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作品相关 《人间》 作者:蔡骏 内容简介 我,从天机回到人间,却丢失了全部记忆。平庸的现实生活,每天厄运缠身,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忽然,发现自己拥有神奇的读心术,一个惊人的秘密已近在眼前——兰陵王面具忽隐忽现,蓝衣社大门突然敞开。而我,真的是我自己吗?人间,又将何去何从…… 作者简介 蔡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最具畅销号召力的作家之一。至今已出版14部长篇小说,总销量突破500万册,连续六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畅销纪录。其中《天机》四季销量高达150万册。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出版发行。2008年,中国作家协会召开“蔡骏作品研讨会”。 上卷:谁是我 前言与幽灵对话(上) 2008年,一个夏天的深夜,本书作者正在家里发呆。 白天暑气难消,屋中郁闷难受,趁着夜晚凉爽,作者下楼沿河远足。 晚风徐徐吹来,夹竹桃花吐露暗香。经过潮湿阴暗的绿地,洽好偶遇一位男子。 男子面容憔悴精瘦,双目却在夜里闪光,隐隐散发着另一个世界的气味。作者仔细辨认一番,确信他是一个幽灵。 “晚上好。”幽灵谦卑地向作者问好,“我的作家朋友,在荒凉无人的河边,你怎敢独自一人散步?是否在寻找下一本书的灵感?” “你怎么知道?” “我无所不知。”幽灵诡异地一笑,“而且,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灵感。” “愿闻其详。”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看透他人的心,猜透他人和想法,发现所有人和秘密。” “读心术。” “没错。” 幽灵提供的思绪让作者兴致勃发,“真有这们的人吗?” “我认识一个。” “谁?” “就在这座城市,但他正陷于深深的痛苦,因为他的这种能力,也因为他特别的身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作者在河边徘徊几步,思索着说:“真是特别的人,有趣的创意,一定还有个阴谋?” “当然,这个阴谋如此巨大,以至于流传了千年之久。” “这次你想用哪个宝藏?” “兰陵王!” “你这幽灵!”作者频频点头,不知是赞是贬,“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还有一个大反派吧?” “双雄模式,许多电影里常有的。”幽灵飘浮着靠近作者,忽隐忽现,“不过,这个反派会在本书的中卷才出现。” “中卷?又是一个超长篇小说,分为上、中、下三卷出版?” “是的,容量够大吧,挑战也更大!” “你没相过那位主人公——读心术的那位命运将如何发展?” 幽灵打量着作者的眼睛放:“他的命运,以及他的故事,将与以前截然不同。以往的故事都发生在数天之内,相对固定的地方。然而,这个故事将很漫长,跨越三到四年,从中国到美国,又将飞往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谢谢,你真是个古怪的幽灵。” “作家先生,我和你打个赌吧。” “赌他?” “是的,赌那个苦闷之中的年轻人。我将前往他身边,让他向我期望的方向发展。他具有成为魔鬼的一切条件,何况还有特别的能力,足以让他无比强大,甚至毁灭这个世界。” 本书的作者沉默片刻,闭上眼睛说:“不,我赌你一定会失败!” “呵呵,那就试试吧,我们赌他的成长,魔鬼抑或英雄?” “一个人的成长,不可能在数日之内完成。我赌他将在几年之内脱胎换骨,从一个男生成长为男人,最后成长为英雄。” “哦,这可比较难!”幽灵又凑近作者说,“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参加这个赌局吗?” “是。” “那你要冒险了,亲爱的作家先生。” “够了,我知道你的真名实姓——梅菲斯特(最早出现在有关浮士德的民间故事中,地狱7大魔王之一,是个堕落天使)先生!” 幽灵的神色一惊,立时向黑暗中退去,但很快又浮现回来,“你猜得没错!可惜,你不是歌德。” “我也不是上帝。” “但赌局已然成立。” 作者沉吟道:“赌注是什么?” “他若成为英雄,我将回到永恒的幽灵世界去;他若成为魔鬼,请作家先生再也不必写作了,与我一同周游世界探究宇宙之真理!” “成交! ” “祝你写作顺利,再见。” 幽灵微笑着隐入黑暗,夹竹桃花一阵颤抖,泥土上沾满粉红色花瓣。 本书作者却心怀不安,快步离开河边绿地,回家打开电脑,写下本书的第一页…… 我的故事, 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而我全部的记忆, 却只有一年零十个月。 不是前生也不是今世, 而仅仅是重生的记忆。 重生……重生……重生…… 又将面临毁灭…… 第一章 重生的记忆 这是最长的一夜。 也是最短的一夜。 掘墓人。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地道,闪烁着野兽般的光。 这头野兽已沉睡许久,就像一具在地底冰封的骨架,连同肌肉与毛发早已变成化石,经历过无数个冰川世纪,突然被这个世纪的人类唤醒。 唤醒他的人是我。 我。 我是谁? 这并不重要,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一条地道。深深地埋在大地之下。 不,不仅仅是一条,而是无数条地道在岩石中交织,密如蛛网盘根错节,仿佛死神的肠道,不断蠕动着将任何生命消化殆尽。 这是西部的大地,曾经被上帝遗忘的伊甸园,曾经是亘古荒凉的坟场,见证过不同时代灭亡的物种,也埋葬过一个悲惨的民族。 现在,我的头顶五米之上,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这座监狱已在此矗立了一百多年,吞噬过几千条无辜的或死有余辜的生命,留下过许多只有在深夜里才会听到的传说。 不知道狱警们是否已经发现? c区58号监房,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个人,正匍匐前行在通往自由或者毁灭的通道中。 没错,我是一个正在越狱的囚犯。 我,也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在这座西部荒漠的监狱中服刑。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罪名是一级谋杀罪。 今夜,越狱的理由——我是被冤枉的。 这是一条足够充分的理由,但不是足够充分的原因,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重要的不是能否逃出这里,而是在我被关进这座监狱之前,经历过的那此事那些人,那些不可思议的瞬间,那些无法启齿的陈年往事,还有至今仍然空白的记忆。 本书的读者们,和你们中和许多人一们,我是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有过梦想与欲望,也有过痛苦与彷徨。但和你们不一样的是,从前我的命运并不操纵在我自己手中,从一千年前的某个夜晚,便已注定了今夜的越狱。 我曾经在一家世界500强的外资企业工作,也干过其他卑微的或高贵的工作;我曾经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怀疑我究竟是不是我?怀疑身边的一切是否都属虚构?我曾经失去过对他人的信任,从太多人的眼睛里看到谎言,也受 到过某些深入肺腑的伤害,结果令自己一无所有,乃至天失去最爱的亲人。 现在,最长的一夜,我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监狱黑暗的地底穿梭。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出生的时刻,穿越母亲温暖、潮湿而又危险的产道,随时可能在分娩时窒息,或被自己的脐带勒死…… 对大多数人来说,越狱是第二次出生。 对我来说却是第三次。 对掘墓人来说是第n次。 因为,他早已经死去过无数次。 或者,已经永生不死。 掘墓人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其实,我和他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整个的我也与他没有本质不同。也许我也即将成为下一个掘墓人? 他眼睛里的意思是:我们已走到最后一个岔道了。 眼前的地道分为了两条。 一条通往地狱。 另一条也通往地狱。 整个后半夜,我和掘墓人,穿过了二十多个这样的岔道口,幸运的是每一次我们都有没走错。这些数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地道,至今仍几乎保存完好,静静地等待我们光临然后埋葬。层层交错,密密麻麻,到处是岔路和死路,几乎把整个监狱地下掏空,以至延伸到外围几公里的大地深处。自打钻进这条地道,我便感觉仿如进入一座古老的陵墓,抑或精心设计的迷宫。 此地的每一任典狱长,只要翻开历任的卷宗,都会对自己脚下的世界惊叹不已,同时猛擦额头的冷汗,成为每晚噩梦的主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清楚这些地道的路线,哪怕是一只老鼠被扔下去,也很可能永远都转不出来。假如有哪个囚犯昏了头,一头栽进地道的深处,典狱长不必担心他越狱,只要担心如何写报告:一个囚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在监狱里消失? 除非……除非……除非他遇上了掘墓人…… 我遇上了掘墓人。 最后一个岔道口。 掘墓人选择了左边的路,要命的是他总是选择左边的路! 但愿他没错。 转过一条更加狭窄的缝隙,手电光束打出一圈黄晕,铺满眼前深深的地道,屏牢呼吸咬紧嘴唇。仿佛有人就站在我们头顶,吹响警哨惊醒整个监狱。荒野上响起警犬的狂吠,还有子弹的呼啸声。 突然,掘墓人停住脚步,我也跟着趴在地上,战栗着倾 听可能的脚步声。 没有,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如同坟墓——也许本来就是坟墓。 我们已经到了哪里?掘墓人的眼神告诉我,已经超出了监狱地下的范围,前方再也没有任何岔路或障碍,只有一个古老的秘密出口,不为人知地隐藏在荒漠深处。 自由已在咫尺之间。 再次迈动脚步,在手电光晕的探射下,似乎窥到了什么在晃动。 又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我知道那就是逃生之口,已经可以让人快跑起来时,掘墓人却被迎面打中了一拳,沉闷地摔倒在地。 同时,地道内响起一记清脆的枪声,震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 淡淡的火药气味飘过,我低头用手电照了照地上,才发现在掘墓人的眉心,多了一个硬币大小的红点。 一枚子弹从此射入贯穿大脑,在他的第n次死亡之后,再也不会复活了。 不死的掘墓人终于死了。 我颤抖着俯下,伸手,看着这张表情平静的脸,轻轻合上死者的双眼。 此刻,另一道白光直射而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直插入我骤然缩小的瞳孔。 黑暗幽闭的地道里,白光刺得我后退几步,才渐渐看清那个人。 居然——是,他? 不,果然是他! 那双眼睛,让我不寒而栗的眼睛。 他的身影穿过地道彼端,笔挺地来到我的面前,左手提着一盏白色的大灯,右手握着一支黑洞洞的手枪。 没有人能够杀死掘墓人,除了他。 他的眼睛,他的枪口,都指着同一个方向——我的眼睛。 我看到了。 秘密。 他也看到了,随即扣下手枪的扳机。 撞针干脆地敲击出火花,第二枚杀人的子弹,旋转着飞向我的眼睛…… 就像胎儿被推出宫缩的母腹,在来到今生今世之前,我将开始前世的回忆。 我的故事,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而我全部的记忆,却只有一年零十个月。 不是前生也不是今世,而仅仅是重生的记忆。 重生……重生……重生……又将面临毁灭…… 面对那双骇人的眼睛,还有从枪口飞速旋转出膛的子弹,我开始深思自己并不漫长的一 生,以及更为短暂的重生记忆。 我的故事。 一年零十个月前—— 我是谁? 从混沌的大黑暗开始。 那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奇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突然,一片白光从头顶盘旋,烘托出幽暗曲折的道路,是分娩时收缩的产道,将我痛苦地挤压。羊水早已破裂,身上沾满腥味,低头再也找不到脐带,或许依然缠绕脖子?努力在白色光晕中睁大眼睛,回首孕育我往昔的温暖口袋,已是另一个世界。无助地往前挣扎,湿漉漉的产道,剧烈抽搐收缩并挤压,义无反顾地把我推向外面不可知的天堂或地狱。 白光,还是白光,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烈,犹如刺穿层层浓云的旭日,放射出万道利剑般的光芒。 那是一个出口。 我已无能为力,唯有被命运的产道挤压向前,迎着致命的白光,穿破无尽黑暗的潮湿。 那道光!那道光! 那道光越来越强,宛如太阳就在眼前,直到彻底撕裂恐惧的瞳孔,以及昏睡了整个春夏秋冬的顽强心脏。 终于,我出来了。 可是,我感觉我早已经死了。 睁开眼睛。 白色的光,变成白色的世界,那白得让人心疼的天空,还有带着粉刷污迹的墙壁,以及透着柔和光线的窗户。 接着看到一双眼睛,年轻女人的眼睛,还有被映出的我的影像——不是初生的婴儿,也不是死去的尸体,而是一个刚刚苏醒的男人。 从她的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淡无奇的眼睛,嘴巴和鼻子,都是那么陌生,包括我的整张脸,似乎从来都没见过。 我看到她的眼睛在说话,虽然除了呼吸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眼睛里的话——“天哪,他居然醒了!哇!还在眨眼睛!奇迹啊!” 但这双眼睛迅速消失,变成一个白色的背影,婀娜多姿地冲出房间。 她该叫什么来着?努力搜索自己近乎空白的大脑,许久才想起一个词:护士。 还可以加上一个定语:女护士。 居然知道这个,说明我并不是婴儿,也不是白痴,至少有些智商。 这是哪里? 可以转动眼球了,这是个白色的房间,窗外有绿色的树叶。墙边粉 色的柜子,摆放着一些奇怪的器具。能感到身下是柔软的床铺,鲜红的血液在血管里循环,从左心室流出,经主动脉到身体各处的毛细血管网,再经上下腔静脉回到右心房。 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肢和身体都有感觉,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子。渐渐转动头颈,看到床边挂着一个输液的架子——输液,这是我知道的又一个专用名词,可惜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否则身上应该插满了管子。 现在,知道这是哪里了。 医院病房。 也许你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却是件太困难的事,我对自己一无所知,脑中最大的问题是——我是谁? 白光,一道白光又从脑中掠过,但白光过后却没有任何答案。 如此重要的问题,却一片混沌,痛苦地皱起眉头,努力思索一个字——我? 我? 该死的! 没有……没有……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什么都没有“我”,真是荒谬绝伦!在并不怎么大的脑袋里,找不到任何与“我”这个字相关的内容。 病房大门又开了,激动的女护士冲进来。接着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披着白大褂,领子里藏了根领带。还有一男一女同样全身白衣,拎着几样仪器,表情各异地来到我的床边。 “你终于醒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俯下身来讲话。我刚想发出声音,就感到喉咙里干得要命,仿佛要烧起火来。 “他还不能说话。”他难掩激动地对别人说,“但毫无疑问他听懂了我的话。” “奇迹!” “是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竟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他们拿出一套量血压的器具,抓过我的胳膊绑起来。清晰地感受到胳膊的压力,我居然还能配合着握起拳头,这也让医生们颇为惊讶。 “院长,血压一切正常!他完全有知觉,可以活动身体了。” 原来他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另一个医生给我贴上许多小东西,仪器屏幕闪烁出奇怪的曲线。 “院长,心电波和脑电图也没有异常,他的大脑已基本复苏。” 院长再度盯着我的眼睛,“是的,他已经彻底醒了。” 他的眼球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我已铁定不是 刘德华那样的帅哥了! 我竟然知道刘德华?脑中泛出《无间道》,在遐想香港黑帮电影前,强迫自己回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费劲全力咽着口水,浇灌早已干涸的声带,痛苦地吐出那三个字——“我……是……谁……” 随后,我像点火后的大炮,胸中呼出一股热气,张大嘴巴呼吸起来。 医生护士们都吃了一惊,院长面露喜色,“果然是奇迹,刚醒来就能说话了。” 在院长的示意之下,护士端来一小杯纯净水。我尽量小心地吮吸杯中水,以免呛到气管,像刚出生的婴儿,抓着母亲的乳房吃奶。 院长耐心地问:“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句话问得多么巧妙而富有哲理: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茫然地瞪着并不怎么大的眼睛,“我是谁?” 一小杯水如沙漠甘泉滋润了喉咙,我终于能流畅地说话了。毫无疑问我的母语是汉语,我用汉语思维和交流,也可能掌握其他一些语言,但不能取代汉语的地位。 “那你还知道什么?” 该死的院长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却继续加深我心底的苦恼。 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里是医院,我知道你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我知道我刚刚醒过来,我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还知道地球是圆的!” 也许,我什么都知道,但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闭上眼睛思考许久,无数白色碎片擦过脑海,却始终想不起那两个或三个字。 “不!” “你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不!!”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吗?” “不!!!” 我的三个“不”,一个喊得比一个响亮,看来喉咙已完全恢复了。 院长回头对两个医生说:“我的估计没有错,他丧失了全部记忆。” “丧失记忆?” 几乎要爬起来了,年轻的护士抓住我的手,让我继续躺在可怜的病床上。 “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父母?我知道“父母”这两个字的意思,可是脑中关联到“父母”的却是空白,连一滴墨迹都留不下来。 “那你知道你自己多大了?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学题,很遗憾我连这样的加减法都做不出来,不知道自己几岁,或许十几岁,或许几十岁?但愿不要太老。 他知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接着问下去:“记得自己的职业吗?读书还是上班?” “不知道,起码中学毕业了,否则有些知识不会知道。” “没错,你什么都忘记了,关于自我的记忆——你自己的名字、父母、家庭、学校、单位,关于你自己的一切,你都一无所知。更确切地说,你的大脑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院长的描述令我无比恐惧,“我失忆了?会不会变成白痴?” “你是失忆了,但不会变成白痴,请相信我的判断。” “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绝望地企求他,“假使你知道的话。” 他苦笑了一下,“高先生,你能醒来就是奇迹了,真为你感到高兴!我当然要告诉你。” “我姓高?” “是。” 女护士拿出挂在我床边的一张卡片,有一张证件照片,我却完全记不起照片里的自己,还印着我的名字——高能。 “我叫高能?” 这个名字对于我的大脑而言,实在太过于陌生,高能是谁?是我吗? 卡片下面印着病人的年龄:24.“今年二十四岁?” “这张卡片是在你去年入院时填写的,所以你今年是二十五岁。” 听起来还算年轻,谢天谢地! “你说我在去年入院,那么说我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年?” “没错,就在去年差不多的这个时间,你已在这张床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 “所以说我的醒来是一个奇迹?” 院长看起来也有些激动,摸了摸我的头发,“是的,孩子。” 为什么要用“孩子”这个称谓? “高能,你在一年前遭遇了严重的车祸,那场灾难让你头部受到撞击,虽然生命被抢救了下来,大脑却陷入深度昏迷。原本以为你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没想到你自己醒了过来,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相信我,你是一个奇迹。” “车祸?死里逃生?昏迷?植物人?奇迹?”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得像一部好莱坞电影——去他妈的好莱坞,我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 了,还能记住遥远的好莱坞!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为什么奇迹发生在我头上?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忘了?既然如此何必再醒来? “我连时间都忘了,今天是哪一年?是几月几号?” 女护士赶快拿来了一张挂历,封面是2007年,她把挂历翻到11月份,用圆珠笔在24日上画了一个圈。 “2007年?”这才想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括弧公元后,“11月?24日?” 2007年11月24日这是我昏迷一年之后突然醒来的日子,也是本书真正开篇的时间,但绝非这个漫长故事的开头,真正的起源在遥远的千年之前…… 我叫高能。 感谢造物主,没有再昏睡过去。 寂静的房间被黑暗包围,宛如重生前经历的产道。身体有些麻木,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从活动脖子开始,然后是手腕与脚腕,虽然全身肌肉绵软无力,起码车祸没让我缺胳膊断腿。 第一次坐起来。 足尖触到地面,却没有鞋子——长期昏迷的病人,当然不需要什么鞋子。脚底没什么力量,摇摇晃晃地与地心引力斗争,还必须依靠双手支撑。第一步就悲惨地摔了下去,膝盖摔得很疼,又坚持爬起来迈出第二步。 一、二、三、四、五、六、七……想起曹植的七步诗,看来古典诗词学得不错。轻轻翻起百叶窗,苍凉清幽的月光透过玻璃,射入昏睡已久的瞳孔。 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月亮——魔法师的气息吹入心底,打不开那把锈死的大锁。往昔岁月,完整记忆,都被牢牢地囚禁其中。视线穿过窗格与玻璃,穿过法国梧桐的宽阔枝叶,穿过一片虚无的阴冷空气,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想不起当年月光下的自己,只剩那片令人眩晕的白光。但今晚这沧桑的月光,一定照亮过当年的眼泪。 墙边是个小卫生间,每个单人病房都配备的,尽管对昏睡一年的我毫无意义,但卫生间里的镜子对我却有意义。 镜子。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再次遗憾地说,我不是帅哥,当然也不是丑八怪。我有一双中等大小的眼睛,眉毛还算浓密,鼻梁不挺也不塌,嘴巴稍嫌大些,但整个脸的轮廓比较端正,至少没有奇形怪状。脸色特别苍白,双眼没有精神,头发凌乱不堪,下巴爬满浓密的胡楂。院长说一年前的车祸很严重,但很幸运没留下伤疤。 “你——就是我?高能?” 脑中丝毫没有这张脸的记忆,但从今天起必须记住这张脸。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同“我”这个概念紧紧合在一起,还得加上“高能”两个字。 我=高能=这张平凡的脸。 脱下病号服赤裸上身,长期卧床让我肌肉萎缩,既不强壮但也不瘦弱。尝试着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发现镜子里的裸男真可笑。把裤子也脱了下来,整个身体赤条条地暴露在镜子里。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男人。 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奇迹,沉睡一年后醒来,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上帝的弃儿或宠儿? 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感到里面一阵蠕动,才想到一个久违的字——饿。 一年没有吃饭的我,终于感到了饥饿,这是即将恢复健康的信号。这感觉变得无比强大,想起香喷喷的饭菜,各种肉食与水产,从大闸蟹到铁板牛排再到菜泡饭和方便面……医院起码有食堂吧,运气好的话还有病号餐? 值夜班的小护士,看到这副模样的我,吓得不知所措,“哎呀,你怎么跑出来啦?院长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我饿了。” 黎明前夕。 从床上爬起来,手脚轻松了许多。打开房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大声喊叫几下,也没听到回应——难道在我苏醒后,其他人包括护士们都昏迷了吗?彷徨着走下三层楼梯,推开医院宽敞豪华的大门,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覆盖绿树丛中的小径,所有的鸟儿还在熟睡。沿着小径往前走去,任由身体被露水打湿,一直走到尽头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暗绿色的湖水。 赤脚站在潮湿的泥土上,却丝毫不感到寒冷。湖水几乎要扑上脚尖,我仍怔怔地看着那池绿水。不知何处的幽暗光线,发现湖水的颜色渐渐变化,从暗绿色变成湖蓝色,又转为神秘的深紫色,直到化为沥青般的浓黑。 沥青般的浓黑…… 这是一个梦。 我叫高能,二十五岁,除此以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刚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记不起自己的过去,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一切,都得由别人来告诉我。往昔的全部记忆都被遗忘,成为没有自我的“空心人”。 幸运的是,还有爸爸妈妈。 “能能,你终于醒啦!” 父母赶到医院紧紧搂着我哭喊 第二章 我是谁 我是谁? 这个简单而复杂的问题,很久以前就萦绕于心底,并随我流浪到地球另一端,直至这座沙漠中的地狱。 现在,我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2009年,秋天,9月19日,星期六,凌晨五点。 第一道幽暗的光钱,穿破铁窗射在脸上,刻下一道道阴影的线条。 这也许是肖申克州立监狱唯一的优点,可以从窗户看到天空,但也只剩下天空。 窗户距离地板一米八,长宽均不足二十厘米,中间竖着七根铁栏,连一只拳头都伸不出去,何况隔着一层钢化玻璃。 从坚硬的床上爬起来,瞳孔在晨曦中逐渐收缩,仰起头看着铁窗外的世界,只有一小块浅蓝色的天空,被铁栏杆分割肢解成八块。秋天的清晨格外寒冷,海拔至少有一千米,天空覆盖荒凉的戈壁,宛如中国西部的高原。 忽然,铁窗外飞来一只知更鸟,隔着玻璃注视监房里的我。 努力凑近窗户,近得能看清它的眼睛,这小小动物的诡异目光,“监狱里怎么关着一个中国人?” “奇怪,在这荒漠的深处,怎么会有知更鸟?” 对小鸟轻声说了一句,令它惊恐地飞起,消失在闪烁的天光深处。 这里是美国,西部荒漠的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同室狱友发出均匀的鼾声,像潮汐拍打着我的耳膜。铁门外整条c区的走廊,沉寂得如同墓道。所有的杀人狂、抢劫犯、强奸犯们,都像天真的小男孩躺着口水。就连整夜嚎叫不息的比尔,也像彻底死去一般寂静,仿佛非洲原野沉睡的野兽。 只有我,只有我,痴痴地站在铁窗前,心底的火焰仍未熄灭,似乎将燃烧得更为旺盛,直到将整座监狱化为灰烬…… 我的名字叫“1914”。 这也是我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编号。 拉开床边的小抽屉,里面躺着一本漂亮的小簿子——昨天刚刚收到,从中国的邮局启程,封装在邮袋里经过漫长旅行,跨越整个太平洋来到这里。 打天小簿子的第一页,白纸宛如少女的身体,除了页眉上粉色的花纹,纯洁无瑕而富有诱惑,让人想在她身上写些什么。 于是,这个秋天的黎明,美国西部荒漠的监狱里,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前夕,我决定在这本小簿子里写些什么……我的故 事。 回忆也从2007年深秋,跳跃到2008年暮春,那个永远都难忘的日子。 借着铁窗投下的小小光线,找出一支半截的铅笔,用几乎被遗忘的汉字,在小簿子的第一页,草草写下这样一段话—— 半年以后。 变化开始了。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老钱正紧盯电脑屏幕上的k线图,田露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接电话了,侯总在小房间里大声训斥一个没完成销售任务的员工。 而我——高能,自从从漫长的昏迷之后醒来,重新上班已六个多月了。 坐在椅子上发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两只小乌龟。它们两个从上午起就有些反常,拼命要往鱼缸外面爬,彼此还不停打架,难道有什么不祥之兆? 突然,脚底下猛地一晃,隔壁老钱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接着天花板剧烈抖动,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好像在颠簸的快艇上,随时可能坠入大海。四周遍布女人们的尖叫,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下意识地抱紧小乌龟的鱼缸,第一反应是9.11重演? 不知有谁大喊一声:“地震啦!” 这里是东亚金融大厦的第十九楼,剧烈的摇晃还在持续,大家纷纷往外逃去。我也紧抓鱼缸不放,才看到老钱在地上挣扎,伸手把他拉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许多人挤在门口跑不出去,我也没办法凑这个热闹。老钱看起来并无大碍,惊慌失措地拉着我说:“哎呀,这回要没命了吧?” “不,不会有事的!” 反倒是我镇定了下来,回头看看窗外,高楼大厦都还安然无恙,这座建立在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上的城市,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遭受地震的劫难。 一分钟后,大楼的晃动渐渐停止。人们依然恐惧得要命,到处都是慌乱的叫喊声,外面的电梯早已人满为患,大量的人还滞留在公司门口。 老钱赶紧收拾钱包手机,在逃跑前问道:“高能,你怎么不逃命啊?” “你先逃吧,不要担心我。” 目送老钱挤入门口的人群,我独自站在办公桌前。脚下已完全平稳,再也没有地震的感觉,索性坐回椅子,只是手里仍抱着小乌龟。 几百平米的办公室,除了我已空无一人,连侯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电梯运下去好几批人,最后十几号人挤在电梯门口,呼天 抢地像大难临头。还有更多人干脆跑下楼梯,明白灾难发生时不能坐电梯。 这里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静谧。我认为不会再有晃动了,便将小乌龟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往下看。地面全是避难的人们,马路有一半被堵住了,许多警察在底下维持秩序,大概里面还有侯总、老钱和田露。怎么就地震了?震中在哪里?但愿不要出人命吧。 偌大的公司只剩了我一个,就当为公司值班吧。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喂,有人吗?” 忐忑不安地走到门口,只见是个送快递的小伙子,操着一口东北话:“哎呀妈呀,咋整地,怎么就遭上地震了呢?” “你胆子够大的,现在还敢往上跑啊?” 送快递的小伙子苦笑道:“还有好多家没送呢!你们这里有个叫高能的人吗?” “是给高能的快递?” “嗯呢。” “就是我!” 小伙子二话没说,把一个小信封塞到我手里,再拿出一张脏兮兮的单子让我签名,随后飞也似的跑出去,连底单都没留给我。 奇怪,怎么偏偏就是我的快递?正好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 信封上并没有发件人落款,拆开却是一张光盘。 光盘的光面照出我的脸——高能。 看着光盘里的自己,好像突然张开嘴巴说:“打开我……打开我……” 立马就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光盘险些掉到地上。但随即笑了一声,不过是张光盘罢了,大概是客户发来的什么资料吧。 于是,我将光盘塞进电脑,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mp3格式的声音文件。 谁给我快递一个mp3呢? 满腹狐疑地点开文件,公司的电脑不配音箱,我插上耳机听到一段男人的声音——“亲爱的高能,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而你自己知道你是谁吗?在你苏醒过来的半年里,不知道你生活得是否快乐,在天空集团的工作是否顺利。我敢打赌,你很快就会对你自己的工作感到深恶痛绝!你还记得自己的过去吗?你是否还对一年前发生的事感到迷惑?许多个谜团依然没有被解开,但请相信那只是时间问题,所有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当你发现最后的真相时,也许你会恐惧,也许你会愤怒,也许你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人生已被彻底改变,你已不再是 你,而改变你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蓝林王。再见,高能,假如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蓝林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蓝林王,他是谁?是他改变了我?是他导致了我的车祸?还是他策划了一年前的阴谋?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阴谋的话。 这段音频说得缓慢而沉重,完全陌生的声音,当然以前任何人的声音我都忘了。听到第一句话里出现“高能”,心就悬了起来。在这地震发生之时,在这十九层楼之上,空旷的大办公室,别人都四散逃命,我却独自听这段音频,听另一个男人娓娓道来,对我说出许多个疑问。在醒来之后的半年里,这些问号早已对自己打过无数遍,然而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 听完最后一句话“假如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话”,后背心已全是冷汗。就连刚才地震发生时,我也没有恐惧成这样。这段声音仿佛揪住了我的心,将我从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拽进了深渊。 他是谁? 录这段mp3的人显然对我了如指掌,或许是曾经非常熟悉我的人,或许一直暗暗地观察着我,或许就隐藏在我的身边。 蓝林王?他的名字叫蓝林王?这个名字可真奇怪,是什么特别的代号或密码? 就在我低头苦思冥想之际,已经陆续有胆大的人回到楼上,想必秩序正在恢复,危险也被排除掉了吧。 “高能,你怎么一直待在这里啊?” 说话的是销售六部的经理陆海空,他只比我大一岁,本来和我都是普通的销售员。去年他的销售业绩排名第一,被破格提拔到经理级别,成为公司里最有前途的新人,据说侯总也暗暗嫉恨着他。 我故作镇定道:“是啊,我知道没事的。” “晚上有空吗?”陆海空逼近了我,悄悄在我耳边用气声说,“我们再聊一聊?” “不,不,今晚?我家里还有重要的事,对不起。” 我的惊慌说明在撒谎,但老天一定会原谅我这次的谎言。 年初,陆海空从美国总公司培训回来——公司每年会挑选几个年轻干部,送到天空集团美国总公司培训两个月,通常这表示很有机会被继续提拔。不知什么原因,他从美国回来后,就经常没事缠着我聊天,尤其问我出车祸以前的事,可我脑子里一丁点都记不得了。他又反复追问我父亲的情况。我的爸爸在国有企业干了几十年,一辈子庸庸碌碌平淡无奇,实 在没什么可说的,这些回答总让陆海空失望。 最要命的是一个月前,那座海岛上的月夜,我更是被这家伙吓得不轻…… 不要乱扯了,他的目光令人恐惧,总盯着我的眼睛,还有身后的电脑屏幕。难道他偷听到了刚才的音频?不可能!我明明戴着耳机嘛。 “刚刚得到的消息,你还没听说吧?” 陆海空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两只乌黑的眼珠隐隐射出欲望的光芒,语气也有些阴森可怖,甚至可以说某种诡异。我的心跳莫名加快,连背后的汗毛都根根竖直起来,后退了一大步,坐倒在椅子上怯生生地问:“什么?” “四川出大事啦!” 汶川大地震。 经历5月12日下午震感的同时,我收到一张发件人不明的神秘光盘,里面录着一段对我说的话,让我再度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回忆,回忆,回忆,却依然是白纸一张。 公司正常上班了,不过所有人电脑里都是地震报道,有人偷偷开了视频,没人再有心思工作。不少人还对刚才心有余悸,聚在一起讨论合理的逃生办法。有个女同事正好是四川人,不停地给家里打电话,却始终无法打通,急得当场大哭起来。 老钱在给老婆儿子打电话。老油条十年前从国企跳槽过来,虽然资格最老,拍马屁工夫也属一流,却没升过半级。眼睁睁看着侯总从新人变成顶头上司,人人知道他心里藏着一肚子抱怨。每当经理不在,他的电脑就变成k线图。最近多了几根白头发,大概也是被套牢的缘故。老钱是个吝啬鬼,工资奖金加在一起不少,却省吃俭用只抽红双喜,开一辆外地牌照的qq,除非陪客户吃饭,每天下班准时回家。他前两年买了房子,每月连本带利还六千块,节衣缩食赚钱还贷,以便将来给儿子讨老婆买新房。 田露连同她新买的lv包一起失踪了。这朵销售部的“部花”,被每个男同事都围绕着,就连四十多岁的老钱也不能免俗。但没人能被她瞧得上眼,对我更是一天说不上半句话,永远冷若冰霜。谁都搞不清她有没有男朋友,有人传说她在网上和陌生人乱搞一夜情,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个同性恋。不过她的电话很多倒是事实,反正我常看到她去楼梯间接电话。还有一次楼下停着辆奔驰跑车,她戴着墨镜低头上车,却被我一眼认了出来。 侯总板着一张脸过来,大概刚才逃跑丢了面子,或被销售总监训了一顿?刚要打招呼,他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好像没看到我存在 。半年前刚回公司上班,他还对我亲切友好,但很快就冷淡了。随着我的销售业绩不见起色,更不给我好脸色看,除了训斥几乎不再答理。 下班,我特意避开难缠的陆海空,匆忙回到家里。 那晚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惨不忍睹的地震场面,到处都是一片片废墟,许多人在生与死之间挣扎…… 生命好脆弱。 我也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却在昏迷一年之后活了下来,即便丢失了全部记忆,我仍是一个幸运儿。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关掉了电视。 从包里拿出那张光盘——神秘人快递给我的光盘,放进了电脑光驱。 这回不再需要耳机了,关上房门打开音箱,在漫漫长夜里听那个男人对我说:“亲爱的高能,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而你自己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 第二天。 清晨,与往常一样匆忙起床,却发现父母还在睡觉。不想打扰他们,悄悄出门买了早点,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吃完,睡眼蒙眬地赶到公司。 奇怪,今天的电梯居然没人,到十九层飞快地跑出去,发现公司玻璃门敞开,前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疑惑地进去刷卡,才发现还不到八点钟——竟比正常上班时间早了一个钟头。 真要昏倒了,我犯了一个堪称弱智的低级错误——清晨起床看错了时间!比平时早起了一个钟头,也怪我的手表刻度不清楚,早上醒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要迟到了。 公司应该九点钟上班,最勤快的同事也不过提早半个小时,现在却变成了我第一个到。摇着脑袋走进公司,偌大的办公室果然空无一人,所有的电灯还未打开,显得比往常昏暗一些,还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悄然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 困倦的我揉着眼睛,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却发现电脑还在滚动屏幕保护。昨天下班明明关机了啊?疑惑之时,突然意识到头上晃动着一个黑影,不经意地轻轻一推,竟摸到一条人腿。 我立时从椅子上重重摔倒,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恐惧地看着上方—— 人,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正悬挂在我的电脑上方,脚底离桌面不过一尺之遥,地上还有一张被打翻的椅子。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清晨八点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的身体挂在半空中。他 还穿着完整的西装西裤,整个人却已经完全僵硬了,如同服装店里的假人模特。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辨一串绳子,连接在他的脖子与天花板之间。 一个男人上吊自杀了。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息,而这个男子的自杀地点,选择在了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七部本人高能的办公桌正上方。 目瞪口呆地站起来,屏住紧张到极点的呼吸,几乎以90度仰起脖子,看着悬挂在我头顶的男子。刚才不幸碰到了他的腿,使他仍然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仿佛过年时悬挂在窗前的一串腊鸭。 不是在拍电影吧?紧张地看着四周,办公室依然空旷寂静,只有我和吊在上面的男人。 跟着他的脸的方向转了两圈,终于喊出一个名字:“陆海空!” 他不会再回答了,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吊死鬼的脸。 销售六部经理——陆海空自杀了。 整个上午,公司都没正常办公,警察赶来处理现场,所有员工都被赶到其他办公室,连总经理也不能进来。只有我作为发现死者的证人,陆海空又吊死在我的桌子上,留在现场被警察盘问了半天。幸好保安证明我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走进大楼,否则就要被送进公安局了。 可怜的陆海空依然吊在半空晃悠,警察小心地拍照取证——可以确定陆海空半夜潜入公司(已被电梯监控录像证实),悄悄打开我的电脑,不知什么原因弄来一根粗绳子,把一张椅子放到我的桌子上,踩上去将绳子挂住空调出风口,再把自己的脖子套在绳索中,最后蹬掉脚下的椅子,双腿悬空吊死在我的电脑上方。 经过警察的分析,陆海空的自杀过程非常诡异,一定死得极其痛苦,在咽喉断气窒息死亡的同时,颈椎骨也几乎折断。 他是死给我看的吗? 现场全部勘察完毕后,警察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才把僵硬的尸体从绳子上放下,蒙上白布运出天空集团。 我的电脑也被警察搬走了,很可能与陆海空的死亡相关——简直像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他干吗半夜里潜入公司,放着那么多电脑不动,偏偏要打开我的电脑?他究竟要在我的电脑里找到什么?又为什么吊死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 当警察全部撤离公司,员工们才陆续回来正常办公,但个别胆小的女孩吓得逃回了家。大家一进来赶快打开窗户,让死人残 留的气味尽快散去。然而,销售七部只有我一个,侯总、老钱、田露他们都留在外面,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好像我身上已传染了死者的瘟疫。 我仍痴痴地站在自己的桌子边,艰难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还有一具尸体吊在那里,随着办公室里的气流微微晃动…… 中午,十二点整。 陆海空的诡异自杀已取代地震,成了我们办公室的话题重心。 午餐都是员工自行解决,大多到楼下吃快餐,通常几人结伴而行。本来我都跟着大家一起午餐,但后来他们都不叫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凑上去。最近都是独自一人午餐,也不敢去同事们常去的地方,被他们看到很没面子。 脑中仍晃动着吊在半空的陆海空,回想最近他对我的反常表现,尤其是昨天和我说话时的诡异眼神,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也许都是他将要死亡的先兆? 心神不安地下楼,照旧没人来招呼我一起吃饭,只能避开他们绕到大楼后面。那里有条狭窄的马路,两边是还未被拆的老房子,开着许多便宜的小餐馆,附近商场的营业员和保安,还有快递员和出租车司机们经常来光顾。 形单影只地走进兰州拉面馆,强迫自己吃起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当我低头搅着面条时,忽然感到前方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可我的双眼仍然只盯着面条。 二分之一秒的瞬间,我骤然抬起头来,硬生生地看到了对面那双眼睛。 就是他! 与我相隔两个桌子,有个男人坐在那里,手里也端着一碗面,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我。 他是who? 那个人依旧紧盯着我,但当我也抬头看着他时,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张。 然后,那件异常古怪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话,通过光线射入我的瞳孔,并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里——“该死!被他看到了!” 能够确定无疑的是,在这一两秒钟的刹那,那个男人绝对没有动过嘴巴。 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把这句话传递到了我的眼睛里,也没有通过我的听觉器官,而是直接让我的大脑感知到了这句话:“该死!被他看到了!” 这不是幻觉。 是他的眼睛在说话,说的是他的心里话,被我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到了。 但是,那个男人立刻躲避了我 的目光,并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拉面。 满腹的狐疑让我不得不站起来,放下面碗走到他跟前,鼓足勇气问:“对不起,先生。” 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来,茫然道:“怎么了?”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端详他的脸,看起来四十岁,长相并没有什么特点,穿一件普通的衬衫。我确信自己没见过他——至少在我苏醒后的半年里。 “请问,我们认识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不,我们不认识。” “可你刚才在盯着我。” 我真为我的勇气自豪,平时根本不敢这么对人说话,尤其是眼前这个四十岁的陌生男人。 “不,我只是正好看到你,觉得你的发型不错,所以多看了你两眼。” 真是个拙劣的谎言,我这个头发是上礼拜花了十块钱剪的,我自己都觉得很一般,怎么会有人说不错呢?除非他的视力有严重问题。 但我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毕竟法律没规定不能多看我两眼,而这个男人的眼神又让我害怕。 我只能低头遗憾地说:“对不起。” 他低下头继续吃面,我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脑中却浮起陆海空的眼神,想想又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对面那个男人不见了。 心里咯噔一跳!匆忙走到他坐过的桌子前,发现他那碗面几乎没怎么动过。 显然不可能从空气中蒸发,一定是趁着我低头的时候,扔下面碗逃之夭夭了。 愤怒地用拳头打了一下墙壁,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盯紧他。 离开兰州拉面馆,回公司的路上,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脸,是否在哪里见过他?接着想到昨天那张神秘的光盘,但感觉那张光盘里的声音不太可能是这个男人的,录音里的声音听来要年轻许多。 他是who?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陆海空的脸又浮起来了。 午休后回到公司,侯总召集我们开会。 虽然总共只有七个人,但他摆出一副公司大会的架势,大声训斥每个人,就连老钱这样的老油条都没能逃过。 “请大家不要受到陆海空自杀的影响,他是销售六部的经理,虽然死在我们的办公区域,但和销售七部没有任何关系!看看上个月的销售报告,我们是销售部的倒数第二名,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是第几名?第一名! 第三章 在卡夫卡的地洞里 震撼世界的火山? 我知道这座炎山很快就要爆发了。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据说,这个囚室曾经闹过鬼。 而我确信自己曾经见到过,就在这个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间内。 但我并不害怕,甚至渴望见到——“它”,抑或“他”,总之肯定不是“她”。自1895年这座监狱成立之日起,就从未关押过女囚。 坐在高高的铁窗下,小簿子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重生的记忆。 假设能活着走出这座监狱,一定会珍藏起这本小簿子,珍藏起全部的记忆,这里埋藏着一个秘密。 能活着走出去吗? 轻轻苦笑一下,因为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 一辈子有多久?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 想象自己慢慢变老的过程,从青春年少到满头白发,从童颜韶华到一脸橘子皮,直到化为一具枯骨,全要在这个狭小的铁屋里度过? 回头看着熟睡中的狱友,这间双人牢房还不够转身伸个懒腰,就像卡夫卡笔下的地洞。 走廊响起一阵铁蹄般的脚步声,迅速将小簿子藏起来——尽管这并不违反监狱的规定。 铁门前闪出一张脸,上面是狱警的大盖帽,下面是黑色的制服和电棍手铐。 这是一张特别的脸,监狱里独一无二的脸——是一个月前新来的狱警,长着一张北美印第安人的脸。 新来的狱警叫阿帕奇,很酷的一种武装直升机的名字,据说也与印第安人有渊源。大家说他就是阿尔斯兰州的土著居民,但我不这么认为。 “嗨,1914!” “早上好,阿帕奇。” 这个印第安人的眼睛有些像中国人,却是一身黑色的狱警装扮,诡异地对我笑了笑,却站在铁门前什么都不说。 和他的鼻子一样,他的眼神也很像鹰,不是美国的国鸟白头鹰,而是阿尔斯兰州山间专门叼啄死尸的秃鹰,让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我开始怀疑他不是活人。 “再见。” 他这张死尸般的嘴终于说话,然后影子似的从铁门外飘走,接着就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猛喘了一口气,从抽屉里 拿出小簿子,继续写我的故事—— 水。 又是水。 暗绿色的水,渐渐变成湖蓝色,接着化作深紫色,然后是沥青般的黑色,比这个死寂的黑夜更黑。 又是我。 又是我站在这池水边,神秘的湖泊寂静如许,在黑夜下没有半丝生机。湖水四周环绕着黑色的森林,许多鸟儿在熟睡,除了双目放射精光的猫头鹰。 突然,一只猫头鹰凄厉地叫起来,并不是发现了什么夜行动物,而是被我的出现所惊吓。 我有这么恐怖吗? 看着脚下黑色的湖水,静得宛如砚台里的墨,即将沾上赤裸的双腿,再也无法洗去……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晨曦,现在是清晨五点半,我正躺在我的小床上。 刚才做了一个梦。 又是这个梦,独自一人走在黑夜,面对那池寂静的黑水。自从苏醒以后的半年,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做这个同样的梦。我的大脑好像一部录像机,每个凌晨定时播放相同的画面。这个梦有自己的生命,强迫我每天都要看到它,看到这片神秘的湖水。 这个湖在哪里?以前看到过它吗?无法详细描述,所以也无从寻找,假使它真实存在。 满身酸痛地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电脑还跳着屏幕保护,怎么昨晚忘记关机了?走过去碰了一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个网页,上面有许多汉字,最醒目的是“兰陵王”。 昨晚搜索以前的网页记录,发现大量与南北朝时期兰陵王有关的网页,但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难道我又丢失了部分记忆? 上午,我的电脑被送了回来,公安局说没什么特别发现。 我也仔细检查了一遍,都是工作上的文件资料,没多少私人信息,实在看不出什么价值,陆海空怎么会为此送了性命?或者重要的文件被他在自杀前删除了? 现在,每次敲打这台电脑的键盘,就仿佛摸着死者的手指,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找来电工仔细检查,却测不出漏电迹象。整个键盘包括鼠标肯定留满了陆海空的指纹,会不会还残留他的灵魂?当屏幕保护程序闪起,首先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屏幕里跳出死者的脸,或倒映出天花板上吊着的尸体。我吓得大叫一声,引来周围同事们的骚动,才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有人传说是我的电脑勾走了陆海空的魂。 公司组织给地 震灾区捐款,我去银行取了些现金,把一千块投进了捐款箱。老钱这家伙居然只捐五十块,红着脸说:“哎,昨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老婆了,身上只剩下一百五十块,你们总得让我带着一百块钱回家吧?” 销售六部的严寒走过来,在我躲避他的眼睛之前,我们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不到半秒钟,电光火石间的刹那,我却从严寒的眼睛里,直接听到了一句话——“你!就是你!可怕的人!陆海空就是因你而死的!” 捐款现场有许多人,大家保持安静肃穆,严寒的嘴唇根本没动过,唯一能与我交流的,只有他那双眼睛,传递进我的大脑。 没错,这不是他嘴里说的话,而是他内心想的话。 陆海空因我而死? 他悬挂在我的桌子上的情景,就像一格格电影画面,在我脑中反复播映。 我紧紧尾随着严寒,他回头厌恶地瞪了我一眼。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溜到外面的楼梯间。销售三部的方小案正等着他,两人的年纪都与我相仿,却面色古怪地躲避我。方小案看我的目光,酷似前天陆海空那种诡异眼神。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就坐电梯下楼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困惑地托着下巴——我怎么做到的?竟能看到严寒心里的话?使劲扯了扯耳朵,痛得几乎喊出来,看来与听力无关,而我的视力也没好到哪儿去,难道是脑子? 在一张便笺纸上写下三个名字——严寒、方小案、陆海空。 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打个大叉,属于这个名字的人已经死了,就死在这里,死在我的头顶。 前面的两个名字呢? 而就在一个月以前,这三个名字确实连在一起。 虽然丢失了2006年车祸以前的全部记忆,但在苏醒以后的半年,所有的记忆都清清楚楚——一个月前,公司派我参加员工培训,在舟山的一座海岛——天空集团在岛上买了一个度假村,作为员工培训的基地。每个人每年都会轮流去岛上培训,美国总公司专门派遣营销专家过来,鉴定我们的工作能力,听说我在2005年与2006年都去过岛上。公司派去了十几个人,刚从美国总公司镀金归来的陆海空,这次摇身一变成了教官。 度假村在大海边上,我与销售三部的方小案同住,每晚枕着涛声入眠。在培训的最后一晚,陆海空突然敲响我的房门,他后面站着销售六部的严寒。前些天我已被陆海空搞得不厌其 烦,看来他又要来追问我的过去了。 陆海空叹息了一声:“高能,还有方小案,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海岛了,今晚出去喝喝啤酒吧?” 严寒手里捧着一箱啤酒,还有许多岛上特产的海鲜,立刻勾起了大家的食欲。海岛上的日子颇为无聊,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也想到外面透透气,四个人便一同走出了度假村。 一路走出去很远,都是寂静的黑夜,只有天上挂着一轮新月。海上的空气特别清洁,那轮月亮也漂亮得惊人,旁边还分布着两颗小星星,构成一幅如诗的海上星月图。走到海岛的最高点,是一处悬崖绝壁,数十米下就是黑暗的大海,波涛呼啸着拍打岩石,仿佛已远离人间,满耳都只有海的声音。 陆海空在悬崖的最高处坐下,方小案哆哆嗦嗦地问:“深更半夜的,这里危险吗?” “岛上只有一个度假村,都是我们公司的人,能有什么危险?难道你还怕我不成?” 大家都坐了下来,打开啤酒吃起海鲜,就着海风看着月亮,听着黑暗中的大海,仿佛坐在海轮上,感觉真是无比奇妙。四个人的年纪差不多,几乎同时进的公司,只有陆海空混得出人头地,当上了销售六部的经理。 我吃着最新鲜的生蚝,冷冷地问:“陆总,你把我们叫到这里,就为了看月亮喝啤酒吗?” “干吗叫我陆总?太见外了!在这里大家都是兄弟。”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突然指着我说,“高能,你还记得2006年10月11日晚上吗?那晚也是我们四个人,在公司培训的最后一晚,也是跑到了这个地方,同样面对着明亮的月光,喝着啤酒吃着海鲜。” “对不起,想不起来了,你还要让我重复多少遍?车祸使我丢失了记忆,以前的全部记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海空站在海边悬崖上,月光照着他消瘦的脸,他摇摇头说:“严寒,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严寒也喝了一大口啤酒,“那晚就是我们四个人,当时都觉得工作不太顺利,就一起到海边来喝闷酒,我记得总共喝掉了两箱啤酒呢。” 陆海空指着方小案说:“你呢?” “我也不会忘记的,那时我刚刚失恋,正好在月光下借酒消愁,酒量最差的是高能,没喝几杯就要倒了。” 方小案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又给我倒了一杯啤酒。 在充满咸味的海风中,我茫然地看着陆海空、严 寒、方小案——他们三个人在月光下形成了剪影,渐渐投射到我的眼睛里,仿佛化成他们所说的景象,同样也是这样的悬崖绝壁,同样也是这样的海上月光,同样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不,这些只是我的想象,真正的记忆仍然空白一片,没有,没有,没有他们所说的一切! “陆海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我确实失去了记忆,只记得醒来以后的事,请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一步步逼近我说:“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彻底失去记忆,在脑子里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一定能够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找回你的往事。” “够了,我难道不想找回来吗?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恢复记忆!” “所以我们在帮助你,让你回到当年发生过的环境里,找回你丢失的记忆。请你看看这月光,看看这黑夜的大海,看看我们四个人,一切都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落魄的晚上。我们都彼此道出心底的秘密,我说我大学时代骗了一个女孩的感情,严寒说他小时候偷走了同学的手表,方小案说他以前杀死过一只猫,你想起来了吗?” 严寒与方小案都羞愧地摇摇头,看来这些全是真的。他描述的每一句话,都宛如电影画面,却只能激起我的想象,而无法勾回真正的记忆。 “请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脑子要爆炸了!” 但陆海空紧追不舍:“至于亲爱的你——高能,却是第一个喝醉的,当时你心底深藏的苦闷,要比我们所有人都强烈几百倍。你痛苦地流下了眼泪,说出了关于你家族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如此离奇,却又如此重要,牵涉到千千万万的人,牵涉到一个古老的传说,还有一个庞大的帝国!” “什么?我的家族秘密?” 严寒和方小案都点了点头,几乎异口同声道:“没错,那晚我们三个人都听到了,是你亲口告诉我们的。” “你们疯了吗?”我猛摇着头,再也不敢喝啤酒了,“我的家族能有什么秘密?我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爸爸是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和我的家庭都非常平凡,哪里有什么秘密啊?” “是的,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觉得你喝醉了说瞎话,很快就把它忘记了。但是,那次培训结束不久以后,你就突然发生了神秘的车祸,变成植物人躺在医院里。这就让我感 到很奇怪,发生在你身上的意外,是否与你说的家族秘密有关呢?” “也许吧,但我全都忘记了,这些秘密永远都被埋葬了,你就不要再白费工夫了。” 月夜下的陆海空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其实,我以前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在你恢复上班以后,也没有再来问过你。然而,上个月我在美国培训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而这件事竟然与你的秘密有关。” “什么?与我有关?” “那晚你喝醉了酒在这里说的话,原本是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但在美国经历了那件事情以后,却让我开始相信你的话了。” “你在美国遇到了什么?” 陆海空卖了个关子,“只有当我知道你的秘密以后,我才能告诉你我遇到了什么。” “够了,我没有故意要向你隐瞒,你也不要和我谈什么条件,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应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就像个偏执狂!靠近我不断嘟囔,好像只要他说我想起来了,我就会想起来似的。 忽然,我发觉情况有些不妙,在高高的黑夜悬崖上,他们三个人已把我包围了。而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只要往后再退半步,便会坠入数十米之下的大海。 陆海空、严寒、方小案——月光下这三个人的脸,都如同野兽般可怕,他们丧失了理智,步步向我逼近,是要强迫我说出秘密,还是要把我推入地狱? 深夜的大海依旧呼啸,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已经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不想再接近第二次了。 “你们看!” 我急中生智指了指后面,就在他们回头看的瞬间,飞快地从陆海空与严寒之间穿了过去。 一阵海风吹到后脑勺,身后传来他们追赶的声音。我撒开腿向度假村狂奔,反正朝有光的地方跑就没错。 终于冲到了度假村,我也不敢回自己房间,生怕再被他们三个追上。正好有同事在会议室打牌,我佯装打牌走进去,他们就不敢再进来抓我了。 第二天,我们结束了这次培训,一起坐船离开海岛。一路上陆海空都没说话,铁青着脸面对大海,严寒与方小案则不时看着我。而我大大提高了警惕,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回来以后,陆海空私下向我道过一次歉,我接受了他的道歉,并请他不要再骚扰我了。 但没过几天,他又开始追问我的过去,甚至有几次偷偷跟踪我,被我发现以后差点打了他——这些情况在陆海空自杀以后,我都告诉了警察,不知能否有一点作用? 现在,又看到了严寒与方小案,他们两个人最近形影不离,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像两只整天担心老鹰的田鼠。 我断定他们与陆海空是一伙的,三个人合谋要得到我身上的秘密,但陆海空的死一定让他们非常恐惧,或许应了那句古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下班后疲倦地挤进地铁,不再注意衬衫领口与头发,没被挤成人肉罐头已属走运。在拥挤的男男女女中间,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盲姑娘。 经常在这个时间的地铁里看到她。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坐在我对面,闭着双眼,手握导盲杖。无论多么嘈杂,她都能准确地找到车门,人们会给她让路和让座。我紧握拉环支撑身体,以此抗衡一个重达三百斤的女人对我后背的挤压,更不能让那肥厚的身躯靠近盲姑娘,以免三百斤没站稳一屁股坐下来。 喧闹噪热的车厢里,只有盲姑娘保持安静,身子挺得笔直,导盲杖收在怀里。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整体来看很漂亮,特别是脸颊的轮廓,分外清晰与标致。我的烦躁渐渐消失,想象她睁开眼睛的模样——假设她不是盲人,应该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 可惜是个盲人。 走出地铁站,迎面过来一对年轻男女,面对着我视若无睹地接吻。我羞涩地躲开,去了附近一家小饭店。昨晚从中学时代的通讯簿里,找到最要好的一个同学——我迫切地需要了解自己,了解更多真实的过去。父母无法真正了解我,尤其青春年少的时代,每个孩子都有叛逆,藏着许多秘密,只有最要好的同学才能分享。 “高能,认不出我了吗?” 我愣了一下,对方看起来比我略矮,相貌也无甚出众之处——他就是我最要好的中学同学?可我连一丁点故人重逢的感觉都没有。 “哎呀,我是唐僧啊!” 他说着一把将我拉到座位上。但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唐宏吗?” “天哪,连我的绰号都忘了?还说是什么好兄弟呢!”他已经把菜全点上来了,给我倒了一杯啤酒,“高能,你可要自罚一杯哦!你看这个饭店,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我们暑假常偷偷跑来点两个小菜,用光了一个礼拜的零花钱。你不会装糊涂吧?就算我被烧成灰,你都不会 忘记我的——自从当年看了《大话西游》,大家就一直管我叫唐僧了。” 我已丝毫不怀疑他的绰号了,果然满嘴废话喋喋不休,就连长相都与罗家英有几分神似。 “怎么还不说话?那么多年没联系了,亏得你给我打电话,还想得起老兄弟,我都感动得要掉眼泪啦!”他说着就自己喝了一大口啤酒,“你是怎么了,跟你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得了失忆症?” 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却正好说对了,“一点都没错——失忆症,我确实得了失忆症。” 我把一年半前出车祸的经历告诉了他,唐僧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恢复多嘴功能:“真丢失了记忆?再也不记得我了?所以来找我想弄清楚以前?” “是,你说说,过去的我是怎样一个人?” “说句实话,高能,以前你很平淡,就像一张白纸,在班级里从不显山露水,不像我整天咋咋呼呼的。” “我就是最不起眼的,最容易被遗忘的那个人?” 其实,我多么渴望唐僧能说出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比如打架斗殴或者遇到过死人之类的,哪怕是为了某个女孩和人反目成仇也可以——然而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平庸。 “差不多吧。”唐僧停顿了一下,“实际上你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我在中学里谈过恋爱吗?” 唐僧拧起眉头,“说了别不开心,兄弟,那时候你没有女人缘,也很少有女生注意你。不过,你还是暗恋过的。” “谁?” 这是今晚我唯一的兴奋点。 “马小悦。”唐僧注意看我的表情,“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记得了。” “她是我们的班长兼班花,当年也算大美女了。马小悦学习好人又漂亮,自然有许多男生追她。但她谁都瞧不上眼,没人能赢得她的芳心,是最难啃的骨头。你从来不敢表白,只在心里默默地喜欢,有时还拖我去跟踪她。” “那她就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唐僧突然露出暧昧的表情,“高能,半年前的同学聚会上,听说马小悦到现在还没结婚,你要不要去联系她呢?” “不,我再也不敢想了。” 我决然地摇摇头,心底莫名悲哀。 回到家没和父母说话,立即把自己关在房里,烦躁地打开电脑。 进入昨晚搜索过的系统文件夹,找到那些关于兰陵王的网页记录。还发现一个博客地址,2006年总共打开过一百多遍,几乎每次都有登录页面,只是没有留下密码。 无疑就是我自己的博客! 时隔一年零六个月,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博客——名字叫“在卡夫卡的地洞里”。 刚打开博客,音箱里就传出赵传的歌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我是一只小小鸟》?原来我以前除了粉迈克。杰克逊以外,还喜欢赵传的歌。 闭上眼睛安静地听赵传唱完,发觉这首歌唱的就是我——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的小小鸟,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很奇怪我把博客背景弄成黑色,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像在古墓里看书,想必以前心情压抑。博客点击量只有少得可怜的619,如果以两年时间计算,平均每天不到一个人的流量,大概也都出于我自己的鼠标。 博客翻到最后一页(其实总共也只有三页),在第三页最底部看到第一篇文章,发表时间是2006年1月19日,博文题目叫“地洞”—— 我把洞修成了,看样子还挺成功。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大洞口,但实际上它不通向任何地方,进去几步就会碰上坚硬的自然岩石。我无意炫耀自己故意玩了这么个花招,从前有过许多徒劳无功的造洞尝试,倒不如说这就是这些尝试之一的残余,然而我毕竟觉得留下一个洞口不掩埋有其长处。当然有些花招是弄巧成拙,这我比其他谁都清楚。留下这个洞口提醒人家注意此处可能有什么名堂,这肯定是冒险。谁若是以为我胆子小,谁若以为我大概只是由于胆怯才修了我这洞,那就把我看扁了。离此洞口约一千步远的地方才是地洞的真正入口,由一层可以揭起的地衣遮蔽着,这世上无论什么能有多安全,它就有多安全。毫无疑问,可能有谁会踩到这块地衣上或是把它碰下来,那我的地洞就无遮无挡了,谁若有兴趣,谁就能够闯进来永远毁掉一切,不过应当注意必须具备某些并不多见的才干才能这样。这我非常清楚,我的生命如今正处于其巅峰,可即使如此也几乎没有完全宁静的时刻,我会死在深色地衣下面的那个地方,在我的梦中,常常有一只贪婪的鼻子不停地在那里嗅来嗅去。 ——卡夫卡《地洞》 第四章 诱惑 说来你一定不信。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的体内藏着一个幽灵。 幽灵。 一位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幽灵先生。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点三十分,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刚才写到哪儿了? 再看一眼我的小薄子——对,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 我写得可真够快的! 这里的时间却很漫长,在美国的监狱待了整整一年,前六个月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的看守所,后六个月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每天必须跟囚犯和狱警们说话,英语水平自然突飞猛进,甚至连字典上查不到的黑人悝语也学会了不少。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英语,却还没这一年蹲监狱管用。 “你在写什么?” 身后响起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不知老马科斯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悄无声息地在我背后站了半天,像一个老幽灵——与我同屋的狱友,或者说室友,萨拉曼卡。马科斯。 “是我的故事。” 感觉我的英语比老马科斯还要标准些。 “你的故事?全都是真的吗?” 老马科斯七十多岁,身体还非常硬朗,留着切。格瓦拉式的络腮胡,双眼像年轻人炯炯有神,酷似《老人与海》里的渔夫圣地亚哥。 “是,我的亲身经历,尽管我的全部记忆还不到两年。” “一定非常精彩。”囚室太小了,老马科斯艰难地从我身后挤过,“可惜我看不懂中文。” “以后你一定会看到的。” 现在,这本薄子已经写满了,我又换了第二本小簿子,昨天收到的邮包里有十本小簿子,足够我写一整套《哈利·波特》了。 你们会知道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的。 我在新的小簿子上继续写下去—— 两只小乌龟。 它们在玻璃鱼缸里爬来爬去,不时将小小的脑袋伸出坚硬的龟壳,仰望对它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天花板——还有我的脸。 不知道它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巨大的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怪物?一座会移动会呼吸的小小山丘?它们会不会和我的同事们一样瞧不起我呢? 放下鱼缸,无精打采地转向电脑,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中 还装满昨晚的文字——我的博客,2006年出事以前写下的博客,尤其最后两个月的那些文章——兰陵王?还有某项艰难而富有诱惑的选择? 脑袋空白一片,丝毫想不起任何相关信息,反而越想越头疼,仿佛有一根脑神经被紧紧抓住,让我的左半边头骨几乎要迸裂! 今天,销售六部的严寒没有来上班。 自从陆海空离奇自杀以后,销售六部已成为恐惧的中心。同事们打电话到严寒家里,他的家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只是说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他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犹豫半天还是出门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来。严寒的家人已经报警,说这几天他一直心神不宁,经常半夜发神经似的说疯话,还多次提到一个名字——兰陵王! 我没事在销售部走了一圈,但大家看到我都往后退,似乎我身上沾着陆海空的幽灵,因为他就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当我走到销售三部,撞到自言自语的方小案,他大概正在为严寒的失踪而害怕。 方小案惊恐的眼睛对我瞪大着,“不!你不要靠近我!不要!” 而他的这双眼睛,却同时说出了另外一句话,隐藏在他心里的话—— “陆海空死了,严寒大概也完蛋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吧?可怕的兰陵王,可怕的高能!”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立时被他的这句话揪了起来。天哪!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心里话?他嘴巴里说的明明是另外一句话! 方小案却飞快地转身离去,宛如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我。 无奈回到自己座位上,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阴冷的风。也许陆海空的灵魂,就躲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那天半夜他上吊自杀时,就把绳子挂在那些网格里。他还在那上面晃悠吗?冷风中隐隐藏着什么话,我却无法听清楚,包括我谜一样的过去。 下午,当大家准备下班的时候,侯总突然说:“今天销售部全体留下来加班!” 他严肃地布置了一连串任务,让每个人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却敢怒不敢言,乖乖坐下来继续干活。低头干到八点多钟,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傻傻地坐着——原来在老钱的挑动下,加班的同事们都悄悄溜回了家,唯独把我甩下来,否则全走光了都不好交代,最后一个倒霉蛋自然就是我。 窗外,十九层楼下的夜上海,到处闪烁着摩天大楼的霓虹,侯总也不知去哪儿happy了?去他们的球!我 干脆关掉电脑,气愤地背起包走出公司。 踏进电梯只有我一个人,平时每次坐电梯都得挤,只有加班到八点以后才有这种待遇。电梯门即将合上时,黑夜里突然伸进来一只白白的手,正好卡在两扇电梯门当中,我吓得几乎摔倒在地。 同时,传来一阵女人的惨叫声:“啊!” 先是以为电梯遇鬼,而且是个女鬼!但立刻脑筋就转过来了——肯定有人急着赶电梯,伸手进电梯门不幸被夹住了。 还好门很快自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冲了进来,一头撞入我的怀中。我被顶到电梯另一端,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头发丝粘在了我的脸上。在香水气味的冲击下,心跳霎时加快了几倍,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对方立即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并冷冷地说:“高能?怎么是你?” 原来是田露的声音,我尴尬地抬起头,红着脸说:“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电梯已急速下降,田露紧握自己被夹的手腕,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刚才她大概去了洗手间,所以没被我注意到吧。 “对不起。” 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集中到她的头部以下,居然是一条低胸的连衣裙,隐约可见身体暴露的部分。一阵浓郁的香水气味,在狭窄封闭的电梯内充盈鼻息。 “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干吗说对不起?” 田露并没有责怪我,也不在意刚才被吃了豆腐,尽管我不是故意。黑夜的电梯里,单独面对这性感的女子,我紧张得言尽词穷,不敢继续这拙劣的对话。 走出电梯感觉口干舌燥,喉咙要烧起来了,拼命咽了一下口水。陪她走出大楼,外面正夜色撩人,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两截白白的小腿。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摆弄了一下头发,“高能,明天见!”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半。 脑海里缠绕着的仍是昨晚那些谜团——2006年秋天我为什么去杭州?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什么秘密等待我去揭开? 打开c盘里“我的文档”搜索,在“我接收到的文件”里,发现两个奇怪的文件夹,各有一个“历史记录”子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后缀为xml的文件。随便打开一个文件,却是上周和客户的msn对话记录——我是个电脑菜鸟,居然不知道msn对话记录有保存,每 个联系人与你的对话,都会在电脑里自动生成这样一个文件。 这两个“历史记录”文件夹,其中一个全是2007年12月以后的文件,是我苏醒以后注册的账户。 而另一个“历史记录”,所有文件均在2006年10月以前——我出事以前的msn账户。 这个最新的发现让我有些紧张,我以前的msn联系人并不多,也看不出联系人地址,只有千奇百怪的昵称。无非是工作上的琐事,与同事传递资料,向客户催讨货款,打打招呼给个笑脸罢了,当年我果然是个无聊无趣的小人物。至于“兰陵王”一句都没看到,更别提那次致命的杭州之行。看来我和某些人的联系,并未通过msn进行。 然而,我发现了一个特别的文件—— 2006-9-61:53:08lucy高能英雄宝贝,你妈妈问你为什么那么晚回家了吗? 2006-9-61:54:15高能英雄lucy当然问了,我说我被大学同学拉着唱歌,所以才会晚回家。 2006-9-61:54:58lucy高能英雄没被妈妈发现你的小秘密吗? 2006-9-61:55:50高能英雄lucy幸好没有呢。田露,我好紧张,我和你说实话吧,这是我第一次。 “高能英雄”自然是我的msn名字,而lucy恰巧是田露的英文名。 这个与我轻佻地说话的lucy,竟是冷若冰霜的田露?会不会是其他叫lucy的女子呢? 但后面的话里出现了田露,毫无疑问此lucy正是田露! 不可思议,她从不会这么和我说话的,无论当面还是网上,她一向与我保持距离,甚至对我不屑一顾。可这段2006年的对话正好相反,我与她的言语非常亲密,好像情人间的私房话——何况又是凌晨一点钟。 接着看下去—— 2006-9-61:56:33lucy高能英雄哼,我早就猜到了,你这小子。 2006-9-61:57:55高能英雄lucy田露,我问你个问题,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2006-9-61:58:26lucy高能英雄问吧。 2006-9-61:58:59高能英雄lucy你爱我吗? 2006- 9-61:59:47lucy高能英雄哎,你这个男人,就是傻啊,问这个干什么? 2006-9-62:01:31高能英雄lucy你是我的第一次,我当然要知道。 2006-9-62:03:12lucy高能英雄你以为你懂爱吗?不要随便说这个字。听我说,高能,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个字。 2006-9-62:03:56高能英雄lucy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 2006-9-62:05:13lucy高能英雄高能,你知道吗?你很单纯,你身上有很可爱的一面,虽然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2006-9-62:05:52高能英雄lucy真的吗? 2006-9-62:06:38lucy高能英雄你是个好男人,晚安。 2006-9-62:06:50高能英雄lucy等一等! 我和田露的全部msn对话记录,仅限于这一个夜晚,此前与此后再没有过半句话。 但这些对话的内容,已足够让我无比震惊了,傻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一句句话。充满着暧昧的语言,就算瞎子也能看出个端倪——我和田露有过暧昧关系。 第一次?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过第二次,后来我又和田露怎么样了?唯一肯定的是两个月后,我就在杭州发生了意外。当我昏迷一年之后醒来,我已经再也记不得这一切了,而田露也与我形同陌路,留给我的只有冷漠轻蔑的目光,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当年的情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田露也和我一样失去记忆,彻底忘记了曾经的缠绵吗? 再次头疼欲裂,醒来以后的半年,身体状况一直不错,从未像最近这样难受。 关掉电脑倒在床上,心里默念着:“lucy……lucy……lucy……” 在我半年来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对我笑过,只能幻想她的微笑,明亮眼睛里闪烁着光,伴我度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 陆海空的追悼会。 除了销售总监与人力资源总监,还有陆海空生前领导的销售六部以外,公司里并没有多少人去参加,大家都觉得他死得不明不白,不敢去追悼会沾上他的晦气。 但我去了。 侯总与老 钱他们都没有出现,我就成了销售七部唯一的代表。我穿着一身黑西装,走入追悼会现场戴上黑纱。公司总共来了十个人,但没有看到方小案,本该出现的严寒也仍然不见踪影。同事们都对我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敢和我说话,毕竟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陆海空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 追悼会进行得很简短,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家属们哭得死去活来,特别是陆海空的女朋友,他们原计划要明年结婚的。同事们却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我走到了棺材面前,隔着一层水晶再度看到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不出任何吊死的痕迹。仅仅停留了几秒钟,忽然感觉陆海空睁开了眼睛!仿佛在对我说:“兰陵王!兰陵王!” 我吓得当场摔倒在地,难道我不但可以听到活人的心里话,还能感到死人灵魂的遗言? 还是别人把我扶起来。追悼会还没有结束,公司的同事们已全部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全部仪式完成后,陆海空就被推去火化了,他那被自我毁灭的身体,连同对于我的秘密的无限好奇,以及那股强烈的欲望,都将化为一把尘土归于大地。 但我并没有离去,一直等待陆海空的家人出来,大着胆子对他的女朋友说:“对不起,我是陆海空的同事,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有什么好谈的?”这女孩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什么世界500强,你们公司一点都不关心他,居然让他死在了办公室里!你知道他死前有多么痛苦吗?” “抱歉,他就是在我的办公桌上自杀的。” “就是你?” 女孩指着我的鼻子,那愤怒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吃了。 “对不起,所以我也非常想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否则我永远都睡不安稳。” “因为他疯了。” “疯了?” 她苦笑了一声,“是,你们都不知道吗?自从他在美国总公司培训回来以后,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整天神神鬼鬼的,有时候会突然自言自语,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念着一个奇怪的名字。” “是不是叫兰陵王?” “没错,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我只能编了一句为自己开脱,“也是他告诉我的,他还有什么反常?” “在他临死前的几天,已接近精神崩溃了!白天去上班还比较正常,但晚上回到家就变成了 疯子,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呆呆地望着窗外,还不断地用手指抓自己的脸,我真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脸扯下来!” 想不到陆海空自杀之前是如此痛苦,这究竟是由于某种外力,还是他咎由自取呢?我小心地问:“他在死前有没有和陌生人交往过?” “有。他的手机经常在半夜响起,有时他接到电话就悄悄跑出去了,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这样的情况总共有过三四次。” 果然还有一个神秘的人存在! 我胆战心惊地问:“你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魔鬼?” 几天过去,严寒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销售六部最近自杀了一个,又失踪了一个,公司已经人人自危。每次碰到销售三部的方小案,他都低着头从我身边绕过,好像只要与我说半句话,就会让他坠入地狱。 我还是没勇气和田露说话,虽然心里憋了无数个问号,无数种幻想的可能性,可一看到那张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脸,便把所有的话都活生生咽了回去。我每天度日如年,暂时把陆海空的自杀,与兰陵王的疑问搁在一边,脑中全是田露的身影。 中午吃饭的时候,故意和她挤同一部电梯,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近到可以分辨出她身上的香水。她却对我视若无睹,仿佛眼睛长在头顶心,不屑于同我说话。我失落地跟在她身后挤出电梯,看着她走向马路对面。 妈妈并不了解我,同学和同事们更不了解我,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他们都认为不会有女孩喜欢我这种懦弱无为的男人,但我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我身上的秘密,与生俱来背负的使命?我的男同事们一个个对田露献着殷勤,却从来只能得到她的白眼,更不会想到——他们最看不起的人——我,曾经得到过她。 呆坐在办公室里的我,心底的火焰烧穿了大脑,迫使自己抬起手指,在msn上对田露颤抖着打下一行字—— “你现在忙吗?” 发送完以后就后悔了,真是愚蠢到极点的话。 痴痴地盯着屏幕,田露的msn对话窗口平静了一分钟,对方才跳出一个标点符号“?”。 田露给我打了个问号,似乎是不想和我说话,但既然已经说出了第一句,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不把以前的事情告 诉我?” “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面对田露这种不屑的态度,我必须鼓足勇气,不再等待她的回应,迅速打下一行字:“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已经知道了2006年9月的事。” msn那头停顿了好几分钟,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等到回答:“高能,你恢复记忆了?” “不,但我发现了证据。” 等了几个小时,却再也不见田露的回答。我有些死心了,其实就算当初发生过什么,也是过去的事,她没义务必须回答我。 垂头丧气之时,身后隐隐飘来一阵香水气味,没等抬起头来,却发现台子上多了一张便笺纸。田露已从我身后走过,她的背影和一件紧身的黑色裙子,勾勒出诱人的身体。 再看那张小小的便笺纸,只写着一行潦草的字——去楼梯间谈谈 心中猛然晃动一下,赶紧把小纸条收在怀中,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小心地回头扫视周围,看看是否被其他人发现。田露已离开办公室,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向外走去。我强迫自己按捺急切的心情,仍然停留在电脑前,担心被人看到我和田露前后脚走出去。两分钟后,才假装上厕所溜出去。 平日楼梯间基本没人——除了地震那天挤满了逃生的人们,我仍注意是否被人盯梢,仿佛变成了商业间谍。刚下楼梯两步,就听到田露的声音:“高能!干吗鬼鬼祟祟的?” 又吓了我一跳,看着她冷漠的表情,还有依旧低胸的领子,一时却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她靠在墙上,仰头看着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这个问题让我无法回答,我想怎么样?想重新与她发生些什么事情吗?只能胆怯地回答,“不,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她的语气就像老师在训学生。我在狭窄的楼梯间局促不安,这里像一条阴冷寂静的肠子,从十九楼往上一直通到三十八楼,声音能传到很远,压低了嗓音说:“当然,当然有意义。” 田露却摇摇头,停顿了许久,紧紧蹙起娥眉,是从未有过的悲哀表情,终于把语气柔和下来:“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些夜晚。” 那些夜晚?显然我和她不仅仅只有一夜。 我突然鼓起了勇气,“今晚,你 有安排吗?” “你想请我吃饭?”不用我张嘴她就代替我说了出来,“好吧,就去天香阁。”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爽快,我早已做好了被她拒绝n遍的准备,难道她不是像同事们传的那样,每晚都会有约会的吗? 看到我愣了半天没说话,田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喂,你不愿意就算了。”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吼吼道,“不,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天香阁。 其实既不“天”也不“香”,还以厨师水平逊色而闻名,只是能从窗口俯瞰美妙的夜景,尤其是外滩对岸陆家嘴的高楼大厦,无论是中国宝塔形的金茂大厦,还是啤酒瓶扳手的环球金融中心,都能在这儿看得清清楚楚。 田露挑了个靠窗的位子,不看菜单就点完了菜加一瓶啤酒,想必她经常光顾此地,早已对菜单烂熟于心。她给我倒了一杯酒,我装作很会喝的样子,一口就喝了大半杯。 “我记得你不喝酒的。”她的酒量倒是蛮好,“多吃点菜吧,虽然味道也不怎么样。” 我依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脖子以下,看得她捂住胸口说:“你怎么还和过去一样?” 难道我过去是个登徒子?可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轻笑着说:“放心,你过去也是个老实人。” “可我不想做什么老实人,我现在非常讨厌做一个老实人。” “这也难怪,这年头老实就是被人欺负,只有不老实才能发达。”田露再次轻轻地笑起来,用诱惑的眼神说,“我看你就有不老实的潜力。” 听到这我的心又荡了起来,以前她也是这样挑逗我的吗?或者是相反我在挑逗她?转头看着窗外,对岸无数霓虹灯与没有夜晚的大厦,仿佛要将我浑身都烧起来。 “你的脸好红啊。” 田露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让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好烫,头也有些晕,是那大半杯啤酒作祟。我拼命低头吃菜,还要了一壶茶水,希望酒气尽快散发出去。 “既然请我吃饭,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想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吗?” “我们——”我感觉嘴唇有些发抖,“有过吗?” “有。” 她干脆地回答了我。 “为什么?你喜欢我哪里?我不是最不起眼的人吗?你们不 第五章 绝望 “我推开了门。” 看着小簿子上最后一行字,我却什么门都不能推开。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2009年9月19日清晨七点。 早餐时间到了,狱警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敲打着餐盒,送到每一个监房。c区上上下下响起一片口哨声,有人高声呼喊英语里最下流的词汇,也有人拼命拍打着铁门。 我把小簿子收了起来,每天周而复始都是这个时间,真是个早睡早起的好地方。 终于,黑人狱警走到我的监房门口,隔着铁门注视我和老马科斯,沉闷地喊道:“1914” “到!” 按照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规矩,早餐同时也是点名,“1914”就是我在这里的名字。 接着他双喊道:“2631!” “到!” 老马科斯轻蔑地回答,在南美老头骄傲的眼里,狱警不过是条给他看门的狗。 对我来说,只要不是那个印第安人狱警就好了。 随后,两个塑料餐盒被塞了进来,黑人狱警继续去下一个监仓。 虽然这顿早餐不怎么样,但热量绝对够了,胃口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就算狗食也吃得下去。每天遵循规律地生活,只要不被狱卒或囚犯暴打,倒是锻炼身体的好地方,胳膊与胸口的肌肉都锻炼了出来。 只有藏在我身体里的那位幽灵先生,非但不需要这里的早餐,反而对人间的一切食物深恶痛绝,他最喜欢吃的是人们脑子里的欲望。 吃完早餐,我抓紧时间拿出小簿子,继续对一年多前的回忆,铅笔在纸上滑行,写出我的故事—— 我推开了门。 但不是浴室的门,而是房间的正门。 背上包冲出田露的房门,像个窃贼落荒而逃。我再也不敢回头去看,电梯门打开了,一头钻进去,直接goindown。额头上布满冷汗,看着楼层指示灯逐渐往下,到底楼就飞快地冲出去。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黑夜的城市里疾驰而去。 回头再看田露住的那栋高楼,不知此刻她还在浴室里等我,还是走出来发现我已抱头鼠窜?难以想象她的表情,是疑惑是不解是惊讶还是失望甚至愤怒? 头皮仍然发冷,痛苦地低头看手机,既没来电也没短信,已将近子夜十二点——最近半年从 没有这么晚回家。 出租车飞驰上高架,收音机里传出一段李斯特的钢琴曲,随后是一串磁石般的年轻女声:“又是子夜,万物都已沉睡,除了城市里不眠的你们,欢迎收听‘午夜面具’,我是秋波。” 我平时基本不听电台,这个叫“午夜面具”的子夜节目是头一回听说。 “你为什么睡不着?生活里有太多的烦恼?爱情里遇到了曲折?或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敏感?但是,今夜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在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国,正有无数人经历着不眠之夜,他们仍未放弃希望,盼望废墟下的亲人归来,盼望生命奇迹的发生。” 主持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就像鲜花丛中的磁石,吸引着各种金属而来。我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不再盯着该死的手机,也不再幻想田露的表情。心仿佛被温泉浸泡,陷在座位里倾听电台的嗓音。 “如果你寂寞,如果你苦恼,如果你以为明天不会变得更好,请让我为你念一首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生气! 烦恼时保持平静,请相信,快乐的日子会来临。 我们的心向往未来;现在则令人悲哀:一切都会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消逝;而逝去的又使人感到可爱。” 出租车继续在午夜的城市里飞驰,天上与地上的星光都已暗淡。 我的生活确实欺骗了我,不知道人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电台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开始有听众打电话进来,接着就很少再听到主持人的声音。 伴随午夜电波,我回到了家里。父母自然很着急,仍为一年半前我的失踪提心吊胆,父亲训斥我为什么那么晚回家。我不想和他们争执,更不可能把田露的事说出来,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在黑暗中默默地躺着。 那一晚,我始终没有等到田露的电话,躲在床上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水。 再次来到水边,黑暗的天空,黑暗的水面,黑暗的心。 寂静的森林偶尔响起猫头鹰的惨叫,冷风袭来,吹起水面上奇怪的波纹。 我,看到了我。 是的,那就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嘴边泛起一圈绒毛,瘦得似乎能被风吹走。我恐惧地看着冰冷的水,层层水波扑 向脚下,如一匹被弄皱了的黑色丝绸。 少年看着湖水,从黑暗里看到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很可怜,未来的人生是什么?可怜得想要哭,泪水涌出眼眶,就连眼泪也是冷的,从脸颊悄悄滑落。 看着眼泪坠入寂静的水中,忽然心底升起一股欲望,想要自己也跳入水中的欲望…… 在欲望升起的一刹那,我从床上醒了过来。 清晨六点。 原来又是那个梦!苏醒以后的半年,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做这个梦,每次都会在黑夜走到那片水边——然而这次的梦却有了变化,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样柔弱忧郁,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过去的唯一印象?为什么梦中少年的我,会面对湖水如此悲伤?以至于流泪不已,还有一种要跳入水中的欲望? 不!难道我有了自杀倾向?就像可怜的陆海空那样? 这一可能性让我更加恐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晨曦透过窗帘洒在我脸上,将我的双眼刺得难以睁开。 上班。 依旧是拥挤的地铁,我拉着抓手昏昏欲睡,呼吸周围浑浊的空气。昨晚的事仍不停地在脑中盘旋,尤其田露诱惑人的双眼,还有她在卫生间让我拿浴巾的话语,分明就在耳边响着。额头布满了冷汗,我只能不时调整姿势,解开上衣领口喘着粗气。旁边的年轻女子急忙躲避,大概把我当成地铁色狼了。 当我重新抬起头来,却发现在视线尽头,隔着七八个人的位置,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我。 又是那张脸! 我绝不会忘记他的,那张脸和那双眼睛,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左右。 上个礼拜在兰州拉面馆里,就是这张脸监视着我,结果被我意外发现,此刻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却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内。虽然隔了那么多人的脑袋,可还是准确地盯着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容不得我脑子里多想了,我看到他的眼睛在说话—— “妈的,怎么又被他看到了!” 千真万确,我又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心中所想的话! 在那么拥挤喧闹的地铁车厢内,我怎么可能隔了那么多人再听到他说话呢?何况他的嘴唇根本没动过,只有眼睛——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并在我的脑子里听到了,他这句该死的“妈的,怎么又被他看到了”。 然而,那张脸迅速被其他人的脸覆盖了,他狡猾地换了一个位置,让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要抓住他!不能再让他像上次那样轻易地逃掉了! 刹那间,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蛮横地推开身边的人,向那张脸的方向冲过去。 旁边立即有人大声地咒骂起来,有个女人尖叫道:“色狼!” 整个车厢闹开锅了,真正的色狼也吓得缩了回去。我拼命要向前挤去,一只大手抓着我的胳膊,“神经病!有你这么挤的吗?” 一个劲地往前冲,但抓住我胳膊的人长得五大三粗,一把就将我按在原地。我的情绪激动到了顶点,所有的血都冲上头皮,愤怒地大叫:“给我让开!” 可对方也不好惹,掐着我的胸口说:“给我滚!” 不知从哪来的胆量,我丝毫都不惧怕,反而恨他横插出来,发狂似的大声喝道:“你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可我再也看不到那张脸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力地举起拳头,要砸向那个大家伙的鼻子。 就在四分之一秒的工夫,感到聚集在头顶的血液沸腾,将所有的血管都挤得爆炸,转瞬把我扔到黑暗的湖水之中…… 我昏迷了过去。 在无比混沌的意识里,呛进第一口湖水之前,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仍在地铁里,四周的人已少了许多,我甚至还抢到了一个座位。恍惚地想要站起来时,却听到车厢里的广播:“终点站莘庄站到了。” 都到终点站了? 赶紧再看时间:上午九点五分。而刚才发现那张脸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四十五分——就是说我昏迷了二十分钟。也许是好心人给我留了个座位,让我一直昏迷着坐到了终点站。 拼命摇了几下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走到地铁的车门口,身边都是陌生的面孔,那张卑鄙的脸早就消失了。 地铁大门在终点站打开,我仓皇失措地冲出去。反正已经迟到了,只能到相反方向的站台,坐上前往市中心的地铁。 车轮在铁轨上疾驰,我傻傻地陷在座位里,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仍然隐隐疼痛——真该死,我怎么会突然昏迷的呢? 半年之前,我刚从漫长的深度昏迷中醒来,可现在昏迷又来了,会不会再度一睡不醒? 刚才太激动了,差点和人打起来,是被那个大家伙打晕的吗?摸了摸身上,又面对车厢玻璃仔细照了照,脸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院长不是说除了记忆以外,我已完全恢复正常了吗?车祸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因为某些刺激,突然间歇性地昏迷过去?说不定下次就不再是二十分钟,而是二十个小时,二十天,二十个月,二十年…… 立刻掏出手机,找到太平洋中美医院华院长的号码,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他。 “喂,是华院长吗?我是高能。”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钟,显得有些意外,“高能?” “是啊,我在你们医院昏迷了整整一年,是你让我奇迹般地苏醒。” “我当然记得你,高能,现在情况怎么样?记忆恢复了吗?” “还可以,但记忆还没有恢复。”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多,必须长话短说,“华院长,我担心还有后遗症,刚才我突然晕倒了。” “突然晕倒?那必须小心,我看一下日程表——后天下午有空,你来医院一趟吧,我亲自给你作检查。” 和华院长确认完时间,我放下电话调整呼吸。四周又挤满了上班的人们,我把后脑勺靠在玻璃上,感受整个车厢的震动。 害怕又一次坐过站,一直不敢闭上眼睛,脑中还是反复出现那张脸——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地铁车厢内。 他是谁?我以前认识的人,还是与我身上的秘密相关者?上次在兰州拉面馆,我当面问他干吗不承认?那个瞬间,他的眼睛泄露了心里话,毫无疑问他在撒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就像今天从他眼睛里看到的,他一直监视我不敢被我看到。而第一次发现他,正是陆海空吊死在我头顶的那天,难道他也与陆海空的死有关?都是冲着我身上的秘密而来? 我究竟是什么人?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销售员,被公司的同事们看不起,甚至被自己看不起,却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在我普通的人生表面下,隐藏着极其惊人的秘密?而一年半以前的神秘车祸,使我成为这个秘密的牺牲品,只是失忆让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对,当年在杭州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也可以看做是一起谋杀!谢天谢地,命运的庇护令我大难不死,唯独丢失了最重要的记忆,但阴谋者仍对我不死心,也许这半年里一直在监视我?我只是最近才开始发现! 血液又冲上头顶,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在地铁颠簸,下一站就要到公司了。 一个更不可思议的问题来了——我怎么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心里话呢? 没错,我的的确确是看到了,那就是他真正的心里话,没有通过他的嘴巴,也没有通过我的耳朵,而是直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通过我的眼睛反映在我的大脑里。 还有,昨晚我看到了田露眼睛里的话:“今夜,就是他了!” 天哪!我是怎么做到的? 一刹那,我想到了三个字——读心术。 我迟到了半个小时。 公司前台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刷完卡我悄悄走进办公室,却发现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其他部门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难道重演了5月12日下午的一幕吗? 当我茫然地打开电脑时,侯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高能!你到哪儿去了?你小子怎么早不迟到,晚不迟到,偏偏在今天迟到呢?” “我——” 还没容得我分辩,侯总就拖着我往大会议室走去,“快!快!快!今天公司开大会,我们部门就差你一个了!别把总裁惹火了!” 所有人都在等我,刚才前台打电话通知侯总,才让他如此心急火燎。我越加尴尬,红着脸走进大会议室——足有上百平方米,坐满了公司的一百多号人,大家全瞪着眼睛看我进来,仿佛我是上头派来的新老板。 低头在老钱身边坐下,身上集中了所有鄙夷的目光,真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进去。隔着老钱坐着田露,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用眼角余光扫去。她倒是难得地穿着职业装,只化了浅浅的淡妆,认真地看着台上的老板们,根本没理睬迟到的我。 还好大会刚刚开始,总裁面色凝重地坐在台上,不知是被我的迟到打扰,还是因为最近严峻的形势。台上的副总经理、销售总监、业务总监、财务总监、人力资源总监、行政主管都正襟危坐。 但是,总裁身边还有一张新面孔,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一套昂贵奢侈的职业装,发型和化妆却非常时髦,要比她的穿着年轻许多。 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她的漂亮,一头栗色的波浪长发,大而深邃的黑眼睛,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整个脸的轮廓那么立体,仿佛是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不太像中国人的模样——但她的鼻子又不像欧罗巴人种 那么高,下巴和嘴唇是东方式的圆润柔和,没有老外那么硬。 她是一个混血儿。 远古欧亚民族的神秘目光,从她年轻的眼睛里射出,向大会议室里的人们扫来,成为这个严肃压抑的会议中,唯一能让人打起精神的光芒。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混血美女脸上,总裁继续被中断的讲话:“我们天空集团成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主营业务是石油、电力等基础能源产业,在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投资。非洲四分之一的原油是我们集团投资开采的,拉丁美洲20%的电力供应来自我们集团的子公司,我们给世界带来了光明和动力,无论哪一个国家说哪一种语言,每个天空集团的员工都感到无比自豪!天空集团在2000年进入金融产业,通过收购北美富兰克林银行,创建了天空投资银行,已成为华尔街的后起之秀。如今,天空集团已跨越多个产业多个领域,成为世界500强巨头之一,最新排名是全球第48位!” 果然是总裁能说会道,几乎没有打半个磕巴。他是台湾人,台大的硕士,哈佛的博士,在跨国公司工作多年,五年前跳槽到天空集团,迅速挤走原来美国籍的总裁,坐上了亚太区第一把手的交椅。 “诸位同人!”总裁喝了一口茶,中气十足,“大家都知道最近美国爆发的次贷危机。有人认为这只是美国的问题,很快就会被美联储摆平,可根据我的经验,这次美国的祸闯大了,绝对没那么容易搞定。我预测2008年下半年,危机会在全球范围内爆发,到时候就算美国怎么救市,几年之内都无法避免大萧条!就像一场瘟疫,全世界每个国家都会被传染。如果关心这几天的财经新闻,就可以知道天空集团在美国的业务已受到很大影响,连续两个季度亏损。我们中国分公司的业务量,在第一季度严重下滑,目前利润已经为零,现金流也很紧张,在江苏和广东的几家工厂,都陷入严重亏损,其中最大的一家工厂将于本月停产。这些情况都是商业秘密,请在座的各位不要外传,否则当以泄密论处!现在,由人力资源总监宣布公司最新决定,这个决定与大家息息相关,非常抱歉!” 他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像是对员工们谢罪,引起下面一阵猜测。 人力资源总监说话了:“公司最新决定:鉴于天空集团目前面临的严峻形势,为了保证企业能够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恶劣环境下继续生存,中国分公司决定壮士断腕,在全国裁员10%,也包括我们上海总部的员工。” 听到“裁员”两个字,下面一片哗然,最后那句补充的话,更让大家毛骨悚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非常抱歉!”总裁显然不喜欢人力资源总监照本宣科的说话方式,“诸位,这也是公司的无奈之举,现在无论是我们中国分公司,还是美国的总公司,现金流都出了很大问题,裁员已经是最后的选择。我们将在本月底公布裁员名单,根据每个人的工作业绩来决定是否裁员,大家还有最后两周的时间,为自己来争取下个月的工作机会。再次抱歉!” 君子此言一出,不但驷马难追,而且人人自危。 我看了看旁边的老钱,发现他的牙齿间发出战栗之声,他担心自己是销售部年龄最大的,万一裁到他的头上,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呢? 总裁这时提高了嗓音:“现在,我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同事——孟歌。” 他的手指向身旁的混血美女,而她并没有说话,仅仅是点头示意,看上去来头不小。 “孟歌是从美国总部派遣过来的,是我最新的助理,协助我处理公司的各项事务。” 下面又是一片哗然,都被这个新来的混血美女怔住了。她看起来顶多刚刚大学毕业,怎么一下子跳到了总裁助理的位子上?要知道上一位总裁助理年薪有五十万,最近拿到一千万欧元的风险投资个人创业去了。 孟歌依旧冷冷地坐在总裁身边,扫视着下面的人们——当她的目光扫到我的脸上时,我急忙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同时听到总裁在台上说:“好了,散会!” 一百多人陆续从会议室出来,纷纷私下里窃窃私语,似乎有一股寒流遍布了整个公司。老钱忧心忡忡地回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叹息道:“哎,公司怎么到了这一步?回家怎么向老婆交代呢?” 我可没心思听老钱的唠叨,悄悄走到田露的身边,但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继续照着她的小化妆镜。 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好像昨晚的事从没发生过?我忍不住轻声道:“田露,我——” “销售报表啊?我给了小李,你去向他要吧。” 她的反应还真快,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不过现在是上班时候,她应该是不想被同事们发现吧。 我回到电脑前,在msn上对田露说:“昨晚,对不起。” 等待很久才看到她的回答:“你开错窗口了。” 我疑惑地打字:“你怎么了?” 但田露再也没有回答过我,直到午餐时间她和几个女同事一起出去,我则呆呆地坐在电脑前,脑中丝丝隐痛。 陆海空仿佛仍悬挂在我的头顶…… 裁员消息一经宣布,大家明显卖力了许多。傍晚六点,还有许多人埋头自动加班,甚至包括一向磨洋工的老钱。 我也装模作样地留下来。七点多钟大家纷纷离去时,我忽然想起吊死在办公室的陆海空——同样是这样的夜色,他僵硬的身体如一只腊鸭,悬挂在我头顶微微摇晃。 后背心的汗毛又竖起来,赶紧收拾东西逃离办公室,一路上不敢回头看自己的桌子,仿佛死者依然吊在上面。 今晚,没有月亮。 走出写字楼挤进地铁,刚坐了不到几站,才发现手机忘记带了,还留在办公桌上。 该死!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白天和客户约好了晚上通电话,千万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我决定折回公司取手机。 十分钟后,飞快地走出地铁站,回到公司的写字楼。 电梯坐到十九楼,已将近八点。公司里一片漆黑,所有加班的人都回家去了,反而让我心里一颤——陆海空不也是这样潜入公司的吗? 刹那间又有些后悔,不就是一台手机?不就是客户的电话?等到明天早上不可以吗?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就赶快进去拿手机吧。 刚走进黑暗的办公室,就见还有一处亮着光线,那么晚了是谁还在加班?再走近几步却发现,那光线竟来自我的办公桌,有个人正坐在我的椅子上,打开电脑不知看些什么…… 谁在偷看我的电脑? 又想起了陆海空,他也是在偷看我的电脑后,诡异地爬上去把自己吊死了。难道我的电脑里真的藏着恶魔? 我屏住恐惧与兴奋的呼吸,像黑夜里的猫,轻手轻脚地摸上去,突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啊!” 一阵男人的惨叫声响起,那个家伙显然被我吓得半死,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无比恐惧地转过头,整张脸就像尸体一样苍白。 我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后退半步差点摔倒,惊慌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方小案?” 居然是他?销售三部的方小案! 他倒在我的椅子上,仿佛见到了陆海空的鬼魂,瞪大眼睛喊着:“救命!救命!” “喊什么啊!”我厌恶 第六章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写到这儿眼泪禁不住流下来,虽然时隔一年多之久,我已远在美国的监狱,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种疼痛感竟是这么真实,真实到心如刀割…… 现在是2009年9月19是上午八点,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到了。 我把小簿子塞进抽屉。牢门自动打开,老马科斯活动着胳膊走出监房,我跟着他来到走廊。从旁边的监房跑出许多人,飞快地从我身边冲过,却被上层监视窗里的狱警大声警告。c区的囚犯大约有一半是黑人,还有不少拉丁美洲裔,而我这样的东方人只有一个。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途中有三道坚固的铁门,依次打开又关闭,可以确保不发生意外。 在十几名狱警的看守之下,最后一道大门打开——我看到了大地。 美国西部阿尔斯兰州的大地,极目远眺是数百英里外终年积雪的落基山峰。监狱的操场足够大了,打一场美式足球绝没问题。但在操场边缘是两道高高的围墙,还有几米高的带电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岗哨塔,那上面的家伙据说枪法都很好。 操场里进来几百名囚犯,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西部高原的阳光。有的人立刻躲到一边,进行他们的秘密交易。不断有人聚集到一起,他们是监狱里的黑帮。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原来是比尔,拿着一个篮球,指了指一个破旧的篮球架。他是华尔街的白领,公司在经济危机中倒闭,他千里迢迢跑到阿尔斯兰州,开枪打死了自己的老板。我们给他一个绰号“嚎叫者”,因为每晚他都会在监房里嚎叫。我沉默片该,忽然从他手里抢走了球,转眼间已上篮成功。 篮架下走出一个高大的黑人,他拍了拍手说:“兄弟,也算我一个。” 他叫华盛顿,美国黑人常用的姓,因为抢劫了十七家超市而入狱。 我、比尔、还有华盛顿,在操场的角落打了几十分钟的篮球。我打得浑身是汗,几次被身高六英尺多的华盛顿盖帽。一些人聚在篮架下看着我们,但谁都不敢靠近,惧怕华盛顿的拳头。 放风结束,狱警们把全部囚犯赶回监仓。 回到c区58号监房,擦干身上的汗,坐下来打开抽屉,翻开我的小簿子,刚才写到“一路流着眼泪狂奔而去……”。 接着写我的故事—— 午夜漫步。 我被保出派出所,却又逃离了父母。在黑夜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前头一片喧闹,无数霓虹灯闪烁,路边排列大大小小的招牌,不时传出乐队的歌声。 衡山路,这里布满了各种酒吧,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路边很多人在拉生意,尤其我这样年轻的单身男子,更成为众人招呼的对象。我丝毫没有理睬,仿佛身边繁华的不夜城已然消失,走进一片空旷的沙漠,抬头却不见星空。 精神有些恍惚,拳头还隐隐作痛,今晚怎么了?妈妈说我从没这么冲动过,从小到大也从没打过架,头一回脾气那么暴躁,也是头一回有人被我打得满脸是血。 真是太愚蠢了!那个瞬间我彻底失控,现在却追悔莫及。就算那家伙真的不是人,我也没必要这么做,非但不能要回货款,反而会伤害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个后果。 “高能!”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茫然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霓虹灯照亮了她漂亮的脸蛋,我皱起眉头思索,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怎么,把我忘记了?我是马小悦。” 她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甩了甩带着香水味的长发。 “马小悦?”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老同学“唐僧”告诉我的,我们以前的班长马小悦,也是当年的一朵校花,我还暗恋过她呢! “我……我想不起来了,你是我的高中班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脏,脸上还有打架留下的痕迹,只得低头道:“世界真是太小了。” 马小悦也很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啊,你过的还好吧。”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落魄,不敢面对初恋的梦中人(假如暗恋也算初恋的话),可惜她从不曾知道过。 午夜闪烁的灯光下,她发觉了我的不对劲,“高能,你脸上怎么了?” 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头道:“没,没什么。” 一辆银色宝马530长轴距版呼啸而来,停在马小悦身边。 “高能,我先走了,再见!” 她打开宝马车门坐进去,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我什么都没说,自卑地后退几步,目送宝马载着马小悦远去。 身后是间小酒吧,传出吉他弹唱的许巍的歌。这 样的夜我已无处可去,索性钻入酒吧,点了一杯黑啤借酒消愁。坐在远离吧台的角落,抓着疼痛难消的拳头,知道自己根本不胜酒力,却举起杯子大口灌下去——至少总比找人打架好些。 自斟自饮了两大杯,已感到脑袋发胀,整张脸都好像烧了起来,心跳快了好几倍。一边听着歌手弹唱,一边默数自己的脉搏,酒精麻醉了神经,却丝毫不能减弱心里的痛楚,反而像黑暗的池塘,将我沉入更深的水底。 当我要被酒醉和悲伤淹没时,一个女子走入朦胧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喊道:“马小悦?” 等她坐到我的身边,才发现是另外一张面孔。 虽然光线昏暗,虽然醉眼迷离,我仍然在几秒钟后认出了她。 不可思议,居然是她? 一张典型的中西混血儿的脸庞,栗色长发在灯光下隐隐闪亮,深邃的双眼如黑洞吸引着眼球——这张脸昨天还在总裁身边,今夜便来到酒吧深处。 名字已呼之欲出,却不再是一身职业装,而是最新款的牛仔裤和t恤衫,胸口晃着闪亮的水晶挂件。她的个子高挑如外国女孩,却又不似那般臃肿,反而长着一副中国人的纤腰。 我使劲揉了揉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你……你是?” “不认识我了?昨天的公司大会你迟到了,总裁的讲话都被你打断,所以我记住了你。” “孟歌?” 即便已被酒精麻醉,我依然说出了她的名字——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最新到任的总裁助理。 “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莫妮卡。” 她将一个酒杯推到我面前,我恐惧地摇摇头说:“不……我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不是酒,是凉水。” 原来是给我解酒的,我感激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谢谢!真没……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是啊。”莫妮卡在我面前野性地一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能,销售……销售七部的……高能。” 我醉得难受,无法完整地把话说完。 “真巧,第一次在上海泡酒吧,就遇到了公司的同事。”她又让服务生给我倒了杯凉水,“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我又将一大口水喝完,“我是……第一次……第一次来这里。” “ god!那我们真是太巧了!”她注意到了我的脸上有打架的痕迹,“你脸上怎么了?” 莫妮卡说中文有些怪,再加上她那混血儿的外表,想必是在美国长大的。 “哦,没事……没事……” 喝了两大杯凉水,依然无法冲淡血液里的酒精,脑壳难受得要爆炸,又感觉胃里正剧烈地搅动,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 未消化的浑浊晚餐连同啤酒和胃液,一同被我吐在了酒吧地板上。莫妮卡先惊讶地躲开,然后扶住我的肩膀,叫服务生来收拾。 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羞愧难当,居然在公司总裁助理面前出丑!还差点把秽物呕吐到美女身上,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了。 “ok!看来你不适合来酒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 莫妮卡和服务生一起把我扶起来,记不清怎么走出酒吧的了,好象是她把我塞进出租车。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地址,脑袋搁在冷冷的车窗上,看不清身边那张脸。特别的香水气味,伴随微微湿润的发丝,飘荡在我的鼻息之间。脑中塞满糨糊,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兰……陵……王……兰……陵……王……”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回头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重新钻进出租车远去。 次日,上午。 早上起来已彻底清醒,再次为醉酒后悔不已,浑身的肌肉关节酸痛。我向父母道歉:昨晚不该扔下他们独自逃走,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我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让父母担惊受怕。 坐在地铁上打开手机,我有睡前关手机的习惯,刚打开就看到一条新短信,发信人居然是方小案。他的这条短信很长—— “高能,对不起,我很后悔2006年的秋天,在海岛的月夜听到了你的秘密。我更后悔最近再次卷入了这件事。对于上个月海岛培训的那个夜晚,请接受我真挚的道歉。陆海空的自杀是他咎由自取,严寒恐怕也已化作了幽灵,接着我也将奔赴另一个世界,永别了!” 看完这条长达一百多字的短信,我几乎要把手机扔在地上,方小案究竟想干吗? 立刻给方小案打电话,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人? 再反复看这条短信,发信时间是凌晨四点,似乎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悔恨的眼泪。 心神 不安地来到公司,进门时低头掩饰脸上的伤痕,却被候总叫进了办公室里。 “你真是个白痴!” 以往候总训人都关着门,这次却把房门打开,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到。 “对不起!” 我只能默默地低头,想必候总已知道了昨晚的事。 “就算客户千错万错真是个畜生,我们销售员也绝对不能和客户动手。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能,你知道吗,这种不是人的客户,我每天都要碰到一大堆,你以为我不烦心?你以为我不想揍他们?每个晚上我都在幻想,把这些王八蛋塞进马桶,用大便清洗他们的嘴巴!” 候总出了几口恶气,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他话锋一转:“就算你心里真想请客户吃大便,可是为了你的销售额,你还是必须得请他们吃大餐!就算你心里想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为了你的工作业绩,你还是必须得拍他们马屁!就算你天天计划着把他们的脑袋打烂,可是为了你的年终奖金,你还是必须得热面孔贴他们的冷屁股!” 这就是销售之道?我听得有些恶心,但违心地频频点头,“是!是!” “客户的脸皮是很厚,但我们的脸皮必须比他们还厚!客户的心肠是很黑,但我们的心肠必须比他们还要黑!这就叫厚黑学,你们大学里没有教过吗?你得要好好学习!”候总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说,“高能,如果这个烂摊子你搞不定,那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突然抬起头,从候总轻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内心的话—— “没见过比你小子还要傻的人,果然是个傻b!快点去吃大便吧!” 候总的嘴巴并没有动过,而是通过他的眼睛,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我已对这种语言麻木了,默默承受对我的侮辱,低头走了出去。 同事们都在看我,表情大多兴奋,又看到了一出好戏——只要挨骂的不是自己。 我的脸涨得通红,看着两只可怜的小乌龟,最近才知道它们两个都是公的。今天它们很活越,不停地往鱼缸上面爬,又不停地滑落下来,回到鱼缸的最底部。忽然苦笑一声,将其中一只抓出来,放在手心爬来爬去。 它和我有什么区别呢?一样在鱼缸最底下,一样梦想爬出这小小的牢笼。它想要去大自然,想要找到心爱的母乌龟,找到属于它们的那片天地,我也想要爬出这小小的办公室, 爬到真正施展拳脚的地方,爬到属于我的大房子和好车子里,爬到一个漂亮女孩的身边…… 将小乌龟放回到鱼缸,旁边传来老钱的聊天声,田露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几乎要挤爆我并不大的脑壳。 我将今天的msn签名改为“在鱼缸里”。 今天,方小案没有来上班。 在公司打电话到他家前,他家人先打电话到公司了——昨天半夜方小案接到一个电话,就立刻匆忙地出了门,到了早上还没回家,再找他已音讯渺茫。 原本出事的是销售六部,经理陆海空自杀,销售员严寒失踪。现在又像瘟疫传染到了销售三部,原本老实本分的方小案也失踪了,情况竟与严寒如出一辙。 销售部再度陷入恐慌,无论公司裁员压力多大,再也没人敢晚上留下来加班了。 时针已走到晚上九点,我独自徘徊在街头,不停给方小案打电话,可听到的永远是关机。 不知不觉到了田露的小区门口,身边开过一辆尼桑轿车,看着有些眼熟。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灯光照到他们脸上,一个是田露,还有一个却是? 确实是他——候总! 他揽住田露的肩膀,笑着低头去亲她。田露顺势倒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亲热,宛如热恋中的情人。我的牙齿不停哆嗦,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眯着眼睛看清楚。候总的手甚至伸到了田露衣服里,接下来的动作难以启齿,接着两人走进大楼。 候总明明是有妇之夫,怎么一眨眼就和田露勾搭上了?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相比那晚田露的表情,她现在更像一个荡妇,丝毫不加遮掩的那种。怪不得这些天销售部人人自危,唯独田露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原来抱上了候总的大腿。 我忘了田露住在哪一层,站在楼下不知所措。阴冷的晚风袭来,心反而像烈火一样燃烧,固执地在黑暗里徘徊许久,幸好这里的保安形同虚设。 一个小时后。 候总与田露走出电梯,候总钻进尼桑车扬长而去。 田露回到电梯门前,我突然从旁边走出来,“我都有看到了。”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碰到强盗了,靠在墙边不敢发出声音,四周张望着保安。 “是我,高能!” 田露这才认出我是谁,依然惊讶:“你!怎么会是你!” “我!”我尽量压低声 音,以免真的引来保安,“我倒想要问你,怎么会是他?” “你是说候总?”她的语气也平静下来,“我和他已经有两年了。” “你——” 真想说一句“无耻”,但看着田露无所谓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想问你,凭什么偷偷跟踪我?你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以为我们真有什么吗?” 面对田露不屑的表情,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一年之前,我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 “哎!”她叹了口气,“高能,你真执著!我不过是偶尔感到寂寞,就把你抓到我身边来玩玩而已,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有过的几个晚上,都是在候总出差的时候。你不要感到奇怪,我从来都不会负责的,也不需要谁对我负责。我有很多男朋友,而你连第十号都排不上。” 我浑身战栗不已,愤怒地盯着她的眼睛。 是的,看到了,从田露冷漠的眼神,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读到她真正的内心—— “高能,你不过是一条谁都看不上的公狗。不过谁都有发情的时候,我找不到男人的时候,也可以找一条公狗来陪我happyhappy!” 打死她也不会说给我听的,却被她的眼睛悄悄泄露了。 同时,她的嘴里却在说:“对不起,高能,也许我一度喜欢过你,也许有过一些美好,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普通的朋友。” 她的心里话与嘴里话,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和版本,而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在撒谎。 美丽的谎言无法让我相信,心里话却给我莫大的侮辱。气血冲上头顶,我一把将她推到电梯门口。她恐惧得什么都喊不出,我却将刚举起来的拳头放下了。 这样的女人,何必呢?我转身冲出大楼,在她大声叫喊保安之前,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去。 不再是前天半夜的逃窜,而是毅然决然的离去,不是与白昼的分离,而是与黑夜的决绝。 躺在出租车上闭着眼睛,耳边仍是田露心里的那段话——公狗,我是一条公狗吗? 而唯一的收获是,我知道自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对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能力,也许和某种魔法有关,也许是人体的未解之谜,也许是当年可怕的车祸?因为头 部遭到猛烈撞击,我成为植物人,丧失了全部的自我记忆。难道那次撞击对大脑产生了副作用,让我拥有了看透他人内心的能力?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人类的大脑实在太神奇太复杂了,不排除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读心术……读心术……读心术…… 不,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这种能力,包括我的父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能够让我信任,即便我的身上一无是处,但只要被别人发现这一点,我也会立刻成为他们的目标。我得到的将是谎言和陷阱,即便我能看出是谎言又有什么用?反正本来就听不到真话,何必再去计较他们的假话? 是的,我决心隐藏读心术能力,因为只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才能发现更多的秘密。 今夜不再有眼泪。 水。 阴冷的黑夜,我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和白色的球鞋。走过没有月光的林间小径,来到森林中的湖水边。风吹在我瘦弱不堪的身上,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吹倒。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湖岸对面的森林,那里隐藏着微弱的光芒。 脚下,暗绿色的水变成黑色,下意识地往前走几步,鞋子被湿透了,冰凉的水渗入裤脚,浸泡到我的小腿,通过毛孔渗入血管。 水的滋味。 牵引我向水的更深处走去,水从膝盖渐渐蔓延到大腿,然后是我的腰和肚子,接着是并不宽阔的胸膛。水底遍布光滑的鹅卵石,却没有想象中的小鱼小虾。继续往前走去,湖水已淹到了我的脖子,最后是我的嘴唇,滋润少年柔软的胡须。 终于,水没过了我的头顶。 当黑暗冰凉的水涌入气管,让我无法呼吸万分痛苦却不能叫喊时,我从噩梦中醒来了。 又是那个梦。 睁开恐惧的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小房间里,对面是迈克。杰克逊的海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就连内衣与内裤都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被捞起来。 该死——我真的在梦中跳水自杀了? 这个噩梦已纠缠了我半年,现在却向最可怕的方向发展。急忙翻身起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汗珠正不停地往下滴。 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又倒头躺回到床上——今天不必去上班,向公司请过假了,我要去医院检查,上次给华院长打电话定下的。 一觉睡到太阳高升,吃过午饭才匆匆出 门,坐上一班开往市郊的公共汽车,辗转一个多钟头赶到太平洋中美医院。 华院长早就在等我了,那里的护士也都认识我,一路走进去都和我打招呼,感觉就像回到了家。这滋味要比上班舒服多了——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先做例行检查:体温、血压、脑电图、心电图、ct扫描,结果一切正常。 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华院长和女助手亲自为我治疗。我躺在一张床上,耳边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灯光温暖柔和,让我彻底放松下来。午后最犯困的时候,这样躺着几乎要睡着了。 “高能。”华院长站在我身边,将手伸到我眼前,“你现在感觉如何?” “非常……非常好……这是半年来最放松的时候。” “嗯,你说你突然晕倒,是无缘无故,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却不想把读心术的秘密说出来,包括华院长也不该知道,“我和人发生了争吵,情绪非常激动,突然昏迷了过去,但很快又醒来了。” 华院长用手托着下巴,俯视着我问:“就一次吗?” “我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 “高能,你有间歇性的昏迷症,但无法确定是否与一年半前的车祸有关。我现在要对你做更深入的心理治疗,你愿意接受吗?” 我根本无从选择,只有躺在床上点头:“愿意。” “好。”他向女助手做了手势,又低头对我说,“请再放松一些。” 虽然,音响里放的还是钢琴曲,但旋律和音调都有了变化。尤其调子更加低沉,旋律越发曲折多变,明显有上世纪初欧洲的风格。仿佛来到1910年的奥匈帝国,穿过波希米亚崎岖的山林,是多瑙河畔庞大而混乱的都市,蒸汽文明的烟囱吐出黑色玫瑰。在潮湿阴冷的咖啡馆里,犹太青年卡夫卡孤独地坐着,他那黑色的眼睛如此忧郁,刚写完一封沉重的情书,等待他的是莫名其妙的漫长诉讼…… “你想要什么?” 一个声音像从遥远的天上传来,眼前依旧是维也纳的咖啡馆,对面坐着的却是个土耳其人,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再也无法隐藏自己了——我想要什么? “女人……年轻的女人……漂亮的女人……纯真的女人……聪明的女人……” “高能,你回答得很好,但我猜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告诉我, 第七章 龙井与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在我的小薄子里,刚刚写到明天准备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么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将有一个新的计划。 再次仰头跳望铁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监狱占地数十公里,由美国西部的阿尔斯兰州管辖。这是美国最贫穷最偏远的一个州,夹在科罗拉多山脉与落基山脉之间,平均海拔两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与荒漠。这里的夏天最高温度可达50摄氏度,而冬天最冷时只有零下20度,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纪西部淘金的时代,涌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设立了这个阿尔斯兰州——这个词根竟然来自突厥语,意为狮子。 操场一角有块古老的墓地,平时大家放风的时候都不敢靠近。这座监狱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在这里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据说在午夜刮起大风的时候,墓地就会传出凄惨的呼号声——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只有一个人,他在许多年以前,永远消失在了监狱里,却没有被埋葬进墓地。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个人。 因此,每年都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虽然也有罪大恶极之辈,即便坐上电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偿还所犯之罪行。但我对此仍然心怀恐惧,生怕半夜里睡得正熟之时,突然有一只手将我拖入地狱。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想终老于此地。 因为,我没有杀人。 对不起,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为自己辩护,还是继续写我的故事吧。铅笔在小簿子里写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周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长途巴士。 出门前骗父母说,公司让我去苏州出差两天。看着妈妈有些担心,我便说是和销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须把这笔业务谈下来,否则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员了。为保住我的饭碗,妈妈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诉她去杭州,她是拼着老命也不会放我走的。 没错,我要重返一年半前发生车祸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气,那才是我真正的命运。”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带着这样的勇气,带着被遗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 的某个角落。这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导致了我的意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脑中所有记忆。但我仍要走向时间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毁灭的时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我遇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拥有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能力:读心术。 中午,巴士由沪杭高速抵达杭州。 无暇游玩西湖等名胜,在车站附近吃了点快餐,就坐上出租车前往龙井。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座城市,透过车窗望去那么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岛培训,最近半年都没离开过上海。 远远地可以望见西湖,但很快就开出城市,两边都是山坡和树林——龙井是山区,有许多小村落,现在也算西湖风景区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龙井问茶”。我让司机在一条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峰,名叫“白鹿山隧道”。 车祸发生在隧道出口,一边是密林,另一边是山坡。隧道出口右侧山体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常行驶不会有危险。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车,在冲出隧道口的刹那,偏离方向撞上这块岩石。车子弹向公路的另一边,我被甩了出去,头部着地当场昏迷;另一边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黑司机失踪,至今音讯渺茫。 时隔十八个月,回到几乎将我毁灭的地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头贯穿到脚底。冒险穿过车流迅猛的公路,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之下,早已没有了任何车祸迹象,唯有伸手抚摸石缝里长出的青草——是那辆车撞出的裂缝吗?仿佛看到青草根里渗出鲜血,那是我自己的血,还是更久的前人留下的? 隧道口没有行人与自行车,汽车飞快地冲出来,耳边灌满车轮呼啸之声,夹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旋转着从脸上划过,竟像寒冬腊月的风般刺骨。 不,这不仅仅是风,而是——杀气。 一种感觉,不需要眼睛和耳朵,仅仅是第六感觉。 脑中闪过许多碎片,仿佛车流滚滚而来,从胸口隆隆碾压过去。我倚靠那块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杀气,不是来自这阴冷的空间,不是来自那残酷的斜坡。双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将公路远远抛在身后。走进一条林间小径,下面是一片倾斜的茶园,再往下隐约可见一些屋顶,大概是龙井村民们的茶馆,想必正有不少游客品茶买茶。 但在百米之遥的山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密林深处不见人影,只 有被惊起的飞鸟。独自在林中越走越深,连茶树也见不到了,脚下道路愈发荒芜,宛如步入隐士的庄园,是否藏着《笑傲江湖》里的西湖梅庄? 我不是令狐冲,更不是向问天,但我的背后确实有神秘来客。 是脚步声,幽灵般的脚步声,在茂密的竹林间跟踪我。当我快步疾行,那脚步也在疾行;当我骤然停下,那脚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几步,便又在我身后响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已迷失方向,连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家伙就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如果他现在突然袭击,那我只能坐以待毙。 我转身对寂静的竹林狂吼起来:“喂!你是谁?你快点出来!你这个胆小鬼!” 树叶最茂密之处一阵摇晃,果然闪出一个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数天之内,我第三次与他打了个照面。 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两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里话,而他都是胆怯地回避着我——在地铁里还让我激动得昏倒了过去。 陆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吗?还有失踪的严寒与方小案。现在他第三次出现,居然跟踪追击到了杭州龙井,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 “你!是谁?” 我握着拳头冲上去,这个男人转身就跑,不再给我直视双眼的机会。在树林茂密地形崎岖的山中,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很难在这里跑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撞到竹子。 “站住!” 在后面大声叫骂,感觉却越来越远,让我心急火燎。 终于追到一条山间小道,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贲张的血脉再度冲上头顶,那个人影逐渐模糊,仿佛黑色的天空塌了下来。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水底下…… 龙井。 我复活了。 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一张混血的面孔。 在做梦吗?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双眼——千真万确,是那张年轻的混血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鲜艳的唇,深邃的黑瞳正盯着我。 “孟——歌?” 犹豫着喊出她的名字,却感到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凉茶,小心地喂我喝下。茶水滋润着我,才有了一些力气,转头看向窗外,还是满目茶树,如梯田伸展到山上。这里是茶社的 雅座,有布帘与外面隔离。我半躺在座位上,对面是穿着裙子的混血儿孟歌,英文名字叫莫妮卡。 “请叫我莫妮卡。感觉好些了吗?” “对不起,莫妮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自己都糊涂了,她蹙起眉毛用台湾的普通话说:“杭州龙井。今天是我来中国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同事说上海最近的度假胜地是杭州,我就坐火车来玩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下午,我一个人来龙井喝茶,跑到这座山上的茶园,正好看到你躺在林间小道上,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我以为你又喝醉了,就请山下的村民把你背到茶社里。” “喝醉?”我苦笑了一声,“就算我真的喝醉了,也绝不可能在龙井这个地方。对了,我刚才睡了多久?” 莫妮卡看了看她的gi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我是半个小时前发现的你。” 我晃了晃脑袋,想起竹林里的那个神秘男人,在追逐他的过程中,我昏迷了过去——只要情绪极端和动作剧烈,就会让我间歇性昏迷。 怎么会如此凑巧?又一次遇到了她——公司总裁的新任助理。偌大的龙井山上,那么多茶园那么多林子,山下又是那么多游客,她偏偏就发现了我?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敢说出怀疑,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看着窗外的山林,“你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一个人上山,看到你躺在那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村民说那条山路没人去的,我也是随便走走才发现了你,算你走运!” “真是……太巧了。”我喝了口刚泡开的龙井,“我们又见面了。” “高能,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是,我当然也记得你,刚从美国总部给派遣过来,除了总裁就属你最大了。我只是小小的销售员,好多同事都叫不出我的名字,感谢你还能记得我。” 总裁助理是许多人抢的肥差,想不到竟被这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占了,许多资深总监都愤愤不平,又有人猜测她有什么高层背景。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但愿如此。” 跟莫妮卡说话的时候,我的胆子大了很多,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她太不像公司高管了,更像 刚毕业的大学生。 “高能,我发现你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 “什么?” “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我们说话都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否则就是一种不礼貌。” 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要她盯着我看,我便慌张地躲避,这也是最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强迫自己转回头,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 莫妮卡笑了笑,“你不要太介意,这是我们美国人的习惯,说话比较直接。” 当她说到“我们美国人”,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她长着一张中西混血的面孔,也不再感到别扭了,她本来就是一个美国人。 “对了,你是坐火车来的,今天杭州的火车站怎么样?” 既然她喜欢别人看她的眼睛,索性就直视着她,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中国的火车站,人实在太多人!” 嘴上的回答非常自然,但她的眼睛却在说另一句话—— “他为什么问我火车站?虽然我是坐旅游巴士来的,但说火车站人多总是没错的。” 我的眼睛与大脑,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真实的想法——她果然在撒谎!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泄露了秘密,她根本不是坐火车来的,而是旅游巴士,也许就是我后面那一班车,这些巴士相隔只有几分钟,她可以很容易在汽车站跟踪我。 我却不动声色地问:“是啊,我怕你不习惯在中国旅行。” “no!我才不怕呢。” “你去过这附近的白鹿山隧道吗?” “白?鹿?”莫妮卡皱起眉头,耸了耸肩膀,“我从没听说过。” 然而,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却在说—— “他想干什么,我是在隧道出口看到了他,但绝对不能承认。” 果然又是在装傻! 她明明跟踪着我,一直来到白鹿山隧道口,又跟着我走进密林深处,这样才会发现我晕倒在地,根本不是什么巧遇,难道她和那个神秘男人是同伙? “哦,我是说,我下午去了白鹿山隧道,接着就爬上这片茶山,遇到一个男人在跟踪我。我发现以后又回头去追,就这么晕倒在了小路上,你见到过那个男人吗?” 我并没有说出对莫妮卡的怀疑,只是将计就计地说出问题,想要发现她心里的秘密。没想到 自己竟变得那么狡猾,我不是一直老实,内向并羞涩吗?怎么面对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没有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发现你的时候,附近没有其他人。” 但她的眼睛却同时泄露了心里话—— “我是发现有个男人在跟踪你,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立刻就逃走了,我只好请村民来把你背下来。” 奇怪,这就是莫妮卡内心真实的想法,嘴巴可以说谎,眼睛却欺骗不了我。她居然不认识那个神秘男人?看来对我感兴趣的还不止一伙人,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又低头沉默片刻,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我随便敷衍了几句,说自己正在苏州和客户谈判,一切正常不要担心。 “高能,为什么要对你妈妈说谎?” 莫妮卡说话的表情与眼神,丝毫不符合她的年龄,更像是成熟的女人。 我烦躁地喝了一口茶,“她不希望我来杭州。” “为什么?你是一个成年人。” “不。”我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什么原因。” “因为你一年半前在这里发生了车祸。” 她冷不防说出这句话,让我惊慌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昨天,销售总监告诉我的——他说你的车祸非常奇怪,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年,醒来后却完全丧失了记忆,你现在还想得起来吗?” 该死!我看着她的眼睛,这回她的心里话,与嘴巴上说出的话,几乎完全一致——肯定是莫妮卡故意问的,否则公司里一百多个人,销售总监干吗偏要说起我这个小职员。 “是,他说的没错,而我的记忆现在也没恢复。好吧,我承认,就是为查清一年半前的真相,我才瞒着父母偷偷跑来杭州。”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我刚才说的白鹿山隧道,车祸就发生在那条隧道的出口,但现在一点痕迹都看不出了,只有那个神秘的男人,他最近一直在跟踪我。” “奇怪,他为什么要跟踪你?他又是谁?” 莫妮卡的眼睛告诉我,这句话也是她的心里话,这让我很失望,“我也想知道答案!” “你的经历真是太离奇了,我能够帮助你吗?” 她大胆的请求上我为难,我 从没想过要别人的帮助,而且她本身就难以让我信任,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对我说谎? 看我犹豫着无法回答,她索性直接问道:“你知道一年半以前,你为什么要来杭州吗?” “不,我什么都忘记了。” “那你肯定在杭州住过酒店。” “没错,我失踪了好多天,至少第一晚是住酒店的。” “你知道自己住在哪家酒店吗?” “不,我不记得了——你干吗要紧追不舍?” 真的要让她也卷进来吗?恐怕她早就卷进来?莫妮卡微微一笑,给我的茶杯加了热水,混血儿的脸庞分外诱人,睁大乌黑的眼睛说:“因为我的好奇心。我听说杭州是旅游城市,酒店一般都要提前预定,你平时是通过什么渠道定房间呢?”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一年半前我在周五傍晚出发,周末客房肯定要预定,但我摇摇头,“我说过我不记得了,也许通过网络吧。” “如果你通过网络预定,那么你的邮箱里应该会有确认订单的邮件。” “邮箱?”我还是挠了挠头,“以前所有的密码都忘了,现在用的邮箱都是重新申请的。” “我虽然来公司只有几天,但发觉你们喜欢用公司邮箱注册,我可以帮你找回密码。” 莫妮卡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登录了我们公司的服务器——总监一级才有的权限,很快找到我的两个邮箱,一个是2004年注册的,另一个是2007年注册的。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找出了我最早注册的密码:82free00hero这就是被我遗忘的密码? 82free00hero——82代表我的出生年份,free是我向往的生活,00可能是我第一次注册邮箱的年份,hero或许是当年我想要成为的人——我曾经想做一个英雄? 她把电脑推到我面前,“你可以输入密码,进入以前的邮箱。” 看着莫妮卡异域的双眼,我的手指犹豫一下,轻轻输入这组被遗忘的密码,进入这个2004年注册的邮箱。 至少一年半没登录了,邮箱里挤满各种垃圾邮件,我直接翻到出事的2006年。收件箱里有一个“论坛用户激活”的邮件,收到时间2006年10月,我注意到发件人是“兰陵王秘密bbs”。 兰陵王秘密? 这封 邮件告知我在2006年10月7日注册了“兰陵王秘密bbs”的论坛用户,我的注册名是“兰陵王传人”。 我看着莫妮卡的眼睛问:“你知道兰陵王吗?” “whatn——”她摇摇头,一脸茫然地说,“我的历史课是最差的。” 但她的眼睛却告诉我——她又一次撒谎了。 她知道兰陵王,而且希望我问出这个问题。但她的回答并不聪明,如果真的不懂历史,那么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的发音,很难会立即联想到古代。 我不再追问了,她倒是把头凑近说:“兰陵王秘密?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点开邮件里的论坛地址,进入一个bbs的页面,网页设计是很奇怪的黑色,点缀着一些红色的图案,一张狰狞的面具挂在网页的最上方,也许是后人想像的兰陵王的面具。 但当我点击进入下一级页面,屏幕上就出现了一行文字:“兰陵王秘密是内部论坛,只有注册用户才有权利进入,请先登录或注册。” 点开登录页面,在用户名输入“兰陵王传人”,输入我刚找回的邮箱密码——82free00hero,大多数人都会用同一个密码注册不同的邮箱和网站,但愿当年的我也是如此。 没错!顺利登录了论坛。这个bbs的帖子并不多,在最近的一个月内,总共只有十几条主帖。唯一的置顶帖子,是关于兰陵王的综合介绍,大部分我在网上都已看过。其余基本都是灌水,还有许多贴图——但绝大多数与兰陵王无关,无非是一些幽默与美女图,都是些无聊的过客,甚至不知道兰陵王是谁。但也有一些奇怪的帖子,上面打着一行行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看起来像密电码。 “你有过发言吗?可以搜索用户名吗?” 莫妮卡提醒了我一句,我点开搜索功能,输入了我的id“兰陵王传人”。 几秒钟后,网页上跳出“兰陵王传人”的发帖记录,居然密密麻麻有几十条。 先看了看那些帖子的发表时间,全都集中在2006年10月,短短一个月发了26个主帖,还有103个跟帖。 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帖子,我点开自己最早发的帖子,题目竟是“我是兰陵王高长恭第49代孙”!帖子内容只有两个字——“如题”。 这时莫妮卡斜眼看着我说:“你?” 我? 兰陵王高长恭第4 9代孙? 我与兰陵王唯一的共同点,是同样姓高——可世界上姓高的人太多了,哪有那么巧的? “兰陵王是谁呢?” 面对莫妮卡的追问,我并不回答,我也不在乎她的问题,因为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她知道兰陵王是谁! 继续看我在论坛里的第二个主帖,题目是:“谁能告诉我兰陵王的秘密?” 帖子内容依旧是两个字“如题”。 接下来的几十个帖子,几乎以每日一帖的速度发布,无非是请教历史上真正的兰陵王。但因为史料记载有限,即便有人回帖发言,也都是网上可以找到的内容。 比如我的问题“兰陵王的辉煌武功”,有个id为“北朝武魂”的回答—— “兰陵王高长恭,南北朝时期北方最勇武的战将,‘有胆勇,善战斗’‘勇冠三军,百战百胜’。大家知道兰陵王大多因为其俊美外表与凶恶面具,但在战场上哪个人不是凶神恶煞?杀红眼时谁管对方长什么模样?他成为一代名将还是因为智勇双全。兰陵王最著名的战役,是公元564年‘邙山大战’,兰陵王临危受命,戴着狰狞凶恶的面具,领着五百精锐骑兵出阵,杀入北周军中,一路手刃敌军数员大将。当他杀到洛阳城下,取下沾满鲜血的面具,露出世人皆知的俊美面容,守城官兵士气大振,杀出城中大破周兵。《北齐书》记载:‘芒山之败,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塘之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 莫妮卡在旁边看着说:“哦,原来兰陵王是这样的人。高能,你真是他的后代吗?” 这样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也许论坛里的帖子会有答案。我看到我的另一个问题“谁知道《兰陵王入阵曲》”。 有个叫“脸谱”的id回答—— “《兰陵王入阵曲》。因为兰陵王的赫赫战功,北齐武士模仿他戴着面具杀敌的英姿,持假面歌舞庆祝胜利,成为挥剑击刺的男子独舞。《兰陵王入阵曲》充满战争的壮烈与男子汉的气魄,在历史上广泛流传,多次在唐朝宫廷内表演,宋朝以后逐渐失传。此曲在唐代传入日本,流传千年基本保持原貌。至今在古都奈良的‘春日大社’,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乐舞表演时,《兰陵王入阵曲》仍作为第一个独舞表演节目。日本将其视为雅乐,有严格的‘袭名’与‘秘传’的传承制度。1 第八章 口是心非 真的没有谎言吗? 我却在小簿子的最后一句话,经自己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点。 西部的阳光在此时射入铁窗,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我的额头。 刚写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访了发生车祸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发现了某些秘密。但这并不能唤醒我的记忆,直到今天都没有唤醒,就像我仍然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蹲在这座美国的监狱里。 陪审团认定我有罪,一级谋杀罪;法官判处我终身监禁,永远关押在这间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场边的古老墓地。 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是杀人犯。 无论我怎样为自己辩解,陪审团就是不相信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堪比吃人博士汉尼拔的恶魔。 这是一桩冤案。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也许只有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才能为我洗清罪名。 我不知道他是谁,抑或是她。 再度陷入我的故事,也许能从一年多来的记忆里,发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有助于找到为自己沉冤昭雪的可能。 手里的小簿子又写完了,我换了第三本簿子,继续回到上海以后的记忆—— 水。 不是西湖的水,也不是断桥的岸,而是阴郁森林环抱中,神秘星空俯瞰下,那池黑色的水。 我——十四五岁的少年,孤独地来到午夜的水边,赤脚踏入冰凉的水中,从脚腕到膝盖再到胸口与嘴巴,直到整个人被湖水吞没。 黑色的水底闪烁幽暗的光,我看到长长的水草,古老的沉船,皑皑的白骨,腐朽的钱币,以及深不见底的另一个世界。水波带着我沉下去,像古井像墓穴像深渊,永远都不知道将沉到何处,将沉到何时。 忽然,我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接着是一张诱人的脸——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白皙的脸蛋紧闭着双目,像水底千年的女妖,也像被沉入湖底的人间尤物。她的四肢都还在挣扎,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处于窒息毁灭的边缘。而我也同样无法呼吸,黑色的水封住了我的口鼻,最后一点点氧气即将耗尽…… 梦,又醒了。 我梦见的那个少女是谁?来不及多想,今天是周一,又得起早赶去上班了。 今天的地铁是最拥挤的,似乎所有人都没睡醒,是否周末玩得太疯了,患上了周一上班综合症?我的这个周末太特别了,虽然去了一趟人间天堂杭州,却感觉离地狱又近了一程。原本懵懵懂懂,连打开秘密的方向都不知道,一下子却来了那么多线索,让我无从着手。只有莫妮卡知道我的行踪,可她值得我信任吗?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和更多谎言,如果不是我古怪的读心术,大概早就变成她的猎物了。 这时对面挤来一个硕大的胖子,几乎占到两个人的位置,四周的人们怨声载道。他的肚子顶着我的胸口,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了。我仰头厌恶地盯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了大胖子的心里话:“这个臭小子干吗盯着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虽然长得普通,但也可以玩玩。” 原来是个变态狂!我急忙转身挤到另外一边去,只想离那个胖子越远越好。车厢里的人们被我挤得前仰后合,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白领,我在距离她十厘米外停下来,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几乎可以交换呼吸。我被迫看到了她的眼睛,发现她心里在说:“讨厌!小色狼,真猥琐,快点滚开。” 我真的很猥琐吗?算了,遂她的心愿吧,我转身挤向另一边。 这回面对一个女中学生,发型打扮却是嘻哈风格,她逃避我的目光,却还是被我抓到了心里话:“哎呀,他干吗这样看我啊?好象有些眼熟,是不是学校里新来的猥琐男老师?我可是骗了医生的病假条出来逃课的,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 她随即转身向后面挤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个男的填补了她的位置。 那男的年纪稍长我几岁,看起来也是个疲惫的上班族,虽然与我眼对着眼,却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存在,而是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好被我看个真切:“今天是最后一天,该死!我怎么向领导交代呢?一百万的公款被我拿去炒股票,本以为这轮行情可以抄底了,没想到股票还在跌,一百万只剩下个零头。不,我不能回去了,我要买张飞机票出去避避。” 忽然,我发觉能够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竟然这么有趣,就像偷窥隔壁邻居的老婆偷情。 试着用读心术去看车厢里的每个人的眼睛——从没有这样大胆,以往我都是躲避别人的目光,现在却是我主动迎上去。有人转头躲开,有人在心里念“神经病”。我发现许多人心底最隐私的话,或是某些邪恶的欲望,或是已经犯下的罪行,抑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比如有个家伙正想象自己的穿越,要 到唐朝去做富豪,让武则天、杨贵妃都成为他的小妾:还有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正幻想晚上回到家,突然发现周杰伦正微笑着等她,然后牵着她的手步入一辆跑车。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飞驰,带着成千上万个男女,也带着成千上万个秘密。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秘密。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我挤进公司的电梯,里面已经站了八九个人。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莫妮卡也在电梯里。我和她之间隔了两个天空集团的同事,我也没和他们打招呼,默默地坐到19层。 莫妮卡走得特别快,来不及喊她,她就冲进了办公大厅。我飞快地跟在后面,走进公司的高层办公区——我这种底层员工平时没机会来的,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 她那冷漠的表情,生硬的话语,就像老板训斥做错事的部下,让我一下子难以适应,这就是昨天与我一同走在西湖边上的美人?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在公司根本不配和她说话,“对不起。” 羞愧地回到销售部,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老钱和田露都已经上班了,侯总照样躲在他的小房间里。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周末的杭州之行改变,而我还是我,就像眼前的两只小乌龟。 突然,我听到隔壁老钱发出奇怪的声音,虽然那声音非常轻微,办公室的环境又很嘈杂,但我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好象是用手指轻轻抠鼻孔的声音,又将那团鼻屎擦在办公桌的下面。 这么细小的动作,就像在拥挤的车厢里飞过一只苍蝇,怎么能被我“听”到呢? 我充满疑惑地悄悄抬头去看老钱,发现他的左手正伸在鼻孔中,右手却放在办公桌下面。 毫无疑问,我的耳朵听得没错! 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从田露的方向传来。虽然当中有隔板看不到依然分辨出了唇膏擦嘴唇的声音,甚至听出了上嘴唇和下嘴唇!想必她早上出门匆忙,现在在办公室里补妆吧?就算田露自己也未必能听到吧?为了证实,我悄无声息地转到田露身后,她果然在抹唇膏,猛然转头蔑视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立刻缩回自己的座位,却听到两张桌了以外的小李,正轻声煲着电话粥。尽管他捂住手机,把头埋在一堆文件里,我却清晰地听见电话里他的新女朋友的声音。三张桌子外的小于,偷偷在办公室里打游戏——不停地使用方向健和鼠标,几乎没 碰过字母键,显然在玩抢滩登陆之类的游戏。还有四张桌子以外的老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虽然没打呼,但肯定在偷偷睡觉。至于侯总的小房间,我听到他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用手指磨擦裤边,用牙齿咬着嘴唇——该死!这些声音就算站在身边都未必听得出。 老天,这是怎么了?我对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敏感。尤其是我的听觉,灵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一台人体声纳或雷达,如果发生战争我就要被当做宝贝供养起来了。无数声音信息涌入我的耳朵,像洪水汹涌灌入海绵般的大脑,那些敲打键盘的声音,简直是建筑工地上刺耳的噪音,让我的脑袋要爆炸! 抬头仿佛又见到陆海空——吊绳拖着他长长的身体,不断摇晃在我的头顶。 电话铃响了,是前台小姐打给我的,破天荒头一回有客户来找我。 难道是上次那个被我打破了头的畜生?它要来寻仇报复了?正想要找地方藏起来,身后响起老钱的声音:“高能,有人找人。”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做好了和对方拼命的准备,才发现是一个陌生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眼镜温文而雅,伸出手说:“高先生,你好,我是端木良。” “端木良?” “前几天我们还通过电话。” 急忙和他握手,他是我最近认识的客户,说近期会登门拜访,我以为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真的来了。 “高先生,上次你说的那个方案非常好,我已经和我的客户商量过了,如果条件能进一步优惠,就会考虑与你们的合作。” “啊?”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上周的打架事件已人尽皆知,连自己也失去了信心,“这个……这个……真是太好了!” 迅速打印出一套资料,又做了一份合同交给他。 他看了看材料说:“没问题。但请再给我两个星期,我的客户需要时间来确认。” 正好看到他的眼睛,我听到了他内心的话:“你果然是个特别的人,尤其是看人的眼神。” 但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聊生意上的细节。他看起来很诚恳,除了刚才那句话,我没从他眼里发现其他疑问。我们聊得很投机,甚至说到了几天前的一场足球比赛。 端木良走了以后,老钱探出头来笑着说:“恭喜你啊,高能,终于谈成了一笔生意!” 这家伙没事就喜欢偷听别人说 话,我尴尬地说了声“谢谢”。 回想端木良眼里泄露的那句话——他怎么知道我是个特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平庸的窝囊废吗?干吗还给他那么好的脸色?我也学会装腔作势了? 我好象戴着面具在生活。 今天,是侯总的三十六岁生日。 销售七部的员工下班后都没回家,全被侯总拉去了钱柜唱歌。老钱送了一个大蛋糕祝寿,田露送了一瓶男士香水,还有人送了领带和皮包,最值钱的是一台商务手机。我则把侯总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临时抱佛脚在钱柜门外买了束鲜花。 侯总喜欢唱歌,拉着田露合唱了好几首,从《当爱已成往事》到《深情相拥》直到《广岛之恋》。虽说侯总一贯走音,噪音般不堪入耳,却赢得大家的一片喝彩声,只有我始终捂着嘴巴,害怕把晚饭吐出来。 同事们点了许多红酒,侯总尽兴地喝了不少,给大家许下豪言壮语:年底完成公司销售任务,给每个人发五万到十万年终奖。至于大家最关心的裁员问题,他却避重就轻三缄其口。老钱等人一个劲拍马屁,把侯总吹得天花乱坠——当然侯总心里一清二楚,他最看不起老钱,最想修理的也是老钱,无奈老钱的资格够老,油滑得像条黄鳝,总是无从下刀。 唱到十点多钟,我仍孤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既不喝酒也不去拍马屁,好象包间里凭空消失了一个人。侯总喷着满嘴酒气说:“高能!你怎么不去唱歌?不给我面子嘛?快点去点几首歌,每个人都必须要唱的哦!” 犹豫的时候,田露推了我一把,难得温柔地说:“快去点歌,大家都等着你唱呢!” 终于挪到点歌的屏幕前,醒来后的半年,我还从没唱过卡拉ok。虽然许多歌我都认识,但不知该点哪一首好,便进入歌手点歌的页面,从头到尾翻着歌手的名字,将近最后几页,一个名字跳入眼中——张雨生。 点开张雨生那些曲目,感觉每一首都那么熟悉,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传遍全身的毛细血管,我点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 很快轮子到我唱了,随着旋律的开始,同事们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尴尬又紧张,就像第一次走上舞台。当字幕打出“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我自然地唱了出来,契合旋律与节奏,就连音调也如原唱那么高亢清亮。 完全不是 我的声音,平时唱歌绝对没有这么高。唱到高潮部分,简直不认识自己,完全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畏畏缩缩,也不再含蓄内向。眼前不再是狭小的钱柜包房,而是无数闪光灯下的个唱舞台;观众也不再是侯总老钱田露他们,而是举着各色牌子的亿万狂热粉丝。我忘情地举着话筒,随着mtv里的张雨生而高歌,仿佛刹那间灵魂附体。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悉/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当我嘹亮的歌声唱向最高音,包房里的人们都已惊呆了,老钱流下长长的哈喇子,田露掉下了她的假睫毛,侯总则把一杯红酒洒在了裤子上。等我唱完大家都沉默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我,包房里死一般寂静了半分钟,接着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太棒了!” “高能,你简直是技惊四座!” “快点去报名参加选秀比赛,你肯定能得全国冠军!” “张雨生复活,也不过如此嘛!” …… 面对雨点般的赞誉,有些受宠若惊,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职员,没有理由对我拍马屁,显然我震撼到了他们。 我又点了好几首张雨生的歌:《天天想你》《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心底的中国》《大地的天使》《两个永恒》…… 同事们也都不唱了,赛过免费看演唱会,聚精会神地欣赏我唱歌。我像着了魔,这些歌几乎从未听过,拿起话筒却唱得如数家珍。嗓音也配合音乐而变化,似乎天生就适合唱张雨生的歌。等到嗓子几乎唱哑,田露急忙给我倒了一大杯胖大海,“高能,前两年你也和我们出来唱过歌,却从没听你唱过张雨生,是不是最近半年一直偷偷练歌啊?” 茫然地摇着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灵魂还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离开钱柜已经很晚,侯总喝得烂醉只能由老钱开车送他回家。我独自坐上一辆出租车,时间已过了午夜,便关照司机打开电台。 又是“午夜面具”节目,主持人秋波不动声色地听着别人的倾诉,我将身体蜷缩在后座里,静静地听着她的磁性声音——“好了,请大家休息一下,如果午夜梦回,也不要乍暖还寒,接下来是张雨生的《口是心非》,因为每个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时候,但请在今夜敞开你的心。” 《口是心非》?又是张雨生,我在钱柜刚唱过这首歌,随后听到那熟悉的歌声,宛如我刚才卡拉ok里的录音:“口是心非你深情的承诺都随着西风缥渺远走/痴人梦话我钟情的倚托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 仔细听真的非常像,与我平时说话的嗓音不同,难道除了可以看透人心,我的声带也有某种超人之处? 一曲听完百感交集,每天我都口是心非地上班,口是心非地面对周围的人们,口是心非地度过我的人生。 这是我要的生活吗? 出租车在午夜飞驰,不相信田露的话——我肯定曾是个张雨生的歌迷,并经常唱他的歌,足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虽然丧失了全部记忆,张雨生却永远埋藏在我的潜意识深处。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可以被抹去。 周二。 严寒与方小案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有人传说他们都已秘密自杀了。 同事们还在议论昨晚的事,我一下子受欢迎了许多,有人推荐我去参加一项选秀比赛。就连侯总也难得没骂我,大概觉得我给足了他生日的面子。 午餐后在门口碰到田露,她趁着四下无人把我叫到楼梯间,穿了一套性感的低胸衣服,散发着诱人的香水气味,靠近我的胸膛说:“昨晚,你真的很棒。” 她的表情和语气让我很紧张,不禁退到墙脚,“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的。” “高能,真没想到你还有另一面,本来一直以为你是个猥琐男,对不起。” 田露暖昧地微微一笑,轻佻地伸出手指划着我的下巴,让我痒痒得难以自持。我急忙往旁边躲了躲,“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向你道歉。”她忽然忧郁起来,给人怜惜的错觉,“其实,你也知道侯总是有妇之夫,他不可能为了我离婚的。我和侯总也不过逢场作戏,他在公司对我照应,我在其他方面给他抚慰。除了我以外他还有好多女人,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但在这儿又身不由已。” 然而,不需要看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是不需要女人,而是不需要再次受伤害,至少我还没有愚蠢和天真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装作木头一样毫无反映,“上次的事我已忘记了。” 说完匆匆跑开,身后传来她轻声的诅咒:“懦夫。” 仰头深呼吸了几 下,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判断能力了,也许能更好地保护我。 今天照旧不知道干什么,整个销售部无所事事,不少人趴在电脑前,偷偷追看起点中文网的yy小说。看来美国的经济危机,确实影响到中国许多出口企业,自然也像多米诺骨牌,重重地砸到了我们头上。 无聊地在网上搜索新闻,却越来越烦躁,情不自禁地打开那致命的论坛——兰陵王秘密。 前几天在杭州没看多久,而且用的是莫妮卡的电脑,许多论坛发言被忽略了。我用新找回的密码登录bbs,使用搜索功能,找到我的最后一条主帖。 发布时间是2006年10月25日,标题为“兰陵王是魔鬼还是天使”。 下面是我和一个叫“蓝衣社”的id,展开的激烈残酷的论战。我高度赞扬兰陵王,自称兰陵王第49代孙,而对方持完全相反的观点,认为兰陵王是一个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这场bbs论战长达十几个小时,从晚上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我和“蓝衣社”不眠不休地战斗。在杭州我只是简略地看了看开头,后面大部分内容都没有看到,现在我得仔细看看,当时我和对方究竟辩论了些什么。 谈完历史真相问题之后,我的id——“兰陵王传人”激动地跟帖:“我只在乎兰陵王的悲剧人生,不在乎你如何评价历史!请不要再跟我纠缠这些狗屁理论,反正你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史书说兰陵王‘历司州牧、青瀛二州,颇受财货’,也就是他公开受贿的意思,但我认为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办法,让皇帝认为他并无政治野心,只是个贪财好色之徒罢了。” 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些知识,恐怕是出事前临时补课来的。 蓝衣社的回复是:“你知道兰陵王是怎么死的吗?” 兰陵王传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中国许多武将的命运,都和兰陵王一样。北齐后主高纬猜忌兰陵王功高震主,甚至拥兵取而代之——这在南北朝很普遍。有一次后主和兰陵王聊起邙山大战说:‘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兰陵王感动地回答:‘家事亲切,不觉遂然。’这句话在皇帝看来,竟是兰陵王谋反的征兆,国与家都是皇帝的,即便堂兄弟也不能混淆。公元573年,后主高纬给兰陵王送去一杯毒酒。兰陵王悲愤地说:‘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他的妃子说:‘何不求见天颜?’但兰陵王长叹一句:‘天颜何由可见?’说罢饮下毒酒,享年三十岁。” 蓝衣社:“呵呵,传人,你果然看了不少史书,掉进书袋子了。” 兰陵王传人:“失去兰陵王这样的将才,北齐自然一蹶不振。他死后仅仅四年,北齐便被北周灭亡,高氏皇族几乎全部被屠杀。只有兰陵王高长恭的一个遗腹子幸存了下来,传递了四十九代——直到我。” 蓝衣社:“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兰陵王传人:“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兰陵王就像许多英雄一样,没有倒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毒药之中。” 我和蓝衣社继续激烈地辩论,从兰陵王的历史命运的必然性,又谈到了美与丑的问题,甚至提到了古希腊的悲剧美学。盯在电脑前看了一个钟头,直看得我头晕眼花,若不是最近生意不景气,早就被侯总发现一顿臭骂了。 看完这条超长帖,我进入搜索功能,这回搜索的是用户名“蓝衣社!” 才发现“蓝衣社”有论坛的管理功能,早在“兰陵王秘密”bbs刚刚建立之时,蓝衣社就已有了,说不定就是论坛的站长?再看他那些发帖记录,大部分都是版务方面,比如封杀某某的id,发布某某论坛公告。但只有与我的id对话时,这个蓝衣社才如此滔滔不绝。 2006年秋天我从论坛里消失之后,“蓝衣社”就接着消失了,不再发出任何帖子,包括版务方面也是其他id发出的。 这个蓝衣社究竟是谁? 我想起当年我的博客上所写的话—— “我终于见到了蓝衣社,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人。” 让我不寒而栗的人?后背心有些发凉,上网搜索“蓝衣社”三个字,得到的结果却更让我吃惊—— “蓝衣社”是三十年代国民党一群热血青年所创建,最终却沦为了可怕的法西斯组织,其在历史上的臭名昭著有如纳粹的党卫队。1929年,留日归来的黄埔四期学生腾杰,秘密聚集了一批爱国青年,要以“复兴民族”为宗旨,建立一个铁与血的组织。1932年3月1日,蓝衣社成立,正式名称为“三民主义力行社”,将介石亲任社长,希望蓝衣社借鉴“复兴的德国和意大利运动,或日本的武士精神”。 蓝衣社成立之初,具有严密的组织纪律——“生的进来,死的出去”,若有触犯即从肉体消灭。无论级别高低,都厉行节约俭朴,严禁贪污腐败。他们成功整治了黑恶势力横行的武汉,开启著名的“清流武汉”及“廉政风暴”,积极参与 第九章 焦虑 肖申克谢谢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一点。 我已经知道蓝衣社是谁——你们永远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狭小的监房内,看着小簿子里我的故事,居然半天就写了那么多,不敢相信自己的右手,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 也许,除了读心术之外,我还拥有超人的记忆力。 一年多前的任何细节,包括自己与别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某个不易察觉的表情,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我的眼睛。” 老马科斯用西班牙式的英语叫我,他放下厚厚的书本,坐在床上盯着我。 半分钟后,我说出了他眼睛里的秘密“你在想十九年前——1990年,你在西班牙的圣方济各修道院图书馆,见到了一个神秘来访的中国人,对方向你借阅一本珍稀的中世纪古卷,并与你长谈了整个晚上。” “老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从未对你说过这件事。” 我压低了声音:“你是在故意考验我的读心术!” “好了,我早就说过会为你保密,绝不会把你的读心术说出去。” “亲爱的老马科斯,这个监狱里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他有些感动地抓住我,布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脸,感觉竟像我的父亲。 其实我的脸颊上也爬满胡须了,这里让人健壮,也让人变老。 我用中文喃喃自语:“我还剩下不到几十个小时了。” 明天,就是明天。 放心,明天不是上电椅的日子,但可能是前往地狱的日子。 我低下头继续在小簿子上记录曾经焦虑的心情,那些致命的往事—— 水。 又是漆黑的天空,阴冷的森林,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 十四五岁的少年——我,光着脚踩入水中,冰冷渗入我的血管,又将我整个人吞没。黑色的水底闪烁着幽暗的光,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冤屈的灵魂?我孤独地深入水下,直到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又是她!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水底剧烈地挣扎,水草缠住她的小腿,她无助地在黑暗中舞蹈。 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冰凉的皮肤下还残留着一丝温暖,我紧贴她尚未发育 的胸口,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而她也像抓着最后的稻草,紧紧地将我拥抱,每一寸皮肤互相贴合,直到身体发烫变得火热,将一池死水全部燃尽…… 还是梦。 浑身冒汗醒来,皮肤烫了许多,担心是不是发烧了,拿来体温表量量还算正常,便起床上班去了。 公司各项业务依然不见起色,懒得去理那些客户,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老钱说他有个客户破产上吊自杀了,也不指望今年的销售了。 打开公司邮箱,想起莫妮卡帮我找回的密码。现在的工作邮箱是半年前注册的,用那个旧密码——82free00hero,进入我出车祸以前的公司邮箱。在杭州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收件箱,我还必须仔细看一遍,以免遗漏什么重要邮件。 2006年11月出事以后,收到的全是垃圾邮件。再检查以前发出去的邮件,发现在2006年9月10日,我发出了一份英文邮件。收件人是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却有天空集团的字母缩写。在公司通讯录里搜索,最终在美国总部那一栏里找到了——天空集团全球总裁兼董事长办公室。 我给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写信?他可是公司最大的老板,个人掌控公司大部分股份,就像比尔。盖茨之于微软,默多克之于新闻集团。 小心地找开邮件,回头注意有没有人偷看。这封邮件全部由英文写成,看来我的英文水平确实还可以。 至于邮件的内容,我在心里默念着译成了中文——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我叫高能,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的一名普通员工。非常冒昧地给您来信,希望您能原谅。 董事长先生,很抱歉我最近无意中读到了那封信,才知道那些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然而,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间,家父从未向我透露过关于我们家族的往事,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祖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直到我发现你写给家父的信札。开始我也难以相信这件事,我更不敢直接问我的父亲,因为他一贯是个严厉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答案的,相反还会因为我偷看他的信件,而对我横加训斥。但这些天我自已做了调查,发现历史上真有“兰陵王”其人,而我的祖父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已音讯渺茫。现在,信中写到的一切我都相信。 至于我在天空集团工作,纯粹是一个巧合,家父并未在这件事上帮助过我——他也没有能力帮我。 这完全是命运的安排,我注定与天空集团有缘。作为一个底层的销售员,我的肩膀上负担着沉重的压力,常常艰苦地加班工作,却拿着微薄可怜的工资。有时我辛苦了几个月,却仍然做不成一笔销售业务,这让我感到痛苦不已。而我的同事们则异常冷漠,让我无法感受到公司的温暖,也丝毫没有在天空集团这样伟大的企业里工作的自豪感。 尊敬的董事长先生,我感觉自己正处于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帮助,我将感激之至! 祝健康! 高能 2006年9月10日于上海 读完这封邮件,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实在是本周发现的最大秘密! 天空集团最大的老板,居然给我的父亲写过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的父亲不过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怎会认识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董事长?但信中还提到了我的祖父——我对爷爷毫无印象,倒是常常听父母说起爷爷奶奶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死了。 如果我的父亲和祖父,都和天空集团董事长有关,也许我的整个家族都非同小可?所以美国的大老板才会给我父亲写信,信中还写到了“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 突然,脖子后面一阵冷风,抬头看到天花板,似乎陆海空的身体还吊在上面!那晚,同样也是在这张办公桌,方小案悄悄告诉我——陆海空在美国总公司培训时,曾经偶遇天空集团的大老板,也就是这封信的收件人! 至此,两条线索终于连接上了——这封邮件写于2006年9月,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公司的海岛培训,当时情绪非常低落,我与陆海空、严寒、方小案三人喝醉了酒,竟不慎说出了这个秘密。不久我遭遇神秘车祸,在昏迷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三人都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直到几个月前,陆海空从美国大老板的口中,证实了我在2006年酒后吐出的家族秘密!于是,他才发疯般地纠缠我,要从我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何曾想我真的丢失了全部记忆。最终,陆海空在把我逼疯之前,自己先走火入魔,在我的办公桌上上吊自杀。 那晚他潜入办公室,打开我的电脑,是否就要寻找这封电子邮件?但是,这封邮件直接写在邮箱里,并没有留在电脑硬盘中,不登录邮箱便无法看到。 我抓了抓头皮,再度紧张地观察四周,担心会不会被老钱之流偷看到。 还有,邮件里提到了兰陵王——我不是兰陵王第49代孙吗?我们高家都是 高长恭的后代,难道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的董事长,也与一千多年前的兰陵王有关? 因为我属于兰陵王家族,才在杭州收到那张纸条——“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兰陵王——父亲与祖父——蓝衣社——天空集团——兰陵王面具——我…… 所有这些在我脑中布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棋局,足以令任何观者绞尽脑汁,更会令对弈者七窍流血!下意识地站起来,全身血液都冲上大脑。仿佛头上顶了几百斤的巨石,眼前瞬间一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晕倒了。 依然是办公室,依然是电脑前的小乌龟,还有老钱那张熟悉的脸。 刚刚昏迷了十几分钟,又是间歇性的晕倒,显然受到了那封邮件的刺激。 糟了!不要被别人偷看到,再看电脑却是屏幕保护。我不动声色地关闭网页,捂着脑袋说:“老钱,谢谢你。” “高能,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从椅子上晕倒了,大家都被你吓死了。” “哦,我没事,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吧。” 老钱还是很关心,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我看你这几天是压力太大了,还在为销售业绩烦恼吧?我也有过与你差不多的情况,这不是挺过来了吗?干销售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几个月都没一分钱进账,但说不定突然就大丰收了。要等机会,耐心一点。” “谢谢你的安慰。” “小兄弟,我在这行混了那么多年,会慢慢把经验传授给你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比如侯总这个王八蛋,你用不着怕他,其实最近他也很危险,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凡事都放聪明些,不要太计较。” 老钱“传道授业”了半天,无非教我如何油滑处事,这是中年猥琐男的人生哲学。 说到午餐时间,老钱要请我去吃小馄饨——算是昨天我陪他去楼下看洪冰冰的回报。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联络,老钱你先去吃吧。” 等到同事们都去吃饭,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我才重新打开旧邮箱,再看一遍2006年我写给美国大老板的英文信。 在邮件箱里仔细搜索一番,没发现任何美国总部来的回信。看来这封邮件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也许大老板根本就没看懂,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或者被他的秘书截了下来? 果然,在“已发邮件”的 记录里,看到我在2006年10月发出的两封英文邮件,都是发到天空集团董事长的邮箱。而这两封邮件的内容都一样——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不知您有没有看到我在2006年9月10日发来的邮件? 我急切地盼望您的回信。 谢谢! 高能 看来我始终没有收到过美国的回音,当时我的心情极度焦虑,居然接连给大老板发去两封邮件询问。 太天真了! 也活该是我的单纯无知,才会酿成不成功的人生。竟还奢望大老板关照我的工作,就好象一个士兵请求元帅的关照,而且还要跨越整个太平洋! 可是,如果方小案没有说谎,陆海空在美国偶遇大老板时提到过我——而大老板想必也知道我,否则陆海空不会那么疯狂地缠着我。 百思不得其解地关掉邮箱,再没有心情吃午餐了。 晚上。 疲倦地回到家里,妈妈发觉我脸色不太好,那是没吃中饭的缘故。但我走到爸爸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心里的话——“小畜生,竟敢这么看老子,要不是我已经老了,你早被我给打死了!” 我的眼神软了下来,最害怕的人就是父亲,他总是严厉而沉默地坐在那里,很难猜透他心里想什么。虽然我丢失了全部记忆,但可以从妈妈口中证实——我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他从不觉得我是他的骄傲,反而认为我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有那么可怕吗?”爸爸轻叹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但我犹豫半天,才忍不住轻声问道:“爸爸,你知道兰陵王吗?” 不到一秒钟,爸爸就脸色大变,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兰……兰……兰……陵……王……” 在父亲不怒自威的目光下,我竟不自觉地有些结巴了。 “不,我不知道。” 不用再看父亲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在说谎,他百分之百知道兰陵王!我再度大胆地问道:“爸爸,我们家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不,我们是很普通的家庭,从祖上起就很普通,没有人做过官,也没有经过商,世世代代老实本分。” “那爷爷呢?为什么从不听你提起过爷爷?” 父亲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你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也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你的奶奶独自把我养大的。” “爸爸,我们是不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 “什么?”他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问,“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鬼话的?” “我只想知道答案,是或不是?” “不是!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兰陵王是谁。” 现在我不在退缩,顶在他面前四目对视,并从他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心里话——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兰陵王?是谁告诉他的?傻儿子啊,你绝不能知道,也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我几乎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不能再一次失去!” 杀身之祸? 我茫然地摇摇头,妈妈着急地冲过来,她快被我们吓死了,害怕父亲举起拳头打我,她说我小时候经常挨打,为此无数次同爸爸吵过架。 父亲一把推开我,转身走回他的卧室,并扔给我一句话:“爸爸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晚饭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然后我回到了小房间。 心烦意乱地打开电视,却是最近很热播的一个韩剧,整容痕迹明显的女主角,正与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纠缠不清。我茫然地躺倒下来,就这么看了几个钟头,其实一点情节都没看进去——我这是怎么了?本来一直认为,沉迷于韩剧的都是些脑残,韩剧的制造者们更是脑残中的脑残,难道我也加入了脑残教的神圣行列? 子夜,我关掉电视,却打开收音机,调到“午夜面具”的频率…… 第二天。 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将我从糊涂的瞌睡中惊醒,回头却看到老钱猥琐的脸。他诡异地一笑:“别害怕,侯总去总裁办公室开会了。” “开会?” 心想以侯总的级别,根本不够格去总裁办公室,难道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会议?老钱回到电脑前,大摇大摆地看着股票曲线图,尽管起码已经输掉了半套房子。 这几天我没事就上网查兰陵王的资料,虽然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但我对兰陵王的故事已大为熟悉——至于那传说中的面具,却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再次登录“兰陵王秘密”的论坛,查看我上次发出的帖子:“我回来了!” 下面是“蓝衣社”的回帖:“不,你不是兰陵王传人。” 我的跟帖:“我是谁,我自己最清楚了!蓝衣社,你又是谁呢?” 现在有了新回复,发帖时间是昨晚十一点,依然是那个“令我不寒而栗的人”——蓝衣社:“对不起,兰陵王传人已经死了。” 这个回帖让我勃然大怒,蓝衣社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权力说我已死?我高能就是兰陵王的第49代子孙,流着神秘高贵的血液,至少比你阴暗的id高贵百倍! 但我不想在论坛里与他纠缠,当初蓝衣社是用站内短信与我联系,并秘密地与我见面,那么我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我点开站内短信的功能,给蓝衣社留下了我的msn,并留言道—— “你愿意和我直接沟通吗?假如你是一个男人的话。” 发完这条站内短信,忽然有了一丝畅快,一定要看看这个蓝衣社的真面目。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华院长,“高能,最近身体怎么样?” “华院长啊,谢谢你的关心,身体还可以吧。”我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不过,昨天我又短暂地昏迷了。” “我就估计到你还会晕倒。”华院长有些马后炮,“这几天我们在分析你的情况,感觉你身上还有些未知的异常。” “未知的异常?” 我想到了自己的读心术。 “是,所以你必须还要做进一步的复查,周日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医院?” “周日?好的,我会来复查的。” 结束与华院长的电话,我抓了抓后脑勺,觉得脑袋有些晕,尤其情绪波动时,不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也与我心底的烦恼无关,更非精神上的问题,而是来自身体的深处——难道与我的家族有关?兰陵王传人! 想着想着竟有些尿急,匆忙去上厕所,出来却在门口碰上了莫妮卡。 “高能!” 她瞪大混血的眼睛向我喊道,仿佛是拦路抢劫的强盗,我却低下头从她身边绕过。 “你别走!”莫妮卡有些意外,却依旧紧追不舍,“stop!” 我却完全当做耳旁风,继续朝公司大门跑去。没想到她竟然跑到了我的前面,狠狠地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领子,警察抓贼似的将我推到墙壁上。 “喂 !你干什么啊?” 我惊愕地叫了起来,脑袋被砸到墙上嗡嗡作响。但面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我又不能以暴力反抗,只能任由她的野蛮蹂躏。 “我最恨临阵逃跑的男人!” 莫妮卡完全不顾旁边有许多人围观,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同事们被她的泼辣震撼住了,也猜不透我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们美国人的交流方式吗?” “不,这是我的交流方式!” 而我近乎窒息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你快掐死我啦!” “对不起!”她松开抓着我衣领的手,但仍狠狠地说,“高能,请你不要逃。” 我像浮出水面的溺水者,痛苦地剧烈呼吸,许久才说出话:“你……你……不要再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谢谢你上次在杭州的帮忙。” “不,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在她固执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另一番心里话:“高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真是一块木头!” “我就是一块木头!” 再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她心里的话,让她再度惊讶地看着我。 “莫妮卡。”我也不管旁边围观的人了,“因为你的话里有一半是假的,所以在你告诉我全部真相之前,我不想和你说话。” 莫妮卡失望地摇摇头,漂亮的栗色长发全乱了,后退一步说:“对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好,才会比较暴躁,请原谅我弄疼了你。” 这种话通常是男人对女人说的,我苦笑道:“请尊重我,即便我只是个小小的销售员。” 我绕开面前的莫妮卡,低头往公司前台走去。她在我身后说:“高能,你说我对你说谎,这个我承认。但你知道吗?我们天空集团下属的咨询公司做过一个调查——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城市人,每天说的话里只有三分之一是真话!我们的生活充满着谎言。我在说谎,难道你就没有说谎?我们现在生存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谎言构成的!” “谢谢你的告诫。” 我并没有回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夜。 孤独的夜。 感觉脖子还有些疼,白天被莫妮卡勒的,这个半中半洋的女孩真是“蛮女”,出手居然这么狠毒,若再多几十秒钟,恐怕我高能的小命就要断送了。 回到家一直挂在线上,已经凌晨一点钟了,我傻傻地不肯睡觉。msn上有不少夜猫子上上下下,音响里不时发出敲钟般的声音——今晚我的msn签名叫“谎言的世界”。 突然,msn又有了动静,强打精神一看,竟然是“蓝衣社”! 一下子睡意全消,原来这蓝衣社刚加了我的msn,就开始和我说话了——蓝衣社:“高能,晚上好。” 我既紧张又兴奋,心跳加快了几倍,仿佛那个恶魔般的人影,就站在我的背后。犹豫着摸起键盘,打出一行字:“你?真是蓝衣社?” 蓝衣社:“如假包换。抱歉,我刚看到你发给我的站内短信,就马上加了你的msn。” 我小心地打字道:“你好,蓝衣社,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在论坛里我叫兰陵王传人。” 蓝衣社:“高能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以前见过你吗?” 蓝衣社:“当然见过,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你忘了吗?” 仿佛隔着电脑屏幕,见到他那双神秘的眼睛,“对不起,我全都忘了,你到底是谁?” 蓝衣社:“你知道你是谁吗?” “这个不用你来提醒我!” 蓝衣社:“当你真正了解兰陵王,也就真正了解我了。” “你对兰陵王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秘密,那就请告诉我。” 蓝衣社:“高能,你还认为兰陵王是个英雄吗?” “当然!兰陵王短暂的一生,虽然只有三十年,却留给了历史永恒的思考——他的美,作为一个男人的美,在史书里留下记载的美,整个中国历史没有几个人。同时作为一个将军的勇敢,取得辉煌的战功,同样值得后人景仰。他戴上面具,将柔弱与勇敢,美丽与凶恶,生命与死亡,融为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不仅在中国历史上,也在世界历史空前绝后。” 我仿佛也掉进了古书袋,竟一口气在msn里打了那么多字。全赖这几天我在网上的拼命搜索,让我对兰陵王有了新的认识。 蓝衣社:“不,其实你并不懂他!对兰陵王来说,美丽是他的累赘,他痛恨自己生得如此阴柔俊美,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将军,反而会被他人耻笑。美丽不是他的选择,他宁愿选择做一个满脸横肉的武夫,而不是一个伶人般的美男子。他必须要戴上面具,将美丽彻底掩盖起来,他希望所有 第十章 我是一个失业男 2009年9月19日,正午十二点。 哼着《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回忆曾经的迷惘与切夫之痛,只是地点换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午餐时间到了,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黑人狱警过来打开每一间铁门,所有的囚犯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有喇叭广播里传来的警告声。 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我跟着老马科斯来到囚犯餐厅。排队拿餐盘时,常有人挤过来插队,通常都是黑帮的人。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自然少不了大打出手,以至于招来狱警的电棍之灾。今天午餐还算比较顺利,我和老马科斯抢到了午餐,低调地坐到一个角落里。这顿午餐若放在平时一定难以下咽,但漫长的牢狱生活已让我习以为常。 忽然,老杰克端着餐盘坐到了我的对面,他看起来也有七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部秃光,老迈不堪地用最后几颗牙齿,嚼着那些难咽的食物。 虽然他看上去老得不成样子,完全及不上老马科斯精神,好象两个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但老杰克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人——在新来的狱警阿帕奇出现之前。 因为他的眼睛。 无论老杰克怎么虚弱衰老,他的眼睛却放射着狼一般的光,从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穿透空气射入我的瞳孔。 怪不得他叫杰克! 但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只有一个人不害怕老杰克,他就是“教授”。 对不起,其实不需要打引号,因为他就是教授,波士顿大学的正牌历史学教授,他编写的课程至今仍是许多美国大学的教材。 教授看起来五十多岁,居然在监狱里留着一头长发,他坐在老杰克身边,不动声色地享用他的午餐。 忽然,教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神精质地说:“greatoldones,就要来了!” greatoldones? 我将其翻译为“旧日支配者”。 老马科斯却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问:“教授,这是真的吗?” 教授却仿佛一下子失忆了,恍惚地摇着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什么?” 也许,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某个隐藏在监狱角落里不屈的幽灵。借用教授的嘴巴传达信息? 草草结束这顿午餐,我和老马科斯回到c 区58号监房。 从抽屉里拿出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曾经失业的日子—— 失业的日子。 第一天。 周六,名正言顺地睡懒觉。整个上午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睡眠极其痛苦,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难道是我身体里的幽灵作崇? 起床后打开电脑,给自己写了一份求职简历—— 高能,男,1982年7月4日出生。2004年毕业于s大本科,经济学学士。2004年起供职于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2008年6月因个人原因辞职。本人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四年,具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尤其在销售及产品推广方面业绩突出,积累了深厚的客户资源及人脉关系。本人吃苦耐劳,善于沟通,英语水平较高,有志于销售及企业经营领域,愿与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合作,共同开创美好的明天。 “善于沟通”?对自己嗤之以鼻一笑,硬着头皮把简历写完。不过,相比那种吹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算什么花哨,起码在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历还有些竞争力。打开最大的几家求职招聘网站,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找到几家比较合适我的公司,既有外企也有国企,还有初出茅庐的小私企,把简历分别投出去。 妈妈突然走进来,我立即把电脑翻到其他网页,绝不能被发现我失业了。妈妈给我倒了杯茶,关照不要把眼睛看坏了。我说最近公司很忙,周末也得在家处理业务。妈妈说忙也好,就怕整天没事闲着,但要保重身体。急着把妈妈送出去,回到电脑前趴下难过要哭,这样的日子要熬多久? 有人在msn上叫我,是那个端木良,“你好,我的客户提前从美国回来了,他说周一就可以和你们签约,合作愉快!” 我苦笑着打字道:“非常感谢,但我已被公司裁员了,你可以找我的同事老钱。” 端木良:“裁员?开玩笑吧?” “我的幽默感还没这么强,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我公司问问。” 端木良:“难以置信!” “如果这个消息,能够早几天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失业了。不要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是命运的安排,只怪我自己不争气。” 端木良:“以你的能力,肯定很快就会找到更好的公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家伙倒很会说话,我老实地打字:“不,我了解 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端木良:“谁都自以为了解自己,其实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正是自己。” “有道理,但你肯定不了解我,88。” 关掉电脑,躺到床上,天色渐渐变暗,周末就要过去了。我是一个失业男,第一次品尝无所事事的日子,却感觉度日如年,似乎比平常的周六漫长许多。 手机响了,很快听到莫妮卡的声音:“喂,高能,你还好吗?” “莫妮卡,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礼节性地回答,但这种客套反而刺激了莫妮卡:“shit!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很不开心,现在在哪里?” “家里。” 电话那端是她着急的声音:“能不能出来谈谈?” “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高能!干吗要回避我?”她勃然大怒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快点出来!别拖拖拉拉了!” “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我已不是天空集团的员工,我们没有上下级关系。” “你……”莫妮卡吃了一个哑巴亏,“好吧,我告诉你,刚才我已经和总裁通过电话了,他原则上同意你回来上班,但考虑到你已被宣布裁员,马上回来会引起他人闹事。再等两个月公司会有招聘,到时候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应聘回来!” 通过声音无法判断她是否说谎,但我决心以冷笑来回答:“莫妮卡,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让总裁改变决定?还要如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别管我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你在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上班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没有以后了,请你不要再帮助我,我也不会再回天空集团,你知道中国有句俗话吗?” “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的中文水平真不错。” “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你对裁员的决定非常生气,现在我代表天空集团向你道歉!” “覆水难收。”我异常冷静地回答,确信自己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公司做出的决定,犹如泼在地上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我小小的高能何德何能,怎么有本事让公司破了规矩?我的决心已定,你就不要再劝了。就算我有朝一日回来,也必定是光明正大风风光光,而决不会这样偷偷摸摸鬼 鬼祟祟!” “你!简直是一块固执的石头!” “好,我就是冥顽不灵,我就是无可救药,我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今天这通电话,简直是成语与俗语专场,但莫妮卡出奇的好耐心:“高能,你再想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机会,我自己会去争取!谢谢你,莫妮卡,再见!” 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把手机电池卸了下来,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耳边还响着莫妮卡的声音。 为什么拒绝她的一番好意?为什么放弃回天空集团上班的机会?为什么继续忍受失业的日子?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不愿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对未来过分自信?还是单纯的某种感觉——由不得我来选择,这就是宿命,从此我的生涯将大为不同。 所有都是问号,但现在刚刚是个破折号。 失业的第一天。 失业的日子。 第二天。 我与医院约好做第二次检查。踏进太平洋中美医院,华院长和他的助手都在等着我,就连病人们也诡异地向我招手。 坐进宽敞明亮的治疗室,我盯着院长的眼睛说:“我失业了。” “哦,心情不好受吧?失业会影响人的身心健康,尤其对你这样受过严重创伤的人,但到底有什么影响需要仔细评估。” “我的意思是说,我失业了,没有收入,负担不起治疗费用。” “高能,我们虽然是外资医院,但你是特例——能从一年的昏迷中醒来,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你知道吗?你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对人类的医学事业来说,你是一块无价之宝!” 听完这番话,我的第一感觉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就是被你们做研究的工具?” “这完全取决于自愿,如果不愿继续治疗,或者要转到其他医院,我绝不会阻拦。”华院长语重心长地看着我的眼睛,“但我可以承诺,既然能让你从植物人的状态醒来,那么我也能让你恢复记忆!我们不会向你收取任何费用,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 然而,他的眼睛让我想要逃避,也许是上次神秘的治疗体验,让我产生了某种恐惧的下意识,“谢谢,我只需要搞清楚我脑子里的秘密,如果能让我恢复记忆,我将一辈子感激您!” “好,请你平躺下来。” 我又像一具尸 体躺在治疗台上,华院长和他的助手穿上白大褂,犹如验尸房里的法医,就差拿起解剖刀切开我的胸膛,将心脏捧出来切片放到显微镜下,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高能,根据上次的治疗,我已经做出了你的人格素描。” “人格素描?” 虽然面对着白色光芒,但我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在你心灵最深的地方,也是最最原始的地方,具有天然灼热的欲望。虽说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都会残留动物的本能,但你的欲望显然要远远超乎常人,无论对女人对财富对权力,你都像一头非洲公狮,想要全部占为已有!” “你说我像动物?”我痛苦地摇摇头,毫无束缚地躺着却动弹不得,“不,我不是!” “每个人都有动物的一面,每个人也有圣人的一面。你之所以活到二十多岁,还没有爆发出野兽的本能,是因为你从小就有一个英雄的梦想。你渴望成为别人景仰的人物,你以历史上的英雄和圣贤来要求自己,所以也严格的约束自己的欲望。你从小就成为了一个禁欲者,这既是因为你缺少对女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你内心对放纵的恐惧。” “英雄的梦想?我怎么不知道?” 华院长在我的眼前摆了摆手,“因为被你野兽般的欲望中和了,也因为残酷的现实限制了你的天空,毕竟机遇只能给少数的人。而你不幸地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也是平庸的大多数。你也在少年时代渐渐忘记了你的英雄梦,逐渐不自觉地被周围的世界同化,这就是你的本我与超我相碰撞产生的结果。” “自我?” “这是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理论。‘本我’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和欲望;‘超我’是社会对你的要求,你对于人生的理想;‘自我’则夹在‘本我’与‘超我’之间,面对现实必须隐藏欲望,也必须收敛理想。你的精神世界大部分都消耗在压抑‘本我’上,才最终形成了你今天的意识。就像弗洛伊德说‘本我过去在哪里,自我即应在哪里’!” 我头疼欲裂地喘了口气,闭上眼睛,“那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复杂的人,自相矛盾的人,处于极度悲剧情节中的人。” “可我不是个平庸的小人物吗?为什么给我戴上只有在经典作品中才有的人物的帽子。” “你的今天不代表你的明天。” “我的明天?” 心底苦笑了一声,对于朝不保夕的失业者而言,明天又在哪里呢? 突然,脑中闪出蓝衣社在网上对我说的话——“北齐高氏有遗传的精神病史”。 “华院长,我有没有精神病?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 “不,这和精神病没有关系,干吗问这个?” “哦……”我紧紧拧起眉头,犹豫许久才说,“我还有一个疑问,在这昏迷的一年时间里,你们治疗我的肯定是脑科,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精神科?难道华院长您既是脑科医生又是精神科医生?” “人的思维与精神来自哪里?” “大脑。” “那就对了!我在美国攻读了脑科与精神科的两个博士学位,我的导师是一位世界著名的教授,他致力于把脑科和精神科结合起来研究,这样能更准确地深入人们的精神世界。” 突然,我睁开眼睛看着华院长,说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院长,你听说过兰陵王吗?” “什么?” “兰陵王。” “不,我不知道。” 虽然华院长完全面不改色,表情非常自然,我仍从他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心里话:“高能,你果然开始问我这个问题了!你终于有了勇气!你做得非常好!恭喜你!” 为什么他嘴上在说谎,心中却那么兴奋?难道一切都早已在他掌握之中? 我疑惑地从治疗台上坐起来,脑门上已布满汗水,将不怎么大的眼睛瞪得浑圆。 “你怎么了?” “我……我怕身体吃不消,虽然在这里躺了半天,却感觉体力消耗非常大。” 华院长只能点点头说:“嗯,动脑确实比动手伤体力,今天的治疗就到这儿吧,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走出治疗室,心跳反而越来越快,这个我曾经躺了一年的医院,也让我越来越疑惑。当我走到大楼门口,又转头对护士说:“我要去上个厕所。” 周日的黄昏,医生们几乎都回家了,病人们也没几个。我悄悄在医院里走了一圈,看到华院长离去的背影。 趁机摸进会议室,打开灯看到墙上贴着年度计划表。其中分成两张表格,一张是“太平洋中美医院计划表”,另一张是“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计划表”。 居然还有杭州分院? 为什么偏偏是杭州?我发生 意外的地方? 外面响起一阵骇人的脚步声,眼看就是朝这间会议室走来,情急之下我打开窗户跳下去。 哎呀,不会是三楼吧? 幸好会议室在一楼,下面正好是片花坛,否则起码得摔个骨折!狼狈地逃离医院,坐上了公共汽车。 路上一直在想华院长的眼神,尤其他那句心里话——肯定还对我隐瞒许多,也许他知道我的过去?我能在他的医院里治疗一年,绝非什么偶然!难道一开始就是陷阱?从我沉睡起就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脑中编织出一张图表,列入所有可疑人物——首先是那个神秘的男子,他也许知道我的秘密,并时时刻刻地监控着我。 其次是网络上的“蓝衣社”,他肯定是一年半前,与我一同离开杭州酒店的男人。 再次就是华院长,他让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又帮我治疗要恢复我的记忆,目的是我的记忆?他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成为植物人,因为我的记忆里有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对他极其有诱惑力,必须要找回我的记忆! 最后,是混血女孩莫妮卡,她的秘密与疑点太多了。但她的不同在于坦率地承认欺骗了我,也承认有些秘密不能告诉我。她知道我一直怀疑着她,却仍想方设法地接近我帮助我,难道她的目的也与华院长一样?垂涎于我身上隐藏的秘密? 水。 黑色的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却不再有少年的我。 只有空空荡荡的水岸,弥漫着黎明前的白雾,夜鹰发出凄凉的悲鸣。 我在哪里? 忽然,水底发出闪烁的幽光,宛如深海中的荧光生物,又似乎银河里的星辰。一个奇怪的物体渐渐浮起,直到露出瘦弱的身体与四肢。幽光照亮了他的脸庞,那是一张少年的脸,苍白无力地仰望天空,瞪着惊恐的眼睛。 他就是我。 是的,我死了,十五岁那年就死了,静悄悄的黎明之前,漂浮在一片浑浊的水中。 失业的日子。 第三天。 醒来前又做了那个梦,但越过了跳水的那一段,直接在梦里看到了我的尸体。 真正的梦死,我却异常平静,既没有心跳加快也没有冒冷汗,从容地起床洗漱,吃完妈妈准备的早餐,与往常一样在八点一刻出门上班。 星期一,地铁里人满为患。八点五十分挤出地铁,和上班的人流一 起回到地面,匆忙走向东亚金融大厦。直到公司楼下突然停住脚步——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不需要每天早晨挤地铁来上班了,因为我被公司裁员了。 我是一个失业男。 从起床吃早饭出门挤地铁到这里,以往每天要做的事,已成为生活的习惯,就像宠物狗每天都要定时出去溜溜。一路上只是下意识行动,却压根忘记了失业的现实。 绝望地仰头看着十九层楼,我已不属于那个地方了,再见,天空集团! 羞愧地折返地铁站,低下头怕被同事们认出来。正好田露穿着性感的超短裙来了,她看都没看我就走了过去——我确实太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了存在。 坐上列车回家,头靠着后面的窗玻璃。不,现在不能回家,会被妈妈发现我的秘密。双腿麻木动弹不得,也不晓得该去哪里,后脑勺把一小块车窗温热了,带我永远疾弛下去吧。 不知不觉竟到了终点站,抬起针刺般的双腿,走到四面透风的站台上。到另一边坐上这班列车,用一个小时横穿整个上海,到另一端的终点站原路反回——在地铁上度过整整一天,从终点站到终点站,从城市的最北边到最南边,周而复始来回穿梭。 中午在车站里买两个面包一瓶水,像车上卖报纸的小女孩。我不想再看别人眼里的秘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秘密,对我来说全无意义,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秘密——我的秘密。 春天已经过了,这是开往夏天的地铁,但终究还要开往冬天。 傍晚的地铁上,盲姑娘来了。 我立刻站起来说:“这里有座位!” 盲姑娘准确地找到我,欠身坐下收起导盲杖,“还是你吗?上次给我让座的人?” 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我紧张地说:“是,还是我。” “你又上班了?” 显然她还记得我失业了,我尴尬地回答:“没有,我闲着没事出来坐地铁。”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是啊。”我站在她面前傻笑了一声,“谢谢你上次和我说话。” “不要谢我,你今天怎么样?”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我把头低下来说:“老样子,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总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愿如此。” 她是盲人,我永远看不到她 的眼睛,整个车厢那么多人,只有她的心我看不到。 地铁开过几站,她起来说:“我要下车了。” 急忙伸手为她开路,请前面的人让一让。但她走起来并不费力,还说一个人可以出去的。 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家,便跟她一起下了车。盲姑娘有些意外:“你怎么也下来了?你不是这一站吧。” “让我陪你出站吧。” “真的不用了,这条路我已走过了几百遍,对我来说根本不需要眼睛。” “就当我是一条导盲犬好了!” “导盲犬?”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便跟着我一起出了地铁站。 回到地面已夜幕降临,我小心地看着四周问道:“你要去哪里?” “旁边的广播大厦就是了。” 原来地铁出口处就是广播大厦,怪不得她说根本不需要眼睛。 陪她走进广播大厦,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必须有工作证才能入内。盲姑娘从包里掏出了工作证,保安也早就认识她了。 “啊,你在电台工作?” “是。” “电台主持人?” 她腼腆地点头,“是的。” “什么节目?” 我的心跳加快,而她不紧不慢地回答:“八点有一个心理节目叫‘倾听心语’,还有一档午夜节目叫‘午夜面具’。” “你是——秋波?!” 盲姑娘微微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的?” “是你?”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反正也不用担心被她看到,“我……我经常听……午夜面具……我很喜欢……你的主持……” 实在无法想象,电台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居然是眼前的盲姑娘——就是她的声音,只是在生活中不会想到就是她。 “你的声音在广播里非常非常好听,还有你好多次给听众播张雨生的歌。” 她扬了扬眉毛,“今晚要听哪首歌?” “今晚?”我一下子受宠若惊,紧张地想了想,“《我期待》!” “好,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我还有数不清的问题,“看不见怎么点歌呢?” “电台为我配了一台盲人电脑,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使用。” “半夜做完节目 第十一章 父亲之死 现在,我是一个囚徒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一点。 狱警打开铁门,我将小簿子塞进抽屉,在监视之中来到走廊里。 放心,我不是去坐电椅,而是作为囚犯为监狱服务。我现在被分配在洗衣组,大概他们觉得中国人很擅长洗衣服,其实我在家从来不洗衣服的。 又是穿过三道大铁门,来到洗衣房开始工作。这里总共有八名囚犯,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监区,只有c区的老金是我认识的。 老金四十出头,是典型的美国东部白人,他姓king,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所以我管他叫“老金”。他曾经是一个亿万富豪,经营一家风险公司,甚至与天空集团的神秘老板共进过晚餐。去年的金融危机让他倾家荡产,他准备杀死妻子再自杀。结果妻子被他开枪打死,而他在把手枪塞进自己的嘴巴之后,却感到后悔了——于是,他以二级谋杀罪被判处二十八年监禁。虽然被关进了监狱,依旧享受很好的待遇,还是典狱长面前的红人——别跟我提《肖申克的救赎》,尽管老金同样在为监狱长买股票出谋划策。 在不断发出噪音轰鸣的洗衣房里,老金单独与我站在一起收衣服。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冷笑着问:“你好象有些不对劲。” “不,我很正常。” 我不屑地回答,继续低头整理那些衣服。老金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工作,总是对我另眼相看。但我并不待见这位典狱长的红人,所有的囚犯里最看不起的就是他。 “昨晚,我听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老金说话的语气真是糁人,好象“那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我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哪个人?” “掘……墓……人……” 这三个字让我面色大变,轻轻“嘘”了一声,又紧张地看看左右,是否被狱警或其他囚犯听到?不敢再和老金说话了,仿佛一个瘟疫已缠上他的脖子,我赶紧到另一边继续干活。 掘墓人? 这三个字(当然是翻译成汉语)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大的禁忌,平时谁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一旦提及就预示着要出人命! 一个小时的劳动结束,狱警把我们押出洗衣房,回到各自的牢笼之中。 我不敢向老马科斯提“掘墓人”三个字,翻出抽屉里的 小簿子,加紧记录我的故事—— 失业的日子。 第十二天。 我是一个失业男,一个绝望而无所事事的失败者,一个需要吃政府失业救济的穷光蛋。 星期三,再也没人早上催我起床了。整个上午蒙头大睡,想把十多天来的疲倦释放掉。但越睡越腰酸背痛,太阳穴神经不断跳着,一个个梦境接踵而来,其中有一个最可怕。 中午妈妈才把我叫醒,做了一桌可口的菜肴,也算补偿我上周悲惨的午餐。今天起才是真正失业“在家”,躺在床上无聊地换频道,找不到想看的电视节目。下午四点,我忍不住出门了。让妈妈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来。 其实,我是出去买手机的。昨天在地铁上被偷的手机,是上个月新买的诺基亚行货,花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怎么不叫人心疼呢?还有全部的联系人名单和客户资料,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办完挂失手续,我跑到通讯市场,买了一台五百块的山寨版iphone手机,再被偷也不会太心疼。 新手机刚打开,就响起了铃声,接起却是莫妮卡的声音,“高能,你怎么才开机?我从昨晚就开始打你电话,但一直关机,你干吗呢?” “哦,我——我的手机昨天被偷了,刚才买了一台新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样啊,那也挺可怜的,昨天面试怎么样了?” “倒霉透顶!” “失败了?没关系,还有机会。对了,你让我查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底细,已经有结果了,你在哪?见面聊!” 半小时后,我们在附近一家茶餐厅会合。莫妮卡穿着一身运动装,刚做完健身,迅速点了几个菜,我却先给家里打电话,以免妈妈不安。 “现在变成乖孩子了?” “莫妮卡,我这么倒霉,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好了,言归正传!”莫妮卡一边吃一边说,“我调查过了,太平洋中美医院,是美国一家医疗服务公司投资的,在中国有两家医院,一家在上海,还有一家在杭州。” “没错,那么院长华金山呢?” 她翻出一个小记事本说:“华金山1960年出生于中国,1979年考入南京医学院,八十年代赴美国留学,获得了脑科与精神科的两个博士学位,他的导师是一位著名的医学教授,以探索人脑秘密潜能而著称,被主流科学家认为是‘大脑狂人 ’。” “大脑狂人?” “嗯,华金山在美国待了二十年,其中有大约六年的时间,他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底又做了什么。总之这个人非常神秘,等到他从新出山,已经是一家美国医疗服务公司的首席技术代表,被派到中国来担任院长,这是2006年的事。” “正好是我出事那年!” “嗯,肯定与你的出事有关,因为我还调查到——2006年秋天,当你在杭州龙井的白鹿山隧道发生车祸,第一时间是被送到了太平洋中美医院的杭州分院。” “什么?”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居然从不知情!我瞪大眼睛,筷子都掉到了地上。当初父母告诉我出事情况时,只说把我从杭州的医院接走,送到上海的这家医院,并未说过上海与杭州的这两家医院,实际上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我也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车祸事发当晚,偏偏要把你送到一家外资医院?后来才发现,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就位于龙井白鹿山隧道出口处,距离车祸地点不到五十米,所以你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救治。” 听完莫妮卡的这番话,我沉思片刻,“蹊跷的车祸……隧道口五十米外的医院……在同属一个老板的医院昏迷了一年……古怪的华院长……奇异的催眠……” “所有这一切都好象是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巨大的陷阱!” 她代替我作出了结论,而我越想得深入,额头上的血管就越涨痛,我撑着脑袋艰难地说:“是,绝对不是什么偶然,我是他们的牺牲品,是试验品,是小白鼠,可怜的小白鼠。” “放心,高能,我会为你找到真相的。” “不,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莫妮卡,你的本领也太大了,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内,把什么问题都查清楚了——就连我车祸后被送到了哪家医院都查到了,你简直就像个无孔不入的间谍。” “你在怀疑我?”莫妮卡笑了起来,“至少我不是女版007。” 但她越辩解,我就越怀疑她的身份,“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通过什么人什么渠道?” “这你不用管,我有我的资源。” 她的眼睛同时泄露了心里话,“对我来说,易如反撑!” 但我从她眼睛里发现的也仅限于此,更深的秘密她根本就不去想,所以也不会被我 抓到。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匆忙地站起来,离开失望的莫妮卡。 夜晚,八点。 回家压抑心头的烦躁,一进门就对妈妈说:“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 “能能,你怎么啦?晚饭吃好了吗?” “一年半前,我在杭州出车祸后被送到的医院,就是中美太平洋医院的杭州分院!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又对妈妈大叫大嚷,她摇摇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因为同一家医院,才把你转过来继续治疗,也不算什么巧合。华院长愿意给你的治疗费打折,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我怀疑这家医院有问题!” “没良心的孩子,人家把你从昏迷中救醒了,你还说人家医院不好。” “咦?爸爸怎么不在家?” 才发现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吃晚饭的时候,你爸接到一个电话,吃完饭立刻出门了,好象还有什么心事。” “他没说去哪里吗?” “什么都没有说,就说去见个朋友,也没说是谁。”妈妈担忧地坐下来,“我也感到奇怪,你爸没几个朋友,平时下了班就回家,晚上从来不出门的,究竟是什么急事呢?” 爸爸也许有自己的事吧,我打开电视的求职频道,期望能找到工作机会。 晚上十点,父亲还没回来,妈妈等不及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居然关机了。我安慰妈妈说:“大概手机没电了吧,放心,爸爸从来不会晚回家的。” 以往最不愿见到父亲严厉的脸,可我见不到这张脸却更烦躁不安。等到子夜十二点,父亲居然还没有回家。妈妈真急了,打电话却还是关机,这是从没有过的。我敏感的神经越发紧张,那个神秘电话是谁打的?什么人让爸爸那么晚不回家?与我身上的秘密有关吗?抑或家族的秘密?我是兰陵王的第四十九代孙,父亲自然就是第四十八代孙,我们有着相同的基因,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也曾经或即将发生在他身上? 时针已走到凌晨一点。 妈妈决定报警!刚拿起电话要拨110时,却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 飞快地打开房门,果然是爸爸憔悴的脸。他缓缓地走进房间,面色很苍白,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妈妈急忙给他倒了杯热茶,接着就严厉地审问: “老头子,你究竟到哪去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不要紧张嘛,我只是手机没电了。是一个外地的老朋友,十多年没见过面了,来上海找我喝酒,不知不觉聊到了半夜。” 但这点伎俩怎能骗得了妈妈,“你喝酒了?怎么嘴里一点酒味都没有?” “喝了就是喝了!”爸爸生气地站起来,“明天还要上班,我要睡觉了。”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始终紧盯着父亲的眼睛,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见到的并不是什么老朋友,而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突然,父亲回头瞪着我说:“你也给我睡觉去!” 水。 黑沉沉的天空,阴森森的林子,冷冰冰的湖水,还有少年的我。 我,十五岁,瘦弱不堪,伸开双手躺在水岸上,波浪不断拍打肩膀,再也无法将我唤醒。 我死了。 林间小径里走来另一个男人的身影——父亲。 父亲走到死去的儿子身边,俯身抱起我尚未僵硬的身体,将头埋到儿子的怀里,浑身剧烈颤抖,连头发也白了一大片。 失声痛哭。 他的哭声惊醒了我,恐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也满脸泪水。身下仍然是我的小床,窗外依旧是彻底的黑暗,时间是凌晨四点。 后背心全是冷汗,就连手脚也是冰凉,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抹去脸上的泪珠,确定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渐渐从奇幻的梦境中走出来,仔细回想今晚的梦,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我梦到了父亲。 仰头倒在床上,最近半年来做的每一个梦,都无法用现实的生活来解释,而这些梦的共同点就是:黑夜里的水。 虽然离天亮还很早,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脑中反复浮现梦中的景象——父亲抱起死去的儿子,悲痛地仰天长啸。 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何时醒来,太阳已照到窗帘上。急忙冲到外面的房间,想要找爸爸说话,却只看到正准备早餐的妈妈。 “爸爸在哪里?” “你爸刚出门,上班去了。” 傍晚。 父亲下班回家了,往常都是他在家等我下班,今天却是我在家等他下班。 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妈妈也惊讶地说:“老头子,你的头发怎么了,一晚上就白了?” “没事,人老了自然就这样。” 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倒不是怀疑他昨晚出去搞花头,多年来她知道爸爸是个老实人,但今天明显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一家三口的晚饭,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中吃完。 我回到小房间里准备看书,父亲却突然推门进来,而平时他从不进这个房间。我意外地看着他说:“爸爸,你有什么事吗?” 他神情诡异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床上。 “爸爸,怎么不说话了?” “儿子,你恨我吗?” 为什么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恨你?我干吗要恨你啊?” “爸爸的一辈子都很平慷,活到现在没赚多少钱,也不像别人的老爸有权有势,可以给子女找到好工作,让孩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儿子,你从小就没享受到什么,老爸也没能力为你做什么,每天住在这破房子里,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给你买上新房,爸爸对不起你!” 从他悲伤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父亲真心的话。我以前的博客告诉我——那确实是我的梦想,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既有钱又有权的老爸,从读书到工作都有人给我开后门,住别墅开宝马,每天有女孩向我投怀送抱……我忽然开始从心底厌恶自己。 我抓着爸爸的手说:“你在说什么啊?这个城市里的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我干吗要跟那些有钱人比呢?老爸你那么多年老老实实,不贪污不受贿不动别人的坏脑筋,你是一个合格的爸爸,要比那些贪赃枉法的浑蛋们好很多倍!” “可看看现在的你——丢了饭碗,失业在家,没有钱,没有女朋友,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难受。” “爸爸,干吗要和我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晚上?你到底出去见了谁?”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你的烦恼是不是和我们高家的祖先有关?” 爸爸的眉角微微一跳,沉默了片刻说:“一部分有关吧。” “那你承认了?我们是北齐皇族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 “是。” “我们家还有什么秘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遗传病?” 我的大胆又一次惹怒了父亲,“胡说八道什么?老爸我有毛病吗?现在不是很健康吗?” “哦。”想起两年前写给 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信,“我们家和天空集团有什么渊源?” 爸爸的脸色又是一变,转身背对我说:“你以为你进入天空集团,你老爸帮助过你?” “真的吗?” “不,当初我不知道你去应聘,等你被天空集团录取我才知道,这完全依靠你自己,我为你感到自豪。” “你为我自豪?”这倒令我惊讶,“你不是一直骂我不成器吗?” “对不起,儿子,以前我对你太严厉了,很少对你笑过。”他抓着我的肩膀,紧紧抱住,“其实,我心里非常非常爱你,你是我的骄傲,无论你做什么工作,无论你将来怎么样,你都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儿子!” 虽然这番话让我感动,但总觉得有些古怪,我焦躁地靠着他的肩头,“爸爸,我也爱你!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和妈妈的。” “儿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对爸爸妈妈最大的孝顺!” 父亲说完走出房间,留下我独自回味刚才的话。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深入长谈,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动容。 水。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黑色的夜鹰。 但是,红色的水。 染红整片湖水的是我的血。 十五岁少年的我,伸开双手躺在水边,从我身上不停地流出鲜血,被冰冷的水浪冲刷卷走,渐渐染红了整片湖泊…… 啊! 随着一声惊恐的惨叫,我从床上跳起来,惊魂未定地摸摸身体,幸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流血的迹象,只是又一个奇怪的梦罢了。 窗帘外的天依旧黑沉沉的,打开灯发现才凌晨两点,这几天我做梦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必须得去冲个热水澡。 穿过黑暗的房间,拉开卫生间的门,却闻到一股奇怪的腥味。疑惑地打开电灯,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有个黑影从眼前掠过。 父亲。 当我看到父亲——我的眼睛与表情都凝固住了,大脑嗡的一声几乎空白,整个身体和双腿都僵直在卫生间里。 不,这不是梦,也不是想象,而是真实的场景,致命的场景。 父亲倒在放满了水的浴缸里,而整个浴缸里的水,都已经被染得血红血红的。 其实就是血。 等 我冲到父亲身边,才发现他的手腕有道很深的伤口,整个浸泡在浴缸半温的水中,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半个身体几乎被染红了! 分明是割腕自杀! 我将父亲从浴缸中抱出来,再摸了摸他的鼻子,感觉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 “妈妈!” 我疯狂地冲进卧室叫醒母亲,她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大半夜吼什么啊?” “爸爸出事了!” 等她走进卫生间看到爸爸的样子,当即几乎晕倒过去。我急忙把妈妈扶起来,她浑身颤抖地说:“快!快!送医院!” “等一下,先包扎伤口!” 家里正好有些包扎工具,我把父亲割破的手腕包扎起来,期望暂时能够止血。 “快打120叫救护车吧?” 妈妈已哭得六神无主了,我摇摇头说:“救护车过来还要十几分钟,我们小区对面就是医院,必须马上把爸爸送过去!” 我艰难地背起父亲,他要比我重十几斤,现在更是死沉死沉的。妈妈帮忙在后面托着他,踉踉跄跄冲出房门。我一手撑着楼梯扶手,一手抓着爸爸的胳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随时都会将我压入泥土。等小心地走下楼梯,我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肩膀和腰背异常酸痛。 为了抢救父亲的生命,我不顾一切地往小区门口跑去。凌晨的晚风吹到我脸上,风干了刚才流淌的眼泪。妈妈贴着爸爸的脸,呼唤他的名字期望他能醒来。黑夜的路灯照着我们,走出小区门口,马路对面就是医院了! 可我感觉力气已经用尽,背上的父亲越来越沉,我整个人要崩溃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背着爸爸小跑着冲过马路。凌晨街头疾驰的汽车,对横穿马路的我不停鸣喇叭。我却把性命豁了出去,虽然几乎被一辆大卡车碾到,但幸运地跑到了医院门口。 直接背着父亲进了急诊室,把他残留着最后一口气的身体,小心地放在担架床上。妈妈匆忙跑去办理挂号手续,值班医生简略检查了一下父亲,摇摇头说:“手腕的伤口很深,大量失血,心跳和脉搏都很微弱,瞳孔放大,非常危险!” 眼泪再次掉下来,我抓着医生的手吼道:“快点救他!救他!” 医生重新包扎了手腕的伤口,把父亲推到另一个房间,“病人大量失血,唯一的办法就是输血,但他需要的输血量非常大,现在医院血库里的存血已经用光了。” 不用他再说下去,我立刻伸出手说:“抽我的血!我是他的儿子!” 随后,我和父亲分别火速做了血型检验。 结果出来以后,医生却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对不起,你不可以给你的父亲输血。” “为什么?” “你们的血型不一样,你的父亲是o型血,而你却是ab型血。” 我张大了嘴巴,“什么?我是ab型血?” “血型排列是很复杂的,父母与孩子的血型不同也很正常。” 妈妈痛苦地摇摇头说:“我是b型血,也不能给老头子输血吗?” “不可以,我无能为力了!” 我抓着医生的胳膊说:“不,医生,请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从其他医院再调血过来?” “现在是凌晨三点,你让我怎么调?” 然而,医生的眼睛却让我发现,他心里的另一段话—— “老头子真可怜啊,儿子居然是替别人养的!” 我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握紧拳头,盯着医生的眼睛说:“什么?你说什么?” 医生表情古怪地后退了一步,“没什么,我要去抢救你的父亲了。” 我和妈妈都绝望地看着他,在急诊室外的小房间里,各种仪器插入父亲的身体,反复折磨着奄奄一息的他。 凌晨的医院,大厅里空空荡荡,呼啸着阴冷的风,只有一盏吊灯诡异地闪烁着,是否感应到了某种灵体? 十分钟后,医生向我们走来宣布:父亲因失血过多导致脏器功能衰竭,已确认死亡。 父亲死了。 没有父亲的日子。 第一天。 凌晨五点,医院。 我亲手把父亲送进太平间,摸着他的身体逐渐由热变冷,皮肤由苍白变得黑紫,骨骼与肌肉渐渐僵硬。医院大厅的电话始终在闪烁,风从走廊席卷而过,吹动父亲的头发,要带走什么东西。手腕伤口的血早已干涸,在担架床上留下些许血迹。他流失了体内大部分的血液,整个人更加干瘦僵直,就连小护士都蒙起了眼睛。 可我并不感到害怕,只是不停地抚摸父亲,心里默默地对他说话,所有的言语加起来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你为什么选择割腕自杀? 太平间的门口,我泪 第十二章 我不是高能 现在,我还会想起父亲。 阿尔斯兰州肖早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有时我趁着老马科斯熟睡,悄悄回忆往事流泪。 2009年9月19日,下午三点。 刚在小簿子里写到“请你帮我查下个电话号码!”,黑人狱警就过来敲了敲铁门,“1914!典狱长找你!” “1914”是我在这里的名字。 走出铁门,冷静地穿过走廊,四周响起囚犯们的嘘声。 经过三道狭窄的安全门,经过地下回廊,进入监狱行政楼。这里的戒备松了许多,狱警押送着我进入典狱长的办公室。 “你好,1914。” 典狱长德穆革先生,坐在一把巨大的黑椅上,缓缓掐灭嘴里的烟头,示意狱警退出他的办公室。他有一个长长的鹰钩鼻,从头发与脸形来看像犹太人。面对我这样的终身监禁囚徒,却丝毫不加防范地捧着咖啡说:“今天,我同时接到两通电话,都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一个是男人打来的,另一个却是女人。” “谢谢,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典狱长的声音分外阴沉,“我会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前提是你必须听我的话。” “我会的。”不想多看他的这张面孔,我低头说,“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等,还有件事——昨晚,我也听说了。” “听说什么?” “掘墓人。” 他说完又点起一支烟,蓝色的烟雾从他脸上弥漫起来,让我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这是真的吗?那个传说中的幽灵,真的回来了吗?” “不,我希望大家终止这种无稽之谈。”典狱长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紧张的神色,却还给自己壮胆说,“我已经在这座监狱七年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掘墓人!” “可我确实见过他。” 从我嘴里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典狱长德穆革先生面色惨白,他那鹰钩鼻与黑色头发,倒是很像吸血鬼电影里的德古拉伯爵。 他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许久,终于挤出一个词组:“getout!” 于是,我如典狱长所愿滚蛋了。 黑人狱警将我押回c区58号监房,老马科斯依然坐着看书,我悄悄拿出抽屉里的小簿子 ,接着记录我的故事—— 没有父亲的日子。 第二天。 我和母亲守着父亲的灵堂。 在外面跑了整个上午,把父亲送到殡仪馆,确认后天火化举行追悼会,在我家附近的酒店预定了豆腐羹饭——南方许多地方的习惯。下午疲倦地回家,再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通报追悼会的时间。不断有人上门来吊丧,大多是爸爸单位的同事,没几句话放下礼物就走了。我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能暂时放下悲痛处理这些事,虽然一切都是被迫的。 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房门拿出几张信纸,最近七个月还没写过信,摸着纸笔的感觉那么陌生。 信札的第一句话是—— 秋波: 你好…… 足足写了三页信纸,握笔的手指都疼了。盲姑娘能够看信吗?节目编辑一定会给她念的。最后要落款时,我停顿了好几分钟,才写下“兰陵”这个名字。 重新读了一遍,将三页信纸塞入信封,写上广播电台“午夜面具”的地址邮编。 手机又响了,是莫妮卡,“喂,高能!我查到那个号码了!” “你太厉害了!在哪里?” “美洲大酒店。” 离我家不远,是一家最新开业的外资五星级酒店。 十分钟后,我打车赶到了美洲大酒店。 果然是五星级酒店的气派,大门装修得富丽堂皇。我匆忙出门穿着寒酸,还戴着黑纱,保安粗暴地将我拦下来。我好说歹说都没用,隔着酒店的玻璃门,看到大堂里的莫妮卡,她那混血的模样煞是醒目。急冲冲地向她大喊,她出来告诉保安我是她的朋友。保安看到她混血儿的模样,立刻把我放进了酒店。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觉得刚才受到了侮辱,“你怎么查到这里的?” “固定电话号码,电信公司就可以查,你真笨!” 她带着我走到酒店前台,向服务生查询昨天凌晨一点,哪个房间电话打出来过,服务生表示没办法查询。 莫妮卡将我拉到一边说:“每个酒店都有电话记录,所有房间打出电话都可以查到,否则怎么结算电话账单呢?” 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这回说的全是英文,一直背对着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打完电话不到一分钟, 前台服务生就把我们叫过去了,满脸堆笑地向莫妮卡道歉,很快查出了房间号码——1919房。 昨天凌晨一点一分,美洲大酒店1919房打出过一个电话到我父亲的手机上。 服务生查了一下入住资料,当时1919房的客人现在仍未退房,是用美国护照登记的,名字叫“常青”。 “是中国人的名字?”我轻声对前台服务生说,“客人现在在房间里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莫妮卡掏出一百美元的小费说:“你给1919房打个电话,如果客人接起电话,就问他需要什么房间服务。” 服务生拨起电话,我的手心已捏了一把汗,紧张地看着莫妮卡,她也拧着眉头异常警惕。 “喂,常先生吗?我是前台,请问需要什么房间服务?” 电话居然拨通了,客人正好在房间,确实是美籍华人。 “打扰了,再见。” 等服务生放下电话,我和莫妮卡已飞快地冲向电梯,以免那个家伙又坐电梯下来。 冲进电梯,按下19层,我的面色已涨得通红,握紧拳头像要打架的样子。 “高能,你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冲动。” “是!” 强迫自己松开拳头,靠着电梯壁深呼吸着。 19层到了,踏入静谧的走廊,来到1919房门前。莫妮卡先让我退到一边,由她按下门铃。 只等了几秒钟,房门打开了。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华人男子,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站在门里。我确信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至少在苏醒以后的半年里没见过。 “常青先生?” 莫妮卡冷冷地问了一句。 “是我。”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随后目光跳过莫妮卡,直接落到后面我的脸上,“请进!” 他居然没问我们是谁?心里有些犹豫,依旧快步走进房间,莫妮卡走在我身边,警惕地盯着那个男人。 这是一个豪华套间,刚刚打扫过,没什么异样,常青似乎认识我,用标准的国语说:“两位请坐。” 小心翼翼地坐下,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常青主动说话了,“贤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已在这里等你两天了。” 什么?贤侄? 我完全晕了,不知该立刻暴打 他一顿,还是该跟他称侄道叔? 然而,他的眼睛却毫无防备地被我盯着,从而看到了他的心里话——奇怪,他心里丝毫都不慌张,看起来并没有说谎,确实在这里等了我两天! “两位要喝点什么?” 他说话文质彬彬,走到酒柜前要开瓶了,莫妮卡急忙说:“no,thanks,不需要。” “请问你是高能先生的女朋友吗?” “不,当然不是!”莫妮卡也不尴尬,“我只是他的同事。” “真的吗?可是我听说高能最近被公司裁员了,是前同事吧?” 她低头说道:“是,前同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终于按捺不住,开门见山,“你还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吧?” “是的,非常抱歉,昨天凌晨一点,是我用酒店的号码,给你的父亲,也就是高思祖先生打了电话。” 他居然那么坦率地承认了!原本以为还要审讯一番,甚至要动用武力才能让他开口,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 “两天前的晚上,也是我给你父亲打了电话,然后他就到这个房间里,与我长谈到了深夜。” “你是什么人?蓝衣社?” “蓝衣社不是一个人,但我确实与蓝衣社有关。” 又是这套鬼话,我盯着他的眼睛问:“昨晚与我在msn上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 “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父亲,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不,我绝不希望你父亲有任何意外,我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选择自杀,这其中的秘密也许只有他才知道了。”常青从洒柜里拿出一瓶饮料自斟自饮,“其实,我家与你家都是世交,至少已经有三代人的关系了。” “世交?” 怪不得他第一次就叫我“贤侄”,搞得像武侠小说里的华山派与衡山派。 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一直都盯着他的眼睛,却发现前面那么多话,居然全都是实话,他并没有欺骗我。 “不,我不记得父亲跟我提起过你,也不知道我家有什么世交。” “是的,你的父亲不但不会告诉你,还希望你永远置身事外,不要被卷入到这些秘密当中,因为他深深地爱着你,他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有任何危险。” 常青的这番话 让我垂首深思,倒与父亲死前说的那些意思相符。 “是的,父亲深深地爱我。但正因为他那么爱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他的死,我一定要找出他自杀的原因!”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我已经承认了,我和你的父亲有过长谈,我也想不到在与他通电话一个小时后,他竟然会轻生。但我不能透露我和你父亲具体谈了什么,因为这是你父亲在最后一个电话里对我关照的,他不想让你和他一样再被那些秘密煎熬,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将处于比你父亲更大的危险中。我已答应了你的父亲,并将信守这个承诺,不会把任何秘密告诉你。” 我盯着常青的眼睛,却看不清他心里想什么?也许都是真的? “你说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让你向我透露任何秘密的?” “是的,你的父亲向你透露过秘密吗?” “没有。” “对,这就是他的愿望所在。” 但我还是痛苦地摇头,“就算这真是我父亲的遗愿,但你为什么突然给他打电话?在你半夜打的电话里,究竟说了什么话促使他自杀?”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父亲好好地活着,因为他身上的秘密如此重要,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而言,都如同一个巨大的宝藏——他的去世就是这笔宝藏的重大损失,可惜他已厌倦了这个秘密,不愿意再把延续千年的游戏做下去。” “延续千年的游戏?”我瞪大眼睛,希望发现他的心里话,“什么游戏?” “秘密——不能说的秘密。”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饮料,“他一定想用自己的死亡,来彻底终结这个游戏,同时永远埋葬这个秘密。他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死,也是为了许多人的未来。无论他能否完成心愿,都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个伟大的男人。” “你好象在说一件惊天动地的秘密,而这件秘密不但将影响到我的家族的存亡,也将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 “是。” 常青反而向我步步逼来,“高能,你的父亲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不要为了那个千年秘密,和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走上万众嘱目的十字架!” “万众瞩目的十字架?” 太阳穴的神经又疼痛难忍,尽管我极其不愿意相信,但从常青的眼睛里发现——他说的居然全是事实! 我曾幻想成为万众瞩目的人,得到财富权力与名誉,享受 各种各样的欲望与幸福。父亲却要我像远离毒药一样远离这些幻想,期望我平平淡淡才是真,成为茫茫人海中一个平庸角色,就此度过卑微而平凡的一生。 “当然,究竟选择走上十字架,还是最终老死于床头,这完全是你的自由。” 听完常青的这句话,我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脑子彻底乱了套,反复出现父亲的脸庞,还有那些闪光的碎片。 “常先生。”看到我的精神已接近崩溃,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挺身而出,“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对不起,作为高家几代的世交,我的身份同样也是高思祖先生的秘密之一。” “那你说在这里等了高能两天,你在等他什么?” “因为我相信以高能的智商,一定会找到我的。”常青看了看时间,“对不起,我还有个重要约会,必须马上出门,再见。” 下达完他的逐客令,常青穿上西装,提起包往客房门口走去。 “等一等!” 莫妮卡冲到门口拦住了他,常青淡淡地说:“你们要绑架我吗?”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拉了拉莫妮卡的衣袖,“算了,我们也走吧。” 莫妮卡盯着常青的眼睛,对峙了几秒后给他让开了路。常青径直走入电梯,留下我们两个在走廊内。 “高能,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查出他的老底!” “刚才的对话非常奇怪,他并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我发现他基本上没有说谎。” “你怎么判断别人是否说谎?” 她又绕回来了,还想套我的话吗?我苦笑一声,“不知道,也许是命运的恩赐。” “读心术?”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下来,我走到电梯前回答:“不,读人术。” “读人?” “读人即是读心。” 坐进电梯,从19楼下降到底楼,回到五星级酒店的大堂,莫妮卡却一路深思着我的话。 外面下雨了,我打上一辆车匆匆离去,从后窗回望路边的莫妮卡,消失在迷蒙的烟雨中。 读人即是读心 没有父亲的日子。 第三天。 窗外是阴冷的雨,整个房间透着潮湿,从墙壁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渗入我的皮肤与血管。 明天,就是父亲高思祖的追悼会。 我刚写完在追悼会上的讲稿,妈妈还守在灵堂喃喃自语。 “妈妈,你在说什么?” “我感到你爸爸在里面对我说话。” 她抬头看了看父亲的遗像,我抓着她的胳膊,“不,你只是太悲痛太想念他了。” 妈妈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不知想什么,她的沉默更让我担心。 灵堂里寂静了十几分钟,在遗像里的父亲注视下,我问出了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妈妈,我会游泳吗?” “怎么问这个?”妈妈恍惚地摇头,似乎有些神经衰弱,托着下巴叹息,“不,你从来不会游泳。小时候你爸带你去学过,但你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后来就再也没有游过泳。” 自从我上次去杭州,在西湖断桥下救起一个溺水的孩子后,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真的吗?我从来都不会游泳?” “当然,妈妈最了解你了,怎么可能会搞错呢?” 既然我从来不会游泳,那跳下西湖救人的又是谁?暂时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儿子,那么妈妈就成为最大的疑点——不,绝不允许有这种想法,哪怕仅仅只是一种假设!但如果妈妈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呢?脑袋又要被挤爆掉了,这些疑问却不敢说出来。 窗外,淋漓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密密麻麻敲打着我的心。 回到小房间,关上门坐卧难安。把时间再倒推回半年前,苏醒以来丢失了全部记忆,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而这半年来我的某些发现,却对自己的过去产生许多怀疑。比如离奇的游泳问题,接着是可怕的血型问题,最后竟想到了张雨生! 原本从来不会游泳的我,沉睡一年醒来后却有了如此好的水性?不可能在沉睡中学会了游泳吧?从来不唱张雨生的歌的我,却在苏醒后突然能模仿张雨生唱歌?不可能是我沉睡中学会了张雨生的歌吧? 为什么在这两个方面,现在我与以前截然不同? 还有最最致命的血型——如果我不是父亲在生物学上的儿子,那么我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如果我是母亲在生物学上的儿子,这一定是我以及母亲的奇耻大辱!不,我绝不相信妈妈会做出对不起爸爸的事。 然而,有什么方法能还给母亲一个清白? 血型、 游泳、张雨生的歌——这三件事都极度蹊跷,血型证明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游泳和张雨生的歌证明我不是以前的我。 假设我不是以前的我,那么我当然也不是母亲的儿子! 老天!脑中掠过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我既非父亲的亲生子,同时也非母亲的亲生子,实际上我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牙齿剧烈地打战,双手几乎要拔下头发,难道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母亲的问题? 不,以前的高能不会游泳,以前的高能也不会唱张雨声。 而现在的我擅长游泳,现在的我也擅长唱张雨生的歌,并不是高能不是高思祖与许丽英的儿子,而是现在的我根本不是以前的高能! 我不是高能? 这是一种更令人恐惧的可能,指向无限诡异的想象力,也意味着半年来照顾我的高家夫妇,原本就不是我的父母? 终于,逻辑又回到伦理道德允许的范围:妈妈仍然是一个贤妻良母,爸爸也没有被戴上绿帽子,冤枉地替别人养大儿子。他们夫妇确实生了一个儿子,并将他养大成人到二十多岁,他就是高能——但不是我! 也许,我只是拥有了一张和高能一样的脸,或许还有和高能一样的嗓子,除了我能唱出比他更高的音域,达到张雨生那样的境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犹如我剧烈抖动的心脏。 烦躁地徘徊几步,突然冲出房间回到灵堂问:“妈妈,我是你的儿子吗?” “傻儿子,你疯了吗?” 妈妈疑惑地摇摇头,而她的眼睛却被我看清楚了——她没有说谎,在她眼里我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因为我是以高能的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妈妈。”我也抓着妈妈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说,“你有没有留着我小时候的东西,比如头发之类的?” 她想了半天才说:“想起来了,你出生后不久,我把你的胎发保存下来了。” “在哪里?” 妈妈回到卧室,在五斗橱里翻箱倒柜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铁皮盒子。 看得出她保存得很好,打开来是一撮胎发,浅浅的颜色又细又软,二十多年了却还像刚刚剪下来的。 “这就是你的胎发,妈妈留着它就像存个纪念,看到它就会想起肚子里怀着你的时候。” 她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好象我还是妈 妈怀中的婴儿,如果我真是高能的话。 忽然手机又响了,退回自己房里接起电话,果然是莫妮卡,“喂,昨天晚上,常青已经从酒店退房离开,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该死!”我压低声音狠狠地说,“昨晚他骗了我们,根本不是什么约会,就是想把我们骗走,然后溜回去退房,以免我们再找到他!” “但我查到常青的底细了,1958年他出生于中国,1979年成为恢复高考以后的首批大学生,1983年获得美国柏克莱大学的奖学金,千里赴美留学深造,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八十年代末,他神秘地成为百万富翁,并加入美国国籍,但他并未在任何一家公司供职过,也没有经营过什么企业,谁都不知道他巨额财富的来源。” “这次他怎么会回国的呢?” “他在三天前回的国,根据入境记录,这也是他今年第一次进入中国,这就是我查到的全部内容。” 我在电话里苦笑一声,“你知道吗?你完全不像总裁助理,你更适合做一个私家侦探。” “也许吧。” 结束通话之前,我犹豫着问:“莫妮卡,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没有父亲的日子。 第四天。 殡仪馆。 雨一直下,所有人都撑着黑色的伞,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袖章,怀着黑色的心。 我的父亲高思祖的追悼会。 这也是我最近第二次来到殡仪馆送人,上次送别的是上吊自杀的陆海空。 我租了一个不大的厅,放好花圈就显得有些挤了。亲戚朋友与单位同事加在一起,总共不超过三十个人,看起来冷清又寒酸。妈妈一直掉着眼泪,舅舅牢牢扶着她的肩膀。父亲单位领导先致了悼词,接着我作为唯一的儿子,向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亲朋好友们致辞。 我的最后几句话是这样说的—— “爸爸,直到你生命最后的时刻,还在想着如何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你说你深深地爱着我,对此我深信不疑,你以生命实践了誓言。虽然,此刻的我悲痛欲绝;虽然,我幻想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虽然,如果我有机会穿越时空,绝对会阻止你的离去;但是,我仍然要对你说——爸爸,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也是一个伟大的男人,即便整个世界都无法理解你,但只有你的儿子我能够理解,你在九泉之下也当安息吧!永别了, 第十三章 古英雄 我不是高能,又是谁? 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叫“1914”。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四点三十分。 第三本小簿子又被我写光了,现在换了第四本小簿子,铅笔也被我换了第二支。 动笔之前,我把头靠在墙壁上,似乎能感到地底的某种力量。通过整栋监狱的建筑,传递到每个房间里,虽然极度轻微难以被发现,但牢房里的小臭虫们却躲开了。 外面的长廊里又响起比尔的号叫,接着是其他囚犯的咒骂或喝彩声。 有时候,我们无法知道自己会造成什么后果,有可能会救一个人,也可能会杀一个人——这就是人生,很残酷,也很现实,没人能够彻底洞察过去,也没人可以完全预知未来——这就是世界,很大,也很小。 我的过去是什么?丧失的记忆仍然未恢复,我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过去。 至于未来,需要我自己去发现,但我将一辈子关在这座监狱里。 肖中克州立监狱=我的未来? 不…… 还有,那双鹰似的眼睛,不会让我看到未来,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我在这里的未来,也许只剩下几十个小时。 所以,我有了一个计划,就在明天。 这是我的秘密。 应该让老马科斯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里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轻轻坐到他的身边,老头儿警觉地放下书本,瞥了瞥我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你有事要和我说?” 看了一眼铁门外面没人,我把嘴凑到他的耳边—— “我要越狱。” 沪杭铁路动车组。 这是我最近第二次去杭州,低头看胳膊上的黑纱甚是扎眼。虽然我不是高能,高思祖也不是我的父亲,但我仍要为他披纱戴孝,他是我的第二个父亲。 抬头看到那张混血的面孔,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高能——不,现在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叫我无名氏吧。” 苦笑一声把头靠在颤动的车窗上。昨天从妈妈的银行帐户里,提了两万元钱还给莫妮卡。妈妈从未怀疑我是她的儿子高能,我也不想戳穿这个秘密,只能骗她说今天要去郊区给父亲看墓地,可能很晚才回来。 只有莫妮卡 知道我的秘密,她这双神秘的眼睛里究竟还藏着什么?我已确定不是高能,对她还有什么价值呢? “好,无名氏先生。” 她一把拉过我的手,胳膊挽在我的臂弯内,这大胆的举动让我惊骇不已,难道美国回来的女孩都那么开放? “不怕沾到我身上的晦气吗?” 混血女孩温暖的肌肤紧贴着我,肉与肉的磨擦,身体间的化学反应,让毛细血管迅速扩张,胸中小鹿狂跳不已。 “你身上的黑纱?”她诡异地瞪了我一眼,“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莫妮卡,我身上戴着孝,你不能,不能这样。” 我像一个胆怯的逃兵,挣脱了她水蛇般光滑的胳膊,连耳根子都涨得通红。 “听着,无名氏,对于你父亲的去世,我同样也很难过,但活人毕竟不能为死人所累,你还记得你父亲为什么自杀吗?不就是为了你的平安与幸福吗?如果他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你就要获得幸福,一定会安心长眠的。如果你永远生活在痛苦中,永远都禁固自己的心和身体,那么你的父亲就白白为你牺牲了!” 这番话使我愣了半天,我看到她眼睛里的秘密—— “你这个家伙,不管你到底是谁?但你确实挺可怜的,但我绝不仅仅是可怜你,而是因为你的傻,你太傻了,太单纯了,就像一张没被污染过的白纸。傻瓜,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傻得有多可爱!” “不,我只感到自己很傻,却从没觉得自己可爱过。”我无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灼人的目光,“我甚至经常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脸,厌恶自己的性格,厌恶自己的人生。” “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许吧。” 莫妮卡摇摇头却笑了,“无名氏小子,你刚才又偷看了我的心里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才不要看别人的秘密,我只想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为什么对我态度更亲密了?既不像一开始的满嘴谎言,也不像后来的野蛮粗暴,更不像最近的沉重怜悯。 列车驶入杭州车站,一下车就解决午餐,打车前往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 车子开出杭州市区,窗外又是满眼绿色丘陵。再度来到龙井山区,心情却已截然不同。忽然头顶一片漆黑,接着是前头一线幽光,我和莫妮卡都被大山吞噬,出租车开进白鹿山隧道 ——这是我,不,是高能,一年零七个月前出事的地方。 随着车子飞驰出隧道出口,心跳也加快到了顶点,眼睛无法适应隧道外的光线,那块导致撞车的致命岩石,已与出租车擦肩而过。回头再看车后窗,只见隧道张开血盆大口,吞入又吐出无数辆汽车,岩石仍然威严地矗立着。 开出去不到几十米,车子就拐入一条岔路。在茂密的绿树掩映下,有一道白色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牌子: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 我和莫妮卡在医院门口下车,距离当年发生车祸的地点,果然还不到五十米!从医院的三层小楼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隧道口的岩石。 医院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却极其现代化,莫妮卡也赞叹了一声,“好像回到了美国!” 护士小姐主动迎上来,微笑着询问需要什么服务,莫妮卡强行挽住我的胳膊,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哎呀,我最近记性越来越差,许多事情都忘了,我怀疑是不是得了失忆证?” 她拿出了美国护照,来这看病的大多是老外,护士小姐对她更加殷勤了,倒是把穿着便宜衬衫的我晾在一旁,但莫妮卡挽着我的手说:“老公,陪我去看医生。” 原来她要和我假扮成夫妻,让戴着黑纱的我额头狂汗。护士领我们走进一个房间,年轻的医生热情地招呼,莫妮卡像真的失忆一样回头瞪着我说:“啊?你是谁?我怎么会挽着你?” 我只能尴尬地给医生使了个脸色,轻声说:“失忆症!” 在莫妮卡坐下来接受医生的检查时,我装作摸香烟退出房间,正好遇到外面的小护士,我立刻问:“小姐,请问你们的华院长在吗?” “华院长啊,他一般都在上海的医院里,每周三才会来杭州分院一次。” 周三不就是今天吗?我将计就计说:“我和华院长约好了在他办公室见面的。” “好的,我带你先过去,他大概三点钟到吧。” 小护士把我领到院长办公室,这里装修得豪华气派,她给我倒了杯茶就离开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便把门关上仔细观察。墙上挂着院长的照片——果然是华金山,我记忆中第一个见到的男人,背景却是美国的金门大桥,看样子还显得年轻,想必是他在美国留学时所照。 坐到院长大人的椅子上,偷偷打开他的电脑,在医院的工作文件夹里,找到了病人资料登记表——记录从医院成 立至今,有登记治疗过的所有病人的资料。 直接翻到2006年11月的名单,轻易地找到了“高能”两个字,入院时间是11月17日223点。 同时还有另一个病人入院,名字叫“古英雄”。 看到“高能”这个名字时,心里便颤抖了一下,但接着看到“古英雄”三个字,我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古英雄? 脑子闪过几道电光,似乎隐隐浮起什么,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手指甲紧紧抠进掌心。但在剧烈的电闪雷鸣后,大脑却归于可怕的黑暗,一切都如同消失的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这个名字一定不简单! 再看“高能”接下来的资料,“交通事故导致大脑损伤深度昏迷”,资料显示“高能”在2006年11月底,被转往中美太平洋医院上海总院。 与“高能”同一天同一时刻被送入这家医院的“古英雄”,后面的资料却写“交通事故导致颅骨骨折,死亡时间:2006年11月17日23点50分”。 毫无疑问,“高能”与“古英雄”,就是在杭州白鹿山隧道车祸中的两个受害者。“古英雄”被送到离事发现场不到五十米的医院不久就宣告死亡,而“高能”幸运地活了下来成为植物人,并在昏迷一年之后奇迹般地醒来——就是我。 但我不是高能! 恐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现后面有扇金属门。门被紧紧锁住打不开,而且是指纹识别系统的门锁——究竟什么宝贝藏在里面,需要指纹识别系统? 正满腹狐疑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华院长独自走进房间,一看到我就惊呆了。 “你——” 我飞快地冲上去,把办公室的房门反锁起来。然后将华院长推到墙边,又一把堵住他的嘴,看着他惊恐的双眼,在他挣扎反抗之前,先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血管要被愤怒挤爆了,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这些天忍受的全部痛苦,都集中到了我的拳头上,华院长立时鼻子开花,鲜血染红了他名牌衬衫的领口。 这家伙已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当我感觉快把他掐死的时候,才松开手说:“浑蛋!告诉我,我是谁!” “啊!”他终于喘出一口气来,“高——高——能!你疯了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屁!” 又一次把他的头顶在墙 上,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问:“只有你知道!你一定知道!我不是高能!” “你!”院长的目光更为惊骇,从喉咙眼里吐出几个字,“你知道了?” “是!我是谁?” 他却闭上眼睛,“你,你不该知道这个秘密,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去死吧!”我愤怒地把院长顶到那扇小门上,“这里面有什么?把门打开!” “不行,里面是医院的机密实验室,外人绝对不能进去!” “那我就更要进去了!” 我抓起院长挣扎的右手,将他的手指强行按到指纹锁上。 指纹锁的小屏幕亮出“open”,小门自动打开了。 “谢谢你的手!” 我将他推进小房间,没想到这个密室很大,颇像上海总院给我催眠的治疗室。 墙角有一排玻璃橱窗,竟陈列着几张恶心的东西,让我当即目瞪口呆。 脸。 我看到了脸。 人的脸,但并没有人,只有脸。 严格地说是人脸皮肤,仿佛刚从活人脸上被剥下来,栩栩如生地挂在橱窗里,让我想起远古的野蛮民族,残忍的剥人皮的酷刑。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我卡着华院长的脖子,推到可怕的橱窗前,“你真是个魔鬼。” “不,你误会了,这不是真的人皮,而是仿人皮的面具。” “人皮面具?” “你先把我放开!” 院长终于从我手中挣脱了,退到密室的角落大口呼吸,才缓过一口气来,“哎——虽然我不是天使,但也绝非魔鬼,这些人皮面具,都是我的实验结果。” “什么实验?” “人脸移植手术!” “啊?” “今天的医学虽然发达,几乎所有的器官都能移植,唯独人脸移植尚不能做到。但我在美国的时候,曾经暗暗研究这种手术,并得到了一些大型整形机构的资助,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但我的实验曾经采用过活体,遭到了美国政府的禁止。” “所以你就到了中国,把我变成了实验品?” 突然,我仿佛一下子开窍了,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脸——也许这层蒙在我脸上的皮肤,这张陪了我半年的脸,这个镜子里的“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 “不,这个纯属巧合。2006年11月,你和另一个年轻男子,在距离这家医院不到五十米的隧道口发生了车祸,当你们被送到这里的时候,你严重受伤而且脸部被毁容——真的像魔鬼般可怕,而另一个男人很快宣告死亡,但他的脸部完好无损。那位死者的年龄身高体形,都与你相差无几,为了挽救你的脸——我亲手给你做了换脸手术。” “其实,车祸中死去的人是高能!”我握紧了拳头,使劲抓着自己的脸,几乎要把皮肤抓破了,“你把高能的脸,移植到了我的身上?” “是。请相信我完全没有恶意,当时也无法确定你能否存活,即便活下来也可能永远昏迷,成为一个植物人到生命终结。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是把你当做了实验对象,但在客观上拯救了你,也拯救了高能的父母。难道你希望醒来以后,面对镜子发现自己有一张魔鬼般的脸——就像《夜半歌声》里的宋丹萍?” “宋丹萍?毁容?魔鬼?” 我更恐惧地摸着脸,想象在高能的脸皮之下,自己是一张怎样丑恶扭曲的脸庞。 “至于死去的高能,他的脸虽然被剥了下来,但我们按照你——古英雄的脸。做成了一张人造脸,覆盖到了高能的尸体上。于是,高能戴着你的脸做了死亡登记,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古英雄死了。” “人造脸?” “尚不成熟的技术,肯定无法戴在活人脸上,因为人造脸的化学材料,会与自然的人体组织产生排异。但是——”华院长居然还在卖关子,“人造脸不可以给活人用,却可以给死人用!当它戴在死人的脸上,就好象给尸体化妆的效果,既不担心出现排异,更不必考虑使用性能,只要骗过死者亲人的眼睛就可以——死人的脸,唯一的用途是辩认,然后就是进火葬场。” 脸!脸!脸! 我究竟是活人的脸,还是死人的脸?痛苦地摇着头,不能集中注意力盯着院长的眼睛,也无从判断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就当我放松警惕之时,公款院长却趁机冲出密室,并按响了报警器。 整个医院都响起了防空警报般的声音。 我冲出去一脚将他踢倒,大喝了一声:“去死吧!我不要做高能!” 趁着保安冲进来之前,我飞快地逃出办公室,冲到楼下的走廊。正好莫妮卡也跑了出来,我一把抓着她的胳膊说:“赶快走!” 走廊里保安已经追 了上来,我拉着莫妮卡撒腿狂奔出小楼,拼命冲出医院大门,沿着岔路回到了公路上。 飞越疯人院。 沪杭铁路动车组。 傍晚,与上午来时相反的方向。 没有必要在杭州过夜了,而且我也不能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即使我不是高能,但我也认她做自己的妈妈。 在火车上听完我的讲述,莫妮卡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她那混血的眼珠,“god!好象科幻电影!你居然被换脸了?你与一个人同时出了车祸,同时你被毁容了,而那个人死了,于是院长把死者的脸,移植到了你被毁容的脸上——这样等于你变成了那个死者,你顶着他的脸进入了他的人生。而那个死者戴着一张假脸,顶上了你的名字。” “可是还有许多漏洞,既然我被送到医院已经毁容了,难道华院长有这么大的本领——就根据一张毁容的脸,造出以假乱真的人造脸?而且我没有注意看院长的眼睛,所以他说的也有可能是谎言。” “你应该多利用你的读心术。”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真正的我其实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借着高能的脸,在高能的人生中复活而已。”我看着车窗外的夜色说,“人家是借尸还魂,我是借脸还魂。” 没错,我忽然想起了蓝衣社在“兰陵王秘密”bbs上给我的回贴—— “对不起,兰陵王传人已经死了。” 蓝衣社知道这一切,他知道真正的兰陵王传人——高能早已经在车祸中死去了,而顶替着高能出现的我,其实只是个冒牌货! 华院长和蓝衣社他们也是一伙的?所以蓝衣社才知道这么多?或许本来就是一个阴谋?不,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在乎自己的人生,不想背着别人的名字过一辈子,更不想永远活在高能的人生中。 就像我刚刚醒来时那样,多么迫切地要知道我是谁?期待自己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一个富有的家庭?一个成功的爸爸?一段光鲜亮丽的人生?甚至还有一个美丽的女朋友?半年来高能给我的阴影将一扫而光,我不再是唯唯诺诺的猥琐男,也不再是瞻前顾后的胆小鬼,更不是被裁员回家的失业青年。 再见了,高能。 我要找自己! 就当我幻想另一个真正的我时,莫妮卡却捅了捅我说:“我不想再叫你高能,但也不愿意叫你无名氏,因为你现在有名字了。” “什么?” “不是很清楚了吗?你就是与高能一同出车祸的那个人——高能早就死了,却以你的身体而复活,而你虽然活着,但你真正的名字却被宣告了死亡。” 对啊,才想起在华院长电脑里看到的那两个名字,一个是“高能”,资料显示深度昏迷,另一个“古英雄”,资料显示车祸身亡。 我不是高能,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我是谁? 仿佛又一次经历产道,浑身赤裸蜷缩成一团,痛苦的分娩将我推向另一个世界。羊水已然破裂,我挣扎着想要呼吸,在阵痛的收缩中不断向前,冲破湿漉漉的黑暗天空,直到眼前射出白色的光芒。 第二次重生。 睁开眼睛,像婴儿诞生那样,我见到了妈妈——高能的妈妈。 也是我的妈妈,给我第二生命的妈妈。 她抚摸我的脸,温暖的母爱让我仿佛回到童年,那早已经随记忆而消失的童年,我下意识地抓着妈妈的手,尽管岁月让她的手粗糙而苍老。 “能能,你终于醒了。” 现在是星期四的上午九点,我想起昨晚和莫妮卡从杭州回到上海,刚下火车我就回到家,以免妈妈一个人担惊受怕。 我爬起来摸着妈妈的脸说:“妈妈,我爱你。” 妈妈又一次搂住我,就像这个故事的开头,我昏迷一年后醒来,在医院里被她紧紧搂住。 早餐后,我拿着一把剪刀,悄悄躲进卫生间。 这是父亲自杀的地方。 虽然无数次擦洗了浴缸,但似乎有些污迹永远都擦不掉,那是父亲的鲜血——我身上并没有流着他的血,但他爱我,我也爱他。 我面对着镜子。 七个月前,我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夜晚,独自摸进病房里的卫生间,第一次从镜子里看清自己的脸。从此以后就不怎么愿意照镜子了,觉得自己的脸并无甚可看之处,不过是大街上千百张平凡的面孔之一罢了。 现在,看着自己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张脸不属于我。 而属于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他叫高能,而现在我戴上了他的脸,我变成了他。 双手抚摸这张脸,并无任何异样,摸它就感到温暖,捏它就感到疼痛,甚至还有一颗痘痘正在酝酿并即将爆发。这张脸藏在 我头上已经超过一年零七个月,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尽管属于另一个人——在别人的皮肤底下,就是我自己的肌肉和骨骼,它们竟如此贴合,以至于欺骗了我那么久,也欺骗了世界上所有的人。 摸着自己的脖子和鬓角,真的有过人脸移植手术吗?怎么看不出任何痕迹?果然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无缝——找不到缝合的迹象,这到底是谁的脸?我?还是高能? 于是,剪刀出场了。 我变得异常冷静,也异常无情,残忍地剪去自己前额的头发。 但动作是那么笨拙,连路边摆摊的剃头学徒都不如,抓起一把头发连根剪去,像被狗啃过一样。从额头的发际,到左右太阳穴上方,再到两边的鬓角,包括耳朵后面的头发——整个一圈剪下来,脸盆里多了一大片黑发,几乎剪去了自己的一小半的头发。 最后,当我面对镜子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清朝男人。 丑陋得如同畜生的满洲发型,三百多年前以暴力席卷了整个中国,我们的每个男性祖先都有过这种奴隶发型,从头顶开始剃发,连同两鬓也完全消灭,只剩下脑后那一半,最终退化为pigtail。幸好,我还没有那根辫子。 但我看到了“缝”。 那是极细级淡的一条粉红色的线,从两耳贯穿过前额的头皮,靠近镜子细看才能发现,细得像最小的头发丝,加上与皮肤的颜色相近,大部分隐藏在头发里面,如果不把头发剃掉,是根本无从发现的。只有下面一小部分连接着颈部,但绕过耳朵后面,至于脖子则完全没有痕迹。 天衣有“缝”。 没错,这条被精心隐藏起来的红线,就是人脸移植手术的痕迹。 我原本的脸已被毁掉了,成为一张魔鬼般的面孔,华院长将高能的脸移植给我,并用头发掩盖了手术的痕迹。 不,这只是一张面具,一张永远都扯不下来的面具。 用力地抓着头顶的红线,想要把手指抠进“缝”里,将这张高能的人皮面具扯下来! 可这张脸已牢牢地长在我的头上,那根细细的红线早与我的皮肤融为一体,任凭我怎么拼命地撕扯,仍岿然不动地贴着头皮。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的脸,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我发疯似的用手指抠着,虽然抠破了皮肤,抠得满脸鲜血,可镜子里还是高能的脸 第十四章 我是英雄 我曾经叫高能,但本来叫古英雄,现在叫“1914”。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5点。 对老马科斯说完“我要越狱”,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用那布满老茧的温暖大手,紧紧握着我的胳膊,仿佛要将他七十多年来的力量传递给我。 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很可能会被摄像头拍下来,狱警也随时可能出现。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回头去写我的小簿子。 现在,我停笔抬头,看着铁窗外的小小天空,再回想一遍那个看起来很完美的计划。 真的很完美吗? 这里是美国西部最贫穷最偏僻的阿尔斯兰州,至今仍然不通高速公路,只有一个国内飞机场,与四条通往邻州的公路。至于我们所处的这座监狱,方圆数百英里之内都荒无人烟,几乎连一点水源都找不到。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开车到最近的居民点也要三个小时,徒步则要四天五夜!一路上只会遇到凶残的郊狼,运气不好的话还有剧毒的响尾蛇。 一百多年前,选择把监狱建造在这里的人真是个天才! 也是个魔鬼。 因为那么多年来,有多少冒险越狱的囚犯,就这么死在荒野上,要么饿死与渴死,要么被豺狼吃掉,总之最后都会被秃鹰清理程一具干净的人体骨架模型。 “hero,以前我看不起你,现在我想要说的是,你让我感到敬佩,尽管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的爷爷了。” 老马科斯从不叫我“1914”,他自己给我起了个绰号:“hero”,虽然我尚未做出过英雄的行为。 “不,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肯定不能够活到今天。” 他低声笑了笑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一个人的死也许不由自己控制,但一个人的生肯定是他自己决定的。” “有道理!这是你的先知的话吗?” “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先知,甚至包括你。” “我?” “这是不能用语言来描述的,需要你用自己的内心去体验。” “很神秘吗?” 老马科斯又凑近了我说:“对有些人来说神秘到完全不可理喻,但对有些人来说又易如反掌。” 不知道,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低头打开小 簿子,继续写我的故事,现在不是高能的故事,而是古英雄的故事—— 星期五。 不涉及黑色的,但也不是白色的,而是灰色的。 在被污染的灰色天空下,我的胳膊上仍戴着黑纱,一顶鸭舌帽遮盖了光头。坐地铁来到端木良公司所在大楼的下面,就在东亚金融大厦斜对面。 楼下聚集了许多大街上的路人,起码有一百多个,还有警察维持秩序。大家都吃力的仰着脖子,不知向天上看什么西洋景——难道有飞行表演?闹市区怎么会有飞行表演?不,他们看的是东亚金融大厦,三十八层的大厦楼顶,隐约有个黑影在晃动。 “跳啊!快跳啊!跳得干净漂亮些!” 有个中年人扯着嗓子嚷起来,许多人跟他起哄“有种就跳下来”,但被警察阻止了。 有人要自杀! 东亚金融大厦楼顶天台,那个摇晃着的小小黑点,似乎随时会从一百多米的高空坠落。 而聚集在地面围观的人们,都渴望观赏这出精彩的自杀真人秀,想象那个可怜的人儿冲向大地,在几百人的面前表演粉身碎骨,最后化为一团模糊的血肉……这比好莱坞大片更刺激的画面,不知能否满足所有看客们的欲望? 他们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中国人。 从大厦里跑出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居然手机久违了的老钱。 老油条也看到了我,“高能,你怎么也来看热闹了?” “没有。”我尴尬地摇摇头,“只是顺便路过而已。” “你知道吗?楼顶那个人,就是以前销售六部的白展龙。” “白展龙?” 我记得那个人,三十多岁,工作非常拼命,三个星期前,他与我同时被公司裁员了。 “是啊,真可怜,因为销售业绩不好,他和你一样被裁员了。但他前两年买了房子,每个月还要五千块房贷,儿子只有三岁,老婆生完小孩一直没功罪。被逼得走投无路,却不敢告诉老婆裁员的事,只能每天穿戴整齐地出门上班,在地铁里坐一整天下班回家。也算白展龙倒霉,昨天晚上被老婆发现了,今天一大早就跑到公司楼顶,已经在上面站了几个钟头。” “他还有孩子?”我低头自言自语,“原来我以为自己才是最可量的,但他还以有孩子。” “哎呀,别管白展龙了,他想死也没办法!高能,你现在怎么样? 找到新工作了吗?对了,你胳膊上有黑纱啊?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我没有回答他,又抬头仰望楼顶那个黑影——仿佛那个人就是我? 停顿了几秒钟,我飞快的冲入写字楼,老钱在身后茫然地喊“高能?你要回公司吗?” 不,我不回十九楼的天空集团,不回那个吊死过人的办公室,不回那个感觉自己是乌龟的公司。 冲进狭窄的电梯,我按下最高的那一层——38楼。 随着心脏猛然往下一沉,身体被迅速提往云霄深处。 一分钟后,我出现在东亚金融大厦的楼顶天台。 这里同样有许多人围观,还有不少熟悉的老面孔,有从前天空公司集团的同事,也有其他公司来看热闹的,更有许多警察在准备救援。 高高的楼顶吹来狂乱的风,放眼远眺是整个巨大的城市,无数摩天楼矗向苍天,这里不过是原始丛林中的一个树冠罢了。 我躲在人群中看着白展龙——他已退到天台栏杆的外面,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的小小空间,脚后跟在退几厘米就是万丈深渊。 站在悬崖边上的绝望男人。 他的世界已然崩塌,工作、家庭、生活、未来,一切都已经接近毁灭,最后一样等待毁灭的,是他自己。 我当然认得他,在销售部干了许多年,是出了名的认真拼命,常被公司当做优秀员工的楷模。今年却流年不利,销售业绩滑落到最后几名,就这么被公司扫地出门。销售六部的损失够惨重的,先是经理陆海空的自杀,又是严寒的失踪,现在是被裁的白展龙跳楼。 他依旧穿着一身上班的西装,只是领口解了开来,露出一小半胸口。乱糟糟的头发,疲倦的眼神,恍惚地看着下面,忽然一阵晃晃悠悠,所有人都吓得尖叫起来。没想到他又挺住了,在楼顶的狂风中站直身躯,冷冷地看着围观者。警察让大家都退后,给白展龙留出十几平米的空间。 突然,有个男人缓缓靠近他,将双手举到头顶说:“别害怕!我是警方的谈判专家,能和你谈谈吗?” 没等他走近几步,白展龙就狂吼起来:“别!别靠近我!往后退!” 谈判专家紧张地站住,摆了摆手,“好,请你抓着栏杆,这样很危险。” “不用你管!” “为什么自寻短见?你要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你舍得让他们没有了丈夫,失去了父 亲吗?” 白展龙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想做一个失败的丈夫和一个无能的父亲。” 趁着这个机会,谈判专家又靠近两步,但白展龙警惕地盯着他,“快点后退!我不想和你谈!让我们总裁过来!” 谈判专家无奈地退回去,没想到总裁真的走了出来,而跟在总裁身边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信任助理——莫妮卡。 大风吹乱了莫妮卡的栗色长发,不是遮挡住她的眼睛,混血美女让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以至于抢夺了跳楼者的风头。 总裁一路摇着头,走到距离白展龙五六米的地方,叹了口气,“哎,白展龙,你何以至此?又是在不该至此啊!” “哼,总裁,我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拜公司所赐吗?” “你糊涂啊?现在形式比人强,不是公司逼你,而是大环境造成的。我敢说到了下半年,形式会更加严峻,被裁员的人会更多,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你又找到了新工作,反而因祸得福了。” “就算我相信你,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当我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生,踏进这个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为世界500强的天空集团感到自豪,发誓要在这里出人头地,甚至要为公司服务一辈子!一辈子!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真可笑,也许等我跳下去以后,就真是在这里一辈子了,短暂的一辈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展龙反而大笑,“哈……哈……对不起,我从没想过以自杀来要挟公司,也没有要你收回裁员决定的企图。我只是厌倦了现在的人生,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压在头上的重量,就算今天不跳下去,我也迟早会被活活压死的!” “你!太悲观了!太消极了!” 总裁几乎要捶胸顿足了,而站在他身后的莫妮卡,始终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 “永别了,总裁……永别了,天空集团……永别了,我自己……” 白展龙缓缓转身面向天空,伸开双手宛如一个十字架,围观的人们纷纷惊恐地叫喊。想必三十八层楼下的几百号看客们,正兴高采烈地故障幻影他投入大地怀抱。 在他踮起脚尖即将跃入地狱时,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白展龙,你还缺个同伴!” 突如其来的声音异常洪亮,偌大的天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包括还未跳下去的白展龙。 说话的 人是我。 在他踮起脚尖即将跃入地狱时,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白展龙,你还缺个同伴!” 突如其来的声音异常洪亮,偌大的天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包括还未跳下去的白展龙。 说话的人是我。 我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独自走向天台边缘的白展龙,警察没有来阻拦我。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我,“啊,怎么是高能!” “他不是也被裁员了吗?” “啊,对了,他是要和白展龙一起跳楼吧?” 在众人的骚动声中,我走过总裁身边,眼角余光扫向莫妮卡。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大胆地拉住我的胳膊,“你要干什么?别犯傻!” “放心,我不会伤害自己的。” 这句话让她放开了我的手。 白展龙也回过头来,拧起眉毛,“高能?你又来上班了?” “不,我也和你一样,已经失业三个星期了。” 我已离他不到三四米,他警觉地喊道:“停!别再靠近!” “好。”还是靠近了两步,盯着他的眼睛,“白展龙,你以为你很惨吗?其实我比你更惨,惨一百倍!” “你算了吧,我还有老婆孩子,要还房贷,我的肩膀上扛着全家人,我早就被压垮了。” “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以前在天空集团上班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私底下叫我傻子是不是?我是不太会说话,家里没什么钱,也不会给老板拍马屁,更不知道如何在公司里拉帮结派,只知道傻傻地埋头苦干,销售业绩却是零!没有女孩子喜欢我,有也是把我当做一条排遣寂寞的公狗。每天进出这栋a级写字楼,每天看到那些有钱人,看到载着美女的跑车,看到一掷千金的老板们,我何尝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现实是残酷的,也许是我无能,也许是我不走运,我也被公司裁员了。” 当我说到“裁员”两个字,再看看白展龙的眼睛,他若有所思地呆立着,好象被我的故事感动了,这是我最近一次说过的最多的话! 我接着说:“被裁员以后,我也尝试着找工作,去过两家公司面试,却庆幸自己没被逼疯。不久,我的父亲在家里自杀了,但不是因为我的失业。他是个伟大的父亲,为了保护我而死,我因此而更加爱他。那么你呢?你今天站在这里,为什么?为保护你的妻儿?为让他们幸福? 如果你觉得从这里跳下去可以做到的话,那请你跳吧!” “你——” 白展龙盯着我的眼睛,也盯着我手臂上的黑纱,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是的,我还有比你更惨的!不是旺财饿死了,也不是小强被踩死了,而是现在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的脸,我的脸只是一张面具!我一直戴着面具在生活,这难道不比你更惨吗?”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他终于能搭上我的话了,“高能,我并不害怕失业,也不害怕受苦受难,但是——不,这个世界让我绝望。” 我离白展龙只有两米之遥,已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秘密。那是隐藏在他心底的话,也是想要跳楼的真正原因—— “其实,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失去尊严!在这个充满势利小人的现实中,每个人都以你的收入和地位来调整看你的角度。随着你口袋里钞票的减少,别人看你会从仰视变成俯视,随着你穿着与居住的层次降低,别人会从俯视你变成对你不屑一顾。从此你会失去一个男人最重要的财富——尊严!尤其会在老婆面前失去一个能够支撑起家庭的男人的尊严!我不能忍受没有尊严地活着,与其这样不如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尊严!” 没错,我的读心术,使我看到了他心底真正的恐惧。 “尊严?我也想要有尊严,但人的尊严取决于他自己的行为,你以为跳下去就会有尊严?”我回头看了看那些围观的人们,又看了看白展龙,“楼下有许多人等着你往下跳!还有站在我后面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给他们表演吗?表演从三十八层的楼顶跳下去?表演躺在一团血肉里浑身屎尿?你以为这样就很有尊严?” “不……” 白展龙颤抖得更加剧烈,但我紧追不舍,“你以为别人有尊严吗?你以为那些开着跑车的,住着别墅的,搂着小明星的,就比你更有尊严吗?不,他们的尊严都是幻影,都是谎言,都是屁!我也可以告诉你,不单单是这个公司,也不单单是这栋写字楼,到处都是谎言,背地里的交易,出卖与被出卖,这就是尊严吗?” “高能,你要我怎么样?” “我的故事还没有完——最近的两年里,我先是遭遇了严重车祸,捡回一条命却成为了植物人,昏迷了一年之后醒来,又丧失了全部的记忆。回到公司上班半年以后,却看到陆海空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接着是严寒与方小案的失踪,在 我被公司裁员以后,我的父亲又死了——我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生离死别,经历了失去至爱亲人的彻骨疼痛。你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亲手收拾父亲的骨灰——” 说到这里我突然哽咽…… 莫妮卡在后面叫了一声,“别说了!” 我摇摇头,擦去泪水,“白展龙,你想让妻子与儿子,也遭受这种苦难?我在二十六岁失去了父亲,已觉得非常不幸。你今天如果跳下去,你的儿子将在三岁失去父亲,你觉得对他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你像一条被轧死的狗那样,躺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脑袋开花骨头折断,供楼下那些看客们观赏,对你来说有没有尊严呢?” “不要!” 他抱着脑袋摇摇欲坠,我迅速冲到栏杆边,伸出被汗水浸湿的手掌,“回来吧!好好活着,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白展龙颤抖着伸出手,我和他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身后一片掌声。 高高的天台边缘,我抱着他的胳膊,感到他的眼泪流在我的肩膀上。而我拼命抑制自己的泪水,眼前就是万丈悬崖,整个城市都在脚下,世界仿佛一下子矮了许多。 我拉着白展龙跨过栏杆,警察迅速抓住他的胳膊,把他送往安全的地方。 他得救了。 楼顶所有人都对我鼓掌,而楼下那些看客们,则要失望地骂街离去了。 我成为了英雄? 莫妮卡不顾许多人在场,冲上来紧紧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耳朵说:“你是个英雄!太棒了!你是英雄!” 没错,我的名字本来就叫英雄。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只感到莫妮卡柔软的身体,还有亲在我脸颊上的红唇。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忘了说过的那么多话,只记得自己成功地救了一个人。 莫妮卡放开我,回头和总裁说了几句,总裁上来握住我的手,“感谢你,高能,我代表公司向你道歉,收回对你的裁员决定,你可以回来上班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苦笑道:“不,既然我已经被踢出了公司大门,就不准备再回来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搂着莫妮卡的肩膀说:“对不起。” 围观的人们大多已散去,我混在他们中坐电梯回到底楼,走出东亚金融大厦,仰头看着城市上空的云朵,向斜对面的另一栋写字楼走去。 十分钟后,我走进端木良的公司。 这是间不大的办公室,无法与天空集团相提并论,门口挂着“明月投资顾问有限公司”。 “对不起,我迟到了半个小时。” 我整理一下衣服,刚才在楼顶天台被风吹乱了。 “没关系,请坐。”端木良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不,没什么事情。” 他走到窗边说:“我站在这往外看,斜对面那栋大楼顶上,有人好象要跳楼自杀,楼下聚集了好些人呢,但刚才又散掉了。” “哦,我没看到。”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他指了指我手臂上的黑纱,我平静地点点头,“上周,我的父亲去世了。” “哦,节哀顺变。”端木良又指了指我的头,“怎么戴着帽子?” 房间里戴鸭舌帽确实很怪,我只能编了个理由,“夏天快到了,索性给自己来了个光头。” “好,有性格!高先生,说正事吧,我们公司很小,但接触的客户很多,也包括天空集团这样的大公司,最近我在帮一家公司策划证券投资项目。” 我直截了当地问:“不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很看重你的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验,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做我的助理。” “总裁助理?” 我怎么一下子就和莫妮卡平起平坐了?虽然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公司。 “没错。”端木良站起来伸出手说,“愿意吗?” 我犹豫了片刻,下意识地与他握了握手。 “好!欢迎你加入明月投资顾问!试用期月薪八千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办公室。” 接着,他带我走进隔壁房间,要比我原来的小办公桌气派多了,就连椅子都是牛皮的。 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谢谢!” “今晚有空的话,陪我的客户一起吃饭吧!” 夜上海。 这是一家顶级餐厅,我还从没到过这么贵的地方吃饭。窗外就是黄浦江的夜景,对岸无数栋摩天大楼,不断变换着颜色。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三个人——端木良、客户、我,却点了一桌子的菜,还有最上等的法国红酒。 客户是一家浙 江投资公司的老板,虽然手里攥着不少现金,但苦于找不到投资项目,似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端木良身上了。 “这位是我的新任助理——高能。”端木良敬完酒,就开始向客户隆重介绍了,“你别看他这么年轻,却是天空集团的资深职员!我是特地高薪把他挖过来的。” 资深职员?我听着都脸红了,不过是小小的销售员,业绩太差给炒鱿鱼了。 “哎呀,真是人才啊!高先生,我敬你一杯,这笔生意就靠你了!” 我只能象征性地舔了舔杯口说:“抱歉,我实在不胜酒力。” “现在不喝酒的年轻人不多啊,不错!不错!我是非常景仰天空集团的,听说那里都是留美的海归高材生啊。高先生,我一看你的气质,就知道非同寻常,你是哈佛毕业的吧?” “不,不,不。” “那一定是耶鲁了!”客户吹捧别人的本领可是一流,吹得我几乎晕倒,“高先生肯定是mba吧?怎么又摇头了?你太谦虚啦!来,再喝一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大哥我虽什么本事,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打电话,肯定帮你搞定!” 最后还点了一份四头鲍,这顿饭总共花掉了几万多块——当然是客户埋单。 吃完出来已晕头转向,客户还要请我去夜总会玩,我摇头指着手上的黑纱说:“谢谢,不必了,家里还有些事情,不方便再出去玩了。” 端木良也为我打圆场,总算从客户手中逃出来,打上出租车回了家。 这就算是第一天上班? 妈妈一直等着我回来,我只是说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略过。 又独自关在小房间里,想起晚上那个奇怪的客户,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对端木良有事相求,但也不至于对我如此巴结,好像我才是真正的大财主。 子夜,打开收音机,听到“午夜面具”秋波的声音,她为听众们放了一首郑智化的老歌《星星点灯》——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看着你含泪地离去想着茫茫的前程/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第二天,周六。 早上接到了莫妮卡的电话,把我约到城市另一 第十五章 父亲的秘密 我身上的宝藏。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宝藏,即便身陷囹圄。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19日,铁窗外的天色已近傍晚。 晚餐时间到了。 黑人狱警依次打开每扇牢门,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与老马科斯走出牢房。经过走廊与三道铁门,与几百人一同拥进囚犯餐厅。 我们与比尔还有华盛顿坐在一起,华盛顿又黑又大的身躯挡住了狱警的视线。趁着嘈杂的餐厅环境,他用沉闷的语气说:“今晚,那个人就要来了。” 老马科斯停顿了两秒钟,继续低头喝汤,比尔的双眼放射出恐惧的光芒,但又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变成了一个聋子。 其实,我们都明白华盛顿说的那个人是谁—— 掘墓人。 更加准确一些的说法,掘墓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恶灵。 掘墓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但又似乎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像暗夜里的影子忽隐忽现,也许就倒吊在餐厅的天花板上? 餐桌上没有人再说话了,迅速而紧张地吃完午餐,囚犯们又被狱警赶回各自的牢房。 在回监区的长廊时遇到了老金,他充满恶意地斜睨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可以听到:“真的!是真的!掘墓人归来了!” 铁门重新被牢牢地关上,狱警再次对我们进行点名,确认完c区所有囚犯以后,漫长的黑夜降临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小薄子,还有一叠厚厚的信。 信封上是中国的邮票和邮戳,反面是美国阿尔斯兰州的邮戳。这里的囚犯是不能打电话的,除了探监以外,与亲人沟通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信。我每个月都会给妈妈写信,妈妈则几乎每周都会来信,每次都是用航空挂号信。如果是普通的海运平信,起码得在太平洋上飘一个月。妈妈还经常给我寄吃的和穿的,但绝大多数到不了我手上。摸着信封上的汉字,我缓缓握起了拳头。 其实,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并不是唯一的中国人。 这里还有一个中国人,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翻开第四本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接下来你将看到父亲的秘密—— 今天是周日。 妈妈——高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 她在 家整理父亲生前的衣服,按照本地习俗要烧给亡者,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免受饥寒。妈妈一边整理一边掉眼泪,捧着一大堆衣服就像捧着父亲的身体。我也帮妈妈的忙,一起把衣服抱到楼下。有块空地既没绿化也没停车,平时有许多建筑垃圾,在这焚烧不会影响别人。 一小团火焰从地上腾起,我从妈妈手里接过衣服,一件件塞进火堆,它们曾经包裹父亲的身体,现在化为灰烬送入冥界。 当我接过一件旧大衣,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一只信封。狐疑地从地上捡起来,发现信封已被撕开过,从里面掏出几张发黄的信纸。赶紧从火堆边后退几步,展开信纸的开头—— “思祖吾儿……” 父亲的名字叫高思祖,能对父亲说出“思祖吾儿”的,肯定是祖父! 手指下意识地颤抖,我悄悄将信封塞进怀里,拿着这件大衣说:“妈妈,我想留着这件爸爸的大衣。” “好的,也算留个纪念。”妈妈摸着大衣说,“你爸一辈子都没舍得穿,这是他最贵的一件衣服。大概七八年前,他把这件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小心地叠好放在衣橱的最底层。他反复叮嘱我,一定不能动这件衣服,还说等他死了以后,就把这件衣服烧给他。” “死了以后烧给他?”摸着这件厚厚的大衣,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酸楚地说,“我会烧的。” 在楼下烧完父亲全部的衣服——除了那件大衣,我和妈妈上楼了。 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拿出那个神秘信封,收件人写着父亲的名字,地址就是这里,但寄信人的地址却是一片空白。 更重要的——这是一个美国的信封。 正面贴着美国邮票,盖着纽约的邮戳,还是一封挂号信,背面是本地邮局投递的邮戳。 邮戳时间是2000年9月,父亲收到了一封美国来信,他却把这封信藏在衣橱底下,还关照妈妈等他死后,要连同大衣一同烧给他? 信里有什么秘密? 信纸上写满漂亮的中文钢笔字,我颤抖着读下去—— 思祖吾儿: 当年一别,已隔十余载。这些年来父亲日夜思念你,想必你仍在恨着父亲吧? 八年前你母亲去世之时,我因为突发心脏病做手术,未能归国来看她最后一面,我不期望你的原谅,你们母子也从未原谅过我。 思祖,父亲写这封信给你,并不 是乞求原谅,而是想把我一生的故事,以及我们家族的秘密,悄悄地告诉你——以免被我匆匆带入坟墓。 两周之前,我被医院查出患有癌症,医生说我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 站在生命的终点,回想自己的一生,竟如此坎坷传奇,这一切都因为——兰陵王。 兰陵王高长恭是北齐皇族,我们高家是他的直系后代,我是兰陵王第四十七代孙,而你则是第四十八代。 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上世纪二十年代,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当时军阀混战,有一个军阀丧尽天良挖掘古墓,在一座五代时期的墓葬中,发现了兰陵王的面具。 历史上一直有种传说:谁戴上兰陵王的这副狰狞面具,就会拥有兰陵王的魔力,成为不可阻挡的盖世英雄,并将同时拥有美貌与智慧。 你的祖父高云雾,历经千辛万苦,从军阀手中得到了兰陵王面具。他果然拥有了智慧与美丽,成为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并娶了上海名门富商的女儿为妻,积累了巨额财富,跻身于社会名流之列。 然而,1932年发生了意外,高云雾精神失常,每晚戴着面具潜入民宅,杀害无辜的少女,残忍地剥下她们的皮肉。当时有个国民dang秘密组织——蓝衣社,他们对高云雾酷刑逼供,抢走了兰陵王面具,最后还杀害了你的祖父。他的财富都被蓝衣社侵吞,在社会上也身败名裂,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就是我。 你的祖母给我取名高过,牢记父亲过错之意。你的祖父死后,我们家一贫如洗,我的母亲不愿意接受我的富商外公的资助,也谢绝了许多男子的追求,执意独自带着我长大。她出生于名门贵族,却为高家受了半辈子辛苦,终于在我二十岁那年,因操劳过度去世,临死前才将父亲的故事告诉我。 那时已经是五十年代,我在档案馆工作,一心想夺回高家的兰陵王面具。我查阅了当年蓝衣社的大量资料,才知道抗战爆发不久,蓝衣社已宣告解散。但有一个神秘人,是他杀害了你的祖父,并夺走了兰陵王面具。这个人始终在背后操纵着一批人,构成了一个秘密的地下蓝衣社。我用了七年时间,暗中调查神秘人,终于发现他的下落——居然留在大陆,没有随其他国min党高官去taiwan。1959年秋天,我见到了那个神秘人,并与他长谈了一夜。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又强夺了我家的兰陵王面具,但我没有与他 发生冲突。至于那一夜究竟谈了什么,又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希望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然而不到一个月,有人揭发我是taiwan特务,并从我家里搜出许多密码文件,甚至还有一部电台!但我完全是被冤枉的,我也不知道那些文件和电台是从哪里来的? 我被判处无期徒刑,押送到新疆劳改。那时你还只有三岁,却再也见不到爸爸——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我欠你和你妈妈最大的一笔债,永远无法偿还的一笔债。 我断定是那个神秘人陷害了我,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又想要害死我。劳改农场在沙漠中,囚犯们终日搬运石块,也有人尝试过逃跑,但全部在沙漠里渴死了。我没有死在新疆,完全是祖先的庇护,还有超人的意志。我在劳改农场九死一生,一年后居然成功地越狱逃跑,这完全是个奇迹。 你和你妈妈都还在上海,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我秘密潜逃到香港,找到了我的外公。1949年他从上海去香港,发展成为世界船王。外公有七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却嫁给了我的父亲,吃了一辈子苦头。外公非常心疼我,花钱送我到美国去读书。 对不起你的妈妈,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娶了当地华人富商的女儿,不久生了一个儿子,他就是你的弟弟高思国——你叫高思祖,你们兄弟连在一起,就是思念祖国的意思。 七十年代,我用外公给我的一笔钱起家,在美国创办了天空集团。从美国与香港间的贸易开始,然后进入能源领域,购买了印尼的几处油田。八十年代天空集团迅猛发展,成为巨大的跨国公司,控制了许多国家的石油和电力产业。九十年代,我收购了美国富兰克林银行,使天空集团进入世界500强。但我一向非常低调,从不在媒体前露面,永远隐藏在幕后,只有董事会成员才见过我,外界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我是华人。 十多年前,我悄悄地回国投资,政府为我洗清了冤屈,摘掉了台湾特务的帽子。时隔多年,我终于在上海见到了你们母子,还听说我有了孙子——高能。 可是,你妈妈认为我早就死在新疆了,她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没想到还能看到我活着回来。当她知道我早就逃到香港,还在美国娶妻生子,成为跨国集团的大老板,就从对我的思念转成了怨恨。 你和你妈妈都不能饶恕我,我也无法饶恕自己——当你们母子相依为命,吃尽“特务家属”的各种屈辱,我却 在大洋彼岸逍遥自在,背叛你们另组家庭,我永远都对不起你们! 我想把你们接去美国,却被你们母子断然拒绝。你不让我见儿媳妇,更不让我见孙子。我想每月给你们汇款,但每次都被你们原款退回。我知道你已不认我这个父亲了,你对你的儿子说我早就死了,我在你们家里是一个禁忌,没人再会谈起我。你们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而我也永远背负着十字架,再也没脸回国来见你们,尽管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你们。 八年前你妈妈走了,去年高思国的妈妈也去世了。现在我是一个孤独的老头儿,癌症即将带我走向坟墓,我不想把这些故事也永远带走。所以,我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你,另一封信写给你的弟弟,他将继承天空集团的产业。 故事说完了,你知道这个秘密就可以,不要再告诉我的孙子,也不要再去追究上代人的恩怨——如果蓝衣社还存在到今天的话。 至于兰陵王的面具,我从来都没见过它,只是听我的妈妈描述过那个东西——不管有多么神奇,不管有多少魔力,它导致了我的父亲惨死,导致了我的人生悲剧,我讨厌那个东西!再也不想把它追回来了,就让它烂在蓝衣社的秘密里吧。 我会去另一个世界与你的妈妈相会,尽管永远无法补偿我亏欠你们母子的一切。 永别了,我的儿子,我爱你。 你的父亲高过 2000年9月9日 看到最后一个字,第六张信纸的结尾,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高家的故事,竟是如此曲折离奇的家族秘史——天空集团居然是高能的爷爷创立的,妈妈肯定也不知道这些事,她说爷爷早已经死了,这也是父亲一直埋藏的秘密。 美国天空集团的现任大老板,自然是信中所写的二儿子高思国,也就是高能的叔叔。 想起以前的工作邮箱里,高能写给天空集团董事长的那封邮件——两年前,高能偶尔趁着家中无人,在父亲的衣橱底下,发现了这封美国来信。他看过信必然极度震惊,却瞒着没让父亲知道,把信塞回大衣口袋。他不事声张地调查兰陵王,甚至给美国的叔叔发电子邮件——天空集团现任的大老板。 高能电邮里提到的信札,我本来以为是现任大老板写给父亲的,现在才明白是已去世的前任大老板——高能神秘的祖父,天空集团真正的幕后创始人——高过,临死之前留给儿子的遗书。 不管高能出于什么目的,总之美国的叔叔没有回音——大老板很可能没机会看到员工邮件,就被秘书截流了。也可能叔叔遵守祖父遗言的叮嘱,不希望下一代再卷进来,想让高能自力更生,不要依赖美国的叔叔。 高能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的侄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高能发现之后也不敢说出去。唯独有一次去海岛培训,他在月光下喝醉了酒,不慎将秘密泄露。然而,陆海空、严寒、方小案也不相信,以为只是高能酒后乱说。直到陆海空去美国总公司培训,意外遇到了集团大老板——高能的叔叔!有可能大老板很愤怒,认为高能泄露了家族的秘密,便干脆在陆海空面前承认了。这直接导致陆海空的疯狂,迫切地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秘密,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把信里的内容牢记在心,随后将这封爷爷留下的遗书,连同信封塞回大衣口袋。我捧着大衣回到楼下的空地,放在那堆烧好的衣服灰烬上,再一次把它点燃…… 父亲,我把信烧给你了。 周一。 重新开始了上班的日子,挤着以前每天挤的地铁,在原来的车站准时下车,赶到天空集团斜对面的写字楼,坐进属于我的新办公室。 上午,端木良开车载我到陆家嘴的一栋豪华写字楼,那晚请我们吃饭的客户已等着我们了。并不是客户的办公室,而是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总部。客户已经准备了八千万,委托端木良对这家公司股票进行投资。生意如果做成,不但能在五年内净赚几千万,还可以让这家公司的股票上涨两倍。我担心这是内线交易,会不会涉嫌违法?客户说先和人家谈了再说。 然后,我们三个踏入上市公司老总的办公室。 老总看上去文质彬彬,以前是大学教授,后来下海经商做到现在的位子。看到这张脸才想起他,电视台财经频道经常出现,某知名电视节目的常客,也是国内it圈的知名大佬。 他热情地接待我们,从电脑里调出公司数据,每一项都非常详细地解释,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一个人。他已经请律师研究过了,我们投资他的公司股票,是一种长线行为,不会快进快出,不属于内线交易或操纵股价,也不违反证券法规。 客户听着非常动心,“如果没有法律风险,那这笔生意一定得做。” “好!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老总从酒柜里倒了四杯红酒,“为合作 愉快干杯!” “等一等!” 我却放下酒杯,抓着端木耳语道:“不要那么快就答应!我觉得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 “出去再谈!” 客户沉不住气了,“高先生,你搞什么啊,我明天就要准备注资了。” “听我一句话,出去再谈。” 我固执地看着端木良和客户,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市公司老总。 没想到这老总还挺镇静,笑着说:“没关系,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明天等你们消息。” 走出上市公司的大楼,客户有些生气了,“高先生,你什么意思?到底哪里出错了?” 哪里出错了? 我嘴巴说不上来,但眼睛却看到了。 当那个上市公司老总吹得天花乱坠时,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人的秘密——这家公司的资金早已断裂,现在完全依靠外面的投资,但他根本没能力还钱,只能用谎言欺骗更多的人。这个道貌岸然的浑蛋,准备好了加勒比海小国护照,悄悄把几亿美元汇往国外,几天之后就要潜逃出境,接着是破产,所有投资人血本无归…… 伶牙俐齿可以欺骗所有人,他的眼睛却瞒不过我! 然而,端木良和客户都不敢相信,他们要我说出消息来源。但我无法告诉他们,这是从那家伙的眼睛里看出来的,更不敢说出我的读心术秘密。 我只能固执地坚持,“不管你们信不信,一定不能把钱投给他,否则会后悔莫及!” “可现在都谈到了这一步,我把所有的钱都准备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虽然我说不出消息来源,但请你们再等一个星期!就等一个星期好吗?如果到时候这家公司不出事,那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端木良拍拍我的肩膀,“高能,你太坚持了,又说不出理由,让客户怎么信你呢?” “不,请一定要听我的!相信我!” 我在大街上吼起来,嗓子几乎被自己扯破,太阳穴鼓得要爆炸!端木良和客户都以为我疯了,周围的路人纷纷绕着走过。 忽然看不到天空,只剩下肮脏的地面,和我的嘴唇贴在一起。 我晕倒了…… 傍晚,六点。 回到地铁上,与以往每天下班一样,在拥挤的车厢 里呼吸别人的口气。 中午,我在陆家嘴的高级写字楼外晕倒了,又是间歇性的昏迷。但很快醒了过来,端木良和客户答应了我,暂时推迟注资一个星期,到时候如果没有意外,投资会照常进行。 地铁经过几站,又一次遇到了盲姑娘。 “秋波!” 我挤到她的跟前,而她也听出了我的声音,“是你?” “对,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上次你在电台读了我的信,我就是那个兰陵。” “哦,就是你啊,那封信写得很感人呢。”但她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现在还好吗?家里怎么样了?” “起码要比写信的时候好多了,谢谢你在电台里对我说的话,也谢谢你为我播的歌。” 秋波会意地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地铁又开了几站,当她要下车时,我赶紧说:“让我送你去电台吧。” 走出地铁站已经华灯初上,秋波不需要我的帮助,就到了广播大厦门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哦……”我有些尴尬,鼓起勇气说,“对不起,上次在电台里听到了你的故事,我想要再一次跟你说对不起。” “为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十二岁那年,我住在外婆家里,突然发生火灾。外婆抱着我在睡梦中死了,我也几乎要被烟雾熏死,是隔壁邻居的小姑娘救了我。然而,她自己却在火灾中双目失明。” “是你!” 她惊骇地“看”着我。 “是,是你救了我。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去光明。” 虽然我不是高能,但现在我以高能的身份活着,如果当年没有这个盲姑娘舍身相救,也不会有我今天戴着的这张脸。 秋波摇摇头沉默半晌,当我冒出了冷汗,她才轻声说:“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不,你真的不必向我道歉。当时,我一个人在家,门外都是火焰,只能从窗户爬到你家,看到你和你外婆躺在床上。我拖不动你的外婆,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拖动你。辛苦地把你拖下楼梯,你一直闭着眼睛昏睡,而我必须在烟雾里睁大眼睛,才能看清逃生的路。我的视网膜受到有毒烟尘的伤害,永远都无法恢复了。” “如果是你闭着眼睛昏睡,而我睁着眼睛救你 的话,那么双目失明的人应该是我。”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酸涩地苦笑一声,“当时,我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遇到火灾也非常恐惧,我连你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应该这么做。” “对不起,我不记得那时是否谢过你。” “不,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好啦,从今往后就算你欠我的。” 现在她是真的笑了,但我依然严肃地说:“我欠你一辈子。” “其实,刚刚失明的那几年,我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在电台里都说过了,十三岁那年我干了件傻事,居然想跳水结束一切,却被一个勇敢的男生救了。” “你……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当然记得,他的名字很特别——古英雄。” “是,是很特别的名字。” 我忽然有些脸红了,幸好她看不到。 “几个月前,我去找过古英雄,才知道他已经在一年多前因车祸去世了。” “不!古英雄并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尴尬地想了想说,“我想吉人自有天相吧。” 她又笑了,走到广播大厦门口,“我要进去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差点把古英雄三个字说出去,“我叫高能。” “再见,高能。” 目送她走进广播大厦,我在外面站了很久。具有读心术的我,虽然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心,却有一个人的心看不透,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 漫长的一周。 每天按时去上班,但端木良很少在公司,我也没有特别的工作。公司总共不到十个人,闲着没事我就不断向人请教,关于金融与证券投资的各种知识。 忐忑不安的一周,客户每天都会和我通电话,我仍劝说他暂时不要注资。但电视上经常看到那个上市公司的老总,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成为许多知名访谈节目的坐上宾,媒体对他的公司报道也非常正面,据说有一项新业务即将启动,会给这家公司带来几十亿利润。许多人继续投资他的公司,似乎是经济危机中独善其身的企业家。我也开始关心这家公司的股份,居然连续几天涨停板,客户抱怨如果再不及时买入股份,就要比原计划多支出几千万! 度日如年的我,肩头压力越来越重, 第十六章 抉择 大家好,我是古英雄。 现在是2009年9月19日19点30分,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阿尔斯兰州的夜晚出奇寒冷,至少比白天低了十度,每个囚犯都得裹着厚厚的毛毯,在各自的牢房里咒骂老天爷与典狱长。 我也被冻得发抖,被迫放下手中的铅笔,关掉床头的小灯,仰头看着铁窗外的天空。 月亮。 居然看到了月亮,穿过玻璃进入如此狭小的夜空,它恰如其分地悬挂着,在遥远的高天上吐出幽光,令灼热的心恢复平静。 美国人不会明白,今晚是中国农历八月初一,新月如钩。 月光透过铁窗洒入囚室,落在我迷惘的瞳孔深处,所有的往事都被串起,轻柔而残酷地绞碎了我的心。 老马科斯已早早地睡下,我还看着自己的小簿子,不知该如何下笔? “hello!” 铁门外响起一个幽灵般的声音,我颤抖着回过头来,却看到了鹰似的目光。 似曾相识。 原来是新来的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他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然后把你吓个魂飞魄散。 “晚上好。”立刻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突然想你了。” “想我?” 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慌,一个狱警突然想念一个囚犯?囚犯之间常有断背,难道连狱警也传染上了此风? 阿帕奇在阴影里眨眼睛,“1914,我不可以想你吗?” 这句话更让我毛骨悚然,这里并不是没有漂亮的囚犯,干吗偏偏找到我? “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1914,我知道你是谁。” 心里又是一个冷战,他知道我是谁,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微微一笑,“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 “你不是高能。” 沉默…… 刹那间,感觉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都沉默了,包括我的心跳。 不,隔着铁门看着阿帕奇的鹰眼,这个印第安人怎么可能知道呢?何况美国人很难记住中国人的姓名,生怕把老马科斯吵醒,“你是什么人?” “也许我 不是人。” “你是幽灵?” 印第安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迅速转换了话题,“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那个人要来了。” “谁?” “掘墓人!” 我又一次瞪大眼睛,还是第一次从狱警嘴里听到“掘墓人”,难道那个人真的存在? “不,你违反规定了!”现在好像我变成了狱警在警告囚犯,“典狱长说根本就没有掘墓人,他不是严禁任何人谈论这个吗?” 阿帕奇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最亲爱的朋友,典狱长的规定,对我不起作用。” “我会向典狱长报告的。” “悉听尊便,再见,假如我们还能再见的话。” 他的最后一句话富有深意,说完他便如影子般从铁门前消失了,照旧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我狐疑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什么叫“假如我们还能再见的话”?如果我越狱成功,自然就不可能再见了,难道这是对我的警告?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的后背都是冷汗……心被撕成两半,究竟走还是不走?计划照旧实行还是临时改变,抑或永远放弃? 如果成功,我将揭开一个灼人的秘密。 如果失败,我将赌上自己可怜的生命。 2009年农历八月初一的月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已容不得任何犹豫,今晚必须作出一个抉择,致命的抉择—— 周末,放纵的夜晚。 客户又请我出来吃喝玩乐,他已对我非常信任,把许多投资业务交给了我。但我仍然不明白,刚开始的时候,客户为什么对我奉如上宾?仅凭端木良的几句介绍,就可以把我这个被裁员的小销售员吹到天上去?生意场上谁都不傻,没人会轻易地对你好,一切都有着背后的原因。 我看着客户的眼睛,“大哥,端木良最早是怎么介绍我的?” “哦,这个,这个——”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晃着脑袋说,“端木说你是天空集团的资深职员啊,是他请猎头公司重金挖来的人才。” 然而,他的眼睛却告诉我:“端木说你是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亲戚,有很深的背景关系,到哪里都能够搞得定,所以才请你到公司里来。” 这段话在我心里轰鸣 了片刻,一阵头晕眼花——这个天大的秘密,怎么连端木良都知道了?高能家族的身世不是绝密吗?父亲不是到死都没说出来吗? 我一下子摔倒在地,客户急忙把我扶起来说:“高能,你是不是也醉了啊?” “不!我没醉,是你醉了!是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什么?” “其实,我在天空集团不过是个小销售员,这一点无论端木良还是你都很清楚。你把我奉若上宾的真正原因,是端木良告诉了你一个秘密。” 客户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我听不懂。” “这个秘密就是关于我的家族,我是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亲戚。” “你!你怎么会……?” 他的表情以及眼睛里的言语,都已经证明了我的话。 “所以,你才会拼命地巴结我,想要和我称兄道弟,就是想要抱上天空集团的大腿!” 客户长叹了一声,“好,我承认你说得对,谁不想和天空集团沾上关系啊。如果能够通过你,直接认识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那就等于摸到了一块金砖。” “对不起,我会令你失望的。” “不,你没有让我失望,那家骗子上市公司的事件,我能脱险完全归功于你,送给你宝马跑车,也是真心诚意的感谢,与端木良无关。” 我低头沉默片刻,“谢谢你!再见。” 没等客户反应过来,我已经飞一般冲了出去,打上一辆车没入上海的夜色。 惊诧地倒在出租车的后座,不明白端木良的用心,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他心怀鬼胎,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居然知道得那么多。 端木良就是蓝衣社? 天亮了。 真相却还没有大白。 相比前些日子的前卫发型,现在我已变成了平头,虽然在镜子前还不太习惯——这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锐利的目光略带疑惑,你是谁?高能还是古英雄?是这张脸还是这个名字?是这双眼睛还是这些秘密? 早上,走进端木良的办公室,冷冷地坐在他面前。 “高能,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是的,非常不对劲,也包括你。” 端木良微微一笑,“有什么问题?请尽管说。” “你知道兰陵王吗?” “兰?陵?什么?他是什么人?哪家公司的?你的新客户吗?” 虽然,他的表演相当逼真,看不到任何慌张与掩饰的痕迹,但他的眼睛已向我泄露……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把戏,“你在说谎。” “你说什么?” “你知道蓝衣社吗?” “这又是什么?”端木良依然在装傻,“哪家新成立的公司?” 不管他嘴上说什么,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端木良就是蓝衣社。 足够了!不用再说什么,只是紧盯他的眼睛,富有深意地微微点头,也许是告别,也许是恐吓。 他终于惊恐地站起来,“高能,你这是怎么了?”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沉默了两分钟。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早就知道他有问题,却还是乖乖地上钩,掉进他布下的陷阱,怪不得莫妮卡说我太单纯!总是一次又一次受骗,即便我拥有了读心术,即便能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 不,不能留在这里,无论他给我多少钱! 二十秒内,我写下了一封辞职信。 写完后长出一口气,站在镜子前整理一下衣服,不管这张脸是否属于古英雄,但我会在这张脸上写满男人的骄傲。 再度走进端木良的办公室,把辞职书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扫了一眼,苦笑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到你的辞职书了。” “请放我走吧。” 端木良平静地看着我许久,“是的,我欺骗了你,对不起,我确实是在网上和你说话的那个蓝衣社。” 他意外的坦诚让我睁大眼睛,疑惑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随时都会看到一把枪口。 “你怕什么?” 终于,端木良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原本和蔼亲切的表情,如同面具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张阴郁寒冷的脸。 也没什么可怕了,我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不惧怕再往前走一步,“一年零七个月前,是你把我从杭州的酒店里带走的吗?” “不,一年零七个月前,我没有去过杭州的酒店,被带走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前半句回答应该不是真话,但后半句却是千真万确——当时被带走的人是高能,并不是我 古英雄。 他知道我是谁?我真是太蠢了!如果端木良就是蓝衣社,那他当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好,是高能,但不是我,你带走了高能?” “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2006年秋天的那个深夜,并不是我带走了高能,而是你——古英雄!” 古英雄! 他居然当面说出了我的真实姓名,接下来他还想说什么干什么? “你说是谁?带走高能的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 端木良站起来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在杭州深夜造访高能的房间,并在凌晨和高能一起离开的年轻男子——正是你自己!” 刹那间,他的话让我彻底懵了。 “我……不……不……不可能!” 那个人不应该是蓝衣社吗?怎么会是我古英雄呢?在整个的事件中,我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吗?难道我不是受害者,而是……不!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好了,古英雄,我以后不用再演戏了,也不必再叫你高能。” 他如释重负地拍拍我的肩膀,而我厌恶地推开了他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我对自己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没错,古英雄,你太不了解自己了!”端木良胸有成竹地坐回到办公桌前,“今晚,我已经约好了一个人,他会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你的。” 今晚。 时间到。 黑夜给城市蒙上面纱,一弯新月栖上柳枝,转眼又被浓云吞没,车窗外狂风呼啸,让我想起月黑风高四个字。 端木良开着他的奥迪a4,带我驶入工业区的一条小路。白天这里遍布灰尘与集装箱卡车,夜晚就彻底陷入沉睡。只有那连绵巍峨的厂房建筑,夜色里画下史前怪兽般的剪影。 “你要带我去哪?” 我紧张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被安全带牢牢地固定住,不由得联想起一年零七个月前,那场几乎断送我性命的车祸。 “你在担心历史重演?”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车辆,便在夜路里打开远光灯,照出两边残破的围墙与枯树,如同恐怖片的光影效果。 “是谁害死了高能?同时也害惨了我?” “就是你自己。 ” 端木良突然一个急转弯,差点撞到对面的电线杆子上。 惯性令我急往前冲去,却又被安全带死死拉回来,肩膀被勒得火辣辣地疼痛,忍不住大喝起来:“你要找死吗?” “到了!” 车子已转入一家废弃的工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仿佛刚刚经历过大轰炸。 端木良先下了车,我恐惧地缩在车里不敢下来,看到一个黑影迅速过来,帮我打开车门。 绑架? “请下车吧。”那个黑影发出沉闷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耳熟,“古先生!” 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古先生”。 战战兢兢地下车,却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他做了个手势说:“请!”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大仓库,看来就像二战片里的战斗机仓库,简直有半个足球场这么大。高高的顶棚上亮着几十盏灯泡,刺得我有些晃眼,许久才看清那个人的脸——居然是他! 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确实就是这张面目可憎的脸,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是在地铁车厢内,第三次是杭州龙井的山间小径。 就是这张脸,一直监视着我,却又三次被我发现的脸。 这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向我笑了笑说:“古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这个浑蛋!” 我狠狠地向前走了几步,上次在龙井差点就抓住了他,这回不能再让他跑了。 “他不会再跑了。” 端木良在后面高声说。 “他是谁?”我紧张地回过头来,“你们又是谁?” “叫他南宫就可以了,我们都是蓝衣社。” “南宫?” 一个端木,一个南宫,接下来还有令狐冲、慕容复和独孤求败吗? “还有我,古英雄。”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仓库角落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我很快认出了他,“华院长?” 中美太平洋医院的华院长,一年零七个月前给我做了换脸手术,并从此彻底欺骗并改变了我的人生。 “请叫我华金山。” 上次杭州之行我差点把他掐死,此刻他却毫无畏惧地走到我面前。 这下蓝衣社全都到齐了! 空旷的旧仓库里的这三个人,都以某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我,居然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很好,你们都来了!”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蓝衣社!” 然而,端木良摇摇头,“不,还有一位。” “谁?” “可惜,他现在遥远的美国,不过他仍然愿意和你见面。” 说完走到仓库的角落,打开一盏白色的灯,照亮了一台电脑——在这几十年前的旧仓库里,突然出现一台崭新的电脑,颇有些后现代的意味。 “请坐!” 端木良拍了拍电脑椅,我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同时电脑已经打开了。 华金山与南宫也走了过去,所有人都集中到那个角落,仿佛戏剧舞台的聚光灯下。 我缓缓坐下来面对屏幕,端木良在耳边柔声道:“你见过他的。” 电脑跳出来一个视频窗口,接着就看到了一张活动的脸。 没错,我确实见过他——在父亲死后不久,美洲大酒店客房里,这个名叫常青的中年男人。 就是他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把父亲约出来长谈到深夜,第二天就导致了父亲的自杀。 不管这个人花言巧语什么,我都恨他! “贤侄!” 突然,头顶响起常青的声音,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倒。不是从电脑音箱里传出的,而是来自仓库四角的大喇叭。就像中学操场上的广播,整个仓库都回荡着这个声音,仓库大门已被南宫封闭了,外面恐怕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电脑的视频窗口里,常青对我微笑了一下,随着他嘴唇的翻动,仓库大喇叭里再度响起巨大的声响,“英雄贤侄,现在是美国西部时间的上午八点,我在拉斯维加斯的郊外。” 视频聊天?许多出国读书的留学生,都用这种既廉价又直接的方式与家人沟通。 我注意到电脑上方有个视频探头,此刻坐在仓库里的我,也被这个探头摄入电脑,通过网络传递到地球另一边的拉斯维加斯。 端木良轻声说:“你可以和他对话。” 我赶紧坐正位置,以便探头摄入自己整个的脸。再看视频窗口里的常青,还坐在镜头前等待我说话,他的背后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还有一扇豪华的落地窗户,窗外正是拉斯维加斯的标志性景观,显示他确实在美国。 “ 你……你……”我从没视频聊天过,面对屏幕憋了半天才说:“你上次叫我高能,现在又叫我英雄,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你是我的贤侄古英雄。” 常青在万里之外向我点头,但声音比画面稍微有些滞后,在深夜仓库的大喇叭里,我感到这场面特别压抑。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上次见面为什么不说?” “这个秘密,必须由你自己来揭开!” 我在心底咒骂了他一千遍,“既然我不是高能,也不是高思祖的儿子,你何必叫我什么贤侄?” “正因为你不是高能,所以我才要叫你贤侄!”他在视频镜头里微微一笑,“上回我并没有骗你,因为我与你们古家才是世交!” “我们古家?” 尽管我已初步知道了高能家族的秘密,但对我自己的身世——古英雄家族,仍然一无所知。 “贤侄啊,其实你才是蓝衣社真正的核心!” “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而我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看来这个秘密,只能由我来告诉你——你的父亲,古平先生,是蓝衣社的老社长。” “蓝衣社社长?” 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真正的父亲的名字——古平,果然与他平凡普通的人生相配。 “不,我真正的父亲,已经在好几年前失踪了,他不过是造船厂的工人,住在最普通的工人住宅区,怎么可能是蓝衣社的社长?” “蓝衣社是一群神秘人,每个人都有一种职业,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比如端木良是投资顾问公司的老板,华金山是医院的院长,南宫则是一个健身教练。” 我回头看了一眼南宫——健身教练怪不得擅长跟踪监视。 视频里的常青继续说:“至于蓝衣社的社长,应该更加秘密而不引人注意,普通的造船厂工人,是一个最好的掩盖。” 照这么说来,从前我的保险推销员的身份,倒也是一件不错的隐身衣。但我还在怀疑,“可是怎么连妈妈都不知道呢?” “蓝衣社的秘密,只有男人才能知道,你的父亲隐蔽得非常好,你的妈妈也被他瞒了几十年。至于你——古英雄,在你年少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这些秘密,唯独可以泄露的,就是你的名字。” “英雄?” “ 是的,你父亲希望你成为蓝衣社的英雄,继承他社长的秘密职位。当你父亲神秘地失踪之后,你就自然地成为了蓝衣社的社长。” “社长是世袭的吗?” 常青点了点头:“是,只有你们古家的人,才能成为社长。” 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我最最仇恨最最讨厌的蓝衣社,居然是由我的父亲传下来的? 蓝衣社的社长居然就是我自己? “贤侄,其实站在你身边的这三个人,从前都是你非常熟悉的人——尤其是端木良,他一直都是你最好的朋友,直到你发生车祸失去了记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转头看着端木良。 端木良点点头,“当你的脸还没有变成高能的时候。” 喇叭里又响起常青的声音,“你还记得网上的兰陵王秘密论坛吗?有一个叫蓝衣社的id,你是这个论坛的管理员,还曾经与高能的id发生过辩论。” “我当然记得,蓝衣社与兰陵王传人的辩论战。” “你觉得当时论坛里的蓝衣社是谁呢?” “难道是我?” 常青放大了声音,“没错,就是你,古英雄!这个兰陵王秘密论坛,也是你申请成立的,你以蓝衣社作为管理员id,一直管理着这个论坛,直到高能突然闯入论坛。他的出现引起了你的重视,于是你制订了一个计划,将高能骗到杭州的计划。”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兰陵王面具的秘密——我们已经遗失了这副面具,现在没有人知道面具在哪里。高能是兰陵王的第49代孙,他很可能掌握着这个秘密,这也是我们蓝衣社长久以来的目标。作为蓝衣社最年轻的社长,你必须从高能的身上获得秘密。” “一年零七个月前,在杭州的酒店深夜造访,并在凌晨带走了高能的人,就是我?” 脑子几乎要爆炸了,原来我认定的幕后黑手,居然就是我自己?就像一个侦探费尽心血发现的凶手,却是镜子里自己的脸! “你不相信吗?把当时酒店的监控录像放给古英雄看。” 没等我反应过来,端木良已握住鼠标,点了两下跳出另一个视频窗口——是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上次去杭州还记得这个酒店,我和莫妮卡问过这里的服务生。录像里显示时间是2006年11月3日深夜23点,画面里一个年 第一章 为自己而战斗 2009年9月19日,夜,20点31分。 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我的名字叫1914。 一年零三个月前,我的名字叫高能。 三年前,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我是谁? 尽管,曾经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但现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 监狱里的台灯照着狭窄的床,老马科斯正低头看书。铁窗外射入阴冷的月光,我已换了第四本小簿子,本书上卷的故事记录到哪了? 答案是一个抉择。 就像今晚必须做出的抉择那样,一年多前我必须作出一个抉择:是否要完成蓝衣社的任务,以高能的身份前往美国,与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见面? 在面临这个抉择之前,我已发现许多惊人秘密,险些葬送了自家性命——当我还叫古英雄时,杭州发生的一场神秘车祸,使我昏迷了整整一年,被剥夺了原来面孔,换上一张死者的脸。 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却未曾意识到,我的名字、家庭以及一切,都已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高能,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推销员,也是兰陵王高长恭的第49代孙,他的家族原本是我最大的敌人。虽然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我的护照与所有的身份资料,依旧印着高能的名字,他的妈妈仍把我当做自己儿子,我同样也深爱高能的父母。 目前只有不超过三个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们,我如何来到美国,又如何成为杀人犯,被关进这座监狱的前前后后了…… 2008年,夏天。 夜晚枯树下的长考之后,我已作出了决定。 蓝衣社是谁? 拉斯维加斯的常青,上海的端木良、华金山与南宫,现在加上我——古英雄。 我将以高能的身份前往美国,与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见面,他将如何对待我这个从未谋面的“亲侄儿”?是像亲叔叔那样关照我,让侄儿享受荣华富贵,还是把我当做骗子投入监狱?抑或根本是个圈套? 幸亏我是个失业的穷小子,既无家人羁绊,也没有后顾之忧,大不了再度一无所有,回到贫民窟过一辈子。至于端木良给我的一切,只是小恩小惠的诱饵,随时随地可能失去。 但假设侥幸成功——先不管兰陵王的秘密,也 别提我迷雾般的身世,算算天空集团那份产业,即便分给我百分之一,也足够过神仙般的上等人生活,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无论是高能还是古英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的命运早已被彻底改变,不怕再被改变第二次。 在此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个人,为我换脸的人——华院长。 黄昏,细雨霏霏,黑云蔽日,满城风雨驱散暑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郊外,太平洋中美医院。 八个月前,我身为昏睡的植物人,躺在这家医院的病床上,不知哪一个千年才可醒转? 提前与院长华金山通过电话,是他为我移植了高能的脸,又是他让我在昏迷一年后醒来,竟然又是他在幕后参与监视我,因为他也是蓝衣社的一员。 刚走到医院楼下,头顶传来一阵呼啸声,我本能地往旁边一闪。 十分之一秒,一个黑影在眼前坠落,几乎擦到我的鼻尖,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什么东西溅到我的脸上? 不是雨水。 而是另一种带有腥味的液体——血。 在我身前坠落的东西,正匍匐在水泥地面上抽搐,后脑勺涌出大量的血,随着雨水肆意蔓延。他的脸仰望乌云下的苍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仿佛倒映着最后见到的脸,那张脸以后将时常在我的噩梦中浮现。 “华……金……山……” 缓缓喊出他的名字,而他再也不能合上自己的眼睛了。 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华院长的血,化成一条条溪流,将我的衬衫染成古怪的粉色。 身后响起尖叫,两个小护士吓得逃跑了。 需要再解释一遍吗?当我走向医院大楼,华院长从头顶飞下来,在我的面前坠楼身亡。 若非及时躲开,恐怕会砸在我的头上!很可能不是华院长摔死,而是我被这枚人肉炸弹砸死! 自杀?他杀? 仰头看向这栋仅有五层的房子,密集的雨点坠落在眼底,天色阴沉得接近黑夜,如同一张变幻莫测的脸,发出冷酷的咆哮和对我的嘲笑。 突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影子。 条件反射地瞪大眼睛,越过密如牛毛的雨幕,一个黑色人影,像子弹打进我的世界。 一秒钟后,黑影风似般钻进树林。 不必经过大脑思考,黑影 指挥我的双腿,飞快地跨过花坛,紧追不舍地没入林子。 “站住!” 暴躁地狂吼一声,视野被茂密的树叶占据,唯有剧烈摇晃的枝叶,留下那个“人”的踪迹。我的全身被雨水淋湿,顺着额头模糊眼帘,胸口也冰凉一片。眼前不断闪过华院长的脸,惊骇地盯着天空的眼睛,这双眼球里刻录下的人,就是这个逃窜的黑影。 哪怕黑影会夺取我的性命,也无法阻挡我追赶的脚步。当我冲出树林,世界已完全陷入黑夜,将我彻底地抛弃。医院后面是大片稻田,双腿浸泡在深深的泥水中,甚至感到小龙虾在咬我的袜子。 我看不到。 除了脚下的稻田,身后的树林,那个“人”已彻底逃出我的视线。 只有雨,冰冷的雨,像箭镞射在我的脸上。 他(她)走了吗? 艰难地在雨夜的稻田跋涉,眼睛已失去作用,第一次体会到盲姑娘秋波的感受。 不,我又感觉到了,通过身体,通过皮肤,通过心脏,通过夹杂在风雨中的喘息,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如同一块透明胶,永远无法让我看清,却永远与我形影不离。 “你是谁?” 猛烈却无力地在雨中挥舞拳头,仿佛自己与自己搏斗。 渐渐地,那个影子已然远去,像虚幻的风吹过稻田,隐入辽远的田野,躲进乌云背后的星空。 “华金山死了!” “昨晚,我已知道了。” 端木良不紧不慢地与我说话,神情自若仿佛死的只是个陌生人。 上午,雨刚停。 几天来第一次回办公室,便冲到端木良面前,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害怕?” “听说是自杀,从医院楼顶跳下来——我并不感到意外,他一天到晚研究心理学与大脑,早晚有一天犯失心疯,走火入魔自取灭亡。” “可他不是你们蓝衣社的一员吗?” “是,但不是‘你们蓝衣社’,应该说‘我们’,我们蓝衣社。”他笔直地站起来,“古英雄,私下里我可以叫你的真名,你也是蓝衣社的一员,最重要的一个!” 奇怪,我看不出这句话是说谎:“我真的是蓝衣社的社长?” “在你的父亲离开以后,你自然继承为蓝衣社唯一合法的社长 。” “那晚是常青在视频里说的,让我怎么信任你?” “你丢失了全部记忆,假如一下子都告诉你,恐怕你自己也无法接受。” “那么请告诉我,华金山是怎么死的?那个杀死他的黑影是谁?” “杀死他?”端木良眉头一耸,“他不是自杀的吗?” “我是目击者!他就摔死在我面前。”突然眯起眼睛,脑中浮起昨天雨夜,晃动在树林间的幻影……“一个黑影,飞快地逃出去,下着雨,天黑了,我没有追到他。” “凭什么说华金山是被他杀的?” “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过那个黑影。但我确信,这是一桩谋杀!就是那个黑影,我距离他十米之遥,便感应到了那种气息。” “杀气?” “是,但看不清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风一样消失了。” 端木良凝思许久,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话,或是一句警告:“他不是我们蓝衣社的人。” 再度紧盯他的眼睛,读心术也再度告诉我,这句话并没有说谎。 事态超出我的想象是正常的,但我难以置信的是——事态已超出了蓝衣社的想象,在蓝衣社之外还有一个人! 他(她)是谁? 一下子想到莫妮卡,但这位混血美女正远在美国,不可能穿越回来杀人。 脑子全都乱了,原本剪不断的千头万绪,又多了一座迷宫。 “别多想,这只是一个插曲。”端木良站起来微微一笑,给我冲了杯咖啡,“华金山这个人行为怪异,不排除有我们不知道的仇家,何况现在他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所以你一点都不对他的死感到悲伤。” 端木良的态度让我想起了两个成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对不起,你不要以为蓝衣社是冷漠的,其实我们都是充满热情的人,为了那个共同的目的。” “兰陵王的秘密?”我感到肩膀在剧烈颤抖,“为了发现这个秘密,你们就可以不择手段!甚至给我移植死人的脸,欺骗我那么长时间,让我代替另一个人生活!” “抱歉,如果你没有丢失记忆,你也会这样选择的。” “那么现在给我的选择呢?” 端木良靠近我的眼睛:“你在犹豫? 究竟去不去美国?本来你已打定了主意,但因为目睹华金山的死,又害怕了?” 我不置可否地后退一步,不想让他感觉到我的恐惧。 “不仅仅是华金山,还有在我的办公桌上自杀的陆海空,失踪的严寒和方小案,我希望知道这些人出事的真相。” “以后会告诉你的。” 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了,我的三个前同事的意外,确实与蓝衣社有关。 “端木良,你真让我失望!” “你这么说,我也感到非常遗憾。”他走到窗口背对着我,悲哀地长叹一声,“虽然我比你年长几岁,但从中学时代开始,当你还叫古英雄,我们两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可以用情同手足来形容。” “难以置信,我有过你这样的朋友!我妈妈还记得你吗?古英雄的妈妈。” “不,我从没去过你家。关于蓝衣社,你的父亲一直对家里保密,你的妈妈向来一无所知。但是,你的父亲经常带你去我家,有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挤在同一张床上抵足而眠,彻夜谈天说地。” “不可思议!” 然而,端木良的语气越发怀旧与伤感:“英雄,当你出事变成植物人,最伤心难过的人是我!我每天都期待你能醒来,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担负起蓝衣社社长的使命。” 我竟有些不寒而栗,端木良说起我们两个的往事,竟然充满男女之间才有的感情,难不成我们还是少年同志?怪不得妈妈说我以前从没谈过女朋友。赶紧中断他的抒情:“别,不管是真是假,请别再说了。” “好,不谈往事,只说现在,那晚说的事情,你决定好了吗?” “以高能的身份去美国?” “别装傻了,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挣扎,害怕陷入更深的危险,但又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你放弃了选择,就等于放弃了亿万富豪的人生!放弃了你最后的未来!你就永远做一个失业的小职员,活在别人的鄙视之中,活在我的蔑视底下吧!我最亲爱的兄弟!” 该死的端木!为什么每句话都像利刃,准确地捅进我的心窝! “够了!请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作出决定的。” “好。”他的攻势得手,见好就收,“古英雄,我等你的消息,这几天就帮你办手续,美国方面会给你发出邀请。但愿你不要让我们失望,我的社长。” “再见!” 我厌恶地退出房间,再也不想看那张脸了。 接下来的许多天,一直默默问自己—— 去? 还是,不去? 依然tobeornotbe? 我没有再去上班,没有再见过端木良,他们似乎胸有成竹,一直没来骚扰我。 最近头发全长好了,恢复了原来的发型,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我每天早上出门,傍晚坐地铁回家。经常坐在公园长椅上,乘着凉爽的树阴,度过炎热的漫漫夏日。无聊时捧起一本书,斯蒂芬。金的《黑暗的另一半》,小说开头有这样一句话—— “人们真正的生活开始于不同的时期,这一点和他们原始的肉体相反。” 我叫高能的生活开始于2007年11月,这一点正好与我古英雄原始的肉体相反。古英雄的生命终结于2007年11月,从此他的灵魂变成了另一个人。 至于那辆心爱的宝马z4,我从没机会开过,前几天连牌照把它卖了。虽然作为二手车缩水了不少,还是一次性套现了50万元——我活到二十六岁赚到最多的一笔钱。 我没有像许多人那样,拿到现金先犒劳自己一把,也没有花天酒地大肆放纵,甚至连一件新衣服都没买,依旧保持原来的生活水准。我也没把这笔钱做任何投资,更不敢涉足股票和基金。虽然据说现在是“抄底”良机,但究竟是谁被“抄”尚未可知。 50万静静躺在银行,直到我取出5万元,匿名汇款给我的妈妈——古英雄的妈妈。 至于与我共同生活的另一个妈妈——高能的妈妈,我却对她守口如瓶,这样反而对她更安全,就像父亲认为的那样:她什么都不要知道,平平安安远离邪恶。 七个多月以来,我一直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也把我看做自己的儿子。他们对我的爱无私而真诚,是发自内心的天下父母心的爱——这是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 不能把真相告诉妈妈,她失去了丈夫已万分痛苦,如果知道儿子也早就死了,毫无疑问会精神崩溃。就算为了安慰,我也必须演下去。 酷热的八月,突然收到一封挂号邮件——美国邮政局的邀请函和担保函,邀请我到美国商务考察四十天。美国邮政是美国少有的几家国有公司之一,2008年世界500强排名第64位,由美国的国有部门发出的邀请函,拒签可能性极低。 几天之后,我意外地发现个人账户里增加了几万美元。 同时,端木的公司送来一张收入证明,居然说我的年薪有30万。 拿着这些烫手的材料与美元,其实与我完全没有干系,几天几夜令我难以入眠。 我决定去找端木良。 “你果然来找我了。” 端木良满面春风地招呼我坐下,殷勤地冲了杯咖啡。 “对不起,到底去不去美国,我还没决定呢!” “如果要等你决定,再去准备这些材料,又要耽误好几周了。” 我不知道该发怒还是恐惧,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其实诡计多端的男人,居然是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 “你们怎么搞到美国邮政局邀请函的?” “那是常先生的本事,他在美国有很多朋友,包括一些神秘的大人物。别说美国邮政,就连白宫的邀请函都不成问题。” “常青!” 说起这个名字,就想起自杀的父亲,心头仿佛被扎了一刀。 端木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地交到我手里:“这是你的机票,一个月后从上海飞往洛杉矶。还有一份高额的旅行保险,包括在美国的酒店订单,全部费用由常先生支付。” “你们把我去美国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古英雄,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只要你交出护照——高能的护照,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 我沉默了片刻,却不正面回答:“你们可真是周到啊。” “这些材料可以确保你的签证万无一失。” “连我在美国的酒店都预订好了?不管我去还是不去,可以告诉我都有哪些行程吗?” “对不起,现在行程还未确定,我只知道你的第一站是洛杉矶,接下来要听常先生的安排。至于信封里的酒店预订单,纯粹为了应付签证手续。” “洛杉矶?”想起那座天使之城,想起珠光宝气的好莱坞,“如果第二站是地狱呢?” “如果是天堂呢?” “不,只要是人间就好!” “古英雄,我最好的兄弟,你会在美国得到一个更好的人间。” “也可能是更坏的。” 端木良不想再玩文字游戏了:“我希望得到你的回答——yesorno?” “等一等!等一等!” 我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太阳穴神经又剧烈疼痛起来,无数碎片穿过大脑,化出眼前奇异的幻影……不……又要来了……华院长……间歇性昏迷……失去的记忆……我是谁……黑色人影……爆炸了…… 爆炸过后。 幸运的是,我还活着。 这是大脑的爆炸,意识的爆炸,恐惧的爆炸,没有声音与硝烟的爆炸。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坐在端木良的椅子上,办公室里安然无恙。窗外已是黑夜,所有人都下班了,包括所谓少年时最好的朋友。 我是怎么了?又是间歇性昏迷?让我难以抉择的使命,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交出护照办理签证,“高能”就将飞往美国…… 猛然摇头清醒神智,才看到桌子上有张字条,是端木良的笔迹—— 古英雄,你可以选择同意,也可以选择拒绝。如果你选择拒绝,就等于背叛了蓝衣社,你也不再是我们的社长,而是敌人。你可以选择隐藏或逃跑,但别以为能躲过我们的眼睛,因为蓝衣社无所不在,无时不在。朋友,你的命运,由你自己掌握。 赤裸裸的威胁。 愤怒地将字条揉成一团,但转瞬又将它铺开。看着被我捏皱的文字,手指几次摸上去又缩回,最后将它小心地折好,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从前的天空集团也不属于我。假设我答应去美国,以后的天空集团呢?我的世界究竟在哪里? 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并非现在的这张脸,而是另一个看似相貌平凡,目光却隐含力量的年轻人。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蓝衣社邪恶的阴谋?还是某个千年前的秘密? 这是古英雄的脸,三年前我自己的脸,却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如今这张脸早已化为灰烬,跟随高能躺在坟墓里,以及妈妈的记忆之中。 当我刚知道自己不是高能,无端想象真正的我,应该是个年轻才俊,家境良好、品学兼优、风度翩翩,是许多女孩梦中的白马王子。 现实却那么残酷,虽然我叫古英雄,实际却与英雄相差甚远,除了十五岁救过一个少女。 我是个看似普通的保险推销员,私下里却是蓝衣社的新任社长,一个秘密家族的继承人,整天梦想某些肮脏的计划,见不得人的卑鄙勾当。而我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变态的医生华金 山,阴险的奸商端木良,跟踪狂与偷窥狂南宫,还有远在美国的神秘人常青,我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而且比他们隐藏得更深更龌龊。 我恨自己! 什么是“自己”?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人?还是心里的那个字——我?古英雄,从前的古英雄到底是什么人?魔鬼、英雄还是凡人? 下意识地打开端木良的电脑,不奢望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否则他不会把我留在这里。 我只是上线搜索三个字——古英雄。 翻到搜索引擎的第二页,就发现了一个名为“古英雄博客”的网页。 “古英雄”这三个字本来就不像生活中的人名,倒是很适合做网名或标题。 然而,博客首页有一张照片,居然就是—— 瞪大眼睛拿起手中的照片,没错,就是他! 确切地说,就是我。 挂在博客首页的这张照片,正是我手中这张古英雄的照片。 这才是我从前真正的博客——古英雄的博客,而不是高能的“在卡夫卡的地洞里”。 手指颤抖着移动鼠标,博客访问量仅有91次。最后一篇文章,发表时间是2006年10月25日——三周之后,古英雄就与高能一同在杭州遭遇车祸,从此古英雄变成复活的高能,而高能变成死去的古英雄。 没错,这就是我,古英雄。 就连这张照片,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以至于挂在博客首页,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处身于网络,只要搜索我的名字就能找到,静静等待主人再度来访,才得以幽灵重生。 古英雄的博客总共只有七篇文章,最早一篇发表于2005年7月14日,内容很简短—— “今天,是我的23岁生日,开通了自己的博客。我知道没人会来这里看,唯一的读者就是我自己,一个小小的保险推销员,祝我晚安!” 博客第二篇,是2005年7月30日—— “该死的夏天,热得要人命。我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大街上跑了整个白天,去了五家公司,却全吃了闭门羹。臭汗湿透了衣服,再跑一天大概就要中暑了!这就是我的命运?” 博客第三篇,一下子跳到了2005年12月1日—— “许多天没来这里看过了,点击量没有过变化(苦笑中)。对不起,我还在寻找父亲,已经找了一年零 第二章 美国 起落架与地面摩擦的瞬间,我睁开眼睛。 仍然是白色的机舱,身边沉默不语的黑人老头,前排不断晃动的金发少女,还有舷窗外那个陌生的世界。 美国。 这是一场梦吗? 似乎刚闭上眼睛没多久,等我从梦中醒来,就已飞过了半个地球。 为什么又来了?这种该死的感觉,再度统治我的神经。就像回到十个月前,太平洋中美医院的病房,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脑海里对自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问题——我是谁? 肌肉和关节都在酸痛,除了几次去上厕所,就一直窝在这个座位里,时间已过去十几个钟头,这样的长途飞行真是让人发疯。 飞机在滑行后停稳,乘客们骚动不安起来,我小心地留在座位上,观察舷窗外的景色——偌大的停机坪,漂亮的候机楼,再远处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太平洋。 等到747的机舱里只剩下空乘人员,我才最后一个走下飞机。 踏出舱门就是舷梯,加州的太阳洒到脸上,眯起眼睛扫视四周,确信无疑这就是美国! 现在是洛杉矶的上午,虽然飞了那么久,但由于时差因素(特别是要经过太平洋上的国际日期变更线),所以我降落在美国的当地时间,居然还慢于我上飞机的北京时间! 小心翼翼走下舷梯,第一次踩在美国的土地上,虽然是硬邦邦的停机坪,却让我感到脚底那么真实。 这不是一场梦。 从这一时刻开始,我要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 现在,我还是那个可怜的高能,前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员,碌碌无为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失业男。 这个叫“高能”的名字,将帮助我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高能,我是高能——心底不停重复这句话,随着乘客们坐进停机坪的电动车,来到巨大的候机楼。 国际到达通道,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提完行李又落到最后。机场空调开得很足,许多人都穿上外套,我的额头却冒着汗珠。通关排起很长的队伍,我竟像个偷渡客般紧张。排了十分钟,才缓缓走到检查窗口——黑人大妈盯着我的脸,让我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她对着电脑停顿了半分钟,引起后面人们的不耐烦。 难道发现我是假货?当我想要逃跑时,她却给护照盖章还给我,示意顺利通关。 “than kyou!” 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迅速通过海关检查,法律上来说我已入境美国。 提着行李走出人潮涌动的机场大厅,也许还没倒时差的缘故,感到头晕眼花一片茫然。眼前那么多人匆忙走过,清一色陌生面孔,就连同一航班上的乘客都看不到了。耳边闪过飞快的美式英语,女人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小孩子们的哭闹声,中国某些公费考察团的喧哗声…… 该死的,我差点忘了来美国是干什么的! 那位素未谋面的“叔叔”——神秘的亿万富翁高思国,我要见到他并获得信任。其他的我一无所知,就这么被送上波音747,飞越整个太平洋,来到万里之外的洛杉矶,面对成千上万个陌生人。这才发现自己像个瞎子,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却奢望在地上找到一根针! 想起十几个小时前,去浦东机场的路上,端木良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人会在机场接我?猛然抬头扫视四周,在那排接机的人群中,看到一块醒目的白纸板,分别用英文和中文写着“gaoneng”和“高能”。 高能——这名字刺激我柔软的心脏。赶快拖着行李冲向白纸板,却发现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金色头发,粉色皮肤,典型的日耳曼人种外形。穿着一身笔挺西装,但更像某种制服,还夹着一块胸牌。 “hello!”我紧张地打招呼,还好没把英文忘掉,“iamgaoneng!nicetomeetyou!” “weetolosangeles.” (接下来的每一句英文对话,我都用中文来表示。) “你好,你是常先生的人吗?” “常先生?对不起,我是南加州皇家酒店的司机,是酒店派我来接你的。”这家伙又端详了我一番,“你是高能先生吗?” 酒店的司机?他在怀疑我的身份吗?我掏出护照给他看了看,在确认我就是“高能”后,司机又堆起满脸笑容:“高先生,请跟我上车,送你去酒店。” “谁给我订的酒店?” 这个陌生人会不会趁机把我绑架了?记得办签证时提供的酒店预订单上,并没有这家所谓的南加州皇家酒店。 “抱歉,我也不知道,酒店经理让我来接你的,他说费用已经有人预付了,你不需要支付一分钱。” 有人预付?大概就是常青吧? 一直盯着对方眼睛,读心术发现他并未说谎。 跟着司机来到停车场,来到一辆老款豪华型凯迪拉克前,酒店专门接送贵宾的车。 洛杉矶国际机场位于市区,紧靠太平洋海岸,一出去就是市内街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不放弃眼前闪过的每一个街景。不敢想象真的到了美国,刚下飞机感觉并不怎么强烈。但当车子行驶在大街上,加州阳光下的天使之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堵在路上的滚滚车流,街边大大小小的英文广告牌——这就是美国!我确信无疑地告诉自己,并非一场游戏一场梦,艰难的任务已经开始。 “洛杉矶—长滩—圣安娜都会区,濒临太平洋东侧的圣佩德罗湾和圣莫尼卡湾沿岸,背靠圣加布里埃尔山,拥有1300万人口,是美国仅次于纽约的第二大城市,也是美国最主要的金融、科技、文化中心之一。”虽然到酒店的路并不远,但因堵车,司机还有时间聊天,“你是第一次来美国吧?” “哦,是的。” 大概是我紧张的表情,还有东张西望的眼神,看起来就像进城的民工。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他一边加油门一边自豪地说,“高先生,从现在开始的48小时,我将全程为你服务,你要去的任何地方,我都会开车带你去,并且免费为你做导游。” “对不起,我——” 刚想说不需要,司机就笑着说:“有人为你预付过两万美元,足够你一周的住宿与交通。” 两万美元!算来常青已为我砸了不少钱,但与天空集团数万亿产业相比又能算什么? 凯迪拉克带我来到目的地,没想到是四十层的五星级酒店,进入宽阔气派的大堂,服务生立即提起行李。虽然富丽堂皇,却完全没有人气,简直门可罗雀,我竟是唯一的客人! 司机尴尬地说:“高先生,最近美国金融危机,酒店业受到很大影响,入住率也低得吓人,但我保证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服务。” 一个经理模样的男子,笑容满面地为我办理入住手续。他的服务太过殷勤周到,以至于我都不敢掏小费给人家,怕钱给少了丢中国人的面子。可笑我在中国不过是个失业的穷光蛋,到了洛杉矶竟成为五星级酒店的贵宾。 最后,经理拿出一张美国本地的手机sim卡说:“高先生,这是为你预付房费的先生留给你的,请把这张sim卡更换到你的手机上。” 看来常青是要通过这张卡与我联系,我迅速更换了手机sim卡。 坐进电梯上升到四十层,也是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第一次住进这么豪华的房间,浴缸大得惊人,至少可以躺进去三个人。服务生把行李运上来了,墨西哥裔的清洁工,正勤快地整理房间。 走到窗边才看到一幕熟悉的景色——对面山顶上排开几个硕大的字母: hollywood 好莱坞! 对面正是大名鼎鼎的好莱坞山,站在酒店高层可以俯瞰好莱坞的全景。 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 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我的怀疑,接起一个陌生的美国号码,我听到了一个沉闷的男声:“贤侄,南加州皇家酒店的总统套房感觉如何?” “常——常先生?” 只有他才会叫我“贤侄”,虽然我名义上是蓝衣社社长,但现在他才是真正的老板。 “是,安排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非常好,谢谢!” 常青在电话里笑着说:“长途飞行辛苦了,你要好好休息倒时差。” 这才想起我还要倒时差,否则下一分钟就要出门去对面的好莱坞了! “休息——休息好以后呢?要去哪里?找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为什么我都到了洛杉矶却还一无所知,难道你安排我来美国,就是旅游观光吗?” “请不要着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会见到你的叔叔——高能的叔叔。” “我与高思国见面?你已经安排好了?在哪里?什么地方?” “高能,我会通知你的。” 我条件反射似的吼道:“我不是高能!” “记住,你已不是古英雄,现在你的名字叫高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好像在教训员工,“你是天空集团董事长高思国的嫡亲侄子,也是兰陵王高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我——”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沉默片刻后屈服了,“是,我记住了。” “好。”常青的声音一下子恢复了和气,“晚上可以打电话给自己找找乐趣。” “打电话?打给谁?” 他又是诡异地一笑:“呵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这个酒店的电话内线,可以预约特殊服务,这些费用都是包含在房费里的,你可不要浪 费了哦。” 特殊服务?大概是应召女郎之类的吧,我断然摇头说:“不,不用你费心!” “那你休息吧,明天在洛杉矶好好玩,好莱坞星光大道、迪斯尼乐园、环球影城。记住千万不要关手机!我随时可能与你联络!再见,祝你好运。” 放下手机,看着华丽的总统套房,仿佛被悬在高高的天上,随时会摔下来粉身碎骨。 服务生送来丰盛的午餐,法国牛排与意大利红酒,同样也在房费之内。享用完这顿大餐,我整理一下行李和衣服,到浴缸里泡了个澡。氤氲缭绕的蒸汽中,浮过无数张面孔,仔细回想常青那张脸,仅仅在上海的酒店见过一面,第二次却是电脑视频,第三次在何时何地呢? 还有一张脸,更陌生与神秘的脸,那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同父异母弟弟,我从未见过这张脸,也极少有其他人见到过。但这张脸的背后,却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产,决定着千万人的命运。 而我这张脸的背后呢? 洗完澡擦干净身子,打开电视n,发现今天所有的新闻,都有一个相同的头条——雷曼兄弟公司(lehmanbrothersholdingsinc)破产,华尔街遭受金融风暴,全球经济陷入严重危机。 2008年9月15日,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在次贷危机的风暴中申请破产。美元和美国股指期货齐声下跌,道。琼斯30种工业股票平均价格指数重挫500多点,跌幅达4.42%。标准普尔500种股票指数跌幅达4.69%,纳斯达克综合指数跌幅达3.60%,华尔街度过七年来最黑暗一日! 一百五十八年的雷曼兄弟破产,标志着美国金融风暴已全面转化为全球性经济危机,人类历史进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是否将重蹈1929—1931年大萧条的灾难? 同样在美国的天空集团呢? 裹着浴巾躺在床上,感到后背阵阵凉风,慌张地跳起来看着身后,并没有空调的出风口。我拉了条毯子躺下,拉上所有窗帘,昏暗中沉入kingsize的大床。 美国的第一天。 梦游西半球。 是梦吗? 美国,洛杉矶,南加州皇家酒店,四十层总统套房。 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也不知有没有倒好时差,不到凌晨三点就醒了。 就像第一次从 植物人状态中醒来,艰难地看了看窗外,洛杉矶依然在沉睡,好莱坞山上点点霓虹,远处高楼大厦闪烁灯光。 强迫自己再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躺了几个钟头,直到清晨七点才起床。我打电话要了房间服务,送来一顿美式早餐,美美地吃完这一顿,房间电话突然响了。 原来是昨天来接我的司机:“高先生,刚才房间服务说你已经醒了,请问今天你要去哪里?我将全程做你的司机兼导游。” “哦——”我抓着电话想了想,走到窗边眺望酒店对面的山坡,脱口而出对面那排大字,“hollywood!” 十分钟后,我穿着一身休闲服走出酒店,昨天那辆凯迪拉克已经等着我了。 真是个敬业的司机啊,我不禁夸奖了他一番,掏出十美元作为小费,不知他会不会嫌少? 车子转过几个路口,便是大名鼎鼎的好莱坞。 上午游客不算多,给了我许多拍照机会,司机是个好导游,一路陪伴说着奇闻逸事,好莱坞最近的八卦绯闻。司机特别介绍了中国大戏院,好莱坞的地标建筑,以前奥斯卡颁奖典礼就在此举行。不过,除了臆想的建筑风格以外,这个戏院与中国毫无关系。他陪我走了好莱坞星光大道,地上布满星星图案,一不留神还发现了成龙的名字。 路上不停地看手机,担心错过常青打给我的电话,这也让我游览得很不尽兴。 加州迪斯尼乐园——华尔特。迪斯尼亲手创办的全球第一家迪斯尼乐园。司机更像个小孩子,趁着为我做导游的机会,也能自己大玩一把,怪不得一大早就等着我。走过“美国大街”,来到“明日世界”,两个男人坐太空轨道车,玩了星球大战。在“幻想世界”看到睡美人城堡,也是所有迪斯尼乐园的标志。在“动物天地”的飞溅山冲下瀑布,经过有趣的“米奇卡通城”和“冒险世界”,亲身经历印第安纳琼斯的探险。最后就是新奥尔良广场,那座大鬼屋吓不倒我,司机却吓得脸色煞白。 乐园里客人不多,果然是经济萧条景象。司机说最近酒店生意很差,他之前已在家歇了一周,听到经理安排任务,兴奋得睡不着觉,否则下个月就要被裁员了。 手机始终都没有动静,难道常青胸有成竹?让我在洛杉矶逍遥自在一天一夜都不担心? 下午,马不停蹄地前往环球影城,争取在入夜前游览完。刚进园区司机就接到电话,酒店经理打给他的——说有一张写着我的名字 的飞机票,刚被送到酒店前台。 写着我的名字的飞机票?自然就是“gaoneng”! 立刻中断环球影城的游玩,从大猩猩金刚的世界跑出来。司机也只能失望地摇头,恋恋不舍地与侏罗纪公园告别,载着我飞速开回酒店。 一路上忐忑不安,捏着手机犹豫不决,终于大着胆子给常青打了电话——昨天接到的那个座机号码,没想到却是个公用电话!看来常青故意的,不让我发现他的行踪,也不让我主动跟他联系,亏得他煞费苦心了。 回到酒店是下午四点半,经理将机票交到我手里,果然写着“gaoneng”,目的地是一长串我看不懂的地名,不知是哪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经理拿来一份带有中文的美国地图,指到美国西部深山之中,这才看到一行中文——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常青要我飞到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地方,甚至怀疑美国是不是有这个州? 经理说:“确实有阿尔斯兰州,但我没去过那里,也很少有人去那个州。” 果然是个鬼地方!再看机票上的起飞时间:2008年9月16日18点30分——不就是今晚吗? 又看了看手表,我只剩下两个小时,这架航班就要起飞了! 该死的常青,怎么给我订的这种航班?早就该把机票给我了,要是没有接到电话,百分之百要误机了! “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 看到我在酒店前台发呆,经理提醒了我一句。 “thankyou!” 迅速回到总统套房,把所有行李收拾好,再以光速冲回前台退房。经理也希望我快点走人,反正多余的房费也不会退还。 还是那辆老款凯迪拉克,带着我驶往洛杉矶国际机场。正好是堵车的点,司机在车流里钻来钻去,幸好距离机场也不太远,半个多钟头就送到了。 下车时给了司机二十美元小费,他站在候机楼门口说:“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 难道这一路会不平安吗?我飞奔进候机楼,迅速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焦急的排长队通过安检,一路小跑找到登机口。 刚好开始登机!真是一分钟都没浪费,跟随乘客们进入机舱。 目的地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距洛杉矶一千多公里,美国西部最偏僻的 州,飞机也明显比国际航班小很多。等到舱门关闭等待起飞,还有一大半座位空着,要么是经济危机影响了乘客,要么那个什么马丁。路德市,根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地方,我陪着一群精神病人飞行。 即将关闭手机之时,忽然响起令我尴尬的铃声,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号码——常青。 低头轻声接起电话,果然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贤侄,你就要起飞了吧。” “是,怎么现在才打给我?”我满腹怨气,却又得压低着声音,“常先生,你昨天就该给我飞机票了!” “吉人自有天相,我算到你运气超好,一定不会误机的。” 我运气超好?想起最近几个月来的厄运缠身,真是今年最大的笑话:“对不起,你的判断是错的。” “听好了,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已在十分钟前抵达马丁。路德市。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将在今晚九点左右见面。” “今晚?这么快?” 实在没有想到,原以为要在洛杉矶游荡两个月,今晚就要和高思国见面了? “没错,你和高思国将单独见面!记住你的名字叫高能,是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唯一的侄子,也是兰陵王高氏家族最后的男性继承人!” 飞机即将起飞,空姐大妈过来催促我关机,我只能抓紧手机说:“记住了!” “贤侄,今晚如果能成功,赢得你的叔叔高思国信任,你将成为这个星球最富有的人!” 这句话令我心头一阵狂跳,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常青就严肃地说:“机场会有人接你的!祝你成功!再见!” 电话挂断抬起头,空姐大妈正严厉地看着我,只能连声说着“sorry”关掉手机。 滑行进入跑道,舷窗外的夕阳渐渐没去。我紧靠椅背剧烈颤抖,这样的紧张并不是因为起飞,而是那个从未曾谋面的“叔叔”。 飞机离开洛杉矶机场,冲向西部广袤的夜空,也带着我飞往想象中的云霄。 这个星球最富有的人? 也许很快就不是了!飞机上的液晶电视,播放今晚的新闻——华尔街金融风暴持续动荡,继雷曼兄弟公司破产,富兰克林银行也宣布破产,持有该银行40%股份的天空集团遭受重创。美国第三大银行——天空银行,天空集团的全资子公司,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险。不知什么原因,拥有全球数万雇员的天空银行 ,未被纳入政府的七千亿美元救市计划。除了金融的重大损失,作为集团支柱的能源产业,受到原油价格下滑的巨大冲击。从最高每桶147美元,下跌到现在的100美元,估计年内会跌破40美元!天空集团在美国本土、拉美、非洲、中东等地拥有大量油田,石油业务出现巨额亏损。外界纷传天空集团危在旦夕,很可能步雷曼兄弟之后尘,届时无异于又一场全球经济大地震。 大多数人还在睡觉,只有我戴着耳机看新闻,心脏怦怦乱跳。如果天空集团这次没有挺住,不要说美国,远在中国分公司的前同事们,大概也得领失业保险了?值此大厦将倾之时,我为何万里迢迢飞来做炮灰?难道高思国决定与我见面,是为天空集团的生死存亡? 胡思乱想之间,耳膜疼痛难忍,透过舷窗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下面两道灯光带。几分钟后,飞机降落在一片黑暗之中,广播说已抵达目的地——阿尔斯兰州首府马丁。路德市。 走下舷梯,发现所有人都换上外套或毛衣,只有我还穿着衬衫。夜空中袭来阵阵冷风,一下子把我冻得浑身发抖。有个美国大妈提醒我一句:“小伙子,这里是西部的落基山区,海拔超过几千英尺,气温比西海岸的洛杉矶低很多,特别是晚上要小心着凉。” 倒霉的是外套都在托运行李内,我只得紧紧抱着自己肩膀,跟着大家跑进电车。远处依稀亮着几盏警示灯,后面似乎是连绵群山,传说中的落基山脉?美国的屋脊?阿尔斯兰州就好像中国的青藏高原? 总算进入候机楼,像中国的三线城市,不消几分钟就能走完。几乎看不到工作人员,乘客们也稀稀拉拉,当地人穿着打扮很是古怪。破烂的通道散发臭味,卫生间更像中国的火车站,这就是美国一个州的首府? 哆嗦着取完行李,赶快拿出毛衣与外套穿起来,感觉就像上海的深秋。走到机场出口,生怕漏掉来接我的人,但连一个接机的鬼影都没看到!这下真的不知所措了,起飞前常青对我说什么来着——今晚九点高思国会与我见面,再低头看表,已经八点三十分了! 心急如焚起来,还剩半个钟头,我却依然站在机场傻等。 “高先生?” 听到有人用中文喊道,我一开始还没反应,但“高先生”不就是我吗? 回头一看是个中国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长相却相当猥琐。他穿着一身昂贵西装,提着一个名牌皮包,颇有美国华裔精英的味道。 “你 第三章 审判 youhavetherighttoremainsilent.anythingyousaycanandwillbeusedagainstyouinacourtow.youhavetherighttohaveanattorneypresentduringquestioning.ifyoucannotaffordanattorney,onewillbeappointedforyou. ——mirandawarning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被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名。 ——米兰达警告 我有权保持沉默。 沉默…… 仰头对着潮湿的天花板,一只蟑螂缓缓爬过,忽然有些羡慕这小动物,无论它在什么肮脏地方,至少要比我自由与幸福很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铐,将双手牢牢绑在一起。我已换上一身蓝衣,屁股下一张破旧的椅子,三面阴暗的墙壁,另外一面是警察局的大办公室。当中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传来刚被抓的抢劫犯的叫嚷声,还有黑白双煞得意的大笑,这下他俩可立下了大功一件。 终于,紧锁的防弹玻璃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白人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打量我一番才说:“高先生,你会说英语吗?” “会!”这是十个小时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法庭给我指定的律师吗?” “是,我是史密斯律师。高先生,你很可能被指控犯有一级谋杀罪,现在请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 “我没有杀人!” “好的,能否说得更详细一些?” “对不起,我只能说我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当我走进房间时他已经死了,随后我就被警察发现。” “但你手里握着一把刀,经检验就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凶器,还有你的身上有大量死者的血迹,这些都是对你很不利的证据。” 我咬紧着牙关:“我没有杀人!” “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吗?” 我当然认识常青,但怎么解释我与常青的关系呢?是古英雄与常青的贤侄与世伯?还是高能与蓝衣社的世代仇敌?现在杀人嫌疑犯 是高能,不是那个背负着使命的古英雄! “对不起,无可奉告。” “高先生,我对你的态度很遗憾,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应该告诉我一切。你的护照显示,两天前你刚从洛杉矶入境美国,也是你第一次来美国。我也查询了你的签证资料,显然你还没来得及开始考察。” 又一个要命的问题,所有的签证邀请都是常青帮我办的,现在他已躺进了停尸房,而警察认为是我杀死了他,除非他能死而复生,否则谁都说不清楚。 看到我一直不回答,律师继续问:“高先生,能否告诉我,你来美国的真实目的?否则,陪审团很可能认为你来美国就是要谋杀常青。” 我来美国的真实目的?以高能的身份与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见面,但是我可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吗?就算说了会有人相信吗?高思国根本就不在那个破房间里,连他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谁会相信堂堂的美国亿万富翁,会在马丁。路德市这样的鬼地方,与一个中国的穷小子见面?就算我说自己是高思国的侄子,可谁又能为我证明呢? “不,我不能说,但我来美国肯定不是来杀人的!” “很抱歉,如果你不能说出原因,我为你辩护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小小的房间内气氛很是僵硬,大概他平时的服务对象,也仅限于付不起律师费的小偷强盗,像我这种动机不明的杀人嫌疑犯,也让他一筹莫展。 还是我先打破僵局:“请告诉我,为什么当我刚要离开时,警察就出现在了大楼里?” “有人拨打911报警,说那栋楼的513房可能发生命案。逮捕你的两位警察,在两分钟内赶到案发地,正好碰到你浑身是血拿着刀子冲向电梯。” “是谁打电话报警的?一定是那个人陷害我的!” “不知道,是个匿名电话,来自楼下的公用电话亭。警方判断也许是有人在楼下,听到了死者被杀的惨叫。” “可是没人看到我杀人!”我低头用中文对自己说,“我没杀人!” “高先生,所有证据都对你非常不利。警方检查过死者的手机,发现他生前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就是你的手机号码!” 没错,在洛杉矶起飞之前,我才接到常青打来的电话,这通电话也成了我的杀人证据? “毫无疑问,你一定认识死者,你们的最后一次通话,确定了他 所在的位置,所以你就到马丁。路德市来找他了。” 这话好像已经断定我是凶手了,我不禁发怒道:“你是辩护律师还是检察官?” “对不起,我说的是警方手中的证据,这些证据很可能决定陪审团的意见。还有,法医已完成了对死者的检验,死因是心脏被锐器戳穿,凶器就是你手中的尖刀,死亡时间在昨晚二十一点左右——你被捕之前十分钟,警方认为你完全具备作案时间与条件。” “住嘴!” 我仰起头盯着律师的眼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里话—— “中国人,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你就是杀人凶手!你没办法为自己解释,连编个谎话的勇气都没有。大概死者生前与你有仇,你骗得了邀请函与签证,飞到美国来杀人报仇吧!” 读心术…… “史密斯先生,我想要更换辩护律师。” 不需要再犹豫了,我不能让这位律师先生,把我“辩护”到电椅上! 律师的脸色一变:“高先生,我是法庭指定的律师。” “前提是我没有钱请律师,其实我可以请到最好的律师。”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先告辞了,请保重!” 当他打开防弹玻璃门,我却喊了一声:“等一等,我有权利打电话吗?就打一个电话!” 律师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眼神感到恐惧,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独自被关着,回想噩梦般的昨晚——在那栋鬼楼似的公寓,我发现常青死在血泊之中,当我慌乱之中冲向电梯,却被两个警察抓个正着。他们用枪指着我的头,并把我的双手铐起来,向我宣读“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米兰达警告。 于是我保持沉默,既然这是我的权利。 大批警察赶到凶案现场,当我被押解到楼下,却再也见不到所谓的“吴秘书”。只有我的行李留在路边,与我一同被送回警局。 没错,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一个当代版的“白虎节堂”事件! 一路上没有说话,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怎会出现在凶杀现场?因为打酱油路过吗? 警方认为我不会英语,关进这间小屋以后,除了给我送两次牢饭,就再没来审问过我。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直到今天清晨,才有这位指定的史密斯律师姗姗来迟。 突然,一个警察进来打断 了我的回忆:“律师说你要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 “给你三分钟,只准打一个!” 警察把我带出小屋,来到隔壁的一张桌子前,让我戴着手铐打电话。 想了十秒钟,我拨通了一个中国的手机号码。 不是妈妈,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手机。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二十四小时后。 美国,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不再是警察局的小房间,我被转移到州立看守所。经过一番可耻的检查,与抢劫犯和强奸犯关在一起。我拒绝与任何人说话,即便是那些狂躁凶残的家伙,新人通常会挨他们的拳头,或者遭到更悲惨的侮辱。 然而,我的沉默让“室友”们感到害怕,从一个惯犯的眼睛里,读心术发现:“这个中国人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会不会有武功?像李小龙那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把我打个半死?” 感谢香港功夫电影,他们居然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一直蜷缩在床铺上,在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被捕后的第二夜。 清晨,有个狱警打开房门,叫着我的名字说:“高能,有人来看你!” 我困惑地走出班房,来到探望室,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等着我。 又是那张混血的面孔,栗色波浪的长发,丝绸之路上的眼睛,还有那个神秘的名字。 “莫妮卡!” 是她,不是做梦!一个昼夜之间,就像从一千年前,穿越时空来到我面前。 当我的双手还在僵硬,她已将头埋在我的怀中,像只小动物一样剧烈起伏。 这样更令人心魂荡漾,心跳几乎要冲破150,耳根子烫得发红,又不敢真正抱紧她,因为狱警始终站在旁边,还有头顶正对的摄像头,这些眼睛让人无地自容——我是一个囚犯! 突然胆怯起来,连轻吻一下的勇气都没了,只能和她一起颤抖。她的眼神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惜,却什么话都没有。与以往的吵吵嚷嚷相比,莫妮卡此刻的沉默,才让我感到真正的恐惧。她不是自称无所不能样样神通吗?怎么回到了她的美国,却变得如此一筹莫展?如果连她都无法救我,那么麻烦可真就大了! 这回轮到我先说话:“你……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来了?” “接到你的电话是上海的半夜,我立刻订了第二天清 晨的航班,从上海飞往洛杉矶。同时订好洛杉矶飞往马丁。路德市的航班。当中几乎没停过,就从洛杉矶来到这里。”她回头看看土里土气的狱警,“这也是我第一次到阿尔斯兰州。” “莫妮卡,我对你这么重要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失望:“你说呢?” “对不起。” “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心里话吗?你看不出来吗?” 我现在才发觉,读心术只能读出思维与情绪,却读不出非理智的感情,因为心底的感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也无从感知其语言。 “我——不知道。” “你在想究竟是你对我这么重要,还是你对我背后的人这么重要?原来我也有读心术?” 莫妮卡让我无地自容,我索性正视她的脸,那双美丽的混血眼球:“你背后的人?是谁?” “就是前天晚上你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前天晚上,我被当做杀人犯而被捕的晚上,我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正是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 “谢谢你,我一直在等待你的这句话。” “好,就算我欠你这句话,古英雄。” “对不起,我在这里叫高能。” “我不管你到底叫什么!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背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你——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 也许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夜,看到镜子里的我开始,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自己过! 我不想在狱警的面前太激动,转换到更重要的话题:“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吗?”我的脸无比严肃,又补充了一句,“仅凭我的一面之词。”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是遭人陷害的,从我刚接起你的电话,我就确信无疑——你是一个巨大阴谋的牺牲品!” 读心术对这种思维看得一清二楚,莫妮卡的眼睛告诉我,这就是她所想的真心话。 “巨大阴谋。”我难过地点点头,在她面前显露脆弱,“没错,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大到让我们都无法想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等我回答继续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在这个 世界上,你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除了我。” 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原本我来美国的一切,都依靠常青的安排,却没想到千里迢迢过来,却是来发现他的尸体!该死的是,我还被当做杀死他的凶手!这个时候能去找端木良吗?大概他也以为是我干的吧,毕竟他知道我从心底厌恶常青,正好趁着去美国的机会干掉他。我还能给谁打电话呢?难道要告诉妈妈我成了杀人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只有莫妮卡有可能救我,如果她仍然对我感兴趣。 但我真的信任她吗?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将为你聘请最好的律师,不惜任何代价为你洗清冤屈。” “时间到了!” 狱警走过来,粗暴地将我从莫妮卡面前拖走。她嘴唇颤抖着看着我,像一尊欧亚草原上的古老雕塑。而我就像待宰的羔羊,被拖入深不见底的监狱深处…… 这一晚。 我仍在看守所保持沉默,这种令人恐惧的沉默,让我成为嫌犯们眼中的异类。没人敢来招惹我,尤其当我用狼似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家伙。有人说我是香港来的职业杀手,也有人说我是旧金山华人黑社会的,更有人说我是某个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 囚室整夜难以入眠,除了防备黑暗中的惯犯,脑中回想几十个小时前的一幕幕场景——到现在为止我没对任何人说过,究竟是在行使“米兰达权利”,还是对真相感到胆怯?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贯弱点,害怕别人不相信我的话,害怕被当做一个无知的白痴,居然编造这种拙劣的谎言,为杀人罪行开脱? 西部高原的夜异常寒冷,白天可以眺望落基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相比洛杉矶已是两个世界。后半夜越来越难熬,躺在单薄的床上瑟瑟发抖,天亮才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我梦到了常青。 案发的荒凉公寓楼内,昏暗的白色走廊,他独自摇晃着向我走来。直到近前才看清他一身蓝色风衣,高高的衣领竖着掩盖两颊,中间隐藏一张惨白的脸,僵尸般深陷的眼窝。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腐尸臭味,似乎有蝇蛆自眼睛爬出来,胸口溢出大摊黑色血液,紧接着又凝固成污渍……常青越近就越让我窒息,感到空气中有一只大手,紧扼我的咽喉。 “不!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你!” 在睡梦中叫喊起来,大概也是我在这间囚室说的第一句话。 奇怪 的是梦中的世界还在继续,并未回到凌晨的看守所,眼前还是公寓楼的走廊,蓝衣包裹的常青看着我,发出嘶哑的低音:“记住你的任务!” 真被这个老家伙彻底雷倒了!雷得我在梦里迎风凌乱!他被人捅死变成鬼魂,却还惦记着那该死的任务! 我对着常青的僵尸喊道:“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你?” “是他!” “他是谁?” “是他!” 我讨厌这种无意义的重复:“最后问你一遍,如果你还是不告诉我,那就下地狱去吧!” “是他!” 不幸的常青依然在重复,于是我飞起一脚蹬到他身上,把他从五楼窗口踹了下去。 趴到被砸破的窗口,只见一条蓝色风衣的影子,被风卷入黑暗的荒野,转眼消失无踪。 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早就该送常青下地狱了,是哪位朋友代替我做了这件事呢? 唯一倒霉的是,这件事被嫁祸到了我的头上。 梦,醒了。 睁开眼睛,铁窗外已是黎明,有个嫌犯恐惧地看着我,大概听到了刚才的梦话。显然我在梦里说的是母语,他们不可能听懂我的话,故而对我更加又惊又怕。 至于梦中常青的僵尸形象,恐怕是他躺在验尸房里的真实样子吧?想象法医用解剖刀切开他身体和内脏的情景,竟让我有了一种快感,就像我在梦中将他踢下楼去。 不,猛地摇了摇头,我怎会有这样一种欲望,残忍而嗜血的欲望?就像包裹常青的一身蓝衣——蓝衣社,那才是我原本的归宿?难道以前的古英雄,是表面像个温驯的绵羊,到黑夜却变得无情的恶魔吗? 白天。 莫妮卡又来探监了。 一身黑色套装,chanel镶钻墨镜,掩盖乌黑的混血眼睛。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跟着她,提着公文包,穿着笔挺的西装,目不斜视地走进看守所。 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我把激动的情绪收敛起来,严肃地用英文说:“你好,请问你是?” “乔治。萨顿。” 他严谨地与我握了握手,莫妮卡摘下墨镜说:“高能,萨顿先生是美国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当然也是价格最为昂贵的,他打的官司99%都是赢的。” “99%?”我皱起眉头,用汉语轻声问,“可是——莫妮卡, 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阴沉?” 她迅速转过脸去,躲避着我锐利的目光,用英语对萨顿律师说:“请你和他说吧。” “你好,高先生,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将竭尽全力为你服务,也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好,我能申请假释吗?” “我已向法官提出了假释申请,莫妮卡女士愿意付出100万美元的保释金——这将创下阿尔斯兰州的最高纪录。但非常遗憾的是,假释申请被法官驳回了,因为对你的指控是一级谋杀罪,而且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抱歉!法官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你是持商务签证入境的外国人,很有可能趁机潜逃,所以不准假释。” 听律师说完啰里巴唆一大堆话,结果还是得洗干净屁股蹲牢房,我愤愤地握紧拳头。不过莫妮卡愿意为我付100万——美元,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啊:“好吧,那我就继续和那些强奸犯、抢劫犯关在一起,反正我也是个杀人犯。” “高先生,今早我刚接手你的案子,请给我时间熟悉案情和证据。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赢,但以我多年的经验,我有信心为你打赢官司!” 我暗暗瞥了一眼莫妮卡,她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我只能苦笑道:“但愿如此。” “让我们研究一下案情吧。” 三人坐在桌子前,萨顿律师摊开一堆文件说:“这是我从警方复印来的资料,已初步调查过案发地的情况,整栋公寓楼的产权都属于死者,是他在五年多前买下来的。” “整栋公寓楼?” 常青干吗在这个鬼地方买那么多房子呢? “没错,这栋楼归他所有,但他从未在这住过。公寓楼内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只有三楼与四楼出租给几户外国劳工,租金也非常低廉。警方询问了那晚的住户,至少有五个人表示在案发时,听到楼上传来的惨叫声。根据现场勘察情况,特别是喷溅到墙壁上的血迹,确定513房就是凶案第一现场,凶手没有移动过尸体。” “这是对我非常不利的证据吧?” “没错。”萨顿律师面色凝重地盯着我,“高先生,不管你有什么隐情,请一定要告诉我全部事实。”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原来他也怀疑我是凶手!既然律师都这么想了,他干吗还要来为我辩护呢? “你是想要问——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吧?” “高先生,我不是这 个意思,我是说——” “我没杀人!” 还没等萨顿律师解释,我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很好,能告诉我全部过程吗?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案发当晚,我坐飞机来到马丁。路德市,有个四十多岁的华人男子来机场接我,他的中文相当流利,自称天空集团全球ceo的秘书,说天空集团的大老板要见我。他开车带着我来到案发的公寓楼,让我到513房间找大老板。结果我刚走进房间,就发现了常青的尸体。” 来美国才几天时间,我的口语水平竟已突飞猛进。 “好的,我会去看机场的监控录像。”律师已录下我的话,又在本子上记了几句,“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常青吗?” “认识。” “他和你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一分钟,在莫妮卡和律师面前,我究竟该怎么说呢?为了蓝衣社的大业,冒充高能万里迢迢飞来美国,骗取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的信任?如果就这样说出来,莫妮卡会把我掐死吗?不,不能告诉她这些,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与常青之间的秘密,即便他埋进坟墓也不能泄露! “他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在中国与我见过一面。他帮我搞到了美国的签证,让我飞来美国找他。” 我迅速给自己编了个理由,却被莫妮卡戳穿了:“你撒谎!” 为什么她的口气就像该死的检察官?! “对不起,继续说下去吧。”她不愿让律师留下对我不好的印象,“sorry,乔治,我不该打断你们。” “好的,高先生,你说有人来机场接你,要带你去见天空集团大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天空集团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倒了,除非说出高能的身世,否则我没办法为自己解释了。 于是,我把这个难题扔给了莫妮卡。 “你来回答吧!当我自己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用汉语补充了一句,“假设我还是高能。” 莫妮卡的面色微微一变,她早就知道高能的身世,几个月前带着任务飞来中国,想方设法接近我,以至于她现在难以自拔。至于我如何知道高能的秘密?对她来说已不重要,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何必千辛万苦来到美国? “萨顿先生,请你答应我——”她无奈地摇摇头 第四章 一级谋杀 上午,九点。 马丁。路德市已飘满落叶,短暂的秋天正悄悄逝去,稀少的行人穿着厚厚的冬衣,街面萧瑟清冷如同鬼域。 最近数十天来,我第一次离开看守所,戴着冰冷的手铐,坐在囚车的防弹玻璃后。 开进法院的地下停车场,在荷枪实弹的法警监护下,我走进狭窄阴暗的通道,坐在封闭的小房间里。终于被脱去手铐,抚摸疼痛的手腕,等待上庭的通知。 昨天,萨顿律师反复关照我所有庭审流程和规矩,尤其如何回答检察官的提问——据说这个检察官是个狠角色,经常把嫌犯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被迫承认犯罪。关键要沉着冷静,如果过分紧张,心慌意乱,很容易掉进检察官的陷阱,或给陪审团留下坏印象。现在我的英语水平没问题,不会在语言上被抓住把柄。不过律师说语言差点也没关系,反而会引起陪审团同情,毕竟初来乍到美国的人,很容易上当受骗。 再看时间,已经开庭了,不知法官和检察官长什么样?也不知萨顿律师有没有把握?陪审团的十二个人,虽然都是从普通市民中选出,但有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呢?正紧张地哆嗦,法警进来叫我上庭了。 急忙整理一下西装,这是莫妮卡为我上庭准备的——专门在纽约的顶级西装店定做,据说很多明星也在那里做衣服。尽管衣冠楚楚也可能是禽兽,但如果打扮得破破烂烂,岂不更像土匪流氓? 穿过一条漫长通道,似乎回到记忆的起点,重生时经过的产道,这将是第二次重生?抑或第二次毁灭? 法警推开最后一道大门,迎面射来白色灯光,刺得我半晌睁不开眼。刹那间,像来到古印第安人的祭祀仪式,而我就是奉献给死神的祭品,同许多待宰的羔羊绑在一起,听巫婆念起神的咒语…… “请被告人入席!” 听到大祭司的命令,我瞪大了眼睛,法庭最显著的位置,端坐着一位黑衣老人,他就是本案的法官——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差不多秃光了,不怒自威地注视着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上法庭,紧张得忘了萨顿律师的告诫,像只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在法警的指引之下,我才走进被告席,被一排小栏杆围起来,就像牛仔家的羊圈。 颤抖着抓着栏杆,对面就是陪审团的席位,十二个陪审员有各种肤色和年龄,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就像阿尔斯兰州的大杂烩。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打量第一次出场的杀人嫌疑犯。 好在我没忘记律师的叮嘱,大胆直视他们的眼睛,没有做贼心虚似的躲避。 从陪审团的第一双眼睛里,我读到的心里话是:“就是你!就是他干的!” 脑残!还没审就给我定罪了,我记着这张白人老头的脸! 第二双眼睛来自年轻的白人女子,她在心里说:“这个中国人看起来挺猥琐的,但未必是杀人凶手吧?” 谢谢你啦!好姑娘! 第三双眼睛是个印第安大叔,看来是阿尔斯兰州的土著居民,他在心中怜悯道:“可怜的中国人,又是一个替罪羊。” 哎呀,这位大叔真是目光犀利,一针见血。 还没等我来得及看第四双眼睛,法官大声道:“关于高能涉嫌故意杀人一案,控辩双方已完成开场陈述,接下来请检察官举证。” 律师已给我上过美国司法课了,法庭审理第一关是开场陈述,先由检察官告诉陪审团指控性质、案件发生经过和支持控诉的证据。接下来是辩护律师的开场陈述,说明自己的辩护要点,使陪审团对案件产生疑问。 第一次见到对我指控的检察官,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像个老实巴交的美国农民。然而,当他靠近我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令我心惊肉跳。 我恐惧地将头转向另一边,才看到我的律师萨顿先生,他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看来刚才的开场陈述效果不错。旁听席上坐了几十个看热闹的,莫妮卡醒目地坐在第一排,栗色长发束起绾在脑后,混血的双眼直勾勾看过来,读心术发现了她的心里话:“加油!” 我默默给自己鼓劲,却随着检察官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着。 现在是审判的第二阶段,起诉方应当向法庭提供证据,出示物证和传唤证人出庭。检察官微笑着取出物证,展示给陪审团和法官看——包括杀人凶器,沾有大量我的指纹,我被捕时带血的衣服,还有凶案现场的照片。面对这些骇人的物件,让我不时闭起眼睛,更不敢与检察官对视。检察官在描述这些证物时,不断采用“凶残”、“血腥”、“冷酷”之类的字眼,试图让陪审团对我深恶痛绝,认定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鬼。 起诉方的证人出庭,先是逮捕我的两位警察——“黑白双煞”。这两位仁兄宣誓所说的都是事实,对他们大概也是家常便饭。警察先对我进行辨认,回答检察官的提问,陈述案发当晚接报911,赶到现场在电梯口抓住了我。 然后,是法庭上最精彩的部分——交叉询问,辩护律师当场向证人询问。 萨顿律师走到警察的面前,指着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当事人杀人?” 警察看了看我说:“我看到他浑身是血冲向电梯,手里还拿着凶器。” “对不起,我只要你回答——有没有亲眼看到,我的当事人杀人的过程?” 警察无奈地瞪了我一眼:“没有。” “谢谢!”律师转身对着法官说,“我的问题完了。” 法官俯身对检察官说:“起诉方有没有要再问的?” 辩护律师交叉询问后,检察官可以再直接询问证人。通常证人没有说到要点,或被律师抓住小辫子,需要检察官澄清证词的模糊之处。但辩护律师也可以再度询问,持续攻击证人的可信性。这就是庭审片里常见的唇枪舌剑,检察官与辩护律师你来我往,经常把证人或被告折磨得半死。但是,如果某一方触犯法庭上的规则,比如询问方式有诱导之嫌,或者询问与本案无关的内容,另一方可以当场反对。但对方也会向法官简短解释,这样提问的理由和必要。法官会决定反对是否有效,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但对查明案件真相很有效。 可是,检察官出乎意料地放弃再度询问,要求第三位证人出庭,也就是负责此案的警官。 我也见过这位警官,但因为我履行了米兰达权利,从未和他说过话。他在法庭宣誓之后,陈述了现场勘察结果,还有法医的验尸报告。这些证据都对我非常不利,现场到处留下我的指纹和脚印,包括常青的死亡时间与伤口情况。 接着,辩方律师作了简短询问,检察官也像上次一样没有论战。 法官宣布庭审进入辩方举证阶段。 萨顿律师终于走到我的面前,用目光示意我不要紧张,朗声问道:“高能先生,你能用英语回答吗?” “no—pro—pro—problem!” 该死!怎么第一句英文就结巴了!同时听到陪审团和旁听席上一阵讽刺的笑声,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想马上宣判死刑送上电椅得了! 律师的表情也很尴尬,只能安慰道:“请别紧张,你能用英语回答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法庭上说话,嘴唇皮都发紫了,陪审团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而我只能慌张地躲避他们的目光,却撞到旁听席上莫妮卡的双眼。 “坚持住!” 她的眼睛在对我说话,混血的美丽脸庞如同雕塑,笼罩在幻影般的白色灯光下,仿佛她才是这次审判的主角。 “noproblem!” 刹那间,我口齿伶俐起来,美式英语也变得异常标准,自信的目光对着陪审团,让那十二个人刮目相看。 “很好,高能先生!”律师赞许地对我点头,“你可以继续陈述下去。” 按照事先与律师商量好的方案,我从来到美国的那一刻说起,来到马丁。路德市,被自称天空集团吴秘书的人,接到案发的公寓楼,在513房间发现死者常青,然后我慌忙地逃出去,被及时赶到的警察抓住了。 我没有说蓝衣社的情况,只说常青是我父亲的好友,帮助我与天空集团大老板取得联系,并为我安排签证手续。当然,我更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里我就是高能,我是以高能的身份接受审判,来美国也是要找我的“叔叔”高思国,那个遥远的古英雄早已死了。 其余情况都是事实,尤其在案发现场,餐桌上那张神秘字条,引诱我拿起凶器,成为对我最不利的杀人证据。律师听完频频点头,旁听席的莫妮卡也给我鼓劲,陪审员们都没有发出声音,看来我的英语表达能力还不错。 律师出示最重要的物证,那张来自警方现场勘查的字条,保存在透明的证物袋里,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有着手写体的两个英文单词—— daydream 白日梦! 我站在被告席里一阵颤抖,就是这张可怕的字条,这段直白的英文,像一张嘲笑的大嘴,把无辜的我吞入这桩审判! 陪审团和法官都看了一圈物证,最后轮到检察官手上,他皱起眉头停顿片刻,迅速作出反应,走到我的面前说:“高能先生,你说你没有杀人,而是走进凶案现场,发现了这张字条,为了看清字条上的字,而拿起了压着字条的刀子?” 第一次与检察官对话,我紧张地只说了一个字:“yes.” 这也是律师关照的,与检察官说话越短越好,免得被他捉到漏洞。 “你认为这是一场针对你的阴谋?” “yes.” 检察官的表情异常严肃,我已看到他心里的话——“这个小子不好对付!” “请问你在拿起刀子之前,有没有看到刀刃上的 血迹?” “有,看到了红色的污迹。” “既然已看到了血迹,为什么还要拿起来?” 面对他犀利的目光,我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其实也并非谎言:“当时我没认为是血迹,因为刀子是放在餐桌上的,我以为是西瓜汁或番茄汁,根本不会想到有杀人案。” “好,回答得很合理。你说为了看清字条上的字,所以把压住字条的刀挪开,却为什么还一直握着刀子?” “我刚拿起刀子,就看清了字条上的‘daydream’——当时把我吓住了,紧张得双拳握紧,就再也没有把刀子放下来。” 检察官耸了耸肩膀:“提请陪审团注意,按常理来说有些奇怪,就这两个英语单词,能让被告紧张成这样吗?” “我……”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这两个字,让我感觉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知道具体什么危险,一刹那就很紧张。” “陷阱?两个字就代表陷阱了?这个世界岂不是到处都是陷阱?” “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到处都是陷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跑题了,低下头说:“对不起!” 他盯着我的眼睛摇摇头:“看来你是一位悲观主义者。” “yes.” “再次提请陪审团注意,当你看到写有‘daydream’的字条,就会拿起一把沾着血迹的刀子到处乱跑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尽管确实不合常理,但又无法描述案发时的心情。从接到冒充高能去美国的任务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就在那晚走进公寓楼时,无数种情绪交织在心中,既有将要见到高思国的兴奋,又有谎言与面具被戳穿的担心,更有对黑暗中不为人知的危险的恐惧。当看到刀子底下“daydream”这八个英文字母,“白日做梦”的声音在耳边响彻,刹那间所有幻想都破灭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当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没有意识到凶器握在手中,直到浑身是血冲出房间。策划这桩凶杀案的人,肯定深入剖析过我的心理,抓住我性格上的弱点,判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电脑般的精确计算,无论时间、地点还有一切细节,都是一张捕捉我的阴谋大网。 看着我不再回答,检察官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他举起透明的物证袋,朗声对陪审团说:“我不怀疑这张写有‘daydream’的字条的真实性,也不怀疑 警方报告这张纸上沾有死者的血迹的事实。但现在谁也说不清楚,‘daydream’究竟是谁所写?而根据被告的陈述,这行字使他坠入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拿起刀子被警察误认为是凶手。所以,查出是谁写了这行字,对于证明被告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我建议法庭对这行字做笔迹鉴定!” 法官点了点头说:“好,不过检察官先生,这张字条要和谁的笔迹作对比呢?” “死者!” 陪审团一阵小小的骚动,我也摇摇头说:“不,怎么可能是常青写的呢?” 法官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没有法官允许,被告不得擅自说话!” 我哑口无言地缩了回去,但那还用问吗?肯定是杀人凶手写给我看的,只有找到真凶才能鉴定笔迹。 “同意检察官的请求。”法官回头对书记员说,“准备鉴定这张字条与死者常青的笔迹。” 在法官的示意之下,检察官继续对我询问:“请问被告,你说有一位自称天空集团吴秘书的华人男子,从机场接你来到案发现场?” “yes.” “但根据警方现场的勘察,并未发现所谓吴秘书的任何踪迹,这是否是你杜撰或想象出来的呢?” 没想到会有这种问题!当我不知所措之际,萨顿律师站起来说:“反对!这纯属控方的想象。” “反对有效!” 法官托着下巴厉声道,大概他也是把这场官司,当做一台难得上演的好戏。 狡猾的检察官见好就收,微笑着说:“法官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 “现在,辩护律师可以询问被告了。” 萨顿律师看了看我的眼睛,摇摇头:“我没有问题了。” 根据我们事先的战略,律师会让我尽量少说话,先适应美国法庭的气氛。 法官揉揉眼睛,疲惫不堪地说:“中午了,今天到此休庭,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下次开庭时间? 这一等就是几十天。 我仍然每天在看守所坐井观天,而高墙外的美国已发生剧变。 白宫有了新主人,第一次有个黑皮肤的中年人,登上了美国总统宝座。就连看守所里的犯人们,每天也看电视关心选情,他们分成两派支持麦凯恩与奥巴马。不过囚犯大多是黑人、印第安人、墨 西哥人等少数族裔,奥巴马在这里明显占了上风。11月5日大选结果揭晓,看守所还增加了许多警力维持秩序,以免两派囚犯大打出手。 至于我这个中国公民,既无权投票也不是很关心。就连关系我性命的案情,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了。每周一次“接见”莫妮卡与萨顿律师,而每次分析案情,律师都强烈要求我说出所有秘密。但我要么装傻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就说:“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悄悄地瞥一眼莫妮卡,而她苦笑一声,显然对一些家族秘密,她也是守口如瓶。这搞得萨顿律师很抓狂,他知道我一定隐瞒了许多,而这些关键性内容,要么可以为我洗脱清白,要么就直接送我上电椅。 不过,严格意义上我在法庭上说的都是谎言——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高能!杀人嫌疑犯却是我,可能背负罪名上电椅的人也是我。 反正早已经死过一次,用高能的名字再死一次又何妨?律师说形势不容乐观,检察官继续搜寻对我不利的证据。但是,无论那张‘daydream’字条鉴定结果如何,这场官司肯定会旷日持久下去,我也得继续被关在阿尔斯兰州,这片古老而悲惨的土地。 这里本是印第安人的家园,生活着一群桀骜不驯的游牧民。因为很像古代亚洲的突厥人,被以突厥语“阿尔斯兰”命名,意为狮子。十九世纪中叶,随着美国人逐渐掠夺北美中部土地,许多印第安部落遭到驱逐与屠杀。阿尔斯兰人不愿屈服,拒绝承认美国主权,为保卫土地不惜一战。1876年,一支美军袭击了印第安部落,屠杀了一万名印第安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十年后阿尔斯兰州建立,最早的移民是德国来的路德教徒,故而将首府命名为马丁。路德市。 感谢莫妮卡为我疏通关节,每周都能与远在中国的妈妈通电话,虽然只有短暂的三分钟。妈妈去美国领事馆排了许多次队,可以想象她的决心与毅力,仅仅为了来见我一面。我也想过请莫妮卡帮忙,就像常青为我办理签证材料那样。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何必让她见到我现在的样子,难道让她来看着我上电椅吗? 呸!呸!呸! 苏醒以后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总想这些晦气的话?好像明天就要宣判似的——不,明天不会真的宣判吧? 半分钟前,所长通知我明天第二次开庭。 阿尔斯兰州下了第一场雪。 漫天风雪从遥远的北极出发,穿越辽阔的北美大陆,沿着落 基山脉席卷而过,海拔数千米的马丁。路德市首当其冲。到处是积雪的世界,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许多商店已提前歇业。不断有雪粒打到防弹玻璃上,化为一摊热泪般的雪水,模糊我空白的视线。 高能涉嫌故意谋杀常青案第二次开庭审理。 第二次走上法庭,我比上次镇定了许多,坐在被告席对着陪审团。还是那十二个男男女女,最老的起码有七十岁,最小的恐怕才大学毕业。但他们看我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与可怕。有个女的刚看到我的眼睛,便吓得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俨然已把我当成杀人狂魔。还有个中年陪审员,目光怀疑地盯着我。他的心里在说—— “这个中国人到底有没有杀人?上次的证据已很充分,可他却说是一场阴谋,难道真有这种离奇的事情?不,我不相信,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故事,会在阿尔斯兰州的法庭上演!” 愚蠢的陪审团,我恨不得大声喊道:“生活才是最精彩的电影!” 法官、检察官、辩护律师早已就座,包括旁听席的莫妮卡——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混血脸庞依然艳丽,却有些憔悴,她在为我的案情担心?还是天空集团遭遇了更大危机?在肃穆的法庭之上,心底一阵颤动,努力压抑欲望,却很想冲上去抱紧她,亲吻她温暖的嘴唇。 该死!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在想入非非? 法官宣布继续上次的庭审程序,由控辩双方各自请出证据和证人。 先是检察官出场说话,举起透明的物证袋说:“尊敬的法官与陪审团成员们,本案第一次庭审时,法官先生同意对这件重要证据进行笔记鉴定,也就是在凶案现场发现的写有‘daydream’的字条。经过联邦调查局笔迹专家鉴定,与常青生前留下的大量手写英文字迹比较,这张字条上的字迹,已确定为常青本人所写!” 说完陪审团和旁听席一阵惊讶的交头接耳,法官喊道:“肃静!” 检察官向法官和陪审团展示了鉴定结果,并交送法院存档。 萨顿律师在验看过鉴定报告后说:“对不起,提请陪审团注意,虽然这张字条确系常青所写,但并不能证明什么,更无法证明我的当事人是凶手。我认为这很可能是死者用来警告另一个人的,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然而,狡诈的凶手利用了这张字条,引诱我的当事人拿起凶器,以制造他杀人的假象。” 检察官微笑着点头:“ 没错,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萨顿先生的推论并不违逻辑。不过,检方还对被告证词做了更深入调查,比如被告说的接他去案发现场的人——从未被警方证实存在过的吴秘书。根据检方在天空集团美国总部的调查,整个天空集团的美国雇员中,仅有两位吴姓的华人,一位是年轻的女士。还有一位是中年男性,不过案发当晚,他正好在欧洲度假,显然不可能是被告所说的那个人。” 他说完后走到我的面前,直接进入询问阶段,目光里隐含蔑视道:“高能先生,你确认真的有人接你到案发现场吗?” “那个人冒充天空集团大老板的秘书,骗取我的信任,带我去那个荒郊野外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萨顿律师,他皱起双眉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尝试为自己辩护,也不要做过多推断,只要说出事实就可以了。 “因为你是天空集团董事长的侄子?你已事先和他联系好,会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见面?” “是,不——是常青帮我联系的,我没有直接同我的叔叔联系过。” “死者帮你联系的?可是,像天空集团董事长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死者又是怎样联系上他?让他来到阿尔斯兰州的呢?” 陪审团听着频频点头,因为本州实在太过偏僻,就连奥巴马竞选总统都没来过。 “常青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电话?他和你通的这个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在案发之前几个小时,我即将从洛杉矶起飞的时候。” “很好,高能先生,你已承认在案发前夕与死者通过电话。”然后他又面对着陪审团说,“根据警方调查,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正是打给本案被告的。” 这才追悔莫及,竟轻而易举地被检察官套出了话!再看萨顿律师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不过,高能先生有一点没说错,就是关于天空集团董事长的名字。”检察官又向陪审团和法官出示一份文件,“根据联邦调查局协助,大名鼎鼎的天空集团,确实有一位华裔董事长,中文名字也确实叫高思国,但他从未在媒体上露面,故而不为大众所知。” 我终于松了口气:“我没骗你们吧。” “但这并不能说明你没有说谎。” 当然,我也可以说那晚要见的人原本是贝拉克。奥巴马。 第五章 肖申克州立监狱 黄沙,落日,地平线。 盛装上演的夕阳,似圆规画出的一腔鲜血,将死亡气味洒满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面镜子,却连最卑贱的野草都无法生长。远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亿万年来未曾变化过。只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与冤魂,证明了任何变化的徒劳与荒谬。 无边无际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空气,无边无际的时间,人类可以被省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隔着囚车的防弹玻璃,默默地对自己说。 从阿尔斯兰州看守所开出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半钟头不见人烟,我怀疑是不是要开到喜马拉雅山。 视线由近及远,从车轮下破碎不堪的砾石,到数百米内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线上亘古辉煌的落日。 仿佛来到月球。 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囚犯,加上司机和持枪的警卫,就像《水浒传》里林冲发配的情景——同样白虎节堂式的冤案,同样两个捕快一个犯人,我会遇上野猪林和鲁智深吗? 不,我遇到的将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师致敬)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监狱。 可惜,这里没有救赎。 在漫长而绝望的旅行之后,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一座人类遗迹。 抱歉,在这种史前般的荒凉环境中,只能产生遗迹的感觉。 囚车渐渐驶近,才看清那座建筑物的轮廓,就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楼兰遗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涂抹着白色的外墙和屋顶,却被夕阳涂抹成了黄色,从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岗楼,铁丝网后面是持枪的看守,一道坚固的大门拦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钟大门才打开,司机嘟囔这里的警卫太严,连他的指纹都信不过。车子开过两堵高大的墙壁,在一个狭窄的天井停下来。 简短的交接之后,我被带下囚车。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土地,夕阳已渐渐隐没,另一边灰暗的天空闪现点点星辰。刺眼的灯光照射着我,无法看清四周道路。两个黑人狱警押着我,走进一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穿过漫长的白色通道,进入宽敞的屋子。 有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狱警,不断说粗话要我脱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经历过这种例行检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狱警的猥琐目光注视之下,我缓缓脱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 寸皮肤,让他检查是否夹带物品。 换上一套橘红色囚服——这种颜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脱。接过检查过的私人物品,进行入狱拍照和登记。鉴于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老狱警特别说了两遍监狱的规矩。 要命,居然和美剧里听到的一样! 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我的号码已经确定——“1914”。 这个颇具有纪念意义的数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如果你能被关到老死,那就该感谢上帝!” 如果终老于此是一种幸运,那么死于非命才是常态?我的刑期是一辈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当老狱警要带我去监房时,对讲机突然吵了起来,一阵含混的英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轻气地对我说:“1914,典狱长要见你!” 还来不及习惯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墙上的钟已走到晚上八点,典狱长为什么现在要见我? 跟着老狱警走进一扇铁门,穿过一条铁丝网的露天通道。路上经过三道门禁系统,每次都是指纹识别,还有带枪的警卫把守。 最后,从地下走廊进入一栋小楼,这是监狱的行政区域,典狱长办公室就在三楼。 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开放着暖气与加湿机,一台宽大的书桌摆放着电脑,后面是重重的实木书架,似乎是装饰品的几百本藏书。窗外亮着彻夜通明的探照灯,室内栽种着几盆绿色植物,仿佛从阿尔斯兰回到了洛杉矶。 典狱长坐在办公桌后,虽然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无法掩盖他已年过五旬的事实。长长的鹰钩鼻,瘦长的头形与脸架子,十有八九是个犹太人。 他的眼窝里藏着深深的目光,仔细端详着我说:“高能先生,欢迎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谢谢。”我不卑不亢地回答,“典狱长先生,wee,在这里并不适合吧。”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适合,包括在这里工作的狱警们。但是,我代表个人欢迎你,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只是个囚犯,一个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杀人犯。” “我希望与这里的所有人交朋友。” “哦,抱歉,我不懂这里的规矩, 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美国。” 典狱长点起香烟,吐出一团蓝色烟雾:“放心,我看过你的资料和案情,对你深抱同情。” “你觉得我是被冤枉的吗?”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其中一定有无辜的可怜人。”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我的名字叫德穆革,至于身份就不用介绍了,总之在这里我说了算。” 德穆革?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像某种古代宗教里的用语。 “我会牢牢记住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个远离人烟的荒凉之地,典狱长就是土皇帝,囚犯们可以不认识奥巴马,但绝对不能小看德穆革。既然他能晚上“接见”我,说明对我的重视非同一般,那我也只能谢主隆恩,免得惹祸上身。 “我已给你安排好房间了,你有个非常好的室友,保证每晚都能睡上好觉,不用担心囚犯通常会害怕的问题。” 在典狱长的不动声色的眼睛里,我却读到了他心里的秘密——“来到我的手里,你要么是倒霉到头,要么是走运到头!” 不管怎么样,总之都是“到头”了。 我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典狱长先生,我明白你说的囚犯的害怕是什么。” 通常,新人来到监狱都会被欺负,如果同室的家伙是个变态,晚上就得惨了!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人,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只要你明白就好!” “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非常感谢你的关照。” 吞云吐雾的典狱长德穆革把脸板起来说:“不用谢我!对不起,在这里囚犯都只能叫数字,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高能先生,以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称呼你为1914,请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欢1914这个新名字。” 在这里不用叫“高能”,反而解除了心头一个深重负担。 “很好,1914,你可以回监房休息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希望我们能够好好合作,并且成为朋友。” 说完他掐灭烟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了。 小心地告别典狱长,被老狱警押解出行政楼。经过地下通道和门禁系统,转入另一间小院。这里的道路就像老鼠窝,歪歪扭扭胜似迷宫,四周都被高墙围住,不时遇到带枪警卫。直至 一栋高大坚固的建筑,荒漠里平地而起的城堡,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房,关押的都是刑期十年以上的重犯。 再度经过两道铁门,踏入戒备森严的监区。和许多电影里看到的那样,c区分为上下两层,左右各一道长长的走廊,中间隔着一个室内天井。走廊灯光可以照亮每个角落,铁栏杆内的监房,几乎全部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关押着什么怪物。 经过楼梯来到上层走廊,我悄悄往旁边看了看,有几张面孔就贴着铁栏杆,向我吐着舌头翻着白眼。 有个黑人大声吼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老狱警立刻抽出警棍砸在铁门上,狠狠地骂道:“小心你的骨头!” 在13号监房门口停下,狱警撕开牢门对里面说:“教授,你来了新室友。” 当我小心翼翼地低头进去,身后的铁门就被重重地锁上,老狱警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c区13号,我的新家? 小屋里漆黑一片,只能依靠走廊里的光线,似乎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所谓的“教授”刚越狱出逃?抑或根本就是个幽灵,仅仅存在于典狱长的幻想中? 恐惧地往里摸了摸,突然感到手背一阵轻微呼吸,随即听到一阵沉闷的英语:“对不起,你快打到我的鼻子了。” 这声音将我吓个半死,随即监房内的灯光打开,照亮这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间——左右各有一张小床,中间是个抽水马桶和水槽,墙壁上方有扇小小的铁窗。 右面小床上蜷缩着一个白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雪白的长发,苍白的面孔不见血色,对我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抱歉,我没看到,请原谅我的冒犯。” 他有一只高挺的鼻子,颇有贵族风范地耸了耸,诡异的眼神盯着我:“没关系,他们都叫我教授——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教授,你叫什么名字?” “1914。” 我已牢牢记住自己的新名字,教授点点头:“你适应得非常快,你是中国人吗?” “你怎么知道?” “我是波士顿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人类学与考古学,我能准确分辨人类各民族的外形特征。” “很高兴能在此认识你。” 这绝非我的客套之词,能在监狱里与大学教授同屋,全拜典狱长的恩泽所赐。 “你是怎么进来的?” 在这里不用说自己是冤枉的,我只能淡淡地回答:“杀人罪。” “哦,彼此彼此。” 要命,这位道貌岸然的历史系教授也是个杀人犯! 不知该怎么说了,尴尬地坐到左边的小床上,整理了一下床铺和被子。 “你害怕了?” 不敢看他那双冷冷的目光,只能低头躲避说:“不,只是长途旅行很累,想早点睡觉休息。” “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来不属于这个人间,能来到这里已是奇迹。” 不属于这个人间? “没人能够逃出去吗?” “你想逃吗?” 教授犀利的问题,让我苦笑着摇头:“不,只是随便问问。” “没人能逃出去,这里方圆数百英里都是荒漠,没有任何人烟与水源,就连幽灵也逃不出去!” “来的路上就能感觉到。” 说完我将身体缩在被窝里,后背紧靠着墙壁,摆出一副严加防范的姿态。 “1914,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虽然在这个监狱里,确实有许多变态和无赖,新来者通常会承受屈辱与痛苦。”说到这,教授的表情有些忧伤,也许他自己就经历过这些,“但你是一个幸运儿,因为你遇到了我。” 我只能极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yes.” “我确实是一个杀人犯,被法院判处了终身监禁,你也是吧?” “没错。” “但是,我杀的那个不是人!”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惊:“什么?” “被我杀死的那个‘人’,仅仅看上去像人而已,实际上是——” 正当我像听故事那样饶有兴致时,教授的眼神却诡异地一变,后退到黑暗的角落,嘴里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那个声音,残留在空气中的脚步声。” 他压低的气声让人毛骨悚然。 “谁?” “greatoldones!” 这句话该怎么翻译呢? 然后,教授用一句很长的英文解释了这句话:“中文怎么说?” “旧日支配者。” 这是数天来我说的第 一句汉语。 “谢谢。”教授又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眼神就像一直胆怯的老鼠,“他过去了。” “到底是谁?你所说的旧日支配者?” “不,不能说,谁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看着他骇人的眼神与语气,我也识相地闭嘴不再说话,随手关掉了电灯。 小小的牢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好像对面那个“教授”已凭空消失。 穿越荒漠的漫长旅行,早已让我疲惫不堪,却怎么也无法真正睡着。困顿的身体与警惕的心,就像两个人互相角力,在半梦半醒之间痛苦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感到一阵亮光,慌张地睁开眼睛,只见铁栏杆外一道电光。 “1914?”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地应道:“yes!” 手电光线又闪向另一侧:“教授?” “在!” 对面床里清晰地传来“教授”的回答,原来他并非我的幻想。 电光转向外面的走廊,我才看清一个狱警的背影,接着响起模糊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午夜的监狱。 当我吁出一口气,听到对面的教授说:“goodnight.” “goodnight.” 终于,黑暗彻底将我覆盖,塞入永无天日的地下,也许就此长眠不醒……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一夜。 很遗憾,我记不清刚才的梦了。 很幸运,虽然记不清梦,但我还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铁窗射入清冷的光,看着牢房的天花板,还有被分割的狭窄蓝天。 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天空。 那么蓝,蓝得像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而我只是海底的一只生蚝,永远囚禁在贝壳之中,除非成为一道烤生蚝大餐。 从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脚伸直右手,试图触摸那高高的铁窗。 “别费劲了!窗户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辈子都别想弄破它。”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急忙坐下来才发现,教授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在黑暗角落时盯着我。 “goodmoming,我只是想看看天空,这里的蓝天真美,只是看起来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齿,“睡得还好吗?” “哦,比想像中好吧。” 其实,我对于监狱最大的恐惧,莫过于同一个变态恶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锻炼身体,以防万一好以暴制暴,幸好那里的室友比尔是个前纽约白领。而现在这位历史系教授,看起来也弱不禁风——果然是典狱长送我的一份大礼,再也不必担心午夜噩梦。 铁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闪出一张黑人狱警的脸,恶狠狠地点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苍白的面孔后,狱警打量着我说:“你就是新来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个房间算你走运!”他用警棍敲打铁门说,“知道这里的规矩了吗?” “知道了。” 黑人狱警嚼着口香糖说:“这里我是老大!给我乖一点,不然就惨了!早餐给你们!” 他将两个餐盒塞进来,之后继续前往下一间牢房。 打开餐盒还算不错,典型的美国饮食,基本不用考虑好吃,但足够你吃饱。 “每晚十二点,每天早晨七点,狱警查房送餐。”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会慢慢习惯的。” 是啊,我不禁悲从中来,反正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很多年后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变得异常沉默,埋头苦写他的笔记,似乎对面的我已变成一团空气。我没兴趣窥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铁窗外那方小小的蓝天。 八点,黑人狱警再度出现,收走餐盒打开牢门,向外撇了撇嘴说:“小子,放风了!” 放风——在这意味着暂时的自由,监狱里每个人都盼望这一时刻,尽管那么短暂,还要在警卫的枪口底下。 我兴奋地走出铁门,身后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回头疑惑地问:“教授,你不去放风吗?” “不,我讨厌阳光,宁愿躲在安静的角落里。” 那张苍白的脸缩进黑暗,见不得太阳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来吗?”狱警不耐烦地喊,“监狱里人都知道,教授从来不参加放风。” “哦,我出来!” 皱着眉头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室友呢? 来到c区走廊,周围拥过几十个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嘘声里,我颤抖着往前走去,握紧双拳尽量靠近狱警。听到英语里最肮脏的字眼,当然比起汉语还是小巫见大巫,有人挑衅地拍拍我的肩膀,灯光照亮那些家伙的文身,有的几乎布满整个后背,有人留着莫希干发型,都是杀人放火的悍匪,而我这个“杀人犯”大概是最文明的一个。 依次打开三道铁门,等待全体囚犯通过,关上后门再打开前门,确保不会发生闯关危险。最后的大门徐徐打开,阳光闪烁在缝隙之间,无数利剑刺入瞳孔。 阳光渐渐灿烂,我的眼睛与心也被渐渐撕碎,身体却被放风的囚犯们推搡着,来到布满碎石的大地。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好久才适应阳光,不知不觉到了操场中央。看起来有足球场这么大,三面全是高高的围墙,每隔数十米就有岗哨塔,可以望见警卫的步枪。视线越过监狱高墙,数百英里外矗立着落基山脉的雪峰。而在高山与监狱之间,是任何人无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赐给阿尔斯兰州的地狱。 周围不停有人过来与我说话,但我板着脸不理不睬,装作听不懂英语。遇到有人拦在面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从旁边绕过去。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没人再来骚扰,我才仔细观察监狱全貌。操场三面被围墙环绕,另一面是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a、b、c三个监区。再往前还有建筑物,估计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个监狱占地极大,但戒备极其森严,高墙底下有铁丝网,一群持枪警卫正在巡逻。 囚犯们分散在操场上,看起来起码有三百多人,统一穿着橘红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没被太阳照花了眼,否则还以为几百颗橙子在沙子上滚来滚去。他们要么打篮球,要么聚集着聊天——估计是黑市交易,或者独自慢跑散步。名色人种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只占一小半,黑人的数目也差不多,其余多是些拉美裔的面孔,甚至有几个印第安人,显然是阿尔斯兰州土著。至于中国人或日本人韩国人,我只看到一个——就是我自己。 在这里注定孤独吗? 于是,我走向大操场里唯一的无人地带。 确实很奇怪,阳光下到处都有囚犯们活动,但唯独那里是个“死角”,居然不见任何人影。就连长跑的那个家伙,也远远绕过避之唯恐不及。 走到监狱的这个角落,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杂乱的大石头。几十块长方形石板,镶 嵌在乱石堆中,看起来像墓碑——回头再看我的身后,距离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开外,我已被监狱抛弃,流放到这个荒凉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如电流从脚底板升起贯穿全身,最后涌入心脏的深处。 “我要出去!” 一个声音对我的心里说。 你是谁? 惊恐地跳起来,这是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将我的影子投射到斑驳的石板之上。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通过任何听觉器官,而是直接由心脏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地下布满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尘土和碎石掩埋,大约数十米范围之内寸草不生。 该死!双腿被灌了重重的铅,每踏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痛苦地低下头来,正对地面上一块石板,强风袭来吹开尘土,露出几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拼写,下面的数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后刻着的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吓得摔倒在地,后背和双肘贴着大石头,阳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发现的是一块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与死亡的年份,只有二十三岁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这座监狱地下。而这块墓碑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了八十年,那个年轻的幽灵,也在这里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来再看看其他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尔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纪,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后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这些石板有的互相叠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难以估计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没有十字架,也许在这里信仰已经无用,都是被神抛弃的灵魂。 “这里没有基督!”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再度把我吓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于此的幽灵?大白天闹鬼了?当我要落荒而逃时,却看到阳光下一张老人的脸。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络腮胡,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额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身体却像堵墙般坚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设他还能活到现在),年轻时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是谁?” “萨拉曼卡。马科 第六章 被Gnosis选定之人 (1) 一个多月后。 我终于适应了将要漫长的监狱生活。 肖申克州立监狱,阿尔斯兰州最后的地狱,除了海拔太高,气候太干,消除越狱可能之外,是个养老送终的好地方!一日三餐无忧,每周洗澡三次,可以累计通电话十分钟。我和远在国内的妈妈通了电话,她已伤心欲绝了半年多。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这里环境非常好,山河壮美胜过大峡谷风景区,待遇也相当于三星级酒店。 人人都要参加劳动,典狱长把我安排到洗衣房,一来认为中国人最适合干这个,二来洗衣房工作最轻松,只要搬搬衣服揿揿按钮,总比扫厕所好多了。自从我来到洗衣房,一同干活的几个囚犯,就像见到鬼似的颤抖。他们索性不让我干活了,搬张椅子让我休息看报,成了洗衣房的监工。 我多了一个朋友——看守所里的室友叫“比尔”那位,跑到阿尔斯兰州杀死老板的华尔街白领,最近被法院判处了三十年监禁。比尔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禁忌,整天跟我形影不离。每当他被那些恶贯满盈之徒欺负,我就挺身而出去解救,他们看到我都会躲开。我和比尔的这种亲密关系,使得教授用一种暧昧目光来看我们。 然而,每天放风的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格瓦拉式的冷酷眼神,带着多年的沧桑与神秘,穿越操场稀薄的空气,紧紧贴着我的眼睛。这目光让我不胜其烦,怎么也无法躲避和摆脱,硬碰硬地盯着他——萨拉曼卡。马科斯。 老头目不转睛,毫无畏惧地与我对视,我能读出他眼里的话:“gnosis!没错,你是gnosis选定之人!” gnosis是什么? 本想走过去问问,但他转身没入人群。 “教授”还是老样子,从不到阳光下放风,终日埋头远古邪恶的历史,嘴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单词,他说那是旧日支配者的语言,至今无人能准确破译。他那副吸血鬼的样子,还有精神深处的变态,让我深入骨髓的害怕,晚上也难以入眠——不,我不能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我会被慢慢同化,最后也变成一个妄想狂。 然而,我实在没有理由,向典狱长提出换房间。因为教授从没有暴力行为,而且如果换房的话,很可能到一个暴徒的房间。更要命的是,现在没人愿意和我住一间房,都认为我已沾上墓地厄运。 这是我目前最大的烦恼。 监狱里有 个小型图书馆,可以借阅不少老书,还有晚一周的报刊杂志。我主要看最近的新闻,同时训练英文阅读能力。 按照北京时间计算,今天是中国的五一假期,不过现在全世界最关心的一件事,却与一种肥胖肮脏的动物有关——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已将其改名为a(h1n1)型流感,但恐惧仍随之传遍整个地球,就像数月前爆发至今仍在发酵的金融危机。 还有一条爆炸性新闻,奥巴马宣布美国第三大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正式申请破产保护。菲亚特已向克莱斯勒提供了资金,美国政府会继续协助克莱斯勒的债务清偿。 接下来是谁?“叔叔”的天空集团吗? 要命!我是不是脑残了?自我催眠以为是高能吗?对不起,我的疑问句太多了。 连续去了几次图书馆,我认识了管理员老金——mrking,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美国白人,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这引起我的一些好感。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实在不像这里的囚犯,但实际上他是个希区柯克电影式的杀妻者,半年前以二级谋杀罪判处二十八年监禁。他和我一样都受到典狱长的照顾,荣任图书馆管理员的美差,可以终日沉浸在几千册图书之中。 虽然,老金也知道我的厄运传说,但他不像其他人那么迷信,见到我都是矜持地微笑。其实他也挺无聊的,每天接待那些暴力罪犯,他们不是来看书的,无非找个地方聊天,或者做黑市交易。只有我这个认真读书看报的人,可以让他引以为知己。 也许老金憋得太久了,平时根本没人与他沟通,当他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工作,就兴奋地告诉我许多金融圈内幕——他大学毕业时身无分文,三十岁却成了身家亿万的暴发户,四十岁在次贷危机中再次落得身无分文。他准备和妻子一起自杀,飞到阿尔斯兰州落基山下,开枪打死妻子之后,自己却没勇气动手,于是被送到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他的风投公司做过许多大项目,其中包括中国几家知名的网站和网游公司。他还是许多大公司的座上宾,帮助这些公司完成投资与融资计划。他甚至提到了天空集团,马上激起我的浓厚兴趣:“等一等!你去过天空集团的美国总部?” “是,纽约曼哈顿的天空中心大厦,在八十八层顶楼的最高会议室,极其神秘的豪华之地。” “老金,你真的进去了?” “在这用得着骗你吗?”他泡了两杯咖啡端过来,真是超五星待遇,“ 去年一月,天空集团遇到财务危机——我猜想现在应该比那时更严重,但他们行事一贯低调,不想泄露这个消息,要请一家小公司帮忙,七转八弯地找到了我。” “你能拯救天空集团?” “二十一世纪没什么不可能,可惜——我失败了!我赔掉了所有的资金和信誉,最后输得只剩下一辆破车。” 我打断了他和血泪史:“说说重点!你在天空集团见到了那个人吗?” “传说中神秘的董事长?” “对!” “干吗那么兴奋?那天我见到他了,没想到他是个中国人。”老金看着我的面孔似乎察觉到什么,“你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才这样兴奋!” “就算是吧,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他啜了口咖啡:“天空集团的大老板,是标准的中国人形象。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但人显得很是憔悴,相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如果走在唐人街上,多半会被当做厨师或小老板。会议主要是他们的财务总监主持的,董事长只到场不到十分钟,当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便匆匆离场而去——我听到头顶巨响,他肯定是坐直升飞机来的,为了避开普通人视线。” “他说什么了?” “no,将近十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和我打过招呼,事后天空集团还和我签了一份保密合同,规定不能对外泄露董事长形象,否则我将赔偿五百万美元。” “那你不是已经泄露了吗?” 老金苦笑道:“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什么!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 “谢谢!” 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读心术告诉我——老金并没有说谎。 昨夜,比尔杀猪般的号叫太厉害了,引起c区全体囚犯的公愤,忍无可忍的狱警把他关进了禁闭室。 今天放风没人跟着我了,独自在阳光下的大操场,远离那些杀人犯们,遥望数百里外的落基雪山。 走着走着又靠近墓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乱石堆,掘墓人就隐藏其中吗? “hello!”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毛骨悚然地往旁边一闪,回头看到那张格瓦拉式的脸。 “马科斯?” “你好,1914。”老头仰头看着蓝天说,“昨晚,比尔这小子也吵到我了,今天大家精神都不好。 ” “所以,我一个人了。” “我看你很孤独。” 老头这句话什么意思?一边说还一边撇着嘴笑,莫非他也有特殊爱好?我连连摇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我也是。” 他双眼直勾勾盯着我,让我再度准确读出他的心里话:“gnosis!果然是gnosis之人!” “什么是gnosis?” 我不再掩饰了,趁着他毫无防范,正面抛出了这句话。 老马科斯的面色大变,后退一步说:“你怎么知道?” “我无所不知。” 我故意摆了个傲慢的pose,好像已成为救世主。 然而,老头迅速恢复了镇定,重新靠近我的眼睛:“既然你无所不知,又为什么不知道gnosis呢?” 这个问题让我自相矛盾,真是个难缠角色,我再度读出了他的心里话:“年轻人,你不知道gnosis来自古希腊语吗?” 我顺口说道:“古希腊语,gnosis,是吗?” 马科斯的目光里掠过什么,微微点头:“不错,你还知道更多吗?” 紧接着我从他的眼睛里,又读到了一段话:“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他所说的‘认识’,就是gnosis!” “苏格拉底!”我突然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认识你自己!” “小子,你真的无所不知?” 老头又后退一步,但眼里的秘密再度泄露:“苏格拉底所说的这个认识,包含着人间一切实际的知识和科学。” “gnosis无所不包,是我们所有的知识!” 然而,我自以为聪明的这句话,让马科斯狂妄地大笑起来:“错!你真是个无知之人!” “什么?” “我已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了!”他的脸板了下来,厉声道,“你的眼睛!你用眼睛发现了我的心里话。” 该死!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老头的圈套,他故意使用这种方式,发现了我的读心术秘密! “你!”现在我躲避他的目光了,“你真阴险!” “读心术——你和八十多年前的掘墓人一样,都拥有邪恶的读心术。” 我愤怒地背对他,剧烈地颤抖:“老头,你 特意在心里想了个错误答案,然后诱惑我说出来,是不是?” 认识你自己的gnosis,并不是普通的实用的知识,而是一种神秘的知识,关于世界本原和心灵拯救的知识! “这才是gnosis之人。” 老马科斯严肃地说:“是,读心术的朋友,低估具有成为gnostics的潜力。” “gnostics?” 我不敢再用读心术去看他的眼睛了。 “拥有gnosis之人。” 老头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话语,如烧红的烙铁刻在我心上——我将拥有关于世界本原与心灵拯救的知识? 我低头沉默半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对你来说很重要!” 马科斯的话让我的脑筋一转:“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是。” “被gnosis选定之人?” “祝贺你开始逐渐发现自己。” 难道说以前的我,对自己根本一无所知?也没错啊!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全部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就连名字与身份都是假的,我还没有真正发现自己。 “谢谢!” 这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由衷的心里话。 老头的目光瞟了瞟:“我的室友上周刑满出狱了。年轻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住到我的房间来,我在c区58号。” “你要我——换到你的监房?” 马科斯点头微笑,又像父亲似的搂住我的胳膊,看着远处的囚犯说:“哦,放风时间结束了!” “典狱长先生,我想换间牢房。” 安静的典狱长办公室,隔了一层玻璃是漫天黄沙,原来这里也有恼人的沙尘暴。 “换监房?”犹太人典狱长德穆革皱起眉头,瘦长脸上的乌黑眼珠转了转,“为什么?” 我已紧张得浑身是汗,为了来到典狱长办公室,提出更换监房的要求,足足犹豫了一个星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教授的变态,我下定决心通知狱警,又等待了两天,才敲开了这道肖申克州立监狱最重要的房门。 “因为,我……我害怕……害怕教授。” 该死!我的英语又开始结巴了! “1914,我真是感到很奇怪, 教授有什么可怕的?” “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出准备好的台词,“但是,和他关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他内心非常阴暗,患有极其严重的妄想症,如果发作将极度危险,我可不想成为汉尼拔博士的牺牲品。” 典狱长德穆革听完我的理由,点起一根香烟:“难以置信!你要知道,许多人想和教授住在一起,他们觉得只有教授才是最安全的。” “恰恰相反,他是最危险的。” “你想调到哪去?” “c区58号。” 德穆革迅速在电脑上查了查:“萨拉曼卡。马科斯?现在58号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我想和他做室友。” “亲爱的1914,为什么是他?” “我想他可以和我成为好朋友。” 典狱长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你居然相信老马科斯?这个古怪的老头?” “没错,请准许我的请求。” “不!我不准许!” “为什么?” 我的心头一阵失望,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肖申克州立监狱上百年历史中,从未有过这种先例!所有人的牢房都是典狱长指定的,没人可以自己选择哪个监房,更不能选择和谁住在一起,也从没有一个囚犯能主动提出换房,而得到典狱长批准!” 典狱长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里话:“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是平时我对你太客气了吧!竟然敢来命令我?你要知道我才是这的老大!” 我冷冷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德穆革狠狠掐灭烟头,大声训斥:“1914,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但并不意味着我将一味地迁就你!你心里非常明白,你在此受到了我的特别关照,享受到了许多囚犯奢望的特权,你已经非常幸运了,却还是贪得无厌不知满足,真令我失望!” 窗外,遮天蔽日的黄沙,宛如上帝挥舞的鞭子,让整座监狱改变颜色。不断有沙粒打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不断提醒屋里僵持的两个人。 典狱长的表情柔和了下来:“1914,请尊重我的权威,不要再散布教授危险论,也许患有妄想症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压抑着被挫败的情绪,仿佛被无情地剥光了衣服,低头走出典狱长办 公室。 狱警将我带出行政楼,在回到监区之前,我突然提出要打电话——这是每个囚犯的权利,这个星期我还没使用过。 他们不耐烦地将我带到电话室,我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莫妮卡!我是古英雄。” “怎么是你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她异常紧张,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有事在欧洲,不能立刻赶过来!” “我只需要你给典狱长打个电话。” 第二天。 典狱长打破肖申克州立监狱百年规矩,第一次准许囚犯提出的更换监房申请。 当然,这全属莫妮卡的功劳——她给贪得无厌的德穆革先生账上汇了5万美元,才得以打开这个绝无仅有的先例。 背着行李走出铁门的时刻,四周响起一阵嘘声,还有人用力敲打栏杆。十几名狱警赶来维持秩序,用警棍让那些浑蛋保持安静。告别妄想症与杀人狂的“教授”,最后看了一眼13号牢房。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不再低头面对手中的“历史”,而是向我报以灿烂的笑容,是怀念共同相处的室友时光?还是预言我的某种未来?只有当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感到某种温暖。 c区走廊早已乱作一团,各种脏话与噪声甚嚣尘上,就连狱警们也对我恨得牙痒痒的——若非我让典狱长破了规矩,他们也不必面临暴动的危险。 从13号经过几十间牢房,最后来到58号监房门口。白人老狱警沉默着打开铁门,待我进去便重重锁上,并对旁边挑衅的囚犯大声咒骂。 “wee!” 黑暗中浮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接着是切。格瓦拉式的胡子,七十多岁的魁梧身躯为我让路,萨拉曼卡。马科斯虚席以待。 果然,坐上床铺感觉一尘不染,显然主人精心打扫过了。包括床头的抽屉与马桶,都特意收拾过,看不到丝毫前任痕迹。 整理好所有东西,我坐在老头对面:“谢谢!可我有一个疑问,你怎知道我会换房成功?” “是,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无这种先例。如果换作别人,我绝不会有换房想法,那肯定是白费口舌,说不定还会被狱警惩罚。但你就不一样了,既然典狱长把你安排在教授的房间,说明你一定有所背景,说不定可以为你破例。” “你也太冒险了吧。” “嗯,是有风险,不 过我有把握,因为德穆革本性贪婪。” “贪婪?”我同意地点点头,“不错,他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老头一脸凝重:“如果监狱是一个世界,德穆革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个世界有多么荒谬?” “是,非常荒谬。” 我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但整个人间不就荒谬吗? “你觉得世界应该如此吗?” “不。” “是的,世界不应该如此。”他将手放到脑后,放松地半躺下来,“虽然,德穆革是这里的主人,但并不是他创造了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是他创造了来到这里的我们。” “他不过是个代理人。” “没错,我们以为主宰这个世界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代理人而已,真正的主人隐藏在不为凡人所知之处。” “不为凡人所知之处?”我不想再用读心术看他的眼睛,仰头看着58号监房的铁窗,那块即将被暮色覆盖的小小天空,“gnostics?” “你很聪明,果然是gnosis之人。” 马科斯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气声,让我的后背有些发颤。 “对不起,请不要再和我绕圈子了,告诉我什么是gnostics?” 但他决然的摇了摇头。 “告诉我!”我伸长脖子追问,“这是吸引我换房过来的最重要原因,什么才是gnostics?你凭什么说我是gnosis之人?” “小子,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见鬼!” 我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却也不敢说些什么,顺势背靠墙壁,闭上疲倦的双眼。 c区58号监房沉默许久,直到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对面兀地响起一句话—— “我喜欢这个房间。” “什么?” 我赶紧驱散睡意,瞪大眼睛看着老头。 “我说我喜欢这个房间。” “原因呢?” “因为八十多年前,‘掘墓人’也被关在这一间——c区58号监房。” 老马科斯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滑下床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随着一声惨叫,骨头缝都被摔疼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老头锐利的目光自我眼前扫过 。 再也不敢坐了,紧张地望着四壁,仿佛会渗出血来:“真的吗?这是掘墓人住过的牢房?” “是。” “该死,你干吗骗我来这里?你知道吗?为了我能换到这个房间,有人花了多大代价?可现在你又告诉我,这间房子还曾是名人故居,所谓名人就是这座监狱里不散的阴魂!” 老头微微一笑:“放心,掘墓人只是一个影子,他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总是轻易地相信别人?” “小子,你相信我没错的。”他凑近了我说话,似乎不想让藏在墙壁里的掘墓人听到,“不过,关于掘墓人的事情,在这是个天大的忌讳,典狱长不许任何人说起,所以你也不要把我们之间的谈话,说给其他任何人听!” “ok.” 我狐疑地看着老头,缩到床上关了电灯。 晚安,掘墓人。 搬家第一夜。 我梦见了掘墓人。 在一片荒芜的乱石堆上,狂风之中沙尘肆虐,我难以睁开眼睛,被风吹倒在地。当我努力想要爬起来,四周却变得异常寂静,只剩下头顶一轮清澈的月亮。 月光下闪过一个黑影,我跟着他在荒野追逐,直到成千上万的墓碑跟前。黑影俯下身在地上挖掘,刨开一个深埋着的坟墓。我战栗着渐渐靠近,月光照亮坟墓里的人,照亮那张年轻的脸——正是我自己。 从噩梦中醒来,庆幸自己仍好好活着,天窗射下第一缕晨曦,激活模糊的瞳孔。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我的名字1914。我的新室友叫萨拉曼卡。马科斯,他仍躺在对面床上打鼾,与“教授”相比他要么是天使,要么是魔鬼。 “1914!” 走廊外响起狱警查房的声音,早餐、放风、午餐、洗衣房、晚餐…… 夜,铁窗外重新露出繁星点点。 老头低头坐在床上,既不睡觉也不说话,不知沉思什么。而我这么早也没法睡着,在狭窄的小屋里坐卧难安,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 终于,我决定打破这尴尬气氛,试探性地小心问道:“马科斯,说说你的故事吧。”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老头才抬起头来:“你觉得我有故事吗?”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 第六章 被Gnosis选定之人 (2) 点过了,但监狱里什么人都有,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是,能救我的人只有我自己,这大概是我认识莫妮卡以来,她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吧。 “谢谢,为了我自己!” 是,想想将近两年前醒来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重生后短暂的经历,却超过了许多人几辈子的磨难!不会忘记那个在黑暗中编织,又在迷宫里繁衍的巨大阴谋,不会忘记那个曾与我擦肩而过,又精心策划陷害我至此的那个人! 我埋头在莫妮卡怀中,浸泡在她身上的香味里,记忆如斩不断的野蔓疯狂生长——从上海大雨里华金山的死,到马丁。路德市寒冷夜晚发现常青尸体,所有一切都是个连环局,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所为! 他是谁?抑或,她是谁? 但直觉告诉我,是他。 哪个他? 仰头看着莫妮卡的眼睛,我看不出答案。 答案,它会自己找上门来。点过了,但监狱里什么人都有,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是,能救我的人只有我自己,这大概是我认识莫妮卡以来,她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吧。 “谢谢,为了我自己!” 是,想想将近两年前醒来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重生后短暂的经历,却超过了许多人几辈子的磨难!不会忘记那个在黑暗中编织,又在迷宫里繁衍的巨大阴谋,不会忘记那个曾与我擦肩而过,又精心策划陷害我至此的那个人! 我埋头在莫妮卡怀中,浸泡在她身上的香味里,记忆如斩不断的野蔓疯狂生长——从上海大雨里华金山的死,到马丁。路德市寒冷夜晚发现常青尸体,所有一切都是个连环局,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所为! 他是谁?抑或,她是谁? 但直觉告诉我,是他。 哪个他? 仰头看着莫妮卡的眼睛,我看不出答案。 答案,它会自己找上门来。 第七章 阿帕奇 (1) 八月,阿尔斯兰州已进入秋天。 当然不会有落叶,也没有满山红色,只有呼啸的狂风,夜里透过坚固墙壁的寒冷。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上海忐忑不安,决定参加蓝衣社的计划,冒充高能前往美国,甚至幻想得到亿万财富,谁能想到现在?我还留在美国,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将于此度过终生。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体内有一个幽灵。 自从进入监狱,这个幽灵时常与我说话,但他始终拒绝回答一个问题:“你是谁?”就像我一直难以回答“我是谁”。 今夜,他躺在我的心脏上说:“我给你个警告。” “什么警告?” 我的心怦怦乱跳,其实想把幽灵震动下来,可它把我的心当做椰子,贪婪地吸着椰汁。 “你会有个危险,非常巨大的危险。” “能说得具体点吗?” 幽灵邪恶地微笑:“这个危险可能会毁灭你,鉴于毁灭你就等于毁灭我,所以我必须警告你一下。” “那我怎么解除危险呢?” “这里会有人帮你的。” 我首先想到了老马科斯:“我的室友?” “不,不是这个老头,而是另一个人。” “谁?” “掘墓人。” 这个名字听着不寒而栗,联想到老马科斯说过的故事,八十多年前令人发指的残酷事件,据说那个幽灵至今游荡在监狱里。 “难道你!难道你就是掘墓人!?” “不,当你远在中国之时,我就已是你的朋友了,怎么可能是这座监狱的掘墓人呢。” “朋友?不,幽灵,我可从没把你当过朋友,如果你连掘墓人都不是,那究竟是谁呢?” 幽灵咳嗽了几下:“嘿嘿!我可有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没人不曾知道过我!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名字叫——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听起来有些耳熟?我努力搜索这个名字,却暂时找不到答案。 “你应该多读些书,我的朋友。” “没错,我会多读书的,只是这里的图书馆太小了。” 幽灵赞许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左心室说:“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并不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唯一的中国人。” “还有吗?”我惊讶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可是我连一个东亚长相的人都没看到啊。” “是的,还有一个,你确实从未见过,而且就在你的c区监房。” “这个中国人是谁?” 幽灵懒洋洋地下降到我的腹腔,怨妇似的说:“喂,你不觉得我已经很疲倦了吗?让我好好休息吧,晚安!” 晨曦,透过铁窗透到我的脸颊,才感觉浑身上下酸痛异常,摸着心口竟沉甸甸的。 是昨晚梦中与幽灵谈话的结果吗? 紧张地摸了摸腹腔,虽然并无任何异物,但我知道他就在里面——梅菲斯特。 没来得及回想幽灵的警告,便感到一束凌厉的电光,穿过c区58号监房铁门,直直地射到我的眼皮上。 睁开眼睛,瞳孔又被深深刺痛了一下,昏暗牢房里这道电光,让心跳骤然加快数倍。 手背挡眼从床上坐起,才看到一个大盖帽的人影,这是一位狱警。 “1914?”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是经常来巡逻的那几个,我小心地站起来靠近铁门,手电光束却突然关掉。 我看到了他的脸。 熟悉的黑色制服与大盖帽,腰间的电棍与手铐,却配着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走廊里的灯光不亮,又隔着密密的铁栏杆,那张脸却特别清晰。 他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 我认得美国印第安人的脸,肖申克州立监狱就关押着不少,是阿尔斯兰州的原住民。他们不同于中国人,且具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就是典型的本地印第安人,但鼻子和眼睛非常特别。就像落基山下食腐尸的秃鹰,却穿着笔挺的狱警制服,孤零零的很是古怪。 “你是新来的?”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已经违反了这里的规矩——不能对狱警不尊敬。 那个家伙不由分说掏出电棍,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飞快地穿过铁栏杆,精确地砸在我的脑袋上。 就像有个东西钻进脑壳,脑门火辣辣地疼痛,接着整个脑袋强烈震荡,牢房天昏地暗地旋转,最后便倒在地上。 电棍击中我头部的响声,将老马科斯也惊醒了,他敏捷地翻身下床,将我扶起来大声呼唤。眼前闪过许多星星,双脚没法站起来 ,身体平衡感都失去了,只听到老马科斯愤怒地对外嚷道:“为什么打他?” “他不尊敬狱警。” 一个残酷的声音响起,我靠在老马科斯的身上,恍惚间看着铁门。 那又秃鹰似的眼睛,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魔鬼,隐隐飘出一股死尸的气味,让我不得不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道:“对不起!” “我叫阿帕奇,新来的狱警,负责你们这个监区,今后请配合我的工作,谢谢!” 他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串话,又瞥了瞥老马科斯:“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是,如果你再敢打他——” 老头才不畏惧这个印第安狱警,当年他随随便便就能干掉许多这样的人。 然而,有着武装直升机名字的阿帕奇,却把电棍指到老马科斯面前:“老爷子,你的年纪够做我爷爷了,所以我不打你。” 说完他走向下一个监房。 “我们的早餐呢?” “作为违反规矩的惩罚,今天你们没有早餐。” 阿帕奇一路走远,留下难闻的死人气味,我掩着鼻子坐倒在床上,捂着被打的脑袋。 “shit!”老马斯终于骂了一句脏话,“我在这里八年了,从没见过这种变态的狱警!” “他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我申请去了医务室。 伤口虽然不严重,却是最疼的,医生给我上了些药,说最近很少有打囚犯的情况,我算倒霉撞上枪口——印第安人阿帕奇是怎样的疯狗啊? 回到操场还是很疼,更没力气打篮球了。一阵秋风袭来,夹带着许多沙粒,让我低头裹紧衣服,自从被冤案判处终身监禁以来,第二次感到无比委屈。 忽然,有个衰老虚弱的声音响起:“1914,你被谁欺负了?” 居然是老得走不动路的杰克,这个曾经的十二宫杀手,拥有最为骇人的目光。 “一个新来的狱警。” “阿帕奇?” “是。” 老头耸了耸眼看就要散架的肩膀:“今天他和c区所有人打过招呼了,我们对他的印象都不错,他对囚犯们很客气很礼貌。” “该死!”我摸着受伤的脑袋,“那他就是只对我一个人凶恶!凭什么?” 往日一 贯受到典狱长照顾的我,一下子成了失宠的怨妃。 “对了,1914,我的室友也是一个中国人。” 老杰克要和我套近乎,却把我吓了一跳:“什么?你说在这座监狱里,我不是唯一的中国人?” “是,至少有两个,我的监房里就有一个。” 镜片后残酷的目光闪烁,刹那间被我抓到了心里话:“是啊,我的室友是中国人。” 十二宫杀手没有说谎。 不,他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难道老得有了幻觉? 等一等!昨夜,那个幽灵梅菲斯特怎么说来着? c区还有一个中国人! 眼前的老杰克,与我身体内的幽灵,告诉了我相同的一个秘密。 就在与我同一个牢房的监区,还关押着一个中国人或华人,而我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已将近半年,与这些囚犯们朝夕相处,却从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中国人是谁? 夜晚,c区58号监房。 月光从铁窗洒入,如银色链条将我五花大绑。 老马科斯已睡熟了,床边的小灯还亮着,我的脑袋疼痛,躺在床上拆开今天收到的信——来自中国上海,写信的人叫端木秋波。 高能: 请原谅我隔了许多天才给你回信。 我的哥哥叫端木良,你认识他吗? 当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的父母离婚了,妈妈认为爸爸精神不正常。但我始终觉得爸爸没什么问题,只是经常突然外出,或者把自已锁在房间里,会见一些奇怪的朋友。法院把哥哥判给爸爸,把我判给妈妈,几年前爸爸离奇自杀了,妈妈也生病去世,我们兄妹俩才重新生活在一起。 哥哥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每天工作非常忙碌,但一有空就会开车送我。去年九月,他忽然变得忧心忡忡,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我几次问他也得不到答案。不久哥哥的公司关门歇业,欠下很大一笔债务,连心爱的奥迪车都被卖了。今年除夕,我等哥哥回家吃年夜饭,他却就此神秘失踪了——现在仍然音信渺茫。 我是一个盲人,没办法到处寻找哥哥,只能尽我所能在网上贴寻人启事。我不知道哥哥失踪的原因,也许为了躲避债务,也许是其他不能告诉我的秘密。每次和哥说话,他都会让我很有安全感,好像他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但我看不到他的脸,也许他完 全是另一副表情,抑或所有都是谎言? 现在突然感觉,眼睛看不到也不错!不必去面对那些面具,即便听到言不由衷的话语,乃至卑鄙无耻的谎言,都不用看到对方的脸!就像我的节目《面具人生》,听过无数人被伤害的故事,他们的心几乎破碎,我无法弥补他们的人生,只能用倾听的方式,让他们的痛苦发泄出来,也许可以减轻精神压力。 所以,我宁愿在生活中选择孤独,反正本来就黑暗无边,无论多么美丽的外表都看不到。一个兰陵王那样的美男子,或者一个卡西莫多那样的怪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只有漂亮的声音才能打动我。 现在我最爱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我的导盲犬贝贝,虽然看不到它的样子,但我能触摸到它柔软光滑的皮毛,闻到它身上特有的气味,听到它的叫声与呼吸,带着它一起散步玩耍,这就是我唯一的幸福吧。 昨晚,我在电台念了一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孤独中拖着这人生的锁链, 这样子使我们真触目惊心。 分享欢乐这倒是人人情愿—— 但是谁也不愿来分尝苦辛。 我独自一人,像空幻的沙皇, 心胸中填满了种种的苦痛, 我眼睁睁看着,岁月梦般地 消逝了,听从着命运的决定; 它们又来了,带着镀过金的, 但依然是那种旧有的幻梦, 我望见了一座孤寂的坟冢, 它等着,为什么还彷徨逡巡? 任何人也不会为这个悲伤, 人们将(这一点我十分相信) 对于我的死亡大大地庆幸, 更甚于祝贺我渺小的诞生…… 我喜欢莱蒙托夫,他有一种忧伤的力量,隐藏的唯美激情,在看似绝望的文字里,还有不可磨灭的希望。 监狱里的你也很孤独吧? 高能,还是上次说过的那句话,千万不要放弃希望,看过《基督山伯爵》吗?也许等待就是凤凰涅磐! 我是美少女战士,赐给你希望吧! 端木秋波 2009年7月14日 2009年7月14日? 秋波居然是在我(古英雄)的27岁 生日写的这封信。 上个月我忘了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觉在监狱中度过,终身监禁将渐渐消除时间概念,大概等到我满头白发,都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 她的哥哥果然是端木良,我认识的那个端木良,据说还是我从小的好朋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在十五岁那年,有机会拯救落水的秋波。他们的爸爸妈妈离婚的原因,想必也与蓝衣社有关——他们的父亲肯定也是其中成员,悄悄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乃至被妻子认为是精神病。至于秋波爸爸的自杀,也是因为兰陵王的秘密而走火入魔吧?可惜,端木良还不吸取教训,自己也深深地陷了进去,结果害人害已! 秋波信里还说去年九月,她的哥哥变得忧心忡忡,不久公司就关门歇业。那正是我到达美国,常青遇害我被警察抓住的时间——端木良的幕后主子死了,他当然就变成丧家之犬,恐怕他的公司大老板也是常青,否则干吗那么快就倒闭了呢? 没错,这些都与那个黑暗中的人有关! 他(她)在美国杀死了常青,又成功地把我陷害进监狱,悄悄侵吞常青的财产——也许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黑色财富,甚至去中国对常青的手下赶尽杀绝?于是端木良失踪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当我被关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外面的世界不知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包括曾经在我身边的人们。 再读了一遍秋波的信,尤其那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肖申克州立监狱。 独自站在操场的铁丝网边,透过高墙眺望八月末的落基山,雪线正逐渐下降,据说两个月后就有大雪降临。 我将衣领紧了紧,阻挡荒原呼啸往来的风,回头看着打篮球的华盛顿与比尔。老马科斯不知跑去哪儿了,就连老杰克也不见了踪影,大概老得没力气放风了吧。 铁丝网外走来一个狱警,我立即转头想要离去,却听到他喊了一声:“喂!1914!” 一个特别的声音,我的双腿被灌入铅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直到看清那张可怕的脸。 阿帕奇。 该死!又是这个新来的家伙,狱警大盖帽底下,一张本地印第安人的脸,秃鹰似的鼻子与眼睛,放射出剥头皮战士的凶狠目光——肖申克那么多的狱警,只有他能让我定住不动,仿佛一下子来到冬天。 “你好!” 装作很有礼貌 的样子,我可不愿再挨一下电棍了,这几天头顶依然隐隐作痛,会影响我那本就不高的智商吗? “关于我打你的那棍子,希望别太介意,因为我是c区的老大,不允许任何人挑战我的权威。” 印第安人阿帕奇与我隔着铁丝网,相距不到半米,他身上的死尸气味让我感到恶心,却只得违心地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并遵守这里的规矩,我们还是可能成为朋友的。” 朋友?我不会和狱警交朋友的!但现在必须伪装自己:“非常愿意。” “不,你在说谎。” 他的目光像鹰爪一样洞穿我的眼睛。 如果说老杰克的眼神是冷酷,那么阿帕奇的眼神就是死亡。 我的脑袋微微颤抖一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装得非常之像,唯唯诺诺如丧家之犬。 “为什么?”但我必须伪装到底,“我不敢对你说谎,难道我还想再被打吗?” “1914,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想那么轻松就骗过我。” 反正隔着一道铁丝网,我缓缓后退半步:“请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要越狱!” 这个大帽子可是要把人砸死的!我急忙摇头说:“不,这不是我心里想的!” 虽然,刚来肖申克州立监狱,我有过苦督山伯爵那样逃出生天的想法,但看到这里防范森严,外面的荒野又如此残酷,就算逃出去也会活活渴死累死,便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是吗?”阿帕奇阴森地一笑,“但我打赌,你很快就会这么想的。” 这个印第安狱警的诡异笑容,使他的死尸气味传得更远,熏得我鼻腔难受得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不,你就是!你总是对这里的人说,你是被冤枉才进监狱的,是不是?” 我强压怒火,平静地回答:“先生,为什么要调查我?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自己知道原因。” 不,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确实是被人陷害才进来的。” “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吗?” “不重要。” “你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再见。” 印第安人阿帕奇转身离去,整个操场飘满了死尸气味。 几天后。 肖申克州立监狱,囚犯放风的大操场。 我恢复了篮球运动,正当满头大汗地抢截传球时,忽然有人大喊:“1914,有人找你!” 气喘吁吁地猛然回头,另一边的篮球架下,站着个摇摇晃晃的枯瘦老头。 十二宫? 没错,站在篮球架下的是老杰克,他扶着柱子咳嗽着说:“1914,你不是说想要见我的中国室友吗?” “是!” “他同意了。” “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 “现在,这里。” 语音未落,老杰克身后转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金刚,却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面无血色大概常年不见日光,脸部线条极有男人味道,下巴爬满黑色胡须。头发已白了一半,年龄在六十岁左右。 怔怔地看着这个人,确实半年来从未见过,但不能确定他一定是中国人,我用汉语试探着问:“你好,我是1914,请……请问你的名字?” 好久没说中国话了,居然有些说不顺嘴。 “你好,我叫童建国。” 果然是中国话!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让我激动地靠近他:“真好!遇见中国人真好!我们早就应该认识了。” “是,老杰克说有个中国小伙子想要见我,于是我就答应破例出来一次。”他仰头对着天空深呼吸,“我已经有一年没见过太阳了。” “你从不出来放风吗?” “是,从不出来,也从不去餐厅,每次都是杰克给我带饭。” 童建国看了老杰克一眼,十二宫杀手完全听不懂中文,一脸茫然地退到旁边。 “难以置信,你永远不见天日地坐在牢房里?能让你破例走出牢房,也算我的荣幸了。” “你得谢谢老杰克,他说你能发现他的秘密。这倒令我很惊讶,所以我想你一定很特别。” “是,我很特别。” 我觉得这对我是一种赞美,所以不太谦虚地承认了。 中国老头还不能适应阳光,用手遮挡脑袋说:“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得回牢房去了。” “不多聊一会儿吗?”我的大胆主动让自己都感到尴尬,只能再解释一下,“好久都 没说中国话了。” “我也是。”童建国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不过,你最近有麻烦了!” 他怎么知道的? 瞬间,脑中闪过狱警阿帕奇鹰似的脸庞。 再当我抬起头来,童建国已与老杰克一起离开操场。 典狱长办公室。 德穆革先生刚睡完午觉,不停地吸烟提神,烟雾缭绕如干冰效果。 “什么?你说阿帕奇有问题?”他摸了摸颇为自豪的高鼻梁,明显的犹太种族特征,“1914,我提醒你注意,这不该是你向我汇报的内容。” “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 “再次提醒你!你的身份是囚犯,虽然我对你很照顾,可以随时申请来见我,但并不等于你可以为所欲为。狱警对囚犯进行管理很正常,他没有违反规定,难道向你索要贿赂了?” 我紧张地站在典狱长的大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大操场与落基山:“没有。” “在监狱里贩卖黑货?” “没有。” “参与囚犯间的黑社会斗争?” “没有。” “那么请问他惹到你哪里了?”典狱长德穆革掐灭一个烟头,愤怒地嚷起来,“你说你要换牢房,我为你破例做到了,许多囚犯和狱警都看不惯,背地里说我们搞断背!所以我才处处包庇着你!该死的,你降低了我在这的权威,我不可能第二次为你破坏规矩!想要把阿帕奇调到其他监区——想都别想!” 这个肖申克州立监狱的最高统治者,在我面前大发雷霆,似乎随时会把我撕成碎片。 我的嘴角微微颤抖,心脏几乎要爆裂了,告诫自己不能与典狱长吵架,必须控制住情绪:“先生,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感觉阿帕奇迟早会杀了我。” “那就让他先来杀了我吧!这里我就是上帝,谁都不敢在我的地盘乱来!包括你1914!” “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又点起一根烟,手指关节敲着桌面:“难道你想逃出去?那就死在外面的荒野吧!还有一件事请记住,不要再给高小姐打电话,对于你的过分要求,我绝对不会答应!” 高小姐?这个暴君果然提到莫妮卡了。 我盯着典狱长的眼睛,迅速读出他心里的秘密:“臭小子,要不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给我打过电 第七章 阿帕奇 (2) ”她摸着我的嘴唇,眼神迷离,“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有没有怨恨我?” “没关系,这里我可以自己搞定。” “几个月前,父亲撒手不管了,让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团的事务,忙得我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时间来阿尔斯兰州。” “可怜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坏了吧?” “是啊,我才那么年轻,就要与那帮老家伙搞脑子,简直就是缩短寿命!天空集团的内部很复杂,尤其在这种危难时刻,高管们只关心自己利益,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搞得我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我担心就要得忧郁症了!” “只要你和你的父亲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的,我也肯定能看到!” “在美国的监狱待了那么久,你的中文一点都没退步啊?” “哦,最近我的中文说的不少。” “怎么会呢?” 不想解释关于童建国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她,贴着莫妮卡的耳朵说—— “我就要获得自由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抓到真正的凶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 “奇怪啊,你才关了一年,不可能那么快就给你减刑的啊!难道法官给予你特赦了?” “不。” 两个“不”说得很平静,却使莫妮卡越来越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她的急脾气又来了,我还是贴着她的耳朵说—— “三天后,我将越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住了。 “别担心,我会活着出去的!”我再度将她紧紧拥抱,“我要自由!” “等一等!越狱?你疯了吗?” 虽然狱警肯定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对我耳语。 “我没疯,我很理智。”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美国最残酷的地方,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监狱围墙,也不可能逃出这片荒漠,开车进来就要许多个小时,你会活活渴死饿死的!” “我有我的计划。” “god!”她用力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狱长的通知,说你在越狱中被击毙,或者越狱后永远地失踪——尸体被秃鹰吃掉了! ”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命运,怪不得任何人。” “你信不信为了你的生命,我会向典狱长告密,让你被关在禁闭室里不能越狱!” “不,我不信。” 我已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心里话:“不,我怎么会告密,只是想吓唬你,让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就是痴心妄想!” 莫妮卡仰头叹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被警察抓住了,于是我连夜从中国飞到美国,但我没办法让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没有!” “是,我已经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个囚犯,不甘心每天的铁窗生涯,但你要现实一点,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杀过人,却被判定一级谋杀罪,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宁愿勇敢地毁灭,也不能这样窝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宁死!” 看着我毅然决然的目光,莫妮卡终于低头认输,颤抖着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的自由,我自己来完成。” “古英雄,我发觉你第一次那么自信,浑身上下透着勇敢,完全不像从前胆小脆弱的你。” 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么有力而性感:“也许,肖申克州立监狱已经彻底改变了我。” “你越来越值得女人来喜欢你了。” “因为我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嗯。” 她软软地倒在我怀中,像个小女人低头羞涩,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随时都开着手机。”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动酸痛的手腕筋骨,长长吁出一口闷气。 我的故事,截至今晚已全部写完,忠实地记录在这几本小簿子中。 后面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小簿子们被我塞进背包,还有医务室拿来的药,几件妈妈寄给我的内衣,一叠黑市交易来的钞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个大矿泉水瓶、几块新鲜的吐司面包——老马科斯从餐厅偷偷带进牢房 的。 微暗的灯光照亮我和老马科斯的脸,他端了一杯凉水举过头顶,闪烁着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也举起一杯凉水,就当上等的香槟:“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两只监狱配发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肠,经过食道刺激隔壁的心脏。 抬头看着高高的铁窗,栏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几天狂风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丽。 忽然想起那个梦,站在监狱的大操场上眺望星空。 “谢谢!”我看着老马科斯的双眼,“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头看着铁窗,“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这里慢慢变老,而是逃出这座监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假如我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但这不是你的命运。” 我恋恋不舍地叹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明年我就会刑满释放出狱,到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但我还是有些恐惧,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们,比这里的罪犯们更虚伪,戴着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记忆里,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了,从没看到过他们真正的脸,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的写的都是假的,真实已成为奢侈品。” 用力地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保存体力。 “真实?”他重复了这个单词的西班牙语发音,“hero,你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你以为自己也活得真实吗?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识。” “以前觉得是真的,但现在知道我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犯过太多错误,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老马科斯又像老师那样说话了:“好比我们的出生,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志,你无法选择你出生的国家,也无法选择你出生的时代。” “没错,如果让一个出生在阿富汗的 孩子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下辈子出生在美国。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出生在两千年前,而不是现在这个年代。”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处处是别人的选择,父母为我们安排好了家庭成长的环境,每个人只能按部就班地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养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注定不同的教育,最后成为天差地别的人生。” “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又是童年环境决定的。” 忽然,想到送快递的农民工与收快递的白领们,他们的命运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中国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一辈子贫穷;而一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读不好书也有机会上大学或出国留学,堂而皇之地成为白领甚至公务员。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彻底改变命运的人,又能有万分之几的概率?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吗?”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 “但是,老天赋予了你特殊能力,甚至给了你一个伟大使命。” “因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们真实的心,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什么才是人间!” “你是读心术者,也是gnostics!”老头的双目炯炯有神,像发现了一块金矿,“历史上有一些读心术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掘墓人;历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马克安、瓦伦廷……但一个既是读心术者,又是gnostics,两者合一的人,你可能是人类中的第一个!” “第一个?” “hero,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灯光下老马科斯的脸庞,如同远古神话里的人物,线条分明的鼻梁与双眼,浓密的络腮胡须,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他是真正改变了我的人。 曾经,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解答身份的疑问。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却陷入蓝衣社的烦恼,接受常青的任务,冒充高能来到美国,妄想骗取天空集团的财富。然而,我却被流放到阿尔斯兰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暗无天日!我反而从容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子夜,零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仓的走廊,一阵脚步声走过每个牢房,此起彼伏着囚犯们的抱怨和尖叫。 “1914!” 又是阿帕奇的声音,在58号监房门口响起,随之飘来浓烈的死尸气味。 然而,昏暗的牢房没有任何回音,两个囚犯似乎平白无故地蒸发了。 印第安人狱警的脸色一变,拧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厉声道:“1914!老马科斯!” 没等里面回答,他已自行打开牢门,其实这是危险动作,囚犯可能趁机夺门袭击狱警。 然而,刚等他走入牢房,我便从床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干舌燥地回答:“在!” 接着老马科斯也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什么事?阿帕奇先生!” 我和老头都躺在床上,绝不像有阴谋企图的样子,狱警用手电扫射狭窄的牢房一圈,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你们今晚睡得都很熟啊?”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丝毫不怕我会抢夺他的电棍。 “是啊!”老马科斯揉了揉眼睛,俨然刚从梦中惊醒,“白天放风运动得太厉害了,晚上睡觉就特别早。” “1914,你呢?” 我光着上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答:“不是传说掘墓人就要来了吗?还是早点睡觉的好,免得半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你相信?” “是,不是连你也相信吗?” “也许。” 阿帕奇面无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铁门紧紧锁好,仔细检查确认了两遍:“晚安!” “明天见!” 外面继续响起查房的脚步声,我轻声地问老马科斯:“你真没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不,没有啊。” “难道是心理作用?”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气,腐尸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c区走廊已渐渐陷入沉寂,直到清晨都不会再有检查了。 眺望一眼铁窗。 新月如钩。 躲猫猫开始了! 第八章 复活夜 众所周知,我与幽灵先生的交往,梅菲斯特再度爬到我的心房,用手指戳戳我的肺叶说:“喂,你真的准备好了?” “是,没人可以阻挡我。” 幽灵大概刚吃完夜宵,打了个饱嗝:“老兄,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信了?” “我已完全改变了,既不是以前的高能,更不是当年的古英雄,而是一具全新的人。” “hero?”幽灵梅菲斯特冷笑几声,“你以为真能成功?你会遇到没有预想过的危险!” “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不能干预必然要发生的事。” 可以想象梅菲斯特邪恶的表情,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可以理解。” “今夜,那个人真的会来吗?” “你说谁?” 连幽灵也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说出那三个字—— “掘墓人。” “没错,你就快要见到他了!” 2009年9月20日,凌晨1点19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掘墓人来了。 我的双眼如黑夜的猫,始终未曾离开紧闭的铁门,阿帕奇身上的死尸气味,残留在被他反复检查过的门锁上。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囚犯们似乎都被催眠,没有一个发出声响,c区的走廊如同古老的墓道,只有死去的幽灵才能自由穿梭。 他来了。 58号监房的门锁,突然发出老鼠似的细微声响…… 屏着呼吸,牙齿哆嗦,他真的来了?真的信守他的承诺?那个噩梦般无法消散的灵魂,真的从墓地里爬出来了? 等待不到十秒钟,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最坚固的门锁已被打开! 悄悄背起那个包,藏着必需的逃亡用品。回头看了一眼马科斯,他蜷缩在黑暗的床上,明年就会刑满出狱,不必跟着我冒险越狱——能感到他在看着我,最后默默地祝福。 再见,马科斯老爹。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精巧牢固的锁果然已失效,自由为我开了一条门缝! 整个人背着包趴在地上,顺着门缝轻轻爬出去,肚子贴着冰凉的地面,心脏要从胸膛爆裂。先是贴地的脑袋,接 着是脖子和胸口,最后青蛙似的双腿,依次越过牢房门槛。 再见,58号监房。 掘墓人就在我身边。 他同样也贴着地面,四肢伸展向前爬行,宛如夜行的蜥蜴。 转头看到了他的脸。 他也转头看到了我的脸。 走廊顶上的灯光下,我们彼此面对,就像两个同样古老的幽灵。 忽然,掘墓人对我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向前爬去。 就算有囚犯晚上不睡觉,也未必能发现贴地爬行的我们;即便到处安装着摄像头,但我们爬行的每一步,都是监控探头的死角,狱警也无法在控制室发现我们。 很快爬到走廊尽头,掘墓人抬起上半身,轻轻摆动着门锁,没几秒钟就轻松打开了。但他并没有破坏门锁,当我们通过铁门,他又重新把门关好,看不出被打开过的痕迹。 又一条长长的通道,不需要再狼狈爬行了,掘墓人给我做了个噤声手势,弯腰领我继续前行。拐过一个岔路口,白色灯光照耀之下,他突然蹲下来躲进角落,我也只能挤在他身边。同时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巡逻的狱警说笑着走过,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口,那两个脑残却没发现我们,又转过岔路往休息区去了。掘墓人身形矫健地抬起,钻入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些地方我从没走过,大概是运送垃圾的管道吧。 管道是一道脚手架般的梯子,而我们处于大楼中间,当我以为要往下爬时,却被掘墓人一把揪住脖子,伸手指了指头顶——居然要往上爬? 我的脸色大变,难道不入地,还要上天不成?看越狱电影不都是往地下挖的吗? 但在这紧要关头,根本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引来附近值班的狱警。再看掘墓人已丢下了我,径自手脚并用爬上梯子。往上眺望只有黑暗一片,往下看亦伸手不见五指,更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得壮着胆子爬上去。 两人就像表演杂技,小心翼翼抓着铁条铸成的梯子。完全没有光线,只能凭感觉慢慢往上摸,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蹬铁条也尽量轻一点。不知爬了几层楼,终于头顶闪出一丝微光。 忽然,掘墓人的身影消失,我往上爬了几步仰起头,竟看到一方美到极致的星空。 一只手将我拽上来,原来是平缓的屋顶!铁梯大概是维修通道,只是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我恐惧地蹲在 屋顶上,紧紧抓着层层瓦片,大着胆子向四方眺望。 这里是c区建筑的最高点,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都已在脚下! 透过稀薄的高原空气,一弯新月挂在头顶,宛如剪纸的皮影图画,射出无法形容的冷艳光芒,整个生命都已被吸入月华。 掘墓人——抑或传说中的吸血鬼,在高高的屋顶上挺起魁梧的身躯,夜风呼啸着卷来荒野的寒冷,灌满他全身的衣服,就像一只乘风飞舞的大鸟。 这景象看得我毛骨悚然,一如八十多年前的残酷屠杀。月光明亮如昼,屋顶可以俯瞰整片大操场,甚至乱石堆中的凄厉墓地。 月光还照亮了掘墓人的脸。 一张中国人的脸。 六十岁的中国老男人,来自天机的世界,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今夜,他就是掘墓人。 无论是否当年灵魂附体,他必将挖掘埋葬这座监狱的坟墓,并承诺将带我逃出地狱。 “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悄悄打开牢房门锁——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童建国对着月光深呼吸,整座监狱都被装入胸膛,“我顺着梯子爬到这里,仰望星星和月亮,眺望夜空下的荒原,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们刚刚逃出牢房,怎么才能走出这座监狱呢?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吗?” 这声音刚吐出嘴巴,便被大风卷到了夜空之中,我庆幸没有被他听到。 突然,童建国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道:“走!” 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他拉着我爬行在高高的屋脊上。幸好屋顶坡度不是很陡。我才没七倒八歪地摔下去。 来到屋顶另一边,在一个高大的烟囱口停住,老头指着烟囱对我说:“爬进去!” “什么?爬到烟囱里面?” 这不是又回到监仓里去了吗?难道要钻进典狱长的壁炉? “这座监狱所有的路线,我都做过详细的勘察,这个烟囱在许多年前已废弃不用,所有烟道都被堵塞,但有一条道可以通往地下。” “真的吗?” “相信我!快点爬进去!你想等到明天早上,骑着屋顶观看大家放风吗?” 童建国推了推我的肩膀,害得我差点从四层楼顶摔下去!惊险地抓着烟囱口,幸亏蹲大牢一年锻炼了身体,才有力量 双臂引体向上翻身。 该死!还没抓牢烟囱的内壁,便感到被扔进万丈深渊,直接自由落体坠了下去。心跳光速般上升,全身血夜冲上头顶,双手双脚拼命乱抓,却丝毫碰不到任何物体,就像从母腹中剖出的胎儿,坠入另一个空白的世界。 终于,我控制不住大叫起来,声音却像雷鸣回荡在耳边,似乎整座监狱都听到了! 砰……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 当我即将窒息之时,才艰难地将头探出,全身陷入一片厚厚的沙土。 一秒钟前还以为将粉身碎骨死得很难看!一秒钟后贪婪地深呼吸,到处都是灰尘,呛得肺里难受,整个人都已染成灰色。 这就是烟囱的底部?仰头看着高高的烟囱口,缭绕着浓浓的灰尘烟雾,最后一点夜空都看不见了。起码有二十米的高度,若直接掉在硬地上,即便大难不死,至少也得残废! 尘埃还未落定,头顶响起一句中国话:“你还活着吗?” “在!” 我剧烈地咳嗽着回答,一道手电光束突破黑暗,照亮我的眼睛。 一个近乎橘红色的人影,顺着烟囱内壁迅速爬下来——原来烟囱内是有梯子的,可以沿着内壁一路爬下,而不必像我这样垂直降落。 “你真的还活着?” 童建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先是扫了扫我的脸,又把手电往后照亮他自己的脸。 原来掘墓人也怕遇到鬼! 不过,想必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已经变得和鬼一样了吧。 “呸!”我吐出几口沙子,颇有男人味地说,“老子死不了!” “傻瓜,我让你爬下去,没让你跳下去啊!”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使劲用衣服擦我的脸,终于确认就是我。 “浑蛋,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算你命大!烟囱底下是多少年积下的煤灰,要不然你早就活活摔死了!” 我惊魂未定地抓着梯子,揉着眼里的沙子说:“刚才我叫得那么响,会不会被人听到了?” “放心吧,这个烟囱造得非常厚实,没人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说完他用手电筒照照上面,爬上梯子说:“跟我来!” “等一等,还有个问题——你哪来的手电筒?” “刚才在c区狱 警值班室偷的,每天凌晨我会悄悄还回去,那些白痴从没发现过。” “狱警的手电筒?”想起阿帕奇用手电照着我的骇人景象,我又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说,“你不会连狱警的枪也偷了吧?” “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 童建国只爬了两米,便钻进一个椭圆形洞口,我紧跟在后面爬上去,前方是条黑暗的隧道。 “上面所有烟道都被堵死了,只有这条道是通的,我花了半年才找到这条路。”他用手电照了照我已面目全非的衣服,“每次通过这根烟囱,我都不会沾上灰尘,包括接下来漫长的地道。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走个来回,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从不送出去洗,否则就回不去了。” “从爬出牢门的那一刻,我就不准备再回去了,宁愿死!也不回去!” “有种!” 手电再度照亮前面的路,中国老头带我穿过地道,似乎越来越往地下走,两边也从水泥墙壁,渐渐变成泥土与岩石,小心地摸了一把脚下,感觉是手工开凿出来的,没有任何机械工具,想挖出这样一条通道,得需要多少人力和时间呢?想着想着后背心就发麻,中国古代的陵墓不也是这样挖出来的吗? 时不时注意身后状况,担心狱警是否已发现越狱,沿着原路追赶而来。 电光照出一个三岔路口,我立时停下脚步:“怎么办?” “你别管,跟我走!” 童建国毫不犹豫地选择左边那条路,看上去更低矮而不规则,简直就像动物巢穴。 提心吊胆地跟着中国老头,一路扶着地道的岩壁,边走边问:“这是一条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吧?” “不,有人知道。” “谁?” “掘墓人。” 他严肃地说出这三个字。 “他还在这里吗?” “也许。” 眼前又出现一条岔路,童建国照样选择往左走。我还是牢牢紧跟老头,却掠过一丝怀疑。 果然,没走几步再度分岔! 闯入迷宫?没等我停下脚来,他就转向左边的道路。 三次岔路都是左边! 这下低得让人抬不起头,只能弯腰往里钻,空气浑浊不堪,喘不过气,担心会不会把自己闷死! 老头在前面告诫:“这是一个迷宫,只要走错 一步,就会让你在这里转一辈子。” 脚下仿佛踩破了什么,低头一看居然是个骷髅! 这个可怜的头骨,已被我踩得四分五裂,大概也是当年越狱的逃犯,困在地下化作枯骨。 我战栗着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和你一样逃出去。” “别害怕,这样的骨头,地道里还有许多!” 虽然老头轻描淡写地回答,但我们会和这些尸骨一样被困死于此吗? 不能再等待了,必须说出我的怀疑:“这些路你都走过吗?” “是,我用了一年时间,几乎每晚通过烟囱潜入地下,研究这些密如蛛网的地道,终于搞清了逃出监狱的路线。” “这些迷宫般的道路,你记得住吗?”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规律。” 童建国边说边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一个岔路口。 “就是所有岔路都往左拐!” 说罢他带着我转向左边的路。 “左拐——左拐——左拐?” 晕! “你肯定不相信那么简单的规律,但只有这个规律才能被牢牢记住,才会不犯错!犯错就意味着死亡!” 老头说完大笑起来,继续弯腰往前走去。 “是谁修的这些地道呢?” “还是那个人。” “掘墓人?” 我的声音隐隐颤抖,童建国拍着我的肩膀:“恭喜你,小朋友,答对了。” “这是八十多年前挖的地道?” “当年,监狱里出现了一个读心术者,能透过别人的眼睛,发现对方心底的秘密。他入狱前是给公墓挖坑的,所以大家都称他为‘掘墓人’。他具有非凡的力量,利用读心术控制了许多人,甚至包括典狱长与狱警。他利用囚犯们挖地道,迷宫似的布满监狱地下,但只有一条路才能通往外面,其他都是给追捕者准备的死路!” “这就是真正的‘掘墓人’的故事?” 童建国微微点头:“没错,他组织了一次绝妙的越狱,准备将所有犯人偷运出去,没想到却有叛徒向州政府告密。” “他不是读心术者吗?不能发现叛徒眼里的秘密吗?” “很不巧,那叛徒是个瞎子!掘墓人无法看见他的心里话。” 我狠狠 打了一下岩壁:“该死!我忘了瞎子。” “别浪费时间!你想等到天亮吗?”老头拽着我往前走,“就在计划越狱的当晚,州政府派遣大批军警进入监狱,愤怒的囚犯们杀死叛徒,夺取狱警枪支开始暴动——结果是一场大屠杀,异常残酷血腥,大部分囚犯都被杀死。掘墓人消失于监狱中,警方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一部分囚犯逃入地道,但据说基本都被迷宫困死。” “从此,就有了掘墓人阴魂不散的传说?” “不是传说!我曾经见过掘墓人!” “什么?” “就在这里!他告诉我当年大屠杀的真相,否则我怎会知道?而他一直隐居在监狱地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又遇到一个三岔路口,童建国毫无悬念地走向左边。 第五个左拐! 而我的问题还没完:“真的是幽灵吗?” “是。” “不可思议!” 也许掘墓人就在我的身后,就在童建国的身上? 不过,也没枉费我和老马科斯的良苦用心。 为了掩护我的越狱计划,马科斯到处悄悄散布谣言——掘墓人即将重出江湖大开杀戒!鉴于他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威信,也鉴于掘墓人和墓地的古老传说,囚犯们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连一部分狱警都相信了。 虽然,典狱长三令五申严禁谈论掘墓人,但他自己也并非完全不信。因为历届典狱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前任交接监狱图纸——他们知道地下有密密麻麻的暗道,但从未有人把这迷宫弄清楚,偶尔有几任典狱长派狱警下去探查,但全是有去无回地送死。 很快又遇到一个岔路口,自然是第六个左拐。 战战兢兢地跟在童建国身后,我又有了新问题:“就算当年掘墓人挖出了越狱地道,但肖申克州立监狱周围都是荒漠,数百英里内渺无人烟,除非能找到水源,否则肯定活活渴死!” “算你聪明!地道出口已远离监狱,在一处秘密山谷之中,那里就有不为人知的水源。” “你看到过?” “嘿嘿!一个月前,我不但看到了,而且还喝到了,那是最上等的荒漠甘泉!”说完老头舔了舔嘴唇,“小子,如果你带了水,现在又渴了,可以抓紧时间喝掉,等会儿就有好水喝了。” 爬在这阴暗的地道,我早已口干舌燥,本来还 不舍得喝水,现在立即打开背包,一口气喝掉半瓶水。 “快一点!” 在老头催促之下,赶快把水瓶塞回背包,左拐转过第七个岔道口。 向左,向左,向左……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竟穿越了二十多个岔路口,两人都成为地下恶鬼,偶尔还会踩到几片破碎的人骨。 最后一次左转。 童建国骤然停下,脸色微变地趴到地上,我也颤抖着跟他一样趴下。 寂静无声。 除了我们两个人的呼吸。 重新站起来往前走,地道已变得很宽敞,坡度也越来越往上,空气比刚才清新许多,再也没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要接近地面了吧? 压在地震废墟下一百多个小时的人,终于盼到了救援队的探照灯! 我们也越走越快,前方手电光晕中,似乎有影子摇晃? 砰! 又是一声,这回是枪声。 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忽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童建国已躺倒在地,坠落的手电正好照到他的脸——眉心多了一个弹孔。 鲜血渐渐染红他的脑袋。 他死了。 掘墓人死了。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条件反射地蹲下来,合上童建国睁着的眼睛。 他回到天机的世界去了。 白光,一道白光兀地刺入眼中,下意识地抬手挡住,才渐渐看清来人模样。 地道尽头还有一个人。 他穿着狱警制服,左手担着一盏大灯,右手握着一支手枪。 我认识他。 这张印第安人的脸庞,鹰与狼混血的面孔,永远都不会被遗忘。 阿帕奇。 他刚开枪射杀了童建国,他是活人还是幽灵?如何找到这里?抑或他才是真正的掘墓人? 无数个疑问还在脑中盘旋,阿帕奇对准我的手枪,已然射出子弹。 就像打死童建国一样,枪口直指我的眉心,火星在瞬间闪烁,我却本能地闪向旁边。 一阵冲击波呼啸着掠过耳边,接着感到火辣辣地疼痛…… 我死了? 但身体依然 挺立在阿帕奇面前,子弹并未洞穿我的脑袋,只有左耳被震得半聋。 缓缓伸手摸了摸耳朵,边缘刚被子弹擦伤,沾上少许的血。 阿帕奇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枪口抵住我的脑门,冷冰冰的金属感如此真实,这不是幻想也不是拍电影,而是自己即将要被杀死! 印第安狱警照旧散发死尸的气味,却面带微笑:“1914,我从没见到一个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避子弹。” 我自己也无法想象,闪得竟然如此之快,也许就是救生的本能。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帕奇的枪口纹丝不动,不给我留任何的机会:“你以为只有这个中国老杀手才知道这座监狱的秘密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 “阿帕奇,你也不是阿帕奇,你甚至也不是狱警,你不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人。”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 “总有一天?”我的额头还被枪口顶得疼,“你不是马上就要杀死我吗?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这个“人”却沉默不语许久,手中的枪仍未放松过,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我的脑浆就会飞溅到他的脸上。 可怕的沉默维持了一分钟。 虽然身体保持不动,他的目光却微微颤抖。四只眼睛距离那么近,我却什么都读不到,只感到他的眼睛里,瞬间闪过许多东西,直到他张开嘴巴——“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看着他秃鹰似的眼睛,我不能相信他的任何话:“什么?” “原本我准备杀死你,当你越狱就已有足够理由,先杀死这个帮你越狱的老家伙,再杀死你这个袭击狱警的亡命之徒。” “shit!为什么还不开枪?” 阿帕奇却摇摇头,枪从我额头挪开,后退两步:“我不开枪,你走吧。” 终于,脑门不再冷冰冰,但我的精神还高度紧张,下巴颤抖得更厉害:“不,你在耍我?” “快点走!” 这个印第安人狂暴地怒吼起来,并将手枪插回腰间的枪袋。 但他的任何话我都不会相信,固执地站在原地:“卑鄙的家伙!我不想被你从背后开枪打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必须面对着枪口。” 第九章 真凶 2009年9月21日,上午9点。 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我竖着休闲装的衣领,低头戴着一顶鸭舌帽,还有一副大墨镜——都属于那位被戴了绿帽子的先生。 这样遮住脸的大部分,让我暂时有胆量走到大街上。经过一家快餐店门口,橱窗里的电视机让我停下n正播放一条特别新闻—— 画面里首先出现肖申克州立监狱大门,然后是典狱长德穆革尴尬的表情,面对镜头支支吾吾地回答:“哦……对不起……关于这两个越狱的逃犯……我们正在全力……全力追捕的过程中……fbi也已经介入……” 接着是记者提问:“请问这两名囚犯是如何越狱成功的?” “这个……这个……”德穆革狼狈不堪地掏出手绢擦了擦汗,“目前正在调查中,我们不方便对外透露。” 又一个不识相的记者抢着问:“听说这两名囚犯都是中国人,能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吗?” “这个……我们会向媒体……媒体提供照片和资料的。” 他说完就把镜头推开,惹得电视台记者很不高兴地说:“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管理显然很混乱,州政府和fbi已接管案件,正在附近荒漠地区展开搜索。” 镜头又对准天空,一架直升飞机呼啸而过,大概以为我还在荒野之中。 电视画面出现两幅照片,一张是童建国的正面照,还有一张自然就是我的脸——高能的脸。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尽量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画外音介绍两名越狱囚犯的基本资料,对我的介绍是去年以一级谋杀罪入狱,对社会有高度危害性,提醒市民加强警惕,若有线索请及时报警。fbi已向整个美国发布通缉令,悬赏缉拿我和童建国——最高奖金达到50万美元! 再也不想看后面的专家评论了,我将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迅速离开。 转到一条冷清的小路,看到两个警察站在便利店门口,我急忙躲进一间正装修的店铺,等到警察从路边走过,我才小心翼翼地出来,原来便利店门口贴着通缉令,最醒目的正是我和童建国的照片! 该死的肖申克州立监狱,居然把我拍得像个凶残的人渣——我趁着没人便扯下刚贴上的告示,低头走向下一个路口。 穿过两栋楼房间的缝隙,我却不再往前走了,前方十米是个三岔路口,已接近 城市边缘,只有稀疏的汽车与行人通过——这座小城还不及中国一个镇子大。 然而,就在路口的邮筒前,站着一个栗色长发的女子。 我却等在阴暗角落不动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同样戴着一副墨镜。既不像招出租车,也不像等什么人,只是雕塑似的站着。秋风掠过那头漂亮的长发,隐隐飘来一阵特别的香水味。 女孩转过头,缓缓摘下墨镜。 莫妮卡。 不变的是混血的面孔,丝绸之路的眼睛,改变的是消瘦憔悴的身躯,我的心头微微一震。 半小时前,我悄悄打通她的电话,约在这个路口见面,市区最偏僻的角落。原来她哪里也没去,两天前探监出来后,一直住在马丁。路德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内。 深深呼吸了一口,我飞也似的冲出巷子,一把抓住莫妮卡的胳膊。 她惊愕地看着我,隔着墨镜也认出来了,乌黑的眼珠霎时颤抖,迅速跟我逃回小巷。 来不及说话,沿着两栋房子间的缝隙,狂奔了数百米,直到一处幽静的公园。这里有难得的茂密树林,周围有些老人在遛狗,是很好的隐蔽场所。 几棵大树掩盖下,莫妮卡终于紧紧抱住了我,脱下我脸上的墨镜,雨点似的吻落下来,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怔怔看着这双混血眼睛,激动地说:“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出来的!” “你这个小东西!”她用拳头砸着我的胸膛,泪水早已铺满脸颊,“不可思议!你真的逃出来了!我以为你只是说大话!以为你会被狱警打死!以为你会渴死在荒野!但你真的逃出来了!” “莫妮卡,你不相信我会越狱成功吗?” “不,我相信你!”她挣脱我的双手,紧贴我的脸颊说,“我如果不相信的话,又怎会留在这破地方不走呢?昨天,我应该在纽约总部开会,却对董事会撒谎说我生病了,给身边所有的保镖放假,把会议推迟到三天以后。” “你想等到我三天后?” 她轻轻抹去眼泪,“是,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酒店,足不出户看着手机,等待电话响起说你自由了!” “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现在到处是通缉我的告示,许多人摩拳擦掌要抓住我。” “古英雄!整整一年以前,我没有保护好你,现在我绝对不会……”她激动得说不下去了,“绝对不会 ……让你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颤抖着对她耳语道:“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回到监狱。” “不,我也不会让你死的!你必须好好活着,活着,不仅仅为自由而活,也不仅仅为我而活,要为许多人而活。” “许多人?” 我的肩头还担负许多人的命运吗?脑中闪过老马科斯,闪过某些刚刚苏醒的使命。 “别说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中午,马丁。路德市街头依然冷清,甚至比一年前更萧条。 来到一条居民区的小路上,我和莫妮卡戴着大墨镜,特意亲昵地挽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逃犯怎敢如此大方泡妞呢? 一户民房门口挂着块出租牌子,下面有个电话号码。莫妮卡让我退到马路对面的无人角落,拿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不到二十秒钟,隔壁房子就出来个大妈,显然房东有两套并排的房子,想出租一套补贴家用。两个女人谈笑风生了几句,房东便掏出钥匙带她进去看房。我在对面只等了两分钟,房东便一个人笑嘻嘻地出来,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美元。 莫妮卡在屋里等着我,但我不敢立刻进去——电视播出的两个逃犯都是中国人,阿尔斯兰州的华人又非常之少,每个东亚面孔的男人都受到怀疑甚至举报,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情况。等了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我才快速跑过街道,冲进对面虚掩的房门。 刚刚关上房门,就有一只光滑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挽住我。 “你怎么才来?” 原来她一直守在门后,风衣不知何时脱掉了,嗔怪着勾紧我的脖子,让我快喘不过气了。 “哎呀,松一松!” 她这才胆怯地松开手,我一转身就把她推在墙上,紧紧贴住无法动弹。 彼此看着对方眼睛,我读到了她心底的言语:“我愿意。” “你愿意?” 我直接说出她的心里话,而她像温驯的小动物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泄露秘密。 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又红又热,头上的帽子也掉了。肌肉剧烈发抖,嘴唇却停留在原地,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僵持了几十秒,直到后退一步长长叹息。 莫妮卡终于松弛下来,淡淡地说:“你还是没变。” 我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仍像过去那样,在最重要的时刻胆怯。 “不,我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次不再附和她的意思,而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 检查一下这套刚租下的房子,底楼是干净的客厅、餐厅与厨房,楼上有三间卧室和储藏室,后面有个带车库的小院。虽然电器都很陈旧,但家具还很齐全,居住完全没问题,于我而言够奢侈了。但这是美国西部的穷乡僻壤,房价不到加州或纽约的十分之一,那么大的房子租金也就几百美元。房东对年轻漂亮的莫妮卡很信任,没签合同就给了钥匙。 已经一天一夜没睡的我,即刻躺倒在二楼柔软的床上,疲惫不堪地眨着眼睛:“你想在这里住多久?” “一个晚上就可以了。” “我还以为你想在阿尔斯兰州隐居下去。” 她的眼神有些失望:“你想吗?” “不,我不想!”我从床上支起上半身,嗓音沙哑,“我想尽快离开这里,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为自己洗刷清白!我可不想一辈子做通缉犯,永远提心吊胆昼伏夜出,听到警笛声就惊慌失措,那样还不如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强,你口渴了吧?” 莫妮卡轻轻吻了我一下,飞快地跑出去给我倒了杯水。 “高家大小姐,你现在也会服侍人了?”我半开玩笑地喝下她的水,“谢谢关心。” “对我别说‘谢’字!”她故意露出凶悍的一面,狠狠推了我一把,“你已经几十个钟头没睡了,快点安心地睡一觉,我会一直守在这栋房子里,别担心!” 说罢她轻轻走出卧室,我早就疲倦已极支撑不住,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不消半分钟就失去意识,仿佛依然行走在黑夜荒原,无边无际的旷野寒风,一弯新月亲吻我的眼睛…… 在黑暗的水底不断浮沉,耳边依稀响起金属碰撞声,还有每夜陪伴我的比尔的号叫。 不,怎么头顶又是那道铁窗,外面是布满铁栏杆的走廊,对面床上斜卧着老马科斯,他瞪大愤怒的双眼,用带西班牙口音的英语喊道:“gnostics!你怎么又回来了!” 当我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牢门前却闪过那张印第安人的脸,狱警制服散发死尸臭味——这个曾用枪口顶住我的脑门,打死了不死的掘墓人的阿帕奇,微笑道:“古英雄,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影子。” 他的影子? 似 乎从门口延伸进来,怎么躲避都没用,最终还是将我覆盖……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睁开眼还是黑暗一片。窗外是阿尔斯兰州的秋风,树叶猛烈敲打着玻璃,令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灯光刺痛瞳孔,莫妮卡穿着一身白色睡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怎么了?别害怕!我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你忘了吗?这是我租的房子,安全的避风港。” 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又躺倒在床上,四肢叉开痛苦地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以为回到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不,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莫妮卡。”我抓着她柔软的胳膊,“我睡了多久?” “现在子夜,你已睡了十几个钟头。” “啊——感觉还没回到人间。” 她帮我捏了捏脖子,托着我的后脑勺说:“我一直守在楼下n在放你越狱的新闻,警方仍没放弃在荒野搜索尸体,也不排除你们已逃到城市——对了,和你一起逃跑的人呢?” “他死了。” “什么?”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真可怕,是不是一路充满危险?” “是,我能侥幸生存并逃出来,完全因为坚强的精神,还有命运的眷顾。” 我将越狱的经过,简短地告诉了莫妮卡。 就像读一本大仲马的小说,她听完已目瞪口呆:“掘墓人?阿帕奇?德穆革?还有你的室友马科斯?历史上真正的十二宫?旧日支配者的教授?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那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你果然是不平凡的人,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感到了,不但你的眼睛特别,你的内心也独一无二,你的命运必将注定与众不同。” 突然,我莫名激动地坐起来:“我还得感谢失去自由的整整一年,这是人生最重要的学校,它教会我如何面对私人与集体的不幸,如何面对各个不同的人,如何面对不被了解的自己。我还得感谢我的室友,我终于知道自已是谁了!” “是我帮助你知道你是古英雄的啊。” “一个人叫什么名字重要吗?”我指了指自由的鼻子,“对于一个彻底失去记忆的人来说,过去只是永远不会再来的前世——蓝衣社、兰陵王、高家、古家……不过是一堆遥远历史的符号,它 们不是我真正的生命!我的命运不在于过去,或者说我的过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现在是谁?我的将来是谁?” “你知道了吗?” “是,至少我知道了一半。我知道将要为自己做什么?将要负担怎样的使命?将要创造怎样的历史?”我抓着她的胳膊剧烈摇晃,“莫妮卡,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她怔怔盯着我的眼睛,沉默半响才点头:“我相信。” “好,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我愿意。” 今夜,掌握天空集团亿万财富的大小姐,变成乖乖听话的小绵羊,再无过去那颐指气使的气势了。 我点头轻吻她一下,直勾勾地对着这双混血的眼睛—— “请你离开我吧。” “什么?”莫妮卡的脸色一变,“你对我说什么?” “请你离开我!” “why?” 她总算说了一句英文。 “因为我爱你。”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莫妮卡却像被魔法定格,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轻轻地,慢慢地,女人的眼泪,冲刷脸上的灰尘,坠落床单化成一轮圆晕。 这幕景象也令我心碎,忍不住帮她拭去泪痕。 她哽咽着说:“古英雄,这是我认识你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三个字。” “是,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第一次相遇,也许是一分钟以前。” “你确定吗?”这回轮到她抚摸我的脸颊了,“这三个字?” “以前不确定,但现在确定无疑。”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离开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刻。” 我难受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莫妮卡,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我是个逃犯,整个美国都在悬赏通缉我!而你明知我要越狱,却还帮我隐藏起来,彻夜和我在一起,那你等于也触犯了法律。” “包庇罪。”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学过法律。” “不,我不该连累你!你是高思国的女儿,天空集团的继承人,而我只是个假冒的高能!你要对整个集团负责,对世界各地的数十万员工,以及每一个员工的家庭负责!我不希望你因我而被起诉,更不愿意你因我而关进监狱!你明白吗?亲爱的!” “这就是你对我的爱?”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不要再惹上新的麻烦,你的父亲和天空集团都需要你。”我抓着她的手往卧室外走,“快点离开这栋房子!飞回纽约开你的董事会,就当从没有遇到过我,这个世界从没有过高能,也从没有过古英雄,彻底忘记我说过的三个字,快点——”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她重重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啪!” 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乱叫,刹那间半边声音都听不到了,脸颊火辣辣地疼痛,捂着毛细血管直跳,肯定已染上五根红红的印子! 这女人下手忒狠! “对不起!疼吗?” 废话! 僵持了半分钟,莫妮卡才心疼地抱住我,使劲地用她的脸颊,贴着我被打肿的半边脸,泪水涟涟地亲着我,接连说了几十个“对不起”。而我完全被打蒙了,定定地站住不动。 她在我耳边哭着说:“古英雄,干吗要这么对我?干吗要我离开你?” 哎,怎么说得好像是我打了她一记耳光似的!她变成了十六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地抱着男孩掉眼泪。 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脸上火辣辣的伤痛,已比不上心底酸楚,我只能一语双关:“好疼!” “你终于说话了!”她抱着我的脸又一通狂亲,“我首先是个女人,然后才是我父亲的女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心底深爱着的男子,要比古老家族的使命,要比几万亿美元的集团,都重要得多得多!”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我石头般的心,牙齿不由自主的颤抖:“你真把我当做——心底深爱的男子?” “嗯,当你竟然真的逃出监狱,给我打电话的一刹那,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的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当她念出这段台词,眼神不再是混血的现代,而是一千年前的古典,神往而忧伤。 但是,我违心地挣脱了她:“对不起,我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没有脚踩七色云彩,我只是个越狱逃犯,脚踩一地黄沙!” “不管你是什么!”她再度一把将我揪住,“我说我爱你,你也说你爱我,这就足够了!” 真的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这句话。 这回轮到她将我推在墙上:“古英雄,我希望我爱的男人,不是一个胆小鬼!” “我不是!” 监狱里一年锻炼出来的臂力,轻而易举地将她反压在墙上,彼此交换剧烈的呼吸。 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读出一句无所畏惧的话:“告诉我你是一个男人!” “我是!” 像匹荒野上流浪了一夜的公狼,我放肆地狂吼,震得她露出恐惧表情。 凌晨,两点。 我的弓弦已张如满月。 一个是全美通缉的越狱逃犯,一个是世界五十强财团的千金小姐,在这个高原小城的秋夜,两个人都只剩下绝望,如两只走投无路的野兽,一边是万丈的悬崖,一边是猎人的陷阱,中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拼尽生命最终的力量,猛烈地对撞在一起,血肉横飞,火星四溅。 窗外,北风呼啸,黄叶飘零。 整个世界都被我们烧着了…… 微亮的晨曦穿破窗户,刺入我和莫妮卡的身体。 她像一只被打开的蚌,洁白无瑕,柔软多汁,也许还藏着几颗珍珠,渐渐从冬眠中苏醒。 睁开神秘混血的双眼,天生翘长的睫毛尖上,沾着几许疼痛的泪水。琨玉般晶莹剔透的眸间,镶嵌一对乌黑瞳仁,玻璃体内倒映着一张脸——高能的脸。 难以置信,这张脸居然变了,不再如往昔那样平凡,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男人味,下巴和鼻子具有不可征服的气质——更善于征服他人的气质,或者她人。 莫妮卡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刚从短暂美梦中醒来,颤抖着眨眨眼,却带出更多泪滴。 “这不是做梦吗?”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仰头眷恋地叹息,“真愿留此长醉不醒!” “我也是。” 她温顺地钻进我的怀中,像被猎人射中的小动物,轻轻抽泣传递体温。 “为什么还难过?” “我害怕——”眼圈瞬间哭红,泪水打湿我的胸膛,“我真的非常害怕!害怕我们的时光太短暂,害怕我们无法长相厮守,害怕随时可能分离甚至永别,害怕以后只能在梦中回忆,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这番话说得我的心粉碎成了几瓣! 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己,因为我比她更害怕——害怕转眼失去这美好时刻,害怕不能再拥抱她的身体,害怕接下来一辈子孤独。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的拥抱着她吗?真的共同度过了一个美好夜晚?真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山盟海誓?这个曾在我眼前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即的高贵女子;这个身后是古老的兰陵王家族,不为人知的全球首富的小姐;这双凡间难觅的混血眼睛,来自两千年前丝绸之路的双唇——真属我所有了吗? 为什么不是一个梦?为什么不是一次幻想?为什么要成为真实的记忆? 因为一旦真实就无法抹去,会在多年以后浮上眼前,会在生命终点缠绵心底,无比遗憾无比怅然地死去。 我恨自己让这一切成为现实,恨自己把她拖入我的旋涡,恨自己从今往后的生命里,就再也少不了一个名字。 “莫妮卡,我恨自己!” “别这么说。”她封住我的嘴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感谢你实现了我的选择。” “要说感谢的是我。”我苦笑一声,看着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一年多前,当我还是天空集团的小职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象,能这样和你在一起。” “永远不要低估自己。” “亲爱的,感谢你用心爱着我。” 说完这句话我又沉默了,回头看着这间小小的卧室,是最后的伊甸园吗? “快点起床!我给你做早餐!” 莫妮卡把我拖出房间,简单洗漱整理一番,便去附近超市买些吃的。 我独自留在房里,面对卫生间的镜子,下巴已爬满胡渣,牛仔似的粗犷风格,就像三十岁的成熟男人。 通缉令上的照片是刮净胡子的,我想索性把胡子留得更长,掩饰原来的相貌。 匆匆洗了个热水澡,从极度疲倦中恢复,用电吹风弄了个豪放发型。 她买了些原料,走进厨房为我做了火腿煎蛋、牛奶麦片、全麦面包、果汁……这已是莫妮卡做饭的最高水平,却是我这一年来最丰盛的早餐。 吃完,饱饱地躺在佳人怀中,她的脸颊摩擦我的胡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忽然,莫妮卡将我扶起来说:“忘记给你一样东西了!” 她打开随身小包,掏出一把黝黑的家伙。 “手枪!” 看着这把黑色的金属,就想起漆黑的地道,散发尸臭的阿帕奇,射死童建国的手枪,冰冷地顶住我的额头。 第十章 高思国 “你,真的让我很惊奇。” 梅菲斯特躺在我的左心房内惊叹。 “你想不到我会越狱成功?更想不到我会找到真凶存在的证据?” “没人能够做到。” 我自豪地回答:“我做到了。” “所以——”幽灵郑重其事地完成了鉴定,“你不是人。” “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哦,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当我说你不是人,就是对你的最高夸奖!” 幽灵的思维方式果然与人类不同,我冷冷地说:“不管我是什么,但至少不是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幽灵。” “感谢夸奖。” 不再玩文字游戏了:“梅菲斯特,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你现在有个机会。” “什么?” “帮助你赢得一切的机会。” “赢得一切?” 幽灵梅菲斯特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你将成为足以统治这个世界的人。” “真的吗?” “千真万确,将在不长的时间内实现。” “不,我的理想不在于此。” “傻瓜,但如果你拥有无限权力,就有资本来实现你的理想,抑或老马科斯令你发现的自己的使命——gnostics.” 我愤怒地在心底叫嚷:“大胆!你居然敢偷听我与老马科斯的谈话。” “我说过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梅菲斯特,你真的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古英雄,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幽灵阴险地笑着,“再说一遍——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无偿帮助我。” 它像拍椰子似的拍着我的心:“哦,我的朋友,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没错,当然是有代价的,一个沉重的代价!” “是什么?” “对不起,你不会接受的。” 我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告诉我,你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你真愿意同幽灵做交易吗?” “如果可以让我实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这个使命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世界上的许多人,为了人间被掩盖的真相,为了那个被隐藏了无数时间与空 间的秘密!” 梅菲斯特居然用力鼓掌:“好,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样的朋友值得一交!” “说吧。” “古英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两百年前那篇伟大的诗剧。 沉默……心跳几乎停止的沉默…… 灵魂永久地被幽灵占有? 可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是什么?至少我本来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记忆,没有真实的过去,就连“我是谁”都是假的。我拥有的只是赤条条的身体,只是一片空白的精神,还有一颗赤诚的心。既然我能逃出地狱,在荒原上流浪一昼一夜,几度与残酷的死神擦肩而过,又何必在意生与死的差别?既然我能够得到一切,又何必在意失去一切?大不了回到起点,大不了再把记忆一抹而空。我从来不会失去什么,最多就是精神与肉体的枷锁! 我不怕! 于是,我用心跳告诉梅菲斯特——“成交!” 2009年10月20日。 上午,九点。 距离我越狱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遭受全美通缉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阿尔斯兰州地方法院。 又回到这熟悉的地方,曾经站在法庭被告席上,面对陪审团成员们鄙夷的目光,接受检察官刻薄奸诈的提问,听着那些唇枪舌剑地辩论,最终却听到自己的有罪判决。 今天,我不是被告,而是一个上诉者。 老法官再度见到了我,这回他的表情极其复杂,最后露出一丝微笑,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高先生,我很抱歉,七个月前没有给你公正的判决,但请相信我和陪审团都并无恶意,因为当时并未发现这些重要证据。对于你在监狱中失去自由的痛苦,我感到非常遗憾并深表同情。现在,你真正自由了!” 然后,老法官低头签署文件,代表阿尔斯兰州上诉法院,撤销对我的一切指控,正式宣告无罪释放。 十三个月的噩梦,终于画上了一个惊叹号式的句号。 我拿起文件深深吻了一下,回头拥抱着莫妮卡——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吻她,谁都知道我们是堂兄妹关系,绝不能当众过分亲昵。 然而,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领,这十三个月也是她的噩梦。 三周 之前,我们奇迹般地发现了mary,以及她摄下的那段关键录像。当天,莫妮卡就带着mary去警察局报案。而我则悄悄躲回莫妮卡的房子,因为我如果此时出现在警局,毫无疑问会被立刻押送回监狱。记录杀人视频的内存卡,被我做了几十件备份,其中一份由莫妮卡交给警方,还有一份寄给审理我案件的老法官。 mary的出现震惊了整个警局,她付出惨重代价保存下来的录像,也让当初负责常青案件的探长目瞪口呆——他不相信居然另有凶手,在我赶到之前就已杀了常青。警方请来专家鉴定视频,确认并非伪造,画面中被捅死的正是常青,穿着被警方发现时的衣服。视频所拍到的凶杀房间,是常青遇害的现场,就连墙上时钟也可辨认,正是警察抓到我之前十二分钟。 通过调查2008年9月到10月的全部案件,显示当年9月30日晚上,在马丁。路德市郊外荒野,发现一具轻微腐烂的无名女尸。尸检显示死者年纪二十出头,被人扼住咽喉窒息死亡,并确定发现尸体的郊外,并非凶案的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别处作案,再把死者抛弃在郊外。凶案发生已经一年,却没有任何线索,死者身份至今也未被查明。幸好警方还保存着死者的dna样本,经过联系南卡罗来纳州的警方,并与mary的dna进行比对,确认死者就是mary的姐姐jenny! 至此,mary所有证词都已得到证明。 警方迅速重新调查凶案现场——两个现场,仅仅隔着一条马路,窗户却面对着面。警察在晚上做了实验,确认拍摄视频的位置和角度,正是站在mary的窗口。如果对面房间卧室开着灯,就可以把全部杀人场面拍得一清二楚。 这次探长终于变聪明了,通过最新掌握的关键证据,推导出案发当晚真相——凶手就是那个光头的中国人,显然是职业杀手,比我提前十五分钟来到现场,因为戴着白手套,现场没有他的指纹。他干净利落地捅死常青,却意外发现在对面窗户后面,有个年轻女子正拿着摄像机! 凶手迅速清理现场痕迹,跑到对面大楼——紧接着我就来到这里,如果再早几分钟,说不定会在楼下碰到他——可见是精心策划,每一分钟都算得清清楚楚。再回到对面公寓楼,凶手撬开513房门,不由分说地杀害了mary的姐姐jenny。因为杀死常青之后,他只看到对面窗户mary一个人,而jenny与mary长得很像,远距离看简直没什么分别。凶手根本不会想到,还有个妹妹藏在这里。 他检查了摄像机,看到里面的杀人场面,但没发现其他人的影像。凶手认定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里mary的物品也可以证明。这是个单身独居的女孩——jenny代替妹妹葬送了性命。 但他还面临另一个问题,怎么处理尸体?不能把尸体留下来,否则警方会联想到对面的谋杀案。但这里马路对面来了许多警察,如果把尸体运出去,一定会被人发现。他索性拉紧窗帘,在房间里藏身了一个夜晚,却没察觉真正拍摄录像的mary,以及一个备份的内存卡,就躲在他身边的壁橱里——这个夜晚对mary与杀手来说,都是无比惊险。 直到第二天清晨,对面的警察都已撤离,他才悄悄带着jenny的尸体,还有记录杀人过程的摄像机,离开这栋公寓楼。即便被人看到也不怕,他可以装扮成死者的男友,架着酒醉的女友出门,没人会多管闲事怀疑的。最后他将死者拖上汽车,抹掉一切身份标志,开到附近的荒野埋葬——就算被警察发现,也不过是一具无名女尸。 当所有的证据链都已建立,莫妮卡雇用了一位新律师,确定成功率万无一失之后,才向阿尔斯兰州上诉法院提交重审申请。 提交上诉申请的同时,我也来到法院投案自首。 一时之间,我成为轰动全美的人物——警方认为我早就死在了荒野,如果侥幸逃生肯定已潜出阿尔斯兰州,但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我成功越狱超过一周,竟然还敢留在马丁。路德市。 首先,我能够逃出戒备森严的肖申克州立监狱,本身已是一件传奇。其次,可以在没有地图和gps的情况下,独自穿越数百平方英里的荒漠,简直是超越人类极限的奇迹。最后,在定案超过半年之后,找到一年前的凶案录像,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再大大方方地投案自首,这样的智慧和勇气也令人难以想像。 然而,典狱长德穆革听说我还活着,迅速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法院,要求亲自将我押解回肖申克州立监狱——他已对我恨之入骨,发誓要对我狠狠地惩罚。他至今仍没搞懂我是如何越狱的,上对州长下对囚犯丢尽颜面,很可能会葬送掉得来不易的乌纱帽。 但是,老法官在看过新的证据之后,拒绝了德穆革的押解请求,反而同意了我的律师的申请,当天便准许我交保假释,对我的通缉令也被撤销! 我说过不会再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果然只在法院停留了六个小时,便获得法律保护的自由。不用戴假胡子和大墨镜了,大摇大摆地回到 阳光下,面对全美各地飞来的记者——关于我究竟如何成功越狱,也是媒体最最关心的问题,我却三缄其口,不愿透露。有记者悄悄塞给我十万美元,想要买到越狱细节的独家消息,也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因为在走出法院之前,我与法官达成协议,为保证不再出现类似事件,绝对不向外界透露越狱细节。狱警很快将前往甘泉山谷,寻找童建国的尸体。那位印第安人狱警阿帕奇,在我越狱之后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和莫妮卡躲开记者,终于回到她租的房子。假释期间我不能离开马丁。路德市,只能在此深居简出,每天听律师过来汇报,处理我的法律事务。莫妮卡从天空集团总部调来八个保镖,悄悄安插在街区四周,确保我们的安全和隐私。 经过十几天的司法程序,老法官终于签署文件,撤销了对我的所有指控。 此刻,我由莫妮卡和律师陪同,走出阿尔斯兰州地方法院,回到灿烂的秋阳之下,对着碧蓝的天空深呼吸,伸开双手如在十字架上的赎罪。 律师问我是否打算提起民事诉讼,要求阿尔斯兰司法当局的赔偿。但我笑着放弃了索赔权利,并非忘记了自己的苦难,也不是真的宽恕了判决我有罪的人们。而是我觉得真正的罪恶仍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个光头的职业杀手,而是躲在幕后策划的人——假设真的是个“人”。 他(她)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陷害我?通过杀死常青将我送入监狱,一石二鸟其心可诛!但他(她)的计划如此完美,精确到了每一个分钟,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编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网,就此等着我自投罗网! 可惜,他(她)没有计算到mary的窗口,更没有计算到可怜的jenny,终于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让我抓着备份的内存条脱身而去。 这是命运的决定。 而非任何人的大脑所能“计划”。 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 天算我将被冤枉为一级谋杀,天算我将被送进肖申克州立监狱,天算我将要认识老马科斯,天算我将遇到掘墓人童建国,天算我将化身为gnostics,天算我将越狱逃亡逃出地狱;天算我将沉冤昭雪回归人间。 感谢命运赐予我如此非凡的经历! 一辆加长版林肯停在法院门口,我们上车开向马丁。路德市机场,后面还跟着几辆黑色轿车,坐着莫妮卡的秘 书和保镖。 从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车,摸着车载电视与冰箱,竟像新郎官的婚车。 上车第一件事,是给远在中国的妈妈打电话——她是高能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这一年来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两个小时后。 马丁·路德市机场。 加长版林肯直接开上停机坪,看到一架中型公务飞机,机身上刷着天空集团的标志。 保镖为我们拉开车门,莫妮卡穿着黑色大衣下车,刻意在别人面前与我保持距离——这种感觉让人郁闷,明明已如胶似漆无法分离,却必须假装是客客气气的堂兄妹,否则要么变成为世人所不耻的不伦之恋,要么就会暴露我是一个冒牌货。 现在,我必须依然是高能。 踏上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果然是跨国公司巨头的排场,机舱内安装有各种豪华设施。单独为老板隔出一个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与卧室,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 莫妮卡故作庄重地对秘书说:“我要和高能先生商谈公务,请不要进来打扰我们。” 刚刚锁上她的小隔间,与其他随从完全分开,我就赶紧抱住她的腰,在她的脖子上一阵狂吻。她也转身紧紧将我搂住,颤抖着耳语:“太可怕了!我们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假正经,装成很久没有来往的堂兄妹,甚至还要在我的父亲面前!” “怎么办?”我痛苦地坐倒在老板专用的水牛皮沙发上,“每天都得偷偷摸摸,要在一起就必须像做贼似的!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们彼此深深相爱,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莫妮卡无奈地摇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给自己灌了一小口,瞥了瞥我的眼睛:“因为你的脸。” 我摸了摸自己这张脸,虽然最近越来越喜欢这张脸,不再如以往平庸猥琐,甚至还有几分男子汉的独特气质——但这是高能的脸。 不是我的脸,不是古英雄的脸,我的脸已经永远被埋葬了。 飞机已冲刺起飞,迅速冲上阿尔斯兰州的蓝天。我趴着舷窗俯瞰大地,马丁。路德市渐渐变成一块绿色的抹布,只是一片荒芜大陆中的孤岛,或者说一块小小的绿洲。而在这片无垠荒野的某个角落,是地狱般的肖申克州立监狱,那里囚禁着我的朋友们。 “我恨这张脸!” 抚摸着自己的鼻子与眼皮,回想起一年多前在 上海,当怀疑被换过脸,我便愤怒地想要扯下自己的头皮。 莫妮卡抓住我的手,亲吻着说:“但这张脸会给你带来一个世界。” “什么?” “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当初你来美国的目的,不就是要利用这张脸,以及‘高能’这个姓名,得到这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世界吗?” “天空集团的财富帝国?” “是。” 我看着舷窗下的落基雪山,大声苦笑:“不!当我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对此奢望了!那只是一个穷小子不切实际的妄想,你的父亲正值壮年,而你又那么年轻能干,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呢?不,是什么时候轮得到高能呢?而且,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结婚生子。如果你嫁给其他人,你们的孩子就是天空集团的直系继承人,自然也与我无关。如果那个幸福的男人是我的话,那么我一定不可以是高能。” “是,我是高思国的女儿高梦,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高思国的侄子高能。” “不觉得这是个悖论吗?除非我们两个结婚,我——或者我们的孩子,才有可能获得公司继承权,但那时我必须告诉大家,我不是高能,我只是一个冒牌货,我的名字叫古英雄!” “不,这样的话,爸爸是不会接受的!”莫妮卡忧伤地摇头,混血双眼里充满泪水,“我一直告诉爸爸,你就是高能,你是他唯一的侄儿。他向来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对你寄予厚望,但如果知道我欺骗了他——”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我夺过她手中的啤酒瓶,给她换了一杯冰水。 莫妮卡又是一饮而尽,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我不敢想象!父亲是极其严厉的人,虽然可以宽容我的许多错误,但唯独有一点不能宽容,那就是欺骗!他最讨厌别人说谎,尤其是他最信赖的女儿,他不但会杀我,而且会杀了你!” “为什么?” “爸爸将认定你是一个极度邪恶的人,是你杀死了高能,又是你剥下了高能的脸,冒充高能的身份,又一步步诱惑了我,使他的女儿背判家族与集团,使我成为你们古家,成为卑鄙的蓝衣社的走狗!天哪!你知道这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吗?” “等一等!”她最后两句话令我极度惊诧,“你居然知道?” 看着莫妮卡的眼睛,我羞愧地低下头,想起那封父亲珍藏起来,又嘱咐在死后要烧掉的信——不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高家的敌人! “那你也知道古英雄的父亲是谁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家族,世代都是蓝衣社的社长。你们蓝衣社古家,与我们兰陵王高家,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我的曾祖父,他的名字叫高云雾——就是被你的曾祖父杀死的!” “什么?” 似乎在替祖先忏悔,我低头战栗不已。 “还有我的祖父,也是天空集团的创始人,他的名字叫高过——他也曾被你的曾祖父陷害,结果被送到新疆的监狱,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现在我才明白,祖父留给父亲的那封信里,写到的那个蓝衣社神秘人,其实就是我(古英雄)的曾祖父!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莫妮卡伸手封住我的嘴巴,“你已遗忘了一切,不必为你的曾祖父,也不必为你的祖父与父亲负责!” “但你的父亲不会这么想。” “是,他有他的思维方式,他如果知道你是假冒的高能,会感到极度愤怒与仇恨!他如此热爱天空集团,这份我的祖父、他的父亲创立的事业,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你看现在那些欧美家族企业,都是把所有权与经营权分开,但父亲坚持自己来管理,绝对不让外人坐上ceo宝座。” “我明白了,所以他才会如此看重高能,即便只是个不成器的小职员。” “如果你是古英雄——他会认定你的目的是要夺取天空集团,用阴险如此缜密的方式,一步步从内部消灭兰陵王高家,记得有一句中国成语——” “鸠占鹊巢!” 在美国长大的女孩,能知道这个成语真是很了不起! “对,你们蓝衣社几代人数十年未完成的心愿,通过你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虽然我不会这么认为,但父亲一定会这么想!他绝不会饶了你!他如果要杀死一个人,那实在太容易了!” 莫妮卡的话让我绝望,那我还留在这干什么?既然我已获得自由,还不如快点回到中国,远离这些可怕的是非。 可是,我离得开她吗? 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到怀中,咬着嘴唇:“我的傻姑娘啊!既然你已知道我们家族之间的世仇,知道高梦与古英雄之间,永远只能是敌人!为什么不远远地躲开?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把你的心和你的人都交给我?” “因为——我爱你。” 这个理由够简单,但也够沉重。 低头看着她的双眼,眨着丝绸之路的目光,含着莫高窟的眼泪,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心底反复地问自己,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高家与古家,那是上一代,甚至是上几代人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莫妮卡抚摸着我的头发,“这不是中世纪,不是莎士比亚描写的那个世界,如果罗密欧与朱丽叶生在今天,他们也一样可以得到幸福!” 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是美丽的朱丽叶,我却不是英俊的罗密欧。” “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与一千年或五百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干吗说得那么绝望?” “你说过你害怕,害怕我们的好时光会异常短暂。” 莫妮卡恐惧地眨眨眼睛:“是,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好时光,因为我们的爱还只能停留在地下,不敢走到阳光下让众人看到并祝福。” “我也害怕,害怕就连这一点点的幸福,也会很快地被剥夺。” 天空集团的公务飞机,正穿越美国中部的广阔天空,穿越麦田起伏的密西西比平原,穿越古老崎岖的阿巴拉契亚山脉,飞往大西洋畔高举自由女神火炬的sexcity…… 黄昏。 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滑行到私人飞机与公务飞机专用的停机坪。 走出机舱再度与莫妮卡保持距离,我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员,跟在几个佩枪的保镖身后,坐上前来接机的加长版林肯。 看来高思国对林肯车情有独钟。 车上还有司机与秘书,我和莫妮卡只能故作矜持,不能像在飞机上那么放肆拥抱。 从停机坪直接开出机场,据说这是总统级别才有的待遇。来到美国超过一年,刚刚到达第三个州,前两个地方是洛杉矶与马丁。路德市,剩下一年都在牢房里度过。莫妮卡帮我把签证有效期延长到2010年。 飞驰在纽约的道路上,没有想象中拥挤,其实车队并未开进市区,而是直接向东开往长岛郊区。这里集中了许多有钱人的别墅,不乏华尔街的精英们,甚至不少私家庄园,是卖给中国的老板与官员们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中挂出一弯新月,车队驶入一个僻静庄园。大门前有戒备森严的岗哨 第十一章 莫妮卡 清晨。 在二楼的床上醒来,梦中幻想莫妮卡就在身边。睁开眼睛却是自己孤独一人。 现实如此残酷,窗外细雨纷纷,纽约天空雾蒙蒙的,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手机骤然响起,却是莫妮卡的号码。现在只有七点多钟,平时她还在睡觉呢,离我不到50米的距离,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古英雄!”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却有些仓促,“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里?” “非洲。” “别开玩笑了!”当即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我这就过去找你!” “我不在庄园里。” “什么?” 莫妮卡停顿了几秒钟:“我在机场,天空集团的专机内,十分钟后就要起飞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我?” “最近半年,天空集团一直在与所多玛共和国秘密商谈石油开发项目,已经确定那里埋藏着相当于半个波斯湾的石油,如果能把这个项目拿下来,不但可以成功拯救天空集团,还能成为全球最大的能源巨头。” “所多玛?” 这个国家的名字实在太可怕啦。 “非洲东部的一个贫困的小国,全国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还不及我的私家庄园的价值。但这个国家的地下,却藏着数万亿美元的财富!对不起,原来没那么着急,但所多玛的总统——其实是个靠政变上台的军阀,听说我的父亲去世了,就想停止与天空集团谈判。以前一直是父亲与他联系,还给他悄悄送了几亿美元。但最近我们的竞争对手开始介入,搞来几十个东欧美女送给他做性奴,情况非常危险——这些情报是今天凌晨才送到的。” “你要亲自去谈判?” “是,必须我亲自去,换了其他任何人都没用,那个流氓总统只相信我的父亲。现在父亲已不在人世,我是唯一能代表他的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反复无常的西拉华拉总统,随时可能与我们的竞争对手签订合同。我将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们,并拿下这个拯救天空集团的项目,否则公司只能步通用汽车的后尘宣布破产!” 我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去那种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一定会有,所多玛每年都会发生政变,上任总统是被现任总统亲手掐死的。” “天哪! 你不要去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不去天空集团就会灭亡,兰陵王高家也会一无所有,全球几十万员工都会失业,上百万人的生活受到影响,危险再大我也要去!” “莫妮卡,你让飞机等一等,我现在就来机场,陪你一起去!” 说着飞快地冲下楼,跑出去通知我的专车。 “不!”她在电话里吼道,“你留在纽约,天空集团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能和我一起出访。” “可是——” 我痴痴地看着清晨的天空,漫天细雨落在眼底。 “不要可是!专机已经起飞了,所多玛没有移动通信,我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莫妮卡!”我对着电话狂喊起来,“别走!” “再见,我爱你。” 她挂了电话,让我一个人站在雨里,就像与家人走散的小男孩,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似乎莫妮卡也有些陌生了! 不,会不会在骗我?只是为了摆脱我? 我飞快地跑到庄园大门口,让管理员给莫妮卡的秘书打电话,证实了今天凌晨她离开庄园,坐专机前往非洲。 在雨里又给她打了个电话,那边果然已经关机,想必已钻入浓密的云层。 忽然,想起一年多前的上海,在前往美国的航班起飞之前,我打给她的那个电话,那时她如此惊愕与失落,正与我此刻的感觉相同。 纽约的雨越下越大,将我浸泡在水中,化成一尾孤独的鱼。 雨,下了三天三夜。 我,等待了三天三夜。 依然那么孤独,像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囚犯,枯坐在私家庄园的豪宅内,看着手机等待莫妮卡打来电话,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打电话给她的秘书,只是说她已到达非洲,正与西拉华拉总统紧张谈判。我当然不方便询问谈判内容,这种重要项目谈一个月都不算久,她的归来更遥遥无期。在网上查到所多玛国的资料,果然是个三天两头政变内战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该国移动通信的资料。而且这个国家与美国没有互派大使,更无从寻找莫妮卡的下落。 现在,我反而怀念在阿尔斯兰州的日子,怀念当我刚刚越狱逃亡出来,作为被整个美国通缉的逃犯,与莫妮卡勇敢缠绵的每分每秒,那时多么向往与她一起来到纽约。 然而真的来到纽约,来到她华丽的宫殿里, 却没有一晚是我们共同度过的。 难道我们的时光真的这么短暂? 不,我受够了这种生活,蹲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监狱里,等待女王回宫恩宠于我! 越狱成功的刹那,我获得了无比的自豪,脱胎换骨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然而,现在又开始看不起自己——离“男人”两个字相差甚远。有时憋得极度冲动,想要逃出私家庄园,去纽约曼哈顿闯荡一番。但想到莫妮卡随时可能回来,便又乖乖地坐井观天。 今天,是高思国收藏古董的拍卖会,根据遗嘱将捐献给中国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私人收藏必须有家属代表监督,而莫妮卡远在非洲,只能由我代表兰陵王高家出场。 司机和秘书陪伴我进入市区,曼哈顿的一栋老楼,离帝国大厦仅有一箭之遥——在纽约长岛住了一个星期,却第一次来到此地。这是美国最大的艺术品拍卖行,这次将有数十件无价之宝拍卖,其中有些国宝级的中国古代文物,引起中国网民的极大关注,甚至有人呼吁要抵制这次拍卖。我非常低调地到场,戴着帽子和墨镜,躲避各家媒体追逐,从消防通道进入拍卖会大厅。 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我表现得很是拘谨,尽量不东张西望,由秘书引我入座——居然是第一排,直接面对拍卖师,成为全场嘉宾的焦点。拍卖会将展示价值连城的文物,因此有极其严格的保卫措施,媒体和闲杂人员不得进入。所有人必须提前三天登记,全是世界各地的亿万富豪,很多是这里的常客,比如那些裹着头巾的阿拉伯王子。 拍卖会正式开始,先是全场起来为高思国哀悼,然后图片展示本次拍卖的文物,同时附有详细的文字介绍。高思国特别喜欢南北朝的文物,这些古董年代基本都是公元五到六世纪——那正是兰陵王驰骋疆场的年代。 第一件文物是早期青瓷,表面非常光滑,没有任何破损,瓶身上端有个精雕细刻的鸡头,简直巧夺天工。英文介绍后面附有中文,这件器物名收鸡首壶,是古人盛酒水的容器。经过几轮竞争之后,这件青瓷被一个美国老板买下了,价格为50万美元。 接着还是一件北朝青瓷,中文介绍为“青釉仰覆莲花尊”,是代表南北朝莲纹装饰水平的典型作品。莲花尊除颈部堆贴两组飞天和兽面纹外,自肩部至足部装饰六层不同形态的仰覆莲瓣。一个日本商人以80万美元拍下这件青瓷,大概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 第三件却是由十几件组成,北魏时期的彩色女乐俑,排列 成乐队的架势,捧着各种古代的乐器,可说是南北朝的乐器博物馆。一个收藏家以120万美元拍下这组乐俑…… 拍卖会还算顺利,几十件文物很快各有买主,总成交价已超过一千万美元——这里随便哪件文物的价值,都超过我以前干推销员几辈子的工资!难道就真的值这么多钱吗?或者说它们的价值可以用美元来衡量吗?至少,我在有些买主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文物的艺术与历史,而仅仅是一件值得投资的商品,值得转卖为更高价格的东西,本质上与石油期货并无不同。 最后一件拍卖文物,也是今天的压轴节目,高思国生前最喜爱的一件宝贝,被工作人员小心地搬到台上,打开层层密封的金属箱子,外加三道密码锁,方才露出庐山真面目——一匹腾空跃起的骏马上骑着一位全身甲胄的武将,高度在一米左右。无论是人是马都栩栩如生,几乎可分辨每一片甲叶,包括典型的南北朝明光铠,绝不亚于龙门石窟的精细。整个雕塑形象英姿勃发,宛如随时都会活起来,纵马驰骋于曼哈顿的街道! 然而,当拍卖会现场的人们,看到武将雕像的面孔,全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它的脸狰狞扭曲,铜铃大眼,朝天鼻孔,还有青面獠牙——就像戴上了一张鬼面具。 兰陵王! 坐在第一排的我,差点没从座位上摔下来,情不自禁地用手挡着眼睛,似乎骑在马上的面具武士,已经抽出腰间的宝剑,即将松开缰绳踏在我的脸上。 拍卖师的介绍随即响起:“骑马武将陶像,年代为北朝晚期,南北朝造像大多为佛教艺术,这种世俗的武将造像并不多见,历时一千余年之后,保存得如此完好,更是绝无仅有!起拍价为10万美元。” 话音刚落就有个美国古董商举牌喊道:“50万!” 不到两秒钟,就有个富家公子打了人响指:“60万。” “70万!” “90万!” “150万!” 所有的目光都聚向第三排,一位大腹便便的阿拉伯亲王,这是今天所有文物的最高价。 拍卖师也有些意外,立刻笑着喊道:“这位先生出价150万美元!有没有人超过他?150万第一次,150万第二次,150万第……” 没等他说出“第三次”敲下木槌,最后一排响起个年轻的声音——“151万。” 虽然,这声音并 不怎么响亮,但足以令拍卖师的表情僵硬,木槌举在半空几秒钟,才缓缓地放下来说:“后面哪位先生报出151万?” 现场产生小小的骚动,大家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不知是谁打破了阿拉伯亲王的价格? “me——” 又是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充满着柔和的磁性,甚至微带一些性感的沙哑。 我的心里微微一惊,转头看向拍卖会的最后一排,兀地多了一个白衣男子——居然是中国传统的汉服,从头到脚一片雪白,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细纱衣襟隐隐写着楷书汉字,俨然《世说新语》的魏晋风度,又似兰亭流觞的王右军风采。 如此吸引眼球的古装剧打扮,进场时怎么没看到呢?大概这位汉服少年,是迟到了刚刚进场的吧。只见他一头过肩的黑色长发,摇滚乐手一般披散着。肤色雪白竟似何郎敷粉,又不同于欧美人种的粉红或苍白,而是中国人特有自然白皙。脸上扬起一对剑眉,双目宛如流星清澈明亮,纯正的中国式细挺鼻子,配以恰到好处的人中,以及线条柔和的嘴唇。下巴不偏不倚,脸庞轮廓也很是端正。 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完美的美少年,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长相! 真是让我难以置信,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瑕疵,每个细节都像被能工巧匠雕刻过。眉宇之间处处透露着英气,闪烁的目光放射阴柔魅力,给人的感觉就是“刚柔并济”,简直不是这个世界所能有的生物! 我观察到拍卖场内的气氛,他令所有的男人黯然失色,又让所有的女人神魂颠倒! 这独特的气质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张国荣。 然而,我可以毫不过分地宣布:他长得比张国荣年轻的时候更漂亮! 怀疑他是否整过容?但仔细观察他的鼻子与眼睛,每个部件都自然和谐,形成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绝非像某些大明星整容之后,产生的某种生硬的人工痕迹。 突然,心底升起强烈的嫉妒,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貌不惊人,却偏偏要赋予这个少年如此英俊的脸庞,而他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 再想想自己过去的样子,我不仅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让他看到我的脸。 请原谅我用那么长的篇幅来描绘他的容貌,而这在拍卖会现场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拍卖师愣了愣说:“这位先生,你刚才的报价是151万美元吗?” “y es.” “好,现在的价格已经涨到了151万美元,谁还能超过这位先生?151万第一次!151万第二次——” “152万美元!” 阿拉伯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丢脸,输给这突然冒出来的汉服美少年。又回到激烈的拉锯战,石油美元果然是厉害,天空集团也不得不臣服在石油的淫威之下。 拍卖师似乎和亲王关系不错,喜形于色道:“好,曼苏尔亲王殿下出价152万美元,152万第一次——” “160万美元。” 美少年面不改色地报出新的价格,再度引来全场一片哗然。而他那双性感迷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骑马武将陶像”,完全不把阿拉伯亲王放在眼中。 曼苏尔亲王殿下想必横行霸道惯了,世界上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为了王室的荣誉争口气,也得拍到这件最后的宝贝!他站起来盯着少年,眼神里带着几分威胁,同时故作轻松地说:“170万美元。” 再度刷新今天的纪录!但还没等拍卖师开口,汉服少年理了理飘逸的长发说:“180万美元。” 这个石破天惊的价格,让我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眼前跃马奔驰的兰陵王,如果摘下这副魔鬼般的面具,该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呢? 阿拉伯亲王已气急败坏,也不用考虑价格,竞拍变成比大小的数字游戏:“200万美元!” “啊!200万美元?”拍卖师的面色也发白了,激动地喊道,“谁还敢报出比这更高的价格?200万第一次!200万第二次——” “300万。” 白衣少年轻描淡写地说了个数字,就像我们平时花三元钱买块大饼。 然而,这个数字足以令在场的富豪和收藏家们目瞪口呆,尽管三百万美元并非艺术品交易的高价,但在南北朝文物中却极其罕见。 我们的曼苏尔亲王也被吓住了,咬着嘴唇低头考虑许久,拍卖师很是配合他的节凑,慢吞吞地说:“啊,300万美元,这位年轻的先生,你确定这个价格吗?” “当然!” “你确定知道拍卖会的规则吗?” “一旦报出价格,拍卖师落槌之后,就不可以再反悔。” “你确定不反悔?” “确定。” 拍卖师显然在帮亲王拖时间, 还质疑少年的支付能力,甚至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这引起台下一片嘘声,他只能尴尬地喊道:“300万美元第一次!300万美元第二次!300万美元第三次!” 就当他要敲下木槌之际,亲王却颤抖地站起来,举起牌子说:“301万美元!” 看来石油美元已是强弩之末,最后就是赌博心态——万一汉服少年突然放弃,亲王就得硬着头皮付出301万美元,肯定远远超出他的预算,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当所有人都盯着美少年,想看看他是不是来让亲王大放血的,他却略带羞涩地低头,优雅地说出一个数字:“350万。” “什么?”拍卖师也有些失态了,他怀疑自己该去检查听力了,“请再说一遍!” “350万——”纽约的潘郎扬起头,胸有成竹地补充道:“美元!” “god!” 有人轻轻喊了出来,拍卖会霎时沸腾了,不少女士悄悄拿出手机,拍下这一身汉服的少年。亲王殿下如一摊烂肉坐倒,满头大汗彻底认输,在保镖们的陪同下退场。 拍卖师无奈地叹息道:“350元第一次!350万美元第二次!350万美元第三次!成交!” 一锤定音。 工作人员抬走了宝贝,根据拍卖行的流程,稍后每位买主都会单独签约。 大家纷纷离开会场,唯独我坐着许久未走,因为汉服美少年也没动过。原本熙熙攘攘地拍卖大厅,飘荡着一股古物的陈腐味,一下子变得如此静谧死寂,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忽然,一掷千金的神秘买家,白衣飘飘地走过来,面对这位英俊少年的脸,我莫名其妙地紧张。 走到跟前才发现,他居然比我高半个头,果然是遗世独立的名士风范,尽管一身宽松的大袍,但从袖口泄露的手腕来看,他是个身形纤瘦的男生,不食人间烟火,直接从《烂柯山》中走出来。 “你好,高能。” 中国话——又是难得的中国话,从美少年的红唇间流出,配上他一身的魏晋汉服,似乎是竹林七贤之一?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打量着我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浅浅的酒窝,随口吟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居然是高适的边塞送别诗!联想最近关于天空集团的新闻,特别是我成功越狱震动全美,这句诗确实形容得恰到好处。 “不敢当!”我自嘲地苦笑一声,“全场人都被你震住了,但还不知尊姓大名?” “慕容云。” 他撩起落在额前的一绺乌发,咳……虽然我是个男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简直帅呆了! “慕容云?” “是,你读过《天龙八部》吗?” 虽然,最近两年没读过金庸的书,记忆中却清楚的有《天龙八部》的情节。 “江南慕容?” “很好,其实是塞北慕容,我们慕容氏族出自草原鲜卑,乃是五胡十六国的望族。” “这……这……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姓慕容的人呢!” 最近半年我说话已成熟自信了许多,为何现在又结结巴巴? 慕容神采奕奕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为何那么喜欢那个陶像?” “因为很漂亮!” “漂亮?”我摇摇头,“如果摘下面具大概就漂亮了。” “面具?你也知道他戴着面具?对了,你是他的后代嘛。” 他为何什么都知道?我尴尬地回答:“这是我叔叔的收藏,我并不太懂这些。” “非常荣幸,以后就是我的收藏了。”他收起长长的袖管,贾宝玉似的柔声细气道,“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慕容云转身离去,背景化作一袭白色汉服,宛如蓬莱山上传说的仙童。 “啊,等一等!” 他果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酷酷地一笑:“什么事?” “你从哪里来?” “古代。” 话音未落我和他都笑了起来,从浅浅的微笑到放声大笑,两个男人像疯了似的,笑声传遍拍卖行的每个角落。 没错,这身汉服行头果然是从古代穿越而来,没准下一秒钟就要穿越回去了。 他很古典地向我微微颔首,仿佛阮籍向嵇康告别,陆士龙与荀鸣鹤相遇。 奇怪,慕容云给人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不仅仅因为他有张美丽的脸。 一分钟后,我冲到外面的走廊,落地窗户可以俯瞰楼下的街道。 是的,我看见他了——美少年慕容云,穿着飘逸的白色汉服,走过曼哈顿的大街,任凭细雨打湿肩膀,一路引来无数人关注,甚至许多汽车放慢速度,几乎导致 交通堵塞,直到消失在各种颜色的人海之中。 究竟哪来的中国小子?年龄比我小,谈吐气质却要成熟许多,看他拍出三百多万美元却面不改色,大概是某位富家公子。纽约有不少这种中国富二代,除了欺世马就是泡妹妹,如此具有古典名士风范,居然穿着汉服走在大街上的,必定绝无仅有! 斯人已去,幻影不逝…… 代表高思国家属为捐款签字之后,我在秘书陪同之下离开拍卖行。 刚坐进车里的刹那,手机突然响了,是天空集团总部打来的电话——“高能先生!高小姐出事了!” 高小姐就是莫妮卡,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兼ceo。“什么?她不是在非洲吗?” “是的,刚刚得到的消息,她在非洲出事了!” 电话里是天空集团的行政总裁,他吞吞吐吐的言语让我越发紧张。 “莫妮卡到底怎么了?”虽然心里极度恐惧,我仍对着手机狂吼,“快点说啊!” “她死了。” 细雨霏霏。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乌云覆盖下的停机坪。数辆黑色汽车刚被特许驶入,其中有一辆小型卡车似的超级悍马。 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跨出加长版林肯站在雨中,司机在身后为我打伞。二十多人仰望苍穹,被大西洋吹来的风雨侵袭,等待莫妮卡魂兮归来。 远处跑道上降落了一辆公务飞机,高速滑行后渐渐放缓,直到完全停稳转向停机坪。机身上涂着天空集团标志,周围响起一片轻声哀叹,我的心也被碾得粉碎。 她回来了。 公务机进入停机坪,几名机场工作人员率先登机,随后打开机舱后部的备用门,一具棺材被缓缓抬下飞机。 莫妮卡的灵柩。 漫天阴雨之下,大家快步跑上去,有些人老泪纵横,有些人眼神绝望,纷纷抚摸着棺材——表面覆盖天空集团的旗帜,四名集团退休元老,当年与高过一同打江山的老兄弟,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扛起灵柩四角,走向由悍马改装的灵车。 我仍孤独地站在雨中,司机也跑过去帮忙了。冰冷的雨将我浑身淋湿,我痴痴地看着莫妮卡——她已香消玉殒,藏身于一具棺材之中,被抬上黑色悍马。 耳边浮起几天前的清晨,在她起飞前往非洲之前,特意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她在这个人间留给我的最后声音—— 第十二章 我的天空 (1) “我的好朋友,恭喜你!你已经得到一切。” “恭喜?你这个邪恶卑鄙的幽灵,我真想立刻把你掐死。” “除非你把自己掐死!” 梅菲斯特躲在我心里冷笑了一下。 “不,我已经失去一切。” “莫妮卡?” “是,她才是我的一切,而不是被我继承的天空集团。” 幽灵先生叹息道:“哎,你什么时候变成痴情种了?我可知道你原来的梦想和欲望,是有许多不同美女来陪你睡觉!” “闭嘴!” 我恨不得拿把刀子剖开自己的心脏,把这个浑蛋抓出来抽一顿,然后扔到大西洋里去。 “你不是还想拥有豪宅与名车吗?永远用不完的金钱,被所有人仰慕的地位,控制成千上万人的命运——现在,你终于得到了!” “但这不是你做到的。” “你怎么确定不是我做的呢?要知道我梅菲斯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你错了。”我摇摇头抠着心窝说,“虽然,我从前的梦想是要知道自己是谁?要获得自己想要得欲望,得到别人的尊敬和羡慕,获得财富名誉和地位,最好再加上美女的爱情,那么庸俗却那么真实。” 幽灵使劲地鼓着掌说:“这不是很好吗?你已经得到了,只要你愿意去享受人生。” “但是,在经历了最近一年多的噩梦之后,我的梦想已经改变了。” “变成什么?” “我不是为自己而战斗。” “哦,说得倒是漂亮——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梅菲斯特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对我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我的灵魂将永久地被它占有!”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并不是我所要的,你没有满足我的要求。” “好,那你等着,小子。” 2009年,11月7日,上午10点。 纽约,曼哈顿,天空中心大厦。 为躲避楼下云集的记者,公司安排我坐直升飞机,从高家私人庄园起飞,穿越纽约摩天的钢铁森林,超低空从帝国大厦头顶掠过,近得可以看清游人们的表情。我有限的重生记忆中,首次坐这种危险的交通工具,何况脚下就是发生过911的纽约。看着我胆战心惊的样子,机师安慰着 说很安全,已故的高思国董事长每次都坐这玩意儿来开会——“叔叔”活到48岁才死真是命大啊。 飞抵88层的天空中心大厦,楼顶标准的直升机场,桨叶卷起强烈的风暴,震耳欲聋地降落在靶心位置。 天台上迎接我的人们,早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忙乱地整理西装,等待我跨下直升机——酷似黑帮老大降临,秘书又整理了我的衣冠。我戴着一副大墨镜,装作趾高气扬的样子,一尘不染地踏上天空中心大厦。 记得以前在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上班,我可是惯于当孙子被人欺负的叫色,看到总经理就吓得结结巴巴,想要拍马屁就先把自己的脑袋低到地上!此刻,周围那些灰头土脸战战兢兢的小职员们,看我就像小鬼见了阎王。我忽然很同情他们——哪个脑残下令让大家到天台来受罪的?我对秘书耳语了几句,就让大家回去正常上班,不要搞什么要命的欢迎仪式了。 电梯只坐了一层,便来到88层最高会议室——整栋大楼都属于天空集团,从下往上依次是金融、销售、财务等部门。80层以上属于董事长办公室,有室内游泳池与电影院,还有能容纳千人的宴会厅,只有总监级别以上的才能进入。 最高会议室装修得富丽堂皇,落地窗户直接面对自由女神像,桌子用最上等的亚马逊雨林木材做成,椅子蒙上非洲水牛批,甚至每个茶杯都是在中国景德镇定制的。 这是我就任天空集团第四任全球董事长兼ceo之后,天空集团召开的第一次最高董事会,也是最近一个月来召开的第三次——第一次是高思国,第二次是莫妮卡,他们分别开完这个会后不久便命丧黄泉,现在下面这些董事和高管们,是否在悄悄计算我还将活多久? 今日与会的包括董事会全体成员。坐在我左手第一位的是上任ceo助理,接下来是财务总监、销售总监、公关总监、行政总裁,还有集团三大业务总裁——能源业务总裁、金融业务总裁,制造业务总裁,坐在我右手的是全球个大区的总裁,包括亚太区总裁、北美区总裁、欧洲区总裁、拉美区总裁、中东非洲区总裁。 鉴于天空集团是由高思国家族绝对控股,所谓董事会就是换个名字的高管会议。 亚太区总裁可是我的熟人,也是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当年我和爱是一个小销售员时,经常看到他威风凛凛地坐在台上,而我则必恭必敬地不敢说话,直到他将我裁员扫地出门。今天参加会议的人,肯定查过我的背景材料,他就算以前不 认得我,现在也一定知道我的过去!虽然他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想必早已吓的噩梦连连,做好了被解雇的准备。 其他人恐怕也心神不安,都在最近两个葬礼见过我,但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我这个来自中国的告假亲戚(还是个假货),居然在短短一夜之间,戏剧性地爬上了董事长宝座。 我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看着下面那些严肃的脸,几分钟都没说话。底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动,像“我们都是木头日恩”的游戏。当两个年纪大的开始头晕,脑袋摇摇晃晃,我方开金口:“上午好!我是高能,今天是我第一次到总部,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董事会,请各位前辈指教!” 话音刚落,便听到下面一阵热烈掌声,尤似我身边的前任ceo主力最为积极,这个四十出头的白人男子,有几分白宫新闻发言人的气质,异常谦卑地向我微笑。 然而,我却一眼看透了他心里的秘密:“哪来得中国小子?算你走了狗屎运!居然爬上董事长的宝座,要不是莫妮卡出了意外,你就算等到埋进坟墓也轮不上!哎,莫妮卡也真是的,干吗在继承遗产以后签署那份文件呢?凭什么把财产都留给堂兄?公司高管们都等着分老董事长的股份呢!” 怪不得都是一副大便干燥的表情。 先留着他慢慢教训吧,我依旧面色阴沉地说:“首先,我建议大家全体起立,为去世不久的我的叔叔高思国先生,及我的堂妹莫妮卡默哀三分钟!” 今天,我能站在这里,全赖莫妮卡的恩赐,在这里我永远只是她和她父亲的替身。 所有高管都站起来,最高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许多人是看着莫妮卡长大的,也有人确实在葬礼时流下了眼泪,大家低着头气氛压抑,似乎为行将就木的天空集团默哀。 三分钟后,我擦赶眼泪,仰头坐下:“请坐!现在请莫利斯先生介绍集团最新的情况。” 莫利斯就是我身边的前任助理,他看似诚恳地翻开文件,清了清嗓子念道:“我谨代表集团管理层,热烈欢迎新任董事长兼ceo高能先生!” 下面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这些老家伙的手劲真不赖! “众所周知,由于受到全球金融危机影响,公司目前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莫利斯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我,但又不敢接触我党目光,“集团传统的三大业务——石油、金融、装备制造业,均已陷入严重亏损,北美地区现金流已接近枯竭,公司负债率早已超过 警戒线,如果不能按时偿还银行贷款,公司只能宣布批产保护。” 这些消息早已是公开的新闻,高管们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大概暗中计划如何离开集团,并迅速在其他公司觅得高位吧? “目前集团各家分公司与子公司中,最危险的是北美天伦保险公司,由于多家客户破产倒闭,导致公司在本年度的支出比上年增加三倍,从而深陷债务危机。集团上半年给天伦保险加注的五十亿美元,早已消耗得荡然无存,如果天伦保险公司倒闭,将给集团造成数百亿美元损失。” 莫利斯说完,将报告递给了我,眼神像条狗似的说:“请董事长批示!” 我看都没看就扔到一边,平静地对下面说:“天伦保险的问题,大家有什么建议?” 在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关头,谁还愿发表什么建议呢?纷纷装作唐氏综合征的样子,半晌都没一个人说话。 “每个人都要发言!” 必须为自己树立权威,不能容忍他们无视我的存在! 莫利斯看看下面一群死人的样子,不禁着急地喊道:“大家请说话啊!天伦保险的问题必须解决,难道要坐等它倒闭吗?” 我冷冷地抛下去一句:“大概你们都觉得天空集团会先于公司而倒闭吧。” 这话终于让他们的表情有了些反应,莫利斯顺势点名道:“洛克博士,你是集团的金融业务总裁,天伦保险属于你的分管范围,请说说你的看法吧!” 洛克博士是超过三百斤的超级胖子,悄悄瞪了莫利斯一眼,恰巧泄露了心里话:“莫利斯你这个马屁精,谁不知道你第一个想要逃跑,现在要沉船了却抱着船大腿,想要一起淹死吗?” 博士无奈地说:“恩……这个……天伦……天伦保险公司是已故的高过先生,在1990年亲手创办的,我作为公司的老员工,非常不希望看到它倒闭,我建议集团从天空银行抽调资金,保证天伦保险支撑过今年冬天,也许明年经济形式好转就会有生机。” 莫利斯点点头说:“非常感谢!接下来请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谈谈他的看法。” 财务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法国人,长相酷似萨科奇,皱着眉头说:“我也同意金融业务总裁的判断。我最清楚集团财务状况,目前非常糟糕,外面不可能再给我们一分钱,只能通过天空银行抽调资金,来援救天伦保险,否则天空集团会跟着天伦保险一同沉没!”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其他人纷纷赞同地点拓扑,北美区总裁也主动发言说:“财务总监先生说得没错,从天空银行抽调资金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别无他途!” 奇怪,财务总监——小萨科奇的眼神很特别,有些让我难以捉摸的东西,一时间居然读不出他的心里话。 我烦躁地摇摇头:“各位!你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空银行给天伦保险注资?据我所知,天空银行的现金流也极其紧张,用一句中国话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或者说‘剜肉补疮’——把健康的肉挖掉,补到破烂的疮疤上去!” 然而,莫利斯却眉飞色舞道:“妙啊,中国人真是神奇,古代就有整形手术了!” 汗! 这个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家伙让我哭笑不得,底下那些老外都还点头称是,只有亚太区总裁是台湾人,对着我连连苦笑。 我胸有成竹地继续说:“希尔德先生,我听说除了天伦保险公司外,集团亏损最严重的业务,就是北美地区的八家石油华工厂,分别位于新泽西州、伊利诺伊州、佛罗里达州、得克萨斯州、圣路易斯安那州、加利福尼亚州、华盛顿州,以及加拿大的魁北克省,这些工厂的运营成本非常高,每年占用集团的大量原油,成为集团的沉重负担,是吗?” “是!”小萨科奇——希尔德先生擦了擦汗,目光怪异地回答,“给集团带来了严重的债务负担,不过我想提醒尊敬的董事长先生,这八家工厂雇员超过一万名,他们的工会组织在美国很有势力,可以影响许多国会议员,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终于明白天空集团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了!就是你们不停地输血给这些严重亏损的部门,导致集团的现金流越来越紧张,北美地区的业绩也越来越差。我们只能不断借钱,东拼西凑地应对危机。结果就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反而严重拖累集团整体——比如恶性肿瘤,刚被发现时没被清楚,后来越长越大直到夺走主人的命!就像已故的高思国先生!” “对不起!”财务总监居然当众打断我的话:“尊敬的董事长先生,你是否对已故的高思国先生表示不满?” 好狠毒的一招!把我推到高思国的对里面,暗示由我继承天空集团的大统,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就是外来的篡位者。 我面色冷峻地盯着“小萨科奇”,他的眼神越发让我恐惧,但我绝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否则我将永远在天空集团抬不起头。 “不,高思国先生是我的叔叔,我是他唯一的侄子,塌实我最尊敬的人!但我相信他这一生最爱的天空集团,我绝不容许癌症也在天空集团身上发生。” 我又扫视了周围一圈,不怒自威宛如一头雄狮,当我扫到亚太区总裁脸上时,从他眼里读到一句话:“这个小子不简单!以前在上海怎么没注意过他?居然还把他给裁了!真是瞎了眼!昨晚姓候的在电话里跟我说,高能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现在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我真是要被姓候的害死了!” “各位!现在我的建议是——为了天空集团的生存,必须切除危害巨大的肿瘤,出售天伦保险与北美的石化工厂。” 最后那句话真是掷地有声,下面立刻一片大乱,许多人交头接耳,就连我身边的莫利斯的面色大变。 “对不起,作为集团的财务总监,我不能同意!” 没想到“小萨科奇”居然站起来反对我,这让我火冒三丈道:“还有句中国话叫‘壮士断腕’,着几天我查过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工厂的财务报表,完全一塌糊涂!这两个部门都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为什么还要把流动资金投到这两个无底洞去?现在我们最珍贵的是什么?现金流!应该投入最有利润最有前途的部门,投入到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而不应该消耗在就要断气的死人身上!如果我们从天空银行输血到天伦保险,不但无法拯救天伦保险,反而会葬送我们的最后的鲜血,结果就是集团与子公司同归于尽。” “如果出售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厂,高思国董事长会死不瞑目的。” 又是财务总监“小萨科奇”带头早饭,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么就让天空集团死不瞑目吗?” “董事长先生,虽然你曾经在中国分公司工作过几年,但我们今天这些高管们,都在集团工作几十年了,对天空集团有着深厚的感情。” 又在拐着弯儿地骂我! 那些高管们肯定都把我研究透了,知道我在中国分公司做过几年销售员,最后却被被裁员赶了出去,我的资历与他们相比微不足道。他因此暗示我没资格在这发号施令,更没资格奢谈对天空集团的感情。 忽然,我感觉现在天空集团的处境,正如赤壁大战前夕的东吴——如果投降气势汹汹的曹操,江东孙家必然一无所有,东吴重臣们仍将保留原有地位,故而大臣们多赞同投降。当鲁肃道出内中利害,孙权便挥剑削下木案一角,若有 言和者如同此案,誓言要与曹操战斗到底,便有了火烧赤壁的大捷! 我没有孙权的宝剑,但我有古英雄的勇气! 于是,我站起来大喝一声:“楼主该补脑了!” 这回下面的高管们全傻了,他们都听不懂中国的网络语言。 财务总监仍在负隅顽抗:“董事长先生,请尊重我们的专业意见,你的方案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 “你说我不专业?”我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颇有风度地微微一笑,“面对你们这些高级管理层,我的资历确实非常平凡,也没什么专业知识。但我有做人的常识,生病了就必须治病,肿瘤就必须要切除,中国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保护天空集团的根,就必须剪除死掉的枝叶。” “那么请问,如果出售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谁会来收购?谁敢来收购?” “价格和债务确实大问题,但只要天伦保险的品牌价值和客户资源还在,只要北美石化业务的先进设备和销售渠道还在,自然有收购的价值!” “卖给中国人?” 我目光一亮:“不可以吗?只要他们愿意出价。” “最近一年,是有许多中国公司在收购世界各大企业,但他们是否冤狱承担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的债务呢?” “我们可以降低出售价格,只要不再拖累集团,不必在乎到底卖出多少钱?反正都是要用来还债的,一定可以迅速找到合适的买家,双方各取所需,没有谁赢谁输的问题。” 强烈反对我“小萨科奇”语气虚弱下来:“好,不说买家问题了,那么工会方面呢?特别是北美石油业务,那么多员工怎么处理?工会不会放过我们的,如果发生罢工怎么办?” “我曾是一个小销售员,同情所有的基层员工,可以满足工会的要求——新员工按跑其他工作,老员工支付优厚的提前退休金,无处可去的员工一次性发放补偿,这笔费用从天空银行借用,但相比你们说的输血方案微不足道。” 大家没想到我会提出自己的方案,莫利斯眼中惊恐地掠过:“天哪,这小子还真有本事,不是我们期望的傀儡,难道幕后有高手支持?” 其实,对于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这几天我早已做了准备工作,秘密雇用了一个智囊团出谋划策,否则怎敢在这些老大面前班门弄斧? 再看财务总监和金融业务总裁,双双面 如死灰,其他高管也满头汗珠,大概他们早已私下密谋拟订计划,要把我这个推销员出身的傻瓜玩弄于鼓掌之中,当做一个傀儡皇帝,便于他们上下其手整垮公司,并趁机中饱私囊再把责任转嫁到我的头上。 看着下面没人再敢说话,我索性主动点名:“亚太区的牛总,请你发表一下意见吧。” 这位牛总是集团高层唯一的华人,从前在国内是我的大老板,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如今却像孙子似的对我说话:“董事长先生,你好!” 他用台湾腔的中文说了第一句,显然要和我套近乎,但被我顶了回去:“牛总,在纽约总部开会请说英文,我们单独交流可以用中文。” 牛总脸色当即铁青,尴尬地用英文说:“sorry!目前集团形势确实很糟糕,尤其是天伦保险与北美的石化工厂。但我们亚太区的形势还算不错,特别是中国区最近几个月出现了恢复性增长,我认为如果让被判死刑的部门拖垮整个集团,连累到可以赢利的地区和部门,还不如放弃这些大而无当的部门,集中精力最具有潜力的地方!” “你的意识是赞同我的方案,放弃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部门?” “是!”牛总居然站起来来表忠心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董事长先生的方案非常好,我认为这是拯救天空集团的第一步,否则很可能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董事会!下次见面可能就是整个集团破产清算的会议了。” 老牛颇谙中国文化的见风使舵之道,看到我如此强势地出现在董事会上,便无耻的阵前倒戈,杀得那些高管们措手不及。 “好!”我为他拍了拍手,“亚太区牛总支持我的方案,还有谁支持我?可以举起手来!” 第一个举手的是牛总,接着莫利斯这个朝秦暮楚的脑残也举手了。 但期于人都是目瞪口呆,许多人悄悄瞄向“小萨科奇”,看来这家伙是造反的领袖,没他的示意谁都不敢举手。 于是,我换了一种策略,高声道:“那么,反对我的请举手!” 此言一出更是鸦雀无声,台下没有一个敢举起来手,包括反对我最激烈的财务总监。 我轻轻笑了一声:“既然董事会无人反对,那就全票通过我的方案了?” 高管们再度神色惊慌,但没人敢站起来说话,莫利斯这家伙马上喊道:“现在宣布董事会最新决定,集团将出售天伦保险公司,以及北美地区的八个石油 化工厂。” 但我还是得给这些老大们留些面子:“哪位若有异议,请当场提出。” 大家依然默不作声,就连财务总监“小萨科奇”也不再说话,怔怔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轻蔑与敌意,而是某种复杂情绪,甚至带有几份敬佩。 “好!今天的董事会决定:出售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 一个月后。 天空集团的现金流极度紧张,公司还在严重亏损,外界盛传集团随时会破产。但自从上次的董事会后,天伦保险公司和北美地区的八家石油化工厂,都已处于半停业状态,集团再没给它们投过一分钱。公开出售的消息一经公布,就引起美国公众轩然大波,因为这些企业都曾是美国骄傲,特别是那些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在工会组织下到纽约总部来抗议。美国主流媒体更对我口诛笔伐,仅仅因为一个中国人要卖美国的工四,而买家也很可能是中国企业。许多高管私下来恳求我,希望停止出售程序,避免遭到美国政府打压。公关总监愤而辞职,因为无法为集团辩护,跟无力组织危机公馆,挽回集团在美国公众中的形象。 但我丝毫不理会这些干扰,如果为了所谓的企业形象,一旦向美国公众和媒体妥协,保留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这两颗毒瘤,集团重生计划便出师未捷身先死,有限的现金流又将投入这两个无底洞,结果就是天空集团的死亡——届时就不是北美石化一晚多雇员的就业问题,而是全球几十万员工的存亡,难道这不是更大的责任?美国人为什么只看到自己?美国公司受一点点损失就要冤枉巨叫,被外国企业尤其是中国企业收购,心态就变得又酸又恨,好像多年老大做惯了,突然变成小喽罗就无所适从。 第一周,没有任何公司来与我们联系,好像天伦保险和北美石化业务,突然成了浑身长刺的墨西哥仙人球。 第二周,印度最大的一家私营企业前来洽谈,但他们的出嫁低得离谱,两个部门相加竟只有5亿美元,把我们当成卖废铜烂铁的,当场就被我拒绝了。 第三周,俄罗斯的一个石油富翁飞来纽约,愿意出价30亿美元,单独买下北美石化部门。财务总监认为这个价格太低,但我觉得可以考虑,派遣一个专员到俄罗斯考察,继续下一步的谈判。 第四周,终于来了个大boss,中国排名前三的国有大型保险公司,委托一家美国知名投资银行,代理洽谈收购天伦保险的事宜。鉴于我对投资银行的反感,故意让 第十二章 我的天空 (2) 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 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 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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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 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 想现在就要探视他。” “这个……这个……这个……” 他的吞吞吐吐让我有几分担心:“怎么了?他提前释放出狱了?” 我知道老马科斯今年就该刑满释放了,但不会这么早吧。 “不是的,真是太不巧了!太不巧了!” “到底怎么了?”全然不顾典狱长在此惟我独尊的地位,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告诉我!” 没人敢来阻拦我,德穆革也卑贱得像只老鼠:“对不起……就在昨天半夜……老马科斯……心脏病突发……死了……” “死了?”我突然松开手,但又固执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他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就在我来看他的前夜,是不是你们害死了他?” 说完我一拳砸到典狱长鼻子上,打得他满脸鲜血。若平时谁敢袭击典狱长,早被抓起来痛打一顿,关上两个月的禁闭,在追加两年刑期。单我打他却谁都不敢动,就连他自己都抹着鼻血爬起来,孙子似的哭丧着脸说:“高董事长,你相信我吧,这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老马科斯是你的朋友,我哪敢害死你的朋友呢?不信你可以去停尸房看看他。” 我仰头长叹了一声,许久没回过神来,仿佛老头传奇而不屈的灵魂,依旧飘荡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上空,一如永远流传的掘墓人的阴影。 老头啊来头,你怎么没有等到我回来的这一天呢! hero啊hero,你怎么没有早点来看你的好朋友呢! 再也不用和典狱长罗嗦一个字,就在他苦苦哀求我息怒之时,我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走出监狱白雪覆盖的大门,保镖簇拥我上了悍马,车队迅速掉头驶力此地。 永别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永别了,老马科斯。 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gnostics,谢谢你! 基督山伯爵得到了看得见的财富。 而我得到了看不见的财富。 那就是我的命运。 明天,就在明天。 我将回到中国。 第十三章 王者归来 (1) 中国。 2010年,除夕夜。 深夜,十一点。 我的中国我的国。 我的天空我的天。 我的人间我的人。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旅行,天空集团专机飞越太平洋,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舷窗外闪烁停机坪的灯火,是黑夜梦幻的宫殿,而我只是这座宫殿谦卑的仆人。 此刻,我绕着许多人眼中的挂能够换,作为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却丝毫不敢想象“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些字眼——我的天空仍然危在旦夕,我的人间依旧云遮雾绕,我的眼前黑夜连绵不断,我的敌人还躲藏在秘密角落,此行必须为集团开拓一片蓝海。我是唱着《大风歌》归来,而是肩头压着千钧负担,时刻内心惶恐夜不能寐。 飞机降落的刹那,心底一阵莫名冲击,不仅来自于地心引力,也因为离家太久了——掐指算来竟已有十七个月,这个国家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愿不要感觉太陌生。 终于,我踏上故乡的土地,长途飞行让人几乎站立不稳,双眼触电般无法动弹。冬夜的机场寒风呼啸,秘书赶紧给我披上厚厚的大衣。四辆加长版凯迪拉克早已开入停机坪,天空集团亚太区的牛总,放弃了回台湾过年,除夕之夜留在上海,带着一群黑衣人迎接我。 很多人以为我会第一个消除牛总,因为他曾批准将我裁员,但我力排众议留用了他,反而令他对我感激涕零——尽管当年失业让我痛不欲生,但一切都是过去时了,我已不会再怨恨任何人,只要他还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亚太区业绩是全球各分公司最好的,作为集团高管层唯一的华人,牛总是我改造天空集团的一枚重要棋子。 牛总跑上来与我握手,照例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他给我安排了一批中国报表,虽然不能像在美国那样佩枪,但都是身怀绝技的退役特种兵。 我坐进新专车,认识了新司机与中国秘书。牛总特地坐在我身边,自然想要拍我马屁。但我没有任何客套话,上车就是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亚太区业务情况。牛总已做恶劣充分准备,打开笔记本汇报公司各项数据。 车队飞快地开出机场,虽是午夜空旷的道路,开进市中心却还需要些时间,我忽然问了一句题外话:“几点了?” “十二点整。” 虎年到了,但我并不因此而兴奋,却喊道:“快点打开电台!” “什么?” 我撇开牛总对司机说:“打开电台!”随后报出了一个电台的频率。 司机的反映倒是很快,车载音响迅速响起——“随着我们节目的开始,新的意念也来到了,我在电波中给听众们朋友们拜年!这是个寒冷的除夕夜,不知道会不会下雪?我的声音将始终陪伴在你左右,这里是‘面具人生’,我是秋波。” 是的,就是这个广播节目——《面具人生》,这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这双永远看不见的眼睛。虽然离开中国一年半了,回来想起的第一件事,却是电台里秋波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完全沉醉,回到2008年的夏天,内心最挣扎郁闷的时光,她的声音曾陪伴我度过绝望。 车子飞驰在午夜大道,善于察言观色的牛总,再也不敢打扰我了。司机把音量调到更大,寂静车厢内只剩下耳边的秋波,仿佛地就在坐在我的身边,倾听我那曲折而悲伤的故事。 接听完几个电话之后,秋波轻轻苦笑一声,似乎隐含着某种苦楚,那是比听众的故事更深的无奈,她的声音故作轻松:“女孩,请不要再哭了,今晚是大年夜,可不能流眼泪哦!我这个双目失明的人要个告诉你,无论你多么自卑,无论你多么伤悲,请相信一句话——野百合也有春天!” 停顿了几秒钟后,电波里响起罗大佑的歌声: 仿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也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和司机、秘书还有牛总,都屏着呼吸慢慢听完。台湾人牛总年轻时也是罗大佑的歌迷,不知在悼念那段逝去的连请,叹息着道:“野百合也有春天,可惜我已经老了。” 听这首歌的前半段,我的脑中自然浮现起秋波的脸庞,后半段却想到了另一张脸——“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用不变”,唱的不就是我的莫妮卡吗?她像一阵春风吹入我心中,又像一片秋雨消失在遥远的大陆。但她不曾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只是去了那个遥远的天国,自己成为一株常开不败的水仙。而我曾经是,现在 也依然是,那朵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的野百合,只是永远无法等到春天了。 莫妮卡! 电台里的秋波继续说:“女孩,每个人都有美丽的一面,也一定有人会发现你身上的美丽,你的春天不会太遥远,祝福你!这个声音来自《面具人生》,我是秋波,怎么那么快又要说再见了,晚安!” 座车已开进市中心,牛总终于有机会说话:“董事长,今晚你就下榻在波特曼酒店吧,我给你订了克林顿住过的总统套房。” “不,我都已经回到家了,自然是要回家过年。” “那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送我回家了!” 立即报出我家的地址,市区北部普通的住宅小区,高能父亲单位分配的住房。 那里,才是我的家! 司机也感到很诧异,堂堂的集团大老板,怎么不去五星酒店,反而住在这种“下只角”呢?但每人敢违抗我的意志,车队迅速改变方向,划破凌晨一点的寒夜。 四辆加长凯迪拉克,缓缓开进破旧的小区大门。值班老头被这气势吓坏了,让我们一路无阻地近来,直接开到我家楼下。 到处都是鞭炮爆竹,要是谁偷偷向我开枪,没有人会当真的!八名退役特种兵保镖,立刻在夜色中布控,防范周围一切可疑情况。我让牛总和秘书回去,所有人没我的命令不准上楼,以免惊吓到妈妈,也不得影响邻居休息。 我独自拖着行李上楼,走过阴暗肮脏的公共楼到,来到三楼的家门口。 心底又一阵激动,已经离开十七个月了,这扇门却丝毫没有改变,调整一下呼吸,轻轻按响门铃。 妈妈打开房门,在看清我的脸庞后,拼尽全力地将我抱住,眼泪瞬间打湿衣服。 “能能!能能!你可真要把妈妈想死了!” 她喊着我的小名——不,是高能的小名,就像抱着自己的生命,我想所有的母亲都会这样吧。妈妈难以控制情绪,美国再好也是异国他乡,私家庄园的宫殿再豪华也没有生气,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是她的儿子出生长大的地方,金窝银窝怎比得上字家的草窝? 走进久违的家,那么小那么不起眼,我的房间还是老样子,贴着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放着一大堆高达模型,还有的电脑和书籍,甚至床单还是原来颜色。这不是我失忆以前的家,但复活后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了新的爸爸妈 妈,这里是我短暂记忆中,唯一真正的家! 吃了一桌妈妈为我张罗的年夜饭,离开一年多来得痛苦,包括在美国监狱里的屈辱,都暂时抛诸脑后——回家真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伸开四肢泪流满面。虽然与私家庄园相比,这张床小得实在寒酸,但感觉就是自己的,我是真正的主人。 窗外激烈的爆竹声丝毫不影响我,这讲师睡得最香的一晚,耳畔萦绕“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七天之后。 上班的第一天。 我睡到上午八点起床,精气神都好了许多,还是自己的小床最舒服啊。 放弃了买别墅毫宅的计划,继续住在老式小区里,这样低调不引人注意。安全工作由保镖负责,只要跟居委会搞好关系,没有扰民就ok了。 妈妈幸福地给我做了早餐,不知道楼下已布满暗哨,其中两人将24小时保护她。 司机和秘书早已等在楼下,接我前往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东亚金融大厦19层楼——两年前我上班的地方。 车子停在底楼台阶前,牛总带领亚太区全体高管,整齐列队欢迎我。大厦玻璃幕墙上,打出一幅从顶楼纵贯到底楼的横幅——“热烈欢迎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能先生访问中国!”成为今天上海最吸引眼球的景观! 刚瞎扯就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三名新入职的女员工,为我献上炸弹般的鲜花。但这种场面我已见怪不怪,从容地让秘书帮我接下,向迎接的人群点头微笑。 没想到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物业居然把大堂封锁了,给我留下一条专用通道,铺着最昂贵的红地毯,把我送到等待许久的电梯中。 牛总同高管陪我坐电梯上去,这些人我都认识,一个个紧张得几乎脸部抽筋,却还硬挤着僵硬的笑容,装作从没见我的模样——我曾是推销员被他们呼来唤去,生怕激起我痛苦的会议,会把他们统统炒鱿鱼。 19楼到了,中国分公司前台依然没变,就像两年多昏迷之后醒来,第一次来上班时的情景——碧蓝天空下小孩抓着纸飞机的海报,“天空集团——我们的未来!” 是,现在我将为了它而战斗。 在牛总等高管的簇拥下,我终于走进大办公室,这个工作过几年的地方(算上高能出事以前的时间),每天在这里呼吸,目睹有人吊死在我的头顶,被人欺负被人谩骂,惨遭裁员流下不甘的眼泪…… 上班的员工们全体起立,被迫鼓起热烈的掌声,其中不少都是熟悉的老面孔,甚至交的出几个人的绰号。他们的表情非常吃惊,尽管事先都知道了我的故事,但看到我再度对来,却是另外一副王者气象——集团全球大老板,让身边的小老板们猴子似的跟着,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我知道他们印象中我是什么样子——唯唯诺诺的猥琐男,其貌不扬气质低下,从不敢抬头和人说话,销售业绩大鸭蛋,被所有同事瞧不起,成为办公室里不存在的隐形人,组后被赶出去也没人同情。 这样的变化在我看来,因为我亲身经历了这个漫长过程,所有的痛苦与磨难,所有的京戏与转折,但他们看来却无法理解,仿佛一夜之间大变活人,脱胎换骨成为集团最高领袖,一个充满智慧与自信的救世主。 牛总即刻大声宣布:“诸位同人,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能先生,将在我们中国分公司现场办公数个星期,能与集团董事长在一栋大楼里共事,是我们每个认得至高荣幸!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在董事长领导之下,走出困境,共创明天!” 接着又是一片掌声,显然早已经过严格组织,大概反复排练过好几遍了吧? 我快步离开牛总等人的包围,走向以前自己的办公区域,格局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化,销售七部还在那个角落里,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老钱。 老油子的表情嫉妒兴奋,几乎跳起来向我致意,等我走到跟前竟几乎哽咽!原本能说会道的话痨,也有激动得说不出时候:“高……高……不不不……董事长!你真的回来了啊!” “是啊,老钱,好久不见了!你的太太和儿子还好吗?现在工作忙吗?销售指标还重吗?” 没想到我的话居然比他多,老钱这两年老了不少,大概金融危机让销售更难做,为养家糊口愁白了头。 “好……好……都很好……今天能够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老钱居然激动得眼含热泪,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我这个大救星。前面两个“好”字,也明显言不由衷,牛总等领导在场,他岂敢说个“坏”字?从他潮湿发红的眼里,我的读心术已发现——他过得实在和年不好,最近几个月奖金全部为零,年终奖都打了水漂,与老婆天天吵架,想跳槽却没这个胆子。 “哈哈,本来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呢!” “不!董事长,我以前不就说过 吗,你是吉人自有天相,命中注定的真龙天资,迟早有一天飞黄腾达、轰轰烈烈地回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我们可是最好的同事,以前就属我和你的话最多了,今天看到你那么风光地回来,我真是太激动了啊!” 他终于恢复了多嘴的本能,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而我微笑着安慰:“哎呀,别这样嘛,我不会忘记你的。” 老钱的水龙头关不住了:“董事长,你不在这的时候,我就像失魂落魄,工作起来完全没精神,每天都在盟友,总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哎,我日日夜夜思念着你,许多个晚上还梦见你,大概就是你要发达的先兆吧!看,我的电脑屏幕保护,就是几年前我俩的合营,我把这张合影印成了大照片,挂在我家的客厅里,把你当做我的偶像!还有你以前的办公桌,我一直收拾得整整齐齐——当然你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张桌子上,但这里就相当于你的纪念馆,一定要好好保存流传给公司的下一代!” 这串马屁也拍得太肉麻了吧?再看我当年坐过的办公桌,果然被整理得很干净。但根据老钱眼里泄露的心里话,这不过是早上才腾空出来的。 牛总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挡住老钱说:“说够了没有?董事长的每一秒钟都很宝贵!” 老钱再也不敢吱声,众人陪着我走了几步,却迎面看到一张漂亮脸蛋。 大家都被她怔了怔,果然是销售部一枝花,冬天却暴露大腿,一件名牌的低胸裙子,明显可见一道乳沟,曲线毕露风情万种,散发着最性感的香水气味。 “田露。”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我曾经的冲动,不会忘记高能的痴情,不会忘记她给我的侮辱。 “董事长,你还能记得我,真好!” 她抹着艳丽的嘴唇,言语之间略带暧昧,故作娇羞地往我身上靠了靠,几乎贴到我的脸上来了。 我尴尬地往旁边退了退,这个女人真不简单,想要当众造成和我亲昵的假象,这样公司里就没人敢惹她了。 田露大胆地靠近我,充满欲望地盯着我的眼睛,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慌——“这小子终于回来了!天哪,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子?不再是从前那个猥琐的小男孩,而是标准的董事长派头。我好害怕,他会不会还恨着我?他会轻而易举地毁灭我吗?不,也许他还想念着我,毕竟我是他的第一个!我要他喜欢我!要他属于我!高能,你是我的!” 原来 她还想勾引我上床,而我冷笑着回答:“能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今天候总在吗?” 听到“候总”这两个字,田露就像斗败了的鸡,胆怯地点点头说:“在。” 我绕过她走到候总的办公室,终于看到了躲在里面的老上司。 时隔两年他没什么变化,只是表情极度诧异,没想到我会主动来找他。当年是他裁员解雇了我,也是他毫不留情地痛骂我,还有他和田露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 还没说话我就读出了他的心里话—— “啊!他来了!我怎么有脸敢见他?他是来向我寻仇的吗?是要把我开除吗?还是要找杀手把我做掉?对不起,我请求你的原谅,但我说不出口!” “你好,候总!” 还是我主动与他打招呼,并向他伸出了手,而他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客气,不可思议地傻站在那里。 “不愿意和我握手吗?” “不!不!不!” 他这才反应过来,颤抖着与我握了握手,我感觉他手心冰凉,目光无比恐惧,像即将要被处决的死刑犯。 “你那么害怕我吗?” “不是,董事长,我代表销售七部热烈欢迎你回来。” 他闪烁的目光还充满疑虑,我微笑着说:“候总,以前我们有些不愉快,但都是过去的室了,现在天空集团处于多室之秋,希望能同仇敌忾,实现今年的销售目标!” “谢谢!” 听完这番话,候总依旧不相信自己的而多,但他会慢慢相信我的。 离开销售七捕,没走几步就有人喊道—— “高能!” 这是今天这座大楼里,第一次有人敢直呼我的姓名。 包括牛总在内,所有人都被这声“高能”吓了一跳,好像销售员“高能”从不存在过,“高董事长”是以从火星直接降临地球的,又好像是被一个小孩叫醒了的“皇帝的新衣”。 喊我的还是张老面孔,那张与我一同被裁员,绝望地在楼顶天台徘徊,又被我劝说救了回来的人——白展龙,他怎么还在这里? “高能,很高兴你又回来了。” “你好。” 他大方地与我握手,笑着说:“谢谢你当初救了我的命,我发愤图强、卧薪尝胆,去年在公司招聘中杀回了公司,因为销售成绩优异,现在成了销 售六部的经理。” “恭喜你!”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这是被我拯救的生命,我希望他能够更好! 三月。 春寒料峭。 午夜的风肆虐呼啸,路灯下的梧桐光秃秃的,伸展扭曲干枯的枝丫,仿佛垂死挣扎的天空集团。 司机载着我飞驰在上海接头,时针已走到凌晨一点,后面跟着两辆同样的车,警惕地注视四周。 我闭上眼睛躺在车里,《面具人生》节目刚刚结束,秋波的声音萦绕耳边不绝。自从回到中国,每当午夜我都会打开电台,安静地倾听这个节目,倾听秋波的倾听,那些或激烈或平常的故事,或忧伤或为难的心情——真想自己也打电话进去,从头到尾倾诉我的故事,就怕没人会相信,以为是编织出来的小说。 但是,今夜我不想再等待,不想再独自守着电台,只是听她轻柔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脸庞,看不到这个高能的救命恩人,看不到那双看不到的眼睛。 车队停在广播大厦楼下,另外两辆车上的保镖们,纷纷下车各自寻找岗哨,监控周围每一个角落,确保我的安全。 我独自下车到大厦门口,保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难道是凌晨来做节目的嘉宾?而我只是等再外面并不进去,因为我知道她快要出来了。 据说这栋大楼有闹鬼的传闻,凌晨的大厅空旷幽暗,来回穿梭阴森的风,微微掀起我的大衣下摆。 忽然,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导盲杖不断敲击大理石地面。 端木秋波。 刚做完《面具人生》节目,他的身边还有个中年男人,估计是节目编辑。 门口的灯照亮她的脸,我揉着眼睛仔细观察,像回到拥挤的地铁车厢,一年半来几乎没什么变化,白皙干净的脸上恬静自然,宛若来自另一个人间——可惜是个盲人。 “秋波!” 轻轻叫了她的名字,这时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茫然地搜索这个声音是谁。 她身边的男人非常紧张,大概以前也有狂热听众堵到门口,要见一见主持人的真面目,警觉地盯着我说:“你是谁?” “秋波认识我的,我叫高能,还记得我吗?” “高能?”秋波的脸色立刻变了,眉毛舒展开来,“你真的是高能?” “你果然没忘记我!是我啊 ,我从美国回来了,我不再是杀人犯了!” “对!是你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她对声音的记忆力真是惊人!而她身边的男人听到“杀人犯”,更惊恐的看着我。 “我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每万都听你的节目,可惜我没机会坐地铁,就想到这里来找你——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如果让你受惊请原谅。” “没有,我很高兴!很高兴又能见到你!”她的表情越来越生动,虽然双目紧闭,却眉飞色舞,“我就说过嘛,你只要坚持住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希望的!太好了!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是越狱出来的。” “啊?” 这句话再度让秋波身边的男人几乎晕倒,悄悄摸着手机准备打110了。 我笑着对他说:“放心,我不是被关在中国的家浓郁,而且我在越狱成功以后,就为自己洗刷了罪名,现在卧室清白的自由人。” “对不起,现在已经很晚了,有什么话可以白天再说,我要送秋波回家去了。” “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秋波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抢着说:“不,他是我们节目的编辑,每晚是他开车顺路送我回家的。” “我送你走吧,我的车就停在门口。” “你现在开车了?” “不,我有司机。” “谢谢你,可真不好意思麻烦你,我还是坐同事的车走吧。” 说完她就跟着编辑往旁边走去,但我拦住她说:“不,还是我送你走吧!你不会忘记的,当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亏欠你太多太多了。” “高能,你越说我越不好意思了,你从来不亏欠我任何东西。” 节目编辑粗暴地推开了我,我拉着她要往停车场走去。这时我的司机走过来,一把将编辑拉到旁边,悄悄塞个一他厚厚一沓钞票。 编辑的态度180度改变了,满面笑容对我点点头,拿起手机装作接电话恩啊了几句,语气紧张地对秋波说:“哎呀,刚才我老婆打电哈说她发心脏病了,我得赶快去医院!” “啊?那你快点走吧,不要管我了。” “抱歉!那我先走了,再见。” 编辑揣着厚厚的柴票,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沉稳地说:“秋波,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打赌 第十三章 王者归来 (2) 诚保镖,交出武器走进铁门。我吩咐外面的雇佣军,如果超过两个小时还没东经,就硬闯进去踏平总统府! 在几十名士兵的看守下,我们走过戒备森严的小径,如同刚被逮捕的囚徒,来到一栋三层洋房前。一个军官命令保镖等在外面,让我独自走进洋房会见总统。 踏进一间布满灰尘的大厅,到处是握着冲锋枪的卫士,好像战争前线的指挥部。军官带着我来到二楼会议室,就是总统接见外宾的地方。墙壁上有新鲜血迹,大概刚刚处决过犯人。 等待了几分钟,松松垮垮的卫兵突然立正,军官用当地地语言高喊了一句,所多玛国的总统大驾光临。 总统的皮肤像碳一样黑,年纪不会超过四十岁,穿着一套笔挺的军装,戴着一顶绿色贝雷帽,腰间别着锃亮的手枪,小腿上居然绑着匕首,活像黑社会老大。 他放射傲慢的目光,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王,颇为瞧不起我这个中国青年,用手上的戒指敲了敲桌面说:“你好,欢迎你防卫美丽富饶的所多玛共和国。” 非常标准的美式英语,我有些惊讶地伸出手:“很荣幸见到您,总统阁下!我是高能,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 “啊,很高兴认识你,高先生。”他却不伸出手来,大概觉得我没资格与他握手,“你一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的英语那么好?我曾经在西点军校培训,为美国政府服务,参加过索马里战争。” “所以贵国与美国的关系一向很好,每年能得到美国政府的军事援助。” 总统自豪地高声道:“是,伟大的美国是我的好朋友,没有美国的支持也不会有所多玛的繁荣富强。” 所多玛国的繁荣富强?真是绝好的讽刺! “总统阁下,请允许我的直截了当,您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关于贵国石油开发计划——我的叔叔高思国先生,花费了大量心血在这个项目上,相信总统阁下是最清楚了。” 我是暗示他拿了天空集团很多好处,不要翻脸不认人恩将仇报。 “是,如果高思国先生没有意外去世,这份合同早就签给天空集团了。” “我的堂妹莫妮卡。高,也为了贵国的石油开发计划,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哦,那太遗憾了,一定是那些反政府暴徒干的!他们就知道杀人放或,袭击你们有钱人的美国人,我早就下令要彻查此案,并且逮捕了几千名嫌疑 分子,大多数已被处决了。” 所谓的“暴徒”,也就是反政府的游击队,但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袭击莫妮卡的天空集团的敌人!他们不愿意看到石油项目落入我们手中。至于总统所说处决了许多嫌疑犯,很可能就是杀人灭口。 “请问有没有具体的调查报告?” “这个……一定会有的!请你放心,美国是我的朋友,你们的奥巴马总统,都已经发表了谈话,我怎么不会照办呢?美国的意志也就是我的意志!” 就在总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瞪大的眼睛里的秘密,却被我的读心术抓住了——“中国小子!你在怀疑我吗?就是我干的!有人工给我几十个漂亮的白人女奴,还在地中海上给我买了一艘豪华游艇,让我做掉天空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于是我在路上那派了火箭筒,将高思国的女儿轰上了天!” 就是他! 突然,我站起来目露凶光,直勾勾盯着这个混蛋总统,恨不得撕碎他全身烂肉! 从来没人敢这么看总统,着实让他也吃了一惊,皱起眉头说:“高先生,你再怎么了?” “没,没什么!”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当面激怒这个畜生,他是不会对我心慈手软的,“只是感到意外,你为何宣布要和一家新公司开发石油项目?干吗不选择我们天空集团,或者其他有实力的老牌跨国公司。” “你怎知道matrix没有实力呢?不要小看人家新公司,可是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呢!” “请问总统阁下,您见过这家公司的老板吗?” “从没见过,每次都是一位退役的美国将军——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成为总统——明天,他就会从美国飞过来,代表matrix公司与我签订为期九十九年的石油开发合同。” 我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太遗憾了,总统阁下,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合作。” “恩,也许米们可以开发所多玛的木材资源。” “告辞!” “恕不远送。” 我快步走出小洋楼,在保镖和士兵们的簇拥下,走出总统府的铁门。 秘书和雇佣兵看到我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即将我接上战车,掉头疾驶向机场。 但我并非要离开这个国家,虽然无法组织matrix的石油合同,也意味着我的“a计划”宣告失败,但 我还有一份“b计划。” “b计划”。 一个小时后,五辆步兵战车停在机场,紧紧护卫天空集团专机。 我佯装离去回到飞机上,却迟迟没有起飞迹象,躺在老板专用的休息室,一觉睡到晚上九点。 夜幕,笼罩非洲野性的原野。 飞机上装载一台原始的步话机,与某个声音通话联系了几句话,我走出飞机宣布“b计划”开始! 休息了半天的雇佣兵立刻上车,摩拳擦掌准备好各种武器,驾驶五辆战车冲出机场。 我仍然坐在中间战车上,携带建议步话机保持联络——所多玛国没有移动通信。 首都的卫戌部队依旧在放假,夜色覆盖车队踪影,这里没有任何夜生活可言,贫民窟里的人们都已睡去,任由我们长驱直入总统府。 神兵天降! 但我们不是独自在战斗——总统府外已布满了武装人员,他们都是格瓦拉主义的游击队员,一夜之间潜入这座不设防的首都。 这就是我的“b计划”,通过雇佣兵头目,联系所多玛国的游击队,行贿接触了首都武装,可以轻而易举地围攻总统府。 这样的屠夫总统早该下台了!这样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早就应该接竿而起了! 我也应该为莫妮卡复仇了。 夜晚,十点十分。 总攻开始!五辆步兵战车首先发难,撞开总统府前的铁门,带领游击队员一拥而入。哨兵们被迅速干掉,其他卫兵还在树胶,看到游击队便缴枪投降,可见总统早已众叛亲离。 不到五分钟,我们已全面控制了总统府,没遇到什么激烈抵抗,总共只有四人被杀,不到十个人受伤,被俘的卫兵有几百名之多。 总统拔枪顽抗了两分钟后,也被游击队员逮捕了,本来要当场枪毙这个杀人魔王,却被我极力阻拦下来。 依然在白天的会议室,只不过那时我是客人,现在总统则成了阶下囚。 他像头陷阱里的野兽,不断发出狂暴的怒吼,痛骂游击队员都是暴徒,犯有叛国罪全部该被吊死! 我不想跟他罗嗦,直接拿起一把尖刀,顶在他的咽喉上说:“总统阁下,现在法律上你还是总统,请在这份合同上签字盖章吧!” 桌子上多了两份厚厚的文件——天空集团与所多玛共和国石油开发协议,开发期限二十五年 ,所多玛政府分享50%的石油收入,这要比matrix的协议文本合情合理得多。 原本不可一世的总统阁下,这回终于对我卑躬屈膝了,颤抖着盖上政府国印,有用我的万宝龙钢笔,签署了这份决定天空集团命运的文件。 “谢谢!” 我收起两份协议,将总统交还给游击队员,他原以为我会带他去美国,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不能把我交给这些暴徒,他们会把我碎尸万段的!” “放心,贵国人民将给你公正的审判!” 这位帝王像狗一样被拖走了。 随后,我坐着步兵战车开出总统府,来到所多玛国电视台,连接卫星到美国的电视新闻,向全世界宣布一个最新消息——“天空集团已正式与所多玛共和国政府,签订独家开发石油项目的协议,雨季两年内将达到全球原油产量的10%!” 同时,所多玛共和国国民族团结临时政府宣布成立,废除前总统独裁统治,同时废除以往所有不平等条约——唯独承认天空集团的石油开发协议,并将大力推进该项合作,开发本国丰富的石油资源。 天空集团将给予所多玛共和国新政府每年五亿美元援助,还将为该国运去数十万吨粮食,拯救死亡边缘的饥民,并将捐款建立五十家小学、二十家中学,以及十家医院,彻底改善民生问题。 为感激我对这个非洲国家的卓越贡献,我的头像将被印在所多玛共和国新版纸币上。 至于恶贯满盈的总统阁下,他被关押在自己的卧室,不想忍受前任总统被杀的羞辱,掏出笔受割腕自杀,胆怯地逃避了人民的审判。 根据我的授意,在所多玛共和国的首都,播放当年为非洲灾民唱的老歌《天下一家》——wearetheworld。 这首由迈克尔·杰克逊的莱昂内尔。里奇共同创作的歌,曾经是高能生前最爱的音乐——我已把从前的高能当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迈克尔·杰克逊已经不在人世,高能却在古英雄身上永生不死。 wearetheworld,wearethechildren.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wearetheworld,也是一种gnostics。 所多玛不会被抛弃。 这个消息一经公布,意味着天空集团已拥有巨大宝藏,当即振奋集团上下 士气。聚集在纽约总部讨债的银行债券团,也重新评估了我们的赢利能力,一致同意暂缓偿还贷款。认为这个最新的石油项目,可以带来数千亿美元利润,足够帮助天空集团重整旗鼓。 现在,我该回家了。 黄昏,飞机穿越浓密云层,高高掠过江南田野。 十个小时前,天空集团的公务机从所多玛起飞。我与上海白展龙通过电话,才知道秋波的手术已在前天完成——那位绝症女孩已经离世,视网膜火速移植到秋波眼里。 现在,我急切盼望见到秋波,或者说是让秋波见到我。因为她将在今晚后拆线,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光明。 我希望她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还有半个小时,飞机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我坐在舷窗边拿起电话——公务机专用电话线路,不会影响正常飞行,拨通了秋波病房的电话。 “秋波,我是高能!我的飞机马上要降落了。” “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听得出她的心情很愉快,“高能!两天前的手术非常顺利,医生说我的眼睛没问题了,三个钟头后就将拆线。” 我看了看表:“三个钟头,肯定来得及!我下飞机就直接赶到医院,看着你的眼睛拆线。” “那么我恢复光明以后,看到第一个人就将是你!真好!” “你想的果然和我一样。” “你在非洲怎么样?我很担心你呢。” 显然,她没有听最近的新闻,我笑着回答:“很愉快的一次旅行,我做得太棒了!你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那就好,你知道这两天我在想什么吗?” “在想我长什么样。” 这样的回答是不是脸皮太厚了?但她的答案却是yes。“你怎么知道的?” “也许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去你的。”电话里她笑得更灿烂了,我都能想象她此刻的容颜,只是眼睛被纱布缠着,“我猜你是个帅哥。” “对不起,别抱太大希望,我会让你失望的。” “可你为什么有那么好听的声音呢?”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其实我一点都不好看。” “如果我拆线以后,你还不出现,我就闭着眼睛不看,一直等到你出现。” “好,一言为定,飞机在降落了,我绝不会迟到的 !” “等着你。” 挂掉电话,舷窗外已是巨大的机场,回想十几小时前的所多玛国,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的心则已飞到了某个人的眼睛上。 公务机安全降落着地,停机坪上已有我们的车队,亚太区的牛总和全体高管,捧着鲜花迎接我胜利归来。我匆忙走下舷梯,听到雷鸣般的掌声——天空集团最新的石油项目,已震撼全球财经界,中国分公司原有许多人准备跳槽,但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撕掉了辞职书,纷纷赶来机场欢迎我。 我让秘书接下几十束鲜花,弯腰钻入加长版凯迪拉克,命令车队迅速开出机场。 秋波所住的外资医院,坐落在上海西郊,车队飞奔在外环线上,从外围绕过整个上海。我不想再打电话打扰她休息,让秘书为我整理头大,起码让她看到一个好形象吧。 还剩下一个小时。 突然,感到身体往前急冲了一下,秘书赶忙扶我的胳膊,脚底响起刺耳的急刹车声,整个车队在两秒种内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通过车窗看到路灯下的公路,前方横过一辆集装箱卡车,完全底朝天翻倒在地,将整条八车道的公路拦腰截住。 所有车子都停了下来,我的司机也惊讶的喊出来,担心这辆卡车会不会爆炸。 只见浑浊饿夜色,一个人影爬出驾驶室,幽灵似的越过公路护栏,消失在茫茫稻田里。 不,这辆大集卡就是冲着我来的!再差半米就要撞到车队的第一辆车,幸好我在第三辆车上。前两辆车里的人员都已撤离,站在我的座车四周严格保护。 我刚刚以非常手段,赢得了所多玛石油项目。我们的敌人愿以为胜券在握,就等着观赏天空集团轰然倒塌,但这回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们必然对我恼羞成怒,说不定会采取极端报复手段,就像害死莫妮卡那样。我被要求坐在车里,千万不要打开车床。因为在黑夜的掩盖之下,公路两边的田野最适合隐蔽狙击手,用夜视装置轻而易举地一枪把我击毙。 等待了很久,车队始终被堵在路上,后面的车流也排起长龙,没办法掉头走其他的路。前面的卡车过于笨重巨大,普通牵引车根本没用,必须紧急调运特种车辆,比如大吊车之类的家伙,才能把这辆横倒的集卡搬走。 困在车内的我心急如焚,离我和秋波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医生会不会已给她拆线了? 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她睁开眼睛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应该是我——我不可以迟到的!可我现在完全动弹不得,难道独自爬过这辆集卡,到么路对面打辆车吗?保镖极力阻拦我这种危险举动,因为只要我一下车,就可能引起狙击手开火。 那给怎么办?难道派一架直升飞机?但这里不是纽约。 虽然,我可以打电话让医生晚点拆线——不,不该再让秋波等待光明了,让她快点看到这个世界吧。 一直折腾到九点多钟,大吊车终于把横倒的集卡吊走。我的车队迅速开过路障,看了看表还剩下五分钟,虽然肯定看不到拆线,但她会等我来到才睁开眼睛。 接下来的路畅通无阻,车队在夜色中飞速超车,很快绕过市区来到西郊,开入环境幽静的外资医院。 还未等车子停稳,我便着急地跳下去,在保镖们展开队形之前,独自跑进住院的小楼。 秋波已提前告诉我房间号,当我忐忑不安来到门前,深呼吸着整理头发,拿出吸油面纸擦了擦脸,但愿还能看得过去。心里极度紧张,闭上眼睛徘徊片刻,想象秋波此时的模样,想象她睁大着的眼睛,正如她的名字“明眸秋波”。 九点十九分,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门。 空的。 重新揉了揉眼睛,在这间顶级豪华的病房里,冰箱电视电脑一应俱全,打扫得干净这个凝结,全是五星级酒店饿标准,还有许多特别的医疗器材——就是没有一个人影。 “秋波!” 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我着急地大喝一声,打开卫生间依然没人,就连大床底下都看过了,而她的个人随身物品也没了。 只剩下床头的病人号牌,写着“端木秋波”四个字。 没错,我没走错房间,她到底去哪里了! 飞快地冲出去,爬上两层楼梯,找到秋波的主治医生,气喘吁吁地问:“请问端木秋波去哪里了?她的眼睛拆线了吗?” “是的,大约在一刻钟前,我亲自为她的眼睛拆线的。”这位医生从没见过我,疑惑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高能!秋波的手术是我付钱的。” “什么?你是高先生?”医生的面色大变,像审问犯人似的说:“不对!刚才那个人又是谁?” “刚才那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已隐隐想到某些可怕 的事。 医生抬腕看了看表:“十分钟前,秋波的眼睛拆线之后,有个年轻男子来把她接走了,他跟我说他就是高能。” “该死!”我终于失态地大喊出来,“那是个山寨版的高能!” 难道我自己比也是山寨货吗?只不过遇到了山寨版的山寨版,传说中的“超级山寨”。 十分钟前——才想起刚才开进医院时,有辆车飞快地从大门开出去,秋波肯定就在这辆车里,竟然与我擦肩而过! 打电话给车里的保镖,让他们飞速开出医院,务必追上刚刚开出去的那辆车。 “对不起,怎么证明你就是高先生呢?” 医生居然怀疑我是个假货——尽管他的怀疑没有错,但今晚秋波等待的人确实是我! 手忙脚乱地掏出身份证,医生看过才后悔莫及地:“抱歉啊!刚才我没有看那个人的证件。” “白痴,你怎么能嚷随便被人接走!你难道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年盲人?她没见过身边任何一个人的脸!” 是的,随便哪个人都能在秋波面前冒充我,可是声音呢?她不可能听错我的声音,还有护卫秋波的保镖到哪里去了? 我愤怒地抓起医生的领子:“那个冒牌货长什么样子?” “哦——他很特别,对!我可以看录象的,走廊里都有监控探头!” 医生带着我走向保安室,正好遇到我的一个保镖,他低声说:“对不起,董事长,刚才那辆车早就开远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了。” “去查!”我握紧拳头大声呵斥,“一定要查到那个人是谁!” “还有——我们在卫生间里,发现了负责保护秋波的两个保镖,他们刚从昏迷中醒来,脖子上射中了麻醉弹。” “该死!”我恼火地转身问医生:“那个人来接秋波走的时候,秋波有没有反抗过?” “没有,我让他单独进病房的,没听到什么东经。秋波出来的表情很愉快,瞪大眼睛到处看着,就跟着那个男人上了车。” “她居然很愉快?不,她不会忘记我的声音的,不会真的把那个家伙当做高能!” 突然,我的脑中又闪过一个名字——端木良。 年轻男子,会不会是她的哥哥? 这时,保安已调出了刚才的见空录象,显示器上可以明白地看到病房外的走廊—— 我怔怔地盯着显示器,先看到秋波提着包走出病房。终于见到她睁开眼睛的样子,虽然监控画面不太清晰,还是看得出她美目流连。毕竟双目失明那么多年,不太适应用眼睛看路,习惯性地用手摸着墙壁。她不断张望每个角落,这个世界如此精彩,就是为了她重新睁开眼睛而存在。 不可思议,监控里看到秋波的表情,确实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知仅仅为了重获光明,还是为了见到“高能”? 突然,显示器里又多出一个人,跟在秋波身后从病房出来,乍一看居然是个白衣女子! “怎么回事?” 不是说是个男人吗?我瞪了医生一眼,没想到他点点头:“对!就是他!” 紧接着监控上的人抬起头来,原来诗歌长发过肩年轻男子!身着一件拖低的白色汉服,宽衣大袖的魏晋风度,但在医院这种地方出没,却像太平间爬出来的鬼魂。 如果你们的智商没问题,现在应该猜到他是谁了。 没错,显示器上露出一张美丽的脸,美丽的男人的脸! 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入画的面孔,仿佛潘安复生于人间,又似何郎敷粉于今世,黑色长发点缀白色汉服,真个是飘飘乎遗世独立美少年。 复姓慕容,单名一个云字。 慕容云。 曼哈顿中央公园的大雪之中,我们曾指天发誓结义桃园,拜为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性兄弟! 就是这位我的慕容贤弟,竟冒充自己的大哥,抢先一步劫走了秋波。至于那辆阻拦我们的车队大集卡,无疑是他安排的绊马索! 美少年似乎故意对准探头,露出一个放电的迷人微笑,然后握起秋波的手——果然没有任何反抗,他们居然还有眼神交流,脉脉切切宛如小别重逢的情侣。 不!这个人该是我!在秋波恢复光明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睛见到的人,应该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慕容云? 尽管只是监控画面,但他已尽显六朝名士等六,而她是古墓派中的小龙女,两人在一起真是神仙眷侣的感觉! 随着他们情意绵绵地走出监控范围,我已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秋波说过我是个大帅哥,我担心自己会让她失望——但慕容云令她很满意,不就是她想象中的美男子吗? 不错,就连医生也这么认为,我党读心术看透了他的眼睛,当时医 第一章 诱饵 “梅菲斯特,我以自己的命运保证——你将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大结局!” “对不起,没有什么能出乎我的意料。” “那么当年从我昏迷醒来,今天成为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你早已经预料到了吗?” “是。” “你在撒谎!”仰望凄凉的星空,同时注视自我内心,“谁都无法预料命运,即便早已被注定——我丢失了全部记忆,拥有了读心术,开始怀疑从前的人生,一个叫莫妮卡的混血女子闯入我的世界,让我发现真正的自己……” “然而,你却步步坠入精心策划的陷阱。”梅菲斯特躲在我右心房,抽丝剥茧地帮我回忆,“为了所谓的蓝衣社的任务,你飞往遥远陌生的美国,哺一落地便被诬陷谋杀,经过一场无望的审判,你以一级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关入阿尔斯兰州荒漠中的肖申克州立监狱。” “主嘴!卑鄙的幽灵!”我一个人对自己狂吼,保镖们都感到恐惧,“肖申克州立监狱,我的名字叫1914——那是一场噩梦,从被捕收押到越狱逃亡,消磨整整一年的青春。这漫长的一年,我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也逐渐懂得人生的真理,发现自己的使命与责任。我九死一生逃出监狱,并奇迹般地洗脱罪名,虽然至今真凶的仍是个谜。” “但给你最大打击的是莫妮卡。” “莫妮卡……”浩瀚神秘的星空之上,浮起这张美丽的面容,颤抖着伸手想要触摸,却只有一把虚无的空气,“我得到了她,却转眼失去了她。这是我人生唯一快乐的时光,可惜那么短暂,就像一颗匆匆划过的流星。” “但她的牺牲,为你换来无尽的财富与权力。你这个史上最强冒牌货,竟然鸠占鹊巢继承大统,在全球财经界翻天覆地,在所多玛横行霸道,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富有的人。”“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换回她的生命。” 幽灵却嘲讽似的冷笑:“说地倒是冠冕堂皇,好像举世无双的痴情种——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到此地?妄想得到第二位女神?莫妮卡已被遗忘了吧?可惜当你的小美人——端木秋波恢复光明的刹那,却被人捷足先登!” 这个梅菲斯特为何如此刻薄?每句话都如锋利尖刀,正好插中我的软肋痛处,我被他说得无地自容,直到那句“却被人捷足先登”! 那个人,是与我在纽约漫天飞雪中,结下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的神秘美少年。 慕容云。 他在我最需要秋波的时候,却抢先一步带走了她,为什么? 就像我可以读出别人的心里话,我的每一句心里话,也被梅菲斯特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你知道?是,你一定知道!快点告诉我,慕容云究竟是什么人?毫无疑问,那是个假名字,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幽灵无情地回答:“对不起,我不能泄露天机。” 低头沉默片刻,我独自躲到黑暗中说:“不管你泄露与否,我都会找到那个人!” “古英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其中一定有我的力量!请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眷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我不会自食其言!” 今晚,2010年5月12日,上海西郊,外资医院。 两小时前,我从非洲所多玛共和国飞回来,却没接到刚完成视网膜移植手术的秋波。保镖们带走所有录象资料,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端木秋波和慕容云。 而我,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能”,则将踏上本书大结局——healtheworld的不归之路。 秋波彻底消失了。 她的导盲犬贝贝也失踪了,在她住院动手术之前,就把狗送到了宠物店。但在他双眼拆线前几小时,就有人从宠物店接走了贝贝。 我雇用了数百人找她,还花重金在电视台发布寻人启事,至今毫无进展。甚至没发现端木秋波的处境记录(她连护照都未领过)——隐藏一棵树很简单,移栽到一大片原始森林;隐藏一滴水更容易,洒进汪洋的大海;而这座两千万人的城市,是隐藏一个人的最佳选择。 至于另一位,我的“结义兄弟”(慕容云姑且如此称呼吧),我请美国联邦调查局帮忙,发现确有其人——英文名叫johomurong(约翰·慕容),个人资料的照片显示,正是我认识的美少年慕容云。 然而,他的出生年月却令人目瞪口呆——全美人口数据库显示,johnmurong出生于543年4月5日,出生国家为“china”,出生地为“ye”,1986年12月获得美国国籍。 543年?! 就算前面了个“1”,也不可 能吧! 公元前还是公元后? 为了让我确信这个数字,fbi做了全美人口数据库的截图,显示出这个荒谬的结果。 假设,仅仅只是假设——这位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慕容云,真的出生于公元543年,活到2010年岂不是1467岁? 1467岁的美国公民johnmurong。这是慕容云的荒谬,还是美国联邦貂禅局的荒谬? 543……543……543……我努力在脑中搜索这个数字,忽然想起一个人。 兰陵王! 公元543年,正是历史学家推测出来的,兰陵王最有可能的出生年份,他的生日却从来无人知晓——不过johnmurong的4月5日不正是清明节吗? 至于这位johnmurong的出生地,根据全美人口数据库的记录,“china”就不必我来翻译了吧,那么后面的“ye”呢? 历史上的兰陵王,当然出生于中国,但他的出生地在哪里?不需劳烦历史学家,他们有学问的关在学校书斋里,能说会道的在去央视《百家论坛》的路上,我自己也可以用搜索引肇给出答案——兰陵王,南北朝的北齐王族。北齐建立于公元550年,其时兰陵王已经出生。他出生的543年前后,是祖父高欢把持东魏朝政之时,表面上是拓跋后代元氏为君,实际统治者却是高氏家族。高欢一手操纵建立东魏傀儡王朝,迁都于华北古城“邺”,旧址位于今河北省邯郸市附近。高欢死于547年,兰陵王高长恭的父亲,是高欢的长子高澄。兰陵王出生之时,他的父亲与祖父应当都在东魏京城的邺——自然就是全美人口数据库里johnmurong的出生地“ye”。 但联邦貂禅局只能提供这些资料,除了出生年月与地点,就是那张清晰无疑的照片,以外全是空白。 johnmurong在1986年入籍美国的资料,几经查找都没有发现,fbi调查结论居然是档案遗失。他的居住入入学记录也是空白,那张照片来历也无答案。没有他的就职记录,没有名下房产记录,更无任何纳税记录,从未领取过社会福利,这类人基本就是流浪汉。 如果,是这样一个穷光蛋,又怎会出现在纽约拍卖行,一掷数百万美元拍下南北朝古董,令腰缠万贯的阿拉伯油王颜面扫地?! 慕容云。 好一个神出鬼没天外飞仙遗世独立不食 人间烟火的江南慕容。 但我绝不相信他是兰陵王。 这位一身汉服的美少年,从进入我的世界第一秒起,就沾上了“神秘”二字。 根据中国边检记录,持美国护照的约翰。慕容,5月10日从浦东国际机场入境。三天后搭乘另一架航班出境,航空公司登记表显示,他独自从上海飞回纽约,同机乘客名单中并无“端木秋波”——她是个关键性叫色,不在于秋波本人,而是她的两位下落不明的亲人——哥哥端木良,还有爷爷——当年蓝衣社的核心人物,至少是骨灰级元老。 只有端木秋波的爷爷,这位神秘莫测的老人,才掌握着那把致命的钥匙,令无数人疯狂的千年密码,使古英雄和高能家破人亡的宝藏——兰陵王的秘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慕容云瞄准的猎物,正是兰陵王高家与蓝衣社古家拼死相争的这个秘密,也是我命中注定难以逃脱无处藏身的秘密。 至于可怜的秋波,不过是他精心布置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是引诱端木良与端木老爷子的鱼饵。 第一个上钩的鱼却是我。 拳王穆罕默德。阿里说:“我不会做你们要我做的人,我要做我想要做的人。” 透过舷窗外的云层缝隙,眺望辽阔的北美大陆,一大片反光的蓝色,是烟波浩渺的大西洋。这是天空集团的公务专机,从上海飞回集团公务专机,从上海飞回集团纽约总部,召开本年度最重要的董事会。我半躺下来听着耳机,以前秋波做电台节目的播音,仿佛仍在电波之上,戴着午夜面具,倾听不同的人生——她已失踪几个星期,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数分钟后,我踏上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停机坪。 御用直升机早已准备好,将我再度带上天空,飞往钢铁森林的曼哈顿,降落在天空中心大厦的楼顶。 虽然,这次董事会极其重要,但我仍保持低调,没有惊动下面的数千员工。借着所多玛石油项目东风,天空集团重新赢得全球投资者信心。天空银行的财务数据,在最近艰苦的三年内,第一次有了好转迹象。集团资产负债率开始下降,宝贵的现金流增长明显。 来到八十八层的最高会议室,董事会会体成员正襟危坐,有老面孔也有新提拔上来的。他们早已被我的权威折服,绵羊遇到狮子般唯唯诺诺——除了一个人,财务总监希尔德,我们的“小萨科奇”。 我一言不发 地坐在上手,阴沉着脸瞥向每个人。最近几场董事会都在亚洲召开,第一次回到美国总部,小萨科奇又一次缺席,显然是故意挑衅。以往他一直带头反对我,暗中与外面勾结,处处挑战我的权威。但他竟掌握集团财权,拥有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要砍倒这棵大树绝非一朝一夕,难度远远超过推翻所多玛国独裁者。我一直隐忍至今,也是为了集团内部稳定,不要因内讧被神秘的matrix乘虚而入。然而,最近的秘密调查发现,集团现金流发生异常,某些账面数字出奇的高,令人越来越怀疑的有内鬼。 不等我发问,我的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解释道:“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已经一个月没来过总部了,三天前他和我通过电话,说是突然身患重病,目前在欧洲一家医院治疗。” “那家医院?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着实非常想念他呢!”谁都明白我在说淡化,“安排我飞去探望病人吧。” “不知道。”史陶芬伯格皱起日耳曼人的金色双眉,“对不起,他没有说在哪家医院,连哪个国家也没有说。” 我还是保持喜怒不形于色,董事会的每个成员,却能通过每一毫米的空气,深深感受到我的愤怒。 平静地直视对面墙上的照片——莫妮卡,天空集团前任董事长,昨天打电话关照他们特意挂上的,面对这张美丽的脸旁,她的声音宛在,我只是戴着高能的面具,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脑海中真正闪烁的,是她和兰陵王家族的灵魂。 沉默半晌,我终于说话:“这次董事会,主要就是讨论集团的财务问题,既然希尔德先生患病不能出席,那么会议就此取消,散会!” 纽约,长岛,仲夏夜。 高思国的私家庄园,现在完全归属于我。然而,我天生就不适合奢侈生活,绝大多数人员早已裁撤,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开支,数月不见竟已杂草丛生,宛若哥特小说的闹鬼古宅。 但为了我的安全,几天前加派了数十名保镖,全副武装日夜巡逻,重建了整套安全系统,包括高达三米的红外线墙壁。 我挑选了最不起眼的一栋房子,据说高思国生前从未用过,屋里的装修也非常普通,就像最典型的美国的中产阶级家庭,更没什么艺术品陈列——全被我拍卖捐献了。 窗外数十米,便是当初莫妮卡居住的房子,仍然完整保留她生前的一切,每天有女佣去打扫整理。好像这座庄园唯一的女主人,依旧欢快地享受她的青春。我颤抖着关紧窗 户,再也不敢看那个方向,不敢想象她曾经的脸。然而今夜我相信,混血儿的美丽眼睛,带着丝绸之路的忧郁幻想,镶嵌在庄园黑夜深处,关爱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即便我已移情别恋。 想到这便胸闷不已,似乎她的灵魂已飘到身后,等待我回头献上虚幻中的红唇。 不论能否找到秋波,我永远都无法逃避莫妮卡的影子。 因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来自她无私慷慨的给予。 我所亏欠莫妮卡的,是我奋斗毕生也无法偿还的。 所以,恳请我深爱过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原谅我的无情,并且护佑我实现对你的承诺! 徘徊几近子夜,我与上海的白展龙通完电话,没有端木秋波的消息。 疲倦地脱衣准备上床,内线电话响了起来:“董事长先生,有位女士想要见您。” “女士?” 三更半夜,有“女士”来访我的庄园,难道是……不,这怎么可能? “是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的夫人。” “她?”居然是“小萨科奇”的老婆,传说中的大美人,我却从来无缘得见,“你确认就是她本人吗?” “是,两年前财务总监夫妇来庄园做客,她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什么又是深刻印象呢? “好吧,请她进来。” 五分钟后,我打开别墅大门,一个女子穿着黑色晚装,戴着有面纱的古典帽子,只能看到朦胧的五官——晚上这么穿简直就是精神病。 “希尔德夫人?” “是。”她的英语带有法国口音,“尊敬的董事长先生,非常高兴见到你!” “为什么深夜来访?” “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能否与你单独谈谈?” 她身边站着我的两个保镖,我犹豫片刻点点头,让保镖守在别墅门外。 希尔德夫人走进房子,随手关紧大门,这使我有些尴尬。希尔德是集团内最大的反对派,也是我想方设法要除掉的对手,他的老婆却半夜跑到我的房间…… 客厅明亮的灯光,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保养得如此之好,如刚出道的小明星。我面对美女总是笨拙不堪,即便已贵为财富亿万的强者,不禁咽了咽口水:“请——请坐。” 她风情万种地坐上沙发,脱下遮挡脸旁的黑纱帽,露 出一张模特般标志的脸蛋。 我想所有初次见到她的男人,心头都会为她狂跳不已,果然是“小萨科奇”之妻,竟有几分像那位昔日名模。 这位年方三十许的大美人,幽雅地跷起二郎腿,裙下露出白斩鸡似的大腿肉。我手忙脚乱地给她端来一杯应了,试探着问道:“希尔德夫人,是你的丈夫让你来找我的?” “不,他不知道我过来。” 这个女人瞒着自己的老公,跑到老公董事长的房间里,真是一桩大丑闻啊! “这可不太好!我想你应该赶快回家去。” “我想他已经不可能再知道了。” “什么意思?” “我猜我的丈夫很可能早已死了。” “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死了?”这个女人半夜跑来报丧?怪不得要戴着黑纱帽子,“可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的,但他的反常从去年就开始了。” “等一等!他最近不是去欧洲看病了吗?” “我的丈夫去欧洲看病?”希尔德夫人苦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我也没办法联系到他,但我早就有了预感。”美人眼睛盯着我,红色嘴唇咬着吸管,颇有暗示性地吸着红色饮料,“还是从去年十月说起吧。” 我警惕地往后靠了靠:“愿闻其详。” “虽然,我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但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有天他半夜回到家里,突然变地非常冷淡,再也不愿和我睡同一个房间。他的改变完全没有预兆,也不肯说出任何原因,从系我的生活就彻底毁了。他不断出差很少回家,经常一个月只见几面,更谈不上任何亲密行为——董事长先生,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个问题又很暧昧,我尴尬地回答:“我是成年人,当然明白。” “好的,你该明白我的痛苦了吧,我们的婚姻变成了装饰品,我的丈夫与我形同陌路,也从来不接我的电话,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他甚至连碰都不碰我!” “他是不是有了外遇?” “一开始我也这么怀疑,雇用私家渗碳,想掌握他出轨的证据。然而,侦探完全无法跟踪他,我的丈夫行踪太诡异了,每次都能把渗碳甩开。他经常坐直升飞机转来转去,很多时间不在美国 。他的电话也无法追踪,就连窃听他的办公室也没同——因为他几乎不去。” 我拧起双眉点头,根据史陶芬伯格的报告,财务总监“小萨科奇”神出鬼没,难以掌握具体行踪。他对集团财务的控制,主要通过秘书和网络完成。集团其他高管也证实,最近几个月极少见到他本人,只有重要会议时才现身,但转眼就无影无踪。 “希尔德夫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安排专人了解你丈夫的动向。” “董事长,请听我说下去!”她身体前倾靠近了我,红色的灯光底下,故意显露低胸晚装,不免令人心猿意马,“一个月前,我的丈夫终于回家过夜,但还睡在另外一间卧室。我作为一个女人,已独守空房半年多,怎能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在凌晨摸进他的房间,没想到他在床上痛苦挣扎,说着一些奇怪的梦话,竟是某种外星球的语言。” “外星球的语言?” 我想起了肖申克州立监狱的“教授”研究的那些神话。 “总之,不是人类的语言。”美妇人骤然惊恐异常,几乎扑倒我的怀中,“当时,他突然醒了过开,看见我偷听他的梦话,就愤怒地一把将我推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直到今晚。” 我可不敢怀抱“小萨科奇”的老婆,赶紧跳起来后退两步,红着脸说:“夫人,请不要激动,更不要害怕,集团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希尔德夫人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略带羞涩地点头:“谢谢!你对我真好!” 读心术已扫描她的双眼,证实这一切所言非虚。 “你市集团高管的家属,我们肯定会帮助你的。” “不,我怀疑现在的希尔德,根本就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个人!只有梦话才不会骗人!我的丈夫很可能在半年多前,就已遭到毒手,被人顶替身份,成为天空集团的内鬼。” 面对这位每人冷酷的双眼,我胆怯地沉默许久,就像我怀疑过自己不是高能一样。 尽管,他想方设法疏远“妻子”,不与她产生任何亲密接触,但女人是最敏感的动物,中有某个空隙抓到蛛丝马迹,就像莫妮卡第一个发现我的秘密。 “希尔德夫人,非常感谢你的来访,告诉我这个重要信息,我们一定会彻底调查,还你一个真相。” 我站起来打开房门,准备要送她出去。 然而,这位美妇人却神色慌张, 宛如无家可归不知所措的孩子,屁股像在沙发上生了根,喃喃地说:“不,董事长先生,我已不敢回家,每夜都会做噩梦,害怕那个魔鬼突然回来,将我勒死在床上,请允许我今夜留在这里?可怜可怜我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 这个请求让我一阵冷汗,怪不得她深更半夜跑来,穿得如此诱人性感,原来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果然,她的老公贵为大集团的财务总监,但哪及得上集团董事长?大腿要拣粗的抱,这样美艳的女人岂能不懂?当丈夫已不能依靠。自然要赶紧一脚蹬开,快点攀上一棵等大的大树。何况,我至今保持单身,她当然要抓紧良机。 还在我为如何打发她发愁之际,美人却主动靠近我,装作浑身瘫软无力的模样,两颊绯红如喝醉了酒,顺势倒在我的怀中。 刹那间,满屋香艳,仿佛抱着一团柔软的肉,她的头发摩擦我的下巴,撩拨得我心头狂跳不止,从耳根到头皮全都红了。一种叫做欲望的小虫子,正从我的血管深处,缓缓爬出每一根毛细孔。 “董事长,请收留我吧,我愿意把一切交给你。” 她的手勾着我的肩膀,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心想用西方女子的美艳,彻底征服这个木讷的中国男子。 然而,美人的眼睛却泄露了秘密:“小子,你果然上勾,谁都无法阻挡我的魅力!掌握了你就等于掌握了天空集团,让希尔得去死吧!今夜我要让你享受快乐,从此你要让我永远快乐!” 就当她强行把嘴凑近我的嘴唇,却被我粗暴地推开说:“希尔德夫人,请你保持尊严!” 我还没说出心里话——这个女人真让我厌恶!这就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这几绝望的主妇们?请你继续绝望下去吧,直到钓上另一个冤大头。 美人面色变得煞白,不敢相信我坚决的态度,大概在引诱男人方面,她还从未失过手吧。 读心术扫出他眼底的一句话:“中国小子,你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吧!算我瞎了眼。” 我无情的冲到门口,对外面的保镖说:“请护送希尔德夫人回家!” 回过头来,她已重新放下面纱,在外人面前保持高贵外表,颇有礼貌地向我致意:“董事长先生,感谢你的关照,再见。” 两个保镖护送她离去,我关上房门回到卧室,孤独地躺在黑暗深处,脑中轮流浮起两个女子——莫妮卡与秋波…… 纽约的第一夜。 第二章 孤岛水 (1) 又是那片水。 又是那片梦中不断重复的黑色的水。 凌晨冷得发白的月光,照亮渐渐吞噬沙滩的水,照亮森林般的崎岖岩石,照亮背后城堡式的屋子,照亮一个瘦弱疲倦由于的十五岁少年。 他听到水里有女子歌唱,在黑水很深很深的地方,泛起诡异的环行的博览,如同吊在绞索架上的绳套。 于是,少年感到脖子骤然疼痛,空气中有什么越勒越紧,直到他接近窒息的地步。 歌声渐渐环绕整片水面,飘散到荒凉的岸上,直冲月光掩映的苍穹。 本能驱使着他往前冲去,这样脖子就能好受些。果然,当他走进冰凉的水中,绞索便似乎松开。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像条干渴的鱼投入水中,全身被黑色液体包围,光滑柔软像在母腹。渐渐沉入浑浊水底,发现竟是超乎想象的深,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成为彻底的瞎子,只有耳边响彻幽灵的歌声。 他听到了,不,他还看到了。 因为那道光,深水中的某个角落,蓦地燃烧起来,照亮一片小小的水域。 他看到了她。 水底歌唱的女妖,她是那样美丽,飘散海藻般的长发,每根发丝都可以浮到水面,让人误以为水怪出没。 他渐渐靠近了她,在她停止歌唱的时刻,不可遏制地吻了她。 然而,他却后悔了。 因为在吻她的瞬间,同时呛到了一口水,苦得几乎呕吐出来。 他才明白这不是湖水,而是咸咸的海水——黑色冰冷的大西洋。 片刻挣扎之后,他摆脱美丽的女妖,穿越浑浊海水上浮,带着一串串鬼魅般哭泣的水泡,直至冲出大西洋的海面。 月光照进少年的眼睛。 时间,消失了。 于是,我醒来了。 就像那个致命的下午,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重新分娩出母体,一个浑身羊水的婴儿,刚想发出第一声啼哭,却发现自己早已成年。 刚才的梦真奇怪,水中的女妖是谁? 不过,梦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不是梦。 这是一个温暖的房间。 贴着常春藤图案的墙纸,洛可可风格的吊顶,奶白色精致的衣橱,白银铸造的七只烛台,还有我躺着的18世纪的大床。 凡尔赛抑 或卢浮宫? 艰难地爬起来,幸运地回忆自己——古英雄,这个内心的名字,但对外必须叫高能。 谢天谢地,我还没遗忘这些记忆,尽管只从2007年秋天开始。 房间并不是很大,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床头亮着盏壁灯,天晓得是什么时候! 然而,当我听到窗外呼啸的狂风,海浪拍打峭壁的轰鸣,便立刻坠入恐怖的深渊。 最后的记忆——镜子。毒气。杀人。队长的眼睛。六个汉字。全部在我的面前死去。 在一座孤岛上。 而我,这个卑微的,愚蠢的,渺小的,幸存者,却还在这座死亡之岛上,从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爬起,享受一个国王式的悠闲假期。 还接的最后昏迷时,我穿着迷彩服,手里握着突击手机。 枪,我当然不奢望还在,我身上早已换成了睡衣。 可笑的睡衣,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他们对我动过什么手脚? 突然,心弦绷紧,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会不会已不是高能的脸? 屋里没有镜子。 颤抖着,我来到窗边,拉开色彩鲜艳的窗帘。 大海。 结实密封的玻璃外,是波涛汹涌的灰色大西洋,天空如同阴沉油画,衬托这座悬崖之上的房子。垂直往下数十米便是深渊,古老的岩石与波浪,演奏永恒的交响曲。 玻璃隐隐映出我的脸,依然是兰陵王高家的脸。 这才吁出一口气,而古英雄早就没有脸了。 我无法打开窗户,似乎是被机关锁死,只能回头打开房门。 贴着古典墙纸的走廊。头顶吊灯摇晃。微弱的风从深处吹,隐隐带着海的咸味。 不知昏迷了多久,一小时?还是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 外面已换了人间?天空集团早已大厦倾倒?人类世界已经毁灭?只剩这座大西洋上的孤岛? 不,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摸索着穿过走廊,看到往下的旋转楼梯,下楼推开一道窄门,竟是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而我走出来的地方,却是硕大古老的衣橱,原来是一道暗门。 再度扫视这个房间一圈,心就像刀子绞碎了,就是这个房间! 没有窗户的秘室,就连房门也消失了,只剩一堵裸露的钢筋混凝土墙,其 余却是华丽的墙纸与家具。仿佛我们刚刚闯入的情景,就连那面致命的镜子,也嘲讽似的照出我的脸。 该死!这间屋子,杀死了我的六个同伴,杀死了六个打不死的男人,这不是路易十四的风流宫殿,而是希姆莱的灭绝毒气室! 那些尸体却消失了,就连一丝血迹很弹痕都没留下,看来他们处理得很干净,也许扔进了焚尸炉。 “仁兄,你终于醒了。” 突然,从屋里某个角落,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嗓音,标准的汉语。 “谁?” 我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才发现在华丽的橡木桌后,有个人背对我坐在椅上,高椅背上露出几绺长长黑发。 两秒钟,那张椅子转了过来,果然露出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你们都已更早猜出了那个名字。 慕容云! 无法忘却。 无法忘却他的脸,也无法忘却他给我的耻辱,更无法忘却自己的身份——阶下囚。 他不可能是天使,虽然长着一张天使的脸。 他也不可能是魔鬼,虽然他的行为与魔鬼无异。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却抢走了我心爱的女子。 他的外形美丽动人,两只眼睛却深不可测。 他是一个谜。 解谜的代价,就是将我自己毁灭。 “欢迎来到冰火岛。” 美少年轻启红唇白齿,如泉水叮咚作响,微笑着欢迎他的囚徒到来。 “慕容云?但愿我没有看错。” “仁兄,你怎会认错小弟呢?去年纽约雪中一别,如今已隔数月,小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哥,还常常梦见你的音容笑貌。” 这话怎么说得让人心里发痒?我小心地盯着他说:“为何这里叫冰火岛?” 身着一袭绿色汉服的少年,扬起俊俏的下巴笑道:“你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明白了,这里是张无忌父母与金毛狮王谢逊避难的神秘小岛。 不过,不过,那只是小说而已。 他依然那么漂亮,长发飘逸在两肩,双眼如潘安迷人,眉毛鼻子嘴巴,全像画出来似的,却又是完全中国人面相——就像经过计算机处理,所能得到的最佳形象,当年传说中的兰陵王,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他端坐在高背椅上,或许就是法国王座,也只有他这张脸,才配得上这套桌椅,配得上这座华丽宫殿。他俯视我的眼神,就像太阳王君临天下,生来就是统治人间的“王”,将神圣光芒洒遍大地,让众人为之痴迷疯狂。 而我,在慕容云的光环面前,只不过是渺小的蝼蚁罢了! 但纵然为蝼蚁,亦不得丧失尊严。 我重新仰起头,冷漠地直视我的“贤弟”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陷阱吧?故意让财务总监希尔德暴露行踪,还把阿帕奇安排在他身边,让我们一路尾随跟踪而至。利用我急切的心理,诱惑我来到这座鼓捣,掉进你的天罗地网,接着就是大屠杀!” “何必说得那么可怕?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魔鬼,你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请问——我的英雄,你为何要带领一群武装匪徒袭击我家?这些人都是杀人放火的恶棍,你不知他们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行经吗?那个被你称为队长的家伙,亲手打死了一个六岁的孩子,活活烧死一家无辜的牧民,还强奸了三名伊拉克少女!” “什么?” “你这个雇主不知道吗?堂堂的天空集团大老板!”美少年的神情如黑夜闪电冷峻,“其他几人也是恶贯满盈!你还想听听详细报告吗?这些人的斑斑劣迹,早被cia记录在案,但永远不会受到惩罚,他们为布什政府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何必自暴家丑呢?” 期望留守在别墅外面,以及停机坪的那些人,都已经侥幸逃生…… “你!你怎么会知道?” 慕容云嘴角微撇,撩起长袖手托下巴,意味深长地回答:“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全知全能的主?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如此说来,你精心设计这个陷阱,就是为了伸张正义,为无辜平民报仇,消灭这些罪行累累之徒吗?” “那只是副产品而已,真正重要的是——你。” “我?” 就像2008年秋天的阿尔斯兰州,那嫁祸于人的凶手案现场? 财务总监“小萨科奇”和阿帕奇都到了岛上,他们皆为眼前的慕容云服务吗? 不可思议,隐藏了两年的大boss,无数次在梦中浮我的恶魔,居然是这个汉服飘飘的美少年? 我无法看出他眼里的秘密,读心术面对他完全失效了。 “是的, 其实这也是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 “亲爱的兄长,最近几周以来,你不是一直在苦苦寻找我吗?” 每当听到他突出“兄弟”之类的字眼,就让我心底隐隐发痒:“我错了!我不该与你结拜兄弟!从拍卖行那天开始,你就处心积虑接近我,获得我的信任——甚至那场刺杀行动,很可能也是你安排的!” “对不起,我不是想利用你,只是我真的很想与你交朋友,与你结下兄弟般的深厚感情,因为我认定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在这个地球几十亿人口中,只有你才配与我做朋友!” 你好像把自己说成了救世主。 “可你就这么对待兄弟?夺走他心爱的女子,还处处与他作对,要置他于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 “好了,别再绕圈子了,你把秋波藏在哪里了?” “端木秋波?我没有藏过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志和选择。” “什么选择?” 美少年胸有成竹地微笑:“选择全新的人生,彻底与过去告别。” “你还是在利用她!你在寻找她的哥哥与爷爷,那才是找到秘密的关键线索。”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看来我小瞧你了。”“告诉我,秋波在哪里?” 他却对我的不依不饶视若无睹:“她是你什么人?你女朋友,或是旗子,还是别的什么亲人?你没有权利知道她在哪里。”面对这样的回答,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但看到美少年的眼睛,任何暴力欲望都烟消云散——我不敢对这张脸下手,生怕破坏造物主的杰作,就像羞于在风景名胜乱刻乱画。 是的,他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而我仅有欣赏却无破坏的权利。 我低下头,露出软弱的一面:“你——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得意地扬起眉毛,露出漫画式的笑容,“古代人!” “精神错乱!” “每个人,都会有被当作精神错乱的时候,你也会。” 这算威胁吗?要把我投入疯人院?自以为是天空集团继承人? 现在轮到我来威胁他了:“慕容云,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这座早就暴露了,只要我几小时不回去,我的助理就会报警,包括fbi在内的大队人马,将飞到岛上 来救援!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了,否则——” 话还没说完,美少年就放声狂笑打断了我——他连笑都那么帅! 随即,他的表情恢复冷静:“抱歉,你一定会失望的,如果你还是坚信救援的话,那就请耐心等待下去吧。” “你忏悔吧!” 不过是我的故作镇定,却根本镇不住眼前的汉服美男,他放射出温柔的目光“仁兄,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准备好了早餐,请回房间享用吧。” “放我出去!” “抱歉,恕难从命。”他从高背王座上站起,衣袂飘飘地靠近我,“大哥,你就不肯跟小弟我多相处几如,叙一叙兄弟情深吗?” “住嘴!” 当我情绪开始激动之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子——阿帕奇。 没有了熟悉的监狱制服,只有一身黑色衬衫,平静的脸上镶嵌着鹰似的眼睛。 果然,我又闻到那股死尸般的气味。 如果不是死神般的阿帕奇出现,我想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要越狱逃亡。 如果没有阿帕奇的华容道放水,我想我也没有可能会逃出死亡山谷。 不需要语言解释了,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我只能乖乖顺从,跟着印第安人离开这里。 我成了慕容云的囚徒。 美少年挥手告别:“祝好胃口。” 踏上旋转楼梯,我侧身看着老朋友阿帕奇,他那张郊狼般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阵微笑。 他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我强人着恐惧说出这句话,仿佛他仍然是看守我的狱警。 “朋友,上一次我没有杀你,并不代表这一次也不会杀你。” 听完他微笑的警告,我沉默着回到温暖的走廊,当他把我押进房间时,我却突然回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上次要把我放走?你完全可以打死我的,而不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慕容早就说过——你必须要活着。” 原来,我的生死早已在慕容云的掌握之中。 “阿帕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不起,真正的阿帕奇早就死了,也许在你逃出监狱的荒野上,见到过一具警察的试题,那才是真正的印第安狱警阿帕奇,我不过是杀死并冒充了他而已。” 说罢,他客气地退到门外,将头留在门缝里说:“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你可惜继续叫我阿帕奇,亲爱的朋友。” 随即,房门被紧紧关上,却没有上锁。难道整座小岛都是我的监房? 大海依然是大海,囚徒依然是囚徒。 站在紧闭的窗后,眺望铅灰色的无边大洋,盼望一个黑点能穿破晨雾——来营救我的黑鹰直升机…… 这里没有掘墓人为我打开牢门。 坐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痴痴眺望大西洋数小时,直到远端露出一丝晚霞,告诉我黄昏一暮。 就算蹲监狱,也有放风的时候吧。趁着黑夜还没降临,我悄悄走出房间,这次换了个方向,试试走廊另一头。 却是大门虚掩,推开是个宽敞客厅,装饰朴素了许多,无论墙壁还是家具,不再是繁复的雕刻花纹,而是日常生活的简洁,更像破落贵族的乡村庄园。 然而,玻璃柜中却摆着一样东西。 兰陵王! 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尊骑马武士的雕像,明光铠威严肃穆,宛若刀枪不入的战神——却戴着魔鬼般的面具,狰狞着举起武器,对准不请自入的我。这尊一千多年前的雕像,在纽约的古董拍卖会上,慕容云以350万美元的天价拍下,方便我们两人相遇相识。 它才是真正的兰陵王,货真价实来自那个年代。或许制作它的工匠大师,曾经目睹过兰陵王的真面目?恐怕也只有这尊雕像,才能戳穿我的秘密,揭开冒充兰陵王后代的假面具。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难道这栋奇怪的别墅,这座孤岛的小岛,就是慕容云的家? 不敢面对兰陵王的双眼,似乎它随时会动起来,策马将我踩到在地。 慌乱地向前走去,推开另一到房门,却是段往下的楼梯。依然寂静无声,真的没人管我吗?只往下走了一层,便是一扇半开半闭的大门。 推开门,狂烈海风扑面而来,乱发瞬间遮挡双眼,头顶浓云密布,渐渐转向黑暗。 就这么越狱了? 抑或又是欲擒故纵的陷阱? 自作多情地想:救援队员已经到了,慕容云的手下也都完蛋了,我得跑出去求救。 脚下果然是片悬崖,仿佛被刀削到笔直,插入数十米下的大海。耳边充盈海浪与岩石的轰鸣,往小岛的另一端冲去,地势变得低平,一路崎 岖的石头,躲藏其间很难被发现。岛上看不到淡水,偶尔有些灌木青苔,全靠雨水存活。大概所有生活用水,定期从大陆空运而来。 一口起跑了几百米,却未见半个人影,包括“神勇无敌”的救援队员——直到小岛另一端,那片简易停机坪——直升机也不见了。 不可能,至少已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后方留守的史陶芬伯格,肯定通知了董事会和fbi,天空集团董事长,还有直升飞机上十来个人,全体失踪,生死不明,难道见死不救? 可能性a:救援队员早已上岛,但遭到第一队相同的命运,全被岛上坏蛋们杀死了,直升飞机也被俘虏或摧残。 可能性b:我亲手提拔的助理史陶芬伯格,与财务总监“小萨科奇”是一丘之貉,同样是matrix派来的无间道,他不会派人来救援我,还会董事长和fbi撤慌,说我去了什么神秘地方度假。 可能性c:董事会貌似都听我的话,其实早已众叛亲离,值此生死存亡之秋,他们集体抛弃了我,不派一兵一卒前来久远,让我在岛上听天由命。而这些留在纽约总部的家伙,就可以趁机瓜分集团财产,来个群魔乱舞的分脏大会。 可能性d:鉴于我不是美国国籍,又坚持将天空集团的资金,投向以中国为首的亚洲地区,使美国政府或白宫对我狠之入骨,尤其害怕我控制美国经济,乃至全球石油资源。所以,联邦调查局非但不派人救援,还以非法持有武器为借口,阻拦天空集团救援队伍,妄图将我害死在岛上,如此便可除去心腹大患,让天空集团成为纯正的美国公司。 可能性e:matrix,黑客帝国的幻想成真,整个世界都已被他们控制,什么天空集团,什么fbi,全成了计算机杀人网络的囊中之物——至于我,则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 a,b,c,d,e……也许还有f,g,h,i,j……最终答案在二十六个字母之外。 一切的错,全在于我! 根本就不该上到,更不该迷信武力,尤其不该以对付所多玛独裁者的经验,来对付黑暗中神秘莫测的matrix。骄傲的山姆大叔不能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凭什么我就可以做到?你可以使用武力,别人也可以使用武力,暴力面前,没有赢家。 这一回,我成了彻底的输家。 重重踢了一脚石子,顺着岩石滚下海岸,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还浪中咆哮嘶喊。 怎么 才能获得自由?跳进寒冷的大西洋,游回北美大陆? 肖申克的奇迹,不会重复第二次。 我来到海边的岩石附近,看到昏暗天光笼罩着一个人雕像。 雕像却说出了中国话:“今天过得还好吗?” “谁?” “你的兄弟。” “兄弟?” 原来真只一个人,现出模糊的脸,披肩黑色长发,被海水沾湿的宽袍大袖。 我的“结拜兄弟”——慕容云。 在危险的岩石上,他坐得可真安稳,就像底下生了根,纹丝不动,犹如老僧入定,手中握着一根钓鱼竿,伸向岩石中的海浪…… 黄昏海钓? 再看看四周,没发现阿帕奇,也没有其他人影,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大海。 这样恶劣的环境,天都快要黑了,能钓得上鱼吗? 没等我问出口,他仿佛直接摄录我脑中所想,轻声道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心底猛然一慌,海天之间,只剩下我与他两人,只剩下清脆有力的中文。 他也是读心术者吗? 不,昏暗的天色下,穿着飘逸汉服的他,没有回头看我,绝不是从我的眼中发现。 但我是。 我小心靠近他,坐在他身边的岩石上,触了手中没有钓竿,与他保持同样姿势,看着苍茫的傍晚,任由海浪打湿鞋子与裤管。 “你想和我说什么?” 慕容云没有转头看我,对着空气说话。 “你是谁?” “我早就回到过了。”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 他的态度让我愤怒,但我极力克制情绪,低沉地回答:“我不相信。” “不觉得这样的对白很无聊吗?如果是美国的编剧,一定会全部删掉的。” “你以为在拍电影吗?” 他手中的钓鱼竿微微一抖:“人间就是一出永远演不完的电影,你与我,都是其中的演员。” “导演是谁呢?” “每个人的命运。” 天色黑到看不清人的表情,我只能注意他细微的姿态变化:“那么世界的命运呢?” “同样的答案,每个人的命运,共同 第二章 孤岛水 (2) 裸的身子,胸膛滴着海水,露出一口白牙幸福地笑道,“让我们回家吧!” “你要回家吗?” 凌晨时分。 梅菲斯特先生戳了戳我的心口,打碎了我刚做的美梦。 “家?”精神还没有清醒过来,梦中有两名不同的女子,现在又多了一名男子,只感到脑子要爆炸了,“我有家吗?” “抱歉,我换一种提问方式,你想要离开这座孤岛吗?” “我——不知道。” 邪恶的幽灵冷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亲爱的古英雄,你已染乐不思蜀。” “不!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受到莫大侮辱,“混蛋,是谁准许你从墓穴里爬出来说话?!” “当然是你自己,先生。” 众所周知,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幽灵,他总是极不合时宜地出现,搞得我心烦意乱左右为难,尽管这家伙声称可以让我获得一切。 “我的内心在挣扎吗?” “没错,你就要把这当做你的家了。” “这?冰火岛?我的家?开什么玩笑!你不晓得我是被绑架到岛上来的吗?” 幽灵轻蔑地笑了一声:“不错,你是被绑架来的,不过你可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你可得小心了,此病一旦确诊将无药可救!” “梅菲斯特,你说什么呢?” 他的半吊子说话方式,又一次惹怒了我:“那么请你给我答案,我究竟想不想离开?” “如果你还想看到秋波,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惦念你的天空集团,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记得对莫妮卡的承诺,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你还没忘监狱里的老马科斯,那么就请离开吧!” “够了!足够了!” 这四条理由,随便哪一条拿出来,都足够我五体投地。 “可你已经被迷惑了,被迷惑到可能不顾一切,因为那个人!” 我知道幽灵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 “谢谢你!” 这是我第一次由衷感谢梅菲斯特的提醒。 狂风怒吼着冲向悬崖,挟带疯狂的海浪撞击,最终在数十米下的岩石,粉身碎骨化作泡沫。 清晨,我从床上起身看着窗 外,整座小岛都要在风暴里沉没。 冰火岛上与兰陵王相处的第四天。 昨日下午,他在海边游泳后,与我一同回到别墅,两人共进晚餐,最后送我回房休息,想来竹林七贤也不过如此。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兰陵王?慕容云? 他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却完全摸不到他的路数。他就像一抹虚幻的烟雾,构成一幅撩人的神秘油画,吸引我奢求触摸画面,然而真要触及之时,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这短短四天之内,我与他似乎滋生了兄弟之情。我以往从未有过如此感觉,让我每日都想要见到他,居然美好地出现在梦中,令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没错,此刻我又想要见他! 却是为了永远离开这里。 冲出囚禁我的房门,没有走昨天的方向,而是往走廊深处而去,踏下致命的旋转楼梯。 往下走了一层楼,推开衣橱背后的暗门。来到富丽堂皇的秘室,布满17世纪家具与艺术品的宫殿。 兰陵王正等待着我。 “大哥,早安!” 他依然端坐于王座之上,身着昨日那套紫色大袍,长发如瀑布般从两肩垂下,就差再戴上一顶荆冠。 “你怎知道我会来这里?” 他给了我一个灿烂微笑:“我就是知道,因为你我是结拜兄弟,自然心灵相通。” “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若我猜得没错,大哥是想要离开此岛?” 真是我肚里蛔虫!我惊慌地躲避他的目光,低头沉声道:“不错,只要你放我出去,并把秋波送还于我,我就可以既往不咎,也请你再也不要来惹麻烦。” “仁兄,你真让小弟失望。” “好,我就称你一声贤弟,谢谢这几天来的照顾。现在大哥想要离开,请贤弟给个方便。” “这不是你的心理话。” 我心虚地嘴硬道:“如何不是?” “因为,我知道你真实的内心,你想要留在冰火岛,远离外面那些让你夜不能寐的烦恼,远离那个肮脏残酷的俗世凡尘,远离金钱帝国尔虞我诈你死我亡!而我的这座小岛,那么干净那么春节,赛过陶渊明笔下桃花源,也胜过上帝应允的迦南地!” “不!你以为你是神吗?” 慕容云却丝毫不理会我,继续前面的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茫茫无边的人间,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兄弟了。” “别再说下去了!” “请不要欺骗自己的心,大哥,你仍然留恋冰火岛,留恋在此日日夜夜。” “这便是暧昧了吗?” 我不想再就我的内心与他辩论了,浑身无力地坐倒在一张法国宫廷风格的高背椅上,后面还有一幅法王亨利四世的肖像画。 秘室,片刻沉默,沉默得让人发疯。 “你承认了?” 兰陵王走下他的王座,目光冷峻,形容肃穆,一步一顿,直向我而来。 “等一等!”我惊恐地阻止他,猛烈地摇头,“承认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亲爱的大哥,你心里为何有那么多秘密?为何你总是对世人说谎?即便你有一双能看穿任何谎言的眼睛。” 听到他说起我的读心术,我便闭上眼睛:“心里的秘密?天知道你指的秘密是什么?” “古英雄!” 刹那间,从慕容云嘴里飘出的三个字,如同三颗子弹打碎我的心窝。 我捂住胸口战栗着没倒下,身体倾斜紧靠椅背,可以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你!你刚才说什么?” “古英雄——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吧?” “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镇定!必须保持镇定!绝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是高能,高思国的侄子,兰陵王高氏的后人,这样我才可以是天空集团的继承人、全球董事长兼ceo,我才可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别再伪装了,古先生,亲爱的大哥,我知道你的面具背后是什么!”“面具?” 这两字更令我冒出冷汗,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似要撕下这张高能面具。 他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大哥,你的手,已先于你的口承认了。”“不!”我撤下自己的手,绷紧高能的面孔,用古英雄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美男子——他不但可以看穿我的心,还可以看穿画皮下的肉体。 突然,某中无比的恶涌上心头,我飞快地冲上去,抓紧他的脖子狂喊:“你不该知道!”谁都不该知道,谁知道谁就该灭亡。 我用尽全身蛮力,手指深陷慕容云的筋肉, 他的面色由苍白变得通红,就快把他掐死了。 一个就要断气的人在笑? 笑自己的死?笑杀他的人?笑这个人间? 忽然,一双大手将我拖走,不用说就知道是谁,印第安人凶狠的目光对准我。 兰陵王后退了几步,痛苦地喘息几下,迅速恢复正常,抬头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阿帕奇的手臂就像钳子,夹得我无法动弹,只得美少年说:“对不起!” 他却苦笑一声,嗓音突然高了八度,变作京剧念白:“无情……无情……人间最无情……” “你才无情!”我受了刺激,再度愤怒地大叫,“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 慕容云的眼神却无限哀伤,拧起美得让人伤心的双眉,低声嘶吼:“大哥,你太固执了,固执得伤人心了。” “伤人心?”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这句话含有深意——后悔?因为我执迷不悟,坚决要求离开冰火岛,所以想送我上路? 我绷起肌肉想要挣脱,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发出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阿帕奇的铁臂却夹得更紧,像古代给囚犯戴的木枷,我越激动脖子就越疼。 这回轮到我要被掐死了。 呼吸越发困难,眼前天旋地转,凡尔赛宫家具们,好像都已倾倒破碎。兰陵王美丽动人的面孔,也碎裂成了两半,秘室中只剩下一团黑色烟雾。 窒息…… 这是我们在冰火岛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三章 复生 很深很深的海底,缓缓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边穿过寒冷的乱流。就在这无边亘古的黑暗里,蓦地闪起一道火焰,沸腾四周冰凉的海水,照亮那具伟大的残骸,安静地沉睡在钢铁墓穴。 充满微生物的海底,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永远只是锈蚀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带来的呼喊,起程时的憧憬希望,远航时的辽阔海天,撞冰山的惊慌失措,沉没时的从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绝望。它曾满载两千多个梦想,满载两千多个感人故事,满载几世纪的光荣,满载人类无穷的野心,从旧大陆起航向新世界,从热忱的激情走向永恒的沉寂。 当我沉入船长室的舱口,终于大声呼喊出来:“拯救我吧!” 没错,主角不会在此时死去,尤其第一人称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后,我仓皇地醒过来,没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带着咸味的海风。 仰头是灰色阴沉的天空,身体却在左右颠簸,难道漂浮在海面上? 不,身下却是硬硬的木版,转头看见一道金属栏杆,外面便是汹涌的海浪。另一边也是相同情景,辽阔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见小小冰火岛。 这是一艘船。 重生似的吁出一口长气,我果然已离开小岛,“贤弟”慕容云遂了我的心愿,我却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我会后悔吗?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我身上,还有条长长的舌头,舔着我的额头与鼻子。 原来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许多船上都会养一条狗,但这条狗对我非常亲昵,自己一看竟有些眼熟。 “贝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爱的导盲犬,她做视网膜移植手术时,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宠物店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兴奋地半坐在甲板上,抱着导盲犬贝贝的脑袋,玩着它垂下的大耳朵,终于回到人间。 “贝贝!”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导盲犬立刻从我怀中挣脱,撒开四条腿跑向驾驶舱。 视线跟着它的尾巴,直到撞见那条白色的棉布裙子,接着就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并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秋波似的眼睛。 配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黑色披肩的长发,白色的棉布裙子,颠簸的大海航船之上,东方来的美人鱼? 他摸着导盲犬的金毛,痴痴地看着船头的我,这副目光极度复杂,隐含某些不同的情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向往,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藏,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叹息…… 数种感觉混杂于一起,最终却写出两个字——失望。 心头微微一搅,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脸,她眼里写的这两个字,同样也传递到我的心里。 “你是——高能?” 没错,这是秋波的声音,电台里磁性的声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间的声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脸上,无论我究竟是哪一个人。但这张脸确实太过平庸,完全无法与慕容云相比较。 “是!秋波,我们终于重逢了。” 我大着胆子回答,站起来却几乎跌倒,大概是昏迷了太久,又在摇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读心术告诉我她眼里的怀疑。 我尴尬地点头:“当然,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她微微笑了一下,尽管有几分自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声音,高能。” 只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栏杆,仔细端详她的脸庞——还是那么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双秀丽的眼睛,放射光彩动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我却发乎情而止乎礼,只是痴痴地傻笑,“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她的停顿让我不安:“眼睛拆线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来以后,你再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应该是我。” “对不起,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 她说得合情合理,从前作为盲人的秋波,从未见过我的脸,甚至还幻想我是个帅哥,至少也是少女的正常期望。 “我不怪你。”我不敢摸他的头发,只能摸着贝贝的长耳朵,“可是,你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 “不,当时我听到的,就是你的声音。” “慕容云?” 我的结拜兄弟能模仿我的声音? 她害怕 地点头:“一周前,我才知道他不是你。那晚,他带我离开医院,给我一张巴哈马护照,说要带我出国旅游……我想反正已经向电台请假两个月,就跟着他一起到美国。” “巴哈马护照?”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护照是伪造的。” 怪不得没有她的出境记录,我小心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她颇为尴尬地摇头:“没有。” “对不起。” 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不管发生什么,都问不到真相。 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最近一周,我就住在这艘私人游艇上。他对我说很抱歉,已经欺骗了我几个星期。他的名字叫慕容云,并非我一直以为的高能。” “你没有对外求救吗?” “为什么要求救?”她看着苍茫的海天,冷酷地回答,“我过得很开心。” 真让我无语,无语。 “抱歉。”她低头继续说,“今天,有人把你送到船上,要送我们去纽约。” “纽约?” 那是我的地盘。 慕容云果然把我送出冰火岛,还把秋波还给了我。 秋波还在叹息:“我很失望,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宠物,被人送到这里,又送到那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你想家了吗?上海的家?” “那是我和贝贝的家。” “我会送你们回家的。” 我和秋波都没有再说话,独自走到游艇另一端,只看到两个船员。不必再做无益的提问,我明白慕容云的意思——这是一艘流放船,将我驱逐出冰海中的孤岛,流放到喧器肮脏的人世间。 我已被判处了另一种形式的终身监禁。 数十小时后。 无数海鸥飞临头顶,贝贝在秋波身边狂吠,海风从侧面吹乱头发。船头前方灰色的海平线,忽然矗立起一群礁石,紧接着变成许多岛屿,然后是巍峨的丛林——钢铁与石头的丛林,迅速生长成为参天巨人,化作硕大无朋的玻璃幕墙,正对夏日中午的太阳,耀眼夺目的反光。 这只是一座小岛。 它姓纽约,名曼哈顿。 游艇已开入繁忙的港口,左前方是哈得逊河,右前方是东河,夹在中间就是曼哈顿。可以从海 上一览无余,数百座摩天大厦竞相耸立,宛如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巨石阵,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最左面还有小岛,美国的女神正高攀火炬,俯瞰我这个异帮来客。 可惜,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 停靠在曼哈顿游艇码头,我带着秋波和导盲犬贝贝下船,经过高山峡谷似的街道,前往一个久违了的地方。 从小双目失明的她,从没机会看过纽约,哪怕电视和照片上都没有,却突然被抛入这座城市。她自然应接不暇地注视周围一切,虽然表情保持严肃,心底却时而害怕时而兴奋——她的秘密全被我的眼睛抓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警惕,与她从前对我不设防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我的帝国。” “什么?” 我昂起脖子尽量让自己普通的身材显得高些:“你将是这个帝国的女主人。” “说什么啊?我不要!” 虽然,秋波用抗拒来回答我,但在这里没有其他选择。必须跟着我穿越数条街道,一路来到天空中心大厦脚下。 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堂,一名黑人保安上前拦住我说:“先生,请不要带宠物进入。” 我低头看了看导盲犬,又盯着保安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里全属天空集团雇员,他困惑地打量几下,有些眼熟的样子,同时读心术已深入他心底——“这个中国小子是?他是?他是?好像一个人啊!我们的董事长?不会吧?董事长不是死了吗?” 保安巧克力色的脸已变得煞白,而我微笑着回答:“没错,我是高能,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很高兴认识你!” 说罢我向他伸出了手,摆出一副奥巴马探望基层群众的架势,已把保安吓得魂飞天外,他下意识地与我握了握手,站得笔挺来了个立正,受宠若惊地为我打开电梯,丢下原来的岗位不管,护送我和秋波还有贝贝,前往88层集团最高会议室。 难道分众已政府老美?电梯里装了显示屏,播n的新闻——画面显示一座古岛,从天空航拍降落,岛上怪石嶙峋,几乎不见绿色,最高的悬崖上有栋大房子。 冰火岛? 不,最初的震惊之后,我立刻反应回来——这是另一座小岛,在罗得岛州海域,引诱我坠入慕容云手中的陷阱。 显示屏响n主持人的画外音:“五天前,天空集团全球董事张兼ceo高能,在罗得岛州海域失踪。联邦调查局将目标锁定为一座私人拥有的小岛,并在岛上发现一架直升机,据悉为高能及其随行人员上岛乘用。岛上有一栋神秘的空房子,但未发现任何人员与试题。天空集团指控该岛主人,一家注册于英属维尔金群岛的公司,涉嫌绑架高能及其随行人员。但联邦调查局目前尚未获得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天空集团的指控。天空集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表示,集团懂事长高能很可能已遇害身亡,正如去年在非洲遇袭身亡的上任董事长莫妮卡。高,继承人问题将再度困扰这家全球能源巨头,也是全美最显赫的家族企业。天空集团的全球业务遭到重大打击,银行团再度提出巨额债务问题,商务部长骆家辉对此时间表示强烈关注。” 我死了? 天空集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大概是这位x一直身藏不露的心愿吧。 在秋波与保安惊愕的目光下,转了两不电梯抵达88层,一出来就被几名彪形大汉拦住——这是提高安全级别的标志。 这回不用我亲自出面,黑人保安为邀功请赏大喊道:“你们都给我让开!董事长大人驾到,谁还敢挡道啊!” 他的叫嚷引起很多人注意,一个认识的金发女秘书过来,看到我便高声尖叫,惊讶地点头:“是!懂事长回来了。” 王者归来。 一分钟后,我推开顶层会议室的大门,才发现集团全部高管都坐在这开会——出了财务总监“小萨科奇”。 我的出现就像浑浊海底的深水炸弹,爆炸冲击波令所有人精神崩溃,无论原来是什么表情——微笑的、疲倦的、悲伤的、紧张的、暗自偷笑的、坐力不安的、欣喜若狂的、丧心病狂的…… 黑人保安第一次看到传说中高耸云端的豪华神秘的会议室,差点兴奋地要晕倒。 秋波保持双目失明时的习惯,小心拽着导盲犬,眼睛却不刚过这里的每张脸。 每张脸上都写着问号、顿号、逗号、惊叹号、破折号、省略号…… 我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句号。 读心术告诉了我许多人的心里话——“天哪!这是僵尸复活了吗?圣母玛利亚,快点救救我啊!” “哎,这小子怎么还活着啊!该死!你还是死在大海里干净,省得回来折磨我们。” “完了,我的一切计划都完了,天空集团仍是高家的,我不会再分到哪怕一美元!” “得赶快给埃克森美孚打电话,我不能跳槽去做你们的销售总监了。” “上帝啊,我以你的名义诅咒这个中国人下地狱!” “我必须雇用杀手去干掉那个记者,绝不能让人知道我说董事长已经挂了。” 自从我在小岛失踪之后,这些家伙每天都在开会,并非研究我的营救方案,而是在为如何瓜分我的遗产而争吵吧? 坟墓般的两分钟寂静后,我的助理史陶芬伯格率先打破沉默,军官似的站起来立正道:“欢迎董事长归来!” 董事会成员各自尴尬的表情,瞬间转化为千篇一律机器人似的笑容,同时响起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我冷静地抓住秋波的手,带她来到玻璃幕墙后面,俯瞰曼哈顿的芸芸众生,平视帝国大厦尖顶外的天空,仰望政务高高悬挂的太阳。 依然属于我的天空。 太平洋上的天空。 透过舷窗眺望浩瀚大洋,视线被浓浓云层遮挡,如白色花朵含苞欲放,像要对我诉说什么秘密。 包括她的秘密——拉下公务专机的遮光板,转头看着秋波的脸。长途飞行让她很疲劳,蜷缩在宽敞的座位里,抱着拉布拉多犬贝贝。 一周前,我回到纽约集团总部,击碎关于我已死亡的漫天谣言。天空集团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整顿一度混乱的董事会,毫不留情地清除其中几人。不仅是读心术的发现,史陶芬伯格更提供了详细证据,说明这些人阴谋叛乱,要趁我失踪篡夺公司大权。 至于我们的“小萨科奇”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则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美国警方将他列为杀害妻子的嫌疑犯。天空集团发布消息将他开除,因为已掌握他吃里爬外,勾结matrix泄露公司机密的证据,接替财务总监这个机要之职。 我发誓如果再出现类似情况,我将从肉体上消灭叛徒。 在纽约停留期间,我下榻长岛的私家庄园。秋波也被我接过去,安排在一间隐蔽的小洋楼,有她心爱的贝贝相伴。 我终日忙于开会,见面各大区老总,要他们发誓效忠于我个人。我在总部发去锄奸行动,清除叛徒捉拿奸细,搞得公司人人自危,不少老员工主动辞职,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 所以,没时间打扰秋波,不想也不敢再去问她。 还有几小时,就要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牛总将会低调来迎接我。不知秋波回家会不会开心。可是,我从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忽然,她缓缓瞪大眼睛,这双由一位花季少女捐献的视网膜,看清了我平凡的脸庞,瞬间泄露了一句心理话——“为什么偏偏他才是高能?” 为什么我是高能? 我是高能吗? 至少,在她的面前我必须是,因为读心术又看到了她的第二句心理话:“高能,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看到这个秘密让我有些宽慰,微笑着说:“你累吗?要不要喝杯水?” 她却冷漠地摇头:“不需要。” 秋波的表情与内心大相径庭,仿佛给我刚刚燃起的火星又都头一盆冷水浇灭。 终于,我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睛说:“这不是你心里想的!” “你知道我心里想的?” “不,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说话的,特别在你眼睛动手术前几个月。” “是吗?” 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让我无语,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低头躲避我的目光。 越平静就越让我抓狂。 心底却泛起另一张脸,那张人间难觅的美丽男子的脸——慕容云。 因为他吗? 脑海中难以磨灭的这张漂亮的脸,渐渐与传说中兰陵王的魔鬼面具河而为一。 他!他若非魔鬼,怎知道我不是高能而是古英雄? 重新打开舷窗的遮光板,云层已渐渐散去,机翼之下数万英尺,金色反光的蔚蓝海面,蓝得就箱那伙地第昆虫似的人们——蓝衣社。 突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蓝衣社——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人,除了死去的莫妮卡,就只有蓝衣社那帮人了。虽然,常青早已经送命,至今蓝衣社已淡出我的视野,但是慕容云与蓝衣社又是什么关系? 除了生死未明的端木良,现在只有慕容云知道这个秘密,他才毫无忌讳地说出来,却差点让我精神崩溃。 中国,上海。 回家看了看妈妈以后,我在众多保镖簇拥下,搬进西郊戒备森严的别墅——这栋房子有厚实的钢筋混凝土,还有全球最先进的电子安保系统,不如说是一座战地碉堡,以免重蹈孤岛覆辙。 秋波回到他原 来家中居住,带着心爱的导盲犬贝贝。我不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因为我理解重获光明的人,最需要经常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到底什么样子?但我加强了她的安全戒备,二十四小时都有数名保镖跟随,若有任何异常都会向我报告。 此刻,我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面对陆家嘴林立的高楼大厦,如同北欧神话里的石头城堡,俯瞰阴沉雾水中的黄浦江。这是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新大楼,也是规划中的全球第二部——这个计划让纽约总部很不高兴,但谁都不敢公开表示反对,至少表面上已确立我独断专行的权威。 宽敞气派的最高会议室,今天参加会议的只有四个人:我、亚太区总经理牛总、我的中国助理白展龙,以及我的集团总部助理史陶份伯格。 他们都是绝对忠诚我的心腹骨干,虽然不能与董事会相提并论,但在集团秘密决策方面,却起到更为关键的作用。 因为有史陶芬伯格在场,所以这次会议用英文进行。 牛总先汇报了亚太区,尤其是中国地区的业务情况——z计划,也就是zhongguo计划——这座最新的天空集团全球第二总部,将在三年后彻底取代纽约总部。在中国四川省设立天空集团全球研发中心,重金投入绿色新能源开发,改变中国依赖于煤炭石油等重污染能源现状,并已获得中央决策层支持。我拥有天空集团这部巨大机器,有责任为祖国创造更多财富,为同胞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中国能否持续发展,取决于真正有创造性的价值,而非权利资本结合的寻租活动。 然而,我对这份报告仍不满意,自己核对数字细节后,冷冷地说:“牛总,我发现研发中心的技术投入还不够,大部分核心技术直接从美国搬来——将来会变成美国掣肘我们的把柄。我希望在中国开发新的核心技术,率先在中国注册专利,首先运用到中国绿色能源开发,这才是我们第二总部同纽约保持平衡的关键,否则将永远依赖于美国。” 我的语气异常严厉,就像大人教训小孩,没给牛总这个长辈留任何面子,与会的亲信们都很以外,牛总也擦着额头的汗,唯唯诺诺:“是!董事长!是属下的疏忽,属下会改进的。” 他是“属下”,那我就是“帮主”了? 然后,史陶芬伯格提出一份新的调查报告,天空集团对矿业巨头必和山谷的收购案,已遭到一个古老家族强烈的反击。 必和山谷——全球最大铁矿石制造商、第三大铜生产商、第二大 煤炭出口商,旗下的澳大利亚铀储量占世界百分之死尸。每年铁矿石谈判,它都会让中国的钢铁公司头痛欲裂,也成为中国财富安全的重大隐患。在我的亲自指示之下,天空集团展开了收购必和山谷的计划。 然而,必和山谷的股权结构中,有一个古老家族的名字,坚决反对天空集团收购案,通过各方面关系,大肆诋毁攻击天空集团,在资本市场上展开激烈竞争,已给我们造成数百亿美元损失。 史陶芬伯格派遣了商业间谍,通过细致入微的调查,有确切证据表明,这个家族所拥有的不计其数的财富,已被matrix通过种种阴谋手段窃取,将使天空集团遭遇空前压力。 这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庞大机组,是近代历史兴风作浪只手遮天的“第六帝国”,它的名字是: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family)。 罗斯柴尔德出自德语“rothschild”,意为“红色之盾”。家族创始人是犹太人mayeramschelbauer,发迹于法兰克福。他的五个儿子在法兰克福、伦敦、巴黎、维也纳、那不勒斯开创业务,建立跨越欧洲的情报网,利用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一举成为英国政府最大债权人。 20世纪初,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财富竟已占当时全球一半。他们积极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臭名昭箸的《贝尔福宣言》。打开日后以色列灭绝巴勒斯坦人的潘多拉魔盒,便是以英国外交部致纳坦尼尔。梅耶。罗斯柴尔德勋爵的名义发表。 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以消灭犹太人肉体的方式,使得欧洲大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遭到沉重打击。美国财团趁机大量吞并家族资产,罗斯柴尔德家族一度销声匿迹。然而,这个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财富,即便只剩十分之一,仍旧富可敌国。 2004年,罗斯柴尔德家族退出伦敦黄金定价系统,逃过了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不同于暴发户式的美国资本主义,罗斯柴尔德家族不显山露水,家族银行拒绝上市,也不对外公布年报与财务状况,究竟拥有多少财富?控制地球上多少企业?只有他们的耶和华才知道。 这就是慕容云所说的“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听完史陶芬伯格的报告,我满脸阴郁沉默良久,牛总和白展龙一言不发,如果说matrix是个小朋友,那么罗斯柴尔德家族便是个庞然大物,我们有力量与这样的大家伙搏斗吗?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静得 第四章 端木良 端木良。 我终于找到了秋波的哥哥,蓝衣社的骨干成员,帮助我前往美国的关键人物,恐怕也是慕容云再全球范围内搜索,可能掌握兰陵王面具的重要线索。 没想到他竟已成为乞丐,栖身于外省肮脏的桥洞中,终日与可怜的流浪汉们为伍,与河边做俯卧撑的人们为伴。想起他当年的意气风发,一家投资服务公司的老板,开着奥迪a4混迹于光鲜外表的上流社会,暗地里干着蓝衣社的卑鄙勾当,顺便把我像个白痴一样玩弄控制! 果然,端木良一眼认出了我,那是无法伪装的意外。他早就从报纸电视上知道我的喘气,明白我已今非昔比——这不正是当初他们的计划吗?冒充高能篡夺天空集团! 而今我已历尽千辛完苦,完成蓝衣社的艰巨使命,回到这项任务的始作俑者面前。 天道循环。 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对,2008年9月,他亲自开车送我去机场,将我送上去美国的飞机。 时间太残酷了,仿佛还在昨天的事,却已过去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中我有一半时间在监狱度过,还有一半时间为天空集团艰难战斗。 而当初想方设法把我送去美国的人,一个早已在美国命丧枪下,另一个却在中国沦为桥洞乞丐。 时隔两年,我与端木良站在截然不同的位置,我到底该感谢他给了我这个机会,还是厌恶鄙视他的阴谋诡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可思议,他只比我略长几岁,却已像历尽沧桑的中年人,长长的乱发里夹杂不少白色。这样的重封突如其来,他的表情嫉妒复杂,先是个淡淡微笑,接着深深自卑,为他如今的窘迫为我所见,也为命运的巨大变化。 当我走下悍马,端木良突然眼神一跳,便向旁边飞奔而去,但没跑出去几步,就被我的保镖硬生生拦住——这种地方无路可选,就算跳下身后的河水,我也有办法把他捞上来。 我的朋友束手就擒,乖乖低着头不敢看我,出于曾经是我的老板的羞愧,而我绝无羞辱他的意思,相反还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温和地问道:“端木良,很高兴又见到你!” “古——不,高能先生,天空集团的董事长,如今你已拥有一切,而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不必再来关心我,我也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但我丝毫不怕他身上的肮脏,抓着他的肩膀说:“不,对我来说,以及对另一 个人来说,你都具有无穷的价值,你已是一快无价之宝。” “我没有听错吗?” 别装蒜了!但我还是给他留点面子:“你心里很明白,如果你没有价值的话,何必还在这桥洞下东躲西藏?” “我——” 在端木良张口结舌之时,我趁势说道:“你还在等什么?你的妹妹秋波一直在等你,经常想你想到留泪不已。” “秋波会留泪吗?” “对了,你一定还不知道,我已帮助秋波做了视网膜移植手术,现在她和正常人一样可以看见你了。” 他惊讶地张大嘴巴:“真的吗?这不是做梦吗?” “你不想让你的妹妹看到你长什么样吗?” “当然想啊!” “那就跟我走吧。”我的水副工作相当成功,“至少,我不想让秋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十分钟后,车队临时改变行程,驶入当地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 我们开了最好的几见套房,安排端木良入住其中一间,门口加派保镖寸步不离。 隔壁的总统房内,我躺在床上闭目沉思,这是命运给我的机会吗? 端木良! 我离秋波更近了,离兰陵王的面具更近了。 我想我会先于慕容云,得到原本属于他的面具的。 一小时后。 我推开端木良的房间,他正在试穿刚送来的衣服——从内衣到西装全是最新的,我派人到附近的阿玛尼品牌店,根据他的尺寸紧急买来。 客房客厅上摆着一桌刚吃完的丰盛西餐,他看到我进来有些尴尬,但还是很有礼貌:“感谢你给我的一切,我已经饿了两天,几个月没洗过热水澡!像回到以前的幸福生活。” 现在,端木良面色恢复白净,瞬间年轻了十岁,变作投资界的青年才俊。 待他穿好西装照完镜子,踩上刚为他买好的皮鞋,将长发整齐地梳成马尾后,我才微笑着说:“单元你一切满意!” “感激涕零!” 随后,我示意白展龙等人退出去,我要和端木良单独谈话。 屋里只剩我们两人,从冰箱拿出饮料,左在宽敞舒适的沙发上,看着落地玻璃外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就像沙漠上一棵棵畸形生长的大树。 “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端木 兄,别来无恙?” 这话似是嘲讽,他只能老实接受:“两年了,一言难尽。” “我们不用总是引用歌名吧?”我还是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才有利于他的真实叙述,“请告诉我,在我们分别后的两年,你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何沦落至此?” 他在努力回忆:“我们分别——让我想想是什么时候?” “2008年9月,那也是我被关进监狱的时候,我永远不会忘记。” “是,那时我开车送你去机场,然后我和常青联系,他说很快会在美国与你见面,并帮你见到天空集团大老板。然而两周之后,我听说他被谋杀了,而你被指控故意杀人。” “你相信是我杀了他吗?” “不知道,当时我不排除这种可能。” 端木良有些闪烁其词,但我帮他补充了一句:“是,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这么想的。” “原本常青每月都会给我的帐户打钱,作为蓝衣社在国内的活动经费。但这笔钱在他死后就中断了,组织里的其他人纷纷失去饮讯,包括与我联络最多的南宫。” “南宫——这家伙已经死了。” “死了?”他恐惧地瘫在沙发上,“真可怜。” “不,是他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他甘愿帮助那个人监视秋波。” “那个人?” 这种故作不解的态度让我不快:“不要遮遮掩掩!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 “2008年10月,我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他自称已继承常青全部财产,也继承常青在蓝衣社的地位,命令我必须为他服务,就像从前听命于常青那样。他将每月给我更多的钱,要是我拒绝的话,将夺去我的生命。当时我很愤怒,根本不想吃他那套。但没过多久,我的公司莫名其妙发生火灾,几家客户先后离去,一笔帐上的大额资金不翼而飞。短短一个月内,我不但彻底破产,而且欠了上千万债务。” “一定是那个人的阴谋。” 端木良以近于咬牙切齿:“毫无疑问!这还没完,我发觉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经常半夜接到恐吓电话,楼下邮箱里收到奇怪恶心的东西。这些勾当搞得我夜不能寐,我非常担心妹妹秋波,她是个盲人,是个好女孩,对蓝衣社一无所知,我不想让她也卷进来,更不想让她因我而有什么意外——我们兄妹从小因父母离异而分别,但兄妹感 情一直非常好,我希望给她一个好的生活,弥补她不幸的童年。” 秋波的不幸——失明不正是“高能”所赐吗?听到这,我越发同情眼前的端木良。 他继续痛苦地说:“那时我经常做噩梦,看着秋波左右为难,直到2009年除夕夜,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索性离家出走一了百了,让她不要再被我连累。” 记得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收到秋波来信说她的哥哥在除夕失踪,果然可以对应他的交代。 “你可知这样让秋波多么伤心?” 这句话令他很是疑惑:“我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你怎么那么关心她?” “她现在很好,我在照顾她——许多年前,作为古英雄的我,曾救过跳水自杀的她。” “没错,你经常来我家玩,偶尔也会遇到秋波。我记得你象棋下得很好,我的爷爷是个棋痴,你们一老一少总是埋头下棋。那年我在读中学,我们兄妹二人,带你结伴出游郊外。也想让眼睛看不见的秋波,能用耳朵感受大自然。当我们来到平静的湖水边,不承想她竟然选择轻生!谢谢你救了她的命——难道你已恢复记忆?” 端木良回忆的少年往事,却让我悲凉地苦笑。贵为全倾寰宇的天空集团董事长,我依然无法像任何正常人那样,回忆自己二十四岁以前的生命记忆,哪怕只是个模糊片段。如果命运给我一个机会,或许我会用我全部的财富与权力,换取自己真正的记忆。 “请继续说你的故事。” 端木良像在回忆噩梦:“2009年除夕之后,我已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为躲避凶恶的债主,也为逃过那个人的魔掌,我坐上火车四处流浪,昼伏夜出隐姓埋名,有时为了一顿饱饭,要忍受从未想象的屈辱。” “你不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吗?” “当然想过!但那个人不让我有这种可能性。无论跑到天涯海角哪个角落,我时常感到有个阴影在身后,随时随地会结束我的生命。所以,我必须过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我怜悯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 “我是有自尊的人,即便沦落到和流浪汉睡桥洞的地步,也不想被你看到!”他说这段话时始终低着头,不想被我看到眼里的泪花。“你在美国越狱成功后,就与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不再是为了蓝衣社——而是你自己的野心,命运给了你天大的机会,现在轮到我来嫉妒你 了。” “你不信任我?” “不,我是害怕那个人——”他深深喘息了几下,目光却闪烁起来,“那个人——那个人非常危险!他不是一般的人,甚至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来自古代的魔鬼。”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从没见过他,的按与他同过几次电话,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语言习惯却像个老学究,半文半白让人听着很别扭!” 我心里已有答案,其实在端木良刚说的时候,便猜到七八分。 “就像兰陵王?” “嘘!”他一下子吓得脸色煞白,食指竖到嘴巴上,“千万不要说他!他会听见的!” 端木良说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地下。 然而,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所恐惧忌讳的任务,早就与我结拜兄弟“情同手足”。 “你不是在msn里对我说过——历史上真正的兰陵王,绝非戴着面具的天使,而是披着魔鬼的面具,长着天使的脸蛋,但内心又确实是魔鬼的可怕物种吗?” “我们的高能董事长,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啊!” 他的这句话让我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转头看看四周,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压着嗓子说:“够了!端木良,你知道我是谁!你在嘲笑我是个冒牌货吧?” “岂敢!岂敢!” 这种阴险的口气非但没有激怒我,反而让我放声大笑:“你还是瞧不起我,是吗?” “现在,我不过是个流浪汉,哪敢瞧不起董事长你呢?” “说得好酸啊——就像当年你嫉妒为什么我才是蓝衣社世袭的社长?”我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他,“可是现在,我已牢牢掌握天空集团,超指标完成当年你们给我的任务。当年的心腹大患,却成为我手中之鹿,这不是我们蓝衣社的一大胜利吗?” “这是你的胜利,不是蓝衣社的胜利,更不是我的胜利。” 我会意地点头:“当然,也非兰陵王的胜利——鹊巢鸠占,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为什么总说到兰陵王?” “别绕开刚才的话题!当年,你是不是嫉恨过我?嫉恨我先天的社长地位。而你在各方面都远比我优秀,却只能向我执人臣之礼——因此,常青利用你心底的不满,抑或你利用常青庞大的财富,精心策划了一个可怕 的阴谋。害死了无辜的高能,搞得我昏迷不醒长达一年,丢失全部记忆,并彻底改变了我的脸和身份。” “你想复仇吗?基督山伯爵!” 端木良的这个比喻真有趣!难道就因为我也和基督山伯爵一样蒙受不白之冤,又奇迹般地越狱成功,成为掌握亿万财富与权力之人? “不。” 我干脆地回答。 “你可以向我复仇。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你已拥有一切,而我失去了一切,你可以趁机羞辱我杀死我。” “对不起,我只想知道真相,四年前的真相!” “四年前!今年是哪一年?” 这种装疯卖傻的态度激怒了我,但我必须克制自己日渐暴躁的脾气:“2010年。” “让我算一算”。他居然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那就微是2006年?” “在杭州。” “对!”端木良摸了摸脑袋,表演得甚是逼真,“我想起来了,2006年的杭州!你要知道什么?真相?没错,我知道真相。” 当他说出“我知道真相”的时候,读心术已看出他眼底的秘密——这不是在开玩笑。 “洗耳恭听。” 端木良恢复了严肃,语气阴沉下来:“真相就是——你是无辜的。2006年秋天,你并不知道我们的阴谋,甚至都没有进入蓝衣社!” 我是无辜的?我原来是个好人?古英雄并不是想象中的坏蛋? “你们不是说过,在我的父亲失踪之后,我就成为蓝衣社的社长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事实却是另一回事,你的父亲失踪后,我们发现你作为他的独子,却对蓝衣社一无所知。你只知道你的父亲是个平凡的工人,只知道他有一群奇怪的朋友。你的父亲没有培养你作为继承人,这对你而言确实是个悲剧。” “悲剧?”至此我才无奈苦笑,“我的人生本不是悲剧,只是后来被你们演成了悲剧。” 端木良略带歉意道:“对不起,我们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反正蓝衣社已被常青牢牢控制,你不过是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位的傀儡。”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出乎我的意料,却没让我感到丝毫欣慰,而是另一种深深的难过——为何自己不是一个改邪归正的魔王?命运为何不再戏剧一些?我真正的过去仍逃不过“平庸”二字。 “那么说来我是你们的牺牲品?” “可以这么说吧!一切都是常青在操纵,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得到兰陵王面具,为此他将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蓝衣社的社长,才知道这个秘密——原来的老社长消失以后,我们认为你可能知道面具下落。但只有你一个人还不够,常青还要请出另一位任务,他就是兰陵王家族真正的传人,天空集团董事长高思国的侄儿高能。” 我突然打断他的回忆:“为什么需要高能?” “还记得那个兰陵王论坛吗?我就是论坛幕后的管理员,‘蓝衣社’的id并不是你,而是我!高能以‘兰陵王传人’的id,频繁出现在那里,引起了我的注意。经过我的仔细调查,确认了高能的身份。于是,一个精心擦化的阴谋出炉——常青想同时控制古英雄与高能——控制你古英雄,自然是为兰陵王的面具;控制高能,却是为了天空集团的亿万财富。” “常青的原计划,并非让我换脸冒充高能,而是直接让高能为他服务?” “是。但我们需要一个人引诱他出来,这个人就是你——2006年11月,我把你骗到杭州;同时,高能也被我骗到那里。此前你们互不相识,但我已提前告诉你,蓝衣社过往的历史,并告诉你此行目的,是要控制高能这个人。我答应会给你一大笔钱,并帮助你真正控制蓝衣社,你满口答应了下来。” 看来我曾是个爱财如命,为钱而不惜干任何丑事的败类? “为何偏偏要我来做件事?” “因为高能事先已经知道,古家是兰陵王高家不共戴天之敌,他指名要与古家后代见面,否则他不会冒险到我们指定的地方。” “高能的自作聪明却害了自己。” 想起高能在2006年最后一篇博客,他说将踏出人生重要一步,大概就是要与我见面吧。 依然,记得那个日子——2006年11月3日,午夜,古英雄与高能在杭州的一家酒店见面,几小时后共同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你的表现却让我吃惊!古英雄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原以为你会按照实现制订的计划,引诱高能坠入陷阱——因为高能对现状极其不满,他知道自己身为兰陵王传人,却没有可能继承天空集团亿万家财,他的叔叔高思国也对他发去的电邮置之不理。他必须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借助于家族夙敌之手,篡夺不属于他的财富帝国。” “这么说来高能倒是个坏人?” “恩,根据我与他的来往,如果原定计划成功,高能控制了天空集团,他将成为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可能导致全世界的灾难——当然,这一切都在常青控制之中。” 我却抛出一句话:“人心难测。” “没错,更难测的是古英雄——你的心!2006年11月4日,凌晨,当你与高能在酒店单独见面,竟然临阵倒戈,推翻了原定计划,反而揭露了常青的阴谋,劝说高能与你携手,脱离蓝衣社魔掌,共同寻找兰陵王面具,尤其不能相信一个人,就是我端木良。” 听到这里我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古英雄并非贪财阴谋之小人,而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 “不过,你们在酒店说的一切,早就被我安装的窃听器听得清清楚楚!说实话,当时我可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与南宫守在酒店门外。等到凌晨三点,你与高能走出酒店,我与南宫便强行以武力绑架了你们。” “卑鄙!” 他擦擦额头的汗:“对不起,我们只能实行第二套方案,将古英雄与高能秘密拘禁起来,在杭州华金山的医院里。你们被关了十几天,华金山每天都对你实施催眠,想从你的脑子里,套出兰陵王面具的下落,结果却什么都没有。” “那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十几天后,你竟从严密看守得的医院地下室出逃,还带上同样被囚禁的高能——看来你有越狱的天赋。医院停着一辆无牌黑车,是南宫从非法渠道弄来的。你刚学过驾驶,当即跳上这辆黑车逃跑。但附近全是山路,你绕着医院转了个圈,冲出隧道的汽车失控,撞上岩石。” 我替他说完车祸的结果:“而我被甩到公路上,面部着地严重毁容,陷入深度昏迷。高能坠下山崖当场死亡,是不是?” “当晚,我、华金山、常青、南宫都在医院,第一时间赶来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你,还有已经死亡的高能。华金山紧急替你实施了面部移植手术,将高能完好无损的脸,换到已被毁容的你的脸上。然后,我们迅速伪造车祸现场,看起来存在一个逃逸的驾驶员,其实驾车者就是被宣告死亡的古英雄。” 读心术告诉我,他嘴里说的这一切,符合他脑子里回忆的一切。 “你们就这样只手遮天,犯下严重罪行!让我成为高能,把古英雄送进坟墓。” 端木良忏悔道: “很抱歉!” “可是,蓝衣社的阴谋并没有停止,一年后我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你们又继续欺骗我,让我按照既定轨迹生活,直到彻底掉进你们的陷阱!” 我边说边回忆短暂的人生,从2007年秋天醒来,直到2008年关进美国的监狱,这一切果然是个阴谋,而我不过是个蝼蚁般的牺牲品。 “我没料到你一直没有恢复记忆——难道兰陵王的秘密,就此要永远烂在坟墓里?” 眼前浮起另一张脸,美到极致的男人的脸——没有面具的兰陵王,不配称之为兰陵王,所以他只能叫慕容云。 他,还有我,都需要那张古老饿面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端木良无奈地大笑,“无论常青的阴谋多么完美,最后不也落得个横死下场?” “因为有一个更可怕的阴谋,隐藏在常青的阴谋背后。” 双重阴谋——我“幸运地”遇到了世界上最复杂的阴谋。 我的结拜兄弟的双重阴谋还在继续,我们都在与时间赛跑要得到兰陵王面具。 夜。 高速公路的夜,在车流中飞快穿梭,让人误以为某位外宾来访,却低调未出动礼宾摩托。 几小时后,我们将回到上海。 我坐在悍马车内,独自听着海顿的四重奏。疲倦的白展龙睡着了,躺在我后面宽敞的座位上。这些天来他鞍前马后操劳,却被我粗暴地推到水塘中,令我非常过衣不去。 端木良坐在其他车里,保镖随身控制着他。虽然他已发誓效忠于我,彻底脱离蓝衣社组织,协助我与慕容云战斗到底。而我将为他偿付所有债务包括巨额利息,当然还会让他与妹妹秋波团聚。可是除了自己的眼睛外,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有时甚至是我自己。 然而,我必须信任他——除非杀了他。 因为有一点至关重要,端木良掌握我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我是个冒牌货的高能,原本是高家死对头蓝衣社的传人古英雄,那我必定会身败名裂!什么天空集团,什么莫妮卡的承诺,全部将变成泡影,高能早就死了,古英雄凭什么拥有现在的一切? 我可能被送上法庭,嫉恨我已久的天空集团董事会,将趁机起诉我非法侵占高家遗产,我说不定还会重新被送进监狱,不要指望再能第二次越狱成功! 所以, 第五章 牛总 兰陵王,你已差翅难逃。 幸好,这不是吴宇森的电影,教堂圣洁的穹顶之下,我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悟过来——原来,自从上次的海岛绑架时间,将我的警备提高到最高级别,就连我身上也安装了电子感应装置,无论我跑到世界上哪个角落,都可以通过gps定位系统,准确找到我的位置,最高可以精确到厘米! 因此,我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佘山,发现我正在教堂内部,便在白展龙的指挥之下,严密包围这栋建筑,确认内无误才闯进来。 周围全是我的保镖,他们为遭到戏耍而愤怒,慕容云和秋波已成笼中之鸟,我不相信他还有什么办法逃脱? 然而,我却恼怒地对白展龙等人大骂:“蠢货!一群蠢货!” 大家都颇感到以外与委屈,明明是忠心耿耿护主心切,却为何得到如此训斥? 因为,在秋波面临抉择的刹那,他们像群强盗似的突然闯入,非但不能给我加分,反而会把秋波赶向敌人怀抱。 果然,慕容云重新抓住她的玉手,毫无畏惧身边的前特种兵们,对我微笑到:“大哥,你的手下果然神速,小弟不由得佩服啊。” “住嘴!” 我受够了他这种冷嘲热讽,要不是秋波站在旁边,早就上去给这张漂亮脸蛋两拳了。 “我们打个赌好吗?” “什么赌?” 他胸有成竹地看看四周:“今夜,你将把我放走。”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摇着头问:“为什么?” “你可知道华容道?” “捉放曹?” 不用解释也明白,慕容云抓住过我,最终却不但将我放走,还把秋波还给了我——假如他不是神仙,却可以计算到今天的话,那么我仍然欠他一份情。他知道我还会把他做过的事情再做一次——将最大的敌人从自己手中放走,并且带走敌人心爱的女子! “没错,你会这么做的。” 他充满自信地微笑,拉着秋波向我走近几步,没人敢去阻拦他,只有白展龙小心地站在我身边似的不测。 然而,我却狂躁地对左右说:“全都给我退下!” 保镖们面面相觑退了几步,但我仍为满足,大喝一声:“全都退到教堂外面去!” “董事长!”忠诚的白展龙提醒了一句,“此人狡诈无比,千万要小心!” “滚开!” 我又是一把将他推开,他只得满脸委屈地点头,带着其他人退出教堂。 于是,华丽的穹顶底下,再度只剩下三个人。 慕容云居然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大哥,我可以带着秋波走了吗?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 “不!” 我的阻拦令他吃惊:“大哥,算我看走眼了,你真是那种无信无义的卑鄙小人?” “等一等!我还没有作出决定。” “你已经作出决定了!”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缴械投降:“好吧,亲爱的贤弟,你可以离开这里,但秋波必须留下。” 这是我的有条件投降。 “谢谢。”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但立刻恢复严肃,“秋波,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也罢!秋波,你来决定,是跟我留下来,还是跟他远走高飞?” 我热忱地直视她的双眼,期待得到这双曾被黑暗覆盖的眼睛的回应,让我实现自己爱一个人并得到一个人的愿望,我会为这个女人付出一切,直至让她感受到幸福。 这个问题又让秋波陷入煎熬,她托着颤抖的额头,悲伤地回答:“高能,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为什么一定让自己和我受伤害?” “什么叫要让我和你受伤害?” 终于,秋波鼓起勇气:“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知道我不会爱你的,但我不想对你说出来,我怕会伤害你的心。”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我钉在教堂的座位上,痴痴地看着她忧伤的眼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不会爱我的。她不会爱我的?她不会爱我的! 坐在长椅上发呆许久,整个人像浸泡于冰水,就像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执拗地继续追问:“可是,你就从没有对我有过好感吗?” “当然有过,在我的双眼看不到的时候——”她苦笑了一声,“我喜欢你好听的声音,喜欢你带我去听海,喜欢你说你的故事。我也有过期待,期待在视网膜移植手术之后,第一眼能够看到你的脸庞。” “你看到的却是这个人!” 我指了指慕容云,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是,但当时我以为他就是你,我说过我会爱上第一眼见到的男子——而这个男子竟完全符合我对你的想象:漂亮、神秘、忧郁面 具有古老王族气质,一双迷人的眼睛。我相信他就是我的梦中情人,相信命运让他来将我从黑暗中拯救,相信我将与他永远厮守下去。” 她抒情似的说完这一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竟是情义绵绵的眼神。 “可他骗了你!” “是,我非常怨恨这一点,我恨为何幻想中的白马王子真的降临,竟然是个骗局?可是,我的眼睛让我无法抗拒,无法抗拒这个完美的男子。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看着他飘逸的长发,喜欢看着他被风鼓起的汉服,喜欢看着他忧郁地注视大海。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每个夜晚都会梦到他,我无法抑制心底的冲动——对不起,我不想对你说些,是你逼我一定要说粗来的,我说过这会伤害到你。” 秋波说完又低下头,神秘的灯光洒在她的发梢,眼泪似乎已滑落在地,但这不是她的忏悔,我也不是告解神甫。 “秋波,你确实伤害到我了。” “对不起,但这同时也伤害了我自己。”她走到我身前,抚摸我的额头,像抚摸一个受伤的小男孩,“我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但前提是要我也爱着你。可惜,我做不到这一点,而且我也很感激你,我想对你的任何伤害,也是对我自己的伤害。” “你不爱我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没有他漂亮?没有他的神秘忧郁?因为我只有一张普通平凡的脸,而这张脸让充满幻想的你大失所望?” 她继续像母亲那样抚摸我的头发:“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完全塞住了我问题,让我痛苦地仰头长叹:“好吧,就算我无知。” “高能,再说一声对不起,我愿意成为你永远的朋友——但也仅限于朋友。我想我不需要再说我的选择了吧?” “是,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 我不再需要她的安抚,因为我不再是个小男孩。我霍地站起来,后退好几步,像受伤的狮子看着最大的敌人,以及我曾经爱过但已经不爱的女人。 慕容云抓起秋波的手,故意摆到我的面前说:“大哥,我可以带着秋波走了吗?” “走吧……走吧……走吧……”我绝望地喃喃自语,“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回是无条件的投降。 “保重!亲爱的大哥!” 慕容云神色凝重,仿佛 由衷地为我祝福,老旁人所见大概真以为兄弟情深。 随后,他挽着流泪的秋波,匆匆走出教堂大门。 一分钟后,我艰难地忍住伤悲,追到外面的夜空下,并非反悔我的决定,而是让外面守侯得到人们让开。 果然,我的保镖们围住了慕容云和秋波。 但在我的明确命令之下,他们只得无奈地推开,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放他们走!谁都不准追赶,也不准跟踪!放他们离开中国!” 数支手电筒的照射下,秋波回头感激地对我点头,她在感激我的宽容与放弃,感激我对她和慕容云仍有情义。 这对神仙般的男女,消失在佘山之巅,很快我听到奇瑞qq发动的声音,几分钟后便无影无踪。 从此,秋波将跟随兰陵王远涉天涯,成为我的死敌的一部分。 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正看着我。 深秋。 我常常回忆梦中那池黑色的湖水,但已没有了阵砧涟漪的秋波。 这才令我感到秋天的意义,看着街边梧桐逐渐枯黄,飘零下脆弱的叶片,如铺满大街的尸体,又被匆匆而过的行人的脚步踩碎,却无法融入泥土与大地,只得凄惨地横陈于水泥或柏油路面,等待西伯利亚的北风,将残骸碎片卷入阴暗天空,变作无数细小尘埃,献祭给这个冰冷的世界。 她不会再回来了,包括爱犬贝贝——我的心头却已如释重负,搬开一块压抑许久的石头。以往追求秋波的每日每夜,脑中梦中都是她的倩影,却无法亲近她的身体,更无法亲近她的心。望眼欲穿隔靴搔痒的日子,不亚于在美国蹲监狱的煎熬。 当我彻底绝望并放弃她的一切,就像放弃她曾带给我的希望,放弃在狱中渴望自由的意志,放弃获得未来身体与精神幸福的权利——我也就彻底放弃了她带给我的痛苦与抑郁。 原本压得几乎窒息的我,失去她后却重获大口呼吸的权利——另一种复活。 想起她毅然离别时我的不舍与痛苦,想起她选择慕容时我的惊讶与羞耻,忍不住对自己大笑几声。当时我的愤怒与失望,与其说是对秋波强烈的爱,不如说是对慕容云强烈的嫉妒!作为一个男人我彻底败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我要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痛苦之处吧?我对秋波一相情愿的感情,从来没有强烈到对莫妮卡的那种程度。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等待我进攻的周芷若,而是一个愿意热情地给予我的赵敏 。 我与慕容云争夺秋波的战争,是为最后的荣誉,为男人的自尊,为一种原始的征服欲,而不是为自己的爱情。从这个角度而言,或许我根本没有爱过她。 这不是失败后的自我安慰,更不是无能懦弱的阿q精神,而是放手以后的醒悟——放开紧握的双手,意味着可以掌握整个天空。 为何我的读心术能看到她心里说:“高能,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因为,当她双目失明之时,还看不到我长什么样,她喜欢的是黑暗中的高能,却不是阳光下面目平凡的高能。 我不会再怨恨秋波,她的选择让我明白,自她复明以后第一眼见到慕容云——我九再也不可能拥有任何机会了。即便她被慕容云送回我身边,依然无法改变第一感觉。美少年早已牢牢占据她的芳心,不会再容纳第二个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相比于耳聪目明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的秋波,我反倒更怀念2008年爱拥挤的上海地铁偶遇的盲姑娘——她才是我心底真正的秋波,双目失明楚楚可怜,却坚强勇敢智慧温柔,这样的秋波已一去不复返,就像我永久丢失了的记忆,就像我不能重温的青春小鸟。 好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开始读懂纳兰了。 秋波,祝福你! 至于,我原本差点要献给她的“惊喜”,如今也成为了我的累赘。 端木良没起到哥哥的任何作用,那晚来不及说出这个消息——即便说出来又有何用?秋波心中只剩下慕容云,我的“惊喜礼物”不过是道小点心,及不上美少年这顿大餐。 但我不能放弃端木良,听之任之让他成为一个威胁——他掌握我真实身份的秘密,是我在天空集团最致命的威胁。 所以,我必须控制并利用他。 端木良被我重金养起来,并给他配了一辆奥迪a8和司机(其实是监视他的保镖)。他的一举一动被严密监视。电话邮件被窃听监控,每次出门有十几个人跟踪,定期向我汇报情况——就像判了缓刑的犯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报到。 为了邀功请赏,端木良说会想办法联系秋波,把她劝回我的身边。但我组织了他的计划,何必徒劳无益?就让秋波寻找她的幸福吧,而我的幸福自失去了莫妮卡,恐怕永远不会再来。我将停留在孤独角落,慢慢回忆往日激情与眼泪,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乃至生命,完成那个承诺。 梁 漱溟说:“人类之左翼可贵,就在他具一副太容易错误的才能。” 犯错误的不是端木秋波,甚至也不是慕容云,而是我古英雄。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男孩,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沉睡着我自己的坟墓。冰冷秋雨再度弥漫天野,坏绕墓地的辽阔水面上,飘荡着越发朦胧的水雾。曾经茂盛的芦苇渐渐枯黄,似乎点一把火就能烧尽。只有高大的松柏保持绿色,枝头停着不断发出哀嚎的乌鸦,不知在吊唁哪位刚入土的亡魂。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踏上布满青苔的湿滑墓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英雄,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埋葬着被我冒名顶替的兰陵王的传人。无数墓碑竖立在左右,刻着已走过漫漫人生的名字。他们的骨灰被子女供奉于此,只有每年清明冬至前来祭典,然后又被滚滚向前的生活遗忘。再过五十年,没人会记得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没人会记得我的名字。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来到刻着自己的名字的墓碑前。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回到这个致命的忌辰,因为在四年前的今日,高能与古英雄同时丢失生命。冷雨打在最深处的这块墓碑上,像无数泪水缓缓流淌。带着四年来累积的尘埃,冲刷着埋葬高能骨灰的泥土,石头上一行红色隶书汉字“爱子古英雄之墓”,这是我那可怜的妈妈一生最大的悲剧,可惜她至今仍不知道儿子尚在人间。我该如何向她结实?我又该如何向她证明自己的身份?一如我竭尽全力要向世界隐瞒身份。 我真正的身份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孤寂的墓碑上,镶嵌着的陶瓷照片——那张不屈的少年的脸,依然存放在我贴身钱包里。这张脸对我而言却那么陌生,我永远无法回忆这张脸,但我知道他就是自己,并非从前想象中的阴谋家,而是一个纯洁无辜正直的年轻人。 四年前,也是这个寒冷的秋天,杭州龙井的凌晨,我和坟墓里埋葬的这个人。共同发生了一场致命车祸。可怜那个人就此丧命,他的脸却被移植给我。他带着我的名字,在我妈妈的痛哭之中埋葬。 四年过去,我依旧戴着他的脸,顶着他的名字,继承了本该由他继承的帝国。而这个帝国危机四伏,一个古老神秘漂亮天才的兰陵王,一个拥有无边才古的犹太家族,成为我最大危险的敌人。我常感到力不从心,常对身边的人暴跳如雷,常陷入绝望疯 狂的状态。 于是,我想回到这个地方,面对自己的坟墓,面对埋葬在黄土之下的另一个我,面对一个被我冒名顶替的灵魂。 然而,让我颇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我并不是唯一来看他的人。 墓碑前还站着一个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铁皮桶里冒着烟雾,纸钱被老人燃烧为灰烬,碎屑轻轻扬扬飘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飘到我的脸上。 我被烟呛到一口,蒙着鼻子咳嗽起来,想想这烧给我的纸钱,心里竟有丝安慰——四年过去,除了我的妈妈之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老人也缓缓转过头来,大概八十岁了,留着一头银白板寸,气色与老板非常健郎。 我认得这个老人。 两年前,当我准备第一次去美国前夕,曾来到这里看自己的坟墓,同样遇到了这个老人,也是在为我烧纸钱。当时我也很疑惑,记得老头说过些奇怪的话就走了。 此刻,这位老人再度出现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撑着一把破伞,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这墓地的凄惨景象。 他一定认识古英雄,据说我已没有什么亲人,而他的年龄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么他或许是我爷爷的朋友?我的爷爷不会又什么朋友,他是蓝衣社的社长——除非这位老人也是蓝衣社成员。 蓝衣社? 瞬间,脑中想到了一个人——端木良的爷爷? 他是蓝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当然也可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早已经与端木良失去了联系,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还活着,才会来到这里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后一任“合法”世袭的蓝衣社古家社长。 老人平静地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就在他要转身离去时,我才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请问您贵姓?” “年轻人,我姓什么,与你何干?” 没想到他的声音还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气无力。 “我是埋在这里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来看他。” 老人却冷冷地回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们’的人。” “他们?” “请不要明知故问。” 他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随后撑着伞向外走去。 这次我不能再让他跑掉了,紧追不舍 :“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来,隔了两秒钟继续往前走。 现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爷爷! 秋风、秋雨、公墓、老人。 面对这样的八旬老人,我实在不敢发作。若是年轻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到在地拳打脚踢甚至酷刑伺候。跟着他走出墓地,看来他不会再理睬我半句。与其这样两个人都尴尬,我不如停下脚步目送他出去。 其实,公墓门口有许多我的保镖,我已悄悄命令他们跟踪老人。 而我坐进悍马等候消息,照旧是白展龙贴身跟随我,这些天来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常被我暴躁的脾气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辆郊区的公共汽车,我让其他车辆不要跟随,只有我的悍马跟在公交车后面。 秋风秋雨覆盖的郊野,一条笔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线。两边是刚刚收获的农田,堆积着厚厚的稻草,还有江南碧水环绕的农舍,几条狗而向我们的车乱叫。这幕场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画,只是隔着一层博物馆的玻璃,还能映出疲倦的脸。 我给端木良打了个电话,要他迅速赶来——只有他才能确认端木老爷子。 跟踪了公交车半小时,每停一站我们都自己观察,直到西郊的终点站,老人最后一个下车。 这里是市郊结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区和不少停产的废弃工厂,大片废墟似的工地,还有被开发商抛弃的荒地。老人孤独地走在秋雨中,脚下泥泞崎岖,真担心他会走不稳摔倒。我们的悍马实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后开,只能停在公交终点站。老人拐进一处破旧的垃圾场,这让我们颇敢意外。从外面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盖着拾荒者与流浪汉的棚屋。 我和白展龙两人打着伞下车,小心翼翼地靠近垃圾场,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伞,钻进一间低矮狭窄的棚屋,体积竟还不及我们的悍马车,就像从前莫妮卡楼下的狗舍! 旁边有辆被拆得只剩铁皮壳子的桑塔纳,我们索性坐进空无一物的车里,就像小嗣后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很冷的秋雨,又可隐蔽自己不被发现。 没几分钟,老人又从棚屋里出来,戴着一顶宽大破旧的草帽,用大块塑料布覆盖衣服,成为一套自制雨衣。他的脚步竟像年轻人,在风雨中轻松地走进垃圾堆,用扫帚似的大铁夹子,不停挖成绩一个脸盆,敲敲打打感觉还不错;然后一副旧车派 ,卖作废铁能换来几块钱?尽管当年拍来要花几万块。 这个极有可能是秋波的爷爷,蓝衣社最后元老的老人,竟是以捡垃圾为生的拾荒者? 老人的身体出奇的好,又从垃圾中挖出一台32寸的旧彩电!风雨交加的垃圾场上,这个发现让他兴致勃勃,将彩电拖到他的棚屋旁边,不知从哪来一根电源插座,屏幕短暂闪烁后,居然亮出了蓝屏,证明这台电视机并未报废。周围几个捡垃圾的围拢过来,羡慕地称赞老头运气好。老人怕这好东西被人抢了,警觉地将沉重的彩电藏进纸糊的棚屋。 垃圾堆中果然还有不少好东西,从那些看似污浊破旧的废品里,不时挖出一些有钱人的奢侈品——不知是真是假的lv包包,几乎还未开封的欧洲化妆品,半成新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偶尔还有神秘皮箱,藏着价值连城的赃物,抑或贪污受贿的百万现金。有时也会发现二奶的尸体,或者更可怕的残缺四肢。 这些被富人们丢弃的东西,却成为拾荒者的宝贝,许多原价成千上万的衣服,仅仅穿过一次,便因为不再合身被丢进垃圾筒;有法国进口的葡萄酒,还没尝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以至于搬家时被当作垃圾扔掉,它们被捡垃圾的精心挑选出来,如果不能卖掉换钱的话,便想办法擦洗干净重新利用。有几公斤重的施华洛士奇水晶,成为某对流浪小夫妇新房的玻璃窗。有报废奔驰车的真皮坐垫,成为某个收垃圾小子的沙发。有精心定做的红木家具,在被主任丢弃之后,成为某座棚屋坚固的墙壁。不少五颜六色的女士的情趣内衣,差不多只用过一两次而已,却成为一群失学小女孩的洗脚布。许多被富人孩子扔掉的长毛绒狗熊,变作超生游击队男孩们最心爱的玩具。 看到着一幕幕场景,坐在铁皮壳子桑塔纳的我满怀惆怅,不仅仅为可怜的老头,还为这些被随意浪费的“垃圾”——丢弃它们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住在垃圾场里的居民们,既值得同情又值得感激,感激他们代替不知珍惜的富人们,用自己的生命消耗这些垃圾。而终日坐在豪华办公室和悍马车里的我,也只有通过这个机会,才能感受到这些触目惊心的对比——我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我,反而现在的我,更让自己感到卑鄙与自卑。 忽然,端木良赶到了。 公交车站开进一辆崭新的奥迪a8,端木良在保镖监视下,小心地走到我们身边。他诚惶诚恐地低头哈腰:“董事长,我爷爷不可能住在这种鬼地方吧?” “你还是自己看清楚 第六章 狼穴 (1) 长江口。 我在长江口的上空,一条隧道与一座大桥,连接着上海与崇明岛。 车窗外烟波浩渺,往西是滚滚东去的大江,往东是水天一色的东海。除了漫长绵延的大桥,任何陆地痕迹都看不到,唯有无边无际的浑浊之水,不时掠过江面白色海鸥,阴沉灰暗的寒冷天空。几种单调颜色交织在一起,构成肃杀的江海秋色,一如当年平淡到乃至被遗忘的人生。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 搬家车就是我的悍马,不需要装什么家具电器,新家早就准备好了。但我的搬家阵容依然强大,前前后后总共十几辆车,如一字长蛇穿过长江大桥,颇像某些高官子弟的结婚车队。 车窗前方渐渐露出绿色,是依稀可辨的芦苇荡,大桥坡度慢慢下降,接近这座宽阔宁静的岛屿。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与岛屿有关?无论大西洋还是长江口。 开过大桥便是崇明岛,这座中国第三大岛的形成,完全拜无数春秋的长江泥沙所赐——从青藏高原的雪山倾泻而下,经过千里川江惊醒巫山的神女,两岸是啼不住的猿声,载的是飞过万重山的轻舟,夹带三星堆与赤壁的尘土,盛着屈灵均与李太白的眼泪,至此撞上汹涌澎湃的大海,复活为这座年轻的岛屿。 车队碾过新建的岛上公路,不同于一水之隔的上海,仍是一派田园风光。只是日渐寒冷的天气,在绿色中染上不少枯黄。乡间小道,茂密的小杉林,树叶遮蔽天空,不见人烟。 林间小道不断分出岔路,宛如迷宫难辨方向,我的司机借助gps,才没有迷路开进死胡同——白展龙说万一开错路,误入森林中的沼泽,便极有可能车毁人亡。 在寂静森林开了十几分钟,突然出现一道路障,还有三层楼的坚固岗亭,怎么看都更像鬼子炮楼。数名身着保安制服的男子,以军人的姿态站岗放哨,严格检查每辆车的政见,核对车里的每张面孔,就连我也不能例外。几条德国黑背大狼狗,绕着车子转了几圈,检查有没有爆炸物。 全部检查完毕,路障才高高抬起。车队刚开过不到五十米,又遇到一扇大铁门,两边绵延不绝的铁丝网,在浓郁森林里不易察觉。铁门后面又是个“炮楼”,十几个男人穿着制服,照例像刚才检查一遍才放行。 里面还是森林,半分钟后遇到一扇高大牌楼,两边是五六米高的围墙,耸立的墙顶插满玻璃碴,隐约可见高压电网,简直就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翻版 。 同样遭到严密检查,所有人被勒令下车,全是保镖和文秘人员。端木良也跟我一同搬家至此,负责保护监视的几个保镖,替他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他目瞪口呆看着周围,原以为将要搬到乡村别墅,却没想到搬进了监狱。 经过严密筛选之后,最后只有八个人,获准进入这道大门。车辆都开到外面的地下车库——地面依旧是森林。其他未被准许进入的人员,被安排到附近几栋房子,实际是新建的员工宿舍。 我、白展龙、我的四名保镖,加上惊慌失措的端木良,以及他的一名保镖,在数名立正敬礼的保安注视下,缓缓进入我的新家,也是天空集团亚太区的大本营——尽管看起来绝非人住的地方,更像野蛮的狼群栖息之处。 不错,我的新家有个别致的名字——“狼穴”。 微笑着踏入我的庭院,发觉实在大得奢侈,相当于一个足球场面积。不过看起来是片荒野,平地上突起低矮建筑,没有门窗,高度不过一两米,完全不像住人的房子。庭院角落里有个数十米高的铁塔,顶上插着巨大天线,直径数米的卫星接收器,是大本营对外塞联络的系统。看不到的是地下一根专用光缆,直接铺设到太平洋海底,连接集团的纽约总部。 两名穿着制服的男子,将我们领到“庭院”深处最隐蔽角落,这里放着一堆废铜烂铁,实在与我的新家很不相称。但他们一按遥控器,这堆金属废物中间,便打开一道坚固大门。 大门里还有一道密码门,显然通往深深的地下。两人先后用指纹按下,然后分别输入一组密码,这道门便自动打开。 我原以为还要喊“芝麻开门”呢! 一行人进入地道,两边是钢筋混凝土,每隔几步就有通风口,感觉不到空气浑浊。随着越来越深入地下,不断看到一些奇怪设施,白展龙说是防范化学武器的。地道不断分出岔路,每个路口都有穿制服的保安,都是为了迷惑入侵者,只有一条道路才能通到我家。 走进一台宽大的电梯,感觉至少下降了几百米,早已穿过长江口的泥沙,进入坚硬的大陆架岩石层,可见“狼穴”花了多大代价。幸亏天空集团搞石油起家,我们的工程人员做过许多石油钻井,深入地底的活儿也算稀松平常。 如地心游记走出电梯,大门口站着两名穿制服的人,用新的指纹锁和密码,将这道可以阻挡核辐射的屏障打开。里面属于“狼穴”核心区域,只有极少数人才可以进入。 现在感觉好了许多,不再是冷冰冰的混凝土,而是漂亮的墙纸的壁灯。有人把可怜的端木良叫出来,单独带进一条岔路,那里有他的办公室和起居室——他必须住在这里,但又与我相对隔离。 为了笼络这个重要任务,我给端木良一个职务。虽说是无事可干的闲差,却可以拿一笔丰厚年薪,远远超过他以前自己当老板。这个差事的唯一缺点,是必须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狼穴”,并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与其说是个肥差,不如说在“狼穴”蹲监狱,确保不会向外泄露我的秘密。 这才进入我的地盘,两边开着好几个房间,分别是保镖和秘书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基本就位,新制服竟像党卫队行头,每个人见到我都立正敬礼,仿佛回到二站时代。到处张挂我的半身油画像——不太像我真实的模样,画家作了微妙调整,我的外表缺陷都被抹去了。油画中我穿着不知哪国的军装,胸前挂满大大小小的勋章(是我访问各国政府获得),体形挺拔高大,容貌英俊帅气,目光坚毅有力,无论相貌还是神情,竟都酷似当年那位奥地利下士。 再往历年是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另有一个小型电影院,有专业的放映和音响设备。后面有桌球房、壁球房、桑拿房、卡拉ok室,可以提供各种娱乐。甚至还有个地下游泳池,差不多有二十米的泳道,大概因为我擅长游泳吧。 整个“狼穴”最深处,便是我的办公室和起居室。照例又是一道坚固的密码门,有两名绝对忠诚的卫士看护,还有一条经过严格训练的德国狼狗。进入这道门必须我来按指纹,并且由“狼穴”负责人亲自输入密码。 白展龙陪我进入办公室,就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隔着亮道门才是我卧室。当中夹着我的私人书房,装满根据我的喜好搜罗来的数千本图书,其中不乏许多绝版经典。 卧室里有张巨大的床,各种家用电器的先进设备,冰箱里堆满好吃的食物——五十米外的另一条地道,有我繁荣御用厨房,重金聘请几位顶级厨师入驻。 寝床对面整张墙上,贴满朝大的世界地图,中国位于地图中心,代表我征服世界的雄心。房间装了人工窗户,可以看到美丽的原野,其实是三维视频。晚上变暗熄灭,完全模仿自然光线。空气如地面森林般清新,一年四季恒温,工程师以昆明的春天作为指标。 这个家不但舒适先进,而且极其安全。地堡覆盖厚达数米的钢筋混凝土,中间夹有三层现代化合金装甲,可以阻挡任何高科 技钻山炸弹。即便遭到原子弹或生化武器攻击,也不会影响地下人员生存。 我对自己的新家相当满意! 今晚,我将睡在“狼穴”的大床上,度过乔迁新家的第一天。 正如第三帝国在东普鲁士的“狼穴”,我的新家将趁给天空集团坚不可摧的大本营。自从我在美国海岛被绑架,这个极具想象力的“狼穴”就已启动。为确保我的个人安全,也将是集团全新的指挥中枢,将美国总部的权力更多集中到中国。我特意选址在崇明岛,这里分布着茂密森林,有足够的地皮建设大本营。距离上海仅一水之隔,却又是相对独自的岛屿,去年大桥隧道通车后,到市区已非常方便。虽然,泥沙堆积而成的土地不太稳定,但现代科技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地堡已深入岩石层,即便遭遇高强度地震也不必惧怕。 可是,为自己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保护所,难道就因为怕死?还是我已彻底丧失安全感,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尤其几天前牛总的自杀,发现他严重的错误,导致集团数百亿美元的损失,让我感觉身边任何人都不可信任,即便读心术可以看到他们的心里话。 所以,我才会给自己的新家,安上那么多道密码门,养上那么多条看门狗,就像我曾经的噩梦——肖申克州立监狱。 我的人生是一个悖论吗? 千辛万苦从美国监狱逃出来,现在却主动建造一座监狱,把自己关进去判处无期徒刑。 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那么危险,竟然只有监狱才能提供安全! 这是命运给我的讽刺。 她。 她是莫妮卡。 当我搬进新家“狼穴”,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她在干什么呢? 她在寻找牛总自杀的真正原因。 今天周末,她按照牛总收到包裹存根上的地址,独自来到虹桥的古北小区。 寒风越来越紧,扫起满地尘埃,梧桐叶子快落光了。她穿了件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风衣,反正本来就不会有人多看她两眼,她也乐得不被男人们懂得目光骚扰。小区里不时走过年轻漂亮的少妇,以往总能感受到他们的羡慕与嫉妒,如今却是傲慢而轻蔑地瞪她一眼,又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这里是有名的高档公寓,许多房子被台湾人投资买下,现在居住了大量二奶。 来到包裹存根上的地址,是整个小区最好的房子,从电梯出来就感觉是复式结构, 网上挂牌的建筑面积是两百多平方米。若按照目前市价计算,牛总这次投资至少净赚了三百万。 她在门口深呼吸片刻,略带紧张地按下门铃。 十秒钟后,门里并没有任何反应。房门是普通的防盗门,没有张贴什么东西,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居住。她第二次按下门铃,等待了半分钟,还是听不到动静。她决定按第三次门铃,没有人的话就只能放弃。 第三次按门铃。 一分钟后,就在她转身要回到电梯时,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你是谁?” 门内站着一个警觉的女子,穿着小巧可爱的居家衣服,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年纪看上去仅比她大两三岁。 这个陌生女子很漂亮,有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着独特的气质,绝不亚于电视上那些美女。显然,她对异性具有极强吸引力,自少女时代起,就赢得过很多男人们的心。即便经过多年感情折磨,到行将青春流逝的二十八岁,这种诱人气质,依然可以令很多男人,无论老男人还是小男人,都为之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在发生那件悲剧之前,我们的莫妮卡也具有同样的魅力,还要多一点混血的神秘优势——可惜,现在的她已面目全非,自惭形秽,更理解当年那个平凡男子强烈的自卑心理。 不过,二十多年来都是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长大,她仍饶可以自信从容地应对这种美人:“对不起,请问你是谁?” 门里的美人没有料到她会同样反问,只能故作镇定:“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关门了。” “等一等!”莫妮卡要使出撒手锏了,“你为什么住在我爸爸的房子里?” 对方的面色大变:“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关门!请你回答我!” “你爸爸是谁?” 这句话问得有些心虚,这让莫妮卡的胆子更大。她曾在台湾读书,很荣誉就能模仿台湾腔:“天空集团亚太区总裁,大名鼎鼎的牛总,几天前他在办公室自杀了,我陪妈妈从台湾飞过来处理后事。” “你是他的女而?” 牛总确实有个女儿,但远在美国硅谷工作,这两天也飞来上海奔丧。 莫妮卡冒充牛总的女儿,并未使她心存不安,因为牛总生前真的把她当做自家女儿对待。 “是,我是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任,当然有权利到这里来,那 么你又是什么人?” 潜台词——你是被他包的二奶吗? 门里的美女再也不敢赶她走了,把房门敞开让她看看——房间虽然装修得很好,地面却是乱七八糟,堆了十几个纸箱和大袋子。 对方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租下你爸爸房子的房客。” “真的吗?” 莫妮卡断定她不是什么租房客,所以使用让对方恐惧的怀疑口气。 “是,我也听说了你爸爸去世的消息,正准备搬家离开这里,你看,所以房间才会这么乱。”她特意侧过身子让我看清楚,挤出一丝忧伤的表情,“太遗憾了,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我会和你结清剩余的房租,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这个女人反应还算快,莫妮卡将计就计留下手机号码,并说这是昨天才申请的本地卡。 “谢谢,牛小姐,我可能明天早上就会搬走,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把钥匙还给你。” “好吧,请问你贵姓?” “哦,我姓马。”她不愿意说自己,又指了指门里,“牛小姐,你还要看看房子吗?” “不用了。” 莫妮卡不愿在房里看到牛总与这个女人的秘密,或者想象他们在这里过夜的情景,这会让她感到恶心。 “那我继续收拾房间,准备明天搬家。” “再见!” 莫妮卡不想过多停留引起对方怀疑,平静地转身乘电梯下楼。 虽然,对方巧妙地搪塞了进去,连名字都没有说,至于姓马很可饿能也是假的。不过,莫妮卡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无论她是不是牛总的二奶,但她确实在准备搬家。原因很简单,既然牛总自杀身亡,家属肯定会来上海,处理她生前留下的房产。所以,她必然要尽快搬走,免得牛总家人找上门来。而无论她采用什么解释,在这个高级二奶云集的小区,总会引起别人呢的怀疑。 电梯下到底楼,她并没有离去,而是来到门口邮箱。找到顶楼那套房子的邮箱,趁着四下无人,抽出其中一份厚厚的印刷品,是个美容产品目录,收件人名字写的很清楚——马小悦。 “那个人回来了。” “谁?” 我从朦胧中醒来,这里是最深的第底,被坚硬岩石包围,头顶却是滔滔流淌的长江之水。 “那个人!” 幽灵梅菲斯特死灰复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揪着我的心脏发出阴森的声音。 “天哪,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说过话了吧?我还以为你已经——” 在我欲言又止之时,幽灵先生替我把话说了:“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已经离开你的身体了,对不起,我不会死,因为我在就死了;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只有居住在你的体内,我才会感到人生的乐趣。” “为什么选择现在把我吵醒?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我睁开眼睛看向窗户,虽然在地下数十米深处,依然能感受昼夜变化,现在是最黑暗的凌晨时分。 “抱歉,因为你搬了新家,而这个地方太适合我了。” “地下?对了,你这个阴暗的幽灵,必然喜欢这种鬼地方。” “你不喜欢吗?” 梅菲斯特的范围让我不得不承认:“是,我也很喜欢这里。” “所以,你不应该对我那么敌视,因为我们在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你是人吗?” 他说得也有些道理,现在我和他一样喜欢隐藏,喜欢像老鼠一样住在地洞,喜欢用阴谋诡计对付别人。 我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幽灵同样的境地? “我亲爱的朋友,奉劝你还是信任我,因为我可以帮助你做到一切。” “我自己可以做到。” 幽灵不屑地冷笑:“不,那只是你的臆想,其实是我——你最忠实的朋友,起到虽然微小但有决定性的作用。” “好了,请不要绕来绕去,你刚才说谁胡来了?” “那个人。” “谁?”我真想立即掐死他,哪怕把自己剖心挖腹,“难道是秋波?” “不,她不值得我这么说。” 抹去秋波的脸,眼前又浮起另一张美男子的面孔:“慕容云?” “恩,他到是值得,不过我说的不是他。” 我快被他逼疯:“到底是谁?” “哦,对不起,我不该太频繁与活人说话,这样会大伤我修炼千年得来的元气,上次帮助浮士德博士,就让我重新休息了五百年。” 梅菲斯特说完瞬间消失,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存在。 这是我睡在“狼穴”的第一晚。 清晨,窗外渐渐亮起晨曦,耳边此起彼伏鸟鸣,宛在森林里的小木屋。 苏醒时感觉睡得特别香甜,即便凌晨被幽灵短暂吵醒,这全拜高科技的清新空气所赐。我起身摸着日渐强壮的胳膊,看着自己崭新的漂亮卧室,仿佛太阳王躺在凡尔赛寝宫。走出卧室来到书房,离开自然光线的窗户,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地下,坚不可摧的“狼穴”深处。在墙上揿个按钮,几分钟后漱洗完毕,早餐也由管道送到面前。不用半个用人也能享受帝王生活,“狼穴”于我而言真是好地方。 上午,九点。 我出现在地下会议室,这是“狼穴”起用后的第一次会议。 中国分公司和集团亚太区高管必须出席,包括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昨晚专程从美国飞来,代表纽约总部的意见。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无不被这浩大工程惊得目瞪口呆。星期天早上从床上爬起,一路受到严格检查,随身携带的通信工具皆被搜走,平时习惯于养尊处优作威作福,到这儿却只能享受囚犯待遇,大家未免心有怨言,暗暗问候了我和我的家人许多遍。 这次会议主要讨论牛总的问题。 我的心腹白展龙读了最新的调查报告——根据对牛总电脑与机密文件的搜查,以及印度项目真实帐目,已确知牛总犯下极其严重的罪行,泄露了关键性的商业机密,使得我们最危险的敌人:matrix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抢先打通印度政府的关节,让我们掉进一个金融陷阱,导致数百亿美元的损失。不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印度分公司宣告破产,整个集团的资金与信誉也受到很大影响。 会议配备了同声传译,史陶芬伯格也可以听懂,他随即补充了美国的消息——目前我们最大的债主银行团,很可能要求我们作出新的担保。如果不能满足银行团贪婪的欲望,天空集团的资金链很可能就此断裂。 如果牛总没有自杀的话,毫无疑问将被集团开除,从此在业内名声扫地,甚至会遭起诉送上法庭,晚年可能要在狱中度过。 关于牛总的报告完毕,我冷冷地看着与会高管们。他们围绕一张橡木大桌,厚重的桌面和桌腿遮挡着各自下半身,也遮挡着他们恐惧与骚动的心。许多人害怕被此案牵连,尤其几名牛总的老部下,早已吓得面色煞白。 读心术发现有个人的心理话:“啊!这个混蛋把我们搞得这里开会,是不是想借口牛总的问题,要把我 们杀死在这个地堡里啊!我就知道这个精神病会这么做的,变态到搞什么‘狼穴’。老天救救我的命啊,我怎么才能让这个畜生相信我是清白的呢?” 原来在集团高管们眼中,我就是浑蛋加精神病加变态加畜生……他们大概夜夜都在诅咒我横死街头。 然而,轮到这些高管发言,却是完全不同的声音。亚太区日本分公司老大,是去年从中国派遣过去的。说话带着强烈的中国特色:“我们一定要吸取牛总的教训,命令全体日本员工学习董事长的先进教育,积极推进反腐倡廉,贯彻‘公司的干部为公司’的先进思想,消灭领导们的灰色收入与小金库,坚决压倒一切,顺利度过难关!我相信有董事长的英明领导,我们一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回去就把董事长的精彩言论,全部翻译成日文,印刷成小册子,发给日本员工人手一册,让他们天天夜夜读,从思想深处心领神会!以后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汇报学写董事长思想的心得体会——不,必须要全部背诵出来,才可以做好本职工作,为天空集团挺进世界第一打下坚实基础。” 这番话说得我头都晕了,但给其他人做了榜样,台湾分公司老大,以不标准的国语道:“台湾分公司一定会吸取牛总的教训内,痛定思痛,改过自新,学习董事长打击贪腐的决心。我们要把这件事与陈水扁家族腐败案联系起来,编写一组材料发给全体员工,防微杜渐,一日而三省。董事长,不是我的溢美之词,以您严查牛总事件的力度来看,真是当之无愧的反腐楷模。整个天空集团都仰赖于董事长的英明神武,才得以有今日的柳暗花明,避免了千百万人的失业乃至家破人亡。董事长对于我们广大基层员工来说,简直就是再生父母啊!” 这个马屁拍得让人反胃,接下来就变成脸皮厚比赛了,亚太区运营总监接话:“没错,董事长不但是全体员工的再生父母,也是全球经济在严重的金融风暴之后复苏的第一大功臣!所以,董事长也是全球财经界的再生父母,乃至全球人民的再生父母!” 好吧,我一下子增添了六十多亿的儿女。 “极是!极是!董事长对于天空集团,对于全世界经济,都可谓功德无量!” “岂止功德无量!董事长的丰功伟绩,可以同‘泽被苍生’四个大字来形容。” “董事长,我省正评选21世纪地球杰出青年,主办方接受了我们集团的赞助,已经把董事长评选为地球最杰出的青年了。” 接下来高管们肉 第六章 狼穴 (2) 名字叫马小悦。” “马小悦?”早上起来脑子还很乱,但很快就反应回来,“是,她可能和牛总自杀有关。” “她死了。” 白展龙说得干脆利落,就像死的是一条路边野狗,却让“狼穴”中的我凝固了半分钟,才恢复冷酷的镇定:“马小悦怎么死的?” “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她在自己住的地方跳楼自杀。” 再度沉默半分钟…… 我的——不,是高能的,他的中学同学兼班长兼校花兼初次暗恋的女子——马小悦,就这么死了?努力回想她的容颜——不是少年时代的记忆,而是2008年与2010年的两次偶遇,第一次在我最落魄的时刻被她当做高能认出,第二次却是见到她与牛总亲密幽会。她的笑容她的眼神他的背影,竟如此清晰地浮现,仿佛真是我的高中班长,真是我当年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在莫妮卡死去一年后,在端木秋波跟我的敌人私奔后,在她的情人牛总上吊自杀于办公桌上后,我竟然产生某种愚蠢的念头——想重新见到马小悦,挥霍自己的金钱与权利,让这个美人投入我的怀中,让被替代的高能实现当年欲望,不惜步入牛总后尘。 于是,我在电话里羞涩地笑了起来,直笑得电波那头的白展龙毛骨悚然:“董事长,难道……难道是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难道是你派人杀了马小悦?” “白展龙,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在你眼中就是个黑社会老大吗?” “啊!属下不敢!是属下胡思乱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董事长责罚!” “说说具体情况。” “最近两天,我们的私家侦探一直监视马小悦,昨晚就守在她家楼下——是她两天前搬的新家,浦东的一个高级公寓。凌晨两点,她从十三层楼上跳下来,警方基本排除他杀可能。” “凌晨两点?现在几点?”看看时间已经上午八点,“蠢驴!为什么第一时间不告诉我?” “董事长,我怕半夜打扰你休息,才等到早上再——” “住嘴!你知道拖延一分钟,可能会死掉多少条人命吗?以后必须第一时间叫醒我!否则就给我滚蛋!” 一后前牛总自杀身亡,紧接着他的情人也自杀身亡,其中必有联系——我想起了两年前死去的陆海空,还有失踪至尽音训渺茫的严寒与方小案,或许都是同一伙人干的!既然常青与 端木良的蓝衣社已土崩瓦解,那么幕后人物自然就是慕容云! 白展龙还算镇定,换作其他人早就吓死了,继续向我汇报:“董事长,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昨晚七点到八点多,马小悦跟一个人在她公司楼下餐厅见面,就在我们陆家嘴办公楼的对面。” “绕什么弯子?快说是什么人?” “牛总的女秘书——蓝灵,也是董事长您最怀疑的人,我们最近一直在监视她。” “她?”可是,我实在想不起这个女秘书长什么样了?“你确定?” “是,因为我们跟踪蓝灵的人员,也在同一地点拍摄到了相同画面。我已经把拍摄画面传到了您的邮箱。” 打开电脑,专用光蓝连接集团内部网络,打开一个视频文件——果然是晚上的餐厅,两个年轻女子不停地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女子美丽动人,穿着什么奢侈品牌的衣服,颇像某位大明星,只是表情紧张恐惧。 她是马小悦——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另一个女子却相貌平平,放在平时很难被记得住。好久才像起牛总出事那天,在死亡现场见过一面并擦肩而过。这个天空集团试用的小秘书,面队大美女毫不怯儒,满脸自信地看着对方。马小悦似乎完全被她控制,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 实现的怀疑果然没错,牛总的女秘书与牛总的小情人相会,这两个女子都与他的死有关。 我拿起电话对白展龙说:“马上把这个蓝……蓝灵送到‘狼穴’来!” 第七章 蓝灵 正午。 窗外倾泻进来柔和的阳光,带着冬日特有的干燥和温暖。我打开窗户深呼吸。看到对面草木稀疏的河岸,波光粼粼的河岸,波光粼粼地投射眼中,当把双手伸到暖阳之中,感到一阵呼啸北风,从天际落下触摸我的头发。 这一切并非幻觉,却也不是真实存在,而是“狼穴”地下519米深处,窗外的人造景观。 内部通话系统响起,白展龙的声音:“董事长,她已经带到了,能否进来?” “请进。” 地下办公室的防弹门缓缓开启,白展龙满面阴沉地近来,接着是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子——她就是牛总生前最后的女秘书,她的名字叫蓝……蓝灵。 之所以记不清他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字与“兰陵王”谐音,还有是它长得不够漂亮,只能用姿色平平形容。 男人总是先记住女人的脸,再记住女人的名字。 所以,如果女人的容貌不能让人印象深刻,自然别人也很难记住她的芳名。 “你就是蓝灵?” 我端坐于办公桌后,背后是法国进口的古典宝座,这是受到慕容云海岛宫殿的影响,刻意挑选了凡尔赛宫风格。 “是。” 小姑娘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让我刮目相看,她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卑躬屈膝。 “对不起,麻烦你到集团大本营来一趟,你对‘狼穴’有何感想?” 她却满不在乎地回答:“没什么,一个升级版的监狱罢了。” “啊!” 白展龙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我也惊奇地差点站起来,第一次有人胆敢如此形容我的“狼穴”——监狱? 尽管我的心中也同样感想,许多人来到这里也都这么想,但从没人敢对我说出来。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像那个说破了皇帝新衣的小孩。 蓝灵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低头轻声道:“对不起,董事长,我说得太直接了。” 我好奇地打量这个丑小鸭,她的脸形和轮廓都还不错,只是脸上的各个部分,都长得中规中矩毫无特点,整体来看便很平凡,就像大街上随意可见的那些女孩。她被白展龙从集团写字楼带来,跨越长江大桥与隧道,深入岛上幽暗曲折的森林,通过层层大门与安保检查,最后深入“狼穴”地下堡垒,进入这间帝王(或者魔王)办公室,却 依然保持自信目光。 令人不可思议!她没有被这浩大工程震惊和折服吗?没有在我的权利与财富面前拜倒吗?没有因为做了内鬼的亏心事而战栗吗? 耗尽集团财富和我心血的“狼穴”,已顷刻之间在她的面前化为灰烬! 修建如此规模的“狼穴”,一方面为了我的安全,二方面为了控制天空集团,三方面则为震慑高管们——就像中国古代皇宫为何有那么多城门?一道接一道宏伟无比,最后才是威严肃穆的大殿,就是要让满朝文武大臣以及列邦蛮夷,在经过每一道城门时,都经受一次心理上的震撼和威慑,从而对中华天子充满敬畏,不敢再有取而代之的非分之想。 假如,“狼穴”对一个平凡的女秘书都不起作用,岂不就是一堆垃圾? 我皱起眉头对白展龙努努嘴:“你先出去,我想单独和她谈一谈。” “董事长,这不太妥当吧?” 我不想打击白展龙忠诚的积极性:“你担心我的安全吗?难道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全面检查吗?” “哦,检查倒是都顺利通过,那是比航空安检更严格一百倍的检查。” “那就没问题了,我还怕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孩?” 白展龙倒不是怕这个,而是因为最新的调查显示——真正的蓝灵一年前就死了!眼前这个要么是幽灵复生,要么就是matrix和慕容云派来的奸细。 同时,读心术捕捉到他眼里的秘密:“难道他对这种相貌普通的女孩也感兴趣?” 在他眼里我已是一个淫棍?或者是一个极端严厉的禁欲注意者偶尔的放纵? 白展龙退出办公室,蓝灵依然保持严谨站姿说:“董事长,我一个小小的女秘书,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罪过,被您召唤到‘狼穴’禁地?” 她说话的胆子够大,我微微一笑:“这个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您怀疑我和牛总的意外去世有关?”她回头看看身后绝对隔音的防弹门,“到‘狼穴’来的路上,白展龙不停地审讯我,看来已认定我是商业间谍。” “抱歉,他没有权力审讯你,也没有权力认定你是间谍,只有我拥有这个权力。”我说得不偏不倚,似乎是地狱中的审判官,“坐下吧。” 终于,蓝灵收敛刚才张扬的态度,可怜兮兮地坐下来。 “你认识马小悦吗?” 不 想在这个丑小鸭身上浪费时间,开门见山直接问吧。 “最近刚认识。” 原以为她会遮遮掩掩,我顺着问下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牛总生前的情人。” 这个一年前就死了的女孩,继续面不改色地坦白,就像一枚打开的贝壳,让人看到里面白白的肉。 “昨晚,你是不是和她一起吃饭?” 蓝灵锁起眉头,既有些意外,又略带委屈:“董事长,您派人监视我?” “不单单监视你,而且监视马小悦。” “您这么做违反了法律,也违反了道德。” 若是旁人这么说,早惹得我火冒三丈,可她却让我难得的好脾气:“对不起,为了查清牛总自杀真相,必须这么做——而且,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你和马小悦告别六个钟头后,她在自己家里跳楼自杀了。” “啊!”这个姑娘第一次如此慌张,“她死了?昨晚还那么美丽动人,现在就死了?也许是走投无路?甚至根本不是自杀?” “为什么不是自杀?难道她背后有什么阴谋?” “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她的眼睛已恢复平静,毫无惧色地平视着我——天空集团全球数十万员工,从来没人敢这么直视我的双眼! 我摇摇头靠着椅背,托着下巴说:“什么阴谋?” “现在还不知道,我正在调查。但是,马小悦应该是无辜的,她并不是埋伏在牛总身边的间谍,她也是这个阴谋的受害者。” 她的表现让我吃惊,完全不像在被审讯,也不像投案自首,更像是对上级汇报工作。 “等一等!没人让你去调查!” “我是牛总生前最后一任秘书,也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的试题,我有义务查出他的死因。再换到私人角度,我的祖父是牛总家的世交,许多年前当我失去父母,是他全额资助我读书留学。我一直把他当做父亲,也是他将我带进天空集团,我不能接受他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更不能容忍对他的污蔑和攻击——他的耻辱就是我的耻辱,我发誓要调查清楚这件事。” 这个女孩话音未落,我已为她鼓起掌来,略带讽刺地说:“说得真是精彩啊!好一个有仁有义的女秘书,牛总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欣慰的。” “董事长,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愿闻 其祥。” 在深深的“狼穴”地底,当我面对这个平凡女孩,却丢失了惯常的紧张情绪,感到分外放松自然,听她娓娓道来调查经过——从包裹单的存根,到古北小区牛总的豪宅,再到发现马小悦的名字,单骑直闯奢侈品公司,昨晚那顿最后的晚餐,逼迫她说出全部实情——精心策划的相遇……高能的中学校花……牛总坠入情网……致命的香港出差……卑鄙的艳照门讹诈……被迫出卖公司机密……被迫出卖自己的灵魂……美国快递来的神秘包裹……一世英名悬于三尺白绫…… 假设她没有撒谎,抑或她们没有撒谎。 至少,我的读心术没有发现谎言,只看到她的眼里掠过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说的每个细节栩栩如生,仔细推敲完全符合逻辑,看不出有自相矛盾之处,更没有任何容易被忽略的漏洞。讲述到最后时刻,蓝灵有些激动地说:“我安全可以理解牛总,他是个极好强极要面子的人,更是个极注意家庭影响的人,他绝不能让这些照片流传出去,更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儿女们看到。然而,他也是一个极有职业道德的人,对企业非常忠诚的人。” “以我对牛总过去的了解,的确如此。”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发出低沉的声音,“假设你说的是真实的——面对卑鄙无耻的讹诈,他已被逼到悬崖边缘,一边是艳照曝光身败名裂,另一边则是出卖公司出卖灵魂。” “两种选择的结果都是粉身碎骨!” “可惜的是——” 我不敢去想象后面的话,“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蓝灵大胆地说出来。 不错,牛总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泄密给集团造成那么大的损失!而他亲手负责的印度投资项目,被迫承担天文数字的帐目亏损。他只得掩人耳目欺上瞒下,擅自篡改财务报表,造成集团更大损失。或许他期望能用其他手段,拆东墙补西墙填补漏洞,最终把这件事巧妙地糊弄过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集团正好请来会计师事务所做财务审计。 牛总知道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结果无非身败名裂,唯有在东窗事发前,选在自己奋斗毕生的办公桌上,黯然悬梁了此余生。 “狼穴”豁然开朗,我和这个小姑娘在几分钟内,沙盘推演出了牛总之死的谜底。 不仅仅是美人计,还有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显然经过精心准备策划,比如选择马小 悦去引诱牛总——这一点让我不寒而栗,因为这是另一个人的过去,是我永远无法回忆的,却成为最容易被利用的牺牲品。 既然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马小悦,他们就可以找到更多的人,不但是高能从前的人生,甚至包裹古英雄被遗忘的童年! 慕容云——只有慕容云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他不利用这个秘密,也是我最致命的弱点,一劳永逸地消灭我呢? 正当我陷入恐惧沉思无法自拔,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董事长?董事长?” “啊——” 我惊慌地抬起头,只见蓝灵小心地靠近我。 刹那间,她的眼里泄露了一句话:“你害怕了。” “不,我没害怕!”我立即明白自己的失态,尤其不该在小秘书跟前,重新靠在宝座上,“蓝……蓝灵,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全部属实,可以证明你对公司的忠诚,我会重重的奖励你并提拔你。如果我发现其中有半句假话,那么……对不起,我不想威胁一个女孩子。” “董事长,你会信任我的。” 她自信的站起来,虽然脸蛋实在普通,身材倒真不错——该死,我的脑子还是那么肮脏。 “但愿如此。” 可惜,她和我一样也是冒牌货。 “董事长,我能离开这里了吗?”她再次大胆地挑战我的神经,“我真的很不喜欢待在这座地下监狱——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形容‘狼穴’。” “不,你形容得没错!”我点点头,迎接她无畏撞来的目光,“你真特别,可以出去了。” 蓝灵缓缓转身离去,厚厚的防弹门打开,她回头看了哟一眼:“董事长,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再见!” 再见! 我最爱的人,我们还可以再见吗? 莫妮卡。 她是莫妮卡。 走出地底办公室大门,却是白展龙严肃的脸,再也看不到日思夜念的心上人。 冷静……冷静……冷静…… 不断心底念这两个字,拼命抑制激动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表情之下,更不能让身边鹰犬们的察觉——她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人,不相信白展龙猫头鹰似的眼睛,更不相信这些盖世太保们的忠诚,无论对她的家族抑或对她的爱人。 现在,她必须要 冷静沉着,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她就是一个小秘书,平凡的丑小鸭,一枚无足轻重的卒子。 可是泪水,就连泪水,都无法控制地要分泌出来! 她只能仰头拼命眨眼睛,迅速从脑中删除他的脸庞他的目光他的声音,迅速删除刚才虽然短暂却幸福得让她要晕倒的时光——就当没有见到他,就当没有来过这里,就当这只是一个神秘美好的梦。 终于,她被送出了“狼穴”地狱,有辆商务车等着她,在两名基地保安陪同下,开出森林深处的小道。为避免他人怀疑,她始终低头不看窗外的也为隐藏自己红红的眼眶。 商务车开出崇明岛,通过大桥与隧道回到大陆,穿越浦东的旷野与楼房……“狼穴”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她究竟是离他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 下午一点多,回到钢铁森林的陆家嘴,天空集团写字楼门口,她被司机粗暴地赶下车。 终于,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她可以毫无顾及地哭出来了。 再也不需要压抑情绪,不需要戴着厚重的面具。一年来累计的数公升泪水,冲破严防死守的眼眶,流淌在平凡的脸上。不会有路过的人多看她几眼,更不会有人来施舍廉价的同情。她只得独自一人流浪,用嘴唇品尝眼泪的滋味,填充饥肠辘辘的身体。 哭了五分钟,她才擦赶眼泪,过马路出了碗味千拉面。 今天不用上班,她坐上地铁——从对面玻璃看到自己的脸,一个疲倦的女上班族,那么陌生那么不值一提,连自己都会以往这张脸。 忽然,对面车窗依稀多了张脸,正与自己的脸紧紧重合,同样平凡同样不引人注目,却是她日思夜念用不忘记的脸。 他的脸。 今天,是最近第二次看到他的脸,却在那座地底监狱中,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到那种地方?难道已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幸好,他没想象中变得那么多,至少不是传说的那么变态,更非吃人的专制恶魔。当他与她的四目相对,他依然是那个小职员的高能与监狱里的古英雄,眼底依然闪烁着天生的单纯品质,疾恶如仇爱憎分明,疾如风林侵略如或不动如山,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男人。 自己的表现还算不错——当白展龙叫她去“狼穴”,她就已在心底打定主意,必须借这个天赐良机,把牛总自杀的真相说出来。同时还要让他注意到她,虽然这有喊大难度——自己不再是混血美人莫妮卡,男人 怎能记住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除非她有超凡的气质,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优点,比如简。爱的温柔、坚强与聪明。 是的,绝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自卑,这都会使他转眼遗忘了她,因为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乏美女。一定要充满自信,不要被普通的相貌束缚勇气,或许可以恢复当年的气势,这种诱人的魅力不仅来自脸蛋,更来自女人的心——她的脸已被彻底改变,但新没有变。 无论语言还是目光,她都要体现得无比强大,却又要拿捏到恰到好处,一定得不偏不倚,千万不能表现过分,有个至理名言要记住——给男人留点面子,他会对你更赶兴趣。 看来今天已经做到,他感觉到了她的与众不同,甚至最后给了她一句夸奖! 至于他的读心术,她从来没有惧怕过,就让他看到一点点吧,只要不是关于身份的秘密。 可是,他身边的那个人呢?叫白展龙的中国区助理,在牛总自杀离世之后,姓白的俨然已是这里的第二号人物。他对她的目光充满怀疑,难以改变他的看法——只要他对行政部说一句话,她就会被开除走人。而这已是最轻的乘法,说不定还会有某种卑鄙手段。 不,直觉告诉自己:“我会留下来的!” 因为,她熟悉他的眼神。 她知道他一定会相信她的。 脑子飞速旋转之时,她已下车回到地面,冬日阳光洒到脸上,蒸发最后的眼泪。 回家——钻进拥挤狭窄的弄堂,在迷宫般的石库门房子,爬上三层摇摇欲坠的楼梯,打开一间蜗居的斗室。 她喜欢这个家。 胜过从前纽约的私家庄园里任何一栋豪华别墅。 疲惫不堪地脱掉受罪的高跟鞋,坐倒在占据半个屋子的床上,喃喃自语:“你会再见到我的。” 几分钟后,她却没有谁着,反而起身来到镜子前,看着这张陌生的脸。 镜子里的人是谁? 她不认识。 她不认识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双眼皮,却比从前小了一圈。再也没有明亮神秘的双眸,丝绸之路的深眼窝,睫毛也稀疏短少很多。这双平庸暗淡的眼睛,无法再吸引许多男人的眼睛,更不可能为她赢来玫瑰与巧克力。 她不认识自己的鼻子:已经没了高挺的鼻梁,更没有完美翘皮的鼻尖,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轮廓,从立体的西洋浮雕变成平面 的中国画。 她不认识自己的嘴巴:已经没有细长性感的唇线,更没有恰到好处的精致下巴,嘴唇缩小了五分之一,又加厚了九分之二。再也不能令人神魂颠倒,也不能说出柔软的情话,只能用来显示自己的聪明和坚强。 她不认识这张脸上的一切。 尽管还是从前的轮廓,尽管身材几乎没有改变,尽管眼眶里镶嵌的还是乌黑的眼球。可是,这脸上的零件大多已经更换,原来引以为傲的混血特征,像被橡皮擦全部抹去,抹平了立体的鼻梁与眼窝,抹消了近乎透明的洁白肌肤,抹去了她天生的骄傲与自信。 这个与众不同的混血儿,已变成真正的中国人种,就像五千年栖息在黄土高原的女人。 她的名字已不叫莫妮卡,更不是什么蓝灵(那只是死去的亡魂),而是两个字——平凡。 假设许多年后自己还活着,她将再也无法回忆起,当年神秘美丽的容颜,混血儿深邃乌黑的双眼,那头略带波浪的秀发,只剩下一张年老色衰的平凡的中国老太太的脸。 泪腺,再度被记忆与想象刺激,分泌出海水般古老的液体,轻轻滑出不再美丽的眼睛。 她在为自己哭泣,也在为那个人哭泣,因为她再也无法拥有从前的莫妮卡了。 当她刚刚拥有这张脸,还是感到万分幸运的,感谢命运的恩赐从地狱回归人间。但很快她就开始讨厌这张脸,因为她总是不停地回忆从前,回忆少女时代镜中的自己,回忆永远都是众人焦点的自己,回忆总是被男人们竟相偷看几眼的自己,回忆刚认识他时的光彩照人的自己,回忆2009年9月那个美好夜晚的自己。 现在的这张脸却不是自己——不是记忆中的自己,而是完全的陌生人,走在大街上转眼就会被遗忘的陌生人,千千万万人中最普通最平常的陌生人,注定要被世界忽视的陌生人。 她从拒绝出门见人,到拒绝照镜子看自己,直到整天用被子蒙着头,弄来一张金色的面具戴在脸上。 然而,是一个人让她改变了想法。 他就是牛总。 牛总像父亲一样安慰她,并给予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再次见到那个男人。 于是,她被迫接受这张脸,总比戴着一张魔鬼的脸去见他好吧。她渐渐适应了这张脸,适应戴着这张陌生的脸,去见陌生或者熟悉的人们,适应把眼睛和心灵藏在这张脸背后,适应别人对自己的视若无睹, 适应被大家忽视与轻蔑地拒绝。 因为,这就是生活。 虽然残酷,却是真实的生活。 有时候,她会喜欢这张脸,似乎看来普通的脸上,也埋藏一些小小的可爱,尤其当她面对镜子微笑。 此刻,镜子里的陌生的中国女孩,擦去挂在腮边的泪水,给自己一个灿烂的微笑。 狼穴。 夜幕降临,窗外寒冷阴森,大片枯黄叶子凋零,隐隐响起凄惨狼嗥。仰望神秘星空,今夜星辰闪烁的眼睛,是不是化为幽灵的莫妮卡?她在那个世界还好吗?混血眼睛是否依然看着我?可惜,我看不到天堂,只看到519米下的地狱,人工制造的夜空幻景。 窗内是温暖如春的卧室,痛苦地倒在巨大的床上,像拥有无上权力的帝王,即将饿死在自己的宫殿内。 我已经好多天没上过地面,没真正晒过太阳,我已彻底远离人间,将自己宣判为终身监禁,每天封闭在地下城堡,依靠专用网络和光缆,掌握集团资讯,发布各种命令。集团高管想要见我,必须到崇明岛上来,深入戒备森严的地下,就像探望一个囚犯。我已实现对美国总部的遥控,所有超过一亿美元的支出,都须经过我的电子签名。 越来越感觉自己不像一个人,而是一部机器,一部统治别人的机器,没有血肉也没有灵魂,仅仅为了统治而统治。 今天中午,在“狼穴”办公室见到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蓝……蓝灵!不是兰陵王的“兰陵”,而是蓝天的蓝,灵魂的灵——听起来像“蓝精灵”? 白展龙极力劝说我把蓝灵除掉,他说蓝灵与牛总以及畏罪自杀的马小悦,三个人其实是一丘之貉,现在其中两人已死无对证,她自然可以胡编乱造为自己开脱。 我没采纳白展龙的建议,不管蓝灵是否说谎,至少她给我的感觉不坏——为何不相信丑小鸭,而偏信大美女?最近两年的经验告诉我,往往后者更不可相信。最让我犹豫不决的是,她眼里有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总是处于回忆状态,却又无法回忆起什么。她的说话方式虽然直接,却不让我反感与厌恶。以我现在的脾气,换成别人早就被我开除了,对她却一点情绪都没有。她的任何话语,都让我感到有理,即便是对我的冷嘲热讽。 总之,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们一定猜错了,我想起的这个人是——简。爱。 简。爱小姐不会伤害到罗切斯特先生 第八章 竹林相会 (1) 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第三次来到狼穴。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将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清晨,她拖着行李箱走出石库门,提前结束租房合同,放弃了原来的押金。离开这个简陋狭窄的小窝,还真有些恋恋不舍,不舍得周围拥挤喧闹的人间烟火,不舍得可以赏月吟风的小炉台,不舍得窗外层层叠叠的屋檐瓦片,不舍得那张载过她眼泪的床。 这是她住过的所有房子中,从心底最喜欢的一个。 不过,她还是要离开这里。即便公司准许她每个周末回家。因为,她早已没有了家,不需要一个可以独自舔伤口的小窝。 莫妮卡需要的只有一件事——每天见到他。 是的,她已离开温暖人间,前往残酷的“狼穴”,居住在冰冷的地狱深处,与一群魔鬼豺狼共舞,与一个被幽灵控制的男人,同生共死。 集团安排了一辆商务车来接她,从市区直接开往崇明岛,穿过寒冷森林中的小径,抵达层层把守的基地。这里有几排朴素的联体别墅,是常驻的员工宿舍。她被分配到一室一厅的单元,所有电器和家具一应俱全,条件不知要比石库门陋室好多少倍。不过缺乏人气,许多房间空关着,就算碰到几个陌生的同事,彼此之间也不说话——这里严禁工作人员私下交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事务,不该知道超出本人工作范围的事情。 全部安顿完毕,有人领她进入地下基地。经过一道道指纹密码门,直下十九层地狱的电梯,来到地球岩石深处的“狼穴”,而这次是以工作人员身份。进入最核心的办公区域,专门为集团会议室,以及董事长办公室服务。总共不到十个文秘人员,处理“狼穴”与集团纽约总部,还有全球各分公司间的机密信息。每天上午9点到傍晚6点,必须坐在“地狱办公室”中,在判官们的生死簿上勾勾画画,不知下一个受审的将是谁。 她的直接领导是白展龙。 这个原本英俊挺拔的男人,年过三十却越来越显猥琐,无声无息地在大家身后飘来飘去。那双阴郁深沉的眼睛,仿佛埋着两颗子弹,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蓝灵”第一天来此上班,白展龙单独与她谈了半小时,无外户给新人做规矩——遵守纪律保守秘密,与公司签定保密协定,如果泄露任何“狼穴”情况,不但要赔偿公司一百万人民币,而且将自愿受到肉体惩罚。 什么叫“ 肉体惩罚”?保密协定没有任何解释。白展龙把手指伸到脖子,横着划过自己咽喉——原来就是从肉体上消灭掉。 这份保密协定等于卖身契,不但出卖劳动和自由,也出卖了生命和灵魂。 莫妮卡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上签字,白展龙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身体后仰皱起眉头,转而威胁似的说:“我知道你不是蓝灵!” “对不起,白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知道白展龙专门调查过蓝灵,但为了“狼穴”主人的面子,她还必须掩耳盗铃地否认。 “小姑娘,你不是什么好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了!” “白先生,你怀疑我是内奸?既然如此,董事长为何把我清除,反而调我到这里呢?” 白展龙为她的反击吃惊:“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引诱我们的董事长,但你的这套把戏骗不了我。” 她却以冷峻的表情回答:“没有人比我更爱天空集团。”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高思国的女儿,兰陵王高家唯一的后代莫妮卡,更爱天空集团的了。 当然,白展龙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出去吧,请遵守这里的规矩。” 她装作必恭必敬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心里却一阵悸动——为什么?自从她爱的那个男人性情大变之后,他身边所有人也都变得奇怪而可怕,他就像一个具有感染力的传播体,随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怒火喷发,将致命的病毒散布给周围的人。 现在,她已来到他的身边,并可能每天都见到他,会不会也被他传染? 不!莫妮卡已打定主意,她不会被那个人改变,相反她将要再次改变那个人,就像她彻底改变过他的命运。 “狼穴”的下午如此漫长,甚至让人丧失了时间感,只要坐着稍不留神,就像被凝固在某个历史瞬间。 依然没人跟她说话,周围那些秘书都像机器人,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不可能玩游戏或看股票k线图,这里的电脑都被严格监控,他们似乎真的认真工作。 也许,他们真是机器人? 也许,整个庞大的“狼穴”深处,只有她和他两个真正的人类。 她盼望能见到他,盼望黑洞般的走廊尽头,那道双层防弹门可以打开,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眨着那双一度坚强却已迷惘的眼睛。 哪怕只 看一眼。 可惜,就连只看一眼,他也无法使她满足。 整个办公室都知道,老板就在那道防弹门背后。但他像被判处终身监禁,关在里面从不出来。他像个隐形的存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若即若离——即将拯救世界却又不让世界看见他。 可是,如果每天他都这样,哪怕一眼都无法见到,她为此牺牲那么多还有何意义?她为他放弃温暖的小窝,来到冰冷的“狼穴”地狱,忍受身边那些“机器人”的冷漠,忍受白展龙的敌视,忍受遭到人间抛弃的罪恶感,她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或许,只要在空间和时间上离他近一点,就像现在只隔一扇门或一堵墙,最多几十厘米的距离,想象从墙那边呼出的空气,她就已心满意足。 下班时间快到了,无人胆敢松懈,大门紧闭更不能早退。她悄悄上厕所出来,反正没人注意这个丑小鸭,她走进办公区域另一条走廊。经过游泳池和电影院,但都不能进去,随手推推旁边一道小门,却意外地被轻松推开了。 第一反应却是——故意设置的陷阱。 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走进去,照旧是条长长的走廊,途中转了好几个弯,还有多处上下台阶,忽然进入一个院子,抬头却是温暖的天空! 回到人间了吗? 再看脚下长满绿草,身边种植一小片竹林,前面是江南园林式的假山,还有小桥流水的庭院!微风吹来竹林摇曳,发出大自然的沙沙声,她贪婪地身呼吸着,感觉心旷神怡——不是在519米深的地下吗?刚才的走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一下走到地面啊! 再看四面围绕着白色墙壁,还有黛色的挖片屋檐。头顶的天空有些怪异,蓝天白云那么温暖鲜艳,也不像冬天傍晚的景象——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上海的天气异常糟糕,总不见得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了吧? 原来这是一个模拟自然的庭院,竹林假山小桥流水都是真的,大拿蓝天白云阳光空气是人造的,只是把高大的天花板做得以假乱真,看起来像在真正的江南园林,享受阳光与清新空气。 就当她为之惊叹时,身后响起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小姑娘,你在这里干吗?” 她紧张地跳转身来,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看起来还算硬朗,正在庭院之中散步。 “啊,你是?” “对不起,我答应过他,不能说自己是谁。” 老头的回答 很自然,伸手抚摸身边的竹叶。 “哦,我是这里新来的秘书。” “快点回去吧,趁着还没被发现。” “哦?” 可她还是对这里非常好奇,包括与她说话的这位老人。 老头摇摇头:“还不走?我会给你保密的!” 莫妮卡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赶紧掉头跑回走廊,按原路返回了办公室。 幸好,旁边的人正准备下半,没人发现她的“穿越”。不过这里布满摄像头,会不会被白展龙发现呢? 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按照规矩除非有上司指令,否则下班时间滞留不走,就会遭到所谓“肉体惩罚”。 所有的秘书都在一部大电梯里,彼此之间互不说话,飞升离开阴曹地府。 “狼穴”。 坐在被汹涌的长江口和坚硬的古老岩石包围的地下宫殿,坐在数层防核防化防生物武器的装甲保护中,坐在连接全世界各国总统府与各地区集团分公司的办公室内。 我在看“狼穴”地下核心区的监控画面,看到那个“蓝灵”下班坐进电梯,与其他秘书一同离开地底。 蓝灵——兰陵? 不过,只有我知道她的真名,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莫妮卡。 她与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同名。 这是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秘书的原因之一,即便她身上还有许多疑点没弄清楚,即便她有可能威胁到我的生命。 不过,我不会惧怕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 十分钟前,我还在另一段监控画面里看到过她。 她见到了端木明智老爷子。 这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产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昨天,端木老爷子,被我和端木良带到“狼穴”。 我想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孙子,更不会信任我这个自称古英雄,却长着一张高能的脸的人。他的答应只是权宜之计,他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暴力,对于七八十岁的老人而言,只能是暴力的受害者。假设我真如自己声称那样,是蓝衣社的继承人古英雄,老爷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害怕:即便我本来不是古英雄,而是和他孙子联手欺骗他的恶人,老头反正也没地方可逃,他也不会透露任何秘密——就算把“秘密”说出来,我们也无从验证是真是假。这是他在别无选择之下的 唯一选择。 老头被送进“狼穴”地下核心区,离我卧室很近的地方,给了他一间舒适的屋子——还有模拟自然的庭院,就像漫步在真正的天空下,这个几乎有体育馆大小的系统,花费了我们五千万美元。 不指望老头一开始能说什么,但至少这里绝对安全。最重要的是诚意——端木良说爷爷最爱下象棋,恰好我小时候也有种爱好,当年老头每次来我家做客,我都会拉着他下象棋。 今天,我拉着老头走了一上午的象棋,果然让老爷子大叫过瘾。原来在他严肃的表面之下,埋藏着一颗老顽童的心。我和老头棋逢对手,连续三局都是和棋。最后一局我下了狠劲,利用一只过河卒,终于把老头将死了,气得他满脸通红瞪大眼睛:“臭小子!过河和卒半个车,十几年前在你家里,你用的也是这一招!” “哦,老爷子,你承认我是古英雄了?” 杀得兴起的老头才感到说漏了嘴,立即恢复警惕:“对不起,我说的不是你。” 虽然他又翻脸不认人,但刚才的那句话,说明他已开始渐渐相信我了。 果然,老头眼中又露了一句话:“这小子,真的是古英雄吗?怎么连下象棋的棋路,都酷似当年那个爱流鼻涕的小男孩呢?” 这个发现不禁让我为之一振,微笑着坦言:“老爷子,虽然我遗忘了全部记忆,但这个下象棋的棋路,却深埋在意识深处,永远无法抹去。” 老头更惊奇地看着我,推开棋盘说:“对不起,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我礼貌地辞别老爷子,但这几盘棋令我获益匪浅——我正在收获老头的信任。 下午,老头可以在庭院里自由散步,但不能离开秘道走廊,事实上老头哪里都没去。 我禁止端木良与爷爷单独接触——因为我对端木良也没有完全信任,毕竟当年他是诱骗我上当,差点害了我性命的罪人。 不过,我给老头在走廊里留了个口子,有一扇通往办公区域的门没锁,其实是引诱他走出去——我给端木良那里也开了道门,假设他们爷孙俩能发现漏洞,就可能瞒着我悄悄见面,这样反而会让我发现更多秘密。 然而,十分钟前发生了一个意外,有人擅自穿过我留给老头和端木良的口子,闯入“狼穴”深处的秘密庭院。 居然是她——她——莫妮卡? 不,应该是打引号的“莫妮卡”,以及打引号的“蓝 灵”。 摄像滩头与声音采集显示,她与端木老爷子并不认识,女孩在老头劝告下迅速离去了。 难道只是一场巧合?这个“莫妮卡”也是无辜的? 但是,不能排除他们通过某种暗号或密码沟通的可能。 重新缩回宝座之中,整个下午几乎没改变过姿势,只感到头晕眼花乃至恶心,大概是长期处于封闭环境的结果。闭目养神了不到一分钟,耳边就响起电脑提醒声,这是集团纽约总部与“狼穴”的专用通信线路——总共十条线路中,只有这条无须经过任何人检查,可以直接由我亲自阅读,必须是最机密的信息。 是史陶芬伯格发来的信息吗?也许是与白展龙并不和睦,在集团内部争权夺利,想要绕开他打小报告? 打开这封发自美国的电子邮件,却是廖廖数行中文—— 英雄吾兄:见字安! 佘山一别,已隔两月,弟甚想念,日不能食,也不能寝,以至相思成疾。 故小弟特字美利间过渡太平洋至天朝,欲与兄一诉衷肠!正如宋时辛稼轩与陈同甫之鹅湖一会,情深意长,感天动地,足以名垂青史。小弟亦欲怀昔时冰火岛旧谊,念往日大西洋缠绵,并有要事相商,事关兄之天空集团,乃至身家性命!请兄台务必与我相会,以免错失良机! 今宵,凌晨,二时,小弟于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静候兄之相会! 切记——兄勿带保镖家丁,恳请独自一人赴会。小弟也将与兄相同,独自等待。 小弟以兰陵王之千古美名担保,绝不敢对兄动半点邪念,更不敢以武力相迫。 小弟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兄亦请担保,勿放家丁对小弟行凶!亦勿派人跟踪小弟!兄乃是正人君子,想必段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独坐幽墓里,弹琴复长啸。兄弟相逢时,沧月当相照! 小弟慕容云顿首 慕容云写来的邮件? 今晚,凌晨两点,他要与我见面?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是什么地方?他真的到中国来了吗? 居然在邮件里用了“缠绵”而字!要么就是严重用词不当,要么就是对我的严重侮辱。最后那首打油诗,虽然前两句抄袭别的古诗,却让我想起元稹《会真记》里的《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佛墙花影动,疑是狱人来!” 他真是活在另一个时代的人。 信里恳求我单独强望,千叮咛万嘱咐别派人抓他,他也以兰陵王的名誉保证,绝不像上次那样给我下套。他为什么相信我呢?我要是带大队人马过去,趁机把他抓住,不就一劳永逸地解决天空集团生死存亡的问题了吗? 利用这条只有我才能看到的线路,说明他不想让其他人监控到这封邮件,仅仅是我和他兄弟俩的秘密——他是怎么做到的?纽约总部也只有三四个人知道这条线路,难道他派遣黑客入侵了总部的电脑系统?还有,这说明他已知道“狼穴”的许多秘密,又是谁泄露出去的?难道,兰陵王真是无所不在的幽灵,每个空间每个角落都藏着他的眼睛? 打开全球定位系统,查询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结果正是崇明岛上的某个地点! 此刻,慕容云就在“狼穴”周围? 从大西洋上的冰火岛,到太平洋边的崇明岛,或许距离并不遥远。 凌晨,1点20分。 “狼穴”。 我在外套内穿上防弹背心,在三名贴身保镖陪同下,悄然回到冬夜地面。 这是一次秘密出行,除了一名司机三名保镖,包括白展龙在内谁都不知。傍晚,我把白展龙派到市区办事,让他第二天中午再回“狼穴”,确保他不插手这次行动。 离开温暖的地洞,海风横冲直撞而来,穿过干枯的树枝缝隙,径直吹到我的脸上,飞快地跳上悍马车,开出午夜基地。冬夜森林如鬼魅的坟场,车窗外呼啸寒冷的风,不断响起猫头鹰的呼啸,特种兵出身的保镖都面有惧色。我亲自看着定位系统的屏幕,根据信里的经纬坐标,显示离此不到十公里。 进入另一片森林,几乎看不到任何道路。司机打足十分精神,用探照灯似的强光照明,突然遇到一片茂密竹林。 gps定位系统显示——东经121度29分18秒,北纬31度45分9秒。 凌晨,1点40分。 车窗外是寂静黑夜,除了风声别无动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吩咐手下在车上别动,如果超过一小时我没回来,就通知大队人马来搜索。 没人敢违抗我的意志,我也不可能听进逆耳忠言,但根据众人的眼神我已知晓——他们认为我此行凶多吉少。 独自跳下悍马车,我打开一个 大号手电筒,拉起衣领遮挡钻进脖子的寒风,低头冲入深不可测的竹林,就像栽进寂静的坟场。 手电扫出一条白色的路,却不断被丛生的竹子切断。寒夜的风吹过竹林,发出海浪般的咆哮之声。头顶的竹叶缝隙间,可以看到一溜明亮月光,忽隐忽现泄露天机。 往前走了几分钟,回头再也不见悍马车灯。孤独地处于黑暗,没有“狼穴”的保护,凶猛残酷的大自然将我保卫,却发现自己那么脆弱,尚不及身边的一根根竹子——他们可以在风中不停摇摆地生存,而我必须沿着既定的道路,直到彻底折断死去。 “大哥,你终于来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惊慌失措的回头抬起手电,照亮一张美丽绝伦的脸。 男人的脸,用美丽绝伦形容有些奇怪,但用到这张脸上却恰如其分。 “别来无恙!” 他微笑着靠近我,也亮起一盏手电,这样两人都能同时看清对方的脸。 “慕容云!” 轻轻叫出他的名字,不过就算大声呼唤,在黑夜竹林的覆盖下,数百米外悍马车上的人们也听不到。 “大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色汉服,在黑夜竹林特别扎眼,这环境一定是他精心挑选,正符合他的气质与穿着,似乎复制了魏晋的竹林时代。 “失望?你是说邮件里写的那些话?”我看着周围苦笑一声,“贤弟,亏得你那么信任我!你怎知我没在周围埋下伏兵?” 美少年挑起漂亮的剑眉,摆帅似的左右撑着竹子,右手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似笑非笑道:“大哥,为何贬低自己?如果我不信任你,何必发这封邮件?又何必万里迢迢来到这岛上?” “那我还得感谢你看得起我。” “不,是互相看得起——显然大哥你也信任我,相信我没给你射下圈套,才敢如此大胆单刀赴会。” 我还是充满警惕:“此话言之过早吧?” “大哥,你会相信我的。”慕容云又靠近一步,好像竹林中生出的古人,“你看,我们互相之间足可信赖,你做到了你的承诺,我也做到了我的承诺。我们都是有信有义、一诺千金的君子,完全可以成为好朋友好兄弟!而非如今的死敌。” “我不是来与你叙旧的。”无情地打断美少年的意淫,“你说有要事相商,所为何事?” “小弟已在信札中说明,事关大哥身家性命!” 这句不由得让我怒火中烧:“赤裸裸的威胁!”“不,是善意的警告。”那张高贵漂亮的脸庞,不断在我的手电光影中晃动,加上身后的竹林黑夜,仿佛电影银幕的感觉,“大哥,请勿生气,想必你早已知晓,牛总给天空集团造成巨大损失,这些全出自我的计谋。” 他的扬扬得意让我捏紧拳头:“是!他刚自杀之时,我就想到了你!” “大哥果然日夜思念小弟啊。” “住嘴!你太无耻了了,居然利用高能从前的高中同学。” “马小悦?”听到这个名字让我痛心疾首,他却轻描淡写道,“我知道她是高能第一个暗恋的女子,才让她去接近牛总。” “够了,一切全是你安排的吧,还有——” 我想秋波写来的那封信,但想想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他知道可能会对秋波不利。 “牛总的东窗事发只是开始,天空集团根基早已动摇,接下来你会遇到更大困难——不你承认与否,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我已占据相当的优势。” “我承认。” 慕容云温柔诡异地一笑:“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战争中最可怕的是,被敌人抓到自己的致命弱点!” “你知道我的致命弱点是什么?”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全世界都已知道了。” 虽然心虚得紧,我依然冷笑着回答:“你的讹诈只是徒劳。” “大哥,等你明白自己的致命弱点,这个弱点已经让你致命了!” “我知道自己并不完美,但也不至于不堪一击。” 一线月光再度穿越竹叶缝隙,倾泻到兰陵王白皙英俊的脸上,不过已恢复严肃:“你曾经很强大,但再强大的人,也有阿喀琉斯之踵。” “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是,我已经找到!有了这个发现,就可以随时随地打败你,轻而易举消灭你,甚至不用烦劳小弟亲自动手!” 面对这样的轻蔑态度,让我立时大吼起来:“贤第,既然如此,请你现在就消灭我吧!” “不,你是我的结拜大哥,自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能害死我的大哥呢?岂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被天下耻笑之小人吗? 第八章 竹林相会 (2) 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充满幸福感地回过头来,却看到他依然严肃的脸:“请不要把这个庭院告诉其他任何人!记住了吗?” 内心无限失望,她只能委屈地点头,一言不发地跑出去。 “我说的没错,那个人已来到你身边。” 梅菲斯特先生从我左心室钻出来,轻轻拍了拍我那颗椰子似的心,却让我感到钻心疼痛——果然是在“钻心”。 “喂!你轻一点,那是我的心脏!”我又一次被幽灵从半夜吵醒,痛苦地摸着心口:“又怎么了?” “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哪个人?” 幽灵颇具幽默感地笑着说:“你猜猜看!” “我不想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太迟钝了。” “住嘴——”我摸着身下柔软的床铺,确信这里仍是“狼穴”深处的卧室,而不是其他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再听你这些分化,你除了在我最累的时候把我吵醒之外,还能起什么作用?梅菲斯特,拜托你赶快小时,明天一早我要坐飞机去非洲的所多玛国。” 梅菲斯特的语气变得沉闷严肃:“朋友,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吵醒你的,我想现在还不算晚。” “为了我明天去非洲?” “是的,我是来警告你,劝你不要去!” “为什么?难道有人要刺杀我?就像他们害死莫妮卡那样?不,不会的,我已加派了保卫力量,一路上都是装甲车和雇佣军,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指头!” 我自豪地向幽灵炫耀武力。 “你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这句话倒让我一时语塞,羞愧地摇头道:“当然,不是。” “朋友,你会遇到危险的。” “你怎知道?” “我早就说过,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包括还未发生的事。”梅菲斯特又一次得意扬扬,“所以,我才能帮助你实现所有愿望。” 黑暗的“狼穴”凌晨,我躺在床上沉默许久,要不要听信这个卑鄙的幽灵的警告?假设我真的会遇到危险? “如果真有危险的话,那就让它发生吧,否则你的预言不就无法验证了吗?” “你——”显然,幽灵想不到我会如此回答,他苦笑一声,“你的生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我不过是条卑微的寄生虫而已,你只管去非洲吧!” “梅菲斯特先生,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 其实,我的心里在说——你好有自知之明。 他明白我在嘲笑他,无奈地说:“好吧,祝你一路平按,但别指望我跳出来救你,再见!” 第九章 所多玛的第121天 (1) 2010年,12月24日。 终于,车队浩浩荡档开出“狼穴”,直接前往机场,将我送上天空集团的公务专机。 无论我的中国区助理白展龙,或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都没有与我随行出发,只有几个贴身保镖和一个男秘书。 再过两个月,所多玛共和国的第一铜原油,将要由天空集团输送到港口——第一船原油当然是出口往中国。 天空集团已在所多玛国投资了数百亿美元,油田钻井系统以及配套设施,都是世界最先进最昂贵的,当然产油之后的汇报也是最惊人的,如今集团正值多事之秋,牛总泄密案件东窗事发后,数千亿美元亏损浮出海面,震惊整个财经界与银行团。鉴于集团资金链即将枯竭,如果最近没有重大利好消息,便可能撑不过今年春节,遭到银行团债主们的起诉,甚至被美国政府宣布接管——到时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天空集团。 所以,我必须前往所多玛国,提前向全球宣布这个世界最新最大油田的投产消息——即便第一桶油无法立竿见影,但足以挽救银行团对集团还债能力的信心,更可能激起国际原油市场的价格波动,导致原油价格指数大幅下跌。这对美国霸权控制下的中东石油资源,将是一个沉重打击。 最近的人生不在地底就在云端。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当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飞机正在所多玛国降落滑行。 第二次降临这片黑色大陆,地下滚动着黑色黄金在黑皮肤的机场人员指挥下,飞机终于停稳。相比上次看到破败景象,现在的机场焕然一新,漂亮的航站楼正紧张建设——未来第一流的产油国要有第一流的机场,全部投资来自天空集团。 停机坪上还有一架c130运输机,数辆武器精良的装甲车,以及一百多名龙精虎猛的雇佣兵,早已在机场迎接我——大多仍是那次突袭总统府的将士们,他们将要护卫我前往所多玛国首都。明天,也就是2010年的圣诞节,我将代表投资方天空集团,与所多玛国的民选总统,共同向全球发布油田投产的消息。 那将是振奋人心的时刻。 所多玛国总理亲自到机场迎接我,出于对东道主的尊重和理解,这回我没有坐装甲车,而是坐上了总理的黑色奔驰车——也是我们提供的。 总理曾经在西方国家留学,一路不停地说着流利的英语,感谢天空集团对他的祖国贡献。他已为我安排了所多玛唯一的五星级酒店,紧挨着总统府所 以绝对安全,那也是天空集团投资的产业,上个月才开张试营业。 机场到市区一路上忐忑不安,但愿明天一切顺利。视线穿过辽阔的热带草原,眺望遥远的油田,几组高耸的井架闪着灯光,将从此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夜幕降临,月亮升上非洲的天空,总理兴奋地对我说:“圣诞快乐!” “什么?” 总理惊讶道:“今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啊!” “都!我都忘了!” 我拍着自己的脑袋,大概闷在“狼穴”地下太久,完全忘了地面的时间。尽管洋人的节日与我们中国人无关,但今天是美国的重要假日,纽约总部都已人去楼空。 不过,明天对外公布油田投产也是个好时间,给世界经济送上一份圣诞礼物。 由我的装甲车开道的车队,缓缓驶入所多玛首都。为迎接我的来放,街道两边都被清理过,站满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军人,几乎看不到平民出没,也没有任何圣诞节气氛,只有那些低矮破烂的建筑,才显示真实的人间。 抵达总统府旁边的五星酒店,最醒目的就是天空集团标志。酒店里布置得很有圣诞气氛,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从美国空运而来。大堂里聚集许多西方记者,纷纷对着我们拍照,却被我的保镖粗暴地推开,以免其中暗藏刺客。 总理径直将我送入房间,竟像服务生似的必恭必敬,这让我很尴尬——难道把我当成一百多年前西方殖民主子?我断然拒绝他的好事,说想自己单独休息一下,总理只能满脸遗憾地离去。看来这些前殖民地的人民,仍然残留不少被殖民的奴性,总觉得外国老板高人一等,非洲人就该为他们做牛做马。 算了,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许多中国同胞的潜意识里有何尝不是如此? 改变一个国家的外表很容易,但要改变一个民族的精神,却需要艰苦的努力。 独自在房间用过晚餐——所有食物和水都是专机运来,主要担心有人下毒。我站在改装过的防弹玻璃窗前,俯瞰整座破败拥挤的首都——就像所有第三世界国家的城市,可以看到大片的贫民窟。 忽然,我心血来潮地打电话给保镖队长:“我想去贫民窟看看,给我安排一队黑人保镖。” 提议立即遭到队长劝阻,说这里的黑夜非常危险,即便没有刺客藏身,也可能有其他暴力犯罪活动。但我坚持要出去看看,我不是来掠夺资源的新 殖民主义者,我想认识当地平民的生活,最真实的生活,而不是官方展示给我们看的。 当我坚持已见之时,任何人都不敢阻拦我。半小时后,十名黑人保镖已就位,另有所多玛国数十名便衣警察,伪装成当地人的样子。我没办法冒充黑人,趁夜色戴上帽子和墨镜,很不起眼地夹在一群黑人中间。 平安夜。 贫民窟,到处是摇摇欲坠的木板房子,路边大队野狗争食死尸,此起彼伏的小孩哭声,某小巷深处偶尔响起枪声。还有更多人无所事事地闲逛,拦路抢劫看起来不算赤贫的人。 经过一片难得的空地,顶上挂着一盏很亮的灯,下面是几十个小孩。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没一个穿着鞋子,瘦小干枯,营养不良。不知从哪响起刺耳的喇叭声,一段节奏很快的音乐,接着是童贞般美好的声音。那些孩子沉醉的歌声中,跟着节奏一同起舞。 身边的美国黑人保镖,竟情不自禁晃动起双腿,看到严厉的目光又安静下来。我出乎意料没有骂他,轻声问:“这是什么歌?” 黑人保镖真敢说话:“老板,您不知道吗?这是迈克尔·杰克逊的《thriller》,我小时最流行的歌。” 果然,好几个孩子跳起了“月球步”,每个人都穿着平地鞋,在一块平滑的水泥地上,舞步酷似mj的标志动作,凌波微不般在地面上漂浮。无论我怎么仔细观察,都弄不清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孩子的动作棒极了,不但脚下的舞步,还有几个标志性动作,就像惟我独尊的mj复生。许多人跟着孩子们跳起来,点燃整个贫民窟的热情,对于贫穷的孩子们的而言,这是最好的圣诞狂欢。 隆隆的音乐声停止,周围人们渐渐散去,只有那盏大灯照亮清冷的空地。 我对黑人保镖耳语道:“你去问一下,是谁教那些小孩跳舞的?” 便衣警察带着一个小孩过来,向我翻译:“晚上10点,这里常有个蒙面人出现,教孩子们跳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 现在是9点50分。 我决定留在这个地方,等待传说中的蒙面人出现。保镖们分散到四周,尽量不要让别人感到异常,反正只剩下几个小孩了。 10点,从对面小巷里,钻出一个穿着破旧休闲西装的男子。一块深色纱巾蒙住他的脸,露出一双黑色眼睛,还有双眉之间白色皮肤。 他提着一台录音机,放到角落里揿下安扭,旋即响起迈克尔 ·杰克逊的《dangerous》。几个孩子围到蒙面男子身边,他搂住孩子们说笑片刻,就让大散开空出一片舞台。 先摆了个特别姿势,等待音乐当到合适时间,他来了个mj的招牌动作。浑身每个关节都动了起来,就像回到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跳起惊为天人的神奇舞步。“月球步”对他来说是小意思,更多高难度动作轻松地做出。同时,他唱出一长串歌词,完全压倒录音机里的声音——分明就是原声嘛! 我和保镖们惊叹道:“迈克尔?!他就是迈克尔!1993年,那年我十二岁,参加了超级杯中场休息的表演,我就站在他的身边——这就是他的声音?” 真的是mj?传说中的诈死逃亡?还是上天恩赐的复活奇迹?抑或以假乱真的模仿秀? 回到无人喝彩的灯光下,在一群孩子跟随学习的舞步中,录音机渐渐安静下来。蒙面男子气喘吁吁的站稳,摸了摸那些孩子的脑袋,便迅速提起录音机,退回黑暗小巷。 在保镖的贴身护卫下,我飞快地冲向小巷。 蒙面人感觉到了我的追赶,但他跑步的速度显然不如舞步,眼看要被我追上了。 我用英语大喊:“对不起!我不是强盗!只想知道你是谁!” 但他惊慌地向旁边闪去,但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蒙脸纱巾随之话落,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 保镖在就打开手电筒,照亮倒在地上的这张脸——标志性的眼睛和眉毛,因整形手术而受损的鼻子,特殊的脸部轮廓与黑发,还有被长期白班症折磨的肤色。 然而,不同于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mj,他脸上的肤色非常不均匀,有白有黑有黄,而非我们熟知的那种瓷白。 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迈克尔·杰克逊,我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却不愿仔细看他真容,以免刺激他脆弱的神经——否则他何必要戴面纱? “你是他吗?” 谁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回答:“不,你说的‘他’已经死了。” 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中年人,坚强地推开我的搀扶,重新站稳衰弱的身体。 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他永远不会给我答案,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没入手电光线尽头的黑暗,就像一尊渐渐老去的神像。 大队保镖已站在我的身旁,我 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果然,片刻之后,贫民窟的黑暗深处,传来一串单纯的孩子般的歌声——刹那间,我和周围的人们都被震住,这声音并未穿越空气,而是直接传递到大脑神经末梢。仿佛回到90年代初的动荡世界,回到战火分飞的波斯尼亚,回到屠杀妇孺的加沙地带,回到所有不见天日的灾难岁月…… 然而,就是这童真的声音,让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2010年的平安夜,没有圣诞老人,没有狂欢大餐,只有天籁之音,响彻非洲大陆黑夜。 我开始怀疑这是否mj的声音?怀疑这是人的声音?还是天使的声音? 然而,传说中的大天使,他的名字不正是michael——迈克尔? 我,原本只是庸庸碌碌的小职员,蒙命运恩宠掌握了财富与权力。但我找到过自己的使命,在阿尔斯兰荒野中的肖申克州立监狱,又在深深的“狼穴”将这使命遗忘。现在,我已找回gnostics赋予的力量,并将矢志不渝地负担责任——就是现在听到的这首歌的名字。 healtheworldmakeitabetterceforyouandformoandtheentirehumanrace…… youandforme 次日。 不到7点就醒了,酒店窗外是非洲的晨曦,整座城市渐渐复苏,迎来新生以后第一个圣诞节。目光投向那片低矮的破烂建筑——昨晚去过的贫民窟,但愿我能改变一切。 按照原定计划,上午8点将去隔壁的总统府,与所多玛国的总统会谈。10点钟将在现场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球公布天空集团的所多玛国油田正式投产。 我与纽约总部通了电话,史陶芬伯格说已做好准备,向全球现场直播新闻发布会,当天所有媒体都会在头版头条报道,明天的纽约股市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用过丰盛的早餐,酒店服务员拿出准备好的西装,替我在镜子前打理头发,看起来颇有国家领导人风范。所有人都向我祝圣诞快乐,酒店为我特制了圣诞大餐,中午将送到隔壁与总统分享。 8点,昂首阔步走出酒店大门,身后跟着一大群保镖记者。 然而,酒店门前并没有总统派来的专车,而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黑洞洞的ak47枪口对准我。 一个表情严肃的军官走上前来,用蹩脚的英语喊道:“请大家都回酒店去!目前全城已经戒严!任何人没有通行证不得上街!” 我的一个秘书走上去说:“先生,我们是贵国的总统的客人,即将访问总统府。” “对不起!所多玛国已经没有总统了!” 军官生硬的话,像子弹撞进我的胸膛,差点让我摔倒在地,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政变! 保镖们也感到大事不妙,立即组成人墙保护我,退回酒店内部。来自世界各国的记者都很惊慌,但也有人拿出长枪短跑抢拍一阵。大堂就像炸开了锅,许多人想往外打电话,却发现所有线路已被掐断。再看酒店大门外边,已堆起高高的路障,任何人若想强行闯关,恐怕会被当场击毙! 不想被记者们拍到我的脸,更担心这混乱场面混有此刻,我带着几个贴身保镖和秘书,回到顶楼的总统套房。 “这是怎么回事!”我再度大发雷霆,“你们不是说好的吗?赶快和总统联系!” 然而,秘书哭丧着脸回答:“董事长,所有通信都中断了,我们没办法对外联系。” “该死!” 就当我咆哮的同时,窗外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都趴了下来,只有我还傻傻地站在窗前。 一个忠心的保镖将我拉倒在地——此时站在窗前非常危险,玻璃可能震碎伤害到我。 紧接着响起一连串爆炸声,然后是激烈的枪战交火声,竟来自酒店隔壁,那不是总统府吗? 我推开紧紧拉着我的保镖,冲到窗前向总统府方向看去——只见这座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已被黑色浓烟覆盖,不时腾起红色火焰,几辆59式坦克已撞破围墙,跑观各自闪烁几下,随即半个总统府就被轰塌。 政变!果然是可怕的军事政变,那些混蛋居然进攻总统府,就在我要和总统会谈的时间——我还得感谢门口阻拦我的军官,若此刻我也在总统府,相比已成坦克炮弹下的冤魂。 既然是推翻这位民选总统的政变,那么也可能危害天空集团在所多玛国的石油项目,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是彻底告吹了!好比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砸在我个昂堆起笑容的脸上。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上次我的突击队员推翻了所多玛国的独裁者,这次我们也能力挽狂澜拯救所多玛的民选总统。 我飞快地冲出房间,来到酒店后院 的停车场。这里停着十辆装甲战车,雇佣兵们已知道发生政变,全都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总统府飘出的黑烟,已遮蔽整个酒店上空。我爬到一辆装甲车的顶盖上,对将士们大喊:“士兵们!你们都已经看到,我们的事业正在危急之中!一群邪恶的狂徒,公开践踏法律与公理,公开蔑视我们的存在,妄想把个国家拉回来的深渊——但这必将是痴心妄想,因为今天在这里,有你们这群英勇无畏的战士!有你们这群伸张争议的侠客!有我们天空集团宏伟的抱负和理想!现在,就让我们拿起武器,去消灭那些卑鄙的敌人,实现我们真正的使命——healtheworld!” 话音刚落,雇佣兵们一阵欢呼,我已唤醒他们嗜血的欲望,唤醒男人与军人的荣誉,唤醒被遗忘多年的正义。 一分钟内,所有士兵坐进装甲战车,我选择其中最坚固的一辆,指向酒店旁边的总统府。 停车场外的路障根本是小儿科,那些政变士兵不敢阻挡,看着我们一辆接一辆冲过去。装甲车轰鸣着碾过大街,所有向我们开枪的敌人,都遭到暴风雨般的火力还击。 转眼已到总统府门口,这座殖民地时期的古老建造,已被几辆59式坦克夷为平地。 正当我们的装甲车寻找敌人之时,空中响起直升机的引肇声,一阵气流掠过头顶,两辆装甲车已同时爆炸!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可以看到燃烧的金属,还有被炸飞出来的人体残缺——二十个人就这么死了。 头顶的这几架武装直升机,还是用天空集团援助的军费向美国购买的,现在却打到了我自己头上。又有两辆装甲车遭到攻击,同样被空对地反坦克导弹炸成碎片。周围出现大队政变士兵,纷纷使用各种反坦克武器,砸向被困的总统府门前的车队。我的雇佣军无力还手,几个人冒险打开车门冲下来,即被密集的ak47子弹扫成人肉筛子。 所有装甲车都已陷入火海,只剩我的坐驾勉强可以行动——这辆车经过全面改装,防护力不亚于一辆m1a1坦克。我们的车长发射了几枚防空导弹,成功击落了两架武装直升机,迫使其他直升机望风而逃。 然而,59式染棵向我发射炮弹了。车长命令掉头,顶开其他被打烂的装甲车,冲破枪林弹雨的重重围困,侥幸撤回旁边的酒店。 酒店几聚集许多外国公民,政变军队不敢擅自进攻。我的脸已被硝烟熏黑,额头还有火辣辣的次同,看着幸存的十来个雇佣兵,心中无限愧 疚与悔恨——半年前在大西洋的海岛,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突击队员死去!怎么又犯了同样错误?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似乎战无不胜的装甲车队,如今只剩形单影只的一辆,期于都已变成废铁,以及装满破碎尸体的棺材。 记者们纷纷拍下我的窘迫照片,我再也不阻拦他们的镜头,沉默着回到酒店大堂,面对在场所有惊恐的人们大声道:“各位!我向大家道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政变军队打进来,千万不要武力反抗;如果他们只是抓我一个人,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不想连累大家生命,更不想殃及无辜的酒店客人与工作人员。” 包括我的保镖和雇佣兵们,记者和酒店的服务生,大家一片死寂到看着我,不知是感谢我的自我牺牲,还是庆幸终于有了冤大头可以去送死,抑或嘲笑我这个宋襄公之仁的笨蛋。 昨晚跟随我的黑人保镖,大胆地拉着我的手说:“老板,你千万不要出去!我了解外面那些士兵,他们都是以杀人取乐的恶棍,才不会管你的人道主义!我们会拼死保护你的!” “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我将手挣脱出来,拍着黑人保镖的肩膀说,“你们不是军人,没有义务为我战死沙场。” 他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低下头来颤抖着肩膀,但愿这个黑大个不要为我哭泣。 不知是谁打开大堂里的电视机,只能收到本地的有线电视,总共只有一个频道。忽然,正播放的美剧戛然而止,画面变成简陋的演播间,坐着一个穿这军装中年黑人,满脸严肃地对镜头说了一长串话——当然是所多玛国的语言,但我注意到大堂里的服务生,面露恐惧地向我看了看。 电视里的军官又用英语说了一遍:“所多玛共和国的全体国民,在本国居住和旅行的外国朋友,你们好!我是所多玛共和国陆军第一旅旅长威廉。约翰逊上校,鉴于我国民选总统卢卡斯先生贪污腐败严重,向外国石油公司出卖本国资源,导致国家陷入严重危机,本人代表海陆空三军全体官兵,发起‘2010黑金行动’。今天上午,爱国部队已攻占总统府。总统先生在交火过程中不幸身亡——这并非本次行动初衷,但总统必须为他的顽抗付出代价!截至今天上午10点,政府总理、议会议长、财政部长、内政部长、国防部长,以上贪污腐败集团的成员,均已被爱国部队逮捕。今天开始,所多玛共和国临时军政府宣告成立!由我担任临时政府首席执行官,本人签署第一号命令,全国戒严二十四小时,禁止任何人擅自上街,违者格杀勿论! 望全体国民及完国朋友保持冷静克制。本人签署的第二号命令是——为保护祖国石油资源,我过将废除已故前总统与天空集团签订的石油开发会合作协议!”听完这段冗长却凶狠的电视直播,屏幕上就闪出一片雪花。全体记者遗篇哗然,都用摄象机拍了下来——原本是来报道天空集团在所多玛国石油投产的消息,如今却得到另一条更具有爆炸性的新闻,也算值得这次冒着生命危险的政变之旅。 这就是我的圣诞礼物? 随后,所有镜头再次对准大堂里的我——真正的失败者! 我的脑子已全部空白,被枪林弹雨扫荡了一大片,只剩残缺的肢体与漫流的鲜血。 连保镖们都傻了眼,只是机械地抬起胳膊,阻挡那些冲上来采访我的记者。 我却箱一具行尸走肉,也不回避无数刺眼的闪光灯,痴痴地做进电梯,离开这个追悼会似的大堂。 回到总统套房,将所有保镖和秘书赶出去,仿佛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孤独地站在窗前,俯瞰这座灾难深重的城市,并不惧怕可能飞来的流弹。我看到遥远的天际线尽头,天空集团开发的油田方向,正在燃烧遮天蔽日的浓烟…… 一切都完了吗? 第二天。 我还活着,却第四次成为阶下囚,代替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代替北大西洋冰火岛神秘别墅,代替长江口岩石深处“狼穴”宫殿的,是所多玛共和国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 夜幕降临,窗外是野性的月光。城市所有灯光都被熄灭,就像夜色中的热带草原,却仍不时有火光闪烁——这是自动步枪的交火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贫民窟方向燃起大火,整个城市已成为杀戮战场。 明天清晨,我将俯瞰脚下的这片断垣残壁,这方大屠杀后的集体坟场,这个坠入第十九层之下的人间地狱,这座人类自私与贪婪的纪念碑。 所多玛城的第121天。 我已经被围困了四十多个小时。 昨天,我和保镖们困守在酒店,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无论纽约集团总部还是崇明岛的“狼穴”。就连近在咫尺的机场也音讯渺茫,那里停着我们的两架飞机,还有一批机组留守人员,恐怕连人带机都被扣押。 黄昏十分,数百名政变士兵冲进酒店,说是根据威廉。约翰逊上校的命令前来“保护”我,任何胆敢违抗者一律就地处决。为保全酒店里 第九章 所多玛的第121天 (2) 这些心理话。 然而,无人胆敢违抗我的旨意,被迫坐进迎接我的车队,被一起押送到崇明岛。 白展龙、史陶芬伯格,还有“莫妮卡”,共同与我坐在御用悍马车里。 史陶芬伯格原本就不认识“莫妮卡”,误把她当作我的小情人,故而也没什么惊讶。最吃惊的却是白展龙,她原本在他手下干活,而且向来遭到他的强烈怀疑,却一下子便得与他平起平坐——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居然紧挨着坐在我身边。 他不适应坐在离我较远的位置,有些嫉妒身边的洋人和女人,别扭地向我汇报最近亚太区情况,我没心思听白展龙讲话,竟自顾自倒在作为上睡着了,而身边女子并非旁人…… 在非洲和美洲宦游地球一圈之后,回到自己的宫殿,回到住惯了地下监狱。 经过“狼穴”的层层检查,数名高管关过数道安全密码门,来到核心办公区的大会议室。除了在车上小憩的片刻,真是马不停蹄一分钟都没休息。原本我要让“莫妮卡”参加会议,她却说自己不适合接触公司机密。我想她是给原本的上司白展龙留点面子吧,便准许她暂不参加本次会议。 会议正式开始,我向大家做了一段训话,大意还是老子还没死,希望全体同仁共度难关,如果发现谁有吃里爬外,必将遭到最严重的惩罚。 敲山震虎一番后,史陶芬伯格用英文汇报当前的全球局势——“如今,我们最危险的敌人matrix,已拥有所多玛国石油开采权。这一权利纯属非法,天空集团必将重新夺回。董事长,我的方案是向英属维尔金群岛提起诉讼,申请判定matrix在所多玛国的经营行为有违公平竞争。” “恩,可以尝试一下法律手段。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既然matrix神出鬼没,竟连美国政府都可搞定,想必什么英属维尔群岛,自然也站在慕容云那一边。” 这并未打击史陶芬伯格的积极性,他用理性的语气说:“即便matrix在所多玛国的石油合同可以执行,但鉴于目前的动荡局势,美军干涉只会使这个国家更为混乱,matrix在两三年内不会得到一桶石油。matrix相比我们的最大劣势,是他们缺乏石油开采的经验和技术。就算收购其他石油公司,来开发所多玛国的石油,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就算给我们三年时间,怎么才能做到?”我悲观地后仰在座位里,“何况,以天空集团目前的债务状况,恐怕三个 星期都撑不过去!” 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从刚愎自用的我的口中,听到如此泄气的话。 “董事长,昨天我作了一份预测报告——本次所多玛国事件以后,全球局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陶芬伯格的预测引起我的浓厚兴趣,托着下巴对着这位金发男子道:“很好,说吧。” “我研究了最近一年来matrix的动向,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天空集团,更深层次则是要控制全球经济。但以这个公司初出茅庐的背景,即便控制了罗斯柴尔德家族,也未必能达到其宏大目的。他们唯一成功的可能在于——世界再次爆发危机,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位德国贵族后代的语出惊人,引起与会者们交头接耳,我皱起眉头严肃地说:“请不要危言耸听。” “1914年萨拉热窝事件之前,谁都不会想到爆发长达四年的世界大战,并造成数千万人死亡;1939年德国入侵波兰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很快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将造成多么可怕的悲剧。虽然,二战结束已过去六十多年,但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利益斗争依然没有改变,人类并没有变得更加高尚,只因为各国经济的充分发展,暂时掩盖了争夺资源与生存空间的激烈矛盾。然而,地球资源终究有限,各个民族无论是旧有的统治民族比如英美民族,还是新兴崛起的后进民族比如中国人与印度人,都有无限的雄心壮志。对于世界资源与时常的重新分配,迟早会引起一场巨大的冲突。” 他的长篇大论引起我的深思,慕容云似乎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我点点头:“说下去!” “如果这次的时间,引起又一轮全球石油危机,脆弱的世界经济也将再度被拖入周期性的大萧条——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全球金融体系,紧接着是全球货币体系,绝大多数银行都将破产。以能源为首的物价飞速上涨,普遍平民再也无力开车,交通运输价格贵到决大多数人无法承受,然后是航空公司、轮船公司、物流公司全面倒闭。第三世界国家最先陷入饥饿,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加上昂贵的能源价格,将无情地夺去很多人的生命。金融、货币、证券、远程交易……所有这些全面崩溃后,世界经济将倒退到实物经济的阶段。” “实物经济?” 我联想到了人类祖先的年代。 “是,有钱不再成为实力象征,一个人在银行里的巨额存款,仅仅具有数字上的意义, 却无法换来生活必须的面包和汽油。只有掌握石油、粮食、军火等实物资源,才算真正的强者——第一和第二产业尤其是能源、采矿、钢铁、化工等传统部门将就此复兴,第三产业尤其是金融服务业将暂时消亡。国际贸易会出现严重倒退,各国关上国门各自发展,以极高的价格出口资源。严重以来进口资源的日本将遭重创,只能出卖人力资源和科技,进而成为能源大国的附庸乃至奴隶。混乱的国际局势,将会被某些国家的政客利用,他们大多具有军国主义与种族歧视思想,阴谋发动战争解决各自国家与民族的困境,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那么根据你的预测,matrix将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史陶芬伯格的表情有些怪异,扬了扬金色眉毛说:“既然matrix在幕后策划了所多玛国政变,促成美国出兵干涉,说明matrix的秘密影响力,已深入政治领域,许多国家的政要可能已被其收买,或者代表其资本利益。这很可能是世界大战爆发的一次预演。比如,先是某些国家因争夺资源而爆发战争,这些小国的战争将决定重要的能源归属,便把周遍大国拖入战争,最后就是世界上两个最大的军事强国——美国与俄罗斯。”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你的预测准确一否,我都不会让这场世界大战发生,这是我神威天空集团董事长的责任,也是与会各位的责任!” 第十章 众叛亲离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已回到“狼穴”,回到原来压抑的办公室。 谁都知道她是跟着老板回来的,据说她在非洲救了老板的命,因此即将飞黄腾达——同事们对她不再冷淡无情,而是殷勤地嘘寒问暖,小喽罗私的争先恐后来服侍——看来这些人既不聋也不哑,也没有彻底遵守“狼穴”纪律,反而是耳聪目明心领神会,只不过戴上了一副“势利”牌眼镜。 但她依然保持低调,遇到有意接近她的那些人,只是报以礼貌而平等的微笑,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仍是办公室里普通一员。自己还是一只丑小鸭,永远不会变回白天鹅,也不会改变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别人给予她的关注,仅仅来自于那个人的财富与权力——如果他失去这一切,那么他本人以及他身边的全部,必将一文不值,遭到更猛烈的报复。 等到大家轮流请安与朝拜结束,她才有空抬眼注意那条走廊。秘密会议室就在那个方向,他带着白展龙、史陶芬伯格,以及中国区的众多大老进去开会,已经超过了半个钟头。不知他今天会不会再发脾气,又让他的属下们增加一分仇恨,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担心,担心他的暴躁情绪会伤害内脏与精神,甚至危害自己的生命。 忽然,她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走出来,正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 处于秘书工作的职业精神,她迎上去礼貌地问:“史陶芬伯格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哦,蓝小姐,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他非常有贵族风范地微笑。不过,他的脸颊的肌肉在颤抖,就连裤腿管也有剧烈晃动——这些微笑的细节,只有敏感的她才能发现。但她不能当面点破,只能礼貌地指出卫生间方向。 史陶芬伯格转过挺拔的身材,快速离开办公区域。她困惑地回想他的反常举动,不会是对自己感到害怕吧?他的绿色眼珠里埋着什么,她记得这种特别的眼神,就像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的……想起来了,这种眼神的名字叫“绝望”。 绝望? 就在暗暗咀嚼这种眼神之际,突然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震碎她坚强的心。接着感到一记重拳打在背后,五脏六腑都被翻腾起来,竟让她整个人平飞出去,仿佛被送上月球,无助地失去了重力。 刹那间,世界已完全变形,烟尘与碎穴如同沙尘暴,自会议室方向席卷而来,冲起无数破碎的纸张、玻璃残渣与 办公用品……天旋地转之间,耳边依然回荡轰隆隆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惨叫与女人的尖叫,世界莫如即刻降临? 惊心动魄的数秒内,强大的冲击波摧毁一切,她竟被抛出数米之远,埋在浓浓的烟尘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后背火辣辣地疼痛,浑身骨头似乎被扭断,重回一年多前的非洲炼狱。 不知是谁在大喊:“地震啦!逃命啊!” 地震?自己在519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生了! 不,是天谴!是老天对深入地底的“狼穴”,妄图以科学亵渎神灵的惩罚?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立刻被震死?还要继续活一段时间忍受痛苦?不过,既然忍受过凡人从未想象过的痛苦,她想自己应该可以挺过去——只要,只要他还活着! 啊!他还活着吗? 冲击波,抑或爆炸,不正来自会议室的方向? 不,你不要死!你必须活着! 强迫自己艰难地爬起来,顶开压在身上的文件柜。鼻孔里全是灰尘碎屑,只得用力地往外出气。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尘土刺激得泪流满面,才从弥漫的烟雾中,看到办公室已面目全非,就像经过一场大爆炸。 就是爆炸。 摸摸自己的身体,虽然到处都很疼痛,但还能活动自如,至少没有性命之虞。顾不上灰头土脸的狼狈形象,她首先摸清楚会议室方向,便踉踉跄跄直冲而去。脚下到处是被震碎的水泥块,如同走过大轰炸后的废墟,幸好“狼穴”结构极其坚固,走廊居然没被炸塌,稳稳地托住了天花板。 前头不断喷涌出灼人的烟雾,已被改造为一座火葬场,或许应该考虑他能否还有全尸?抑或已被炸成碎片无法辨认? 泪水——这回不是被烟尘刺激的,大颗眼泪滑下布满尘土的脸颊,冲刷出两道灰色泪痕。想起几天在非洲的经历,千心万苦冲过枪林弹雨,拯救了他的生命,难道又要这样离他而去? 一切原有的标志都看不清了,但她已认准烟雾最浓、温度最高的所在,那一定是会议室——他就微在里面!无论是死是活。 她是第一个冲进爆炸现场的人。 回到闷热的蒸笼,眼前烟尘渐渐落下,覆盖疮痍满目的地面。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只炸断了的胳膊!来不及发出尖叫,又发现头顶挂着一只炸碎的火腿,接着是满地残破的肢体,以及个别相对完整的死尸,却 也被炸开了肚子或脑子。 真怕摸到他的头颅——爱人的头颅。 爆炸已过去半分钟,会议室里的视线越来越清楚,最初的照明谁被早被爆裂,但自动打开了应急备用灯——白色光芒照破渐渐安定下来的灰尘,落到被炸碎的橡木大桌上,上面矗立着一具巨大的钢铁盔甲,具有16世纪马克西米里安式样风格,却大到只有姚明才穿得下的尺寸。 尘埃落定……盔甲却动了一下,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她颤抖着冲上去,努力要掰开这道缝,她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剧烈而急促的喘息声,即将窒息的挣扎。 费尽全身力气,盔甲终于被打开,露出一张还算完好的脸。 幸好,这是一张活人的脸——他。 她的他。 她的死里逃生的他。 他痛苦地睁开灼红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令他很是惊讶地动了几下,却依然没法挣脱出来。 “别说话!当心伤着自己!” 她像关爱一个男孩似的,抚摸他涨得通红的脸。 “啊?” 处于发生爆炸的中心,他的耳朵显然被震坏了,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可能还有些脑震荡,茫然地看着她的身后。 她难过地摸着他的嘴唇,就像从前最喜欢的样子,尽管那些时刻也异常短暂。 “我死了吗?” 终于,他大声地说出话来,就像耳背的老人说话那样。 “不,你还活着。” “什么?” 他仍瞪大眼睛听不清,她只能趴到他耳边,用更大的声音一字一顿喊道:“你……还……活……着……” 终于,他的目光表明自己听到了:“是你?莫妮卡?” “是我!”这是她进有的一次忘乎所以,大概她的脑子也被震坏了,“我就是莫妮卡啊!” “我的莫妮卡!我的莫妮卡!” 他激动地狂喊起来,即便面对的只是一个丑小鸭。 这反而令她冷静下来,没有跟他一起疯狂——也许爆炸造成的脑震荡,使他从死神唇边逃走后第一眼看到她时,想到自己曾经最爱的女子,想到当年那张混血的美丽脸庞,恰好眼前的女子也叫“莫妮卡”,那个无法忘却的幻想,便和这张平凡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没错,几秒钟激 动过后,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变得无限忧伤,绝望地叹息:“不!你不是莫妮卡!你不是她!为什么你不是她!为什么不把我炸死算了?为什么还让我一个人活着?为什么一个人承受全部苦难?” 她再也无法残忍地控制自己的眼泪,别过头去轻轻擦拭,不要让他发现自己的脆弱。 然而,他的理智恢复得真快,大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谁制造了这起骇人听闻的爆炸? 瞬间,她想起爆炸前一分钟,匆匆走出会议室卫生间的男人。 “史陶芬伯格!” 老子还活着。 爆炸发生的时刻,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记得一阵巨大声响,面前的橡木大桌翻了起来。就在一块破碎锋利的木版,即将扎破我的太阳穴之际,我身下的作为已如变形金刚,瞬间变成一具坚固的欧洲式盔甲——除了白展龙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个作为具有爆炸自动的防护装置,只要感受到一定空气压力,就会在十分之一秒内启动,变成一具盔甲的样子,将坐在椅子沙锅的人包裹起来,遮挡全部的爆炸冲击波,以及因此形成的破坏物,保护我几乎毫发无损。不过,爆炸依然震得我昏迷过去,并使我暂时损失了大部分听力。 其他人就惨了! 总共十个人参加会议,有五个当场被炸死(其中两个距离爆炸点最近,被炸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还有两个被炸成重伤奄奄一息,“狼穴”基地常驻医生正在做紧急治疗,并将送往附近最近的医院。只有白展龙坐得离我最近,他知道我的座位的秘密,爆炸发生的瞬间,飞快地躲到我的座位后面,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宽大而坚固的盔甲阻挡了冲击波,所以侥幸逃过一劫,只是手和脚被木头碎片扎伤,耳膜震破流了很多血,好在医生说并无大碍。 老天护佑,我几乎没受什么伤害,不过还有一个人例外——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会议室。 史陶芬伯格! 记得他作完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预测报告的长篇大论之后,便说要上厕所离开了会议室,不到一分钟爆炸就发生了…… 史陶芬伯格!史陶芬伯格!史陶芬伯格! 难道他和历史上暗杀西特勒的史陶芬伯格有什么亲戚关系? 他也和他的祖宗一样不走运,不但没有把暗杀对象炸死,反而还被迅速逮捕了——他没有能够逃出“狼穴”,在快步冲进电梯之前,会议 室的大爆炸已经发生,根据安全系统的预案,所有电梯一律暂时关闭,他被困在了地下。当我明白史陶芬伯格就是此刻,便无异于瓮中捉鳖,他乖乖地被保镖擒获。 毫无疑问,死伤了那么多人,谁都不可能隐瞒过去,我们立即向警方报案。不过由于“狼穴”地处偏远,警方不可能很快来到这里,我必须抓紧时间审讯凶手。 在一间未遭破坏的秘室,这个高大的金发贵族,低头颓丧地坐在我面前,没有手铐更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对他实施暴力——尽管我很想当场枪毙他! “为什么!” 我的听力已渐渐恢复,但仍用很大声音说话,我的左半边身体不停颤抖,其实并非受伤,而仅仅是爆炸造成的心理影响。 此刻缓缓抬起头来,还没忘记整理自己的头发,就像历史上所有的失败者——在骨子里从来没有认输,轻蔑地注视着胜利者。 他露出一个帅气的苦笑,好像还在会议上说话:“董事长,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还没等我发话,旁边的保镖抢先道:“万万不可!这小子太坏了!我们还没收拾他呢!” “出去!” 我冷冷地扔给保镖两个字,但我那忠诚的保镖说:“好吧,但必须先把他绑起来!” “出去!” 我再次断然地呵斥,使他们打消了对史陶芬伯格动手念头,无奈地退出秘室。 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两个同样手无寸铁,同样没有任何束缚的男人。他完全可以起身与我搏斗,趁我不备将半身颤抖无力的我掐死。 但我知道他不会再杀我第二次。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史陶芬伯格仰头沉默许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有同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也不用害怕出卖别人,我可以全部说出来。” “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炸弹是怎么通过几道安检的?” “上个月,我得到一种最新研制的炸弹,正常情况不过就是水——h2o,但稍微加热就会变成另一种化学成分,成为威力巨大的炸弹,目前任何安检设备都无法查出它,所以我带着炸弹上了你的专机。” “高科技!”我不是在笑史陶芬伯格,而是在嘲笑我自己,“我那么迷信高科技,却差点死在高科技手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为什么要杀我?你真的那么恨我吗?就因为上次我对你发怒?拿烟灰缸砸你而产生刻骨仇恨?” “不,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并不恨你,甚至当你发疯似的毫无道理地用烟灰缸差点砸死我的时候,我对你也仅仅是怨恨而不是仇恨,绝对没到想杀死你的程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我之所以要杀你,是为了拯救我热爱的天空集团。” “你热爱天空集团?”我终于感到他的荒谬,精神有问题吗?站起来大声喝道,“就要杀死集团的董事长?顺便炸死五个亚太区高管?” “是,因为你的独断专行,你的刚愎自用,你的自以为是,你的大发雷霆,你的对整个公司同仁的敌视,还有你脑中可怕的妄想,你一切的所作所为,都会毁灭这个你自以为最爱的天空集团!” 始终用读心术监视他的眼睛,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心理话,这个德国人对天空集团具有宗教信仰般的虔诚,他为暗杀我所做的一切,也具有宗教般的疯狂与执着。 “说下去!” “你——前任董事长莫妮卡。高的堂兄,集团创始人高过先生的孙子,你并没有继承你的家族优秀基因,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高家后代!” 这句话歪打正着地戳到我脆弱的痛处,令我猛然跳起来:“胡说八道!” “你就是控制不了脾气!总被怒火冲毁理智!”激怒我是他的胜利,他得意地笑道,“你就像那个人!” “哪个人?” “那个人!那个差点毁灭了德国也毁灭欧洲的奥地利下士!” “他?”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你这个独裁者、暴君、法西斯、纳粹!如果你战胜所有的对手,控制了全球经济,你将是更可怕的人物,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将是比二战残酷一百倍的浩劫,全人类将因你而毁灭!” 第一次听到如此严重的警告,仿佛一记重拳砸在我脑袋上,远远胜过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的嘴唇在颤抖,却为自己而辩护:“你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是,即便为之而付出生命!” “住嘴!”我再度粗暴地打断了他,“第三个问题,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 “不,我不相信,是不是matrix?是不是 慕容云?” “对不起,董事长,我没有背叛天空集团!更没有投靠卑鄙的matrix!我的所作所为,都发自我的良心,发自我对天空集团的忠诚,发自我对人类未来的憧憬——所以,一个月前,我已决心要杀了你。” 最终,他说出了一句英文——“healtheworld!”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句话不也是我的理想吗?我和他都为同一理想奋斗,结果去是他必须要杀了我——这不是我的悖论,而是拯救世界的悖论。 读心术再次从他的眼里,验证了刚才说的一切——他是单打独斗没有任何同伙,彻底的个人英雄主义暗杀,只为了那个崇高理想。 我绝望地低头,沉闷地说:“史陶芬伯格先生,你是一个英雄!即便你要杀死我,但我依旧称你为英雄。” 他既然接受了我的称赞,抬头挺胸面对胜利者,一如他那些具有骑士精神的祖先。 他不是失败者。 忽然,有人未经我允许就打开房门,正当我要勃然大怒,却看到几名警察走了进来。 警方把杀人凶手史陶芬伯格带走了,开始我做了详细笔录,清理了爆炸现场,运走了尸体与受伤者。 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留在爆炸后的会议室,留在一片狼籍的杀人屠场,回想史陶芬伯格说的那些话。 他是英雄,他要杀死我,那我是什么? 2011年1月1日。 黄昏,风从海上卷来,夹带遥远北方的雪粒,如利刃割着脸上皮肤,转眼凝固感受不到疼痛。 我已来到“狼穴”地面,难得呼吸寒冷的空气,感受刀锋般的温度划过肺叶。仰望四周森林的天空,竟像坟墓寂静,而自己如此渺小。 再也没有气派的车队,只有贴身保镖和司机,坐上悍马疾驰出基地大门。司机问我去哪里,停顿许久才回答:“最近的海边。” 五分钟后,这辆车穿越林间小径,直抵一片苍茫的滩涂湿地。没有任何人类痕迹,更没有雄壮的大堤,只有长江泥沙堆积的浅滩,无边无际的枯黄芦苇,宛如来到北方草原。视线越过不知多少遥远的距离,才能望见模糊的海平线,夕阳正从我身后洒来,给远方披上一层金色面具。 吩咐司机与保镖不要跟在后面,让我独自一人走进滩涂深处。高高的芦苇将全身吞没,像一只迁徒过冬的候鸟,隐藏在湿地躲避猎枪。 鞋子与裤管已满是泥泞,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水塘,踩死可怜的螃蟹或小龙虾。但我不在乎这些,只想远离过去的世界,远离永远无法摆脱的“他人”,因为我越来越相信——他人即地狱。 史陶芬伯格暗杀事件后,我已不相信任何人了。 或许我最信赖的人,从来都不曾怀疑过的人,都可能背叛我出卖我,突然拿起一把枪,从背后打爆我的脑袋。 史陶芬伯格没有愧对这光荣的姓氏,就像历史上的先辈那样英勇无畏,像暗杀希特勒一样来暗杀我。 我也相信他说的理由——不为金钱也不为权力,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人的道义。 已经派人在美国调查过了,包括史陶芬伯格所有的通信记录,他和他家人的财务往来——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史陶芬伯格与matrix有任何联系。 他确实在单打独斗,妄想以一己之力消灭我这魔王。 当我最最信任的助手要刺杀我;当我为之奋斗的事业和理想,却被这个高尚的刺客认为要毁灭世界;当我不惜生命与黑暗中的敌人战斗,却被无数人贴上暴君标签…… 这不是一种莫大的失败和羞耻吗? 我还有何颜面对下属与同仁?甚至不敢面对司机与保镖! 这自然让我想起那位疯狂的奥地利下士。 而我的天空集团,也处于第三帝国抚摩前夕的状态,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帝国的毁灭》。 高过一手创办,经过高思国的精心呵护,又由莫妮卡付出生命代价的这个帝国,就要在我的手中灭亡了吗? 天色越来越暗,充满海水咸味的北风,掠各国一望无际的芦苇,扯乱我的头发,刺痛我的额头。我将自己孤独地抛弃在这里,远离疮痍满目的尘世,远离拥挤喧嚣的人间,想起并不遥远的过去——那个人是如何灭亡的? 当一个人抵达权力顶峰,又没有任何力量制约他,那么他将无所估计,为所欲为,若保持天才则所向披靡,若头脑发昏则将一败涂地——人类五千年的历史以雄辩地证明,绝大多数英雄都是后者。 无限的权力,会引发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 于是,人类的种种悲剧便难以避免。 眼前浮起那个人的脸,那张美丽的少年的脸,那位缺少了面具的兰陵王的脸。 同时,耳边也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已经抓到了你的致命弱点!” 没错,他确实抓到了我的致命弱点——权力! 无所限制的权力=无所限制的欲望=无所限制的灾难…… 只要我仍旧贪恋权力,就永远无法克服这个致命弱点。 怪不得慕容云说我和他很像,无论两个外表与身世有多么不同,但我们的内心非常相似,都是充满权力欲望与野心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和我恨(可能也是爱)的人,其实是同一类人。 亲爱的兰陵王,我们本质上是一丘之貉。 此刻,夜幕已将我笼罩。风中依稀响起模糊的声音,是保镖在呼唤我,害怕我在黑夜迷路,被困死在迷宫般的芦苇荡,抑或失足掉进水塘淹死。 在我转回头的时候,心底却想起另一个人。 她。 她是莫妮卡,窗外,黑暗覆盖一切,包括古建筑般的森林剪影。寒风毫无遮拦地撞上玻璃,发出奇怪的敲打声,似乎荒野妖怪们想进来取暖,或钻进她柔软的身体。 今天是元旦,2011年的第一天,本可以回市区休息,去淮海或徐家汇疯狂购物,反正第二天还有班车回“狼穴”。可是,她选择一个人躲在宿舍,就像外面的节目与她完全无关,她来自另一个遥远星球,恐惧地躲避危险的地球人。 从早到晚都在屋里看书盲从惠特曼的《草叶集》到泰戈尔的《园丁集》,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分行的句子,就像一年前她躺在病床上阅读这些诗句,支撑她度过炼狱般的漫长时间。 她放下书本自己做了晚饭,都是基地提供的新鲜食品——森林里有自建的菜园和牧场,让“狼穴”成为一个自给子足的小世界。 同好晚餐来到镜子前,看着这张虽然平凡,却已逐渐喜欢上的脸。 许多年后,她会忘记自己原来的脸吗? 他会忘记吗? 那张曾经美丽的混血的脸,早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所多玛的烈火! 致命的2009年!在刚刚死去亲爱的父亲不久;在刚刚接任天空集团第三任董事长之后;在救出自己心爱的男子,苦尽甘来短暂地在一起转眼又要分开时,她来到了被诅咒的所多玛。 她坐着天空集团专机降落非洲大地,带着复兴危难中的家族的使命,带着掌握无尽石油宝藏的热切期望。在从机场前往所多玛国首都市区的路上,车队遭遇数枚火箭弹袭击。她的座车被威 第十一章 兰陵王入阵曲 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曾经是混血的美人,后来是平凡的丑小鸭,此刻却是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的人。 一副金色卷曲的假发套在头上,颇有路易十四时代的洛可可风格。虽然头皮闷热难受,权当寒冬里的一顶帽子吧。大得像杯垫的墨镜架的鼻梁上,竟遮盖了大半张脸。还有一件黑色的套头衫,包裹了她的脸颊与耳鬓。厚厚的高领毛衣拉到下巴,只路出一对不起眼的嘴唇。这精心准备过一身行头,乍看还会以为是欧美背包客女孩,至少很难会联想到女秘书的她。 跟随人群登上飞机时,她扫了一眼头等舱,果然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他——她最深爱的男子,正痴痴地看着舷窗外的机场,看着辽阔寒冷的天空。 赶快继续往前走,怕被他发现自己也在同一航班上。在经济舱找到她的座位,也没把可笑的大墨镜摘下来。坐在旁边的两个日本猥琐男,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半小时后,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即将跨越古老的东海,前往膏药旗下的国度。 十天前,被天空集团董事会扫地出门的他,像个逃兵似的丢下她,穿过马路跑进滨江绿地。她一直紧跟在后面,发现他在江边喊风中发呆——他会不会跳下冰冷的黄浦江?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羞耻?她紧张地观察他,却又不敢上去和他讲话,一面加深他的羞耻感。夜幕降临,他才缓缓离开江边,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浦西,她也叫了辆车跟在后面,看到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下车。 她在附近酒店暂住下来,让悍马的司机把行李带给她。同时,她想起以前在上海雇用过的私家侦探,便委托对方二十四小时跟踪他。 在“狼穴”的家毁灭以后,他过了一段无家可归的日子,却每晚要换一家五星级酒店。虽然被剥夺董事长的权力,但毕竟是高家遗产继承人,他啊依然可以过着优越生活。私家侦探没发现有女人个踪迹,每晚他都是独自在酒店客房过夜,也没有去夜店流连打发时间。 这些天来,她不敢直接去找他,害怕伤害到他强烈的自尊心——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沦落到需要一个丑小鸭的怜悯,但愿时间能抚平他的创伤。 前天私家侦探报告说,发现他订了一张国际几票,却不是去纽约的,而是飞往如本大阪——奇怪,飞往纽约才是正常的,讨还本概述于自己的权力,为什么要去完全无关的日本呢?又为什么不是东经而是关西的大阪呢?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跟在他的左右,但又不能被他发现。 她也订了一张与他相同航班的几票,戴上假发与墨镜,乔装改扮一番,完全变了模样。 此刻,她与他坐在同一架飞机上,她在经济舱,他在头等舱。 一觉醒来,已降落在半臣秀吉的梦幻之都。 她匆忙跟着人群走下飞机,进入机场的到达通道,飞快地拖着行李往前跑,因为头等舱的乘客早就下机,千万不要把他跟丢了。 往前追了数百米,终于看到他的背影——千千万万人中,她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 她与他保持十米的距离,尾随着通过海关入境。为防止靠得太近被他注意,她有裹上一条厚厚的围巾,整张脸只露出一副墨镜,虽然看上起怪吓人的,但保证不会被认出来。 走出机场侯机楼,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她也紧急拦了一辆,让司机跟在后面。前面的车并未开进大阪市区,而是去了最近的一个新干线车站。他和她都是初次到日本,他沉着地买到了车票,而她小心地排在后面,正好瞄到他车票上的字——奈良。 奈良? 她只知道奈良是日本古都,许多外国游客都会到奈良观光。可他已沦落到如此地步,还有心情在寒冬中游览古迹吗? 当即买了张去奈良的票,紧跟他上了新干线同一节车厢。 到车疾驰过日本的冬天,两边的田野和山峦此起彼伏,即便冬天仍郁郁葱葱。他独自坐在前面,冷静地看着窗外景色,面容又比上个月憔悴不少。 到车在新干线奈良站停下。她跟在他的身后下车,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就是奈良,没有多少高大建筑,平静安详地坐落在山间平野,仿佛停留在遣唐使的年代。 他似乎早已做过旅游攻略,坐上一辆写有“春日大社本殿行”的巴士,她也跟在后面上车——他越来越麻木了,完全没注意她的存在。 不到十分钟,巴士停在一组日本古建筑外,她跟在他身后的下了车。 游客们在寒风中走进标有“春日大社”的门口,很多日本人前来欺负,更有不少外国观光客。她随手拿起一本宣传册,上面详细介绍了春日大社——这座奈良著名古迹,建于公元710年,是当时权臣藤原家为自己的守护神而建,供奉武瓮槌命、经津主命、夭儿屋根命和比卖神等神明,与伊势神宫、石清水八幡宫并称为日本三大神社。神社所在的春日身被视 为神山,千年以来禁止砍伐,得以保留原始森林,同春日大社一同被列入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 然而,他却没有过多游览,更不曾注意那有名的数千座石灯笼。他来到许多人群中间,大家围绕一个空旷的舞台,后面有不少工作人员,穿着阴阳师里的那种服饰,拿着各式各样的古典乐器,像要进行什么表演。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她也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看到这个无比惊艳的美少年,看到那双称得上完美的眼睛,看到对她深爱男子闪烁的关切目光。他竟身着一套衣袖翩翩的汉服,丝毫不惧怕室外的寒冷。在众多穿得严严实实的各国游客中间,这位美少年实在太隐忍注目,加上那身行头竟酷似义经,吸引了周围不少女孩的目光。 他是谁? 慕容云! 天哪,我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他?不会是幻觉吧?当我跨越沧海来到日本,来到古城奈良春日大社,即将观看“兰陵王入阵曲”,却见到真正活着的兰陵王! 依旧一身魏晋风度的汉服,性感的乌黑长发披肩撩人心魄,白皙面孔露出词性笑容,双目镶嵌千年前的魅力,跨越无数实际跨越沧海扶桑,直勾勾地摄入眼中。 该死的!为何我没有立即抓住他的脖子,狠狠痛打这张小白脸一番,再严厉审问出他的真实背景?想想他如何对待我和我的事业,想想他如何耍出阴谋诡计,制造了所多玛国政变,夺取了天空集团油田,又从背后操纵白展龙背叛,篡夺了我的帝国大权! 可是,我却还给他一个微笑! 情不自禁的微笑,无法用大脑控制的微笑,他乡遇故知似的人生幸事,就差当场来个拥抱——我真该死! 嘈杂的人群中,美少年凑近我说:“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我强迫自己保持警惕:“你是跟踪我来的吗?” “不,我是专程飞来奈良看春日大社的‘兰陵王入阵曲’乐舞表演。” “我也是。” 没错,我也是专程飞来看这个表演。“兰陵王入阵曲”早已在中原失传,却在唐代传入日本,成为日本雅乐及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就分许多被中国人丢弃的文明一样,日本人万分珍视这些宝藏,传承至今发扬广大,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敬佩和学习的民族——而我们这个曾经伟大的民族 却太容易遗忘了! “我们都对同一个人感兴趣,自然会来看这一年一度的表演——这可是世界上唯一保存至今的‘兰陵王入阵曲’。” “同一个人?”我盯着他古老漂亮的眼睛,“这个人不也是你吗?贤弟!” 他的笑容看起来青春阳光:“是,这是纪念我的表演,如今我却隐藏在人群中,欣赏扮演我的日本舞者,感觉好有趣啊!” “这是胜利者的庆祝吗?” “大哥,你何尝败过?” “不要给我留面子,更不要给失败者留以同情!我建议你宣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我就是自己所说的“穷寇”,成王败寇,我已是穷途末路之败寇! 慕容云,你已把我打得够惨了,还要在打我一拳之前,专程过来通知我即将遇到危险。 遣散司机和保镖后,我变成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下任意挥霍的钱,就像丢失了王冠的国王,流亡在异国他乡醉生梦死度日。我在上海的五星级的酒店轮流住了一圈,便订了一张来大阪的机票,想看看被日本人保存下来的“兰陵王入阵曲”是什么样子。 也许,现在唯一可以救我的,就是那副兰陵王面具。 美少年再次拍拍我的肩膀:“不,大哥,你还有机会。” “你还会给我翻身的机会吗?” “啊,乐舞开始了!” 慕容云兴奋地喊了一声,旋即舞台上响起鼓声与笛声,却不像中国舞乐那么热闹激昂,而是曲折悠扬深沉委婉,颇像日本古典音乐——说不定这正是唐朝原貌呢! 舞台上缓缓出现一位身着宽袍大袖的武士,竟像《源氏物语》里那些服装。舞者戴着巨大的金色面具,覆盖面孔以及整个头部,很像中国西南傩戏道具。面具头顶装饰怪手,容貌高目深鼻,具有中国人想象的胡人特征,下颚和眼睛还能活动,像寺庙里驱魔除鬼的天王。无论服装还是面具,都无比精美华丽——这就是日本版的兰陵王。 “兰陵王”手里拿着根东西,粗看像鞭子或棍子,沉着缓慢地摆动身体,双手不时举起平推,若登高指挥千军万马。后面响起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古典乐器,听着都有浓厚的日本味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却感到身旁的慕容云,和着缓慢的节奏发出沉重喘息。 由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出现纵横驰 骋的场面,只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容不迫地摆出种种造型,更像是专门给大家拍照片的——但这就是真正的古风,在鼓和笛的悠远节奏里,表现兰陵王的神秘与勇武,还有他的悲剧人生。 后世中国文明日趋庸俗,人们以打打闹闹为乐趣,以吹拉弹唱为能事,就连音乐也流于悦耳动听的形式,却丧失了汉唐时代的浑厚庄严——西洋人以为江南丝竹、茉莉花、京剧就代表了中国的舞台艺术——没错,那是清朝人的娱乐方式,却非三千年来我们祖先真正的音乐。汉民族沉稳大气庄严肃穆节制的雅乐,却被日本人吸收而去,进而赋予其日本民族的灵魂——而我们的民族音乐却早已丧失灵魂,沦为品位低下的满清贝勒们的倡优乐伎! 是啊,在场也有不少中国游客,但他们完全不懂得欣赏“兰陵王入阵曲”,只是不耐烦地拍照片凑热闹。 只有我,还有我身边的美少年,才能体会舞台上“兰陵王”的悲哀,他在扬长顿挫舒缓悠扬的鼓乐声中,表现一个人永远的孤独——兰陵王的本质是孤独,即便可以在万军丛中驰骋,即便可以为君王立下不世伟业,他依然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理解他,也没有人可以真正爱他,他只有戴上那副面具,才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将军。 最终,他爱上的也只能是那副面具。 台上乐舞已近尾声,慕容云才轻声讲解道:“‘兰陵王入阵曲’属唐乐坊鼓架部,乐有笛,拍板,答鼓。属散乐百戏,无情节,也无其他人物和对白,只在旋律中表演兰陵王头戴面具、身着戎装、手持鞭子的指挥击刺之容。亦入歌曲,可做歌舞式表演。” “感谢贤弟指教。” 该死!怎么还与他称兄道弟?我可没有左脸颊挨了记耳光,再把右脸颊凑凑过去的美德。 “早在盛唐时期,日本天皇就诏令在奈良皇宫中表演‘兰陵王入阵曲’。日本很多庆典活动,比如赛马节、相扑节,甚至天皇即位大典,都要演奏此曲。日本还保存历代兰陵王歌舞面具六十多件。今天,是春日大社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乐舞表演,‘兰陵王入阵曲’是排在第一位的节目。” 慕容云话音刚落,舞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我目送日本版的兰陵王舞者离去,转头看着身边货真价实的兰陵王。 “怎么样?不错吧?”他为日本人赞叹了一番,却是话锋一转,“可惜——在我上阵杀敌的那个年代,我们可没那么文雅!” “一千多年前,你也是个杀 人如麻的刽子手吧。” 此话似是讽刺,既然已输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给自己留面子:“我是哪一个呢?” “勇士!你当然是我心目中最棒的男人!”他笑着带我离开舞台,向旁边冷清的建筑走去,“我知道你来这的目的——因为那副面具!许多年前我丢失了面具,已是你自我拯救的唯一稻草。” “是,我会得到它的。” “大哥,你何必总跟我争呢?面具要跟我争,江山要跟我争,就连女人也要跟我争!”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其实,你不明白我的心——你若需要的话,所有这些我都可以还给你!” “女人也还给我吗?对不起,我已经不需要秋波了。” “男人真是容易变心的动物啊。” 美少年带我经过一条小径,穿过几座古朴的建筑回廊,四周游人越来越稀疏。 进入一片森林,回头看看渐渐远离的人间,他微笑叹息:“世界多么美好啊!可惜——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 “你是说世界快毁灭了吗?” “这取决于你的选择。” “请不要再给我催眠了!”我愤怒地挥舞双拳,又无力地垂下,“我已穷途末路,人间是死是活?我不过是个看客。” 慕容云恢复为忧郁王子的表情:“大哥,我知道你此刻困境,这一切虽然幕后有我的因素,但也有你自己的原因。” “我自己打败了自己?” 仔细想想确有道理——史陶芬伯格对我的暗杀,白展龙对我的背叛,包括集团董事会全体成员们,他们原本并非吃里爬外之徒,更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只是由于我的决策错误,由于我的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导致我丧失民心军心,真可谓“亲戚叛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是自掘坟墓拱手让出大好江山。 “难道不是吗?”他撩起额前的迷人长发,双目闪烁星芒,“大哥,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希望看到一个作为失败者的你。” “你想怎样?” “还是我上次的建议——我们兄弟可以联手合作,matrix与天空集团,掌握着地球上最重要的资本与资源,用美元和欧元,用石油和铁矿石,占据世界上最富饶的国土,打造一个人类最伟大的帝国。我连这个大家庭的名字都想好了——‘matrix天空’!听起来就很酷吧?” “矩阵天空?” 我念出了这个具有想象力的中文译名。 “没错!‘matrix天空’属于我和你两个人,属于兰陵王与蓝衣社工友,千年恩怨从此烟消云散,你我同享太平盛世。” 他的目光竟如此真诚,就像为信仰奋斗的战士。 “等一等!你说蓝衣社?” “你不知道吗?在卑鄙的常青死后,蓝衣社就为我控制了——亲爱的古英雄大哥!” 是的,慕容云掌握着我最大的秘密,他早就可以搞得我身败名裂! 我只能强行给自己打气道:“因此,端木良才会如此恐惧地东躲西藏?” 忽然,感觉言多必失,怎能把端木良说粗来?不过,既然他已通过白展龙控制了天空集团,端木良也不可能一直被隐藏。 “他根本不值一提!” “够了,我不想再和你说下去了。” 在我回头想要离开时,慕容云用火热的眼睛看着我:“大哥,我们原本就是一对好兄弟,不必拼得你死我亡。我可以在24小时内,恢复你在天空集团的最高权力;也可以在48小时内,让那些贪婪的银行团停止催债;跟可以在365天内,让所多玛国的石油流入天空集团的炼油厂!你照样可以统治世界——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欲望吗?就像卡斯提女王与阿拉贡国王,共享王座统一西班牙征服新大陆——你值得拥有这样的荣誉!” 这样的荣誉? 果真非常诱人,就像伊甸园里的果实。 看着美少年迷人的眼睛——当我行将灭亡之际,慕容云却手下留情,不计前嫌,愿意让我重掌大权,提出一个共享世界的方案。 他是无私的,他确实是为了我,或者说是为了他所爱慕的那个我。 兰陵王渐渐靠近,握紧我毫无反抗的手——他的手真是柔软温暖,却在需要用力的时候,充满男人的力量,将我的手放到他的汉服左胸——那里有他的心。 “我想让你感觉到我的呼吸和心跳,感受高我们未来美好的时光……” 他无比深情地向我诉说,眼神中写满真诚情感,我确信他绝无半点欺骗,竟让我感动到想要流泪。 刹那间,真有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抱住这个漂亮男子,抱住这个未来的征服者,抱住这个古来的兰陵王,抱住这个恐怕几千年才能诞生一个的完美的人。 然而,当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他温柔的手臂我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我们的呼吸在寒冷空气中互相交换,我们的心灵与身体几乎要撞在一起时——我却冷酷地转过身去,无比悲伤地深深吸了口气,让寒流直灌入胸膛,冷却已经烧起来的心。 “大哥!” 慕容云也哀怨地喊了一声,似我的转身将要绞碎他的心。 “贤弟,非常感谢你看得起我,也非常感谢你给我的方案——可我区区一介平凡男子,有何德何能获你垂青?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最后一句话燃起了他的希望,激动地点头:“好,大哥,我绝不会勉为其难,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希望得到你的答复。” “我会考虑清楚的。” “一个月后,即便你没有消息,我也会找到你——不管在天涯海角,除非你移民去火星。”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仿佛胜券在握,要做的只是等待,再等待……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说话了,更不能与他如此相处——他一定会影响到我,把他的美丽感染到我心中,就像文艺无法抗拒!唯一的办法是逃避,不要再见到这双迷人的眼睛,不要再闻到兰陵王的气息,不要再听到甚至不要再想到——可我却无法做到。 “贤弟,我能否就此告辞?我订了今晚的航班回中国。” “啊?那么着急回去吗?我已预订了最幽静的温泉酒店,整个酒店只有我们两人——” 这是他的生活,但不是我的!不敢想象我也会变成那种人。 “不!你不是正好被我遇到的,你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重要吗?” “对不起,我想我可以走了。” 但在我转身之前,他再度喊到:“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 完全不知不觉的我紧张回头,身后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寂静无声的冬日森林,与大自然和谐为一体的春日大社。 “她已吓得逃走了。” “她?” 慕容云缓步走到我身边:“是啊,不知道是谁,不过我想不会有事的。” “再见!” 我转身块步离去,身后穿来美少年痴情的声音。 坐上返回新干线的巴士,却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不到十分钟回到 车站,我买了张前往大阪的车票,今晚就回上海。 奈良之行,遇见兰陵,足矣。 半个月后。 风夹杂雪粒,稀稀落落地撒到头发上,慢慢融化渗透进头皮,冰凉得凝固大脑。商场外挂着大钟,指针已走到晚上10点。所有店铺早已关门,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夜归的出租车穿梭。不时响起刺耳的爆竹声,有的人家窗里响起央视春晚的笑声,有的顽皮男孩跑出来放焰火。抬头看着几串火光直冲高天,在空中散出五彩缤纷的图案。有时要躲避那些吓人的鞭炮,想起所多玛国的激烈战斗——今晚新闻说那场内战已造成几万人死亡。 2011年,除夕夜。 这是恢复以及以来最孤独的一个除夕夜,上次过年刚好从美国回到家里陪伴妈妈,再上一次则是在美国的监狱。 没有人再来理睬我了,包括以往那些殷勤的面孔,肉麻的吹捧话,转瞬已如云烟消散。我没有脸再回公司,不愿在新闻里看到“天空集团”四个字。只有端木良与我保持联系——他常去垃圾场看他的爷爷,但端木老爷子依旧不信任他。至于那个“莫妮卡”,她凭空小时了——看来我的判断没错,她即便爱上了我,也只是爱上身为天空集团董事长的我,而不是高能面具下古英雄的我。 半个月前日本之行,居然在“兰陵王入阵曲”表演时遇见我最大的敌人慕容云——虽说是最大的敌人,虽说他害得我如此之惨,每次见面却给我非常亲切的感觉,好像他真是我的亲人?抑或上一辈子有缘没分的情人?大概前世我是男人他是女人,却有某种障碍横亘于我们之间,直到我们阴阳两隔。他这辈子始于公元6世纪,那么我们的上辈子就是南北朝初期,抑或混乱的汉末三国?他又是谁?我又是谁? 不敢再想他在奈良提出的方案——我和他连手征服世界,这套方案的非常诱惑人,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结局吗?尤其在我歇斯底里地以暴政统治天空集团期间。 我相信他说的不是骗局。 不!必须斩断这些妄念,斩断任何与他在一起的胡思乱想,斩断这些邪恶欲望——我奋斗或战斗的一切,并非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对莫妮卡的承诺! 我无权背叛我的承诺,因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早已不属于我,而是那个已死去的女子的恩赐!我没有权利背叛她和她的家族事业,为了实现少数个人的欲望与野心,为了享受神仙般超凡脱俗的生活——那不是我! 第十二章 菩提本无树 (1) 两周之后。 垃圾场,我们这个时代的垃圾场;被污染的灰色天空下的垃圾场;寒冷的荒野工地包围的垃圾场;收留着被城市遗忘的人们的垃圾场,像一张永远吃不饱的大嘴巴,吞噬被我们抛弃的一切废物或宝贝。 与其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垃圾场,不如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时代。 我坐在被无数垃圾围困的窝棚里,废旧建材搭起的梁柱,纸糊的墙壁和窗户,加上散发臭味的破棉被,阻挡冬天肆无忌惮的寒风。屋子中间生着热腾腾的火眼,小炉子是八成新的垃圾,烧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 在一张褪色的旧地毯上,对面坐着聚精会神的老头子——端木明智老爷子,他看起来健康硬朗,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我和老爷子之间,是一副中国象棋的棋盘,我的一只小卒再度过河,刚吃掉老爷子的一只大车,正严重威胁老帅的生存。 老爷子不停地搔着后脑勺,为棋盘上的危急局面绞尽脑汁,思考已超过了五分钟。 而我颇为得意地后仰着头,毫不介意这垃圾桶般的窝棚,反而觉得相比暖气十足的房间,在原始火炉周围更为温暖。 最近数日,我每天都会来到垃圾场,陪端木老爷子聊天干活——处理各种垃圾战利品,看着一件件废品经过自己的双手,变成可以使用或可以换钱之物,竟也干得饶有趣味。更多时间则是下班,老头子棋瘾非常大,垃圾场里的邻居虽多,但没有一个能陪他下棋。 所以,我成了老爷子最欢迎的人,每天至少陪他下三盘棋,居然还能战个平分秋色,数次棋逢对手以平局告终。 但我很注意说话方式,老头也知道我如此殷勤用意——兰陵王面具。所以,我尽量不提蓝衣社,也不提我真正的名字古英雄,我只是让老头子知道,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再也不是“狼穴”主人了。 终于,老爷子找到了我的命门,下出极其诡异的一着,竟然一举扭转乾坤,反让我陷入垂死挣扎的局面。 正当端木老头得意得笑着时,窝棚外响起什么动静,我和老头都警觉地站起来,发现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我认得这个男人。 他出卖了我。 白展龙,一个卑鄙的篡位者。 他穿着件笔挺的大衣,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满脸阴郁地低着头看我,眼里扫过一句话:“他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早 就受够别人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我面无俱色地站起来平视他说:“今天真是贵客临门,白展龙你还记得来看我?我很感动。” “对不起。”他知道我说的都是反话,表情局促不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来向你解释一些事情的。”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这个曾被我从自杀边缘救回的男人,像狗一样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依然保持着对我敬畏,轻声说:“我刚从美国飞回来,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说完,他低头扫了一眼窝棚里的端木老爷子。 老头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费尽心血下了盘好棋,临到决定胜负的时刻,突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他大概正想抽白展龙两个耳光。 我冷冷地看着白展龙,这个将我害得生不如死的叛徒,为何史陶芬伯格的炸弹没把他炸死?但我还是叹息一声:“好吧,我们出去谈。” 跨出窝棚之时,身后传来端木老爷子的声音:“臭小子,你可得快点回来。就算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也会一直守着这盘棋的。” “好,老爷子,我不会输给你的,等我回来一定赢你。” “那我们试试看吧!”老头爽朗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作弊换棋子的。” “一言为定!” 看着垃圾场上阴霾的天空,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但不等于没有人埋伏——以前我不是常玩这一套吗? “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白展龙干咳了一声:“这里还是不方便,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吧。” “哪里?” “越远越好。” 我跟着他走出垃圾场,警惕地观察四周,他苦笑大道:“别看了,周围没有别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不会相信你的。” “上车吧。”眼前是辆不起眼的奥迪,就像很多政府的公务用车,白展龙替我拉开车门,果然没有其他人,“你还要检查一遍吗?” 我干脆地坐进去,白展龙上车迅速离开垃圾场。 穿过数座荒凉的工地,郊区被污染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驶上拥挤的告诉公路。不知不觉开了一个多钟头,却依然看不到市区景象。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回答。 我紧张地抓着车门:“什么意思?你要杀了我?” 夜幕降临,只有公路两边的灯光,提醒我现在还是人间。 “停车!” 我再次狂吼起来。 两分钟后,车子驶出高速公路收费口,拐进一条清冷荒僻的乡间公路,直到大片枯黄的野草堆。 停车,下车,对峙。 寒夜笼罩郊外荒野,空气中飘散着植物气味,野草几乎埋过膝盖,北风卷来吹乱头发。 空地上亮着一盏路灯,照亮一个白色汉服的人影,一张熟悉的脸,美得让人心悸的脸。 慕容云,果然是他,独立风中等待我的来到。 不但有灯光,还有难得的月光。 共同照亮眼前的这张脸,美得无法形容的年轻男子的脸,曾让我心旌摇动难以自控的脸,却是变化莫测极度危险的脸。 一千多年前兰陵王面具之下的脸。 白展龙已悄悄回到车里,荒野中只有我与美少年二人对视。月光笼罩他的长发与大袖,就像一幕动画片里剪影,就连两人的目光也随风飘散,共同凝结在寒冷的冰霜中。 难道奈良春日大社一别,我每夜都在梦中见到过他,故而精神分裂变成妄想症,妄想他此刻出现在我眼前? “大哥。”他的脸庞更加清晰,红唇白齿间吐出流水般的声音:“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我仰天苦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无恙吗?” “你很落魄。” 他清脆直白的话语,让我也坦然起来:“是,你何必再来看我?算是羞辱我吗?”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我不会相信他的,“道歉杀了那么多人?道歉夺去了我的一切?道歉所多玛国的血腥内战?” 慕容云淡淡地摇头:“不,我要向你道歉,是我策划将你陷害进了监狱。” “两年半前,你派人杀死了常青?” “是阿帕奇替我执行的,他雇用了那个光头杀手,又请了一个人冒充天空集团的秘书。” “那个到机场接我去与高思国见面的‘吴秘书’?” 他面露愧色地点头:“是,那个人把你送到案发地点楼下,然后打电话报警说有杀人案——抱歉,那时我觉得你是我最大的敌人,是我实现目标的绊脚石,但我不想杀了你,只想让你的使命失败。” “够了,你的 一切所作所为,都经过了精心算计!” “第二天,阿帕奇干掉光头杀手,也杀死了那个假冒的‘吴秘书’。” 风吹乱我的发梢,颤抖着说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没错。” “阿帕奇也是你派到监狱里去的?可是,为何我越狱之时,他不杀我反而放了我呢?” “因为,你身上埋藏着无尽的宝藏!” 这句话听得我心头发颤,立时后退半步:“无尽的宝藏?你说兰陵王的秘密?” “不仅仅是兰陵王——当你越狱逃亡之后,阿帕奇说你身上有许多特别之处,注定将成为一个非凡的男子。而且,你的眼神你的气质你的灵魂,都与我那么相似那么匹配。” “匹配?”我要起鸡皮疙瘩了,“真可怕!” 月光下美少年却是风情万种:“所以,当你来到纽约,我就以真面目来与你相会。然后,在顶级跑车的拍卖会上——” “你制造了刺杀事件?目的是要得到我的信任?” 慕容云为我鼓起掌来:“如此这般,我才能与你结拜为兄弟,我可是特意选了个好时间和好地点。” “财务总监希尔德呢?他也早就被你们收买了吧?” “是,可没想到他的妻子告密,阿帕奇必须杀了她,然后将她的丈夫带回岛上——就在你们上岛来抓他之前,希尔德就已经被我们杀了。” “反正他的身份暴露,对你而言也无利用价值了。不过——看来我对你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可惜不知道这个价值还能持续多久。” “永远!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面对他动情的面容,我也略带惆怅地回答:“我希望只有一秒钟。” “可你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给我。”他仰头看着月光许久,将要变成一匹漂亮的公狼,“好吧,记得在奈良与你说过,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我的方案——我们兄弟联手统治世界,大哥想清楚了吗?” “no.” 最后一个“no”,再次深深打击了他,垂首叹息数十秒钟,白皙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太遗憾了!大哥,你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的。” “不,我不对任何决定后悔。” “可我还是希望大哥能改变这个决定。” 我横眉冷笑一声:“凭什么要我改变?” “因为,今晚,我就将夺回属于我的面具。” “什么面具?” 慕容云再次逼近我的眼睛,就像面具挂在我的脸上:“还能有什么面具呢?那也是你日思夜想要得到的——兰陵王的面具。” 我能感受到他热热的呼吸,目光里灼热的欲望,我战栗着摇头:“今晚?不!不可能!” “大哥,如果你拒绝我的橄榄枝,那么你就不必再奢望什么面具了。”他几乎与我脸擦着脸,贴着我的耳朵说,“面具注定属于我,本来也就属于我——不过,我仍给你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共享这副面具,共享兰陵王的秘密。” 然而,我猛然后退了一大步,重新与他来开距离,正声道:“你错了,我将单独拥有兰陵王的面具!” “我是兰陵王高长恭——面具是我的!你想要得到,那就是可耻的偷窃!” “你才是窃贼!用种种卑鄙残忍的手段,偷走我财富的窃贼!” 慕容云无情地喝道:“大哥,这些财富本来就不属于你,你也是一个冒充高能,盗窃高家财富的窃贼而已!” 这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乖乖地后退几步,决然地摇头:“你走吧!我决不与你妥协的!” 他痴痴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月光再度从云中现身:“我们现在还是敌人,不过我可以开车把你送回失去。” “不必了,贤弟!”该死,怎么还叫他“贤弟”呢?我倔犟地说:“我自己有两条腿,达到出都可以打到出租车。” 慕容云极度悲伤地摇头,回到那辆奥迪车边,白展龙活像个酒店服务生,跳出来替他拉开车门。 他回头喊了一句:“晚上冷,小心着凉!” 美少年与白展龙离开荒野,只剩下一盏刺眼的路灯,一轮忽隐忽现的暧昧月亮。 冷冷地站在寒风野草间,目送奥迪消失在冬夜深处。当他真要离去的刹那,其实我心底充满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他走?要不要答应他的方案?要不要与他分享兰陵王的秘密——假设他今晚真能得到面具? 心动的同时,暗暗咒骂自己:为何要向卑鄙的敌人投降?难道我的心已被他俘获?难道我将成为自己最排斥的那种人? 当我离开冰火岛的时刻,就已朦胧地感觉到了;当我与他在崇明岛竹林密会,已完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可他是我最大的敌人,是他陷害我进入监 狱,是他将秋波从我身边夺走,是他最终篡夺了我的天空集团。 爱与恨,从来就是交织不清的,从来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甚至是同一面。 我没有选择爱,也没有选择恨,我选择的是战斗。 孤独地在风中站了很久,才想起端木老爷子——还有那盘没下完的棋呢!老头肯定还守在棋盘旁边,等着我回去收拾残局。 不管慕容云说的是真是假,不管他今夜能否得到兰陵王面具,我至少得回去下完那盘棋! 穿过这片野草丛生的荒野,如坟墓间夜行的幽灵。离开令人眩晕的路灯,月光变得皎洁明媚起来,快步走了好几分钟,也不再感到寒冷,后背反而出了层薄汗。高速公路边不可能拦到出租车,我沿着绿化带的小径,继续艰难地往前走。除了车流见不到人影,田野也被沉沉寒夜笼罩,所有农舍都睡着了。 步行好几公里,来到一座小镇打上出租车。好不容易才说清垃圾场的方向,司机也感到我这个人的古怪——晚上打车去城市另一头的垃圾场? 一个多小时后,荒凉的垃圾场。 我的心已暂时回到棋盘上,脑中满是那枚过河的卒子——此刻的我不也是一枚过河卒吗?虽然小小的没什么力量,却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没有想象中那么死寂,捡垃圾的人们白天辛苦工作完,晚上终于有时间放松了。许多人围着火堆打牌取乐,更有人拉出了电视机——调试后画面还不糊涂,用天线收着时下最流行最垃圾的电视剧。 我无心分享他们的幸福,急匆匆穿过大堆分解好的垃圾,跑进端木老头的窝棚。 “老爷子,我来陪你下棋了!” 然而,窝棚里寂静无声,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小心地打开屋里的煤油灯,却发现老头无影无踪,只有棋盘完好地摊在地上,棋子仍是我离去时的局面。 端木明智老爷子去哪儿了?他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的吗?以老头棋痴似的倔犟劲头,是绝不会放我鸽子的。 冲出窝棚扯开嗓子大喊:“端木老爷子!你在哪里?臭小子回来陪你下棋了!” 这番吵闹惊动了周围邻居,几个捡垃圾的钻出窝棚,其中一对夫妻样的中年人过来说:“小伙子,你在找这里的老头吗?” “是!” “哦,我认得你,最近每天都来找老头下棋的。”附近亮起一盏电灯,中 年妇女看着我的脸说:“今天傍晚,有两个人过来,把老头接走了。” 有谁能把老头接走呢?老爷子绝不会舍弃棋盘,更不会背弃与我的约定,除非是被暴力劫持! 我赶紧问道:“请问老头是不是被抓走的?” “没有啊,两个人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自动跟他们走了。” “是什么人呢?你们还记得吗?” 说完,我很识相地掏出一百块钱,塞到这对中年夫妇手中。 “想起来了,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出头,女的只有二十来岁。他们穿着体面,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男的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女的嘛——很漂亮,像电影明星。” 一男一女?女的很漂亮?那会是谁呢? 肯定不是慕容云,当时他正和我在一起,不具备作案时间。 究竟谁有那么大能耐,可以让端木老爷子跟着走呢? 男的——端木良? 不过,老爷子并不信任他这个孙子,只有他是不可能请得动老爷子的。 除非还有一个人,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人——端木秋波。 没错,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必定是端木老爷子唯一的孙女,如此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跟着走,抛下了这盘没有下完的棋。 秋波和端木良一起来了?他们带走了老爷子,这意味着什么? 耳边响起慕容云说过的话——“今晚,我就将夺回属于我的面具。” 也许,他并没有说大话,秋波是老爷子最关心的人,利用她骗取爷爷的信任,进而找到兰陵王面具——这不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吗? 我绝望地看着垃圾场上的夜空,老爷子,你究竟在哪里!我还等着你回来下棋…… 垃圾场渐渐安静下来,我始终站在老头的窝棚外,等待他的归来,等待重新挪动棋子。 忽然,隔壁窝棚竖起一个卫星接收器,显然也是从垃圾场捡来的。那对中年夫妇搬出一台旧电视机,调试这口“大锅”,看看有没有卖钱的价值。没想到他们很会摆弄,大概以前做过卫星天线的安装工,很快收到了国外电视台的卫星信号。 无聊的我也过去看了一眼,正好出现美n的新闻,中年夫妇听不懂英文正要换台,我赶紧说:“等一等!让我看一会儿。” 他们刚才收了一百块钱,当然得听我的指示,继续把 画面和声音调得清楚些。 卫星电视的新闻画面,出现了我熟悉的景象——纽约,曼哈顿,天空集团全球总部。 一位金发女记者对着镜头说:“这里是曼哈顿的天空中心大厦,今天再次聚集全球目光。前不久遭受所多玛国内战打击的天空集团董事长高能,因患有精神分裂症,被剥夺了董事长大权。不到两个月,天空集团再次爆出惊人消息——前任董事长,也是老董事长的独生女——莫妮卡。高,竟然在宣告死亡一年零两个月后,死而复生回到集团总部,重新掌握集团大部分股权,并获得董事会一致认可,再度成为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 当我目瞪口呆地面对破电视机n画面里出现另一张脸——“莫妮卡”,却是平凡的丑小鸭的莫妮卡,我至尽不相信她是莫妮卡的莫妮卡。 她的身后是董事会的几名大佬,上个月正是这些人将我赶下宝座,此外还有一个百人老头,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镜头对准这个白人老头,他老练地回答提问:“我是已故天空集团董事长高思国先生以及莫妮卡。高小姐的私人律师——亚力克斯。卡特。2009年秋天,我亲手办理了莫妮卡。高小姐的遗产。但是,最近我才知道——莫妮卡。高小姐还活在世上!2009年多多玛国的遇袭事件中,高小姐遭到非常严重的烧伤,她为了天空集团度过难关,被迫选择伪装死亡,将遗产全部留给她的堂兄,也是家族唯一的男性继承人高能先生。从此,高小姐隐居在佛罗里达州的一家私立疗养院,在去年接受了全身整形手术,使她的容貌与过去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并使用了一位英籍华人女子的护照。” 记者却怀疑地问道:“卡特律师,请问有没有证据说明,这位改换了容貌的高小姐,就是曾经被宣告死亡的莫妮卡。高?” 律师胸有成竹地回答:“是的,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但我们已证实了高小姐身份——她手中有自己的全部资料,包括她的父亲遗留她的私人文件。她可以说出自己的家人所有往事的细节——本人可以证明,因为我是她的父亲生前的私人朋友。最重要的在于,天空集团董事会对高小姐进行了dna检测,比对了当年莫妮卡。高与她父亲留下来的dna检测,比对了当年莫妮卡。高的坟墓——上帝饶恕我们!发现棺材里只有一堆石头!而当初护送棺材回来的人们,也从未亲眼目睹过莫妮卡的遗体,所有关于她死亡的消息和文件,都来自当地一家医院。我已亲自向那家医院的 院长询问,同样也获得证实——莫妮卡的死亡却属伪造,她仍然好好地活着,只是容貌被迫改变,现在她就站在我们中间。” 说完,律师指向那位丑小鸭——我的莫妮卡! 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是我的莫妮卡!我的莫妮卡!而我居然固执而愚蠢地不相信!怪不得第一眼对她的感觉就很奇特,即便她已完全改变容貌,即便它已不再漂亮而非常平凡,但她身上依旧散发已往的魅力,这种魅力来自她的性格与智慧,来自她的坚强与温柔,来自她对我的永远不变的爱。 而我却瞎了眼睛! 想起对她说过的可悲的话,对她摆出的种种恶劣态度,都深深伤过她的心——我真是个畜生,让那么好的女子,为我付出了年啊么多!却还以为她是骗子! 卫星电视的镜头对准莫妮卡,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绾干练的样子,身后的董事会大佬们似乎都已完全臣服于她。 她平静地对记者说:“对不起,我就曾被宣告死亡的莫妮卡。高,鉴于目前天空集团的危急局势,鉴于我的堂兄已被剥夺权利,我想我有必要出来干预,竟天空集团牢牢控制在我们家族手中。感谢卡特律师的帮助,他是我从小最尊敬的专业人士。也感谢董事会各位成员们的信任,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前辈。也感谢联邦调查局与纽约州地方法院的支持,他们核对并通过了我的身份验证,在法律上注销了我的死亡记录,让我成功地死而复生——我依然是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我的堂兄高能先生并未继承我的遗产,因为我还活着。天空集团董事会欢迎我的归来,并且愿意在我的领导之下,共同带领集团走出困境。” 说完身后响起董事会成员们一片掌声。 新闻画面切换n演播室,几名财经界嘉宾开始讨论这桩离奇事件。 我马上对旁边的中年夫妇说:“能不能再帮我换几个卫星频道?” 随即,屏幕上出现不同语言的节目。换了几个之后又是财经新闻,这回是阿拉伯的半岛电视台,同样在播放天空集团董事长易主的新闻——画面里出现莫妮卡并不漂亮的脸,下面的英文字幕已证实刚n新闻。 莫妮卡死而复生重出江湖,想必已传遍了全世界——虽然我丢失了天空集团,但她又帮我夺了回来。 想起大年初一的凌晨,她说她要去纽约,帮我夺回天空集团,当时我完全不相信她。 现在,我错了。 第十二章 菩提本无树 (2) 么机关——铁匣就是铁匣,信纸还是信纸,面具——却已没有面具。 父亲也已目瞪口呆,刚才他绝望的时刻,却还期待见到兰陵王的面具,他也同样一辈子都没见过着传说中的宝贝。 “面具呢?面具呢?” 父亲狂怒地喊起来,慕容云也颤抖着坐倒在地,老人似的拿起泛黄的信纸——这张代替面具躺在铁匣里的信纸,并在一分钟内读完信里的文字。 他沉默了三分钟,呆呆地倒在棺材边上,就像与尸骨同眠的感觉,苍白而漂亮的脸上,却找不到任何的表情。 我和父亲都不敢发出声音,阿帕奇也恐惧地摇晃枪口,直到慕容云发出仰天长叹,接着是痴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后却变成悲伤的哭泣,灯光着凉两穿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美少年脸颊,加上幽暗的秘室背景,与那身魏晋风度的汉服,倚靠着古老棺材,构成后现代的油画。 印第安人终于忍不住了,战战兢兢地问:“慕容……你……。你……怎么了?” 他仰起高傲的头颅,却像个放浪形骸的隐士,舔着眼泪苦笑道:“放了他们。” “什么?” “我说——把你的枪收起来,放了他们。” 阿帕奇不敢抗拒他的旨意,将枪收回腰间,后退着守在秘室洞口。 再也没人阻拦父亲了,他疯狂地冲过去,从慕容云手中夺过信纸,同样在一分钟内看完。 他的表情和刚才的慕容云相同! 三分钟后,父亲竟已老泪纵横,又从痛哭变为狂笑,将信纸丢弃在冰冷的地上。 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让人发疯的魔咒? 我连滚带爬地凑过去,也不管旁边的死人与棺材,捡起信纸看里面的文字,却是一行行竖写的繁体字,还是用毛笔写的小楷——打开铁匣的你:无论你是我们古家的后代,还是蓝衣社的某位叛徒,抑或外来的冒险家,甚至一千年后大盗墓贼。 你,都必将要失望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兰陵王的面具。 你们或许已听说过高云雾的故事,他是我在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同窗好友,只因家族与志向不同,我和他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命运。他的传奇人生都是真实的,但 那一切都与兰陵王的面具无关——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真正的兰陵王戴过的面具。 然而,关于高云雾拥有兰陵王面具的传言,却使我在成为蓝衣社头目之后秘密逮捕了他——直到我确信所谓面具只是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于是,我杀死了高云雾,将他的尸体扔在这口井里,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棺材里的尸骨。 但是,我必须告诉我的手下们,我已得到了兰陵王的面具,这是我控制他们的最好手段——每个人都确信我已拥有兰陵王的力量,可以使每个妄图叛乱者死无葬身之地。 我小心地维护这个谎言,从不将面具展示给别人一看——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可总有人会对我产生怀疑,我得煞有介事地保护不存在的面具,于是秘密修建了这个基地。当初这口井里充满毒气,在我杀死高云雾之前,毒死我的一个手下。我们派干净毒气,建立完整的生活系统,看似可以安全地隐藏面具——就像举行宗教仪式的祭坛。 是的,蓝衣社对于兰陵王面具的迷信,已接近于宗教信仰的程度,这里正是这个信仰的核心——尽管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但我已维护了这个谎言几十年,维护了几十个人的无限忠诚,维护了一个秘密团体的持久延续,传递到我们的第二代、第三代…… 然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知道兰陵王的面具根本不存在,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如果你是我的后代,那么非常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恐怕等到我死的时候,亦将等到他死的时候,还会以为兰陵王的面具就在我们家族手中——就在今天这个时刻,被我深埋到井底基地的秘室中,埋到被我杀死的同窗好友的骨骸旁。 包括我的孙子,我的孙子的孙子,他们都将如此认为,被虔诚地保护这个秘室,不被我们的敌人夺取,不被我们中间必将出现叛徒夺取,不被沧海桑田的漫长时间夺取。 抱歉,你们全都上当受骗了! 我必须这么做,我的儿子与孙子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兰陵王面具已成为一个神话,这个神话支撑着蓝衣社的成员们,并将在数代之中维持纪律与信仰。 一旦神话遭到破灭,被人发现是个卑鄙谎言,是控制组织成员们的工具,那么蓝衣社也将就此灭亡。 所以,我禁止任何人打开铁匣,包括我的子孙后代,直到某位不速之客的闯入。 如果在遥远的将来,人有为了这副不存在的面具,背叛组织杀害同僚们犯下弥天大罪,那么纯属他们自己内心的恶魔作祟,而与子虚乌有的兰陵王面具无关。 面具只能戴在人的脸上,却不能遮挡人心的丑恶。 信写到这里,我也将要把它放入铁匣,最后是六祖慧能的真言,送给不存在的面具。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古子龙1966年12月19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轻轻年出最后两句,我也如前面两人一样,痴痴地沉默数分钟,有股巨大的力量,紧扼咽喉不容我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吵醒秘室中沉睡的幽灵——高能的曾祖父高云雾。 浑身的血液都被这股力量凝固,信纸的毛笔字似乎跳起舞来,每个舞步都是对我这个后人的嘲笑——历经千辛万苦,忍受各种折磨,度过漫无天日的数段岁月,承受不知多少大的痛苦,数次险些葬送小命,最终却是为了一副不存在的面具! 为了这副不存在的面具,有多少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又有多少无辜人成为阴谋的牺牲品?还有多少兄弟父子爷孙自相残杀? 为了这副不存在的面具,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机关算尽反误自家性命?还有多少人出卖肉体出卖灵魂? 原来,家族最大的秘密,并不是面具的存在。 而是面具的不存在。 想到这里我果然狂笑起来,就像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肆无忌惮。当我笑到声带几乎嘶哑,却又低头痛苦流涕,整个世界塌了下来,压断这个荒谬的家族,这个荒谬的人生,这个荒谬的谎言。 果然,父亲从我手中夺过信纸,他也是这个谎言的牺牲品——自我放逐到地底监狱,不见天日地关押数年,见不到心爱的旗子,无法参加儿子的葬礼,却为了一副不存在的面具! 我痴痴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读心术发现了他的心里话——“我认得祖父的字迹,千真万确就是他本人所下!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骗得我好惨!骗得我好惨啊!我恨他!我恨他!我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我的妻子,对不起端木明智老头,对不起所有忠诚于我的人,也对不起所有背叛我的人!” 至此,我已确信曾祖父信中的秘密,兰陵王的面具根本不存在。 我被骗了三年。 父亲却被骗了将近 六十年! 我抱着父亲一同流泪,他怎能承受这样的打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用整个生命守护的秘密——居然是一场骗局!从七十多年前就开始的骗局!欺骗了三代人的骗局! 当眼泪即将流干,才想起秘室里的另外两人。我站起来扫视四周,却发现除了我们父子俩,以及棺材里的高云雾外,慕容云和阿帕奇都不见了。 他们像黑夜一样到来,又像黑夜一样消失。 只留下外面端木良的尸体。 还有,一个真相大白的谎言。 第十三章 决战冰火岛 她。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原来她也在这里。 她是莫妮卡。 再过几天,春天就要来了。 纽约,曼哈顿,天空中心大厦。 这是父亲生前的董事长办公室,她也曾短暂拥有过这个房间,然后是她深爱的男子。 现在,她回来了,作为这里真正的主人,作为帝国最新的女王,作为人间的拯救者。 但她已不是当年风姿绰约的混血儿,不是让无数男人拜倒的美人儿,更不是挥金如土任性刁蛮的小公主。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一个并不漂亮但很聪明的女人,一个并不漂亮但很聪明并且承受过很多痛苦的女人,一个并不漂亮但很聪明并且承受过很多痛苦在绝情谷底守望了一年的女人。 她已经守望到了她的帝国,却还在守望她的男人。 她不知道她的男人在哪里。自从夺回天空集团的大权,她每天都在给他打电话,希望他来美国找她,但没有一次打通过。她派人去中国专门找他,却被告知他已经失踪。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大约是在一周前的垃圾场。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根本不知道天空集团的巨变?如果他还有人身自由,不可能不知道纽约发生的事,因为最近全世界的新闻都在报道——复活并且换脸的天空集团80后女董事长。由于天空集团与中国的密切关系,前任董事长高能又是中国国籍,中国各大媒体对此尤为关注。三天前,她在纽约接受了中国中央电视台与香港凤凰卫视的专访。 她说过她会夺回天空集团,着是献给他的最好礼物——只要他知道自己没有失败。 然而,他可能并不这么想。 他会不会说——这是你的胜利,但不是我的胜利。 确实如此,这是莫妮卡的胜利,是她的父亲赋予她的世袭权力,也是上天给她的勇敢与智慧的奖励。感谢亚力克斯。卡特律师,这个老头是父亲最好的私人朋友,当她还是个小丫头时,就被老亚力克斯抱在怀中。卡特律师不敢相信她还活 着,但她拿出当初父亲留下的文件,拿出她从非洲潜回美国隐居疗养的证据,甚至说出了小时候与他猜谜语的细节——这个细节就连她的父亲都不知道,是专属于小古娘与老律师之间的秘密。卡特律师渐渐被她打动,向美国政府与法院提出恢复莫妮卡身份的申请。他们运用各种合法手段,包括dna检验等司法鉴定,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法律程序。董事会早就对“高能”讨厌至极,他们很怀念“死去”的莫妮卡,当她换了一张脸回来,并被确认身份之后,便一边倒地臣服于他的权威。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她把天空集团交给了他。 也只有她可以把天空集团再拿回来。 亚太区的新任总裁白展龙畏罪自杀了,她任命中国去销售总监侯总担任新的亚太区总裁——因为当那个人被所有人抛弃时,只有侯总站出来表示了同情。 她宣布将继续前人“高能”的政策,取消天空集团与matrix的一切合作,出资支持所多玛国反岁军政府的运动。她绝不会与matrix及罗斯柴尔德家族妥协,还将运用一切手段筹集资金,解决银行团逼债的燃眉之急。 然而,世界关注的重点已不再是这些,而是即将可能爆发的世界大战。 所多玛国内战超乎寻常的残酷,不但造成数十万人死亡,还波及周围许多非洲国家,影响到中东局势——matrix持续策划周遍许多石油输出国的政变,导致国际能源价格再度暴涨,让世界各大国不堪重负。前几名航空公司纷纷破产倒闭,中国各地加油站排起长队,许多出租车司机因油价太贵被破停运。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数天之内很可能爆发第五次中东战争,届时美、俄、中等大国都将被拖入熊熊燃烧的战火。 但愿这一切只是政治幻想小说的提纲。 她倒在宽大的座位上,照着电脑前的小镜子,终究还是个女人,终究还要经常看镜子里的自己。她不再感到陌生,反而有些喜欢这张脸,但他会不会喜欢。 是的,她不能保证他还像以前那样爱她,就算确知她就是莫妮卡。 即便他的心已改变,即便他只是伪装自己,即便他纯粹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无法接受她这张平凡的脸,她仍将坦然面对这一切。 因为,这就是生活。 不过,他还是要来的。 手机突然响起,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莫妮卡!” 是他!是他的声音!在千山万水人海中相遇的他,原来他也知道她在这里,在等待这个电话声的响起。 “亲爱的!”她抓着电话的手剧烈颤抖,就连嘴唇批都开始哆嗦,“除夕夜的承诺,我已经为你做到了!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是,我全都知道了——你就是我的莫妮卡!我最爱最爱的莫妮卡!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莫妮卡!对不起!我曾对你那么傲慢冷漠,我曾怀疑你是一个骗子,藏一度移情别恋!” 他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无限子责,深深的悲伤通过空中电波,急速传递到她心头。 “别说这些!我从没有怨恨过你,你仍是我最爱饿人,只要你愿意——”她都要喘不过气了,只能停顿了一下,“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你可以重新成为古英雄,可以成为我的丈夫!”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片刻,听得出有些鼻塞:“莫妮卡,谢谢你的原谅!再过几天,我就会到美国与你相会。” “好,我会去机场接你!” 她又等了几秒钟,可能在擦眼泪:“不过,在我到纽约之前,我还要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她祈祷老天不要给她一个失望的答案。 “我要去一趟加拿大,在靠近北极圈的北大西洋上,有个叫冰火岛的地方。” 冰火岛。 三天之后。 故乡大概已进入春天,北纬60度的大西洋西侧,却仍是最严寒的冬季。 海面上漂浮着巨大冰山,每座都如金字塔般雄壮。若这艘小小的汽船撞上,必定当即粉身碎骨。船长小心地操控罗盘,穿梭在冰山之间的航道,就像在许多集卡间骑一辆自行车。这是冰与海构成的迷宫,处处埋藏死亡陷阱,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 总共只有几名船员,而我是唯一的乘客,看着口中呼出的腾腾热气,在栏杆上凝结为冰霜。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包裹整张脸的帽子,还有墨镜保护眼睛,防止冰雪反光造成雪盲。海面上偶尔喷起高高的水花,那是几头巨鲸浮上水面呼吸。数百只海豹在冰面上活动,看到我们便纷纷跳下海中,以防加拿大猎人们的残忍袭击。 回头看着驾驶舱,船长脸色极其严肃,仿佛随时可能葬身鱼腹。他不断抱怨这里极度危险,若非一百万美元的报酬,绝不敢玩命在冬天开进这片海域。 这是开往冰火岛的必经之路 。 一周前,我在中国接到慕容云的电话,他说在冰火岛等我。 他告诉我前往冰火岛的详细路线,并推荐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只有他才能在冬季穿越冰海。而且,我必须得在规定时间去找慕容云,精确到哪一天哪一小时,既不能提前也不能迟到,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他。他要我发誓只能一个人前来,绝不能带着其他帮手,更不能向外透露前往冰火岛的路线。 虽然,我完全可以拒绝他,或者阳奉阴违暗度陈仓,但我还是发誓答应他的全部要求。 因为我必须要去冰火岛。 因为我必须要去杀了他。 慕容云,还有他身边那些人,他们已经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家庭,接下来还要毁了我热爱的公司,毁了那个苦难深重的非洲国家,或许还有地球上的大多数人。 我必须要阻止他。 不为我自己,更不为高家与古家,只为这个世界,为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们,为许多比我悲惨的人们,为许多比我幸福的人们。 这是两个自己的决斗,无论最中谁胜谁败,灭亡的都将是我自己! 至于,那个谎言的最终结果,我们都已看到——当慕容云与阿帕奇匆匆离去,只留下端木良的尸体。我将父亲救出了地底,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回到地面,却再也无法适应天空下的生活,再加上那个破灭了神话——他已深信不疑了将近六十年的神话。 他疯了。 我将父亲送到了医院,并且即使通知了母亲——古英雄的母亲。 爸爸与妈妈终于再度相会,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徒自增加更多悲伤。 对不起,我仍然不感告诉妈妈自己是谁,我想她和父亲一样,永远不会相信我的。 端木明智老爷子福大命大,诊断结果骨折,幸运地活了下来——我不能再让他住在垃圾场,给他安排了一栋郊外的房子,如约陪他下完最后那盘棋。秋波从此也将住在那里,悉心照顾轮椅上的爷爷。 端木秋波依旧美丽动人,她发誓将要彻底忘记慕容云,但我不相信她真的可以做到。 但我相信她正在诚心忏悔,忏悔对爷爷造成的伤害——至于我曾经对他的感情,早已如云烟消散无踪。 北大西洋冰冷的烟雾也已渐渐消散。 四周冰山越来越小,船头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我们已开出死亡迷宫,眼前是 一望无际的冰害。船长的神情放松了许多,船员们惬意地来到甲板上抽烟,欣赏不时浮出海面的巨鲸。 但气温更加寒冷,极目远眺西北两面,是绵延不断的冰层。在往北不远就是北极圈,将被漫长的极昼或极夜覆盖。 终于,眼前出现一座黑色的影子。 大片雪花模糊我的视线,但那影子越发清晰,直到出现一座孤岛的形状。 冰火岛。 几道烟雾从岛上至高点冒出,大约就是那座别墅的位置。黑色烟雾直冲高天,又迅速被风雪打乱。我低头看了看船舷两侧,海面上不断冒出旗袍,肯定不是鲸鱼等动物造成的。 我疑惑地看了看船长,他却紧张地说:“我只等你一小时,如果你还不回来,那我就掉头开走。” “好。” 船长是不会多等我哪怕一秒钟的,因为他已拿到了一百万美元,若不能及时上船遍只得听天由命。 距离冰火岛只有数百米了,可以清楚地看见岛上岩石,附近布满危险的暗礁,船长命令放下一艘小艇,由一名船员带我上岛。 一分钟后,小艇载着我抵达岛岸。船员神色有些慌张,挥挥手祝我好运,便又驾着小艇回船上去了。 登陆冰火岛。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到处是古怪的岩石,没有一丝一毫绿色。让我奇怪的是,虽然天上风雪大得吓人,眼前飘满鹅毛大雪,但刚落到岛上便即刻融化,看不到任何积雪痕迹。我再看自己的帽子与衣服,却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难道地面比我身上还热吗?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摸了摸岩石,竟然像热开水般烫手! 这是怎么回事?已接近北极圈的地方,空气如此寒冷,岛上岩石却那么热,怪不得所有的雪都融化了。 小心地走向冰火岛高处,感觉脚底有些发烫,整座孤岛就像在火炉上烤着。被迫顶着风雪快跑起来,飞速穿越整座小岛,回头再看我们那艘穿,依然抛锚在原类的海域,距离岛岸几百米。 终于,来到岛上最高悬崖,冰冷的北大西洋还水,猛烈撞击数十米下的岩石,在飞溅起高高的浪头同时,也冒出烟雾缭绕的水蒸气。几道烟雾从岩石缝隙钻出来,带来桑拿房的温度,让我满头大汗摘下帽子。我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就像中国人过年燃放的鞭炮,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冰火岛已成人间炼狱? 我看到了神秘的别墅, 就像当初离开时那样,仿佛巨大凶猛的野兽,沉睡在悬崖上的烟雾风雪中。 虽然,知道旁边还有道小门,但我依然推开了大门。 我是正大光明应邀而来,何必偷偷摸摸走旁门左道? 进门就是那条秘密通道,这栋建筑修得相当坚固,尽管外面岩石烧得滚烫,里面的地板却是冰凉。正要进入地下,迎面是一扇沉重的实木大门,推开这道价值不菲的古董门,便是慕容云的豪华宫殿。 然而,宫殿门前躺着一个人,胸口正汩汩的流着血。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中年倍美印第安男人。 胸前的伤口飘着火药气味,子弹打中致命的位置。 我认得他。他的名字,不,那是另一个人的名字——阿帕奇。 他快要死了。 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脖子,没想到他却睁开眼来,冷酷的目光依然,仿佛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一劈垂死挣扎的荒原狼。 “兄弟,是谁干的?” 我以男人与男人的方式与即将死去的他对话。 阿帕奇似乎颇为感激地点点头,用生命的最后力气回答:“慕容。” “为什么?” “我已经没有价值了。” 又是一个兔死狗烹的例子,我摇着头问:“为什么要替他卖命?” “因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看着他长大?他不是兰陵王吗?不是一千多年前就长大了吗? “什么?” “十……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我第一次在常青的庄园里……见到他……”说上气不接下气,眼神却是无限留恋,“他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纯洁……” “这么说来,他不是古代人?” 他却不顾我的问题,只管自己诉说,恐怕已知道生命无多:“我……从来都没有名字……或者说……我换过无数个名字……我是一名雇佣兵……直到被常青一直雇佣……在他的庄园……我成为他的老师……” “你是他的老师?” “我的……我的课程表是……射击……格斗……阴谋……杀人……我知道他不是凡人……他是一个超人……有神奇的天赋……他会统治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组织他……除了他自己……” “不,还有我,我一定会组 织他的。” 阿帕奇发出最后的苦笑:“我……心甘情愿……为他服务……为他杀人……为他组织阴谋……为他牺牲自己……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只有你……” “你在嫉妒我?” “是。” 印第安人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弹起来抓住我的衣领。几乎要掐死我的时候,他的身体却骤然僵硬不动了。 终于死了。 冰火岛。 惊魂未定地放下阿帕奇的尸体,深呼吸了几口气,我轻轻推开那道古董大门。 宫殿仍是上次的陈设,从顶级的波斯地毯到珍惜动物标本,从凡尔赛宫家具到巨大的水晶吊灯,还有路易十四的君王宝座。 宝座上是这座孤岛的主任,也是我的桃园结义好兄弟——慕容云。 他留着乌黑长发,一袭南北朝王族专用的长袍,孤独地坐在宝座之巅,俯视我这个闯入他宫殿的平凡的小人物。 “大哥!”他原本僵硬呆滞的表情,看到我就活泼迷人起来,似和煦春风拂上脸庞,“你果然准时到达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漂亮,依然像个深深的旋涡,将要把我的灵魂吞噬。 “你杀了阿帕奇——我真为他感到遗憾。” “上次在地下石室,不是大哥吩咐我要杀死他的吗?”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就像杀死一只小鸡。 “他对你如此忠心,你却视他如粪土,我讨厌你这样的冷血动物。” “人类本身就是冷血动物。”美少年撩起挡在额前的长发,“我请你到岛上来,是想对你说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这对本书而言不正是最后的悬念吗? 他微微点头重复道:“是,我的故事。” “好,我洗耳恭听。” “对不起,大哥,从前我骗了你。我并不是什么兰陵王,也不是南北朝时代的人,我只是个平凡的年轻人。”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因为我也是个平凡的年轻人。”终于放心地靠近了他,似乎他褪去光环之后,变的像邻家男孩那样可爱,“可惜,我一度真的以为你是古代人。” 他也很高兴我能靠近他,眉目之间更加生动:“1984年,我出生在中国,父母给我起名慕容云。两岁那年,我跟着父母移民 到美国。我的父亲诗歌中国留学生,在加州为天空集团工作。不久,我们全家获得美国国籍。但在六岁的时候,我的人生被彻底改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遇到大哥你,不知这是我的不幸还是有幸。” “贤弟,这是你的不幸,却是我三生有幸。” 居然开始同情他了!同情这个今天必须要被我杀死的人。 “1980年,发生了一桩震惊全美的惨案——我的父亲遭到天空集团裁员,并怀疑我的母亲与他的上司有染。愤怒的父亲决定报复,他把妈妈与自己的上司骗到阿尔斯兰州,在荒漠深处将两人开枪射杀。一年以后,他被送到肖申克州立监狱坐上了电椅。” “肖申克州立监狱?” 美少年凄惨地苦笑:“是不是个熟悉的地方?我的父亲就死在那里!所以,后来当我假扮狱警阿帕奇,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我就感觉到恶劣父亲的幽灵,让我变得阴险狠毒,从内心深处散发腐烂的气味——可惜,每人可以闻出来。” “我闻到了!” “因为,你我天生有缘。”停顿几秒,他继续说起往事,“六岁那年,我的父母双亡,我成为可怜的孤儿,有个男人收养了我,他是常青。” “常青是你的养父?” 他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是,但我恨他!被常青收养以后,我就丧失了真正的童年。他以严格的训练培养我,却从不送我去学校读书,他亲自教我中文与英文,教我历史的地理数学物理化学……他几乎是个全能教师,包括课堂里学不到的内容——金融知识,权谋之术。当我只有十五岁,常青就强迫我精读了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他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一个全知全能的统治者。他请了一名凶残的雇佣兵,训练我的格斗术与射击术,以及种种杀人的阴谋诡计,让我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这个人就是躺在门口的阿帕奇?” “不要再提他了!”他痛苦地摇着头,“说回常青吧,他早就疯了!他的家里没有女人,只有一群呆若木鸡的男仆,我甚至连出门的权利都被剥夺——从六岁到二十岁,我几乎没见过一个异性,完全被禁锢在他的私家庄园,只有通过私人图书馆的藏书,才知道女人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到今天依然无法对女人感兴趣。” “太——太不幸了。” 相比在常青囚禁之下长大的慕容云,我能被父亲教育成为一个正常的善良的 平凡人,已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常青对我的要求极其严格,如果稍微触犯他的规矩,就会遭到毛利虐待——我经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然后送到华金山那里去治疗,但所谓‘治疗’却是对我的催眠。华金山总是试图让我相信,我就是历史上真正的兰陵王,我不但具有兰陵王的容貌,更拥有他超越千年的灵魂——所以,兰陵王面具注定将被我所有,也只有这样的美男子,才配得上真正的面具,才能真正接管未来的蓝衣社。”听到这我冒出一身冷汗:“他要把你培养成蓝衣社的接班人?彻底消灭厌恶常青,认为我才是未来的大人物,也只有跟着我才有前途。2008年,夏天,我第一次回到中国,杀死了可恶的华金山。”“等一等!”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华金山是你杀死的?” “他是常青的左膀右臂,必须先剪除他,才可以消灭常青。我来到他的那家医院,和他一起到楼顶谈话,趁其不备将他推了下去。当我要逃跑时,却发现有人紧紧追在后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大哥你。” 当然不会忘记!原来,华金山坠楼死亡的那次,才是慕容云与我的第一次相会!却是这样离奇的擦肩而过,怪不得当时感觉如此奇怪,仿佛又一个自己看着我,仿佛稻田里藏着一面镜子——他不就是另一个我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相识竟已两年半了。”“但愿挽住时光不许动。”他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嘴里却说着可怕的事,“不久,我在美国精心策划了一个陷阱,干掉了常青,又使你被关进监狱——对不起,大哥,直到你奇迹般地越狱逃亡以后,我才意识到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 我恐惧地后退半步,不想就此被他的眼神捕获。 “常青从小教育我——我才是真正的兰陵王,那副失传的面具,迟早要戴在我的脸上。我有时候竟信以为真。于是,我用黑客技术潜入全美入口数据库,将我的出生日期和地点,修改为公元543年的北齐古都邺城。” “原来如此!” “除了对兰陵王面具的欲望,常青还告诉我有个敌人——天空集团,这是蓝衣社最大的死敌,他们日夜研究要怎么消灭我们,我的最终使命就是消灭天空集团。还有一个原因,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被天空集团裁员,又怀疑我的母亲与天空集团某部门经理有染,结果双双丧命,酿成我的人生最大悲剧。所以,我确实从心底恨着天空集团。” “所以,你建立m 第十四章 别迷恋哥,本章只是一个梦 15点01分。 冰火岛,秘室。 我和慕容云坐在火山口上,十八分钟后,毁灭一切的火山就要爆发。 “大哥,兰陵王的面具根本就不存在,我生命中的神话也随之崩溃——而且,你真正爱的也始终那个女人,人生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所以,我决定死在冰火岛上,让地球深处的炽热熔岩将我埋葬!你就算现在开枪打死我,我也绝不会反抗,只回感觉死在你的手中,是我最后也是最大的幸福。” 美少年微笑地看着我,却让我无力地放下枪,痴痴地摇头:“你何苦如此!” “大哥,你现在如果走,或许还来得及,那艘穿应该还听在岸边吧?火山爆发前的高温,会溶化附近许多冰山,航道将畅通无阻,你将在十分钟内原离冰火岛。” “那么你呢?” 我不忍将他一个人抛弃,而他依然决然地回答:“我将与这座小岛共存亡!” “可是——” “就要来不及了!”他重重推了我一把,竟将我顶到秘室门口,“快点走吧!” 我颤抖着最后看了他美丽的脸庞一眼,轻轻说了一句:“若没有莫妮卡,恐怕我会留下和你在一起!” 说罢,我忍着眼泪冲出秘室,跨过阿帕奇已经僵硬的尸体。 将慕容云一个人抛在后面,飞快地冲出别墅,却发现天空已被黑烟弥漫,四处都是浓烈的硫磺气味。雪花无法降落到地面,飘在半空就被蒸发。鞋底烫得不能走路,只能将外套脱下来绑在脚下,跌跌撞撞跑下悬崖。 虽然是冬天的冰海,却热得像在赤道,直到脱得只剩内衣。惊慌失措地拼命奔跑,深感大自然的可怕,在缭乱的有毒烟雾中,找到通往小岛彼端的道路。 几乎用不了两分钟,就跑到冰火岛的另一头——谢天谢地!那艘穿还停在海中。 我拼命地挥手大喊,船上的人一定看得到。 果然,一艘小艇被放了下来,迅速开到岛的岸边,船员急得大声咒骂:“快点上来!你想要我们给你陪葬吗?” 来不及说谢谢了,我径直淌过海水也快要烧开了! 小艇很快将我带到船上,焦急的船长一把将我提起来,大喝一声:“赶快开船逃命!” 眼睁睁看着冰火刀远去,孤岛已完全被浓烟笼罩,只剩下一团巨大的黑烟。地球深处的能量即将释放,彻底摧毁这 座火山口的小岛。 船长下令以最高速度行驶,全体船员都面露恐惧,眼瞧世界末日来临。我给自己找了件大衣裹上,紧张地站在船尾回望。海面已经开始沸腾,许多海洋生物惊恐地跳出水面。我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刚才那些冰山已全部融化,使得海平面升高许多。不再有迷宫般的危险航道,北大西洋一片开阔,只要笔直高速往前开去,只要抢在火山爆发之前。 大概已航行出去数公里,冰火岛大方向烟雾缭绕。突然,海面上爆发出巨大的水柱,紧接着无数黑色火焰,像上帝愤怒的双手肇起,灼热的红色熔岩猛烈喷发,几乎烧干附近的海水,变成几百条冲天飞龙,腾起至少数百米的高度。 火山爆发了! 仿佛原子弹爆炸的场面,仿佛毁灭世界的战争,从海底地壳直到大西洋海面,全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中颤抖。更多的火山灰遮天敝日,船员们纷纷跪下祈祷,只有船长还在奋力驾船逃命。 15点19分。 火山引起巨大的海底地震,导致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但这反而加快了船只的速度。船长命令全体船员各就各位,在无数巨浪之间,我们就像脆弱的树叶,随时可能葬身海底。 已经完全看不出冰火岛了,只有无比壮观的火焰喷发,达到数千米的高度,接着黑色烟雾形成的云层,就像一座连接天地的八比伦通天塔! 上帝的愤怒可以让通天塔倒塌,同样的愤怒也可以让通天塔建立,然后——再倒塌。 数十平方公里的海面上,全被火山灰笼罩,就像下起倾盆大雨,但落在脸上却是黑黑的——就像黑泽明电影《黑雨》描绘的广岛原子弹爆炸的情景。 站在甲板上太危险了,我被迫退到驾驶舱内,却被波浪颠得头晕眼花,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更多的火焰与红色熔岩从天空落下,砸在后面辽阔的海面上,若落到我们船上,势必燃烧甚至爆炸。 在与死神的赛跑中,船长终于赢得了胜利。我们离火山口越来越远,虽然船上已布满火山灰,却没有被火焰或岩石砸到。 一小时后,平安回到加拿大东部沿海某港口。 我又给船长加了五十万美元的酬劳,还给每名船员发了两万美元的红包。 随后,我坐上一辆租来的小型飞机,冒着漫天大雪与灰烟,飞往附近最大城市魁北克。抵达魁北克机场,才看到加拿大沿海火山爆发的新闻,已造成严重的海底 地震,加拿大全国震感强烈。 从魁北克转机前往纽约,辗转两个多小时之后,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舷舱外已是沉沉的黑夜。 穿过漫长的候机厅,大屏幕是最新n报道——北大西洋火山爆发造成重大灾难,加拿大总理和美国总统发表联合声明,共同应付这场危机。美国干涉所多玛国内战的军事行动也告中止,美军将在十二小时内撤离非洲,全部飞回北美本土参与救灾。 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新闻,庆幸自己居然能逃过火山爆发,从灾难中心全身而退,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声:“亲爱的!” 慌张地转过身来,看到一张平凡的脸,平凡的年轻华人女子的脸。 她是莫妮卡。 我的莫妮卡。 她在微笑,她也在流泪。 纽约机场匆匆过往的人海中,逃难离开美国的人群里,我们宛若欧亚草原上两具古老的石像,痴痴地站着接受考古雪茄的欣赏。 直到我难以自制地抱住她,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这才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几分钟后,我和她的嘴唇缓缓分开,却几乎同时说出一句话——“原来你也在这里。” 2012年。 经过一整年漫长的严寒之后,美国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春天。 又是惊心动魄的一年。 随着慕容云在火山爆发中消失,matrix已彻底销声匿迹,罗斯柴尔德家族声明放弃与matrix的合作。坐在火药桶上的中东,已在几天只内偃旗息鼓。所多玛国的政变军人遭到彻底失败,民选政府重新掌握权力,宣布将与天空集团继续合作开发石油。 天空集团从所多玛国获得石油,摆脱了长达数年的债务危机,一跃成为全球资产最大赢利最高的财团。集团收购了许多跨国公司,比如最大的软件公司“微弱”,最大的汽车公司“通能”、最大的银行“白旗”,最大的连锁商业公司“玛尔玛”……还有以吸血鬼文明的欧洲德古拉公司——许多年前我曾去面试求职的变态公司。 莫妮卡在中国建立一家集团子公司,吸引大量中国民营资本入股,成功收购世界最大矿业公司必和山谷,垄断全球百分之二十五的铁矿石生产,以公平价格向中国销售铁矿石。 不过,我更希望中国能有海纳百川的开放态度,所有外来民族都可以融为一体,此乃真正的weareth eworld.仅就这一点而言,除了美利坚民族之外,有哪个民族可以与中华民族相比? 当然,宇宙超级无敌称霸亚洲文明源头的大韩民族除外。 就算我完成了对莫妮卡的承诺吧。 我已经通过法律手段,恢复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古英雄。 从此,我不再是一个冒牌货,我就是原本的我自己,只是戴着另一个人的脸。 终于可以和莫妮卡拥抱在阳光下了。 2015年。 三月,却是秋天。 我在地球的另一边,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普林格莱斯上校城。 其实没有什么城,只是潘帕斯大草原的一部分。站在窗口极目远跳,秋风拂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如绿色海面上阵阵波澜,直到遥远巍峨的安第斯山脉。这片肥沃的辽阔土地,只有一条寂静的公路劈开麦浪,沉睡在南美大陆深处。数百公里内几乎不见人烟,只有不计其数的牛羊。几星期才看到一辆车通过,其余时间就是痴痴地遥望天空。 还是归隐江湖远离尘嚣的圣地。 我和莫妮卡——现在她是我的妻子,两年前我们移居到阿根廷,买下这间数百公顷的农场,专心致志地种植小麦和玉米,养了一条中国骨嘴沙皮犬,还有几十头肥羊,成为一对勤劳的农夫与农妇。 尽管,有时她会怀念当年混血儿的迷人模样,但我更喜欢她现在并不漂亮的脸,完全发自内心的喜欢——因为我也有一张平凡的脸。 生活不是偶像剧,不漂亮的古英雄与不漂亮的莫妮卡,一起度过未来平凡的漫漫人生,我想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至于蒸蒸日上的天空集团,已经用不着我们太操心了。莫妮卡废除了家族管理模式,挑选一位职业经理人担任集团ceo。她仅仅保留董事长头衔,完全退出集团管理。只有一年一度的董事会和财务会议,她才回到纽约总部逗留几日,视察属于她的帝国。 因为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个生命将更为重要。 她的腹中有个一个宝宝。 几个月后,这个孩子的出生将有非凡的意义——兰陵王高氏家族与蓝衣社古氏家族,这对世仇的血脉终于永远融合在了一起。 我在等待这个孩子的出生,等待的过程竟那么幸福。两个人手拉手漫步田野,穿过茂盛整齐的庄稼,看着麦穗们一点点变大成熟,就像她渐渐隆 起的肚子。 然而,这如此强烈的幸福感,却让我难以承受——曾经被厄运缠身的自己,竟会有这样的好运气?过去将近十年的岁月,从杭州的悲惨的车祸,到美国的肖申克州立监狱,到所多玛国的内战硝烟,再到史陶芬伯格的暗杀爆炸,我躲过无数次致命劫难。甚至在毁灭数万人饿冰火岛火山大爆发中,我也奇迹般地幸存下来——不敢相信还能活到今天。 我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可以与深爱的女子在一起?真的还可以平安度过后半辈子?真的不是一种幻觉?真的不是一个美好的梦? 只是,偶尔在夜幕降临时,偶尔在独自发呆时,我还会想起那个美丽的男子。 慕容云。 他死了吗?当火山大爆发的时刻,他肯定还留在冰火岛上,但我没有亲眼看到他死去。 多么希望你还活着——我的贤弟。 夜凉如水,我在潘帕斯草原的深处每靠着自家门前的木头栏杆,喝着从自家田地里榨出的玉米汁。 莫妮卡缓缓走到我身后,抚摸我的头发说:“亲爱的,你为什么又忧愁起来?” “我在怀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大着肚子的莫妮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你小子又犯精神病啦?” “最近,我总是半夜做噩梦——梦到自己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那么说来我也是鬼?”莫妮卡气呼呼地抓着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我们的孩子也是鬼?” “不,我也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我绝望地抬起头来,眼角闪烁着泪水,她温柔地叹息一声,抱着我的脑袋说:“亲爱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夜深了,她把我拉回卧室,关灯睡觉。 但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疲倦地熬到凌晨十分,感到有人在说——“嘿嘿!我来了!” “啊,谁?” 我被吓了一大条,嘴里却没发出声音,纯粹是在心里说话。 “你的朋友,梅菲斯特。” “天哪!你怎么还在我心里?”心跳莫名地加快,那个幽灵仍然潜伏在我的右心室,“你已经四年没有出来过了,我都以为你早就死了!” “胡说八道,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这个幽灵也不会死的。” 我战战兢兢地心底回答:“你又想来 说什么?” “你还记得吗?我们之间的打赌。” “打赌?” “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幽灵梅菲斯热先生,说出我们之间的赌约,也是被我选择性失忆的赌约。 “哦……我……我想起来了……” “对不起,我已帮你实现了一切愿望——消灭敌人、死里逃生、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他幽幽地吐出一口寒气,“你,是不是感到很幸福?” “是。” “你是不是非常留恋你拥有的一切?” 我再次毫不迟疑地强调:“是,丝毫都不想失去!” “真的吗?” “千真万确!” 我知道即便编个谎话骗他也没用,因为梅菲斯特就住在我的心里,他知道我的一切想法。 “对不起——你已经输了!” 幽灵邪恶地笑了起来,让我无比恐惧地问道:“你将永久占有我的灵魂?” “是!” “等一等!等一等!”我着急地大喊起来,“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再研究研究……” “其实,今晚我的使命,就是把你从梦中叫醒!再见。” 梅菲斯特瞬间消失在心中,即便我再怎么苦苦哀求,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要死了吗? 这一切都是幻觉吗? 当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当我绝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阳光正洒在身上。 清晨,七点。 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不需要窗帘,我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田野,终于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梦。 旁边睡着我的妻子莫妮卡,有个宝宝让她睡眠好了许多。早上我得去趟称里的超市,把一周的生活物品买回来。我没有吵醒熟睡的她,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小心地下床穿衣服,简单洗漱走出家门。 我坐上一辆越野车——这是我管理农田的交通工具,迅速发动开上公路。 阳光继续洒在车上,以及公路两边的滚滚麦浪——忽然感觉生活多美好,我惬意地打开汽车cd,放着陈百强的粤语老歌。 汽车音响里放出一段淡淡忧伤的歌声—— 冷暖 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结实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一生何求曾妥协也试过苦斗梦内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一生何求谁计较赞美与诅咒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南美阿根廷草原深处,我驾车驶空旷无人的田野,听着这首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仿佛雨点阵阵落在心底——唱的不正是我的故事吗? 一生何求? 遇到过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也享受过人生最幸福的瞬间,遇到过迷惘也遇到过挫折,有过悲伤抉择也有过艰难战斗,接下来便是平凡却美好的人生旅途。 一生何求? 然而,我到现在才明白——“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我所失去的是什么? 我的所有又是什么? 一生何求? 当陈百强的声音渐渐远去,这个已化为幽灵的男子,似乎为我打开另一道大门。 啊,眼前的公路竟然刹那消失,车窗外的连绵不断的麦田,却变成北极般冰冷的大海。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却连手中的方向盘也消失了! 突然之间,整个世界已天翻地覆——再也没有越野车,再也没有春天的原野,只有烟雾弥漫的天空,充满刺鼻味的悬崖,灼热烫脚的黑色岩石,模糊不清的神秘别墅,渐渐沸腾的北大西洋! 头顶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欢迎回到冰火岛。” 第十五章 最终章 梦醒时分 梦,醒了! 冰火岛。 不是在四年前就沉入海底了吗?惊人的火山喷发毁灭了周围一切,这座火山口上的小岛岂能幸免于难? 不对,我怎么还在这栋房子跟前?为什么天上还飘着雪花?只是没到地面就融化了,因为岛上热得就像烤炉,将我的鞋底烤得刺刺直响! 这不是火山爆发前的情景吗? 刹那间,脑中穿梭过无数可能性,但此刻已来不及多想,如果再站着不动的话,脚底板就要被烧穿了! 当我想要脱下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而非早上出门的衬衫! 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能将羽绒服脱下来,裹着几乎要烫穿的脚底,飞快地往前跑去。 穿过崎岖不平的岛上岩石,四处弥漫着硫磺气味,浓浓的烟雾遮挡天空,显然火山即将爆发,难道地球还要面临第二次末日? 当我跑到冰火岛的另一端,却看到数百米外的海面上,有艘船正渐渐开远——不正是当年送我上岛的那艘穿吗? 我高高跳起来挥舞双手,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但那艘船丝毫都没反应,继续加速离开冰火岛,直至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上。 唯一能够逃生的工具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回到四年前?为什么我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为什么我已经回到了四年前,却没有像四年前那样赶上那艘船? 当我绝望地回过头来,却看到漫天的烟雾间,浮出一个衣袖飘飘的人影。他穿着紫色汉服,披散着黑色长发,长着一张漂亮绝顶的男人的脸。 慕容云。 “你……你……还活着?” 我已经目瞪口呆了,看着四年前的故人归来,却还是在四年前的地方。 “大哥,太可惜了!”美少年毫不畏惧岛上的高温与烟雾,气宇轩昂地大声道,“你的船已经开走了,既然命定如此,就让我们共同欣赏火山爆发的奇观吧!” “等——等一等!”我全身战栗地后退两步,“这是哪里?什么时间?” “冰火岛,2011年,3月。” 天哪,我又回来了! 难道之前四年的一切,难道所有的胜利与辉煌,难道我和莫妮卡的幸福生活,难道——真的全是我的幻觉?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死亡之前的自我催眠? 当梦中响起那首歌,在灿烂金色的田野上,响起一个早就死去的男子,委婉悲伤的歌声:“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啊,多么悲伤的歌,我的一切都将要失去,包括我深爱的女子,包括深爱我的男子,这也确实是我的全部所有! 梅菲斯特说得没错——我留恋着我所拥有的一切幸福,于是彻底输掉了与魔鬼的打赌,代价就是丧失自己的灵魂。 一生何求? 求的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人生无常的戏梦,一场生离死别的迷梦,一场死而复生的美梦。 还是心底的幽灵梅菲斯特,将我从这个漫长的梦中唤醒,回到2011年火山爆发的冰火岛,回到决心只有一死的慕容云的身边,回到这个无比真实无比残酷的世界。 此刻,才是最残酷的现实——我并没有逃出冰火岛,我依然在2011年火山爆发的时刻。 之前四年的幸福生活,不过是我死前的一场梦! “大哥,我们都逃不过这场劫难。” 美少年来到我的身后,将我搭在我的肩上,茫然地看着灰色大海,看着海面上升起沸腾的泡沫,听着脚底岩石发出震动。 刚才漫长的美梦中,我坐上了那艘船得以逃生——但这不是现实!船长明明知道火山即将爆发,干吗冒着全船人生命的危险,还停泊在此等我呢?即便他自己愿意等下去,船员们也会强行将船开走逃命的。何况,船长早已拿到一百万美元的报酬,这是人类的本性,不必奢望他为我卖命——有命赚还命花呢。 是,这才是现实,虽然看起来有些残酷。 脚底已烫得几乎烧破了,我却痴痴地欣赏大海,欣赏这幕人间难得的壮丽景色。 我和慕容云手搭着手,肩靠着肩,互相支撑彼此的身体,构成一个大大的“人”字。 美少年微笑着叹息道:“大哥,能和你一同死去,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你再也不欠我什么了。” 可是,我却亏欠另一个人太多太多! 她是莫妮卡。 他还在纽约痴痴等着我的归来。 为什么命运对她那么残忍?坐在绝情谷底苦等了一年,为我忍受那那么多悲伤,终于可以苦尽甘来在一起,我却将永远离她而去——从前我们是生离,现在却是死别! 但愿,她以为我已经不爱她了,这样她就可以开始新 的人生,就可以不必再为我而痛苦。 莫妮卡,请你一定要幸福! 这座小岛再过几分钟就要毁灭了,我想用圣保罗在哥林多前书说过的话,再对我的莫妮卡说一遍——“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是盼望,凡是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泪水,奔流在我的脸上,但转眼有被灼热的空气蒸发到黑色天空中。 莫妮卡,我们的爱,你是那么美,请为我稍稍停留。 整个世界都被黑烟笼罩,就连与我头靠头的慕容云,都看不清他美丽的脸了。 我听到脚底传来巨大的轰鸣,海水纷纷溅到我们山上,似乎有冲天巨浪腾起,接着灼热的熔岩流淌在岛上,更有漫天遍野的火山灰,直到惊天动地的火眼,穿破地壳与海面,带着毁灭世界的力量,覆盖在我的头顶。 再见,冰火岛。 再见,我自己。 再见,莫妮卡。 再见,爸爸妈妈。 再见,所有我爱过、爱过我、我恨过、恨过我的人。 滚烫的熔岩吞没我的身体,我与慕容云紧紧抱在一起,享受最后毁灭的过程。 奇怪?我怎么又回到纽约,回到了中央公园,回到了漫天风雪之中。 我和慕容云跪在雪中,对着寒冷饿天空念出誓言——“苍天在上!小弟慕容云。” “愚兄高能!” “就此结拜为异性兄弟!”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下卷拯救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