子,指缝间溢出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她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动了心绪的缘故,明明努力想理智,可奔涌的情绪却根本无法控制。
好奇怪,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小豚鼠只是没有反应,不一定就是死了。
想到死,宋微尘明显心口又狠狠疼了一下。
不对劲,莫不是又是那咒死术在故意捣鬼……
“微微!”
隐约间听着墨汀风唤她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宋微尘想告诉他自己的情绪被控制了,却一张嘴血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整个人无力瘫软。
宋微尘意识昏沉,眼前再次出现了尸陀鬼主那黑洞洞的眼窝,像一个无底深潭,想把她吸进去。
“哆啰芭若(do-lo-ba-ro)”
可怕的声音在脑海里再次响起,宋微尘心脏疼得要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搐,瞳孔扩张,看上去快不行了。
“微微!撑住!”
墨汀风这次也听见了那个声音,看见了那无底深潭!
方才他将宋微尘揽入怀里时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把自己的一半神识分离出来,随着一道道法力注入了宋微尘身体。
换句话说,无论她是否昏迷,只要墨汀风不收回神识,便能对她的一切五蕴六识感同身受——但危险也在于此,毕竟是附着在她的神识之内,稍有差池,他必堕魔!
“微微,不要放弃!撑住!”
墨汀风祭出一道法力,幻作一条金龙直捣那黑洞深潭,嘭!金光耀射寰宇,黑潭消失不见,尸陀怙主的吟唱也应声而止。
宋微尘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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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次足足花了半个月才恢复。
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根本醒不过来。
后来醒着的时间渐渐多了一些,精神也逐步好起来,她每次醒来第一眼总能看到墨汀风,或打坐或看书或处理公务,总归他都在。
其实哪怕不睁眼她也知道他在——毕竟他现在有一半的神识在她身上,他们现在就像彼此的“连体婴儿”,心电感应能力百分百。
说起来……
这十五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其中的好消息是丁鹤染和叶无咎身体恢复如常,已经正式“复工”,在她昏睡期间悄悄来看过她好几次。
“萌萌哒”原本在幽寐之境的三途川巡视,听说了她的情况后也特意赶回来看探视。社恐如他,特意去黄家村找杨锅锅讨要了一大束金合欢带回来,只为她醒了看着高兴。社恐如他,明明守了宋微尘好几个时辰,却在她眼睫微动,将醒未醒时飞也似的逃了,生怕说上一句话。
反倒是庄玉衡没来,即便秦雪樱十天前已经伤愈回了境主府,即便他全然知晓宋微尘的情况——正因如此,庄玉衡第一时间去了上界无字馆。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在她昏睡时李清水居然来探望过,带着一小锦盒已经制好的黄泉太阳草薄片,只说是受人所托——墨汀风也没点破,那人是谁早已呼之欲出。
不过最意外的当属宋微尘刚刚恢复,走路能够不再用人搀扶之后,墨汀风收到的一封礼函——由境主府秦雪樱的贴身侍女夏冰亲自送来。
“古琴轻扬青云舞,五弦清淡脱纤尘。久闻司尘大人琴师桑濮技逸卓绝,本宫有心拜艺,欲往司尘府叨扰小住。阮府才女星璇姑娘琴艺高远,亦随本宫共赴乐宴,愿与桑濮姑娘结为同好之谊。”
第247章 偷溜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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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生活出卖了你,而且还是论斤贱卖,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难不成我还等着你给我过清明吗?”
听风府院子里,宋微尘故意给自己穿了好几层,把身段藏起包了个严严实实,最外面穿了一套杂役粗衣,又用毛笔给自己画了两撇蹩脚的小胡子,身上背着粗布小包袱,嘴里叼着根随手从院里拔的狗尾巴草,乍一看活脱脱一个古代贫民窟街溜子。
正要脚底抹油,被刚进府门的墨汀风堵了个正着。
噗嗤。
看着她的样子,他没忍住一乐。
“你教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墨汀风侧颜看着天空想了想,哦,想起来了。
“偷感很重啊。”
“嘁。”
宋微尘头一仰,嘴一撅白眼翻得老高,双手环胸,右脚向前一迈,哒哒嘚瑟抖腿。
“我单方面宣布!从今天开始,小爷我要换个新的人设,我管你是桑濮还是呷哺呷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走了!别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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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墨汀风身旁掠过,被他揽腰一把抱住,任凭她挣扎踢蹬,轻松捞回了无晴居。
把她往地上一放,宋微尘吹胡子瞪眼,眼睛睁得溜圆,加之她把自己包的圆鼓鼓,看起来颇有些像大号的小肉豚鼠。
墨汀风看着愈加忍俊不禁,只觉得她有趣。
“小东西,你身上现在有我一半的神识,就算给你天涯海角,就算给你七十二变,你说,你能跑哪里去?”
“那我不管!我又不是为了躲你,我这不是为了逃难避灾嘛。你看看长公主那信写的,还‘共赴乐宴’,鸿门宴的宴吧!”
宋微尘叉着腰,鼓着腮帮将鬓角垂下的碎发吹开,满脸的不高兴,活像个刺豚。
“姓墨的,实话告诉你,桑濮这个马甲我是一天也披不住了,上面全是倒刺你知道吗?扎的慌!刺挠!”
“这么说吧,秦雪樱要来我尚且能忍,可为什么那个老龙井也要来凑热闹,她戏份怎么那么重呢!这俩一起来我还能有好?说好听点儿是来切磋琴艺,说不好听点儿,不是来搓火,就是来蹉跎我!”
……
“而且万一让她们发现桑濮和白袍是同一个人,这馅儿不就彻底漏了吗?这可是欺君!”
“我反正咒死术在身,还有那个劳什子的前世印记,虱子一大堆,我是不痒,问题是别牵连司尘府其他人啊!到时候一彻查,鹤染和无咎早已知情却隐而不报,境主一怒,革职查办发配边疆事小,万一给净了身送进仙宫去当狗奴才怎么办?那可就罪过大了!”
宋微尘振振有词,都把自己说渴了。
她顺手捞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拿袖子擦了擦嘴,又把装满金银细软的小包袱往背上紧了紧,冲墨汀风做了个“江湖再见”的手势。
“有句好话说的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走了!桑濮是畏罪潜逃还是突然暴毙,您老看着自己编吧!”
墨汀风乐不可支,长手一伸长腿一迈,轻松挡住了宋微尘的去路。
温柔捧着她的脸,他掏出锦帕小心仔细的为她擦拭脸上的“小胡子”。
“小东西,你话本子看多了。”
“长公主惜才,闻你绝世琴伶名头多日,想见你很正常。绵绵曾做过一阵子她的琴艺先生,会邀她同往也很正常,正好尊者府自修葺好之后一直空置,她们可以在那里小住几日,谷雨机灵有眼力劲儿,也可以过去随侍。”
宋微尘气笑了,就差给墨汀风鼓个掌。
“好好好,你个老登是会安排的。不仅把我的府邸让给人住,还把我的人送去供人驱使,你倒是真不把我当外人。”
“先不说秦雪樱,你觉得那个整天对着你哥哥长、giegie短的老龙井来了会不搞事情?”
“她还没发现咱俩有一腿就已经把桑濮视为眼中钉,等咱俩摊牌了,我还能有个好?她不得借着长公主的力趁机对我下死手?墨汀风,你对宫斗戏码和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真的是一无所知。”
宋微尘越想越觉得要“寄”,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倒也不是怂,主要是不想惹一身腥骚。
“不行不行我还是得走,出去避避风头。我去黄家村找蝈蝈,等她们走了再回来。”
墨汀风见她像是装了弹簧,一会儿功夫滴溜溜窜蹦了好几次,为了一劳永逸干脆一个公主抱,把人圈进了怀里。
“这里是你的家,哪有客人来访,女主人回避的道理?”
“再动不动就把走字挂嘴上,腿打断,听见没有?”
……
宋微尘挣扎了两下无果,干脆彻底摆烂,任由他抱着不做声,只是满脸写着“瞅冷子我还跑”——几十斤的体重却有一百斤的反骨。
墨汀风既无奈又好笑,什么宫斗戏码他确实不懂,但咒死术的威胁却开不得一丝玩笑,她病恹恹养了半个月,将将才恢复,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怎么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让她一个人乱跑。
再者说,他也有心当着秦雪樱和阮绵绵的面将两人关系挑明,女人的勾心斗角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何况那些女人本来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有多少头狼盯着宋微尘这块肉他却是清楚得很,挑明了两人关系他心里踏实。
“微微,你往后总归要以女子面目示人,长公主来访或许是个契机。雪樱虽是女子,但行事大气不拘一格,她早些认可了你身为女子的白袍身份,对你是一大裨益。”
“而且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挑明我俩的关系。”
宋微尘一听着了暗急,眼下这个阶段,她是白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庄玉衡已经到了无字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那本她请嵇白首动过手脚的,记载有破解斩情禁制之法的古籍拓本。
如果一切顺利,今年的七夕日,就是为墨汀风解除斩情禁制之时。
尽管宋微尘记性不太好,但对于解禁之后的禁忌却记得无比清晰——
“唯对寄情之人记忆全消,情绝缘散,无可追忆。”
“解此禁者,若用它法意图强行忆怀旧人,必遭火雷噬嗑之苦,形神俱灭,永堕长夜。”
……
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既暴露身份,又暴露两人关系,解禁之后即便无人刻意相害,也很可能不乏有人会在墨汀风面前频频提起他们这段过往,这肯定属于“强行忆怀旧人”——后果不堪设想!
“微微,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
墨汀风满眼的紧张,突然看她面色如纸,神色痛苦,害怕是沉疴又犯,赶紧将她抱放到床沿坐下。
“我没事。”
宋微尘摇摇头,紧紧拽着墨汀风的袖子。
“我不跑了,长公主来我也会好好配合,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们的关系,以及我白袍的身份,能不能等到今年七夕之后再公之于众?”
“为什么?”
墨汀风不明所以。
“因为,因为……”
宋微尘嗫嚅着,她一想到“记忆全消,情绝缘散”八个字就心脏钝痛,实在编不出借口。
“墨汀风,因为我爱你。”
“我想在今年七夕之后与你成婚,你知道女生都喜欢仪式感,所以我想把这份惊喜留到那个时刻再与众人分享,可以吗?”
虽然这个理由很牵强,根本经不住推敲,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墨汀风完全不觉有异。
他连声允诺,只恨不得今日便是七夕。
……
墨汀风越喜不自胜,宋微尘笑得越勉强,她也纳闷儿,向来自诩戏好,怎么此刻满心的酸涩痛楚眼看就要泛滥决堤。
假借拨弄刘海,她快速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换了个话题,“长公主什么时候来?我让谷雨过去盯着收整一下尊者府。”
“三天后,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墨汀风笑意盈盈看着宋微尘。
“趁有时间,走,我带你去吸收傀气,无咎的地网巡逻任务之一也包括找到傀气并作清理,他们已经找到了好几处,就等你去了。”
“好好好,这真是正事!”
宋微尘一叠声应着,起身小跑到屏风后去换白袍。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感觉到小肉豚鼠的存在,无论怎么做傀幻之术的吐纳修炼都不行——可她不信它会就这样消失不见。
也许……也许等驭傀里的傀气充盈之后,她还能听到小肉球贱兮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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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换好衣服与墨汀风刚出无晴居,迎面就碰上了急匆匆赶来的丁鹤染。
他似乎比之前白了些,许是这阵子养伤成日卧病在床,不见太阳的缘故。
其实在宋微尘昏睡期间丁鹤染已经来探望过多次,只是他伤愈刚复工,天网又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每次都待不了多久,加之她大部分时候并不太清醒,所以两人还未认真说上几句话。
“阿罗哈!鹤染!你是特意来跟我们一起去清理傀气的吗?”
宋微尘看见他来很是开心,抬头远远跟丁鹤染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丁鹤染一脸严肃,他甚至没有心思笑着回应宋微尘的寒暄。
“司尘大人,微哥!”
丁鹤染快速行至两人跟前施了一礼。
“出事了!”
第248章 事出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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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刚收到濛水府衙急报,所管辖区内发生特大恶性事件,事出突然,原因不明。”
“当地府衙高度怀疑此为乱魄滋事,特来请求支援。无咎正好在幽寐境内巡查,已经带人先行赶赴!”
丁鹤染禀报完毕,颔首抱拳等待墨汀风指示,鲜少见他如此肃正。
宋微尘此前从未听过丁鹤染用“特大、恶性”这样的字眼来描述案件,知道一定出了大事,有些担心的看向墨汀风。
他眼下有一半神识在她身上,而且这段时间为了救她消耗许多法力,虽然宋微尘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然代表寐界最高战力,但还是忍不住会为他忧心。
“鹤染,我们走。”
手一伸,佩剑自剑架升起,自行飞掠到墨汀风手上,他长腿一迈,大步往门口而去。
宋微尘见状小跑几步超过他,一副“身先士卒”的模样往外窜,被墨汀风一把攥住手腕。
“微微,情况不明,加之你身体才刚刚恢复,不要去了。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继续教你清理傀气之法。”
墨汀风有意将“吸收傀气”说成“清理傀气”,这是之前商量好的说辞,尽量避免她身上有傀气的事情泄露。
“不,我要一起去。”
宋微尘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
也许现在能帮他的有限,但绝不至于拖后腿,这是她学会驭傀之术后的底气,何况她还是千古唯一的魄语者,可以跟乱魄“话疗”而兵不血刃。
生怕他不答应,宋微尘眼睛滴溜一转换了个说法,凑近了悄悄咬耳朵。
“如果真的是很厉害的乱魄作乱,我若能吸了它的傀气,岂不是对于修炼大有帮助?也许……小肉球就能回来了。”
墨汀风略沉吟,将宋微尘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那你要好好跟紧我,绝不能乱跑。”
“yessir!”
“……你又在说什么怪话?”
“我的意思是您说啥是啥,小的我为您马首是瞻!”
……
丁鹤染跟在两人身后,不自觉脸上现出笑意,这是他收到最高危险等级的急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现在感觉很安心,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
似乎只要眼前这两人携手一起,天下便没有难题。
而他只要可以跟随他们,便是赴汤蹈火,也是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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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司尘府一隅,一艘中型载魄舟急速腾空,向着幽寐之境而去。
“鹤染,濛水是个地名吗,我之前似乎没听过,在哪儿?”
宋微尘活像个寐界版的“蓝猫淘气三千问”。
“幽寐境内有三条主干河流,濛水是其中之一,沿河有三村四镇依水而生,皆统归濛水府衙辖管。”
丁鹤染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咱们这次的目的地,你曾经去过。因为我的失误,害你在那儿吃了不少苦,我……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们这是去雾隐村。”
宋微尘恍然,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
彼时鬼夫滋事命案频发,雾隐村柳姓灵媒床榻横死,墨汀风前来查案却在幻境与桑濮重逢,情志大乱,险些赫断反噬散功而亡。
而她则在这里再次遭遇乱魄黄虎,差点在幻境里被强暴不说,现实里还被严重冻伤,几乎丢了小命……
想到这里,宋微尘无意识打了个冷颤。
主要是雾隐村那种浸入骨髓的冷实在让她记忆深刻,青石路面永远湿漉漉,四下雾霭沉沉……似乎“燥热、炙烤”这样的形容词,永远不会与此处有关。
“到了。”
透过载魄舟的船帮看出去,宋微尘小嘴微张,眼睛不自觉放大了一圈。
眼前的雾隐村让她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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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无数带着火花的黑色余烬蒸腾翻飞,像一只只濒死的蝴蝶。
村子中央有一个直径十余丈的圆形大坑正在冒出滚滚黑烟,其间一切——宅院,陈设、牲畜……尽数化为黑炭,就连地上的黄泥都变成了焦土。
丁鹤染驱使载魄舟最终悬停在了那圆形大坑的边缘处,还未下船,一股带着强烈腥气的焦糊味已经扑至面前。
“咳咳。”
宋微尘不受控制的呛咳不已。
墨汀风眼露心疼,掏出锦帕,又从水囊里倒了水浸湿,递给宋微尘让她掩住口鼻。
“不要硬撑,若实在难受便让鹤染先送你回去。”
宋微尘一边摇头拒绝一边捂紧口鼻探头看去,细看之下更显诡异。
有两栋宅子坐落在大坑边缘,竟被圆坑硬生生切割成两半——坑内的那一半已然碳化不见,而坑外剩下的那部分则仍然保持着楼体原本的木质模样,其中一栋剩下的那半甚至没有坍塌,依旧伫立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宋微尘想到了黄家村,暗忖这雾隐村莫不是也遭了天雷?
随即又自我否定,若是天雷引发的火情,必不可能烧出如此规整的圆形。
尤其是圆坑边界处那诡异的半栋房宅——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叫《穹顶之下》的美剧,里面围绕一个小镇突然凭空生出一个半圆形的玻璃穹顶,将边界处的一头牛齐齐剖成两半,其中一半甚至还短暂的活着,内脏血肉清晰可见,伫立在穹顶之外……就像这半栋房宅。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陨石撞击导致?哦,就是你们所说的天降霣石。”
面对宋微尘的发问,墨汀风只是摇头,他神色严峻,盯着那焦黑的深坑不语。
宋微尘有样学样,结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忍不住开始吐槽。
“总不能是外星人来偷袭吧?这都不是串戏的问题了,这是侮辱观众智商的问题,这跟金刚狼大战红孩儿有什么区别?”
她差点没让自己的脑洞创飞。
“不是天灾,是人祸。”
墨汀风终于开口,他指着圆形坑壁边缘的一些特殊痕迹给宋微尘看——很像一个个放大的手掌印。
“像是一场恶性打斗所致。只不过此等破坏力,绝非一般术士可为。”
“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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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坑洞附近,尚离着五六丈,已经能感觉到深坑内发出的炙热,像是个喷发后余温尚未冷却的火山入口。
“大人!司尘大人!”
不远处急急走来一个穿着绛红色大袖圆领襕袍的中年男子,戴着一顶交脚幞头帽,中等身量微微发福,白面蓄须,边走边冲墨汀风连连拱手。
他身后跟着十几名穿着府衙制服的官差,见了墨汀风皆停下行正统官家礼。
“老夫殷泽,任职濛水府尹。与司尘大人有幸曾在宴席上见过两次,不过局繁人盛,大人未必记得。此次事出突然,老夫无奈只好急报司尘府,劳您纡尊降贵,叨扰失礼之处,万请海涵!”
墨汀风回了一礼,“墨某记得您,殷家世代驻守幽寐,深得境主赏识,墨某亦有所闻。平定乱魄滋事本就是司尘府职责所在,殷大人不必多礼。”
他拉过宋微尘向殷泽行了一礼。
“这位是我府上的白袍尊者宋微尘,您应该是第一次见。鹤染与您常有交道,便不再多做介绍,咱们聊正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泽言简意赅,将他了解到的情况尽数告知墨汀风——
三个时辰前,住在村子中央地带的一户孙姓人家的户主突然去找村长,说他们家屋里的地面变热了。
这是雾隐村自建村以来都未曾出现过的情况,村长一听事有蹊跷,赶紧去孙家查证。
待他进门,地面散出的热气已经使得整个孙家热气腾腾,如同早年村长有幸去过的尘寐的温泉澡堂。
不仅如此,似乎这股热气正以孙家为中心向外扩散,就连街上的青石路面都很快被蒸干,那些路边的青苔野草则飞速失去水分变得枯蔫。
村里人啧啧称奇,一时全都跑出来瞧热闹。
所幸村长警觉,他只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面命人快速传信禀告给当地府衙,雾隐村出了此等怪现状;一面张罗村里成年男子尽快将村里人疏散到附近的草场平川。
“钱财乃身外之物,切莫急着收揽细软,白身出户先行回避,离这热气越远越好”。
果然,村里最后一波离开的村民甚至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一声惊天巨响——以孙家为中心画一个圆,十丈以内所有一切尽数开始燃烧,焚烧速度之快根本不似普通火焰,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整个地面焦黑一片,而且不断下陷。
说到这里,殷泽向着远处拱了拱手。
“得益于村长高觉,雾隐村无论男女老少,统统幸免于难。此刻村里人已经被转移到临近两个村镇的茶肆酒楼以及民众家里安置,无念府派人来分发了食物、生活必需品和一些银钱,总归是有惊无险的安顿下来。”
“但究竟这烈火因何而起,地下又有什么,实在超出我们府衙这些肉身凡胎可以查探的极限,只能有劳司尘府和大人!”
殷泽说着又是一个长拜,墨汀风将他扶起。
“殷大人说得很详细,墨某都清楚了,您且回去休息,接下来,容我们一探究竟。”
“轰!”
殷泽正欲说话,忽然坑洞内传来一声塌陷的闷响,肉眼可见原本坑内一个可以容纳两人进出的洞口随着这响声而小幅震动,最终塌陷封闭。
丁鹤染见状起了大急。
“糟了!无咎他们在里面!”
第249章 祸斗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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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
丁鹤染定向传讯呼喊叶无咎的名字,再顾不得其他,一跃而起飞身落在那因塌陷而被封闭的深坑隙口。
自上次与土系甲级黑衣人在平阳树林拼死一战至今,丁鹤染的术能有了明显的提升,他实质上已经具备准甲级术士的实力,法能也显出了明确的五行分属——火系。
所以此刻这片焦土于他而言与平常温度无异,在无毒无瘴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施加防御屏障。
“无咎!叶无咎!”
丁鹤染一边继续定向传讯,一边俯身对着封闭的洞口不自觉大喊出声——自然是听不到任何回应。
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单膝跪地,一掌覆于焦土之上,闭眼凝神感受其中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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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隆……”
焦土之下似乎有一个罅隙空间,里面隐隐有闷雷之声,又似某种巨兽顺着罅隙在飞速跑远。
那是什么?
火焰,巨兽……莫非是祸斗作乱?
丁鹤染暗自思量,如果是祸斗,倒完全有可能形成这样的灾情局面。
祸斗原本是火神祝融的斗兽,通体漆黑如墨,长着一对尖耳,形似巨型恶犬,后来得以繁衍,聚集在上界“厌火之境”以南。
这种神兽以火为食,排泄物似着火的黑炭,虽有些许腥味却可以燃烧数年不灭,是上界苦寒之地,诸如“不周山”这种地方的普通民众重要的御寒之物。
祸斗虽生性好勇斗狠,但却是典型的群居动物,领地意识极强,轻易不会离开出生地。
所以也极少会跑到别的地方贻害,更别说下到寐界作乱——除非有人特意为之。
丁鹤染抽了抽鼻子,这飞烟余烬中的腥味,很难让他不与祸斗的排泄物联想在一处,虽未见到地下的情况,但丁鹤染心中几乎已经认定,此间灾情与这凶兽脱不了干系。
祸斗出了名的难缠,他以前听费叔讲司尘府旧闻时提过,千年前的驭傀师里有一人,先后酝化出九只幻灵,一时三界传为奇谈。
此人也甚为自傲,有意去找各路猛禽神兽过招,一则强化自己的幻灵,一则向世人炫耀实力——却在与祸斗对战时元气大伤,九只幻灵被咬死四只,其凶悍程度可见一斑。
想到此,丁鹤染更是紧张,这坑洞内罅隙空间有限,如果遭遇祸斗,就算是叶无咎,施展不开也要遭殃!
“叶无咎!等着!小爷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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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起身掠后两步,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施术捏诀,右手平展掌心向上摊开,只见深坑四周漂浮着的余烬尘沙迅速向他手心凝聚。
他掌心似有无色火焰,顷刻将进入其间的余烬尘沙炼化,粒粒璨如银河星汉——这些“星辰”皆顺着一个方向旋动,很快就在他掌中形成了一枚微缩的,似盛满整个宇宙的星图火焰。
“开!”
丁鹤染大喝一声,将掌中星图火焰冲着被封堵的洞口猛推而去!
好似锈铁遭遇王水硫酸,接触到那团“星图火焰”的瞬间,漆黑焦土逐渐被“腐蚀”消融,露出坑洞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此刻最大的问题恰是时间问题,丁鹤染心里着急,再次掌中蓄力,以自身法能酝生无数火焰气弹砸向封闭的坑洞。
“嘭!”
不大不小的一声空气音爆,因塌陷而封闭的洞口重见天日,不过裂隙有限,仅能容纳成人爬行通过。
丁鹤染双手撑壁,头抵在裂隙口急急往里看,里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之前隔着焦土层听到的那阵轰隆隆的声音早已消失。
“无咎!”
“叶无咎!”
他下意识喊出声,头往前一探,爬着往坑洞里钻!
……
“你叫魂呢?”
一个冷静中带着些许没好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丁鹤染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一股无形的法力拉出洞口。
叶无咎一脸云淡风轻,抱臂看着因钻洞而显得灰头土脸的丁鹤染。
“不是,你……你怎么,我……”
丁鹤染语无伦次,指指洞口又指指叶无咎,然后又指指自己,继而指指洞口,一脸困惑。
“先上去再说。”
叶无咎向着深坑之外偏头示意,只见与他同行的几名破怨师正毕恭毕敬站在墨汀风与宋微尘身边,显然他们是从别处归来。
叶无咎这是看见丁鹤染在坑洞里犯傻,特意过来寻他。
“哦……”
丁鹤染垂头丧气,瞬间觉得自己刚才“帅爆了”的施法动作“傻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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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微哥。”
重新回到焦土圆坑边,丁鹤染有些讪讪的向着墨汀风和宋微尘行了一礼,那濛水府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想是已经带队离开。
墨汀风似笑非笑的看着丁鹤染,实则已经观察了他好一阵——法能明显比之前上了一阶,但这“情急生乱”的能力,似乎也比之前更甚。
宋微尘本想揶揄丁鹤染两句。怎么说呢,听着丁鹤染一声声“泣血哀鸣”,她都有点儿磕他和叶无咎的cp了……
但看到被提溜回来的丁鹤染整个人既丧又瘪,她赶紧识趣的将到嘴边的“打趣”咽了回去。
叶无咎其实早就带队出现了。
早到他甚至还跟殷府尹碰上面,道了个别。
早到至少听见丁鹤染嚎嚎了自己名字三次,饶是喜形不于色如他也有些难绷,要不是墨汀风制止,说想看看丁鹤染的火系法术能施展到何程度,他早就下场去踹他屁股了。
……
“人都齐了,说正事。无咎,下面什么情况?”
叶无咎正色向着墨汀风一礼,随后冲身后的两名破怨师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呈上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一柄重剑的剑鞘;另一样,是小半截烧焦的火折子。
“禀大人,两物皆在坑洞之内寻获。”
丁鹤染看见那剑鞘就愣了,这是一柄重剑的剑鞘,通体用阴沉木制成,裹以鲛人皮,剑鞘头尾处有鎏银雕花,并用绿松石点缀其间,最大的一颗绿松石上錾刻“公孙”二字,这东西,他实在不陌生。
昔日武学世家公孙渺,以剑开山立派,天下兵器无人出其右,被世人奉为剑仙化境。五百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消失于世,自此世间唯余其传说。
而这剑鞘便来自公孙渺的传袭佩剑,据说只传血脉后人。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在平阳树林与我和无咎鏖战的那个黑衣人的东西,那个土系甲级术士的佩剑剑鞘。这东西天下仅此一把,绝难认错。”
丁鹤染抢着开口,说不清当下是何心情——他和叶无咎差一点死在黑衣人手上,如此战力悬殊的对手,却在这里丢了他的剑鞘。
没有任何一个剑士会在寻常情况下丢掉剑鞘,除非生死一线。
念及此,丁鹤染情绪很是复杂,若黑衣人尚且是仓惶逃兵,那他面对的对手得有多可怕?
……
“大人,属下的判断与鹤染一致,此剑鞘正是彼时平阳树林那土系甲级术士的随身之物。”
与丁鹤染不同,叶无咎一贯冷静,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是何心情。
他指着半截火折子正欲开口,墨汀风抬手一拦,示意其不必再说。
“普天之下,能不被熔炉之力烧毁的火折子,只一人身上有,那便是赏金猎人‘火折子’。”
墨汀风略沉吟,将在平阳树林收到红眼警告那晚的部分信息告诉了丁鹤染与叶无咎。
“这两人曾在平阳树林有过交集,此时共同出现在此地绝不是偶然,只是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墨汀风说。
他看着眼前的焦黑圆形深坑面露疑惑,虽说“火折子”是准甲级火系术士,但要造成这样的毁灭性根本不可能——甲级术士都未必能做到。
“无咎,除了这两物之外,下面可还有别的发现?”墨汀风问出心中疑惑,“除了他们俩,是否还有第三人?”
“也可能不是人。”
丁鹤染抢言。
“我方才感受到地下有巨兽跑过,可是……祸斗作乱?”
听丁鹤染提到祸斗,叶无咎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禀大人,除却这两物,地下还有三具碳化的尸体,从余炁判断,至少都有乙级以上的战力。”
“另外……我们确实追踪到一个浑身带火的奇行种,他跑得飞快,我们虽只是捕捉到了余炁,但可以肯定绝不是祸斗。”
叶无咎表情有些古怪,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些许惶然。
“那奇行种给我的感觉像人……却又不是活人。”
第250章 奇行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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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活人?”
宋微尘被叶无咎的话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墨汀风身后缩了缩。
“那还能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粽子成精?就是你们说的飞僵,或者是可以被赶尸匠带着走的那种站僵……话说这圆坑下面没有古墓吧?”
宋微尘盗墓文学看多了,此刻她脑内四舍五入已经开了一个新副本。
“不是僵尸。”
难得的是叶无咎居然还能跟她同频。
“在寐界,不能被明确分属魑魅魍魉的活死人,我们统称为‘奇行种’。”
“这只奇行种与常人身形无二,浑身带火,明明一身死气却丝毫不僵,矫捷程度超过绝大多数修士,很是奇诡。而且我觉得他……”
叶无咎分明有所察觉,却硬生生截住了话头。
他向来不喜欢猜想,凡言皆以事实为据,这种扑风捉影的“个人感觉”本也不想说,何况那一瞥虽如惊鸿残影,却又极其匪夷所思,饶是沉着如他也是暗自心惊。
墨汀风看在眼里,并不深究,他太了解叶无咎,这反应定是内心受了大震动,需要让他喘口气。
“缓缓再说。”
他拍拍叶无咎的肩以示安慰,而后将在场的破怨师分成两组人马,一组围着焦土圆坑结绑司尘府独有的红色金刚结绳阵;
一组则在此绳阵上涂“邪止鸩”,此物由用雄黄、银朱、朱砂、细辛制成的“避殃砂”,以及由用藜藿、虎头、鬼臼、天雄、皂荚、芜荑制成的“辟瘟砂”按比例调和浸酒七七四十九日而成。
常人对此无感无害,却可驱离一切魑魅魍魉和病死之气。
墨汀风此举也是为了将此次灾情的贻害减至最低,使雾隐村民可以早日回归,重整家园。
刚刚安排完毕,殷府尹派人来告知,他们已将塌陷处百米外的一处空置老宅清理出来,陈设了笔墨纸砚和粗茶糕点等简单之物,以供司尘府近期在雾隐村处理公案所用。
心意难却,正好墨汀风也担心宋微尘初愈身体撑不住,便领着她与丁鹤染叶无咎到了那处老宅详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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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老宅厅堂,一张老榆木圆桌置于正中,桌上放着泡好的粗茶、山果和一些粗制糕点,随桌四把椅子均不配套,看得出确实是仓促陈置。
四人桌前坐下,墨汀风不动声色拉过宋微尘的手把脉,确认无虞之后给她倒了一杯温茶,这才看向叶无咎,命他将彼时地下见闻重述,不得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是不那么确定的蛛丝马迹,无咎你也不妨说出来。”
“是!”
叶无咎起身,在府衙事先备好的竖挂白色大张宣纸上简单画了几笔,看得出是焦土圆坑之下的景象——裂隙向下纵深五丈有余,而后出现一块中空穴地,穴地一端有条倾斜向上的隐蔽小径,直通雾隐村宗祠地窖。
中空穴地再往远处纵深又是一条狭长曲折的罅隙小道,应是由地下暗河经年累月冲蚀而成,之后小道消失,地下水路变宽,出口通往朱砂镇。
画好后,叶无咎按图索骥,将彼时地下见闻尽数禀明。
“我们进入罅隙不久便发现了那块中空穴地,已经坍塌绝大部分,里面有烧焦的桌床柜几,看得出曾有人居住在此。”
“穴地混有大量血迹,只可惜里面热气蒸腾,已经破坏了残血的‘血信’,即便采集也无法用觅踪术锁定来自何人。”
“另外,那个烧了一多半的火折子便是在此处发现,但未见‘火折子’其人。”
……
叶无咎略沉吟,用朱笔在穴地通往雾隐村宗祠地窖的那条小径处打了三个叉。
“三具已经被焚烧至面目全非的尸体便是在此处发现,由于碳化严重,现场无法辨认身份,但乙级及以上的术士寐界不过百余人,给我几日时间筛查,定能有所获。”
他接着在罅隙小道末端打了一个圈。
“发现剑鞘的地方在这,已经靠近地下暗河,我追到那里时土系甲级和火折子皆不见,倒是远远看到奇行种一抹残影,它回头看我一眼……而后没入水路消失,应是目标明确,追撵两人或其中某人而去。”
“进入水路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它离此处最近的一个出口,正是朱砂镇那口‘火折子’接赏金任务的古井,属下也正是从古井出去后折返。”
……
“难怪!”
丁鹤染恍然大悟。
“我就说你小子明明定向传讯告诉我进了这深坑裂口,塌陷封闭后却又突然从别的地方冒出来,感情是找到了出口故意不告诉我是吧?就想当众看我为了救你有多拼命有多犯傻气是吧?”
叶无咎腮帮紧了紧,终是没有回应。
彼时他在地下收到丁鹤染的第一次定向传讯时,正是遭遇奇行种之际,虽只是一眼,但那种如蛆附骨的毛骨悚然……叶无咎属实不愿回忆。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再不可能活着见到丁鹤染。
既然如此,不如不应,省得生者挂碍,徒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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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咎放下朱笔,向着墨汀风揖了一礼。
“承蒙大人信任,愿听无咎不成熟的推演,那属下便冒失一次——此番勘察,我有三个推论。”
“其一,这雾隐村下面的中空穴地,很可能就是‘火折子’平日里的藏身之所。他以水道和罅隙为通路,由朱砂镇古井接任务,再通过宗祠地窖和其它贯通整个濛水地下水系的隐蔽出口四处神出鬼没。”
“其二,土系甲级术士自平阳树林逃逸后,与‘火折子’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保持密切联系,甚至他们共同藏匿在这中空穴地也说不定,而那奇行种,显然是为杀两人而来——奇行种是火系,‘火折子’亦是火系,土系甲级自不必说,驭土搬山不在话下,所以雾隐村发生这一切,皆是因他们恶斗所致。”
“其三,奇行种必受某种邪力所控,为完成某个既定任务而存在。假设那三具碳化的乙级术士的尸体也是被此邪物所残害,属下不排除一个可能性,它的猎杀目标是高品阶术士。若真如此,三月后的术士定级试炼恐怕要生大祸。”
叶无咎说完,再度向墨汀风一礼,面色凝重,落座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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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子天生敏感心细,宋微尘在叶无咎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观察他,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而这个不对劲每每总是在提到‘奇行种’时显现。
出于对他的担心,宋微尘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无咎,你明明还有一个推论,为何不说?”
“什么?”
叶无咎一愣,不明所指。
“关于奇行种,你隐瞒了什么?你明明……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我……”
叶无咎欲言又止,表情分外纠结。
“无咎,微微所言即是我所想,方才在现场你提到它时便有所保留,究竟为何?”
墨汀风神色如常,定眼看着叶无咎,“你认识它。”
他们俩的话让后知后觉的丁鹤染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无咎。
“老叶,到底怎么回事?哎呀,你就说吧!急死我了!”
……
“虽然只是一眼,但那张脸……我大概率不会认错。”
叶无咎终于开口,他不自觉手握紧,骨节绷得发白。
“……我杀过他。”
值得在今天mark的一句题外话——
《黑神话:悟空》让我看到了满怀热爱与敬畏的人类,对坚信之物的无限赤诚与证道之心,牛逼!
另外——
悟空豪华版礼包里的那个面具,就是我写到的“尸陀怙主”面具的变种啊!啊啊啊!
第251章 死灵术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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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杀过他。”
“在平阳树林,两个甲级术士在大人神识离体进入黄家村幻境时突然来犯,其中一个火系被我借力斩杀。”
叶无咎犹记得那画面——自己作为准甲级金水双系同修术士,虽借助五行“金生水、水克火”的双杀之力可勉力与甲级火系抗战,但要杀他谈何容易。
后来趁着那木系甲级术士追杀自己时不分对象、无差别放出的大量“种子炸弹”的干扰,叶无咎才伺机一剑刺穿了火系术士胸肺,不过他也因此受了致命重伤。
叶无咎伤愈后仔细调查过此人信息:尘寐藻仙台人氏,家中世代以渔业为生,唯独出了他这么一号了不得的修士。
据说是有次出海打渔遭遇海上雷暴,劈断了桅帆,劈沉了船,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没成想他不仅活着回来,还因此觉醒了火系法能,一时传为奇谈。
此人本名马震春,身量普通,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因为使用火系法术,加之脾气爆烈,诨号“雷火暴”。
叶无咎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更加肯定,就是他。
生死之间交手过招,这种下意识的记忆,绝难认错。
……
“我在地下罅隙惊鸿一瞥看到的奇行种,正是雷火暴。”
不过现在的马震春,浑身包裹摇曳熔炉之气,眼瞳如金,不停向外溢出日珥之火。而且身上多了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有特殊力量的符文,似融化的铁水一般在他身上不停流动——看起来极不好惹。
“现在应该叫他死灵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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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他?!”
丁鹤染十足十吃了一惊,彼时平阳树林那场叶无咎与两个甲级术士的1v2死战,他前半程虽不在场,却也通过叶无咎的血显之术看了个真真切切,深知此人有多难缠。
甲级术士成了死灵术士,一股强大的不安自丁鹤染心里涌出。
“等等,我捋捋啊。”
“雷火暴生前是甲级,黑衣人是甲级,火折子是准甲级。也就是说这死鬼一打二,碾压同为火系的准甲级不说,甚至还压制了五行生克上对自己有泄克之力的同级别甲级选手?”
“如此恐怖战力,怎么可能?”
“恐怕不止于此。”
叶无咎神色严峻,若以他看到的景象来判断的话……
“以我那时感受到的这只奇行种的力量来看,就算那三个乙级术士与土系甲级他们是一伙,也不可匹敌。这一点,从雾隐村地表的损毁程度来看不难得出结论。”
“这,这实在是……”
丁鹤染一时震惊语结。
宋微尘亦是同款震惊,不对,应该说是“同款震惊plus版”。
虽然她不知道叶无咎口中的“雷火暴”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仅凭“死而复生”“死灵术士”这样的描述,已经足以把她吓得七荤八素。
“内什么,我也捋捋啊……”
宋微尘说话明显带着颤音,她突然觉得冷,哆哩哆嗦清了清嗓。
“你们的意思是,有一个已经嗝屁的甲级火系术士,不仅得了复活甲,而且战力逆天,还专挑顶级术士插旗。话说他挑对象有没有个标准?看样子也不像随机杀人,不会挑到咱头上来吧?”
“他是乱魄吗?哦,不是,是奇行种……也就是说,我不能跟他对话,也无法用之前的办法让他化怨消解,那就只剩打服这条路了。”
“内个……不是我不负责任啊,我就是问问,既然不是乱魄,这事儿是必须司尘府解决吗,有没有别的机构可以来管管?”
……
整个过程里,墨汀风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宋微尘怂唧唧问了好些问题,他才轻言出声安抚。
“别怕,我在。”
“奇行种并不多见,它们不是乱魄,而是被咒术操控的傀儡。生前多为悍将,死后余炁惊人,有心之人谋之,用咒术使其变成只听自己命令的杀戮机器,何其残忍又何其危险。”
“奇行种虽非乱魄,但伤害性极强,司尘府出手义不容辞——尤其是这只,是由死亡的甲级术士转化而成,放眼整个寐界,除了司尘府,恐怕没有第二家有能力摆平。”
“嗯……”
宋微尘低低应了一声,道理她都懂。
脑子:你对。
身体:我废。
行为:我退!
最初念娘案看见几根陈年人骨都能把她吓得半死,现在想想那算个啥,这不前几天咒死术才借“尸陀怙主”的模样给她好好上了一课……
想到这里宋微尘突然支棱起来,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很快又萎了回去,死人穿复活甲诈尸索命这种事她确实没见过,也一点也不想见。
她正在脑内怂横二象限蹦极,老宅门外响起叩门声,是叶无咎麾下一名破怨师前来求见。
“启禀司尘大人,金刚结绳阵已经布置完毕,三具碳化的尸体也已从地下运了上来,因是高阶术士,濛水府衙不敢贸然决定如何处置,特来请您定夺。”
墨汀风起身在老宅厅堂踱步,颇有些犹豫,主要是顾虑秦雪樱要来府上小住,有几具尸体在府,终有不妥,但置于别处……更为不妥。
“带回府上,暂时陈放地牢,需有专人把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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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从老宅天井看了眼天空,乌云越积越厚,眼看要有一场大雨。
等雨水顺着裂隙灌入地下,余炁会随水而散,很多线索和信息就断了——即便挡住地面裂隙,地下河道也会因为降水而改变水位,同样会蚕食线索,所以必须得赶在雨落下前去地穴走一趟才行。
……
果然,宋微尘一听要让她与丁鹤染一起留在老宅,等墨汀风和叶无咎去地穴快速探查后一同回府就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虽然很害怕,但明白一个道理——未知的恐惧衍生出来的想象力和杀伤力,比亲眼所见的恐惧更甚十倍百倍。
与其让她在未见处脑补煎熬,自己吓自己,不如入虎穴,夺虎子!万一地穴里还有点傀气可吸不是更赚……
其实对于守着宋微尘留在老宅的这个决定,丁鹤染也很不情愿。
封闭的裂隙口是他震开的,人都探进去半个身子了还被叶无咎拽了出来,他也想立功好吗!眼看这搞事业的戏份都要被叶无咎抢光了……
最后四人商定同进同退,不过他们并没有走丁鹤染开出的“血路”,而是绕道宗祠地窖,从叶无咎发现的隐藏入口进入地穴。
里面火气仍盛,但除了宋微尘,其余三人皆无需展开任何防御屏障——墨汀风是唯一一个可以五行法能随机转换的术士,而叶无咎的水系法能天然克制火系,丁鹤染本身就是火系。
所以墨汀风只给宋微尘单独上了防御屏障,想想不放心,又给她多上了一道护体结界。
可即便如此,刚踏入中空地穴,宋微尘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某种透明的东西快速的穿了过去,她一个踉跄,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手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一声诡异的喘气声钻入她的耳朵。
“呼……”
宋微尘头皮发麻,却又忍不住往声音来源处瞥去,一瞬间如坠冰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回到了现实,还是这所谓的“醒来后的一切”只是昏迷中的一场幻觉。
尸陀怙主那红色的三只眼窝,正在墙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第252章 死灵术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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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
“尸陀怙主”头顶骨制发髻上的五个小号骷髅头向着四周缓慢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头颅发出骨头钙化后强行转动的生涩喀吱声,那声音让人不自觉从脊髓升起一股寒意。
宋微尘大气不敢出,仍旧维持着摔倒在地的趴跪姿式一动不敢动,一切尽数消失,不仅墨汀风他们不见,就连闭塞坍塌的中空地穴都不见了,四周一片混沌死寂,只剩“尸陀怙主”那张巨大的如面具一般僵硬,隐绰在黑影里的脸。
“不怕死就不会死,不怕死就不会死……”
宋微尘基于上次的脱困经验在心里默念着她的“逃生法门”,试图摆出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但意识上根本做不到——实在太突然了,明明前一秒墨汀风还在她身边,怎么可能一切说变就变,不,她不甘心!她不想死!
“喀嚓!”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原本在喀吱四顾的五个小骷髅头颅齐刷刷看向趴在地面的宋微尘!
“吁……”
又是一声诡异的呼吸声,明明“尸陀怙主”三个红色眼窝中并无眼瞳,但宋微尘就是觉得它“看见”自己了。那张可怖的巨脸凑得更近了些,似乎在吸嗅她身上的气息确认着什么,宋微尘甚至能感觉到那只剩骨骼的鼻孔里有阴森的气息吹在她身上。
伴随着吹在脖颈间的阴风,尸陀怙主发出一声阴恻恻的,似老猫和鬼婴从地底发出的诡笑,那声音让宋微尘再也控制不住,踉跄着转身就要跑!
“咔嗒!”
见此,尸陀怙主那张牙骨莹莹,上下翻飞着四颗獠牙的嘴巴猛然大张,一条蛇信带着扑鼻腥味率先而出,紧接着是同样大张着血口的蛇头!
一条有古树粗细的赤鳞黑蟒自尸陀怙主口中窜出,向着宋微尘吞噬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宋微尘反而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终究是没有逃,尽管她知道身后有无比恐怖的东西在飞速接近——她甚至闭上了眼。
“不怕死就不会死……”
宋微尘背着身喃喃自语,整个人抖如秋树。
……
痛!!
脖颈传来剧痛,只感觉一根泛着腥臭的细皮带突然缠上来,几乎要把脖子勒断。
宋微尘剧烈挣扎,额角青筋暴起,她下意识睁眼,却被眼前那张血盆大口几乎吓掉魂,黑蟒嘴里两道寒光闪烁,尖牙如利刃直直扎向她的头顶!
“锵!”
一道金光,黑蟒尖牙应声而断,宋微尘脖颈间的压力瞬间消失,一只泛着金白辉光的巨爪从她眼前掠过,黑蟒瞬间被巨爪捏住动弹不得。
金龙出现了,不过与此前为她修行引路的那条相比大了不知多少倍,金鳞辉光熠熠,驱散四处混沌无数。
巨龙一声长吟,周身风云四起,快速充盈整个虚空。
它轻轻抓着巨蟒冲入风云,一阵雷霆电气霹闪,黑蟒瞬间变成丝丝缕缕的黑烟溃散。
金龙再度长啸,化作万千金色巨剑直刺向尸陀怙主的怪脸,金光过处,怪脸合着虚无空间被撕得粉碎,露出了中空地穴的本来面目。
之前一切似是幻象。
地穴中,宋微尘仍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动作分毫未变,只是看上去眼神有些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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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
墨汀风掠身而至,将宋微尘从地上搀扶起,她脸色如纸,软软靠在他怀里——虽受了大惊,好在并无实际上的伤害。
从丁鹤染和叶无咎的角度,无非是宋微尘进入地穴后不小心跌倒,墨汀风去扶,左右不过是呼吸间的事,他们根本没有看出任何异常,自然都各自忙着在地穴里查探。
事实上宋微尘后背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四肢冰凉,心跳也极不稳。墨汀风怕她前世印记被这突然的惊吓诱发,紧忙拿出身上时刻备着的黄泉太阳草丹药喂了一粒,又取水袋喂了水,约莫两盏茶后,她才能勉强开口。
“我,又看见了……”
“我知道。”
墨汀风将怀里小人儿抱得更紧了些,“我都知道。”
虚空中那条苍劲的金龙正是他注入宋微尘身上的神识所化,虽然化形花了点时间,但并不影响虚境中的一切被他尽收眼底。
墨汀风只是不明白这地穴中究竟有什么能诱发咒死术。
……
看着宋微尘指尖隐隐沾到的地上血迹,墨汀风心念一动,握着她的手凑到鼻尖轻嗅——果然,血里透出一丝獙獙的气息,跟那只尸陀鬼王面具上的极相似。
也是,若非此等神兽之精血,早已被地穴中的高温蒸烤殆尽,怎么可能还有残余。
又是獙獙之血。
墨汀风不由回忆起前几次宋微尘遇袭——
第一次是因为尸陀鬼王的面具,红色眼窝里涂抹的正是此物,虽说当时咒死术还未完全锁定宋微尘,但也间接影响了她的梦境,所以那个与红眼警告有关的噩梦才会如此真实。
第二次是那只额间被涂了獙獙之血的红眼冤魂鸟在幽寐之境突袭,若非幻灵豚鼠反应及时,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第三次最为凶险,探望秦雪樱回司尘府的路上,咒死术藉由宋微尘前世印记发作的机会趁虚而入,若非有幻灵豚鼠和驭傀里的精魄相助,她十死无生。
细想起来,那时的司空府也确实有獙獙血迹。
秦雪樱自己说过,春猎之所以受伤,是因为追狩一只五色鹿时有獙獙突然窜出与她争抢。那只獙獙虽被一起春猎的高手射中数箭重伤,但她也不慎被它咬住共同坠崖——獙獙因伤吐血,血液因此沾染到秦雪樱伤口,墨汀风他们去探望时,她因伤口不能碰水而尚有獙獙残血在身。
加之这第四次……错不了!
獙獙之血必是触发咒死术的关键!
而且宋微尘甚至不需要碰触,她周围有此物即可诱发。
想清楚这一点,墨汀风反而更加冷静,知道因何而起,便可以有意识的防御。
他眼下更在意的是,这个死灵术士的出现,跟尸陀怙主以及咒死术到底有没有关系?
墨汀风突然想起宋微尘苏醒后跟他提过的,那个地狱沼泽里的尸陀鬼王反复吟唱的古怪咒语:
“哆啰芭若(do-lo-ba-ro)”
“诃他婆萨(he-ta-po-sa)”
“吉利摩(gi-mo)”
……
不对,不对,不对!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密宗中真正的“墓葬王”尸陀怙主确有修持心咒,但正确的顺序应该是:
——
唵-尘婆萨(a-ma-mi-po-sa)
帝婆萨(ti-po-sa)
吉利摩(gi-mo)
诃他婆萨(he-ta-po-sa)
哆啰芭若(do-lo-ba-ro)
——
也就是说,地狱沼泽里的那个尸陀怙主所吟唱的,恰恰是逆向心咒!
墨汀风知道真正的尸陀怙主心咒的作用是“消灾解难、得大解脱、安定亡魂”。由此也不难推论逆向心咒的作用,“灾祸迭起、不得解脱、死而复生”。
而这不正是雾隐村此刻之景、死灵术士此刻之象?
想到此,墨汀风心里隐隐约约有了“解题思路”。
方才来这中空地穴的路上,丁鹤染曾问他一个问题:“既然是死灵术士,本身就不是活人,如何灭杀?”
彼时墨汀风尚且没有笃定的答案,毕竟“奇行种”本就不多见,其中的“死灵术士”更是只存在于历史卷宗里,且当时那只级别不高,可以强行用结界封困使其彻底消散。
但这个由火系甲级异变而成的死灵术士显然没那么容易灭杀,必须祛根才能烬灭。
现在看来,他的邪根必定与尸陀鬼王的力量,以及咒死术有关,只有彻底翦除操控这股力量的背后之人,死灵术士才会彻底消失瓦解。
而如果与这股势力有关,很难说攻击目标里没有宋微尘,此次死灵术士露面,恐怕是对方的一次示威挑衅,想到此,墨汀风眼神暗了又暗。
……
正在出神,他感觉自己眉心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抚了抚。
“你眉毛都快拧一起了,不用担心,我好多了。”
宋微尘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即不无遗憾一声叹息。
“可惜我用上次的招对付那个大鬼王不灵了,就算不怕死也会死,不知道是不是我赴死之心不诚……”
“傻瓜。”
墨汀风又好笑又心疼,掏出锦帕将她手上沾到的獙獙之血仔细擦去。
“死亡本就有诸多面相。舍身取义,向死而生,贪生怕死,同生共死……凡此种种,都是面相。”
“尸陀怙主既是密宗中与死亡有关的神祇,即便咒死术只是借他的势,也必不可能只拘泥于其中一种面相。所以与其慷慨赴死,不如拼尽全力去活。”
“宋微尘,你听清楚,不管对手是谁,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我都不会让你死。”
第253章 疑似乱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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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福如996,寿比724,终身有钱途,不用去吃土。”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我命很好的!不提了不提了~”
宋微尘摆摆手,一脸没事儿人的模样。
主要是墨汀风自己看不见,他眉毛都快皱的拧成结了,她知道皆是因为担心自己而起,有心开解,所以故意打着哈哈说得极轻松淡然。
“嗯,不提了。我家微微是天降小福星,万事皆可逢凶化吉。”
墨汀风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满脸的温柔。
他心里很是愧疚,怎么搞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藏不住情绪,居然还要身处巨大危险之中的宋微尘来疏解,当真是关心则“弱”。
于是也收了心绪专注当下,敌退我进,敌强我弱,这件事本也没有退路。
因为吃了黄泉太阳草的丹药,宋微尘此刻已无大碍,不必再依赖墨汀风的搀扶,她自己小心翼翼在地穴中观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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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之前的生活痕迹因为打斗已经几乎被抹去,只是在原本放床的位置的石缝中有许多烧毁程度不同的木雕,似乎雕的都是同一个形状,宋微尘好奇,抠抠索索往石缝里面掏了一个尚且算得上完好的出来。
那是一个胖乎乎的木雕小人儿,乍看像抱鱼的年画娃娃,不过怀里的并不是鱼,而是一颗圆珠子,上面刻着北斗七星。
小胖娃似极宝贝手里的那颗珠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肉脸紧紧贴在珠子上。
“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宋微尘将木雕递给墨汀风,又往石缝里掏了掏,都是大同小异的抱着珠子的小胖娃,有明显的手工雕刻痕迹,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小孩叫‘抱珠子’,是一种带有祈福意味的‘禁锢瓶’,它抱在怀里的雕件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性,是拥有抱珠子的人最想“禁锢”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民间多用‘抱珠子’抱雕刻的元宝,官家则喜欢用它抱乌纱帽,也有的武帅会用它抱兵符,不一而足,但大体都与财权利有关。”
墨汀风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抱珠子”,它确实名副其实抱着一颗木珠,的确比较少见。
“北斗七星自古被认为可以为生者指明寻找往生灵魂的路径,这个‘抱珠子’手里的木珠上刻着北斗七星,多半意出于此。”
“另外,你肯定听过一种说法,每个人死后都是天上的一颗星,而这颗木珠则代表一颗辰星,也就是说雕刻这个‘抱珠子’的人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已经不在世的人。”
墨汀风说完,将“抱珠子”放回了石缝中,宋微尘盯着看了一会儿,默默将它重新拿出来放进了袖袋里。
“也许是‘火折子’自己雕的也说不定,你看这里那么多‘抱珠子’,可能是他唯一的惦记和消遣。这里已经毁成这样,等再下一场雨,什么都留不下了,我……我留一个吧。”
墨汀风知道宋微尘是因为听见雕这“抱珠子”的人想永远留住一个已经不在世的人而感动心软,无论此人是谁,她都想替对方留个念想——她就是这样没原则的一个人,而他爱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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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外面已经在下雨了,我们一柱香后必须离开。”
他已经闻到了泥土被打湿后的腥味以及雨水的气息,是一场结结实实的悍雨,这里被湮灭是迟早之事。
“微微,你试着观想傀气,与其‘对炁’,看看这里是否有乱魄的傀气残余?”
墨汀风有意考验宋微尘,他方才施术探过,这个空间内有明确的傀气反应,故而有此一问。
“好嘞。”
此时丁鹤染与叶无咎早已沿着罅隙走入地下暗河的河道不见,宋微尘不必担心他们发现自己可以操控傀气,遂将驭傀玉佩取出,按照之前墨汀风教她的“傀藏术”做观想对炁。
因为此处有大量“抱珠子”的缘故,宋微尘最先尝试对炁的是七情之“思”,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试了“忧”和“悲”这两个跟怀念逝者有关系的情感,还是对不上炁。
一直试到七情之“惊”——啪!出现了!
周围凭空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丝丝缕缕如破蛛网般的傀气,似乎有一只体型遮天蔽日的大蜘蛛正在破败的蛛网后面对她虎视眈眈,蜘蛛脸上是尸陀鬼主三个空洞的眼窝,正充满不详意味的盯着她。
宋微尘后背刚刚消下去的冷汗又慢慢渗出来,等她尽数吸收完这些傀气,整个人已接近虚脱——不是实际上的疲累,而是心惊肉跳的感觉过于消磨人。
“这里的傀气是‘惊’气,数量极多,多到我都怀疑这里是个乱魄老巢。”
宋微尘勉强将驭傀收回胸襟内袋,试图继续往罅隙深处查探,却根本迈不开腿。
“别逞强,我抱你。”
墨汀风一把将她公主抱起,顺着罅隙继续向里走。
在宋微尘吸收傀气的同时他并没闲着,而是把地上残余的獙獙之血用术法提炼出来装进了一个小玉瓶,墨汀风总觉得这血有玄机,似乎有很重要的什么线索就藏在其中,而他暂时还未捕捉到。
……
进入罅隙后,明显看出暗河上涨了不少,原本河道上的一部分焚烧痕迹此时已经没入水中,很快就会彻底淹没。墨汀风将宋微尘放在干燥的河道边,让她再用“傀藏术”验证是否还有傀气。
果不其然,大量的“惊”气充盈其中,一直到水域的尽头,宋微尘因为方才的经验已经熟练不少,很快就将附近的余气尽数吸收。
水势越来越急,水位也越来越高,余下不多的傀气溶在水中快速变得稀薄——宋微尘心不甘情不愿收了手。
难得有如此多傀气,驭傀玉佩里的两只精魄——“愤怒的小鸟”和“进击的敖丙”已然重新显形,其势甚至比往日更盛。
只可惜她的幻灵,那只小肉豚鼠还是无法感知,宋微尘本有心再多吸收一些,也许它就能重新出现,只可惜……
“吸收不到了。”
她很是悻悻然,只叹浪费。
“鹤染和无咎我已经传讯让他们先回老宅,咱们也得赶紧走。”
墨汀风重新抱起她,说话间水已飞速淹至脚面,他往旁边一个旋身,两人闪形不见,整个地下河道瞬间被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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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两人已经出现在雾隐村老宅。
闪形术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要曾经去过的地方——就好像游戏里定过炉石的“存档点”一样,可以轻松返回。
丁鹤染和叶无咎已候在正厅,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看见两人出现齐齐施了一礼,四人把发现的信息快速对齐,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傀气涨水则散,说明此地不久之前仍有乱魄!
“但里面分明除了死灵术士,黑衣人、火折子,以及那三个乙级死鬼之外没有其他,这乱魄从何而来?”
丁鹤染满脸的疑惑,方才他与叶无咎正是在为此争论不休。
“乱魄本就神出鬼没,有没有可能在我们到达前逃走了?”
宋微尘合理假设。
叶无咎摇摇头,“我和鹤染检查了好几遍,地穴中没有多余的杂气,所以那乱魄必是留下痕迹的六个‘人’之一。”
“对!所以我认为是‘火折子’!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永远神出鬼没,也许就是为了掩盖他是乱魄的事实!”
丁鹤染急急表态。
“肯定不是‘火折子’,乱魄是赏金猎人?实在可笑!他的执念是什么?生前挣不到钱,所以死后执念难消,终成日进斗金的赏金猎人么?”
叶无咎难得语出讥诮,可见两人此前争论有多激烈。
“别争了。”
墨汀风淡淡打断。
“死灵术士并没有完全死亡。”
第254章 逐渐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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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傀气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来自那个奇行种。”
“他在成为死灵术士之前并没有完全死透,也就是说无咎没有真正杀死他,在我们离开后有别的人出现,用某种手段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魂魄,最终沦为毫无意识的杀人武器。”
墨汀风淡然说出结论。
“那个死灵术士?怎么可能,他明明不是乱魄,哪里来的傀气?”
丁鹤染一脸暗戳戳“我书读得少你别诓我”的表情。
“你动脑子想想。”
墨汀风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看老宅院子里的天井,因为雨势过大,屋檐上已经形成了几股“小瀑布”,落下来的雨水将天井边缘长出的野草花砸得东倒西歪。
这么大的雨,载魄舟无篷无挡,若强行返程宋微尘必定要被淋个湿透,她的身体吃不消。
“我们雨停再回府。”
墨汀风说着话默默走到桌前施术将炭炉里的木炭点燃,又把茶壶放上去加热,想给她弄杯温水喝。
“微微,来,你方才出了一后背的汗,衣服尚未干透,坐过来稍微烤一烤。”
宋微尘软软应了一声,乖觉的坐了过去。
“傀藏术”费心神,她委实累坏了,此刻只想把自己弄得暖暖和和睡一觉,至于这地穴傀气到底从何而来,她已经半分脑子不想动,只想懒懒凑人头听个结果。
不过看丁鹤染的表情,他出门可能忘了带脑子。
“大人,我确实想不出来为什么,属下担任天罗统领八百年,从未听过见过除了乱魄身上还带有傀气的邪物,这根本不合理。”
……
他的话悄悄刺痛了宋微尘,尤其是那两个字——邪物。
难怪墨汀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隐藏好自己身上的傀气,原来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是邪物……倘若一朝泄露,不知道昔日司尘府这些至交手足又会如何看待她,会把她当敌人吗?
宋微尘正在黯然,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着在厅堂来回踱步的叶无咎似乎有了答案,他忽然站定看向丁鹤染。
“鹤染,你可有注意到地穴里的傀气是什么形状?”
“傀气的形状?”
丁鹤染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像破蜘蛛网一样,怎么了?”
……
“你还不明白吗?”
“魄掌管行动,以死灵术士敏捷的行动力来看,他身上至少还有一到两魄被故意保留下来,封存在体内。”
“‘雷火暴’虽然死时没有执念,但他最后的时刻必定充满惊惧、绝望以及不甘,这种情绪与乱魄的执念成分很接近,且随着余魄被保存下来——如同一粒变质的种子残存在他的躯体,随着时间不断腐烂、扩散,外溢,最终变成傀气。”
“傀气作为乱魄的攻击手段,通常成团成片成股的出现,之后的余气也如雾气,绝不会像一张残破的网。而这些傀气是从他身上不受控制的溢出,所以才会如此丝丝缕缕。”
“原来是这样!”
丁鹤染恍然大悟,暗自咂舌叶无咎仅凭傀气的形状就能推论出这么多信息。
他都有些嫉妒了……
墨汀风对叶无咎的推论很满意。水开了,他一边将茶壶自炭炉上取下往茶杯里斟茶递给宋微尘,一边点头赞许。
“无咎说的很对,所以马震春虽有傀气,却又不是乱魄,惯常消解乱魄的手段对他无效,杀不了他。”
“必须先破解奇行种的诅咒,才能释放他体内残余的两魄,让他真正魂归安宁。”
丁鹤染向墨汀风走近两步,抱拳行了一礼。
“大人,请恕属下愚钝,经您和无咎点拨才明白其中缘由。我请命带队追踪死灵术士,既然他身上有不可控制的傀气溢出,便可以此作为寻踪手段,对他进行初步布控,以防再有雾隐村类似事件发生。”
墨汀风点点头,若有所思看着院中天井里渐渐小下去的雨水。
“鹤染,千万小心。”
“雨水会消融他的傀气,接下来即将进入雨汛,他更加容易隐匿行踪神出鬼没。”
“记住,凡事不可意气用事,发现踪迹后第一时间传讯禀报,绝不可勉力抓捕!”
“是!”
叶无咎眼神闪烁,似还有发现想说,却最终咽了回去。
他有一种感觉,那只奇行种是有意与他“打了个照面”,彼时那一眼更像一种标记——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毕竟,他杀过他。
叶无咎有一种感觉,死灵术士一定会来找他。
但这只是一种“感觉”,向来凭证据说话的叶无咎,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盯着天井里被雨水打落的一地碎花瓣,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紧。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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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司尘府,天色已经擦黑。
因从雾隐村带回了那三具已经碳化的尸体,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万一这三具带回的乙级术士的尸体也未真正死绝,半夜再跟着“雷火暴”有样学样的诈个尸那谁受得了。
墨汀风召集一众破怨师再度去了议事堂,宋微尘实在疲累便告了假。
她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支走谷雨,而后将无晴居的门锁得严严实实。
平生第一次,宋微尘在困得五迷三道的情况下没有去睡觉,而是回到打坐软垫,拿出考公考博的意志力,沉心静气一遍遍做着“以黄庭三脉之根气为始来进行吐纳呼吸,绕过六脉轮为一次循环,每九十九次循环为一轮”的修习。
此次在雾隐村得到的傀气丰沛,驭傀此刻就像一块充满了电的充电宝,周身泛着气血充盈的“水头”光泽。
宋微尘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的将驭傀置于自己黄庭使气呼应互通,完成着一轮又一轮的傀气循环——她哪里是血脉觉醒,学渣立誓变学霸,不过是想再度听见小肉豚鼠叫她一声大姐头。
墨汀风一夜未归,宋微尘一夜未睡。
一直到天光大亮,她终于感觉黄庭越来越热,有一团似云似火似电似雾的东西在里面渐渐萌生,而后跃出不见。
“小别致!”
下意识喊出声,宋微尘睁眼房中四顾,期冀看见那只毛绒绒的“义乌版皮卡丘”,可目光所及,哪里有它的影子。
“唉……”
她双手撑地身体往后一仰,将已经盘到发木的双腿伸开,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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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
她这往后一撑地,手明显碰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怎么说呢,像个皮球……?
宋微尘嗷了一嗓子,从地垫窜起向身后看去,这一看活像被按了暂停键三秒。
她眼前出现了一副……一红一黑的……拳击手套。
画风越来越清奇了啊喂!
这特喵的是幻灵?
难不成……这是小肉豚鼠生物降解了,回炉再造转世再生了?
“不是……你能不能自我介绍一下,你到底是个什么登西?”
宋微尘终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拳击手套浮空,拳头的部分向着宋微尘上下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然后其中那只红色的手套张了张嘴,它居然真的开口说话了……说话了……话了……
“主人,我是您的二号幻灵,如您所见,我是一件顶级杀戮武器,能轻易将对手ko。”
还没等宋微尘说话,另一只手套“发话了”。
“得了吧,你可鳖扯犊子了,就你那小棉花力道打得过谁?还杀戮武器呢,小趴菜,你可真敢往外捅词儿。”
难绷,黑色这只手套居然是东北口音。
“你说谁是小趴菜!”
“啧啧啧,害急眼了,谁急眼说谁。”
“就你那秃露反帐、舞舞扎扎、舞了嚎疯的模样,那点儿能耐都用在嘴上了!”
红手套一着急,也憋出了东北口音。
第二次难绷,宋微尘只想扶额,感情都是“madeindongbei”,果然宇宙的尽头是铁岭,她这次是真信了……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一个试试?”
“……我nen死你!”
毫无预兆的,两只手套当着宋微尘的面“互殴”了起来,当真是拳拳到肉,打得那叫一个呼哧带喘。
不是说东北的“你瞅啥文学”是干张嘴不动手的吗?这怎么还真打呀……
你一记左勾拳,我一记右勾拳——她脑中突然响起了熟悉的bgm,“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
宋微尘哭笑不得,这副手套确定不是来克她的吗?
这又怂又横又欠儿的毛病是随了谁啊到底……
不是,她还能不能有个正常的拿得出手的幻灵了?!
第255章 卧龙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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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拳击手套打累了,分别生出几根细如柴火棍儿的四肢撑在地上直喘气儿。
“孙贼!踢裆啊你?你还是个人吗!”
红色那只手套的两条苍蝇腿儿紧紧并在一起,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瞅你那尿性!让你嘚瑟,让你出场不说人话,你个损色儿!”
……
有那么一阵儿,宋微尘很是怀疑
“去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灵儿她们紧紧地抱着林下帆,千语万言尽在无言中。
在下一刻,随着他们的圆被融化掉,他们的身体,直接接触到了那些暗蓝色的圆。
这次李林本不想将它的尸体给收进背包,因为他觉得这玩意是实在是恶心,比之前的收进背包的东西恶心多了。不过,想了想,李林又将之前的想法给收回了,忍着心中的恶心将它收进了背包,反正背包中空间还有的是。
为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刘佳宁他心里也是清楚,恐怕自己这边的话还是要继续的努力才行,而且就眼下的情况来看的话,这边刘佳宁他锁需要做的努力依旧很多很多。
在李林跟着欧阳老爷子和他的一些朋友聊天的时候,拍卖行的罗经理果然端着酒杯过来敬了李林一杯,这个情况被现场很多人看在了眼里,毕竟,现场的人眼力都不差,都能从中看出点什么。
可是根据自己二十年前对守护联盟家族的了解,真心是想不到谁比东方玉更合适坐盟主这个位子。
杜子腾被纪阳抓着的腿肯定是断了,身上也是不知道有几根骨头断了,纪阳这一扔,杜子腾又是痛的惨叫一声。
“这可真是让人头疼。”绿之王的目光从蓝色的天边收了回来,然后颇有些烦恼的抓了抓头发。
不过,这却不是今天的大头,李林真正赚钱还是和那些人的对赌,他一共交出了110万的押金,相应的,最后,他也就赚了110万的彩头,这可比斗鱼比赛赚的钱多多了。
刚开始卓启星还能和林修进行战斗,似乎不相上下,但是打到后面,他慢慢的感觉到了被那些闪电电得身体已经麻痹起来。
而且看这样子,这人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只是可怜了朱玉英,不知道他会不会放了她。
风势太大,一盏灯笼禁不住风雨的摧残被刮到了地上,雨水浇进了灯罩里,里面的灯垂死挣扎般的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的熄灭了。
同样被天空中的异象震惊的不是只有孟婆一人,就连在第十殿当中准备去找孟婆吃好吃的清秀修士还有壮硕汉子都停住了脚步,猛然抬头看向了远处蔚蓝的一片天空。
被叶雄这么一声呵斥,叶轻灵身子猛的一颤,抱着叶凡的手不舍的松了开来。
徐云华其实内心也是十分复杂,亲手将夫君推到新人房中,她怎么会没有伤心,只是一切都是必然,她也只能接受。
“敢问贵妃娘娘,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想要清漪的性命?”我紧张着问道,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我,但我还是问了。
他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报应,即便是真的有报应,他黎墨凡又有何惧?他本就是一无所有了,真要有什么报应,也不过就是取走他一条命。
莫涟漪这样一解释。万念立马拿了两块双龙戏珠的‘玉’佩。一块自己拿上。一块给了哥哥赫连逸。
第256章 小搅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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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小别致我想死你了!”
宋微尘一把从谷雨肩膀将小头豚鼠捧过来,凑在脸上蹭了又蹭。
小肉豚鼠一脸享受,小肉爪子抱着宋微尘的脸,眯着眼嘴撅得老高,明显要她亲亲。
刚要亲,宋微尘停住了。
不对呀……这肉虫子怎么会在谷雨那儿?
遂拇指食指一捏,揪住小肉球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溜起来凑到眼前,宋微尘似笑非笑,满脸审视的盯着它。
“你不对劲。”
“啊微微sama,你这是做什么?鼠鼠我呀现在脚下空空嘚,比较没有安全感呢。”
小豚鼠短胖的小肉爪在空中抓挠踢蹬了几下,没有着力点,只能很怂的两手两脚耷拉着,小黑豆眼亮晶晶的看着宋微尘,满脸的蠢萌无辜。
宋微尘也不搭理它,转而问谷雨。
“这肉虫子是一直在你那儿?”
谷雨正忙着收拾妆奁台,她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夜功夫,上面的东西就乱得像遭了劫——那对一言不合就互殴的“精分拳套”此处应该拥有姓名。
其实谷雨一进门就看见了茶桌上那对稀奇古怪的圆鼓鼓,不过自家大人的古怪玩意儿多了,她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将拳套拿起用绢布仔细擦了擦,而后摆回原处。
这会儿听见宋微尘问话,谷雨才忙碌中抬起头,看着小豚鼠露出些许无奈。
“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它,倒是今晨醒来发现它趴在我胸口呼呼大睡,口水流得寝衣上到处都是。”
闻言宋微尘冷笑一声,捏着小肉球后脖颈的手明显加了力道。
“小色批,胸口好睡吗?”
“嘿嘿……”
小肉球本来还想掩饰一下,实在没忍住,小黑豆眼瞬间笑眯成一条缝,嘴里还抑制不住吸溜了一声险些要滴出来的口水。
“大姐头,你不要生气嘛,主要是因为爸爸的关系,你的被窝鼠鼠我不敢钻呀。”
宋微尘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一下小肉豚鼠的脑袋。
“我在意的是你不来钻我被窝吗?”
小肉球嗷了一嗓子,抬起小爪想去揉被弹疼的脑袋,可惜手短够不着,小黑豆眼可怜兮兮的盯着宋微尘,她心一软,将小豚鼠放在肩上转身进屋去洗脸梳妆。
待谷雨为她收拾停当退下后,宋微尘才重新关紧门,戳了戳仍在肩上的小豚鼠。
“没良心的小东西,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知道的知道的,鼠鼠我也是有苦衷的嘛,好不容易才挣扎着醒来的说。”
小肉球趴在肩膀往她脖颈处拱了拱,用鼻子和嘴轻轻蹭了蹭宋微尘,一脸的心满意足。
“鼠鼠我呀从驭傀虚境里醒来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两个了不得的厉害家伙。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狂拽酷炫!一想到鼠鼠有可能因此失宠,只好去找谷雨姐姐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啦。”
一说这个宋微尘就心梗,突然真的有点想让它失宠是怎么回事……
“是你小子满世界跟人说我很怂?”
小肉球擦了擦鼻子,黑豆眼睛骨碌碌一转,从宋微尘肩膀跳到妆奁台上,冲着她拿小肉爪比了个爱心。
“鼠鼠我呀最爱大姐头了!怎么可能背后说你的坏话呢,造谣,纯粹是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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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
一只猩红的指甲侧缘轻轻扣上了小豚鼠的脖颈,小黑的声音阴恻恻在它耳边响起。
“你说谁造谣?”
小豚鼠吓得尾巴都直了,小肉爪紧紧缩在胸前一动不敢动,讪讪陪着笑。
“大佬,多大点事,您怎么还亲自动上手了……”
猩红的骨甲从它脖颈上移开,竖着自上而下顺着小豚鼠的肉肚皮划过,一副要把它开膛破肚的架势。
“你个毛愣三光的玩意儿,说主人的胆子比你脸上的毛孔都小,要是见了我们的本相,肯定要抛之弃之。害老子被奔波儿灞那个傻子强行给穿了个皮套子捂得馊臭,说吧你想怎么死?”
“大佬你听我狡辩!”
“卡哇伊美少女跟萌萌哒小可爱最配对不对?尤其是像大姐头这样的萌妹子,你们把自己捯饬的可爱一些不是跟她更有cp感吗?比如都是手套,猫爪手套就很不错嘛,为什么要选拳套呢?只能说奔波儿灞的审美有问题,不能说鼠鼠我支的招不灵。”
小豚鼠边说边向着宋微尘伸出两只小肉爪,黑豆眼睛闪着泪花,一副“救我”的模样。
宋微尘双臂环胸坐在桌前全程看好戏,这肉丸子敢背后说她坏话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报应”,该。
何况她现在只对一件事好奇,“奔波儿灞是谁?难不成驭傀虚境里还有第三个幻灵?”
“主人,奔波儿灞是笑鼠给我取的名字,它说主人的幻灵都有赐名,这是我们的荣幸。”说话的是小红。
……
宋微尘头上冒出第一根黑线。
“如果我没猜错,小黑你叫灞波儿奔?”
“嗯呢。是不是听起来老磕碜了?但是别的名字更拉垮,只能在矮子里硬拔。”
……
“来,让我听听,这肉虫子还给你们取了什么备选名字?”
“a方案,它叫捧哏,我叫逗哏。”
“b方案,它叫没头脑,我叫不高兴。”
“c方案,它叫玛卡巴卡,我叫阿巴阿巴。”
“所以我们最终选了d方案。”
……
宋微尘头上冒出第二根黑线。
这些名字听的宋微尘牙疼,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肉虫子喜欢乱取名字的毛病,以及这取名风格,倒颇有些像是来自她的真传……但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它呀!
“小别致,几日不见,你这是要倒反天罡?”
“知道吗,你现在这行为好比是‘黑悟空提棒上梁山,林黛玉大闹水帘洞’,越俎代庖了属于是!”
“冤枉呀大姐头,您日理万机,鼠鼠我呀是想为您减负分忧呀!”
“而且我还特别贴心的让他们先出来跟大姐头见面,我自己黯然躲到谷雨姐姐房间里去独自神伤,唉,像鼠鼠这么善解人意的幻灵宝宝,拿着显微镜都找不着啦!”
……
宋微尘头上冒出第三根黑线。
“你消失这几日,别的本事没见长,这搅屎棍的能力倒是日渐炉火纯青,我看就应该把你再塞回……”
她话没说完,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颀长轩昂的身影迈进无晴居,墨汀风忙碌一夜,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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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动静,异手瞬间又变回一红一黑两只拳击手套。
“重获自由”的小豚鼠看清来人,激动的一个跃身向着墨汀风超音速飞扑过去。
“爸爸!”
“。”
小肉球严严实实撞在了墨汀风下意识抬起抵挡的手掌上,撞的它眼冒金星,不受控制的顺着掌心滑落,啪唧掉在地上。
看清了是何物,墨汀风嘴角浮出笑意,俯身将小豚鼠捡起放在近旁的软垫上。
“它回来了你一定很开心。”
墨汀风轻轻揽着宋微尘,见其眼底掩不住的倦意,知她定是为了能再见小肉豚鼠而忙着修习傀幻之术,定是一宿未眠。
“我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你看起来累坏了。”
“等,等一下。”
宋微尘指着圆桌上的拳击手套,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这是……?”
墨汀风大为惊讶,这么明显的异物置于屋内,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觉察——此物不简单,必定擅空间之术。
“说来话长,你先坐下,我来做个正式的介绍。”
宋微尘将他拉到圆桌前坐好,五指合拢分别指向桌上的两只拳套。
“咳,这位是奔波儿灞,这位是灞波儿奔,它们是我新孕化出来的双生幻灵。既能单打独斗,也能合体扛揍,组合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卧龙凤雏’。”
“接下来是showtime展示时间!”
宋微尘刚要让精分拳套亮绝活,未曾想门又一次被叩响,外面传来一声娇滴滴的陈年龙井的声音。
“汀风哥哥,你在里面吗?人家来看你了呢~~”
第257章 以毒攻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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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尘哥哥也在里面吗?许久未见两位哥哥,绵绵甚是想念呢……”
“汀风哥哥,阿尘哥哥,快给人家开门呀~”
原本因为掉在地上摔疼了的小肉豚鼠一直在软垫上哼哼唧唧,听见这个娇滴滴的声音一屁股爬了起来,三下两下窜上了墨汀风的肩膀。
“爸爸!外面有个美姨姨在叫你呐!这声音让鼠鼠骨头都酥啦。”
“爸爸!您老艳福不浅呀!”
“爸爸!所以你跟大姐头是开放式婚姻吗?玩的真花呀!”
“爸爸!鼠鼠我呀在这方面是萌新,求带!”
……
小肉球每说一句,宋微尘的脸就黑一分,想想这几日为了它感怀伤神,费尽心力要把它“复活”就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奔波儿灞,你会做声带切除手术吗?”
宋微尘声音不大,刚刚好让肉虫子能听见。
“主人,这种程度的操作不值一提,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红色拳套的声音响起,斯文中带着无尽的凉意。
啪唧,小肉球两只粉粉的肉爪把自己嘴巴捂的严严实实,膝盖一软,直接在墨汀风肩上给宋微尘跪了。
它捂着嘴猛摇头,表示自己再不敢乱说。
宋微尘白了它一眼,再不搭理,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子往更衣屏风后面走去。
“愣着干嘛呀汀风哥哥,还不给你的美姨姨开门去。”
墨汀风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他心属于谁天地可鉴,自是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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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哥哥!”
门一开,阮绵绵带着一身浮夸的香气,矫揉造作的走了进来,刚进门就拽着墨汀风的袖子不放,另一只手则捏着手绢掩住半张脸做娇羞状。
“绵绵有些恍惚,似有半生未见到汀风哥哥了。”
墨汀风虽面带笑容,却是毫不留情抽出自己的衣袖,伸手示意让阮绵绵到圆桌落座。而后拿出该有的待客之道,给她沏了一杯茶。
“你的伤彻底恢复了吧?”
到底是在鬼市被黑衣人误伤,他于情于理也该问一句。
闻言阮绵绵幽怨的叹了口气,做弱柳扶风状。
“绵绵素来身子羸弱,因为喜鹊那个白眼狼,竟无端在鬼市遭此劫难,幸亏有玉衡哥哥妙手回春。但到底是伤了根本,若非长公主相邀盛情难却,绵绵恐要再卧床静修一些时日。”
她略略颔首,一双媚眼上挑,眼波含春扫过墨汀风。
“此次来府上叨扰,还望汀风哥哥好生怜惜。”
……
墨汀风看着阮绵绵红润光泽的好气色,以及愈发丰腴的身材,甚至连礼貌性的笑都做不出来。
她这副取巧卖乖的模样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在鬼市的种种。
那日若不是阮绵绵被喜鹊的傀儡药剂蛊惑,趁乱背刺自己的亲表哥庄玉衡,宋微尘也不至于以身挡刀几致丧命。
虽说非她本意,但宋微尘生死垂危,命悬一线那段时间,即便阮绵绵已经恢复神智且知晓了一切前因后果,即便她的伤不过数日已然恢复,却从未见来关切过“白袍尊者”半句,哪怕让贴身丫鬟来送一封慰问信函都不曾有,仿佛全天下只有她的命才叫命。
想到这些,墨汀风脸色明显冷了下来,若不是看在此次阮绵绵是秦雪樱邀请的客人的份儿上,他就算再有君子之风,此刻也只想送客。
突然的空气凝结让阮绵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善察如她,对墨汀风的态度转变很快猜到了八九分,连忙装着四顾找寻白袍尊者。
“哎呀,瞧我这脑子,原本应与长公主明日一同到达,今日提前来访就是特意想来问候阿尘哥哥。”
“之前在鬼市,因为该死的喜鹊让我吃了傀儡药剂的缘故,害我误伤了阿尘哥哥,绵绵伤怀至今!若非身体不允许,我早就来探望了,他人呢?我方才听着屋里隐约有交谈之声,想是在的罢。”
“阿尘哥哥,阿尘哥哥?”
阮绵绵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屏风后面更衣的宋微尘忍不住做了个“呕”的表情,手上穿衣服的速度更快。
她忙着脱换已经穿好的白袍,就是故意不想以白袍尊者少年郎的形貌面对阮绵绵,省得老龙井黏过来大肆挥洒费洛蒙,自己还得陪她演。
听着她在外面一口一个“giegie”的叫魂,本来已经换好女装裙裾的宋微尘眼珠一转,故意将腰带和外衫解了去,将中衣扯乱,而后搭了一件披帛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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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绵绵姑娘。”
“白袍尊者公务在身并不在府,无晴居这阵子是我在住。”
宋微尘显出一副避无可避只好出来相见的羞怯模样,边走边将滑落露出肩膀的中衣往上拉了拉。
“噗!咳咳。”
墨汀风一口茶险些喷到阮绵绵脸上,赶紧捂住嘴,忍不住一阵呛咳。
“这小丫头故意弄成这样是想做什么,莫非又要作弄阮绵绵?”
他不由得想起那次在议事堂,宋微尘借白袍有障眼禁制,扮作土味情话少年对着阮绵绵“大献殷勤”,惹得她春色潮红芳心暗许,一口一个“阿尘哥哥”念到如今,这是又要做什么?
墨汀风冲着宋微尘摇头使眼色,示意她克制些——时至今日,他倒不是有心维护阮绵绵,而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主要的是怕宋微尘因此吃亏。
可宋微尘是悬崖勒马的人吗?
她明明是悬崖边踢马屁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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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阮绵绵果然上道了,看看墨汀风,又看了看“衣衫不整”的宋微尘,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大庭广众,青天白日,桑濮姑娘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绵绵姑娘你有所不知……司尘大人他这一夜……”
宋微尘故意哀怨的看了一眼墨汀风,欲语还休。
她本就因修习傀幻之术一宿未眠,看起来的确面色苍白形容疲乏,此刻再配上这幅模样,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只当是墨汀风一夜风流,消磨的伊人憔悴。
“你,你们……”
阮绵绵坐不住了。
坊间都在盛传司尘大人与白袍尊者“是一对”,她自然也听在耳中,若真如此,那就是输在性别上,她不认命也得认命。
何况白袍因鬼夫案立了大功,境主青睐有加,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与墨汀风可谓是“雄兔脚扑朔,雄兔脚扑朔,双雄傍地走,强强天配斩荆棘”,她就算有心想争也争不过。
但如果是这个低贱的琴师,趁着白袍不在与墨汀风耳鬓厮磨在一处,她怎么配!
看来坊间传言有误,司尘大人喜欢的依旧是女人!
那她可就不遑多让了!
阮绵绵银牙紧咬,只当是眼前这个小骚浪蹄子仗着秦雪樱对她的琴技赞誉有加,便觉得自己得了势,借机攀上了墨汀风的床榻。
其实阮绵绵但凡能回头仔细思量一二,便能从无数细节中看出墨汀风心意,他早已对这个“小浪蹄子”情根深重——最初在望月楼相遇,他对桑濮的态度便可见一斑,而后在司空府的飞花令宴上,再到落云镇,以及桑濮被掳进鬼市后墨汀风乃至整个三司的反应,都在证心。
这些阮绵绵不是看不到,而是她不信。
她不信墨汀风会真心爱上一个无权无势的普普通通的琴师。
她不信这个世间会有超脱门第和权利交换而存在的纯粹的爱情。
所有的情爱在阮绵绵看来,都是利益交换的结果。
对于桑濮,她只当是墨汀风是一时的保护欲作祟。
“男人嘛,看见长得好看些的弱女子,无根无系孑然一身,恍若世间能依赖的只有他,自然是要平添几分英雄气,假戏真做的去袒护一二。”她真是这么想的。
阮绵绵不全然是蠢,而是势利——她对阶级门第根深蒂固的观念,以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遮蔽了她人性里对情爱的最真实的感受和判断。
这就是她明明看得出墨汀风对自己兴致缺缺,却总觉得他非她莫属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彼此婚姻关系里“符合利益交换最大化”的最佳选择,没有之一。
而现在,这个小琴师居然敢仗着一时之势,妄图从她手里抢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请假一天,抱歉
今天上了一天课,头晕脑胀,实在实在写不动了,原谅我,爱你们。
《破怨师》请假一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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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以毒攻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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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不过几日光景未见,怎么好好的琴师不做,竟当起无名无份的通房丫头来了?”
阮绵绵端着下巴,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宋微尘,虽语气平淡,话里却极尽讥讽贬毁之意。
“男人往往一时兴起,姑娘还是要爱惜自己。”
“否则日后汀风哥哥的正室进了门,以姑娘这样的行事做派,少不得要吃苦头。”
阮绵绵的潜台词就是,你爬上了墨汀风的床又如何?纵使眼下得宠,不过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贱民,使出浑身手段充其量也就是个卑微的暖床丫头,连妾都不算!
……
墨汀风一听脸黑了,正要开口为她正名清誉,宋微尘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他赶紧赶过去将她扶起,满脸的紧张藏不住,“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成功打断施法。”宋微尘乐了。
她的目的不过是要拦住他替自己出头,可这么浮夸的平地摔跤的戏码,居然还真的灵——殊不知他是真信了,宋微尘压根不知自己脸色有多差,倒为她拙劣的演技平添了许多信力。
借他扶起自己的当儿,宋微尘悄悄凑在墨汀风耳边低语。
“女人的事情你别掺合,一会儿找个气口离开,我今天突然很想玩斗茶游戏,有什么动静你都别回来。”
……
“看在玉衡的面子上,你适可而止。”
墨汀风点了一句,却并未强行拦她——好在她不是妲己style,不然墨汀风如此放任,必定比纣王还要昏聩。
一直藏在他胸襟内袋里没露脸的小肉球此刻悄悄探出半个头,小黑豆眼眨巴眨巴,难得的正经。
“大姐头,鼠鼠我呀觉得这个姨姨怪怪嘚,你玩归玩,别玩脱线啦!”
说完生怕被阮绵绵发现似的,悄然又缩了回去,它一个鼠界色批,居然没有主动去找阮绵绵撒娇卖萌求亲亲抱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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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走向阮绵绵假惺惺施了一礼。
“方才绵绵姑娘一席话说得极在理。”
“桑濮见识短,还请姑娘赐教,不知他日司尘大人的正宫夫人进了门,会让奴家吃什么样的苦头?”
闻言,老龙井幽怨的瞟了一眼墨汀风,捏起手绢假模假式的擦了擦眼角。
“绵绵并非汀风哥哥的正宫夫人,这种问题怎好越俎代庖。”
“虽说妹妹只会担心哥哥,暗自为哥哥操碎了心,但汀风哥哥近来明显是被别的妹妹牵绊住了,对绵绵爱理不理,我若再掏心掏肺,怕不是更要让哥哥厌烦。”
好一番茶言茶语,缩在墨汀风衣襟内袋的小肉球莫名打了个寒颤。
宋微尘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哪到哪儿,她捉起桌上茶壶,给阮绵绵斟了满满一杯绿茶,双手奉了过去。
“好姐姐,妹妹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自是不如绵绵姑娘与司尘大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这正宫之位对姐姐而言如探囊取物,好姐姐就当提前警醒点拨妹妹几句罢。”
……
“你们聊,我公务在身,先回书房。”
墨汀风实在听不下去了,反正宋微尘绝吃不了什么亏,他决定战术性撤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阮绵绵眼睛一亮,他居然对他们两人是天作之合的说法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而且在这个时候找借口离开,不是给自己留了“管教后宫”的空间又是什么?
“哼,男人。分明是拿桑濮做借口,有意跟我玩欲擒故纵。”
阮绵绵想到这里心中万分得意,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下巴抬得更高,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正宫架势。
“小小通房丫头如此不知检点,青天白日诱惑自家大人沉溺床榻之事,轻则家规惩治,扇耳光扎股针算是轻的,禁闭绝食思过或是剃发抄经也不过是小惩大戒,重则直接逐出府送去窑子!”
“当然了,我说这些并非是争风吃醋,绵绵只会为汀风哥哥着想,若是如此沉迷于一个通房丫头,传扬出去,倒要叫各路仙家贵胄看府上笑话!”
“不过事关汀风哥哥的颜面,明日在长公主面前,我依旧敬你琴艺一分,你这些个私下的龌龊事,半个字不会提。”
阮绵绵说着话,狠狠的乜了一眼宋微尘,分明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扇烂她的脸。
“是是是,姐姐说得极是,是妹妹考虑不周,险些让司尘府蒙尘,让司尘大人蒙羞。”
宋微尘低眉顺眼又给阮绵绵斟了一杯大绿茶。
“姐姐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妹妹一般见识,他日少不得是一家姐妹,还请绵绵姑娘,不,还请正宫夫人眷顾则个。”
“姐妹?”
阮绵绵忍不住鼻子哼气冷笑了一声,“你也配”三个字的棺材板险些压不住。
“妹妹这么说话,倒显得是我斤斤计较了。”
“妹妹这是故意说给汀风哥哥听呢吧?好显得我小肚鸡肠,德行有失,坐不了正室的位置对吗?”
“姐姐你误会妹妹了!”
宋微尘急切切拽着阮绵绵的袖子哀求,“妹妹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求好姐姐指条明路!”
阮绵绵气焰愈加高,她早就看这个小浪蹄子不顺眼了,墨汀风既然给了她这机会,不好好利用,更待何时?
“明路?方才我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妹妹若有悔意,不妨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
“诚意?”
宋微尘往后踉跄了一步,“姐姐莫不是要让妹妹打耳光?”
闻言阮绵绵嗤笑了一声,身子后仰,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姐姐,我真的下不了手啊……”
宋微尘似万般纠结,终是叹了口气,仰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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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宋微尘脆生生的一巴掌扇到了阮绵绵脸上,直接把她打懵了。
“你等……”
“啪!”
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
本来还想扇第三巴掌,但是想起墨汀风的那句“看在玉衡面子上”,宋微尘收了手,笑盈盈的看着她。
“好姐姐,你看我的悔过诚意够不够?”
“你……你……”
阮绵绵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她嘴唇哆嗦的厉害,捂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忽然哇的一声,边哭边往墨汀风书房跑去。
“汀风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个下贱的通房丫头她,她竟然……”
正说着,宋微尘气定神闲跟到了书房门口,不过她没进门,只是倚在门边跟阮绵绵说话。
“好姐姐,妹妹真的好喜欢你这样随性的人,可以随意抹黑别人,说脏话泼脏水,末了还要让人家表达‘诚意’,我就不行,我怎么就没有办法做到你这么无耻呢?”
“你,你居然敢打我,还敢血口喷人,简直没有王法!汀风哥哥,把她抓起来!”
阮绵绵气得直跺脚。
宋微尘叹了口气,冲墨汀风不无惋惜的摇摇头。
“我一直努力的跟绵绵姑娘成为好姐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误会我。”
“绵绵姑娘其实人很好的!特别热心肠的给我出主意,说正宫夫人应该怎么做,我还没好好感谢她就跑了,怨我,还是我解释的诚意不够足!”
……
“你在说什么……”
阮绵绵慌了,什么正宫夫人?不过一个低贱的琴师而已,她怎么敢如此大放厥词!方才墨汀风都默认了,除了她阮绵绵,天下谁还能是司尘府的正宫夫人!
阮绵绵一只手狠狠拍在墨汀风的案桌上,另一只手指着门口的宋微尘。
“汀风哥哥,这个贱婢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也不管管!”
墨汀风叹口气站起身,径直掠过阮绵绵向宋微尘走去。
“闹够了没有?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听见这话,得意的神色开始爬上阮绵绵的脸,她等着看墨汀风为她出头,等着看宋微尘吃瘪,然后把自己挨的巴掌数十倍还回去!
墨汀风走到门口,拉着宋微尘的手。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第259章 蛇蝎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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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茶盏茶壶碎地的声音从一片漆黑的尊者府偏殿传来,打破了静谧的夜晚。
与别处不同,因着长公主要来,整个尊者府灯火通明,单单除了这一间。
月亮原本清清白白挂在天上,此刻却似乎被这声音吓到,闪身躲进了旁边迷朦的云层里,倒显得晦暗不明起来。
“啪啦!!”
又是一声花瓶“卒瓦”在地上的声音,负责在尊者府伺候的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为首叫白露的那个丫鬟急的在门口转了好几转,想敲门询问又怕不妥,抬起手又放下。
又是一声哐当,这次听着像是穿衣屏风倒了,白露再也按捺不住,抬手敲了门。
“阮贵人,您还好吗?是否需要奴婢帮忙?”
“哐当!”
没人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铜香炉砸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继而落地的声音。
约莫过了三盏茶的时间,阮绵绵新的贴身丫鬟杜鹃的声音在房中隐约响起,鼻音有些重,似带着尽力压制过的哭音。
“白露姑娘,烦请您进来,记得关门。”
……
白露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慌,转头看向近旁的另一个侍女,极小声对她说,
“我进去看看情况,你们在外面候着,我不叫别进去。还有,万不得已,别惊动听风府。”
她站在门口闭眼定了定神,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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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
屋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她刚进门没走几步就踩到了瓷器碎片,好死不死,尖锐的切口一下子就扎破了软底绣鞋,扎了一点进脚底。
倘若是往常尊者府使用的瓷器,倒未必有这样的“杀伤力”,但为了迎接长公主驾临,府上特意更换了所有的茶器餐器,一律启用的是汝窑上好的青瓷。
这种汝瓷的珍贵不仅在于艺术价值,还在于其制作材料的特殊性和特殊的烧制技术——也正因此,汝瓷的碎片硬度和锋利度都远远高于其它瓷器。
“嘶……”
白露忍不住轻轻痛呼出声,可偏殿内黑灯瞎火,想避开脚下这些碎渣根本不可能,她忍着痛,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阮贵人,这一地的碎片,您千万仔细别伤着自己,容奴婢点上蜡烛清扫一下可好?”
“啪!”
一只茶盏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直接打在白露头上,落在地上又是哐啷一声,不知碎成了几瓣——幸亏茶盏边缘圆润,只是将白露的颧骨砸得生疼,并没有多余的伤口,否则脸上少不得要留疤。
“就你多嘴!”
“你们司尘府的人,一个个牙尖嘴利,惯能将死说成活,将白说成黑!怎么?连你也想学听风府那个贱人的样子骑在我头上?!”
……
黑暗中,阮绵绵的声音听起来刻薄尖利,异常刺耳。白露哪里还敢出声,她起了一身薄汗,刺激的后腰处有个地方痒极,想挠却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要么叨叨个没完,要么一个字不说,你们都故意跟我作对是吧?!全是贱种,贱种!”
“霹、啪!”
又是连续的几声瓷杯瓷盏落地的“哭声”,黑暗中自左前方几个茶杯朝着白露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挡,却因扎破了脚底的那条腿重心不稳,身子向右一歪手杵在了地上。
摔下去的力道加上碎瓷片的尖锐,白露只知道自己手掌和右侧腿股都扎进了不少小碎片,有一些似乎还挺深,黑暗中,手上湿黏的感觉异常清晰。
可她不敢哭。
一种极陌生的恐惧和屈辱感席卷全身,这是一种白露自打进司尘府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可是她不敢哭。
白露突然就明白了杜鹃那压抑的鼻音从何而来,她尚且进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如此狼狈,不敢想象杜鹃得成什么样。
她无比后悔踏进这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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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贱人给我听好了!”
黑暗中,听得出阮绵绵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
“仔细听着,不许点灯,摸黑跪着用手把地板清干净,什么时候清干净什么时候算完,如果我明天清晨醒来在地上发现任何一点碎渣,你们就给我舔干净吃下去!”
“我现在要歇息了,如果你们胆敢弄出动静把我吵醒,那可就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今晚这里发生的事情但凡敢声张出去,你们就做好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的准备,听明白了?!”
……
“是,贵……贵人,听明白了。”
白露和杜鹃怯怯的应着,各自开始在黑暗中万分小心的摸索着收拾残渣碎片。
偏殿窗棂紧闭,窗纸又是新换的双层高丽纸,这种纸用绵茧和桑皮制成,蔽光性极好,在这黑夜里,一丝月光也照进不来,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白露掏出手绢将手掌缠了几缠,拉起罩裙做兜,小心翼翼摸索地面的碎片往裙兜里放。
可即便如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的膝盖已经被猝不及防的碎瓷割得伤痕累累,加上跪着反复摸索碎片,等到天空泛起鱼白时,膝盖早已血肉模糊,地面有不少蹭出的血迹。
白露终于能勉强看清杜鹃,只一眼,憋了一宿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杜鹃瘦的吓人,发髻蓬乱,有一处隐约可见头皮,像是被人硬生生揪下了一撮头发。嘴角开裂带血,左眼又青又肿,明显是被人拳脚相向所致。
她左眼早已睁不开,只能眯缝着全凭右眼在地上摸索,所以手上和膝腿上的伤远远比白露要多,裙兜和中裙上血迹斑斑。
看见白露看她,杜鹃先是垂了眸,旋即又抬起头,勉强冲着白露笑了一下——比哭还怆然。
白露一瞬间极为恍惚,怀疑自己是不知什么时候被邪术带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是深牢大狱,根本不是尊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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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躺在床上,睁眼直勾勾盯着床顶,指甲狠狠抠进自己手心,她根本没睡。
白日里在听风府发生的一切像条长满倒刺的荆棘,长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在里面不停的撕拉。
这个低贱的来路不明的琴师怎么敢扇她耳光?!
她怎么敢?!
当真是仗着墨汀风一时之宠,简直无法无天!
墨汀风也是,竟然当着她的面,一点面子不给,直接问那个贱人打算什么时候嫁?!
他敢娶,也得看她有没有贱命嫁!!
……
阮绵绵眼周和眼白皆红得吓人,像个被恶灵附身的厉鬼,她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摧毁一万次!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姓墨的,你最好只是随便说说,逞一时口舌之快,否则我阮绵绵得不到的东西,就只配在无间地狱腐烂生蛆!”
她在心里暗暗发着狠。
所有之前的温婉伪装在此刻尽数撕去,倘若恶意和嫉妒有形态,此刻一定能看到一只通体黑色,鼓腹细肢有着长长黑指甲的厉鬼蹲在她的肚腹上一点点啃噬她的心脏。
她指甲抠进了掌心,沁出了几丝血,然而平日最在意自己的阮绵绵此刻却浑然不觉。
她仔细回忆着白日发生的一切,桑濮是用右手扇的自己,好得很,她一定要亲手把她的右手连骨带肉剁成泥馅喂狗!然后再一点点、一节节,一寸寸的废了她整个人!!
“贱人,我一定会让你尝尽痛苦,求着我让你死,我一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第260章 夜训废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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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是怎么了,一直在猛打喷嚏,她心说咱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有丙级修为之力的术士了,不可能还会感冒啊?
难不成是老龙井在做法,画个圈圈诅咒我?
“啊嚏!!”
正想着又是一声响亮的喷嚏,把躺在她被子上四仰八叉露着奶肚皮呼呼大睡的小肉球吵醒了。
小别致凸着奶肥的肚球坐起,小脚丫岔向两边,粉嘟嘟的小肉爪揉着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宋微尘。
“大姐头,都子时了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有个大人物要来,你还得重点接待?”
小肉球今夜一反常态没有偷溜去找谷雨,它自打晌午见过阮绵绵后就守着宋微尘寸步不离,用它当时的话来说——
“鼠鼠我呀阅女无数,这位姨姨美则美矣,但是气味不对劲哩,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气像是在掩盖什么坏掉的东西。”
说完还顺势跳到宋微尘肩上拿脑袋蹭了蹭她,“鼠鼠我还是最喜欢大姐头,最好闻了!”
宋微尘笑笑没说话,她知道阮绵绵“变质”的是什么东西。
“是心,心坏掉了。”
……
“啊嚏!”
又一个响亮的喷嚏将她的心神拉回现实,宋微尘揉揉鼻子,走到床边将小肉球捉起放到圆桌上。
“睡什么睡,起来high,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刚刚跟卧龙凤雏他们俩研发出来一个相当唬人的技能,反正你也醒了,就勉为其难让你成为第一个见识我大招的家伙吧。”
她假模假式往后退,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动漫里那些美少女变身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一个旋身,藏在袖中的右手悠然亮相,啪!她的手竟变成了那只异手。
小肉球本来怀里抱着一盏蜂蜜水,正边看宋微尘耍戏边喝得津津有味,但看见她伸出来的手竟变成了那对“混世魔王兄弟”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抱在怀里的茶杯啪唧掉在了圆桌上,没喝完的蜜水也溅了出来。
“这这这这这……”
小肉球三两下蹦到离异手最近的地方,仔细的观察手腕,完全看不出任何“接口”,就像是天生就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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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不酷?像不像变种金刚狼?”
宋微尘满脸得意,把手伸到小肉球面前灵活的做着各种动作,甚至捏起指尖揪了揪它的小胡子——俨然如她原生的手一般灵活。
小肉豚鼠嘴张成了o型。
“……大姐头,你不会是把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兄弟俩儿给‘消化’了吧!”
它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桌上,抬起一双小粉爪捂着自己眼睛,从指缝中看宋微尘。
“鼠鼠我呀跟他俩不一样,不太适合跟大姐头缝合,就我这模样,嫁接在哪里看着都挺怪,你,你说是吧?”
宋微尘一脸坏笑,眼看着她猩红的食指指甲自指尖消失,“咯”的一声扣在了小肉球的肥肚腩上。
小黑凶巴巴的声音响起,“小瘪犊子不长脑子,你说谁被消化了?”
小肉豚鼠一愣,随即讨好的笑眯了眼。
“灞波儿奔!原来你还能说话呐!”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跟大姐头缝合的这么好?那她原来的手呢?”
……
宋微尘嘴角抽了抽,随即拇指的猩红指甲消失,出现在小豚鼠身后,两只指甲捏住小肉球,将它凌空揪到自己眼前。
“你当我是个缝合怪?”
她将异手举到小豚鼠眼前,“看清楚了。”
只见异手如砂遇风,粒粒飘散,她自己的手露了出来。
“我发现我体内的傀气能与卧龙凤雏两兄弟融合,他们某种程度上可以变成我的外化骨骼。当然,也可以变成拳套。”
说着两手握拳向前一伸,一红一黑两只拳套立现,将她的手包裹其中。
小肉球失了猩红指甲的钳制,开始自由落体加速度ing,它短小四爪在空中乱挥,企图找到一个抓手——鼠鼠实在不想再像白天一样摔个狗吃屎。
快接近地面时终于紧急召唤出了电动滑板车,小肉球将滑板车升到宋微尘眼前同高,站在车头小手一叉腰,腮帮鼓着小胡须一撅一撅,满脸委屈不高兴。
“大姐头自从有了卧龙凤雏,鼠鼠我就对你可有可无。”
“今天舍得让我自由落体,明天就能与我决裂割席……你不爱我了,我要去找爸爸告状!”
说着它作势踩着滑板车龟速往门口飞。
宋微尘乐了,这小肉球他日必能继承她的衣钵,这点戏精上身的小无赖劲儿,她看着确实眼熟。
“去吧,你爹这会儿在司尘府地牢跟鹤染和无咎他们验尸呢,那三具乙级术士的尸体死因和身份尚未查明,你去帮帮他,万一诈个尸什么的,你也能帮摁着点儿,搭把爪。”
电动滑板车戛然止住,从肉墩墩的背影看过去,小豚鼠的胡须明显抖了抖,它轻咳了一声,滑板车光速回到宋微尘面前。
“大姐头,你戴上拳套帅爆啦!我想再好好欣赏欣赏。”
“嘿嘿……”
宋微尘忍不住坏笑出声。
“不去啦?那不如陪我练练拳,鼠鼠牌沙包了解一下?”
她穿着一身裙裾,双拳护于面,双脚一前一后交叠挪步,喝哈出声,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却又莫名有种威慑力——十有八九来自那拳套本身。
“欸?别……”
小肉球话没说完,宋微尘已经一记左勾拳挥了过去,小豚鼠只好被迫招架。
虽然她的拳姿并不标准,且看起来就毫无力量感可言,但鼠鼠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因为拳套所具有的空间移形能力,使得宋微尘在几米外挥拳的瞬间,拳套的打击就已经到达。
小豚鼠被打得再次从车把上翻跌下去,滑板车自动飞过去接住了它。
……
“啧,我还就不信邪了。”
小别致的斗志被激了出来,他重新爬回车把上站好,摆出一副应战的姿势。
“再来!”
“好嘞,吃我一记上钩拳!firstblood!”
“再来!”
“吃我一记刺拳!doublekill!”
“再,再来?”
“再来一记后手直拳!triplekill!”
“欸?等……”
“一连二击+重拳!quadrakill!aced!”
……
小肉豚鼠连挨五下,命中率百分之百,被打的七荤八素,干脆瘫在车把上摆烂,一时只觉飘飘欲仙,魂灵儿飞在半天。
“认输,认输了……今天遇到我,算你捏到软柿子了。”
“大姐头,你这是薛定谔的出拳路数,绝对命中的攻击buff,不玩了,废命。”
滑板车浮到床沿,小肉球赖唧唧从车把上爬下来“蛄蛹”上了床,往被子上一瘫。
“一更天了,为了鼠鼠我的生命安全,求求了,你睡吧……”
“好,睡。”
宋微尘扶着桌子闭眼缓了缓神,昨夜修行一宿无眠,今天又跟老龙井斗茶折腾半日,再加上研究驭傀幻灵的新技能,她早已不堪其负,不过是咬牙一直在硬撑罢了。
今天傍晚刚收到境主府指令,两月后的术士定级试炼如期举行,照例由司尘府全权把控监管。
届时她身为白袍,即便不参赛也必定需要进入“迷沼森林”,那地方本就多奇兽精怪,加之那死灵术士极度危险又神出鬼没——定级试炼、奇行种、咒死术……宋微尘知道前方路段多危险,她必须尽快变得强大,不能再让墨汀风为她分神。
“啊嚏!”
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看向尊者府的方向,眼神深沉。
不知为何,宋微尘总觉得这些没来由的喷嚏是那个老龙井在诅咒自己。
“……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秦雪樱来,恐怕又是一场大戏。”
第261章 塑料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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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微尘一大早就候在司尘府门口,由谷雨和一众侍女陪着,准备接待长公主的驾临。
从秦雪樱的角度,这是她第一次见“桑濮”,宋微尘在这个马甲之下,该有的礼数必须要有。
不过墨汀风却不能在此陪她等候,他毕竟是司尘之主,于礼不合。
更早些的时候,他又是忙到天光亮起才从地牢回了听风府,刚进门就看到宋微尘早早梳沐好准备出门迎尊——即便谷雨已经为她上了唇脂也难掩面色苍白,他很是有些担心。
“微微,凡事不必勉强,若是不舒服,大可不必去的如此早,身体紧要。”
宋微尘淡淡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确实休息的很不好,根本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每每要睡熟,尸陀鬼王那个眼窝空洞的悚然面具就会猛然出现,桀桀笑着从眼前掠过,让她乍然惊醒。
虽然有墨汀风的一半神识相护,尸陀鬼王面具并不能近身相害或是把她拖入梦魇。但她休息不好也是事实,日益耗损并非长久之计,终归还是要尽快解决咒死术的问题。
只是墨汀风已经连续几夜未眠,一则是为了死灵术士的案子,它行踪不明又极具威胁,一日不控制一日就不能安民;一则是为了她身上的咒死术。
她知道他已全力以赴,绝不想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或者应该这么说,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好让他减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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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总,咱俩握个手呗?”
宋微尘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朝墨汀风伸出右手——她教过他,见面握手说“你好”,离开握手说“再见”,是一种属于她所来之处的现代商务礼仪。
……怎么平白无故想起来握手?
以墨汀风对她的了解,肯定是憋着要犯坏,可看她伸向自己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并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有些狐疑的握了上去。
“啪!”
握上的瞬间,她的手瞬间变为那只异手,猩红的指甲长长了好几倍,盘根错节的将墨汀风从手到腕都紧紧禁锢起来,手背上几条骨脊陡然变长变锐,似钢钉直逼他手上动脉。
“怎么样?厉害吧!夸我。”
宋微尘仰着脸,满脸的得意。
墨汀风一挑眉,小丫头有点东西啊,一夜不见居然已经可以将幻灵与自己融合变成对战体,本来还想这两日抽时间教她尝试修炼此法,没想到已经无师自通。
他有心试她,施了两成力,约莫等于准乙级的力量反捏了回去,一时异手骨节铮铮作响——这可怕的钳制力!
“可恶……”
明明是与平时一模一样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手掌温暖干燥,每每被他拉着她都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可怎么此刻这手竟变得如此危险陌生?
“微微,尽全力与我一搏。”
墨汀风满面春风和煦,与从他手上传来的魔鬼之力判若两人。
宋微尘咬牙狠心驱使“骨脊钢钉”去猛刺他的手腕要害,却如同扎到了铜墙铁壁,钢钉根本不可能伤其分毫。
倒是她手上如蟒蛇缠身的压迫灭顶感越来越重,逼得宋微尘只能强行从驭傀吸取傀气注入异手,试图与墨汀风的那股力量抗衡。
到底是心急了些,驭傀里的傀气尚未经过炼化,异手不仅吸纳不了不说,还对宋微尘自身形成了反作用力。
她只觉心脏猛的一下刺痛,身子一晃,鼻血已经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微微!”
墨汀风赶紧收了手上力道,一把扶住宋微尘,掏出怀中锦帕小心擦拭她的鼻子。
“你感觉怎么样?怨我怨我!下手太重了……”
宋微尘脸色似乎更差了些,异手幻体瞬间消失,她双手攀着墨汀风臂膀勉强站定,努力将不断上涌的气血平复回去。
“没事,我没事……”
她勉力冲他一笑,“我现在很厉害的,没那么脆皮。”
“方才的试炼结果如何,我有进步吗?”
“有,进步非常明显,几乎已经是准乙级的术能之力,但是……”
墨汀风的担忧和心疼肉眼可见,他将她小心翼翼揽入怀中,手抚上其微凉的面颊。
“微微,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你这么拼命,你明白吗?”
“你有我,让我成为你的安全感,好不好?一切慢慢来,好不好?”
……
闻言,宋微尘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和怅然,又飞速掩盖过去——不说别的,就算她能逃过尸陀鬼王的咒死之劫,能顺利走出术士定级试炼的“迷沼森林”,能扛住前世印记发作时的濒死折磨……她与他的相聚也已时日无多。
七月七日长生殿,此恨绵绵无绝期。
待到七夕,待他解了斩情禁制,他就会彻底忘掉她这个人。
造化弄人,他注定成为不了她的安全感,唯一的安全感只能来自她自己。
……宋微尘在心里发着狠。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到七夕!
努力活到那时,好让嵇白首取她一精魄,取她心头血,取她多情泪,给墨汀风做解除禁制的药引——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
为此,她必须变得更强大,才有概率撑到那一刻。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急?她急死了!!
……
“微微,你别去府门拜迎长公主了,我让鹤染去,你身体不适需要卧床静休。”
墨汀风的话将她的神思拉回现实。
宋微尘定了定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略显嫌弃的看着墨汀风。
“大哥,注意你的危险发言,我区区一个听风府的小琴师,只要还没落地成盒,那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哦,对了,差点忘了。”
宋微尘从驭傀虚境将小肉球薅了出来,一把塞到墨汀风怀里。
“你鹅几念叨了你一晚上,差点没踩着滑板车去地牢跟你滴血认亲,此等孝心感天动地,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他的抚养权归你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被墨汀风拽住了胳膊。
“你在打什么馊主意?”
“嘿嘿……”
宋微尘笑得没脸没皮。
“这个嘛,主要是我想让这家伙去跟秦雪樱混个眼熟,万一有点风吹草动,它还能去长公主面前卖个萌当当我的探子。但如果它是跟我一起出现的,这事儿就完完了,估计探子还没当上,就先变成了靶子。”
“所以它现在亟需你这个爹的光环来加持,子凭父贵!”
墨汀风一乐,心想她倒是机灵,知道借小豚鼠之力去伺机侧面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好随机应变——有这等觉悟,他倒也多少放心些。
“去吧。”
“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先回来,既然小肉球可以子凭父贵,你为什么不可以妻凭夫贵?”
.
……
宋微尘在门口已经候了一个时辰,虽已进三月,但气温还有些泛凉,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啊嚏!”
宋微尘吸了吸鼻子,怪了,从昨晚开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花粉过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肯定是那个老龙井搞了什么幺蛾子。
“桑濮妹妹,天且尚凉,你怎么不多穿点儿?怪让姐姐看着心疼~~”
说曹操,孟德到。
阮绵绵那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了过来,宋微尘撇了撇嘴,不用看,这大绿茶肯定是来恭迎秦雪樱,倒是殷勤。
经过昨日“一役”,宋微尘连装都懒得再装,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忽然,一件精致的裘皮披肩温柔地搭到了她的肩上,一股熟悉的浓烈的香气袭来,竟是阮绵绵亲手所披。
“好妹妹,仔细身体,你若是受冻抱恙,汀风哥哥少不得又要心疼。”
……
这老龙井唱的是哪出?莫不是这披肩有毒?
宋微尘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不得其解,安全起见,她将披肩取下递还给阮绵绵。
“心领了,这么贵的裘皮披肩,我一个无根无系的贱婢无福消受,绵绵姑娘矜贵,还是你自己穿吧。”
宋微尘伸手递回披肩,阮绵绵并未接,只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颤,似是受了万般委屈。
须臾,她终于发话了,带着隐隐哭腔。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接。”
“是……”
在阮绵绵身后不远处,她的贴身丫鬟杜鹃弱弱应了一声,慢慢地挪了过来。
杜鹃身形瘦薄如纸,竟比宋微尘都还要瘦些,每走一步身体都在隐隐发抖,手隐在宽大的琵琶袖里却显得异常鼓囊,明显不对劲。
宋微尘下意识退了两步——她手里的裘皮披肩因此离杜鹃更远了些。
杜鹃又勉力走了两步,最终站住了,身形晃得厉害,似乎随时要倒。
“没用的东西……”
阮绵绵低低骂了一句,让另一个侍女送杜鹃回尊者府。
……
“她这是怎么了?”
宋微尘理智上认为自己不该关心杜鹃,毕竟阮绵绵的前任贴身丫鬟喜鹊给她的“记忆”实在深刻,她原则上并不想与老龙井身边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明显杜鹃身上有异,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应该被关注才是。
“没什么,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昨夜平地摔了一跤,自己伤了不说,还弄坏了好几件尊者府的汝瓷,这不,主子尚在这里候着,她倒可以大爷似的回去休息了,真是……也就是遇到我,换做别人早遣散出府去了。”
阮绵绵的惺惺作态真是让人作呕,宋微尘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却不妨她主动靠了过来,亲昵的挽着宋微尘的胳膊。
“好妹妹,昨天是姐姐的不是,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原谅姐姐吧好不好?”
“以前种种尽数随风而逝,从今往后我们心系一处,亲如孪生姐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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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天要发也可以发,也差不多写了2000字了,但估计又会被某些亲亲说我“咸鱼”,而且剧情打点又不是我觉得合适的节奏,思前想后,决定跳票喵喵喵。
不想水文,原谅我实在做不到随随便便发一章,可我真困的不行了(有时差喵喵喵),容我去睡个觉,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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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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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如孪生姐妹?”
宋微尘乐了,心想这老龙井真是主打一个能屈能伸,昨天还张口闭口“贱婢”,今天就成“血亲”了,她到底在憋什么屁?
“绵绵姑娘,你听过‘塑料姐妹’这个说法吗?”
“塑料……是什么?”
“这个嘛……”
宋微尘清了清嗓,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所谓塑料,是一种高分子化合物,坚韧稳定,可以数百年不腐。在我老家,人们常用‘塑料姐妹’来比喻坚如磐石的姐妹之情,用在你我身上,再合适不过。”
“原来如此!”
“那我们以后便以塑料姐妹相称!”
阮绵绵眼露赞叹,“好妹妹,你懂得真多,难怪汀风哥哥如此在意你。”
“噗……”
宋微尘一时难绷,差点噗嗤笑出声,拿出十级演技才把笑憋了回去。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如果有一天阮绵绵知道了所谓的“塑料姐妹”真正的含义是指“一种表面上看似亲密无间,但实际上充满虚伪和算计的友谊关系”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
“长公主到——”
未见其人,司尘府门口所有迎驾之人却都听见了一声清澈透亮的来自半空的“通传之音”,音落,空中凭现一队人马,最前面四名侍女开道,云袖翻飞处,散出繁花漫天。
四人云鬓花摇,白衣胜雪,吴带当风,竟似飞天下界。
而后紧随一顶五色轿辇,紫檀雕壁,顶镶金玉,状如小屋半间,便是六七人共乘也可使得,轿顶撑开一朵紫云华盖,中有蜂鸟和五色云蝶穿梭其中,一派仙家贵气。
再有十二位侍从,人人面若冠玉,均着一身天青色银边锦衣。他们左手置于腰后,右手捏诀置于腰间,施术抬着轿辇踏风而来。
而后还有侍女八人,驭空款款而行。四人皆着一袭含锦丝的鹅黄绣裙,窄袖帔帛,不佩吴带,一看便是长公主的近侍。
果然,细观之下,秦雪樱的贴身侍女半夏便在其中,从发饰看,多了两枚金玉相间的发簪,又与旁人有所不同。
寐界长公主以此等出行规格驾临司尘府,千年来是头一次,附近各村各镇听见半空梵音吟唱,加之异香扑鼻,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看热闹,一时人声鼎沸,“长公主万福金安”的呼声不绝于耳。
……
宋微尘看呆了。
“我勒个豆,这出场得花多少特效费啊……”
她忍不住低声吐了个槽。
“放肆!接驾者禁语。”
那个空灵之音在宋微尘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却自带雷霆之威,谷雨慌的赶紧轻轻拽了一下宋微尘,让她俯首躬身行女眷官家接待礼。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摸至少有一柱香的时间,待半空落下的花瓣将司尘府门口的青石铺起厚厚一层,秦雪樱的五色轿辇才终于开始慢慢降落。
此时宋微尘额角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呼吸有些急促,她快坚持不住了。
刚病愈就发生了死灵术士的案子,日间为此奔波劳走,夜里还要忙于驭傀修炼,再加上被咒死术干扰休息不好,此刻她只觉眼前有一个万花筒,花里胡哨什么也看不真切,耳朵里嗡鸣阵阵,伴随着自己太阳穴巨大的跳动声。
她一阵眩晕,再回神时,人已踉跄跌至地上。
谷雨忙去搀扶,因接驾礼仪不敢言语,只是一双眼睛里满是关切。
宋微尘勉强笑了一下,拍拍谷雨的手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大碍,借着她的力重新站了起来。
刚起身,一阵气血涌动,喉头泛起腥甜,她连忙掏手绢捂住嘴。
好容易才将腥甜血气压了下去,双颊却因气血涌动染上红晕,看上去竟恍若比之前更加明媚动人——看得阮绵绵这个百爪挠心。
……
“这个贱人……”
阮绵绵在心里咒骂,暗暗剜了宋微尘一眼,眉目中尽是恶毒忌恨。
宋微尘这些举动在她看来,统统指向一个可能性——这个贱人与墨汀风行那苟且之事,已经珠胎暗结。
又斜斜剜了一眼她的小腹,平坦如斯,想来是才刚有的喜。
至此,她对宋微尘昨日的态度恍然大悟,这个贱人之所以敢当面冲撞她,甚至敢对她动手,全部的底气都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想母凭子贵?哼,怕你没那个命!”
阮绵绵俯首盯着地面,一脉乖顺恭迎的模样,实则心里有了算盘。
她怎么会轻易放过秦雪樱来的机会而不趁乱做点什么,比如……借刀杀人?或是……胎死腹中?
阮绵绵甜甜一笑,拉开谷雨,不着痕迹的凑到宋微尘身边,一声不吭扶住了她——那神情状态要多关心有多关心,要多亲密有多亲密,叫不明就理的人看了,真要觉得是一对好姐妹。
宋微尘自是诧异,下意识想拨开她缠住自己的手,对方却死死摽住,一股浓烈的香气直冲天灵盖。
……
正在纠缠,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本宫秦雪樱,想必这位就是桑濮姑娘。”
说话间,秦雪樱已被侍女半夏扶着走到近前。
与秦雪樱大方的笑容不同,半夏脸上都快结冰了。
“见了长公主还不行跪礼!”
她嫌恶地看着宋微尘,如此散漫随性,刚刚毫无站相不说甚至还往地上坐,全然不顾接驾该有的礼数,先前就想发难,不过被秦雪樱制止了。
“民女桑濮,见过长公主,本该民女去境主府觐见才是,劳您亲至,桑濮惶恐!”
宋微尘赶紧借机甩开老龙井的“缠藤之术”往地上跪去,却被秦雪樱一把扶住。
“不必多礼。”
“早就听闻你琴艺超群文采斐然,本宫惜才,自然心向往之。今日得见,连模样都这般灵动周正,甚是叫人欢喜,这几日在司尘府叨扰,你就多陪陪本宫罢。”
“承蒙长公主厚爱,民女感怀圣恩!若长公主不弃,桑濮这就引您前去尊者府稍事休憩。”
“待您养好精神,午后民女再来问安伺候,晚上司尘大人在府外水街画舫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届时民女为长公主抚琴助兴。”
“甚好。”
秦雪樱莞尔一笑,对宋微尘的表现似乎很满意。
须臾,一行人便由宋微尘引路,半夏扶着长公主往尊者府浩浩荡荡而去,阮绵绵则慢秦雪樱一步,随行陪在其后。
侍从领队向着秦雪樱施了一礼,率十人飞身而去,看样子是要提前检视尊者府的安全状况,这等阵仗和排场,饶是几乎自小与长公主一起长起来的阮绵绵也未曾见过。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秦雪樱,总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认识多年,她每每出行都异常低调,日常乘一顶小小的银顶绛色轿辇,有时连轿帏都不用,更别提还有“卤簿”散花侍女和境主府的近卫队随行。
而且从未见她穿戴如此隆重,一身金玉环佩玲琅,墨绿色锦衣绣了满面的金线牡丹,凤仪万千。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秦雪樱有意慢了一步。
“星璇,你是本宫邀请的客人,我们自幼相识,不必过于拘礼,来,陪本宫说说话。”
“是。”
她低低应了一声,走到秦雪樱身侧搀扶并行,半夏则退到了后面。
但阮绵绵明显比往日在秦雪樱面前要拘谨,虽说在正式场合长公主都是唤她的本名阮星璇,但不知为何,此次听起来就是透着生分。
……
“星璇在想什么?如此少言,倒不似往日的你。”
“啊?没,没什么,星璇在想长公主这一路舟车劳顿,说话惯耗神,故不敢再言。”
秦雪樱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跟本宫都不说实话了?”
“冤枉,长公主今日盛装华服,仪仗恢弘,星璇尚还沉浸回味其中,不曾有想其他。”
闻言,秦雪樱脚步不自觉慢了些许。
……
“你是不是觉得本宫今昔不同?”
“星璇不敢。”
未曾想秦雪樱的神色竟有些黯然,她轻轻拍了拍阮绵绵的手,低声细语。
“官家女子,什么时候需要穿得如此正式,你想想便知。”
“此番装扮阵仗,非本宫所愿。实不相瞒,此刻本宫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换下这身行头,别叫司尘大人看见才好。”
阮绵绵听懂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雪樱,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阮绵绵毕竟是世家女子,她怎会不知,在寐界官家女子按身份相应之规格仪轨出行,只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去往上界,随父辈赴天尊盛宴,普天同庆。
第二种,为寐界祈福,以长公主仪轨登祭坛,礼拜天地鸿蒙,回向万民。
第三种,见未来夫君,以示敬重。
……
阮绵绵嘴唇不自觉抖了抖,难道境主有心将长公主赐婚墨汀风?这怎么可能?!
自小她便听秦雪樱念叨,日后定然是要婚配到上界某位仙君府上去的,“这是身为长公主的命运。”
可现在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莫非……莫非是墨汀风得了上界赏识,要升仙君之位?
而境主为了提前锁贤,便有意将秦雪樱许配给他?
只是境主这个老狐狸,他不主动言明,却让秦雪樱以此仪轨出现在司尘府,分明是想让墨汀风“有所觉悟”自己主动去提!
想到此,阮绵绵恨不得银牙咬碎,一个桑濮已经让她如鲠在喉,若是再来一个长公主,她将毫无胜算可言——真讨厌!明明是她先看上的人!
.
“不知长公主心意如何,是否……心属?”
沉默着走出百步,阮绵绵终于开了口。
她有心隐去了心属于谁的特指,宋微尘就在三步开外,阮绵绵自然不会傻到主动提墨汀风的名讳来“打草惊蛇”——她眼下只想确认秦雪樱的心意,以考虑自己的后路。
秦雪樱看着阮绵绵,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本宫……我不知道。”
“父君一直对他青睐有加,早就有心于此,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更上心了些。本宫与其向来只是君子之交,并无他感,不如试着多接触一下,再做打算罢。”
“何况……心属与否,对于我们这样的出身来说,还重要吗?”
“星璇,你心思活络,实不相瞒,此番邀你前来,也是想让你帮着本宫出出主意,把人相看相看。”
……
秦雪樱每说一句,阮绵绵的心就沉一点,她的态度分明就是“没感觉,不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走在前方的宋微尘,心里的计划越来越明晰,虽说竞争者越来越多,却未必不是博弈而出的时机!
既然是“塑料姐妹”,自然要多加照拂。阮绵绵决定做那个渔翁,把宋微尘搬到台面上来,让她去跟秦雪樱鹬蚌相争!
而她,兵不血刃,坐收……司尘大人。
想到此,阮绵绵莞尔一笑,更加亲昵地扶住了秦雪樱。
“星璇只愿您幸福。此事交给我,您尽可放心!”
第263章 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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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尊者府出来,宋微尘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明明只是初春,她却觉得阳光辛辣刺眼,竟有些站不稳。
因秦雪樱的侍从将府邸周围尽数看护起来,非核心人员禁止进入,所以谷雨并不能入尊者府,此刻见宋微尘终于出了来,赶忙上前贴心扶住。
“桑濮姑娘,您还好吗?要不要谷雨陪您去药馆叫大夫好好看看?”
“我没事,只是最近几日都没休息好,想回去再睡一会儿。”
宋微尘说得轻描淡写,她不想再多一个人为她伤神。
两人说着话向听风府而去,刚没走两步,从尊者府急慌慌跑出来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在转角处拦住了谷雨的去路。
.
“谷雨姐姐!”
司尘府的一等丫鬟和暗卫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这个小丫鬟刚进府不久,应是四等侍婢,谷雨看着眼生,一时叫不上名来。
“你是……?”
继而看了一眼宋微尘,“桑濮姑娘身体欠安,待我服侍贵人回去后我们再聊可好?”
小丫头掬泪摇头,快速看了一眼尊者府又转头看向谷雨,眼里满是惊惶。
“来不及,谷雨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被发现就糟了!”
小丫鬟向着宋微尘急急一拜,“奴婢小桉,拦了贵人的路罪该万死,但实在别无他法,求贵人宽恕!”
宋微尘将那小丫头往转角更隐蔽的地方拉了拉,生怕叫府里出来的巡逻侍从撞见。
“无妨,到底怎么了?快说。”
“白露姐姐昨晚进了阮贵人的房间,天快亮时才出屋,出来就直接去府管那里告假回老家了,只说是阮贵人心疼她不眠不休服侍了一夜特准的假。”
“我自打进府就是白露姐姐在带我,我从未见过她那种表情和状态,就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失了魂一样。”
“而且临走她跟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桉咬着嘴唇左右看了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她让我绝对不要一个人进阮贵人房间,尤其是夜里不点灯的时候。”
小桉的话让宋微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不成这阮绵绵不是本人,而是什么东西假扮的?所以今日对自己的态度才如此亲昵的变态……那“她”来司尘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微尘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不行,得让冰坨子给庄玉衡传个信,让他抽空来趟司尘府验明这个表妹的正身才行。
“谷雨,你知道白露老家在哪里吗?我跟司尘大人商量商量,派人去慰问一下。”
谷雨冲宋微尘摇摇头,不自觉蹙起了眉。
“白露与我同期进的司尘府,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是从慈幼局(官办孤儿院)被接领到此,哪有老家可归?而且这么多年,便是有假期她也是四处去游玩,并不曾走过任何亲戚,此事透着古怪。”
小桉一听神色更加惊慌,手指死抠着裙边捻了又捻,突然拉住了谷雨的胳膊。
“谷雨姐姐,我刚才隐约听见阮贵人在打听你,你可千万要当心!若有可能,求您尽量寻到白露姐姐的消息,我很担心她!”
说完又向宋微尘急急一拜,四下快速瞥了一眼,提着裙子一溜小跑回了尊者府。
这个老龙井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看着小桉急匆匆消失在尊者府门口的背影,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爬上了宋微尘心头——她倒不是顾虑自己,而是担心阮绵绵专挑软柿子捏,对谷雨她们下狠手。
……
“桑濮姑娘,不必记挂谷雨,我伺候您回去休息,您脸色实在让人担心。”
谷雨看出宋微尘因何不安,好言安慰。
“不,我自己能回去,你去一趟府管,现在就去。就说司尘大人有令,调白露到听风府伺候几日,务必让他们把人找回来。”
“另外,如果传你去尊者府,绝对不要去,白袍不在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若阮绵绵传唤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听见没有?”
谷雨冲着宋微尘一个长拜。
“多谢姑娘,谷雨铭记!”
看着谷雨离开的背影,宋微尘突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了她。
“对了,你找机会让小桉打听一下阮绵绵的那个贴身侍女,好像叫杜鹃,她昨夜是否与白露一样,也在那房中?”
谷雨应下离开,宋微尘思虑再三,始终不放心,便到转角暗处施术将小肉豚鼠收回驭傀,又从里面召唤出来。
“阿罗哈!大姐头,你不是让我跟着爸爸吗,我正跟着他在书房乖乖看书呐!他很乖,什么女人都没有见哟~”
宋微尘一整个无语住,这个小肉球满脑子都是什么小九九……她伸手揪住它的小胡子,扯得小豚鼠脖子上提,肉脸歪向一边,两只小肉爪凭空乱挥。
“特特特特特……放朽放朽~”
它想说“疼疼疼疼疼,放手放手”,奈何被揪着胡子嘴闭不拢,只能含混的求饶。
“小别致,你听清楚了,我现在没功夫跟你逗贫,你去跟好谷雨,如果有任何人传她去尊者府,一定控制住她,然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系系系!鸡肚了!”
……
看着小豚鼠蹦蹦跳跳追着谷雨而去,宋微尘才闭眼撑着院墙缓了缓神,接着往听风府走。
以她对谷雨的了解,就算被传唤,谷雨也不会告诉她,因为不想给她增加麻烦和困扰。所以只有让小肉球跟着她,宋微尘才能放心。
其实最省事的办法是让小豚鼠直接进尊者府,但现在不是时候,必须得等它作为墨汀风的宠物亮过相之后才可以,否则估计前脚进去,后脚就要叫秦雪樱的侍从踩成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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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坚持着走到听风府,宋微尘几乎要虚脱,她明明路上已经吃了一粒黄泉太阳草制成的丹药,却似乎有了抗药性一样收效甚微。
看来有了咒死术这个buff,前世印记更嘚瑟了……宋微尘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此说来自己还挺难杀,这么两个大boss都没能把她干趴。
嗯,谁说单押不是押。
“现在是三月,到七夕还有四个月,小宋同学,你一定要撑住啊……”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七夕是个好日子,无论如何她想跟墨汀风好好过一次七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咳,咳咳。”
刚进听风府院子,竹林一阵凉风吹过,宋微尘又恰好走到风口,受了刺激忍不住轻咳起来,墨汀风听见动静从书房大步迎出。
“若再不回来,我便顾不得什么礼数,要去秦雪樱那里寻你了。”
“看看你的脸色,再不好好休息,怕是又要病一场。”
不由分说,墨汀风轻轻将她抱起,往无晴居而去。
宋微尘也不挣扎,将头靠在他怀里。
“汀风,我刚刚借你的名义,托府管去找一个叫白露的侍女,若有人问起,你便应下。”
“白露?”
墨汀风不用侍女,除了宋微尘住过来后谷雨会来伺候以外,听风府几乎不见其他侍女,他想了一下才对上号。
“突然找她做甚?”
“小事,等我弄清楚情况再告诉你。”
“另外,你能不能叫鹤染来找我一趟,我有事要同他……噗!”
宋微尘突然呕出一口血,气也喘不匀,头无力歪在墨汀风怀里陷入半昏迷——她已尽力撑到了极限。
“微微!”
墨汀风此时已进无晴居,赶紧将她放到床上,担心平躺她再呕血可能会呛到引起窒息,他将被子叠起让宋微尘半躺半靠在其上,又紧着取来一粒黄泉太阳草的丹药给她服下,这才伸手探其脉——脉象或沉或浮,或悬或促,瞬息万变,十分奇诡。
“微微,你听得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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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宋微尘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悬崖下面掉,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尸陀鬼王,没有金色小龙,没有她的幻灵,甚至没有声音和风。
只有不停下坠的失重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她下坠的方向尽头,出现了一些黑红相间的东西,她也渐渐看得清了——那是无数像是从地狱伸出的诡异黑手,在如岩浆一般翻滚的红色里探出,互相抓着对方往岩浆里摁,试图把自己垫得更高,好向上探伸出来——好第一个抓住宋微尘!
她没有任何可以自救的办法,驭傀不知道去了哪里,驭傀之力也完全使不出来,只能任由自己失堕。
也许是做梦……
也许落入其中就能醒来……
宋微尘试图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在越来越接近那些鬼手时绝望挣扎!千钧一刻,一抹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几乎是擦着鬼手将宋微尘接下,向着无尽的黑色上空飞去。
那是一只通体纯白,头上有九根金色长翎,周身羽翼泛着银月之光,形态似传说中那巨型凤凰一般的神鸟。
宋微尘并不陌生,她在时间之井见过它,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神祇——鸾鸟。
她轻轻搂抱着鸾鸟的脖颈,脸贴在上面轻轻蹭了蹭,感受那似天鹅绒一般的触感。
“沧月,是你回来了吗?”
第264章 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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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鸟发出了一声像是仙鹤、大象、鲸鱼、老虎之类的生灵混合在一起的鸣叫,声音穿透时空,似乎在回应宋微尘。
因这声啼鸣,周围原本无声无际的黑暗渐渐开始变亮,周围开始涌入各种声音: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廊檐下风铃碰杯的声音,房间里茶壶在柴炉上呲呲作响的声音。
还有那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
“微微,你醒了。”
宋微尘淡淡冲着墨汀风笑了一下,眼神四顾,并没有看到孤沧月的影子,看来——终究只是一场梦。
算算已有两月余没有见过他,此前两人种种,竟恍如隔世一般,他还好吗?
想起嵇白首提到过的,上界不死神殿那团连上神都无法靠近的“雾茧”,也不知今昔散了没有……
“在想什么?”
“没什么,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故人。”
.
墨汀风将宋微尘扶起坐到床沿,端起鸡汤小心喂给她,从她的神情不难猜出梦到的人是谁,但他不想点破。
“是不是梦到了玉衡?他方才给我传讯,已经从无字馆回到司空府,听说你又昏迷忧心不已,一会儿就到,正好晚上与我们一起同赴宴席。”
“我身体没事,他不用那么担心我,还有你也是。都说了我很难杀的,主角光环懂不懂?死不了。”
宋微尘强撑着笑了一下。
明明谁都清楚她的前世印记无解,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勉强续命罢了,便是药王庄玉衡也做不到“无米成炊”。
可偏偏谁都不愿点破——
似乎只要不说破,她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
“现在什么时辰?”
宋微尘看着屋外的天光,显然不像午后。
“近申时。”
“哎呀,说好午后去给长公主请安,这下糟了!”
她挡开墨汀风喂过来的汤匙,扶着床架勉力站起要走,又被他拦住。
“我已传讯给雪樱,你身体抱恙,下午就不过去了。我甚至有心将接风宴改期,不过暂时没提,想看看你的情况再做打算。”
“这样啊……”
宋微尘讪讪坐回床沿。
“幸亏你没提,不然且不说长公主会怎么想,那个老龙井必定会借机在她面前猛扎我的针,墨总啊,您可长点心吧。”
墨汀风不由分说重新将她安顿回床上。
“该长点心的是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心里有数。”
“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何况秦雪樱向来明理宽厚,且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断不会为难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能健康无虞。”
“在去参加接风宴之前,你必须卧床休息,我就在这里看书守着,你哪里也不准去。”
“知道了,知道了!敢去打断腿是吧?”
宋微尘叹口气,赖赖唧唧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她确实觉得困顿周身乏力,殊不知是墨汀风故意在床侧的香炉里点了安神香,烟气袅袅盘桓而上,房中一切显得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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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涂着猩红丹蔻的纤纤玉手在香炉盘桓的烟气里撩拨,继而将手指凑到鼻尖轻嗅,秦雪樱脸上显出赞许神色。
“这是顶难寻到的南海星洲迦南沉香,入炉前辨其木片形态,应是倒架九分水沉的品质,没想到这司尘大人倒有几分雅趣。”
说这话的秦雪樱已经换下了那身象征寐界长公主矜贵尊仪的繁坠锦衣,改穿一身薄柿色绣金纱裙,头发也换成了披发龙蕊髻的式样,整个人显得亲和轻灵许多。
只是指甲卸起来费事,她懒得再折腾,便由着这抹些许突兀的热烈猩红暂存指尖。
这是在尊者府正殿,也是秦雪樱在司尘府的临时行宫,殿里除了半夏,只有阮绵绵可以入幕相陪,倒也难得清净。
阮绵绵听她主动提到墨汀风,眉眼生出晦暗却又转瞬即逝,端的是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闺中蜜友模样,打趣的看着秦雪樱。
“长公主张口司尘,闭口墨大人,分明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境主大人知道了定然万分欣慰。只不过……”
阮绵绵故意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绵绵是想以茶代酒敬长公主一杯,愿我的好姐姐姻缘和美,鸳鸯犹羡!”
秦雪樱淡淡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怎会不知阮绵绵话里有话。
再一联想上午接驾时宋微尘的模样,还有墨汀风特意为她传讯,以身体不适为由免了下午的问安礼,在意程度不辨自明。
“绵绵,私下免叫长公主罢,还是唤本宫雪樱亲近些。”
她说着看了一眼半夏,后者心领神会,从随行带来的柜匣里取出一只装有珠钗的锦盒递与秦雪樱,继而又去给阮绵绵添茶。
“这只珠钗是本宫随父君在空寐境内春猎时,找当地最有名的珠宝匠人所打造,上面这几颗看似菩提子的珠子,是用伤我那只獙獙的牙所磨制,此钗仅此一枚,便赠与绵绵了。”
“这,这如何使得!这礼物实在贵重,绵绵如何配得!”
阮绵绵趋身碎叠步行至秦雪樱面前,万分珍惜的双手接过那根珠钗,轻轻摩挲着看了又看。
秦雪樱淡淡笑了笑,重新端坐回去。
“半夏,给绵绵戴上。”
阮绵绵戴上了珠钗,满面荣光,她不自觉伸手想去抚弄那簪子,却又似舍不得般只是捋了捋鬓角又放下了手,俯身向着秦雪樱一拜。
“绵绵何等荣耀,能得长公主如此贵重的礼物,便是让绵绵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你我情如姐妹,不必多礼。”
秦雪樱顿了顿,待阮绵绵重新坐好后,她才问出了真心话。
“说起来……你与那桑濮姑娘似乎也很亲密,你们很熟?”
阮绵绵心中暗笑,这秦雪樱绕了一大圈,又说体己话又送珠钗,不还是想打听墨汀风身边的女人之事吗?这不巧了么,她正愁没机会说呢。
……
“我与桑濮姑娘虽是旧识,却全然不似与雪樱姐姐这样有姐妹情分,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初时是在望月楼束老板那里因琴结缘,后来才发现她还有一个身份,竟然是司尘大人的私人琴师。”
说到这里,阮绵绵幽幽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跟桑濮姑娘显得亲近些,也是冲着汀风哥哥的面子,她既是司尘大人的心头肉,我又怎能不以礼相待。”
“心头肉?”
“对呀!姐姐没看到今晨接驾时她的状态吗?恐怕是……”
“恐怕是什么?”
阮绵绵掏出手绢挡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哎呀雪樱姐姐,事关女儿家清白,您就别问了,我也是看出些许端倪妄加揣测而已,您慧眼独具,不妨这两日也观相观相,是不是如我所想一般。”
秦雪樱垂眸看向杯中茶,已经失了热气,她随手倒在一旁的佛手茶宠上,半夏紧着又给施了满盏的热茶,看着杯中氤氲出的烟气,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画面——宋微尘欲呕,阮绵绵紧着给她顺背。
“难道是……?”
秦雪樱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若真如此,她今日这等阵仗来司尘府,倒显得可笑。
……
“你怎么哭了?”
她刚要追问桑濮过往,却发现阮绵绵在暗自垂泪,见自己关注,才急慌慌拿了手绢去拭。
“没,没事。”
“绵绵,你我情如姐妹,有委屈不妨直言,姐姐替你做主。”
阮绵绵抽了抽鼻子,还未说话,眼眶已红了半圈。
她看了看半夏,又看向秦雪樱欲言又止,后者心领神会,屏退了贴身女婢,偌大的尊者府正殿只剩她们二人。
阮绵绵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朝着秦雪樱一个长跪大拜。
“求雪樱姐姐给绵绵做主!”
言毕便添油加醋将昨日去好心探望,却挨了宋微尘两耳光的事情说与秦雪樱,还说自己挨打恐是因为撞破她与墨汀风好事而使其恼羞成怒云云,却只字不提她自己如何辱人在先,且摆出一副墨汀风正妻的模样颐指气使。
听得秦雪樱眉头越蹙越紧。
“雪樱姐姐,您素来宽厚良善,只怕他日与汀风哥哥好事成双之后,少不得私下要受她的闲气,桑濮仗着独宠,可是谁都没有放在眼里呢!”
“啪!”
秦雪樱一掌拍在茶桌上——她虽贵为长公主却并不娇生惯养,自小修行,早已在上次术士定级试炼时就已达到丙级术士的层级,这随手一掌,竟生生将茶盘拍成两半,茶渍顺着桌面流的到处都是。
“绵绵,若此人真如你所言这般卑劣不堪,暂且不论日后本宫与司尘大人是否有缘份,只说她如此欺辱于你,本宫也会为你做主。”
阮绵绵听了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俯身拜跪在地长久不起。
“绵绵叩谢长公主恩泽!!”
只见殿上,一人凤仪万千正襟端坐,满心正义嫉恶如仇,一人长跪俯拜不起,只叹苍天有眼君恩圣明,好一副谊切苔岑,厚貌情深的模样。
可实际上,端坐的人无非是打着仗义做主的旗号,想挫挫“心头肉”的锐气,这万一日后真如父君之意,与墨汀风结为伉俪,爱不爱暂且放在一边,礼仪上也不能由着他宠妾灭妻!
而长跪俯拜的那位,看似肩膀抖动似在哭泣,殊不知脸上笑意早已止都止不住,无非是生怕此刻坐起露了馅,才一直保持长拜的姿势。
阮绵绵眼下只想赞自己一句手段高明,她可以一面向桑濮示好,继续讨墨汀风的好感,一面坐等秦雪樱出手,替自己教训那个小贱人,渔翁之利,不过如此。
嗟乎!
只道是:皇家庭院深几许,人心自幼懂算计,明里仗义情深至,暗中磨刀利锋机。
第265章 画舫事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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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山,司尘府外,水街锦夜华灯初上。
岁仍薄春,日落后夜色微寒,却挡不住水街的繁盛暄腾,这个地方似乎永都远在夏季,永远烟火蒸腾,永远热意盎然。
墨汀风拉着宋微尘的手出了司尘府,两人便装走在熙攘人群中,虽未着黑白二袍,却仍因赏心悦目而受到许多关注,他们倒也不在意,只是她身体情况欠奉,他有意走得很慢。
两人走过一处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指着那插满“用油亮亮的焦糖包裹着成串成串的山楂果子”的草靶子。
“想不想吃?”
“想。”
想起昔日与庄墨一起水街共游,她与庄玉衡边逛边吃糖葫芦就觉得开心,宋微尘扯了扯墨汀风衣袖,
“多买个三五串,也许长公主会喜欢也说不定,再说玉衡哥哥会来,他肯定喜欢。”
墨汀风掏出一锭银子递与小贩。
“小哥,你这些糖葫芦我都要了,劳烦送到前面最大的那艘画舫,交给船上管事的即可。”
“是,是!小的这便送过去,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卖糖葫芦的小贩高兴的嘴角咧到腮帮,取下一串递给宋微尘,又冲着墨汀风鞠了一躬,飞也似的扛着草靶子朝远处画舫而去。
宋微尘乐了,心说天下霸总果然都是一个调调,动辄就喜欢“连锅端”。
常人是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霸总都是直接授人与鱼塘。
……
说来好笑,两人正欲继续前行,旁边的小贩看见墨汀风出手如此阔绰,竟都纷纷拥了上来,急着要将手里的东西“献宝”给二人。
“姑娘,整点儿烤栗子呀?”
“公子,这扇子跟小娘子可配!您不看看?”
“公子,烧酒来两斤不?”
“有烧酒不得来点儿我这刚采收的青豆?”
“对对对,爆炒一碗青豆下小酒,那滋味儿足!”
“啧,那得再切二两腊月刚腌好的熏肉。”
一来二去,商贩们还互为捧逗的聊上了……好像也忘了挤过来是为了干嘛……画风逐渐离谱。
待宋微尘跟着墨汀风从商贩堆里挤出来,手上的糖葫芦都不知道挤哪里去了,她倒也不恼,一时只觉有趣。
“大概是长了一岁,人上年纪了,就会越来越喜欢这烟火气。”宋微尘在心里感叹。
若能天下太平,若她能健康无虞的跟墨汀风做一对寻常的小夫妻……该多好。
只可惜,往往“遗憾”才是好故事不可或缺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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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都跟鹤染偷偷聊了些什么?”
临出门前,宋微尘特意请了丁鹤染过去,避着墨汀风在无晴居说了会子悄悄话。
听见他又追问,她翻了个白眼。
“大哥,我要是想让你知道,就不会背着你跟鹤染狗狗祟祟的‘闷得儿蜜’了是不是?”
“放心啦,只是件很小的小事,但是因为我比较在意,所以请鹤染私下帮个小忙,若因此有额外发现,我再向您老汇报。”
事实上,宋微尘是托丁鹤染给她搞一瓶“违禁药剂”。
鬼夫案结案后,一应与案件和凶犯有关的物证都尽数封存在司尘府费叔所管辖的撰案部管库,其中就包括没有用完的七诡主所制的“易容水”。
擅自私下取用物证,在司尘府内是渎职重罪,所以宋微尘怎么可能告诉墨汀风,然后让他知法犯法。
直接找费叔要肯定不妥,叶无咎是个方脑袋绝对不会做逾矩之事,想来想去,只有丁鹤染是最合适的“犯戒”人选。
可她必须得到这东西——既是担心谷雨,也是想看看老龙井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虽然谷雨现在没有被传召,但从阮绵绵刻意打听她的这个信息来判断,这样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老龙井之所以盯上谷雨也是因为自己,宋微尘很清楚,所以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她心里打的算盘是,一旦谷雨收到传召,小肉球肯定会通风报信,她就借机改形换貌扮作谷雨去那老龙井的房中一探究竟。
看看阮绵绵到底想干什么,又藏着什么秘密,能让白露一夜告假离府,能让那个叫小桉的丫头言及色变。
“阮绵绵与秦雪樱同住一处,一切务必小心为上,咱们取这易容水,绝对不算私用。你想,若是长公主在府里出点什么事,可是要出大问题。我们身为司尘府的中流砥柱,防微杜渐责无旁贷!”
反正宋微尘就是这么忽悠丁鹤染的,小丁同学莫名其妙就热血澎湃的上了贼船,当下表示一定尽快把事情办好。
……
“司尘大人,桑濮姑娘,恭迎二位,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正在想着谷雨的事,她的声音即在耳旁响起,宋微尘回神,这才发觉两人已经走到水街最宽阔的那处河道边,谷雨正笑盈盈站在岸边平桥候着他们。
在她身后,是一艘雕梁画栋、精致非常的画舫。
宋微尘幼时在画册上见过这东西,虽名为画舫,却并不泛舟湖上,而更像一种船型建筑傍水而立,也称“不系舟”。
她甚至还记得“不系舟”这名字是出自《庄子·列御寇》中的典故:“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而眼前这艘“不系舟”,船身由青石打造,船舱则通体以上好的紫檀木用榫卯结构建成,前舱有垂莲柱,中舱有十六扇冰裂纹窗扇,美绝非常。
宋微尘一时看得呆了。
……
“大姐头,你这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鼠鼠我也觉得很可爱哩!”
小肉球就趴在谷雨肩膀,看宋微尘一直盯着画舫发呆,完全没把它这只小可爱放在眼里,小嘴一撅,粉爪一抬就要宋微尘抱。
“要大姐头亲亲抱抱举高高,鼠鼠我呀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谷雨姐姐,可辛苦啦!”
闻言宋微尘手一伸,捏住小豚鼠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起放在墨汀风肩膀。
“小别致,一会儿会来两个美姨姨,为了你高贵的血统着想,好好跟着爸爸,别显得跟我太熟。”
小肉球“哇”了一声,一脸八卦的欠招样儿。
“这两天府里的美姨姨为什么那么多,是爸爸要纳妾了吗?”
“噗咳。”
墨汀风被小肉球的话呛得不轻,只恨不能点了它的哑穴。这小家伙是故意的吧?分明是鼠小鬼大,正话反说拿话戳他呢,生怕自家大姐头吃亏。
若换作正常女子,听见自己心上人要纳妾这种说辞,无论是不是玩笑都多半要介怀,然后逼着对方给自己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墨汀风倒希望宋微尘也能如此——可她属实正常不了一点儿。
听见小肉球的调侃,宋微尘居然还跟着起哄,一本正经的跟小豚鼠探讨,到底什么样的美姨姨适合给它做姨娘。
“‘茶里王’肯定要不得,龙井水深,你短胳膊短腿儿的,容易溺毙。”
“其实身份尊贵的那个美姨姨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你爸爸娶了她,你可就跟着鸡犬飞升啦!日后人送尊称,鼠界太子爷!”
“真,真的吗?”
小肉球冒起星星眼,两只小肉爪扒在墨汀风肩上,极狗腿的看着他。
“爸,爸爸,鼠鼠我呀是这么想的……像爸爸这样的盖世大英雄,有个妻呀妾呀的,倒,倒也正常哈。”
小肉球为了一己荣华原地倒戈,宋微尘嘴角一勾,正准备捏咕收拾这只胖耗子,却忽然余光扫到一人。
那人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身材轩昂,一头银丝如月华照水,脸上还带着一个鸟喙云母面具,正定定的看着她。
“沧月?!”
宋微尘一惊,定睛看去,人群熙攘穿梭,哪里有半分他的影子。
先是梦见鸾鸟,现在又无端眼花,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她忽然很想在秦雪樱和阮绵绵这一茬消停之后,去沧月府看一看。
正在神思飘忽,宋微尘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微微,我回来了。”
第266章 画舫事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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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哥哥,好久不见!”
宋微尘笑盈盈看向来人,只见庄玉衡着一袭银月色官织锦衣,足蹬乌缎绞银辫皂靴,润玉半绾髻,披发如丝如墨,端的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美男子。
“刚才一定是看花了眼”,宋微尘顿时释然。
自己定是惊鸿之间把一身银白之色的庄玉衡错认成了孤沧月。
若真是那大鸟,怎么可能只是远远看她一眼,就悄然隐没红尘沧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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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庄玉衡飒沓流星地向自己走来,宋微尘识相的举起了两只手腕,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的“见面问候礼”已经变成了摸脉。
“汀风说你又咯血了?”
“嗯,不过就一点点啦,偶尔咳点出来很正常。”宋微尘一脸无事人模样。
她的话,真叫人信不得半点儿。
庄玉衡手刚搭上宋微尘的脉就狠狠皱起了眉头,不过几日光景,怎么会生出这等古怪的脉象?
弹指之间,一虚一实诸多变化——
前一瞬还是“左寸惊怯,右寸气促;左尺得微,髓竭精枯;右尺得微,阳衰命绝”的绝命灯枯之相。
后一瞬就变成了“血实脉实,火热壅结;实脉有力,长大而坚;长脉迢迢,首尾俱端”的火盛禀实之相。
就像一个濒死的极度虚弱之人,被一个强壮暴躁的灵魂控制着身体在强行奔跑,蜡烛两头烧。
“你……”
庄玉衡的手指禁不住有些颤,他万分不解看向墨汀风,“我不在这几日,微微遭遇了何事?”
墨汀风与宋微尘对望一眼,后者夺命眼神警告,绝对不能说出咒死术和尸陀鬼王面具之事!否则庄玉衡昔日妖化尸陀之事一旦翻出,必受其殇。
对方此局设得实在机巧,看似针对宋微尘,实则目的是墨汀风和庄玉衡,一箭三雕,心术颇深。
“她……”
墨汀风嗫嚅之间,宋微尘选择自己抢答。
“我真没事,就是最近修炼太辛苦,又休息不好总做噩梦,所以脉象难免反常些,过一阵就恢复了,不当紧不当紧。”
她抽出手腕,戳着墨汀风肩上小豚鼠的脑袋转移话题。
“小别致,你怎么回事?见到玉衡哥哥也不主动打招呼,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你爹是怎么教育你的嗯?”
小肉球本来正岔腿坐在墨汀风肩上看热闹,不曾想战火说烧就烧了过来,他只好站起,两只肉爪老老实实捏在肚皮上,对着庄玉衡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玉衡大大吉祥!”
可惜庄玉衡听不懂小肉球的话,听起来不过是有节奏的“唧唧唧”。
他只是觉得这小肉豚鼠的神态动作有时颇有些宋微尘的影子,心里喜欢,便将手掌抬至墨汀风肩膀处。
“来?”
小肉球也颇为识趣,直接一个蹦跶跳到庄玉衡掌心里,小黑豆眼眨巴了两下笑弯成一条缝,谄媚讨好之意不要太明显。
庄玉衡更觉它有趣,捧在手心轻轻摩挲,还不时挠挠它的下巴,小豚鼠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赖在他手心像生了根一般。
“我还修出了一个很酷的幻灵,等宴席结束后,玉衡哥哥别着急走,去听风府看我给你露一手。”
宋微尘急着“献宝”。
“好,正好我也需要同你与汀风细说此次在无字馆的收获。”
庄玉衡无比郑重地看着他们二人,“我已找到解除汀风斩情禁制的办法。”
“当真?!”
墨汀风掩饰不住的高兴,若能顺利解除禁制,他便能娶宋微尘过门,进而替她解除前世印记,从此两人便可以生生世世厮守一处,琴瑟和谐,与天地共鸣。
“太好了呢。”
宋微尘也笑弯了眼——虽然她就是设局者,却也真心为此高兴。
很好,看来一切进展很顺利,嵇白首诚不欺我,确实说服了无字馆馆主将“修改版”古籍拓本放在了馆内,并且成功被庄玉衡发现,接下来她只需要顺水推舟即可。
只是,一想到墨汀风解除斩情禁制之日,大概率就是他们缘尽情散之时,饶是宋微尘“演技”再好,此刻心中也是酸涩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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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哥哥~~”
宋微尘正在高兴和伤怀的两极情绪里反复横跳找不到出口,阮绵绵娇滴滴的一声呼唤倒给了她暂时逃离的缝隙。
收整情绪顺着声音看过去,着一袭樱粉裙纱的阮绵绵正挽着凤仪万千的秦雪樱走过来。
两人身后隔着六步距离,跟着四名侍女侍从,皆穿着简装便衣,看得出是有意低调出行。
待到近前,阮绵绵看了一眼秦雪樱,得到默许后,随即放开她扑到了庄玉衡面前,亲昵地拽着表哥的胳膊撒娇,鬼市一别,二人已有些日子未见,自然少不得几句体己话。
秦雪樱换了一身薄柿色绣金纱裙,少了尊贵的距离感,倒显得更加端庄可亲,宋微尘连忙迎了过去俯身恭拜。
“拜见长公主,午间抱恙未能去请尊安,请您恕罪!”
秦雪樱一把扶住她,脸上一脉和颜悦色。
这回离得近,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宋微尘,又伸手在她手腕肩膀处轻轻捏了捏。
“怎么这般瘦弱,脸色也苍白得紧,可是沉疴难愈?本宫让府医来为你调理诊治一番可使得?”
“民女惶恐,不过是些小毛病,怎敢劳烦境主府的医官。不妨事的,多谢长公主挂心。”
“如此甚好。”
秦雪樱轻轻拍了拍宋微尘的胳膊以示安慰,继而走到墨汀风与庄玉衡面前,微微一颔首。
“见过两位掌司大人,这几日雪樱在司尘府上叨扰,若有不当之处,司尘大人定要明言。”
墨汀风笑着向秦雪樱一拱手。
“此言差矣,长公主愿意尊驾莅临,是司尘府无上荣光,汀风乐意之至。只怕照顾不周,莫扫了长公主的雅兴才好。”
他这般说,秦雪樱自然欢喜,脸上泛起一层绯色。
“这里没有长公主,只有雪樱。司尘大人若再言必敬称长公主就实在见外了。”
“如此说来,这里没有司尘大人,只有墨汀风,也请长公主莫要生分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是客套话,却在有心之人耳中听来颇有“故事”。
阮绵绵故意拽着庄玉衡往画舫走,“表哥,咱们先入席吧,杵在这里怪多余的。”
边说边还故意瞟了一眼宋微尘,言下之意,“你是什么身份,识相的还不赶紧给长公主‘让路’。”
宋微尘懒得同阮绵绵一般见识,但不知何故,她这次确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秦雪樱看墨汀风的眼神与往日相比,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但从女人的直觉来感受,宋微尘并不喜欢这“多出来的一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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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进入画舫,里面又是别有洞天。
内壁皆用紫檀木镂空雕成各种繁花瑞草的样式,工不厌其盛,而后以五色丝幡迤逦点缀,风吹盈动,宛如仙台。
小肉球先前见阮绵绵冲庄玉衡扑将过来,下意识为了躲她身上浓重的香味而缩进了庄玉衡袖袋,此刻进了画舫,看着里面诸多新鲜,不自觉又溜了出来,想四处看看。
结果它刚一露脸就引起阮绵绵的一阵夸张尖叫,她跺着脚后退几步,指着庄玉衡身上的小豚鼠。
“啊!!!玉衡哥哥你身上有脏东西!!!”
……
小肉球打从灵胎降世,谁人看见不喜,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气得小胡子抖了好几抖,跳到庄玉衡掌心一爪叉腰,一爪伸出粉粉的食指指着阮绵绵。
“你才是脏东西!你全家都脏东西!”
“鼠鼠我可干净哩!脏的是你!不然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香味掩盖你坏掉的味道!”
阮绵绵自然也听不懂小豚鼠在说什么,但她看得出这家伙“骂得很难听”。
“臭老鼠!快!表哥快把它打死扔出去!”
阮绵绵捏着手绢捂在嘴边,尖着声嚷嚷,一脸的嫌恶。
她的反应让庄玉衡多少有些尴尬,他快速看了一眼宋微尘,又看向阮绵绵,意图解释。
“绵绵你误会了,这是……”
“这是我养的宠灵。”
墨汀风淡定接话,向着小肉球招招手,后者三蹦两蹦跃上了他的肩膀。
“它叫笑鼠,也叫小别致,是一只豚鼠,并非老鼠。”
他拍了拍小肉球的脑袋。
“看起来绵绵姑娘实在不喜欢你,要不你先回避?”
小豚鼠看起来颇有些垂头丧气,它唧唧了一声,冲众人鞠了一躬,就要往墨汀风衣襟里钻——却被秦雪樱拦住。
“等等,好可爱的小家伙,汀风,我可以看看他吗?”
未等墨汀风回应,小肉球已经率先行动,跳到了秦雪樱跟前去卖萌。
“你叫小别致是吧?确实长得乖顺别致,都说宠灵通人心,没想到汀风大哥的内心竟如此童趣。”
“小东西,可愿随本宫回尊者府玩耍?我给你准备好吃的好不好?”
……
无论秦雪樱是真喜还是假爱,至少借小肉球在墨汀风面前刷好感的目的已然达成。
同理,宋微尘要立住小豚鼠拥有“墨氏高贵血统”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有了秦雪樱这几句话,它大可以光明正大出入尊者府,而不必担心被侍卫围剿追杀。
只是糗了阮绵绵,她这一番嚷嚷,倒把自己架在了一个不粘不靠的境地,现在想接近小豚鼠跟它示好也不合适,想继续摆出嫌恶脸也不合适,只好尴尬的杵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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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插曲折腾之后,几人终于悉数入席。
画舫之内空间实在不小,除了众人就座的主桌之外,还有一处五十尺见方的舞榭雅台,因着先前答应了秦雪樱要为她奏曲,宋微尘已经提前命人备好了古琴香炉等一应物什。
见他们各自坐定,宋微尘默默走向舞榭雅台,她今晚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伶人”——贵人们把酒言欢,她负责当个背景音乐。
未曾想秦雪樱主动叫住了她,亲昵的指了指自己间邻的位置,招呼其入席。
“桑濮妹妹,过来一起坐罢,吃点东西,陪本宫先说会子话。”
说起来,这一桌除了宋微尘,都是仙君王公,千金贵胄——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没有上桌的资本。
可言谈间,秦雪樱不仅时刻顾及明面上只是区区一介琴师的宋微尘的体面,甚至还主动为她布菜,如此平易亲近,先不说旁人如何观想,已然先赢得了墨汀风的好感。
也许都带着同样的目的,可跟阮绵绵一比,高下立现。
……
酒过三巡,气氛大好,秦雪樱突然以筷击节,嚷嚷着要听诗。
“本宫早就听闻桑濮姑娘兰心蕙质,昔日司空府飞花令席上以一当十,就连我们有名的才女绵绵都只能与你平分秋色,百闻不如一见,今夜桑濮姑娘就以这画舫夜宴为主题,即兴七步赋诗一首可好?”
与昔日阮绵绵的下马威不同,秦雪樱此举是知其能力,而有意为她“抬身价”。
宋微尘也不推辞,赋诗?那还不简单,借鉴一首老祖宗的名作就是了。
她起身走进舞榭雅台,佯装思考似的假模假式走了三四步,然后念出了五代十国时期诗人李珣那首有名的《南乡子·乘彩舫》。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花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好,好诗!不愧是才女桑濮,本宫此番来着了!”
……
秦雪樱越夸宋微尘,阮绵绵的脸色就越难看,她心里暗道这长公主唱得是哪一出?
先前在尊者府时,不是还义愤填膺地表示要替自己“出气”吗?怎么等真见了面,却全然变了一副态度。
正在暗自怨怼,秦雪樱笑盈盈看向了她。
“绵绵,本宫跟你打个赌,这桑濮姑娘不仅能弹会唱,舞必定也跳得极好,你信不信?”
阮绵绵这才恍然。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原来铺垫这么多,竟是等在了这里!
“她真是要看这个贱人跳舞吗?不,她是要宋微尘名正言顺的动胎气!若她真顺从境主的意志选择墨汀风,又怎么可能容忍别的女人先诞下他的子嗣。”
阮绵绵心下了然。
以这小贱人今日接驾时的身体反应来看,极大概率是孕早期,这个阶段最忌讳动胎气,秦雪樱这是想让她滑胎!这等心机,阮绵绵自叹弗如。
当然,小贱人也可以以不擅舞为由拒绝,但秦雪樱肯定有别的办法让她跳,想到这儿,阮绵绵决定一起添柴,她起身向着众人一礼。
“绵绵不才,愿为桑濮姑娘抚琴伴乐。”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自顾走进舞榭雅台,到那古琴边坐定试起了音。
……
宋微尘都懵了。
怎么个意思?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她要跳舞了?
倒也不是不能跳,她一个“中之人”出身,身段柔韧会跳舞那是基本素质,只是——怎么感觉这两人在有意合谋些什么?
无妨,跳就跳吧,且看她们想耍什么幺蛾子。
念及此,宋微尘站起身。
“盛情难却,那桑濮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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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弹的曲子自然适合古典舞,宋微尘想起之前春晚看过的那首《只此青绿》,她还因为好看而刻意记过动作,此刻听旋律韵脚勉强对得上,便将其现场稍作变化之后呈现了出来。
一时间,不仅墨汀风与庄玉衡悉数看呆,甚至就连秦雪樱也暗自咂舌,她委实没想到宋微尘舞跳得如此之好——关键是,她孕早期的情况下,居然敢做那些动作!
莫不是……自己猜错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阮绵绵,不过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忌恨来得更恰当些——“这个贱人,为什么总是她能出风头,为什么总是她能吸引到男人的目光!”
一曲毕。
宋微尘起了一身急汗,气息和心率也不太稳,到底是身体受损严重,这种程度的运动量放在以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可现在却实在勉强得很。
她在一片赞叹声中鞠了一礼,刚想回座却觉得心肺间气血翻涌,腥甜瞬间溢到喉头,宋微尘连忙掏出锦帕捂住嘴——这番模样在秦雪樱和阮绵绵看来,更加做实了她有孕在身的猜想!.
席间正明枪暗箭各怀鬼胎,不曾想谷雨和半夏一起急慌慌闯了进来。
“不,不好了,诸位主子贵人,出事了!”
半夏神色惊惶看向众人,
“这,这画舫水下刚刚发现了一具尸体,死……死者是……司尘府的一个丫鬟,名字叫做,叫做……”
半夏一时想不起,求助的眼神看向身旁的谷雨。
谷雨因为强忍着眼泪而眼眶发红,她看看宋微尘,又看向墨汀风,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
“死者是司尘府一名四等丫鬟,名唤……小桉。”
第267章 谁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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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入亥时,但若是往常,水街定然灯火依旧,人潮还未褪尽,尚余鼎沸之气。
可今日,因着长公主接风宴的意外,水街暂时宵禁封闭,一切草草收场。沿河四下静黑,倒反衬得司尘府一脉灯火通明。
其中又以尊者府为最。
事发后,秦雪樱和阮绵绵皆由境主府带来的近卫军护送回尊者府严加守护,安保巡逻更加缜密,府邸内临时添了许多燃灯塔,照得整个院落恍若白昼。
墨汀风则急召丁鹤染和叶无咎去了司尘府议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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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发现的尸体?”
“启禀大人,发现尸体的是画舫上负责清扫内舱和外壁的帮工,四十多岁,青山村人氏,名叫张七。他已经在这艘船上帮佣近二十年,司尘府附近五艘画舫的清扫工作都是由此人负责。”
叶无咎将刚刚由地网破怨师调查到的信息尽数回禀。
“事发时张七刚清扫完毕上一条画舫的外壁,划着他自己的小舢板到达‘望江南’,也就是接风宴的这艘画舫。而小桉的尸体就卡在他平日栓舢板的那根水柱处。”
“张七已经被带回司尘府,就在殿外应候,大人随时可以传唤。”
墨汀风点点头,从议事桌前起身走到呈物处,那里挂着一副水街区域的舆图,包含司尘府、青山村,以及水街沿途的两个村镇皆历历在目,他盯着舆图许久没有出声。
……
宴请长公主的接风宴上发现尸体,且死者恰好正是被安排在尊者府伺候的丫鬟小桉,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况且水街绵延四十里,其间画舫少说也有三十条,选来做接风宴的这一条并非最靠近司尘府的那艘,若说尸体是顺水流淌下来,为何偏偏就卡在了这艘画舫的水柱上?.
“传唤张七。”
“是!”
须臾,一个头戴斗笠,上身短衫打扮,下身穿一条粗麻裤,裤脚裹着长度到膝的绑腿,脚蹬一双麻鞋的皮肤黑黄的壮年男子被两名地网破怨师带着进了议事堂。
张七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腿一软,还没等人问话,他已经率先跪了下去,连连向着墨汀风呼告。
“青天大老爷,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平日里最是胆小本分,家里养的猪都只敢请村里的屠夫来杀,求大人明鉴!”
“没人说你杀人,起来说话。这位是墨大人,大人问你什么便老老实实直截了当的答什么,不要东拉西扯,听见没有?”
丁鹤染言毕,将张七拽着胳膊拉起,这种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毕竟都是平头老百姓,遇到这么大的事,先慌着撇清关系很正常。
“是,是。”
张七头上汗津津,他抬起有些油亮的袖子胡乱擦了擦。
“鹤染,给他一块手帕。”
墨汀风朝张七走近两步,示意他不要紧张,也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缓柔和。
“老张,你具体是什么时辰发现的死者?”
“回大人,是戌时整,因为小的打扫‘望江南’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清理顺序也是固定的,十几年来从未变过,所以我很肯定,那个时间一定是戌时。”
“发现时尸体可有被绑缚或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固定在水柱?”
“回大人,尸体没有被绑也没有被固定,看样子像是沿河从上游某处被水流冲到了那里,刚好被画舫的水柱给卡住了。”
墨汀风摇摇头,他心里已有计较。
“你在这水街帮工多年,可见过这死者?”
他这一问,张七明显哆嗦了一下,看得出确实胆怂。
“大人,跟您说实话我不嫌丢人,见到水柱那里卡着个死人,我当时就尿裤子了!这,这就是时间长焐干了……”
“后来被带来了您府上,有位小大人非要让我认认那个死人的脸,哎呦喂我的亲娘诶,吓死老子了!不,不认识,从未见过。”
……
看起来,从张七这里问不出什么线索。
墨汀风略沉吟,吩咐押他进来的两名破怨师送张七回去,但因牵涉命案,需要短暂居家限制自由,软禁期间饭食由司尘府安排,误工损失一应由司尘府承担,给双倍。
张七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拜了三拜,千恩万谢的走了。
他们一走,议事堂又恢复了宁静。
此时的议事堂并没有几个人,因此事牵涉长公主,实在敏感不宜声张,所以除了墨汀风、宋微尘以及庄玉衡之外,屋内便只有丁鹤染和叶无咎,他们都知道宋微尘的真实身份,故而说话也无需隐藏。
“无咎,关于张七说的尸体是被水流冲到画舫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大人,属下认为眼下刚入春,并非汛期,若尸体是从上游被抛入河中,仅凭现在的水流强度,断难漂流到画舫。”
“即便流速允许,若死者是从司尘府落水,在到达画舫那根水柱前,至少有三处水面较窄的位置可以拦截尸体,从概率来讲,刚好卡在望江南的可能性并不高。”
“因此属下倾向认为,小桉的尸体是被人蓄意放置到那里的,而且目的很明确——知道船上有谁,且有意让船上之人发现。”
墨汀风点点头,叶无咎的分析与他基本一致。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很明显了——是谁蓄意为此,目的又是什么?.
宋微尘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在听。
她看起来病恹恹的非常没有精神,但还是坚持留在议事堂,墨汀风和庄玉衡提了好几次送她回无晴居休息都被拒绝,她怎么可能回去?
死的人可是小桉,是那个四五个时辰前还在尊者府外拦着她和谷雨关心白露是否安好的小姑娘。
她才多大?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花苞一般的年纪——她拎着裙子一溜烟跑回尊者府的样子尚在眼前,怎么可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难道是因为有人撞见了小桉与她和谷雨密谈,担心什么藏匿于尊者府中的阴谋泄露,才导致这小丫头遭此横祸?
若真如此,自己岂不成了间接害死这个小姑娘的凶手?
想到这里,宋微尘寝食难安,她一定要尽快破案,亲手抓住杀死小桉的凶手!
“咳咳。”
她掏出锦帕捂住嘴,因着心绪难宁导致气血逆乱,自发现小桉尸体伊始,她已经几番咯血,无非是靠坚韧如铁的意志力强撑着自己罢了。
宋微尘衰弱至此,坐在其身旁的庄玉衡怎会不察,可这小丫头较起真来,莫说十头牛,便是千头牛也拉不回,他除了每隔一个时辰喂她一粒丹药,替她在几个重要穴位行一次针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幸亏有庄玉衡在,宋微尘才能一直保持着清醒,没有漏掉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信息,坚持参与了每一个重要的证案环节。
比如此刻,给小桉验尸的司尘府仵作已经尸检完毕,来到议事堂向墨汀风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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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大人,经外体查验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死因——死者身上没有钝器伤和皮外伤,私处完好未发现凌辱痕迹,也没有中毒或吸入迷药的迹象,死因是因为呛水窒息。”
“结合发现尸体的环境来看,不排除是因失足落水导致的窒息性死亡。”
仵作说完后退两步,等候进一步指示。
墨汀风尚未有表示,倒是宋微尘听得直摇头。这仵作说小桉是“失足落水溺亡”——不,她绝不可能是失足落水!
“死者生前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吗?”
宋微尘忍不住开口发问。
她此刻未着白袍,从身份上来讲不过是司尘府一名普通琴师,按例仵作不应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但毕竟明面上她是案发现场的主要人证,又被司尘大人特许进入议事堂,所以仵作才对她恭恭敬敬,有问必答。
“回姑娘话,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被绑缚过的迹象。”
“你确定她没有吸入过任何迷药?没有被邪术致幻丧失自我意识?”
“是的,确定没有。”
……
宋微尘沉默半晌,突然,她抬头看向仵作。
“小桉的尸身现在何处?”
“回姑娘话,死者无亲属,目前暂存于司尘府新启用的冰窖义庄,与那三具雾隐村带回的焦尸存放一处,待尸检完成后安葬。”
说起来,司尘府原本没有义庄,皆是因为雾隐村带回的三具焦尸尚未辨明身份来路,未查清他们是因何种原因进入那处地下穴室,因此不能入殓,需要找地方存放。
又因秦雪樱要来府中小住,尸体呈于府内地牢实在不妥,这才在西南门外挨着司尘府的地方买了一处已经废弃的冰窖,将其改造成府里专用的义庄。
而这个仵作也是有了义庄之后,从司尘府所属辖区的府衙派过来的官役,宋微尘只知道他姓许,听说资历极深,带着四个帮工学徒,平日就住在义庄。
算起来,小桉是许仵作来司尘府任职后接的第一个真正的案子。
但这种程度的死因并不难判断,所以他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复命了。
……
“冰窖义庄。”
宋微尘念叨着这几个字,突然站了起来,庄玉衡下意识伸手扶她。
“我想去看看小桉。”
“这……”
许仵作有些为难的看着宋微尘,她就算是核心证人,但毕竟不是办案人员,实在不适宜进入义庄。
“那地方为了尸身不腐,陈冰无数,故而阴寒气极重,桑姑娘恐怕不适合去。”
仵作换了个委婉的方式拒绝。
宋微尘也不说话,面无表情转而看向墨汀风。
“桑濮,你……”
墨汀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她向来胆小,最初见到陈年人骨都能被吓吐的主,如今却主动提出要去那种地方验尸,若非心坚意决,绝不会开口。
“别担心,我撑得住,带我去。”
宋微尘低声开口,声音里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墨汀风略沉吟,转而看向仵作。
“桑濮午间刚巧见过死者,她去看看无妨,也许会有新发现帮助破案——我们几个人都去。”
“是,谨凭大人吩咐!属下为大人和诸位引路。”
墨汀风点点头,走向宋微尘,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庄玉衡却向前一步,将其挡在身后。
“汀风。”
庄玉衡唤了墨汀风一声,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能让她去,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卧床休息,而不是去看尸体。
墨汀风轻轻叹了口气,手掌向前一伸,宋微尘冰凉的小手便越过庄玉衡主动握住了他。
“玉衡,一起去吧,你还不知道她的性格?这小丫头吃软不吃硬,而且死犟,她决定好的事情,任你说破嘴皮她也不会听。”
“还不如趁早遂了她的愿,好让她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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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跟着许仵作到了司尘府西南门外的冰窖义庄。
冰窖义庄,恰如其名,里面冷得像个冰窟窿,也不知道许仵作和他的几名学徒帮工平日是如何待得在这里。
宋微尘披着墨汀风的黑色大氅,饶是如此,呼吸间也满是哈气,但她顾不上。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锁在房屋正中板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第268章 踢馆验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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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桉仍旧穿着初见她时那身侍女罗裙,安然阖目躺在义庄的板床上,身周渗了一圈水。
她脸上没有任何狰狞的表情,发髻虽湿漉却并不太凌乱,乍一看,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很意外的,明明知道这是一具“尸体”,宋微尘却并不觉得害怕。
她现在满心只想找到凶手!.
宋微尘面色沉着,慢慢走到呈放小桉尸体的板床边,围着她一圈圈走,因穿着墨汀风那件黑色大氅,且戴着兜帽,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在从地底召唤亡灵的女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力量。
这种诡异而强大的气场竟让丁鹤染、叶无咎、许仵作,以及义庄的几个仵作学徒集体噤声,下意识安静束手候在一旁。
墨汀风与庄玉衡自然懂她,并不相扰,只是站在更远些的地方观察小桉的尸身。
……
宋微尘确实在头脑里调取“邪术资料”。
她虽不是捕快和仵作,却得益于曾看过无数与破案、犯罪痕迹相关的剧集,比如《犯罪现场调查》(csi:crimesceneinvestigation)、《识骨寻踪》(bones)、《犯罪心理》(criminalminds)等等。
就跟用历代名家词人的古诗词秒杀阮绵绵一个道理,这些剧集内容虽多为虚构,但里面的法医知识、痕迹学,以及犯罪心理的描摹的确言之有物。
而此刻拥有这些庞杂知识点的宋微尘就好比《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虽然内力功法不灵,但绝对是掌握顶级武林秘笈的“学院派”王者。
……
“许仵作我问你,从法医,哦,就是仵作的角度,你认为此桩命案的第一现场在哪里?”
“啊?”
许仵作被宋微尘突如其来的“呛问”震慑地愣了一愣,心下暗忖这琴师是怎么回事,满嘴奇怪的术语,虽然不甚明白,但为何听起来有一种很厉害的样子。
无形中被宋微尘的气场威压,他也不敢怠慢,态度明显谨小慎微起来。
“姑娘,您指的‘第一现场’是……?”
宋微尘眼都不抬,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的凉意。
“怎么,许仵作莫非没有看过《洗冤录》?此书对于您这行来说,不就等于建筑行业的《鲁班经》么?”
“我书读得不多,也勉强只记得里面零星几句话,其中第一句就是‘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这初情指的是‘第一时间’,检验指的是‘第一现场’。方才在议事堂,许仵作只字未提第一现场之事,不知是您贵人多忘事,还是觉得根本不重要?”
她非刻薄之人,但围着小桉尸身转了这么几圈之后,宋微尘认为许仵作的检查和定论实在草率,有心挫挫他的“行活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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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冰窖阴寒彻骨,许仵作却突然觉得燥热,他鬓发间起了一层薄汗,刺激的额角皮肤刺痒,身上又没有带着帕子,只好捏着袖子擦了擦。
“司尘大人,此女命案毕竟牵涉长公主,其中细节多有敏感不便透露,您看这……”
“回答她。”
墨汀风的声音跟冰窖一般冷。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是……”
许仵作又紧着拿袖子擦了擦额角,趋身向宋微尘走近了两步,一身阶层优越感尽数泄了去,姿态明显低下来。
“回姑娘,此女尸身在‘望江南’画舫水柱之间被发现,因尸首沿河而漂,从何处落水无迹可查,故而我等且将那画舫定为第一现场。”
“哈哈哈!咳,咳!”
宋微尘被许仵作的话气得大笑,引发呛咳不已,她一面抬手制止墨汀风因忧心欲近前搀扶的动作,一面用锦帕捂住嘴,努力将翻涌的气血平复回去。
“许仵作,原来您就是这么做‘初情检验’的,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若是叫宋慈祖师爷听见您这话,怕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
“小女不才,在此献个丑。”
“小桉的尸身虽然是在画舫水柱被发现,但那里绝对不是第一现场,至多算是个第二现场——您是不是又听不懂了?没关系,小女为您科普一下,所谓的第一现场是指案件发生的地点,而第二现场则是指行凶结束后,凶犯转移受害人或其赃物的现场。”
“很明显,小桉并非在画舫溺毙,一则水街人流熙攘,眼目众多,凶犯如果是当时行凶,绝难不被其他人察觉。再则司尘大人作东礼宴长公主,此等大事必定府上会提前派人去前前后后检查许多遍画舫,不可能发现不了小桉的尸体。”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小桉的尸体是在我们到达之后,在画舫无关人等被清场的情况下,才有了机会,得以出现在那里。”
宋微尘说到此处,向着许仵作走近一步,声音里毫无往日中二欢脱,完全是一副女王的压迫感。
“许仵作,我的话您还跟得上么?”
“跟得上,跟得上,姑娘真知灼见,许某佩服!”
许仵作连连躬身,借着弯腰的功夫疯狂擦汗。
宋微尘低低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周围众人听得清楚——她偏要让他难堪。
死者不能言,仵作是死者向现世开口鸣冤的最后一个机会,他却如此不作为,仗着所谓的资历和过往经验,以自尊大、以违制论的草草定性了事。
说得再刻薄点,如果凶犯是生前的屠戮者,那不称职的仵作才是让被害人真的死了。
……
“既然您还听得懂且跟得上,那我就继续说。”
“这起命案的第一现场在哪里,这个问题很重要。任何命案要定性是自杀还是他杀,必定需要证据,而这证据,极大概率会出现在第一现场。‘罗卡定律’听过吗?哦,你肯定没听过,许仵作只需要记住八个字就好: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小桉的尸身虽然并非在第一现场被发现,但您作为仵作的职责所在,不正应该是通过‘初情检验’以果推因,让尸体开口说话么?”
宋微尘说到此又向许仵作迈近一步,后者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怵,不自觉往后瑟缩了缩。
“现在我想请许仵作再仔细检验一遍,告诉我您认为的第一现场在哪里?”
“这……我……”
许仵作至此怎会还不明白,这疯丫头是摆明了要当着墨汀风的面给他个下马威。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了,为何要如此攀咬不放!
之前在府衙做仵作多年,他怎会不知,所有尚且能留下相对完好尸身的命案中,就属水中案最难检断——水可以把一切原本的犯罪痕迹消除,而且尸身随波逐流,想靠尸检判断锁定第一现场,谈何容易!
想到此,许仵作挺了挺腰杆,连他都不能判言这水尸案的第一现场,就凭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又如何做得到?
漫说桑濮不过司尘府区区一琴师,就算她是天赋异禀且从小跟着顶级仵作干出来的“老屠行”也绝不可能做到!
想到此,许仵作反而淡定了许多,他挺直腰杆向宋微尘拱了拱手。
“恕许某才疏学浅,技有所短,不及姑娘半分。桑姑娘既如此明睿,想必已然洞悉这水尸案的第一现场在何处,还请不吝赐教。”
好一招以退为进!
我不说我行,但你也别光说不练,眼看这司尘大人面前讨巧卖乖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有本事,亮真招——许仵作眼神里的挑衅意味已经不能再明。
宋微尘淡淡一笑,不急不恼,似早已预料到许仵作会唱这出戏。
“既如此,小女便鲁班门前弄大斧,献个丑。”
她问庄玉衡要了一粒黄泉太阳草制成的丹药服下,又请他在自己百会、四神聪、神庭、本神、承浆等几个穴位再行了一次针——她得有精力才能应战。
而后暗自调动驭傀里的火炙之力让自己身体保持温暖,此举会耗费驭傀气,她一般舍不得用,但此时非彼时。
宋微尘脱下大氅,将敞袖用缚带束于两肩,取出手帕蒙于口鼻,又问许仵作要来白酒倒在双臂清洗消毒,之后戴上崭新的麻布手套——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众人悉数看呆。
“无咎,你最是有条理,可否请你帮我做尸检记录?”
叶无咎看着宋微尘,眼里早已写满钦佩之意,他认真抱拳一礼。
“荣幸之至。”
宋微尘点点头,郑重走到呈尸的板床前,向着小桉鞠了一躬。
“小桉,你无端枉死,这冤……我替你申!”
第269章 踢馆验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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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姓名】:小桉
【性别】:女
【年龄】:16岁
【身份】:司尘府四等侍女
【死亡时间】:
午时尚有人在尊者府见过被害人,酉时已陈尸于水街画舫,死亡时间必在午时至酉时之间。
【衣着外饰】:
※着司尘府春季侍女罗裙,衣服无破损,鞋子遗失。
※衣襟内发现银钱袋,内有一两三钱。左手佩岫玉手链一条,纯银掐丝戒指一枚,左耳戴岫玉耳坠一只(右耳耳饰遗失)。
【身体特征】:
※身长约五尺,全身皮肤未现“浸水起皱”状态。手指、脚趾、胳膊、以及脚踝处有白色和灰白色斑块,局部出现蓝紫色“初期尸斑”。手指指甲发绀,皮肤触之冰寒气重,皮肤和肌肉发僵。
※肉眼观察无明显皮外伤,慎重起见,辅以传统验尸术“葱白纸醋法”再验,即以水湿体,将葱白碎敷于皮肤,用醋纸覆盖一个时辰后洗净,若有皮外伤必显现。故此确认无皮外伤。
※以皂荚擦拭银牌,置于死者口喉做毒迷之药检测,无毒性反应,确认生前无服毒、中毒迹象。
※以皂荚擦拭银筷,探入死者鼻腔内做毒迷之药检测,无毒性反应,确认生前无吸入毒药、迷药迹象。
【头面特征】:
※面部无外伤,无肿胀。
※肤色灰白发青,嘴唇、耳垂发绀呈蓝紫色,口鼻处溢出泡沫状分泌物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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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
许仵作听叶无咎念完他记录的宋微尘验尸结论后,表情颇有些得意,之前说得那么唬人,可这份验尸报告不仅没有指出“第一现场”,甚至连个“结论”都没有。
“桑姑娘,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应该在花前月下拨弦弄影,这些跟死人打交道的脏活累活还是交给许某来吧。”
这话乍听不出问题,但许仵作背对墨汀风看向宋微尘的眼神却并非如此,他神情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挑衅。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在老江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也配?
宋微尘笑了笑,也不恼,她把手套摘下,再次用白酒洗手,重新整理好衣服,墨汀风贴心的把大氅重新为她披好。
“许仵作,这只是初步外观检验,解剖这件事确实小女不敢,也做不来,但我想暂时不需要如此。慎重起见,接下来我需要回议事堂去验证一些问题,之后再形成尸检结论,您若是愿意,不妨一起同行?”
许仵作眉毛一挑,他只当宋微尘是想以退为进。
在墨汀风面前贬损自己,借一切机会为她自己刷好感度的目的已然达成,所以开始故弄玄虚,想搞拖延战术。
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乐意之至,今日许某定要向桑姑娘好好讨教!”
……
除了丁鹤染,众人再度回到议事堂,宋微尘请人将司尘府的舆图也挂了出来,她仔细观察了一阵,神情极严肃的在手里的小本子上不时写着什么——墨汀风有心看宋微尘会给他什么惊喜,故而全程不干预,只是尽可能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许仵作盯着舆图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又想看她打算耍什么把戏,便像黏皮糖一样一直跟着她。宋微尘还当他是上心案情,主动与他交谈。
“许仵作,看过舆图后,基于小女的验状,您现在能判断小桉死亡的第一现场了吗?”
宋微尘似乎有了一些结论,合上手中书册看向他。
“哎哟,许某担任仵作一职不过区区四十年,哪及天资聪颖的桑姑娘万分之一,实在看不出什么,只等着向姑娘请教一二呢!”
……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表错情。宋微尘淡淡点了点头。
“行。”
随即按例向墨汀风鞠了一礼,“司尘大人,小女有些许发现,请大人研判。”
她将手中小本子递给叶无咎,
“辛苦你念给大家,之后誊录在小桉的验状上,我有些撑不住了,稍微缓上一缓,难为你。”
叶无咎接过本子,看着宋微尘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下意识伸手想扶她去坐,但碍于男女有别和礼数,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了回去,只是非常郑重的说了句。
“交给我。”
.
【尸检结论(未解剖)】:
※【壹】财物首饰犹在,身体未有被侵犯痕迹,基本排除因劫财、劫色等过失伤人可能。
※【贰】死因定性:他杀。被害人应是先被冻僵,继而在濒死时抛入水中窒息而死。
※【叁】具体死亡时间:午时。
※【肆】第一现场:午时期间死者在尊者府当班,时逢长公主驾临,尊者府安保升级,由此反证被害人外出遇袭或被掳出再行杀害的可能性不高,极大概率【被害第一现场】为尊者府,此推论后续将佐以证据证明。
……
叶无咎将尸检结论念毕,未等墨汀风发话,许仵作首先坐不住了。
“桑姑娘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
“死因,具体死亡时间以及第一现场张口就来,敢问有何根据?人命关天,桑姑娘切莫儿戏!”
宋微尘一直在閤眼休息,听见许仵作的呛问,她睁开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他真的是答案喂到嘴边都看不出解题思路。
“既如此,桑濮不才,也好为人师一次。”
她将推导结论的过程细细展开——
“我为何判断她是先冻僵再窒息有两个原因,其一,现在虽是初春,水仍有些寒凉,却绝不至将人‘冻伤’。”
“而小桉身上有明显冻伤才会出现的灰白色斑块,尤其在供血不足的神经末梢尾端,诸如手指、脚趾、脚踝这些地方尤其明显,这显然并非长时间泡在水中可致。”
“许仵作想来应该清楚,人在早期冻伤时皮肤会呈现萝卜红或紫红色,只有在冻伤的中后期才会变成灰白色斑块,这些皮肤反应意味着死者曾被置于冰寒之地——她的皮肤和肌肉僵硬紧缩程度也可以辅证这一点。”
“这也恰好可以说明为何死者没有任何反抗迹象,一个冻僵到奄奄一息的弱女子,如何可能反抗?”
“其二,我为何断言凶手是在被害人失去反抗能力的前提下,将其丢入水中使其窒息而亡。是因为将一个接近冻死的人扔进水中,皮肤会显示出低温症和溺水的双重表现。”
“溺水导致皮肤发绀加重,以及会有泡沫性液体从口鼻溢出——若小桉是在落水前就断气,口鼻处绝不会有泡沫性液体残余。”
“而上述死因决定了她不可能是自杀!”
……
“至于为何判断死亡时间在午时,则是根据尸斑来反推。尸斑出现分为三个阶段,‘初期尸斑’约在死亡后一刻钟到一个半时辰内出现,但此时的尸斑颜色较浅,大多为粉色或浅粉紫色,且仍然可以通过按压皮肤让其暂时消失。”
“而‘固定尸斑’则在死亡后两到三个时辰内出现在身体低位,且按压皮肤也不再会消失,这是因为血液中的红细胞开始逐渐崩解,血液凝固在了组织中。而第三个阶段,‘尸斑完全固定’则需要四到六个时辰,位置不再改变,且颜色变为紫蓝色。”
……
“等等!”
许仵作突然像抓到了小辫子一般急赤白脸打断了宋微尘的称述。
“你的验状写的是‘尸体局部出现蓝紫色初期尸斑’,且死亡时间在午时到酉时之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死亡时间不到四个时辰,而其身上的尸斑却是桑姑娘所谓的‘完全固定尸斑’颜色,姑娘的验尸结果怕是难以服众啊!”
“许仵作,您不是老江湖吗?怎么会连这么基础的原因都不知?”
宋微尘忍不住贬损。
“因为陈尸环境僵寒,比如在冰窖或寒冷的水中,尸斑生出时间就会后延。也就是说,原本在长出‘固定尸斑’的时间实际只长出了‘初期尸斑’。但也正是因为环境寒凉,所以尸斑呈现颜色为原本应该是‘完全固定尸斑’的紫色。”
“我之所以敢断言死者生前环境中有冰,也是因为尸斑的颜色,在极寒环境下尸斑会呈现灰蓝色——如果许仵作仔细观察过小桉身上出现的尸斑的话,不难发现她的紫色里夹杂着灰蓝色,体温和僵直情况也符合生前处于有冰之地的一致性。”
“而我之所以判断死亡时间在午时,一则是因为低温环境延缓了尸斑的产生,初期尸斑也需要三个左右时辰才能显现。”
“二则,尸体并未出现水浸纹路——若是冻僵后落入常温水中窒息而亡的人,大多在一个时辰后皮肤会出现水浸褶皱,而死者没有,说明她在水中所处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个时辰,两相结合,故而可以推论小桉的死亡时间在午时。”
……
宋微尘说到这里,许仵作脸上已经挂不住了,红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想到宋微尘是玩真格的,也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毫无仵作经验,却能如此有章法条理。
“受教了,受教了……”
许仵作喃喃着往后退了一步,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公鸡,也为自己惯性使然的草率定论第一次感到汗颜。
见此,宋微尘并没有再“趁胜追击”,反而是向着许仵作一礼。
“您言重了,小女不过是班门弄斧,许仵作有着几十年的经验,又是府衙顶荐的高专大能,定然有过人之处。您的此番表现,不过是有意试探小女一二罢了。”
“此番命案不仅牵涉长公主、牵涉司尘府,还牵涉一个活生生的花一般的生命。小女认为,没有任何生命可以被轻贱,被枉死。”
“我之所以如此在意,并非因为牵涉权贵,而是因为牵涉了活生生的人。若之后还需解剖验尸,实非小女所能,桑濮拜请许仵作为小桉鸣冤惩恶。”
……
许仵作突然明白了为何墨汀风会如此对一个小丫头片子“言听计从”,并不是因为情迷心窍。而丁鹤染和叶无咎对她如此有求必应也并非屈服于墨汀风的权力,而是折服于她的专业和品性。
“桑濮姑娘,您的此番见地与验尸手段同样高洁,我很是惭愧,请受许某一拜!”
“司尘大人,今日受教于桑濮姑娘,属下知错认错!请大人千万不要将我打发回府衙,属下必不会再让大人失望!”
墨汀风闻言下意识看向宋微尘,后者对他微笑点头,他便也微微笑了一下。
“许仵作,戴罪立功吧。”
“是!谢大人!”
……
正说着,丁鹤染回来了,原来他之所以半途离开,是因为宋微尘拜托了他一件事。
只见丁鹤染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司尘府的证物袋,还有一碟冰。
“司尘大人,属下刚带几名亲信低调去了尊者府,桑濮姑娘所断不虚,尊者府此刻地窖中却有寒冰无数!”
此事说起来也巧,因为长公主近来酷爱吃冰山雪莲,此物极易败坏,需冰镇才能保存,恰好司尘府为建义庄买了那个冰窖,便将里面的冰尽数拉到了尊者府地窖。
丁鹤染将证物托盘呈于墨汀风面前的案桌之上,将证物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只岫玉耳坠,与小桉尸身上左耳所佩自成一对!
“这耳环是在地窖寻得,合理推论死者生前到过此处,此刻地窖已经让几名破怨师低调把守,此举并未惊动长公主。”
“好,很好。”
墨汀风点头,继而看向宋微尘,他并不认为地窖是第一现场,却有心继续试探。
“桑濮,所以这地窖就是第一现场对不对?”
“不对。”
宋微尘回得斩钉截铁。
“地窖只能算作事发现场,却非案发现场,死者既然是溺毙窒息而亡,第一现场必在水边。”
她走到司尘府舆图前,指着尊者府的院墙位置。
“我方才仔细看过舆图,尊者府与水街有三个点相通,一明两暗。这个点位是明门——因尊者府毗邻水街闹市,为了方便行船的菜商卸货,故而在院墙侧缘开了一个口,与水街相连,但此处有专人把守,凶犯在此行凶的可能性不高。”
她又指向舆图上另外一处位置,那是尊者府的池塘。
“府邸内的池塘是一汪活水,在上下游各有一个出口与水街水域相连,因为地势关系,上游主要引水入塘,下游则去水流回水街,以此天然循环,此为暗口。”
“但一则为了防止池塘内的锦鲤顺着沟渠游遁水街,二则为了避免池内腐叶和沉积物流入水街造成污染,因此在池塘的上下游两个沟渠入口处都设有细密的铁网栅栏。”
“尊者府隔一日便会做一次栅栏口的清扫,便是池塘内有死鱼腐叶,也只会堆积在此处被清扫的人员发现。”
“按理小桉的尸体不可能从这铁网栅栏出得去,除非行凶之人拿到了封闭栅栏的钥匙,或者也不排除,小桉正是负责清理栅栏之人。”
宋微尘点着舆图上尊者府暗口入水街的位置。
“我倾向认为,这里是水尸案的第一现场。”
“好,我这就传讯给守在地窖的破怨师,让他们分两个人低调过去探勘。”
丁鹤染主动相应。
宋微尘感激颔首,继而看向墨汀风。
“我倾向认为杀害小桉的凶手仍在尊者府。”
“此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小桉?动机是什么,小桉究竟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第270章 杀人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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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管并不知小桉死讯,到处在找她。”
“她正是今日负责清扫尊者府池塘栅壁之人,却闯了大祸。”
丁鹤染将刚刚得到的信息一一回禀。
尊者府池塘与水街水域主要靠两条沟渠相连,沟渠入口高,出口低,边上各有一个控制水阀。
每每清扫之前需要先关闭入口阀门,再把出口阀门打开将池塘内的水放掉三尺,水位下去后铁栅栏便会漏出,上面沉积的池内腐叶或者其他残渣会挂在栅壁上,清扫完成后关闭阀门,再去开入口阀门将水位复原即可。
“今日巳时,小桉从府管领了阀门栅壁钥匙之后一直没去归还,因长公主住在府上不便前往探查,直到她和阮贵人均去画舫赴宴,府管才敢派人去瞧。”
“那会儿已近申时,去了才发现出口和入口两侧阀门均未关闭,栅栏大开,池塘里的锦鲤以及刚长出花苞的睡莲尽数被水冲去,府管的人气坏了,四处找小桉不见,只能紧急回去拿了备用钥匙关了栅壁阀门,赶在长公主回府前将残局收拾利落。”
……
墨汀风边听边点头,丁鹤染的话完全验证了宋微尘的推理,沟渠出口必定是此案第一现场。
那出口有一米见方,在栅栏大开的情况下,弄个人出去毫无问题。
事情到这里,基本已经可以还原当时的场景:凶犯将冻僵濒死的小桉先放置于出口——她大概率是在此时溺毙,然后去上游打开入口阀门,再回到下游打开出口阀门,借着水势将小桉冲入水街水域。
那时天将黑未黑,水街花灯未亮,借着放水的汹涌水势将小桉顺流弄到画舫水柱下并非难事——之后凶犯大可逃出生天。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行凶者为何要对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丫鬟下手,杀人动机是什么?.
“许仵作,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吧。”
“小桉的尸首你回去后再仔细检视一遍,若有新的发现,第一时间回禀。”
“是!”
许仵作向着墨汀风一拜,转而郑重向宋微尘鞠了一礼。
“桑姑娘,今日多有得罪,希望来日还有机会向您请教,姑娘千万莫烦我才好。”
宋微尘亦回了一礼。
“许仵作言重了,咱们随时切磋,小桉……拜托您照管。”
……
待许仵作离开,时间已近寅时,议事堂没有外人,墨汀风满脸的心疼不再掩饰,他伸手去拉宋微尘。
“微微,天都快亮了,你必须回去休息。”
转而又看向庄玉衡,“玉衡,你留下小住可好?这几日看起来不太平,你在多个照应。”
“好,我很担心微微身体,你便是不提我也打算留几日。”
庄玉衡应着从座位起身,倒是宋微尘没动,她仍坐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司尘府舆图。
小桉的死对她冲击不小——到底是什么人要蓄意谋害一个人畜无害,毫无存在感的小丫鬟?
难道是因为她上午偷跑出来跟自己和谷雨说话被人察觉,对方认为她泄露了某种秘密,所以才要封口?
若是如此,是否谷雨也会有危险?
总归凶手一定是当时正在尊者府的某个人,到底是谁?
……
宋微尘自然首当其冲怀疑阮绵绵,尤其白露的突然告假更让人生疑,可仔细想过后又觉得不成立。
老龙井虽然自私妄为,但她想嫁给墨汀风做司尘府当家主母的欲望太过强烈——仅凭这一点,就算阮绵绵再混账再视人命如草芥,也绝对不会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恣意在墨汀风眼皮子底下行凶。
所以凶手大概率另有其人。
宋微尘有些发慌,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谷雨,本来老龙井就在打听谷雨,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若是再卷入小桉的命案,恐怕她真是要凶多吉少。
不行不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查明真相,保护好谷雨。
……
“鹤染,请你查一件事,我要今日出入过尊者府的所有人的名单和出入时间,包括长公主和阮绵绵带来的人也一样要查。”
“重点看三种情况,第一,有没有人出府未归;第二,与众人一起离府却单独回府;第三,没有出府记录,却在申时后单独回府。”
丁鹤染应着退下。
墨汀风与庄玉衡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已然明白宋微尘为何有此一举,两人不禁内心都对这小丫头更加另眼相看,今日从验尸开始,她表现出来的冷静、条理和丝丝入扣的推理能力都让人折服惊喜。
“微微长大了,越来越有白袍尊者的架势了呢。”
庄玉衡忍不住夸赞。
宋微尘淡淡一笑,眼底是掩不住的虚弱疲惫。
“你们甚至都不问我为何有此要求,可见我所想到的,你们早就想到了。”
她的逻辑很简单——
若凶手是过失杀人,定然会尽量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可能刻意把事情闹大,故意把尸体弄到画舫让众人皆知?
所以凶手一定是蓄意杀人,而且有意引发关注。
若是这种情况,那么在未达到目的之前,即便有机会凶手也不会逃走,一定还会返回司尘府——而且很可能会再次犯案。
命案发生后风声鹤唳,若凶手鬼鬼祟祟或是用法术隐遁回府,反而会被第一时间发觉。所以极大概率凶犯会装作无事模样,随着其他人一起堂而皇之的返回司尘府,以此瞒天过海。
但其出府必定是控制着小桉尸身自水渠而出,肯定没有出府登记,所以宋微尘才会让丁鹤染查有什么人“只有入府记录,却无出府记录。”
而这个人,一定有重大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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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
墨汀风见她坐在椅子上愣神,分明是还在想小桉的案情,一时既为她的尽责骄傲,又难掩心疼。
“我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等你睡醒再从长计议,嫌犯定在府中,一时半会不会跑——也跑不了。”
“我已让鹤染跟长公主的近卫军统领私下通气,提高尊者府安保等级但不要打草惊蛇,因为不排除凶犯还有幕后团伙,在未明确杀人动机和他们的更深层目的之前,我们暂且以静制动。”
宋微尘点点头,她琢磨着天亮后借着去问候长公主的机会,仔细找找尊者府里的可疑之人。
“好,我们回去吧。”
刚想起身,心脏突然哆嗦着抽疼,宋微尘下意识捂住一动不敢动,脸色又差了几分,庄玉衡赶紧过去照看。
她今日已经服了好几回黄泉太阳草制的丹药,再吃恐会形成顽固性抗药,所以庄玉衡不敢再喂,只能将自身法力注入银针,施在她几处关键穴道之上以期缓解。
有那么一瞬,宋微尘觉得自己好像魂魄离了体——因为她分明以第三视角飘在半空,看着庄玉衡为自己施针。
不过这种感觉仅仅只是一倏忽,反倒是这个魂离体验让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对了,为什么我们不用法术召唤小桉的魂魄回来问话?”
“到底是谁杀了她,直接问本人不是一清二楚?”
宋微尘好像打开了解题新思路,对呀,这里可是“玄之又玄”的寐界,在这种地方还要费劲吧啦验尸,四处找证据做什么?干嘛不直接问当事人?
墨汀风尚未开口,庄玉衡率先接了话茬。
“微微,思虑伤神,你现在尽量什么都不要想,让心神养一养。”
“关于你问的问题,别说凡人肉身,便是高能术士,一旦死亡魂魄离身之后,生前之事尽数消散,这便是所谓的‘过眼云烟’。”
“即便招魂,你也只能看见一具无念无觉的行尸残影,得不到任何信息。”
“这样啊……”
宋微尘难掩失望。
“只有两种情况例外”,墨汀风补充道。
“一种,死者精通玄术,其生前常用的法灵器物上可能会留下‘记忆残像’,用特殊方法可回溯其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画面。”
“比如雾隐村那名遭遇鬼夫乱魄致死的灵媒,我便可以用术法借由她的法灵器物回溯其生前最后时刻的遭遇。”
“还有一种情况,死者生前执念难消最终变成乱魄,这种情况你已经很熟悉了,只是……乱魄的结局何其残酷。”
“小桉显然不属于后两种情况,所以即便我们召回魂魄也毫无意义。”
“唉。”
宋微尘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刚刚努力提起来的精神头又萎顿下去,看来只能凭真本事抓凶手了。
……
须臾,庄玉衡施针完毕,冲墨汀风点头示意,后者回到宋微尘身边温柔握住她的手。
“走得动吗,我抱你好不好?”
宋微尘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墨汀风抱着她出了议事堂。
她确实半步都走不动了,脑子从案子里抽离出来之后,宋微尘只觉无比疲累,不仅走不了路,而且浑身僵冷,像将要熄灭的烬炭余火。
也许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人”——哪怕是尸陀怙主的面具、咒死术的威胁,以及那片地狱沼泽都没有让她有如此真实的关于死亡的感受,反而是小桉的尸体,让她觉得死亡真的离自己好近。
恍惚间竟有种错觉,冰窖义庄那张板床上躺着的是她自己。
“我怕。”
宋微尘将额头抵在墨汀风颈窝,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不想死。”
墨汀风眼眶一热,将怀里小人儿抱得更紧。
“别说傻话。”
“玉衡已经找到解除斩情禁制的办法,等我解除禁制之后便能帮你解除前世印记,你不会死,绝对不会。”
……
“墨汀风。”
“微微,我在呢,一直都在。”
宋微尘没来由一阵伤感。
“如果有一天,万一我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自暴自弃不能寻死。解除斩情禁制之后,不要再给自己设什么奇奇怪怪的禁锢,要好好的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就当……连我的份一起活。”
第271章 各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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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精神状态很差,回无晴居后又咯血数回,幸而有庄玉衡在,施救及时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他分明从她的脉象和病征里感觉到了异常。
她的病理表现并不是单纯的前世印记恶化,而像是中了某种邪恶咒术——可墨汀风和宋微尘为何双双要对自己刻意隐瞒这个信息,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秘密?
庄玉衡住进听风府客房,与无晴居一墙之隔,他抱臂靠在两屋紧挨着的那面墙边,侧颜盯着墙上挂饰——哪里是在看挂饰,分明是神思已经穿过墙壁进了无晴居,恨不得随时守在床上那个已经睡着的小人儿身边。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到底有意瞒着他什么?
庄玉衡眼眸微垂,看来司尘府发生的不止是命案,小住这几日,他也有自己的“案子”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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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恹恹睡到了午时才醒,谷雨来伺候梳整。小肉球一直守着谷雨,此时也趴在肩上跟了来,只是它看起来同宋微尘一样没精神。
“这小东西也不知怎么了,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不爱动,一直在呼呼大睡,是不是小动物也有春困秋乏这一说?”
谷雨一边替宋微尘梳妆,一边跟她唠叨。
宋微尘淡淡笑了一下,她知道为什么。
傀幻灵胎跟主人同生同气,她身体状况那么糟糕,幻灵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不止是小豚鼠,她检视了一下驭傀虚境里的异手两兄弟,同样的倦怠——如果必要,倒也能打斗,只不过实在精神欠奉,万不得已不想动弹。倒是驭傀自己酝生出的“愤怒的小鸟”和“进击的敖丙”威风依旧。
“小别致,你还喘着气儿么?”
她有意不让谷雨听,遂用心音与小豚鼠交流。
“喘着呢喘着呢,鼠鼠我呀突然懒骨头犯了,只想摆烂的说。”
“老龙井可有派人来传唤过谷雨?你再犯懒也要守好她,听见没有?”
“守着呢守着呢,那个又香又臭的美姨姨没有派人来过,要有我肯定向大姐头汇报了嘛。”
“鼠鼠我呀对谷雨姐姐那是寸步不离,她沐浴我都跟着呐,毛都打湿啦!”
……
这话听得宋微尘一头黑线。
“你说你这小色批的劲儿到底是跟谁学的?你爹也不这样啊?”
“嘿嘿。”
小肉球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
“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哟!”
……
“你以为我在夸你啊!”
宋微尘揪着小别致命运的后脖颈将它从谷雨肩上拎下来,放在妆奁台上捏咕揉搓挠痒痒,揉得小肉球抱头求饶,护住了脑袋又护不住肉肚皮,一时唧唧声不断。
看得谷雨在一旁憋笑,这桑姑娘有时看起来像个小孩,有时又眼神深邃得不像话,真是个谜一样的姑娘。
而且她越来越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熟悉感,谷雨以前不敢想,但最近接触得多难免不让人生疑——只要桑濮在,白袍一定不在,这很难称其为一种巧合。
而且司尘大人对白袍和桑濮都同样言听计从,宠溺有加,这本身就很反常。
念及此,谷雨帮宋微尘整理腰饰的手顿了顿,认真打量起她的背影。
“会不会……?”
心里有了计较,谷雨不动声色拿出一个极袖珍的小玉盒,里面是她自己精心调配的“香膏”,本来是要送给白袍尊者的礼物。
她给宋微尘在手腕内侧和脖颈都抹了一些。
“姑娘,这种香膏是用菖蒲、百合、排草和檀香制成,有安神定心的效果,姑娘若觉得心口发闷时可以涂一些,有舒缓心肺和醒神的功效。”
“我家谷雨真是心思细腻,你怎么知道我刚好需要这个。”
宋微尘不觉有异,笑着接过小心的塞进了衣襟内袋。
倒是谷雨瞳孔微动,“我家谷雨”——会这么叫她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难道……她再次仔细端详宋微尘,“难道她真的就是……”
谷雨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信息,不过还需要点时间验证。
……
捯饬完毕,宋微尘特意让谷雨给自己上了一个丹朱色的口脂,又抹了些许胭脂,她不想一脸病容让关心她的人看了徒增担忧。
一切收拾停当,她拎着谷雨备好的从望月楼买来的点心匣子,打算去尊者府给长公主问安——杀死小桉的凶犯必然藏匿在尊者府伺机而动,宋微尘抽了抽鼻子,“检验她嗅觉的时候到了。”
“姑娘,我陪您同去可好?”
谷雨看着宋微尘满脸的担心,她给人一种看上去随时会晕倒的易碎感,“这一点也跟她那个脆皮的白袍主子如出一辙。”
“不用,我自己去。昨天尊者府发生那样的事,小桉生前又特意找你说过话,我担心你已经被某些人盯上了。”
宋微尘拉着谷雨的胳膊,无比严肃的看着她。
“白袍不在,我就是你的依靠。”
“你答应我,这几日一定不要乱跑,好好待在房里,莫说长公主或者是阮贵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传唤你,我不在你也不要去。”
谷雨眼眶微红,向着宋微尘深深一拜。
“能有幸服侍到您,是谷雨莫大的福气!”
“只是姑娘满心记挂着别人,却对自己的安全和身体过于疏忽,您千万要顾好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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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刚出听风府就遇到了迎面背着一个锦囊包袱而来的庄玉衡。
原来他一早偷偷与墨汀风一起去看过她,见她睡得熟,心脉也平稳,就见缝插针回了一趟司空府,从药庐拿了好几味草药回来。
宋微尘身上有某种凶险咒术,他绝不会判错,所以黄泉太阳草才会对她的病征变得如此效弱,庄玉衡赶回去拿来的草药正是可以验证是否中了咒术的“咒引草”,既然他们不说,他决定自己找答案。
“玉衡哥哥,背这么大个偶像包袱,您这是搁哪儿打家劫舍回来呀?”
对于宋微尘别致的问候方式,庄玉衡一时难绷,敢这么跟他说话的,普天之下也就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微微啊,你要是身体状况有你这嘴皮子爽利就好了,我得少操多少心。”
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点心匣,陪着她一路走。
“这是要去长公主那里问安?恐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微微,昨日之事诸多古怪,你莫要情绪化为了那个丫鬟逞一时意气,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汀风去顶,他才是司尘府掌司。你就负责管好你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宋微尘揉着耳朵打断他,
“你再这么念叨,我以后要改叫你玉衡妈妈了。”
“放心啦,我真的是只是去跟长公主问个安,刚进府就经历命案,她情绪难免会受影响,我去给她弹首曲子静静心。”
……
转眼到了尊者府门,庄玉衡有心趁宋微尘不在,去无晴居布置“咒引草”以验她身上邪咒,便找了个理由没有同她一起进府。
而宋微尘恰好也希望他不要一起去见秦雪樱。
庄玉衡毕竟是司空之主,他要是跟进去,只怕是原本想继续搞事情的疑犯也会瞬间老实,她便失了此趟来府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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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进府后,悄悄把异手两兄弟召唤出,让它们尽量低调的在府里转转——尽管府中此刻尽是秦雪樱从境主府带来的精兵近卫军,还有不少破怨师在协助安保,但好在异手有空间折叠的瞬移之能,只要足够小心,被发现的概率并不高。
万一真的被发现,她火速将它们召回驭傀虚境就是了。
一切安排妥当,宋微尘拎着点心匣子到了尊者府正殿,半夏看见是她,眼睛往上翻白了一下,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她打心里已经把宋微尘认作一个胸无点墨,专靠奇技淫巧俘获男人心的狐媚子。
“长公主午膳后正在休憩,恕不见客。”
还未等她说话,半夏先噎了一句。
宋微尘不知其有意相拦,只好识趣退了一步,将点心匣子奉到半夏手边。
“这样啊,那能不能辛苦半夏姑娘把点心先收下,我等长公主醒了再来问安。”
孰料半夏没有任何反应,既不伸手去接也不正眼看她,只是冷着脸垂眸袖手站在正殿门口,活像尊门神奶奶。
宋微尘便是再不拘小节,此刻也能察觉到半夏是不喜她而有心相拦,她心里暗乐,这不巧了么?本来她来的目的也非问安。
“我在府里转转,等长公主醒了再来,谢谢你啊。”
宋微尘转身就走,她最后那句谢谢说的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她都计划好了,眼前就是那片池塘,假装散步走去沟渠出水口附近转转合情合理,再之后,她可以假借不慎在池塘边湿了裙摆,去府中侍女所住之地请她们帮忙处理。
宋微尘思路相当清晰,若是嫌犯有意藏匿在府,最好隐藏身份的地方就是侍女和侍从的所居之地,那里人多事杂,彼此难以相顾,加之长公主和阮绵绵又各自从府里带了好些粗使丫鬟过来侍奉,互相看着眼生也是有的,凶犯大可“大隐于厮”而不易被人觉察。
而这些侍女侍从又恰好是对府邸哪里有风吹草动最清楚的一群人,若能顺利打开她们的话匣子,那宋微尘四舍五入就等于进了尊者府的信息枢纽中心——疑犯的信息搞不好就藏在里面。
……
她正美滋滋的计划着,可还没走出两步,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阮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刺得宋微尘耳膜发痒。
“哎哟,桑濮妹妹!端的是只顾与汀风哥哥痴缠,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姗姗来迟。”
“长公主可都等了你半天了。”
第272章 明争暗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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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拜见长公主殿下,恭祝万福金安。”
宋微尘盈盈一拜,只见秦雪樱神采熠熠坐在尊者府正殿正席,哪有半分“正在休憩”的模样,阮绵绵引她进来后便自行去了左侧偏席,右侧席位虽空置却摆有精致茶果和一张古琴,看样子是特意为她所留。
半夏也跟了进来,低眉顺眼接下宋微尘手里的锦盒,将点心分别盛在精致的汝窑天青釉浅碟里敬给她们三人,全然不是方才模样。
明明知道殿内情景,却故意在门口阻拦,其心不言自明。宋微尘嘴角轻扯,有些人啊,惯得是在权力身边待久了,便以为自己是权力本身。
要不是急于找出凶手疑犯,她定要好好教教半夏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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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姑娘快入座,本宫刚才还与绵绵聊到你,说左等右等不来,许是被昨日的命案吓着了。”
“那命案……”
听见秦雪樱主动提起命案,宋微尘本有心试探两句府内是否有异常,却被阮绵绵强行抢了话头。
“那命案据说是负责清理池塘败叶的一个乡野丫头,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毙后被冲到水街去了,好巧不巧,刚好就卡在那画舫。”
“真够大意的,那些金鱼可都是上好的品种:龙睛、琉金、珍珠、望天,我初到府上那日还仔细看过,哪条不是养了数十年,这一开闸全没了。”
人命关天,却被阮绵绵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一条人命还不如两条金鱼贵重,宋微尘握着茗盏的手忍不住发抖——她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水尽数泼在那张厚脂浓粉的假脸上。
“桑濮妹妹这是怎么了,手抖得这般厉害?”
秦雪樱注意到她行止有异,好心安慰,“不用怕,都过去了。”
“你看本宫,住在这出了晦气之事的府里都不惧,妹妹更不必怕。”
……
闻言,宋微尘眼底更是一片黯然——她努力克制着已经到嘴边的脏话以及拂袖而去的冲动,理智告诉她绝不能逞一时畅快,因小失大。
“乡野丫头”“晦气”……原来小桉这样的姑娘在她们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眼中,真的连一条金鱼都不如,也难怪有着几十年办案经验的仵作,会如此轻易的下验尸结论。
【因为根本不重要】
宋微尘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疑犯若非权贵,也必定是常年在权贵身边行走之人,此人太清楚“大人物”的想法,所以才会找小桉这样的角色下手。
因为既可以把事情闹得足够大,又可以让案子本身不受重视,草草收场。
很可能并不是小桉“看见”了什么,而是凶犯“看见”了小桉。
反正死便死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死的蝼蚁是谁。
凶犯要的不过是因此引起的混乱和猜忌罢了。
……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微尘更加意兴阑珊,她看着桌上的珍馐茶点只觉反胃——你们不拿小桉当人,不代表没有人为她伸张正义。
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把凶手缉拿归案,给小桉一个说法!
这么想着,气血翻涌,心口也跟着一阵紧过一阵,生怕硌血不雅,她连忙掏出锦帕捂住嘴。
此举落入阮绵绵眼中却有别番意象,她恨恨盯着宋微尘的小腹,心下暗忖,“这个小贱人,虽然没名没份,但毕竟怀的是墨汀风第一个孩子,孕吐反应都这么明显了,少说也有三月有余,不行,绝不能让她捷足先登!”
念毕,一边冲自己的丫鬟使眼色让她去备茶,一边换了副懂事模样看向秦雪樱。
“长公主真是宅心仁厚思虑周详。”
“只不过桑濮妹妹可是司尘大人日日捧在心尖上的人,平日里哪曾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被吓到也是难免。我昨夜还在寻思,发生这种事汀风哥哥都没来尊者府看望雪樱姐姐一眼,恐怕就是忙着在安抚照顾妹妹。”
她明明知道秦雪樱盛装而来是因为墨汀风,却刻意如此比较,分明就是想看两人的好戏,到时无论是谁斗败,对她都百利无一害,最好两败俱伤!
……
孰料秦雪樱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
她怎会不懂阮绵绵这话中之意,又怎会不知其私心,这些宫闺女子勾心斗角的把戏,她自小在父君叔伯的妻妾之间看得太多,看得心都要起茧子了。
想以她当利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笑话!
秦雪樱目光和煦笑看着阮绵绵,根本看不出她的内心戏。
“还是绵绵妹妹心思细腻,体察入微。”
“桑濮妹妹体质娇弱,司尘大人自然应该多加照拂。”
“不仅司尘大人,便是本宫看着也是我见犹怜,让人心疼不已。”
三句话,与阮绵绵的段位高下立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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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明枪暗箭,宋微尘却压根没有心思听她们的弦外之音。
她正忙着用心音与异手两兄弟交流探府所得,不过两兄弟疲于躲避境主府的近卫军以及派守尊者府的精锐破怨师,实在心有余力不足,仅仅在放冰的地窖角落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缕带血的纱布条。
“奔波儿灞,有办法把布条收进虚境带回无晴居吗?”
“主人,虚境除傀气幻灵不得入,若主人想要,我们将其收好小心返回便是。”
宋微尘想了想,司尘府到处都是破怨师,异手外形不似小别致那般容易混淆视听,若因带着布条不能收进驭傀,任由它们“光天化日”回无晴居实在过于冒险——墨汀风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她可以操纵傀气的信息暴露。
“不用带了,你们把那纱布藏好便回虚境,我找机会去地窖拿。”
……
“桑濮妹妹,你怎么了?”
“喜欢吗?”
秦雪樱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宋微尘连忙颔首一礼,心里直犯嘀咕,喜欢,喜欢什么?阿巴阿巴,咱就是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我实在是喜欢不了一点儿,我喜欢走神行不行……
秦雪樱看出宋微尘完全忽略了她刚才所言,却不恼也不点破,反而主动起身走到宋微尘身边坐下,双手抚上放在她案桌上的古琴,轻猱慢挑,几声似远黛似涧溪的琴音毕现,端的是一把好琴。
“此琴可入梦。”
宋微尘忍不住赞叹,也秒懂了秦雪樱问的喜欢为何所指。
“喜欢,且长公主弹拨的这几下好生了得,明明是音律,却让我闻到阵阵异香。”
“此琴名唤‘惑音’,是用上界最好的金匮紫檀木所制,音至处异香蠢动,一音起,能让听琴之人见天地;二音起,让人见众生;三音起,让人见自己。”
“这琴本宫自得了之后还未舍得真正碰过,也不知弦音准不准,你且试试。”
秦雪樱笑着挪开些许让她弹奏,宋微尘倒也不遑多让,本来长公主就是为她琴艺而来。
当即随性而至,浅浅试了一段《乱魄抄》,虽有一两根弦音不准,却难掩此琴奇绝。
弹奏之间,异香扑鼻,心神跟着音律招摇,眼前生出许多幻觉。
恍惚间宋微尘只觉得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弹奏古琴的秦雪樱,眉目身形竟渐渐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我坐在对面?那此刻在弹奏古琴的人是谁?
宋微尘下意识看向自己正在弹曲的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枯骨,在拨弄那古琴!
第273章 明争暗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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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己一双莹莹白骨之手正在拨弄古琴,宋微尘心中大骇。
刚才秦雪樱怎么说的来着?
说这琴音三声起时“见自己”,难道她已经……她已经?!
“噹!”
心里一慌,琴弦拨断,手指被断弦割伤,殷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古琴上,滴答!眼见白骨生出皮肉;滴答!眼见皮肉恢复血色,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微尘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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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妹妹受伤了,半夏!”
秦雪樱紧着召唤半夏去取金疮止血膏,自己则小心翼翼捧起宋微尘的手指查看伤势,言行中满是关切。
“怎的好好一双葱白玉手,到本宫这里来坐了会儿便伤成这般模样,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小伤不妨事,长公主切莫自责。”
此时半夏已经取了止血包赶回,她小心翼翼将一种浅草绿的药膏涂在宋微尘手指上,清凉通透,血当即而止。
随即又用细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口才退下,整个过程细心温柔至极,与殿外刻薄模样判若两人。
宋微尘看着自己手指,又想起方才那枯骨模样,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
“长公主,请问这琴……您或之前可曾弹过,是否见过什么异象?”
秦雪樱认真看了她一眼,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手抚上琴弦拨弄了一声,宋微尘瞬间只觉一股浩然之气穿身而过,涤荡内里。
“天高地迥,寰宇造化无穷,你我之于其中渺如恒河沙数。但一沙一世界,换一种看法,你我即天地,你我即众生。”
“这第一声琴音便是让人见天地,见大我。”
说完,秦雪樱起手在古琴上一扫,随着音起,她再度变成了宋微尘的模样,甚至连手上刚包扎好的伤口都如出一辙。
宋微尘正暗自惊惶,却见眼前人又变了,最初还是她熟悉的面孔:阮绵绵、庄玉衡、墨汀风……逐渐开始变成其他不认识的人,男女老少皆有,直到这第二声琴音的余韵彻底消失,秦雪樱才彻底恢复成她自己的样貌。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第二声琴音则是让人见红尘滚滚,见众生浮沉,让人不再执着于自我。”
……
“桑濮妹妹,方才你所见之异像,便是见天地与见众生,而这第三声嘛……”
秦雪樱的手再度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只是轻轻放在琴弦上,并未拨弄。
“你方才弹奏时,第三声琴音刚起本宫就见到了春猎时伤我的那只獙獙兽——你,桑濮妹妹,你变成了伤我的那只獙獙,坐在本宫面前抚琴。”
“所谓的三声之后见自己,其实是让人‘看见’自己的心魔,也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怨憎会。只有先正视它的存在,才有可能破除。”
“‘惑心’其实是一把破魔琴,每个人在第三声音律响起后会见到的事物都不尽相同,唯一共性是所见之物,定是你近日惊忧心惧之事。”
秦雪樱说到此,倾身靠近宋微尘,专注盯着她的眼睛。
“不知妹妹方才看见了什么,竟如此惊骇?”
听秦雪樱解释得如此细致又如此坦诚,宋微尘觉得也没有隐瞒所见的必要,便将自己成了一副枯骨的异像和盘托出。
“大概是因为我很怕死吧。”她自嘲。
秦雪樱笑笑,拉着她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似在安抚。
“可能还是因着昨日那丫鬟的意外把妹妹吓着了。妹妹吉人天相,又深得司尘大人厚泽,理应万事放宽心才是。”
……
阮绵绵明明刻意挑拨,却见秦雪樱不仅不嫉恨,反而与宋微尘如此亲昵,于是更加的不甘心,眼见她带来的丫鬟端着泡好的茶进了殿,便顺势起身去接了茶盘,走到两人面前选了案桌一角坐下,给两人斟茶。
“长公主一口一个桑濮妹妹,看来是完全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方才琴音我也听得,怎么不见你们关心我一句可有见何恐怖异象?”
秦雪樱听了也不接茬,只是悠然接过阮绵绵递给她的茶杯,笑着小口抿品,倒是宋微尘忍不住好奇,老龙井看见了什么?
“敢问绵绵姑娘见何异象?”
阮绵绵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以袖掩面作势啜饮,实则是在掩饰她已经压制不住的笑意。
“什么破魔琴,什么见自己,真是笑死人。”
阮绵绵心中暗忖,她看到的哪里是“心中所惧”,分明是“心中所欲”。
彼时第三声琴音起,阮绵绵看到的异象是宋微尘躺在地上,被一个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的男人半抱在怀里,她一袭白衣染血,早已断了气。
“死了才好,死得好!”
阮绵绵嘴角扬起老高,险些要抑制不住笑,真是使出毕生演技才将其忍下,换了一副幽怨神色示人。
“我呀……看见了那个死丫头喜鹊,在鬼市阴魂不散,真是晦气!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听她突然提起喜鹊,宋微尘心头一滞,这老斑鸠大概是八字克她——从认识这对主仆开始自己就大灾小难不断,鬼市九死一生,樊楼向死而生,若说心魔,恐怕喜鹊才应该是她宋微尘的心魔。
但喜鹊这一生倘若对谁付出过为数不多的真心,这个人只能是阮绵绵,她最后落到那样的田地和下场,阮绵绵难辞其咎。
可如今提起喜鹊,除了晦气,老龙井半分唏嘘愧疚也无。
看来,无论是不是贴身侍女,无论是不是自小便相处在一起,归根结底都与小桉一样,是个卑贱的“根本不重要的人”。
……
宋微尘没说话,没想到秦雪樱竟也没有附和安慰,气氛一时尴尬,阮绵绵自讨没趣,赶紧换了话题。
“哎呀不说这个了,我这有一味上好的药茶,清热理气,喝了浑身爽利,桑濮妹妹你快尝尝!”
宋微尘不信阮绵绵,生怕茶中有诡,但看秦雪樱也喝了,想来当着长公主的面她也不敢造次,这才放心饮下。
阮绵绵倒是热情,一边没话找话拉家常,一边不停给宋微尘续茶,喝得她跑了好几次溷轩都不让走,眼看又过了一个时辰,秦雪樱打了个哈欠。
“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聚到这里罢。”
“这两日看着有雨,改日大晴时本宫做东,去司尘府后山设宴赏玉兰如何?正好也邀望月楼的束老板一起聚聚,伤患期间幸得他送了好些矜贵的药材,本宫才能恢复得那么快。”
秦雪樱手再度抚上古琴“惑心”。
“届时再请桑濮妹妹为大家献艺可好?妹妹有所不知,今日你只是小试牛刀,所以只看到了异像,若是有极擅音律者能用此琴完整弹奏一曲,可破听者之心魔。”
“本宫此次特意带它来访,可是存有破除心魔的私心,还请桑濮妹妹献技。”
“长公主言重了,桑濮定尽力而为,那今日便先告退,不扰您安歇。”
宋微尘匆忙站起,她只觉小腹坠胀隐隐作痛,似是月事要临,下意识捂着小腹向秦雪樱鞠了一礼便急急向殿外走去。
看着她的反应,阮绵绵眼中笑意更甚,她方才可是给宋微尘喝了好些好东西呢……啧,都是贵重之物,真是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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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宋微尘离开,秦雪樱似笑非笑端起茶杯轻嗅,浅抿一口后再度放下。
“绵绵妹妹,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
“雪樱姐姐,您在说什么,人家听不懂。”
阮绵绵一脸无辜模样。
“不懂?”
“本宫虽远不及司空大人那般熟悉药理药性,但有些草药的味道倒是自小在父君叔伯的妻妾间闻过好些回,颇有种熟悉的亲近感。”
“如果本宫没品错,妹妹这药茶里有藏红花、淡竹叶、五行草、桂枝……还有麝香吧?”
“如果本宫没记错,这些药材轻则让人滑胎堕子,重则让人再也怀不上子嗣,妹妹,可对?”
……
阮绵绵虽被识破,却无半分惊惧,只见她笑盈盈伸手抚向自己腹部,正是在鬼市被黑衣人所伤之处。
“说起来,雪樱姐姐的药膏是真好,我这陈年旧伤问半夏讨了点来抹上都觉爽利,难怪可以让桑濮妹妹手上的伤口止血那么快。”
“如果我没认错,这药膏是用上界最好的‘王不留行’所制吧?这可是止血止痛的金疮圣药,妹妹才疏学浅,隐约记得它还有另外的功效,是什么来着?”
阮绵绵假作思考状,故意不察秦雪樱脸色已然不悦。
“哦,想起来了,哎呀看我这脑子。王不留行还有‘三通’之功,即通乳、通经、通淋。若是有孕之人抹了此药,怕是滑胎堕子难免,不过好在咱们姐妹里尚未有人婚嫁,更别提有孕有喜,这功效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不过看药膏颜色,应该不止王不留行,我自小跟着表哥学过一点医术,辨色验闻之后,感觉药膏里还加了夹竹桃,这味药对镇痛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同样也会导致滑胎,姐姐你说是不是?”
阮绵绵说完,一副乖觉模样看着秦雪樱。
两人对视,须臾均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各自拿水袖掩了脸——若是叫旁的人看了,只会赞叹其亲密和谐。
笑够了,阮绵绵起身盈盈向着秦雪樱一拜,
“妹妹心中姐姐可是第一位的,此情天地可鉴!”
秦雪樱连忙起身去扶,“你我自小如亲姐妹一般,何须多言。”
……
又是一番虚与委蛇,阮绵绵告退,转身后眼神瞬间变得冷如冰魄,与从后面看向她背影的秦雪樱神色如出一辙。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秦雪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忖。
她内心本对墨汀风无感,此番来府也是父君的意思,但此刻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倒是有心争一争——并非对墨汀风动了情,而是起了女子之间的胜负心。
说到底,无非是她既看不惯阮绵绵的行止做派,又不想在父君面前输给一个平民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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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还未走到听风府就来了月事,与往常不同,此次不仅小腹坠胀如铅,而且流量惊人,简直是一副血崩之势。
所幸遇到了谷雨——她不放心宋微尘,一直在府门口附近徘徊等候,见人远远过来赶紧去迎,看见宋微尘脸上一片煞白暗自吃了一惊,连忙伺候着回府。
先是用调理月事的药材泡浴,又烧了汤婆子给她暖腹,煮了黑糖红枣姜茶蛋给她补血祛寒,一直到天色擦黑,宋微尘才稍稍缓过来。
刚缓和些丁鹤染就来了,他查到了宋微尘需要的信息——
案发当日,没有出府登记只有入府登记的仅一人,正是阮绵绵的现任贴身丫鬟杜鹃。
不过她是被水街一家医馆的小厮送回来的,据说是手和膝腿有多处锐物刺伤,伤口感染引起高热惊厥才被送出府医治,故而彼时没有出府记录,回府时恢复了意识才做的登记——理由合情合理,并无异常。
“难怪今天在尊者府没有看到她……”宋微尘心里嘀咕。
她回忆起昨日接驾时杜鹃的模样,那蹒跚的步伐和水袖下肿胀的手——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若杜鹃伤成这样,为何阮绵绵不请司尘府医馆的大夫为她诊治,反而舍近求远送出府去问诊?
宋微尘表情越来越凝重。
细想之下,阮绵绵今日为何在她提及命案时有意打断,而且将事发经过说的如此稀松平常?
她到底想遮掩什么?
……难不成是自己误判,阮绵绵在小桉的案例里有重大嫌疑?!
第274章 重大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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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桑濮姑娘看着不太好,求您快给瞧瞧!”
庄玉衡和墨汀风出去了一趟,刚回府就看见守在院子里正急得团团转的谷雨,看见他来如获救星,也顾不上跟墨汀风请安,径直奔到庄玉衡面前扑跪在地。
“府中医馆大夫来看过,只说像是食了活血之物导致,喂了些阿胶便走了,但姑娘质弱,奴婢担心她这样下去撑不住。”
庄玉衡面色一凛,顾不得多说,身形一闪消失在院中,下一秒已经出现在无晴居。
只见宋微尘面色如纸,虚弱靠在床头,看见庄玉衡一脸紧张的突然出现,她淡淡笑了一下,
“我都听见了,谷雨言过其实,我没什么大事,这不好好的嘛。”
庄玉衡也不多话,直接捉起她的手腕探脉。呼吸之间,墨汀风也出现了,一声不吭安静守在一旁,等庄玉衡的判断。
“月事崩漏之象。”
庄玉衡自随身的一只玉瓶里取了一粒补养精血的红色丹丸喂到宋微尘嘴里,墨汀风则倒了杯温水送到嘴边,两个人的担心都尽数写在脸上。
“微微,你在长公主那里是不是吃了什么?”
“也没吃什么,喝了阮绵绵的丫鬟泡来的茶,不过我看长公主和阮绵绵也都喝了,想来无事,加之绵绵劝得勤,我便多喝了些。”
庄玉衡明显腮帮紧了紧,坐到床侧的椅上重重叹了一声,自己这个表妹真是越来越不像样。
“舍妹实在是……我这个当表哥的向你赔罪!”
“她给你喝了许多活血通经的草药制成的药茶。其中的藏红花、神香草、五行草这些草木本身并没有毒,还有清热凉血的功效,但若是孕初期的妇人多饮可致滑胎,身弱体虚之人则会影响血凝,你恰逢月事,这药茶饮多了,自然血崩难免。”
“这样啊……”
宋微尘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几次用手绢捂嘴防止呕血不雅的动作都被阮绵绵看了去,那日在无晴居又佯装与墨汀风日日春宵缱绻故意气她,恐怕老龙井是把自己认作有了身孕才会有此一招。
啧,居然动了害命的念头,看老娘怎么找机会收拾你……
宋微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既然阮绵绵能对无辜的婴儿都起杀心,可就别怪她借力打力,以毒攻毒了。
“玉衡哥哥,我大概知道阮绵绵为何如此对我,内什么,如果我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小小报复一下,你不会生我气吧?”
庄玉衡无奈摇头,将宋微尘的手收进被褥,起身向着墨汀风深深一礼,后者连忙截住他,“老庄,你这是作何?”
“汀风,舍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真是被家族里的叔伯长辈宠坏了!我这个当表哥的实在汗颜,也无颜请你们原谅。所幸微微有惊无险,若是有身孕,后果不堪设想。”
……
庄玉衡想起刚给自家姑姑做的一批药,她早已嫁入上界,贵为三王公的王妃深得宠幸,已经育有二子,却在知天命之年再度意外有喜,本来这个年龄并不适宜孕育子嗣,她却不舍腹中小生命,执意要生,结果四个月时小产,所以庄玉衡才新做了一批十全丸。
这味药由党参、白术、茯苓、蜜炙甘草、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黄芪、肉桂等十味中药制成,听起来都是寻常材料,实则不然。
这些药材均采自四海八荒最应季时节,以党参为例,必须是采收自一处名为“马成之山”的古神山的中秋那日的狮头参才行,这时的党参根部药效最佳,性平,味甘,大益脾肺。
这味药温补气血,最适宜治疗气血亏损,体倦乏力之虚症,但做起来极其费时费事——上界甚至有种说法,药王玉衡君所制的十全丸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我府上有刚制好的十全丸,本来是给上界一位刚小产的娘娘所制,我这就回去取一趟,微微身体虚损的厉害,此药极合适。”
墨汀风听懂了。
庄玉衡大可以让他的贴身侍女青云送来,偏偏要自己回一趟司空府,就是因着刚才宋微尘那句“想小小报复阮绵绵”而起。
血缘关系上,那毕竟是他的表妹,他若在府,眼看着宋微尘出手,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可客观来看,自己表妹又确实做得过分,他这才打算回去两天——既然自己不在府,便是宋微尘做了什么他也没法阻拦,阮绵绵也不能跑来找自己告状。
真真是良苦用心。
墨汀风拍了拍庄玉衡的肩,“谢了,老庄……难为你。”
小女生之间斗气,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这些大男人确实不好过度参与,庄玉衡这样的处理,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宋微尘没get庄玉衡。
“既然是给上界贵人特意制的药,冒然先给了我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还是别去取了。”
“无妨,我特意多制了些,此药温补,对你身体大有裨益,本来也想给你拿一份。”
“那不如明日请青云姐姐送来便是?”
“此药矜贵,锁在药庐密室,青云取不到。很快,我去去便回。”
庄玉衡再度给宋微尘掖了掖被角,又向墨汀风点点头,闪形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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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墨汀风坐到床沿,将宋微尘揽在怀里,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
“微微,今日玉衡已将斩情禁制的解法尽数相告于我,只是……”
墨汀风把已经被“动过手脚”的解法倾囊而出,果然无字馆主仗义,古籍拓本里只字未提需要取她一魄之事,也未提及解禁后对寄情之人会记忆全消,情绝缘散。只是写了需要寄情之人的心头血、多情泪各二钱,可即便如此,墨汀风也老大的不乐意。
他哪里舍得宋微尘为他取两钱心头血,尤其她眼下已经虚亏成这幅样子,若再取心头血,恐怕得要她小半条命。
“微微,既然知道了有解法就好办,我们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等你身体恢复一些再做安排可好?”
宋微尘当然不想也不能现在解禁,必须取她一魄之事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嵇白首知——两人已经约好七夕之日做此安排,断不能轻易改期。
“好,我最近好好调养身体,等到七夕我们去无念府与画扇姐姐和嵇叔一起过节时解禁如何?就当我送给你的七夕礼物,之后挑个好日子,咱们成婚,好不好?”
宋微尘靠在墨汀风怀里口气轻快,实则眼底一片酸楚水雾,不过是强压着罢了。
唯一的安慰是即便墨汀风到时彻底忘了她,至少他身上还留有自己一魄——只要他不死,她的一魄就会永远陪着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永远在一起”。
墨汀风不察有异,七夕可解斩情禁,之后便可迎娶宋微尘,他高兴都来不及!与宋微尘眼底浓浓的遗憾不同,他眼中一片星光熠熠,从未像今日这般期待七夕。
……
两人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无晴居的门被叩响,丁鹤染的声音响起。
“大人,关于水尸案,许仵作有新的发现想禀报,已在书房相候。”
听见与小桉有关,宋微尘第一个想起身去应门,被墨汀风摁住。
“你且好好躺着,我回来说与你听。”
“不,我要去当面听。”
宋微尘果断拒绝。
“吃了玉衡哥哥的药已经感觉好多了,我可以的,你让我一起去。”
拗不过她,确实看她脸色也恢复了些,墨汀风只好同意。
两人来到书房,只见许仵作衣袖挽起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端着一枚托盘,上面用白瓷碟呈着一物,看见他们进来,许仵作分别躬身施了一礼,看得出对宋微尘的态度有了全然的改观。
“大人,桑濮姑娘,属下回去后又仔细检视了小桉的尸体,为慎重,已将其做了解剖尸检,调查结果与桑濮姑娘的判断基本一致,只是额外在她喉管中发现了此物。”
他将手中托盘置于案桌,此时众人分别都戴上了一只麻布手套,墨汀风将那瓷碟中的东西拿起凑到眼前细看——
那是一小片翡翠叶子,很袖珍,也就差不多指甲盖大小,但水头料种极好,通透性一流,颜色青绿翠盈。
且虽只是一片极小的叶子,却雕工极细致,不仅叶脉纹理清晰,上头甚至还雕了一只小小的甲虫,看得出非一般之物。
这物什虽小却很贵重,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丫鬟所能拥有,墨汀风眉头皱起,将那枚翡翠叶子放回托盘,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丫鬟的喉管中?
若非小桉偷窃,那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疑犯行凶时,在扭打中不慎落入她口中被吞下——可小桉尸检并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此事细想处处是蹊跷。
……
宋微尘看着瓷碟里那枚翡翠叶子只觉得眼熟,这东西她见过。
她将叶子小心翼翼拿起,仔细回忆到底是在何处得见此物,必定是近日才见过的……到底是哪里?
一支拖尾金簪,上面挂着许多翡翠叶片,在一个缀满金玉首饰的脑袋上甩过的画面自脑中一闪而逝。
“这东西我见过!”
她急急将那翡翠叶子举到墨汀风眼前,手有些微微抖。
“这是阮绵绵发簪上的叶子!她有一支缀满这种叶片的金簪,今日我才在长公主那里见她戴过,我应该不会认错。”
“……阮贵人?这……这可……”
许仵作听罢看了眼丁鹤染,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做何反应。
造孽啊!他怎么会检出个与贵人相干的物什来,这……要是被贵人知道了给他穿小鞋,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丁鹤染看出了许仵作的为难,也懂他这种在府衙做了半辈子公干的人为何会怕沾上“贵人的事”,遂拍了拍他肩膀。
“许仵作,辛苦了,您请回吧,今日你未曾到过府里,这翡翠叶子是被我查到,与您无关。”
听丁鹤染如此说,许仵作看向墨汀风,得到他的点头许可后才急急向着丁鹤染一拜。
“哎哟,这可感情好!谢过丁统领,您也是贵人,自然不惧这些,在下人微言轻,确实慌得很,便有劳丁统领,在下告退!”
许仵作走后,丁鹤染看向墨汀风,“大人,是否需要我此刻去尊者府走一趟,与阮贵人过过招?”
“先等等。”
墨汀风一摆手,“此事不只关系阮贵人,也关系司空大人宗族声誉,切不可莽撞,让我考虑一下,这里面尚有不合理之处需要捋清楚。”
“我去吧。”
宋微尘淡淡开口。
“若真是阮绵绵的东西,那她今日在长公主提到命案时故意岔开话题就不是无意为之,而有可能是为了隐藏什么。”
“我找机会去尊者府探探,也再仔细对一下那只金簪上的叶片是否与此一致,放心,我会注意分寸,不会打草惊蛇,更不会刻意为了报复而歪曲事实。”
“但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是她做的,等我查她个人赃俱获,鹤染你再出手不迟。”
……
墨汀风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也好,微微去更合适些,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第一优先级。”
“嗯,我会的。”
他将那翡翠叶片交到丁鹤染手里。
“这叶子雕工和玉料皆非等闲,你拿去市坊找顶级的能工巧匠问寻一番,也许能有新发现。”
“是!”
丁鹤染应声离开,此时已近亥时,天已黑透。墨汀风扶起宋微尘,刚想带她回房休息,谷雨的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大人,半夏来访,说是长公主想请您在府中散散步,说几句体己话。”
“现在?”
“是,就是现在,半夏说长公主在府上等她回去复命。”
墨汀风一怔,这么晚了,秦雪樱有什么体己话不能白天聊?他刚想开口拒绝,却被宋微尘拦住了。
“去吧,长公主与阮绵绵住在一起,难说是有什么发现想单独与你商量?”
“搞不好秦雪樱也察觉出老龙井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也说不定。”
第275章 黑夜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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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前脚刚离开,宋微尘回无晴居屁股还没坐热,小别致的心音就到了。
“大姐头!您猜怎么着?让您说中了诶!那个美姨姨让一个看着眼生的小姐姐来传唤谷雨姐姐去尊者府伺候。”
“什么?”
“她敢!”
宋微尘蹭地站了起来,但凡她要像小肉球一样有胡子,此刻肯定气得直抖。
“你控制住谷雨了吗?”
“那当然!鼠鼠我呀点了谷雨姐姐百会和耳门两个昏睡穴,她一时半会儿可醒不了哟,夸我。”
“干得漂亮!守好她,我现在过来。”
宋微尘怕自己身体撑不住临阵翻车,又取来一粒黄泉太阳草的丹药服下,然后从柜橱深处摸出丁鹤染私下从撰案部管库给她弄来的“易容水”揣在怀里,急急去了谷雨所住的听风府耳房。
须臾,易容成谷雨又换上她衣服的宋微尘从府里出了来,昂首挺胸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画风不对,立即换了副谦恭低眉的模样跟着阮绵绵那名侍女去了。
自打白日被老龙井喂了“打胎药”,又见了从小桉喉管取出的那枚翡翠叶子之后,此刻的宋微尘好比憋着要大闹蟠桃宴的石猴。
她嘴角忍不住扬起,都说好饭不怕晚,老龙井,等着,奶奶我给你送夜宵来了!
宋微尘无声走在司尘府中,走进了深沉夜色,天上无月无星,黑沉沉压抑的一片,似是藏匿着某种暗流。
.
“长公主,这么晚相邀,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墨汀风如约到达司尘府花园凉亭,秦雪樱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着两壶酒和一些下酒菜。
她穿得单薄,正捧着温好的酒杯御寒,见了墨汀风来,笑着吸吸鼻子,抬手指向对面石凳示意他坐。
看她这副样子,墨汀风侧颜瞥了眼半夏,“去给长公主取件披风来。”
半夏闻言很是为难的深深鞠了一躬,低了头不做声。
“本宫来的急,也没想着会在夜里出游,便没有带披风,无妨,司尘大人莫放在心上。”
“夜里寒凉,仔细莫要生病。”
墨汀风唤出暗卫,让他回听风府去取一件自己的披风给秦雪樱。
“怎变得这般细心体贴,雪樱都快不认识司尘大人了。”
秦雪樱笑着将温好的酒倒入墨汀风杯中,又与他一敬,以袖遮面饮尽了杯中酒。
墨汀风捏着酒杯正要饮,听了这话一愣,她不说他不觉,是啊,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会关心人了。
“以前确实不会,后来身边出现了一个让人很不省心的小东西,关心便成了一种不自觉的下意识,倒让长公主见笑了。”
听了这话,秦雪樱眉眼不变,仍是笑盈盈的给墨汀风斟酒。
“可是桑濮妹妹?”
“是,墨某此生唯系她一人,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墨汀风毫不掩饰,倒是让秦雪樱些微动了神色,不过好在夜色靡靡,足以掩下一切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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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走到凉亭一隅,看着花池里夜色和灯烛掩映下晦暗不明的花苞草叶,沉吟片刻,终是开了口。
“司尘大人,雪樱今夜相邀小叙,便是与她有关。”
“雪樱性情,大人自明,咱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虽大人不曾亲见,但本宫行花路、起凤辇、着华服摆架司尘府的景象您不可能不知,其为何意,您也不可能不晓。”
“司尘大人至今未提此事,想来是有意回避,不知雪樱说的可对?”
……
这话说在了墨汀风的心结上,确实,他如何可能不知。
而且就在秦雪樱到府当日,境主秦桓实则暗地里让贴身侍卫给他送过来一封亲笔函:
——
雪樱自幼丧母,孤亲力抚育,视若性命宝珍。
而今成人,无它,唯愿其得一良人,举案齐眉,子嗣绵延,孤遂愿矣。
此情私隐,鲜人可诉,今雪樱到司尘府小住,倒让孤几番念及此事。
汀风,尔乃孤最为器重之臣子,关乎雪樱终身大事,可有荐言?
不日便是鬼夫结案庆功宴,届时无君无臣,你我坦诚相待,开怀畅饮。
——
这件事墨汀风谁也没提。
要是叫宋微尘知道了,她定会说境主这算盘珠子打得宇宙尽头都听见了。
境主有心召他做乘龙快婿,若他“明势”,就应该趁着秦雪樱在府时对她大献殷勤,并且回函“自荐”才是。
毕竟男人理当志存高远,要分得清儿女私情与仕途公利,断不能因小误大——娶了秦雪樱做正室,也不妨碍他寻欢纳妾,倾心他人。
但墨汀风不仅没给境主回谢函,甚至连日来故意回避秦雪樱,如今又言明自己只心属桑濮一人,实则是把大写的拒绝写在了脸上——若有必要,他会向境主当面回绝,尽管这实在是个极不妥帖的处理方式。
如今见秦雪樱直接点破,他倒也乐得坦荡。
“长公主慧眼独具,汀风确在刻意避嫌,以免旁人误会,让您误了好姻缘。”
闻言秦雪樱轻笑出声,她捋了捋头发,重新坐回石凳,盈盈看向墨汀风。
“司尘大人,做个交易如何?”
“我们皆无心于彼此,此乃事实。但大人您碍于君臣情面不好开口,本宫又不忍驳父君一番美意让他伤神,不如联手一起做出戏?”
“劳烦大人面上许我几分薄情,让本宫寻一机会当众婉拒,并请命父君为大人和桑濮妹妹指婚如何?”
“毕竟若是传扬出去,堂堂司尘大人为了一介民间琴师而拒绝境主嫡女,莫说雪樱自惭,便是父君脸上也挂相不住,还请司尘大人体恤则个。”
“你许我台阶,我许你佳人。”
.
秦雪樱给墨汀风斟满酒,敬到他眼前,“若大人同意,便饮下此杯为契。”
墨汀风接过酒杯迟迟未饮。
他当然明白秦雪樱所说在理,某种程度上,她的确给了他最好的“台阶”——既不驳境主面子,又不必真的迎娶长公主。
但他只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譬如“面上许秦雪樱几分薄情”这件事就很难把握尺度,且不说宋微尘会不会因此吃小飞醋,便是她大咧咧不在意,他也实在没办法对别的女子逢场作戏。
他做不到。
……
“不知汀风需要做到何等程度?还请长公主明示。主要是怕逾矩失了分寸,让您清誉受损。”
秦雪樱微微一笑,率先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咚的一声,重重将酒杯放在桌上。
“司尘大人怎么也开始说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了?与其说担心本宫声誉受损,莫如说大人心中只有一人,实在无法与别人做门面情意!”
“大人这般专情,倒是愈加让雪樱高看,更替桑濮妹妹开心。”
“放心,所谓这面上几分薄情,实无需大人与雪樱特意亲近,只是有旁人在时请大人给雪樱留些薄面即可,毕竟本宫盛装来此已经世人皆知。”
“等到鬼夫案庆功宴时,本宫自会向父君禀明心意、昭告众人,我无心于大人,此事休要再提。”
……
话说到这份上,墨汀风实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点点头,一仰脖将那杯所谓的“契约酒”喝下。
虽说感性上他很想让秦雪樱此刻就向境主说明真相——何必等到众人都在的宴席上再搞那一出。
但理性上他很清楚,秦雪樱这么做更妥帖,境主眼下正在“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们无论是谁都不适宜去泼这盆冷水。
待到庆功宴,他先主动提起姻缘之事,秦雪樱顺势当众表态自己目前无心婚嫁,境主碍于众人在场,就算有心想将她许与墨汀风也势必再难开口。之后墨汀风大可言明自己心属之人是宋微尘,请境主赐婚,此事大成矣。
心中思量定,墨汀风反手给秦雪樱斟满一杯酒,“长公主深明大义,汀风敬你。”
两人正在闲叙,暗卫带着披风回来了,半夏接过要往秦雪樱身上披,被她抬手拦住。
“不必了,倒叫旁人看了误会……啊嚏!”
墨汀风失笑,这嘴硬又脆皮的架势,倒有几分像他那只小倔驴,不免一时口气软下来。
“穿上吧,身体要紧。”
秦雪樱倒也没再推脱,她只是有些无奈的笑笑。
“司尘大人有所不知,桑濮姑娘明事理,本宫并不担心她因此嫉恨。实在是那绵绵妹妹,要是叫她看见我穿了你的披风,不知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阮绵绵这个名字,墨汀风神色一暗,她实在任性妄为,越来越出格!
拜她所赐,宋微尘此刻估计正恹恹躺在床上,也不知好些没有……若非碍于庄玉衡的情分,恐怕他会下令禁止阮绵绵再入司尘府。
想起那枚翡翠叶子,墨汀风换了副神色,认真盯着秦雪樱。
“长公主,请您认真回忆一下,这两日阮绵绵可有何异常之处?”
.
“吱嘎——”
那侍女引着宋微尘到了司尘府偏殿门口就离开了,只说是阮贵人让她独自进去服侍,宋微尘站在门口看着那黑黢黢的房间撇了撇嘴。
“这女魔头没事搞得这么黑灯瞎火干什么,难道是要玩密室逃脱?”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人还没站定,
“哗!”
一股不知什么液体带着寒飕飕的冷气冲她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好在如今的宋微尘也算得上是个中上流修士,加之她本就带着十二分警觉进的门——早已将驭傀之力提前覆于周身,感觉到异常,驭傀立即发力牵引着她迅捷闪避,虽然因此撞倒了一旁的青铜灯,但胜在有惊无险。
“哐当!”
随着一个铜盆落地的声音,不远处一簇烛火亮了起来。
宋微尘这才看清,那是桌上的一盏烛灯,阮绵绵就坐在桌旁,脸映在那半明半暗正在瑟瑟抖动的火光里,显得尤为鬼魅。
“哎哟,谷雨姑娘过来了?”
“都怪我这个死丫头杜鹃手滑,怎的好好一盆用来冰镇雪莲羹的冰水就这样甩手撒了出去,倒把谷雨姑娘浑身都弄湿——诶!怎么你没湿?!”
看清了宋微尘身上没有半分水汽,阮绵绵挑了挑眉,很是悻悻然。
她转而剜了眼站在一旁的杜鹃,“死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向谷雨姑娘赔不是!”
随着阮绵绵的视线,宋微尘这才注意到杜鹃,虽然烛火隐绰,但依旧看得出比迎驾那日还要惨淡,整个人瘦骨嶙峋,一侧脸颊肿胀异常,头发正在往下滴水——不止头发,她浑身都已湿透,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尤像个水里捞出来的淹死鬼。
听见阮绵绵凶她,杜鹃身体晃了一晃,僵硬而缓慢地转向宋微尘。
“谷……雨……对……不……”
“哗!”
又是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在杜鹃身上,宋微尘这才看清那灯火晦暗的桌上摆着好几个铜盆,不难猜到里面都是何物。
“你要死啊?!半天说不清楚一句话,叫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杜鹃没说话,身子晃了两晃直直向后栽去,又是咚的一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杜鹃!”
宋微尘顾不得许多,急急冲了过去,跪下半抱起杜鹃——确实没费多大力,那杜鹃几乎只剩一把骨头,比她还要瘦弱得多。
杜鹃不省人事,浑身抽搐不停,手指岔开狰狞如鸟爪,且明显呼吸困难,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
宋微尘紧着唤她,用力掐她人中也无济于事——不过因此碰到了杜鹃的脸,这才意识到这丫头在发高热,恐怕是病未愈又被阮绵绵冰水浇身所致。
“她高热惊厥!得马上送去府中医……”
“哗!”
宋微尘话没说完,结结实实挨了一盆冰水,激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大意了!这死龙井玩阴的,她忙着顾杜鹃,忽略了用傀气保护自己。
“多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说我管教自己的丫头,碍你什么事了?怎么,谷雨姑娘莫不是仗着自己得了桑濮那个小贱人的青睐,便以为可以跟着她一起鸡犬升仙?”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未来司尘府的女主人,别以为那个平民贱人可以母凭子贵!哈哈哈,不对,她现在应该‘母’不了了吧?”
“我今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想关心关心那个小贱人的身体!”
……
宋微尘叹口气,将怀里杜鹃盖在脸上的一头湿发顺了顺,又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
“杜鹃,你一定要撑住,等会儿我就带你去医馆。”
而后小心翼翼将她放躺在地上,宋微尘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她要不是靠那续命的丹药顶着,恐怕此刻已经跟杜鹃一样了。
宋微尘朝阮绵绵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走近两步,又挽起袖子用手绢仔细擦了擦手。
“贵人身娇体贵的,费劲倒了这几盆水,肯定累了,奴婢给您捏捏肩?”
……
阮绵绵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态度变得如此之快,前一秒还嚷着要送医救人,后一秒就来她面前讨好献媚,怎么比她还擅长变脸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奴婢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想提前讨得司尘府未来女主人的欢心罢了。若是捏的不好,不用您亲自动手,下一盆冰水奴婢自己浇。”
阮绵绵闻言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丫头倒有眼力劲儿,难怪墨汀风会把她放在桑濮那个小贱人跟前服侍。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起了个念头,问墨汀风要人,把谷雨要来自己身边——反正杜鹃看着也不行了。
“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乏了。”
阮绵绵拧拧脖子,拍了拍自己肩膀。
宋微尘心领神会,乖巧凑上前去,在她肩上不轻不重的捏着,阮绵绵舒服的半眯着眼。
“说吧,桑濮那个小贱人怎么样了?”
宋微尘嘴角轻扯,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赶紧清了清嗓掩饰。
“那个小贱人啊……”
第276章 专治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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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贱人呀小产了。”
“人还没回到无晴居就不行了。”
听见“谷雨”如是说,阮绵绵忍不住大笑出声,满眼神采熠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宝贝。
“当真?!”
“千真万确。”
“哎哟,那场面,贵人您是没见着!”
宋微尘从阮绵绵身后蹦跶到她眼前,兴奋的连说带比划。
“小贱人捂着小腹一直嚷嚷坠痛,奴婢最初也不知道她是怎的了,我说去医馆请大夫过来吧她不要,一个劲儿让我去找稳婆。”
“这……司尘大人尚未婚娶,奴婢实在没经验呀,稳婆的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等我去青山村找到人请回府时,黄花菜都凉了。”
“那屋子一股血腥味,奴婢压根儿不敢进,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是后来听稳婆说的,据说呀……”
她故意卖关子。
“哎呀你快说呀!”阮绵绵一脸急切,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宋微尘四下一瞥,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弯腰凑近阮绵绵悄声道,
“据说已经怀孕六月有余,胎儿都成型了,只是那小贱人单薄不显怀罢了。”
“是个男孩,白乎乎的一团,胳膊腿儿还很有劲,听说小产出来的时候还会动呢,死死抓着脐带不撒手,哭声像小猫!不过只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彻底断气了。”
……
“哈哈,报应!”
阮绵绵笑得毫不掩饰,区区一个平民琴师,那日居然敢借势扇她耳光,真是活腻了!这下好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没了孩子就等于没了依仗,看她以后还如何嚣张!
“司尘大人知道她掉了孩子这件事吗,可有何表态?”
“知道,自然是不悦,碍于小贱人小产虚弱倒没发作,但也没给好脸色,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让她好生歇着就走了,说是急着去见贵人。”
宋微尘一面说一面暗自咂舌,她这些年当情感类“中之人”主播,成天给大家分享故事这工作是真没白干啊……这小词儿捅的,连她自己听着都真真儿的。
幸亏编排的是自己,不然就这等“专业级宫斗搅屎棍”的业务能力,她要真想搅和,还不得把三千佳丽的屋顶给掀了。
……
“这么说小贱人失宠了?该!”
看得出阮绵绵对她的情报很满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半眯着眼低头从桌上取了冰镇好的雪莲羹小口啜品。
抬头低头之间,一头珠翠琳琅作响,虽然光线昏暗,但那支有着许多翡翠叶子的金簪依旧难掩其璨,那光芒合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杜鹃,还有冰窖义庄里的小桉——刺的宋微尘眼睛发红发酸。
本来因为庄玉衡的关系,不想用太出格的方式惩治阮绵绵,但今晚,她真的忍不住。
打定主意,宋微尘又换了一脸媚笑,双手搭在阮绵绵肩上给她卖力捏了起来,边捏边假装发现新大陆的口吻,“原来小贱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支簪子啊,果然是巧夺天工!”
“什么?”
阮绵绵头一偏眼一乜,“你是说那个贱人居然敢觊觎我的东西?”
“就是您头上这支有翡翠叶子的簪子。”
宋微尘手上给她捏肩不停,
“大抵是这两日搁您这见着了,今儿一早就诱着司尘大人去给她寻,说是要一支一模一样的,翻遍寐界也要找到。”
“哼!”
阮绵绵将那尚盛着半盏雪莲羹的净玉汝瓷刻花盏往桌上一甩,贵如金玉的瓷盏应声而裂,看得宋微尘一阵肝儿疼。
“她也配!”
阮绵绵一抬手,将头上那只翡叶金簪取了下来,对着烛火向宋微尘炫耀,只见簪身上隐隐绰绰錾刻着一个“阮”字。
“别说寐界了,就是她有本事去上界翻个底朝天也没用,普天之下仅此一件。”
“这翡翠名唤‘玲珑’,并非世间俗物——在上界密山丹水之中有一种吞玉兽专门吃丹水里的白玉,经过成千上万年之后,会在其胃袋里形成玲珑,这种神兽如今已经灭迹,世间绝无可能再有相同的金簪。”
……
宋微尘眼色深沉,她终于如愿套到了想要的信息。
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阮绵绵正是杀害小桉的罪魁祸首,可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女?
还是说……无足轻重就是最大的动机,就如同阮绵绵可以轻易给她下打胎药,可以随意虐凌杜鹃是同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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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烛火摇曳,眼看燃尽将熄,宋微尘去一侧斗柜上取了新蜡意图换上,她做的很慢,有意让阮绵绵发觉“不对劲”。
可阮绵绵只是半闭着眼睛满脸的享受,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她还在回味宋微尘告诉她的关于桑濮小产的那些细节——实在太解恨,回味百遍都不够。
突然,阮绵绵意识到了什么,突地睁开了眼睛。
“你刚刚说汀风哥哥深夜急着去见贵人?见谁?”
宋微尘正在慢慢取下灯罩准备换掉残烛,专注的头也不抬。
“似乎是去夜会长公主。”
……
“秦雪樱?”
阮绵绵本来满心舒爽,脸上漾起的笑意连半明半寐的烛火都遮掩不住,但听见墨汀风夜会秦雪樱她笑不出来了。
两人为何要半夜三更私会?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
难道……墨汀风见小贱人没了孩子,回过味儿来了?
也是,所有感情都是有条件的,任谁也不例外——选贱民还是长公主,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题。
只是如此一来,她的竞争对手就变得非常棘手。
肯定不能用对付贱民的办法对付秦雪樱,她要怎么赢?
……
“哎哟你轻点儿,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想捏死我呀!”
正在出神的阮绵绵只觉得肩上一紧,她狠狠蹙起了眉,正被这新出现的“假想情敌”搞得心浮气躁无处发泄,刚好因着这一下,她有理由收拾谷雨了。
阮绵绵一拍桌,瞪着眼睛看向宋微尘。
“说!你是不是想故意捏死我,好去长公主那里献殷勤!”
宋微尘连连摆手,不自觉后退,满脸惊恐神色看着阮绵绵。
……
阮绵绵忽然一股寒意从头顶浇到了脚心。
她这才意识到宋微尘一直在换蜡烛……
那……从方才起就在给她捏肩膀的又是谁?
……
阮绵绵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肩上力道依旧在,似乎一下重过一下……
她不敢动,只敢轻微转动眼珠去看肩上为何物。
不看还好,这一看——
只见两只白骨莹莹的骷髅手正在她两侧肩上不紧不慢的捏着。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其中一只手停了下来,以两指为腿,在她肩上一步步走到脖颈处,喀哒,骷髅手用拇指和中指突然捏住了阮绵绵的脖子,食指如鹰嘴般锋利的长指甲缓慢的在她脖子上轻轻划过——但凡稍微用点力,她便要身首异处。
阮绵绵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双眼珠瞪得溜圆,像要从眼眶里逃窜而去。
这鬼东西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自己全然无察……难,难道是鬼魂?
可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因为她善。
……
“别,你别过来,你,你去找稳婆,是,是她没本事救不了你,不是我杀的你,你别,别过来!”
宋微尘演技大爆发,指着阮绵绵身后之物,颤颤巍巍抖如秋叶,而后身子一软倒地,“吓晕”了过去。
“嘻嘻……”
一声空灵的婴儿笑声适时出现在阮绵绵头顶上方。
她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快炸了,“稳婆”……阮绵绵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后为何物。
是那个小贱人流掉的胎儿找她来了。
“小,小宝,是你母亲害得你无法成人,不是我……你,你去找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嘻嘻嘻……”
又是一声让人鸡皮疙瘩起满身的诡异婴儿笑。
忽然肩上一轻,缠着阮绵绵的那双骷髅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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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啊!救命啊!!”
阮绵绵这才发出一声哭嚎,哆嗦着取了屋里唯一的光源——桌上那只残烛,跌跌撞撞想往门外跑,慌乱中,头饰掉了好几样。
“嘻嘻……”
从门口再度传来那阵诡异的婴儿笑。
阮绵绵吓得紧急刹住步子——鬼婴比厉鬼更难缠,饶是修士都尽量避免针锋相对,何况是她这样的法能二把刀。
地上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过来,阮绵绵快吓疯了。
她踉跄着往后退,嘴里喃喃着驱鬼咒:
“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嘻嘻嘻嘻……”
鬼婴笑声更欢,这次不在半空,而是很清晰的从地上传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更明显,阮绵绵手里的残蜡猛烈的抖了几抖,在这微弱的火光中,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出现了一团白乎乎的影子。
似乎有胳膊有腿,正在缓慢而坚定的朝她爬过来。
诡异的笑声正是从这团白乎乎的东西身上发出。
“嘻嘻……”
阮绵绵的嘴越张越大,她手里的残烛在猛烈一抖后啪地灭了,整个房间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啊!!!!!”
第277章 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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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一声凄厉的尖叫把自己耳鼓震得生疼。
随着这声怪叫,那团在地上缓慢爬向她的白色影子消失了,整个房间只有她手里刚熄的残蜡飘起的一缕白烟。
四下寂灭如世界尽头,就好像刚才可怖的诡笑和鬼婴只是一场幻觉。
阮绵绵抖如秋树,战战兢兢四下打量,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心里的恐惧却越放越大——这里可是长公主下榻的尊者府,到处都是侍女侍从,怎么可能没人听见她呼救?
……
还是说这帮没心没肝的贱婢故意装聋作哑,就是想看她出丑?!
这么想着,阮绵绵又愤恨起来,愤怒可以让人产生十足的行动力,她将手里残烛一扔,决定先跑出去再说。
刚拽起裙摆,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巨响——
“嘭!”
吓得她猛一激灵,紧接着又是一声“嘭!”
隔着厚厚的桐油纸窗,窗外映得如同开了万花筒,原来是府里在放烟花——如此喧腾,那些成天吃干饭的贱婢肯定都在看热闹,难怪听不见她呼救。
借着烟火的微光阮绵绵快速瞥了一眼屋内,再没看见那团白影,她心里多少松一口气,事不宜迟,赶紧开溜!
刚一迈腿,脚腕被绊了一下,阮绵绵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吃屎。
她只当自己黑灯瞎火卡在了桌脚,心里正在骂娘,耳边却再度出现了那个让她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声,
“嘻嘻嘻……”
黑暗中,一只冰凉的小手猛然抓住了阮绵绵的脚踝!
冰寒顺着脚腕直窜天灵盖,她只觉头皮一炸!感情绊倒她的根本不是桌脚,而是那个鬼婴!
“……嘻……”
鬼婴飘渺的气音如同贴着她的耳鼓响起。
“啊!!!!”
阮绵绵尖叫着发疯一样拼命踢蹬,试图甩掉腿上裹着的那团白乎乎的东西。
可不仅甩不脱,而且这鬼东西还力大无穷,竟把她缓慢的往远离房门的内屋拽去——那里原本是她憋着坏,想找茬虐待杜鹃和谷雨的所在,所以故意窗不开烛不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此刻老龙井自己被拽过去,只觉是被拖往地狱。
“放开我!救命啊!!”
老龙井喊得撕心裂肺,宋微尘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地上还挺凉,再“晕”下去她可真要晕了,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假装自己刚恢复意识。在黑暗里待了许久,眼睛早已适应了当下的环境,配着窗外不时绽开的烟火,眼前一切都让她看得真真儿的。
老龙井那叫一个狼狈,头上珠钗散了满地,头发蓬乱,脸上的妆早就糊透了,乍一看,比“鬼婴”还像鬼。
“嘭!”
又一声烟花爆开,宋微尘明白时间紧迫,得抓紧给老龙井“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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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贵人,您在哪儿?”
宋微尘故意走的跌跌撞撞,地上早先被阮绵绵扔出去的铜盆被她踢的叮当作响。
听见宋微尘的呼唤,老龙井如遇天恩,只恨不能给她磕一个。
“谷雨!好姑娘!你快救我!把我腿上的东西弄走!!”
“好嘞!看我的!”
宋微尘抄起桌上的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朝老龙井泼了过去,哗!
“不长眼的东西,你快放开阮贵人!”
……
阮绵绵瞬间给浇懵了,大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容易把气喘匀,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哗!
又是一盆。
有一部分甚至直接倒进了她张着的嘴里。
“贵人!您别怕!奴婢来救您!”
“哗!”
……
昔有武松三碗不过岗,今有龙井三盆透心凉。
阮绵绵哪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辱,张着嘴又哭又嚎,像村头待宰的猪。
“嘭!”
又是一朵烟花闪耀,府邸之内明显灯火多了起来,人声熙攘渐近——秦雪樱回来了。
宋微尘见时机已到且“大仇得报”,赶忙用心音招呼“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兄弟收工,于是缠着阮绵绵脚踝的“鬼婴”忽然飞身而起,直奔“谷雨”喉咙而去!
“谷雨”惨叫一声,想躲无处躲,被“鬼婴”紧紧扼住了喉咙。
她似乎极痛苦,踉跄着捂着脖子往后退,终于倒在地上再度“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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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哐当一声,偏殿的门从外向里被撞开了,一众境主府的近卫军开道,随即数十名提着灯笼的侍女鱼贯而入,另有几名专门负责点灯,须臾,整个偏殿照得恍如白昼。
突然的光亮让阮绵绵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她下意识改为半眯缝着眼睛哭嚎——宋微尘眉头不可察的皱了皱,只恨自己不能让老龙井闭麦。
……
“绵绵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被半夏扶着走进来的秦雪樱看见阮绵绵此刻的模样很是吃了一惊:一地狼藉满身狼狈,实在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把自己关在屋里折腾成这样——不像是遭了劫财夺宝的匪,倒像是遇上了专门采花的贼。
秦雪樱赶紧亲自扶她到桌前坐下,又让半夏取来床上的薄毯给披上,阮绵绵这才多少止了哭声,只是紧紧拉着秦雪樱不撒手。
“鬼!有鬼……”
阮绵绵抽抽噎噎的把今夜的遭遇告诉秦雪樱,听得后者眉头直皱,她指着老龙井脚踝附近一抹白色的东西,
“你说的白乎乎的影子可是这个?”
那是一团湿哒哒的白色棉絮,像是从被子内胆里随便揪出来的东西,被水泡发后变成软瘫的一团——无论如何也跟鬼婴扯不上半点关系。
阮绵绵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绵绵妹妹,你可是……被那落水淹死的丫鬟吓坏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闻言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区区一个无名贱婢,死就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哪里谈得上“吓”。
“真的是鬼婴!它还冲我怪笑!”
她恨恨的抬起一张妆糊到惨不忍睹的脸,咬牙切齿看着秦雪樱。
“都怪桑濮那个小贱人!小产便小产了,居然一个死婴还敢出来祸害人!真是什么样的货色生什么样的种,死了都不让人安生……看我不找人来把它魂魄打成齑粉!”
秦雪樱一愣,桑濮小产了?这么快!
看来上午阮绵绵那几壶茶确是下了十足十的大猛料,这般狠戾善妒,饶是自小见惯了后宫争宠不择手段的长公主,也不禁眼神暗了暗,不过仅仅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往日的体贴温柔。
“行了,绵绵妹妹先去休沐吧,怎么弄得这一身湿,春夜尚寒,当心坏了身子。”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阮绵绵一肚子气,她脚一跺,指着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上“装死”的谷雨——秦雪樱这才注意到她,还有直挺挺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杜鹃。
“还不是那个只会装死的小贱人!连着泼了我三盆冰水!根本就是故意的!”
“来人,给我把浴池放满冰水冰块,我今晚非要把这个小贱人扔进去做成冰镇雪莲!”
……
不知何时起,尊者府外无论侍女侍从尽数鸦雀无声,秦雪樱也发现了这反常,下意识往殿外望去,只见一个着一袭黑色锦衣,身材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轻轻踏进了偏殿。
阮绵绵正在气性上,又仗着秦雪樱以及一众近卫军在身旁,别说鬼婴了,就是鬼王她也没有放在眼里,根本没注意周遭气氛变化,正兀自扯着嗓子撒泼耍狠。
“来人!我今夜非要弄死这小贱人!”
……
“我看谁敢?”
第278章 当面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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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哥哥,你怎么会来?”
老龙井扯着喉咙喊了一晚上,一时嗓音捏不回去,她粗着嗓子唤墨汀风那声giegie,让正躺在地上装死的宋微尘想起了糙汉猛张飞,感觉拥有这声线的阮绵绵一定有块巴掌大的护心毛……这一乱走神,她差点没憋住笑破功。
其实墨汀风也差一点没憋住,主要是阮绵绵那脸花的实在滑稽,尤记得昔日在落云镇,他和宋微尘乔装夫妻去探案与其在夕满楼不期而遇,她也是因为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哭得一脸花,不过比起眼前这张脸,那时的“花容”简直不值一提。
墨汀风压下心头笑意,冲秦雪樱点了点头算是致意,随后冷脸看向阮绵绵,
“你要把我的贴身侍女做成冰镇雪莲?”
阮绵绵闻言一愣,谷雨是墨汀风的贴身侍女?什么情况,她不是那个小贱人的丫鬟吗?再说自己认识墨汀风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他有贴身侍女……糟糕,这下踢在驴蹄子上了。
“你听错了汀风哥哥,我是说这屋子里有鬼婴,人家好怕……”
老龙井不想正面接招,开始卖惨。
她跌跌撞撞起身向墨汀风踉跄而去,伸着一双手欲拽他胳膊,墨汀风心中嫌恶,冷脸错身去看顾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谷雨”。
阮绵绵扑了个空,被一屋子人看在眼里。
她正暗自羞愤,心中埋怨墨汀风当着秦雪樱和众人,一丝薄面都不予她,刚好不知是谁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更是气得她想发疯,只是碍于他在场硬生生忍了下去,讪讪站在原处,剜着眼四下找那声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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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蹲下探向“谷雨”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知道是在装晕,于是假意给她从内关穴输了一道法力,因着这道所有人都能看见的金色法能,“谷雨”睁开了眼睛。
“司,司尘大人……”
宋微尘假意尊敬的唤了一声,勉力撑着身子向墨汀风行礼。
他自然知道“她”是谁。
墨汀风之所以会“夜闯”长公主下榻的尊者府,就是因为他回到无晴居后发现宋微尘不在,再一回想方才小别致刻意去花园找他,让他命人放烟花的“大姐头指示”,不用说也知道宋微尘在哪里。
只是碍于众人在不好点破,他只能忍住去扶她的冲动,起身袖手而立。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晕倒在星璇房里?”
他没有叫老龙井的闺名“绵绵”而是直呼她本名,刻意显得生分,更是让阮绵绵心里不是滋味。
“大人,各中情由容奴婢稍后细禀,还请大人先差人将这位杜鹃姑娘送去医馆救治可好?她高热惊厥又浑身湿透,真的撑不住了。”
宋微尘不是做戏,她确实担心杜鹃,旧伤未愈又添新患——她要不借着墨汀风在的机会管,依着阮绵绵的性子,很可能很快这尊者府又要添一缕枉死的幽魂。
墨汀风看了眼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杜鹃,眉头一皱,情势不容乐观,当即唤守在殿外的司尘府侍女进来,将杜鹃搀起送到府中医馆——全程他未征询阮绵绵半句意见,愈加让她脸上挂不住。
看着杜鹃被送走,宋微尘这才多少放下心来,再次向着墨汀风施了一礼。
“多谢大人宽厚!”
“今夜情况,容奴婢禀述。”
“谷雨今夜原本正在府里伺候小产虚弱的桑濮姑娘,却被急急传唤了过来,只说是阮贵人有需,务必让奴婢来一趟。”
“阮贵人不许点灯,奴婢只好摸黑进了这屋子,刚进屋就凭空泼来一盆冰水,阮贵人说是杜鹃手滑导致,于是亲自上手对她小惩大戒,哪知她噗通就倒了下去,浑身高热开始抽搐,看得奴婢这一个心惊肉跳,央求阮贵人送医,却又无端遭了一盆冰水。”
“后来贵人特别细致的询问桑濮姑娘的小产情况,结果聊着聊着这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孩的笑声……后来奴婢就……就看见了那个小产的婴儿,坐在……坐在阮贵人肩上,奴婢就吓晕了……”
宋微尘这行为四舍五入也算是“告御状”了,她故意当着墨汀风的面将过程说得很细,就是要让四下都听一听阮绵绵的做派和为人,让大家以后在她面前行事机灵点,也让她有所收敛。
……
“你,你胡说!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花言巧语骗我开心,却在紧急关头故意拿冰水泼我,你怎么敢?!”
阮绵绵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了了,她猛的向宋微尘窜了过去,试图扇她耳光,被墨汀风一把捏住胳膊拦下。
宋微尘见阮绵绵要动手吓得害怕瑟缩,装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向她剖白,
“贵人冤枉啊!那时鬼婴缠住了您,是您让奴婢动手的……奴婢脑子笨,心想着那冰水既然能让杜鹃姑娘轻易倒地,想必对付鬼婴也有奇效,于是才用冰水泼它,奴婢救您之心,天地可鉴呀贵人!”
宋微尘这一说,四下众人不敢有所言行,倒是屋外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毕竟屋门大敞,外面听得一样清楚,都在议论阮绵绵的所作所为。
阮绵绵哪里吃过这种亏,自己教训一个丫鬟被拦下不说,嘴上还占不着便宜,差点气得脑溢血,唯一的“欣慰”是,此刻墨汀风还捏着她“欲行凶”的手腕没有放开。
“汀风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绵绵被这个小贱人欺负的好惨……”
她干脆借着被捏住胳膊的势,伺机往墨汀风身上黏,烈男怕缠女,只要贴上撒撒娇,他一准儿没了脾气,这就是阮式自信。
结果还没黏上半分,胳膊已经被墨汀风冷冷甩开,因着这惯性,阮绵绵一个趔趄,虽不至于摔倒,但也很不好看——分明让众人看着堂堂阮府千金,在墨汀风眼里还不如一个侍女。
阮绵绵此刻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她今夜大败的事实,真·颜面扫地。
宋微尘看着眼前的老龙井只觉得眼熟,颇像一个动画人物,是谁来着?……
啊!她想起来了,像《千与千寻》里那个氛围感老妖婆——汤婆婆,此刻的阮绵绵像极了汤婆婆斗败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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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走到屋子正中负手而立,四下霎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墨某不愿影响长公主休息,长话短说。”
“前日刚发生尊者府侍女小桉溺亡命案,府上大多人心惶惶,此时无论是谁,是何等身份,只宜安分,不宜乖张滋事。故意作乱犯事者,无论何人,必定同罚同罪。此为其一。”
“其二,小桉的命案尚在调查中,无论是谁,伤人性命者,必受其咎!”
“其三,鬼婴之说莫须有,想来是星璇疲累眼花所致,府上众人切莫以讹传讹,惶惶人心。今夜司尘府大放烟火,一则是为了庆迎长公主,二则也是为了给尊者府驱邪除祟,诸位大可安然。”
墨汀风说完,唤进了一直守在偏殿外的丁鹤染,命他让人将偏殿细细巡检一遍,将一些可疑之物带走查验,以分析那所谓的鬼婴是何邪术所为——其实这些都是表面说辞。
丁鹤染心知肚明,墨汀风要让他带走的最主要的东西,是那只阮绵绵慌乱中落在地上的翡翠叶坠金簪。
……
一切安排结束,墨汀风转头看向“谷雨”,“走吧”两个字还未出口,却见不知何时已走到近旁的长公主,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转披到了宋微尘身上。
“谷雨姑娘这一夜真是受惊了,快跟司尘大人回去吧。”
“这是大人的披风,正好请你替本宫穿回去,也能在路上御御寒。”
不愧是长公主,不着痕迹的两句话,却有一石三鸟之功。
既在墨汀风面前赢了好感,又在人前立了一个温柔体恤亲民的形象,最关键的——她身上穿着的是墨汀风的披风,这个信息不自觉带了出来,那众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两人的关系呢?
有时候,小人物之间的八卦和猜测,是促成事实最好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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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带着“谷雨”先行离开,丁鹤染率一众破怨师取证完毕后也走了,尊者府终于复归宁静。
因破怨师在偏殿巡检,在墨汀风走后阮绵绵便随着秦雪樱到了她的正殿去沐浴,此刻梳整完毕,她很是有些讪讪的从屏风后面出了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像今夜这般挫败丢脸,好像以往所有的望族闺秀皮囊都被揭了去,露出了她如曾经的喜鹊一般的心肠。
“绵绵妹妹,人若被惊吓过度,是会性情大变,你说是不是?今夜你被吓坏了,姐姐听了很是心疼你呢。”
秦雪樱有心给阮绵绵找台阶,让后者眼里亮了又亮,对呀!她今夜如此反常,可不就是被惊吓过度了吗!
“好姐姐,亏得有你!”
阮绵绵扑到秦雪樱半躺着的椅榻前,抓着她的胳膊寻安慰。
“还是雪樱姐姐会疼人,哪像那位司尘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护短!”
秦雪樱嘴角浮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眼神微动,做出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儿家模样。
“哎呀,妹妹,你也不要议论汀风的不是,谷雨毕竟是他的贴身侍女,你怎的好随意使唤。”
“再说他护短……是好事。以后成了亲,一心护着妻儿,哪个女人不愿?”
……
阮绵绵突然警觉起来,她分明听出了某种信号,又想起秦雪樱穿着墨汀风披风这一茬,加之“谷雨”之前透露给她的,墨汀风在桑濮小产后夜会秦雪樱的信息——种种都在指向一个可能性。
犹豫再三,阮绵绵决定直接问,她抬头切切看向秦雪樱,嘴唇竟有些抖,
“好姐姐,你可是与汀风哥哥……定了良缘?”
第279章 虎狼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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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干哈不让我多说两句词儿?吓死那个小娘们儿,老得劲儿了!”
刚进无晴居的门,异手两兄弟就迫不及待显了形,灞波儿奔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在宋微尘耳朵旁边咋咋唬唬——它对自己今晚的戏份表示不满,觉得台词量太少,只是那些鬼魅的“嘻嘻”声不足以展示它的演技。
宋微尘将异手兄弟放到桌上,一本正经看着灞波儿奔,
“我倒是想给你加戏,问题是你们见过哪个小鬼儿跑出来吓人的时候是满嘴狂飙东北话?那不变成给老龙井逗闷子了?”
宋微尘清了清嗓,学着东北人的口音,双臂缓缓抬起做行尸走肉状,
“哎嘛你个损色儿,害我死老惨了,瘪茄子了都,就咱这过节儿,今儿必须吹灯拔蜡……”
“噗哈哈哈!”
异手兄弟没忍住笑出了声,“主人你也太会埋汰人了,可我寻思我俩也妹口音啊!”
灞波儿奔砸砸嘴,“我脚着我戏害行,那小娘们儿鬼头蛤蟆眼,抓她腿那一下,我那分寸老讲究了。”
对于这一点,宋微尘点点头表示认同,
“有一说一,我觉得你俩包着那层棉絮爬向老龙井的时候是真挺吓人,我要是不知情,估计早吓撅过去了。”
今晚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它们功劳不小,其实有那么一阵宋微尘甚至动了个念头,让异手兄弟借鬼婴锁魂的名义逼问阮绵绵有没有杀小桉,但考虑后放弃了——如果阮绵绵就是凶手,在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之前,这么做不仅无法坐实她的罪名,反而会打草惊蛇。
如果她背后还有同谋,还会因此断了追踪线索。
……
正说着,墨汀风进来了——原本他们前后脚离开尊者府同回无晴居,路上为了不穿帮,两人也不搭腔,宋微尘依旧以谷雨的身份垂首躬身的跟着他。
只是临到听风府门口,墨汀风突然收到叶无咎一条定向传讯,只见他身形猛一顿,只说了一句“你先回去”便闪形不见。
此刻墨汀风再出现,脸冷的厉害,宋微尘知道自己今夜行事有些过火,赶紧做手势制止幻灵再别多说。
“嘘……”
异手兄弟见是他,多少有点发怵,身子一隐回了驭傀虚境。
“内什么,你,你回来啦?”
宋微尘讪讪瞟了墨汀风一眼,毕竟让异手兄弟装鬼婴这事她是始作俑者,而且老龙井人就住在司尘府,真要把她吓出个好歹,阮氏一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想给墨汀风惹祸。
此刻易容水的药效还未褪去,她仍是谷雨模样,在他进门前本来眉飞色舞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臊眉耷眼,拘着劲儿束手束脚站在一旁,倒真有几分像个丫鬟,这才让墨汀风意识到自己表情管理失败。
他之所以面色凝重并非因为宋微尘今夜所为,真要有心责怪,就不会因着小别致一句传话他就大放烟花为她掩饰,更不会巴巴的跑去尊者府为她“助阵”。
实在是因为叶无咎那边发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情况,才让他如此焦心。
此刻面对拘谨的“谷雨”,墨汀风有心想抱抱她又实在觉得别扭下不去手,见她仍旧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又心疼又气,干脆借着“臭脸”发挥。
“还不去换掉湿衣服?是等着我回来给你换么?”
“啊?哦!”
宋微尘吐了吐舌头,冰坨子看起来火气很大啊,惹不起惹不起……一溜烟逃去更衣屏风后面的内室换衣。
……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多少有些恍神,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
想想今夜也算歪打正着,墨汀风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谷雨是他的贴身丫鬟,意味着以后就算阮绵绵再有心相害也必不敢轻易动手,谷雨算是有了明面上的护身王牌,事情到这一步,宋微尘也多少放心些。
“也不知道那个老龙井现在怎么样……”
宋微尘一边更衣一边暗自“反省”,
“今晚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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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分了!”
尊者府内,阮绵绵义愤填膺,替秦雪樱鸣不平。
只因后者告诉她墨汀风深夜相约是为了说清楚他心中只有桑濮一人,即便知道长公主盛装而来是为何意。
“好妹妹,不必动气,你也知道本宫无意与司尘大人,无非是父命难违来走个过场,话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秦雪樱边说边不动声色观察阮绵绵的反应,果然在她说到两人“彼此无意”之后,肉眼可见的,阮绵绵彻底放松下来,对她再无半分防备。
秦雪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浅笑,她取下自己头上一支簪子别到阮绵绵头上,
“你我情同姐妹,你的心思本宫怎会不晓,妹妹心仪司尘大人日久,你们二人也确实般配,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
“当真?!”
阮绵绵激动不已,俯身对着秦雪樱长长一拜。
“求姐姐成全!”
可惜阮绵绵此刻拜俯在地,看不到秦雪樱脸上属于“渔翁”和“黄雀”们专有的算计和得意。
“放心,姐姐一定帮你好好出谋划策,让司尘大人乖乖束手就擒。”
“你刚刚让桑濮姑娘小产,此时应该乘胜追击,不过……只宜暗斗,不宜明争。”
“这第一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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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停当,易容水药效也过了,宋微尘悄悄出了内室,从更衣屏风后面探出半个头想看看冰坨子走了没有——屋里没人,只有桌上摆着一碗什么东西正在冒着腾腾热气。
宋微尘立刻换了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模样,从屏风后面出了来,大摇大摆向桌前走去,是一碗黑糖姜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而为。
在老龙井那里折腾了一晚,她确实又渴又饿,刚端起碗要喝,
“等等。”
墨汀风端着另一个碗出现在门口,
“我刚尝了一口,姜汁浓了些,你肠胃虚弱可能受不了,还是吃这个吧。”
他走到桌前坐下,将碗里的芝麻糊小口喂到宋微尘嘴边。
“我自己吃……”
她因着今夜的胡闹多少有些心虚,抬起两只小爪主动去接碗。
“张嘴。”
“哦……”
宋微尘乖乖凑过去。
他喂的温柔仔细,不时还用锦帕给她擦一下嘴角沾上的糊渍,桌上烛灯散出融融橘晕,将墨汀风一侧轮廓染了一层暖金色,也将整个无晴居映得一片温柔。
半碗下肚,她喝不下了。墨汀风把碗放下,将小人儿温柔揽在怀里,他早就想这样抱抱她。
“你不生我气吗?”
墨汀风一愣,“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我把老龙井吓成那样,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傻瓜。”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与桑濮在那繁华别院,两人玩投壶抽签时的玩笑话——
“墨公子就不怕这次投中的内容是要你陪我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
“那我便为你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
……
墨汀风将怀里小人儿放开,郑重看着她的眼睛。
“微微,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何况阮星璇行事失矩,你小惩大戒本也无伤大雅。”
“无论你想做什么,出事我兜着。”
“……你若要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我便为你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为寇——这是我很早之前给过你的承诺,今天依然奏效。”
墨汀风这些话让宋微尘心里一酸,小小一只主动偎进了他怀里。
可惜了,这样的时光太甜太软,就愈加显得七夕过后她要独自面对的日子凄难。
不过现在还远远不是伤怀的时候,小桉命案悬而未决,死灵术士是个巨大的威胁,咒死术和尸陀鬼王仍在地狱沼泽虎视眈眈——与其提前伤怀解除斩情禁制后的种种心碎不甘,不如趁着最后还能在一起的时光,携手冲过这些关卡,哪怕是给未来的自己留点回忆也好。
宋微尘重新打起精神,放开墨汀风与他说正事,
“我借机探了那只翡翠簪子的情况,阮绵绵说世间仅此一只,鹤染带走簪子后可说了什么?”
墨汀风点点头,
“鹤染已经将簪子带到证物部,与小桉喉咙里取得的那片翡翠叶做过比对,断口完全吻合,可以确定正是此簪花遗落之物。”
“由此,‘水尸案’阮星璇已被列为一等疑犯,不过要定论还需要更多证据。”
……
这个结果宋微尘并不意外,她只是不明白为何阮绵绵要在司尘府杀人——这实在不合常理,就算冲着墨汀风的妻位她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还有长公主莅临在府,闹这一出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
“还是说,自己想漏了什么……”
宋微尘皱着眉暗忖,“难道小桉看到了什么秘密,而这正是阮绵绵不计代价也要干掉一个籍籍无名的尊者府丫鬟的原因?”
“对了!奔波儿灞在尊者府放冰的地窖里发现了一小缕带血的纱布条,我让它们藏在角落缝隙里了。明天让鹤染去取回来溯源,也许能有所发现。”
看她还在蹙着眉想案情,一张小脸半分血色也无,墨汀风心疼不已,不由分说拉她去盥洗休息。
“你说的那布条已经被鹤染带队找到,今夜无咎已经安排下去溯源,你就别操心了。既然凭空‘小产’了一回,就借机好好休养,这几日也不必再去给长公主请安,我自会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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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收整,宋微尘终于躺下。
墨汀风说什么也不肯走,单手杵头合衣侧躺在床的外侧守着她。
“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你怎么了?”
宋微尘伸出小爪捋了捋墨汀风的眉心,总觉得他在有意隐瞒什么。
“长公主这么晚找你干嘛,你是不是有什么压力?”
墨汀风摇摇头,将宋微尘的手攥到掌心。他现在不能告诉她,叶无咎在尊者府冰窖里发现的那缕血纱上检出了两个人的血,除了阮绵绵贴身侍女杜鹃的血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死灵术士马震春。
第280章 全是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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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布上的血溯源显示,这是已经死亡的火系甲级术士马震春的血。”
“属下核验了三次,确认是那名死灵术士无疑,他作为甲级术士,一切信息都登记在册,我绝不会认错……可这怎么可能!”
墨汀风回忆起讲这话时的叶无咎的表情,与往日的冷静淡然不同,墨汀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强烈的震惊与不安。
他非常理解叶无咎的心情。
马震春是在平阳树林被叶无咎亲手所杀,彼时在雾隐村地下中空洞穴发现其踪便已足够让他震惊,现在他的血又凭空出现在司尘府,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长公主莅临司尘府这些日子以来,是我亲自带队在负责整个府邸的安全,那只奇行种绝无可能到过司尘府,绝对没有!”
说这话的叶无咎眼里都是血丝,额角青筋暴凸,他心情极度复杂——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直在找马震春,那三名乙级术士已经验尸完毕,确定为‘死后的’马震春所害。无论怎么看,死灵术士都是一种比乱魄还要危险的存在,绝不能让他留存于世。
可另一方面,叶无咎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的一个真相是,他怕他,他害怕已经死掉的马震春。
一个已经死亡的火系甲级术士,在他异变成奇行种之后,那种巨大的、无法望其项背的法能实力落差让叶无咎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理恐惧,而且他知道这个死灵术士一定会来找他复仇,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无咎拳头攥的死紧,眼里全是红血丝,明明无风他却衣袂翻飞,显然是内心的暴走已经显化到了外身。
“无咎,镇定。”
墨汀风走过去轻轻拍拍叶无咎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在他后心处注入了一道法力,随着这道金色法能的渗入,叶无咎理智回归,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大人,我……”
“不会有事的,一切还有我,安心。”
墨汀风沉着且郑重地盯着叶无咎的眼睛,
“无论如何不能独自行动,发现他的踪迹,第一时间传讯给我。”
“……是,大人。”
“另外,在尊者府的地下冰窖发现死灵术士的血迹,这件事透着十成十的诡异,在没有进一步的发现之前,除了你和鹤染,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担心……包括微微。”
“一切低调行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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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手突然捏住了墨汀风的耳朵,他这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只见宋微尘满脸“你不对劲”的表情看着自己。
“喂,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难不成你背着我和长公主私定终身了?”
宋微尘伸出脚丫踹了踹墨汀风的腿,“你小子长能耐了?”
“信不信我满世界去跟人嚷嚷你始乱终弃,在我小产之后不仅漠不关心,还忙着屁颠颠去攀了高枝。”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之前关于死灵术士的愁云似乎一瞬间被艳阳撕散击穿。
墨汀风一把捏住宋微尘踹过来的小腿,身子往床里一侵,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怀里。
“小东西,我生怕你不去嚷嚷,你去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才好。”
“秦雪樱找我是为了谈一桩交易,很快就要到境主设宴庆功的日子了,到时,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温柔的帮她捋了捋碎发,在宋微尘嘴唇和眼睛上分别轻啄了一下。
“快睡吧,这阵子不太平,我申请每夜都这样与你同宿同寝可好?你若不答应,我就满世界去跟人嚷嚷,说你始乱终弃。”
“好好好,倒打一耙是吧?”
“反正赫动遭受反噬之苦的又不是我……”
宋微尘往他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
这一夜,宋微尘梦到了孤沧月。
还是在水街那个画舫附近,人潮熙攘,孤沧月戴着云母鸟喙精雕面具,目光穿过人群定定的锁在她身上。
发现她同样看见了自己,孤沧月浅浅一笑,隔着面具也能看到他眼睛弯成了娥眉月。
宋微尘忍不住拎着裙摆跑向他,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他明明许诺要去鬼市与自己汇合,可是她都从平阳回来多久了,他却一直没有出现,虽然他是上神,虽然用庄玉衡的话来说,孤沧月是在不死神殿修炼另一个元神,是一次更厉害的自我升级,远远不需要她担心。
可她就是忍不住挂心,总觉得他出事了,否则不会那么久不来看自己。
明明两个人也就相隔数丈,可她无论怎么跑他都离她同样的远,似乎永远无法触及。
“沧月!”
宋微尘跑不动了,只能气喘吁吁停下,看着仍然站在熙攘人群里的大鸟喊出他的名字。
孤沧月一抬手,她身上那只他给的千纸鹤自动显现向其飞去,旋即便出现在了他掌心上方。
他打了个响指,凌空浮于其掌心上方的千纸鹤化作一缕烟尘消散,随即,孤沧月自己也如那纸鹤一般烟化不见。
宋微尘醒了。
下意识摸向自己怀里——那纸鹤她确实一直随身带着,可现在衣襟内袋空空如也,那只可以召唤大鸟的纸鹤,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宋微尘怅然若失盯着床顶,犹记得孤沧月第一次给她千纸鹤时说过的话——
“你想见我时把它点燃,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我都会为你而来。”
可现在,纸鹤消失了。
她的大鸟,消失了。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跟孤沧月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也是在听风府,是一个下着带着腊梅香气大雪的冬日,她跟他说:
“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等你回来,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
“醒了?休息得好吗?”
耳边响起墨汀风温柔的声音。
宋微尘眼一酸,将头埋进他怀里。
“我梦到了沧月,总感觉他出事了,你陪我去一趟沧月府好不好?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墨汀风叹口气,颇有些无奈。
“小东西,你跟我躺在一张床上,却在梦别的男人?”
他倒也不是真吃醋,只不过是借题发挥,他知道她是在担心孤沧月的安危——其实,他也有些担心,不过是一直没顾上细想这事罢了,便是修新的元神,孤沧月也消失太久了,他是如此在意宋微尘的一个人,这实在不像这位忘川之主的行事风格。
“好,我陪你去一趟沧月府。”
两人起床收整,宋微尘借着谷雨来替她捯饬的当儿,把昨夜替她去了一趟尊者府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目的是让她不要露馅穿帮,谷雨一番真情恩谢,在此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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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府离沧月府并不远,墨汀风御剑带着宋微尘,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门口守卫远远看见二人,紧着趋身上前恭迎。
“拜见司尘大人!拜见小主子!二位盛驾,小人有失远迎。”
宋微尘冲守卫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沧月在吗?”
“主子他……”
守卫面露难色,
“主子已经许久未归。”
“他上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上次?”
守卫想了想,“回小主子,主子上次在府时您也在。那一日,沧月大人清晨送您去的司尘府,之后便再也没回来。”
一句话让宋微尘彻底蔫了,看来自己在水街看见的人确实不是他。
“若沧月回来了,请他务必去司尘府见我一面。”
她不甘心的叮嘱着。
“是,小主子!属下谨记!”
……
一直到墨汀风已经带着宋微尘飞离沧月府上空变成一个小点儿,门口的守卫仍在躬身低头行礼——不知何时,府门开了一条缝,一双好看的眼睛藏在云母鸟喙面具后面,盯着渐行渐远的两人,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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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带着宋微尘特意绕了一条险僻的远路回司尘府,那边有许多傀气的余气,正好可以让她吸收后给驭傀“充充电”——死灵术士的血迹出现在司尘府让墨汀风情绪紧绷,他满心只想让宋微尘尽快变得更强。
待他们回到听风府,已过正午,刚一进无晴居的门就看见了阮绵绵。
“你来做什么?”
看见她,墨汀风没什么好气,下意识将宋微尘护到身后。
“汀风哥哥,你干嘛这种口气对人家,真是让人伤怀。”
“绵绵听闻桑濮妹妹小产,真心替她难过,这不,我亲自熬了一锅鸡汤送过来,想给妹妹补补身子。”
墨汀风依旧冷着脸不做声,身体动作和态度明显都在轰阮绵绵走。
宋微尘不想他卷进来,女人之间的事情,最好女人之间解决,于是轻轻拉了拉墨汀风衣角,
“司尘大人,您方才不是说要去议事堂?”
“我……”
墨汀风明白宋微尘的意思,但又担心阮绵绵为难于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借墨汀风宽厚的身躯挡着自己,宋微尘冲他用口型说了句“放心”便连推带撵的把他赶出了门,而后一屁股坐到阮绵绵对面,探头看了一眼那锅汤。
“阮贵人有心了,不知道这次的鸡汤里又加了什么料,总不能还是藏红花和五行草吧?我已无崽可堕,建议贵人换个口味,比如鹤顶红和砒霜我看着就挺好。”
宋微尘一番话说得阮绵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桑濮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姐姐一片真心对你,怎被你说得这般不堪!”
她拿碗从锅里盛了一碗鸡汤自顾喝下肚,而后咚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
“这汤里尽是大补之物,若有半句虚言,绵绵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我这么赌咒发誓,桑濮姑娘可满意?”
“哦。”
宋微尘不动声色端起碗,给阮绵绵又盛了一份鸡汤。
“既如此,贵人多喝点,桑濮贱命一条,配不得这么好的汤。”
“你……”
阮绵绵接过碗,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将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实话说了吧,我今日是来补过和结盟的。”
“你小产之事,我确实责无旁贷,是我妒意横生一念之差,我认。那冤死的婴孩来找我索命复仇,我也认。但你……”
阮绵绵看看门外,朝着宋微尘凑近压低声音。
“除了防我,更需要提防长公主。昨日你抚琴伤了手,她予你擦的那药里有王不留行和夹竹桃,可都是堕胎的利器。”
“当然,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也有私心——跟长公主争汀风哥哥我没有丝毫胜算,便是不败,最终也只是伏低做小的份。但跟你,我尚且有得争,而且从身份地位来说,你才是伏低做小的那一个。”
“如果秦雪樱不加入这场战局,你我势如水火,我今日根本不会来。但她……她昨夜跟汀风哥哥诉了衷肠,他们已经达成某种契约,现在能打破这个局面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希望你与她争一争,并且赢。”
阮绵绵重新取了一只碗,给宋微尘盛了一碗汤,郑重地端到她眼前。
“桑濮妹妹,我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般希望你身康体健。”
……
宋微尘很想回她一句,“真tm神逻辑。”
到底得多么狂妄尊大的人才能说出这番“真情剖白”——对,我是害过你,但我现在暂时不想害你了,因为我不想跟另一个人打对台,你去打,我希望你赢,然后我俩再斗,因为跟你斗我有胜算。
这特喵是什么新型又别致的田忌赛马?
宋微尘刚吸了不少傀气,一心忙着修炼,实在不想与她纠缠,便接了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阮贵人可以回去了吧?我刚小产,身体亏虚,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帮你去跟长公主打擂台。”
阮绵绵眼睛明显一亮,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好妹妹,这么说你原谅我了?快,好好补身体,姐姐盼着你好。”
这汤熬得极浓,喝的人黏腻,宋微尘并不喜,她伸手一拦,
“咱可说好了啊,再喝了这碗你就走,别跟我玩三碗不过岗的把戏,长公主是不是大老虎另说,但我肯定不是武松。”
“好好好,桑濮妹妹惯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我看你喝了就走。”
……
终于,阮绵绵端着锅出了门,临到门口,宋微尘想起一事,叫住了她。
“贵人,草芥的命也是命。我那日迎驾时看见你的贴身丫鬟身体似乎不太好,贵人与其来我这里虚耗光阴,不如多少关心一下身边人。”
阮绵绵一愣,似乎对她的话反应了半响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哦,你说杜鹃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昨夜不知道怎么就抽过去了,已经送去医馆了。一个无关之人,妹妹你就别操心了,尽快养好身体才是。”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倒留得宋微尘坐在原处愣神,她想着今天让谷雨去看看杜鹃,带点滋补之物过去,毕竟昨夜她们曾一起在阮绵绵的房间“共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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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府医馆病房。
药香靡靡,炭炉上的陶罐滋滋冒着热气,一个守药的医馆小厮见药已熬好,便拿纱布裹着陶罐把手,将药汤小心翼翼倒进陶碗里。
药烫得很,小厮拿布垫着碗壁将其端到杜鹃床头案几,趁着凉药的当儿,他出了病房去给她准备治疗手上多处伤口的外用药,病房内便只剩下昏迷不醒的杜鹃。
突然,那碗置于床头案几上的药里落进了两滴红色的东西,原本已经渐渐凉下来的汤药瞬间翻滚如沸——不知何时,房梁上垂下一根细如蛛丝的东西,那两滴红色的液体正是顺着这蛛丝入碗。
不过须臾,那碗汤药复归平静,蛛丝也消失不见,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只有从窗口照进来的一束阳光,正好打在那碗汤药之上,细看之下,氤氲而起的烟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血红。
四周安静的不正常。
杜鹃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头顶的屋梁。
第281章 迷雾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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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喝了?”
阮绵绵刚回到尊者府,就见秦雪樱懒洋洋坐在已经没了名贵金鱼的池边,拿着一包鱼食有一粒没一粒的往池子里扔。
“喝了个干干净净。”
阮绵绵并未完全说实话,她趋身上前往秦雪樱身旁一坐,一副谄媚的模样,秦雪樱满意点头。
“姐姐教你的这第一招,就叫虚不受补。”
“比起下毒,更厉害的是用上好的药材毁人于无形。”
“那锅鸡汤里用的可都是道地药材,有在上界活了万年的野山参,吸收无数天地灵气,本身就已具备丁级修为;还有从敖岸山采割的夫诸的鹿茸,夫诸这种神兽虽长有四角,但它的鹿角每千年才能长出一厘,奇珍无比。”
“除此之外,还有从四大古神山之一的浮山采来的薰草,此草不仅可以抵御触冒天地的乖戾之气,而且治虚劳最有一套,用这些东西熬的汤,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阮绵绵起身站到秦雪樱身后,轻轻给她捏肩。
“要不说还是姐姐技高一筹,妹妹望尘莫及。”
“绵绵学到了,这样的汤对于常人来说无异于仙丹灵药,但对于虚劳之人来说则与毒药无二,轻则腹痛呕吐不止,加重亏虚;重则伤其根本,消殒指日可待。”
闻言秦雪樱一抬手,制止了阮绵绵继续说下去。
“妹妹慎言,你一心为了桑濮妹妹的身体着想,不惜跪求本宫多时,只为了讨得那些药材为妹妹滋补强身,哪有别的意思。”
“是,是,姐姐说的极是。”
阮绵绵忙不迭的应着,声音里都是笑意,但在秦雪樱看不见的目光里,都是隐隐的恨意。
其实今日阮绵绵并没有完全按秦雪樱交待的话去做——有一句确实是她的真心话,“桑濮妹妹,我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般希望你身康体健。”
所以阮绵绵有意主动多喝了几碗那汤,对她来说本身就是大补灵药多多益善,而且也能不那么快让桑濮死掉,她现在很需要这个助她与秦雪樱博弈的帮手。
秦雪樱与阮绵绵,表面结盟,实则内心各怀鬼胎互相算计,也不知还会惹出多少事端来。
眼见着秦雪樱继续往那池子里投着鱼食,阮绵绵不解,
“好姐姐,这池子里的金鱼都叫那个死了的丫头误开闸门放走了,您此举何意?”
秦雪樱微微一笑,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听过姜太公钓鱼的故事吗?”
“什么?”
“直钩可渔,钓的是君王注目;无鱼而饲,喂的是有心之人。”
“绵绵你可信,不消到明日,这池子里便会生出新的名贵金鱼?”
秦雪樱将手里的鱼食递予半夏,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半夏,待池子有了鱼之后,把张罗放鱼之人带来见本宫,一则有赏,另一则,本宫打算不日在司尘府后山设赏花听琴宴,便由此人负责操办。”
“对了,记得邀上束老板一起赴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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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否传唤阮贵人?”
司尘府议事堂内,墨汀风正与丁鹤染、叶无咎三人密议。
丁鹤染将那只翠叶金簪以及从小桉喉中取得的翡翠叶一同呈上,另一只证物托盘里,则放着在尊者府地下冰窖发现的那缕带血的棉纱。
“水尸案两件核心证物,一件直指阮贵人,另一件则与她的贴身丫鬟有关。”
“属下合理推论,昔日在那地下冰窖,阮贵人与其丫鬟杜鹃必定出于某种原因,一起谋害了侍女小桉。”
墨汀风盯着证物没有表态,须臾,他看向叶无咎,
“无咎,你怎么看?”
“……无咎?”
……
“是!大人,您唤我?”
叶无咎明显走神了,从雾隐村发现死灵术士开始,他就一直神思不宁,昨日在那棉纱上同时发现了死灵术士的血迹之后,更是加重了他的恍惚。
“抱歉,大人,我……”
叶无咎因为走神而自责垂下了头,眼里神色复杂难以名状。
……
他其实今日见过那个死灵术士——但跟谁也没说。
就在今晨天快亮的时候,叶无咎因为在司尘府内发现死灵术士血迹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出了府,在后山漫无目的的走。
一直溜达到合议即将开始他才准备回去,结果刚一转身,死灵术士马震春就在五丈开外无声的跟着他——似乎已经跟了许久,而叶无咎全然不觉。
一瞬间,后背汗毛如芒,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防御结界大张!
死灵术士这一次并没有浑身包裹熔炉之气,眼瞳也不再向外溢出日珥之火,但他身上那些奇怪的符文纹路还在,似水银一般流转不停。
明明煦日初升,明明周围玉兰花开得正好,叶无咎却感到一股极寒之意自脚心而起,直灌头顶。
“下一个就是你。”
马震春并没有张嘴,但叶无咎分明在耳边听到了他的声音。
“除非你有本事再一次杀了我,让我彻底解脱。”
马震春将自己的衣襟一把扯开,露出胸前腱子肉,只见他心脏位置的皮肤上有一个古怪的符文烙印,纹路里红光闪烁似有岩浆在其间翻滚,符文下的皮肤蠕动,似有蚯蚓或者小蛇在其间爬行不停,看起来恶心又诡异。
“长话短说,我清醒的时候有限,你若想真正杀了我,就必须解开这个操控咒术,否则……”
马震春还想再说,眼瞳里却突然燃起日珥之火,身上逐渐被一层熔炉烈焰覆盖,他已然失去自我。
几乎在一瞬间,叶无咎感受到了“死亡”是什么感觉——一种关于他自己的死亡。
死灵马震春甚至没有动,只是他身上的一抹日珥之火以迅雷之势袭向叶无咎,后者极力闪避,却还是叫那火气燎到了左臂,若不及时躲开,那个位置就是他的心脏。
左臂的衣袖瞬间被熔炉气烧破,焚心蚀骨之痛确实与冶剑的铁水溅到胳膊上的感觉无二,叶无咎倒抽一口凉气,咬紧牙关拼命忍住。
昔日在平阳与马震春等两个甲等术士拼死周旋一战之后,叶无咎的法能已经提升至准甲级水准,加之最近勤修苦练,他自认以其金水双系准甲级的实力,足以与任何一个甲等术士正面一战,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死灵术士面前,莫说出击,根本连防守之力也无。
按说马震春的火系理应受制于叶无咎的水系,可如今变成死灵术士之后,他的火系法能里多了金系之力,又通过火炼金气,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熔炉,而且流动的金水甚至可以发挥水系法能的威力——如果说此刻的叶无咎是双系准甲级实力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此刻的马震春拥有火、金、水三系甲级术士之力。
实力之悬殊,一招之内已见分晓。
叶无咎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面对劲敌,他平生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斗志,叶无咎闭上了眼睛——可即便闭着眼,他也能感受到马震春身上如灼日般的气息光速朝他袭来!
没有预料中的烈火焚身,那团“熔炉”擦着叶无咎掠过,继而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
叶无咎睁眼,眼瞳里灰败一片,他佝偻着身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拖着步子捂着左臂,像个耄耋老人一般颤巍巍走回司尘府。
……
“无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墨汀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没,没有……属下只是有些走神,无咎该死。”
叶无咎藏在袖笼里受了伤的左手微微颤抖。
他刻意暂时瞒下了见过死灵术士之事,不为别的,实在是他不想让自家大人替自己冲在前面——既然那马震春是冲他而来,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应该自己先行想办法解决。
实在是,一片赤诚忠心可鉴,愚直有余,应对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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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方才问属下何事?”
叶无咎收了神思。
“没什么。”
墨汀风略沉吟,重新看向丁鹤染,
“直接说结论吧,我倾向认为杀害小桉的另有其人,而非阮星璇。”
“这件事情,是有人刻意要将她搬到台前来,欲嫁祸阮氏。”
闻言,丁鹤染和叶无咎皆吃了一惊,不明白墨汀风为何有此一断。
墨汀风将那证物托盘中的翠玉金簪拿起,交给丁鹤染,
“你们两个再仔细看看。”
丁鹤染将那翠玉金簪对着光细看,又将小桉喉咙中取出的那枚翠玉叶子与簪子的缺环二次比对,完全吻合——怎么看阮绵绵都与谋害小桉之事都脱不了干系。
“你们不觉得这缺环过于齐整吗?”
“根本是被人小心翼翼从翠玉金簪上取下了一片。”
“要真是阮氏联合其婢女杜鹃在地下冰窖谋害小桉,就算后者有心留证据,能够趁其不备扯下一枚翠玉叶子吞下,也不可能是如此齐整的缺环,这样的断口必是有足够的时间精心取下才能达成。”
“另外,你们应该也注意到杜鹃的情况了,她那样的身体状况莫说杀人,能自保已是万幸。而阮氏自己动手杀人的可能性不高,所以我推论,此事另有凶犯,而且此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接触到阮氏而不被引起怀疑。”
墨汀风一番分析,丁鹤染豁然开朗,看来水尸案还需从长计议。
“可究竟是谁想嫁祸给阮贵人?”
丁鹤染不自觉问出声。
“你应该这么问,水尸案若将阮贵人定为凶犯,对谁最有好处?”叶无咎终于没有再走神,但看起来脸色奇差。
墨汀风看在眼里,并未声张,而是让两人先行离开,之后给丁鹤染定向传讯,让他私下看顾着叶无咎。
“无咎明显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鹤染你要看好他。”
第282章 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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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紧张,我虽没什么出息,但好在还有气息。”
墨汀风处理完公务回到听风府已是申时,刚进无晴居就发现宋微尘瘫软在打坐的软垫上,听见他急慌慌奔过来,她嘟囔了一句表示自己还健在。
看她赖不唧唧趴在地上爬起不来,浑身上下只剩嘴壮,墨汀风又心疼又有点想笑,从桌上倒了杯热茶端到地垫旁,将她扶起欲喂。
“小祖宗,你这是又怎么折腾自己了?”
宋微尘摇头拒绝,胃里仍在翻江倒海猛龙过江——在过去的两个时辰,她就像是有了身孕害喜的妇人一样吐得七荤八素,把本就不富裕的身体本钱差点儿败了个精光。
一边吐还一边吐槽,也是邪了门,那锅大补汤老龙井喝得美滋滋,怎么到她这里就无福消受。
“我好比人畜无害的白雪公主,贪嘴吃了老龙井的半拉毒苹果。这不,王子你回来我就得救了,我就是吐到腿软爬不起来而已,问题不大死不了。”
毕竟是自己吃一堑……又吃了一堑,宋微尘意图打着哈哈萌混过关。
“还敢吃她给的东西,怎么不长记性?”
墨汀风一听赶紧指尖施术探向宋微尘命门,确认她没有中毒迹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马上就想到了“虚不受补”的可能性,心中一沉。
“从今天起立个规矩,你吃外人的东西都需经过我检视和同意,无论是谁带来的都一样,听见没?”
……
“听见了墨总,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小桉的案子有新发现吗?”
她不想听墨汀风再碎碎念自己,就势转移了话题。
宋微尘一直觉得不对劲,自从将老龙井定为一等嫌犯之后这案子就没了下文,他们几人讨论案情似乎也有意无意在回避她。
难道只因为怀疑对象是阮绵绵,贵族犯法就不与庶民同罪?那可不行,她宋微尘第一个不答应。
“凶手大概率另有其人。”
墨汀风将簪子断口过于齐整的分析讲与宋微尘听,也提到了地下冰窖那缕纱布上的血来自杜鹃——犹豫再三,只说那纱布上还发现了第三人的血迹,但暂时还没有溯源结果,他刻意隐去了死灵术士的信息。
“纱布上有杜鹃和第三人的血?”
宋微尘一愣,回忆起长公主接驾那日无意瞥见杜鹃藏于袖中缠满纱布的手,那上面正隐隐沁出血迹。
杜鹃被阮绵绵折磨得小命不保,绝无余力杀人,恐怕纱布是去冰窖凿冰时无意掉落,只是这上面为何会有第三人的血?这第三人跟小桉又是什么关系?
“会不会这第三个人就是凶手?”
她问出口的同时就后悔了,自古行凶,哪有被害人没有血迹和反抗痕迹,倒是凶手到处留血迹的道理?这不科学。
宋微尘叹了口气,越想越糊涂,身体亏虚,脑子也不够用了。
墨汀风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别想了,你自己身体要紧。这案子再给我点时间,一切总会查清。”
与他温柔的安抚口吻不同,墨汀风心情凝重,死灵术士的血迹绝不会无端出现在司尘府,而叶无咎的反常也让他颇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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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胳膊上的伤口传来,叶无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急步回到住处,将窗户合严实,又将厚厚的竹帘放下,房间里光线一下暗了下来。他这才脱去破怨师的制袍,藉由昏黄的烛火查看清晨被死灵术士发出的日珥燎伤的左臂。
这一看,叶无咎暗自吃了一惊,那伤口正在一点点扩散——就像是春蚕在蚕食桑叶片,尽管缓慢,却足够肉眼可见。
……伤口下似乎真的有“蚕”,就像在马震春胸口看见的那样,他发觉自己左臂伤口皮肤下也有一个东西在蠕动爬行,它正是导致伤口扩散的罪魁祸首。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叶无咎取了烛灯,将左臂伤口对准铜镜细细辨认——不是错觉,左臂的伤口自有其规律,像极了死灵术士胸口那个特殊符文的其中一部分。
也就是说,随着“蚕食不断”,伤口很可能会形成那个诡异的符文——那他是不是也会变成死灵术士?
叶无咎被自己的想法深深吓了一跳。
又一阵钻心蚀骨之痛自胳膊袭来,他忍不住捂着左臂闷哼出声,心里却想起死灵术士同他说的那句,
“除非你有本事再一次杀了我,让我彻底解脱。”
……
难不成马震春也一直在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可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难道还会有痛觉吗?
不对,不对。
叶无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马震春死了,却没死透。
他尚且有自我意识,恐怕是魂魄尽数被某种咒术封在体内不得消散,所以他在偶尔“清醒”时,才会来求一个解脱。
可他到底是被什么邪术所驱使,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无咎回忆起雾隐村的一幕,死灵术士明显是追着土系甲级的黑衣人、还有“火折子”而去,是要他们的命?还是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操控死灵术士的幕后黑手势在必得?
“嘶。”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叶无咎再度对着铜镜审视自己的左臂,却在镜中瞥见了背后的身影。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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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做什么?”
宋微尘看着被谷雨引进门的半夏面露疑惑。
“奴婢见过司尘大人和桑濮姑娘,这是长公主的亲笔宴函,主子想在明日午时于司尘府后山设赏春听琴宴,以答谢司尘大人这些日子的照拂。”
半夏说着将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
“这是今日望月楼束老板送来的点心匣子,说是新研制的口味,长公主直道吃着好,便叫奴婢送一份过来予桑濮姑娘尝尝鲜。”
半夏倒也没耽搁,说完就要告退,墨汀风便安排谷雨送她出府。
因着谷雨,小别致也一起跟来了无晴居,它这阵子一直按宋微尘的吩咐寸步不离守着谷雨,此番终于得见宋微尘和墨汀风,激动的小黑豆眼直发亮,一个飞扑扑到宋微尘身上,奶爪揪着衣服不放,肉脸贴在她胳膊上蹭了又蹭。
“大姐头,鼠鼠我呀,可想可想你啦!”
“我都听奔波儿灞说啦,他们兄弟俩陪你去干了一票大的!鼠鼠我羡慕的很呢,我也要干票大的!”
宋微尘乐了,自己假扮谷雨这么一闹,眼下似乎不必再担心老龙井对她下黑手,小豚鼠确实可以回归了。
她捏着小别致的后脖颈将他放到墨汀风身上,
“找你爹去,他那儿全是大活儿。”
小别致两窜三窜,跳到了墨汀风的肩上,两只肉爪扒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
“爸爸!”
“您老什么时候带鼠鼠我去干票大的!”
小肉球那个大嗓门,震得墨汀风耳鼓嗡嗡作响,若非看在这是宋微尘幻灵的份儿上,他——堂堂司尘大人,怎么能让一坨肉墩墩的啮齿类小动物趴在自己耳边叫嚣。
可现在,他被喊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已经可以预测以后真要有了“念尘”,墨汀风的家庭地位会是何等卑微。
他将小别致从肩膀拎到掌心,“走,现在就带你去干一件顶重要的事,给大姐头验货。”
“验货?”
小肉豚伸出两爪抱着墨汀风一根手指,看他把自己带到了那只锦盒前。
“打开,验验是否有毒,你大姐头能不能吃。”
小别致暗自撅了撅嘴,这算什么干票大的,它可是想要当盖世英雄的鼠鼠!
不过算了,给大姐头服务义不容辞,小肉球撅着屁股站起,小腿儿一蹬,稳稳落到了放锦盒的桌上。
掀开盒盖,里面露出六只金箔樱花芋泥菓子,每一只都极精致,做成了春日樱花盛开的样子,上面点缀着名贵的食用金箔,打开后馅料各不相同,有红豆,肉松,莲蓉,枣泥,栗蓉,蛋黄各一只,小别致埋首深嗅,大力咽了咽口水。
“爸爸!检查过了,没有毒,大姐头随便吃。内什么,鼠鼠我也很想尝尝的说……”
“你可以吃,微微不可以。”
墨汀风神色一凛,看来他有必要好好培训一下小肉豚鼠的“验货”能力,以防宋微尘不测。
也亏得他眼神刁钻。
这盒点心,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乘,也确实无毒无害,除却一样——点缀其上的金箔并非一般的食用金箔,而是嗽金鸟吐出的金屑。
这种金屑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辟寒金”,与正常金子相比,多了一丝隐隐的泣血红光。
嗽金鸟生于九千里燃洲,它吐出的金屑有大温补之功效,极为难寻。
凡人不可得,仙家贵人得而食之可健脾暖胃,最是滋养。
但宋微尘亏虚已久,今日又呕吐不止,脾胃一片虚寒凝滞,此时若食了这辟寒金屑,非但不能达到温补之功,反而会大大加剧脾胃负担,水火不济,短期之内水米难进——这是打算要她的命。
墨汀风相信这盒点心确实出自望月楼,也相信是束樰泷送给长公主之物——莫说拿“辟寒金”做吃食,便是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神鸟吐出的金屑也是相当难得,该说不说,束樰泷这礼送的极精妙,也只有他有这样的手笔。
秦雪樱将其转赠给宋微尘,该说不说,这“礼”送的同样精妙。
点心非她授意所制,常人食之大有裨益,便是宋微尘吃了之后肠胃出现问题,她也可轻易推拖干净。
……难道长公主真的有意相害宋微尘?
墨汀风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有些迟疑——
是不是他自己草木皆兵,所以看谁都居心叵测?
毕竟长公主一向明事理,为人宽厚润泽,他们相识也非一两日,人不可能突然改变了心性。
还是说……
她不是真正的秦雪樱?
第283章 暧昧的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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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秦雪樱不是真正的秦雪樱,她此番来司尘府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跟死灵术士有关系?小桉是她杀的吗?以及……真正的秦雪樱现在何处?
墨汀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越想越坐不住,明日中午秦雪樱就要设宴款待众人,如果真是个冒牌的长公主,那赏花听琴宴岂不成了她的围猎鸿门宴?
不行,绝不能等到那时!
已经日暮黄昏,此时去找秦雪樱,礼数不足,暧昧有余,难免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会他和秦雪樱的关系,但已然顾不得那么多,墨汀风必须尽快确认她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情既敏感又紧急,他必须低调的亲自去做。
……
宋微尘明显发现墨汀风心不在焉。
他怎么了?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温厚的大掌里抽出,他居然没有丝毫反应,甚至没有察觉。
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他人虽在她身边,神思却不知道飘在谁的身上,只不过宋微尘以女人特有的敏感能识别出对方也是一个女人。
他分明有心事,且这心事不能说与她知。
说起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微尘盯着眼前的男人回忆他的反常节点,是了,是从他夜会秦雪樱开始的,在这之后,他调查小桉的命案也不再叫她,而是神神秘秘与丁鹤染和叶无咎单聊。
宋微尘虽然敏感,但并不是个自己钻牛角尖胡思乱想的性子,她决定开诚布公的问他。
“汀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
她话未说完,墨汀风却突然站起身,一边自顾整理衣服一边嘱咐,
“微微,我有点急事要去见长公主,你在房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一定不要乱跑,可以吗?”
宋微尘怔怔看了他一眼,兀自垂了眼眸——他果然心不在此,甚至走神到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同他说话。又或者,他故意以抢白的方式打断她的探究。
“……”
“好。”
以往墨汀风总会在出门前与她依依不舍一番,一个拥抱或是拉拉手,或是什么也不说,但必定会深情的看她一眼,但今晚没有,他是闪形离开的无晴居——急不可耐,凭空消失。
宋微尘看向关着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轻轻的吐出几个字。
“一会见。”
不知为何,她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异样的酸楚。
明明猜疑毫无根据,明明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不是吗?从千年前开始他的整个生命里就只有她,不是吗?
宋微尘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失意和不安什么。
……
小豚鼠原本在桌上守着那几只金箔樱花芋泥菓子流哈喇子,看见它“爸爸”突然消失,觉得肯定是要干票大的,于是屁颠颠从窗口窜出跟了去。
须臾,小肉球臊眉搭眼从窗口翻了回来,扭着个肉墩墩的屁股一蹦两蹦上了床,扑到正坐在床沿发愣的宋微尘怀里。
“嘤嘤嘤,大姐头,鼠鼠我呀被爸爸嫌弃了呢……”
“他翻了几瓶好酒带着,去找那个端庄的美姨姨去了,可说什么也不要我去,说去了会坏他事。”
“鼠鼠我呀最有眼力见儿了,怎么会坏爸爸的事呢?除非他是要去找美姨姨谈情说爱!就好像每次爸爸要跟大姐头亲亲抱抱,都不喜欢鼠鼠我在场,哼。”
说者无心,却让宋微尘心里的异常感更甚。
连它都觉得墨汀风去找秦雪樱,是要谈感情。
宋微尘摇摇头,把这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甩在脑后,她这是怎么了,应该相信墨汀风才是,一切等他回来直白问清楚就是了。
她轻轻抚摸着小肉球安抚它,
“你爸爸最喜欢你了,他不带你去,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
小别致把头埋在宋微尘怀里瓮声瓮气的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你敢不敢说人话?”
其实小肉球说的是“我想永远和大姐头以及爸爸在一起”,但它觉得好肉麻,便临时改了口。
“我是说……大姐头你能不能答应我,下回一定带鼠鼠我干票大的?”
“好,我答应你。”
“耶!”
……
直到哄得小肉球又高兴起来,宋微尘才撑着自己重新坐回地垫。
近来大事小情频发让她疏于修炼,术能一直停留在丙级水准没有长进,这可不行,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宋微尘盘腿坐定,将小别致收回驭傀虚境,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除所有杂念,持咒进入修行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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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有些不太平,微微自己在房间,你回来后帮我顾好她。”
墨汀风站在尊者府正殿门口等半夏通禀求见之际,给庄玉衡发了一条定向传讯——他已经在回司尘府的路上,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
虽说即便不提,庄玉衡到了之后肯定也是第一时间去看望宋微尘,但墨汀风这句话的份量不同,意味着他允许庄玉衡可以不避嫌,在无晴居待久一点,也意味着对兄弟全然的信任。
……
正想着,尊者府正殿的门开了,半夏和一众侍女从里面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对着墨汀风施了一礼。
“司尘大人,长公主请您进去。主子说大人暗夜来访必定有私隐之事相商,奴婢们就不在里面伺候了,大人若有需要,半夏会守在殿门口,您唤奴婢便是。”
墨汀风点点头,拎着四瓶无念水进了殿,半夏躬身迎送,直到他走入第一层幔帐之后,才躬身将殿门掩上。
偏殿有扇窗侧对着正殿的大门,此刻虚开了一条缝,阮绵绵一双眼睛透过虚掩的窗缝正看着这一幕,她手里端着的烛台花火摇曳,更显得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半夏虽是背对着阮绵绵,却似乎知道她在偷看。
她身形头颅未动半分,仅仅眼睛微转,瞟了一眼阮绵绵所在的方位,而后嘴角一勾,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讥笑。
尊者府上空,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鸦飞过,发出似老巫婆吟诵咒语般的两声呼告,明明是乌鸦,却像极了寻找腐肉的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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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府正殿弥漫着一股似檀香、月桂和茉莉香同时点燃的气味,三分端庄,六分暧昧,一分漫不经心。
殿内虽点着好几簇烛火,但更多的只是起到氛围作用,若是想读书认字,或者商议正事,这样的光线显然不合时宜。
墨汀风拎着酒,走过三层幔帐,终于见到了半斜半倚在正殿一角的美人榻上,伸出一只手懒洋洋抚弄着眼前一架古琴的秦雪樱。
“见过长公主。”
他按礼数作了一揖,却迟迟没有抬头——秦雪樱似乎刚沐浴过,身上只着一条抹胸薄纱裙,外搭一件纱罗披帛,一头丝缎长发未绾,随意四散。
这画面,实在让人想入非非,不宜观瞻。
“夜凉,长公主需要增些衣物,汀风这就把半夏叫进来。”
墨汀风刚转身,背后古琴响了,秦雪樱伸出带有丹蔻的指甲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噹——”
是那把惑心琴。
墨汀风似乎被这琴声定住了,不知为何,随着这声琴音,眼前似乎出现了漫天星辰,而他自己,也是其中一颗。
星辰归墟,幻化太极。
墨汀风一时只觉天地浩荡,方才在意的男女有别,色形色相,统统化为虚妄。
可同样的,因男女分别心而起的克己复礼和清醒自持,也统统化为无形。
“呵呵……”
一声女子似倩似幽般的浅笑在墨汀风心里漾开,明明是他心底的笑声,却连秦雪樱都听见了。
她唇角一勾,红唇似火,皓齿如玉。
秦雪樱探身取过一只酒杯,肩上的纱罗披帛因这动作滑落下去,露出半截香肩。
“风哥手里拎的可是无念水?还未开盖酒香已通心肺,看来雪樱今夜有口福了。”
“今夜没有长公主,也没有司尘大人,只有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可好?”
第284章 暧昧的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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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公子,你心动了。”
“是。”
……
“《遵生八笺》里说:心本可静,事触则动。”
“动之吉为君子,动之凶为小人。”
“不知墨公子是吉是凶?”
.
“不曾想风哥竟如此不胜酒力。”
秦雪樱掩唇轻笑,那笑声端的让墨汀风回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与长公主隔席而坐,两人面前的桌上已有两只无念水的空瓶横陈。
“我这是怎么了……”
墨汀风抚额垂索,方才他明明身在千年前那处繁花别院,正与桑濮如此刻一般隔席而坐,对影小酌。
夜色微沉,暧昧渐生,桑濮看出他心猿意马,便借《遵生八笺》里的句子点他——便是动心,也当如玉竹君子。
而今为何突然想起这一幕?
桑濮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哦,对了,她说“不知墨公子是吉是凶?”
……莫不是在提醒他注意祸福吉凶?
看来眼前的女人确实有问题。
念及此,墨汀风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取了一瓶新的无念水打开,给秦雪樱面前的空杯满上。
“在汀风印象里,长公主几乎不喝酒,不知是何时练就的这般好酒力?”
秦雪樱端起酒杯,以袖遮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面色丝毫未改。
“在这次春猎受伤之后。那獙獙不是一般神兽,被它所伤的筋骨愈合起来极慢,尤其每夜子时一过,那伤口里长出的新肉便又疼又痒,司空大人见我实在难捱,遂将府里珍藏的无念水悉数予了雪樱,多亏了这酒,我那阵子才能睡着。”
“一来二去,现在每晚若不小酌几杯,雪樱根本无法安睡,所以今夜风哥是来帮我的。”
一番话挑不出漏洞,且还扯上了庄玉衡,若其中有假一问便知,想来她不至于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墨汀风正在沉吟,想如何不着痕迹的试探眼前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秦雪樱,她却主动开了口。
“说起来,雪樱第一次喝酒,还是因为风哥。”
“因为我?”
墨汀风一怔,他完全没有印象。
“千年之前,风哥刚到寐界司尘府任职,父君在府里设宴相庆,那晚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父君让宴上众人举杯共庆新任司尘大人的到来,雪樱在此之前从未喝过酒,但父君之命不可违,于是便喝了一杯,那酒让我咳出了眼泪。”
秦雪樱抬手,修长的有着丹蔻色的手指擦着红唇边欲滴的些许酒水而过,那神情和动作,万种风情如雨落,墨汀风慌的避了眼。
秦雪樱再次勾唇一笑,将滑到胸前的如瀑长发拨到后背,像是无意露出香肩和抹胸裙下隐隐绰绰的玉兔沟壑。
“风哥当时就站在父君身边,而我则站在你身边,你看我因那杯酒咳出了眼泪,便好心掏出锦帕递给了我。”
她如此一说,墨汀风想起隐约似乎有那么一回事。彼时秦雪樱年纪尚幼,远不似如今这般凤仪万千,更不似今晚这般……“蛾眉曼睩,目腾光些;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墨汀风低了头摆弄手里酒杯,有意回避秦雪樱灼热的视线。心中却在暗忖,如此久远之事她尚记得,且有意无意提起,莫不是知道自己在怀疑她的身份?
正在想如何进一步试探眼前之人是否是真正的秦雪樱,却见她起身款款走到妆奁台前取来一物,递到墨汀风眼前。
“这锦帕,我一直留着。”
他下意识接过,锦帕角落里绣有几叶墨竹,确实是自己之物。一时倒有些许恍神,昔日烟云,历过耳目。
秦雪樱轻笑一声,握住无念水的玉颈瓶给两人斟满酒,而后端起酒杯向着墨汀风一敬。
“风哥,你若想试探于我,还须把你我二人过往之种种相处细节记仔细些才好。”
眼看被拆穿,墨汀风也无意再掩饰,淡淡一笑,举杯与秦雪樱一碰饮下。
“看来是墨某多虑了,既然长公主如此明察秋毫,可否为汀风解惑则个?”
秦雪樱一抬手,制止了墨汀风继续往下说。
“不如让雪樱猜猜,今夜司尘大人所为何来?”
“若我猜对且给了你满意的答案,能不能换风哥为雪樱做件小事?放心,此事无伤大雅,风哥举手之劳。”
话说到这个份上,墨汀风没有理由拒绝,他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秦雪樱淡淡一笑,身子往后一仰。
“司尘大人心中有佳人,便是为了避嫌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夜幕来访,所以必定找雪樱有要事。可若真有要事,又怎会带酒,只怕是为了试探本宫而欲盖弥彰。”
“可究竟是要试探本宫什么呢?雪樱想了想,定然不是因那日前发生的命案,若是,便不是带酒试探,而是深夜提审了。所以,司尘大人要试探的,必定是雪樱这个人。”
秦雪樱说到此处身子往前一倾,手肘置于桌上,青葱玉指做兰花状轻托下巴,一双美目撩上墨汀风。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秦雪樱?”
“想来这个问题,雪樱已经不用再回答了,对吗?”
她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弹着脸颊,“不过,我可能需要多回答一个因此旁生出的问题——为何千年前你给的锦帕,我还留着?”
秦雪樱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自然不是因为少女怀春。之所以珍存至今,是因父君自小教导雪樱‘要惜恩’,别人帮的,哪怕一滴一露也是恩泽,我一直留着这锦帕,是想记得风哥的好。”
……
墨汀风听到这里,眉头微皱,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过秦雪樱的眼睛。她再度抿唇轻笑,开了第三瓶无念水将两人酒杯斟满。
“看来风哥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让雪樱猜猜司尘大人现在在想什么。”
她抬起手指,隔空从墨汀风的眉心起手,慢慢下滑,最终停在他心脏位置。
“你是在想,既然我记你恩泽,且无意于男女之情,又明明知道你心系桑濮姑娘,却为何要给她送带有辟寒金屑的糕点,出手相害?”
墨汀风属实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承认,一瞬目光如炬,定定看向秦雪樱,听她如何辩解。
“因为我发现了她见不得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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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宋微尘大大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睁开眼,对面映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玉衡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想迎过去,但腿实在盘麻了,只好悻悻然两条小腿往前一伸,冲庄玉衡伸出爪子做了个招财猫的姿势,算是打招呼。
“回来有一会儿了,看你那么专注就没出声打扰。”
他走至桌前倒了一盏温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粒赭石色的丹药出来,走到宋微尘身边蹲下将药喂到她嘴边。
“这是十全丸,你气血亏耗严重,服此药大有裨益。从今天开始,每日一粒,若能连服千日不断,可愈虚痨。”
“一千天?三年多!那我这四舍五入也算得上是终生服药了。”
宋微尘连连咂舌,她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暗戳戳的想自己能不能活一百天都是个未知数。
她记得这药矜贵无比,想来庄玉衡为了制它需要大费周章,于是打起退堂鼓,
“要不算了?我这人干什么也没个长性,吃一阵忘一阵估计也没什么用,别浪费了。”
“张嘴。”
庄玉衡不容置疑将药喂进宋微尘嘴里,又小心的喂她喝水。
“不用你记得,莫说区区一千天,就是一万天,我也会盯着你按时吃药。”
庄玉衡如此细致入微,倒让宋微尘忍不住愧疚起来,他对她这么好,她却装神弄鬼吓他表妹,要真把阮绵绵吓出个好歹,受累的还是庄玉衡。
“对不起啊玉衡哥哥,我最近两天稍微欺负了一下阮绵绵,不过应该没有伤到她。内个……你别生我气……”
庄玉衡虽不在,但这几日司尘府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自己表妹两次三番意图以食相害,宋微尘只字不提;多次残虐婢女,甚至连她的贴身婢女谷雨都不放过,她也绝口不提,却为了至多算得上恶作剧的小惩大戒心生愧疚,人品风骨高下立见。
庄玉衡暗暗叹口气,将宋微尘从打坐地垫上搀起来。
“你只管保护好自己,不要被绵绵的任性妄为伤到,我就不生气。”
“庄家整个宗族,便是加上外戚也只有绵绵一个女娃晚辈,宠得没模样了,我便是有心管教,碍于尊辈叔伯,也是有心无力。只是近来常常会想,你要真是我妹妹该多好,我更愿意把你宠得没模样。”
他的话让宋微尘心里一酸,一种莫名的不配得感油然而生,暗自决定以后对阮绵绵下手要轻一点,只当是为了庄玉衡。
……
“汀风呢,他不是在府上吗,这么晚了,怎么不见他?”
庄玉衡的话让宋微尘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又升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窗外月色,丑时了。
他能与长公主聊什么,这个时候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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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大人,雪樱说的可对?”
墨汀风满心震惊,面上却又强装镇定的看着秦雪樱,她是如何知道的?!
“桑濮就是宋微尘,琴师就是白袍,这就是她身上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风哥放心,只要我们以后互相帮衬,本宫自然会守好这个秘密。”
墨汀风连灌了自己两杯酒,双臂抱胸,身子往椅背一仰,
“长公主倒也不必为难,汀风本就有意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只不过我实在有些好奇,长公主是如何觉察,又是何时知道的?”
秦雪樱微微一笑,身子向前一倾,将他杯中酒满上。
“大人要真想知道,雪樱定言无不尽,只有一个条件,陪我喝到天亮,且对今夜在这殿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对他人绝口不提。若允,大人便喝下此杯,若否,大人随时可以离开,本宫依旧守诺保密。”
墨汀风稍作沉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声如幽如魅的女子娇笑再度从他心底传来,今夜着实古怪的紧。
“呵呵……”
秦雪樱也笑了,她对墨汀风的表现很满意。
“风哥如此爽快,雪樱也就直说了。我之所以如此笃定他们是同一人,是因为一股臭味。”
“臭味?”
墨汀风一愣,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对,一股恶臭。”
“一股只有在黄泉极北之地坏事做尽的穷凶极恶之人身上才会有的特殊气味。”
“我受伤住在司空府,你与白袍前来探望,那时白袍身上就是这股死亡恶臭——桑濮妹妹身上也有,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本宫由此笃定,他们绝对是同一个人。”
……
墨汀风看着秦雪樱一言不发。
他隐约想起上次去司空府探望受伤的秦雪樱,宋微尘跟她单独密聊了一会儿后臊眉搭眼的出来了,那时她怎么说的来着——秦雪樱说她身上有股屁味,还说是小别致的屁。
“黄泉极北之地”、“死亡恶臭”,且不论秦雪樱如何独独能闻到这味道,只说这两个词已经让墨汀风不安,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尸陀鬼王和她身上的咒死术——恐怕宋微尘也是想到了此,又不愿他过于担心,才随便找了个借口相瞒。
墨汀风一时心疼黯然。
“本宫当时就警告过白袍尊者,这股味道只会在穷凶极恶之人身上发出,希望他好自为之。不曾想此番来府,未见白袍,却在桑濮姑娘身上闻到此味——司尘大人也知道,雪樱一向嫉恶如仇,难免不用些手段,以示警告。”
“人在做,天在看,还请宋姑娘好自为之,回头是岸。否则,莫怨雪樱说得直白,便是有司尘大人极力相护,本宫也定会替天行道。”
话说到此,一切了然。
墨汀风向着秦雪樱一拱手,颔首一礼。
“多谢长公主坦言相告,不过微微绝非恶人,而是身中邪术所致,解咒之后一切皆会不同。”
“邪术?”
秦雪樱一挑眉,
“本宫身为寐界长公主,惩恶扬善,责无旁贷,断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护短。”
“风哥,不是不信你,而是本宫有义务协助父君,为他守好几位掌司大人的君侧!”
她探身将放在美人榻上的惑心琴取过置于自己腿上,手指轻轻抚上琴弦,
“直说了吧,雪樱此番来府有两件正事,其一乃父君之命,令雪樱盛装来此拜会司尘大人,我做到了;其二则是我的私心,为了探白袍底细和善恶而来。”
“这把正是大名鼎鼎的‘惑心琴’,司尘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心术不正之人弹曲,将使听琴之人永坠惑域;反之,则可为听琴之人解惑清心。”
“大人敢不敢在明日的听琴宴上让宋姑娘以此琴弹奏一曲?”
“是善是恶,一试便知。”
……
不待墨汀风发话,秦雪樱看着他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拨上琴弦。
“叮——”
也是奇了,这琴音在墨汀风耳中听来却似他卧房檐下的风铃响。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窗外晨曦染上浅金,鸟雀初啼,风铃随风轻响。
再回神,却发现自己站在卧房床边,而床上则睡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小人儿。
宋微尘脸朝向床里侧正在熟睡,一侧胳膊和腿露在外面,将被子团成一球抱住,露出一小截奶白的后腰。
她怎么穿着这么奇怪的一身衣服?
墨汀风想起来了,这是在寐界初见宋微尘那日,他从忘川黑水之上的载魄舟里救下昏迷不醒的她带回了司尘府。
正是在那天,她成了代理白袍,也是在那一天,她就是这般模样宿在他卧房——那身奇怪的衣服,她管它叫睡衣。
是梦吗?
人生到底有几次初见?
看着那熟睡的侧颜,墨汀风忍不住嘴角带笑,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欲抚她的脸。
第285章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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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雀鸟轻啼,宋微尘醒了。
窗外晨曦渐明,而墨汀风还没回来。
虽说他有一半神识在她身上守着,以防尸陀林主的咒死术突然来犯,但宋微尘并不能通过这一半神识获取他的动向。
然而今天不同,她就是知道他没回听风府,不仅没回来,甚至人还在长公主那里——许是心理活动作祟,她甚至能闻到秦雪樱身上特有的脂粉香。
屋里静的全是她心里的白噪音,宋微尘摇摇头,想清走这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感。
“冰坨子一夜未归定有他的道理。”
……
窗外又亮起几分,宋微尘决定起床。
谷雨上午不过来,昨夜特意交代她今晨去看看在医馆养伤“无人问津”的杜鹃。宋微尘自己浅浅收拾了一下,怕吵醒睡在隔壁的庄玉衡,便蹑手蹑脚出了听风府。
倒不是为了去寻墨汀风,她只是单纯的想溜达一下透口气。于是信马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了司尘府议事堂前的水榭花园。
犹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告破鬼夫案,一行人准备重返鬼市之前。
生怕墨汀风悄悄出发不带自己,她用名召禁将他从书房“召唤”到这水池里,以此提醒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想起那时他手握卷宗杵在这花池里一脸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宋微尘噗嗤乐出声,随即眼神又黯然几分——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名召禁,此刻仍然可用,可不知为何,她不敢。
万一他衣衫不整的出现呢?
宋微尘小心翼翼,生怕撞破什么,生怕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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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仔细着凉。”
一条披帛轻轻搭到宋微尘肩上,她回头,对上庄玉衡温柔的脸。
“玉衡哥哥,你怎么……抱歉,吵醒你了吧。”
庄玉衡儒雅一笑,
“我好歹也是仙家,并不需要睡眠。只是听见你轻手轻脚出了府,不放心,便跟了来。”
……
“微微,你怎么了?你有心事。”
“没有啊,我只是在思考……咳,哲学问题。”
宋微尘下意识回避,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怀疑墨汀风对她的感情堪称不道德——她可是桑濮。
曾经因为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爱自己的前世还是爱自己而迟迟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如今却下意识拿“桑濮”做情感的抓手,这么一想,宋微尘心里的苦涩又多了一分。
“哲学问题?什么是哲学?”
庄玉衡活了几千年,只听过“哲人”或者“古圣先哲”的说法,从未听过“哲学”一词,他被宋微尘的随口敷衍勾起了好奇心。
宋微尘一愣,这可怎么解释,她就是随口胡诌,总不能说哲学这个词来自你没听过的一个叫古希腊的国家的一个叫毕达哥拉斯的家伙吧,关键是什么是哲学,她也说不好。
眼珠子一转,宋微尘开启胡说八道模式。
“哲学就是大脑抹了开塞露,知识喷涌兜不住。”
“比如我刚刚在想,语言是有欺骗性的。打个比方,生鱼片,就是死鱼片;救火,就是灭火;生前,就是死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管;原则上可以,那就是不行;原则上不行,那就是可以。”
“所以当一个人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是沧月,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等我回来。”
……
宋微尘把下半句隐了,墨汀风昨夜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等我回来”,然后他出乎意料的一夜未归。
她打心眼里害怕这句话,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自己是启动的列车上挥手说再见的那个,而不是站在站台上“等人归来”的那个。
胡思乱想会让人变成哲学家。
……
庄玉衡看着宋微尘有些失意的侧颜,她果然有心事。
不过他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在记挂孤沧月的安危,想起这次去上界无字馆偶然得到的信息,庄玉衡好言安抚,
“听说不死神殿的雾墙结界已经散了,就是这十天左右的事,想来沧月应该很快会回来。”
“雾散了?”
这个消息确实让宋微尘吃了一惊,算算时间也刚刚好,所以那天在画舫附近看见的人影……真的不是他吗?
可如果是他,为何不来见她?
想起那只在梦里凭空消失的千纸鹤,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攀上宋微尘的心脏,她觉得此生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孤沧月了。
宋微尘暗自奇怪,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尤其患得患失,这种情绪很反常,根本不像她。
“玉衡哥哥,我们回去吧。”
庄玉衡取出一粒十全丸让宋微尘服下,又给她紧了紧披帛的带子。
“我去看看绵绵,毕竟是当哥哥的,咱们一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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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回到听风府,发现墨汀风已经回来了,就坐在书桌前愣神,明明手里握着卷宗,却根本没打开,眼神飘在不知什么地方。
“叩叩。”
宋微尘站在门边敲了敲门框,“墨总,猫宁~”
“啪。”
他手一抖卷宗掉在了桌上,又速度捡起打开,冲宋微尘笑了一下,神情不太自然。
“你回来了?听玉衡说你们在府里走走,我还有事就没去找你。”
宋微尘看了眼他手里重新打开却是拿反的卷宗,想迈进门的脚顿了顿最终还是撤了出去,同样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嗯,你忙,我回屋修行。”
……
看着宋微尘离开的背影,墨汀风神情极复杂,握着卷宗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以致骨节发白。
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方才在秦雪樱那里也不知怎么了,恍惚中竟然见到了宋微尘最初的样子,就躺在他卧房的床上,见他来也不躲,而是笑盈盈的起身勾着他脖子,唤着他的名字,一张小嘴轻轻吻上来……
可再回神,却是他发了失心疯,主动凑过去隔桌吻住了秦雪樱!
这,这可真是……
“风哥,你……”
秦雪樱一双美目含羞,欲躲未躲,欲拒未拒,墨汀风只觉得脑内轰鸣,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陡然崩塌!
“我……抱歉!我不是……我……”
墨汀风只觉百口莫辨,他怎么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来,满心的懊丧无处可逃。
这实在过于反常,他确定自己没有被法术蛊惑,也不可能对秦雪樱有半分男女之情,不知怎的竟会发生这种事。
秦雪樱捂住胸前的衣服,身子往后缩了缩,一副被占了便宜又强打精神圆场的模样。
“风哥心里只有桑濮姑娘,雪樱明白,今天的事情肯定是个误会,我谁也不会说,权当它没有发生过。”
“抱,抱歉!”
墨汀风慌慌张张起身,衣摆不慎扫落桌上一只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玉石碎裂之声——他几乎是逃出的尊者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身后,秦雪樱一直盯着他,眼睛里盛满捕猎者的似笑非笑。
她将手放在惑心琴上,轻轻摩挲着琴身,却没有再弹拨。
“嘶。”
秦雪樱突然一副吃痛模样,蹙眉掀起裙摆,只见她脚踝上依旧包着纱布,正是那处被獙獙咬伤的伤口,似乎没好透,纱布里还在隐隐沁血。
秦雪樱将半瓶剩下的无念水倒了一些在伤口上,疼得她腮帮肉紧,又将剩下的就着瓶口悉数灌了下去。
这当儿,半夏知道墨汀风已经离开,率一众侍女进殿服侍。
“半夏,沐浴。”
“是,长公主。”
半夏刚要走,又被秦雪樱叫住了,
“等等,给本宫拿块丝帕。”
接过半夏递来的丝帕,她恶狠狠擦着嘴唇,恨不得把皮都擦下来,仿佛这样可以让刚才的温存不曾发生。
第286章 心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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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差点走火入魔。
她引导着体内傀气做修炼循环时一直无法静心,总是不自觉想起刚才墨汀风惊慌失措的模样,以至于从黄庭三脉出来的傀气绕过六脉轮后没有回归黄庭,而是奔下海丹田而去,一时气海大动,冲击心脉。
“噗!”
她呕出一口有些发乌的血,人不受控制的瘫软在软垫上。
昏昏沉沉中,尸陀林主那空洞又泛着血色的眼窝从眼前飘过,头上五个骷髅头骨咯咯作响,似乎在寻找和锁定她。
“微微!”
在旁边书房的墨汀风通过寄附在她身上的一半神识感觉到咒死术的气息,连忙赶了过来,看她倒在地垫上气若游丝,赶紧一把将其自软垫上扶正,盘腿面对面端坐,指尖施术在她命门、气海、黄庭三处渡入三道法力,引导着宋微尘体内暴走的傀气重新回到黄庭。
约莫过了一炷香,宋微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要说话,张口又呕出血,不过这次已经变成鲜红色。
“没事了,没事了。”
墨汀风挪近些许,让宋微尘可以靠在他怀里。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满心的愧疚,他怎么能——怎么能对秦雪樱做出那般事情,他如何对得起宋微尘。
宋微尘闭着眼,轻轻靠在他怀里,然而她心里梗着的异样感并没有因此减少,相反,她几乎可以认定,他与秦雪樱昨夜必定很亲近。
因为她在他胸口闻到了秦雪樱身上特有的脂粉香。
可能是修炼不当导致的吧,她想,不然为何心口沉坠如铅,几乎要将她拽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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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躺会,你去忙吧。”
宋微尘努力撑着自己离开他的胸口,她不想闻见那味道,熏得眼睛泛酸。
墨汀风想抱她上床,宋微尘抬手制止。
“不必,我自己能行。”
说着勉力撑着站起,踉跄着扶着床架坐下,这才抬眼看着墨汀风,那神情分明是在赶客。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窗棂被吹得嘎吱作响,眼看要来一场骤雨。
墨汀风三两步走过去关了窗,屋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他很是有些局促的站在窗边,不敢正视宋微尘的眼睛。
“好,你好好休息,我去洗个澡。”
墨汀风走了,宋微尘有些愣怔的坐在床沿,她不明白为何只是一个夜晚的光景,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究竟是什么变了?
不是不信他,而是种种迹象放在一起,由不得她不得到某种结论——他实在不会掩饰。
嗓子一阵刺痒,她忍不住咳将起来,掏出锦帕捂住嘴,再拿开时,已是一帕子血色斑驳。
盯着那血手帕看了半晌,宋微尘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是惨然,她在在意什么,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若他真与长公主有点什么——在七夕那天助他解除斩情禁制,便是此生能送给他最好的贺礼。
暴雨下了下来,一时天地变色。
无晴居廊外屋檐下的雀巢被大雨打得掉落下来,宋微尘听见动静,急急开了门去救,却见那巢穴里空无一物,原来同林鸟早已远走高飞。
她被雨水浇湿了衣裳,雨滴顺着发丝迷了眼,只好摸索着将那巢壳捡回了屋。可惜已经是个空巢,幸亏已经是个空巢。
“爱是什么?爱是符合利益交换最大化的选择。”
阮绵绵的话言犹在耳,曾经听来嗤之以鼻,如今,宋微尘却觉得她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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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去如风,天色很快放晴,时近中午,墨汀风沐浴更衣完毕,来找宋微尘前去后山赴宴。
他身上是一股清风之气,之前那暧昧的脂粉味已经一扫而空,宋微尘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见他来淡淡笑了笑,那笑容礼貌又不失距离,竟像是生分了些。
“好,老板,我们走吧。”
她已经许久没叫过他老板,这一声老板,意味着她不会再叫他汀风,更不会对他再使用名召禁。
只是这时的墨汀风还沉浸在对自己早前行为的错愕不解中,没有意识到这声老板背后的裂痕。
两人一路无话,彼此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步入后山山道。
春天,满树玉兰花香,青山村就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宋微尘突然想起已经好久没去看过宝儿,应该趁着春日烂漫,带宝儿来游山。
“夫轻诺,必寡信。”
梦中的桑濮是这么说的吧?
她可不是夫,答应过宝儿的母亲陈氏照顾好宝儿,必不能食言。
……
“桑濮姑娘,好久不见。”
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循声望去,是那个如谪仙般的俊朗公子束樰泷。
看着他与孤沧月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宋微尘有片刻失神,直到看见跟在束樰泷身边的李清水才回过神来,笑着看向两人。
“束老板,好久不见。”
“清水姑娘,好久不见。”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近前,束樰泷向着墨汀风掬了一礼,李清水则缓身一拜。
“见过司尘大人。”
墨汀风含笑颔首算是回礼。
四人于是并行赴宴,束樰泷总有意无意瞥向宋微尘,叫李清水看在眼里嘴撅的老高,故意走在了他们两人之间,挡住了束樰泷的视线。
墨汀风也注意到了,下意识伸手想拉宋微尘到自己另一侧,手碰到她的瞬间,她却像触电一般躲开了。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微……”
墨汀风的话被宋微尘的反应堵在了喉头,想了想,干脆自己走到束樰泷身边,
“束老板,借一步说话。”
他也确实有事找他,关于咒死术,关于尸陀鬼王面具,他们的交易依然奏效。
这边于是只剩下宋微尘与李清水,两人自司空府一别,此番也是第一次见。
“喂,我说你今天没带那个会放电的小东西吧?”
李清水犹记得宋微尘的“妖术”,她今天打扮的美美的前来赴宴,可不想再变非洲雷鬼头。
“要带也能带。”
宋微尘乐了,
“没想到你对小别致的感情那么深。”
……
“深你个歪瓜裂枣荒山蜜!”
李清水气的口不择言,一张粉脸更显红润,比玉兰更娇滴滴,看得宋微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嘿嘿,你还是那么可爱。”
也就是小别致不在场,否则他的色批dna与此刻宋微尘的匹配度能达到100%。
“哎呀!你再给我捏脱妆了!”
李清水把宋微尘的手拍开,有些嫌弃的看了看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极精致的小锦盒,
“给你的。”
“不是我,是泷哥让我给你的。”
宋微尘接过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盒已经炼制好的黄泉太阳草切片——她的保命灵丹。
“谢了!笔芯~”
宋微尘毫不推拒,小心收进自己袖袋里。
她指着这东西续命,无论如何要撑到过了七夕,断然来者不拒。
“嘁。”
李清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束樰泷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对她这么上心——他要是对她没那么上心,兴许她与她,还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喂,我说你啊,不过几日不见,怎么看上去如此羸弱,要死啦?”
李清水抱着胳膊一脸审视的边走边瞥宋微尘。
“你在关心我啊?”
宋微尘乐了,
“你果然跟小别致能处,关心我的话都那么别致。”
她一把勾住李清水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放心,托你的福,黄泉老爷暂时还没那么待见我,还能苟且一阵子。”
“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束老板办喜事?争取早点办,让我沾沾喜气。”
宋微尘的话让李清水愣住了,
“你……你当真?”
“怎么?难道你跟束老板只是玩玩?哇……女人……”
宋微尘何其聪明,她这是在向李清水明示,自己无意于束樰泷,她们绝不会是彼此的假想敌。
李清水又如何不懂,不过是嫉妒束樰泷对她的态度罢了,一时也收了本就属于旱地拔葱,无中生有的火气,与宋微尘有说有笑聊将起来。
……
与她们两人轻松的气氛不同,墨汀风与束樰泷却是一脸凝重。
“你是说……完全查不到咒死术源头?”
第287章 荧惑守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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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死术怎么可能没有源头?”
墨汀风忍不住重复这个信息,凡事必有因果,何以见果而不可溯因,半点痕迹也无,这实在匪夷所思。
“我使了许多手段,最终从外域追溯到一个可靠信源,这尸陀鬼王的面具是从黄泉极北之地而出。您也知道那里的蚀骨风雪能销毁一切痕迹,确实查无可查,司尘大人,在下尽力了。”
束樰泷摇头,便是他这样手眼通天之人,费尽周章能查到的信息也有限。
黄泉极北之地终年蚀骨风雪滔天,莫说人类,便是精怪也少有,很难想象究竟有什么人可以在那样的极端苦寒之地待上七七四十九日立下尸陀阵——有这等本事,大可以与司尘府以及墨汀风正面宣战,何须如此费时迂回。
束樰泷向着墨汀风一抱拳,他也极其懊丧,因为他同样不希望宋微尘死——至少现在不行。
“不过不难猜测,有这等手段之人天下少有,必是甲级术士中人,且精通火系、土系、金系至少其一。”
“若从这个角度筛查,范围大大缩小。但甲级术士神出鬼没,且多数不在寐界,便是有嫌疑束某也鞭长莫及。”
听他这么一说,墨汀风福至心灵想到一人。
那名火系死灵术士,马震春。
既已死,在黄泉极北之地待上七七四十九日并非难事,且他身上的死气,恰恰是最好的立尸陀阵的阵引。
换句话说,极有可能,他就是尸陀阵的阵眼或者引阵物——用特定的方式除掉他,有相当概率可以破解尸陀鬼王阵。
只是……即便能破尸陀鬼王阵,但咒死术却未见得能解,终归是要找到制造死灵术士马震春的背后之人,才有可能彻底翦除宋微尘身上咒死术的隐患。
“束老板,有劳了。”
墨汀风拍拍束樰泷的肩膀,
“你得到的信息很重要,墨某承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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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四人已至赏花听琴宴的后山林间空地。
那里已被提前铺满了一地的樱花花瓣,空地上置办了呈扇形摆放的六张檀木台,其中两张挨得极近,明显是主位。正对扇形居中摆了一张四缘雕花漆金的黄花梨琴台,显然是为宋微尘专备。
四周玉兰环绕,香炉内沉香袅袅,伴着雨后的林间清幽之气,倒有几分似人间仙境。
“司尘大人,您来啦!”
万万没想到,操办这宴席之人竟是费叔,他看见墨汀风一行,紧着迎上前来。
“费叔?”
墨汀风显然也有些意外。
“你不是在三途川巡查吗?怎么会在这里?”
费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憨憨一笑,
“我每半月回司尘府述职一次,将巡查结果记录在册,此番回来照例去尊者府喂我养大的珍珠和望天,却不曾想……唉!”
“于是我重新买了几尾金鱼放回塘里,正在伺弄,半夏姑娘寻了来,只说是长公主要见我,一来二去,便让我接了这给诸位贵人办宴席的差事。举手之劳,反正也不耽误事,这不,待听琴宴一结束,属下就该启程回三途川了。”
“原是这样。”
墨汀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途川巡逻了这么久也没有异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魂魄依旧在不明原因减少,必定有反常之处未被发现。
“回去之后,加大巡视范围,尤其是此前从未巡逻过的地方,务必派人去检视。比如……我们天然认为极度安全的有天尊结界保护的地方也不要放过。”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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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哥哥~束老板~”
远处传来娇滴滴一声唤,不用看也知道是阮绵绵到了。
宋微尘一回头,只见她一手摽着庄玉衡的胳膊,一手拎着裙摆,满脸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扭捏作态的走了过来。
“桑濮妹妹,今日长公主盛宴,你怎穿得如此寡淡,莫不是还在为那小产的胎儿伤心?”
说话间,阮绵绵已经走至身边,她轻轻握住宋微尘的手,满脸的惋惜。
“好妹妹,别难过,留得青山在,一切总有盼头。”
……
“什么?小产?!胎儿?你跟谁的?”
李清水瞪着一双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微尘,难怪她看起来如此苍白虚弱,若是刚小产,倒是合理了。
束樰泷也被阮绵绵这话激的虎躯一震,表情管理彻底失败,讶然程度丝毫不亚于李清水。
“桑濮姑娘!你……”
……
宋微尘嘴角抽了抽,这个老龙井到底想怎样,非要嚷嚷的世人皆知才罢休?
她瞥了一眼庄玉衡,显然他跟墨汀风通过气,属于“知情人士”,倒是一脸淡然。
事到如今,这小产的剧情似乎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只是……一想到墨汀风,想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她突然很是意兴阑珊。
“没什么,一枚负心汉的苦果而已,不值一提,绵绵姑娘以后莫要再言。”
饶是墨汀风再自欺欺人,此刻也能感觉到宋微尘的怨怼情绪——他知道,她知道了。
正不知如何解释,秦雪樱到了。
“拜见长公主。”
除了墨汀风,余下众人齐声相迎。
秦雪樱言笑晏晏,冲众人点头示意。
“风哥。”
她独独优先唤了他一声,满是婉转柔情。
这一声,让宋微尘听见了自己心里某样东西碎掉的声音。
这一声,让阮绵绵更慌了。
她就住在尊者府偏殿,自然知道昨夜墨汀风彻夜待在秦雪樱房中未归,也是因此,她才一见面就“旧事重提”,为的是拿桑濮小产之事测验墨汀风对她的态度,果然,两人明显有问题。
不,他们三个人明显有问题。
换句话说,现在秦雪樱占了十足上风,田忌赛马的道理她如何不懂,阮绵绵下意识扶住宋微尘,此刻她是真心实意与她一条阵线,希望秦雪樱败阵。
可惜宋微尘并不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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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正好,诸位亲朋落座吧。”
“风哥,借了贵宝地设宴,你我二人同坐主位可好?”
秦雪樱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真真司马昭之心,她哪是因为尊地主之仪,分明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与墨汀风坐一处。
“好。”
墨汀风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应下。
两人这一番来回,便是连喜形不于色的庄玉衡都明显吃了一惊。
他们两人不对劲。
下意识看向宋微尘,她虽陪着笑,脸色却较上午见时更加惨白了几分,徒让人看着心疼。
众人悉数落座,宋微尘自觉坐到了琴师的位置,不知为何,看着双双端坐眼前的秦雪樱与墨汀风,她突然想笑——她终究在此时此刻,真的活成了一名司尘府的王牌琴师,这样的场合,她只有献艺的份,他们都是尊主贵客,而她,不过是卖艺之人。
不得不说秦雪樱手段高深,不着痕迹,似是器重礼遇,却已将她做出区分。
……
秦雪樱看了眼半夏,后者会意,将惑心琴置于宋微尘面前琴桌之上。
“这把大名鼎鼎的惑心琴,寻常人不可得,便是得了也不可弹闻。”
“须由清心正意之大能琴师奏之,闻其声者,方可解惑清心。桑濮姑娘琴艺孤绝,心性纯良,最适宜弹奏此琴,今日诸位有福了。”
“本宫敬桑濮姑娘。”
秦雪樱端起酒杯向着宋微尘一敬饮下,众人也随势举杯相敬而饮。
宋微尘微微欠身,向着秦雪樱一礼。
“多谢长公主抬爱,只不过心性纯良一词,桑濮担之有愧。敢问长公主,若言行有失之人弹奏此琴,会有何为?”
秦雪樱瞥了一眼墨汀风,那神情分明在提醒他夜里的那个赌约,她说宋微尘身上有极恶之人的恶臭,墨汀风则替她品性作保——此刻便见真章。
“若是心术不正之人弹奏此琴,不仅听者堕惑境,起惑心,奏琴之人也会受到琴音侵蚀,音感尽失,恐怕此生都再与音律无缘。”
“本宫既然敢设此宴,且请诸位亲朋贵友一起赴宴,便是对桑濮姑娘的人品心性深信不疑,还请妹妹为我等众人一解心惑。”
秦雪樱一番话,将宋微尘架到了不可挽回的悬崖边,成了走钢索的人。若不能走过钉在两端悬崖上的这根独丝钢索,她势必跌落粉身碎骨。
……
“算了吧。”
“玉兰真美。”
庄玉衡和束樰泷双双出声阻拦,两人对视一眼,共识已成。
“既然是赏花宴,大可轻松些,赏花为主,听琴是次要的,再说人生难得糊涂,哪有那么多疑惑要解。”
庄玉衡看向秦雪樱,口气不容置疑。
“司空大人所言极是,长公主您看这片玉兰开得多好,草民敬您一杯。”
束樰泷端起酒杯起身敬向秦雪樱。
……
在场三个男人,唯独墨汀风没有说话,他自然记得夜里与秦雪樱打的那个赌——宋微尘就是桑濮这件事,必须在合适的时间公布,早一刻或者晚一分,都会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他必须赢下这个赌。
而且,确如他所言,他对宋微尘的人品深信不疑,他没有立场阻拦。
可墨汀风的沉默此刻在宋微尘看来却是别样含义,意味着他作壁上观,意味着他无条件附和秦雪樱。
宋微尘心里一阵闷疼,她重新坐了下去。
“多谢长公主抬爱,如此,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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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
手起音落,她弹了一曲古琴谱里没有的调子——《乱魄抄》。
夷陵老祖魏无羡,姑苏醋王蓝忘机,自古云深不知处,此生最是意难平。
此时此刻,宋微尘只想弹这支曲。
“噹——”
“惑心琴,一音起,见天地;二音起,见众生;三音起,见自己。”
三音之后,众人眼中世界皆变。
且说庄玉衡,他突然出现在了司空境内凌霄山顶的卧寒塘,正暗自吃惊,却见天空飘起鹅毛雪,下意识伸手去接,却看见自己如枯骨般的一只鬼手,枯骨狰狞,指尖裂长如笋。
“这,这是……?!”
心下惶然,踉跄着扑到卧寒塘边,对水而视——
整张脸白骨莹莹,除了正常的眼窝之外,额上还有一只眼,里面暗红一片,似血似地狱熔岩。
再看嘴骨曝露,龇出四颗獠牙,似在笑,却让人骨髓发寒。
头顶有五个骨制发髻,每个发髻顶端都是一颗骷髅头,上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盯到人神魂深处。
尸陀怙主!
庄玉衡往后一跌,似见了鬼般连挪带爬的远离了那水面。
他明明已经快忘了自己变成尸陀鬼王的样子了……
“咯咯……”
随着宋微尘的琴音,身处后山玉兰宴上的庄玉衡突然嘴里发出不详之音,眼白渐渐变为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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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
束樰泷看见了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不过这个人动辄对他颐指气使,恣意羞辱,根本没有把他当个人。
这个人甚至把他的灵魂从体内抽出来,在上面割出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只为了解乏逗闷子。
束樰泷恨极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自己。
琴音叮当,束樰泷的眼瞳渐渐变为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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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
第288章 荧惑守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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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
眼前芳草漫天,西郊城外,墨汀风牵着白马,着一身藏青配玉色锦衣,身侧走着的绝色女子竹色裙衫飘然如画,手里握着一只纸鸢,不是桑濮又是谁。
他回到了与桑濮投壶践约,放风筝的那个下午。
一遍遍看向身边人,一遍遍确认,墨汀风心中悸动难安,是桑濮,他的桑濮。
“墨公子,我脸上莫非有能为你解惑的答案?”
墨汀风心虚回避,旋即又郑重对上她的笑眼。
“有,你就是我的答案。”
……
草场起风了,正是放风筝的好时机。
他松开缰绳,任由白马信步吃草,而后抬头辨了辨风的方向。
“来,给我风筝。”
他放飞,她引线,风筝越升越高,很快只剩一个小点。
又是一阵风,竟扯着桑濮不自觉跟着风筝跑,生怕她跌倒,墨汀风紧跟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桑濮先是一怔欲挣,见是他,整个人肉眼可见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再后来,风筝得了自由。
而她则被他牵着手在草场上奔跑,几声如幽如魅的女子笑声从身旁传来,墨汀风满心情意切切,下意识看向那声音来处,只一眼便大惊失色。
他拉着的人,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秦雪樱。
“风哥,今天真开心,我们改日再一起来放风筝好不好?”
“你,你……”
他想抽回手,却反被秦雪樱拽住,她笑盈盈看向墨汀风身后,
“你都看见了?”
他仓惶转头,宋微尘白着一张小脸看着两人紧拉在一起的手。
“微……”
她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微微……”
她一步步慢慢向后退。
“不是,不是这样,微微!”
她终于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微微,你听我解释!”
.
“噗!”
宋微尘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在了那把惑心琴上。
其实刚弹出一节旋律,她就察觉不对,手指抚在弦上,每一下都似刀割,可是她却停不下来。
这琴弦有问题!
通常情况下古琴琴弦由蚕丝制成,而这肯定不是蚕丝,又或者说不是一般的蚕丝——凭着多年的经验,她知道琴弦必定用了一种极特殊的材质。
到第二小节弹完,宋微尘耳朵里全是白噪音,真真如秦雪樱所言,五音尽失。
而且更糟的是她发觉庄玉衡、束樰泷,乃至墨汀风,统统不对劲,他们的眼瞳或黑或白,全都变了色,看起来分外骇人。
可是她无法停下来。
手指已经被琴弦割出了血,但似乎这琴弦对她的血有反应,蹭到指血的位置琴弦不再割手,虽然依旧听不见声音,但凭借手上传来的正常触感,她勉强能把曲子继续下去。
《乱魄抄》一共有十小节,曲子过半时,几乎在这首曲子需要触及的弦位都染上了她的血,十指连心,宋微尘心跳如鼓,痛到几乎晕厥,她只能狠狠咬住舌尖保持清醒。
此时她不仅五音尽失,甚至开始失去五感。
她已经不太能看清眼前几人瞳仁情状,不确定他们是否在恢复正常,她只知道自己停不下来。
至此,宋微尘大抵猜到了这琴的“通关密钥”,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必须保持音律音准将曲子弹完,否则永无止歇。
好在弦位已经尽数染血,后面五小节,她只要专注,一切还有回还。
……
就在还剩四小节时,
“啪!”
琴弦断了一根,便是司乐之神临世,恐怕也要难免荒腔走板。
宋微尘喉头腥甜一片,她急中生智,将曲子统一升了一调,这样便能避开不用那条断弦。
终于,还有最后一小节。
“噔!啪!”
琴弦连断两根,仅剩一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保持音律音准。
……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她败了。
所谓五感,乃视感、听感、嗅感、味感,以及触感。
此时的宋微尘已经眼不能视,耳不能听,鼻不闻嗅,舌不辨味,仅剩最后一丝触感,她靠着这最后一丝感知力,摸到了惑心琴上仅存的那根弦。
手指用暗力,噹的一声——宋微尘主动拨断了最后一弦。
……
无弦之琴,无音之律,无望之人。
宋微尘端坐一片无尽黑暗之中,分不清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竟有几分像创世神,世间一切生机,都等着她“无中生有”。
她突然笑了,因为她悟到了惑心琴的奥义。
大音希声。
真正的音律,是在无声处,渡得有缘人。
……
宋微尘将手抚上没有琴弦的惑心琴,弹出最后一节。
随着这一节,宴上听琴之人的眼瞳逐渐恢复了正常。
庄玉衡看着大妖一点点褪下幻骨,脱胎变成自己。
束樰泷终归与自己和解,不再割损他自己的灵魂。
墨汀风看见桑濮变成了秦雪樱,草长莺飞变成了漫山玉兰。
……
在场之人,无不被自己所见震慑,一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随着最后一个音止,宋微尘喷出一口血,瘫软在惑心琴上。
不过离奇的是,琴弦皆在,她手指也完好无损。
倒下之前,她看见墨汀风握着秦雪樱的手。
看得真真儿的。
“微微,你听我解释!”
墨汀风闪形而至,抱住奄奄一息的宋微尘,满脸的痛苦与心疼。
宋微尘视力已然恢复,可是心里有些东西却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她此刻只觉得这个怀抱跟刚才的琴弦一样扎人,扎得她心里刺疼,不过最后的体面还是要有,她用力扯出一个微笑。
“祝……幸福。”
勉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头无力垂向一边,坠入了真正的黑暗。
“微……桑濮!”
庄玉衡闪行而至,俯身探其脉,眉头越皱越紧,宋微尘的情况非常不好,心脉衰微气血逆行,但生理机能却又顶在高位循环——像是一台马力开到最大的机器,可惜油箱已空,各种在高位运转的零件依着惯性却停不下来,徒增空耗磨损,情况非常糟糕。
这样下去,不消片刻,她就会死。
“司空大人,她身上有药!”
李清水急急出声提醒。
庄玉衡没回应,而是伸手从墨汀风怀里半抢过宋微尘。
“把她交给我。”
而后抱起宋微尘就往林地外大步而去,谦谦君子如他,仪礼信达如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
墨汀风拳头紧握,他看着庄玉衡背影,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
他不能走,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从昨夜在秦雪樱房间伊始,一切都不对劲。他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仅挽回不了宋微尘,而且很可能会牵累在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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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樱,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汀风手一挥,将这林间宴席四周设下了一个结界,他冷眼看着端坐正席之位,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的那个女人。
依旧凤仪明媚,心思却深不见底。
“司尘大人所言非虚,这琴确实有问题——本宫有意把琴弦装反了。”
秦雪樱倒是很坦然。
她的话让在场之人皆是一愣,古琴琴弦并没有正反一说,不知道长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实不相瞒,这琴弦来自三桑树的欧丝之野。”
听见秦雪樱的话,束樰泷明显吃了一惊。
“三桑树,树皆无枝,其高百仞,蚕神之女在树下跪据欧丝,故得名欧丝之野。”
“可那个地方不是已经封山上万年了吗?所以这制弦之丝是……”
秦雪樱淡淡一笑,
“束老板果真见识广博。没错,这制弦之丝正是来自蚕神之女化茧封山之前的最后一批,也只有欧丝之野出来的弦丝才有正反之说,正弦放大原有功效,逆弦抑制不良影响。”
“换句话说,此琴取木南禺神山的凤栖梧桐,取弦北山三桑树的欧丝之野,皆为纯原天地灵气所化,所以才能够洞彻交慧,解惑清心。但……本宫有意将琴弦装反,是因为不敢赌。”
“永远不要相信人性。”
“无论是谁,只要有自我判断,就一定避免不了主观成见和自以为是。别说看透别人心性了,我们终其一生,大多数时候连自己都看不透。”
秦雪樱起身向着墨汀风盈盈一拜,
“雪樱看重与司尘大人的赌约,也愿意相信桑濮姑娘的琴技和人品,但这说穿了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今日宴上贵客如云,本宫绝不可能拿众卿陪赌,所以定然会将琴弦反装,以防万一,抑制惑乱。”
“不过,恭喜司尘大人赌赢了。只有心性清透澄明之大能可以完整弹完一曲,自有惑心琴始,可完曲之人凤毛麟角,桑濮姑娘驭琴有道,性如良玉,大人没有看错人。”
“雪樱今日有幸听聆,亦是福分。”
……
墨汀风冷眼审视秦雪樱,忽然嘴角一扯,冷笑出声。
“正反话都叫长公主说尽了。”
“我现在只是好奇,长公主既然对这琴的由来如此清楚,也只其利弊厉害,为何要点名桑濮侍琴?恐怕奏曲的时辰都是长公主精心算计好的吧?要我说,与墨某有赌约为假,特意设局才是真。”
他后背非攻巨剑法相显出,剑锋直指秦雪樱。
“你究竟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289章 该揭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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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无眼,你最好说实话。”
墨汀风冷冷双手抱臂看着长公主,身后的非攻巨剑正在分化出无数小剑,随时要破风而出。
“司尘大人!主子贵为长公主,还请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半夏急急向着墨汀风一跪,还欲再说,却被秦雪樱手一挥施术封住了口。
“放肆。”
“司尘大人说话做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说罢她也不躲,竟主动从正席而下,缓缓走向墨汀风。
……
一旁的束樰泷与李清水哪能料到今日赴宴会出现这等局面,一时愣怔。
倒是阮绵绵,“百忙之中”还不忘扑到束樰泷身侧,擒着他的袖口一副受惊模样。
“束老板,绵绵好怕,这场面……我们该怎么办?”
束樰泷没搭话,倒是另一侧的李清水嫌恶地乜了她一眼,
“之前有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跟我说过一句话,现在转送给你。”
“怎么办?怎么办?拿你二舅拌米饭!”
……
“你!”
“你什么你?怎么着,看不惯?”
“李清水一叉腰,粉脸冲着阮绵绵一仰。
“那个臭丫头还说过一句话也一并转送给你——你没权利看不惯我,但你有权力抠瞎自己!”
“你……你……束老板,你看她!”
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气焰更甚,束樰泷不由眉头皱紧,他心里实则非常担心宋微尘,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此刻听着两人在耳旁聒噪,束樰泷脸色铁青牙根紧咬,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好在两人也算识时务,赶紧闭嘴噤了声。
而此时,秦雪樱已经款款走到墨汀风咫尺之处站定。
“司尘大人若不信我,随时可以出手,雪樱绝对不避。”
“锵!”
一柄如匕首大小的法相巨剑的分身如一寸凌厉阳光,擦着秦雪樱耳侧飞过,她鬓边半绾的云髻瞬间散开,整头青丝如瀑垂至腰际,地上落下几缕被割下的头发。
半夏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向秦雪樱试图挡在其身前护主,后者面无表情抬手轻轻一挥,将半夏定在原地,那姑娘口不能言,身不能行,急得满脸是泪。
秦雪樱低头不言,散落的长发遮住脸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须臾,她向着墨汀风又走近了一步,重新抬起头看他,只是自若神色不再,满脸皆是怆然。
“你当真不信我。”
“风哥,我们也相识有千年了,昨夜明明……”
“打住,秦雪樱,你让我恶心至极。”
墨汀风冷言冷语,丝毫不留情面——似乎他的所有情话和软话,都只有在面对那一个人时才能生发。
……
“我最后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设局相害于她,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墨汀风肩侧几十把法相光刃再度指向秦雪樱,剑身微微颤动,几欲离弦。
“我为什么要刻意用惑心琴验桑濮姑娘心性,昨夜已经告诉过大人缘由,字字为真。”
“再无话可……”
秦雪樱话未说完,无数光刃掠向她,瞬间将其刺穿!
堂堂长公主,像一个破麻袋般无声倒地。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
墨汀风竟真的出手,杀死了寐界境主的嫡长公主!
且杀了人之后纹丝未动,
只是冷眼侧头瞥向站在一旁局促聚成团的束樰泷三人。
.
“……疯了。”
阮绵绵兀自喃喃,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下意识放开束樰泷的胳膊往后退,她突然一个猛转身跑动起来,明显是想逃出这片林间宴。
只是没跑几步就被墨汀风之前设下的结界给弹了回来,踉跄着跌倒在地。
墨汀风手一挥,撤了结界,冷眼向着阮绵绵走去。
老龙井只觉腿软,手脚并用向后退,毕竟是此前刚下过大雨的山林,即便铺了厚厚一层樱花瓣,也经不住这般大肆蹂躏,她也因此染上满身新泥,看起来实在狼狈。
……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汀风哥哥不要杀我!”
“锵——”
一声龙鸣剑气,墨汀风抽出随身配剑,一言不发步步逼近阮绵绵,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抬头一道剑斩!
“啊!!!”
阮绵绵下意识抬手捂脸,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林间空地。
“啪!”
惑心琴应声而断,被劈成了两半。
原来墨汀风的目标是琴,而这琴恰好在阮绵绵身边。
束樰泷皱了皱眉,说来奇怪,是错觉吗?方才这琴并不在那里,怎么突然出现了?
且随着琴断,地上已经气绝的秦雪樱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正席之位阖目端坐的长公主——似乎她一直神思恍惚地坐在那里,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但分明方才一切虚像,又是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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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一双沾满泥污的脏手捂了半天脸,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发生,这才敢把手指稍微错开一条缝偷眼看墨汀风,发现他劈的是那琴,再一抬头,她看见了完好端坐正席之位的秦雪樱。
“这……这究竟是?”
阮绵绵彻底把自己搞糊涂了,嘴不自觉呆呆张开,配着满脸的泥痕,实在叫人没眼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墨汀风压根没理会阮绵绵,长腿向前一迈,探身蹲下仔细观察那琴身断面。
只见劈断的琴身木料像是活物一般,竟从断口处沁出血来,看起来极为诡异。
“这是……”
束樰泷见墨汀风如此专注也凑了过来,同他一起仔细看那断口。
阮绵绵见状也想靠过去,被李清水一把揪住,满脸厌弃连拖带拽将其拉开。
……
“我记得长公主说这琴身取木自南禺神山的梧桐,如今看起来却像是用不死树所制?”
束樰泷看着琴身断口若有所思,
“只有不死树才会在断口处沁血。此血又名‘骐竭’或‘血竭’,木中流出,赤作血色,实为树脂。不过这种神木如今只在上界不死神殿周遭生长,束某没有机会得见真身。”
墨汀风摇头,探身伸手沾了一点那“血脂”凑到鼻尖处轻嗅,眉头越皱越紧。
“并非不死树的流脂。”
这味道他近来再熟悉不过,果然这琴有问题!近日种种,皆因此邪物而起。
“这是血。”
“此木确实是凤栖梧桐不假,但被歹人下了血咒。”
墨汀风虽然音调平常,但心里却在神思翻涌,又是獙獙之血!
从平阳树林发现尸陀面具伊始,到幽寐之地攻击宋微尘的那只红眼冤魂鸟,再到雾隐村陷落之后在中空洞穴发现的血迹,无一不指向这邪物。
难怪长公主会有意设局针对宋微尘,分明一直都是这獙獙之血在作祟!
可是,秦雪樱为何会有这血咒之琴?
她到底是被害者,还是设局者?.
脑中盘桓完毕,墨汀风站起身,负手而立,神情肃穆看向坐在正席之人——该揭秘了。
原来他设下之结界,实乃《禁制秘録》中所记载的最有名的禁制术之一“障目禁”,会让身处结界之中“有问题”的人或物,不受控制地显出反常之处。
设下结界后,阮绵绵、束樰泷、李秋水,乃至半夏的表现都符合他们一贯的行状,唯有秦雪樱除外。
身为长公主,刀剑相向的情况下不躲不避,甚至制止自己的亲信护驾——这并非胆识豪情,而是极度愚蠢。
寐界境主的嫡长公主若在司尘府出意外,而且是被尘寐之境的掌司所杀,最大的影响并非墨汀风,而是她的父君境主秦桓。
上界缅怀惋惜之余,定会认为秦桓管理上有大过失,才会酿成今日惨剧,境主之位必定不保——以墨汀风千年来对秦雪樱的了解,她的野心和家族荣誉感丝毫不亚于秦桓,绝不可能为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儿女情长而坦然面对墨汀风的死亡威胁。
她不敢赌。
也绝不会赌。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常,墨汀风才会出手杀人,在“障目禁”结界中,消除异象最快的办法,就是以杀气破障。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出手杀了她一次。
而除了秦雪樱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有异,那把惑心琴——在结界开启后,它凭空消失了。
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雪樱和墨汀风的搏命对峙上,除了他,鲜有人察觉。
虽肉眼不可见,但琴绝不可能出得了障目禁。
墨汀风推测此琴大概率还在原位,于是挥剑断琴——正是阮绵绵慌忙逃命被结界震回来摔跌在地之处,这才叫她误会了他挥剑砍去是要杀人。
……
随着结界中一人一物两异象被破除,秦雪樱也逐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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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长公主!”
半夏眼里噙着泪,小心的端着一盏温水喂给她。
到底是常年跟在长公主身边见过世面的贴身侍女,看着秦雪樱被刺死又重新端坐席台,心里也多少明白此事有异。
意识到刚才墨汀风的骇人行径九成九是在破魔,一时倒对他更加敬仰几分,同时也努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小心伺候长公主。
须臾,秦雪樱半阖的双眼渐渐张开,瞳仁有了神采。
她看着周围面露不解,隐约记得之前发生之事,又似乎跟自己毫无关系。
“……我这是怎么了?”
秦雪樱轻扶额角定了定神,这才让半夏扶着自己站起来,走到墨汀风面前微微半礼。
“司尘大人,我……好像来府上做了许多奇怪的事情……”
“必然给大人和诸位造成了许多困扰,雪樱百口莫辩,不知该如何补救,还请大人指教。”
墨汀风看着眼前的秦雪樱,眼神终于柔和些许——那个熟悉的长公主似乎回来了。
他向着秦雪樱一抱拳,
“在下有几个问题,还请长公主赐教。”
“第一,这把琴长公主是从何处得来?”
秦雪樱被问的一愣,定定看了几眼那断琴,面露难色。
“这是……我的?雪樱隐约记得是带了一把琴来,但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怎么有点糊涂了……”
她求助的眼神看向半夏,
“本宫的物什你最是清楚,这琴是否一直是我府上之物?还是谁赠予之?你还记得吗?”
半夏有些为难的看着秦雪樱,又看了眼墨汀风,嘴唇嗫嚅几下,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此事非同小可,司尘大人面前,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务必要准确,不得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也不得隐瞒真相。”
“是。”
半夏鞠了一礼。
“启禀司尘大人,启禀长公主,奴婢现在倾向认为这惑心琴是在长公主乘飞辇来司尘府的路上才出现的,因为主子入轿辇前奴婢还细细检查过,并未发现此物,但落辇时它已在主子乘坐的轿厢中。”
“奴婢糊涂了,见长公主爱不释手视若珍宝,便以为是主子自己带的。因为长公主随身会带着一枚小容量的空储戒指,虽说只有八尺见方大小,但放一把琴也还是绰绰有余。”
“不曾想却是平白冒出来的……”
“可主子这一路而来并未与任何人接触,怎么可能无端多出一把琴?奴婢深感惶恐!”
秦雪樱与半夏言辞恳切真挚,墨汀风明白这次她们绝没有骗人或被蛊惑说话言不由衷——只是可惜,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
“罢了。长公主可记得这惑心琴的效能是从何处听得?包括这正弦反弦之用。”
墨汀风略沉吟,
“现在看来琴并非赝品,但却被人动了手脚。解惑清心无门,倒是可以轻易挑拨起心底三千烦恼。”
秦雪樱显然又被墨汀风的话问住了,蹙眉想了又想,突然眼睛一亮。
“我想起来了!虽不知这琴从何处来,但其名字功效却是到了大人府上住进尊者府之后,雪樱才知道的,是……是在我沐浴时,咱们府上的那个谁……隔着纱幔告诉我的。”
“就是那个……她的声音我不陌生。”
秦雪樱一边想一边找,眼睛锁定在了阮绵绵身上。
长公主这反应吓得老龙井一激灵。
“雪樱姐姐,您看我做什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秦雪樱盯着阮绵绵看得极认真,后者如坐针毡,像被灼日暴晒了百余年那么长。
长公主突然一拍手,
“想起来了!”
“司尘大人,告诉我这惑心琴用法的,是绵绵妹妹的贴身侍女,那个叫杜鹃的姑娘。”
……
“杜鹃?”
墨汀风眉头皱紧,那个半死不活一直躺在医馆治伤的侍女?
突然!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个困惑他几日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正要开口,却见丁鹤染与叶无咎急急赶来,也顾不得与长公主和众人问安,只是向着墨汀风行了一礼。
“大人!尊者府再出命案!”
“死者杜鹃,一袭红衣,吊死于偏殿梁柱,身上烙有一个古怪符文!”
第290章 凶手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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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死丫头,真,真死了?”
阮绵绵满脸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倒不是因为心疼杜鹃,纯粹是觉得她给自己添了乱——还穿什么红衣,烙什么古怪符文,死了都要作妖,真真是个小贱人!
“难道她想变鬼来报复我?这死丫头肚肠也太坏了!”
阮绵绵一边攥着帕子擦脸上的新泥,一边恶狠狠咒骂出声,旋即又想起墨汀风和束樰泷还在身边,立马换了副嘴脸,不无惋惜道,
“哎呀,我这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端端一个人,说死就死了,还是在汀风哥哥的府上,真是晦气。”
墨汀风与束樰泷等人根本没有心思搭理阮绵绵,倒是李清水听不下去了,对这个仗着自己表哥是司空大人的肤浅女人愈加厌烦。
“姓阮的,别人长心肝的地方,你是长了个火疖子吧?”
“都什么时候了,只会说风凉话,有这功夫你不如差人去联系杜鹃亲属给人家一个说法。”
阮绵绵白眼一乜,嘴里啧啧有声。
“哎哟哟,就你会说漂亮话。怎么,想当着束老板的面显摆自己有副菩萨心肠?”
“这么心善,你怎么不去出家?”
……
“够了!”
束樰泷再也听不下去。
“清水,少说两句,她分不清轻重,你也分不清吗?”
碍于庄玉衡的面子,束樰泷并没有直接针对阮绵绵,但分明隔山震牛已经“骂得很脏”,李清水心如明镜,乖顺点头,亦不再言。
.
且说另一边,秦雪樱脑子里无数画面涌动,让她觉得晕眩。
她竟主动约墨汀风夜晚花园小叙,还穿了他的披风?
她给听说怀了身孕的桑濮用含有王不留行的药膏治伤?成了导致她小产的帮凶?
甚至,她昨夜在临时行宫内,穿着极不得体的跟墨汀风见面,甚至……亲吻过?
这……这简直是……
而现在,那个告诉她惑心琴的由来以及用法的声音的主人,居然上吊死了?且又是死在了尊者府。
她只是阮绵绵的贴身侍女,秦雪樱对这个丫头甚至没有太多印象,为何会对她所说深信不疑且遵照执行?且她又是如何知道那把凭空出现的惑心琴这么多细节?
那个声音的主人真的是这个已经缢死的叫杜鹃的丫头吗?
……
秦雪樱头痛欲裂。
她来司尘府不过数日,连出两条人命,今日又在这林间空地闹出这些幺蛾子,还不知道那被玉衡君带走的桑濮姑娘是否有生命危险。
秦雪樱下意识扶住半夏,好稳住摇摇欲坠的自己。
“长公主……”
半夏的声音里满是担心,跟了她那么久,从未见过秦雪樱这般失意无助。
“……没事。”
秦雪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且拍了拍半夏扶着自己的手以示安慰,她实在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再添乱了。
……
丁鹤染和叶无咎见她过来,便往后退了两步,秦雪樱面带愧色,向着墨汀风颔首一拜。
“司尘大人,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对于今天的局面,雪樱难辞其咎。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即刻启程离开司尘府,给大人留出时间缉拿真凶。”
“当然,我也有嫌疑,大人尽可以将雪樱列为疑犯之一。我离开后,会回境主府静思己过,大人潜心彻查,若需问询提审,尽管差人过来传唤便是。”
墨汀风认真看了秦雪樱几眼,郑重点了点头,这才是长公主,他所熟悉的那个秦雪樱又回来了。
也许,一切都是因那惑心琴而起。
“如此甚好,墨某需查案,便在此与长公主作别。”
“我已经给费叔传讯,他马上回来,代我送你一程。”
秦雪樱点点头,又看向正在同李清水大眼瞪小眼的阮绵绵。
“绵绵我也一并带走,定会安然送她回府,大人不必分神。”
“只是那位桑濮姑娘,我……于她我实在心中有愧,不知如何补救。想来有玉衡君照拂,她定然吉人天相,我就暂时不去叨扰了,待她身体恢复些再来问候。”
“希望大人和桑濮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日若有雪樱可以帮扶之处,大人尽管开口。”
言毕,秦雪樱不再耽搁,只让半夏安排了侍女回尊者府收拾行李,自己拉着阮绵绵先行离去。
束樰泷看起来似乎同墨汀风有话要说,但碍于今日乱象终是没有开口,也带着李清水告别而去。
……
林间空地终于复归宁静。
暴雨之后,山林的空气愈加清冽,此刻没了惑心琴的干扰,墨汀风只觉脑内澄明,似种种疑惑可揭,万般心结可解。
“鹤染,命人将那断琴带去证物部溯源,上面的血迹,我怀疑与此前攻击微微那只红眼冤魂鸟的额间血来自同一只獙獙。”
“是!”
丁鹤染应下,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叶无咎,朝着墨汀风努了努嘴,那意思分明是让他有事“赶紧招供,坦白从宽”。
“先请大人去看现场吧,不急这一时,稍后自有分晓。”
叶无咎脸色很差,冲着丁鹤染闷闷的说了一句。墨汀风看在眼里并未点破,只是命人在林间空地再仔细搜寻一番是否还有异常,便动身回了尊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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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偏殿,杜鹃长发披散,着一袭红纱穿红鞋挂在主梁之上,双目大张,却早已咽了气。
她脚踝上有一个奇怪的符文,颜色偏暗,乍一看像个陈旧刺青——作为仙家贵胄府上贴身伺候主子的婢女,每半月一次的身体例行检查是必须,绝不允许有纹身刺青之物。
也就是说这个符号在上次阮府例查时还不存在。
符文圆头带角,两侧似有穿魂钢钉插入其身,满腹怨念鼓动,虽看不出派系门道,但分明与诅咒有关,属于典型的傀咒符。
墨汀风盯着这个符号出神,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谷雨。她今晨去医馆看望杜鹃,遍寻不着,想着她多日未下床,身体虚软必不会远行,于是便一路寻着来了尊者府。”
“时逢长公主设宴,大多数府侍都去了后山伺候,并未有人注意到杜鹃有异。谷雨发现后吓得不轻,第一时间托人找我过来,所以案发现场相对得以保全,杜鹃确系自缢而亡。”
“您来之前我已经安排下去,让一队破怨师迅速调取寐界所有记录在册的符文做比对,暂时还未查到此符出处。”
丁鹤染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彻底打断了墨汀风的思绪,他点点头,将神思收回现场。
“一切都是杜鹃预先计划好的。”
“总归人死为大,先把她放下来罢。”
……
“另外,水尸案可以结案了,凶手正是杜鹃。”
.
彼时在林间空地,墨汀风意识到的正是此事。
一切都是杜鹃蓄意为之。
她假借手部受取冰需要人帮忙,将小桉引到地下冰窖,而后趁其帮忙凿冰时将人反锁其中。
地下冰窖专伺两位贵人主子存放珍贵雪莲和用冰,平日除了半夏和杜鹃,无人能进,所以小桉困在其中无人可知。
不过一个时辰她便会因低温冻僵彻底失去意识,此时杜鹃只需要返回,将其身上负责水塘出入口闸门的钥匙取走,先把入口闸门打开,再返回冰窖将冻僵的小桉借助冰块的滑力,轻松将其通过水塘边的幽僻小道运到出口闸门处即可。
地下冰窖里那缕沾有杜鹃血迹的纱布,也定是在这时,在搬动小桉的过程中不慎落下。
而冰块经过之处便是有水渍也很快会挥发,留不下半点痕迹。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杜鹃只需要将小桉以及剩下的冰块一起推入水塘中,不消两盏茶的功夫便会溺亡,这时她再下水,将事先准备好的,从阮绵绵玉簪上仔细取下的翠玉叶片塞入小桉喉中,然后扶着尸身打开出口闸门,借助水势被冲入水街即可。
而且此时水势尚涌,借助推力轻松将小桉的尸体引到画舫水柱之下困住便算大功告成。
墨汀风在小桉出事后,曾翻过所有尊者府内侍者的资料。
他记得此女出生在藻仙台,那是落云镇附近一个很有名的小渔村,村民世代以渔业为生,人人皆有好水性,想来把溺毙的尸体借助水势运到一里之外的画舫之下实非难事。
而杜鹃大可以在做完这一切后找地方稍事收整,待尸体被发现后,再踏踏实实趁乱回司尘府即可。
她只是没想到宋微尘居然会命人专门盘查没有出府记录只有进府记录之人,幸亏她终日被阮绵绵折磨,身上大伤小痕不断,此前也确实因为伤重昏迷被送出府医治,于是便扯谎皆因离开时昏迷,故才没有出府记录而顺利蒙混过关。
“杜鹃的目的只有一个,嫁祸阮绵绵。”
“被她虐待已久,身心早已到达极限,为了自救也好,为了复仇也罢,才费尽心机想出这杀人嫁祸之计。”
“不过我很是怀疑,若这丫头真有这等心智,又如何可能被阮绵绵折磨这许久?今日看见眼前这一幕,我明白了——有人在背后助她,以其性命为代价,完成一场生前杀人嫁祸,生后诅咒复仇的大戏。”
“唯一的漏洞是那枚玉簪上的翠玉叶子取得过于小心,反而暴露了作案之人与阮绵绵的关系,有大把时间待在一起,可以随意动她的衣物首饰而不被任何人怀疑,甚至连阮绵绵本人看见都不会起疑,这样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墨汀风抽丝剥茧,几乎原样还原了杜鹃整个蓄意杀人的过程和杀人动机,听得丁鹤染和叶无咎五体投地。
杜鹃用无辜之人的死,和自己的死亡来向一个活着的人复仇,虽恶事做尽,却让人恨不起来,反而徒增唏嘘。
……
叶无咎轻轻晃了晃,脸色更差了些,额上似有隐隐一层汗珠,他左肩那个被死灵术士灼烧出来的伤口一刻不停的在折磨他——那种感觉,似熔岩一刻不停滴在皮肤上——叶无咎几乎是靠钢铁般的意识力在死撑。
“大人,关于杜鹃身上的符文,属下……”
墨汀风一抬头,制止了叶无咎往下说。
他想起来了,这个符文自己到底曾经在何处见过。
彼时在黄阿婆造出的第四层幻境中,在那片冰原之上,幻境崩坏的危急关头,曾有一堵突然出现的风墙挡住了他去救宋微尘的路,当时的飓风墙内有一个黑红色的符纹变着位置时隐时现——正是这个符号!
换句话说,鬼夫案虽然圆满解决,但其背后真正的主导力量并未消失。
那个教授黄阿婆奇门锁魂阵的“高大却声音尖细的男人”,和那个在金仙大人脑中说话的“声音尖细的男人”,与杜鹃脚踝上这个诡谲的诅咒符号一定脱不了干系!
“看来杜鹃的死非同寻常,后面可能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大家务必谨慎。”
墨汀风表情凝重,突然抬眼看向叶无咎。
“尤其是你。”
第291章 死灵血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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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三天前。
一阵钻心的疼痛将叶无咎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躲在昏暗的房中对着铜镜审视自己的左臂,却兀地在镜中瞥见背后人影。
“你?!”
叶无咎下意识将左臂衣服遮好,口气满是不悦。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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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鹤染双手抱臂倚墙而立,整个面孔隐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到他眼里精光毕现。
“堂堂一个准甲级金水双系术士,却连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看来你的法能至少丢了三成。”
他朝叶无咎走近几步,后者下意识护着左臂往后退。
“你受伤了,谁弄的?”
丁鹤染伸手试图去扯开叶无咎的衣服查看伤口,却被他一把将手拍开。
“小伤,忽略不计。”
“小伤?”
丁鹤染嘴角一扯,瞬时欺身而上,左手背于身后,右手一招震山掌直逼叶无咎心口!
叶无咎掠身向后险险躲过,同样将左手附于身后,右手做云掌,以“棚劲”之法,自乾位起势,手高肘低,手心向内,手指朝左,小手臂斜上横,化解了丁鹤染的直接攻击。
而后一个“搬翻劲”,手由坤位朝坎位移动,拧腕抓住丁鹤染腕部内关位置翻转反击,借他打过来的力量将其推出三丈远。
丁鹤染定住身,眯了眯眼,他分明看见叶无咎左臂的衣服正在沁血。
“我且看你能撑到几时。”
说话间,他足尖轻点腾身而起,一记七断七绝掌再次袭向叶无咎面门!
却又在离其丈余时突然收掌,改为右腿斜斜踢出,带着凛冽的腿风扫将过去!
叶无咎向后弯腰闪避,然而丁鹤染似早有预料,凌空换腿,一记旋风踢横扫下盘。
叶无咎应声而倒,重重摔在房内青石板上。
“唔!”
虽是右侧身体着地却似乎因此震到了左臂,叶无咎虽腮帮咬得死紧,却还是没忍住闷哼出声。
……
“若是往常,我这两招,莫说赢你,根本近不了身。”
丁鹤染上前将叶无咎扶起搀到桌前坐下,捉起桌上水瓶欲给他倒水,打开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显然是高纯度白酒。
他眉头一皱,印象里叶无咎鲜少喝酒,他身上明显有伤更不宜喝酒,莫非这是在……靠酒水麻痹止痛?
“老叶,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
叶无咎端起盛满白酒的茶盏一口饮尽。
略一沉吟,扯开衣襟露出左臂伤口。
丁鹤染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感觉,屋内光线幽暗,他取了烛火凑近细看,
只见那伤口自己在缓慢生长,里面似有熔岩像虫子在蠕动,恶心诡谲无比。
“你……”
丁鹤染眼里满是惊异。
.
再一晃神,眼神变了,确切的说是眼睛的主人和周围的环境都变了——不再是在叶无咎房间,而是在司尘府议事堂。
满天飞仔细观察那伤口后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叶无咎,后者面露愧色,并不敢直视其目。
“前夜发生的情况就是这样,本来昨日属下想禀报,但听闻大人……一夜未回听风府,想来是有更为重要之事,便没有贸然打扰。”
丁鹤染的话无异在戳墨汀风脊梁骨,想起昨夜与秦雪樱的那幕“不堪回首”,他只能捂嘴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鹤染,这种情况应该第一时间禀报。”
“无咎,你糊涂!”
墨汀风往后退了一步,指尖施术捏诀,口中念起数百年前从外域修来的不动明王降魔咒,此咒可解巫蛊和诅咒所害:
“曩谟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阿阇么悉底,娑婆诃。”
(namoxidixidisuxidi,xidiqiyejuyan,sanmomoxili,eshemoxili,suopohe)
随着墨汀风的法力不断通过降魔咒注入叶无咎左臂,那伤口下蠕动的熔岩渐渐消停,伤口溃散蔓延之势也明显减弱下来。
半柱香后,墨汀风收了法力,让丁鹤染扶他坐下,自己则去柜橱翻腾出早年间庄玉衡做的“太上五蛊丸”来给叶无咎,并让他当即合酒服下一粒。
“此药越陈越有力,也算是无咎的福缘。”
“那附瓶的纸笺上有具体用法,无咎你务必按剂服用。”
丁鹤染将随药瓶叠存一处的一张极小的纸笺打开,与叶无咎双双和肩相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明显是庄玉衡的笔迹。
——
太上五蛊丸取方自《圣济总录》,此乃赵宋皇宗赵佶诏集海内名医,并出御府所藏撰成。
南粤之乡,多畜百虫,故治蛊之方,多用阳药。
如太上五蛊丸,首取雄黄纯阳之精,佐以附子、椒目破除阴毒;以壮巴豆、莽草、鬼臼、芫花、藜芦、矾石破症坚积、鬼痊蛊毒之咸;獭肝、蜈蚣、斑蝥,专杀尸疰蛊毒;真珠禀离方真火,力破五脏之百邪,为五蛊首列之神方也。
病者先食饮服十丸,余密封,勿泄药气。十丸为一剂,如不终病,后日增一丸,以下痢为度,下后七日病蛊将息。
——
“谢大人,无咎记下了。”
叶无咎小心翼翼将药瓶和纸笺一起揣入衣襟内袋。
此刻他感觉整个人已爽利许多,脸色和精神头也恢复不少——精神逐渐恢复,脑子也回来了,细想自己刻意瞒下见过死灵术士并与其交手负伤之事,实在愚昧荒唐。
墨汀风再次仔细查看叶无咎伤口,略沉吟,又命人唤来府中医馆大夫。
让其取药劫布罗,即龙脑香。和拙具罗香,也就是安息香,以井华水(每日清晨首次汲取的井泉水)和煎,供叶无咎每日寅时打坐沐浴——此法同样有破蛊毒之功效。
……
做完这一切,墨汀风才重新坐回桌前。
“企图瞒下一切自行解决,虽说你目的并非为了逞匹夫之勇,也一样愚蠢不可救药。”
叶无咎垂着头,满脸懊丧。
“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墨汀风无声轻叹。
“无咎,你什么都好,就是脑筋太死。”
“你觉得死灵术士是冲你一个人而来对吗?所以无论生死,你想以一己之力承担,不牵累司尘府。”
被说中心事的叶无咎头垂得更低,
“属下错了。”
“你是错了。”
“其一,你听清楚,愚忠不是忠。试图一己扛下,要么战赢,要么独自赴死,不过是一种毫不可取的自牲情结作祟罢了。”
“其二,作为我最看重的左膀右臂之一,你背后不止有我,还有整个司尘府乃至三司之力撑腰,大可不必行孤勇之事。学会利用身边一切资源,也是你作为地网统领该有的管理觉悟。”
“其三,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找你,目的也许不在你,而是在微微或者我?你刻意瞒下这个信息,也许会让马震春背后的势力寻得更多的筹划时机,让我们处于被动。”
……
叶无咎越听越汗颜,一时只觉自己愚不可及,死有余辜。真不知道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智识是被什么东西吃了。
他起身冲着墨汀风单膝跪地郑重一拜,
“大人一席棒喝,属下醍醐灌顶,此谬必不会再犯!”
墨汀风点头,起身将他搀起,
“无咎,你的伤非一般蛊毒咒术,眼下无法根治,只能暂时压制减缓发作,要彻底翦除必须让马震春真正死亡。”
“无咎扛得住,大人不必挂心,倒是今日杜鹃身上那符文让我颇为在意。”
叶无咎以指蘸取茶水在桌面上画出杜鹃脚踝的那个古怪符文。
“这个符文我应该在马震春身上见过,符文之下的皮肤裂隙中如有熔岩,其间有东西在蠕动不停。”
“他左侧脖子露出衣襟的位置能看到此符文的头部,按比例推算,此纹必定从脖子伊始,蔓延至他整个心域位置。”
“很有可能驱使死灵术士行动的,便是此符咒。”
“只是此纹形貌古怪,非传统符箓,丝毫看不出门道派系,我们该如何查起,又该如何破解,属下一时无头绪。”
……
墨汀风看着桌上用茶水画出的符文,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这是他大脑飞速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忽然他一把拽开叶无咎的衣襟露出左臂伤口,眼神一沉。
虽不明显,但叶无咎的伤口分明是一个图案,正在由外向内滋生,那隐隐绰绰的几条伤痕,倒有几分像他画在桌上的那个符文。
“马震春以血为咒,在你身上种了血蛊。”
“必须尽快解决此事。否则无咎……会变成下一个马震春。”
闻言叶无咎表情沉静,显然已有此心理准备——即便没有意识到自己左臂的伤口状似杜鹃脚踝符文,他也知道马震春要拉其“下水”——从他看他的第一个眼神叶无咎就知道,那是一种淹死鬼找替身的眼神。
墨汀风这话倒是把丁鹤染惊得够呛,怎么只是受了点伤,叶无咎就要变成下一个马震春?
难道死灵术士这玩意儿还会传染不成?!
若他真变成了……自己岂不是要亲手手刃叶无咎?
“老叶!”
丁鹤染一瞬间眼眶红透,明显在心里已经拉二胡吹唢呐的给叶无咎办了一场。
“没死呢,别哭坟。”
叶无咎没好气,他眉头紧蹙,心里一直觉得有个什么重要的事情遗漏了。
……
“糟了!”
墨汀风突然一拍桌,身形一凛,人已消失在议事堂。
丁鹤染和叶无咎甚至没有对视,人已跟着闪行而出。
也就是在此时,在司尘府西南门外的冰窖义庄霎时火光冲天!
小桉已经入土为安,那里此刻摆放着的,只有刚刚从尊者府梁上卸下的杜鹃尸首。
……
眼前的火光让追着墨汀风身形而去的叶无咎心里一咯噔。
那不是一般的火。
那火里有某种近似死灵术士的气息,难道……
第292章 血之傀儡
-
许仵作和他的四个帮工学徒都死了。
当墨汀风到达时,人已经烧得渣都不剩,合着整个冰窖义庄化为一片墟烬。
其实从突然起火到一切化为余烬,前后不过打个香篆的时间,若是普通的失火,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毁灭性场面。
万幸义庄位置相对幽僻,附近没有住家,才没有因火情牵累民众酿出大祸。
墨汀风踏进已经烧成齑粉的义庄,在原本摆放停尸床的地方,一双完好无损的红色绣花鞋齐整整摆在余烬之上——正是杜鹃缢死时穿在脚上那双。
配着一片灰败,愈加显得那双红莲菱角突兀诡异。
……
叶无咎虽有蛊伤在身,却还是比丁鹤染先一步赶到,四处景象让他心中一凛,毕竟他所统管的地网同时也负责司尘府的安保。
他立即施术向着空中挥出一剑,随着剑鸣,府内响起一声短促的鹰隼鸣叫,似在回应,随即整个司尘府被一层透明的防御结界瞬间包裹起来。
此时丁鹤染也赶到了,只看了一眼义庄的惨况便忍不住大呼小叫。
“肯定是那个死灵术士干的!”
墨汀风掌中施术扫过那双红绣鞋,上面确实有马震春丝丝缕缕的傀气和火系甲级术能反应,不过他却摇了摇头,
“是杜鹃干的。”
“杜鹃?”
丁鹤染万脸懵逼,
“她不是死了吗?我亲自验过,死的透透的!”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偷家了。
虽说有马震春这个“死而复生”的先例,但毕竟他生前是甲级火系术士——而且照叶无咎的说法,他被炼化成奇行种之前,身上至少还有一到两魄没有离体,需花足够的时间,通过极特殊的方术将其魄禁锢在体内,才能让他变成一个求死不能的“活死人”。
可杜鹃普普通通一个丫鬟,说难听点,毫无修为法力,生前既无被人炼化的迹象,更无将其炼化的价值,若说眼前这一切是她所为,简直匪夷所思。
……
“大人,您的意思是……杜鹃也变成了死灵术士?”
“不。”
“但她似乎可以借用那个死灵术士的力量。”
“我认为他们之间必定有某种契约交换,在她赴死之前被植入了明确的‘行动执念’,令其死后要达成某个目的,当然这个契约同时也会满足她的要求。”
听墨汀风这么一说,丁鹤染心里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异样情绪——虽然杜鹃这丫头确实可怜,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在死后突然开挂啊!一个二个都这么逆天,他这公务以后还怎么干?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初识宋微尘时她的一句吐槽,
“感情我这工作是个大师级的地狱模式,分分钟要嘎,能不能辞职啊?”
……
正在怨念,一队专门负责府中安保的地网破怨师已经赶到。
领队见冰窖义庄这等情状,又惊又恐,甚至忘了行礼。
“大人,叶统领!片刻之前,我们刚巡逻过此处,并无任何异状,这……”
叶无咎一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无效信息,不听也罢。
“从此刻起,增派人手加强府内安管,未捉到马震春,防御结界不解,绝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
“是!”
为首的破怨师应着正要退下去做义庄余烬的细致勘查,被墨汀风叫住了。
“府中安保一直是你负责?”
“启禀大人,近二百年来,府中安保和人员动向一直都是由属下带队管理。”
“既如此,你可知杜鹃到司尘府之后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领队向墨汀风鞠了一礼,
“长公主贵临期间,尊者府内两位贵人和其近身侍婢在司尘府中一切动向,皆由属下亲自负责。”
“杜鹃到府后,除了送医,没有出过尊者府,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则一直待在府中医馆,在她自杀事发前才从医馆回了尊者府。”
“医馆?”
墨汀风略一沉吟,决定去医馆看看。
刚转身又折回来,向着墟烬躬身静默一礼。
“许仵作,各位兄弟,对不住,是汀风没有护好你们。诸位家中事宜,司尘府一定妥善安排,你们且安心去。”
“鹤染,命人尽可能将许仵作等人的骨灰寻出一些,交给府管送去各自家里,另外,务必安排好后事和抚恤。”
“是!”
.
司尘府医馆绝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伤患,医馆的大夫闲来无事,常常会带着两个药童去附近的村镇义务行医。
所以当墨汀风等人到时,医馆内只有一个熬药的小厮守着熄了火的药炉打盹,听见脚步声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见是他,吓得一激灵弹起来,随即又跪了下去。
“大,司尘大人!小的听谷雨姑娘来传话说不用给桑濮姑娘熬药,她已随玉衡君去了司空府。所,所以才……”
熬药的小厮以为墨汀风是来兴师问罪,忙不迭解释。
听得墨汀风一愣,他显然不知道宋微尘已经离府。
自后山林间听琴宴她被庄玉衡带走,已经过去四个时辰,墨汀风一直忙于处理这些紧急突发事件而无暇探视,但不代表他不揪心。
其实他给庄玉衡发过定向传讯,只是他根本不回复,不曾想,竟已带着宋微尘离府。
墨汀风并非情感木讷之人,他当然明白,不仅宋微尘,就连庄玉衡也在对他今日之态心生怨懑。
确实,他怎么能和秦雪樱做出那般举动,便是中了被那獙獙之血污染的惑心琴的音蛊又如何,都是借口,都不是理由。
……念头至此,墨汀风一时黯然,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影里。
丁鹤染并不知道墨汀风走了神,只是见他神情冷峻,盯着趴跪在地的熬药小厮一言不发,吓得后者几乎要昏厥过去,连忙出来打圆场。
“跪着做什么,赶紧起来把杜鹃用过的物什尽数找齐呈上。”
“是,是!”
小厮忙不迭起身,他不知杜鹃死讯,见司尘大人亲临过问,只当是出于对贵人身边行走之人的重视,连忙引着几人到了医馆最里侧单间病房。
“这里是杜鹃姑娘养伤期间专用的病房,因着今日离开的突然,不确定她是否还回来,故都还没有收拾,此间所有便是她养伤期间用过的物什,都在这里。”
“下去罢。”
案件扑朔迷离,墨汀风收了心神,淡淡回了一句,小厮如获大赦,顷刻没了影。
三人分头在房中细细查验起来。
墨汀风边查边在脑中梳理信息,
其一,杜鹃必定与死灵术士有过接触,但要想借用马震春的死灵之力,必不可能是简单的一两次接触就能达成,更大的可能性,是马震春背后的势力看上了杜鹃而蓄意为之。
无论如何,意味着杜鹃一定身在司尘府时,还与马震春有密集的秘密往来。
其二,尊者府内尽是秦雪樱带来的精英侍从,此外还有专门的一队破怨师日夜守护,耳目众多,他们要想在尊者府产生交集并不现实,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在医馆。
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在于无论是尊者府还是医馆,死灵术士都绝不可能踏入半步,一旦进入司尘府,他身上的死灵气息会直接触发防御结界,正是今日叶无咎发出信号命人主动开启之障。
但结界迄今毫无反应,说明马震春从未入府——所以他和足不出府的杜鹃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契约交换?
……
叶无咎在病房角落案几上一只药碗前驻足许久,再三施术确认后才犹疑开口。
“大人,这药碗里似乎有傀气反应,恕属下有伤在身,法力不稳,不敢笃定。”
墨汀风赶过去施术一验,果然,零星一点几不可查的如蛛网般丝丝缕缕的傀气,夹杂着火系甲级术能之力盘桓其中,正符合死灵术士身上不受控制溢出的傀气性状,与彼时雾隐村地陷中空地穴中发现的也完全一致。
那碗底还有零星汤药残余,看样子是杜鹃的药。
可这药是自己的府医开方,药童配药,小厮熬制,必不可能有问题,如何会在其中出现死灵术士的气息?
第293章 医馆疑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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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墨汀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取匕首割破自己中指,唯有中指可得先天纯阳之血,后将其落入药碗,施以血辨之术,结合“役万灵咒”检测其中是否存有邪物。
乾玉辟毒,振适罗灵,八仙秉钺,上帝王灵,
太玄落景,七神冲庭,黄真耀角,焕掷火铃,
紫文玉字,四景开明,九天六天,四天之精,
外传玄祖,内保帅兵,左成右顾,火热风蒸,
敕斩万妖,摧馘千精,金真所振,九魔灭形,
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
墨汀风捏诀念念有词,果然,随着音咒,那药碗中升起一股带着隐隐血光的死灵黑气,似有无数张着口惨叫的畸形鬼脸藏匿其中,只不过已经被他的血和役灵咒死死镇住,逃出无门。
错不了,这药碗里作祟之物正是死灵术士之血。
“啪嗒!”
随着药碗碎裂之声,黑气被吞噬殆尽。
墨汀风收了势,将匕首别回腰间。
“凡血咒之术,至少需要在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喂血蛊九次方能起效,而这段时间杜鹃都待在医馆,意味着她定是在此处与马震春完成了血之契约。”
墨汀风看着裂碗若有所思。
“若是他人携带死灵术士数滴血液进入司尘府,确实不会触发防御结界,但究竟是谁可以连续到此喂杜鹃九次血蛊而不被察觉有异?”
“按理,医馆中人嫌疑最大。”
叶无咎接话,他捂着左臂,脸色很差。
方才那股死灵黑气对他胳膊上的伤口有极强的侵略感应,曾一度试图钻入其中躲避墨汀风役灵咒的缴杀。
幸得他急中生智,以手做剑指连封左臂云门和中府两穴,让左臂暂时“报废”,这才让那死灵黑气无所遁形。
但也因为这个举动,叶无咎至少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无法正常使用左臂——莫说施法抗敌,连像常人一样用手都做不到。
这让一生自律又好强的叶无咎满心黯然,不过是死灵术士身上的一滴日珥之血,已经让他如此进退维谷,如何才能成功将其斩杀?
且这黑气会找自己,意味着他与死灵术士已经同气相存。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止身体,他的意识也会被逐渐蚕食,到那时,他会不会变成司尘府的敌人……
……
“老叶,别瞎想。”
丁鹤染看在眼里,以他对叶无咎的了解,知道他内心有多煎熬。
“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提前杀了你,绝不给你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机会。”
“还有,你总是忘了,你不是一匹孤狼。”
“莫说三司,莫说司尘府成千上万的破怨师,想动你,先问问我这天罗统领答不答应。”
“老丁……”
叶无咎张了张嘴,本来想故作轻松的调侃一句丁鹤染“就凭他区区乙级术士之力还敢说大话”,但实在说不出来,他只剩满心感激,为自己有这样的生死兄弟觉得值。
“若真有那么一日,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我叶无咎死得其所。”
丁鹤染故意重重拍了一下叶无咎报废的左肩,疼得他一声闷哼。
“哎呀行啦!别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说了你不会死就不会死,怎么那么晦气呢?踏踏实实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只要心不乱,没人能伤得了你。”
……
墨汀风淡淡一笑,全程没有插话。
他相信丁鹤染是治愈叶无咎此劫的良药,他已无需多言。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墨汀风再次仔细检查了药堂隔间——除了那药碗,没有任何异常。
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在隔间外守着的熬药小厮,发觉他已经紧张到连后背的衣服都隐隐沁出汗,他到底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从司尘府回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阮府后院水榭边的凉亭,阮母轻轻拍了一下阮绵绵的肩,后者怪叫着一下子弹起来,见是她母亲,这才长出一口气,重新软软瘫坐回去。
“母亲,您走路没声音的,吓死绵绵了。”
阮母坐到了阮绵绵身边,后者趁机倚在了她怀里。
“好孩子,怎么了?吓成这样,可是有谁欺负你,不怕,娘亲给你做主。”
“母亲……”
阮绵绵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长公主此次邀绵绵去司尘府真是别有用心,她分明是想让我亲眼看着她与汀风哥哥陈仓暗渡,好让我知难而退。”
“而且杜鹃那个死丫头,借机跟长公主套近乎不说,结果妄图攀高枝不成,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竟然……竟然吊死在了房里,还故意穿了一身红衣,分明是冲我来的!娘,绵绵好无辜,好委屈,好怕……”
阮母神色平静的听着阮绵绵“诉苦”,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杜鹃的事我听说了,到底是个可怜孩子,为娘已经差管家去她老家安排后事。”
“只不过……”
阮母一边看着自己新做的丹蔻色指甲,一边轻描淡写,
“她娘不要抚恤金,非嚷嚷着要见杜鹃最后一面,要让她入土为安。吵得管家没有办法,只好让人送了他们全家一程,去黄泉路上好好相见。”
“算了,不说也罢。”
“比起这个,娘在意的,是你跟长公主之间的关系,没交恶吧?”
“司尘大人固然是你的良人佳选,但也不能为了他在面上与长公主过不去,境主秦桓如今位置坐得稳当,你父亲就算上界有人,在寐界也得看他的眼色行事。你与雪樱,面上需过得去。”
阮绵绵窝在阮母怀里点点头,
“娘亲教训的是,绵绵自然不敢与长公主在面上起锋芒,只是……一想到要将到嘴的肥肉拱手让人,心里便不是滋味。”
“傻孩子,风物当宜放眼量,路还长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莫说丧气话。”
说着话,阮母将她拉起来,
“太阳快落山了,回去吧,这几日在外想来你也休息的不好,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
阮绵绵答的有些勉强,虽然一袭红衣缢死的杜鹃她没有亲眼瞧见——但就是因为没瞧见,想象力作祟之下,才让她不安。“那杜鹃……”
“横竖不过一个丫头,活着都没本事,死了更翻不起什么浪来,你且安心回去。”
顿了顿,阮母又说,“你可记得我屋里的画眉?就是眉娘,小时候带过你一阵子,她懂些法术,我让她去照顾你,直到你物色到喜欢的婢女为止。”
“谢谢母亲,全天下就属娘亲对绵绵最好了!”
阮绵绵与其母在凉亭作别,回了自己别院。
进院走了一会她才觉得不对,自己院里的这些贱婢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她才几日没回来,居然都一个二个敢不来迎门,眼看都快走到自己卧房了也不见个人影,真是没个规矩!
“等眉娘来了,非要跟她说道说道,让她替我好好规训这些死丫头。”
阮绵绵心里忿忿的想着,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看了眼门口的台阶,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拾级而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灰印——分明还是光着脚踩出来的。
“这些光吃干饭不做事的贱人!混日子混到我屋里来了,非得好好收拾你们不可!”
阮绵绵在心里骂骂咧咧,拎着裙子避开那几个灰脚印,走到卧房门口一脚将门踹开,蹬蹬蹬走了进去。
在她身后,房门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无声的关上了。
房檐上原本挂着一排灯笼,在房门关上的瞬间,灯笼里的烛火摇曳着闪了几闪,突然“噗”的一声,全都熄灭了。
即便关着门,突然熄灭的灯笼还是让屋内环境明显一暗。
阮绵绵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房门紧闭,屋外一片漆黑,她突然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后背有些发紧。
“啐!”
“一个死丫头而已,活着都没本事,死了更翻不起什么浪来!”
阮绵绵学着自己母亲的口吻,看着紧闭的房门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刚一回头,却怔住了,定定看着屋内,眼神发僵。
.
注意到墨汀风审视的目光,丁鹤染闪身出了药房隔间,将候在屋外战战兢兢的熬药小厮又提溜了回来。
“你小子肯定有问题,老实招了吧。”
丁鹤染似笑非笑,像一只玩弄掌中猎物的猛兽。
“招,招什么?”
熬药小厮看着眼前三位大人,双腿抖如风中残树,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手却下意识捂向腰间钱袋。
丁鹤染也不多话,上前一步扯下小厮钱袋,回到墨汀风身边打开。
里面除了一锭银子之外,还有巴掌大一纸笺,打开后上面有个图案——正是杜鹃脚踝上那个古怪的符文。
那图案让叶无咎觉得左臂钻心的疼。
“呵。”
丁鹤染冷笑一声,蹲到熬药小厮面前,掏出匕首往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一插,那地面竟如豆腐一般,被轻松杵了进去。
“看来你不打算说实话。”
“好得很,地牢闲置已久,那些刑具,我都有些手生了。”
丁鹤染一副悠然口吻,盯着后背汗渍肉眼可见扩大一圈的熬药小厮,
“小兄弟,拜托了,回头可千万别轻易招供,让哥哥我好好练练手。”
“丁,丁统……”
熬药小厮裤子瞬间湿了一块,真·吓尿了。
“丁统领您饶了小人吧,小人知错了!”
“昨日大夫带着两位药师去青山村行医去了,医馆除了我和杜鹃姑娘也没什么人,她这两日见我练习针灸之术,还算擅针技,便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照着她画的纹样在其脚踝刺个图青。”
“我心想刺这么个简单的图样就能得一锭银子,那不比行医强多了,难说是个好生计!于是才悄悄把图样留了下来,想等得假时去镇上试试生意。”
熬药小厮好容易才把话说完整,而后拼命冲墨汀风所站的方向磕头,青石地板咚咚响。
“小人不该见钱眼开,求司尘大人和两位统领行行好,放小人一条生路!”
……
“只是这些?”
丁鹤染抽出地上插着的匕首,在掌心里轻轻拍着,显然对他的答案不满意。
“真,真没了……”
熬药小厮苦着脸,憋了一会才又从怀里掏出一支青铜打制的簪子,并不值钱。
“杜鹃姑娘还给了这支簪子,小的想得假时带去给桂香楼的相好,大人要是喜欢,便孝敬给大人,求大人留小人一条狗命……”
“少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可没什么耐性!”
丁鹤染表现得像个十足十的地痞,他将匕首往空中一抛,一个漂亮的反手接住,胳膊一勾,“啪!”刀背抵住了熬药小厮的脖颈动脉。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有半句假话和废话,莫说去见相好,你连今天的太阳落山都看不着!”
熬药小厮点头如鸡啄米,却不敢再多说半字。
“这几日有谁来看过杜鹃?”
“有,有个叫谷雨的姑娘来过几次。”
“除了她还有谁来过?”
“没,再没有了。”
三人狐疑着一个对视,
……
“谷雨?”
第294章 疑有内鬼
-
“谷雨?”
丁鹤染皱起了眉,在上次领教过宋微尘尸检的本事后,他大为震撼之余确实跟她请教过一些“办案经验”。
尤记得宋微尘提过两个很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叫什么“犯罪心理学”和“刑侦调查”,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丁鹤染一拍大腿,
“我记得微哥说过,犯罪心理学里有个‘犯罪者参与’理论,是说罪犯往往会表现出过度参与的行为,例如主动报案或者过度配合调查,以降低警方的怀疑,尤其是在亲密关系犯罪和冷血谋杀案中概率较高。”
丁鹤染努力回忆和重复着宋微尘的“谆谆教导”。
“微哥提过他们那里有一个叫做‘佛贝勒’(fbi)的机构,类似锦衣卫或者六扇门。”
“她说佛贝勒调查研究发现,在熟人犯罪中,报案人作为嫌疑人的可能性相对较大。所以佛贝勒会将报案人作为初期侦查的重要嫌疑人,这叫……哦!这叫熟人关系调查优先原则。”
“按照微哥的理论,谷雨确实嫌疑很大,她虽然不是杜鹃的亲属,但在整个司尘府,有一算一,也只有谷雨跟她走得近。”
……
听见丁鹤染如此频繁提及宋微尘,墨汀风心里疼了又疼,他巴不得尽快将案情梳理清楚,然后飞奔去司空府找宋微尘,好好跟她道歉跟她表明心意,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他跟秦雪樱甚至连误会都称不上,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绝不可能装得下别人。
“大人,是否要提审谷雨?”
丁鹤染试探性询问,案情迷离复杂,他不想错放任何一个可能性。
“不必。”
“肯定不是谷雨。”
墨汀风强迫自己拉回思绪,现在确实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就算再想宋微尘,也得把眼前事处理清楚——
杜鹃明显跟死灵术士以及咒死术有关,秦雪樱手里的惑心琴也跟尸陀林主以及咒死术有关,这背后的牵涉越来越深,无论是为了宋微尘还是为了天下太平,他都必须尽快找出幕后真凶。
“在药碗中滴入死灵术士之血的一定另有其人,一定另有其法。”
墨汀风淡淡下了结论。
“微微说的固然在理,但你忘了一点:动机。”
“谷雨没有协助杜鹃变成血傀儡的动机。退一步,即便假定她是受了胁迫不得已为之,时间也对不上。”
“她一共到医馆三次,而血咒之术必须在三十六个时辰内,每间隔四个时辰喂一次血蛊,谷雨没有作案时间。”
.
墨汀风突然一个翻身躺到了杜鹃在医馆睡过的那张床上,枕着胳膊以她的视角观察整间病房,而后又让丁鹤染将熬药小厮再次唤了回来。
“我最后问一遍,你敢保证杜鹃在医馆期间始终待在这房里,从未到过其他地方?”
“禀,禀司尘大人,小人对天发誓,她在医馆这两日,成天躺在床上,哪里也未曾去过,甚至除了喝药之外粒米未进,一直到她今日离开。”
小厮边说边比划,每日他都将药碗放到同样的床头位置,准备好的饭食则放在可以保温的食屉里,备在她随手可以取到的矮几之上,但她从来不吃。
……
见熬药小厮絮絮叨叨,叶无咎可没墨汀风的耐心,遂冷脸打断。
“说重点,杜鹃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举动让你觉得古怪?”
小厮刚说得起劲,整个人也支棱起来,被叶无咎一句话又给噎了回去,佝着背嘴里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小的……小的想起一事,不过也谈不上有多古怪。”
“原本是每日早晚放两次药,但杜鹃非要让我分作四个时辰一次送给她,说是听家里老人说过,四个时辰用一次药,效用最好。”
“为此还特意许了我一支簪子。我一想,不过是每日多熬一次药而已,小事一桩,便应下了。”
叶无咎一声冷笑,“这也值得说?”
熬药小厮听了,尴尬又害怕的满脸堆起苦笑,抬起有些发污的袖子边缘擦了擦额角,
“是,是,确实是芝麻小事。只是小人能想起的已经全都交代了,求大人明鉴,小人实在想不出杜鹃姑娘有何古怪之处。”
小厮很想问问到底杜鹃发生了什么,犯了什么事,能让三位大人齐聚于此反复追问这两日她的一举一动,可是又不敢,只能憋下一肚子疑问,瑟缩着脑袋跟地板干瞪眼。
孰料墨汀风听完却微微一笑,小厮没说谎,他大抵知道杜鹃和帮凶是如何操作的了。
只是有一个疑点不明,按杜鹃住到医馆的时日计算,她显然没有连续喝够九次药,那又是如何变成血傀儡的呢?
……
“你出去吧,今日之事不予追究,但需主动去府管记过并上交银两,日后若再犯,逐出司尘府。”
“是,是!谢司尘大人宽宥!小人铭记于心。”
熬药小厮千恩万谢退了出去,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待他离开后,墨汀风朝着房顶一仰下巴。
“你们看那。”
丁鹤染和叶无咎顺着墨汀风的眼光看去,乍一看屋顶平平无奇没什么异样,但仔细观察却发觉有块青瓦有些异常。
时值太阳将要落山,病房朝西的纸窗上布满了落日余晖,屋顶因有青瓦覆盖,原本并看不到橘晕,但其中一块却不同,细看之下,青瓦边缘微微透出几缕橘色光晕——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我上去看看。”
丁鹤染说着话闪形没了人影,下一秒,屋顶轻响,那青瓦已被揭开。
“大人,这块青瓦没有糯米灰浆做黏合,只是轻轻盖在屋顶,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
墨汀风应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那块活动的青瓦垂直往下,便是杜鹃病房中日常放置药碗之处。
小厮没说谎,这几日除了谷雨确实没人进来过,因为来的人根本没进屋。????每隔四个时辰,此人借着小厮给药的时机,揭开青瓦,将血蛊从屋顶置入药中让杜鹃喝下。
想清楚这一层后,墨汀风翻身而起,盯着那药碗若有所思。
“血咒之术并不需要药引,为何杜鹃偏偏要让小厮每四个时辰给她送一次药,然后将血蛊和着汤药服下,为何非要如此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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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正在思量,丁鹤染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大人,发现脚印!”
墨汀风身形一闪,人已到了屋顶,叶无咎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此时的丁鹤染并不在病房正上方,而是在医馆房顶的边缘处,他指着檐上淡淡的半个前掌泥脚印——从鞋尖看,明显是从它处一跃而上,向着那块活动的青瓦方向而去。
“我找遍了屋顶,只有这一处。其余还有几个泥印子,但明显被人拭过,已经看不出细节痕迹,想来此处是百密一疏。”
墨汀风看着那半个红泥鞋印,面色一沉——此人今日必到过林间宴席!
因着上午暴雨,后山林地红泥未干,除却他们几位主宾所行之路皆有樱花铺地可以鞋不染尘以外,其余人等,鞋底必沾泥泞。
而且司尘府后山土质特殊,富含矿藏故而泛红,与四野黄泥明显不同,所以这个染了红泥的脚印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此人雨后到过林间,且从宴席离开后还能堂而皇之进入司尘府,到了这医馆檐上。
……
“府中有内鬼。”
说这话的墨汀风表情很淡,看不出太多情绪起伏。
其实在看到那块活动的青瓦时,他就已经起了这念头。
只有司尘府自己人,才能频繁出没医馆周遭,既不触发警备结界,也不引人注目;也只有司尘府的人,才能在长公主所在的宴席上自由往来而不引起怀疑。
“鹤染,你把鞋印拓下来,低调在府中做痕迹比对,务必你亲自做,莫要让其他人插手。”
“无咎,把红泥带去溯源,看看是否还能发现更多信息。另外,今日在林间宴席出没过的府中之人,有一个算一个,把名单筛出来给我。”
“是!大人。”
……
府中有内应,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尸陀鬼王面具现世,还是从鬼夫祸起平阳?
是从乱魄念娘贻害民间,还是从白袍失踪乃至更早?
墨汀风神色平静,但浑身散发着迫人寒气,他无声行走于屋檐之上,仔细观察着其余那几处被刻意掸过的泥印——明显是掌风扫过的痕迹,此人内力可见一斑,绝不是一般侍从侍婢。
所以极大概率,内鬼来自破怨师。
墨汀风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他走到那块活动的青瓦前单膝跪地,掌中施术细细探检,内鬼反复来此,必与杜鹃身上的血蛊有关。
无论此人是谁,定然与咒死术、尸陀鬼王面具,死灵术士,以及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突然!墨汀风在青瓦的缝隙里感应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死灵术士独有的丝丝缕缕的傀气。
他修长的手指玄空一勾,只见一截约莫两寸长的,如发丝般粗细的半透明细线,从瓦楞缝隙里凌空浮了出来。
“这是……那死灵术士的?”
丁鹤染早已跟了过来,见此既好奇又满心懊恼,他刚才检查的显然还不够仔细,居然没有发现这异物。
墨汀风从袖袋内取出一枚印着“尘”字的证物袋,将细丝小心收入其中。
“这是一截琴弦的弦丝,若我的判断没错,此物必与惑心琴的琴弦同源,都来自欧丝之野。原物应该更长,这一截多半是在收弦的过程中不小心卡住而折断。”
“内鬼四个时辰来此一趟,揭开青瓦,将一根弦丝垂下,而后再把死灵术士的血蛊滴在其上,使其滑落入碗。”
墨汀风记得秦雪樱说过,欧丝之野的弦丝有正反之说,正弦放大原有功效,逆弦抑制不良影响。
这也终于解了他心中之惑。
凡血咒之术必须九次方能起效,可根据熬药小厮的描述,杜鹃只服用了七次药便离开了医馆,按理她绝不可能异变,但明摆着杜鹃成了死灵术士的血傀儡是既成事实,直到此时墨汀风才恍然大悟——弦丝按顺势方向做滴血之引线,可放大和加速血蛊功效,所以无需九次便可达成。
如此想来,非要将血滴入药水同服恐怕也是同样的道理。
杜鹃彼时送医是因其高热惊厥,所以她的药里必定会有一味牛黄,此物极活血,再加上欧丝之野的弦丝助力,自然事半功倍。
……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
看来,即便没有杜鹃,也会有别的血傀儡。
即便长公主不莅临司尘府,惑心琴也会以别的方式出现在府上。
这一切分明是有人筹谋已久,蓄意而为。
墨汀风面色冷峻,将装着弦丝的证物袋递给叶无咎,
“一同拿去溯源。”
“是!”
“老叶,好好查!”丁鹤染怒不可遏。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吃着司尘府的饭,挖着司尘府的坟!”
第295章 永夜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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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汀风今日的表现定是被那琴音所惑,你别往心里去。”
“他对你之心,日月可鉴。”
庄玉衡犹豫再三,还是略显突兀的开了口,因为宋微尘自打醒来后表现的过于正常,对一切都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甚至不顾夜深非要拽着他出来在府里漫步夜游。
她越如此,他越担心。
“日月可鉴。”
宋微尘笑着重复庄玉衡的话,此时夜幕低垂,星光大盛,天上银河清晰可辨。
“你看,可是今夜没有月亮。”
说这话的宋微尘眼里一瞬黯淡,随即又亮起来,她抬手指着天上一颗璀璨的星辰,
“那是北极星对吧?”
“嗯。”
庄玉衡将她的手指轻轻往旁边拨了一尺,
“旁边这个勺把指向北极星的星次你认识吗?这是北斗七星,我的名字玉衡,便是取自北斗第三颗星。在寐界,有仙籍之人的名讳不能随便取就,须按仙册封簿,所以我和绵绵的名字都是星宿名。”
宋微尘举手做抢答状,
“我知道,我知道,玉衡星也叫廉贞星,是北斗七星中第一亮星,光传到地球需要83年。”
她神思涌动,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上高中时有个男同学站在星空下跟她说过的关于星星的故事,彼时年少不知其意,此刻再回想,宋微尘忽然意识到那个男孩当时是在跟她表白,真是后知后觉的可怕。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他说因为光传播到地球需要时间,所以我们此刻看到的北极星是433年前的。”
“他说如果两个人站在星空下一起看北极星,就会收到来自433年前的祝福。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能一起收到来自宇宙几百年前的祝福,就叫永恒。”
这说法庄玉衡是头一次听,他只觉新鲜,宋微尘这个小脑瓜里总有些新奇的理论,让他不自觉地想跟她时常待在一起。
“那我们现在一起看了北极星,也能一起守护永恒。”
“这个嘛……”
宋微尘淡淡一笑,轻轻用肩膀怼了怼庄玉衡的胳膊,
“玉衡君是上神,几百年对你来说,不过眨眼之间,怎能与我这凡人比。”
“其实我觉得那个人的说法不准确,悲观点看,我们此刻看到的北极星的璀璨不过是一场错觉,它再亮也是发生在过去,并非现在。”
“就好像一个人,你觉得他爱你,其实也是一场错觉,他的爱发生在433年前,只不过此刻的你还能看到那时的光,便误会这光是为了你而亮,说到底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
庄玉衡知道宋微尘在说什么——她自然相信墨汀风对秦雪樱的所有暧昧举动都并非发自本心,必定是受了蛊惑。
可她害怕的,犹疑的,是那可以蛊惑墨汀风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桑濮,还是宋微尘?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寻求一个答案,因为绝大概率会输。
宋微尘害怕她感受到的所有来自墨汀风的爱,说穿了就是一场错觉,是来自一千年前的那颗叫“墨汀风”的星星——而真正的当下,那颗星之所在,其实是一片黑洞。
但你又不能说他是虚情假意,毕竟你抬头看,那颗星此时此刻仍在头顶璀璨。
……
“微微……”
庄玉衡想安慰,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开解。
彼时宋微尘在时间之井遇到危险,墨汀风用他对桑濮的千年情思做烛芯为其引路——他明摆着已经做了选择。
可庄玉衡不能拿这件事宽宥她,按理说那次之后墨汀风烧却了千年情思,会彻底遗忘桑濮才是,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一直记得,清晰无比的记得。
加之今日宋微尘的星光残像理论,庄玉衡也犹豫了,他没有办法违心替墨汀风作保。????……
“微微,要不要我把汀风唤来,你且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自己伤神。”
“不用。”
宋微尘深深吸了一口晚间带着玉兰花香的空气,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了下去——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就算不死,待七夕一过,墨汀风身上的斩情禁制一解,他再也不会记得她,他们注定没有未来,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我没事,我跟自己的前世较什么劲,是我太矫情了。”
“墨老板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不该因为这种情绪上的小事分他的神。”
“只是……今日我弹那惑心琴时一切变得非常古怪,玉衡哥哥,明日你且送我回去,我想当面跟长公主再请教则个。”
宋微尘并不知道在庄玉衡带她离开司尘府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包括墨汀风怒斩秦雪樱、剑断惑心琴,长公主带着阮绵绵起驾离府,杜鹃自缢变成血之傀儡,司尘府出现内鬼等等。
甚至包括庄玉衡也不知道。
墨汀风每次传讯与他,只是问询宋微尘的身体情况,并未提及其余半字,所以他也对那惑心琴颇在意,那幻境里出现的大妖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解惑清心的音律里看到他?当下商定翌日清晨便回司尘府。
……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急急奔来两道人影。
转瞬人影已至近前,原是庄玉衡的贴身婢女青云,带着一个面生的嬷嬷奔袭而至,看掠行的速度身手,嬷嬷至少也有丙级术士的法能。
那嬷嬷见了庄玉衡,也顾不得宋微尘还在旁边,上前就是一个大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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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人,求您救救表小姐!”
“绵绵?她怎么了?”
“眉娘,起来说话。”
庄玉衡看了一眼青云,示意她将嬷嬷扶起。
她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因是修法之人,并看不出实际的年岁,恐怕千余岁也是有得。皮肤微黑,中等身量,身材微微发福,虽是中年相貌,却是满头青丝一根白发也无,看得出身康体健不输年轻人。
应该这么说,嬷嬷这康健结实的体魄,宋微尘只有艳羡的份。
她就是阮府当家主母、阮绵绵生母的贴身婢女画眉。
跟了阮母一辈子,在阮府一众亲随里位份极高,连庶出的少爷都要礼让三分,庄玉衡自然也识得她。
“绵绵不是与长公主暂住在司空府吗?她又怎么了?”
他口气平淡,下意识觉得又是阮绵绵在闹幺蛾子,而且这次居然还把老嬷嬷也搬出来助阵,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眉娘急切切摇头否认,
“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晌午时小姐已经由长公主送回了府。”
“老奴后来了解到的情况是,小姐回府后并没有立即回屋,而是去了后院凉亭跟她母亲小叙。这其间小姐的贴身婢女杜鹃也回来了,不过并未与小姐一路,而是自己走回来的。着一袭红衣,赤着脚,也不与人说话,低着头自顾回了小姐房里。”
“傍晚时老奴奉当家主母之命去照顾小姐一阵子,原因是她的贴身婢女出意外死了,那时老奴还未得到杜鹃回府的信息,也不知这其中有诡,便依照吩咐去了小姐院落。”
“彼时小姐房门紧闭,老奴只当她在休息,便未相扰,只是守在门外,直到日落未见小姐起身才觉有异。”
眉娘又一次噗通跪了下去,重重给庄玉衡磕了一个响头。
“司空大人,求您救救表小姐,她失踪了!”
第296章 觅迹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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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你是说绵绵在自己房里不见了?”
“杜鹃死了?!”
庄玉衡和宋微尘对眉娘的话皆是一惊,几乎同时问出声。
眉娘正要哭诉,看着宋微尘眼生,还张口就问一个丫鬟的死活,只当她是司空府新来的婢女领事,便把话生生忍了回去,面露祈求之色看向庄玉衡,意思再明显不过——可否让不相干的人先退下?
“眉娘,这里没有外人。”
庄玉衡甚至主动向宋微尘又走近了一步,“我能听的,她都能听。”
“是,是。”
眉娘应着,又审慎的快速瞟了宋微尘一眼,终是开了口。
“表少爷,小姐此次失踪绝非寻常,实在古怪的紧。”
“眼见着太阳落山,小姐却毫无动静,老奴实在不放心就叫来管事的开了门,这才发现小姐不见了!屋里什么也没丢,只是地上多了一串脚印一直绵延到桌边,黑的像是踩了锅底灰。”
“最怕人的是桌子上方的主梁上挂着一条红绫,像……像是上吊用的东西。”
眉娘说到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上面隐隐透着血渍。
她小心翼翼展开,只见锦帕上用血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正是杜鹃脚踝上的那个符文,但庄玉衡与宋微尘未曾见过,并不知晓。
“这是小姐随身的帕子,就吊在那红绸尾。老奴略懂术法,上面这血我验过,是,是小姐的没错……司空大人!表少爷!小姐肯定出事了,求您一定救救她!”
眉娘将锦帕高举到庄玉衡眼前,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此事非同小可,主母命老奴务必来请您过去,司尘府那边老爷也派亲信去请司尘大人了,小姐性命危在旦夕,还请司空大人即刻随老奴启程!”
见了那血帕,庄玉衡脸色变了,紧忙接过检视。
趁这当儿,宋微尘向眉娘走近了些,明知道眼前人不会关心一个丫头的死活,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你方才说杜鹃死了,十有八九是阮绵绵干的。有没有可能你看到的一切房中异象都是假象,是她有意为之,以逃脱杀人罪责?”
“你这丫头好生放肆!”
眉娘恶狠狠剜了一眼宋微尘,要不是碍于庄玉衡在旁且情况紧急,她非撕烂这野丫头的嘴不可。
“嗟!你是什么身份,敢红口白牙随意攀咬?要不是看在你是表少爷府上之人,就冲你这等胡言乱语,污名我家小姐,我定要把你扭送府衙!”
她转脸看向庄玉衡,立时又变成了一副哀求神色,
“表少爷,外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小姐自小心善,蚂蚁都不忍踩死一只,怎么可能伤人性命?”
“再说了,杜鹃那丫头可是死在了司尘府。听说故意穿了一身红,趁小姐去赴长公主的宴席时吊死在了她房里,这摆明了是要化厉鬼来讨债的呀!”
“小姐失踪肯定跟这死鬼丫头脱不了干系,那条挂在小姐房里的红绫就是最好的证明!表少爷,不能再耽误了,求您快去救小姐!”
……
庄玉衡本以为阮绵绵又在玩什么狼来了的鬼把戏,但这方血手帕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确实是她的血。
眉娘所言不虚,阮绵绵一定出事了!
他将血帕收进了衣襟内袋,纵然她有千般不是,毕竟是自家表妹,是整个庄家加上姻亲宗族里唯一的宝贝女娃,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眉娘,你先行一步,注意保护现场莫让他人触碰,我快速准备一下随后就到。”
得了定心丸,画眉郑重一拜,“是!老奴替小姐和主母跪谢表少爷大恩!”
随即便闪身没了人影,端的是好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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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立即去药庐把我随行的包袱取上,备好飞辇。”
青云领命离开,夜色重回静谧,只是他与宋微尘再无此前闲致,庄玉衡难掩神色焦灼。
“微微,我送你回洗髓殿休息,我不在府期间,青云会照顾……”
“我跟你一起去。”
未待他说完,宋微尘率先打断。????她取出驭傀,将小豚鼠和它的电动滑板车从驭傀虚境里召了出来,但凡驱动傀幻灵胎必耗驭傀藏气,近来她都没有机会出去吸收傀气的余气,所以一般舍不得用,但眼下顾不上了。
……
“阿罗哈!大姐头,好久不见鸭~”
小肉豚刚露脸就张着一对胖短胳膊飞身要扑,被宋微尘一把按回了滑板车扶手上。
“小别致,我没空跟你扯闲篇,最快速度回一趟无晴居帮我取白袍,务必赶在飞辇到达阮府前与我们会合。”
一听有任务,小肉球来劲了,
“得嘞!大姐头您就瞧好吧,鼠鼠我呀顺丰闪送,使命必达~”
小豚鼠肉腿一蹬将滑板车调了个头,刚要走,突然小黑豆眼滴溜一转,回头一脸警觉的看着宋微尘。
“不对呀大姐头,鼠鼠我刚刚明明听见爸爸也会去那个美姨姨家,你为什么不让他带给你,非要我特意跑一趟?”
宋微尘脸一黑,一把揪住小豚鼠奶当当的肥脸。
“赶紧去!再叽歪以后你就跟你爹单过吧,咱俩友船尽翻!”
“系系系,气球气,图图图!兄朽!”
小肉豚被扯得口齿不清,只能挥舞着小爪子讨饶,宋微尘放开它,头也不回拉着庄玉衡走了。
司空府停落飞辇的地方她知道,宋微尘现在并不比庄玉衡淡定——林间宴上她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杜鹃会自杀?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为何还要主动寻死?
为什么阮绵绵会失踪?难道杜鹃死后真有了可以对付活人的能力不成?
宋微尘心里有太多疑问,直觉司尘府在她离开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她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愿意找墨汀风——她再也不会对他用名召禁,甚至再也不想看见他。
她尚不知小桉是被杜鹃所杀,宋微尘现在满心只想为死掉的小桉以及杜鹃讨个说法,吗喽的命也是命,凭什么有些人的命比较重要,有些人的命就不值一提?
既然庄玉衡为了阮绵绵而去,那她宋微尘就为了杜鹃而去!
……
其实这么说实在有些冠冕堂皇,宋微尘自己清楚,她因着秦雪樱和墨汀风的事心里生乱,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才想跟庄玉衡同去。
现在的她迫切需要专注投入“工作”,好让自己不去钻情绪化的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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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辇腾空,如离弦向着阮府而发。
趁着路上时间,庄玉衡又给宋微尘施药行了一次针,他其实不愿她跟着奔波。
“微微,你这身子骨已然经不得闪失,我此行许顾不上你,万一……”
“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有事,等到了阮府,我就是司尘府的白袍,我查案你寻人,千万别为我分心。”
庄玉衡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能默默捏过她的手腕,从神门穴注入了几道法力,护其心脉。
“抱歉微微,我知道绵绵有愧于你,但她毕竟是我表妹,无论如何我得救她性命。”
他这话说的宋微尘没来由心酸,甚至狠狠自责起来——她到底对庄玉衡做了什么,是不自觉pua他了?他居然为了要去救自己的表妹跟她道歉?
宋微尘,你是魔鬼吗?
……
“玉衡哥哥,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就算全天下人负我,你也是唯一不需要说抱歉的那一个。”
“阮绵绵做了错事,理应受罚改过,但死亡绝不是可选项。没有任何生命应该被轻视,如果因为她曾经伤害过我,我就要喜闻乐见看她去死,我和她又有什么分别。”
宋微尘难得的正经。
“我现在更在意的是,到底司尘府发生了什么?杜鹃既然自缢而亡,又为何会出现在阮绵绵的闺房,是真的杜鹃,还是另有其人?”
“我现在更在意的是,看眉娘的身手就知道阮府藏龙卧虎,在这样的地方,阮绵绵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杜鹃死而复生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有没有可能阮绵绵还在府上,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大家看不见她?”
第297章 哀莫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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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在意这个符文,让我莫名心慌。”
“若绵绵当真身在府中却无人能察,多半与此有关。”
庄玉衡从衣襟内袋取出那块带血的锦帕,上面用阮绵绵的血画就的那个古怪符文似乎在宣告着某种神秘力量的胜利。
“就这?”
宋微尘接过锦帕对着光细瞧,并看不出所以然,用驭傀探之,毫无傀气残留,显然非乱魄所为——她实在没头绪。
“我虽然懂得不多,可这实在不像道符啊,长得跟个大肚蛙似的,我到现在都觉得是阮绵绵故弄玄虚玩抽象。”
“不是。”
庄玉衡神色凝重,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符文,处处透着邪气。”
“绵绵虽然任性妄为,但绝不至于拿如此邪恶之物开玩笑。我担心的是这个符文的出现,预示着某种暗黑势力已经滋长到一定程度,连仙家贵胄都敢不放在眼里。”
……
“大姐头!surprise~”
两人正说着,飞辇窗外响起小肉豚欠兮兮的声音。
宋微尘掀开身旁锦帘一看,只见小别致一张肥奶脸贴在用透明水晶制成的窗面上,四只小肉爪紧紧趴着窗格,看见她掀开帘子,笑的眼睛眯成缝。
“大姐头,鼠鼠我买一赠一,不仅带来了你的工服,还把爸爸带来了,我厉不厉害?夸我~”
说完往后一跳,稳当当落到了身后男人宽厚的肩膀上。
是墨汀风。
身材颀长,立于一叶中型载魄舟上,贴着飞辇无声而行,星河掩映之下,更显其轩昂翩然。
隔窗见到宋微尘,墨汀风眼眶竟有些红,眼里是说不尽的情意绵长,似有另一条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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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来,宋微尘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暗暗藏进了袖子里。
她把帘子放了下来,转头看着庄玉衡淡淡笑了一下,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微微,汀……”
“看见了。”
宋微尘打断,“司尘大人受阮府之托,与我们同路,很正常。”
庄玉衡还欲再说,忽听得飞辇甲板上轻轻发出“咚”的一声,紧接着帘子被侍从掀开,小肉豚操控着电动滑板车火急火燎从外面隔间滑了进来。
“大姐头,你是要和爸爸离婚吗?鼠鼠我呀感觉你们两个怪怪的,很是担心鸭!”
说完,小别致还不忘潦草地跟庄玉衡鞠了一躬,算是打招呼。
“你胡说什么。”
宋微尘拎着小肉球的脖颈将它放到自己肩上,又把电动滑板车收进驭傀,
“我俩没结离哪门子的婚?你不要太离谱好不好?”
“我不管!”
小肉豚胳膊一张,抱住宋微尘的脖子,将脸凑在她脸上一个劲地蹭。
“鼠鼠我不要换爸爸,大姐头你可不能见异思迁鸭!”
宋微尘正哭笑不得,庄玉衡却突然站了起来,将小别致揪到自己手掌里——人家是托塔李天王,他活像托鼠庄大王。
“我带鼠鼠出去看星河,一会儿再回来。”
“……微微,我不在乎老墨如何,只希望你凡事别伤害自己。”
心细如他,已经察觉到墨汀风就站在帘外,反正到阮府还需一炷香的时间,正好让他们好好聊聊。
“诶?庄伯伯,你要带我去哪里鸭?鼠鼠我要跟大姐头和爸爸待在一起,不要看风景!”
小肉球在庄玉衡手里试图逃窜,被他一把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只能两手两脚在空中乱扑棱。
“为什么老墨是你爸爸,我就成了伯伯?你今天必须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庄玉衡拎着小肉球掀开帘子,果然墨汀风像根柱子一样杵在甲板隔间处,见他出来,借着掀开的帘子看了眼宋微尘欲言又止,庄玉衡什么也没说,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错身而过。
“爸爸!”
小豚鼠扯着嗓子大喊,妄图墨汀风英雄救鼠,奈何它爹正眼都没给一个,满心只惦记着帘内之人。
“爸爸!你不爱我了吗!”
庄玉衡嫌它聒噪,干脆施术给小别致脑袋上套了个球形迷你音障结界,配着周围的星空跟要去登月似的,小肉球霎时闭麦。
他再度看向隔间帘外,墨汀风已不在那里,庄玉衡淡淡笑了笑,神色间竟有些失落自嘲,但转瞬又被忧虑所盖。????略一思忖,他将小肉球交给侍从,交待其好生“看管”守护,而后飞身上了一旁的载魄舟。救人如救火,比起飞辇,载魄舟的速度要快不少,庄玉衡决定先行一步。
.
“微……”
飞辇之内,墨汀风杵在帘边,喉结动了又动,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不过大半日不见,宋微尘看起来似乎更加羸弱。
“惑心琴查出有问题,那琴今日可有伤到你?玉衡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老板不必挂心。”
宋微尘淡淡应着,眼眸低垂并不看墨汀风,明显心离他远了。
她不会告诉他,那琴中惑心境凶险异常,她彼时几乎拼尽性命才让众人安然脱身。她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每弹奏一下那琴都要受十指连心割肉之苦,不重要了。
相比起来,他与秦雪樱十指紧扣的看着自己弹琴更让她心疼,尤其是她能猜到墨汀风定是在虚境中见到了某人才会如此失仪。
宋微尘不动声色捂住了心口,一想到唯一一次,她与桑濮还有墨汀风三人同处一个幻境空间,墨汀风当时的选择以及对自己的态度,她就心疼的几乎要窒息。
……
墨汀风还未意识到宋微尘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他只是在深深自责昨夜在秦雪樱房中被惑心琴蛊惑一时失守,今日林间宴又当着她的面与长公主手拉手纠缠,虽非本意,却是事实,他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
“你的白袍,我放在这里可好?”
憋了半日,却是一句无关之语,墨汀风跟女仔剖白道歉的本事,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有劳司尘大人。”
宋微尘言辞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用词明显刻意生分。
原本彼此以为待见了面会有无数衷肠想诉,可惜张口皆成惘然。
飞辇之内气氛冷凝。
……
宋微尘再度掀开窗口锦帘向外看,许是因为更靠近天空的缘故,看着群星浩瀚,天宽地阔,更显得个体的人类渺如微尘。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
桑濮与墨汀风,一切都是前世的因果,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她才是那个得了前世红利的幸存者。
若非桑濮,恐怕时至今日墨汀风都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她能得到君之眷顾,应该感谢桑濮才是。
——可是她谢不出来。
因为桑濮,她注定无法相信墨汀风有纯粹的,只针对她而生发的爱意,这种无力感无解,除非他彻底忘切前世今生的一切,彻底忘记桑濮和此前种种,重新爱上她宋微尘。
可要真到了那一刻,她根本不相信他还会记得自己,更别说爱上她——想想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本就是性情喜好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
看她神色落寞,墨汀风鼓足勇气走到宋微尘身边,单膝跪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微微。”
宋微尘正在出神,被他攥住手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走,墨汀风以为她是讨厌碰过秦雪樱的自己,更是懊恼黯然。
“微微,关于秦雪樱,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我那时受了蛊惑,将她错认成桑濮所以才……微微,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在他内心,宋微尘就是桑濮,是同一个人,墨汀风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可惜不说还好,说了更见鬼。
墨汀风这一剖白,更是坐实了宋微尘心中猜想,她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悄悄的死了。
“日月可鉴,呵。”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嗯,我知道,这话玉衡哥哥已经替你说过了。”
宋微尘抽回手,示意墨汀风坐到她对面的软席。
“老板不必特意跟我解释,您放心,小宋不会因为感情之事影响工作。”
“微微……”
宋微尘摇头,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玉衡哥哥救了我无数次,我现在只想帮他找人为其分忧,其它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老龙井失踪,说是杜鹃所为,可阮府来送信的眉娘却又言之凿凿的说杜鹃早已死在了司尘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事情,司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第298章 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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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跟墨汀风插科打诨耍贫嘴,也不再抢着发表意见观点,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讲述——
死灵术士现身司尘府外,并且打伤了叶无咎;林间宴上的惑心琴内发现獙獙之血,极有可能与咒死术和尸陀鬼王有关;杜鹃缢死在尊者府偏殿,且她正是杀害小桉的凶手,死时脚踝上有与死灵术士相关的符文;以及,司尘府疑有内鬼。
这次墨汀风没有再隐瞒任何。
他觉得与宋微尘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此前有些事情没有一开始就讲清楚,他去夜会秦雪樱且彻夜未归,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情,而是他怀疑来司尘府的这个女人并非真正的长公主,担心第二日的林间宴有诈,所以才急着深夜探访,但却不慎中了惑心琴的蛊惑,才跟秦雪樱有了那一吻。
……
可惜晚了。
墨汀风越说,宋微尘越沉默。
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诡谲复杂的案情,宋微尘已经彻底被患得患失的情绪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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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不发眼神直愣愣看着某处,一张小脸煞白,看得他心揪作一团。
“微微,我并非有意欺瞒,那夜确实是将秦雪樱错认成了你才会如此失控。但毕竟与她……是事实,我不知怎么面对你,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解释,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话,宋微尘眼神微微动了动,
“错认成了我?”
“是你,我发誓。林间宴你弹琴时生出的那个幻境才出现了桑濮。”墨汀风实话实说。
宋微尘又轻轻笑了起来,感情她和自己的前世打了个平手。
“墨总,您还真是碗里和锅里都得占着,我该给你送锦旗吗,谢谢你让我有资格也出现在幻境。”
若是往日,宋微尘早已原谅他,断不会拿着他因蛊惑而起的不可自持上纲上线,她不是这样的性情,可这次也不知怎的,就是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
也许爱情会让人变得刻薄,变得小题大做,变得占有欲过剩。
也许爱情会让人变得狭隘。
……
不,不是这样。
宋微尘闭眼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的面目可憎与别人无关,她根本就是“病”了。
她一个临床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学霸,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典型的“预期性悲伤(anticipatorygrief)”状态——她甚至还记得定义:这是一种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损失(如亲人的生离死别、关系的终结)时提前进入的悲伤状态,好像在为这一不可改变的结局做心理上的准备。
现在已近四月,到七夕不过百日,他们一起的路,就快走到头了。
宋微尘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个倒计时,可以坦然面对到那时“他对她彻底的忘却”,可以坦然面对他今后与别的女子情意绵绵,她错了。
她什么都坦然不了。
所以才陷入了彻底的情绪困境,加倍焦虑,加倍痛苦,但又不得不把这些深深埋在心底,为了顺利替他解除斩情禁制,这必须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说到底,墨汀风与秦雪樱的吻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不过是在借题发挥罢了,以此宣泄内心对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的“失去”的不甘。
终归是她自私,
【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真子集。】
……
墨汀风看出宋微尘情绪煎熬,只是他以为这痛苦全是因自己与秦雪樱的“错误”而起,他想拥抱安抚却又不敢——好像他们在悄然之间,已经立于银河的两岸。
“微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些?”
隔了半晌,他艰难问出口。
宋微尘凄楚一笑,
“墨总,我现在挺怀念自己失忆那阵子,什么都不记得就不会痛苦,多好。”
她再次掀起锦帘往外看,不远处已经出现一片恢弘灯火,眼看阮府将至。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收拾心情,强迫自己只专注眼前——不过数日竟发生这么多事,她却在这里顾影自怜,她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啊老板,别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特意为我做什么,我们都整理一下心情,回到案件上来。我虽然不喜欢老龙井,但她毕竟是玉衡哥哥的亲表妹,于情于理于法,都得找到她。”
“而且如果真是杜鹃所为,且她已经成了死灵术士的血傀儡,那这件事极可能与我身上的咒死术以及尸陀鬼王面具背后的势力同源,就更得寻脉除根。”
心思回到正轨之后,她想起很重要的一个细节,遂起身走到墨汀风身边蹲下,在一旁的软席上用手指蘸着一旁的冷茶画出那个血手帕上大致的符文形状。
“那手帕上的符文大抵是这个样子,像个大肚青蛙。你刚才说杜鹃脚踝有个奇怪的符文,是不是……”
“正是此符。”
墨汀风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将蹲着的宋微尘拉起坐到软席一侧,她稍微蹲久一点就要犯晕,他一直记得,这种关心几乎已经成了某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反倒是此时的宋微尘整副心思都放在案情上,并没有注意到墨汀风这些保护性的小动作。
“果然是同一个。”
宋微尘定定看着墨汀风,
“这符文有什么说法?”
墨汀风摇头,这符文完全跳脱现有的符咒体系,确实如宋微尘所言,像个大肚青蛙。
“我唯一确定的,是这符文与鬼夫案背后的黑手肯定有某种关联,在黄阿婆第四层冰原幻境的风墙里,我曾见过它。”
“鬼夫案,黄阿婆?第四层冰原幻境?”
宋微尘一愣,没想到这符文竟然牵涉那么深,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猜想,会不会她手里的驭傀也有问题?也跟这符文有关?
毕竟这枚玉佩到手后不久,她就成了尸陀鬼王面具和咒死术的追杀目标,如此看来,这驭傀不活活就是个gps吗?
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那时在鬼市她被阮绵绵一刀捅中要害,用墨汀风的话说,她已经死了,是被驭傀中的傀气所救——若真要置她于死地,又何苦多此一举?
罢了,想不清。宋微尘摇摇头,视线重新落在她画的那个符文上。
“你说杜鹃用老龙井的血画这个大肚蛙有什么用?她会不会因此有生命危险?”
……
“两位贵人,阮府到了。”
侍从的声音自帘外响起。
墨汀风看了眼宋微尘,小心为上,他用帕子将软席垫子上水画的符文擦去,而后向她伸出手,
“眼见为实,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再行商议?”
宋微尘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反而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敷衍的笑了一下,
“老板您先行一步,我穿上白袍马上就来。”
墨汀风怎会不查她的抗拒,知道她还在为先前之事耿耿于怀,可碍于案情紧急,也无法再安抚更多,只好无言点头相应。
刚出帘子,就看见小肉球在侍从手里扑扇着短胳膊要他抱,头上还套着个球形音障结界,看起来喜感莫名。
墨汀风心一软,将它接过放在自己肩上,挥手解了它的音障结界。
幸亏这个小助攻“懂事”,回去取白袍还知道找他通个气,不然他与宋微尘恐怕到现在都还没见上面——以她那个小性子,怕是要憋出心疾。
“小别致,这次多亏有你。”
墨汀风轻轻拍了拍它脑袋,小肉球一脸受用,站在他肩上叉腰比了个耶。
“爸爸!你就放心吧,鼠鼠我呀就是你和大姐头的长生殿,连理枝,同心锁!有我在,这个家铁定散不……”
话没说完,小别致从墨汀风肩上消失了。
他一转头,宋微尘已经穿好白袍站在身后,显然小肉球是被她收进了驭傀。
“抱歉,幻灵聒噪没有规矩,让大人见笑,我们走吧。”
宋微尘身着白袍,正经鞠了一礼,真真一清风如许少年郎,只可惜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似乎心已离他千里。
“微……”
“……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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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府门处,阮母早已相候多时。
见司尘府黑白二袍亲至,如见再世恩人,紧着擦了擦早已哭红的双眼,亲自引着他们到了阮绵绵所居院落。
那是一个府中独院,内设花池水亭,池边围绕一圈柳林,待盛夏十里,蝉鸣于林,院里种一池光阴,春可赏花秋可赏月,倒极适合修身修性,养得个静娴姝名。
只可惜,阮绵绵空有皮囊,若论真情实性,只怕是辜负了这美苑美景。
……
转眼到了阮绵绵房门口,因庄玉衡吩咐过要保护现场,无关人等不得擅入,阮母便在此止了步,
“两位大人,绵绵前脚与我作别,后脚回房便无端失了踪迹,她定是被歹人掳走了,还请两位大人救救我的宝贝女儿!”
阮母强忍着眼泪,满眼的祈求恳切,说着话便要大拜,看得宋微尘心酸,她连忙扶住。
“夫人莫急,您且回去休息,待我们细细查验后再做商榷。”
“嘎吱——”
正说着话,门开了,庄玉衡从屋里探出头来,
“到了?快进来!”
第299章 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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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绵绵的房间不小,厅堂、书房、雅室、卧房一应俱全,连着厅堂和雅室还有两个带屋檐的露天雅台,里面置着上好的古琴和茶器文玩,在玉兰和桂树掩映下别有一番意趣。
不难看出她真真儿是被捧在心尖儿上宠溺着长起来的天之骄女,恐怕人生路上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心仪之人的喜糖了。
宋微尘和墨汀风在阮绵绵房中细细巡查了一遍,后者施术验之,确认其确实不在房中,也不在阮府——她的的确确失踪了。
可除了地上那串黑色脚印,以及房梁上挂着的红绫,房内一切如常,并没有挣扎掳掠的痕迹,也没有缺少金银细软,府中亦没有任何人看见杜鹃或者阮绵绵离开,她们就那样消失了。
庄玉衡脸色铁青,他想起司尘府凭空消失的前任白袍,至今仍旧下落不明,他不敢想自己表妹有可能落得跟他一样的结局。
“老庄,冷静,我已让人将血帕拿去溯源,一定会尽快找到她!”
墨汀风拍了拍庄玉衡的肩安抚,
“她的血我反复验过,精魂余韵未散,人一定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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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一直没跟两人说话,从进门开始就抿着嘴神色极认真的在阮绵绵房里一遍遍细细相看——正是因为不喜欢老龙井,所以她没有关心则乱,反而可以理智高效的行事。
最终又确认了几个细节后,她走到两人身边,以非常笃定的口吻陈述自己的发现,
“玉衡哥哥,司尘大人,我尝试还原一下现场。”
“先说疑犯,虽然府中有目击者称其见过杜鹃,但也有概率他们见到的是个幌子替身对吧?”
“不过我方才仔细查过了,我认为来的人一定是杜鹃,或者应该说来的这个死灵术士的血傀儡,还具备杜鹃生前的意识。”
“杜鹃的脚印到圆桌前便不再有,是因为她坐在了那里,而阮绵绵——她那时应该是跪在桌前一丈远的位置。”
宋微尘边说边去到桌前一丈的位置俯首跪下,
“就是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
“这个位置有阮绵绵身上明显的香粉味,越靠近地面越浓,说明她是以蹲或跪的姿式长时待在此处。也多亏她一贯只用这种浓郁的四合香,我才能如此肯定。”
……
女人擅嗅,天然对香水香粉这些“女人的香味”敏感,宋微尘此前因为被老龙井身上浓烈的香味熏够呛,还特意和谷雨八卦过她的香粉,所以才如此笃定。
谷雨是这么告诉她的,阮绵绵所用的四合香也叫“大四合”,是由“沉檀龙麝”四种名贵香料里的顶料制成——取自南海黎母山的千年沉香,外域身毒国的老山檀香、外域渤泥国的天然右旋龙脑,以及葱岭地区的麝鹿所产的天然麝香,每一样都是珍品。
用这四味香料制成的香粉,其味馥郁绵长不散,深得仙家贵胄激赏。
可惜这香粉有市无价,在寐界,能得到“大四合”的人寥寥无几,便是贵人得之,用起来也十分精省,取一点点“傅身”,就可以回味悠长。
但阮绵绵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意多傅,故而才“桂馥兰臭”,过为己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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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阮绵绵跪在这里时身上是湿的。”
宋微尘说着起身让庄玉衡与墨汀风看自己的衣袍膝摆,她不过在那里跪了两盏茶功夫,膝盖处的衣袍已经有了淡淡的湿气,显然是地面返潮。
“这房里的地板是上好的楠木,下面铺着吸水性一流的,用石灰、黏土和砂石配比而成的三合土地坪,便是有积水也可以快速渗走——唯一的缺点是,要真正的恢复干燥,需要长时间通风。”
“我方才在雅室和卧房都仔细确认过,并没有地面返潮的情况,唯有这厅里圆桌附近如此。”
“敢问两位大人,这景象,熟悉吗?”
宋微尘神色笃定看着两人,越来越有白袍尊者的风范。
“日常罚跪,动辄用冰水体罚,这与阮绵绵在司尘府施虐杜鹃的行为几乎一模一样。”
言毕,她转身拿来妆奁台旁的斗柜上一个刺绣用的针插。
“还有这个,你们看。”
宋微尘取下最上面的两根针,只见针尖以及针插的插孔处有淡淡的新鲜血痕。
她又取了其余位置的几根针下来,针尖不见血,但针插的插孔处则是暗沉的血痕。“烦请司尘大人将此物带回证物司溯源,若我判断无误,新鲜血痕来自阮绵绵,陈旧血痕则来自别人,其中定有杜鹃。”
“谷雨有次去探视杜鹃后回来跟我提过,她胳膊上有许多陈旧的针刺伤,听说这是阮绵绵虐罚下人的方式之一,让她们用针扎自己,必须针针见血,美其名曰‘梅花雨’,实在残忍至极。”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那方血手帕上的符文,是成了血傀儡的杜鹃强迫阮绵绵用针刺自己,以其流出的血所绘。”
“基于上述两个细节,我们来说作案动机——我认为杜鹃到此,就是为了复仇。”
“她以性命抵给魔鬼做契约,目的只有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阮绵绵自己尝尝曾施加在她身上的苦。”
“她既然活不好,也不想让阮绵绵好好活。”
……
“唉……”
庄玉衡长长叹了口气,他虽知道阮绵绵任性顽劣,但并不清楚她私下所作所为。
此刻听了宋微尘的分析,只觉一阵阵心惊,便是有心理准备,他也很难想象,自己那个名满天下、娴静婉约的表妹,实际上竟是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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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别太耗神,凡事有我。你喝点水。”
墨汀风体恤地将一盏热茶喂到宋微尘嘴边,她却像触电般往后一躲,
“多谢司尘大人垂爱,不必挂心属下,救人要紧。”
言必称“司尘大人”,生分程度可见一斑,摆明了就是要刻意疏远。
墨汀风端着茶盏定在原处,只觉心头酸楚却又无可奈何。庄玉衡自然都看在眼里,他反过来轻轻拍了拍墨汀风的肩以示安慰。
“给她点时间,过几天就好了。”
闻言,宋微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表情淡淡地接过墨汀风手中茶盏放在一边,
“司尘大人,属下能力疏浅,现场只能看出这些端倪。余下事物,有赖大人解惑。”
“好。”
墨汀风也不推辞,
“微微方才的推衍都对,我都赞成,来者确是杜鹃,动机就是为了复仇。”
“我接着说她想达到的目的。”
墨汀风仰头看向梁上挂着的红绫,
“红绫悬空不只是警告之用,地上的黑色脚印也并非是杜鹃从烧毁的冰窖义庄离开时无意沾染,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黑色为坎为水,红色为离为火,离上坎下,以周易取象,得卦‘火水未济’。”
“本来五行当中‘水克火’,但此卦却反了过来,火压水势,救火未成,水临难矣。”
……
“大人,你说得太过复杂,能不能照顾一下学渣属下?”
宋微尘本不想搭理墨汀风,但实在不愿意错过案情的核心信息,不得已开口。
“啊,抱歉,微微,我……我重新说。”
“我的意思是,杜鹃得了死灵术士的能力,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死绵绵。”
“这红绫悬空,挂一方带有阮绵绵血气的手帕,是为了最终取而代之。”
“若我没有断错,这是一个传自外域的邪阵,叫做——”
“不入五行阵。”
第300章 上古邪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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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五行’是外域的一种上古邪阵,早已失迹多年,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墨汀风抽出佩剑凭空一挥,梁上红绫被斩落寸缕,掉到了正下方的圆桌上。
“老庄,你遍识天下奇诡,可识此物?”
宋微尘恰好就站在圆桌附近,闻言不待庄玉衡靠近,她先好奇巴巴地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伸爪,墨汀风已从所立之地闪形消失,出现在她身边紧拉住了手。
“危险,别碰。”
宋微尘也不接话,瞟他一眼,默不作声抽回手,仔细观察眼前那缕红绫。
可她左看右看,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织物,并看不出有何异常——倒是庄玉衡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织物的织丝不一般,难道……与那惑心琴的琴弦有关?”
“对,同出欧丝之野。”
墨汀风点头,“但又有大不同。”
他咬破自己中指,滴了一滴血在那寸缕红绫上,只见染血处如遇火星,竟兀自焚烧起来,且火焰呈诡异的紫绿色,随着燃烧,屋内气温骤降如坠冰窟,实在古怪。
寸许红绫焚烧殆尽,火很快熄灭,一切又恢复平常。
“若是幽魅之物,根本受不住我的血,此火早已窜至梁上,将余下红绫尽数烧尽;但若是阳生之物,又不会惧怕我的血,更不会出现紫绿焰火。非阴非阳,非幽非明,非生非灭,所以这红绫必是用‘不入五行之物’所制。”
“巧的是我离府前有一黄口小儿送来封信,说是有人许了一盒糖果做筹码,让他务必将信送到——不知何人所为,但这封信确实点醒了我。”
说着话,墨汀风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一张信笺,打开后就两个字:
“恶偶”
看着宋微尘和庄玉衡对此二脸茫然,墨汀风毫不意外,细致解释了一番。
“恶偶术源自外域,与咒死术齐名,并称外域两大邪术。此术与不入五行阵有莫大渊源,但与其一样,都已销声匿迹多年。”
“其法是将八字纯阴的死者骨灰与一种特殊的来自欧丝之野的马头蚕娘一起封进陶罐,用铁链悬于半空,使其不受地气。蚕娘终日以骨灰为食,吐出的丝怨力咒力极深。”
“每七七四十九日,马头蚕娘化蛹成蝶产卵一次,此时也须再添一回骨灰,此为一个循环,历经九十九次循环之后,蚕蛊养成。”
“养成的蚕蛊不会再化茧,也不需要再食骨灰,自此开始,所吐之丝便成了这世间最邪恶的咒术法物之一。”
“将其缚于手脚四肢,瞬间就会隐入皮肤不见,但可让被缚之人人毫无意识的成为施蛊者的牵线傀儡,便是死了也无法脱身,会被缚魂锁魄变成恶灵供其驱使,除非破坏蚕蛊母体,否则永世不散。”
……
墨汀风越说庄玉衡越是肉眼可见的不安,
“老墨,你的意思是,这红绫是用蚕蛊吐的丝制成?那绵绵她岂不是,岂不是成了……”
“不会,杜鹃或其背后之人并没有将绵绵变成恶偶的打算。”
说这话的墨汀风表情并不因此显得轻松,相反,他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对方有什么计划比让阮绵绵变成恶偶更加棘手。
“将蚕蛊之丝制成红绫,悬于梁上缚绵绵血帕,并不仅仅为了示威,而是为了立阵。”
墨汀风指了指悬缚红绫的四方屋顶,又指了指恰好居房间中心位置摆设的圆桌,
“通常设阵讲究天圆地方,但此阵却恰恰相反——方顶为地,圆桌为天,此乃倒行逆施,倒反阴阳之象。”
他飞身而起,在屋顶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取来四样东西——东震位放的是西兑位的乌金,反之西兑位放置的则是东震位的桑木;南离位放的是北坎位的水银,反之北坎位则放了南离位的红朱砂。
“看见了吗?五行全反,此为逆五行阵,同样有倒反阴阳之功。”
“将蚕蛊吐丝制成的不入五行之物,置于逆五行阵中,可以最快速度倒逆阴阳,倒死为生,这就是不入五行阵。七七四十九日后,已死之人可以完全占据和吞噬缚于阵中生者的躯体和意识,化蝶重生。”
“换句话说,已经死去的杜鹃并不是要绵绵成为她的恶偶,而是要鸠占鹊巢——彻底成为阮绵绵。”
“这才是她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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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一番话说的庄玉衡心惊肉跳。
如果四十九日之内找不到阮绵绵,或者找到了她但是没有成功破解不入五行阵,没有杀死马头蚕蛊的母蚕,那杜鹃就会复生成为阮绵绵,并且永远以恶偶之术控制束缚阮绵绵的魂魄不散,成为她可以驱使的恶灵。
到了那时,要想杀掉杜鹃根本下不去手,要想救阮绵绵却又只有杀了已经重生成为“阮绵绵”的杜鹃,这是何其矛盾,何其残忍。
……
“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找绵绵!”
庄玉衡说着大步往外走,被墨汀风赶上一把拽住。
“冷静!盲目去找没有意义,等那血帕的溯源结果出来再行动不迟。”
“往好处想,我们还有四十九天时间,不急于这一刻——现在越着急,恐怕越要中对方的圈套,他们也许正希望我们如此。”
……
明明门窗紧闭四面无风,庄玉衡却头发衣袂翻飞,显然情绪已在暴走边缘——堂堂空寐掌司,宗族里唯一一个表妹却有可能要变成恶偶怨灵永世不能翻身,让他如何不急。
他一把推开墨汀风,
“道理我都懂,但让我干等实在做不到!”
……
“庄玉衡!”
墨汀风一个掠身,直接挡在了屋门处,
“你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里正是不入五行阵启动之处,所以杜鹃和阮绵绵才会在屋里双双消失,这也意味着最终的破阵之地也在此处!请你去告诉阮母,你的亲姑姑!叮嘱好府中一切家眷,未经允许,绝不可碰触挪动此屋一草一木,在此事未了结之前,让一切务必保持现在的样子。”
“以防万一,我也会派破怨师过来盯守。”
“老庄,你听清楚,如果想救你表妹,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如果你做不到冷静,就不要出门!四十九天守在这里比什么都强。”
……
“好。”
庄玉衡喃喃应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定了定神,出门找阮母商议布置。
见其恢复理智,墨汀风松一口气,但神色却未松懈半分,他现在心绪非常复杂几乎要自顾不暇,不过努力压制罢了——草蛇灰线,墨汀风只觉一张大网正在向他们张开,数不清的谜团等着自己破解。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拿到已经封山上万年的欧丝之野的丝线去做惑心琴的琴弦,并且用同样的弦丝加速让杜鹃血傀儡化?
又是什么人,可以将欧丝之野的马头蚕娘费尽心思养成蚕蛊,却用在一个人微不足道的已经死掉的小丫鬟身上?莫非目标一开始就是阮绵绵,所以才有意接触被虐待的杜鹃?他们将杜鹃转生成阮绵绵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可是为了对付庄玉衡?
还有那个古怪的符文,咒死术与其有关,尸陀鬼王面具与其有关,甚至早前的鬼夫案也必与此有关!而今死灵术士、血傀儡杜鹃,乃至叶无咎和阮绵绵都不同程度的被此符文所染,它到底有什么作用?又是谁在幕后操纵?
显然无论是谁,幕后黑手都极有耐心,如蜘蛛布网一般,从四面八方慢慢向他们包围。
还有这封信,恶偶术实在久远,若非有人提醒,他绝难想到阮绵绵失踪可能会与其有关。
究竟是谁写的这封信?此人无论是敌是友都必定知道什么!
他刚想到此,却见宋微尘拿起了那张信笺,一脸狐疑。
“微微,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
“我……似乎认得这写字之人。”
“你说什么?!”
第301章 舐犊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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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是束老板的笔迹!”
她指着恶偶“偶”字的那一撇——有个明显向上挑起的弯钩弧度,很明显是一种个人写字习惯。
“束老板常常给我送药和点心,每次都会在里面放一笺亲笔所写的说明,有时还会配上他画的兰花玉竹,我觉得好看就留了几张。我很确定,他写的‘撇’就是这样,很好认。”
……
“束樰泷?”
墨汀风拿起信笺满脸审视,若是束老板写就,让李清水代他送来司尘府稳妥得多,为何要绕弯子特意让个不相干的黄口小儿送来?他只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信我?”
宋微尘多少有些不高兴,她并不是在信口胡诌,别人的字她不熟悉,但墨汀风和束樰泷的笔迹她确实认得。
不过她到底没有使小性,现在墨汀风在她眼里就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顶头上司,对老板,那必须拿出打工人的修养,凡事要克制。
“待回无晴居,我将那些信笺找与司尘大人过目,可以做个比对。”
她清冷的语调和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墨汀风心里颇不是滋味,但眼下各种情况纷至沓来,案情紧急,他实顾不得细细抚慰。
“微微,我当然信你。”
“只是在考虑这其中是否有隐情,若真是束老板所为,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去找他一趟,把话说清楚。”
……
“玉衡,你把话说清楚。”
阮母红着一双眼看庄玉衡一脸愁容从屋里出来,心里坠了几坠,只觉天都要塌了,但还是三两步辇过去,一把攥住他胳膊——她的手极有力,明显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根本不像一般深府女眷。
那气势,若是此刻能从庄玉衡口中听得凶犯何处,恐怕她会提剑冲在第一个——她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
阮母可不是一般人。
她本名景岚,并非仙籍出身,是尘寐曾经最有名望的镖门大当家景狰之女。
景狰人如其名,彪悍异常,放眼整个寐界,只有他有胆量接全境的镖单。
全因在寐界走镖不同别处,除了有歹人图谋不轨之外,幽寐和空寐无数妖禽凶兽横行——护镖路上的一些必经之地,莫说凡修,便是仙家和甲级术士也怵。
可他凭借一身极强的反侦察本领和驱使凶兽的独门秘技,竟能以丙级术士的修为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几十年光景,景狰创建的景门镖局一跃成为寐界镖局之首,景岚也在家父的熏陶下,驭兽流的法术和剑道都颇有所成。
尤其她一套“灵龙出海”耍得出神入化,此剑法尤其强调内力修为和精神控制之术合二为一,十成精进时可凭此剑法驭悍兽,景岚尤擅之,渐渐长成了景狰得力的左膀右臂,虽身为女子,但若要经过凶险之地护镖,除家父外,非她不可。
在当时也算是一奇女子。
……
本来无论景狰还是景岚,都不会与庄家、阮家这些寐界的仙贵宗亲扯上关系——皆因为那一战。
八百多年前平阳同样发生过一场恶战,同样是隆冬,其惨烈程度比八十年前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来也是邪性,平阳这个地方,不仅让黄阿婆的夫君黄虎成了南境战鬼,也让景岚的父亲景狰英雄无归。
那场恶战爆发的突然,同样是藩王勾结外域蛮夷共同进犯。镇守平阳山的将帅不敌,兵士死伤无数,而南境地处边塞,援军将帅驰援难及,眼看整个平阳即将沦陷。
学而优则仕,武而优则将,寐界也不例外。
危急关头,有人想到了正在外域走镖的景狰,便急切切上书境主,力荐他就近去破敌。
境主自然听过景狰的威名,深以为然。当即飞书,封其为护忠将军,命他去接帅印。
可惜,景狰单打独斗惯了,也许他一人等于一支队伍,但让他一人管理一支队伍,真不行。
为帅者,要的是排兵布阵的谋略之力。
古语云,善用兵者,可以为将,善用将者,可以为帅,善用帅者,可以为王。
可惜他最善用的,是他自己。
就好像一个凶猛的猎人,驱使着自己的狼犬,只要让他上山那就是一方霸主,但这样的人却无法守好一爿庄稼地。
这注定是一场炮灰结局。
昔日的镖王到平阳拿帅印之后不到半月,便血洒南境——他带十名精锐深夜偷进敌营突袭,却被瓮中捉鳖,再无音讯。
一直到战火休停,寐界朝堂之人才从蛮夷投降过来的一名中将口中听得,景狰死得极惨。
别说尸骨,连肉泥都找不到——平阳靠近边外,隆冬时节本没有黑熊,都在洞穴内冬眠,但蛮夷首领却命一支骑兵把景狰带到边外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里面一头母熊带着两只幼崽正在沉睡。
中将彼时正是那支骑兵营的领队,他奉命将景狰扔进洞内,而后下令让兵士用连弩射杀了两头幼崽,再以巨石堵住洞门。
结果并不难猜。
冬眠中被吵醒的熊本就暴躁异常,何况见到幼崽惨死,那母熊的残暴程度非常人可想象。
据那中将描述,他们虽身处洞外,但却能清楚听到母熊震山的嘶吼,整座山体都在跟着共震,饶是一队精锐,那声音也让他们无人敢进洞查看。
一直到三日后,洞里彻底没了动静,他们才小心翼翼把那堵门的巨石挪开了一条缝,洞内血肉模糊,既看不到完整的熊,也看不到完整的人。
就这样,景狰一世英雄,一生驭兽无数,倒了,却只能立个衣冠冢。
境主自然惋惜,遂追封景家世袭侯爵之位,封景岚为“忠慧郡主”。
景岚哀恸难抑,但也无可奈何。
没了父亲的号召力,镖师如沙,迎风四散。
盛极一时的景门镖局很快就消失在江湖。
她心灰意冷,不再练剑习武,而是努力学着抚琴绣花,努力让自己与别的郡主“看起来”一样。
三年孝期过后,她嫁给了寐界最边缘最无权势的贵胄“阮北溟”——她一个平民山寨郡主,他一个无势散装王爷,倒也算门当户对。
唯一的倚仗是阮家与庄家有亲缘关系,庄家一族根叶深厚,阮家如藤蔓依傍左右——从旁人眼中看去,倒也活得恣意。
但时间久了景岚难免不甘心,她并不想要这样的活法。
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生出一种怨怼之心,觉得整个世界都欠她一个说法,自己明明可以大有一番作为,却为何落得如今这般需要依附得势之人过日子的田地。
于是,在阮绵绵出生后,她所有的不甘和曾经的自驱力都化作了一股蠢蠢欲动的“养成欲”,她要把阮绵绵培养成最得体最名副其实的贵族之女,她要让她嫁给寐界最强大的男人——总之绝不能像她这样,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边缘王爷。
景岚满心的期许,教阮绵绵无所不用其极,好像只要有朝一日她能达成,自己就能跟着女儿重新焕发新生。
说到底,阮绵绵长成今日这般性情,与阮母错误的养成方式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已是后话。
……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阮绵绵不见了。
她这一生唯一的“希望”消失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景岚才惊觉,阮绵绵是不是最得体的贵族名门模样并不重要,她是否能琴擅墨也不重要,甚至她是否嫁得权势郎君也不重要——景岚的母性被全然唤醒,她只要她的女儿安全无虞。
随着母性被唤醒的,还有她的战斗力。
景岚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头冬眠的黑熊,有无端的恶人闯进洞来带走了她的熊崽——他们怎么敢?!
“玉衡,你告诉我实话,我撑得住。”
“我的女儿,我一定要带回来!”
“舅母……”
庄玉衡惊讶的发觉自己的舅母好像变了一个人,毕竟他从未见过凡修时期的景岚,即便知道几百年前景狰的事情,也无法把眼前的女人跟走镖二字联系在一起。
他认识这个女人时,她已经嫁给了自己的表舅阮北溟,拥有了一半的仙籍,日日琴棋书画,一副纯然深府女眷的娴静模样。
但此刻变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场,容不得他不说实话。
庄玉衡不敢怠慢,将他知道的所有一切和盘托出,阮母当即表示,不用墨汀风派破怨师过来,她会亲自守好阮绵绵的闺房,在她的宝贝女儿没有回来之前,绝不会让任何活物踏入半步。
两人细密计划,在此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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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信……”
望月楼内,束樰泷看着墨汀风掏出的信笺满脸不可置信。
宋微尘指着那一撇,直白开口。
“束老板,这是你的笔迹,我没有认错吧?”
“这……”
束樰泷语结,并未直接回答宋微尘,而是满脸疑惑的看向墨汀风,
“这信笺从何处得来?”
……
“难道不是你让一个小屁孩儿送到司尘府的吗?”
宋微尘忍不住接话,她扑扇着长长的睫毛,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不明白束樰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司尘大人,微微,这笔迹确实是束某的无疑。”
束樰泷眼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在涌动,
“但这信,绝非出自束某之手。”
第302章 水火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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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对束樰泷的话似乎并不意外。
应该这么说,这恶偶纸笺要真是出自束樰泷之手,他倒反而要意外了。
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谁在借束樰泷之名传递信息,意欲何为,是敌是友?
……
墨汀风正在思忖,面色阴晴难以琢磨,束樰泷见他如此,倒似有些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
“我确实瞒着大人,动了关系在查一件事。”
束樰泷主动取来一张信笺,
“大人可还记得这个符文?”
“就在您斩断的惑心琴断面处,颇像外域的东西,不排除与尸陀鬼王和咒死术的有关,所以我回来后凭印象把它画了出来,已经托人去查。”
“束某始终记得与大人的交易,急于找到破解那面具死咒的突破口,故没有提前商量,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
断琴琴身处那个符文与马震春胸口、杜鹃脚踝,以及彼时鬼市幻境里的一致,化成灰墨汀风也认得,只是他并没有把这些额外的信息告诉束樰泷。
他只是惊讶不过惊鸿一瞥,束樰泷居然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符号的存在,甚至能靠回忆把它画得八九不离十。
此人……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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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尘看见束樰泷画出的符文惊讶不已,这不是阮绵绵血帕上的那个符号吗?他是怎么知道的?为何他会说惑心琴里也有这个符号,这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墨汀风在飞辇上已将她昏迷后发生之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但具体细节不可能说得那么清楚,所以她此刻满心讶然。
“这不是,这不是……?”
“咳,这是哪门子符文,这不是一只大肚青蛙吗……怪丑的……”
宋微尘及时改了口,把险些要冲出口的疑惑憋了回去。
显然在阮绵绵房内发现的这个符号,无论是墨汀风还是束樰泷都并不陌生,而墨汀风没有向束樰泷主动提起在阮府的发现也必定有其因由。
那她也不该提。
这是宋微尘作为“白袍尊者”的职业道德。
……
“微微,你看这符文。”
束樰泷拿着信笺凑近了些。
虽说宋微尘身着白袍,衣袍上有墨汀风所设的障目禁,从束樰泷眼中看去,她此刻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俊逸少年郎。
但之前因咒死术之事,一切已然摊牌,墨汀风那句“你早就知道微微、桑濮,以及新任白袍尊者是同一人”尚且言犹在耳,仅他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束樰泷也没有再装的道理,自然直呼其真名。
他把符咒摊于桌上,指着细细说与她听。
“凡来自外域的符咒,虽形状迥异,但大多都有一个共性——符文从左至右,会有四条针状的线条刺入符咒主体,意为借取水火土风之力镇困,其中哪条最长,则代表施咒者所擅之力,也就是设置此符的核心法能。”
“这个符咒左起第二条竖线最长,从符咒身体内部贯穿而出,意味着施咒者用的是‘火’系法能。”
“束老板,您懂的真多啊!”
宋微尘真心称赞。
自打来了寐界,她的玄学知识那是与日俱增,这样下去不出百年,女神棍成矣。
“水、火、土、风。”
她依序点着符咒上的四条竖线口中喃喃,想起以前贪玩学过一阵塔罗牌,用的也是“水火土风”四元素,感情这外域也玩西洋“巫术”?
“话说咱们寐界的术士,无论甲等还是末等,用的不都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之力吗?怎么感觉到了外域玩的是另一个体系?”
“我开个脑洞啊,他们难不成有别的穿越者带来了西方世界的黑魔法?那我们解咒是不是应该用哈利波特那一套?法杖,咒语,魔药?”
“黑魔法,哈利波特,那是什么……微微你从哪里听来的?”
束樰泷被宋微尘问得一愣一愣,她在说什么?为何这些字凑成一句话之后,反而一个字也听不懂……
“为何外域用的是水火土风四种力量我不清楚,已经托人在查此符出处,若是能顺便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第一个告诉你,好吗?”
束樰泷虽然困惑,但还是很好脾气的回应了宋微尘的古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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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听着束樰泷给宋微尘“科普”那个古怪符文的墨汀风一直没开口,他原本并不知道这个怪异的符咒有此一解,但毕竟见多识广,稍一推衍,已然大致明白此符路数。
“水火土三种力量与五行一致,比较好理解,唯独‘风’不同。”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风’是五行‘木’之力。八卦中巽卦为风为木,本为一物,外域风悍木凋,所以他们选择用风指代木之力。”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尤其宋微尘,活像一只老师手把手教写作业的小学鸡。
宋微尘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跟墨汀风闹别扭,一双眼睛亮亮的,抬着胳膊举手发问,
“墨老师墨老师!那为什么没有‘金’之力?”
“按你的说法,外域不缺山石,矿藏丰富,修士借金力不是很容易?”
一句“墨老师”叫得墨汀风心里一暖,感觉宋微尘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皮一下”,都快忘了被她依恋和需要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不由地向宋微尘走近了两步,想拉她的手又怕她抗拒,最终只是轻轻帮着捋了捋额角的碎发。
“我家微微真聪明,凡事一点就透。”
“不过,但凡巫蛊之术,无论哪里都会有意避免遇‘金’。巫蛊之术五行属性为火和木,而‘金’不仅泄火气,而且克制‘木’的力量,所以在这个符咒当中才会看不到‘金’之力。”
“原来如此。”
宋微尘点点头,这一趟也算不白来,虽然尚且不知是何人借束樰泷的笔迹传递信息,但好在对这个大肚蛙符咒的了解也算有了些新进展。
“司尘大人真知灼见,束某佩服!”
束樰泷拱手揖了一礼,对于墨汀风的分析能力他确实由衷佩服,也有些害怕,怕终有一日,要与这样的人为敌。
墨汀风微微一笑,也回了一礼,
“班门弄斧,让束老板见笑。”
“这外域符文行如天书,墨某不才,从未听闻。倒是有心请教,束老板方才对外域符咒之术如数家珍,显然深谙此道,您是如何识得?”
对于墨汀风的疑问,束樰泷显然早有准备,他不动声色将桌上画着符文的信笺叠好放进衣襟内袋——明显是要送客的意思。
“束某一介草根商贾,哪能配得上文韬武略的司尘大人一句请教,言重了。”
“不过是常常做外域的生意略有耳闻罢了。毕竟越危险的地方,利润空间越大。束某爱财,常在河边走,难免听得一二。”
话至此,显然已无再聊的必要。
三人就此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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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望月楼,已近丑时,司尘府灯火依旧,几大疑案当前,还有内鬼作乱,一众破怨师都在奔忙,今夜无人入眠。
倒是宋微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实在太累了,要不是连着吃了几回续命的丹药,恐怕早就倒下去了。
墨汀风看在眼里,兀自心疼,也顾不得她是否会挣扎拒绝,不由分说拦腰抱起,闪行回无晴居。
……
直到两人消失,望月楼三层一双神情极度复杂的眼睛才离开了窗口——束樰泷一脸阴鸷,手里捏着一团揉皱的信笺,走到桌前,将那写着“恶偶”二字的皱纸团再次展开,放到烛火上引燃。
纸笺遇火的瞬间,迸出了一抹极亮眼的暖橙色,束樰泷像是被那橙色光芒炙烫到了手指,猛然一把甩开——纸笺如一朵燃烧的雪莲,缓缓飘至半空,须臾化作一缕白烟不见。
“哼。”
黑暗中,束樰泷嘴里发出一声冷哼,无论神情还是音色,都与他平日大相径庭,透着一股浓浓的尖戾之气。
“看来是我给你的警告和折磨还不够,居然还敢来!”
第303章 神凝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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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总,别别别,你把我放下来,小的有腿自己能走。”
无晴居内,闪形出现的墨汀风抱着宋微尘大步而入,选择性忽视那一迭声的“墨总”。
将小人儿轻轻放在床沿,墨汀风弯下身子看着她,满脸的歉然。
“微微,我不祈求原谅,只希望你能开心一些,不要因为我的过错折磨自己。”
“我去议事堂,鹤染和无咎在等。你且好好休息,谷雨会来伺候你沐浴。”
墨汀风的话让宋微尘心头一酸。
其实她自始至终也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别说一切皆因惑心琴所起,就是他真的有那么一刻情难自持又如何?人性所至罢了。
归根结底,她所有的别扭和情绪都源自对即将失去他的恐惧,不过是作茧自缚,伤人伤己。
宋微尘摇摇头,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尤其当下案情紧急,更不应该同他闹别扭让其分心——就算终将分离,也应该在他还记得她的时候,给自己留些美好的回忆才是。
想通了这一点,宋微尘表情终于柔软下来,主动拉住他的手。
“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已经错过了很多案件的细节,再不去,别说帮忙,只怕再往后你们讨论什么都要听不懂了。”
……
“微微,你,你不生我气了?”
墨汀风看着主动揪住自己一根指头的小爪,心里化作一滩水。
要不是案情片刻不能耽误,他现在只想留下来,将小人儿温温柔柔抱在怀里,将她错过的细节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揉碎说给她听,他只想告诉宋微尘,自己对她的心意从未变过,前世今生,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微微,你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必须休息。作为交换条件,我把眼睛借你。”
“蛤?你的眼睛借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墨汀风捏诀施术,右手做剑指,一道金光划过自己双眼,而后一粒丹药大小的金沙状物质从他眉间析出,没入宋微尘眉间不见。
“欸?这是?”
一股暖意自印堂散开,那里似乎多了一只眼,吓得她赶紧伸手去摸,眉间光滑如昔,这才放心下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跟二郎神成亲戚了……”
宋微尘边摸自己额头边问墨汀风,
“你把什么装我脑袋里了?”
墨汀风浅浅一笑,
“你闭眼试试。”
她依言,刚闭上眼就看见了深夜站在凉亭里等自己的秦雪樱,立体丰满,活灵活现,惊得宋微尘嗷了一嗓子立马睁开眼,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圆。
“这是什么鬼登西?我看见长公主了!看得真真儿的!”
“这是神凝术。”
“我把一半视力暂时分给了你,三日内发生之事,你只要闭上眼就能以我的视角重现,这样你想看的任何细节都不会错过,无论是案件,还是……我的失仪。”
说到这,墨汀风神情一黯,
“抱歉,微微,有些事情你可以略过不看,你身上本就有我一半神识,要选择性的操控画面并不难。”
看他如此自责,宋微尘也不好受,她再度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大掌干净温厚,让人心生满满的安全感。
“墨总,我真的不生气了,你别自责。你可是妥妥的寐界霸总!别说是受了惑心琴蛊惑,就算是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偶尔逢场作戏也是必要的,我都理解。”
“真的!我知道你好色有度,流氓有数。”
……
墨汀风一时语结——他也就是不知道“难绷”这个词,不然真的很难绷。
宋微尘这个小脑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墨汀风语气中满是宠溺,
“也就是你,换做别人……”
“腿早打断了!我知道!”
宋微尘把小腿儿往后缩了缩,一眨眼的功夫都学会抢答了。
她本来就不是沉静温婉的性子,这一日与墨汀风较着劲处处冷脸相对,可把她憋坏了,现在好了,她算是恢复了没脸没皮的自由身。
“我哪里舍得。”
墨汀风再也忍不住,一把揽过宋微尘抱在怀里,低下头鼻子凑在她脖颈间轻轻蹭了蹭,只觉满身筋骨都放松下来,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词“温柔乡”,原来这就是温柔乡。
“我刚才说的不对,永远没有可能‘换做别人’。微微,我只有你,唯有你。”
“叩叩。”
他正是情浓,谷雨的声音迟疑着在门外响起,
“大,大人,奴婢换个时间再过来?”
“不必,进来吧。”
言毕,墨汀风在宋微尘额上落下一吻,万分不舍放开她,
“你真的得休息了,我去去就回。”
“对了,把小别致叫出来,跟我同去。”
“……欸?”
宋微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带小肉豚鼠,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把它从驭傀虚境里召唤了出来。
小肉球这次出来后,并没有乐颠颠去扑宋微尘,而是凌空而立,气鼓鼓地嘟个奶脸抱着肉胳膊不做声——它还记得自己被庄玉衡禁言,跟侍从守在飞辇甲板上坐冷板凳,好不容易墨汀风出来帮它撤了音障结界,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宋微尘收进了驭傀这件事。
“干嘛这副表情看我,生气了?”
宋微尘伸出手想去捏捏它的肉脸,结果小别致凌空后错一步直接避开。
“哼。”
“跟大姐头生气?哪儿敢,鼠鼠我呀不过就是在生气和窝囊之间,选择了生窝囊气。”
宋微尘乐了,心想这胖耗子的心眼怎么跟它的身量一般小。
“别窝囊了,再说你又不领工资,也挣不了什么窝囊费。”
“你老登在等你,快跟他去吧。”
胖耗子这才注意到墨汀风一直在它身后笑盈盈的注视着它和大姐头——呃,重点主要是大姐头,它不过是捎带的,不过饶是如此小肉豚鼠也很高兴,它倏地一下窜到墨汀风肩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爸爸!”
“还是爸爸对鼠鼠好,有好事儿第一个想着我!么么哒~”
“咦?爸爸!你怎么眼睛雾蒙蒙的,像是……像是……爸爸!不过一日不见,你怎么就白内障了呢?鼠鼠我很是担心鸭!”
墨汀风乐了,这只小活宝绝对是继承了宋微尘的衣钵,轻易就能让他展颜。
他摸了摸小肉球圆乎乎的脑袋,
“别担心,是暂时的,因为我现在有一半的视力在别处。”
“走,跟爸爸去议事堂旁听案情,回来一五一十学给你大姐头听。”
……原来如此。
宋微尘这才明白墨汀风的良苦用心,她嚷嚷着自己错过了许多信息听不懂案情,所以他把小别致带去——傀幻灵胎与主人心意相通,有小别致在,她确实能1:1还原现场。
心里一暖,她主动扑到墨汀风怀里抱了抱他,
“去吧,早点回来。”
“好,你莫要同谷雨贪玩,只有闭眼休息,神凝术才能发挥作用。”
……
听见终于提到自己,站在门口候着的谷雨终于迎上前来,笑盈盈地冲两人拜了一拜,
“司尘大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督促白袍尊者早些就寝。”
墨汀风满意点头,带着小豚鼠闪形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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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谷雨叫她“微哥”,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工服”,细想之下,从秦雪樱到司尘府暂住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以白袍的身份见过谷雨。
“谷雨,我好想你!”
宋微尘假装许久不见,相较之下,倒是谷雨淡然得多,她仔细看了看房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转身郑重向着宋微尘深深一拜。
“谷雨有幸,得您庇佑,方能屡次脱险,您的大恩如同再造,谷雨永世不忘!”
说着又要再拜,宋微尘紧忙拦住她,
“我的小美人儿,你这是唱的哪一处?倒给我整不会了。”
谷雨淡淡一笑,伸手欲解她的腰带,
“奴婢伺候您宽衣沐浴。”
“诶?别别别,我自己来!你忘了,我有怪癖,必须自己洗澡。”
……
“奴婢没忘。”
“只是您前日在长公主殿内抚琴的手伤未愈,又扮作奴婢的样子去阮贵人那儿碰伤了后背,沐浴难免不方便,还是奴婢伺候您吧,桑濮姑娘。”
!
“你?……”
听见谷雨叫她桑濮,宋微尘一时惊讶到说不出话,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怎么……你什么时候?……”
“奴婢早就起了疑心,因为你们都待我一样亲,但让我笃定微哥与桑濮姑娘是同一个人的,是因为那瓶香膏。”
“日前送桑濮姑娘的那瓶香膏是奴婢自己调配的,里面有味香料用得极特殊,谷雨绝难认错,而您现在身上就是那个味道。”
……
宋微尘恍然大悟。
谷雨确实送过她一瓶香膏,可以提神醒脑,也确实好用,她精神不济时总爱涂一点在手腕与额角,没想到竟是味道漏了馅。
谷雨再次深深一拜,
“微哥,您的这个秘密我会死守,绝不会有人从谷雨口中听到此事半字。”
闻言宋微尘倒是一脸坦然,
“没事没事,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演得怪累的。”
她仔细想想,似乎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已经不少,庄玉衡、孤沧月自不必说,那都是血浓于水的过命交情,之后则是丁鹤染和叶无咎,樊楼那次凶险异常,要是没有他们,自己可能早就领盒饭了。
再然后是束樰泷和李清水,现在还有谷雨……
宋微尘感觉马甲即将不保。
……
其实她还漏了一个,秦雪樱知道她与白袍是同一人,墨汀风也知道秦雪樱知道,然而宋微尘并不知情。
就看她今夜神凝术可以借墨汀风的眼睛看到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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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尘殿灯火通明,一众破怨师在大殿之内奔忙,但议事堂内却只有丁鹤染与叶无咎两人,见墨汀风进来,丁鹤染甚至施术给议事堂加了一道音障禁制——确保除了他们三个,绝不会有第四人听见此番密谈。
“大人,药堂房顶那半个内鬼的鞋印,查出眉目了。”
第304章 地网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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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查到药堂屋顶上那半枚鞋印,极有可能来自地网一名叫做吕迟的破怨师。”
“吕迟?”
丁鹤染的话让墨汀风眉头一皱,他记得他。
虽说司尘府根据三十六天罡以及七十二地煞的星宿次序命名,设有三十六部天罗,七十二部地网,辖属破怨师上万,墨汀风不可能认得每个破怨师,但吕迟,他并不陌生。
吕迟是叶无咎所负责统领的七十二支地网队伍中,第一支队伍“地魁”的领队,资历极深。
叶无咎作为地网统领不过五百年左右光景,而吕迟任职“地魁”领队已经七百余年,虽只是丙级法能,但因为对付乱魄的办案经验丰富而屡获奇功。
念娘一案,在常规巡察中发现敞口洞穴有异常的正是他。
而他也是鬼夫案进入平阳的地网特别行动队成员之一,深得叶无咎和墨汀风信赖,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内鬼?
……
“你们怎么锁定的他?”墨汀风语气平常,听不出他的情绪。
虽说天罗和地网的破怨师衣袍颜色不同,但袴靴却是同款,且鞋底纹路完全相同,加之大多数破怨师的身高体型比较接近,脚码更是大同小异,仅凭半个红泥鞋印,从上万名破怨师中锁定某人并不容易。
何况司尘府有内鬼之事并不适宜大张旗鼓彻查,全靠丁鹤染和叶无咎两人抽空暗访,更是加大了难度。
丁鹤染呈上一份名册。
“这是府管登记在册的长公主林间宴那日,到过后山协理的破怨师名录,一共120名。”
墨汀风随手翻了翻,吕迟的名字并不在上面,他微微一笑,若真在上面,这么显而易“见”,丁鹤染和叶无咎这天罗地网的两大统领,大抵也是不必做了。
叶无咎再度递上一份名册。
“府上连日发生命案,先是水尸案,再是杜鹃在尊者府自缢身亡,属下担心林间宴会有闪失,所以提前派了两个影人过去,暗中观察,防微杜渐。”
叶无咎所说的影人也是破怨师,确切的说,他们来自地网最后一支队伍“地狗”,非常擅于寻踪辨迹,以及暗中观察记录——只不过地狗有半数以上的破怨师都在探查“暗格”与鬼市的联系,剩下的几个也都藏匿于重要的民间情报枢纽核心,这两人是叶无咎特意临时调派回来,府中并无人知晓。
“影人给出的破怨师名单,比府管名册上多出了三人。我和鹤染认为,这三人才是药堂屋顶那半枚红泥脚印的破题关键。”
叶无咎将探查的结果细细禀明墨汀风——
其中一人,来自天罗第十六部“天捷”,现身后山,隐于树梢观察一柱香后离开,后续并无异动。现已查明,此人素爱凑热闹,林间宴当日休憩无公干,出于好奇才悄悄潜入。
还有一人,是地网第五十六部“地伏”的破怨师,可行浅层的遁地之术。
此人不合群,惯爱独来独往,而且是准乙级法能,功夫了得,按理来说嫌疑也很大。
加之与吕迟身高相仿,药堂屋顶的脚印也很有可能来自他。
但通过排查洗掉了他的嫌疑,一方面是脚印略有不同,两人虽身高相仿,但此人偏胖——偏胖之人的脚印必定前掌压痕较轻,弓压痕较宽,后跟压痕稍重,脚印边缘明显完整。
反之,瘦削之人的脚印则是脚掌压力不均匀,重压部位比较明显,而且脚印边缘不完整,起落脚较高,蹬踏痕明显——这与屋顶的那枚脚印的痕迹完全符合,说明当时在屋顶上的,是一个身型偏瘦削之人。
此外是动机。
此人之所以会用地遁术潜入后山,是因为长公主暂住期间他奉命做尊者府的日常安全巡视,机缘巧合喜欢上了长公主身边随行而来的一名侍女,两人迅速打得火热,连明知不能随便进入的林间宴都按捺不住偷偷跟去陪她。
剩下一个,便是吕迟。
通过取得他其他袴靴脚印取证,印痕与药堂屋顶上的几乎一致,并且当日吕迟确实在司尘府当班,有充裕的作案时间。
“我们还发现了一件事,吕迟与死灵术士马震春一样,同样为尘寐藻仙台人氏。只不过他成亲后同夫人一起搬到了青山村居住,天长日久,让人误以为他生自青山村。”
丁鹤染言毕,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里面记录着吕迟近年来参与过的司尘府案件,眼神颇为复杂。
“在司空府庭审喜鹊那次,他也在,我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当时喜鹊服毒倒地不起,前去探查称其已经死亡的破怨师,正是吕迟。”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他明知当时喜鹊是假死,却有意谎报,助其瞒天过海。”
“还有雾隐村地陷,前去探查的破怨师里也有他,难说在那时他就已经与马震春接上了头。”
“且在林间宴那日入夜时分,吕迟告假离府,说是夫人有疾要回家三日。我已去探过,他夫人并未染疾,吕迟也没有回家,他根本就是畏罪潜逃!”
丁鹤染说完,一脸忿忿不平,向着墨汀风一抱拳,
“大人,是否即刻宣布捉拿吕迟?”
“等等。”
未等墨汀风开口,叶无咎拦住了丁鹤染,他顿了顿,似乎对将要说的话非常犹豫。
“我并不是想袒护自己人,而是根据影人的记录,属下怀疑吕迟是故意去了一趟林间宴——他甚至没有到达林间空地,只是在后山无人处待了会儿便离开了。”
“这个举动太刻意,与其说是无心之失,倒更像是故意为了留下痕迹而为。”
墨汀风点头认同。
“证据不足,动机成谜,不急于这一时缉拿,再等等。”
“若不是吕迟,捉他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凶犯知道我们已经起了疑心;若是吕迟,他此次离府必有因由,且低调寻他,也许能顺藤摸瓜查出其身后之人。”
“还有,司尘府人员众多,并非铁板一块,之后行事须更谨慎——我怀疑内鬼不止一人。”
两人应下,丁鹤染刚解除音障禁制就听见一声急切的鹰隼鸣叫,这是天罗有紧急事件的暗号。
“属下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丁鹤染已消失不见。
叶无咎刚准备出去叫殿外候着的几名破怨师进议事堂合议阮绵绵失踪案,却被墨汀风叫住了。
“你胳膊上的伤如何了?”
“多谢大人挂怀,伤口虽无法愈合,但也没有再扩散。而且属下因这日珥之蛊,似乎偶尔会对死灵术士的状态有些许反向感应,比如一个时辰前,我感应到他所处之地离司尘府极远,四周冷如冰窖,像是身处一片冰雪之中。”
“但属下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反向感应,还有待进一步验证。若真有此能,倒是因祸得福,对缉拿凶犯归案大有裨益。”
墨汀风点头,轻轻拍了拍叶无咎的肩膀以示安慰。
其实他们俩心里都明白一件事,但都没有点破——叶无咎之所以对死灵术士的行踪有所感应,并不是因为他已经反守为攻,开始占据上风,恰恰相反,是因为那个古怪的符文之力加速在叶无咎身上渗透和同化的结果。
他不再因伤口痛不欲生,恰恰是因为身体的排异反应在逐步降低。
若不能尽快解决掉马震春,彻底翦除操控死灵术士的法阵——叶无咎变成下一个马震春,已经是个看得见倒计时的结局。
墨汀风暗暗生急,不止叶无咎,软绵绵失踪也与这个符文有关,还有那该死的惑心琴里的同款符文,明显是冲着宋微尘而去,念及此,他头一次觉得心惊肉跳难以定神,这诡异丑陋的符文到底是何物?背后之人到底想要什么!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该死的符文咒蛊,时不我与!
……
他正暗自焦灼,丁鹤染带着两名破怨师神色惊惶进了议事堂。
“大人,有要事相禀!”
首先说话的破怨师来自证物部,从阮府带回的那块沾有阮绵绵血迹的符文手帕正是送到该部去做血液觅踪,只不过阮府嫡女失踪并非小事,所以提交证物时,刻意隐去了手帕主人的身份。
“启禀大人,证物部已经查到这方血帕的事主此刻所居之地,是在……是在境主府上,暂无性命之攸。”
“境主府?!”
墨汀风有这方血帕提前被人做了隐匿踪迹法术的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难道……又是与秦雪樱有关?
惑心琴一事就是因秦雪樱而起,想到那琴身断木处一模一样的古怪符文,墨汀风没法不往她身上联想——可又总觉得说不通,若真是秦雪樱,明目张胆把失踪的阮绵绵藏在自家府上,是不是太笨了?
而且秦雪樱素来温良明理,仁爱宽厚,这绝不是装的,此次在司尘府惹出那些麻烦,也是因那把无端出现的惑心琴而起,现在琴已被毁,她心智已然恢复,没道理再与死灵术士之事揪扯不清。
简直乱套。
“若是在境主府,不宜大张旗鼓彻查,还需想个办法。”
……
“大人,办法可能自己送上门来了。”
丁鹤染表情古怪,从怀里掏出一封烫金请柬,一看就是出自境主府。
“刚送来的,境主的家宴,就在三日后。”
“本来是为了给鬼夫案告破庆功,但因为长公主春猎受伤延期至今,已经不适宜再称为庆功宴,所以改成了家宴,请您和白袍尊者,还有我和老叶等几位同僚,以及……琴师桑濮姑娘共同赴宴。”
……
丁鹤染双手托着请柬,表情凝重古怪,并未有递给墨汀风的意思。
“不过比起这个,大人,有个更紧急的突发情况需要向您禀报。”
他看了眼身后另一名破怨师,后者忙不迭向前一步,急急向着墨汀风行了一礼。
“启禀大人,属下隶属撰案部,奉费叔之命协助幽寐巡视三途川。”
“今,今晨巡视时,在幽寐境内靠近三途川的一个山洞中发现了一名破怨师的尸体!”
“死者吕迟,死因不明,像是……像是自杀。”
第305章 自杀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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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寐之境,一个阴森曲绕的山洞内,吕迟直挺挺躺在地上。
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他自己的贴身之物。伤口流出的血液已被完全冻住。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甚至在墨汀风、宋微尘他们几人到来之前——除了吕迟自己,洞里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几乎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好苗子,天生做破怨师的料。”
负责三途川巡视的费叔也赶来了,深深哀叹,不无惋惜地看着府衙新派来的仵作当场验尸,墨汀风则静立一旁一言不发。
宋微尘因为小豚鼠跟着去了议事堂,对吕迟的事情并无信息差,加之前面所有错过的细节都通过墨汀风的神凝术“补好了课”,此刻整个人明显沉着了许多。
不过她之前虽为了替小桉报仇硬气的主持了一次尸检,但毕竟是女孩子,对这些事情天然发怵,反正墨汀风在,便有意避开了尸体几步,不动声色观察起洞内的其他情况。
她还悄咪咪把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兄弟放了出来,它们有一定范围内的空间瞬移能力,不用担心被其他不相干的破怨师发现,在这种闭塞曲绕的山洞内探查,大有用武之地。
……
三个时辰后,尸检结束,没有意外,结论就是自杀。
证物部觅踪的初步结果也出来了——吕迟离开司尘府后直奔幽寐之境而来,之后再未离开,一直到尸体被发现。
前脚刚成嫌疑人,后脚就断了气,怎么看这件事都透着诡异。
“你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位小哥?”
宋微尘突然从一旁探出个头,把站在费叔旁边专心看尸检收尾工作的一名破怨师吓了一跳。
“啊?是,是!启禀尊者,正是属下。”
“哦,我没打扰你吧?咱俩聊三块钱儿的呗?”
宋微尘一脸人畜无害,不由分说将那名破怨师拉到了一旁。
“这洞里山路十八弯,你为什么会跑进来巡逻?这么说吧,但凡不是牧童的宝贝羊羔丢了怕被地主老爷打死,都不可能硬着头皮闯进来。”
那名破怨师行了一礼,擦了擦额角的汗——倒不是心虚紧张,主要是宋微尘说话的方式太不着调,他一时半会儿不知怎么应对。
“尊,尊者,您有所不知,这洞窟靠近三途川,不时会有偷食魂魄的小型噬魂兽盘踞在此,所以费叔命我们隔日必须来巡察一次。”
“这样啊。”
宋微尘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等会儿,在我们来之前,这洞里只有吕迟一人的脚印,你既然发现了尸体,肯定进来巡逻过,为何没有你的脚印?”
“我……”
那名破怨师欲言又止,似有些为难。
宋微尘的问题成功将墨汀风和丁鹤染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后者走到那人身后,阴沉沉拍了拍他的肩。
“微哥问话呢,敢有半句虚言,你就没机会再回司尘府了。”
闻言,那名破怨师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再傻也意识到宋微尘在怀疑自己,而且……还吸引了司尘大人的火力。
“尊,启禀尊者,属下尤其惧怕一物,这洞里此物极多……所以属下巡逻时从来都是御剑飞行进出,故而没有脚印。”
“属下可以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
这洞里有什么东西能把一个八尺男儿吓成这样?
宋微尘不自觉缩了缩脚,快速四下一瞥,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这洞里有什么?”
这话让那名破怨师浑身大汗淋漓,看上去极度紧张,他踮脚而立,几乎只是脚尖落在地上,只恨自己法力有限,没有像墨汀风那样不借助法剑就可以凌空而立的本事。
“蠡蠃。”
“……有蠡蠃。”
“啥玩意儿?!”
宋微尘嗷了一嗓子,一溜烟窜到墨汀风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个破怨师,虽然她没听懂蠡蠃是什么,但直觉不是好东西。
“那是什么鬼登西?”
她紧张兮兮,几乎要摽着墨汀风爬到他后背上去,倒让他进洞后就没有缓和过的神色一软,轻轻将她揽腰往旁边抱了半步放下,指着她方才落脚之处。
“那就是蠡蠃,不用怕。”
宋微尘听得头皮发麻——自己脚下刚才就有?要了老命了!
不过她定睛一看,顿时翻起大白眼,直接从墨汀风身后冲到那名破怨师身边,弯腰捏起地上一只“蠡蠃”举到他眼前,
“这不就是蜗牛吗!”
“你说的这么恐怖干嘛?!吓死我了。”
“啊!!”
那名破怨师被宋微尘的举动吓得怪叫一声飞速向后退,不慎趔趄一屁股跌在地上——地上全是蠡蠃,这一摔沾了满手,吓得他喷出一口绿色液体,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不至于吧……喂,你别给我装死。”
宋微尘毫不“怜香惜玉”,走过去轻轻拿脚碰了碰他。
“这就是小蜗牛,周董歌里唱的那种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小玩意儿,你这样也太假了!”
“喂?”
“喂!”
费叔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拦住了宋微尘。
“他在我部下任职多年,什么都好,就是怕蠡蠃,许是少时受过刺激,您大人大量,放过他吧。这……都吓得吐胆汁了。”
我的亲娘!原来这墨绿色的玩意儿是胆汁!宋微尘暗自咂舌,还以为他是早上喝多了芹菜汁。
万万没想到就她这样的怂包,也能靠一只蜗牛把个大男人吓破胆。
就,挺尴尬的。
……
“费叔,带他去医馆叫大夫看看,莫因此伤了胆气。你也去忙,不用在这里陪着。”
墨汀风适时开口,化解了宋微尘的不安。
他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向洞外走。
“无咎,吕迟的尸体小心命人带回府,通知并且安顿好他的家里人——既然所有证据指向自杀,不牵涉其他,那就尽量大事化小,一切妥善处理。”
短短两句话,显然是给案件定了性,要将此事作结。
“司尘大人英明!属下告退!”
费叔深深一拜,命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怂包破怨师离开。
顷刻之间,整个洞窟之内只剩下墨汀风、宋微尘、丁鹤染和叶无咎。
四人走到洞口,不约而同刹住了脚,丁鹤染手一挥,在他们周遭设置了一个三丈大小的球形音障结界,将几人包裹其中。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墨汀风怎么可能真的要走,不过是因为司尘府有内鬼,多了一道防备之心罢了。
叶无咎到洞口后一直闭着眼,此刻也终于睁开——幽寐之境终年雾霭沉沉,他通过自己的水系法能将灵觉附于周遭水雾散出,成了一张巨大的捕信网,方圆五里之内,有任何活物或者灵物靠近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众人做好准备,重新沿着吕迟的足迹往洞里走。
.
没走两步,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兄弟突然窜了出来——是宋微尘在召唤他们。
在丁鹤染和叶无咎面前,她没必要掩饰太多,只需将幻灵是因傀气而生这件事守口如瓶即可——两人此前见过小肉豚,知道是她在黄阿婆幻境中得了奇缘,此刻看见这对异手兄弟亦见怪不怪。
“你们兄弟两有什么发现吗?除了吕迟,有没有阮绵绵的碎片信息?”
虽然个人不喜欢老龙井,但一码归一码,宋微尘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唉呀憋提了,啥也妹有!除了一地的水摸牛儿!真膈应人。”
灞波儿奔满嘴东北大碴子味,透着浓浓的嫌弃。
“主人,水摸牛儿就是蜗牛,这洞里潮湿,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您走路仔细脚下,容易打滑。”
相较之下,奔波儿灞心细的多,看宋微尘听了灞波儿奔的话一脸问号,紧忙补充了一句。
……
“蠡蠃(liluo)、水摸牛儿、蜗牛。”
宋微尘嘴角抽了抽,
“你们怎么不跟我说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在洞里待了半天,就没发现点正经事吗?”
“这正经就是个山洞,虽然曲里拐弯看着邪性,其实真挺正经。”
灞波儿奔刚说完,看见宋微尘一脸看废柴的表情看着自己,连忙改口,
“硬要说,也是有点发现的,这死鬼吕迟的脚印吧……不太正经。”
……
叶无咎听异手兄弟讲话太飘,心急案情,便截住了他们的话头。
“大人,吕迟的死,绝没那么简单。”
“几个时辰前属下曾感知到死灵术士在一片冰冷死寂之地,联想到此处,会不会……吕迟的死是马震春用某种邪术所为?”
“他用欧丝之野的蛛丝做引,给杜鹃喂淬血咒,本与马震春是一伙,但因为那个红泥脚印暴露了行踪,所以才被灭口。”
墨汀风一直蹲在地上看吕迟的脚印,听见叶无咎的推测头也不抬,
“你说是马震春所为,可有证据?”
叶无咎一愣,俯首抱拳一礼。
“……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不该妄加推测。”
“就四,没证据装什么大尾巴狼。”
灞波儿奔白了叶无咎一眼,朝宋微尘凑近了些,颇有些献宝的口气,
“我俩说死鬼的脚印不正经可是有证据的,他这脚印一般人走不出来。”
闻言墨汀风点点头,终于站了起来。
“你们说得没错,脚印确实有问题。”
“是他杀。”
第306章 百密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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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对吕迟的衣袍袴靴可有印象?”
墨汀风头也不抬,看着地上的脚印突然开口。
宋微尘几乎不敢看尸首,她自然答不上来,闻言像害怕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渣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紧忙看向丁鹤染求助。
奈何他彼时在忙着帮她“威胁”巡逻发现尸体的那名破怨师,也没有特别仔细观察,两人正在汗颜,叶无咎适时接了话茬。
“他袴靴的鞋尖部位尤其脏,沾有不少蠡蠃的粘液。膝骨处往下的衣袍明显脏污痕迹更甚,看泥土情况,大概率是在这洞中沾染。”
墨汀风满意点头,指着地上吕迟的脚印痕迹,
“洞内这一段路面比较平整,他脚后跟和脚尖却明显痕迹过重,说明他腿部僵硬,所以导致脚掌受力不均。”
“另外,足迹显示他的步伐忽长忽短,这也进一步证明吕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
他指了指间距几个足印的鞋尖痕迹,左右脚似乎不受控制,各走各的,并不趋同。
“若是清醒之人走路,便是没有法能,步伐也通常稳定且一致,脚印相距也较为规律,并且因为方向明确,足尖通常沿着相对直线的轨迹行进,显然吕迟的脚印并非如此。”
“再加上他足尖和膝下的衣袍脏污明显,这是无法控制自己行动之人的典型表现。”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吕迟进洞时,处于梦游或者意识被奴役状态。”
“墨总,你是因为从脚印推断吕迟的意识被控制了,所以是他杀吗?”
宋微尘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
“不,脚印只是佐证,真正的他杀证据是吕迟心口的那处致命伤。”
他的话不仅宋微尘,就连丁鹤染和叶无咎听了都有些错愕。
那处伤口,无论是仵作还是证物部的溯源结果都确认了是吕迟自己所为,如何能成为他杀的证据?
“你没有观察尸体,自然不知。”
墨汀风掏出锦帕帮宋微尘仔细擦拭手上摸了洞内足印后的泥污。
“通过伤口的形状和方向,可以反推自戕之人的惯用手。用右手形成的伤口,大多从左向右倾斜,反之则从右向左倾斜。”
“吕迟的惯用手是右手,但胸口的致命伤明显是由左手形成,人在一心求死的情况下,绝不会故意放弃使用自己的惯用手,而用另一只手来实施自杀。”
“这只能说明,控制他意识,使其自戕之人的惯用手是左手。”
“基于以上两个原因,我断定,吕迟是他杀。而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潜伏在司尘府!”
……
墨汀风一番推断,让众人心服口服。
由此看来,吕迟会去给杜鹃送血咒符水非他所愿。
恐怕药堂屋顶的那半枚脚印也是有意为之,所以他才会在林间宴当日去往后山,却又什么都不做,只是走了几步就离开。
根本就是真正的凶犯故意让吕迟所留!
幕后之人分明有意把墨汀风等人的目光引到吕迟身上,又想通过他的自杀了结此事,以便继续潜伏。
只是千算万算,百密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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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总,你简直就是狄仁杰化身!柯南附体!福尔摩斯再世!”
宋微尘开启了马屁精模式,
“大家都同样只有一双眼睛,你是怎么看出这么多额外信息的?”
墨汀风浅笑了一下,随即神色又严肃起来。
“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吕迟之事不许再提,此事就此结案。”
“鹤染,无咎,你们重点排查府内惯用左手之人,切记低调行事,莫要假手于人。”
“是!”
两人领命,叶无咎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吕迟有丙级术能,而且意志坚定修为深厚,要想轻易控制他的意识并非易事,说明这个左撇子至少有乙级法能,且尤擅摄心之术。
但府中破怨师没有八成也至少有七成他都认识,印象中乙级法能、擅长摄心术且惯用左手之人,似乎一个也没有。
“幕后之人隐藏极深,我们大意不得。”
墨汀风盯着叶无咎的眼睛郑重补充了一句,显然懂他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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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想到一个人!”
宋微尘眼睛一亮,
“费叔团队的社恐,叫萌萌哒的那个,不就在三途川巡逻吗?他最擅长触物寻因,让他去摸摸那把匕首——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不是要找凶手吗?他擅长啊!
宋微尘的话说对了一半。
蒙猛达确实可以通过凶器来感知一定时间段内的死前景象,以及死者当时的情绪,但也只能“看到”洞内发生的情况,而无法探查远程操纵吕迟行为的那个人。
墨汀风有一种直觉,吕迟会来幽寐之境,是因为奴役他意识的人就在这里,他想来反擒却事与愿违。
“不能用蒙猛达。”
“吕迟的事,尤其对在三途川的所有破怨师三缄其口,就此结案,不可再提。”
“另外,重点关注这几日奉命协查幽寐之境的破怨师,尤其是没有巡查命令,却出现在此地之人。”
此言一出,三人了然,他在重点怀疑叶无咎统领的地网破怨师,以及费叔统领的撰案部此刻正在三途川负责巡查的部属。
宋微尘眨巴眨巴眼睛,“包括费叔也不能说吗?”
他在司尘府当职几千年,资历比墨汀风都老,又熟悉所有人员情况,堪称府中活字典,只可惜没有法能,不然境主早已将其调派要职委任。
墨汀风摇头,“他心软又絮叨,很容易走漏风声,这里面头一个防着不能说的就是费叔。”
……
正说着,叶无咎突然身形一晃要倒,丁鹤染手急眼快一把扶住。
“老叶!”
只见他胳膊上中了马震春死火日珥的地方再度渗出血来,但叶无咎根本顾不上,他只觉耳朵里有怪物在嘶鸣,那声音刺耳至极,像要冲破血管——不,他耳朵里确实溢出了血丝。
伴随着那个尖锐的嘶鸣,叶无咎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杀……杀了……”
“……杀了我!”
是死灵术士马震春。
“噗!”
叶无咎喷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到地面竟升起几缕黑烟,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斜斜倚在了丁鹤染怀里。
第307章 十二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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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主府塌了!
烟尘弥漫,摧枯拉朽。
像雾隐村的地陷一样,整个府邸陷落成一个深坑,里面翻涌着浓稠的黑色浓雾,阵阵腥臭扑鼻,似有长满黏腻鳞片的妖兽游弋其中,目光所及,看不到一个活人。
这件事实在惊悚,以至于众人除了救援,心里没有任何一丝别的情绪——比如叶无咎,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率领百余名破怨师在黑雾中小心翼翼地搜寻,这些黑雾虽无毒,却似乎有某种让人迷失方向的能力——尽管众人结了“衔尾阵”向前行进,却还是走散了。
等叶无咎意识到时,他已然孤身一人。
而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正等着他。
……
叶无咎下意识摸向自己臂上伤口,却惊觉它消失了!
那个被死灵术士的血咒术侵蚀出来的伤口,那个日日煎熬折磨得他坐立难安的,不停生长的古怪符文,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凭空消失了。
胳膊上的皮肤健康完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那里曾经有一个来自地狱的印记。
……
不对。
不对!
意识到某事的叶无咎惊出一身冷汗——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胳膊。
他“现在”的胳膊明显要比以前粗壮一圈,细细感受之下,不仅胳膊,这具躯体拥有一身腱子肉,肩宽背厚似一头成年野熊,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
“谁,谁在那里?”
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有人说话,那声音让叶无咎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将自己的呼吸和身体隐入黑暗成为它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他瞳孔中的震惊却无法隐藏。
那声音化成灰他也认得。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
所以,说话的是他,
那此刻站在这黏稠黑暗中的自己,又是谁?
答案也许并不难猜。
.
“马震春,你到底要什么?”
叶无咎用心音问道。
“你口口声声要我杀了你,你说谎!”
“你真正要的根本就与杜鹃一样!你想舍弃旧的肉身,借别人的身体新生,我说的对么?”
“马震春,我知道你在,回答我!”
……
“幼稚。”
果然,叶无咎脑袋里出现了死灵术士马震春的声音,虽是耳语却清晰无比,就好像此刻他就站在身边。
那声音近到让叶无咎有一种错觉,马震春就是这黑暗本身,而对身处其中的自己,有一种造物主对自己所造之物的十足掌控力。
“十二长生知道吗?”
马震春说话了,但似乎没有直接回答叶无咎的问题。
“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这就是十二长生,是能量从孕育到消亡的一个完整的循环。”
“这种能量与太阳东升西落,山川化海,星辰生发寂灭的能量一样,都是这个寰宇无尽能量的一个切片。”
“当你有机会成为这其中的一种具体的能量的时候,躯体和肉身,不过是桎梏而已。”
“当然,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曾经的我也不懂。说起来,倒要谢谢那个把我炼化成死灵术士的恶魔,让我有幸接触和体察到更高阶的能量,甚至——成为能量本身。”
“所以我如何会看得上你的肉身凡胎?”
“叶无咎,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样——杀了我。”
“只有真正杀掉我,我才能脱离这桎梏。”
“你,尽快杀了我,不要让我失望。”
“当然,如果你做不到,就会因我的血蛊侵蚀,慢慢变成那个恶魔的新玩物……到时你的境地只会比我更糟。”
“你觉得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呵呵,叶无咎,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好好地、仔细地感受一下。”
……
死灵术士的声音从脑内消失了。
随着他声音褪去,叶无咎也恢复成了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马震春的躯壳。
四周再无声息,他却内心轰鸣如擂如鼓。
叶无咎意识到一个问题,四野黑暗,乃至境主府这场天塌地陷,都是他造成的,他才是始作俑者。
黑暗浓雾掩盖之下的地面裂口,是一个巨大的符文——正是从他胳膊上“消失”的那个伤口。
换句话说,他不过是闯入了自己胳膊上那诡异伤口生出的梦魇之中。
而就在他意识到这些的一瞬间,四野的黑气突然凝成了一股旋风,开始往他胳膊里钻!那黑气里裹藏着无数诡异变形的脸,以及来自灵魂的尖叫哭嚎,俨然无间地狱。
伴随着尖锐的难以名状的疼痛,周遭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
“你醒了?”
“老叶,你整整昏迷了两日,浑身滚烫骇人,我还以为得给你准备后事了。”
丁鹤染语气轻松,掏出一朵纸扎的白花,精致,却一眼就知道是“后事专用”。
“看看咱这手艺,啧啧,老叶,有我是你的福气!”
别看丁鹤染咋唬,其实这两日他担心的要死,不眠不休一直守着叶无咎。
出事那日他去请庄玉衡来救人,还未开口人就跪了下去,说宁可用自己的命也要换回叶无咎,只是现在见他醒了装大尾巴狼罢了。
“境主府……”
叶无咎没心思与丁鹤染逗贫嘴,他现在只想确定一件事,境主府出没出问题——到底是他的梦魇,还是塌陷真有其事。
不过丁鹤染会错了意,他以为叶无咎问的是去境主府赴宴之事。
“境主府赴宴是明晚,哎呦瞅给你急的,赶得上!珍馐美酒和佳人,你一样也落不下。”
叶无咎心下了然,果然是自己生幻。
可他为何会偏偏“看到”境主府塌陷?
莫不是死灵术士在暗示他什么?
马震春心心念念想让自己除掉他,定然不会乱给线索——莫不是这破题关键,就在境主府。
那里到底有什么?
叶无咎仔细回忆梦魇中的一切,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要见大人!”
他挣扎着要起,被丁鹤染一把拦住,
“老实躺着!先把气儿喘匀了再想别的。”
见拦不住,丁鹤染忙不迭又补了一句,“大人他们每天都来看你,料想今日很快也会来,祖宗,天大的事儿你也先养好,踏实歇着吧!”
“无咎,你醒啦!”
两人正在拉扯,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宋微尘和墨汀风来了。
见他醒了宋微尘很高兴,蹦蹦哒哒到叶无咎身边摸了摸他额头,满意地点点头。
“妥了,不烧了。”
庄玉衡说了,只要叶无咎三日内能醒就不会有大事。
被宋微尘摸额头,叶无咎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他虽满心感激,却是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些以保持距离,而后向着两人一抱拳。
“有劳挂心,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
他将梦魇看见境主府陷落之事与众人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并着重提到了一个彼时在那黑雾中被他天然忽略的细节——
他与一众破怨师在黑雾中行走时并非一无所获,他们找到了阮绵绵!
不,应该说不是找到了阮绵绵,而是她似乎一直在那里等他们,相遇后便很自然的走在了一起。
阮绵绵就困在境主府后花园水榭旁的一口枯井之中。
陷落之后那枯井露了出来,她便自己走了出来。
有意思的是,许是梦魇不真实的缘故,那枯井与“火折子”接任务的朱砂镇那口古井相通,与一片冰雪之地的一处半山洞穴相通,还与一片茂密的长有许多紫藤的林子相通,只是后两处地方叶无咎很是陌生,一时与现实中的所在对不上号。
“属下斗胆揣测,这是马震春给的提示,他心心念念想让我杀了他,所以才有意给我留线索。”
“但……也不排除是陷阱。”
“此事属下不敢妄加下论断,还请大人判研。”
墨汀风听完若有所思。
确实此前通过血帕寻踪觅迹的结论显示阮绵绵就在境主府,无论是否是陷阱,也应该借着此次去境主府赴宴的机会一探究竟。
但为何叶无咎的梦魇意象会指向境主府?
他与死灵术士因为血咒之蛊的缘故会有感应不假,难道……境主府真有人与此事有染?
但能将濒死的甲级术士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炼化成尸陀阵里的死灵杀器,有这样的权力、本事和法能,便是在境主府,也恐怕仅有一人可有此为。
墨汀风不敢再猜。
一切交给事实。
是否水榭旁有此枯井,一探便知。
若届时真能发现些什么,拿到证据之后再行计较不迟。
……
“明晚赴宴,大家随机应变,小心为上。”
他拉住宋微尘的手,满心满眼皆是关切。
“尤其是你,你明日要以琴师和白袍的双重身份赴宴,更是要谨慎。一切稳安为重,切记不可离开我视线。”
宋微尘一听,表情瞬间变成了“跨起个小猫批脸”的表情包同款。
“别人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倒好,条条大路通牛马。”
“墨总,明天算算日子可是周末,还要让我同时cosy打两份工,咱可说好了,按劳动法来算,你至少得给我三倍工资。”
她有心逗他,想缓解他的担心,以及自己的紧张。
上次刚见境主就被罚跪,差点把小命报销,这次再加上还有阮绵绵的失踪要暗探,更让她有种要赴鸿门宴的悲壮感。
不过她不想让墨汀风担心,只好玩起了抽象,四舍五入,也算是给自己紧张的心情减减负。
而墨汀风知她是有意想让自己宽怀,便也不再提,只是暗自发誓一定要护好宋微尘,就算境主府明日真的天塌地陷,他也不能让她伤毫半分。
.
转眼已是翌日傍晚。
宋微尘换上桑濮的装束,又在外面套上了白袍,因为袍子上有障眼禁制的缘故,她要在白袍尊者和琴师桑濮之间切换倒也堪称丝滑,只是注意别让不知情之人撞见就算大功告成。
一切准备停当,几人乘载魄舟向着境主府而去。
毕竟是“皇家豪门”,境主府的规矩和排场与她去过的其他贵胄府邸不同,刚入境主封地,连大门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要求下载具步行。
通往境主府大门的是一条宽阔的林荫道,毫无奢靡之气,偶尔设有供夜间照明的灯笼也只是用普通的防腐木制成,倒颇有些归尘山野的隐贤气息。
宋微尘第一次来,满心好奇藏不住,正四处打量,却瞥见头顶一架奢靡无比的飞辇,视规矩如虚设,向着境主府大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败家子谁呀,这么横?”
宋微尘满心揶揄,但突然,嘲弄的笑意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她理应认得那架飞辇才是,那飞辇帘旗上绣着大大的“沧”字,她怎么会忘了呢?
那是沧月府的载具,宋微尘以前住在府上时见过,不过那时都是孤沧月亲自抱着她飞来飞去,所以未曾坐过。
宋微尘的心当即漏跳一拍。
难道……
第308章 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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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姑娘,刚才来的是沧月大人吗?”
“回尊者,奴婢未见到沧月真君,不过听说今日莅临的贵人里确实有他。”
面对穿着白袍的宋微尘,半夏明显谦卑乖顺得多,她奉长公主之命专程来为司尘府的亲贵引路,此刻正躬身引着众人向境主府正殿而去。
半夏的话让宋微尘的心急跳了几下,到底有多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那只大鸟?
自司尘府雪夜一别,至今已逾半年,就连上次梦见他都已经是半月前的事,要不是偶尔会见到与他极相似的束樰泷,都要记不真切他的模样了。
可既然今日宴客有他,说明孤沧月已然归来,为何有时间前来赴宴,却不去找她?
尤记得落雪分别那日,他情真意切言之凿凿,说上界的事情处理完就去鬼市与她汇合,可如今,回来了却……
宋微尘心里泛酸,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反而故作轻松,
“真君还是真菌?沧月大人什么时候变成蘑菇了哈哈哈~”
“哎呀,尊者慎言!”
半夏小心翼翼看了看周遭,生怕宋微尘的调侃给自己惹祸,那位掌管忘川的邪王,莫说他本人,便是让沧月府随便一位亲从听见,她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沧月大人此前在上界静修,达成元神化境,如今已位列真君之位,除却寐界忘川,上界将织梦司也交由他掌管,尊者莫要跟奴婢戏言,您是白袍尊者自然无妨,奴婢可是要受重罚的!”
半夏的话让宋微尘一愣,这些信息为何一个奴婢都知道,她却完全不知情,莫不是其他人知道些什么却有意瞒着她?
她瞥了眼在一旁走着的墨汀风,后者郑重向她摇头——他也不知情。
“半夏姑娘,这些信息你从哪里听来,保真吗?”
“这么大的事尊者没听说?这两日府里都传遍了。长公主今日还反复叮嘱奴婢,若是有幸见到沧月大人真颜,须称真君为敬。”
“这样啊……”
宋微尘有些讪讪地找补了一句,“本尊者这几日在闭关静修,对外界信息不敏感。”
.
经过这一番,宋微尘不愿再说话,只是闷闷的由半夏引着向前走。
墨汀风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是已经明确选择了自己,与他确定了情侣关系,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孤沧月。
不过一乘来自沧月府的飞辇,就能轻易搅动其心神。
“微微……”
墨汀风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别误会,我不过是太久没见到沧月,想确认他安好,没别的意思。”
宋微尘低低解释了一句,抬头看向四周假意欣赏境主府景色。
入府后她一直专注于与半夏确认那只大鸟的情况,并未注意其他,所以直到此刻才发觉境主府并非想象中那样金碧辉煌——乍看之下甚至还没有司空府气派,但若细细观察,不难发现一草一木一石一器极讲究,几乎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却大有来头的古物。
“不愧是境主府,老钱风和侘寂风混搭得真好。”
宋微尘赞叹出声,见半夏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忙解释了一句,
“我是夸境主大人有品位。”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尊者眼光真好!一般人认不出来呢。”
闻言宋微尘淡淡笑了一下,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之所以能认出来,得益于住在沧月府的那些日子。孤沧月的后花园同样孤高雅气,硬要夸,也是大鸟眼光好。
又是沧月……
宋微尘摇摇头,试图让自己不想他,却眼角余光偶然瞥见了几步之遥的亭宇掩映下有一个如谪仙般的背影,玉冠束发,着一袭云白绣金锦袍,宽肩窄腰,挺拔轩昂,一脉仙家王者之气——不是孤沧月又是谁?
“沧月!”
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冲到了那人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那人回头,眉眼如一汪清月,皓齿如玉,嘴角泛起暖笑。
“见过白袍尊者。”
……
“束,束老板?”
“抱歉,我把你认成了……”
宋微尘有些无措,往后退了退。
“你今天束了发,我一时没有注意你和沧月发色的差异……实在对不起,我没吓着你吧。”
她垂了眼眸,尽量掩饰心中失落,故而不曾注意束樰泷眼中同样闪过一丝非常复杂的神色,既似失落,又似愤怒,但转瞬即逝。
“无论把我认做谁,只要你同我说话,我都满心欢喜。”
他笑盈盈看着她,言语间尽是温柔。
“束老板,别来无恙。”
这当儿,墨汀风也跟过来了,不着痕迹将宋微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他刚刚正与半夏闲聊,找了个借口让她先去正殿复命,同时借机让丁鹤染和叶无咎以及几名随行的破怨师悄悄去探查境主府中是否有阮绵绵的踪迹,事情处理完一回头,宋微尘人没了,再一看,束樰泷看她的眼神都快拉丝了,险些被偷家。
见墨汀风跟过来,束樰泷回了一个拜礼。
“见过司尘大人,草民今日能受长公主所邀得以赴宴,都是沾了大人的光。”
墨汀风微微一笑,
“哪里话,束老板手眼通天,又深得境主与长公主恩宠,墨某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束老板帮忙才是。”
言毕他神色一正,低声与束樰泷耳语起来,间或能听见“尸陀”“咒死术”等字眼,想来是在互相勾兑关于尸陀鬼王面具的最新进展。
不过宋微尘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实在心中怅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印象里束樰泷与孤沧月从未同时出现过,而现在看到了束老板,那就意味着今天孤沧月不会出现。
也许那架飞辇只是沧月府的亲信来传讯,这样倒也说得通了,不然依照大鸟的性子,如何可能在府中察觉到她的存在,却不第一时间来找她呢……
.
“微微。”
“微微?”
……
“宋微尘。”
“啊?什么?”
“今夜不可大意,别分神。”
随着墨汀风的低语,宋微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像一个牵线木偶,已经被他领着进了正殿,而自己一直沉浸在与孤沧月有关的情绪中,毫无所觉。
正殿一片灯辉壁煌,多了几许奢靡之风,此刻已经聚集了众多宾客,快速瞟了一眼,发现庄玉衡、秦彻、还有阮绵绵的母亲景岚等人都在。
不过庄玉衡看起来很憔悴,一直在同阮母私语,见宋微尘和墨汀风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想来是为了阮绵绵的事情伤神。
宋微尘狠狠闭了闭眼,将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专注应付眼前,她今天不仅要一人分饰两角,还要抽机会查探软绵绵的下落,确实不能分神。
“属下宋微尘,见过长公主。”
见秦雪樱由半夏搀着向他们走来,宋微尘率先行了一礼。
“尊者不必多礼,今夜虽是家宴,主要还是为了犒劳司尘府兄弟们的辛苦,我们定要好好畅饮畅聊一番。”
秦雪樱虽然言语在跟宋微尘有来有往,但眼睛却自始至终没有从墨汀风身上离开,她向他一欠身——按礼数,长公主在正式场合需行此礼之人,要么是宗亲长辈,要么是上界仙贵,要么是自己夫君,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将墨汀风当成了谁。
“司尘大人,此前在府上多有叨扰,还几乎酿成大祸,实在愧责难安,请受雪樱一拜!”
“长公主言重了,您莅临小住,让府上蓬荜生辉,岂有叨扰一说。”
墨汀风紧忙去扶,却不防被秦彻撞见,只见他似笑非笑盯着两人,
“看来好事将近,长公主,表弟提前恭喜了!”
“彻儿你再胡说,小心本宫命半夏撕你的嘴!”
秦雪樱被闹了个大红脸,嗔怪地看了眼秦彻,后者大笑着与一旁路过的客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这个没正形的,司尘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顿了顿,秦雪樱凑近了些,低声冲墨汀风耳语了一句,
“司尘府长亭夜会,本宫说过的话,今日兑现。”
宋微尘听了,在一旁微微挑了挑眉——她借墨汀风的凝神术看过那一晚,自然知道秦雪樱所言何事。
——
“司尘大人,做个交易如何?”
“我们皆无心于彼此,此乃事实。但大人您碍于君臣情面不好开口,本宫又不忍驳父君一番美意让他伤神,不如联手一起做出戏?”
“劳烦大人面上许我几分薄情,让本宫寻一机会当众婉拒,并请命父君为大人和桑濮妹妹指婚如何?”
“毕竟若是传扬出去,堂堂司尘大人为了一介民间琴师而拒绝境主嫡女,莫说雪樱自惭,便是父君脸上也挂相不住,还请司尘大人体恤则个。”
“你许我台阶,我许你佳人。”
——
宋微尘心中暗忖,看来今夜“桑濮”也是受邀者,是长公主刻意为之。
也就是说,今夜她会以桑濮的身份,由境主指婚许配给墨汀风。
不知道这个消息孤沧月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不行!宋微尘!你不能再想那只大鸟,不要分神!”
惊觉自己再度神游,宋微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也就在此时,境主秦桓到了——由两名贴身侍女引着,自正殿前方的屏风而出,径直坐到了正席之上。
众人见状,连忙各自落座。
墨汀风列位境主右侧偏席,宋微尘紧挨其而下,秦雪樱则坐在她对面,她的旁边则是庄玉衡……待众人落座完毕,宋微尘发现有几个位置无人,席间不见景岚,也不见丁鹤染与叶无咎,应该都是为了阮绵绵而去。
不过境主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起酒樽,冲着众人一举,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今夜不醉不归!”
“谢境主大人!”
宋微尘不会喝酒,端起酒樽装腔作势抿了一点,却惊觉其中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水,正在惊讶,却见坐在对面的秦雪樱冲她挤了挤眼睛,顿时心下了然。
亏得长公主心细如发,提前为她“动了手脚”,心里一时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正在偷着乐,突听得境主唤她,
“宋微尘。”
“臣,臣在!”
她活像个受了惊的兔子,酒樽一扔蹦起来老高,冲着境主行了一个夸张的大礼。
境主被她的滑稽模样逗笑了,言语之间更柔和了几分,
“上次孤错怪了你,事后才知你因查案不慎中了反骨水,才会与孤反着说话。你因此受惩,可怨孤?”
“不敢不敢不敢!”
宋微尘头摇得像拨浪鼓,
“境主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只有对的和更对的,怎么可能错怪臣下!”
“臣下说话荒腔走板,便是没有反骨水,也常常词不达意,多亏境主教诲及时!才没有让臣下在胡言乱语的邪路上一去不返。”
宋微尘一通谄媚的毫无营养的彩虹屁却把境主逗得哈哈大笑,
“白袍会说话,孤心甚慰,赐酒一杯。”
服侍在境主跟前的贴身侍女闻言,立即心领神会取过一个新的酒樽,拿起境主席上酒壶将其注满,端到宋微尘桌前放下。
这酒她不能不喝,莫说是赏酒,就是毒鸩她也得喝。
为了避免墨汀风强为自己出头拦酒,她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向境主谢恩——看起来春光满面,实则已经被酒精激红了眼,拼命忍着罢了——这一切都落在墨汀风眼里,他起身救场。
“白袍酒力堪微,再喝下去恐又要胡言乱语,若非境主英明宽宥,少不得一番责罚。”
“无妨!今夜是家宴,无论是谁说错了话,孤都不会当真,更不会动气,汀风莫要挂怀。”
境主哈哈大笑,兀自饮下一尊酒。
他早看出宋微尘不胜酒力,而她酒壶里都是水!故而才有方才一举。
秦桓是酒场中人,在他看来,人可以没有酒力,却不能没有酒胆,所以才有心试探——若方才赐酒宋微尘有半分犹豫,他虽不至于当场动脸色,却会在心里将白袍划作另外一档下属——可以用,但不可以近。
好在宋微尘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
……
不过她哪里知道这些,只当是境主民主宽容,是个有血有肉的寐界ceo。
借着酒力,宋微尘逐渐露出本性,盘腿一屁股坐在桌席之上,一副要跟境主好好唠唠家常的架势。
“有您老这句话,臣下就放心了。”
“咱就是说,江湖谁人不知,宋微尘,那就是胡言乱语的神!”
噗嗤,秦雪樱忍俊不禁。
“父君,可不能再叫尊者喝酒了,这一不留神,都喝出神位仙籍来了。”
秦桓也挺高兴,他有心逗宋微尘,
“你倒是说说看,要是胡言乱语的好,能让孤笑出声来,赏!”
宋微尘一听来劲了,
“赏什么?带薪年假?秦董事长,您能不能跟我的老板说说,五星员工和年终奖安排一下子?”
秦桓闻言一挑眉,
“这就是你的胡言乱语?”
“哦,那我开始了啊——”
宋微尘在脑袋里飞速回想她以前看过的抽象发言,貌似“黄龙江一派全带蓝牙”有点过气了?她一拍巴掌,有了!
“我是随时爆炸的洗洁精,是没有道德的旋转齿轮,最擅长将乌龟做成西瓜汁。在我五岁时,体温就已经达到了700摄氏度,顺利帮助土拨鼠生下七个喷气式超声波,可现在仍然学不会十以内的加减法。这样下去,只有将脑组织扔到天上滑雪,才能成长为经典的系统病毒被连续枪毙五十六年。”
……
境主分明想笑,嘴角上扬,笑意却凝在了脸上,他定定看向宋微尘身后——正殿进门的方向。
“乌烟瘴气,胡言乱语!”
来人语气凛冽,却让宋微尘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她转头看去——
来人身型颀长轩昂,眼如金曜,戴一张鸟喙面具,一头银丝如月华照水,踏风而来,瞬息即至。
“沧……沧月?”
她喃喃出声,可来人却似乎不认识她一般,嫌恶地乜了一眼,自顾端坐到境主秦桓左侧偏席。
“墨汀风,这就是你司尘府的行事做派?”
“扮痴卖蠢,愚不可及!”
第309章 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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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真君,多日未见,性情豪爽依然,孤借家宴恭贺沧月大人荣膺尊誉,敬真君一杯!”
见孤沧月来势汹汹,境主秦桓决定救场。
这刺儿头是出了名的邪佞难缠,如今尊位更甚,便是连身为境主的秦桓也不得不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家宴不请他不合适,按往常惯例,他定然不会来,今次也不知怎,居然从上界不死神殿专门赶来赴宴。
可来了进门就摆臭脸发脾气给众人看也是怪叫人难堪。
整个正殿除了秦桓无人适宜接话,他只好硬着头皮与孤沧月周旋。
可孤沧月根本不吃秦桓那一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乜了眼桌前盛着无念水的酒樽,修长的手指隔空一弹,酒樽合着酒水,劈头盖脸泼摔在了宋微尘身上!
.
“你就是新来的白袍?”
一副充满戏谑的口吻。
“姓墨的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货色都敢往外领!”
宋微尘根本没想到孤沧月会用酒泼自己,完全没有躲避的意识,一樽酒一点儿没糟践,溅了满怀。
不过她没有擦,还如之前一样坐在桌席之上,整个人有些恍惚,一双大眼迷茫地看着孤沧月——真的是他吗?方才大鸟真的……拿酒泼她来着?
“孤沧月!!!”
墨汀风急了,手掌一翻,孤沧月桌席上的那壶无念水似一股水银钢针,刺穿汝瓷莹润的玉瓶,冲着孤沧月面门而去!
孤沧月身形一闪而逝,那股水做的钢针径直划空,穿透了他身后的铜壁——杀伤力之悍,现场众人无不惊骇。
若孤沧月方才没有闪避,恐怕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
“汀风!切莫伤着真君!”
秦桓切切出声,毕竟墨汀风是寐界响当当第一战力,便是孤沧月修成了真君元神也难敌,要真在他府上受伤,在上界那里不好交代。
境主话音未落,孤沧月已经闪形出现在宋微尘身侧,隔着鸟喙面具,一脸阴鸷地盯着她。
墨汀风即刻欺身而上,浑身杀气四溢,谁都别想伤害宋微尘,尤其是他!!
本来热闹的正殿一时落针可闻。
“真君!汀风,好好的家宴,你们这是做什么?”
秦桓赶了过来,秦雪樱紧跟其后,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手上掏出锦帕替宋微尘擦拭酒渍,视线却不曾离开墨汀风,显然怕他吃亏。
“来者皆是尊客,家宴时光难得,美酒言欢,一起共享金宵岂不美哉?”
秦雪樱殷切切开口,毕竟“劝架”这种事,她的境主老爹并不擅长——主要也没什么场合“锻炼”。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孤沧月根本不吃这一套,满是不屑的口吻,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整个正殿都听得。
如此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放眼寐界,也就他一个。
“什么狗屁家宴,谁跟你是一家?”
“再说你们也没把别人当做一家,这不,秦桓老儿正在把这新来的白袍孙子当猴耍!不是吗?”
……
“够了。”
宋微尘终于开口,声音既平静又空洞,与之前“胡言乱语的神”判若两人。
“沧月……真君,家宴难得,别因为我,坏了大家的兴致。”
“您若是看着碍眼,我离开便是,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言毕,宋微尘向境主躬身请意,后者点点头,
“嗯,白袍不甚酒力,出去透透风醒醒酒也好。”
“谢境主恩典,臣下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不料却被孤沧月一把捏住了手腕,墨汀风要上前,被秦雪樱和秦桓拦住,一时无法施展。
一股钻心的痛自臂上传来,宋微尘眼一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手上疼,心更疼。
“本君准你走了?”
“这么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么?”
……
宋微尘听见自己心里某处,有个很珍贵的东西落在了地上,碎声一片。
“本君。”
这是孤沧月从未用在她身上的语汇,他一直都对她自谦为“我”。
这个“本君”让她很陌生。
她细细地认真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没错,是那个人。
怎么不过短短一别,再见却如此让人害怕的陌生。
他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
“沧……,真君到底想怎么样?”
孤沧月一声嗤笑,极尽凉薄。
“不想怎么样,方才怎么侍奉的境主老儿那般开心,现在就怎么侍奉本君,若能教人开怀,便饶了你。”
宋微尘黯然一笑,
“原来真君也想耍猴。”
……
“可我若是不愿呢?”
“不愿?!”
孤沧月大笑出声,随着他的笑声,宋微尘觉得手腕似乎断了——至少是骨裂,她似乎听见了骨头轻微裂开的声音。
她没有喊,比起心上的裂痕,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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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真君这是作何?”
万万没想到,就在一众宴客自觉噤声不语,以免殃及池鱼的时候,束樰泷却主动凑了过来。
他向着境主和众人一礼,温润安和,明明与孤沧月长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神情气质却是全然不同。
“草民前些日子去外域走贸易,得了几样新奇的小玩意,诸位贵人若不弃,便由草民呈上来,叫贵人们图个乐可好?”
顿了顿,束樰泷耐人寻味地看了孤沧月一眼。
“说来也巧,这当中有一样,与沧月真君似乎还有些渊源。”
“哦?还有这等巧事,孤听来甚是好奇,束爱卿速速呈上,让大家开开眼!”
秦桓“借题发挥”,手掌分别释出三成法力,一掌虚虚揽向孤沧月肩膀,另一掌则揽向墨汀风,欲带二人回座——这是寐界官场一种隐晦的“给个面子”的表达,意为我敬你为上宾,也请你给我一点台阶,不要当众闹得太难看。
孤沧月略沉吟,乜了眼宋微尘,到底是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冷着脸由境主引着走。
她也趁着他们走向各自席位的当儿,默默往正殿门口而去,不过宋微尘很想知道到底束樰泷在外域寻到了何物与孤沧月有关——有没有可能正是此物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稍作踟蹰,她还是停下了脚,找了个僻静处偷偷观察。
只见束樰泷从他坐落的席位下取出一个三层锦盒。
打开第一层,里面是一颗大如鹅蛋的草绿色水晶珠。
“这颗翡翠珠来自岱山之阳,名曰‘神照’。本以为早已绝迹,没想到在外域还能得见其真颜。”
束樰泷将那颗翡翠珠奉于境主等人眼前,见者无不暗自惊叹,相传这岱山的翡翠珠万中无一,细观之下,能见“瑶草奇树,青竹葱茏,上有鸾凤,下有玄鹤”,今日一见,当真了得。
“上古卷轴里有记载,称这神照之珠可以让凡人不死——实为谬谈。不过它确实有别的功效。”
他说着将神照之珠双手奉至秦雪樱面前,
“常佩此珠,可使女子神颜永驻。长公主丽质天生自然不需,不过它还有让人安眠不做噩梦的功效,若您不弃愿意收下,我也算给这小玩意觅得一位好主人。”
束樰泷当真会说话,每个字都落在秦雪樱心坎上,既给足了面子,又给足了里子,自然把长公主哄得喜笑颜开,一张粉面似樱,更添几分妩媚。
在一旁凑热闹的秦彻看了,自然少不得一番揶揄。
“哎哟喂,我瞅着表姐和某人倒是相配。要不趁着今天良辰吉日,有些事儿,该定就定了吧!”
“话太多仔细闪了舌头。”
秦雪樱口气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嗔,但神色却是一副心有所属,少女怀春的模样,境主秦桓尽数看在眼里,他看着束樰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束爱卿一份真心难能可贵,孤替雪儿谢谢你。”
秦彻大剌剌往束樰泷肩膀上一揽,
“束老板,还不抓紧开口,我姑丈这意思,你的好事将近啊!”
束樰泷嘴角一勾,打开了第二层锦盒,里面是一颗看起来很普通的骰子,虽是骰子,点数的痕迹却很淡,不仔细些甚至看不出来。
“这是‘影骰’,据说是用食梦貘的头骨制成,所以上面的骰子点数可以随心而变,最适合小赌怡情时消遣。”
“这么厉害?”
秦彻不由分说一把抢过,
“怎么用?”
“秦小侯爷,您将骰子握在手心,心中想一个数,而后正常摇掷后放到桌上,无论您怎么放,朝上的那一面,必是您心中所想之数。”
“当真?”
秦彻半信半疑依言而行,将手中骰子放置于桌面,却没有立即移开手。
“我想的数字是三,开!”
毫无悬念,他手掌下骰子仰面数字,正是三。
兴之所至,秦彻又试了几次,百发百中,这可把他激动坏了,两眼放光看着束樰泷,
“束老板,这宝贝让给我吧!多少价你说个数!”
束樰泷淡然一笑,
“不过是小玩意,秦小侯爷喜欢,拿去玩便是。”
……
“真要论宝贝,还得看这第三样。”
束樰泷说这话时,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孤沧月——许是错觉,自打束樰泷站出来“英雄救美”,以外域带回的“小玩意”打破方才席上紧张的对峙气氛后,孤沧月就沉默了许多,他只是静静看着束樰泷“显摆”,并不曾出言制止。
也直到这时,宋微尘才意识到,孤沧月与束樰泷同时出现了。
原来之前所有的猜测和试探都是错的,他们确实并非同一人,尽管两人有着几乎无二的身型模样。
到底是自己多心了。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视线扫到孤沧月,不自觉又一次红了眼,多希望眼前的孤沧月与她的大鸟也不是同一人……
直到此时,宋微尘才觉得自己手腕火烧火燎疼起来,定是伤了骨头,她今夜已再无可能以桑濮的身份抚琴,还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正席的骚动吸引过去,只听得秦彻和秦雪樱等人啧啧惊叹,却不知是见了何物。
宋微尘藏在柱子后面,伸长脖子看将过去,只见一片盈盈辉光——锦盒里怎么会有月光?
难道是月亮的碎片?
……
待她看清,才发现那是一根羽毛。
是一根秀气的箭羽,韧性极好,尾端有个椭圆的翎,通体泛着金白之色,宋微尘略踌躇,倒似在哪里见过。
“据说这是上古鸾鸟头上的一根冠羽。”
看孤沧月脸上神色复杂,束樰泷勾唇一笑。
“看来所言非虚,草民赌对了。”
……
是了,宋微尘想起在时间之井,身处绝境中的她被孤沧月化身而成的鸾鸟所救之时,她在他头上看见的正是眼前这如满月之色的冠羽,一共三根,夺目非常。
不过那日的光芒比眼前这根冠羽更甚,那光更像是金白色的太阳,而非月亮。
……
束樰泷将那根冠羽双手奉至孤沧月面前,
“沧月真君,听闻若有人能得到鸾鸟冠羽,便可驱使您这位上古真神为其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都得应允,此话可真?”
第310章 有备而来
自束樰泷突然杀出为宋微尘解围,孤沧月的脸色就非常难看,此刻更是阴鸷冷硬,眼瞳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猩红,情绪已然差到极点。
奇怪的是,毫无法能的束樰泷似乎并不惧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翩翩君子的模样,加之两人几乎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对比之下,倒显得前者像恶妖,后者像上神。
墨汀风知宋微尘仍在殿内,所以并未着急去寻,而是长腿一迈,双臂环胸,半挡在了束樰泷与孤沧月之间。束老板是为了宋微尘出头才会出来“献宝”,眼见着孤沧月要发难,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墨汀风的举动成功将孤沧月的杀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后者一头月华银发无风翻飞,袍袂猎猎,掌中开始凝聚淡蓝色的冰晶龙卷,以至大殿之内温度陡然下降,咫尺之内,秦桓席上的月莹葡萄甚至开始结霜。
看的秦雪樱等人暗自生急,又惧于孤沧月的邪佞习性不好贸然相拦。
境主秦桓自然不悦,可一边是爱将,一边是上神,这碗水他无论如何端不平,干脆冷眼旁观,大殿之上,气氛一时尴尬异常。
眼见着墨汀风背后“非攻”法相巨剑若隐若现,大战一触即发。
.
“抱歉来迟了!画扇不能来,在家里起犟,让我这一番好哄。”
未见人先闻其声,嵇白首洪亮又大大咧咧的声音已经传入殿中。
下一秒,高大的身影从殿外御空而入,径直落在境主正席前。
“见过境主!”
“哟呵,今天刮得什么风?居然忘川之主也在?”
……
嵇白首毕竟是前任司尘,又是寐界迄今为止因功绩显赫战力卓越,以凡人修士之躯跃升仙籍的唯一一人,自然少不得众卿敬仰。
一时殿内之人除却孤沧月,皆向其俯首行礼以示尊敬。
墨汀风更是给了十成面子,将法相巨剑收回,冲嵇白首一拜,“嵇大哥。”
嵇白首拍拍墨汀风的肩,
“画扇问你和微微好,还让我给你带了一箱新制的无念水,已经放到了载魄舟上。”
……
“嵇卿,你一直不来,无人与孤斗酒,喝得实在不尽兴!”
境主秦桓暗暗松一口气,他正为殿上的局面扫兴又犯难,看见酒搭子姗姗来迟“救驾”,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向着自己正席上唯一的空位一指,
“特意为卿所留,今日与孤不醉不归如何?”
嵇白首点头应着,却未立即行动,而是抱臂站定,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盯着孤沧月与束樰泷。
“你们这是怎么了?沧月大人,多日未见,听说已经荣膺真君之位,理应脱俗了些,怎么还在跟一个凡人置气?”
“束老板倒是有种,沧月真君都敢招惹,老嵇敬你是条汉子,放心!你若是在此处肝脑涂地,老嵇我负责替你收尸!”
“噗。”
藏在玉柱后远远看着他们的宋微尘没忍住轻笑出声,虽然手腕刺疼依旧,但天生的神经大条让她尤其擅长苦中作乐。
嵇白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真与她有些臭味相投。
“幸亏嵇叔来了。”
宋微尘暗戳戳地想。
庄玉衡并不在殿内,今日见面他明显神不守舍,想来此刻定是与景岚在境主府寻觅阮绵绵的踪迹,恐怕今夜是指望不上他。
而秦雪樱和秦桓她算是看出来了,镇场子的能力在冰坨子和大鸟面前基本等于负数,若真打起来,恐怕只会干坐着看两人掀翻境主府。”
“总得有个能劝架的。”
她随即叹了口气,
“可嵇白首这人吧……怎么看也不像个和事佬,倒更像个点炮的……”
宋微尘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重新回到“漩涡中心”去尝试解围,束樰泷悠然开口了,
“收尸这种事倒也不必劳烦嵇大人,草民不过是在外域得了件有趣的玩意,正在请沧月大人辨其真伪,真君何等尊贵身份,断不至于为此草芥人命。”
一听这话嵇白首来劲了,大剌剌往境主正席下的台阶上一坐,顺手抄过秦桓席上一壶新酒就往嘴里倒,
“我错过了什么?”
束樰泷言简意赅解释了一遍,将那锦盒里的冠羽呈上,嵇白首眼睛亮了,
“这宝贝我真是第一次见!沧月真君,明人不说暗话,这冠羽可真?”
孤沧月腮帮紧了又紧,将掌中冰晶龙卷化散,闷闷地嗯了一声。
“确是本君重塑元神时蜕下的冠羽,废物而已。”
他的话让嵇白首显出莫大的兴趣,
“崩管是不是废物,诺可为真?当真可凭此物御使真君为得其此物之人做一件事?”
……
孤沧月的沉默正是最响亮的肯定。
嵇白首一脸羡慕嫉妒恨,
“哎呀束老板,你赚大发了!我要是你,就要来他的不死神殿住上千年,感受一下上古神山的天地灵气,想必修为能有大成!”
束樰泷淡淡一笑,
“嵇大人惯爱说笑,草民一介凡夫,莫说毫无法能修为,就算有,那上界古神所居之处又岂是我等贱民能踏入半分的所在?”
“还不如直接要沧月真君的性命来得实在。”
束樰泷声音不大,却让殿中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这种话岂能言戏,闻者莫不当束樰泷在就地找死,一时皆变了脸色。
“束老板慎言!”
秦桓不宜亲自下场开解,但秦雪樱却再不能坐视不理,她紧着端起一樽酒敬给孤沧月,
“束老板定然是喝醉了,真君莫要怪罪,雪樱敬您一杯!”
孤沧月置若罔闻,只是冷眼看着束樰泷,那眼神却让秦雪樱禁不住背脊发凉。
他自席上消失,瞬间出现在束樰泷面前——一身黑金蟒袍,银发耀眼,束樰泷则一身月白锦袍,乌丝如墨。一黑一白,两人站在一处,活像彼此的镜像。
“凭你也想取本君性命?”
孤沧月往前又凑近了些,手一伸,指尖化形为尖锐的鸾鸟利甲,搭在了束樰泷脖颈上——只是碰触,颈上便已多了一条鲜红血痕。
“沧月真君手下留情!既是家宴,当以和为贵。”
秦雪樱硬着头皮再劝,声音不自觉有些抖。
不料束樰泷丝毫不惧,甚至一反常态大笑出声,
“多谢长公主挂怀,沧月真君不会杀我。”
“应该说,他不能杀我。”
“持鸾鸟冠羽者,心愿未达之前若遭歹人加害身故,鸾鸟上神需为其手刃仇人,草民说得可对?”
“沧月真君总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贱民自戕吧?”
……
“你找死!”
孤沧月利甲寒光一闪,束樰泷脖颈上流下的血瞬间将其衣襟染红——但他眼中却明显笑意更浓。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孤沧月,守诺,要脸。
束樰泷将那蜕下的冠羽交到孤沧月手里,而后向着境主和众人一拜,
“沧月真君重诺,依规矩需为草民无条件办一件事,但做何事我一时没有主意,这件事今日便先欠下,一年之内我若有所求,便请真君兑现诺言,我若无所求,此事便就此作罢,再不提冠羽之诺,如何?”
“束某虽一介草民,却也一言九鼎,今日借境主大人福地,请各位贵人为我做个见证。”
……
至此,心大如宋微尘都听出了不对劲,看来束樰泷并非全然是为了替她脱困,而是有备而来。
他今日似算准了孤沧月定会赴宴,而他必须要在这个场合将冠羽之事摆上台面,让众仙家贵胄传散出去,一年之内孤沧月都会是他身边最大杀器——他可以提出任一要求,而孤沧月却不得不满足。
换句话说,束樰泷要让世人皆知,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了孤沧月。
虽然尚不清楚束樰泷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意欲何为,但宋微尘总觉得不安,她很清楚,孤沧月看似邪佞,实则良善单纯,而束樰泷看似无害,实则深不可测。
是,即便到了此刻,孤沧月将她看做趋炎扮蠢的陌生人且实打实地伤了她,宋微尘还是禁不住为他担心。
见孤沧月一脸火大拂袖出了殿,她也悄悄跟了出去。
宋微尘不信他会忘了自己。
他一定有隐情,她一定要好好同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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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主府比想象中的更大,宋微尘急急出了殿,先在僻静处脱下白袍,露出桑濮的装扮,虽然手腕受伤无法抚琴,但总不好叫“桑濮”直接缺席,今夜因着方才的闹剧境主肯定心里生恼,万一再因此给墨汀风惹事得不偿失。
飞速换下衣服,将白袍交给司尘府跟来的一名破怨师看管,宋微尘沿着隐约瞥见孤沧月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是境主府的殿前花园。
说是花园,却明显比别处府邸的更大,中有假山凉亭无数,宋微尘走出了一身薄汗都没能走出去,更别提看到那只大鸟。
渐渐的,她发现了异常——不是花园大,而是有“诡”,这个花园本身是一个法阵,也不知是触发了什么,被这花园认作了闯入者,所以才走不出去。
正在纠结要不要用“名召禁”将墨汀风唤来助她脱困,忽听得身旁假山后碎石碾动——有人走过!
宋微尘紧忙追了过去,现在这种情况,哪怕跟着人先出了这法阵花园也好啊!
可假山后空无一人。
宋微尘万分不解,她踩着地上碎石,发出了与方才同样的声响,人呢?
四下顾盼,忽觉身后有异!
她猛然转身——
看见了那个记挂许久的人,银丝月华如水,云母鸟喙面具好端端戴在脸上,不是大鸟又是谁。
宋微尘眼眶温热,向着孤沧月走近一步,
“……唔!”
可还没来得及叫出他名字,就已被孤沧月重重掐住了喉咙,
“凭你也想跟踪本君?”
“谁派你来的?”
第311章 情断则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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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沧月脸上全然的陌生与防备似乎不是装的。
即便宋微尘没有障目禁在身,即便她此刻就是本来的模样,他依然认不得她。
窒息感越来越重,宋微尘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试图掰开孤沧月的钳制,奈何如蚍蜉撼树。
因她绝不能在境主府露馅,绝不能在此地使用驭傀之力和傀幻灵胎,在离开司尘府时,甚至刻意将驭傀玉佩留在了无晴居——所以此刻的宋微尘就是一个全然的凡人。
凡人如何与上神斗?
呼吸困难,意识朦胧,云母鸟喙面具下的那张脸渐渐变得不真切起来,
“难道他是假的,并不是真正的孤沧月?”
随着脑中出现的念头,宋微尘拼力伸手抓向他的面具,
“啪!”
云母鸟喙面具应声而落,宋微尘脖颈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孤沧月后退一步,以大掌半掩住脸。
“蠢货!你怎么敢?!!”
“咳,咳咳……”
宋微尘佝偻着身子,靠在路旁的假山石上顺气儿。
尽管只是昏暗光线下潦草的一瞥,她仍然无比确定,面具后正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不是她的大鸟又能是谁,只可惜眼神里透着全然的陌生。
“虽然我认为应该直接成婚,但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先谈恋爱。”
彼时情话言犹在耳,可眼前的男人深情不再,眼中只剩嫌厌。
心口不争气的闷疼起来,喉咙里泛起丝丝腥甜,宋微尘几乎拼尽全力才把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
这功夫,孤沧月已经重新将云母鸟喙面具戴在了脸上,他一步步逼近宋微尘,指尖幻化出尖利爪甲,身上杀气沸腾。
“你最好是已经想好了遗言。”
他一手捏住宋微尘肩膀,拇指上锋利的爪甲如一柄利刃,轻易扎进了她的肩窝,雪白的裙衫立时漾出一朵沁血腊梅。
“疼……”
宋微尘眼里不争气的泛起氤氲。
“谁派你来的?说实话能死痛快些。”
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顾她呼痛,没有丝毫怜惜。
肩窝处钻心的刺痛让宋微尘认清一个现实——孤沧月是真的会杀了她。
“不能死。”
“绝不能死。”
孤沧月不记得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若今日真死在他手里,日后一旦想起过往今昔,他恐怕无法独活,她不能死。
而且她还要在七夕当夜舍一魄为墨汀风解除斩情禁制,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能死!.
“沧月大人,我是司尘府的琴师桑濮,今日受命赴宴为众贵人抚琴助兴,不慎迷路冲撞了您,并非有意冒犯,请真君明鉴!”
宋微尘忍痛开口,她现在只想先息事宁人,让孤沧月暂且放过自己。
她当然可以用名召禁唤墨汀风来救场,可那样他们势必会大打出手,绝非她所愿。
……
“司尘府琴师?”
孤沧月冷哼一声,捉腕看其手指,恰好是受伤的那只,又是一阵钻心刺骨之痛袭来,疼得她起了一身冷汗。
“第一次见到断腕赴宴抚琴的琴师,如此拙劣的借口和手段,也敢来接近本君?”
“料想那姓墨的再不济,也不至于蠢到派你这种货色来跟踪本君。”
孤沧月掐在宋微尘肩膀上的手指暗暗用力,爪甲又戳进肩窝几分,
“还不说实话?”
……
“沧月……我疼……”
宋微尘身痛心更痛,情绪一瞬崩塌。
“你当真……不记得我?”
孤沧月一怔,掐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松了松,脸往宋微尘又凑近了些,云母鸟喙面具下露出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
“你……?”
宋微尘本来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听风府那个雪天之诺;想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为了她差点夷平鬼市;想问他是否还记得时间之井;想问他什么时候再带她去玉山瑶台……可这些话在此刻他拒人千里的眼神之下,她真的问不出口。
……
“千纸鹤。”
宋微尘终是艰难开口,她还记得那只在梦里离奇消失的纸鹤,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的,他给的纸鹤。
听见千纸鹤,掐在宋微尘肩膀上那只手明显抖了一下,爪甲褪去,孤沧月松开了她。
“纸鹤分身本君已经万年不曾用过,你区区一凡人,怎会知道这些?”
幽深的眸子带着十二分警觉,他把头凑到宋微尘耳际,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发问,
“你还知道什么?”
……
“我还知道你曾经说过……”
宋微尘想起当时孤沧月给她纸鹤时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纠扯,
“你想见我时把它点燃,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我都会为你而来。”
“砰!”
万万没想到听了这话的孤沧月没有半分动情,而是突然抬起胳膊掐住宋微尘的脖颈将她狠狠掼向其身后的假山山壁——虽然距离不过二三尺,力道却足以让她五脏六腑气血翻涌。
“噗!”
宋微尘吐出一口鲜血,悉数落在他掐住她喉咙的虎口处,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孤沧月却丝毫不为所动,表情更加阴狠。
“道听途说,巧言令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敢跟本君玩这套把戏。”
“本君倒要看看,你到底为谁卖命,今日又有谁会来替你收尸!”
孤沧月左手倏然抬起,剑指一挥,一道微蓝冰晶自指尖发出,转瞬凝成一把刺晶冰刃,他将冰刃往空中一抛,反手接住,向着宋微尘脖颈划去!
“噹!!”
数十枚金针刺向那把冰刃,将其瞬间穿透化为冰晶齑粉,金针随即险险擦着宋微尘耳鬓没入其身后假山不见——力道之猛,假山上入针处竟多了数道裂痕。
“沧月真君!难为一个小姑娘,怕是多有不妥!”
一个黑影掠空而出,稳稳落在了两人身边。
“是你?”
孤沧月一挑眉,满脸挑衅地看向来人,
“嵇大人不在殿内与境主老儿斗酒,跑来这里做什么?”
“嵇某受司尘大人所托,特来接他的琴师赴宴。”
原来墨汀风早就想出来寻宋微尘,却被境主拽住商议月余之后要开启的“术士定级试炼”,关系重大,他实在脱不开身。
可自从宋微尘离殿,即便她身上有他一半神识,墨汀风也无法确认她此刻何处、是否安好,他定向传讯给丁鹤染、叶无咎以及庄玉衡,想让他们去确认宋微尘的情况,也都无法收到回应——想来是境主府中有某种特殊结界禁制的缘故。
再想到她是尾随着孤沧月出了殿,墨汀风更是情急,只好托同在殿内的嵇白首出来寻她。
好在嵇白首来的及时,否则宋微尘此刻恐怕已成一缕幽魂。
.
“她当真是司尘府的人?”
孤沧月看向宋微尘的眼神满是不屑,掐着她脖颈的手终于收回,拂袖负手而立。
没了孤沧月的“钳制”,宋微尘再也支撑不住,向着地面软去。
“小丫头!”
嵇白首单手握拳伸臂揽住了她——这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接触“异性”的方法,足见嵇白首对悲画扇有多恪守“夫德”。
宋微尘并未失去意识,却因为孤沧月的几次发难,身心皆受创而引发前世印记的旧疾,她试图抬手去摸索腰间药瓶取一粒黄泉太阳草的丹药服下,却是虚弱徒劳。
“药……”
“啊?你说什么?”
大老粗嵇白首哪里伺候过这种虚弱不堪的瓷娃娃,根本听不清宋微尘的“求救”。
“噗。”
她又呕出一口血,意识渐远,就快撑不住了。
孤沧月“啧”了一声,看得出极不耐烦,从袖袋里取出一只极精致的玉瓶扔给嵇白首,
“上好的仙药,便宜了这个凡人。”
“既然真是一个普通琴师,本君也不必为难于她,你带走便是。”
嵇白首也不多言,赶忙打开玉瓶将几粒仙药悉数喂进宋微尘嘴里——到底是仙家圣品,也不知是何等灵物所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宋微尘肉眼可见地恢复过来,不但旧疾得抑,甚至连脖颈,肩膀乃至手腕处的伤都尽数恢复。
“嵇叔。”
宋微尘乖乖唤了嵇白首一声,借他的力站了起来。
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肩膀,并无异样,甚至抚琴也未尝不可——除了心头有块地方变成了一个空洞,她已然再无任何不适。
“回去吧,你不在,可把汀风急得不轻。”
“嗯。对不起……我迷路了,一直在这花园走不出去。”
宋微尘垂着头扣手指,在嵇白首面前,确实像个小孩。
他看着她,无奈摇了摇头,迈腿向前走去。
“你也是,好端端的跑来这花园做什么,这里是境主府有名的诸葛八阵山,变化无穷,就连府中待了好几百年的人走在其中也会迷路,莫说你了。”
“跟上。”
低低应了一声,宋微尘滴溜溜小跑跟在嵇白首身后,很快没入黑夜不见。
她没有再看孤沧月,一眼都没看,因为她怕只消一眼,就要忍不住哭出声来。
所以宋微尘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她身后,孤沧月那双神色无比复杂的眼眸,一直追随着她,就连她已隐入无边的夜晚,他也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而他藏在袖中的手,一直不停往下滴血,血里泛着淡蓝色幽晶星光——那是他自己的血。
不知何时,孤沧月的手指重新幻出尖锐的爪甲,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伸向任何人,而是任由它们滋长,穿透了自己紧握的拳。
第312章 小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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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美人儿!”
正在殿中跟一亲眷府上的远房表妹眉来眼去的秦彻,看见跟在嵇白首身后款款进门的宋微尘,忍不住亲热地唤了一声。
大老粗嵇白首哪会在意这等闲事,况乎将宋微尘带回的使命已然达成,酒瘾犯了的他进殿便寻着酒香而去,只留下宋微尘尴尬应付秦彻。
她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远远向着秦小侯爷欠了欠身。
秦彻馋她已非一日两日,倒并非动了真情,不过是对于他这样位份的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尤其上次她被喜鹊迷晕卖到樊楼,秦彻在几乎要得手的情况下,碍于对墨汀风的忌惮,硬是咬牙拱手将到嘴边的肥肉让给了那个倒霉的方胖子。
这件事他越想越糟心,若再来一次,定要不管不顾,先痛快了再说。
反正那个“土系甲级”黑衣人与他的关系查无可查,谁又能想到终日声色靡靡、不务正业的秦小侯爷,会跟鬼市四大东家这样的身份扯上关系呢?
想清楚了这点,秦彻嘴角浮起一抹油腻的坏笑,端起席上酒樽,装作醺酣步飘的样子,向着宋微尘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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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人儿,多日不见,想死哥哥了!”
“来,跟哥哥共饮一杯!”
秦彻一把揽住宋微尘的肩膀,一阵酒气和着秦彻锦袍上香到发臭的脂粉味窜进了她的鼻腔。
“啊嚏!”
宋微尘被熏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着取出手绢擦拭,借势挡住了秦彻递到嘴边的酒樽。
“这大哥是吃了多少青楼妹子,这浓浓的劣质脂粉香都快把他腌入味了。”她在心中暗自腹诽。
但此刻毕竟是琴师桑濮的身份,面上倒也不好露出厌弃模样,只好推说自己染了风寒,不敢与秦彻共饮一杯,以恐让贵人染疾。
秦彻哪肯轻易放过,谅那墨汀风此刻身在境主府,碍于秦桓的面子也不敢轻易对他这个境主的亲侄子动手,面上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横竖不过是个琴师,姓墨的就算再稀罕,也总有玩腻的时候,难道他还真能把这毫无身份地位的普通人娶进府中不成?”
“小爷我不介意这小蹄子是你玩过的残花败柳,已经算给足你姓墨的面子。”
秦彻这么想着,更加放肆,直握着宋微尘的手恣意揉捏,嚷嚷着今夜非要与她喝上一樽交杯酒才罢休。
正坐在境主席上与秦桓密聊的墨汀风目不斜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面前的酒樽如箭如弹,直直射向秦彻面门,要不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秦雪樱害怕出事,急急起掌施术,隔空推了秦彻一把让他避开,恐怕此刻秦小侯爷只剩半个脑袋。
看那酒樽斜斜插进了身旁的石柱,秦彻满脸惊恐,望向不远处的墨汀风半句话说不出,嘴张得老大——这孙子方才是真的想杀了他啊!就为了这个女人?!
“失礼了。”
墨汀风冲秦桓行了一礼,起身离席向着二人走去。
在他身后,秦雪樱的神情十分复杂,明显想跟过去,秦桓在旁轻咳一声以示制止,她这才垂了头,把自己乖顺地钉在侧席之上。
宋微尘刚进殿,秦桓就瞧见她了,虽然跟墨汀风在商议术士试炼大赛的要事,却丝毫不妨碍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
琴师桑濮的名头,他多少也听过一些。
主要是鬼市掳人之事闹得太大,司尘府、司空府、司幽府三大掌司齐齐发力,却只为救一个凡尘女子,这件事兴许瞒得了世人,却瞒不了他。
所以秦桓当然清楚墨汀风对她的在意和看重,侄子秦彻借自己的场子如此放浪形骸,他绝不会替他出手,自然也不准自己的女儿出手。
秦桓能在境主位置上坐如此之久,他的手腕必有过人之处。
而他此刻最好的作为,就是袖手旁观。
恰好借这个功夫,秦桓认真打量起这个叫桑濮的女子,一身月白纱衣,玲珑身量,纤腰盈盈而握,一头黑发如瀑,玉簪轻绾,略施粉黛却有浑然天成之美,神清气灵毫无凡俗媚态,倒更显得清楚动人。
难怪墨汀风会为她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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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侯爷当真好兴致。”
“不过再好的兴致,用错了对象只会丧气败兴,秦小侯爷可认同?”
墨汀风冰刃般的眼神让秦彻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认同,认同。”
“墨大人的话,本侯哪有不认同之理!”
秦彻擦了擦有些汗津津的额角,略显尴尬的讪笑了一下。
墨汀风伸手温温柔柔地将宋微尘拉到了自己身旁,这个举动当着殿中众人,明显是在“宣示主权”以及“两人关系”。
“好得很,既然秦小侯爷认同,那墨某就将酒樽取走了。”
他轻易将那已经焊进石柱的酒樽拿了下来,
“改日我与桑濮的喜酒,定会请秦小侯爷到府上喝个够。”
说罢他头也不回,牵着宋微尘向境主正席而去,留下秦彻愣在原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墨汀风玩真的,竟然真的要娶一个毫无家室背景的凡尘女子。
“这小浪蹄子当真好手段,也不知床榻间的功夫有多了得,能把姓墨的迷成这样,可惜了老子吃不到这口肉!”
秦彻又气又憾,死死盯着宋微尘背影满眼的不甘。
……
“你方才出去后……一切还好吗?”
趁着还未走到境主跟前,墨汀风轻轻问道。
她出去了那么久,他的神识却无法感知到任何,这其中定然有异。所以尽管此刻宋微尘好端端的在身边,他亦是说不出的担心。
“误入了诸葛八阵山,幸亏嵇叔去把我接了出来,没事。”
宋微尘把与孤沧月见面的片段尽数隐去,她不想让墨汀风知道她因他受伤。
事实上,宋微尘甚至有意避免自己想起方才花园里的遭遇——大鸟怎么可能那样对她呢?一定不是真的,一定都是幻觉。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转眼已到境主面前,这是宋微尘第一次以桑濮的身份见秦桓,必须收拾心绪好好应对,绝不能再像白袍面圣那次似的“打开方式不对”,她强迫自己暂时忘掉孤沧月的事,专注眼前。
“民女桑濮,拜见境主大人!能赴境主家宴为您抚琴献艺,是民女修了几世的福气,桑濮惶恐!”
她跪拜下去,像朝圣的信徒,十足的虔诚。
“免礼,免礼!”
没想到秦桓竟然会起身亲自来搀扶宋微尘,举动不曾逾矩,但是行为却远远超了应有的规格,一时倒让身边人都愣住了。
“好,好啊!”
秦桓细细端详宋微尘,两眼放光,
“孤对你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确实神清骨灵,颇有些雪樱母亲年轻时的气韵,好,好!”
秦桓鲜少提及已经过世多年的发妻,也不再封妃续后,此番却因一个民女主动提到生产时血崩过世的境主夫人,便是连秦雪樱都狠狠吃了一惊,难道父君他?……
“汀风好眼光,孤为你高兴!”
好在秦桓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众人心疑,感情他还知道眼前的姑娘是墨汀风的人啊……
宋微尘也吓得要死,好险,以为自己被这个糟老头子看上了,那岂不是刚出秦彻的虎穴,又入秦桓的狼窝?那他们秦家人可真是同一个癖好,同一个脱氧核糖核酸!
小心谨慎的应付了几句,见侍女已经将琴备好,她便借势坐了过去,只待“老板们”发话她就献艺。
殊不知秦桓的目光一直略过众人时不时瞟向她,看她坐定,刚想发话,却见孤沧月冷着脸自殿外大步而入。
“真君来得正是时候。”
见他又回来了,秦桓只好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大手一扬,向孤沧月介绍,
“这位是桑濮姑娘,琴艺了得,久负盛名,今日沧月真君来着了,来来来,我们一起听琴畅饮!”
孤沧月冷笑一声,斜眼乜了一眼宋微尘,似不认得她也不记得方才花园之事,兀自坐到了席上。
“不过戏子而已,本君一贯听不得这些靡靡之音,要是接下来弹得不好,可别怪本君废了你胳膊。”
“孤沧月!”
墨汀风再次红温,恨不得像当日在司空府那样,与孤沧月半空一战,今日他分明处处在针对宋微尘,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这次却是被宋微尘拦了下来。
“司尘大人,不必为桑濮动气。”
她起身向着境主、墨汀风,以及众人一拜,
“民女谨遵真君教诲,定会用心抚琴,莫辜负这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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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落座,宋微尘闔目定气,对于要弹之曲,心中已有计较。
她记得在梦中见过桑濮与孤沧月的“初见”,那场千年前的“天志明鬼祭”,桑濮身着白纱,腰间红绸拖尾,坐于祭坛中央的天心石,净手焚香,正在弹奏古琴祭神曲《神人畅》。
而那时的孤沧月还是上古鸾鸟,幻身成白色孔雀站在枝头,合着桑濮的琴声开屏和鸣。
“帝尧祭天,神人授声”,相传此曲是上古帝尧所作,仅用五根弦弹,曲音响起,神灵降室。
宋微尘缓缓起手,弹起《神人畅》,想看看她心中那只大鸟的神灵,是否会因此回来。
亲亲们新年快乐!爱你们
第313章 枯井迷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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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桓看着眼前抚琴的宋微尘出神,按说他这把年纪,对女人早已没了兴致,但不知为何却对眼前这位叫桑濮的琴师感觉有些不同。
“色荒神女至,魂荡宫观启。”
她一曲《神人畅》弹得出神入化,恍若此处并非酒靡筵席,而是巫山神祭之所,而她则似一位虔诚的巫音祭司,在以灵音奉神。
明明席上皆为酒肉,秦桓却实实在在地闻到了一股沉香檀木的气息,倒觉内心澄明清净几分。
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自己珍爱的发妻,秦雪樱的生母,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檀木香气,爱屋及乌,他对这初次见面的民间琴女平添了几分异样的好感。
不过秦桓很清楚,眼前的女子是墨汀风的人。
以自己的身份和年纪,有些念头不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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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宋微尘下意识抬头去看孤沧月,却发现他懒洋洋半躺在坐席上,偏头闔目,撑肘扶额,似乎完全睡了过去——他根本没听。
她赶紧收回眼神,尽藏失意,生怕泄露了真心。
“好,好!这等音律造化,便是赞一声巫山神女也使得。”
秦桓朗声赞许,听得宋微尘惶恐,赶紧起身行礼谢恩。
见秦桓很喜欢宋微尘,墨汀风当然高兴,刚准备趁热打铁,将桑濮就是新晋白袍尊者宋微尘之事私下禀明境主,并请旨赐婚,却远远瞥见着一身玄色衣袍的丁鹤染闪身进了殿——也不坐到自己席位,而是捂着腰腹强撑着站在远处殿角,指缝间隐约有血迹,似是受了伤。
刚要问询,丁鹤染的定向传讯心音已经飘了过来,
“大人,出事了……”
“无咎突然对我痛下杀手,防不胜防,要不是他原本就身负重伤,我不一定还能回来。”
……
“什么?”
墨汀风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借口喝多了要去趟溷轩。
他走到宋微尘身边,拉她往秦雪樱席上而去,边走边耳语,
“鹤染找我有急事,我必须出去一趟,你暂且与长公主一处,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回。”
“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宋微尘背对着殿门,并未注意到丁鹤染来,但听说有急事,立即想到应是与阮绵绵失踪案有关,这是他们今日赴宴最重要的“私事”,她自然不能缺席。
“境主府法阵结界重重,你待在这里最安全,记住,哪里都不要去,尤其留神孤沧月。我会请嵇大哥在殿内暗中护你,等我回来。”
“可是……”
宋微尘有些犹豫,多个人多个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好的,但一想到自己没带驭傀,是个十足十的“废人”,她还是妥协了。
“好,我留在这里尽量拖延时间,转移境主和长公主对你的注意力,你不必担心我,万事小心。”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秦雪樱席前,墨汀风正要让她坐过去,却见正席的秦桓向着两人招了招手,
“桑濮姑娘,过来同孤说说话。”
“是。”
宋微尘自然不敢也不能拒绝,快速瞟了一眼墨汀风,松开他的手向正席走去。
墨汀风望其背影,心想她跟境主在一起肯定最安全,便也不再多说,向秦桓一颔首,转身走向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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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殿,还未到僻静处,丁鹤染便再也支撑不住向着一侧软去,墨汀风伸手一把搀住。
“大人……属下无能……”
“不必说这些。”
墨汀风施术探向其腰侧,伤势很重,鸡蛋大小的一个窟窿眼,寒气逼人,明显是金水系法能导致的贯穿伤。
尽管看得出他已经胡乱给自己上过些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但还是往外泊泊渗血。
墨汀风没有丝毫犹豫,行咒捏诀将自己的部分法力抽出,凝成一粒光球,推进了丁鹤染腰间伤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伤口便凝固了,虽不至于痊愈,但也基本恢复了他的行动力。
丁鹤染向着墨汀风郑重俯首抱拳,大恩不言谢,无声胜有声。
两人行至僻静处,不待他开口,丁鹤染赶紧将发生的情况尽数禀报——
一开始进展很顺利,尽管境主府内处处玄机,但在叶无咎的带领下,两人却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沿路把地窖、柴房、仓库这些容易藏人匿物的地方查了个遍。
“属下惊讶无咎怎会如此熟悉境主府地形,他却说是在梦中所得。”
“原是前几日他梦到过一次境主府地陷,且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了阮贵人,而到府上后,他发现所有景致竟真与梦中无二。”
……
“事后想想这个说法本就可疑,但属下当时丝毫没有怀疑老叶,一路跟着他往那口所谓的枯井而去。”
“到了那处,果真有井,只不过枯井不枯,里面别有洞天。”
丁鹤染望向境主府枯井方向,眼神复杂深邃,似穿透境主府的黑夜,回到了事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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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你神了!这儿真有口枯井!”
丁鹤染拿胳膊肘捅了捅叶无咎,一脸谄媚,
“欸,话说境主府的财库在哪儿,是兄弟就悄悄告诉我呗?”
叶无咎没理会他的玩笑,眉头紧锁,俯身看向黢黑的井内,鼻尖轻嗅,无半分水汽,看来确实是口枯井。
“这地方结界古怪,定向传讯用不了。以防万一,我自己下去,你留在上面望风,要是我一炷香不回,你就去请大人来此。”
“这地方荒败的鸟都不来拉屎,望什么风,我跟你一起下去,最多有危险时你掩护,我肯定二话不说撇下你逃命。”
丁鹤染明白叶无咎是担心此行危险,所以刻意找了个望风的借口想让他留在上面,但若当真危机重重,他怎么可能让叶无咎独自赴险。
知道劝不动他,叶无咎也不再多言。
两人各自往眼部施了一层夜视术,撑着井壁顺序向下而行。
担心井内有机关或者埋伏,叶无咎打头,两人行进的很慢,约莫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终于触底——井底是一块直径四尺左右的圆形干涸空地,落满了枯枝败叶,但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阮绵绵的踪迹。
显然与梦中景象不同,叶无咎的梦,到此不灵了。
没有古怪,正是最大的古怪。
境主府为何要在这人迹罕至的僻静处留一口这样的枯井?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314章 蛇蟠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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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这破地方什么也没有,瞎耽误功夫,咱上去吧。”
丁鹤染边说边嫌弃地摸了一把井壁,虽然干燥却异常腻滑,两人下来就花了不少功夫,想上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叶无咎置若罔闻,像被施了定身法,呆站在原地不动。
“老叶我说你……”
“闭嘴。”
丁鹤染臊眉搭眼闭了麦。
虽然四下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叶无咎的模样,但这两个字的威慑力却实实在在的拉满——通常只有在其特别专注地思索某事,且已经找到解题的蛛丝马迹时才会如此。
吓得丁鹤染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也没多久,只不过是他无所事事所以觉得漫长难捱。
“我也许知道这口井的秘密了。”
叶无咎终于开口,
“整个境主府就是一座巨大的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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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我们遇到机关和幻阵无数,但仔细想一想,万变不离其宗,似乎都源自‘武侯八阵’。这八阵对应八卦,互为阵基,互为变阵,八阵可相互作用衍化成六十四阵,一一对应周易六十四卦。”
“而作为阵基的这八阵,本身就变化无穷。也就是《兵略纂闻》记载的“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
……
丁鹤染表情讪讪地挠挠头,阵法和机关术向来是他的弱项,每每谈及此话题都只有听墨汀风他们头头是道的份儿。
这会儿突然听叶无咎龙虎鸟蛇的说了一堆,丁鹤染心里直发怵,在黑暗中默默惦记了脚尖,生怕落满枯枝败叶的井底突然涌出什么“脏东西”。
“要不,咱先上去再说?”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蛇,万一不小心碰上你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蛇阵,在这井里咱也施展不开不是?”
……
只听得黑暗中叶无咎轻轻叹息一声。
“老丁,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比微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兵略纂闻》你犯迷糊,那《八阵论》里明确指出八阵为‘金、木、水、火、土、天、地、人’的八幻之法你总清楚吧?”
“嘿嘿……清,清楚吧?”
丁鹤染陪了一声讪笑,基本等于对这个话题摆烂了。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完全能想象此刻叶无咎对他的嫌弃。
“你……仔细听着,我只说一遍。”
“蛇蟠阵虽带个蛇字,却并非蛇涌缠人之意,而是指利用机关、地形、光线和环境来设幻阵,使其蜿蜒盘绕似蛇盘蟒踞,且其中多迷惑障眼之法,让人分不清利害与虚实。”
“蛇蟠阵中几乎是死路和断头路,全阵只有一条生路一个出口,并且出口随着武侯八阵的互相影响而变化无穷,便是有人侥幸逃脱后再入阵,即便循迹而行重走上次的路,那条路的尽头也绝不是出口。”
“要想出蛇蟠阵,需结合时辰和方位,以奇门遁甲之术起局,找出当下时辰里八神之一的‘腾蛇’所处的具体方位,并彻底避开。‘避腾蛇,走开门’,且无论遇到任何情况,绝不能走回头路。依此法,方能有机会破局。”
……
“不是,老叶,你非得在这个鬼地方给我开小灶吗?”
如此细致的“谆谆教诲”,让丁鹤染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觉从下了这口枯井开始,叶无咎就有些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的问题。
“呵呵。”
叶无咎冷笑一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枯井深坑里听着颇为突兀。
“不知是该夸你直觉了得,还是该骂你乌鸦嘴。”
“若我没有断错,从入井开始,我们已经进了蛇蟠阵。”
“啥?!”
丁鹤染一听急了,下意识摸向井壁寻找出路。
也不知这井壁是什么材质,似乎比之前更滑腻了一些,莫说蛇蟠阵有不走回头路的死律,就算没有,他也未必原路出得去。
这枯井少说有三十丈深,且非直上直下,中间多曲折纵横,意味着施术飞身而上不可取,轻易就会撞到嶙峋滑腻的井壁,无着力点保持平衡,必定要坠下来,只会摔得更惨。
思前想后,心里发闷,丁鹤染一拳锤在井壁上。
“老叶你是不是弄错了,这破井就这么大地方,咱都下来半天了,别说出口,哪有路啊?”
“别说大活人了,我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要不咱给大人传个讯,请他出马来捞咱得了,一切先出去再从长计议。”
“你说境主府好端端的搞这么复杂做什么,就不怕自己人不小心掉进来?”
“不过这么荒败的地方,正常人根本不会来……”
……
面对丁鹤染的吐槽连珠炮,叶无咎并不理会,而是闭眼将手掌覆于井壁,以自己的水系法能释出一层层冰晶,虽然看不见,但他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将枯井内壁快速“扫描”一遍,寻找可能的出口暗门。
只是此术极耗法力,他又有伤在身,充其量只能使用一次,一切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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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三盏茶的功夫,丁鹤染率先收了法能,满脸的沮丧——他发现这破地方根本无法施展定向传讯。
不仅如此,他掏出手绢裹了银子以及自己的一件随身信物,试图用法术将其抛出枯井,好让巡逻的境主府侍卫队发现两人踪迹。
可事实是连这样的程度都做不到。
洞口明明无遮无挡,但就是有一层极强的气屏向着井下迫来,他以准乙级的法力术能,竟然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丁鹤染叹了口气,靠着井壁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下可好,不仅阮绵绵没找到,还把他俩给困在了这里——堂堂司尘府天罗和地网的两大统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
“老叶,我已黔驴技穷,兄弟这把能不能顺利出去,看你的了。”
“嗯。”
叶无咎虚虚应了一句,也靠着井壁坐了下来,方才的法术令其消耗巨大,他很是需要缓一缓,好在对于破局之法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这枯井内壁通体用黑曜石制成,利屏障,性收敛,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法器,难怪能阻挡此间向外的一切信息。”
“我方才施术细细过了一遍,井壁上并无任何暗门或者机关按钮,但是……在这层黑曜石壁之内,蜿蜒曲折,足足有八十一条小径。”
“其中一条,必通往出口。”
丁鹤染一听蹭地站了起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可以啊老叶,还是你有办法!既然石壁内有出口那还不简单,你挑一条路,我来负责开路!”
……
“没那么简单。”
“且不说这些出口都约莫在石壁内三丈开外,以你我之法力很难凿穿,便是有此法能也不可为。”
“蛇蟠阵千变万化,也许真凿穿了你会发现那里只是另一处石壁,依旧没有出口。”
“咱俩难不成要困死在这里?”丁鹤染更沮丧了。
“……我来试试。”
叶无咎边说边摘下腰带将两人的其中一只手捆在了一处,又让丁鹤染闭上眼,嘱咐他无论任何情况任何声音都不要睁开,只管亦步亦趋跟着自己。
做完这一切,他同样闭上眼,引着丁鹤染来到枯井的中心,捏诀行咒,按奇门遁甲找到了此时此刻这井中的“开门”方位,而后以北斗天罡步向着“开门”位前进——北斗天罡步纵横交错,难免在行进中会遇到“腾蛇”位,叶无咎便在此处转换步伐,使其角度永远冲着八门的“开门”位。
当然丁鹤染也同样如法炮制。
说来也怪,井底不过直径四尺,以他们的步伐间距,恐怕行不了半套北斗天罡步就要撞到黑曜石壁,可半柱香过去了,两人不仅没有撞到任何东西,还有一种越走越开阔的感觉。
隐约听到了淅沥沥的水声,丁鹤染闭着眼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像是雨后山泉水的味道。
“老丁,睁眼。”
第315章 晦明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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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是……鬼市?”
丁鹤染揉揉眼睛,嘴巴不知不觉张成一个o型。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在境主府那口枯井里吗?怎么眨眼功夫就到鬼市来了?
可这满壁丛生的青苔和藤蔓馨花,丰沛的山泉和地下水资源,还有那些形态各异的,像瀑布,像佛塔,像金蟾,像盘腿而坐的夜叉的各色钟乳石,不是鬼市又是何处?
“不是,老叶,我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丁鹤染边说边要去解开两人缚在一起的手,被叶无咎紧急制止。
“别解!”
“我们仍然在境主府。”
“蛇蟠阵虚实难辨,不要被你的眼睛所欺。”
“蛤?”
丁鹤染就近从身边的山壁上揪下一根长着白色小花的独根草,小心翼翼地抿了两片米粒大小的花瓣进嘴,确实是实实在在草花的味道。
他将剩下的独根草递到叶无咎眼前,
“这总不能是假的吧?刚才那黑井里可没有这个。”
“所以乐观点想,就算我们还在境主府,至少已经不在枯井里了,对吧?”
叶无咎神情凝重的点头,按理来说,他们确实应该已经通过了蛇蟠阵的请君入瓮局,进入了石壁后那些盘根错节的通道内,而且他这一路罡步无错,这条通道继续走下去定是出口——可偏偏眼前景象让人如此不安,便是沉着如他,也难免心生怯寒。
因为从叶无咎的视角看去,四周景象与丁鹤染看到的全然不同——
他们明明身处雾隐村地陷后的那个中空地穴中,四周已经坍塌大半,里面有烧焦的桌床柜几。
中空穴地往远处纵深则是那条曾经见过的罅隙小道,由地下暗河经年累月冲蚀而成,之后小道消失,地下水路变宽,出口通往朱砂镇。
……
这里一切的一切,包括身边的丁鹤染,都与叶无咎昔日见过的情貌无二,除了一件事。
死灵术士在罅隙小道的尽头,双臂环胸,静静地盯着他。
叶无咎不由握紧了拳——尤记得自己在那个古怪的梦中确实见过死灵术士出现在境主府,一切都对上了。
马震春向前一步,
“这就是你带来的替死鬼?”
明明站得极远,声音却刺得人耳鼓生疼。
叶无咎闻声一凛,不是幻境!
若是幻境滋生之物,不可能看见彼时场景中未曾出现过的人——当时在那中空地穴中,马震春只与叶无咎有过一眼接触,其余人并未看见他,而今却主动提及自己身边还有人,这明显已经超出了幻境的范畴。
显然,马震春能看见丁鹤染。
意识到这一点,叶无咎铁青着脸下意识往前站,挡住了死灵术士看向丁鹤染的视线。
“若敢伤他分毫,我会毫不犹豫变成下一个你,只为让你求死不能。”
“哈哈哈哈哈!就凭现在的你么?”
马震春笑得猖狂,下一瞬,他从远处消失,突然出现在了丁鹤染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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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丁鹤染甚至还没来得及吐槽叶无咎一脸凝重的对着空气飙狠话,就已经无意识的飞箭似的往前弹出几步,因为两人缚着手的关系,叶无咎也被他扯了过去。
“火!”
丁鹤染反身看后背,只觉有火在身上烧了起来,痛得冷汗出了一头,眉眼拧作一团。
可他看向后背,除却那熔浆蚀骨之痛更甚,分明一切都好端端的,并无半分异常。
丁鹤染一声闷哼,用力撞向石壁,试图压制后背非人的痛感。
……
这一切从叶无咎眼里看去却截然不同。
丁鹤染后背有一缕死灵术士身上的日珥,像一条强壮的水蛭,正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往他体内钻!
他想把丁鹤染变成下一个日珥傀儡!
叶无咎目眦欲裂,想起自己胳膊上日夜煎熬的,不断侵蚀溃败的伤口,饶是他这样的人都被折磨得几近堕魔,丁鹤染肯定扛不住!
几乎没有犹豫,叶无咎拽过叶无咎,脑内飞速计算着下一步北斗罡步应该走的方位,迈出脚的同时,手上运起水系法能——幸得此处潮湿,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空气中的水份凝结成一根冰柱,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丁鹤染的腰腹!
五行之力,水本克火,尽管叶无咎有重伤在身,但他这全力一击还是与受邪阵转化而使得火系法能暴增的马震春打了个平手,甚至应该说小胜——那条试图钻进丁鹤染后腰的日珥被击飞出去,在空中化作一团黑雾消失。
“老叶?你……噗!”
丁鹤染一口血喷出,万万想不到叶无咎会对他出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因着叶无咎这无情一击,他后背的灼烧之痛消失了。
亦或是他现在身上的贯穿伤比后背的伤更痛,所以才感觉不到?
“啪!”
叶无咎扯断缚在两人手上的腰带,推了丁鹤染一把,将他推得错开了腾蛇位。
“滚!!”
丁鹤染看不到马震春,自然不理解叶无咎为何会突然疯魔一般对他下手,可眼前那张铁青的脸配着血红的眼,似乎自己晚走一瞬,便要横死在此。
没有时间犹豫,丁鹤染忍着剧痛,一手捂伤口,一手行咒捏诀,踏起北斗天罡步飞速离开了此地。
他没有时间回头,自然也看不到叶无咎在其身后开了一道防御屏障,只为为他隔离可能的伤害,尽力护他离开。
“保重。”
叶无咎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呢喃,而后转身向着反方向而去。
在那里,马震春正一脸邪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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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突然发疯,情况万分危险,若他出了蛇蟠阵后藏匿在某处,试图对今日赴宴的贵人,乃至境主或长公主……后果不堪设想。”
丁鹤染引着墨汀风到了那口枯井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刚好讲完。
尽管丁鹤染的讲述中并无任何关于“死灵术士”的信息,但墨汀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叶无咎不可能平白无故突然失控发疯,便是他身上的日珥之蛊作祟,以其定力也绝不可能主动对丁鹤染下杀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丁鹤染没有意识到的变数。
尤其他方才施术为丁鹤染治疗时,隐约在其伤口中捕捉到一丝獙獙之血的气息,墨汀风有理由怀疑,有邪祟之物闯进了境主府,而叶无咎的古怪行为,恰是为了救他。
不过墨汀风并没有直接讲出自己的推测,否则以丁鹤染的性子,他能即刻再次跳下眼前这口枯井去寻叶无咎。
墨汀风以法力包裹手掌后探进井中,立刻感到层层叠叠的黑暗吸附过来,像沥青一般黏稠。
再一摸井壁,黑曜石独有的冰凉顺着指尖攀上来,这种石头最善吸附能量,明明洞中干燥却如此滑腻,可见洞内阴气之盛。
堂堂境主府,为何会有这般糜晦的所在?
墨汀风起身仔细辨认四周方位,越看越觉得此地没那么简单,若整个境主府是一座巨的法阵的话,这口枯井正是阵眼,可破阵亦可立阵,天时不同,变化无穷。
“属下第一次遭遇蛇蟠阵,没想到如此奇玄。”
丁鹤染忍不住感叹,
“若非当时有老叶……”
他说不下去了,想起叶无咎伤他时的决绝,丁鹤染难免黯然。
……
“这里不只是蛇蟠阵。”
“无咎的判断基本没错,但忽略了一些细节。”
“境主府确实是以武侯八阵为基础,设下八大基础阵法并加以六十四小阵的衍化,但不止如此,这武侯八阵里明显还融入了墨家机关术和厌胜之法,形成了新的变阵,不止可以迷踪,甚至可以迷魂。”
“这种演化过的武侯八阵,称为‘晦明玄机阵’,最擅长利用机关和光影来遮掩真相,制造以虚为实,以假论真的幻境,惑人于无形之中。”
丁鹤染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难怪老叶会突然对我痛下杀手,他定是被晦明玄机阵迷了心窍!”
.
“境主突然对一个民间凡女大献殷勤,莫不是被迷了心窍?”
境主府正殿内,一直阖目假寐的孤沧月突然睁眼,看着坐在境主席上,正被秦桓逗得笑作一团的宋微尘,满脸的嫌恶。
他身形一闪,下一瞬已经出现在境主席上,与秦桓对桌而坐,身旁是笑容凝在脸上的宋微尘。
“既然这么会讨男人欢心,看来送去樊楼迎来送往也使得。”
洛杉矶大火,今天手机警报响了四五次,惶惶然耳,所以更新慢了些,见谅。
第316章 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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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第六感是这个世界上最准的玄学。
宋微尘的第六感告诉她,孤沧月并非真的忘切前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狠狠记得,所以他才会下意识提到“樊楼”——那处她短暂失忆期间差点既丢贞洁又丢小命的惊险之所。
可他为何似乎恨极了她?
花园里痛下狠手伤她,宴上又处处针对,
难道是因为她与墨汀风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所以大鸟这个“前男友”才因爱生恨?
不,不可能。
孤沧月绝非如此浅薄狭隘之人,他定另有隐情。
……
“你叫桑濮是吧?”
见宋微尘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孤沧月嗤笑一声,满眼不屑,言辞中尽是轻薄。
“收一收你那狐媚的眼神。怎么,难不成就凭你这种货色,也妄图勾引本君?”
宋微尘一愣,兀自垂了头。
便是为他今夜的异常举动想了一万个借口和理由,听他这么说自己,还是相当心塞。
“呵呵,要不说沧月真君爱干净呢,总是拿我的颜面扫地。”
宋微尘实在忍不住开始阴阳他,
“嘴这么毒,你是跟眼镜蛇换牙了么?”
……
“你!!”
孤沧月被她突然的“反击”噎得张口结舌,手高高扬起似要扇她。
宋微尘也不惧,扬起脸冲着他的手掌,一双杏眼毫不回避瞪了回去,她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当着众人下得了手。
场面陷入一种古怪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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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孤沧月,她方才与境主聊得还真不错,甚至得到了极有价值的东西。
与白袍身份觐见那次不同,秦桓对“桑濮”显然亲和宠爱得多。
而且他并不问她的来处与出生,以及与墨汀风的关系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秦桓的聊天内容意外的有营养——市井趣妙,上界秘闻,奇人异景……寐界之种种如数家珍,宋微尘听得入了迷,第一次觉得“境主”不再是个职位,而是个有血有肉的,可以亲近的人。
一时紧绷的心情松懈下来,宋微尘也多少恢复了些平日里的中二气。
听秦桓说自己为了寐界万民鞠躬尽瘁、掏心掏肺,她赶忙摆摆手,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秦董事长,这词现在可不兴说啊!在我来的地方,除了妙瓦底那帮人,再没有人会为别人掏心掏肺……”
这话听得境主云里雾里,但又莫名其妙觉得她好有感染力,无意识点了点头,他还真听了进去。
“好,听你的,不说了。桑濮姑娘,你方才说的那种好似猜灯谜似游戏叫什么?孤未尽兴。”
境主说的是脑筋急转弯,只不过宋微尘的版本可能是王建国教的,冷得直掉冰碴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看样子境主还想玩,她转了转眼珠,看见桌上酒樽,又想了一个,
“为什么人喝醉以后会觉得别人都变矮了?”
秦桓一愣,下意识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咂摸着嘴喃喃,
“为何?”
“因为喝高了呗。”
“噗哈哈哈!”
秦桓笑得很大声,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
“再来!”
“得嘞!秦董事长您请好吧,问:为什么绵羊剃了毛之后晚上睡不着觉了?”
“……?”
“因为它失绵了。”
“哈哈哈哈!再来!”
宋微尘挠挠头,啧,境主这瘾是真大啊,还有什么呢……
“哦,对了,您猜为什么爱笑的女生身材都不会差?”
她也玩得高兴,压根没注意到因为这个问题,秦桓的视线有意无意在她身上扫了好几眼。
“这又是为何?桑濮姑娘,孤猜不出,还请赐教。”
“因为乐极‘升杯’!”
秦桓再次爆出一阵大笑,忍不住捉过宋微尘的手轻轻拍了拍——倒也克制,只有慈爱,并无轻薄之意。
“桑濮姑娘不止明媚动人、琴艺了得,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伶俐讨喜得紧,听你说话甚是有趣。”
“别别别,您可千万别这么夸我,想想比干,有七窍玲珑心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宋微尘连忙摆手,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什么‘班味’,算是牛马里比较新鲜的而已。”
……
境主脸上的笑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喜欢宋微尘,这小丫头太生动了,嘴里满是没听过的语汇,频频逗得他捧腹。
与她相处,让秦桓忆起自己曾经也是鲜衣怒马,与发妻在一起也是这样说不完的话,一时君心大悦。
心念一动,秦桓翻过她的手,轻轻握住手掌施术,宋微尘只觉掌心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渗了进去,吓得她立马抽出手。
紧着检查翻看,掌心白净如初,什么异常也没有。
看她惊惶,秦桓笑笑,凑近了耳语,
“听说你方才在花园迷了路,幸得嵇爱卿带回。防微杜渐,孤送你一份礼物。”
“这是北辰七星符,若你日后再来时误入了府中奇阵,只需随掌中七星符里亮起的那颗星辰的方向走,无论哪个机关法阵,都可安然而出。”
“真哒?!”
“这不就是妥妥的卫星导航吗!”
宋微尘大喜过望,亮起了星星眼,今夜也算因祸得福,有了这宝贝,搞不好关键时刻还能助冰坨子一臂之力呢!
……
宋微尘与境主两人说说笑笑,丝毫没有注意到邻席閤眼假寐的孤沧月眉头越皱越紧,他藏在袖中的手因握拳太紧而绷得骨节发白,终于忍无可忍,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
秦桓此刻正对宋微尘好感爆棚,如何能看孤沧月当着自己的面“欺辱”于她,自然伸手拦了下来。
“真君何等身份,何必与一个小女儿家认真。来,喝酒!”
“桑濮姑娘也喝,赐好酒。”
秦桓有心救场,端起酒樽提议席上众卿喝酒以缓和气氛,却见孤沧月毫不客气的将他特意赏赐给宋微尘的那壶,用精雕玉瓶盛着的无念水拎到了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指一招,一只酒樽凭空在他手中出现。
孤沧月冷漠地乜了宋微尘一眼,
“粗笨。”
知他是要让自己为其斟酒,宋微尘本来正在发怵这境主赏酒不能不喝,若真喝了,恐怕因桑濮而起的前世印记又要凶猛发作,那犹如硫酸腐蚀般的胃痛,她只是想想都后脊发凉。
孤沧月此举倒是让她名正言顺躲过了“酒劫”。
好生古怪……明明说着最恶毒的话,行为上却又似乎有意无意在帮她解围,这大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宋微尘心中狐疑,面上并未在当下显露什么,只是乖顺地捉起玉瓶满斟一杯,恭敬奉上。
“小女方才无状冒失,还请真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孤沧月鼻子冷哼一声,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复又将酒樽扔至宋微尘面前,她便再次满上小心奉至其手,如此往复,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不仅将自己赏赐给宋微尘的酒喝光,而且全程不理会秦桓端着的酒樽,只顾自己豪饮,境主脸上挂不住了,怎么说这里也是境主府,而他是寐界的王!
“看来沧月真君是真喜欢这酒,孤现在便让下人随真君送一些回府。”
孤沧月闻言一挑眉,
“境主这是要送客?”
再次乜了一眼宋微尘,
“就为了她?”
“啧,什么时候堂堂境主大人也开始在意这些凡尘贱民了?”
他扔了酒樽,欺身捏住宋微尘下颌,眼神如钩,却又充满轻薄之意。
“你不是姓墨那厮的妻妾么?这是仗着自己还算有几分薄色,打算趁他不在,伺机攀上秦桓的高枝?”
“境主大人,别人玩剩下的……呵,你还真是不挑食。”
……
“真君慎言!”
至此,侧席坐着的秦雪樱再也看不下去,起身上前将宋微尘从孤沧月的钳制中解救出来,自己亦拦坐到了两人中间,像是有意护住宋微尘。
“父君心中只有母亲,她过世后至今未娶,沧月真君如此亵渎父君名誉实属不妥!”
“再者,司尘大人尚未婚配,何来妻妾之说?真君贵为上神,怎好如此信口编排。”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殿上众人听得明明白白。
短短两句话,第一句是为了提醒其父君注意分寸尺度,将他对亡母之爱当着众人再次捧到高处,让秦桓便是心猿意马,也要立勒悬崖。
第二句则是当众撇干净宋微尘与墨汀风的关系,他们也许有男女之情不假,可那又如何?总归是没有“妻妾之名”。只言片语,却不着痕迹地将宋微尘置如敝履。
而且此举便是传扬出去,秦雪樱也是给自己立了一个不惧上神真君“淫威”,仗义出手救下凡尘女子,且守护了父君和司尘府掌司清誉名声的人设。
一石n鸟,不愧是长公主。
而宋微尘就算心再大,此刻也听懂了秦雪樱话中之意。
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难道秦雪樱对冰坨子真的动了心思?
虽说此前借墨汀风的凝神术,她已经知道了秦雪樱在司尘府时,夜邀墨汀风凉亭赴会所为何事——“你许我台阶,我许你佳人”。
说到底不是个面子工程的事儿吗?怎么如今言犹在耳,却全似托辞。
宋微尘警觉起来,尤其现在墨汀风不在场,秦雪樱总不能单方面宣布她与冰坨子有一腿吧?
……这么癫?
当然更癫的还有孤沧月。
不是错觉,他话里话外就是在有意无意地把她往墨汀风身边推,似乎在帮着两人昭告天下,好做实她与冰坨子的关系。
虽然但是,大鸟怎么可能帮她做实与别的男人的关系?
真特喵的乱套了。
宋微尘心乱如麻,但碍于桑濮的身份和场合,眼下唯有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疑惑只能留待后续相解。
她决定宴席结束后去一趟沧月府,跟孤沧月1v1,当面把事情问清楚。
……
“雪樱,不得对真君无礼。”
宋微尘正在思绪乱飞,秦桓发话了。
他假模假式制止了秦雪樱的“言语无状”,又招手示意其坐到身侧,一脸慈爱。
“沧月真君不过是在同孤说笑,怎可当真?”
“于公,孤心系寐界子民,无论仙家修士还是红尘凡子,在孤眼里都一样,对桑濮姑娘也是一样。”
“于私,孤年纪大了,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雪樱的婚事——这也是今日要同诸位爱卿宣布的一件大喜事。”
???
境主要宣布什么大喜事?
冰坨子怎么还不回来?
宋微尘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她觉得自己像误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捕猎者正在收网。
.
“小女雪樱日前去往司尘府小住,与掌司墨汀风情意渐深。”
“孤多年来视汀风如子,如今他们二人有意,愿意长相携手,孤自然喜甚。”
“汀风眼下有事不在殿中,不过方才众卿也都听见了,临出门前他说过‘一切境主大人定夺便是。’”
“那孤便做主,将两人婚事定在今年中秋,花好月圆,良人婵娟!”
第317章 梦涅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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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风与丁鹤染终于找到了叶无咎,就在离那口枯井不过百米处的一座园林假山的洞口外,显然这处并不显眼的裂隙正是晦明玄机阵的出口。
不知叶无咎是怎么走出来的,只见他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此前中了马震春“日珥之蛊”的那只胳膊被利器狠狠砍过,险些就要断作两截,墨汀风仔细看了那伤,明显是被他自己的佩剑所致,从起剑手法和伤口痕迹来判断,伤他之人正是叶无咎自己。
“老叶!”
丁鹤染急扑过去,急惶惶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撒在他伤口处,可那触目惊心的断口又岂是此法可治,再好的金疮药撒上去也不过杯水车薪。
叶无咎脸色青白似濒死之态,丁鹤染哆哆嗦嗦探其鼻息,能感觉到他还有呼吸才多少放下心来。
想起自己衣缝间缝着颗他一直舍不得用的保命神丹,紧忙扯开取出喂给叶无咎,复又看向那条出血泊泊的断臂,想去摁住伤口止血却手顿在半空抖得厉害——头一次见丁鹤染慌神至此。
“鹤染,冷静。”
墨汀风单膝跪在叶无咎身侧,掌中释出法力修为,以疗愈之气扫过叶无咎臂上断口,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新鲜的,混合着尸陀鬼王咒死术和獙獙之血的诡秘气息萦绕其中——莫非死灵术士今夜真的来过境主府?
“汀风?你们怎么在……无咎!他这是怎么了?”
夜色掩映下,庄玉衡与以薄纱覆面的景岚悄然而至,显然两人是寻找阮绵绵踪迹至此。
见叶无咎周身染血躺在地上,庄玉衡面色一紧,连忙上前查看和帮着处理伤势。
“玉衡君,求您千万救回无咎!需要我做什么您只管吩咐!”
丁鹤染见他来明显松口气,恨不得跪下给庄玉衡响亮地磕一个。
“嘘,需要你别吵。”
“……”
丁鹤染尴尬地往一旁走了两步,不敢再吱声。
庄玉衡因为阮绵绵失踪本就焦虑,加之被舅母景岚天天缠着找人,时时刻刻在他耳边碎碎念,早就已经一脑门子包,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耳根清静。
不过只要庄玉衡在,叶无咎必不会有事,墨汀风亦放心收了法能,走到景岚身边。
“司尘大人。”
景岚揭下面纱施了一礼,虽身着赴宴盛服化着浓妆,却难掩哭肿的双眼。
算起来,阮绵绵失踪已有十日,难以想象一个丢了宝贝女儿的母亲,这些日子有多难捱。
墨汀风向景岚一颔首算是回礼,
“景夫人,此番可有发现?”
阮母长长一声叹息,已是最好的答案。
今夜散在境主府的破怨师少说也有二十人,都是司尘府一等一寻踪觅迹的高手,都在寻找阮绵绵的下落,但至今无所获。
其实墨汀风心中有另一个猜想——阮绵绵根本不在境主府,只不过他仍需要让众人今夜低调入府验证一遭。否则,依照镖局出身的阮母的性子,不定会大张旗鼓的在境主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景岚复又戴上面纱,看了眼庄玉衡,
“司尘大人,玉衡留在这里救人,我先回大殿——看来必须直接禀明境主,让他派人搜府彻查,今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的绵绵!”
“万万不可!”
向来温雅的庄玉衡碍于正在救治叶无咎无法起身,只能急声阻拦,
“汀风,你快拦住舅母!”
墨汀风略沉吟,起手设了一个障眼结界,将几人包裹其中,不仅景岚无法出去,甚至哪怕有其他人走过这里,也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
“景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若真这么做了,绵绵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们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表明绵绵被劫进了境主府,冒然开口,除了打草惊蛇,达不到任何效果。”
“怎么没有证据?!”
景岚情绪激动,
“那方在绵绵屋内找到的血帕,你们司尘府不是已经得到觅踪结果了吗?绵绵她就在境主府!”
“景夫人!”
安静缩在一旁的丁鹤染站了出来,向着景岚一抱拳,既然讨论起他的主营业务,可就不能再噤声了。
“这里毕竟是境主府,若要在明面上大张旗鼓的找人,需由上界天尊亲自下发搜查令方能成行。”
“再者,那方血帕上同时还混有杜鹃的咒血,故而我们不能笃定觅踪结果的准确性。尤其这方血帕又是在‘不入五行阵’中被发现,此阵虚实莫测极为特殊,更加不能确定觅踪结果为实……”
丁鹤染还未说完,阮母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从阮绵绵失踪开始她就没合过眼,神经早已绷到了极限。
她把所有的期许都留在了今夜,可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已经过去十日,再找不到绵绵,她就要变成杜鹃那个死丫头的替死鬼了!眼下就境主府这么一个线索,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说到情急处,阮母甚至开始捶打推搡丁鹤染,他本身腰上还有贯穿伤,被景岚不慎打到,血立刻又渗出来,疼得丁鹤染闷哼一声,却未退半步。
墨汀风眉头一皱,过去拉开了纠缠的阮母,
“景夫人,你当真觉得境主不知我们今夜异动?”
“一场小型家宴,堂堂司空府掌司从头到尾几乎没有露面,墨某亦是开宴不久就借口离席,如此反常,境主怎会不察?”
“您有没有想过,除了机巧法阵,今夜我们在府中行走从未遭遇任何府兵拦阻,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境主早已察觉,却没有半句诘问,任由我们私底下行之动之,这已是天大的信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寻不到绵绵踪迹,说明她另在别处,那血帕觅踪指向境主府,恐怕是背后之人蓄意为之,另有所图。”
他一番话叫景岚彻底泄了气,她捂着脸慢慢蹲了下去,双肩紧锁,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朵突然丧失了水份的枯花。
墨汀风弯下身将景岚扶起,
“不入五行阵要生效还需月余,我们还有时间,景夫人莫泄气,当务之急您先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有余力救绵绵。”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一趟黄泉极北,也许会有所发现。”
事实上,今夜搜寻并非全无所获,尤其是叶无咎断臂伤口处弥漫不散的诡谲之气让墨汀风有了新的推论——创造死灵术士马震春的背后之人在借境主府的“武侯八阵”搞事情,而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止是要阮绵绵或者叶无咎的命这么简单。
这也意味着不止司尘府有内鬼,就连境主府也不能幸免——而且此人详知府上法阵机巧的秘密,绝非一般身份。
墨汀风陷入沉思,
从平阳树林捡到那只尸陀鬼王面具开始,咒死术、恶偶术、尸陀阵、不入五行、武侯八阵、死灵术士、血之傀儡……
桩桩件件,毫不给人喘息机会,密密匝匝劈头盖脸砸下来,有如此搅动风云的能力,说这幕后之人有通天之能也不为过,可这样的人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心机的折腾?
……千头万绪,却又毫无头绪。
本来墨汀风不想过早去黄泉极北之地,若他此前推论无误,尸陀阵必定立在那里,若能顺利破阵,不仅叶无咎的伤,就连尸陀鬼王面具引发的宋微尘身上的咒死术都能迎刃而解。
而阮绵绵正是被死灵术士的血傀儡杜鹃所掳走,要想发现她的踪迹,找到尸陀阵定有所获。
墨汀风之所以一直没去,是在等一个时机,确切的说是在等一个节气。
惊蛰。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黄泉极北严寒冰封,要找藏匿其中的尸陀阵犹如大海捞针,但惊蛰日不同——凡邪术邪阵必滋生大量毒蛊之虫,尤其时令惊蛰时,阳气升发天雷涤荡,毒蛊类惧之必然暴走,要发现立阵处就容易得多,只需关注大量出现毒蛊虫害之地即可。
但算算时间,到惊蛰尚需六日,墨汀风担心景岚沉不住气在这期间作出过激举动,不仅对救阮绵绵百害无一利,甚至可能影响找出幕后之人,所以这趟黄泉极北,他势必得提前去。
……
“大人……”
叶无咎醒了,断臂已被庄玉衡用其法力织成的特殊的细麻布包扎好,看起来多半是保住了。
他半倚在假山石壁上,体力虽尚未恢复,但至少眼神清澈,意识清醒。
“大人,请您移步,属下有几句话需要单独禀告。”
墨汀风了然,他定是发现阮母景岚也在,故而有此一语,便依言凑近过去。
“大人,属下在阵洞里看见了马震春。”
“不过属下亦是在脱阵之后才意识到,那不是他的真身,而是梦涅之术。”
“梦涅之术歹毒无比,在七百年前就已经被织梦司废黜。属下今日遭此禁术,让人不得不怀疑织梦司有人牵涉马震春案,与死灵术士背后之人有谋。”
墨汀风眼神一凛,
“织梦司?”
“那不是孤沧月新任了掌司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