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 第一章 葬礼 杜成林死了。 一七的前一天，杜成林的灵棚就被搭在了杜庄的大街上，那天傍晚，在儿孙们的一片哭喊声中，杜成林的棺材被移到了灵棚下，按照地方风俗，孝子们都得在大街上守老人一个晚上。杜大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大儿子、三儿子和四儿子可以说都是杜庄的富户，临村的女儿家家境也不错，只有她的二儿子由于傻中还带二百五，所以一直打光棍。这天晚上，杜庄大街上有三处演电影的、三处唱小戏的还有两处小歌舞团在唱歌跳舞。有儿子女儿送给爸爸的，也有孙子孙女送给爷爷的，还有外孙送给外公的，杜成林在世时经常人前人后说大话，临死却也又风光了一次，这一晚他躺在热闹的大街当间一定不会感觉寂寞了。 第二天，杜庄大街更是异常得热闹，几班唱戏的、跳舞的还在，而且从上午十点炮声就不断了，每有一家亲戚朋友到灵棚前吊孝，大街上就响一次炮声。花圈在灵棚外也排成了长长的两排，村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都占好了自己将要抬的花圈，自从管事的人在街当间大喊了一声“今天抬花圈的孩子每人能领五块钱”以后，孩子们的脸都激动得通红，以前给别人家抬花圈可是只有两块钱的呀。 一个管事的人从灵棚后边钻进棚里，走到杜成林的大儿子杜宝柱身边，弯下身低声说：“当初不如就安排埋在自家责任田里了，把坟地看到了光棍儿大包烟的责任田，说好的价钱他现在不干了，非要再加三百，说少一分今天老爷子别想入土。” “混蛋！我找他去！他一定听别人挑唆了。”杜宝柱身旁的老二杜宝喜已经生气地站起来了，随时准备向外走，他只所以还没迈步，是因为他知道必须得有大哥的命令。 “坐下！”杜宝柱回头对杜宝喜严厉地喊了一声，然后伸手从孝衣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了五张，递给管事的人，说，“他也就多要三百，你现在去给他五百，告诉他以后不能平坟头，每年我再给他二百。” 管事的人松了口气，拿着钱走了。 老三杜宝林和老四杜宝山一起说：“大哥，这钱咱们三个平摊，不能光让你出。” “不用，又没多少。”杜宝柱停一下，似乎想了想，然后说，“老三，爹入土以后你马上安排大包烟去你的砖厂上班，派人看管好他，也让他挣个零花钱。” 杜宝林立马回答：“好的，我听大哥的。” 管事的人又进来，走到老四跟前说：“四嫂借腊梅家的剪子给老爷子裁送老衣，结果昨天送还时忘记给人家利势布了，现在人家挑理儿了。”老四杜宝山马上站起来在棺材对面的女人堆里找自己的媳妇，他旁边的老三杜宝林说：“为什么当初不买现成的送老衣而非要自己做呢？” “现成的不合身，我买了上好的布料，嫂子们做的，爹穿上身可得体了！。”杜成林的女儿杜小霞在棺材另一旁说。 老大埋怨说：“你四嫂她是外地人，不懂咱这里的规矩，为什么不提醒她派人送剪子时给人家一块利势布呢？” 杜小霞说：“事情太多，难免出错，去送的人该知道提醒四嫂的，现在四嫂刚回家看咱娘去了，一会回来问问。” “还问什么呀，说不定让那个小孩子去送得呢。”老三杜宝林一边说一边递给管事的五十元钱，说：“赶紧交给腊梅，说四嫂不懂咱这儿的规矩，不是故意的。” 管事的人拿钱走的时候嘴里轻声说：“这家人的事真好管。” 下午两点钟，十几声炮声响过以后就听一人高声喊：“起灵了！”然后孝子们齐声放声大哭，抬棺材的汉子们同时齐声喊“起了！嘿！”，于是棺材离开地面，杜成林躺在棺材里，一群送葬的人们陪他从西向东走过他生活了七十五年的大街…… “你就这样走了吗？撇下我一人不管了吗？” 这时，杜成林家老院里响起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喊声，门外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几个老太太知道这时杜大娘无论如何都得叫喊几声了，否则对她的子孙不好。老太太们等她叫了一会儿以后，一起进门劝到：“老嫂子，人都有回去的时候，你给他生的孩子个个孝顺，他也享福了，你别伤心了。” 杜大娘满脸泪水，浑身似乎在颤抖。 几个老太太一看有些不对劲，心想：不应该呀，她不该如此悲伤呀。一个个惊讶地互相对望着，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剩下我一个人如何过呀？”杜大娘仍然在落泪，但喊叫声明显降低了。 几个老太太围住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杜大娘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精神恍惚，泪水不由自主地向下落，一会儿，她对几个老太太说：“老姐妹们，我心里明白，不哭了，你们回去吧，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一个老太太说：“玉儿，你没事吧？” “没有，你们先去吧，不要担心我，泪水流出来可能对我还有好处呢。”杜大娘一边心里想‘好久没人叫我的玉儿了’一边说。 老太太们只好出去，她们不明白玉儿为什么这么异常，她真能为她恼恨了一辈子的杜成林而伤心落泪？ 玉儿独自坐在床头，眼睛朦朦胧胧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杜成林的照片，渐渐地照片越来越模糊，最后照片上的人竟然变得年轻起来，最后成了当年去武庄武大刚家枪她的那个年轻强悍的汉子…… 第二章 字据 1933年的初秋，武庄财主武德旺因为要娶二房太太，就在家请了两个木匠做家具。武德旺要求木匠在一个半月之内给他做一套灵芝纹八椅两几、一套回纹方腿五屏风榻床、一套西式大餐桌等。当时被请去的两个木匠一个是杜大爷的父亲杜奎中，另一个是后岳庄玉儿的父亲岳万虎。两人当时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工巧匠，一般人家还不敢请他们去做活儿，因为他们要的工钱比别的木匠要高一倍多。那一次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合作，几天活干下来，两人都觉得合作的很愉快，两人往往是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杜奎中的手艺略高一筹，岳万虎本来就是个很有礼貌的人，现在他又想从对方手里学些技巧，也就对杜奎中更加敬重。杜奎中觉得岳万虎手艺高人不傲，也就很高兴地认真和他商讨一些做工的技巧。 武德旺人到40岁只有一女一子，大老婆开怀本来就晚，生了两个孩子以后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儿子武大刚一出生太太就彻底和武德旺分居了，并一直催丈夫赶紧再续一房太太。武德旺对妻子很有感情，本来不想再娶什么二房了，但为了多子多孙考虑，最后在武大刚5岁时他终于同意再找一个女人。 刚刚5岁的武大刚还没有被送去读书，于是经常在院里乱跑，他见两个木匠整天在自己家和一堆木头打交道，也经常来抓木匠们刨下的木花玩儿。这个小男孩聪明伶俐，他问岳万虎：“你们是在做桌子和床吗？” 岳万虎笑着说：“是呀。” 武大刚又问：“做床是给我躺的吗？” “不是，给你二娘躺的。”杜奎中笑着逗武大刚说，“知道二娘是什么吗？” “我家没有二娘。”武大刚干脆坐在一块木板上，双手端着小脸说。 “快有了，而且二娘漂亮年轻。”杜奎中先对着武大刚眨巴眼睛，然后又回头对岳万虎说，“听说他二娘才19岁。” “年轻呀，不过这武德旺看起来也是仁义之人，听说村里大事小事也都是他张罗。”岳万虎说。 “二娘是干什么的？”武大刚又问。 “哈哈。”杜奎中大笑，然后对武大刚说，“问你爹去，可千万别说我让你去问的。” “别逗他了，孩子能不说是你让去问的吗？”岳万虎说。 “你是哪个村的？”武大刚回头又问岳万虎。 “后岳庄的，你一定不知道吧？”岳万虎和蔼地说。 “知道，我知道，我姑姑家是后岳庄的。”武大刚高兴地跳起来，歪着头问，“我以后去姑姑家可以去你家玩吗？你家有小孩吗？”“想起来了，冯庆林是你姑父，对吗？”岳万虎问武大刚。 武大刚想了想说：“冯……冯……冯什么不记得了，我去问妈妈。” 岳万虎赶紧说：“别去问了，玩去吧，你姑父叫冯庆林，后岳庄独一姓，外来的财主。” “我以后再去姑姑家可以去你家玩吗？你家有小孩吗？”武大刚又问。 岳万虎笑着说：“有个小哥哥7岁了，还有一个小妹妹才2岁。” “小哥哥叫什么？” “叫壮子。” “小妹妹呢？” “叫玉儿。”岳万虎看看杜奎中又说，“这孩子怎么一直死缠着我问呢？” 杜奎中说：“好象和你很投缘，你看他就不问我。” 岳万虎说的岳玉儿就是将来的杜大娘。 “我以后一定去你家找小妹妹玩儿。”武大刚认真地说。 岳万虎一点也没在意5岁小男孩武大刚的话，他一个木匠，仅仅是个手艺人，假如没人请他去干活，他就一个子也挣不到，武大刚却是方圆几十里最大财主家的小少爷，所以岳万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时刚学会走路的女儿玉儿将来还真和这个男孩之间有了瓜葛，岳万虎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富家子弟将来会在孤独中凄惨地度过他的一生，他的命运将来根本由不得他自己，虽然曾经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学问的人。 “刚，吃点心了。”武德旺的大太太来找孩子了，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安静贤惠。 杜奎中对武大刚说：“你娘叫你了，快去吧。” 大太太已经走到木匠们面前，她客气地问，“活儿到时候能完成吧？” “能，肯定能。”杜奎中说。 大太太拉着武大刚走了一段，回头又说：“你们知道哪家会做结婚帘子和绣枕套吗？我们村倒有一家，做工不太精细，我没看上眼。” 岳万虎脸一红，腼腆地说：“不瞒你说，我老婆她接活儿，就是不知道她的活儿你看上看不上，再就是她出活儿慢。” 大太太又走回来说：“慢就可能细致了，你是哪个村的？” “娘，他是后岳庄的，和我姑姑一个村。”武大刚高兴地喊。 “下午正好要派车去给刚的姑姑送东西，我顺便带上布料去你家看看，如果活儿好，就让你媳妇给做了。”大太太说话细声慢语，随后又问岳万虎，“到那儿打听你就可以吧？” 岳万虎赶紧说：“打听岳木匠家就行。” 武大刚喊起来：“我也要去，他家还一个2岁的小妹妹，我要去和她玩儿。” “好的，先吃点心去。”大太太又对岳万虎和杜奎中说，“一会儿我让万妈也给你们送点儿点心来尝尝。” 万妈在武德旺家主要负责做饭和收拾房子，50多岁，人麻利得很呢。 那天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武大刚跑过来喊着对岳万虎说：“我见到小妹妹了，路还走不稳呢，我给她带点心了，她可喜欢吃了。” “你娘把布料留我家了？”岳万虎问。 “留下了，等做好帘子我再一块去取。”武大刚显得十分兴奋。 杜奎中说：“看来你老婆手艺还真不错，太太都看上她的活儿了。” “性子慢，不出活儿，活儿干完主顾倒是都满意。”岳万虎笑着说。 一个半月转眼过去了，要做的家具都做好了，岳万虎媳妇负责的帘子枕套也做好了，武大刚还真又跟着家里的马车去了岳万虎家一次，他十分喜欢刚会走路又爱吃他送的点心的玉儿。 一天上午吃过早饭，武德旺给木匠们结了帐，又派车送两个木匠回家，路上先过岳万虎家，到门口岳万虎下车以后说：“奎中哥，进家喝杯酒吧。” 杜奎中犹豫了一下，跳下车，说：“也好，相处这么久都有感情了。” 杜奎中于是对武德旺家赶马车的车夫说：“你先回去吧，离我家就三里路了，我自己想法回去。” 岳万虎的媳妇见来了客人，赶紧按岳万虎的要求给他们炒了两个菜。杜奎中和岳万虎高兴地喝起酒来，这时，岳万虎的儿子壮子陪妹妹玉儿在旁边地下玩儿。 岳万虎问：“奎中哥，你就一个儿子对吗？” “是，媳妇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儿子叫成林，本想多生几个孩子成树林，结果却成独苗了，儿子今年7岁，淘气呀，上树爬墙头，无恶不作。”杜奎中说。 “哈哈，瞧大哥说的，常言说淘气的孩子才聪明呢，你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再说哥哥的手艺将来还不传给他？错不了，好日子在后头呢。”岳万虎一遍敬酒一边说。 杜奎中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玩耍的玉儿，借着酒劲突然说：“那咱结亲家吧，我儿子大这丫头5岁。” 正给他们补菜的岳万虎媳妇一惊愣在那里，却听岳万虎说：“可以，女孩子本来就是替别人家养的，哥哥有手艺，又独子一个，我家丫头将来过去一定不会吃亏。” “说话算数吗？老弟。”杜奎中眯着眼睛问。 “算数！”岳万虎把筷子重重地放在面前的菜碗上，肯定地回答。 “立个字据如何？” “好呀，老婆，拿纸笔来。”岳万虎大喊一声。 岳万虎媳妇红着脸小声说：“那不成吧，孩子还小呢。” 岳万虎瞪媳妇一眼，大声说：“这家我做主，快去拿纸拿笔！” 就这样，借着酒劲，两人在酒桌上真的立下了结为亲家的字据，那字据上边还清清楚楚地写上了杜成林和岳玉儿的名字，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字据到1949年就成了杜成林去武大刚家抢回岳玉儿的依据。其实在立字据时杜奎中心里就在偷着乐呢，他十分庆幸岳万虎没见到过自己的儿子，那是个混世小魔王，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俗话说“小孩儿三岁看老”， 杜奎中早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来必定是个混帐东西。 岳万虎和杜奎中，他们仅仅是会写两个字的普通木匠，他们如何能预测到以后社会的发展呢，他们更不知道这张字据将会影响和决定几个人的命运。 第三章 相识 送走杜奎中后一进门，岳万虎媳妇刘巧娥生气地对丈夫说：“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草率地决定下呢？为什么就不问问我呢？” “你懂什么？”岳万虎其实已经醉了。 “他家儿子咱都没看过一眼，你知道是个好孩子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一定会打洞。你不知道杜奎中的手艺有多高，以前别人都夸我手艺好，你那里知道我到他面前就彻底给比下去了。和他一起做了一个多月的活儿，关键的地方都是他把关呢，可等到算工钱的时候，他让人家武德旺给我俩平分了，一个仁义之人呀，这样一个有手艺为人又好的人，他的儿子错得了吗？他的手艺将来还不传给他家小子？你想想，我能算错帐？”岳万虎眯着眼睛在说话。 “好了，好了，先躺下睡觉吧。”刘巧娥给丈夫脱掉鞋子，扶他在炕上躺下，不甘心地又说一句，“我就是觉得不合适。” “娘，爹把玉儿给卖了？”这时壮子拉着刘巧娥的衣角问。 刘巧娥一愣，想了想说：“小孩子，胡说什么呀？陪妹妹玩儿去吧。” 玉儿正坐在地上一个垫子上玩儿几个小木球，木球有大有小，圆圆的光溜溜的，都是岳万虎自己亲手给孩子们做的。 壮子走到玉儿跟前蹲下，从她手里夺过木球，说：“傻丫头，爹已经把你卖掉了还不知道，还在这里瞎高兴呢。” 玉儿根本就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只是见哥哥夺了自己手里的玩物，立即大哭起来。 正在收拾桌子上碗筷的刘巧娥大声说：“壮子，你再胡说我就用筷子敲你了，给她几个小球，好好陪她一起玩儿，别让她叫喊，这丫头从生下来就嗓门大，她一哭谁还能干活？” “又不是没饭吃，卖孩子干什么？再说也没见人家给钱。”壮子一边把木球还给玉儿，一边很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很快炕上响起了岳万虎的呼噜声，刘巧娥收拾干净桌子后就坐在炕头开始绣枕头套，两个孩子在地上一边玩一边嘟囔着，玉儿刚刚学说话，大人整天忙，大部分时间都是哥哥在陪她玩耍在教她说话。 第二天，岳万虎因为还没揽到新活儿就闲在家里。快中午的时候，他正在院里陪着两个孩子晒太阳的时候，武德旺领着他的太太和儿子推开了岳万虎家那破旧的大门迈进院里，吃惊的岳万虎站起来问：“新做的家具有毛病？” 武德旺赶紧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们有事情求你来了。” “还要做家具？”说完岳万虎马上就知道不是，因为要真是那样的话也不至于武德旺亲自跑来，更何况现在还带来了太太和孩子。 刘巧娥从屋里已经出来，她赶紧把武德旺和太太让进屋里，岳万虎也跟了进去。武大刚这时早跑到玉儿和壮子面前了，歪着头问玉儿：“还吃点心吗？我今天又给你带来点心了。” 武大刚手里还真抱着一个纸包呢，壮子帮他一起打开，玉儿一见吃的笑了，伸着小手就要抓，武大刚的手往后一缩，说：“先叫我哥哥吧。” “得得。”玉儿叫。 “是‘哥哥’！不是‘得得’。”武大刚大声地喊。 “给她吧，她说不清楚话，如果不给她，一会儿急了，她嗓门大着呢。”壮子推推武大刚说。 武大刚很听话，递给了玉儿一块儿点心，小丫头乐了，张嘴就是一大口。 “小口咬，别噎着。”武大刚对她喊，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壮子说，“得得，你也吃吧，让我玩儿你们的木球。” 屋里的两个客人已经坐下，岳万虎和刘巧娥靠炕边儿站着，武德旺转头对太太说：“还是你说吧。” 太太淡淡一笑，然后对岳万虎和刘巧娥说：“昨天下午，万妈给我们请了一个算命先生，先生说刚这孩子必须认干爹干娘，其实他刚出生时也有一个算命先生给算过，两个都说这孩子命不强，非得有干爹干娘保才行。” 岳万虎说：“怎么会呢？又不是生在别人家了，生在你们家的孩子命还能赖吗？” 武德旺苦笑一下说：“我也不大相信算命那一套，但是两个先生说的几乎一样，大刚他娘就坐不住了，合计一下觉得还是给孩子找个干爹干娘吧，开始考虑是万妈，可先生说得干爹干娘全有，万妈已经守寡了，想来想去想到你们了。” 太太接着对岳万虎说：“你在家里干了一个多月的活儿，刚经常慌着去找你说话，我觉得你太太也是个和善的人，他爹和我都乐意让刚认你们做干爹干娘。” 刘巧娥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岳万虎看看她，悄声说：“这次你做主吧。” 武德旺说：“你们考虑考虑吧，过几天我们再来。” 刘巧娥突然说：“认我们做干爹干娘，我们能给孩子什么呢？” 太太轻轻一笑了说：“你们接受他做干儿子就是帮助他了。” 武德旺说：“我们两村相临五里路，如果咱们成干亲了，我在我们村南就是你们的村北给你们家划出3亩水浇地。” 刘巧娥眼睛一亮，想了想说：“老觉得不合适，因为这样的话，只能是我们沾光你们吃亏。” “哈哈，不是说了吗，你们还替我们保佑宝贝儿子呢。”武德旺说。 岳万虎又小声对刘巧娥说：“答应吧。” 刘巧娥看了岳万虎一眼，然后对武德旺和太太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同意，我看大刚这孩子很可爱，你们要是不觉得孩子喊我们‘干爹干娘’委屈的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好了，我和他爹真没看错人。”太太高兴地站起来，又对外边喊，“刚，快进来。” 武大刚进来说：“叫我干什么呀？我正和妹妹、得得一块儿玩儿呢。” “什么是‘得得’呀？”太太问。 “玉儿妹妹非把‘哥哥’说成是‘得得’，我学她呢。”武大刚说。 四个大人都笑了。 太太拉武大刚到身边，然后对他说：“以后玉儿的爹就是你的干爹，玉儿的娘就是你的干娘，好不好？” “那我以后就能经常来她家玩儿了？” “对呀，她和她哥哥也可以去咱家玩儿，还可以去多住几天呢。”太太和蔼地说。 “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儿了！”武大刚从太太身边叫喊着跑开了。 “哎，别跑，总得叫声‘干爹干娘’呀。”太太站起来想拉他回来。 “今天就算了，总得正式点，我们回去看个日子，然后派车来接你们，到时候让刚正式给你们行个礼。”武德旺站起来了，说，“今天就这样吧，改日我们再好好聊，以后成干亲了，走动也就多了。” 四个大人站到院里看见三个小孩在一起开心地玩儿，尤其是武大刚最开心了。 太太对刘巧娥说：“刚有个姐姐，身体不好，刚的叔叔是个军人，家安在济南，他婶子去年回来把我那个丫头给带走了，说过去找家医院给她好好检查一下，姐姐一走，门口碰巧又没有一样大的孩子，刚可寂寞了。” 武德旺喊：“大刚，走了。” “再玩儿一会儿，没玩儿够呢。” “快点儿吧，过几天让哥哥和妹妹去咱们家玩儿。”太太过去拉住了武大刚。 门外车夫在等着呢，武大刚上车后还喊：“让妹妹明天就去我们家吧。 第四章 认干亲 送走武德旺一家三口，刘巧娥一进屋门就对岳万虎说：“俗话说‘认干儿，失湿儿’，认武大刚做干儿子对咱们壮子可没什么好处呀！” “这次可是你答应的，想反悔？”岳万虎问。 “为什么会想到我们家？” “还不是看上你是一个‘全可人’，有儿又有女，又会绣花，手能做嘴能说，选咱家，估计就是因为太太看上你了。”岳万虎笑着说。 “不答应好象是不识抬举，我真是作难呀，只好答应了。他们为什么现在才给孩子认干亲？那么金贵的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该认了。”刘巧娥说。 “没听武德旺说嘛，开始不想找那么多的麻烦，后来女儿生病了，找个算命先生来又说儿子命不好，这才着急了。我在他家干了一个月活儿，看那武德旺并非张狂之人。” “说话倒是很和气，看着太太脾气也很好。” “准备吧，过两天就该来正式叫你‘干娘’了。” “先给做套衣服吧，我们回礼的时候该买长命锁和碗筷了，得花多少钱呀。”刘巧娥停了一下又说，“咱们如何能与大财主交往得起呢？” 岳万虎想了想说：“也是，不过武德旺是个明白人，不是已经许给咱们三亩水浇地了吗？” “其实也就是他说了三亩水浇地我才动心了。” “哈哈，我猜也是。”岳万虎对着妻子挤挤眼眉。 第二天，武德旺家的车夫王小二给送来了一个包裹，他告诉岳万虎和刘巧娥说：“太太本来说过几天请你们全家过去吃顿饭，让大刚叫一声‘干爹，干娘’就算结干亲了，可算命先生说得大刚先来拜访你们，过几天你们再回礼。太太让我送东西给你们，她说包裹里有三块布料，一块给大刚做衣服，另外两块让你给你们家两个孩子做衣服，里面的钱是给大刚买长命锁和碗筷的花费，还说三天以后来认亲。” 刘巧娥打开包裹一看，真是开眼了，上好的布料她从来没见过，心想：壮子和玉儿那能穿这么好的料子呀。 一看，钱给的也不少，她又想：人家处事这么大方，咱们也不能太小气让人家看不起。 两天时间，刘巧娥给武大刚做了一套长袍马褂，又用太太让给壮子做衣服的布料给武大刚做了一套棉袍。 武德旺和太太带着孩子来认亲了，进门武大刚就熟练地跪在地上对着岳万虎和刘巧娥高声喊到“干爹干娘，干儿子这厢有礼了！”接着“蹦蹦蹦”就是三个响头。 岳万虎和刘巧娥赶紧一起上前一把扶起武大刚，齐声说：“干儿子起来吧。”刘巧娥也赶紧拿出给武大刚做的衣服给太太看，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手真巧呀，为什么给他做这么多呢？另外两块是给这两个孩子的呀。”太太指指站在一边的壮子和玉儿说。 “这两个孩子那配穿这料子呀，给玉儿的颜色太鲜，要不我也就给大刚做了。”刘巧娥赶紧说。 “小二，拿东西进来。”武德旺对外高喊。 王小二进来递给岳万虎一个包裹，岳万虎一愣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是送给孩子干爹的帽子和干妈的鞋子，还有每人一身衣服，都是万妈准备的，这是认干亲的规矩。”武德旺说。 王小二见岳万虎不伸手接，又递给刘巧娥，刘巧娥看太太一眼，太太笑了一下说：“不要过意不去，你们可是要替我们保佑大刚平安的。” 王小二出去以后又拎着一个篮子进来，递到刘巧娥面前说：“太太给带的点心和熟食。” 刘巧娥赶忙给准备饭菜，主食是饺子，两口子早起起来包的。这顿饭，三个孩子最高兴，尤其是武大刚，他特别喜欢吃饺子，一边吃一边说：“娘，干娘做的饺子比万妈做的好吃多了，以后让干娘带着哥哥和妹妹去我们家做饭吧，要不就让我住干娘家算了。” “缘分呀，你在我做木工活儿时，我就觉得这孩子和你有缘分，这不，太太一见夫人也喜欢上了，两家人有缘呀。”武德旺高兴地说。 壮子突然用袖子一抹嘴问：“我们叫大刚的爹娘什么呢？” “就叫伯伯、伯母吧。”太太又对岳万虎和刘巧娥说：“你们叫我们哥哥嫂，我们叫你们弟弟弟妹好吗？这样显得更亲近。” 岳万虎和刘巧娥赶紧点头说：“好的，好的。” 武大刚一边吃一边不忘给玉儿夹菜，说：“吃多点儿快长个，长高了话就能说清楚了。” 玉儿看着面前一堆好吃的东西早就忘记说话了，她嘴上沾着点心末子正忙着啃一支鸡腿，武大刚往她碗里每夹一样东西她都对他笑一笑。 吃完饭，三个孩子一起跑院子里玩儿去了。 武德旺对岳万虎说：“站你们村村北，面向北看，紧临大柳树右边那三亩水浇地就属于你们了，地皮好，容易管理，三亩地也能养活你们一家了。” 岳万虎高兴得赶紧道谢。 太太对刘巧娥说：“刚才小二给你的篮子里有一双银筷子、一个小银碗和一把长命锁，过几天你们去我们家回礼的时候带上，原来是说让你们自己准备，可怕你们不知道去哪儿买，就给准备好了。” “上次送布料时不是把买这些东西的钱都给了吗？现在你们又给准备好了，那钱就得拿回去。”刘巧娥一边说一边往炕上爬，准备去小炕厨的抽屉里拿钱。 太太赶紧拦住说：“算了，又没多少，再说马上又有事情麻烦你呢。刚他爹要娶小，那姑娘的母亲刚去世了，家里就她自己一人，她自己住我不放心，就让她先住我嫂子那里了，原来准备直接从那边接她过来，可她和我哥哥嫂子属相相克，娶亲头一天接你们家吧，第二天从你家接走。” 刘巧娥这次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太太又对刘巧娥说：“你们回礼以后，咱们就该着手准备给新人做衣服被褥了，万妈手巧，可她是寡妇，你是个‘全可人’，你全担了吧，带着孩子过去住几天，给安排妥当点儿，咱不就是盼着新人进门以后给多生几个娃嘛。别人的绣活儿你暂时别接了，你在我那儿干活有工钱的。” 岳万虎说：“哪里还能再要工钱？” 武德旺对岳万虎说：“你和弟妹一起带孩子过去，收拾房子和其他杂活儿就靠你了。” 事情都安排好以后，武德旺和太太要带大刚坐车走，大刚还是说没玩够，说好隔一天以后让王小二来接岳万虎一家四口去武家回礼，大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玉儿和哥哥壮子第一次进武家大院就惊呆了，玉儿小表达不出来，壮子吃惊地问大刚：“你经常住这么漂亮地方呀，你咋就这么有福气呢？” 大刚却说：“这有什么好呀，我觉得还没你家好玩儿呢。” 壮子使劲白他一眼，然后问玉儿：“这花园好吧？” 玉儿小脸红彤彤的，正眨巴着眼睛四下看呢，根本就没时间搭理哥哥。 大刚拉着玉儿的小手说：“走，去摘朵花给你带上。” 孩子们照例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天，刘巧娥也十分开心，心想：如果不和人家结干亲，孩子们如何能进这花园似的大院玩儿一天呢。 车要送玉儿他们回去了，大刚哭喊着不让玉儿走，太太一再解释说过几天他们还要来，可大刚喊：“你们骗我，今天是来回礼，以后没什么事情了他们还会来吗？” 武德旺说：“你是他们的干儿子，他们以后当然要经常来看你了。” 大刚问：“经常是几天以后？” 万妈终于上前说：“我们家要娶二娘，没几天干娘就来给做被褥了。” 大伙好不容易才把大刚哄住，他亲自把玉儿扶上车，然后站在大门口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才跟着万妈回家。 第五章 过家家 武德旺纳妾的前十天，太太就派王小二把岳万虎一家四口接了过来。万妈先领他们去看自己的住处，刘巧娥进门一看就问万妈：“这是安排我们住的地方？” “当然了，太太亲自安排，我亲自操办，被褥全是新做的。”万妈先是一笑，接着叹了口气说，“我没资格给新人做衣服被褥，你们不会嫌弃我是个寡妇吧？” “哪能呢，太谢谢万妈了。”岳万虎不等刘巧娥说话自己先开口了。 刘巧娥又一次被太太感动了。 在家一直睡在土炕上的玉儿和壮子早爬到床上去了，壮子爬到新被褥上喊：“娘，全是新棉花，暄腾呀。” 大刚也跟着爬上了床，大喊：“今天晚上我也要在这里睡觉。” 太太笑着进来，说：“刚蔫了好几天，你们一来他就开心了。” 万妈眼里似乎有泪水，她低声说：“吃什么喝什么，还是人多了最快乐。” 太太问万妈：“想你家强子了？” 万妈眼里的泪水已经落下，她赶紧擦掉，笑一下说：“大伙这么开心，我怎么也乐出眼泪来了？强子跟着咱英子去了济南，婶儿留下英子，强子也就在叔叔部队做起事情了，我心里高兴，可就是想他和咱英子。” “可能他们年底能回来看咱们。”太太赶紧告诉万妈，停一下又说，“万妈，你今天就负责照顾孩子吧，一会儿让他们吃点东西，小孩子正长个，多让他们吃几顿。” 听万妈这么一说，岳万虎和刘巧娥才知道万妈并非孤身一人，原来还有一个儿子。 “万虎，你去大堂找刚他爹吧，他要你做的事情多着呢，听说你们村的红白喜事都是你主持，这次在咱们家也显显你的本事吧。”太太对岳万虎说。 岳万虎刚要说话，就听刘巧娥说：“他主持过的都是些小家小户的喜事，哪里主持过大户人家的喜事？” “都一样，刚他爹可能怕我不高兴，不想大办，我想应该办得象个样子，喜庆点儿，家里好久没热闹了。”太太又转过头对岳万虎说，“刚姑父冯庆林今天也来了，在大堂呢。他说认识你，还说你算村里的能人。” 岳万虎笑着说：“也给他家做过家具，他人也很和善，那我过去看看他们吩咐我做什么。” 岳万虎走了，万妈走到孩子们跟前问他们想吃什么。太太对刘巧娥说：“今天先做被褥，做五床吧，就在新房做，别人可都伸不上手了，全靠你自己了。” 刘巧娥说：“没关系，太太这么信任我，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傻妹子，以后很多事情我都得找你帮忙呢。”太太说完又对大刚说：“好好陪哥哥妹妹玩儿，大人们都忙起来了，你们自己随便在屋里或者院里玩儿吧。” 新房全是新家具，地上早放好两大包棉花，床上放着的是五颜六色的新被面和白布。 太太说：“被面都是婶婶从济南带来的，要娶的丫头其实是山东人，逃荒到咱们这里，爹死了娘也病了，弟弟不小心又被人拐走了，我哥看她们娘俩可怜，就让她们在我们赵村住下了，去年姑娘的老娘也没了。这次是我嫂子给说的亲，刚他爹看了一眼也满意。可我觉得她太单薄，我这身体实在是靠不住，我真一走，她能主持得了这个家？我尤其不放心刚。妹子呀，你以后还真得替我多关心点儿刚呢。” 刘巧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怎么会呢？太太不是好好的吗？” “不说悲伤的话了，你做吧，我身体不好，可不敢碰一指头，别给新人带来晦气。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喜庆的人，也特别愿意和你说说心里话。” 刘巧娥见针线顶针也都预备好了，她一边忙一边听太太说话。 “刚的命不好，算命先生说她以后要孤身一辈子。”太太低沉地说。 刘巧娥吃惊不小，立即瞪大眼睛说：“这算命先生不是在说梦话吗？这样人家的孩子恐怕都是三妻四妾的，如何就会孤身呢？” “妹子呀，谁能与命抗争呢？”太太叹口气，然后接着说，“要依我，现在就把刚送济南了，他爹不同意，他还是不太相信算命先生的话，可我觉得无风不起浪，人家拿你那么多的钱还这样说，我估计那算命先生真看出点儿什么。” 刘巧娥说：“你也不要太在意，无论如何都不能信那算命的话。” “妹子，万一真有那一天，刚确实落难了，你可要尽力保护他呀。”太太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她掏出手绢擦干眼泪，然后又把自己手上的玉镯退下，拉着刘巧娥的手给她带好。 刘巧娥惊慌惊恐，瞪大眼睛看着太太，她觉得不知所措。 “别这样，这都是些身外之物，姐姐我可是把千斤担子交给你了，到时候因为我现在对妹子一点点儿的好，将来你就多照顾刚一点儿吧。” 这时，两个人都落泪了。 “今天本不该这样，可我必须早早和妹妹交代清楚。”太太凄惨地说。 “你们两个人在做什么？”大刚领着壮子和玉儿进来。 孩子们已经看出两位母亲在流泪，壮子上前问刘巧娥：“娘，你们为什么伤心？” “没事，没事，去玩儿吧。”刘巧娥问玉儿，“丫头，高兴吗？” 玉儿使劲点头。 大刚问太太：“娘你把给二娘准备的红盖头放哪里了？我和玉儿要结婚，壮子哥哥要给我们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呢。” 太太和刘巧娥都笑了，太太还真打开柜厨拿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拽出一块红盖头，递给大刚说：“去玩吧，别弄脏了。” “真给他们玩儿红盖头呀？”刘巧娥说。 “让他们高兴去吧。” 三个孩子拿着红盖头兴高采烈地走了。 正是秋天，那天天气特别晴朗，阳光明媚，三个孩子的嬉笑声在武家大院的上空回荡，显得这个大院比往常更加和谐。万妈站在院里看三个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演结婚拜天地的游戏，她暗暗在想：强子十八岁，也快该娶媳妇了，不知道在济南他想不想自己的母亲。 太太坐在刘巧娥身边一边看她做活一边和她叨唠自己的心事。刘巧娥这才知道有钱人也有他们的苦恼与恐惧，她觉得人活着真是都很不容易。 这一天，大刚是最快乐的，这时的他没有任何的心事，只要有玉儿陪她玩儿他就无比快乐，这份快乐也不是他自己想要就有的，而是老天降福给他的。 玉儿，一个正咿呀学语的小姑娘，头上被罩上红盖头以后，再看外边的一切发现全部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她又抬头望了一眼太阳，这次太阳圆圆的红红的不象往常那样用光线刺人眼了。 壮子突然拉住大刚说：“不对，我爹早把玉儿许给杜庄杜奎中的儿子杜成林了，你怎么还能娶玉儿做媳妇呢？” 大刚傻了，愣在那里半天不动，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正愣神的万妈跑过来问。 大刚不说话，却更加使劲地叫喊。 太太和刘巧娥也跑出来了。 “壮子，你欺负弟弟了？”刘巧娥很严厉地喊。 “没有。”壮子低头小声说，“我就告诉他爹早把玉儿许给杜奎中的儿子杜成林了，他听完就吼。” “为什么这么小就许给别人呢？”太太吃惊地问。 “两个男人喝醉以后随便说的。”刘巧娥解释说。 “才不是呢，还立字据了，我爹上当了，杜奎中贼眉鼠眼的，一分钱也没给，爹和娘也没见过他的儿子，就让人家抓着字据走了。”壮子大喊着说。 太太瞪大眼睛对刘巧娥说：“你这么伶俐的人，怎么能这样呢？女孩子也是娘的心头肉呀，以后的变化大着呢，说不定以后大刚都配不上玉儿呢。” “他爹喝醉酒了，我想阻止也不能，不过，杜奎中再没有来家提过这件事情，也许他早忘记了。”刘巧娥说。 “最好设法把字据拿回来，他如果送东西也不要接受。”太太告诉刘巧娥，回头又对正在哄大刚的万妈说，“领三个孩子去厨房吃点东西吧，晌午多做几个菜。” “老爷他们都出去了，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就剩我们几个了，好准备。” 三个孩子跟万妈走了，刘巧娥和太太又回新房忙去了。 第六章 武家大院 下午，万妈带着孩子们去菜园子里摘葱，准备下午包羊肉馅饺子。菜园子离武家大院不远，出了大门往东走不远就到了，大刚拉着玉儿的手，一会儿对她说：“累吗？累了哥哥背你。” 壮子在旁边说：“你哪里能背得动她，贼重贼重，还是我背吧。” 玉儿坚持要自己走，还是上午大刚插在玉儿头上的那朵花儿现在随着玉儿的脚步在头顶上下抖动，万妈替她插结实，然后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说：“多可爱的丫头，难怪刚会那么喜欢你。” 玉儿抬头对万妈一笑，嘴里喊了声：“奶奶好。” 大刚高兴地说：“玉儿喊清楚‘奶奶’了！” 万妈心里想：将来强子若能生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那自己一辈子所受的罪也就不算什么了。 看阳光如此好，万妈就让孩子们在菜园里多玩儿了一会儿，看看太阳偏西边不少了，就说：“孩子们，该回家了。” “没玩儿够呢。”大刚似乎就没有玩儿够的时候。 “必须回去了，你们走路慢，回去我还得赶紧调馅，面倒是早和好了，肉也剁利索了，可下午家里吃饭的人多，光包也得个时辰呢。”万妈上去拉大刚走，大刚一走，玉儿和壮子也都跟着过来了。 万妈问玉儿说：“奶奶抱你回去好吗？” 玉儿仍然坚持自己走，大刚拉着玉儿的右手，壮子拉着玉儿的左手，万妈提着一篮子的葱，四个人一起往回走，路上遇到他们的人几乎都要问万妈：“这两个孩子是谁呢？” 万妈一遍又一遍大声说：“后岳庄大刚干妈的两个孩子。” 有人会接着问：“终于认干亲了？” 万妈又笑着说：“终于认了。” 一进大门就见太太正站在院里，看他们进来，忙说：“怎么去这么久呢？” 万妈笑着说：“就这样刚他还没玩儿够呢，是我硬拉回来的。” 大刚突然说：“娘，我要吃干妈包的饺子，她包的好吃。” 万妈看着太太，等她说话，太太笑了，说：“上次去认干亲，他就说干娘包的饺子好吃，万妈，这样吧，你先去厨房把葱切好，一会儿我让刚干娘过去调馅，然后咱们三个一起包，天不早了，晚上吃饭的人多，你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呢。” 万妈提篮子进厨房了，大刚跑着去找干娘，这时刘巧娥还在正忙着缝被子，大刚进门就喊：“干娘，娘让你去帮忙调馅呢，我喜欢吃你包的饺子，快去吧，要不让万妈一做就不好吃了。” 太太这时也进来了，她拍了一下大刚的头，说：“万妈一个人包可能来不及，再说大刚就要吃你包的饺子，先放下针吧，咱们三个一起包。” 刘巧娥跟着太太进了厨房，万妈把案板已经安放好，各人坐的凳子也放好了。三个孩子也跟进来了，无论如何劝大刚他都不出去玩儿了，就要在厨房看干娘包饺子。万妈于是把一个小案板放在旁边，也给他们三个放好凳子，随手又从面盆里扯出一大块面团，仍在小案板上，对他们说：“你们自己捏儿面人玩儿吧，别影响大人干活。” 三个孩子兴奋起来，互相挣抢起面团来。刘巧娥和太太都洗好了手，万妈把肉馅、切好的大葱还有油和作料摆好，刘巧娥开始着手调馅。 三个大人一边包饺子一边拉家常，孩子们在旁边开心地玩着手中的面块。 太太说：“刚的叔叔德兴在家时特别喜欢吃万妈做的羊肉馅饺子。” 万妈笑着说：“是呀，那孩子一见羊肉馅饺子眼睛就冒绿光。” 刘巧娥问：“他也该有孩子了吧？” 太太说：“去年四月，刚的婶婶回来带英子和强子走的时候说肚子里的孩子有三个月了，后半年生下来后，给我们捎信儿说生了个男孩儿。” 万妈说：“生个男孩儿好，那样咱英子在那里也就更吃得开了。” 太太一笑，想了想说：“也是，刚的婶婶是大城市的小姐，读过书，她只答应给刚叔叔生一个孩子。” 万妈说：“刚婶婶虽然是大城市的小姐，但人却没什么架子，和我们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太太说：“听说是接受了什么新思想，认为世上的人本都该平等的。” 刘巧娥问：“这样英子交给她你该放心了。” “放心，济南有大医院，英子心脏不好，所以叔叔不让她回来，干脆也就把强子给留下了。”太太一般不敢对着万妈提强子，她知道这位母亲太想念自己的儿子了。 果然，万妈眼圈又红了。 刘巧娥赶紧说：“万妈，别难过，说不定将来强子在部队还能混出点儿名堂来呢，到时候你可就风光了。” 万妈点头说：“我想得开的，也感谢他德兴叔叔看得起他，可就是想，控制不了。” 太太赶紧岔开话题，问万妈说：“刚他爹说下午一定回来吗？” “回来，一准回来。”万妈赶紧说。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大刚跑出去问武德旺：“给我们买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了吗？” 武德旺拍拍大刚的小脑袋，说：“买点心、水果和肉都有，一会儿小二叔就给卸下来了。”太太看门外岳万虎正帮着王小二从车上把东西抬下来，见没有冯庆林，就问武德旺：“他姑父呢？” “住城里了，布庄有点儿事情需要他处理，过两天回来。”武德旺说完又对万妈说，“端盆水吧，我洗把脸。” 万妈转身去了，刘巧娥问太太：“什么时候煮饺子？” 太太说：“给男人炒几个菜吧，跑一天了，估计要喝酒，饺子也煮吧，先让孩子们吃。” 刘巧娥和太太又都进厨房了。 吃饺子的时候，大刚一个劲说好吃。壮子和玉儿几乎是第一次吃这么实在的肉饺子，三个孩子吃得头上都冒汗了。 武德旺看着三个孩子的吃像，对太太说：“就把这两个孩子留家里吧，以后让他们陪大刚一起吃饭一起读书。” 太太说：“就怕人家大人不同意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刚就是赖在玉儿他们房里不走，任凭太太和万妈如何哄都不行。 太太犯难了，说：“这床怎么也躺不下五个人呀！” 岳万虎说：“要不，给我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个晚上吧。” 武德旺进来问大刚：“让哥哥和妹妹去你屋里住好吗？” 大刚立刻高兴起来。 太太说：“三个人都是小孩子，躺在一张床上要掉下来的。” 武德旺说：“把书房的床抬过去，两张床一并不就躺下三个人了吗？” 几个人一起把两张床并好，又帮三个孩子铺好床，万妈也早就烧好了水，准备给三个孩子洗澡，大刚也早安排好让玉儿睡在他和壮子的中间了。 太太对万妈说：“你在外间别睡得太死，晚上让他们多起来两次。” “我一会儿把原先刚用的尿垫子给小丫头铺上，晚上再起来把两次尿。”万妈又回头问刘巧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刘巧娥赶紧说：“这丫头晚上让人省心，把一次就到天亮了。” 万妈说：“你们都歇着去吧，忙一天了，三个孩子玩儿一天也累了，洗完就让他们睡觉。” 大家各自散开，武德旺进太太的屋里去找她商量事情。 刘巧娥和岳万虎躺在太太给准备的床上，被褥暄腾腾的，感觉十分得受用。 岳万虎问：“缝了一天的被子？” “是，太太还给了我一个玉镯。”她抬起胳膊给他看，问，“漂亮吗？” “她把手上带着的给了你？”岳万虎吃惊地问。 “她还给我说了很多话，她老觉得自己活不长，算命先生又说大刚命不好，说将来他会在孤身之中度过一生。” “简直是胡说八道，武德旺真是好脾气呀，要我早揍扁他了！”岳万虎生气地说。 “还给了算命先生很多钱呢，太太似乎更相信算命先生的话，所以她要我将来尽可能帮助大刚” 说话间刘巧娥又往岳万虎怀里挤了挤。 岳万虎抱紧刘巧娥，慢慢地对她说：“今天跟武德旺出门可是开眼了，他在城里还有一个大布庄，看着生意十分红火。中午他请我们在城里最大的饭馆吃饭，要了老多的菜，都是稀罕东西，吃不完都扔那里了，可惜了的，要是能带回来就好了。” 刘巧娥说：“要娶的丫头是太太哥哥家帮助过的一个落难姑娘，看来武德旺倒是十分满意太太给他找的二房。” 岳万虎说：“去的路上冯庆林几次和武德旺商量事情，武德旺都是说‘回去和你嫂子商量商量再说吧’” 刘巧娥还想说什么，岳万虎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对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不管他们家的事情了，现在赶紧忙咱们该做的事情吧。” 夜深了，武家大院静悄悄的…… 第七章 玉秀 岳万虎和刘巧娥在武家整整忙了七天的时间，这时，离武德旺娶亲的日子更近了。通过这几天的交往，武德旺和太太对岳万虎夫妇特别地满意，最后他们商量以后要留这两口子长期在家里帮忙。 武德旺对太太说：“我早想找个帮手了，一直遇不到一个可靠的人。岳万虎人实在，脑瓜也灵活，将来无论家里地里还是布庄他都能帮得上忙。他那媳妇别看是个女人，会绣花做衣服不说，就是处理起事情来也敌得过大半个男人了，她可以帮你处理家务，比万妈更得力呢。大刚又喜欢和那两个孩子玩儿，明年我往家里给请个先生，让他们一块读书吧。” 太太说：“那我今天就和他们说，今天先送刘巧娥回去，岳万虎留下继续帮你处理外边的和娶亲的事情，孩子们还在院里自己玩儿。下午就让小二去我哥那里把玉秀接到他们家，让刘巧娥回家调教几天，去娶亲那天刘巧娥一起过来，以后就不让他们回去了。” 这天早起吃过早饭后，刘巧娥正准备去问问太太还需要她做什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了，她和岳万虎就想带孩子们回家，可还没等她去问，太太就进来了。 刘巧娥赶紧问：“活儿都做清了吧？” “看这妹子，不能清闲一会儿呀？”太太一笑，接着说，“今天先送你一个人回去，下午就让小二送玉秀过去，这两天你好好调教调教她，娶亲那天你过来以后就不要再回去了。我和刚他爹商量好了，以后万虎帮他忙外边的事情，你帮我忙家里的事情，明年再给孩子们请个先生，让他们一起读书。” 岳万虎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直愣愣看着刘巧娥，刘巧娥也没想到太太会这样安排，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太太又淡淡一笑，说：“你们四口在这儿呆了几天，别说大刚，就是万妈都开心呢。除了那三亩地你们还种着，另外每月还给你们两人发工钱。” 岳万虎赶紧说：“哪里还要工钱呀，四张嘴在这里吃饭，另外还有三亩地种着，我们不是已经赚老鼻子了吗？” 太太和刘巧娥都笑了。 “万虎，你今天可能还得跟刚他爹进城，一会儿你们坐刚姑父的车去，他一会儿就过来。小二上午送巧娥回去，下午他去接玉秀。”太太回头又对刘巧娥说，“咱们先去把娶亲那天新媳妇要穿的衣服给你包好拿回去，孩子们有万妈照顾，你放心吧。” 刘巧娥和太太一起经过大刚房间就顺便进去看看，三个孩子已经起来了，万妈正在给他们洗脸。孩子们的早饭经常比大人吃得晚，因为武德旺强调说早起大人不能喊醒孩子，要让他们自然醒，说小时候睡觉多的孩子大脑发育好。 刘巧娥上前问玉儿说：“我今天要回家，你跟我回去吗？” 玉儿问：“哥哥呢？” 刘巧娥说：“这孩子今天说清楚‘哥哥’了。” 大刚说：“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被窝里我教她呢。” 刘巧娥回头对太太说：“让两个孩子都跟我走吧？” 大刚反应过来了，一下子站在刘巧娥和玉儿之间，大声喊：“谁也不能带走她！” 壮子说：“我就知道大刚会这么说的，现在都不知道我和他谁是玉儿的亲哥哥了。” 三个大人都笑了。 太太对刘巧娥说：“好了，还是你自己回去吧，你惹不得起刚。” 万妈说：“我带孩子们去厨房吃饭了。” 大刚拉着玉儿跟着万妈走了，壮子对着刘巧娥做了个鬼脸也跟着跑了。 刘巧娥收拾好包裹，太太让万妈给准备了些蔬菜水果等一起装上车，然后小二赶车送刘巧娥回到了后岳庄。她进门就赶紧收拾屋子，下午武德旺要娶的二太太玉秀就要来家住了，三天以后就来接亲，她得认真准备一下。 刚吃完中午饭，王小二就把玉秀送来了。十九岁的玉秀长得眉清目秀的，看得出人也温柔。 她进门就说：“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刘巧娥赶紧说：“都是自己家人，不说那么多客套话。现在每个人都想把事情办妥帖点儿，给你们开个好头，好让你们红红火火地过一辈子。” 玉秀问：“姐姐，需要做什么咱们一块做，我可是穷人家的孩子，什么都会做的。” 听玉秀这么一说，刘巧娥更加喜欢她了，说：“咱今天收拾一下家，把孩子们的棉衣服晒晒，然后再包裹好，娶你那天一起带走，太太要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过去帮忙呢，我这家以后就一直要上把大锁了。” 玉秀显得十分开心，说：“那咱们就成一家人了，以后到那边姐姐可要多教我说话做事呀。” 她们两个十分投缘，下午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玉秀把自己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刘巧娥，刘巧娥这才知道玉秀姓李，原来在山东家里的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后来父亲得罪了一个大户人家，实在惹不起了，就带着一家人逃了出来，中途父亲生病以后，身上带的钱也就全花在医药费上了。父亲去世后，她和妈妈、弟弟就更难了。弟弟丢失以后，母亲也病了，没钱看病，最后也就跟着父亲去了。 刘巧娥说：“我说呢，你都十九岁了还没出嫁，多少穷人的孩子十三四就得嫁人呢。” 玉秀说：“爹一直想给我找个他满意的人，一直没遇着，就拖下来了。” 刘巧娥问：“你见过武德旺吗？” 玉秀脸红了，点了点头。 刘巧娥说：“就是比你大了点儿，可那样更知道疼你了，而且太太也待见你。” “看得出太太很和善。” 刘巧娥说：“你过门以后要会来事儿，太太对你好，你就该对她更好。她身体不好，早就不和武德旺一起住了。你过去以后，隔几天一定要让武德旺去太太房里住两个晚上，好让他们也说说话。你千万别和太太耍心眼，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对待，那以后你在武家就一定会过得既安稳又舒服。” 玉秀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她认真地听刘巧娥讲，不住地点头。 刘巧娥接着说：“对大刚要好，那孩子人善良，将来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对大刚要比对自己孩子还好。家务事情全部听太太的安排，武德旺和太太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吃醋，永远不要想着要强过她。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我敢保证太太对你就会像对亲女儿一样。” “姐姐，我听你的，我其实就想过个安稳的日子，别的再不敢多要求。”玉秀突然又说，“让我认你做姐姐吧。” 刘巧娥笑了，说：“看我什么时候也成香饽饽了，已经有一个干儿子了，又有人要认我做干姐姐了。” “姐姐，认了我吧。”玉秀眼里似乎已经含了泪水。 玉秀喜欢听刘巧娥说话，从她刚才讲的话中，玉秀听出她真的是在为自己好。玉秀感觉自从娘死了以后，第一次有人这么真心地爱护她。玉秀也知道，虽然她马上就要有自己的男人，但那男人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仅仅是他的一个小老婆。十九岁的她知道做人家的小老婆该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情。虽然她见过武德旺和太太，也觉得他们很和善，但是她仍然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跳进一个大火坑里。 刘巧娥眼看着这个姑娘落下眼泪，马上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拿主意。” 婚礼的头一天，刘巧娥很认真地用纱线为李玉秀绞净面上的细毛，也就是给她开了面，这样一来玉秀面肤更加得白洁细嫩了。 刘巧娥心想：这样的女孩，别说男人看见了喜欢，就是女人看见了也感觉心里舒服。 第二天一大清早， 刘巧娥领着玉秀坐在家里八仙桌前，然后她自己认真地念：“坐得正，得人疼，坐得牢，好夫婿。” 随后，刘巧娥把玉秀额前的两绺长发连同脑后的三把头发，一共五把合梳成一个髻，嘴里唠叨“三把头发五把梳，结发夫妻百年好”的同时，双手已经系扎好红髻索的髻心，别上笄针后，又帮玉秀带上金钗银钗、穿上耳环、佩上手镯、穿上四幅裙、披上红袄。刘巧娥最后又用梳子在玉秀头上轻微梳理了三下，口中又念：“上头带笄是大人，大还大，小还小，是人媳妇免人教，奉侍家人讲孝道” 一切准备就绪后，刘巧娥和玉秀坐在家中专心等待着花轿的到来。 第八章 娶亲 听到大街上响起了炮声，刘巧娥赶忙把炕上放着的红盖头罩在玉秀头上，说：“妹子，花轿来了，你坐好，我出去接一下。” 刘巧娥出大门一看，满满一大街的人，两顶轿子已经在自己门口停好，又看到武德旺从马上下来。刘巧娥心想：太太先前不是说只派顶轿子来把新娘接走就算了，怎么今天武德旺亲自来迎娶了呢？ “巧娥，你家姑娘还小，这是来娶谁的呢？不是岳万虎把你卖给有钱的财主了吧？”旁边有邻居在和她开玩笑。 刘巧娥赶紧说：“花轿是来抬我干妹子的。” “什么时候又认干妹子了？” 刘巧娥还想说什么，只见武德旺已经由岳万虎陪着走到了她的跟前。 刘巧娥问：“大哥你亲自来了？” 武德旺说：“刚他娘昨晚安排的，觉得今天我亲自来更合适。” 刘巧娥知道这是太太想收买玉秀的心。 “不知道你要来，我没给新郎准备茶点，这可是娶亲最应该的礼数呀。”刘巧娥对岳万虎说。 “太太准备好了。”岳万虎回头对小二说，“把食盒拿来。” 刘巧娥领着武德旺进了院里，进屋后刘巧娥就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点心交给武德旺，武德旺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又递回给刘巧娥。 岳万虎说：“早点起轿吧，我们出来得就不早，回去还得绕远道，不能走回头路。” 刘巧娥搀着玉秀出了大门，扶她上了挂着大红花的那顶轿中，这时，大街上再次响起炮声。 “你带好东西锁好门。”刘巧娥轻声对岳万虎说，然后她自己钻进另一顶轿子中，这时武德旺也上了马，于是一行娶亲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后岳庄人们的目光中。 刘巧娥心想：没了大人给操持，玉秀自己又做了人家的小老婆，无论如何说这婚礼都有点儿简单，多亏今天武德旺亲自来迎娶了，好歹玉秀以后再回忆起来还多少有点想头。 娶亲队伍到达武庄时，街道两旁已经站了长长的两行人，轿子在武家大门停下，刘巧娥赶紧下来过去把玉秀搀扶下来，大刚这时跑过来问：“这就是新娶的二娘吗？我能不能先看看？” 刘巧娥说：“不能，等你爹先看了你才能看呢。” 刘巧娥转脸看到壮子领着玉儿站在旁边看热闹，她突然听玉儿奶声奶气地说：“哥哥，那红布是我的。” 刘巧娥搀着玉儿迈过火盆后直接进了新房，刚刚让玉秀坐好，大刚的姑姑这时领着一个丫头给端来一盆水，大刚、玉儿、壮子还有大刚姑姑一对双胞胎儿子也跟了进来，大刚姑姑对玉秀说：“擦把脸吧，这水可是这五个孩子给盛进去的，你进家门第一次的洗脸水可是得童男童女倒的，里面还让大刚给放了颗铜钱呢。” 刘巧娥拿毛巾沾了水，走到玉秀身旁轻轻掀起红盖头的一角在她脸上轻轻一比画，随手把毛巾放好，对端水的丫头说：“好了，把水端去浇花儿吧，以后那花一准开得漂亮。” 就在刘巧娥掀起红盖头给玉秀擦脸时，大刚挤到前边想趁机看一眼二娘，结果也没看清楚，他大喊：“都进家门了，怎么还不摘下红盖头呀？到底漂不漂亮？” 姑姑说：“一准漂亮，要不你爹能给娶进门吗？” 这时，外边岳万虎在喊：“时辰到，带新娘出来拜天地吧。” 刘巧娥又扶着玉秀出了新房，进入堂屋，武德旺早已经在香案前站好，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亲朋戚友、职司人员各就各位。岳万虎先让武德旺和玉秀一起在香案上敬了香，由于玉秀蒙着红盖头，做这一切时刘巧娥始终把着她的手。 这时就听大刚高喊：“一拜天地，二拜……” 众人大笑，姑姑早在旁边捂住了他的嘴。 在众人的笑声中，岳万虎一字一句高声大喊：“一拜天地，二拜双亲，夫妻相拜。” 武德旺和玉秀完成三个动作以后，岳万虎又高喊：“引进洞房。” 拜堂仪式结束后，喜筵正式开始，屋里大院都摆了酒席。 刘巧娥把玉秀送进新房，大刚和玉儿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慌着去吃饭，进来以后大刚又问：“什么时候能看二娘？” “让你们先看一眼吧，免得饭都吃不下了。”刘巧娥把玉秀的红盖头撩起一点儿，说，“大刚，可不能告诉你爹你比他先看到二娘呀。” 大刚当真了，使劲点头，看到玉秀后又大喊：“这么年轻就成我二娘了？真漂亮，我这就去告诉我娘去。” 大刚一提到太太，刘巧娥才想到今天从进这大院起还一直没看到她呢。 娶亲最热闹还要数闹洞房的时候了，可武家是大户人家，村里的调皮孩子还不敢随便进武家瞎闹腾，这样到最后洞房里也就是大刚几个孩子在闹。 武德旺吃完晚饭后就进了太太的房间，坐下和她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太太说：“今天说这些干什么？你大喜的日子，早早过去吧。” 武德旺的脸有点儿红，不好意思起来。 太太一笑说：“都委屈你这么多年，以后有人照顾你了，我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减轻一些。她年轻，好好调教调教，以后还指望她来撑这个家呢。” 武德旺轻轻哼了一声，还是坐着不走。 太太只好接着说：“总不能我亲自送你过去吧？我今天就不和她打照面了。” 武德旺只好站起来，说：“你早点睡觉吧。” 武德旺在院里碰上了万妈，万妈说：“想让三个孩子睡觉，可都在新房不出来，我又不能进去叫。” 武德旺说：“我喊他们去。” 武德旺进屋就对大刚说：“万妈让你们三个去睡觉呢。” 大刚说：“干妈说她一会儿还给唱《撒喜床》歌呢，听完我们再走。” 刘巧娥笑着说：“咱们早早进行好吧，估计孩子们不看是不走的。” 武德旺一笑算答应了。 刘巧娥于是用手托起一个盘子，只见盘内铺了张红纸，红纸上放栗子、枣、花生、桂圆等。玉秀安静地坐在床边，刘巧娥抓起干果往床上撒，一边撒着一边唱： 张灯结彩贺新郎， 鞭炮齐鸣迎新娘。 男女老少同聚会， 亲友请我撒喜床。 一把金豆撒玉堂， 美貌新娘进洞房。 一撒荣华富贵长， 二撒金玉堆满房。 三撒吉星照洞房， 四撒夫妇互尊敬。 五撒五谷丰登景， 六撒大院盖得阔。 七撒织女找牛郎， 八撒八仙过海洋。 九撒财喜双富贵， 十撒家泰儿女康。 又撒喜，又撒财， 观音送子到府来。 东家甭说奉承你， 明年还有喜事来。 俺把洞房都撒全， 说的不好多包涵。 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刘巧娥唱完了她的《撒喜床》歌，然后对武德旺说：“掀盖头吧。” 武德旺伸手拿掉玉秀头上的红盖头，玉秀害羞地低下头。这时玉儿突然从武德旺手中夺过红盖头，说：“是我的。” 武德旺对玉儿一笑说：“给你了。” 这时候刘巧娥拉着三个孩子一起向外走，大刚轻声问：“我爹以后就在这屋里睡觉了？” 刘巧娥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没回答。刘巧娥在外边把房门关好，又走到窗跟下面，把扫帚在窗户下树立好，又把岳万虎早已给放在那里的一件男人上衣披在那把扫帚上。 “这是做什么呢？”壮子问。 “让它代替人来听新房。”刘巧娥轻声说。 大刚问：“娶亲得有人听房？” “对。”刘巧娥回答。“听什么？”大刚问。 “听新房内的动静。”刘巧娥笑着回答。 “睡觉能有什么动静？”壮子问。 “呼噜声呗。”大刚说完想了想又大声说，“我爹睡觉不打呼噜，说不定二娘打呼噜呢，那今天晚上就让我在这窗户下听房吧。” “哪里有儿子听爹房的？该睡觉了，万妈在等你们呢。” 刘巧娥把三个孩子送去睡觉，万妈一见她就问：“妥当了？” 刘巧娥点头，想想又问万妈：“太太今天还好吧？” “今天我一直和她一起，厨房的事情都是姑姑带来的人操持的。”万妈说，“她想让新人满意，可自己毕竟是今天最难过的人。你明早早早带新人去拜见她。” 刘巧娥点头说：“好的，万妈，你也早点休息吧。” 刘巧娥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岳万虎还没回来，她觉得实在太累了，就先躺下睡觉了。 第九章 女人的较量 第二天早起，刘巧娥和岳万虎还在睡觉，突然听到有人敲窗户，刘巧娥马上坐起，问：“谁呀？我们马上起床。” 就听万妈在窗户外小声说：“新人起来收拾好了，你带她早早去见太太吧，我去准备早饭。” “万妈，知道了。”刘巧娥又转过头对刚睁开眼睛的岳万虎说，“多不好意思，都让万妈来叫了。” 岳万虎说：“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一觉就睡到大天亮了。” 刘巧娥起来赶紧往外走，看见武德旺正从新房出来。武德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喜形于色，但是今天无论他如何压制内心的那份喜悦，熟悉他的人马上都会看出他今天的脚步变得比以往轻快了些。 刘巧娥看武德旺进了太太的房间，自己就走进新房。玉秀已经收拾妥当，正在床边坐着，她见刘巧娥进来，连忙站起来说：“姐姐，你来了？” 刘巧娥笑着问：“感觉还可以吧？这不，家也安好了，日子也就开始过起来了。” 玉秀脸红了，有些害羞。 刘巧娥说：“当家的进太太房了，咱们待会儿再去看太太吧，估计他们在安排今天该做的事情，本来都是该头天晚上定好的，昨个儿特殊。” 万妈这时进来了，她问玉秀：“你想吃什么？” 玉秀赶紧说：“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万妈笑了，说：“看这孩子，你如今都是主子了，怎么能和我们一样呢？太太吃不了什么好的，顿顿有粥就满意。” 玉秀说：“我也喜欢喝粥，跟太太一样吧。” 刘巧娥说：“那可不行，太太是天生饭量就小，可你说不定还要长个呢，再说给武家生育后代的事情也都靠给你了，必须吃好养好身体。” 万妈对刘巧娥说：“带二太太去见太太吧，老爷在也没关系，正好三个人一起说说话，正好联络联络感情。” 于是刘巧娥就带玉秀进了太太的房间，太太正和武德旺谈着什么，看得出两人都很开心。一见他们进来了，武德旺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太太刚要站起来，想了想又坐稳，对刘巧娥说：“妹子，让二太太坐下吧。” 玉秀坐好，刘巧娥说：“我去厨房看看，帮着万妈准备早饭。” 太太笑着说：“去吧。” 太太开口对玉秀说：“咱们家人不多，就盼着人丁兴旺呢，这也就靠你了。” 玉秀对太太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德旺觉得一直不说话也不合适，就开口说：“刚进门，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家里的情况，有什么不懂的多问太太。” “好的。”玉秀点头答应。 “以后你可以叫我‘姐姐’，不必叫‘太太’。”太太说。 “先让她叫‘太太’吧，以后你们相互熟悉了，再改不晚。”武德旺说。 “我经常称呼‘刚他爹’，你这样叫估计别人要笑话的，本来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别人称呼‘老爷’的，可是以后家大了，用的人也就多了，你就称呼‘老爷’吧，算给别人带个头。”太太对玉秀笑着说。 “太太，我知道了。”玉秀又点头答应 “咱们家的地基本上都租出去了，一般看年景收租，分上、中、下三个等级。年景赖了就收下等租，总得给佃户们留些嚼头。棉花地没租，临时雇人做，另外留了三亩地种菜，今天岳万虎和王小二就要带人去地里摘棉花。”太太本来是说给玉秀听的，突然转脸对武德旺说，“让刘巧娥也去地里看看吧，都是些女人在摘棉花，她去了倒好说话呢。” 武德旺说：“好，让她去吧。” 玉秀突然说：“我也跟巧娥姐一起去摘棉花吧。” 武德旺吃惊地看着她，太太笑了，说：“受苦人家的孩子，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呀。不过，这样我倒放心了，咱家就需要一个能里能外的泼辣人。” 武德旺也露出喜色，对玉秀说：“多和太太学点儿持家的本领，以后好让她少操点儿心。” 玉秀轻轻点头。 武德旺又对太太说：“你们接着聊，我找万虎交代几句。” 太太跟着武德旺一起站起来，说：“我们也不聊了，以后机会多呢，估计饭也好了，孩子们也快睡醒了，醒了肯定又该去新房闹腾了。” 武德旺出去了，玉秀也站起来了，想随着太太一起出去，太太走近她，说：“别嫌弃那几个孩子，咱家英子去了济南，原来就刚一个人在院里转悠，壮子和玉儿来了，他整天开心的很呢。” 玉秀说：“怎么能嫌弃呢？我可喜欢小孩了！” 太太拉住她的手，说：“以后刚可能就靠你多照顾了。” 玉秀见太太眼里似乎有了泪花，赶紧说：“太太，以后刚就让我负责吧，你好好养身体。” “太太，吃饭了。”万妈进来了，见她们手拉着手，又高兴地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聊，你们两个和气了，咱全家人都快乐。” 太太和玉秀一前一后跟万妈出去了，两个人其实都在心里暗暗揣摩对方的心思，却又尽力不让对方了解到自己在揣摩别人。 太太怕对玉秀太好反而让她小看了自己，本来丈夫实际已经成了她一个人的，要是她依仗男人的疼爱将来在自己面前耍起威风来可就麻烦了，她本来还指望她将来照顾大刚呢。心里不禁想：是个知道好歹的姑娘吗？可别是个给鼻子上脸的主。 玉秀真怕太太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她听刘巧娥说过太太身体不好，和武德旺实际早就分居了，真怕她万一吃起醋来可就不得了了。玉秀心想：姜什么时候都是老的辣，我必须再她之前行动起来，早早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这样她轻松自己也自在。 其实，世界上再没有比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更复杂的了，还好，两个人都在计划着如何收买对方的心，估计这时候天下的男人都该嫉妒武德旺了。 果然，三个孩子一睁眼就吵着要去看二娘，大刚急着跑到二娘屋里问：“二娘，你昨天晚上睡觉打呼噜没有？干娘在你窗户底下放了把扫帚，还给它披了件衣服，让它听你们房呢？” 万妈来拉他去吃饭，一听他这样说，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玉秀也笑了，她对大刚说：“你先吃饭，一会儿我给你讲故事。” 这么一说，大刚腾地跳床上去了，壮子和玉儿这时候也跟过来了，壮子说：“我可是饿了。” 玉儿也说：“我也饿了。” 大刚说：“你们去吃吧，我要听二娘讲故事。” 太太和刘巧娥进来了，太太一见这架势，就回头对刘巧娥说：“就把小桌子搬这里吧。” 玉秀也赶忙说：“以后就让他们在这屋吃饭吧。” 大刚高兴了，跳下床说：“我以后要就在二娘屋里吃饭。” 刘巧娥和万妈赶紧去安排，最后四个大人围着三个孩子，一边说话一边看三个孩子吃饭。 太太不住冷眼观察玉秀，觉得她虽然出身在穷人家中却也还是一个识大体的孩子。 结婚的第三个晚上，武德旺进新房就准备睡觉，玉秀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解衣服扣子，武德旺吃惊地看着她。 玉秀轻轻地说：“今天晚上你应该去太太屋里睡觉。” 武德旺淡淡一笑，说：“你没过门前我们就不一起住了。” “那不一样，以后每三天中，你在我这里住两个晚上，太太那里住一晚上，我已经赚了吧？你过去陪她说说话也好，你本来就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 武德旺愣了一会儿，想想觉得也是，太太现在心里肯定很苦涩，陪着她说一晚上的话对她也是个安慰，他责备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武德旺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玉秀的脸蛋，说：“我去了。”太太已经躺下，听有人敲门，问：“谁？” 武德旺低声说：“我，快开门。” 太太披着衣服开了门，先让武德旺进门，接着问：“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她非得让我来你房里睡觉。”武德旺不好意思地说。 太太先是一惊，然后说：“这个鬼丫头。” 太太从柜子里又掏了床被子，让武德旺在自己身边躺下。 第十章 怀孕 玉秀在武家做事说话总是很低调，她从不把自己当成什么主子，总是和刘巧娥、万妈一样凡事都要先和太太商量。武德旺很喜欢她，也怕委屈了她，常常提醒她说：“有些事情你自己可以做主的，不必事事都问太太。” 玉秀笑着说：“老爷，你放心吧，你就随我处理吧。” 武德旺看出她很有主见，也就懒得再管了。 腊月二十二，玉秀和太太一起吃早饭，吃饭当中玉秀突然捂着嘴跑了出去，万妈赶忙对太太说：“看来咱家要有喜事了。” 太太放下筷子说：“你快跟着去看看。” 万妈出去了，太太又对刘巧娥说：“男人们刚出门，你出去请一下医生吧。” 刘巧娥高兴地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诊出是男是女来。” 太太笑着说：“生男生女我都喜欢，恐怕刚他爹是想要男孩子的。” 刘巧娥说：“那我去请医生了。” 玉秀确实是怀孕了，晚上，武德旺一跨进大门，万妈就把这个喜讯悄悄地告诉了他，从来都不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武德旺也几乎要喜形于色了。 吃完晚饭，武德旺照例进太太的房间去商量事情，太太看他面带喜色，就说：“也别高兴的太早了，说不定还是个女孩子呢。” 武德旺说：“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 太太说：“以后果子多了可别看轻大刚，他可是长子。” “看你说的，这就替大刚担起心了，难道你不愿意咱们武家人丁兴旺吗？”武德旺问。 “我如何就怕了呢？娶小不是我安排的吗？我这是和你开个玩笑。”太太一笑，然后接着说，“布庄今年生意不错吧？” “还可以，全靠妹夫庆林了，他在生意上很精明，万虎跟他去南方进了两次货，过不久估计万虎能被他带出来呢。” 太太说：“万虎就是书读的太少，识字不多，人倒是聪明绝顶。” “说到读书了，我正准备跟你商量呢，开春就准备请一个先生来家教大刚，让壮子陪读吧，等再大一点儿再送到城里学堂去读书，这样还能多和外界交往些。” “先生物色好了吗？”太太问。 “你觉得请年轻一点儿的先生好还是请年纪大点儿的先生好呢？”武德旺问。 太太知道其实请什么样的先生武德旺自己早有了主意，这样问自己只是出于礼貌罢了。她想了想说：“年纪太大的就怕只会死教书。” 武德旺立即高兴起来，说：“我估摸着也该找个年轻一点儿的，庆林正帮忙给问着呢。”那天晚上，武德旺本来该在太太屋里睡觉，可太太知道他这会儿特别想去看看他的小太太，就说：“过去玉秀那里睡觉吧，从明天起单独给她安排饭菜。” 武德旺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我该在你屋里休息了。” 太太站起来，笑着说：“快去吧，你的心今天早不在这里了。” 武德旺不好意思起来，也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再回来。” “别装了，过去早点儿休息吧，跑一天估计也累了。”太太接着说，“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太小，你可得知道爱惜她。” 武德旺脸红了，说：“正的反的都让你说了，我自己可没有说今天要过去呀。” 太太说：“就是不一样了，和我拌起嘴来了，将来这孩子一出生，若是个男孩子，估计都敢把我赶出家门了。” “你不赶我们就万幸了。” “什么我们呀，越发不象话了。我们是哪几个？你们又是哪几个？” 武德旺赶紧说：“闹着玩儿呢，怎么就当真了呢？” 太太说：“谁跟你当真当假呀，赶紧去吧，问问想吃什么，明天好安排人去买，她总是不好意思跟我要。平时她越是对我客气尊敬，我知道越是没敢把心掏给我。” 武德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做姐姐的就应该做表率，先把心掏给她，她能不把心交给你吗？” 太太在他身后说：“变了，变了，恐怕以后我什么也控制不了了。” 武德旺走出门后又回头对她笑了一笑。 武德旺进屋的时候，万妈正在照顾玉秀喝粥呢。见武德旺进来了，玉秀脸红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万妈说：“正好吃妥当了，你们说话吧。” 万妈走后，武德旺关好门，上前问：“是不是自己早知道了？” 玉秀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要不是实在控制不住了，恐怕你还不想往外漏呢。”武德旺轻轻拍了一下玉秀的头说，“这小脑瓜里整天在琢磨什么呀？” “没有琢磨别人，就是怕麻烦别人嘛。”玉秀委屈地说。 “高兴还来不及呢，谁还怕麻烦？” “得多为太太想想。” “唉。”武德旺叹口气，说，“委屈你了，嫁给我让你吃苦了。” “没有。”玉秀嘴里说着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武德旺替她擦掉眼泪，然后说：“以后肚子里不要装那么多的心事，可以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只要你肯对大刚好，你掏心她就会掏肺的。” 玉秀点点头，说：“你早点儿过去休息吧，太太等你呢。” “今天我就住在你这里了，是她让我过来的。” 三个孩子都在刘巧娥房间听她讲故事，岳万虎对大刚说：“过完年就给你请来先生了，你干娘的故事土得都要掉渣渣了，早都该听腻烦了吧？等先生来了，你们就天天听新鲜故事吧。” 刘巧娥赶紧问：“是请到家里来吗？” “对，说先在家里学几年，等稍大一点儿就送城里学堂里。” “壮子能跟着学吗？”刘巧娥又问。 “能，玉儿和壮子一起跟大刚学习。” 大刚拉着玉儿的手高兴地说：“你喜欢认字吗？” 玉儿赶紧说：“喜欢，喜欢。” 壮子说：“爹，让我跟小二学赶车吧，我不想认字背诗。” “别胡说。”刘巧娥训斥壮子，扭过头又对岳万虎说，“俗话说‘三岁看大’，你看你这儿子长大能有出息吗？” 岳万虎没说话，只是恨恨地瞪了壮子一眼。 壮子接着说：“要不就让我去城里布庄给卖布算了。” 岳万虎终于忍不住了，喊：“不识数如何能做生意呢？” 玉儿过来靠到岳万虎身边说：“爹，我要认字。” 岳万虎高兴地摸了一下玉儿的头，说：“还是俺姑娘懂事。” 刘巧娥对壮子说：“以后在太太面前千万不能说你不想认字背诗，太太还怕你影响大刚呢，要是那样的话你自己回后岳庄住去吧。” 壮子不敢再说什么。 刘巧娥突然对岳万虎说：“玉秀怀孕了。” 岳万虎说：“一进门万妈就在老爷面前嘀咕了一句什么，看他听了立马就开心起来。” 刘巧娥问：“在外边你就称呼他‘老爷’吗？” 岳万虎说：“在外人面前总得尊敬他吧，现在都叫习惯了。” 大刚反应过来了，拍着刘巧娥的手问：“干妈，干妈，是不是二娘要给生小弟弟了？” 刘巧娥说：“对呀，不过也可能是小妹妹呢。” 玉儿也上前问：“小妹妹叫我什么呢？” 刘巧娥说：“当然是叫你小姐姐了。”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 大刚又问：“十天以后能生下来吗？” “哪能呢？起码得半年以后吧。”刘巧娥说。 孩子们有点泄气。 岳万虎说：“今天在城里有人告诉老爷说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强子要带英子回来，不过还要回济南去呢。” “告诉万妈了吗？”刘巧娥问。 “没有吧，老爷一听二太太怀孕了，估计一高兴给忘记了吧。” 刘巧娥站起来说：“孩子们，该去睡觉了。” 大刚一听说英子要回来，又高兴起来。 刘巧娥把强子要回来的消息一告诉万妈，万妈立即高兴得眼圈都红了，拉着刘巧娥手说：“我一直在盼呢，晚上睡不着觉就想：我儿子又长高了吧……” 刘巧娥赶紧劝到：“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快了，万妈，给孩子准备些东西吧，估计在家也呆不了几天，强子是部队上的人，由不得他自己。” 万妈擦擦眼泪说：“鞋、衣服我早都给准备好了，还给英子也准备了。” 安顿好三个孩子睡觉以后，刘巧娥又陪着万妈在外间聊了好长时间。 第十一章 强子 腊月二十八的中午，武家人刚吃完午饭，万妈和刘巧娥一起正在厨房收拾碗筷，万妈说：“估计强子得到年后才能回来。” 刘巧娥一边忙一边说：“这几天觉都睡不安稳了吧？年前不是还有两天吗？说不定那个时辰他突然就站在你面前了。” “是说我的吧？” 万妈站直了，望着厨房门口站着的小伙子傻了眼，半天才说：“真是强子呀。” 刘巧娥本来是背对着门口的，这会儿她转过身，看见厨房门外站着一个一米七五左右大约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已经把两个包放在地上，向万妈走过来，说：“娘，你想我了吧？” 万妈已经泪流满面了，她还是站着不动，强子从衣服兜里掏出手绢给万妈擦脸上的泪水，其实这时强子自己也落泪了。 刘巧娥忙说：“我赶紧去告诉太太，万妈，你带强子回房间吧，厨房我收拾，一会儿我给强子煮面条吃，估计他还没吃饭呢。” 刘巧娥在太太门外喊：“太太，太太，强子回来了。” 太太急忙出来，问：“英子呢？” 刘巧娥说：“没有看到，就看到他一个人。” “在哪里呢？” “厨房。” 强子扶着万妈从厨房出来，太太问：“强子，英子呢？不是说带她一起回来吗？” 强子赶紧上前说：“太太好，是婶婶不让英子回来，说天气冷怕路上冻着。” 太太眼里含了泪花，强子转身回厨房门口拿包，一边说：“我带英子的照片了。” 强子在太太房间坐好，万妈也在，刘巧娥早去厨房准备饭去了。 强子说：“叔叔是说要我带英子回来的，可是婶婶不答应，怕冻着英子。” 万妈赶紧说：“太太，你想开点儿，这就是说婶婶对咱英子好。” “知道婶婶是好意，可我就是太想她了。”太太拿着照片一直在看，又说，“这小胖和大刚真是相象呀。” 强子说：“简直是一模一样，叔叔一直没给他起好名字，说要选个最好的，婶婶做主就先喊‘小胖’了。” “娘，是不是姐姐回来了？”大刚他们本来在玉秀屋里玩，一听说强子回来了都跑了过来。 强子一见大刚站起来就去抱他，问：“大刚，还认识我吗？” 大刚摇摇头，万妈问大刚：“他就是以前经常抱你出去玩儿的强子哥哥呀，你忘记了？” 太太说：“走了快两年了，强子也窜了个头，他认不出来了。” 大刚很快就问：“姐姐为什么没回来？”强子说：“明年一定带她回来。” 大刚又说：“一会儿你带我们三个去玩儿好吗？” 太太对大刚说：“你们先去找二娘玩儿吧，强子哥还没吃饭，吃完饭他还要和万妈说话呢，明天上午让他带你们出去玩儿。” 强子放下大刚，从包里给他拿了带着包装的食品，说：“去吃吧。” 三个孩子出去了，强子又把叔叔给带来的东西一一交给太太，拿着一个首饰盒说：“这是给二太太的。” 太太对万妈说：“你今天晚上和强子回自己房间住吧，这几天让巧娥在大刚外间住，现在带强子去吃饭吧，估计巧娥也快把饭做好了，吃完饭你们娘儿俩说说梯己话，晚上的饭就叫巧娥一个人准备吧。” 万妈和强子一起向外走，太太说：“强子，晚上刚他爹回来了你好好给他说说济南那边的事情，他可想听了。” 强子说：“好的，我带叔叔的信来了，晚上交给他。” 太太拿着首饰盒和照片去找玉秀，玉秀正在屋里教三个孩子剪纸人，一见太太进来赶忙让座，然后说：“听说强子回来了，我说一会儿再过去看看，怕现在去了影响你们说话。” 太太说：“英子没回来，是婶婶怕路上冻着了。” “天这么冷，还要坐好长时间的车，婶婶这是心疼她。”玉秀说。 太太说：“给你看看照片吧，上边有咱英子，还有咱小胖呢，德兴和他媳妇你也没见过，就在照片上认识一下吧。” 玉秀赶紧接过照片，看了说：“英子长得真漂亮呀，小胖和大刚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弟弟和老爷也太相象了。” “一家人嘛，能不一样吗？”太太说着又递给她一个首饰盒，说，“这是德兴给你这位小嫂子买的礼物，我还没打开看呢，你自己看吧。” 大刚这时已经把照片从玉秀手里夺走，孩子们第一次看照片，都看傻眼了。 玉秀当着太太的面打开首饰盒，看到里面是一个玉镯子，太太上前替她带好，说：“一定是德兴媳妇帮忙挑选的，真漂亮。” 大刚问玉儿：“照片上的女孩子漂亮吗？” “漂亮呀。” “她就是我姐姐。” 壮子问：“这男孩子是你小时候吗？” 大刚摇头说：“我没照过像，这是我叔叔家的孩子，他叫我哥哥呢。” 太太对大刚说：“别把照片弄皱了，你爹还没看呢。” 大刚问：“娘，什么时候也给我们照相吧。” 太太对玉秀说：“咱们也该照个全家福，好让强子也带济南去，要不然英子以后就不认识咱们了。” 玉秀说：“老爷回来问问看那里能照相。” 晚上，武德旺一见强子回来了，他又高兴起来了。他也很想念女儿，看丫头照片的时候他的眼里有泪光在闪耀，不过想到弟媳妇如此疼爱英子，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 看完德兴写的信，武德旺又把信纸塞进信封，太太问他：“他叔叔说什么话了？” “没说几句。”武德旺回头问强子，“日本人真得还想跨过山海关吗？” 强子点头，说：“迟早的事情。” 武德旺生气地说：“好好的在自己家呆着吧，打到别人国家干什么？” 强子说：“这就是侵略。” 太太问：“最后真会打到我们这里？” 强子说：“根据目前的形势分析，他们的目的好象不仅仅只是要占领东北三省。” “唉。”武德旺长叹一口气，说，“该来的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要是战争一起，象现在这样的太平日子可就没有了。” 太太脸色苍白，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武德旺说：“兵来将当，水来土囤，我就不相信这么多中国人敌不过一个小日本。” 强子也兴奋起来，说：“我觉得也是，咱们人多他们人少，若不是个别中国人帮他们，凭什么他们能在咱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呢？” 武德旺问：“你德兴叔叔现在是什么职位？” “营长。” “你呢？” 强子耸耸肩膀说：“小通信员，叔叔说‘趁现在还清闲你赶紧回去看看，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他让我初五以前赶回去” 太太说：“这么说也住不了几天呀，听你们说打仗的事情，我这心里只扑腾，要是真打起来可如何对付呀？” 武德旺一见太太真得害怕了，站起来对强子说：“回去睡觉吧，这几天多陪陪你娘，需要车就喊小儿。” 大刚跑进来了，对着强子说：“强子哥哥，明天带我们去玩儿好吗？” 武德旺对强子说：“明天你和你娘带上三个孩子去杜庄赶今年最后的一个集吧。” “好的，需要买什么明早告诉我，我一定给置办齐备了。”强子说完就抱着大刚出去了。 太太又问武德旺：“小日本真得会……” 武德旺不等她说完就打断说：“看你，又来了，这是怕就能解决了的事情吗？不管以后如何，现在的日子总得过吧？真打起来了也没办法，跑得了就跑，跑不了就和他们拼呗。他们不怕死老远跑来侵犯咱们，咱们也都是些不怕死的，看最后谁怕谁？” 太太看武德旺激动起来，知道他今天真得生日本人的气了，因为他以前很少这样说话。 见太太不再说话，武德旺就说：“你休息吧，我去看看玉秀。” 太太问：“你今天过来我这里休息好吗？我真害怕了。” “好的，我过去看看就过来。” 武德旺向来说话算数，出去后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进门笑着对太太说：“看你平时镇定自若的，遇事却还不如玉秀呢，她听说你害怕了，赶紧让我回来陪你。” 太太叹口气，说：“以后也许就得靠她支撑这个家了。” “你舍得交出手中的权吗？” “都是为了大刚，否则我还招揽那么多事情干什么？ 第十二章 集市 杜庄在武庄南面，距离武庄八里路，两村之间隔着一个后岳庄。杜庄逢九一个集，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腊月二十九，王小二早早套好马车，然后站在大门口喊：“大刚，车套好了。” 三个孩子起得比往常早，已经吃完早饭，一听小二招呼一齐跑了出来。 大刚拉着玉儿的手，高喊：“强子哥哥，快点儿。” 全家人几乎都出来为他们送行了，玉秀安静地站在太太身边。 万妈和强子带着三个孩子上了车，武德旺说：“强子，注意看好他们，千万别让孩子们跑丢了。” 玉秀说：“千万注意，我弟弟当年就是在一个集市上走丢的。” 万妈说：“放心吧，有我呢。” 刘巧娥对玉儿说：“你要跟好哥哥们。” 玉儿使劲点头。 太太对小二说：“走吧，路上慢点儿。” “驾！”王小儿一声招呼，马车向南驶去。 太太对玉秀说：“孩子们走了，你也清净一天吧。” 玉秀一笑，说：“有他们在我才更开心呢。” 武德旺回头看了玉秀一眼，淡淡一笑，又转过脸对岳万虎说：“今天咱俩也不出门了，在家写对联吧。” 岳万虎说：“好的，我也就是给你打个下手罢了。” 坐在车上，三个孩子高兴得眉飞色舞，壮子说：“一会儿要经过我们后岳庄，让马车从大街上过吧，那样可以看看我们家。” “我干娘的房子临着大街呢。”大刚告诉强子，回头又问玉儿，“想看看你家吗？” 玉儿说：“想。” 万妈对王二小说：“从后岳庄大街穿过去吧，大刚要给强子看看他干娘的家。” 王二小说：“好的，你们都坐好了，我让马跑快点儿，咱们早去早回。” 强子对大刚说：“过完年跟我一起去济南吧，那里有新式学堂，姐姐就在那里读书呢。” 大刚坚定地说：“要是玉儿去我就去。” 强子点了一下大刚的鼻子，羞他说：“看你那点儿出息。” 万妈说：“其实太太还真想让大刚也去济南呢，可老爷不同意。上次算命先生又给大刚沾了一卦，太太越发得上心了。” 强子一笑，说：“要是相信算命的，那就没法活了。” 壮子突然说：“杜奎中就是杜庄的，在集市上，咱们可别遇上他。” 大刚生气地说：“如果遇上他，我就狠狠地踢他一脚。” 强子笑了，问大刚：“人家如何得罪你了？你对人家这么狠。” 壮子说：“杜奎中那老家伙骗我爹和他签了字据，把玉儿许给他家儿子了。” 玉儿眨巴着眼睛听他们说话，知道和自己有关，但就是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大刚恨得咬牙切齿了。 壮子又对玉儿说：“傻丫头，爹已经把你给卖了，知道不？” 玉儿明白卖就是不要自己了，于是“哇”一声就哭了。 万妈赶紧哄她，又吵壮子：“别吓唬她！这件事情是你爹做得不好，早早跟人家说清楚：喝醉酒说的话许的诺应该不算数的。” 强子跟万妈说：“万虎两口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万妈说：“估计是万虎看中杜奎中的手艺了。” 强子说：“那也不应该呀，以后变化大了，就这社会，还指不定往哪儿发展呢。” 车子经过壮子家门口，三个孩子兴奋地指给万妈和强子看，街上有认识壮子的人喊：“兔崽子，要去哪里呢？” 壮子在车上大声叫喊：“赶集去！” 杜庄的集市集中在大街的东头。在村东头，王小儿看大伙都下了车，对万妈说：“你们去逛吧，我就在这大柳树下等你们。” 万妈和强子让孩子们手拉手走在前边，他们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跟在孩子们后边向前走。玉儿第一次来赶集，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高兴得一直叫：“哥哥，快看那儿。哥哥，快看这儿。” 大刚和壮子也很开心，三个孩子在一个个摊位前走过，有时小手上去摸摸人家的货物，就听有的摊主大喊：“小孩子，不买莫动！” 阳光灿烂，一走起来，孩子们立刻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杜奎中从街西头向东走来，突然听到后边杜成林在喊他：“爹，四婶让你给她买些葱回去。” 杜奎中停下来，等儿子跟上来，开口说：“在家懒得问你，你娘老护你的短，现在我问你：昨天看见你四叔了吗？” “看见了，他还领了一个人回来，下午一起走了。”杜成林把手中捏着的钱交给杜奎中，抬头说，“这是四婶买葱的钱。” “四婶给四叔烙的饼你偷拿了两张，对吗？”杜奎中生气地问。 杜成林低声说：“你总说四婶对我好，其实也就是经常让我喝口稀粥，昨天那大饼就舍不得给我吃了，我看烙得不少，就拿了两张。” “和谁一起吃掉的？” “三保。”杜成林声音更低了。 “在哪里吃得？” “村后场院草垛后面。” “你呀！”杜奎中狠狠地在杜成林额头点了一下，说，“你什么时候能争气呢？” 杜成林不敢说话了。 “你可不是真害怕，一会儿离开我照样去捣蛋。”杜奎中猛地一拉杜成林的手，说，“跟我替四婶买葱去，一会儿你给送回去。” 杜成林被杜奎中拉着往前走，眼睛不停地向两边的货摊张望，他实在想上去摸摸，可已经被杜奎中控制了自由，就只好跟着他往前跑。 杜成林突然听杜奎中高喊：“壮子，大刚。” 杜奎中放开儿子的手，兴奋地向对面走来的大刚叫：“大刚。” 这次大刚和壮子看到他了，万妈也猛地停住了脚步，低声对强子说：“他就是杜奎中。” 杜奎中又一次喊：“万妈，你带孩子们来赶集了？” 万妈赶紧笑着说：“我儿子从济南回来了，老爷让我们两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出来玩儿来了。” 杜奎中急忙对强子说：“小伙子真精神呀，过完年还走吗？” 强子说：“要走的。” 杜成林这时站在杜奎中身边用手指着玉儿问：“爹，这个小丫头就是玉儿吗？” 大刚上前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说：“不许你指玉儿！” 杜成林立即生气地要上去打大刚，杜奎中赶忙拉住他，壮子早已经把大刚挡在了自己身后，对着杜成林喊：“就是不允许你用手指我妹妹！” 杜成林在杜奎中身后喊：“玉儿是我媳妇！” 大刚又要上前去踢杜成林，强子赶忙抱起他，说：“别闹了，看别人都看你们呢。” 玉儿这时吓得已经躲在万妈身后了。 杜奎中赶紧跟万妈陪不是说：“看这事情闹的，孩子小不懂事，本来还想让你们去家里坐坐呢。” “唉！”万妈长叹口气，说，“你们大人喝醉酒说的话能算数吗？万虎两口子早就后悔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还让小孩子也知道了。” 杜奎中的脸已经红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强子对万妈说：“再逛也没意思了，咱们回去吧。” 万妈拉着玉儿，强子抱着大刚，壮子在后边跟着，他们转回头向东走去。 杜成林突然大喊：“大刚，走着瞧！” 大刚立即回答说：“下次我踢死你！” 杜奎中在杜成林头上拍了一下，严厉地说：“回家。” “还没帮四婶买葱呢。”杜成林悄声说。 杜奎中买了两把葱，他拿一把杜成林拿了一把，到家门口他对儿子说：“你先回家，我把葱送给你四婶。” “大伯子哥老去给弟媳妇送东西，你不怕别人说呀？”杜成林还是小声地说。 “你跟你娘就学不了好，快回去！我去问问你四叔的事情。” 杜奎中的四弟叫杜奎南，二弟和三弟没等成人就夭折了。杜奎南也是个木匠，原来他经常和哥哥一起揽活儿，后来自己单干了。杜奎南爱交朋友也爱打抱不平，很活泛的一个人。最近，杜奎中很少看见杜奎南回家，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什么，很为他担心。 哥俩在一个胡同门对门住着，弟弟老不在家，杜奎中也就很少进弟弟的家门。 “他婶子，我给你送葱来了。”杜奎中站在院子当中喊。 奎南媳妇在屋里回答：“大哥，进来吧。” “我不进去了，葱我给你放院子里了。” 奎南媳妇赶紧跑了出来，说：“昨天奎南回来一趟，他想等你回来和你打个照面，嫂子说你天黑才能到家，他等不及就走了。” 杜奎中问：“你知道他整天忙什么吗？这都腊月二十九了，谁家还会请人做家具呢？” 奎南媳妇为难地说：“我也这么问他来着，他却说自己干得是正事儿，要我少为他操心，而且说好这年也要在外边过了。” “真是的？”杜奎中无奈地说，“下次他回来你立即告诉我，我若不在家，你一定设法拖住他，我要见他一面。” “我记住了，大哥。” 万妈和强子带着三个孩子回家后把遇到杜奎中和杜成林的事情一说，太太和刘巧娥最不高兴。 万妈对刘巧娥说：“我告诉杜奎中了，说你们两口子后悔了。” 强子说：“看他那小崽子长大也成不了什么善茬儿，谁家姑娘敢嫁他呀？” 太太看刘巧娥越发不自在了，就说：“好了，不说了，万妈已经跟杜奎中交代了，若是明事理的人家，以后就不会再拿字条过来说话了。” 晚上躺在床上，刘巧娥又把岳万虎埋怨了老半天，岳万虎无奈地说：“那么和善的杜奎中怎么就生养了一个混帐崽子呢？” 刘巧娥强调说：“你如果看见杜奎中，一定让他把字据烧毁，明确地告诉他咱们两家再没有什么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