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的恋歌》 第一章 初识 “嗳,能帮我把箱子放上去吗?谢谢。”一个年轻的带着水果清新味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扭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微笑地望着我。她的脚下是一只笨重的皮箱。 “哦,没问题。”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女孩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地上的皮箱。 “很重的,你当心点。”女孩不无关心地提醒道。我用手握住皮箱把儿,略微用了用力,以此来感受一下皮箱的分量以便能够量适度力让自己的动作可以在上升的过程中一气呵成。 正如女孩所担心的那样,皮箱的份量不是一般的重,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把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全都装进了这只可怜的皮箱里,撑得像一个刚从烤箱里取出的面包。 这个重量对我来说的确是个挑战。我略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做了两次深呼吸,一只手紧握住皮箱把儿,另一只手托住另外一头。犹如一个在奥运赛场上的举重运动员,两腿打开与肩同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我当然记不起当初在襁褓中吃母亲奶水究竟用了多大的劲,而只是后来在电视上偶尔见过那些幼小的哺乳动物竭尽心力争抢并贪婪吮吸母亲奶水的情景)奋力把皮箱提起举过头,稳稳地放在了头顶的架子上。 “哦,谢谢。”女孩儿兴奋地看着我,那眼神中除了感激应该还有一种对我刚才流畅连贯动作的肯定和赞许。 “没什么,小意思。”我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迅速环顾了四周的妇女儿童和几个上了年纪的中老年男人,这种力气活儿也只能落在我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年轻人身上,责无旁贷。 女孩从身上那个粉紫色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我,“真的太感谢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个笨重的家伙弄到上面去。” 我重新坐回位子,女孩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去北京?” “是的。” “出差还是工作?”女孩歪着头看着我,清澈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明亮的光。 “工作。”我用女孩递给我的纸巾擦了擦从鬓角冒出的薄薄的一层汗珠。纸巾上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香味,清新,淡雅,给人舒爽的感觉。 “你呢?去北京上学吗?” “是啊!”女孩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一脸的求知欲和学生气。”我笑道。 “有吗?从我脸上真的能看出来?”女孩好奇地看着我说。 “逗你呢!”我对着她笑,用手指了指她左胸前的那个某大学的校徽。女孩的脸顿时变得绯红,低下头急忙把校徽摘了下来,“我说我不戴的,可我爸非要我戴上,真是的。”女孩似乎对自己这种六七十年代流行且时髦的行为感到羞赧和窘迫。 “大几?” “大二。” 火车终于开始动了。这是一列刚刚兴起并投入使用的动车,明亮舒适的车厢比普通火车的确让人感觉到有许多的不同,朝着同一个方向的宽大的座椅,封闭的车窗被擦得光可鉴人,车厢与车厢之间上方的电子显示牌不时地自左至右闪出当下火车的时速,徐徐的冷气从头顶侧上方的密密麻麻的小孔中吹出,整个车厢清清爽爽,与车外的闷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孩放下了前排座椅靠背后面的搁物板,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营养型饮料,又拿出一根吸管插上递到我面前,“喝吧,我爸说这比碳酸饮料有营养。” 我看了看女孩手中的饮料说:“我不喝,这都是小孩子喝的玩意儿,再说我喝了你喝什么?” “我还有呢!”女孩又从包里拿出一瓶在我眼前晃了晃,“喝吧,没有蒙汗药,我请你的,算是刚才你帮我忙的酬谢。”女孩微微笑了笑说。 “我才不怕呢,就算有蒙汗药我也不怕,我身无分文,除了身上的器官还健全之外一无所有,况且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可能对一个曾经热心帮助过你的人下如此毒手用刀把我的肾取走吧,我相信你的善良相信群众更相信我们的乘警。”我端起饮料,含住吸管猛地嘬了一口。 “哈哈!你这个人说话可真有意思。”女孩冁然而笑,那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我身子斜靠在车窗和椅背之间,喝着水果味的饮料,仔细地观察女孩。 女孩的皮肤很白,一头乌黑的秀发被一把浅紫色半透明的发卡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清秀的脸庞上眼睛明亮而纯净——这是许多莘莘学子们独有的眼神。水葱般的鼻子挺拔俊秀,粉粉的嘴唇丰盈而又润泽,即使偶尔嘬起吸管那轮廓也是分明可人的。粉白的颈项上有一根细细的闪着光亮的项链,使她的脖颈看上去更加地挺拔俊美。 女孩身材很好,胸前那对已处在发育完胜期高高耸起的乳峰在那件素白带紫色碎花的连衣裙上勾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纤细的腰肢随着火车地晃动微微地摇摆,裙裾下伸出的小腿修长白皙,脚上那双透明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凉鞋清晰明确的显示出她童心未泯的孩子气。 和普通火车里嘈杂的环境相比,动车车厢里是安静的,甚至有一些冷清。除了偶尔经过的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推着小车叫卖饮料小食品外,车厢里几乎没有人说话。有在玩儿psp 的,有躺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听mp3的。在我斜对面的位子上,一位仁兄从包里拎出一台笔记本,打开来似乎在查找什么文件资料,这种在旅途中还不忘工作的精神着实可敬。 由于是下午六点发车,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运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模糊了。之前那些如海浪般在风中摇曳的绿油油的麦子和一颗颗或高大或瘦弱的树木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和遥远了,偶尔闪过的微弱的灯火似乎在告诉经过这里的每一个乘客这里虽然寂寥荒凉却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女孩似乎有些困了,胳膊搭在身前的小包上,眼睑微微下垂,饮料的空瓶子放在搁物板上,随着火车的晃动在上面微微颤动着。 车上有餐厅,但饭菜质量和价格显然不成正比,对于我这个经常往来于郑州和北京之间动车上的常客来说,临上车之前准备好干粮已成为我的一项重要的任务和必修课。 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罐啤酒和两根火腿肠,放下前面的搁物板,伸出手指勾住啤酒罐上的拉环。“噗”的一声,啤酒里的二氧化碳在经过长时间的剧烈的摇晃之后,以势不可挡之势从口中喷出,洁白而丰富的泡沫腾空而起,散落在我和女孩的身上。 女孩被响声和凉丝丝的啤酒从半梦半醒中惊醒,愣愣地看着我。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边道歉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女孩在回过神来之后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关系。”女孩看着我的窘态笑着说,伸出手掸了掸裙子,用我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包上的啤酒。 “怎么只顾着一个人喝?也不请我喝?”女孩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你会喝吗?” “哼,小瞧人!我曾经喝过一整瓶啤酒呢!” “不怕我下药啊!” “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在,用你的话说,我相信群众和咱人民警察。”女孩笑着说。 “那我呢?相信我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问。 女孩上下打量着我,那神态似乎是在考虑我是否值得她的信任。 “得,你别想了,我是不是看上去特像那种外表忠厚的不法之徒?” 女孩微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说:“外表忠厚谈不上,不法之徒倒挺像。”说完又格格格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白盈盈的牙齿。 “唉!”我长叹一声,颓然仰靠在椅背上,“我隐藏这么深都让你一眼识破了,你真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我乜着眼望着她说。 “别废话了,还有么?给我一罐。”女孩笑着伸出了手。 “有,有,管够。”我从包里又掏出啤酒递给她。 “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女孩呷了口啤酒问。 “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 “编辑?这么年轻就当编辑,不错,文化人啊!”女孩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瞪着眼睛看着她,“看什么呢?我是黄皮肤,不是四色彩印。” “你多大了?”女孩问。 “不知道男孩子的年龄是保密的么?”我谑笑着看着她。 “切!我只听说女孩子的年龄是保密的,今天还是头回听说男孩子的年龄也是保密的,不想说算了。”女孩把目光从我脸上收回,怔怔地坐在那里啜着啤酒。 “生气了?”我歪着脸瞧着她。 “没有啊,就是觉得你这个人不真诚。”女孩把脸转向别处,目光在车厢里扫来扫去。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这回真诚了吧?” 女孩转过脸仔细看了看我,摇了摇头说:“不像不像,我看你像五十二。” “你说的那是我爸爸,我有那么老么?”我用手摸了摸脸。 “哈哈!”女孩突然大笑,用手指着我说:“还用手摸,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我被她笑得脸上有些发烫,“我说完了,该你了。”我把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上说——其实不用她说也能推算得出来——十八岁上大学——大二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但从她水样的皮肤和略显青涩稚嫩的神态看,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她极力装出一副老成持重和很有社会经验的样子。 “该我什么呀?”女孩故作不解,盯着手里的啤酒说。 “你的年龄,多大了?就公平原则来说,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年龄?我已经很真诚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真诚一些?” “呵呵,你看我有多大?”女孩用手把散落到耳边的一缕秀发往耳后捋了捋。女孩的耳朵很圆润,形状很好看,没有耳洞,像我妈过年时包的饺子白白的胖胖的。 “我猜你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我看着女孩的侧脸说。 “差不多吧。”女孩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上的鞋,样子好像很紧张似的,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春山微蹙,眉宇间拧了一个浅浅的结。 我剥开一根火腿肠递给她。女孩摆了摆手,“我正在减肥,不能吃。” “你读什么专业?” “平面设计。” “呵呵,跟我们杂志还挺合拍的嘛!” “我要是毕业了能不能去你们杂志应聘?”女孩扭过脸看着我。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们杂志社现在这个美编不但人老,观念也老,设计出来的东西更老,简直老到一块去了。每当我拿起我们的杂志看到那些由她亲手设计出来的彩页,我仿佛回到了那万恶的旧社会,伤感又令我颓废。还不是仗着自己和领导有点远亲才一直占着这个位置,我们主编早就想把她换掉了,可碍于那个领导的面子,始终没有动她,不过已经有消息说那个领导就快要退休了,我估计她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有那么严重吗?”女孩笑着说。 “回头有机会我给你拿一本,你用专业的眼光看看就知道了,那设计,跟她脸上的皱纹一样惨不忍睹。”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我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又从包里掏出一罐打开。 “你还挺能喝。”女孩看了看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胡乱选的,我其实并不喜欢,本来我想考中戏的,可我爸爸死活不同意,说那是个大染缸,多纯洁的女孩一旦进了娱乐圈,必定变得风尘仆仆,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那些所谓的规则给潜了,其实他的看法太片面,无论哪个行业都有好与不好,他这是以偏概全,你说是不是?” “嗯嗯,是的。”我喝了口啤酒,频频点头。 “是什么啊是,你倒是说说你的观点。”女孩盯着我说。 第二章 活泼可爱的女孩 “怎么说呢?你爸爸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娱乐圈本来就是个大染缸,那些俊男靓女假戏真做的有,为了能上戏跟导演幕后交易的有。诚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阴暗面,我相信绝大多数还都是好同志的。你爸爸所担心的不过是怕你以后万一遇到个外表忠厚而实则禽兽的导演或制片把你毁了,你到时候哭鼻子都来不及呢!” “你,你说话怎么和我爸爸一个腔调,真没劲!”女孩把脸扭到一边,索性不再理我。 看到女孩生气地模样让我想到了楚伶。她和楚伶生气时的样子迥然不同,但都比她们快乐时的表情更让我欣赏。 但楚伶却是很静的,有时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无论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在楚伶那里都会变得软绵绵的。楚伶也有很快乐的时候,比如我开车拉着她在五环路上兜风,她就会把胳膊伸出窗外,有时甚至把头也伸出去,任风把她的秀发扬起来,像绸缎在空中飞舞,那时她是最兴奋的。 但通常大多数时间楚伶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刻精美的塑像,脸上的表情如夜色般宁静,黑亮的眸子并不聚焦在某一个点上,有时很朦胧,有时却显得空洞,像是在思考什么,但当我问她的时候,她却看着我浅浅地笑,那笑容里透着一种使人怜爱的婉娩。 她不像时下大多数年轻女孩那样活泼和富有朝气,但她身上的那种静却一直是我迷恋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使我对她心荡神驰。 楚伶生气的时候是不说话的,兀自一个人坐在那里,眼泪像一颗颗透明的珠子从那双大眼睛里掉下来,孱弱的肩头轻微地耸动着。那一刻她定会用眼睛楚楚地望着我,却不说一句话。那无助的样子让人看了怜惜又心痛。我受不了她看我的眼神,我就会走到她的跟前或坐在她的身边,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她便会把脸埋在我的怀里,无声的凝咽。连哭都那样的静。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默默地为自己疗伤。 女孩索性不再理我,从包里掏出一部mp3,把耳机塞入耳朵,独自听起音乐来。她似乎听得很陶醉,微微闭着眼睛,随着音乐小声地哼唱着。 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戴着耳机随着音乐唱歌的主,因为在那种条件下基本上都是跑调的,女孩显然经常这么干,也许是因为太经常,所以她的调跑得还不是太远,还不至于使我无法忍受。我在旁边耐心地听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分辨出了那是首什么歌。 “嗳!”我用胳膊碰了碰她。女孩把头扭向我。“你听的好像是卡萨布兰卡吧。” “你说什么?”女孩的声音很大,这是很多戴着耳机听歌人的通病。周围那些似睡非睡的乘客被女孩的声音纷纷惊醒,一个个都对着我们这边侧目而视。 女孩似乎也觉察到了,急忙把耳机从耳朵上拿了下来,冲着四周的乘客谄媚地笑了一圈儿然后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女孩压低声音问我。 “我说你刚才听的是不是贝特希金斯的卡萨布兰卡。”我压低声音又问了她一遍。 “是的,这样你都能听得出来?”女孩点了点头,好奇地看着我。 “呵呵,因为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虽然你把这首歌演绎得不伦不类,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真的很难听吗?我唱的。”女孩的脸有些红。 “还行,不是最难听的,我听到过最难听的是和我合租房子那厮,每次他听mp3的时候,我都要躲到阳台上或下楼在街上游荡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去,而他经常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每次都是我帮他把那玩意儿关上。 “最恐怖的一次是当我替他把耳赛从耳朵上取下来之后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心想终于能睡个安稳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从他房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那是我第一次听出他唱的什么歌,正是那首经典的民族歌曲‘青藏高原’的最后一句。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当我起床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洗漱了,还问我昨晚睡得可好,当时我恨不得把他连同他的mp3隔着窗户一起扔出去。” “哟!有这种事?那你岂不是经常睡不好觉?”女孩终于笑了。 “所以当天晚上我就语重心长地跟他谈了次话,明确了我的态度:凡晚上听歌,决不能跟着哼唱,如果实在嗓子痒憋不住的话,就去阳台上对着隔壁那个‘京剧坤伶’唱,决不能再影响我的正常休息。” “京剧坤伶?你们邻居是唱京剧的么?男的女的,我爸爸就贼喜欢听京剧。”女孩似乎很感兴趣。 “女的,都四十好几了,‘坤伶’这个词是我说的,她不过是一个经常在公园的河边自娱自乐的业余爱好者而已,连票友也算不上。每天天不亮就站在阳台上吊嗓子,跟鬼哭似的。” “吊嗓子本来就是那样嘛!” “那天,我无意中经过她那里,看到她在一群无知戏迷的围观下正往上拔高音儿,那声音,你是没听到,你要是听到了,估计连死的心都有。” “有那么难听吗?”女孩憋不住想笑。 “不相信是吧,赶明儿有机会我领你去听听,我发现目前除了张明理能够镇住她外,还没有人能和她相抗衡。” “张明理是谁?” “就是我同屋那小子。” “哦!”女孩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唱青藏高原的吧。” “嗯,就是他。” “这可好,一个晚上唱,一个早上唱,那段时间我真的患上了神经衰弱,经常从噩梦中惊醒,我爱出虚汗的毛病估计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快跟我说说。”女孩把身子往我跟前凑了凑。 “后来那个唱京剧的首先受不了了,跑到我们屋外敲门,说你们屋里是不是养狗了,大半夜还在那儿狺狺狂吠,弄得她整夜整夜睡不好,还说城市不准养大型犬,如果再不赶快弄走,她就去执法局举报我们。” “哈哈!”女孩终于憋不住了,大笑起来。周围的乘客再一次被惊醒,一个个藏怒宿怨地看着她。 “小声点,没看大家都睡了吗?”我急忙提醒她。 女孩把身子往下低了低,躲开了众人的目光,冲着我嘿嘿地笑着。 “你怎么跟我喜欢的一样?卡萨布兰卡也是我非常喜欢的歌。”女孩看着我说。我们两个的脸离得很近,我几乎能从她那黑亮的瞳孔里看见我自己。 “是你跟我一样吧。”我说。 “你还喜欢什么歌?” “我比较喜欢一些经典电影里的插曲。” “比如。” “比如昨日重现,我将永远爱你,无心快语,眼中的迷雾,以吻封缄,等等,多了去了,凡属此种类型的歌我都比较喜欢。” 女孩呆呆地看着我足有几秒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我看着女孩的眼睛问。刚才那纯净清澈的眼神此时却变得和她这个年龄极不相符的深邃。 “没什么。”女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似一把刷子,把眼中的幽远一扫而光,遂又变得透明起来。 “你是什么星座?”女孩端起那罐没有喝完的啤酒又啜了一口。 “天秤座,你呢?” “你是个矛盾体,交杂反复,是属于隐藏很深的那种。”女孩看着我说。 “我隐藏的深?刚见面没几分钟你就给我定了性,我怎么隐藏了?”我好奇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我们天蝎座的人有极强的洞察力,即使你隐藏的再深,也逃不过我们的法眼!”女孩往四周看了看,扭过头对着我小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听说天蝎座的人都很自我,很难听进别人的意见或建议,属犟驴型的。” “你才是犟驴呢!我们那不叫自我,是自信。我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会为了我们决定的目标执著的去奋斗。”女孩又喝了口啤酒,这时她的脸已经开始微微泛红了,看我的眼神也比刚才坚定了,丝毫不再躲避我投射到她眼中的目光。 “那我们可怜的天秤座呢?难道就没有优点?”我也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回应着她投过来的目光。 “当然了,你们天秤座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女孩正了正身子,腰往前挺了挺,像我上大学时那个学究教授拉着长音儿一副解疑释惑居高临下的样子,“想知道自己的优点和长处?” “嗯嗯嗯,想,特想知道我自己究竟是块什么货色,也好为自己的将来定一个正确的奋斗目标避免误入歧途而贻误了为社会做贡献的机会。” “其实天秤座的人优点还是蛮多的。”女孩又把身子侧过来看着我。 “比如。” “比如你们人缘和口才都不错看事物也比较客观能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并且感情丰富把爱情看作自己的唯一。”女孩如数家珍,说完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佩服佩服,小可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不是经常研究这方面的东西,经常为人指点迷津预测未来?”我笑着说。 “才不是呢,我只是比较关注这方面。” “那你相信这些吗?”我问。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女孩的口气神态倏地一变,幽幽地说道。似从一个盯着水晶球的美丽女巫在瞬间转变成了手拿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的仙姑,这种跨国界的身份的突变使她在我眼中显得愈发可爱了。 “看来我还不是一无是处,对人类社会还是有用的,我对生活又充满了信心!” “哈哈!”女孩忍不住又轻声笑了起来,“你的嘴可真贫。” “我平时可不是这样,我平时内向着呢!少言寡语,只有遇到极漂亮的女孩我才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女孩本来就有些微红的脸登时变得绯红了,拿眼迅速地瞟了我一下,“你不但贫,而且还挺会哄女孩子开心,估计毁在你手里的女孩不少吧。” “天蝎座的人的洞察力就是敏锐,我就这么点儿不可告人的隐私也被你看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个女孩剥得如此的体无完肤。” 女孩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你就臭贫吧。” “认识一下好么?我叫李雨霏。”女孩伸出手在我面前,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着我。 “田城,很高兴认识你。”我握住了女孩的手。 这一刻我才真正看清楚女孩的手:纤秀的手指修长而丰润,在我手里软绵绵的,似有一种将要溶化的感觉。 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握楚伶的手。楚伶的手指也是纤长的,但不如女孩的手光润绵软。那是另一种感觉。楚伶的手是瘦削的,有一种特殊的骨感美,手指的关节非常漂亮,握着楚伶的手让我感觉很踏实,楚伶的手虽瘦但很有力,每当她握住我的手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紧,像手铐把我牢牢地锁住,这和平时看上去柔弱恬静的她很不相称。 也许是习惯了楚伶握我的手的感觉,当李雨霏的手被我握住的时候,我觉得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没有抓到。 “你弄疼我了。”李雨霏红着脸说。 我急忙把手松开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说道,尴尬并充满歉意地看着她。 “没关系,你平时和别人握手也这么用力吗?”李雨霏看着我说。 “偶尔偶尔,你的手太滑腻了,我怕我握不住,所以用了点劲儿。”我谄笑道。 “怎么样,说你会哄女孩子吧。不过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甜橙。”李雨霏点了点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水果。”她笑着看我,“听起来像个女孩的名字。” “唉!”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一直不能释怀的地方,每一个听到我名字的人都会把我和女孩或水果联系到一起,你看看我。”我把身子正了正,“有那么酸甜可口么?” 李雨霏笑着打量了一下我,很郑重的模样说:“甜不甜我不知道,但肯定能把人的牙酸倒。”然后又笑了起来,目光从我视线中移开,盯着手里的啤酒。 第三章 初恋的回忆 “雨霏,”我喃喃地说,“你妈生你的时候一定是个雨天。” “对呀,我听我爸说我妈生我的时候外面一直下雨,下了好多天呢!”她似乎有些怅惘地说道。 “你是东北人吧。”“嗯,是的,你听出来了?”雨霏看着我说。 “那还听不出来?”我笑着说,“‘贼’经常出没的地方。” 雨霏一听,刚才脸上那种郁郁的表情一扫而光,笑着说道:“我中学毕业之后才跟着我爸爸去了河南,这口音,改不了了。” “田城。”雨霏轻声叫我的名字。 “嗯?”我看着她。 “算了,叫你田城贼别扭,干脆叫你城(橙)子得了。” “行,叫什么都行,反正很多人都已经把我归了水果类了。” “城子,你为什么不回郑州而一个人在北京?” “我在北京上的大学,我觉得北京的发展机会更多,你没看到全国各地的人都挤着往北京来?唱歌的,演戏的,写小说的,搞体育的,拉车的,卖菜的……各行各业的精英都来了,多热闹啊!我就喜欢往人堆里钻。” “说的也是,北京的机会是比其他城市多,你在北京几年了?”雨霏歪着头看着我。 “七八年了吧。” “对北京的印象怎么样?在这儿你觉得快乐吗?” “还行,除了偶尔刮点沙尘暴、天气干燥点儿、空气质量差点、消费高点儿,其他都挺好。” “快乐么?” “怎么说呢?都说长安居大不易,这句话我毕了业参加工作之后才体会到。不过也有快乐的时候。” “比如。” 看着雨霏的眼睛,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在北京我真的快乐过么?我想应该是的,至少和楚伶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我和楚伶第一次去紫竹院时的情景。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我和楚伶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她站起来走到湖边,落日的余晖从云层中散射出来,霞光万道,绚烂之极,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我眯起眼睛,逆光中看她美丽的剪影。她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偶尔会有发梢扬起来在她的脸上。她的周身都被裹上了一层橘红,暖洋洋的,朦胧而又神秘。她伸出双臂看着我,像一位古埃及女神在召唤她的信徒,周身被一层耀眼的光笼罩着。她微笑地望着我,眼神清澈明亮,面容安静舒缓。我走过去,紧紧拥着她。 “我爱你。”楚伶扬起脸,清亮平静的眸子中多了一丝少女的羞赧。像我们身后的湖水,微微泛起涟漪。我的影子在她纯净的眼眸中摇摆着、溶化着,像一条游进深海的鱼,被她深邃的眼神淹没。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她头靠在我的肩上,紧紧握着我的手。长长的发梢掠过我的鼻尖,痒痒的。她用手把我脸上的发梢撩起,抚摸我的脸。纤瘦修长的手指滑过我的额头、鼻子、嘴唇,停留在我的下颌,用手掌托着,转过我的脸,“你爱我么?” “是的,我爱你楚伶。”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手把她散落到耳郭的几绺长发拢到耳后,捧起她的脸。 夜幕渐渐低垂,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楚伶袅娜娉婷的身子被笼罩在一片月华之中。她拉起我的手走到湖边,用胳膊环住我的腰,看着我。 我们深情地拥吻,楚伶低垂的眼帘微微抖动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把身子紧紧贴在我的身上,柔腴的双臂像一条绳索,把我和她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想什么呢?”雨霏看着我说。我急忙收回思绪对着她笑了笑,“我在想我究竟什么时候快乐过。” “是啊,你什么时候快乐过?”雨霏盯着我的眼睛问。 “应该有很多时候吧,比如说和同学一起喝酒的时候,和张明理开玩笑的时候,还有就是发薪水的时候,等等。” “我觉得张明理这个人一定贼逗,光听你描述他唱歌时的样子我就能感觉出来他是个傻呼呼的家伙。”雨霏眯起眼睛笑着说。 “这你可想错了,他可不傻,表面上看着挺忠厚的,其实心里有数着呢!”刚说到这儿,雨霏打断我说:“是不是跟你一样?表面忠厚,内心奸诈?” “别拿我比较好不好,咱正说他呢,怎么把我也扯进来了。” “好好,不说你,说他。” 我干咳了两声接着说:“别看这小子长得不怎么样,可女朋友换了不知有几个了,反正就我知道的就不下三个,我觉得他在女孩子面前一定有过人之处。” “他换女朋友你怎么知道?合着他每次换女朋友还要给你汇报?” “那倒没有,不过他经常跟我矜能负才地炫耀交女朋友的得意,并且还时不时地带不同的女孩子回来住,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把那些‘小姐’领回家过夜,我还提醒过他别把不三不四的女人领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还得受牵连。你猜他怎么说?”我看着雨霏。 “他怎么说?”雨霏表现出了好奇,但语气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说让我别担心,他领回来的都是大家闺秀,没有一个风尘女子。” “是吗?他那么有魅力、那么吸引女孩子?我不信,什么时候你领我认识认识,看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雨霏笑着说。 “三头六臂肯定没有,如果那样不就成怪物了?还有哪个女孩敢跟他?不过听他侃起恋爱经,也确实有点意思。听得出来,他深谙此道。” “那你呢?跟这样的情场高手在一起,莫不是也得了真传了吧。”雨霏笑盈盈地望着我,目光灼灼,似乎要洞穿我的内心深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种眼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明邃的眸子里似有一种尖利的东西刺向我,像是在等待着对我谨饬不足而无意中流露出的草蛇灰线的睥睨。 面对雨霏那犀利而又渴望洞悉我底蕴的目光,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更不会给她小觑我的机会。我字斟句酌地表述着我对爱情的见解:“其实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恋爱观,诚然,我不否认和女孩子交往并讨得欢心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在这一点上我并不缺乏,当然更不需要张明理来教我。” “嗯,感觉的出来,你是挺会讨女孩子喜欢的。” “谢谢你能这么说。”我笑了笑,“对张明理频繁更换女朋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也许他这样做正是说明他还没有遇到一个真正令他能够满意的女孩或者说女孩们对他不满意也未可知,贞操对女孩重要,对男孩子也同样重要,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看了一眼专心听讲的雨霏接着说道:“虽然在辨析是否是始终守身如玉地等待着未来爱人的出现这方面女孩子处于劣势,但对比真正的感情来讲,我觉得贞操这东西就应该见鬼去。 “谁都经过年轻懵懂的时期,我记得有位很有名的老家伙曾说过这样的话:真正的爱情始终和童年的情形相仿,轻率、冒失、放荡、逞着性子哭哭笑笑。每个处在恋爱时期的男孩女孩都会把对方认为那是自己的终身伴侣,都会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从精神乃至肉体。这很正常,这不能说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堕落了,对爱情和贞操的态度轻率了,于我来说,这就是一种进步。 “我珍视自己的贞操,但我也绝不会让这东西禁锢着我的情感得不到宣泄,我爱,所以我给予。男女之间真正的爱情,不是单靠肉体或精神所能实现的,只有在彼此的精神和肉体相互融洽的状态中才可能实现。每个处在热恋中的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提倡‘性解放’喽!”此时雨霏双颊绯红,那双黑幽幽的眸子里闪着颇为轻蔑的神色,似乎对我刚才的一番话颇为不屑,又仿佛是对我有悖于传统道德观念论调的一种抵牾。 “不,当然不!”我的声调有些高,随即又低了下来,“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觉得婚前的性行为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性解放,我对这种行为的看法是:爱到深处的情不自禁,是一种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本能的反应和需求。” “虽然……虽然你说得看似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赞成你的说法。”雨霏撇了撇嘴,“你有女朋友么?” “是的,我有。” “你这套理论给她讲过么?”雨霏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说的这些都是她说给我的。” “真的啊!太不可思议了。”雨霏情不自禁地呼出声来。 “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她。”雨霏望着我说。 “以后有机会吧,她出国了,两年之后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等她回来我也大学毕业了,到时候她回来你一定要介绍我认识她,好么?” “好的,没问题。” 车厢里的灯在灭了两三秒钟之后又再次亮了起来。乘客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随着灯亮又恢复了平静。雨霏抬头看了看车顶,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这种车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太不可思议了。”旋即从前面座椅靠背后面的兜里抽出一本随车杂志翻了起来。 她的手不停地翻动着,似乎在寻找一篇值得她用心看进去的文章。她整个人都埋在了宽大的座椅里,杂志离她的脸很近,几乎把她整个脸都遮住了。 此时的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我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话说得恰当与否,对这样一个刚上大二的女孩子谈论贞操与爱情。谈论性。 雨霏仍在不停地翻动着杂志,似乎还没有找到一篇适合她阅读品味的内容。我把脸转向窗外,车厢里反射到窗户上的灯光像一面镜子,使得我不得不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才能勉强看清外面漆黑夜幕中的点点荧光。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夜空中散碎的星光随意地洒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犹如一颗颗晶亮的钻石,耀眼夺目。一轮细得出奇的眉月悬在天上,微弱的光亮甚至还不如旁边的星光璀璨。我极目远眺,大地一片宁静,似乎已经沉睡。偶尔有缕缕的白烟从空旷的原野间袅袅升起,盘旋在半空如霾一般氤氲,使我的视线愈发朦胧。 “看什么呢?这么黑,能看见什么?”我扭回头,发现雨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倾着身子也朝着外面瞧。 “什么也没有,黑魆魆的。”我把身子正过来,雨霏也座回了自己的位子。 “我刚才见你在翻杂志,怎么不看了?” “没意思,嗳,你有你女朋友的照片么?” “有,怎么,你想看?” 雨霏点了点头,“拿出来让我看看行么?” 我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楚伶在大学时的照片递给雨霏。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也是楚伶看起来最清纯、最质朴甚至有些青涩的学生时期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楚伶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粲然的笑容,齐楚楚的牙齿晶莹玉透,黑亮的眸子明湛而充满灵秀。乌黑的长发流瀑似地倾泻在肩上,阳光反射在她绸缎般的秀发上,即使此刻面对一张静止的照片也能显出是那么的动感。 我记得当时我向楚伶要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还有点不舍得给我,说这是她唯一一张看起来最阳光活泼的照片,而我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才始终没有放弃把照片争取过来据为己有的原因。 在我百般地纠缠和温存地爱抚下,楚伶终于妥协了。她从影集里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拿出来递给我说:“城城,这张照片我交给你,你好好保存,因为它是没有底片的。” 我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到楚伶的眼睛里,“放心吧楚伶,我会像保护你一样保护它,虽然这只是一张照片,但对于我而言,就是你,跟活生生的你没有区别,你看,”我把楚伶搂在怀里,指着照片说:“照片上的你笑得多傻啊!” 楚伶在我的腿上拧了一下说:“我是傻,不然怎么能上了你的贼船呢?” 第四章 城城的贴身物 “后悔了?后悔也晚了,正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甚至比普通人来得更猛烈更炽热。”说完我把楚伶紧紧搂住,深深地拥吻她,楚伶热烈地回应着,澄亮的眸子迷醉在我的眼中,潮润纤巧的嘴唇在我的唇上颤抖,从她嘴里鼻腔呼出的热气甜丝丝的,那夜我褪去了楚伶和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进入了她的身体。 楚伶的乳房精致饱满,圆润而坚挺,在我手中如流动的沙丘淌漾着。楚伶双臂紧紧环拢着我的腰,我的身子深深地埋在了她的怀中。 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但却如此默契。她吻得是那么的忘情,她的体内又是那么的潮润,长长的发梢粘住了我和她的脸,汗水在我们的激情中融为一体,我们彼此都知道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灵魂深处,肉体间产生的快慰把我们的灵魂打了个死结,再也不能移动半步。像一对共用一颗心脏的连体婴儿,血液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翻涌,如潮汐起伏,似海啸的劲浪拍打着暗礁,在我们的动脉和静脉中传递着、回流着…… “她真漂亮。”雨霏看着照片情不自禁地说,拿着照片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呵呵。”我笑了笑说,“还行吧,看得过去。” “你可拉到吧,别不知足了,这样的女孩让人嫉妒。”雨霏把照片递还给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说:“我的脸红么?我怎么觉得有点晕忽忽的,是不是喝啤酒的缘故?”我看了看她的脸,的确有些红润,“你不是说你曾经喝过一整瓶的啤酒么?这罐啤酒可没有瓶装啤酒多哟!”雨霏一听脸更红了,说:“其实……其实我没有喝过整瓶的啤酒,那次不过只喝了半瓶,还……还上了两趟卫生间。”她刚说完就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行,我可真要上卫生间了。” 雨霏起身往卫生间走去,身子在过道上微微晃动。也许她喝得真有些多,是否还有些晕车呢?我曾经是遇到过在动车上晕车的乘客,也许是由于动车的车速过快,那些平时就晕汽车的人是有一部分会晕动车的。 我把楚伶的照片拿起来仔细的端详着。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对着她的照片看过了。也许是一直带在身边的缘故,每次掏出钱包为自己所消费付账时总会瞄上一眼,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耐心地看。照片的边缘由于长时间在夹层里搁置已经有些微微地卷边了,我用手指夹着照片的边缘小心地把它们恢复平整。 我把照片翻转过来,背后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城城的贴身物。这是那天晚上楚伶趴在我的胸前写的,不是很工整,但经过两年的时间,字迹依然清晰如昨。我记得当时楚伶拿着照片偎在我怀里问:“我是否应该在照片上写点什么?”我的手指在她的发梢上绕着圈儿,凝视着她乌亮温润的眼睛说:“也许是应该写点什么,写什么呢?” 楚伶的头发在我胸前来回摩挲着,弄得我痒痒的。“写你的唯一好不好?”楚伶蓦地抬起头看着我。 “好是好,就是有点俗,有点创意好不好?”我把胳膊圈在她的颈下,手指在她一侧的脸颊上轻轻滑动。楚伶的脸依然温热热的,还没有从刚才的激情中完全走出。 “创意?怎么创意?你知道的,我是最不原意动脑子的,你帮我想想好么?”我想了想说:“就写城城的贴身物吧,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不好,这词儿也太暧昧了,还有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张照片我是要随身携带的,我走哪儿你就跟哪儿,不是我的贴身物还是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伶看着我,“要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什么?”我笑着看她。 楚伶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哼!你就坏吧你,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你的、你的内裤!”楚伶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我哎哟一声,“你、你也太狠了吧。” “谁让你占我的便宜。”楚伶眯起眼睛笑,似乎对她的正义之举颇为得意,教训了一个心怀鬼胎的狡黠之徒。 “天地良心,我向列宁同志保证,我绝没有那意思。”我极力争辩着,“是你想得太龌龊了吧。”我笑谑着,一脸的奸诈。 “好,既然你这么说,就算我想得龌龊,那我倒要听听看你怎么来解释贴身物一词的?”楚伶不依不饶,身子从我怀里出来,冰肌玉骨,在米黄色的灯光下像圣女般正襟危坐,润亭丰盈的乳房雪白无暇。灯光在她的脸上折射出阴影,像一尊圣洁的维纳斯雕像,只是那双晶黑明澄的眸子更显得妩媚端庄富有生气。 “你真美楚伶。”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楚伶把头低了下来,急忙拿起旁边的毛巾被披在身上,把自己裹了起来。 “别打岔,快说快说,你这个就会胡搅蛮缠的家伙。”楚伶伸出手指挠我的脚底板,那是我最致命的地方。如果在战争年代,作为一名爱国志士即使被反动派抓住并严刑拷打我也会宁死不屈的,但千万别挠我的脚心,那样的话我就会把联络图和所有的地下党名单都交代出来的。(也可以尝试一下用美人计,但还是这招最奏效) “我说我说,我全说。”我急忙把腿蜷起来,躲避着楚伶的手。 “那好,算你识相,赶快交代,决不能漏掉半个字。”楚伶盛气凌人,脸上的表情得意,一副手拿皮鞭行刑手的模样。 “贴身物嘛,有很多。比如我戴的手表,喏,还有我脖子上的这枚玉坠儿,不都是贴身物么?”我托起胸前的那枚玉坠儿给楚伶看。 “那内裤不也算么?”楚伶不依不饶。 “是啊,当然算,不过我指的可不是内裤,其实我真正指的是它。”我拿起玉坠儿在嘴上亲了一下,端视着楚伶黑晶晶的眸子。 我清楚地记得,十月的北京的风已经转凉了,秋意渐浓。那晚我和楚伶在街上一直走着,街道旁的树枝上的落叶在我们面前身后不断地飘落,金黄的叶子在脚下飒飒作响。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商店、橱窗。公交车站牌处依然拥挤着等待回家的乘客,一个个归心似箭,当一辆公交车刚刚停稳,人们纷纷蜂拥而至车门,已经没了白天时的谦谦风度,像一条条亟待出售的沙丁鱼,不顾一切地往长方形的罐头盒子里钻。车厢里黑压压的一片,人们没有条理的相互簇拥着,全然没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美德,前胸贴着后背,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勉强交错在可怜的空间里,像是在举办一场私人贴面舞会,浑浊的空气在彼此鼻腔里交替着,你呼出我吸入。我也曾无数次的经历过并且以后还要继续这样下去。 我们来到一家卖玉器的珠宝店。店里灯火辉煌,顾客稀少。柜台上的玻璃被精心擦拭得光可鉴人,一张张微笑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和蔼可亲,善意的目光注视着我和楚伶,随着我们身影的移动而移动。我们在几个柜台之间蹀躞,每走到一个柜台前,就会有一位笑容可掬的年轻姑娘口齿伶俐又言简意赅地为我们介绍这里的玉石是多么的纯粹价格多么的合理,俨然一副从业多年有着丰富经验的业内人士,可谓训练有素。 “这个怎么样?”楚伶在围着所有的柜台转了两圈儿之后终于在一个柜台处停住了脚步,指着柜台里的一块玉坠儿说。 我低下头像一位行家仔细地赏鉴着这块被楚伶相中的十字架形状的玉坠儿,服务员飘然而至。“这位小姐的眼光真好,这块玉的成色非常好,就目前市场上玉石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状况来说,我们店里的玉石都是经过正规渠道进的,在质量上您尽可以放心,每一块玉都有质量保证书。” “能拿出来让我看看么?”我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位有着甜甜笑容的服务员说。 “当然可以。”服务小姐从柜台里拿出玉坠儿递到我的手里。当玉石接触到我掌心的瞬间,我能够感觉到石头上的凉气。楚伶拿起玉石对着灯光看了看,转头对服务员说:“多少钱?” “2500,我们店目前正在搞促销,您选的这款可以打八折,很实惠的,促销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买是最合适的时候。”服务小姐不失时机地帮楚伶下着决心。 “太贵了。”我小声对楚伶说。 “今天是我们认识后你过得第一个生日,我当然要送你一件生日礼物。”楚伶说完用眼睛看着我,“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十字架形的玉坠儿么?”我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你信主么?” “我说过么?”我极力搜寻着往日的记忆,“我好像说过我姥姥和我妈信基督。” “我也信主,你也应该信,和你姥姥妈妈那样,”楚伶转身对服务员说:“替我包起来。” 那晚我和楚伶走出商店后就径直到了一家西餐厅,吃了一顿精致的晚餐。餐桌上纤巧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紫色的郁金香,在我们之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楚伶的脸在餐厅柔和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俏美。 “生日快乐。”楚伶静静地对着我笑,把装着玉坠儿的盒子推到我的面前,而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你又长大了一岁,应该更能懂得如何体贴女人,来,干一杯,为了你的成熟。” 酒吧的上空传来了那首贝特希金斯演唱的卡萨布兰卡,低沉充满磁性的歌声回荡在整个餐厅,仿佛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温情蜜意,水一般的乐曲在缓缓流淌,水一般的楚伶在对面凝望着我,我的心弦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幸福的振颤。 我的手指在玉坠儿上来回抚摸着,眼眶有些湿润。 “呵!算你脑子反应快,这次就饶了你。”楚伶把玉佩托在自己的掌心,呆滞地望着,“城城,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我不想出国。”她倒在了我的怀里,轻轻地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紧紧拥着她的身子,泫然泪下。 泪水滴落到照片上,我急忙慌乱地摸索纸巾。一张洁白得如天鹅翼翅样的纸巾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微微颤动着,似乎要从我面前飞走。我急忙伸手抓住,擦干了照片上的泪珠。 “怎么了你?是这张照片还有这行字让你想起了往事?”雨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旁边。 我抬起头看着她。“我可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发现你有些不太对劲,所以……”雨霏解释着,她也许从我眼里看出了什么所以才这么说,但我知道,我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是空洞的,过去的,怀旧的,甚至是感伤的,但决没有一丝的抱怨,于楚伶,于雨霏,都没有。 “没关系。”我冲着雨霏笑了笑。“给你。”雨霏又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来擦了擦眼眶里还未消退的潮润。 “真看不出来,就觉得你贫,有些玩世不恭,不羁于世,没想到你的情感还那么的丰富,看你流泪的样子,我都有点受感染了。” “是她写的么?”雨霏看着我手里的照片问。我点了点头。 “恕我直言……”雨霏看了我一眼。 “说吧,有什么话尽可道来,恕你无罪。” “又贫是吧?刚夸了你两句你就飘飘然了。”雨霏乜斜了我一眼,嗔怪道。 “嘿嘿,就这臭德行,改不了了,路途漫漫,你就将就点吧。”我谑笑着说。 雨霏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对于你这种能够这么清楚地认识自己德行的男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我表示钦佩,继续努力吧,继续着你的臭德行,接着贫,我爱听。” “你爱听?我还倒不说了呢!”我正襟危坐,一副伪君子的表情。她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继而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翘起,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说道:“看你能装多久。”随即把脸扭了过去,不再说话了。 “你还评价不?我可要装起来了。”我看着有些悻悻然的雨霏说道。 第五章 是兄弟才这么说 这句话提醒了雨霏,她把脸扭了过来,歪着头看着照片上楚伶写的字说:“她长得那么漂亮,可字写得很一般。”说完看了我一眼,“别介意,我只是随便说说,再说了,是你非要让我说的哦!”她把责任推到了我身上。我本想替楚伶辩解点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拿着照片看着那几个字默不作声,她看了看我说:“怎么了?生气了?我是实事求是嘛,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你看我像是那种人么?”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停留在了面前的小隔板上。“应该不是吧。” “什么叫应该?本来就不是。”我纠正道。 “呵!还挺较真儿,好好,不是不是。” 动车依然在夜幕中以两倍于普通火车的速度北上。我看了看表,已然十点半了,将要到达北京了。 “谁来接你?”我问雨霏。 “呃,我同学。”她拿出手机,“我得给他打个电话,他这人一向迷糊,又不守时,我得问问他到了没有,咱快到了吧。” 我点了点头,“通常情况下将近十一点到,这种车一般不会晚点。”雨霏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呀了一声,“咱快到了,我得赶紧问问他。”说着手指在按键上上下左右拨弄着。 火车进站了,我帮雨霏把那个沉重的皮箱从头上的架子上取下来,动作和放上去时相反,但同样不易控制,甚至更难。 我随身只背了一个小包——每个月回去一次,实在没什么可带的。下了车,经过长长的通道。皮箱下的轮子在通道的地板上摩擦出极为难听的声音,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个,而是很多,咕噜咕噜的,像一群难民,涌向出站口。 检票口的检票员一个个面容冷漠,鹰一样的眼睛像锥子在那些衣着朴素身背包袱的农民工模样的人的身上扫来扫去,目光警惕,似乎在对那些心存侥幸的人说休想蒙混过关。 在验明正身之后,我和雨霏走了出来,把皮箱放在了一个不妨碍别人行走的地方。雨霏四处张望,寻找着她所说的那位来接她的同学。 五分钟之后,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跑过来一个瘦瘦的、戴着宽边黑框眼镜的年轻人。 “是他么?”我指了指那个人,雨霏顺着我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是他,这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准是又在宿舍看佛洛伊德忘了时间。” “对不起来晚了。”黑框眼镜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一副歉意地表情。“你怎么搞的?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早点来么?还指望着你进站接我,没想到我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才来。”雨霏不满地看着黑框眼镜气呼呼地说。 “实在对不起,刚在宿舍里看书,忘了时间。”黑框眼镜看了我一眼,“他跟你一起的?你的朋友?” “嗯。”雨霏点了点头,“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如果不是他,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这皮箱,沉得要死。”雨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皮箱。 “他叫田城。”雨霏对黑框眼镜说完之后又把目光转向我,“这是我的同学,田翰文。”刚说到这儿,雨霏捂着嘴叫了一声,“你们都姓田,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我笑了笑,黑框眼镜看了我一眼,也笑了一下。 “我们走吧。”黑框眼镜拉起皮箱对雨霏说道。“好的。”雨霏应了一声,回头看我,“走吧,赶快去排队,这会儿打车的人一定很多。” 我们三个往出租车候客区走。远远地就看到候客区处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如同一条长满了脚的毛毛虫,身子在不停的朝前面涌动。 队伍缓慢地朝前蠕动着,和庞大的等待乘车的人群相比,出租车此时少得可怜。有几个想抄近道提前乘车的人被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及时发觉了,客气地请了出去。 车来了,我帮着黑框眼镜把皮箱装进了出租车的后背箱。黑框眼镜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雨霏坐在了后排。她摇下车窗说:“你住哪儿?要是顺路,咱乘一趟车先把你捎回去。”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先走吧,我再打一辆。”“那好吧,回头电话联系。”雨霏说完好像想起什么,“我都忘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呢!” “给你,把你的手机号写在这上面。”雨霏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递到我面前。我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后把本子和笔递还给她。她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包里,“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路上也注意安全。”说完看了我一眼,摇上了车窗。 我看着他们的车离开之后,也坐上了车,往位于西四环的租住处而去。 我租住的这个小区很大,五方杂处,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我乘电梯上了九楼,打开房间的门,看到张明理的房间门虚掩着,微弱的灯光从门缝挤出来,细细的一条光影斜射在地面上,寂静无声。我打开自己的房间,拧亮了床头上的灯,把包放到写字台上,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身子斜靠在床头上。 手机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到家了么?路上还顺利吧。雨霏。我点了一下回复:嗯,刚到家,你呢?是否顺利到家?点发送,小信封像小鸟般一个个自左至右飞了出去。 手机又响:我也到家了,早点休息,回头再聊。雨霏。我又回了条晚安的短信,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回来了?”房间门忽然被推开,张明理贼头贼脑地走了进来,两只眼睛放着光。这只夜猫子从来都是晚上比白天精神,他自诩为暗夜使者,他的这一自封的称谓让我觉得他像一只昼伏夜出专门祸害庄稼的鼹鼠。 我坐起来从兜里掏出支烟扔给他,“这么晚了还没睡?刚才听你房间里没动静,还以为你已经睡了。”我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 张明理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女朋友刚走。” “怎么没留人家住下来?还是那个叫姗姗的女孩么?” “不是,我和姗姗早就不联系了,这个叫芳芳,大三的学生,回头领来让你过过目,给把把关。”张明理抽了口烟,仰着头,突出一串烟圈儿。 “我把关?您抬举,我可没那本事。” “说真的,芳芳这女孩真的不错,我非常喜欢,不比以前那几个,那叫一个清新可人,气质高雅。”张明理看着我,脸上颇感得意。 “以前那几个不也是你选的么?难道都是一帮俗不可耐的女孩?” “也不能这么说。”张明理干咳了一下,“只是相比起来,芳芳更冰清玉洁一些。”张明理刚说到这儿,我就觉得喉咙里猛地被烟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田城,不舒服?”张明理关切地问。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只是呛了一下,你那儿有水吗?给我倒点过来。” “有,你等着。”张明理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啤酒,矿泉水,你喝哪样?”张明理把一罐啤酒和一瓶矿泉水放到了桌子上。 我拿起矿泉水拧开了盖儿,“这个就行,啤酒刚在车上喝过了。”我喝了一大口水之后,感觉嗓子不那么难受了。 张明理把那罐啤酒拉开喝了一口,然后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摆弄着桌子上的鼠标。“这段时间上网没有?目前跟哪个美女聊呢?” “这段时间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聊天。”我重新把身子靠在了床头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不过说实在的哥们儿,你女朋友出国都两年了,和着你还真要等着她?现在这世道变化快着呢!人心难测,你能保证她在国外会一直守身如玉的等着和你回来团聚?自己兄弟我才跟你推心置腹,美国可不比咱国内,高鼻梁大眼睛的漂亮杂种满大街都是,开放的程度就不用我跟你描述了,我劝你还是趁早再找一个得了,我总觉得你们俩现在像是镜花水月,有点悬。”张明理弹了弹烟灰,两只眼睛烁烁放光地看着我。 虽然张明理的话对我有极大的撺掇成分,但于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纰缪。我相信楚伶就如同我相信自己一样,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比别人伟大多少,但对楚伶我是了解的,虽然在别人看来楚伶是那么的不容易接近甚至有些冷漠——至少在张明理看来那是种孤傲,但只有走近她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在她恬静安娴外表下的那颗笃诚的心和对我的缱绻之情。 我在灯光下眄视着张明理,不知为什么,张明理的话仍在我心头震颤了一下,虽然是如此的轻微,但我感受到了。仿佛是蛛网上落下的一只飞虫,于旁来讲是微不足道的轻颤,微以视之却有一种不容小觑的磅礴,极强烈的敲击着我心底最隐晦的地方,我突然感觉心里极不舒服,血液仿佛在体内凝固了,有一种将要凝窒的感觉,如骨鲠在喉,嗓干舌敝,像一条在沙漠中脱水严重的蜥蜴,整个身子渐渐地萎缩,体内的汁液被一点一点地抽干,只剩下一副空皮囊,如蛇蜕般被风随意吹到一个肮脏的角落,渐渐地融化,腐败掉。 我抓起瓶子猛地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受了些,张明理看着我的表情,一脸的诧异和不安,“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看你的脸色可有点不太对,不行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我摆了摆手,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没事儿,可能是坐火车坐的,休息一下就好了。”张明理一听站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聊了,你先休息,回头咱俩再说。”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准备往外走的张明理,“这几盒烟拿去抽。”我从包里掏出四盒‘苏烟’扔给他。张明理伸手接住,“好烟好烟,多谢你还想着哥们儿,你休息吧,我先回屋了。”张明理龇牙笑着走了出去。 我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个裤衩,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卫生间闷热的像桑拿室。一路上我这双手摸了不少地方。全国各族人民手上的味儿都海纳百川的融进了我的掌纹里。五味杂陈,那味道,怪怪的。我拿起香皂洗了几遍,接着刷牙,洗脸,洗脚。本想洗个澡,但热水器在我回家之前就坏了,我心里清楚,联系修理家电的事通常都是我。张明理从来不操这个心。房东平时不来,只在收房租的时候才出现。每次修理完那些出毛病的家用电器,如空调,洗衣机,热水器,电视等,我都是留好发票,等交房租的时候一并扣下。当然,在每次有东西出毛病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通知房东,把什么坏了,坏到什么程度,并在修理人员到达现场开始动手修理时按他的要求给他打个电话,他需要在电话里和维修人员讨价还价。 房东很忙,在三环路上经营着一家小餐馆,夫妻俩都是北京的土著。说起话来京味儿浓郁,妙语连珠,有时有点像相声里的惯口,语速快的都插不进去话。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土著北京人说话都快。这其实对他们很好,做生意嘴必须能跟得上。有一次我跟张明理去房东的小餐馆捧场——其实不用我们捧,房东的生意一直很好。看到房东老婆正站在餐馆门口,虽已人过中年,仍有几分姿色。正忙不迭地招呼着客人进来坐,猛地一看,颇有些国道两旁拉客女的风范。但她跟拉客女不一样,她只是面带微笑地朝过路人热情地邀请两句,别人不搭理她,她也不急,依旧微笑着。因为毕竟是在市里,强拉硬拽是行不通的。 等那些饥肠辘辘又盛情难却的客人进了饭店,她就招呼餐馆里的年轻服务员上前,摆放餐具,沏茶,把菜谱递到客人面前。 而她就会重新走到门口,依然面带善意的微笑,语调舒缓轻柔,充满挚诚的对每一位经过的行人介绍着餐馆的祖传风味,诚恳的目光不放过每一双经过这里的眼睛,一旦和她对视,难免不被她真诚的目光所打动。尤其是男士。 第六章 负心的男人 我和她对视过,那是一双令每个男人都会怦然心动的眼睛,究竟那双眼睛里有什么说不清楚。我心动了。虽然她脸上脖子上的皮肤有了些要松弛的迹象,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细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是澄明的,鲜活的,如少女般纯净,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尘世繁杂。而那些在眼角的细小皱纹也随着这双眼睛变得如小溪般在她脸上奔流着一种安逸的幸福感。这双眼睛是我最为痴迷的,我一直想不出一个小餐馆的老板娘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一双眼睛,这和她所处的环境和所从事的工作极不协调,我甚至觉得她干这个屈才了。我想象着她应该坐在自家房子的廊檐下,穿着一袭白色的套裙,衣着朴素又不失典雅,落日的余晖投射到她的身上。她的身子被一张造型漂亮的藤椅包围着,低垂双目,看一本朗费罗抑或是拜伦的诗集。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碧螺春或是其他什么茶,时而端起杯子啜上一小口间或抬起头让一切的水木清华都收进她那双沉静清纯的眸子中。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是被这种目光迷惑,从而对她生出许多好感,即使在她通知我和张明理每个月要涨五十块钱房租时还依然这样。是的,不止是她那双眼睛迷人,其实她身上有很多地方都是令人着迷的。虽然身材已不如少女纤细,但那种中年妇女特有的柔腴的身子和那对只有年轻女人才有的丰挺结实的乳房是很多男人都嗜爱的。她的皮肤很白,并且非常细腻,也许是她很注重保养,除了脸上那些因不可抗力而爬上眼角的细纹之外,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光润的,而且看上去很有弹性。她和丈夫没有孩子,她曾对我说过,她的丈夫有病,不能生,就是通常医学上称之为的死精症。非但如此,她的丈夫在那方面也是的确不行,至于不行到何种程度,我从她的眼泪中似乎读懂了——应该是彻底的不行。于是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上腿上偶尔会隐现出一些青瘀的斑痕。 她来到我和张明理的住处时,张明理去了他女朋友那里并且跟我说晚上要在那里留宿。她进来时脸色就不是很好,好象刚刚哭过。之前我和她曾经聊过一些除感情之外的很多事情,比如工作前途以后打算怎么办之类的话题,但从没有涉及过感情。也许提到过,我记不起来了,即使有,我想也应该是浅浅的一带而过,不足以在我记忆里留下多少痕迹。 她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就是张明理坐的那张椅子。我倒了杯水给她——我不喜欢喝茶,张明理只喝矿泉水和啤酒。她看上去有些害羞,不象一个结婚多年的女人,倒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脸红红的,眼眶也有些红。她坐在那里,眼睑低垂,一直看着手里的那个一次性纸杯。 她开始跟我说她婚姻的不幸和被那个粗鄙浅薄的丈夫虐待的事情,她不停地说,泪水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潸潸而下。她似乎从没有跟别人说过她的事情,即使她的父母兄弟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她不想他们为她担心。她说她其实一直被压抑着,从精神到肉体。她说她有时候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她也曾想到过用自杀的方式来解决她所面临的这一切,但她没有这个勇气,不是因为她怕死。她有年迈的父母。她的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太老实,老实得有些窝囊。她的嫂子是一典型的泼妇,对她的父母很不好,而哥哥整个一窝囊废,所有的事情他说了都不算,不仅在单位如此,在家也一样。 她说她的丈夫其实在恋爱和刚结婚的时候对她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在结婚的头两年里一直对她不错。对她的态度发生转折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她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她的初恋,一个深爱过她又抛弃了她的男人。那个男人因为出国而提出跟她分手。她说她在得知了他的签证下来之后她就有了一些隐忧,但等到他真的提出分手的时候,她还是无法面对。她太爱他了,她也深信不疑着他对她的爱。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她希望他能给她一份幸福。她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自杀过,但没有成功。在一个酒吧里,她喝了很多的酒,之后她走出酒吧,来到街上。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昏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枯枝在灯光下摇曳,冷风吹着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有些清醒了。但那个男人的身影却依然在她眼前不停晃动,任她如何闭眼甩头也无法驱散。她掏出了那把锋利的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儿,血不停地从血管里涌出,她蜷缩在街角,把胳膊伸直,任由血液放肆地喷涌着。 她没有死,是她现在的丈夫救了她。他说他那天晚上也在酒吧跟朋友喝酒,她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她了,除了因为她特别吸引他的原因之外,他还看出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所以当她走出酒吧的时候,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她承认她的丈夫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的丈夫并不是象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粗俗,甚至可以说很有一些男人的风度,很疼她,很体贴她。但就是那次她与初恋的见面和她丈夫的无能在几乎同一个时间段出现,以致使得她的丈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无法再让自己在床上主动的迎合他,因为她的心她的激情她的欲望又再一次被那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夺走。她的丈夫变成了一个两面人,白天依然温柔体贴,而一到晚上就变成了魔鬼,折磨她,蹂躏她。他再也无法进入她的身体,于是就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她伤痕累累,象一只可怜的小猫被主人虐待,只能痛苦的呻吟而无法保护自己。 她说她不怪她的丈夫,其实这一切都归咎于她自己。她不应该跟那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见面,更不应该相信他所说的因为他一直还爱着她,所以至今没有结婚的鬼话。她见到那个负心人的时候,发现他很憔悴,根本不象一个衣锦还乡的海外游子,倒像一个落魄的被遣送回来的偷渡者。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是因为提到那个负心人才会让她哭得那么痛。我把纸巾递到她手里,她握住了我的手,而后又很快松开了,擦了擦眼里和面颊上的泪水。 她说那个男人又再一次的欺骗了她。他们在一个咖啡馆约会的。是那个男人在偶遇之后非要提出和她约会,并且说自己心里有一些话要对她说。起初她是拒绝的,但他声泪俱下地说希望能够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他只要她坐在那里听他说就好,即使听完马上起身就走他也会感激她的。 她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她自己也承认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头绪很乱,有些理不清。起初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出于一种想听听他如何来解释他对她的抛弃,但后来她才意识到她仍然还爱着他。虽然他抛弃了她。她也承认自己非常的恨他,但她不得不同时承认,这种恨缘于对他的爱。 他们在咖啡馆里面对面地坐着,他显得有些拘谨。他的头发掉得很厉害。以前他的头发乌黑浓密,富有光泽。而如今头顶的头发稀疏得几乎快要看到头皮了。尽管看上去他是精心梳理过,还喷了摩丝,但远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 他的衰老还不仅仅在于头发,她说,还有他的脸。以前那张脸是那么的令她倾心,俊朗刚毅,棱角分明,她非常喜欢抚摸他的脸。他的胡子很旺盛,两颊上的胡须经常是被刮得很干净,泛着青色。而她看到的坐在她对面的他的脸却是一张疲惫不堪的脸。虽然胡子依然刮得很干净,棱角仍然分明,但那股刚毅却消失了。甚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失去了弹性,软软地贴附在那里。像是走了很长时间的路,累得打不起一点精神。眼睛也没有以前有神采了,变得晦暗没有自信了。她说,以前他的眼睛是那么的犀利炯亮,能从她的眼睛里一直钻进她的心窝。 他们开始交谈,他先问了她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如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是否还在原先的单位上班等等,后来他就开始回忆往事并讲了他在国外的一些事情。正如她猜测的那样,他在国外混得并不好,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魂断异国他乡。但他还算是坚强的,他挺了过来,但这场病着实伤了他的元气,他的头发就是从那场病开始脱落的,身体也不如以前那么强壮了。他在生病的时候想起了她,他当时住在当地的一家小医院里,设备陈旧,病房里有些潮湿,而且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虫子经常出现在墙皮剥落的墙壁上,除了他在那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去看望过他一次之外,再也没有人去看过他。 他讲的很仔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本可以一带而过的,但他却都很详细的讲给她听。他说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他说他当时之所以跟她提出分手是因为他对他自己的前途未卜,不知道出去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想耽误她。他知道她恨他,他其实心里也很难受。他至今未婚,其实他是有一个结婚的机会的。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他,并且愿意承担他的医疗费。只要他同意结婚,她愿意把她的一所公寓和她的所有财产划归他的名下。他说那是一个年轻的寡妇,颇有几分姿色,他们认识一年多了,那个女人一直在追求他。他拒绝了,原因是他还想着她,所以他回来了,回来找她,请求她的原谅。他说他没有奢望能和她重新走到一起,虽然他曾经无数次的那样想过。但见到她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看的出她生活的很幸福,不再需要他给她幸福。所以他只希望她能够原谅他。 女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身子不停地颤抖,手里那张纸巾已经完全被她的泪水浸湿了。我重新递给她一张。女人接过纸巾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迷蒙了,不如先前那么清澈透明了。 她开始相信他了。女人说心里那些对他的恨在他真诚的目光中渐渐被融化了。那个男人流下了泪,跟她现在流的泪一样滚烫,同样的泣不成声,甚至于更加悲痛。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痛哭过。他原本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强,至少在她眼里一直是的。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本想拒绝的,她有理由拒绝,但她却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他问她是否能原谅他。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如过去那样。她也望着他。但她突然发现,他的那双眼睛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犀利,炯炯地望着她,她感觉时至今日他的目光依然能够洞穿她的内心,势不可挡。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目光对她内心的掠夺。女人说虽然当时她没有说什么,但她自己清楚,她其实已经原谅了他,在他的目光再次侵入她内心深处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原谅了他。 她又开始同他交往,但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不让他碰她。虽然有时她心里也会出现那种渴望,但她明白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而他,也已经不完全是原来的他了。虽然他的目光依然能够进入她的内心深处,虽然他依然英俊,但毕竟今非昔比,她已是为人妇了,她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她说,内心的极度渴望和现实的残酷一直在折磨着她。甚至于有时候她真的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这种冲动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使她夜不能寐。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陷了进去并且无法自拔。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甚至于那些曾经的伤痛在那一刻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是的,女人说,他看出来了。他是一个聪明的男人,他一直都能洞悉她的内心活动,在他面前她无法隐藏,即使相隔数年,她依然无法摆脱他对她的内心世界的准确把握。 第七章 无法矜持 她无法再让自己矜持下去了,她其实也不想让自己矜持。之所以那样都是来自于她那传统的道德观和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她无法抗拒他,在他面前,她那点儿已婚妇女的可怜的羞耻心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不堪一击。她再次投入了他的怀抱,象数年前一样,把身心都交给了他。而他,似乎也如从前那样,对她的温柔体贴不减当年甚至更甚。 他们频繁约会。在他那套父母留给他的屋子里,在那张铺着花格子床单的床上。他们一直做爱,就像多年前那样,她很投入,近乎疯狂。整整一天他们都在床上,只喝水,不吃任何东西。直到她的丈夫给她打电话,他们才从床上起来。 女人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抱抱我好么?”女人的声音很轻,但却使我无法拒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顺从她。我把她抱在怀里。女人的脸埋在我的脖子里面,很用力地搂着我,她哭了起来,象一个刚刚失恋的小女孩嘤嘤喋泣。身子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两个肩膀耸动得很厉害。后来,她似乎是哭累了,声音渐渐地小了下来,但身子仍在我怀里颤抖。她的胳膊很有力,一直紧抱着我,即使哭声减弱也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不前了,屋子里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除了她呼出的热气在我脖子那里能够感觉到外,我的知觉和思维都已经完全停顿了。搂着她身子的胳膊也变得机械僵硬,粗暴地紧紧箍着她。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粗暴抑或说她其实感觉到了但她却很希望这样并以更大的力气施以回报。那一刻,与其说是她那对丰挺圆硕的乳房莫如说是我的廉耻心阻挡了她的身体融化于我的内心。 她渐渐地松开了我,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的脸很红,眼帘低垂着。虽然哭声已经停止了,但依然在不住地凝咽。床头上的灯光洒在她的额前,使她的脸庞看上去很柔美。她抬起头望着我,眼眶被泪水浸得有些红肿,但眸子依然纯净如水,并没有一丝的哀怨。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莹澈,纯净无瑕。她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我,双腿并得很齐,裙摆刚好遮住她的膝盖。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除了从她的眼睛里能够窥视一丝的端倪我却觉得此时的她竟如楚伶般的姽婳。 “谢谢你。”她说,“其实我本应该找一个年龄稍大一些或比我年龄大的男人诉说这些的,但我却愿意跟你说。”她换了个姿势,把左腿架在了右腿上面,“其实也只能跟你说,没有人会听我说的,我也不愿意跟别人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跟你说这些事,我一直感觉你能够让我信任,不是么?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自己的话不禁莞尔,“真可笑,现在我竟然还会说这样的话,我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准。”当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又突然接着说:“你看我是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并不是说你不值得信任,而是我对自己的感觉不信任了,你瞧,我是否有些语无伦次了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我真的太喜欢看她的眼睛了。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竟让我如此着迷。这时我有些明白了,也许就是因为她的清澈,那个男人才会肆意地洞穿她的内心。那是一双无法隐藏任何东西的眼睛,澄澈见底,任何人都可以一览无余地触摸到她的内心。但也许不是那样,那只是一个表象而已。只是一双让一般人看起来很容易懂的眼睛——比如我。因为它太纯净明晰了,所以感觉有些不真实。一个有如此经历的女人的眼睛还能象婴儿般的稚纯,我开始觉得我的感觉也有些不可信任了。 对于我的沉默她似乎有些不安,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在期待着我说些什么,无论什么。是的,我看得出来,哪怕是一句劝慰或是其他的什么话,都能令她感到舒服,令她知道我是理解她的。 “你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完。”我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听到我的话之后有些激动,双手捂在脸上,而后又放下来。眼睛从我的目光里移到我的脚尖。 “你是否认为我是一个坏女人或者是一个没有廉耻心得水性杨花?”她重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转而凄然一笑,“即使你真的这么认为,我也能够理解,不是么?我的确是做了一些有悖于伦理道德为很多人所不齿的事情,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能够取得你的理解或是对自己的所做之事自怨自艾。其实恰恰相反,我从没有后悔过,直到现在,乃至以后的日子里我都不会后悔,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敏感、脆弱甚至有些神经质。你可能会说,这些都不能成为你不守妇道的理由,是的,你可以这样认为,但谁又能懂得象我这样的女人真正需要什么呢?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却很想听听你对我的评价,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来跟你说这些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但正如我刚才说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从不后悔一样,我依然不会后悔。” 她看着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十指交叠在腿上,但又很快分开,摆弄着裙边。“难道你不想把你的故事讲完么?但如果你不想再讲下去的话也未尝不可,而你真的很需要我的看法我依然会说的。” “你真的还愿意接着听下去么?”她看着我,“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我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希望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它已经不能左右我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但我还是很愿意听下去的。” 她冲着我翘了一下嘴角,接着把头低了下去,“是的,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她的情绪倏地有些激动起来,“他再次欺骗了我。”“他又再一次离开了你?”我问。“是的。”她点了点头,“这一次是永远的离开了,他又一次说是为了我,不想我痛苦。” “他出国了还是……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者有了别的女人?” “都不是,他死了。”她抬起头看着我,泪水再次涌出。我吃惊地望着她,竟然忘了递给她拭泪的纸巾。“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急促。 “他自杀了,在他父母留给他的那栋房子里。他死得很平静,似乎这世上再没有可让他留恋的东西了,包括我好像也已经不值得他再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至少在我刚得知这个消息跑去见他的那一刻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事情不是这样的,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足足写了十几页。信纸上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泪痕,他是多么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哟!多么不舍得离开我。 “他的遗书我看了,因为上面大多数都是说给我听的。他得了绝症,已经时日无多了,他放弃了治疗,坚持要回国。他说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回来请求我的原谅。他做到了,他非常的兴奋,再次拥有了我全部的爱。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我们两个曾经去过的,他在每一个我们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字迹。他的记性很好,在我曾经触摸过的每一处他都刻下了‘我爱你’三个字。他说他欠我的太多,无以回报,他要把他最后的时间留给我。他错了一次,他不能再错下去。他把他所有的钱,大概有一万八千多美金和他父母留给他的那栋房子都遗赠给了我,他说他欠我的太多了,虽然这些远不足以弥补他对我带来的伤害,但他觉得他能够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我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他说他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但他说他能给予我的也只有这些了。他希望我不要生他的气,不要觉得他这样做是对我对他的爱的亵渎,为此他还说了一个理由来证明他并不是要以物质来弥补于我精神上的亏欠。他说他有一些亲戚,但他说他的那些亲戚都是一些鄙俗不堪的市井小人,在得知他回国后都纷至沓来,卑谄足恭地对他嘘寒问暖,并一致认为他在国外发了大财而衣锦还乡,一个个充满觊觎的丑恶嘴脸让他提起来觉得齿冷。当他告诉他的那些亲戚他在国外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并且是因为没有钱治病而被迫回国时,那些亲戚们的脸上随即表现出了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并貌似不失人性的安慰他几句之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说他希望我能接受这些东西,并且恳求我在他临死之前再对自己自私一回,让他能够少一些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他的这个理由很充分,而我也真的相信了他所说的,我接受了他的所有遗赠,并把这些妥善保管。我不知道当有一天我也将要离开人世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如何处理,但至少我会在我的有生之年珍藏这些东西,于我来说他所能留给我的也只有这些了。都说精神是永恒的,但我只有看到那栋房子那些他的遗物才能够使我有一种悲戚的亲切感。是的,我有一段时期真的愿意让自己偶尔陷入到那种状态中去,毋宁说是温婉的感伤而非痛苦。并且我一直在这样做,在他的那套房子里,感受着他留给我的一切,他的衣物,他的照片,他的剃须刀甚至于是烟灰缸里那些杂乱的烟蒂,都让我觉得温暖。我躺在那张床上,躺在那张我们曾经做了无数次爱的床上。我甚至有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把我搂在怀里或者分开我的双腿进入我的身体。他依然是那么的强壮,强壮得像一头有着优良基因的公牛,在我身体里有力的抽动。有时却又像一个有恋母倾向的大孩子,躺在我的怀里,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贪婪地吮吸我的乳房,在我的枕边唧哝耳语。 “我不是变态狂,我很正常。”女人说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但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无法让自己躺在那张床上不在臆想中自渎。他离我是如此的近,屋子里的空气中都充满了他的气味,他那双眼睛,那双能洞穿我心底的眼睛,正在默默地谛视着我,使我的灵魂无法藏匿于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如我的肉体,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身体之下,被他有力的臂膀所桎梏而像羔羊般的驯服。” 女人用手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几绺头发,伸出手对我说:“能给我支烟么?”她的手指纤长白净,莹亮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着饱满的光泽。岁月并没有在这双手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掌纹清晰而深刻,单纯得如同她那双透明的眼睛。只有那手指关节处多出的些许微茫褶皱能让人感知到她曾经过的寒暑。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她,她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烟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着。我掏出打火机为她点着了手里的烟,女人接连吸了几口,淡蓝色的烟雾便在我和她之间弥漫开来。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不想永远活在他的影子之下。”女人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而后仰起脸从嘴里缓缓吐出,“我开始厌倦这样的方式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忘了他,我忘不了他,永远也忘不了。我只是对自己这样一种近乎畸形的对他不舍的厌倦。他已经死了,他的灵魂也随之而去。他留给我的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往事并非如烟,我会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我不能永远困囿于那我一直认为令我切肤而却远非如此的虚无的幻像之中。如若再此,我真的会发疯的。但我却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种足以令我这种想法付诸行为的解释,这种解释绝不是来自于我本身,而应该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种能够站在客观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不刊之论,如果让我再说清楚一些的话,那个人就是你。” 第八章 生活不仅如此 女人看着我,但目光却不是很坚定,内心的忐忑从她那双在我眼中来回巡弋着的黑亮的眸子里显现无疑。 “你应该走出来。”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虽然我知道我应该走出来,但我还是想听我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你给出的理由。”女人回应着我的目光。 “你不需要理由,你其实是需要一种支持,一种让你这样做了之后不会感到自责抑或是不会愧疚于他的理由的强大支持。” “是的,是这样的。” 女人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兴奋。目光不再游移不定,凝睛于我的眼中,温润灼亮。 我从她手指间把那根即将燃烧至尽的烟蒂取出摁在了烟灰缸里,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我们的脸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女人显得有些激动,那双被我突然握住的手下意识反应出的僵硬瞬间就变得绵软无骨,如凝脂般在我手心里变形。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根蜡烛,在它燃烧的过程中也许会因风雨而熄灭很多次,但这没什么,只要你有勇气和耐心一次次的把它点燃,你的生活依然会充满光明和希望。走出去,冲破那困囿着你的樊篱,让自己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你会发现,花依然芬芳,草依然清香,而生活还不仅如此。” 女人看着我,面容逐渐变得舒缓温婉,继而嫣然一笑,喃喃道:“生活不仅如此,生活不仅如此。”女人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而后又忽地抓住我的手说道:“你说的对,生活不仅如此!”她兴奋得如同一个放了暑假的孩子,脸上绽放出粲然的笑容,蓦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之后说道:“谢谢你,你给了我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我摸着留有她唇温的面颊说:“我也是,你也给了我一个难忘的夜晚。” “我该回去了,打扰了你一晚上,让你听我说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女人看着我抚摸面颊的手,两朵红润飞上了腮颊。 “别这么说,你能够跟我讲你的故事就说明我是能够被你信任的,谢谢你对我信任。”我看着她的眼睛,“我送你。”女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握着我的手。 我们走出我的房间,客厅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有些昏暗,当我准备打开客厅的灯的时候,突然被她从后面抱住了。柔腴的双臂把我紧紧地拥在了她的怀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竟呆呆地站在那里,甚至于停留在电灯开关上的胳膊也凝滞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逐渐的加重,一如她在我后背震颤的娇喘。我那脆弱的交感神经在瞬间就被她断为两截,内心深处积郁已久的生理渴望如岩浆般沸腾起来,炙热的烘烤着我冰冷的肉体。全身的毛孔在那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炽热的汗珠肆意地喷涌,沁湿了我的全身。心脏以高频率的收缩敲击着我的耳膜,血液将我的身体迅速膨胀,体温的上升使我喉焦唇干,嘴里竟然没有一丝涎液能够使我咽下。我的腹部开始了毫无节奏的痉挛,大脑在那一刻已为空白无一物,以至于眼前的那堵晦暗的墙壁也愈发显得不可辨认了。 我蓦地转过身,把她的身体紧紧拥住,粗暴的毫无丝毫的怜香惜玉亲吻着她那于我同样干涩的嘴唇。手指在她秀鬘中轻柔地摩挲。女人对我如此强烈的反应似乎有些无法适应,以至于我们的牙齿在嘴唇接触的瞬间竟然磕碰在了一起。我的舌尖顶开了她的牙关,在她的口中与她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舌头牵手,如藤蔓般缠绕。情欲的闸门被突然打开,如洪水般一泻千里,使我们的口腔变得充盈润泽,丰富的体液在彼此间交换,贪婪地吞食着对方那如阿芙蓉般令我们迷醉的潮润。 我抚摸着她光润的背脊,狂热地亲吻她那散发着令我几乎眩晕的香味的脖颈,舌尖从她那微微隆起的动脉上划过,如蜗牛般拖曳出一道湿滑的痕迹,在她的呻吟中为她开释了文胸的束缚。她的乳房挺硕柔软,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前颤动。我如嫛婗般贪婪地吮吸。她纤长的十指插入我的头发中,轻轻的揪起,使我的发丝充满她的指缝,而后放下漫无目的地揉搓。 当我的手穿过她的束腰刚刚抚摸到她那柔软的鼠蹊时被她有力地推开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我离开了她的身体,我的后背重重地靠在了那堵晦暗的墙壁上,像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睁着无助的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莫名的为什么。 “我、我不能。”女人在黑暗中嗫嚅着。“你给与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攫取你身上所剩无几的不属于我的东西。”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双手在背后试图恢复文胸原有的位置。 她系好了文胸,接着又去系那几颗被我扯开的衬衣上的扣子。她低着头,摸索着寻找扣眼儿。我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她把自己收拾整齐。她用手扽了扽那被揉皱的衬衣,开始用手去解脑后的发髻以便把她凌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我把手伸到开关处。 “别开灯。”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动作很熟练。她把发卡咬在嘴上,用双手去整理头发,而后把发卡重新别在上面,等到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她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握住我的双手。 “我喜欢你田城,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是的,你那么聪明,一定看得出来。就如你喜欢我一样,我同样也看得出来。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我今天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我的传统的道德观,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的情欲在很多时候是不能被我的理性所控制的,就如同我背叛了我的丈夫一样。但我从不为我所做之事后悔,即使我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了婚。我不是清教徒,但我最致命的缺点就是过于感性。我一直为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感情而苦恼,我有时候真的厌倦了在我脑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甚至在一段时期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摒弃它,但事实证明我做不到。我知道我今天的行为伤害了你,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无法很好的控制我的感情,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种无形的力量朝着不同的方向撕扯着,我无法使自己倒向任何一方以致我的骨骼在体内咔咔作响,砉然间我被撕碎成无数片,像一只被屠宰后的羔羊,肉体鲜血淋淋,而精神也随之不复存在了。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我的矛盾在于我想淋漓尽致的释放我的情感却又困囿于那该死的传统道德观念,我今天对你所做的也可以算是我情感的一种有节制的释放,我虽然不能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是的,我不能,即使我非常愿意那么做但我还是不能。我不能让自己堕落成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婊子。我承认我对你肉体的渴望如你对我一样强烈,但我的理性又告诉我那是对你的一种不切实际的觊觎。我们可以亲吻,可以相互抚摸,甚至可以说一些彼此都能够感到愉悦的甜言蜜语,但我们不能越过我心中的道德底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错了一次,虽然我不后悔,但我认为那还是一个错误。我希望用我的一生时间来修复那条被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扯断了的底线。而同样我也希望你能够让我保留作为一个有夫之妇那最后一丝的廉耻心,从而在见到你的女友时可以让我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完全泯灭了天良的强盗,因把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她而不使自己被彻底的诅咒。” 女人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臂上,小声地啜泣着。我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的颤抖,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此时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们一直相互拥着对方,直至有风从窗外吹来。女人从我怀里挣脱开,用手指搌了搌眼角的泪,然后对我说道:“对我来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会永远记住今晚的这一幕,谢谢你田城,我想,在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后,今晚我会睡个好觉的。” “难道你真的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么?守着一份毫无爱可言的婚姻?”我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的,”女人点了点头,“我不能跟他离婚,虽然他不如以前对我那么好了,虽然他仍旧不时的虐待我,但我一直把这当作是对我不守贞节的一种惩罚,我必须承受。其实他比我可怜,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失去一个男人应有的权利更可悲的呢?我知道,他离不开我,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我不爱他,但他说他不在乎,他说他爱我,他说如果让他离开我还不如让他去死。而我,也将继续履行我做为一个妻子的义务。你可能会说我迂腐,但毕竟是我先背叛了他,我要为此付出代价。” 女人在黑暗中和我对视,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好了,我该走了,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女孩。” 我把她送到门口,她回转身,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而后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我无法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我像一个有着几十年烟龄的老烟鬼,抽了一屋子的烟头。 在我到单位上班的第二天,我接到了雨霏的电话,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我想了一会儿之后觉得周末自己的确无事可干。是的,自从楚伶走了之后,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是百无聊赖的,有时候也会和张明理出去打打台球,晚上去酒吧喝点酒麻醉一下自己,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张明理的周末大多被他的女友所控制。所以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自己扮演成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看一些我认为值得看的书。看烦了,就打开电脑,跟一些陌生的女孩胡侃一番,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但最后话题一定会转到爱情方面,或者对方会问我一些关于对待网恋的态度等等,不一而足,最后往往因情趣不合而不了了之。 周末,天空格外的晴朗,纯净得如同刚被洗涤过。这样的空气质量和能见度在北京是少有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不时有风吹过,由于刚早上九点,虽是仲夏,却并不感到燥热。 我和雨霏见面是在她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卖部的门口。当我离小卖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看见了我,举起胳膊冲着我打招呼。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套裙,在人流中显得格外的醒目,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在阳光下闪着丝绒般的光亮。裙摆不时被风吹起,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她的手里拿着一瓶在火车上我曾经喝过的那种营养型的饮料,一边冲我挥手,一边嘬着吸管儿。我走到她的跟前,她从包里又掏出一瓶递给我说:“咱去哪儿玩儿?”我接过饮料看着她说:“你还没有想好去哪儿就叫我过来,我可没地方去。” “那好,你就跟着我走,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她笑着看着我说,乌黑的眸子明澈而灵秀,亮莹莹的如同太阳洒在湖面上细碎的光影,在我眼中闪烁。 “那好,我跟着你混,不过咱可说好了,如果要逛商场,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吸管儿,插进去吸了一口。 “好,知道你们这些男的不喜欢逛商场。”雨霏仰起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我问。 “别问那么多了,你跟着我就是了。” 我们两个边喝饮料边朝着地铁站走。地铁里的人多得要命,我用胳膊奋力在我前面撑出一小片空间,以使雨霏不至于被挤成相片。雨霏在我两只胳膊中间站立,面对着我。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地铁里人多而影响到她的情绪。这从她始终翘起的嘴角就能窥视到。 第九章 快乐的小鸟 我们两个由于客观原因彼此离得很近,虽然我已经竭力使我们的空间变得更大一些,但人民的力量显然是强大的,我始终没有能够摆脱从雨霏鼻腔里呼出的热气,我比她高出将近有二十公分,她呼出的气体直接喷到了我的下巴和脖子上,弄得我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但我却又无处闪躲。列车在一个站点停下时,乘客中有些躁动,一些被挤在中间急于下车的人开始不顾一切地朝门口涌,我们两个被推搡得身子不时地挨在一起,她的一对乳峰实实地顶在我的身上,脸整个埋在我的胸前,头发在我的下巴上摩挲着,我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冲动。 终于,在换乘的一个站点下去了不少乘客,我们的空间变得大了不少。雨霏离开了我的身子,但仍面对着我。我发现她脸红了,低着头默不作声。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在经过辗转之后,我发现她把我领到了动物园。这是一个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的地方。 我记得最后一次来动物园还是和楚伶一起来的。但那是在一个深秋的上午,苍旻的天空也是如这样般纯净,风稍大了一些,但我们依然兴致勃勃地看了被关在那里的大部分动物。楚伶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上面绣着一些可爱的卡通小动物,看上去洁净可爱。这样的一件毛衣跟我们要去的地方实在是非常的应景。 腿上穿了一件紧身的牛仔裤,把她的臀部和那双欣长的腿勾勒得非常性感。牛仔裤是我和她一起在商场买的,当时在试穿的时候我就看出了那条裤子是多么的适合她,但这样的一条裤子穿在她的身上实在是有些过于性感,因为当时我就想入非非了。我想,其他的男人如果看到了也应该会有跟我同样的想法。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就会有些不舒服,所以当她向我征求意见的时候,我没有表态。虽然我没有说不好,但我也没有说好,楚伶当时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脸色不是太好,所以她并没有买那条裤子,并且在走出商场的时候还一直对我说那条裤子她穿着有点紧。 其实我看出来她的确是非常喜欢那条裤子,她向我征求意见无非是为了尊重我,希望我能夸夸她,但是我没有,当我们走出商场的时候,我觉得我有些自私。虽然楚伶没有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有些失落。但为了不让我觉察出什么,她一直让自己保持着微笑,但她的眼睛却告诉我,她很想买那条裤子。所以,我不顾她的劝阻,转身回到商场把那条裤子买了下来。 她站在商场的门口等我,当我拿着裤子走出来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她说她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她买那条裤子。她自己也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她也看出来那条裤子在她身上所产生的效果。所以她明白我的想法,决定尊重我的意见。但哪个女孩不喜欢漂亮呢?她对这样我说。当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自私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她说她觉得很幸福,当我把那条裤子买下来时,她觉得更加的幸福了。因为她不仅知道了我对她的爱,而且也体会到了我对她的宠。她说做为一个男人,在对待爱情方面一定要有强烈的占有欲和自私心态。这样才能让女人觉得自己在男人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她说这条裤子对她的意义非凡,她不会轻易的穿,除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穿上它,因为她希望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我,他希望我能够永远的对她想入非非。 温度在持续的升高,我是一个比较容易出汗的人。我和雨霏走进动物园没多久,汗就顺着我的脖子淌到了我的胸前和后背上。早上刚穿上的t恤被汗水粘在了身上。我开始觉得来动物园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了。但雨霏却兴致勃勃,她走在我的前面,不时地回头催促着我。我兜里的一整包纸巾都被我的汗水浸湿了。虽然偶尔也会刮过来一些风,但风是热的,根本吹不走我身上的汗。 我在一个小卖部前面站住了,买了两瓶矿泉水。店老板很可能是头天晚上就把矿泉水放进了冰柜,当我接过矿泉水瓶子的时候,我的手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瓶子里漂浮着一些半透明的固形物体。看到瓶子里这些还没有溶化的冰碴子,我顿时觉得凉爽了很多。 雨霏回转过来走到我身边,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头上脖子上的汗,急忙从包里掏出一块纯棉的小方毛巾,厚厚的,跟她的包一个颜色——粉紫色。上面也有一些小动物的图案,但由于小方巾的局限性,那些小动物并不是很清晰,我无法从上面辨认出哪个是狗,哪个是猫。不像楚伶毛衣上的那些,我一眼就能看出哪只是考拉,哪只是小熊维尼。 小方巾和我手里的矿泉水一样,对我身体的快速降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它比纸巾要吸汗的多。当我擦干了头上脖子上的汗,喝了几口矿泉水之后,我感觉舒服了一些——我没有好意思用小方巾去擦我身上的汗,因为雨霏一直用眼睛看着我。我觉得那样有些不太合适。 我把小方巾递给她,她却没有接。笑着对我说:“出这么多汗,看来你需要加强锻炼了。小方巾你留着吧,一会儿你肯定还要出汗的。”我本想替自己争辩几句说爱出汗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她却径直往前走去。 我紧走几步跟上了她,把另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里面还有冰没化开呢!你先替我拿着吧,等我渴了找你要。”听了她的话,我只好接过瓶子,跟在她的后面充当着勤务兵。 老虎还是那些老虎,狮子还是那些狮子,熊猫还是那些熊猫。也许不是,但它们长得都一样,我根本分辨不清它们还是不是我跟楚伶来的时候那些了。 动物园很大,据说占地有五十公顷。想用一天的时间把所有的动物都看遍是不可能的,况且天气实在是太热,而我又是很怕热的,所以我建议雨霏找一些相对比较珍稀的动物看。雨霏也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们一起看了诸如墨西哥海牛,无毛狗,狮虎兽等一些在电视上也不曾见到的稀有品种之后,最后在雨霏的强烈要求下又瞻仰了一下我们的国宝大熊猫。 大熊猫的确憨态可掬,但并没有因为它的可爱而让我少出汗。我跟在雨霏的后面,时不时的用她给我的小方巾擦着汗。而雨霏则兴奋异常,不停的在围观的人群中跑了跑去,伸长了胳膊用手机给这些珍贵的哺乳动物照相,宽大的裙摆在她身上飘来荡去,快乐得像一只刚从动物园笼子里飞出来的鸧鹒。她不时地向我招手,我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她莺声呖呖。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雨霏的额头上也变得汗津津的,娇俏的小脸红红的。由于刚才她来回不停地跑动,过于兴奋,此时她的胸脯在阳光下一起一伏,对我的视觉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冲击。我不得不让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 她显然只带了一条小方巾。我本想把小方巾递给她,但那上面全是我的汗,湿得能拧出水来。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我把矿泉水递给了她。 “谢谢。”雨霏冲我笑了笑,脸上透出一种对我这个勤务兵能够及时发现首长的需要而欣慰。 我们两个从动物园走出之后,我感觉自己有些饥肠辘辘了。 “雨霏。”我叫她的名字。 “嗯?”她扭头看着我。 “想吃点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她笑着对我说道。 她的目光很真诚,但我怎么能让她请我呢?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准则。 “当然是我请你,我是一个惜玉怜香的男人,看着女孩子掏钱,我会心碎的,再好吃的东西我也会味同嚼蜡。” 雨霏格格地笑了起来,“今天让你陪我出来玩儿,本该我请客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呢?”雨霏仍不停的笑。 “别你的我的了,都是哥们儿,别那么见外了,下次你请我还不行么?” “哥们儿?谁跟你是哥们啊!”雨霏看着我,小嘴噘了起来。 “那就姐们儿。” “你是男的,谁跟你姐们儿。” “那、那就朋友,这总行了吧。” 雨霏点了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 我掏出支烟刚叼在了嘴里。她一把把我嘴上的烟夺了下来,“不知道公共场合不准吸烟么?再说吸烟对身体不好,别吸了好么?北京的空气质量已经够差了,还首都一个蓝天吧。” 听到雨霏的话,我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噢,和着北京的大气污染是我造成的啊,你还讲理不讲理?”我看着她手里的烟说道。 “虽然主要原因不在你,但你至少参与了。”雨霏仰起脸看着我,强烈的光线使她不禁把眼睛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如两排茁壮的小草,闪着亮晶晶的光泽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你怜香惜玉么?那你就忍心让你身边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吸你的二手烟啊!” …… 我无语,看着她那张在阳光下光润的脸,我又用那条小方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好了,咱别在这儿呆着了,一会儿非被烤化了不可。” “噢。”雨霏应了一声,我们俩往路边的树下走去。 这个时间正是开饭的时候,每个饭店都坐满了人,我们两个好不容易在一家中西合璧的餐厅找到了位置。 这是一家不太大的餐厅,装修的精致但不奢华,虽然也坐满了食客,但相对于其它餐馆嘈杂的环境,这里显然要静雅了许多。除了能够听到偶尔有刀叉筷子磕碰盘子和一些人在窃窃私语外,餐厅播放的那首齐豫唱的“橄榄树”却真的使我有卸下了一身疲惫的感觉。 我们两个一人要了一份牛排套餐,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齐豫那空灵如天籁般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我的耳边: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不知为什么,这首歌仿佛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以致影响到了我的食欲。我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挑在叉子上的空心粉停留在了盘子的上方微微颤动着,像一条条白色的丝线,一根根滑落盘中,在盘子里扭曲着,伸展着。 雨霏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我。 “城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掏出那块小方巾擦了擦有些潮润的眼眶,“这首歌太好听了,我是被感动的。” “是么?齐豫的歌是挺好听的,但也不至于把你感动成这样啊!还哭鼻子,像个小孩子。”雨霏冲着我笑,歪着头看我。 我默不作声,挑起盘子里的面条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嚼了起来。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雨霏一直在讲她学校的趣闻:说她们宿舍有个同学有狐臭,冬天还好一些不太明显,可一旦到了夏天,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那味道极为浓烈。但她那个同学似乎并不因自己的狐臭而自卑,还经常的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衬衣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偶尔还会拿出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檀香扇冲着自己的腋下狂扇,弄得满屋子都是她的味儿。最后由于大家实在受不了了,她和另外几个同学在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之后,决定向那个有狐臭的同学严正声明;一,不准再穿无袖的衬衣,二,不准拿扇子扇自己的腋窝,三,请她能够经常洗澡。 第十章 做我的临时男友好么 雨霏说到此处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不爱洗澡,出了汗就用毛巾在宿舍里擦,弄得她的毛巾上也都是那味儿。” “那后来呢?她接受了你们的建议了么?” “嗯。”雨霏点了点头,“她只能接受,不然的话我们就要集体投诉到校领导那儿,一屋子那种味道,我们怎么还能有心情学习啊!” 雨霏说到这儿的时候居然不再笑了,看了我一眼说:“其实那个同学也挺可怜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着她的父亲一起生活,但后来她父亲又再婚了,她的后妈对她很不好。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让她干很多的家务,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家,炉灶上熬着汤,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每天晚上都是很晚才睡觉,总是要干很多的活,白天还要上学,她实在是撑不住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锅里的汤已经溢了出来,把炉灶上的火浇灭了,她在慌乱中不慎把锅弄翻了,锅里的汤洒在了她的腿上,脱了一层皮。 “本来要是及时送到医院也不至于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可她的后妈不愿花钱,把她领到一个私人诊所随便上了点儿药就算完事了。后来由于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她的大腿上留下了很大一块伤疤,我们几个在一起洗澡的时候看到了,那块伤疤很大,几乎覆盖了她的整个大腿,让人不忍卒睹。这让我们知道了她为什么无论天气再热也要穿着长裤,而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的原因。 “后来,我们同宿舍的几个同学都再也没有对她要求过什么,但她却很坚定的执行着那三条纪律,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以前的情况,是的,一次也没有过。有时我们会跟她说如果她不想去洗澡的话,还可以在宿舍里擦,但她却摇着头说她不会那样做了。她说她看不得我们眼里流露出的对她的那种怜悯。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我们对她的遭遇都很同情,都希望能在某些地方帮到她,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我们的帮助,即使那帮助对她很直接。 “她有些孤僻,我想这可能跟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但她却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虽然她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但如果我们之中有谁有了困难,她却很愿意去帮忙。她长得不好看,皮肤也不是很好,这可能是由于她出生在大西北的缘故吧,听说那里的人的皮肤都不怎么好,风沙大。可她却很结实,个头也比我们高不少,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吧。她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因为失恋,一到晚上就躺在床上哭。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领着我们几个一起去找那个负心的男孩儿,把那个男孩骂了个狗血喷头,当时我看到那个男孩儿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没敢还嘴,最后灰溜溜地跑掉了。” 说到这儿,雨霏抬起脸看着我说:“城子,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在谈恋爱,你说,在大学里谈恋爱,真正能够最后走到一起的有多少?” “很少,几乎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谈呢?” “不好说,也许只是想体会一下谈恋爱的感觉抑或是他们认为那是一段真正的感情相信能够走到最后亦未可知呢。”我看着雨霏有些迷茫的眼睛说道。 “现在大学里很流行谈恋爱的,我们学校到处都是出双入对的,难道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以后注定要分手么?或者说很有可能分手?” “有意识到的,但有很多都认为那份感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纯洁神圣得令任何世俗的东西都要为之让路。但当他们大学毕业之后真正走向社会时才会发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残酷的现实是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要么向现实低头,要么被摔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要向现实妥协。当然,也有坚守的,但那只是凤毛麟角,少的可怜。” 雨霏低着头不再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给自己要了一杯拿铁,为雨霏要了一杯果味卡布奇诺。服务员把我们面前的盘子收走,并且把桌子擦得很干净。桌子上面的那层厚厚的玻璃光可鉴人,把我们两个的影子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时间不大,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咖啡的热气在我和她之间袅袅萦绕。 “我也想感受一下谈恋爱的感觉。”雨霏倏地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话使我吃了一惊。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清澈之外似乎多了一些生动。我勉强笑了一下,我能感觉出来自己的笑很牵强,甚至会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但我却不能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深沉,我知道她既然敢于这样说,那一定是她想了很久的。我不能让她感觉到有太大的压力,更不能像一位古板的有着封建传统观念的老学究那样给她上一堂毫无意义的政治课,讲一些貌似正统但却没有丝毫价值的大道理。不但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会使我处在一种虚伪或貌似正直的伪君子的尴尬境地。她已经二十岁了,身心都发育成熟了,她不一定就比我懂得少。即使有,我想也是因为她从不曾恋爱过或还没有被异性亲吻过而已。我不能规劝她,那样做是不明智的,我只能提醒她。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想感受的话,你当然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男孩子或你的同学去尝试着谈,但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你如若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倒前人的覆辙。爱情不同于别的,一旦陷进去很难自拔的。你明白?” 雨霏点了点头说:“这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就是。”她嗫嚅地说。 “就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刚才你不是很勇敢么?” “就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我喜欢的同学或者男孩子。”雨霏把头抬了起来,但并不和我对视,只是看着我的鼻子以下的地方。 我长出了口气,看着她说:“这有什么,慢慢找呗,你这么漂亮,我想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追我的倒是有,但我都不喜欢。你说我该怎么办?”这次她把目光投向了我的眼睛。 “什么怎么办,等,等到一个你喜欢的男孩子出现,别无他法。”我迎着她的目光。 她点了点头,似乎很同意我的说法。她沉默了一会儿,蓦地又把头抬起来,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说:“要不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有女朋友的。”我笑着看她。 “临时的,反正你女朋友现在也不在国内,你就充当一下我的男朋友,让我感受一些恋爱的滋味,另一方面呢,我觉得跟你谈也会感觉比较安全,至少你不会欺负我,因为你有女朋友,所以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对吧?” “那可说不好,我冲动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戏谑地冲着她笑道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对我是信任并有期待的。但我无法答应她这个近乎荒唐的请求。我不能再一味的直接拒绝,那样我想是会伤害她的。我只能从另一方面来婉拒或者说吓唬她,让她感到我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而主动放弃。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怪异,让我有些看不懂。 “哼!小气鬼,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还说什么哥们儿姐们儿朋友,我看你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呵!怎么了?我只是让你临时充当一下我的男朋友,又不是真的,你怕什么,还怕我会爱上你?真可笑,你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以为全世界的女孩子都会喜欢你,让你躲避不及,整天的被这种事整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你以为你是谁?潘安?卫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不就是个男朋友么?我到哪儿找不来,你等着瞧,过不了几天我就给你领一个让你看看。”雨霏突然趴在桌子上小声哭了起来,身子不停的耸动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我不知所措,我呆呆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呱呱而泣的雨霏,我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虽然我极力在避免可能出现的尴尬,但看到此时雨霏这个样子,我还是禁不住自责起来。我此刻清楚地意识到我真的伤害了她,可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能傻傻地看着她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趴在那里独自饮泣。 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自以为很聪明,要以一种谑而不虐的方式来使她打消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觉得这样就可以使她不被我伤害到,既能保住她那脆弱的自尊心而又能显示出我机智的幽默感。但看到此时的雨霏,我不得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愚蠢的,更为可悲的是我竟然有意让她窥视到了我眼中那稍纵即逝的狡黠而以此让她感知到我的用心良苦。但我显然低估了她的智商,她把我看了一个底儿掉。可事情似乎还不止于此,更为严重的是她在某些方面一定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把我善意的戏谑当作了是对她的真诚的揶揄。 我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里,点着后狠狠地抽了两口。淡蓝色的烟雾很快与咖啡冒出的热气混合在了一起,在我和雨霏之间弥漫开来。我低着头,一只手在头发上搓来搓去,心想着今天真不该出来和雨霏逛什么倒霉的动物园,不然也不会有此一幕。但该发生的事情早晚会发生的,即便是今天躲过去了,那总有一天会出现与今天相同的场面,甚至更糟。 我正胡思乱想着,感觉手里的烟突然被人夺了去。我抬起头一看,雨霏已经不哭了,但眼眶还是红红的。手里拿着我那根烟,正静静地看着我。 “不是说了不让你在公共场合抽烟么?这么快就忘了?”她嗔怪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你,你不生气了?” “有什么气可生的,不同意就不同意呗。你不原意,我找别人去。”雨霏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看了我一眼,把手里那根烟很用力的摁在了烟灰缸里,那根可怜的烟被她弄得扭曲着身子,金黄色的烟丝从断裂处散落出来,杂乱地堆砌在白色的烟灰缸里,犹如我和她此时烦懣的思绪,乱糟糟,空寥寥的。 我看着雨霏那微微泛红的脸,看着这个既可爱又任性的女孩子在被人拒绝之后的闷恹恹的样子,我真的是有些于心不忍。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一个对我如此信任的女孩,她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合理但又无可指责的要求,而这种要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不过是对她的一种帮助。她希望感受一下在她这个年龄应该感受的一些东西,这是她的权力。没有人能剥夺她的这个权力。而为此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于放下了她所有的骄傲来向我提出这个要求,这对她来讲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可我却把她的骄傲和自尊心无情的蹂躏了。我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认识到我的自私和残忍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偷眼看她。她一直低垂双目,看着杯子里的咖啡默不作声,不时用小勺子在杯子里搅动着。 “对不起雨霏,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的话,我、我可以答应你。” 我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但有一点我心里清楚,就是我不能再看着这个快乐的女孩如此的悒郁下去,更为确切地说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而使她如此。我不想被她看成是一个冷血动物,更不想让她把我看成只是一个只懂索取不知给予毫无同情心可言的铁石心肠。 第十一章 青春是用来挥霍的 “没关系,你不必勉强,我也不需要施舍,谢谢你今天陪我,我们走吧。”雨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对我说道。 我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知道她还在生气,但此时我却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她又会充满活力,像一只快乐的燕子继续跟同学嬉笑打闹,根本就忘了与我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 地铁里依然拥挤不堪,我们还是处在来时的那样一种位置,只是我更用力的撑开我面前的那一片小小的空间,以使我和雨霏的身体不再有偶尔的接触。 我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她面对着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肯进去。我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用一个长辈似的口吻说:“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她瞪了我一眼,往学校门口走,刚走了几步又倏地把脸转过来说道:“我讨厌你这副嘴脸,虚伪得令我作呕。”然后飞跑进了校园。 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头顶的阳光依然炙热,而我的身上却在不停地冒着冷汗。浑身的皮肤像是出了麻疹样起了一层如米粒般红色的颗粒。我突然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虚汗不停地从额头渗出,顺着我的脖颈流到了我的全身。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耀眼的日晕,五彩斑斓却有虚无飘渺,炫目得令我几乎晕倒。我闭上眼睛,极力使自己稳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但雨霏最后的那句话依然清晰的在我耳边回荡着。我像一个中暑或是发了高烧的病人,拖着虚弱的身体,步伐踉跄地走到了旁边树荫下的花坛的台子上坐下,伸着舌头,犹如一条被晒得发蔫的狗,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气喘吁吁。 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踽踽而行,穿过一条条街道,经过一排排的橱窗,如一个幽灵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梭,从暮霭沉沉直到华灯初上。五彩的霓虹在我头顶闪烁,街道旁的音像店里出来了涅磐乐队kurtcobina那充满叛逆的呐喊,震颤着我那颗即将麻木的心。一座座高楼鳞次栉比的排列在街道两旁,一个个举着酒杯充满着暧昧动作的剪影从酒店挂着纱幔的宽大的落地窗里映出。在这个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偌大的都市,我像一个迷了路的小孩,看着眼前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竟然找不到回家之路、栖身之所。身体如被掏空了一般,灵魂已经消亡,只剩下一具毫无意义的肉体期待着涅磐后的重生。 我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住所。热水器已经修好,我把自己脱得精光,让温热的水冲刷着我的身体。灵魂在那一刻似乎又复归到我的体内,我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我躺在床上,闷着头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期待着尼古丁能把我彻底的麻醉,以便使我不用想任何问题而沉睡不醒。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张明理走进我的屋里,像一个孤魂般的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哥们儿,怎么了?情绪有些不对啊。”他不无关心地看着我,“吃饭了么?” 我摇了摇头,“不想吃。” “别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也没吃呢,走,我请客,咱俩去对面的‘小四川’。” 我乜斜了他一眼问:“你女朋友呢?今天怎么有时间陪我?” 张明理咧着嘴笑了笑说:“今天晚上她有事儿,我自由活动。” “难怪你今天有如此雅兴,你去吧,我没胃口。”我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抽烟。 张明理把烟从我手上夺下来说:“别这样哥们儿,这不像是你的风格。”接着又神秘地说道:“哥们儿,有兴趣么?前两天我在酒吧认识俩妞儿,怎么样,跟我去会会?”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此刻的他在我眼中变得有些陌生了。 “你天天跟你那个叫什么芳芳的女孩在一起,怎么还有时间去酒吧?” “女朋友是用来谈的,其他的女孩是用来消遣解闷儿的,别说那么多了,快起来跟我走,咱先去吃饭,吃完饭去酒吧,都跟人家约好了。”张明理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和张明理同住这么长时间,我还真不知道他有此爱好,这让我有一种大跌眼镜之感,我一直以为自己有知人之明,但今天所遇之事却证明我在认知方面是出了问题的。 我们俩在饭店里喝了点小酒,趁着酒意来到了酒吧。酒吧里灯光昏暗,充斥着烟味儿和酒的香味儿。 我和张明理找了个台子坐下,要了一瓶芝华士,两个人对饮起来。 我并没有见到张明理所说的那两个女孩。张明理也是四处张望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自言自语的嘟哝着:“这帮小太妹,说话从来不算数。” 张明理似乎有些泄气,喝酒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我看着他神不守舍的样子说:“不行回去睡觉吧,别在这儿浪费感情了。” 我们正说着,从酒吧外推门进来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张明理看到后马上兴奋起来:“瞧,她们来了。”说着从位子上站起来冲着那两个女孩走去。 我看到张明理跟那两个女孩似乎在说着什么,还不时地用手指我。时间不大,他领着两个女孩走了过来。 张明理在简短地介绍了两个女孩和我之后,我们四个开始不停地喝酒。其中一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脸上有着浅浅的雀斑的女孩似乎是很能喝,不停地跟我碰杯。而张明理对另一个女孩过份的亲热已经近乎狎昵了。而那个女孩似乎并不在意,绕有兴趣地听张明理讲一些荤段子,不时的把她逗得格格直笑,间或两个人相互做着一些挑逗对方的动作。 我旁边的那个女孩似乎有些喝多了,用那双涂着浓重眼影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是做什么的?”我扭过头看着她说:“没工作,无业游民,正发愁明天的早饭呢!” 女孩用手拍了我的手背一下笑着说:“你可真有意思,吃早饭的钱都没有还在这儿喝酒,你哪来的钱?难不成是偷的?”女孩的目光已经显得有些迷离,嘴里的酒气直接喷到了我的脸上,甜腻腻的,使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我的体内开始躁动不安了。 我们四个在又喝了几瓶啤酒之后,都有点找不到北了。张明理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口齿有些不清的热情邀请两个女孩去我们那里坐坐。女孩似乎对他的提议非常赞许,于是我们四个打了个车回到了我们的住所。 进到屋子里之后,张明理搂着其中一个女孩往他屋子里走去,回头对我和另一个女孩说道:“好好玩儿,高尔基曾说,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的。”说完搂着那个女孩进了他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另外的一个女孩站在那里。 女孩看了我一眼说:“你难道想让我在这里站一晚上么?”我看了女孩一眼说:“高尔基说过那句话么?” “管他谁说的,反正听着特有理。”女孩说完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腰,“哥哥,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那边都叫上了。” 我侧耳一听,果然听见张明理和那个女孩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在床上已经扭作一团了。 “走,咱俩比他们叫得更欢!”我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一把把女孩搂在了怀里,拥着她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把女孩扔到了床上,像一个对玩弄女性有着多年丰富经验的的老流氓,冲着女孩淫笑,然后摇晃着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身体躺在了她的身边。我们俩像一对刚入洞房的小夫妻,开始相互亲吻着脱对方的衣服。 女孩的胸部是扁平的,乳头四周有一圈黑褐色的乳晕,像一个哺乳过多个孩子的奶妈的乳头。那厚厚的文胸其实是用来迷惑那些喜欢大胸脯的男人的。可此时我的中枢神经早已经被酒精彻底麻醉了,根本不在乎这些。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赤裸着身子,笨拙地趴在了女孩的身上。 当我刚进入女孩的身体,她就开始不停地叫了起来,像一个处在发情期的猴子,尖利刺耳的声音捶打着我脆弱的耳膜,使我的心绪更加的烦乱。 “求求你别再叫了,真难听,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嫖客。”我在她耳边大声地说道。 女孩睁开了那双被酒精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冲着我也是同样的大声。“你他妈骂谁呢?谁是鸡?我只是……我只是……”刚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女孩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接着她就开始小声地啜泣,身子在下面轻微地抖动着。 她的反应让我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后悔了?”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去他妈的,我才不在乎。”女孩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伸出两条腿把我的身子紧紧地圈住,身子开始不停地朝我涌动。 我们俩也许都喝得太多了,或者说都产生了一种幻觉。此时的我突然觉得身下的女孩竟是如此的妩媚,娇柔的身子充满了弹性,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如丝绸般闪着饱满的光泽,那涂着浓重眼影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急不可耐的渴望,乌黑的头发随意在衾枕上散开来,更让我觉得有了一种原始野性的诱惑。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幻像,这种幻像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我吸入了一个阴冷的深渊之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不断的下坠,犹如一片风中的枯叶,左右摇摆着那残破的身体,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飘去。渐渐地,我似乎看到了有一丝光亮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这光亮越来越清晰,继而笼罩了我的全身。我发现自己正在飞出那凄冷阴暗的深渊。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我的面出现了一个如圣女般纯洁神秘的女孩,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飘舞,五彩的光环笼罩着她的全身,逆光中我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她的面颊上似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我拼命地追逐着,但那身影却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了眩目刺眼的阳光下。 我竟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楚伶的名字,而且一遍一遍不停地低声絮语。而那个女孩似乎也进入了一种痴醉状态,在我粗暴地抽动下喃喃地念着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互念着一个对方都从不曾听到过的名字,疯狂地攫取着对方麻木的近乎失去知觉的肉体……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我身边的那个女孩仍沉睡不醒。我起身穿上短裤从床上下来,感到头疼欲裂,嗓子干疼得直冒烟。我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找出了一瓶看似已经搁置了很久的矿泉水,打开瓶盖,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之后,才感觉好受了些。我重新回到房间,看到女孩已经睁开了眼,红红的,眼皮肿得似乎像是哭了一整夜。她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我把矿泉水递给她,她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眼睛依旧看着房顶。 我在床边坐了下来,扭头看着她说道:“你昨天晚上一直念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女孩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依旧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我摸索着从衣服兜里掏出烟点着。女孩在我身后动了一下,似乎是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我就感觉身子被她的手臂绕住了,一只细长的手伸到了我夹着烟的手边。 她从我手指间把烟抽走,躺在那里抽了两口。她似乎不怎么会抽烟,咳嗽着把烟重新递给了我。 “他是我的男朋友。”女孩说,“我们谈了两年的恋爱,我因为他怀了孕,堕了胎。而他,却跟另一个女孩子走了。” 我把脸扭过去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但她却没有哭出声。 “他为什么离开你?”我小声地问,唯恐声音太大打断她的思绪。 女孩凄楚地笑了一下,用枕巾擦了擦即将掉落出的泪水。 第十二章 麻辣串 “他说我不温柔,不谙风情,在床上不风骚。他说跟我做爱没激情,说我连叫床都不会,像一堆烂肉躺在床上,除了呼吸甚至没有一点动静,他说他受不了。” “就因为这个他离开了你?” “是的,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跟一个坐台小姐走了。他说那个坐台小姐知道他需要什么,他说他跟她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要快乐的多。”女孩说到这里似乎是叹了口气,“男人啊,都他妈是牲口,你只要能够满足他的性欲,他就会像狗一样跟在你屁股后面,即使你用脚踹它,用嘴啐它,它也还会摇尾乞怜地跟着你。” 女孩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在了我的后背,我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女孩看着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那近乎揶揄的笑声使我觉得更加的不自在。我拿起椅子上的裤子迅速地套在了身上,接着又把上衣穿好。“你也赶快穿吧,时间不早了,我等会儿还要上班。” 女孩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 “楚伶是谁?” “管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瞪了她一眼。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也并没有要穿衣服的意思,继续说道:“昨晚你可真有劲儿,是把我当成那个楚伶了吧。”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废话。”我被激怒了,从眼睛里射出一股寒光投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女孩似乎哆嗦了一下,默默地拿起衣服穿了起来。我看着她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衣服,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而我却像一个被人揪住了生殖器的大猩猩,冲着她龇牙咧嘴的吼叫,我能感觉到我当时的表情是何等的丑陋。 我把她那条被扔在了地上的内裤捡起来递给了她,她看了我一眼,用手掸了掸套在了身上。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使我有些喘不上气,我伸手把窗户拉开了一扇,一股清新的风挟杂着晨曦中的潮气吹了进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看着她。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 女孩穿上裙子从床上下来,“没关系,也许我不该问。”女孩面对着我道。 去洗洗吧,蓝色的那条是我的毛巾。 女孩洗完脸,梳好头又重新回到了房间里。 “走吧,把那两位叫起来,一起去吃早点。” 女孩点了点头,继而又抬起头看着我说:“你叫什么?” “何必呢?”我没看她的眼睛。 “以后还能见面么?” “随缘吧。”我走出房间去敲张明理的门。 我在外面敲了很长时间才听到里面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张明理穿了条短裤出现在了门口。 “还没睡够,看看表都几点了?快起来,一起去吃早点。”我冲着睡眼惺忪的张明理说道。张明理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瞅了瞅我,又把门关上了。 我和女孩坐在客厅等,过了一会儿,张明理和那个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女孩一脸的倦容,头发披散着像个女鬼。张明理把她领到卫生间,两个人在里面叮叮咣咣地洗了起来。 我有些不耐烦了,从兜里又掏出根烟点上。我手里的烟抽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张明理和那个女孩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昨晚没尽兴,刚又重温一遍?”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俩说道。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张明理嘿嘿笑道。 “德性。”女孩乜斜了我和张明理一眼,拉起她的同伴往门口走去。 吃完早点,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在上车之前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急忙制止道:“随缘,随缘吧。”女孩没再说什么,关上车门,出租车汇入了熙来攘往的车流中。 月底开了工资,下班时我去atm机上把钱转到了我另外一个卡上,然后照例去那家我常去的发廊剪了发。发廊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南方男孩。留着一头长发,下巴上有一撮类似于列宁的胡子,但要比列宁稀疏了不少。看着像一个年轻的艺术家。 他的手艺很好,我每次去都是找他剪,即使他手头上有客人,我也会多等一会儿。负责给客人洗头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孩,看样子不会超过十八岁,都留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老板说那是为了招揽生意。 女孩洗头很有耐心,一双小手在我头皮上挠来挠去。其中一个瘦瘦的女孩每次为我洗完头总要用手轻轻地拽一下我的耳朵,说好了,然后扔到我头上一块充满洗涤剂味道的毛巾,我便会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外走,而老板正站在椅子后面等着我,待我坐下之后,拿出一张夹杂着些许碎发的布盖在我的身上,上端绕在我的脖子上,像勒死狗般在我的脖子上系紧,接着从胯边掏出剪子在我头上嘁哩喀喳地剪起来。 每次当我从发廊出来的时候,如果那个瘦瘦的女孩当时没有活儿的话,就会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离去。她微笑的样子很甜美,清纯得容不得你往歪处想。 而这次我去理发却没有见到那个瘦瘦的女孩,我问老板那个女孩去哪儿了。老板说她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那个男人也是这里的常客,看样子很有钱,通常都会开着一辆7系的宝马车来理发。而每次都要求那个瘦瘦的女孩为他洗头。 理完发,我走出发廊,习惯性地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但随即我就发觉我的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因为那里再也不会有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看着我微笑了。 天色渐暗,暮霭笼罩了整个北京的上空。我登上了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车上的人多得令我只能脚尖着地,我被夹在一个胖女人和一个老头中间。胖女人那对肥硕的乳房紧紧地贴在我的后背,而我的前胸一直顶在前面那个老头瘦弱崚嶒的肩胛骨上,硌得我龇牙咧嘴,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车里的空气异常的污浊,这个人呼出的热气很快又被另一个人吸入,二氧化碳的浓度在车里急剧地上升着。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外,车厢里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都处在了一个亚缺氧状态,昏昏沉沉地如一头头被即将送往屠宰场的猪猡,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任由车拉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似乎听到了兜里手机短信的声音,而与此同时,我看到有好几位都在往自己的兜里摸索着,希望在这无聊的短暂旅途中能有一个来自外部的声音调节一下自己郁闷无比的心情。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的手插进了兜里。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雨霏发来的。我摁下了阅读键,上面显示出一排简短的文字: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么?我有些茫然,一时想不起我在哪天说了哪些话。 自从那天分手之后,我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了雨霏的消息,也许她早已把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忘记了,依旧像个快乐的精灵,在校园和同学间蹦跳着、嬉笑着,宽大的裙摆在校园荫翳的树林下飘舞,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飞扬,清脆的笑声溢满了宿舍的各个角落。 我回了一条短信:算数。 很快我又收到了一条短信,还是雨霏的:那你现在过来,我还没有吃饭,陪我去吃麻辣串儿。 我中途下了车,下车之后我深深地吸了口久违的新鲜空气,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 我换乘了另外一辆公交车,往雨霏的学校赶。这辆公交车上的人比刚才那辆少了很多,而我竟然幸运的在经过了两站之后获得了一个座位。但这种幸福感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只坐了一站地,就让给了一个从下面上来的老人。老人坐下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谢谢你。”我报以微笑回:“别客气。” 当我走到那个之前和雨霏见面的小卖部时,我看到了她。她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一直不停地看手机,脸也不时地扭来扭去。 我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把她吓了一跳。当我看到雨霏的脸时,我有些吃惊,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圈微微发青,那清澈的眼睛也不如以前那么晶亮了,甚至于多了些晦暗。她上身穿着一件带蓝色条纹的短袖t恤,下身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如果不看她那张有些倦怠的面容,依旧是给人一种青春靓丽,活泼动人的感觉。 “怎么到现在才来。”她看到我之后眼睛里突然闪出了一种久违的光彩,但那熟悉的噘起的小嘴分明是对我的姗姗来迟表现出了一种使小性子的嗔怨。 “你发短信的时候我正在公交车上煎熬着,我中途下车,又换乘了另外一辆才赶过来。没敢耽搁一秒钟。”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谄媚一些以使她尽快从焦躁的心绪中解脱出来。 雨霏嫣然一笑,脸上那些倦怠之色随着她的笑容一扫而光,黑溜溜的眸子在小卖部的灯光下闪出了亮润润的光。上翘的嘴角如同我们头顶上那轮弯弯的下弦月温婉迷人。 “走吧。”雨霏看着我说。 “去哪儿?” “短信上不是跟你说了么?陪我去吃麻辣串儿。” “噢。”我应了一声,跟着她朝前走去。 我们横穿了一条马路,往一条较窄的街道里走去。当我们刚一进入街道时,我就发现这条街上有很多卖各种小吃的铺子,每个摊位上都挤着一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有少量的男孩,看样子也是陪着女孩子来的。 雨霏领着我来到一个铺子前站住了,这里的人不少,很多女孩或坐或站在一旁端着一个小盆子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还有一些情侣模样的男女站在阴影下相互喂着,动作肉麻得如同麻辣串上的花椒,让人看了牙根痒。店老板忙得不可开交,从那张溢满了笑容的脸上可以看出当天的收成。 旁边还有几处卖羊肉串的摊点,每个摊子前都站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从那长方形的烤炉上冒出的滚滚浓烟弥漫了小街道的整个上空。摊主用扇子不停地在炉子上面扇着风,几乎每个摊主都是胡子拉碴,黑黢黢的脸被炉火映得红红的。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戴新疆瓜皮帽的摊主的摊前人最多,那几乎可以乱真的装扮使人觉得他更像一位可亲的维吾尔族兄弟,烤出的羊肉串带有浓郁的大西北风味儿而使人坚信他一定是来自阿凡提大叔的故乡。 雨霏很熟练地向店主点了一些麻辣串儿,之后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待。铺子前的炉子上放着一口超大号的铝锅,从锅里冒出的热气把店老板熏得有些睁不开眼,但他依然面带微笑地用脖子上的一条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毛巾一手擦着汗,一手涮着串儿。脸上纯朴幸福的表情是我从来所不曾见到过的真实。 串儿涮好了,店老板熟练的把串儿放到一个铝盆里,然后从一个搪瓷茶缸里拿过一把形状如刷油漆用的大号刷子,粘满了红色的麻辣油,往那些涮好的串儿上涂抹着。 雨霏接过店老板递过来的小塑料盆,端着走到了我的面前。 “吃吧,贼好吃。”她说完之后拿出一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那些麻辣串儿上红红的辣椒说:“这么辣,你受得了么?”雨霏抬起脸看了我一眼,把手里那根竹签放到盆里之后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很能吃辣椒的,厉害吧。”说完笑着看着我。 “真看不出来,你就不怕脸上长痘痘?”我从盆里拿起一串儿香菇看着她说。 “也真是奇怪了,我那么喜欢吃辣椒,可从来不上火,更没有长过什么小痘痘。”“嗳。”雨霏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你说我是不是贼有福气?” “嗯嗯。”我一边吃着香菇一边点头应承着,“是,你这个贼有福气。” “说什么呢!”雨霏用手在我的手背上掐了一下,“你敢说我是贼?”她嗔怒道。我哎哟了一声,急忙把身子往后撤,连声说道:“见谅见谅,口误,纯粹口误。我这人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容易出错。”我笑着看她,“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你是贼是吧,不能。”我一脸的严肃,“你怎么能是贼呢?你长得一点也不像贼,根本看不出来你像贼。”我一脸的坏笑。 第十三章 陌生而温婉的感觉 雨霏听着听着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刚刚转晴的脸又突然变得绯红,手里拿着一串没有吃完的麻辣串儿指着我说:“哼!你就坏吧你,今天可是……”刚说到这儿她却停住了,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走到我跟前小声说道:“今天可是你第一天当我的男朋友,你不说哄我开心,竟然还敢欺负我,你、你这男朋友也太不合格了。” 我看到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的意思可能没有表达清楚。”我也同样小声地说道:“我是说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贼,如果你真是贼的话,我情愿被你偷个精光,即使发现了我也不会报警,多荣幸啊!被这么漂亮的贼偷,别人想被偷还得看看你本小姐愿不愿意呢!” 雨霏不再说话,拿起一串毛肚举到我的嘴边说:“这还差不多,慰劳慰劳你,吃吧。” 我看着眼前的麻辣串儿,伸出手要去接,她却闪到了一边,随即又放到我的嘴边说:“就这样吃。” 我发现她的脸在店铺里投射出的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红红的,眼睛潮润得如一汪湖水,嘴唇紧绷着显出一种娇小姐的倔强。我只好张开了嘴,把竹签上的毛肚拽了下来。 “好吃么?”她仰着脸看我。 “好吃好吃。”我频频点头,“在郑州也有很多这样的麻辣串儿,我也吃过,这儿的味道跟家里的差不多。” “嗯,是的。”雨霏也点了点头,“这儿的老板是河南驻马店的。” “哦。”我应了一声,“怪不得呢。” 我们俩正埋头吃着,我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出现在了我和雨霏的中间。 “雨霏,吃着呢!” 我抬起头一看,见一个瘦瘦的皮肤白皙单眼皮的女孩站在了我和雨霏的旁边,女孩的身边站着一个黑黑的,浓眉大眼身体强壮的男孩。 “哟!我当是谁呢,段燕,窦刚,你们怎么也来了?”雨霏扭过脸看着那个女孩道。 “晚上食堂的饭比猪食强不了多少,我根本就没吃,所以我跟窦刚来这里吃点儿。”说完女孩看了看我,“这位帅哥是谁呀?雨霏,还不快介绍介绍?”女孩笑着说。 雨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的羞赧也就是转瞬之间就一扫而光了,继而很有底气地对那个女孩说道:“我男朋友,田城。”说完把脸转向我道:“城子,我来介绍一下。”雨霏用手指着女孩,“这位是我的同学段燕。”然后又用手指了指女孩旁边的那个男孩,“这位是段燕的男朋友窦刚,也是我的同学。” 我冲着他俩善意地微笑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们,要不一块儿吃点?”我拿过盆子递到他俩面前。女孩摆了摆手,笑着说:“算啦,我们去那边吃,窦刚想吃羊肉串,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冲雨霏眨了眨眼说:“雨霏,眼光不错嘛,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儿。” “好,有空大家一起出去。”雨霏点了点头,女孩转身拉起那个男孩的手往头上戴着新疆瓜皮帽的摊主前走去。 “这二位不错。”我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一黑一白,真像是黑白无常。” 雨霏瞪了我一眼,“怎么说话呢你?他们可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同学都说他们有夫妻相呢!” “得了吧。”我笑着说,“他们还像,他们要是像,那咱俩不就成双胞胎了么!” 雨霏一听格格地笑了起来,“谁跟你双胞胎呀,看你那单眼皮,比我眼睛小了不少呢!”说完故意瞪起眼睛看着我,乌溜溜地大眼睛闪着得意的光。 “眼睛小怎么了?眼睛小目力集中,聚光。没看见那些大眼睛的美女明星,别看在电视上水汪汪的,其实一个个都是散光,大而无神,要不是戴着隐形眼镜,那跟缺了氧的鱼的眼睛没什么区别。”我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别扯了,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啊!你看看我,散光么?”雨霏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还没到时候,再过两年你也得散光,没办法,这是大眼睛的通病,协和医院的眼科教授也束手无策,治不了。” “谬论。”雨霏把目光从我眼中收回去,“不过你跟段燕倒是挺像的,都是单眼皮,白白的。”雨霏从小盆里拿起一串木耳吃了一口说道。 “那你是说我跟她有夫妻相喽!”我谑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一下,说有一个跟她很有夫妻相的男人很想和她交往。” “做你的大头梦!”雨霏乜斜了我一眼,“怎么?你看上人家啦?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哟!” “没关系,感情这东西需要慢慢培养,我这人耐看,时间长了就会觉出我的优点了。”我继续逗她,并不时地窃笑着。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吃着碗儿里的还看着锅里的。”雨霏把手里的竹签往小盆儿里一扔,“不吃了。”说着掏出纸巾擦了擦嘴,那脸扭到从烤羊肉串炉子里冒出的升腾到半空中的浓烟上。 我把剩下的几串吃完之后,把小盆儿还给了店老板,付了帐,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走到了雨霏的跟前。 “怎么了小公主,生气了?”我故意把语调放得轻柔,“跟你逗着玩儿呢!”我说。 雨霏把脸转了过来,她的眼睛有些红。我的心不禁微微地振颤了一下,我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她了。我感到了一种不安,这种不安虽然极其微妙,但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它在叩动我的某一根神经,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敲击使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惶恐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我正在犯一个比先前拒绝她更大的错误,我隐隐的感到某种残酷的东西正在向我逼近,扭曲着我本属善意的想法。我有些迷茫了,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正在台上表演着一出蹩脚的独角戏而竟然忘了最后如何收场,毫无牵强做作之感让那厚重的天鹅绒帷幕自然的落下而不著痕迹。 看着雨霏那潮红的眼眶,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被打得丢盔卸甲的败寇,逡巡在一个陌生的隘口前,像一个首鼠两端的狐疑者,绝望的感到了自己的进退维谷。我觉得头有些晕,嗓子象是冒了火,汗顺着我的鬓角淌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刚要从兜里掏纸巾,雨霏却早已把一张洁白柔软的纸巾递到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我刚要伸手去接,但她却倏地把手里的纸巾放到了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擦了起来。她擦得是那么的仔细,纤长的手指充满了弹性,婉顺地拂过我的额头,像是在擦一道试卷上做错了的化学方程式。 我感觉自己道德的天平在倾斜,我拼命地往理性的一头加着砝码,以使我不会滑向那丑恶的一面。 我急忙握住了她的手,把那张纸巾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她的脸有些红,默默地望着我。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不能让她再继续那个动作,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处在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地位了,我不能让这种被动的感觉继续加强,我们之间的所有都应该止于此,不能再往前哪怕是一小步。也许我的这种反应会令她有些失望,但我别无他法。 “走吧,回去吧。”我说。“不早了。”雨霏点了点头,默默在后面跟着我。 我们走出窄小的街道,一阵风夹杂着初秋的微凉从街道口的西面刮了过来。我让自己站在了街口,感受着久违的清爽。我回头看了一眼雨霏,发现她低着头,在我后面几米远的地方,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地摆弄着一张被她早已揉皱的纸巾。我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如风一般的凉意,头顶的枝叶依然棽棽,但我却感觉到了一丝凄凉的萧瑟。像一只依附在枝头的秋蝉,奋力鼓动着腹膜,以哀戚的悲鸣昭示着即将逝去的不可挽留;高频率地震动着翼翅,从一个枯枝飞向另一个布满黄叶的枝头,以期能够感知那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行将消逝的夏韵。 这凄怆的感觉使我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伸出了手。此时的雨霏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她蹴踖但又坚定地把手递给了我。我握住她那纤细温软的小手,拉着她穿过了马路。我们在路灯下牵着手往她的学校走去。 她始终默不作声,我从她那冰凉的手上能够感知到她的拘谨。也许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牵手,这种陌生而又温婉的感觉令她有些激动,以致她的步伐都失去了节奏,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步履蹒跚,我们的胳膊不时地触碰到了一起,我感觉我的那部分皮肤的毛孔在不断的摩挲中被扩张了,因变得更为敏感而有些发痒。 在学校门口的一处阴影下我们停住了脚步。我不敢再像上一次那样拍拍她的小脑袋说一些诸如赶快回去明天还要上课的蠢话,而是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第一次约会后的感言。 “谢谢你城子,我、我回去了。”她嗫嚅着,声音小得像一只秋蚊在我耳边振翅。我有些失望,我以为她会在我面前说点什么,但她没有,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往学校门口走去。 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神一定有些黯淡,一如此时晦冥的夜色。我不知我带给她的是否是她想要的,我希望真的能让她感觉到美好,而这种美好的感觉能够始终伴随着她,直至从懵懂走向成熟。 她刚走出几步蓦地停住了,我看见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了嫣然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幽黑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莹亮的光彩。 “你的手好大,好温暖。”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铿然,如溪水般流淌在我的耳边。之后转身,脚步轻盈地跑进了校门。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身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擦了擦鼻尖上渗出的密密的一层汗珠,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着后连续抽了几口,感觉自己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路灯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长,周围廓落而寂寥,马路上偶尔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走过。夜深了,看着自己在地上被拉长了的身影,一种茕茕孑立的感觉伴随着初秋的风渐渐地袭满了全身。我把手里的烟头弹出去很远,暗红的荧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马路中间,被摔得粉身碎骨。我伸出手拦下了一辆从我面前驶过的出租车,像一个幽灵般钻了进去,把自己蜷缩在车座里,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了雨霏最后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体内有股暖流淌过。我睁开眼睛,摇下车窗,风从车窗外吹了进来,顺着我的领口灌满了我的全身。我觉得舒服极了。 我接到了楚伶的来信。当我早上刚到单位的时候,单位的李大姐递给我一封信并善意地冲我笑了笑说:“女朋友来的信吧。”我笑着点了点头。楚伶曾经来过我们单位一次,并被所有的同事看好,都说这姑娘不错,让我抓紧。 我没有当时把信拆开,我要等到下班之后,躺在我的床上慢慢的看。每个月的月初我都会接到楚伶的信,而每次我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地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句,以期能够让自己和她一起感受美利坚合众国充满铜臭的空气和迈阿密清新的海风。 从接到楚伶信的那一刻,我就开始了魂不守舍,昏昏噩噩地度过了一天。当钟表的指针指向下班的时间时,我就如同一个将要误了班机的乘客,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冲向了电梯。 下班的路途对我是一种煎熬。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公交车上不停地来回扭动着身体,以致于使我身边的一个钢牙妹对我侧目而视,极力把自己扁平的胸部往一个老头身边挪以期远离我的骚扰。而老头在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极其坚定地抓紧旁边的扶手而不使自己的身体再移动半步。 第十四章 大洋彼岸的来信 终于到家了,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张明理还没有回来,估计这小子又有应酬。这样也好,至少我能清静地看楚伶的来信而不被外人打扰。 我拧亮了床头的灯,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了信封。 仍旧是淡蓝色的信笺,散发着楚伶手腕与手指间的淡淡的体香。 城城吾爱: “ 又一个月过去了,天气渐渐转凉了,你在那里还好么?我很想你。就如同前十几封信一样,每次我都会说‘我很想你’。这段时间学习有些紧张,我感觉自己的压力很大,而且身体也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有时候会偶尔出现头晕或者感冒的症状,但还好,经过检查并没有什么。你不要担心。现在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拿出你给我写的那些信,从第一封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知道我看出什么问题了么?嘿嘿,里面有好多错别字呢!你这个小编辑,可不能误人子弟哟! “我想你城城,真的很想。尤其是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更加的想你,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让我躺在你宽厚的怀里,你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安静地睡。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会偶尔走到窗前,看满天的星斗——北京现在好像很少能看到星星了。夜幕中的穹窿像一张巨大无比的黑丝绒,而那闪烁的星星,哪一颗是你的眼睛呢?我在这里真的见过流星雨呢!很美,像一群可爱的萤火虫从眼前划过,璀璨无比。我许了好多心愿呢,是的,很多很多。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流星雨早已没了踪影。但愿我许的心愿能够实现。想知道我许的都是什么心愿么?嘿嘿,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回国的那一天,我会把我许的每个心愿都告诉你的。 “我们班又来新同学了,是个黑人女孩儿。比我的年龄还小,但你可能猜不到,她会说中文。虽然有些生硬,但我还是觉得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经常找她聊天。而她也很愿意和我聊。她说她父亲生意上的一个伙伴就是中国人,每次那个中国人来他们家的时候,她就会缠着那个人交她中文。她说她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去北京,去看长城、故宫。 “香山的红叶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开始变红了呢?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好看吧。到时候你一定要去看呀,帮我摘几片最红的,夹在信里给我寄过来知道么? “也许是在这里呆得太久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味觉都有些退化了。我真的很怀念在北京的日子,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怀念你领着我喝豆浆吃油条的日子。还记得那次咱俩在我们家门口吃油条的情形么?你把一整碗豆浆都洒在了裤子上,湿了一大片。你站在一个迎风的胡同口,低着头,吹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吹干。过路的人都纷纷往你这边看,你红着脸,像一个尿湿了裤子的孩子,哈哈!我当时都不好意思站在你旁边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的照片我给镶了一个框,原木的,上面的花纹很漂亮。摆放在我的写字台上。好几个同学都说你像日本人,我就对她们说,‘有这么帅的日本人么?’她们说你特像那个叫什么三浦友和年轻的时候。经她们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你有些地方跟他挺像呢!不过我觉得我比山口百惠要漂亮,你觉得呢?嘿嘿,你肯定要说我臭美了不是?我就知道你那张嘴,一向吐不出象牙。 “我又给自己买了件毛衣,还是白色的,是你喜欢的那种高领的。上面有好多小动物呢!我给你看看都有什么,有一只猴子,还有一只小狗,还有小熊、小鹿,嘿嘿,我的毛衣上快成动物园了。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只小狗,它有长长的胡子,就是那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雪娜瑞的那种小狗,我喜欢死了。我其实早就想养一条那样的小狗了。等我回去之后,我们养一条好么?我知道你也喜欢小动物的不是么?好吧,算我求你了还不行么?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吧。那么,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我想叫它‘小弟’你觉得怎么样?你没有弟弟,我也没有,这样咱俩就有了一个共同的弟弟。我希望它是一只可爱的小男狗,等它长大了我请医生把它阉掉,你别说我残忍啊!因为小女狗总是被小男狗欺负。就像你经常欺负我一样,我说也说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况且,小女狗长大了会发情的,要是生了小狗,它的身材就会变形,就不可爱了。如果我们以后结婚了,我生了孩子,身材变了形,你还会像以前那么爱我么?不会嫌弃我又去找别的女孩吧。 “嗯,我想你不会的。我很看好你哟!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呀。如果你敢在外面找别的女孩,我就请医生把你也阉了,就像阉‘小弟’一样。嘿嘿!你是不是在打哆嗦呀,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做的,即使你真的找了别的女孩,我也不会阉了你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看,一直把你看得抬不起头,我会用我的泪把你淹没,之后我也跳进去,和你一起沉到水底。 “你是不是觉得很恐怖?怕了吧,我都看见你起鸡皮疙瘩了。呵呵,好了城城,给你写信是我感到最放松、最愉快的事情。真希望赶快结束这该死的学业,回到北京。跟你一起去吃油条,喝豆浆,哦!对了,还要牵上我们的‘小弟’。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好好照顾自己,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记住,少抽点烟。还有,那个和你一起的叫张明理的男孩,别跟他来往过于密切,他会把你教坏的。 晚安,哦忘了,你那里应该是白天才对,那你就向我道一句晚安吧,我虽然分不清哪颗星星是你的眼睛,但我相信你一定在看着我,我会睡个好觉的。” 楚伶 2006年9月23日 我把信反反复复地读了很多遍,以至于信笺的角都被我弄皱了。我从床上坐起来,把信小心地叠好,装进了信封。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刚准备点,想起了楚伶刚才的话,只好悻悻地把烟扔到了一边。不是我要戒烟,至少不能在看完信后马上就抽。 我坐在椅子上细细地回味楚伶的那些话,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还有两年楚伶才能回到我的身边。两年,虽说不算长,但也不短。这种遥思的感觉有时甜蜜,有时却又愁肠百转般的凄涩。像那首“橄榄树”,起初听的时候会被齐豫那天籁般的声音沁入心脾,但细细回味,却又那般的哀感顽艳,使我有一种恨恨的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张明理走了进来。 “哥们儿,一个人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他走到我的跟前,看到了桌子上的信。 “楚伶来的信吧,她在信中提起我了么?没说我的坏话吧。”张明理递给我根烟贱贱地说道。 我接过烟放到了旁边。 “没有,夸你呢,说你这人特豪爽,是一正人君子。” “拉倒吧,拿哥们儿开涮是不是?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楚伶信基督,可我呢?信尼采。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他抽了口烟说。“不过虽然楚伶对我不待见,但我一直都认为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儿,有时候她的善良还真叫我感动。” “呵呵,你还有感动的时候?真看不出。不过你也不必自卑,我看得出来,你骨子里还是善良的,是一好人。”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道。 张明理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哥们儿,还是你了解我。不枉咱俩相处多年,知己,知己啊!”张明理喟叹道。 “为了咱俩的友谊,为了你这么了解哥们儿,走,咱俩去喝点,哥们儿我请客。”张明理把烟头摁到烟灰缸里看着我说道。 “我看算了,我下包方便面得了,你也甭破费了。” “那怎么行,我不用看你的信我就能知道,楚伶在信里一定嘱咐你让你照顾好自己对吧,她是个那么细心的女孩,肯定嘱咐了,你说,嘱咐了没有?”张明理一副凛凛然的样子。 我看着张明理梳得溜光水滑的头发,又看了看他那张真诚得令我感动的脸,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走,aa制,小四川。” 张明理用手指点着我说:“哥们儿,你骂我,不就一顿饭么?还他妈什么aa制,这次我请,下回你请不就结了么?” 我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像搂着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样走出了房间。 “行,咱可说好了,这回你请,下回我请。”我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他斜着眼看了我一下,“怎么看了楚伶的信之后,变成个娘们了。下回你请!” 小四川里的食客并不是很多,我和张明理选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由于我俩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和服务员我们都比较熟了。我们点的几个菜分量都很足。张明理要了一瓶酒,我们开始了推杯换盏。 张明理似乎异常的兴奋,眼珠子里放射着贼光。跟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轶闻趣事。诸如他今天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女孩的胸脯如何如何大了,一个老头的裤子拉链没有拉等等之类的所见所闻。 “哥们儿,还记得上次在酒吧那两个女孩么?”张明理瞪着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珠子看着我道。 “记得,不就是那天跟咱俩睡了一觉的那两个么?” “就是那两个,你有所不知,跟我一起的那个,后来一直打电话骚扰我,说非要跟我再见面,她说她喜欢我,真他妈可笑。”他抿了一口酒说,“那天正好我和芳芳在一起吃饭她又打电话过来,我一看是她的手机号码就直接挂了,可她又接着打,芳芳似乎觉察出什么了,非要我接,把我弄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说不定人家真的是爱上了你呢!”我阴险地笑着说。 “田城,这你就不厚道了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拿哥们儿开涮,什么爱上我,她那天在床上说我比她以前的那个男朋友厉害多了,像个小牛犊。她说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高潮,她还想再要那种感觉,你说,现在的女孩都成什么了,我真该按尼采所说的带根皮鞭,狠狠地抽她几下她就老实了。”张明理扔给我根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摆平的?”我点着了手里的烟,用一种具有强烈求知欲的目光盯着他。 张明理把头凑到我的脸前,一副谄媚的样子,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哥们儿,你得帮我。”他低眉敛眼地看着我道。 他的话弄得我一头雾水,但我隐隐地感觉到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于这顿饭我觉得都像是鸿门宴。 “帮你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后来我不得不接了那个女孩的电话,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了。芳芳在旁边听出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就问我是谁,我说……”张明理说到这儿冲我卑怯地笑了笑,我看得出来,那笑里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跟芳芳说那个女孩是你的一个相好,由于你不想再理她,并且不再接她的电话,所以她就把电话打给了我,让我替她给你说点好话,劝劝你。” “你、你这不是毁哥们儿么?”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瞪着他。 “别,别哥们儿。”张明理一看我要急,急忙抓住了我的手说。“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最了解我对不对,哥们儿现如今有难,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况且楚伶现在也不在这儿,你就拉兄弟一把吧,我、我实在太爱芳芳了,我不能失去她。”张明理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眼泪。 我把我的手从张明理手里抽了出来,看着他那如丧考妣的痛苦状,心里也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且不说我们在一起和睦相处了这么多年,就从他现在这么念恋一个女孩,就让我感动。虽然他交过很多的女朋友,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孩而哭。 第十五章 胖子的哲学 “你想我怎么帮你?”我递给他根烟道。 张明理听到我的话之后,像一个掉进水里的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两只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我看到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他嘴里叼着的那根烟也随着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用那只同样哆嗦的手打着了手里的火机,颤抖着伸到了我的面前,为我点着了手里的烟。 “我约个时间,带着芳芳,咱三个在一起吃顿饭,你就说是你让我帮你打掩护的,你想甩了那个女孩。怎么样?”张明理紧张地看着我道。 我所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我如果答应他,我的名誉(如果我还有名誉的话)将会在一个初次谋面的女孩面前毁于一旦。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即使这个女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这样。也许我很虚伪,但谁不虚伪呢?即使一个怀揣男盗女娼的流氓,也想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道貌岸然。这是人的共性,我也难于免俗。可面对一个男人(如果他还算是一个男人的话),我的草莽心和义气用事终于冲破了我的底线,我像一个黑社会的小头目面对着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兄弟,在张明理肩膀上拍了拍,“行,就按你说的,你挑时间吧,我随时恭候。” 张明理又抓住了我的手,激动得嘴上的烟灰都掉进了酒杯里。 “哥们儿,真仗义,能交你这样的朋友,真不枉此生。”说完冲着服务员喊道:“再添个红烧甲鱼。”我一听急忙制止道:“别了,这已经够了,不至于不至于。”说完我向服务员摆了摆手。张明理也没有再坚持,举起手里的酒杯说:“来,哥们儿,为了咱俩的友谊,干一杯!”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钟头,我们俩摇晃着走出了‘小四川’,一路上哼唱着下流的小调,像两个喝醉了的小流氓,勾肩搭背,对着走过身边的年轻女性吹着口哨,回头晃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走过去的女人的臀部,然后嘿嘿的淫笑。 我们俩摇晃着身体,喷着满嘴的酒气,相互说着一些低级下流的荤段子往住处走。昏暗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道飘忽不定的光。 “你们两个站住!”一个憨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和张明理抬头一看,见一个胖子和两个瘦子站在了我们的面前,他们的胳膊上都戴着一个红色的箍。 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我们俩人的脸上,“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胖子的声音严厉而不容置疑。 “你他妈照什么照,快把那玩意儿给我拿开!”张明理气急败坏地冲着胖子吼道。 “你小子还挺冲,我就照你了怎么了?”胖子说完把手电筒对准了张明理的脸。“你们俩,把身份证拿出来!”胖子旁边的一个瘦子冲着我们说道。 张明理伸手往兜里摸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对我说:“哥们儿,我身份证忘家了,你带了么?” 我摊开两手说:“我也忘家了。”说着我们俩对视着笑了起来。 胖子似乎看出来我们两个在戏弄他,他没好气地对另外两个人说道:“把他们带回去,看他们还嚣张!” “凭什么,凭什么跟你们走,我们犯法了么?”张明理把满嘴的酒气都喷到了胖子的脸上。 “刚有人打电话举报,说有两个醉鬼扰乱社会秩序,在街上调戏妇女,地点,形象都符合,不是你们俩会是谁?别罗嗦了,到所里都清楚了。”胖子用手捂了捂嘴,把脸扭到一边说道。 “谁,谁举报的,让她站出来!”张明理大声对着胖子道。 其中一个瘦子对胖子说道:“队长,别跟他们罗嗦了,带回去不都明白了?” 胖子看了看我和张明理说:“走吧,跟我们去所里再说!” 张明理从兜里掏出烟,我们俩一人点了一支。张明理用夹着烟的手指着胖子说:“跟你走可以,但你可别后悔,如果查不出什么,我可不会放过你。” 胖子冷笑了一声说:“你吓唬我?我什么人没见过。”说着冲那两个瘦子说:“带回去!” 我和张明理被带到了派出所。在一个类似审讯室的房间里,胖子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一个瘦子给他倒了杯水。一脸的谄媚冲着胖子说:“队长,您喝水。”胖子微微点了点头,并不拿正眼看那个瘦子,俨然一副局领导的派头。 胖子从兜里掏出根烟叼在了嘴上,另外一个瘦子急忙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打着后伸到胖子叼着的烟前,胖子对着火用力地吸了两口,从嘴里喷出一股蓝烟。 “说说吧,二位,刚才都干什么了?”胖子摆弄着手里的电警棍,不时地摁一下摁钮,电警棍上端的金属触点发出极耀眼的蓝光,噼哩啪啦地响。 胖子冲着其中一个瘦子努了努嘴,瘦子在我们背后把门嘭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你让我们说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张明理晃着身子,一屁股坐在了胖子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谁让你坐在这儿了,这儿是你坐的地方么?快给我站起来!”胖子突然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冲着张明理厉喝道。 “你嚷嚷什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这不是给你拿身份证么?我头晕,站不住,我要是摔倒死在你这儿,你负得起责任么?”张明理冲着胖子打了个酒嗝说。“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治安员,别总把自己归类到正规军里,你没那素质。看你那一身囊膪,要是见一小偷,你追得上么?我也不是小看你,我要是不喝酒,放你二百码,我能把你的鞋撵掉你信不? “都是无产阶级,别老跟人民群众过不去,犯得上么?给你一点权力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以为就可以胡作非为了,想抓谁就抓谁了,别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通读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么?你对道德的认知程度也就仅仅停留在低级的感性认识阶段,对一切客观事物都靠自己的感觉来判断。我告诉你,你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不过也不能对你这种人过于苛刻,你所受的教育也只能让你停留在这一层面,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太过分,不能因为你的无知而让无辜的人受牵连,你要对你的行为和为此所造成的后果负责!” 张明理义正言辞,话语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个喝多了的人说的话。他用手捋了捋有些零乱的头发接着说道:“不啻如此,还有,你的工资靠谁发?还不是靠我们这些纳税人给你发么?纳税人是谁?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这样对待你的父母,你是不是该遭天谴?真是个不孝顺的孩子,白养活你这么大,给,身份证,看吧。”张明理把身份证扔到了胖子面前的桌子上。 张明理的一番近乎于挑衅的话犹如建筑工地上落下的碎砖头,劈头盖脸地朝着胖子的猪头上砸去。那激动人心的慷慨陈词似乎已经把这一小小的事件提升到了某种意识形态的高度,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胖子和他那两个手下的认知和辩驳能力。 我委实对张明理的这一番话捏了一把汗,且不说我们俩现在落在胖子的手里,单就胖子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胳膊上戴着红袖箍腰里别着电警棍就以为可以充当法律和正义的代言人的姿态,我就隐隐感觉胖子绝不会因为张明理的一番理论就可以使他让步,况且还在他的两个手下面前。像胖子这种在社会底层挣扎了多年,突然之间手里有了一点小小权利的小人得志的心态是脆弱的,他就像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黑绸褂脚蹬自行车斜挎盒子炮的带路人,正在殚精竭虑的夤缘使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被正规军收编而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怎么能够承受张明理对他血淋淋的揭露和批判?张明理这种撤梯子而不给胖子一点台阶下的做法也确实有些缺德。我担心的并不是胖子会对我们做什么,而是怕因此耽误了第二天的工作。 果然,胖子恼羞成怒了,我清楚的知道像胖子这样的临时工,在实行起无产阶级专政时比那些正规的人民警察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整人这方面绝对是个斵轮老手,因他来自那个阶级,甚至痛恨自己曾经是那个阶级的人。他知道应该怎么对付那些人,并且绝不会因此而对那些和他曾是一个阶级的人有一丝的心慈手软。他的人格在他第一天当上治安员的时候就扭曲了,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憧憬使他的虚荣心日益膨胀,以致使他对任何他看着不顺眼的人都要进行一番训斥,从而使自己区别于普通群众,把自己城狐社鼠的行为看作是一种荣耀和权利的体现。 我看到胖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一块没有啃干净的西瓜皮。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在地上。他把手里握着的电警棍举了起来。 张明理一看急忙用手指着他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你要是敢拿那玩意儿捅我,我非死到你面前不可!” 胖子一听,看了看张明理煞白的脸,又把电警棍放了下来,气急败坏地冲着我吼道:“你的身份证!”我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了他。 “张明理,听名字像个好人,怎么不干人事呢?”胖子拿起张明理的身份证看着说。 “我的名字也惹你了?我爸我妈给我取的名字,怎么,没有事先给你汇报,你觉得不爽?”张明理乜斜着眼看着胖子,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意。 此时的胖子被张明理说的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汗也顺着脖子流了下来,下巴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动着。很显然,两个胖子加一块也说不过张明理。他朝着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说:“把他带到另一个房间。”说着指了指张明理。 “你想干什么胖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动粗,有你的后悔药吃。”张明理用手指着胖子的鼻子说道。 “你少吓唬我,比你横的人我见多了,我今天到要看看我是怎么遭天谴的,带走!”胖子说完冲着两个瘦子吼道。 “等等。”张明理伸出手做制止状。“我可告诉你胖子,分局管治安的张财旺副局长可是我的亲戚,你要是敢动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明理的话显然是起到了震慑作用,两个瘦子没敢动手,都看着胖子。 胖子听到张明理的话也愣住了,但转而就冷笑起来,“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见得多了,随便说出一个领导的名字就想脱身,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 “不信是吧,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我看我是不是低估了你的智商。”说着张明理掏出手机拨起了电话。 旁边的两个瘦子有点傻眼,其中一个走到胖子跟前小声说道:“队长,看样子不像是假的。要不咱……”胖子瞪了瘦子一眼,盯着张明理的手。 “占线。”张明理放下了手机。 胖子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狞笑,“想糊弄我?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在我面前玩这一套,你还嫩点。”说完看了看两个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带到隔壁。” 两个瘦子起身就要来拽张明理,这时张明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张明理拿起手机喂了一下,然后说道:“财旺么?我是明理,我在你们辖区的派出所让几个治安员抓了,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和朋友喝完酒回家,被他们拦住了,还要拷打我,我说我跟你是亲戚,这儿有个胖子说他不管是谁的亲戚,一律不给面子,你说怎么办?”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张明理把电话递给了胖子,“让你接电话。”此时的胖子真的是有点傻眼,他颤抖着手接过电话,在频频点头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之后就是好好好地说个不停。 胖子说完之后,蹴踖着把手机递给了张明理。张明理拿着电话听了一会儿说:“那好,我在这儿等着,你快点儿。”说完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看了胖子一眼说:“一会儿分局有人过来,你这个猪头小队长我看也干到头儿了。” 张明理掏出火机帮我把烟点着,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第十七章 温柔的惩罚 “想感受一下和你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对不?”雨霏看着我道。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每年我们来这里,她都会摘好多的红叶带回去,然后把它们串成一串儿,在我的窗户四周围起来,非常的漂亮。” “哦!原来是这样。”雨霏点了点头,蓦地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那么今年怎么办呢?楚伶姐没有办法再为你串红叶了,我帮你串好么?” 她居然称楚伶为楚伶姐,而且脱口而出,毫无一丝的牵强做作,是那么的顺然。她那纯朴而自然的眼神让我觉得她更加的可爱,那是善良的体现,是美好而纯净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还没等我想好该对她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已经开始采摘起红叶来了。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塑料袋,装了整整一袋子的红叶,胀得鼓鼓的,而后从包里拿出根皮筋扎住了袋子的口儿,走到我面前说:“好了,这足够把你的窗户,连同你的门儿都绕起来。” 我们于中午时下了山,在山下一个鸡毛小店草草地吃了点饭,然后就坐车往回走。一路上雨霏似乎像换了个人,在车上一言不发。手里捧着那个装满了红叶的塑料袋一直往车窗外看着。 我领着她来到了我的住处。张明理依然不在,雨霏走进我的房间往四周看了一遍,然后把塑料袋放到了桌子上。 “你有线么?我帮你穿红叶。”她仰起脸看着我道。我从抽屉里把针线拿出来递给她。 “呵,你这针头线脑的还挺全。”她笑着说,用手把针从线上拔了下来,然后找到线头,仔细地穿了起来。 “平时钉个扣子,补个袜子什么的,少不了。”我走出卧室,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她。她摆了摆手说:“别捣乱,没看见我正干活的么?” 我把矿泉水放到了桌子上。 “没想到你五大三粗的,手很挺巧。” “没办法,生活所迫,不自己干怎么办?”我走到她跟前,看着她拿着线头往针眼里穿。 “往旁边站站,你挡着光了。”她瞥了我一眼说。我急忙站到了旁边。 “好了,穿好了,开始穿红叶吧。” “好。”我应了一声,把塑料袋的口解开了。 “你这儿有干净的布么?有的叶子上有土,得擦干净。”她看了我一眼说。 “有,你等着,我找找。”我说着把那块擦鞋的布递给了她。 “我要干净布,瞧你给我的这块,比抹布还脏,去,再去找块干净的。”雨霏看着我呵斥道,俨然像一个刻薄的管家婆。 我只好往客厅里去找,在客厅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块像样的干净布,我只好空手而归。雨霏看着我两手空空地走进来,说:“上次去动物园我给你的那块小毛巾呢?” “在,我放到抽屉了,怎么,你准备用小毛巾擦么?那多可惜呀!”我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块我早已洗干净的小毛巾递给她。 “有什么可惜的,不就是一块毛巾么?擦红叶,一点都不可惜。”她说着,低着头擦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脸有些红,拿着毛巾的手很仔细地在红叶上擦拭着。 “能跟我讲讲你和楚伶姐的故事么?”她一边穿红叶一边说道。 “你想听关于哪方面的?”我坐在她旁边问。 “所有的,只要是关于你和她的,我都想听。”她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穿。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跟其他谈恋爱的男女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从认识到初恋,再到热恋,唯一有些区别的可能就是楚伶出国了,我们天各一方,除了遥思,不能像那些热恋中的男女那样卿卿我我了。” “你们……”她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又迅速把目光收了回去。“你们、你们接吻了么?”她嗫嚅着说。 “你这话问得真弱智,都什么年代了,哪有谈恋爱不接吻的?别说接吻了,甚至、甚至……”我笑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哎哟!”她忽然叫了一声。我急忙低头看着她的手说:“怎么了?扎着手了么?”她抬起头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说:“嗯,你瞧,都出血了,你这儿有创可贴么?”她把手伸到了我面前。 “有,我找找,我记得前几天才买了几个。”我说着拉开抽屉翻找着。 “喏,给你。”我把创可贴递给她。 “我自己怎么粘啊!你帮我。”她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好,你帮我干活,我怎么能不帮你疗伤呢?”我说着揭开了创可贴的薄膜。 我低着头帮她把创可贴贴在了她的手指上。我们俩的头几乎要碰到了一起,我能感觉到她一直用眼睛盯着我,我的手有点抖。 “别粘得那么紧,好了,就这样就行。”她说着,把脸抬了起来。“谢谢你城子。”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别客气,该谢的是我,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补补。” 她听了之后笑了起来,“看你,用不着这么客气,这才能流多少血啊!用得着补么?” “用得着用得着,看你那小身子骨,也不会有几两血,如果不补的话,万一晕倒在我这儿,我可说不清了。”我频频点着头说道。 “哈哈。”她大笑,“你可真有意思,既然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吃了,非要晕倒在你这儿,难为难为你。” “别,千万别,我很脆弱的,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万一把我吓出个好歹,那国家可要遭受重大损失了。” “臭美吧你就。”她笑着说道,继续低着头穿红叶。 “接吻的感觉好么?”她问,依旧低着头。 “这怎么能说得清呢?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有体会了才能知道。我无法用语言给你描述。” 她不再说话,默默地穿着红叶。 时间在我们之间一分一秒的溜走,夕阳在天边映出了绚丽的晚霞,暮霭被染成了橘红色。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了她的发梢,她背对着窗户,脸显得有些朦胧。我站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好啦!”她抬起头看着我说,“大功告成,我们现在可以把窗户用红叶围起来了。” 我拿起红叶看了看,她穿得真的是很仔细,几乎每一片红叶都是在同一个部位被线穿过的。 “别傻站着了,快来,搭把手。”她举着红叶对我说道。 我在她的指导下,经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把红叶围在了窗户四周。 “漂亮吧。”她回头看着我说。我点了点头,“嗯,非常漂亮,真不愧是学平面设计的,就是有创意。”我称赞道。 “怎么?跟楚伶姐以前弄得不一样么?”她看着我问。 “有些区别。”我指着窗户说,“你看,你在窗户的两边还挽了两个结,而且两头还垂下来一部分,嗯,不错,有前途!”我看着她伸出了大拇指。 她听了我的评价之后很兴奋,说:“还有门没有整呢!” “算了算了,今天太晚了,等以后有时间再弄。” “那好吧,把这些剩下来的红叶保存好,改天我再来帮你穿,好么?” 我点了点头说:“好的,辛苦你了,去洗洗吧。”说着我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她,走出房间,打开了客厅的灯,“卫生间在那儿,”我用手指给她看。 我跟着她来到卫生间的门口,帮她打开了卫生间的灯,“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块香皂。”说着我转身回到房间,拿出一块新香皂走回卫生间。 “这儿不是有香皂么?”她边洗手边看着我说。 “那块是张明理我俩合用的,你最好用这一块。”我把手里的香皂递给了她。 我和雨霏下楼之后我对她说道:“你不是很能吃辣么?我们这里有一个叫‘小四川’的饭店,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好啊,尝尝就尝尝,反正有人买单。” 我和雨霏来到了饭店,里面的食客不是很多,我和雨霏找了一个靠窗子的位置坐了下来。 “想吃点什么?”我问。 “随便,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我把服务员叫了过来。服务员把菜谱递给我,我点了几个相对比较辣的菜之后对雨霏说:“今天辛苦你了,陪我看红叶,还要让你替我干活,真是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你。”她用眼睛瞪了我一眼说,“怎么,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该为你做点什么吗?” 雨霏的话令我十分尴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她。 “虽然我们只是临时的,但总还要区别于普通朋友吧,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我都不介意,你想那么多干吗?”雨霏不依不饶地说道,脸色不太好看。 “好好,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满脸陪笑,“是我不对,笑一个好么?”我看着她略带愠色的小脸说道。 “那好,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你的错误了,那么你就要为你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接受惩罚”她认真地说道。 “好,我愿受罚。”我频频点头。 “你准备接受什么样的惩罚,说来我听听?”她的脸色渐渐的由阴转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只要你划出道,怎么样都行。”我挺了挺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鞭笞,老虎凳,辣椒水,但凡你能想到的或东厂曾经使用过的对付乱臣逆党的手段,都尽可以在我身上用,我将为能够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慷慨就义于你的屠刀之下而荣幸。” “嗯,既然你这么凛然,那我可真要好好想想怎么惩罚你了。”她用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 我们正聊着,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雨霏一看,眼睛倏地一亮,搓着手说道:“嗯,不错,都是我爱吃的,快城子,叫他们上米饭,我还真有点饿了,中午吃的那叫什么饭呀,简直像泔水熬出来的,贼难吃。” 雨霏像一只一天没有吃到虫子的啄木鸟,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扫荡,并且不时地往我碗里夹菜。 吃过饭,我俩从“小四川”走出。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个城市,一轮新月孤独地悬挂于苍穹,散发着清寂的光。街道两旁的高楼大厦依然灯火辉煌,街灯在柏油路上洒下一片银白,在这个入秋的夜晚显得凄清廓落。高大的法桐整齐划一地排列在道路的两边,一棵棵肃穆而立,像一个个恪尽职守的夜的守护神,睥睨着偶尔从酒店里走出的一些被酒精斵丧得摇晃着身体的食客,使得这个孤寥的城市显出一些躁动的浮华。 我和雨霏静静地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在经过一盏熄灭了的路灯的阴影下她停住了脚步,她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在晦冥的夜幕下默默地看着我。 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那是一种楚伶般令我不安的眼神。此时的她那么静,静地有些让我无法喘息。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遽,这种惶遽是如此的使我心悸,继而我有了一种无法自制的惴惴不安。这种恐慌来自于她那深邃的目光和我自身的某种欲罢不能的希冀。看着她那翕动的嘴唇,轻轻盈握着我的手的柔软的小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颤抖着呼出,但依然无法驱赶走心底的那种因躁动而生出的烦乱。 “你还没有接受惩罚呢!”她看着我说。 “当然,你想好怎么惩罚我了么?我是已经准备好了,来吧,举起你手中的鞭子吧!”我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傲姿。 “去,别胡说,我可不会打你。”她笑着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手段?”我故意迷惑不解地看着她说。 “有!就看你挺得住挺不住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把我凌迟了吧,你,看你这么善良的样子,应该不会那么残忍。” “也许对你来说,这种惩罚比凌迟还要让你痛苦。” “是么?还有更厉害的?你说来听听。” 她似乎是在踌躇,“你吻我一下,让我体会一下那种你所谓的说不出的感觉。”她蓦地抬起头,眼神专注而大胆地看着我道。 第十八章 善恶之彼岸 她的话我并不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但此刻当她真的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惊讶于她的率真,惊讶于她在说出时的不卑不亢,惊讶于她对我的信任和执著。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她的,她的热情奔放充满朝气的性格强烈地冲击了我,那是和楚伶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极致。像一股暗夜里的秋风,以势不可挡之势顺着我的毛孔侵入到我的肌体,凌厉得使我有些无法招架,我那扇可怜的还未来得及上锁的心门被她恣肆地推开并占据了一定的位置。 我使劲晃了晃有些不太清醒地头,把双手从她手里拿开,而后扶在了她的两肩上。 “我们是临时的不是么?你只是想体会一下恋爱的感觉,也许我以前做的不够好,使你没有真正能够体会到,但我以后会努力表现得更好一些,但真正的吻是真正的恋人之间的事,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恋人,所以我不能。我只能去吻我爱的人,不能吻我喜欢的人。雨霏。”我说,“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你,但你要明白,我不能,而现实也不允许我去爱你。我不是一个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不想证明自己在对待爱情上是如何如何的忠贞,但我的道德准则不允许我对你这么做,我甚至可以对有些女孩酒后乱性,但对你,我决不会那么做的,即便是一个看似很平常的吻。你的吻不仅应该属于你爱的人,而且还应属于爱你的人。” “可我,可我就想要一个吻。”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仍执拗地看着我道。 “如果你真的要一个吻,我不是不能够给你,但那不是你真正需要的吻。即使我吻了你,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意义,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感觉,当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吻你的时候,那才是真正接吻的感觉。”我再一次很无奈地说道,感觉自己像一个罗嗦的老太婆。 “也许对你来说这个吻没有意义也没有感觉,但你怎么能够那么肯定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和感觉呢?你不要以己度人,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只要我想要,你会给我的不是么?那么好吧,吻我吧,我不管有没有意义和感觉,我只想要一个吻,”说完她竟闭上了眼睛。 “你闭眼睛干什么?”我被她的认真样儿给逗乐了。 “电影电视上接吻女的都是闭着眼睛的。”她睁开眼睛看着我说道。 “那好吧,你闭上眼睛吧。” 她重新又把眼睛闭上了,等着我的吻。我把嘴唇靠近她的嘴唇,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在不断的加重。睫毛也微微地颤动着。 她突然用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声音急促地说道:“城子,快点,我快坚持不住了。” 我感觉到了,她的身体也开始有些抖动了,虽然她极力想控制住,但两只手依然在我胳膊上颤抖着。 我实在无法使自己去吻她的唇,虽然她那丰盈的唇在生理上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好了,虽然我没有吻你的嘴,但至少我吻你了。” 她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些失望但又无奈地说:“哼,狡猾的吝啬鬼。” “好了好了。”我把手从她的肩膀上放下来说,“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雨霏点了点头,我伸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打开车后门,雨霏坐了进去。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扔给司机说:“按她说的开,多退少补。” “你干什么呀!”雨霏看到后急了,“司机,快把钱还给他。”当司机正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把车门关上,飞快地往马路对面跑去了。 我回到住处,张明理依然没有回来。我打开了房间的灯,拿出信笺和钢笔,开始给楚伶回信。当我刚写了一个开头,却突然写不下去了。我知道因为什么——我想把和雨霏的事情告诉给她,但我又不知如何起这个头,甚至不知用什么方法来解释我所要告诉她的事情。 我知道我应该把真实的情况按照我所设想的方式告诉楚伶,但我却有了一种担心。虽然这种担心在我对于楚伶的了解上看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当我拿起笔准备写下第一个词句时还是有些踌躇,我发觉我对自己已经开始缺乏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自信。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是我心底的一种坦荡,毋宁说是对她于我的爱的一种诚挚的态度与责任。 我在连续抽了三支烟之后,似乎是卸下了包袱,开始在信笺上奋笔疾书,把所有的经过都写在了纸上。我没有写那些希望她不要生气或者为自己开脱一些什么,我已经能够很坚定的认为楚伶只通过我对整件事的描述就可以判断出我的心是否仍属于她,我的肉体和灵魂依然纯洁的合二为一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分离。我在信中称赞了她的毛衣和她给我的照片镶镜框的行为,并答应等她回来之后为她买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弟”——一条纯种的雪娜瑞。 我在信里透出了对她的强烈思念,并因此而有些郁郁寡欢。尤其是能勾起人产生无限遐想与回忆的萧瑟的秋天,这种落寞的心情会更加地沉重。为了能够让自己和她更接近一些,我在网上搜索出了关于她学校和所在城市的所有新闻与简介,甚至包括那里的月平均气温,容易受飓风袭击的季节等等。最后我仍然不厌其烦地写了一些诸如以学业为重,好好照顾自己,别为我担心等等此类的陈词滥调但女孩子却非常受用的语句。 我尽量不让自己在写信的同时回忆往事,但那种感觉还是自然地流露了出来,并且势不可挡。我无法看着信笺上我写的每一个字而不使自己冲动,一如看她给我写的信那样而涕泣于字里行间。 对她提出的关于错别字的问题,我在反复校对了几遍之后,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重新誊写了一遍。泪水在我的瞳孔前不断地凹凸变换着,信笺上的字时而清晰时而又变得模糊扭曲,我的精神也随着这朦胧的景象而变得有些脆弱,当我把红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信笺的中间封上信口的时候,我那从烟盒里往外抽烟的手几乎一直在抖,以至于张明理进来时我仍然无法使它平静下来。 张明理看到了那封已经封上口的我给楚伶写的信。他没有说什么,因他之前见到过类似的场景,他很理解我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站在我的旁边,身上有一股很浓的烟味,似乎在进我房间之前刚抽过一整盒的烟。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从他那双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中就可以看出他曾经在一种极不融洽的气氛中熬了一整夜。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那封信,似乎有一种要看穿里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的样子。他的眼圈看着有些发青,眼角由于熬夜的缘故也生出一些临时性的皱纹,看着比平时憔悴了不少。 我掏出支烟递给他,他摆了摆手,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暗夜使者独有的活灵活现。象一个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夜行者,为了某种强烈的信念而奔袭于此,在获知他所追寻的一切不过是虚无后的一种理想幻灭般的颓废。 我把椅子让给了他,我坐在了床上。他坐下后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两只手不停地抓挠着自己早已变得粗涩凌乱的头发,像是在懊悔,又像是自责,间或抬起头把自己的指关节摁得嘎巴直响。 “怎么了哥们?黏儿得像一只刚被阉割过的公牛。”我用纸巾擦了擦眼眶里存留着的泪,面对着一个似乎比我更痛苦的人儿平静了一下自己那颗摇颤的心,用一种打趣地方式希望他能有所恢复。但他似乎并没有领会到我善意的戏谑,而是抓起旁边的烟叼在嘴里,转过头说道:“有火么?”我把打着火的火机伸到他的面前。 烟在火苗上颤动着,他似乎想极力稳住它,在一个正确的位置猛吸了两口。 “我和芳芳吹了。”他说。“我们谈了一夜,我几乎要跪在她的面前了,但她仍然要跟我分手,我是那么的爱她,我从来没有像爱她这样爱过任何一个女孩。甚至于我对在她之前的那些女孩都是以一种游戏的心态去谈的。”他抽了口烟接着说,“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不能被女人所左右抑或说不会陷入到所谓的愚蠢的感情中去的男人。正如你所了解我的那样,我一直把她们当作是一种紧张工作和生活之余的一种调剂,或是一种生理上的泄欲对象。我的从娘胎里遗传下来的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直桎梏着我,以致于在书本上找到了一个能够支持我这种观念的强大力量,使我对那个近乎变态的尼采顶礼膜拜。 “我的这种观念似乎与我的年龄和现在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但我一直无法摆脱,其实在芳芳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摆脱。”他凄楚地笑了一下。“我最致命的地方就是我过于自信了,认为自己可以征服任何一个我所想要征服的女孩,并傲踞于她们那卑微的性别之上。在尼采认为的那些小猫小狗的女人身上,我可以随意地举起自己手里的皮鞭,在我想发泄的时候就狠狠地抽她们几下,从而使她们不再迂阔骄矜,放肆不驯。 “在认识了芳芳之后,我渐渐地感觉到自己在观念上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对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开始困惑了。在搂着芳芳的很多时候,我已经开始认为尼采是混蛋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性格扭曲的变态狂。”他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烟,用手里的那根将要燃尽的烟头对着了火。“当然。”他抽了口烟,然后徐徐从口中喷出。“这一切变化都来自于芳芳,来自于我对她的爱。当我发现自己彻底无可救药地爱上她时,我竟出现了一丝惶恐的感觉。但随着芳芳那强大的爱向我袭来,这种感觉很快消失殆尽。 “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以前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自从和芳芳在一起之后,我才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魅力。可是……”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可是,当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往一个美好的方向行进时,我却遇到了阻碍。这种阻碍不止来自于我自己,还有芳芳。她似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她的那种欲望近乎于贪婪——她几乎花光了我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从我意识到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填满她那欲望的沟壑时,我的内心又开始动摇了,似乎那久远的预言正在我的眼前发生,使我不得不又捡起那本早已被我弃置到一个阴暗角落里的《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重新翻看那些已经被我定义为扭曲的论题。 “我在他的(尼采)《善恶之彼岸》中看到了现在的芳芳——几乎花光我所有积蓄的女孩。但糟糕的还不止于此,那些钱,那些我积攒了很多年的钱,与其说是被芳芳花光弗如说是我心甘情愿以一种我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卑贱心态拱手相送的。其实……”他看了我一眼说,“钱对我并不重要,我也不在乎她花了我多少钱,问题的关键是她可以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就把我改变,而后在我小心翼翼地摒弃掉之前的信仰抑或是观念时,她却又以同样的方式向我提出了分手。” 第十九章 像白痴一样被玩弄了 “我像一个白痴一样被她玩弄了。”他突然瞪着眼睛看着我,“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她不仅玩弄了我的感情,而且也践踏了我的智商。她就像旧上海滩上百乐门里的一个交际花,在迷惑并榨干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从容而又优雅的把她手上那双黑真丝镂空手套扔到你的脸上,之后挑起一边的眉毛,嘴角轻蔑的带着一丝嘲笑般的表情消失在你的视线里,而如果你痛苦地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不要离开你时,她就会从她轻浮的笑声中带出一连串尖刻的话语来羞辱你。而你却下贱到根本不在乎你所听到的这一切而像一条狗一样继续对她摇尾乞怜。”说到这儿,他看着我冷笑了一声,眉宇间紧锁的皱纹随着他的笑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随即又被他重新凝重的表情所牢牢地固定住,“她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魅惑的女人。”他说,“放荡轻浮却又那样的使我迷醉,我根本无法让自己的眼睛从她的身上哪怕离开一秒钟,我更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如此毫无廉耻的作践自己的人。 “我请求……不,应该是乞求更准确一些,乞求她不要离开我。我能想象我当时的样子是多么的可悲和龌龊,像一个毫无自尊和羞耻心的乞丐,抓住她的裙角乞求她能够施舍给我哪怕一丝的怜悯从而能够使我不置于绝望而死。但她没有,她像一个有洁癖或神经质的女人,用手捏着鼻子,厌恶地看着在她脚下的那个令她浑身不自在的可怜人,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跑开,直到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愿意再回头看一眼。” 他不停的连续抽烟,以至于我的房间里简直快成了桑拿浴室。我用手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扇了扇,驱赶走那妨碍我和他目光交流的蓝色烟雾。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哥们儿,我是不是很下贱,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女孩面前这么下贱过,这跟以前的我完全是两个人,如果用跟芳芳认识之前的眼光来看我自己,我绝对会把自己毒打一顿并且对着镜子狠狠扇自己的耳光,指着镜子说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真他妈的丢自己的人。” “可现在。”他说,“我不会那么认为了,我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把我打从娘胎里直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里的感情全部交给了她,更准确地说我的灵魂已经不属于我了,永远地寄恋在她的肉体里而无法分割了。”他摇了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无奈地的接着说,“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可以在她认为最合适的时候随时把它从她的身体里毫不犹豫地拽出来而扔到一个她认为再也不能纠缠她的地方。是的,她这样做了,并且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掷标枪的运动员,把它扔到了一个她所看不见也不愿看见的地方,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掉。而我却被摔得粉身碎骨,头因深深地扎进黑色的泥土窒息而死。” 他的浑身开始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滴在了他那只因激动而同样颤抖的拿着烟的手上。我把纸巾递给他,他抬起头看着我,接过纸巾很用力地擦了擦眼泪,而后又用这张纸擤了一下将要滑到嘴边的鼻涕。 “你们到底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女孩?”我突然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了些负罪感。假使真的是因为那天晚上那个跟他在一起的女孩的话,我觉得我在无意中也充当了一个在这个事件中的不光彩的角色;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跟他去那个酒吧,也许后来的一连串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也会因为没有我的加入而觉得一个人索然无味,老实的在家呆一晚上。 而在他进到我房间之前,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是在考虑关于替他澄清那个女孩的电话的事情,并且有一种急于去实施的想法。期待着他能够尽快告诉我去做这件事的时间和地点,以便我能卸下身上一直背着的这个包袱。 他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跟那件事没有关系,其实那件事在我接到那个女孩电话后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已经解决了——因为她不再提起那件事。似乎那件事情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她没有必要也不想再在那件事情上纠缠不休。我当时为她的胸怀着实感动了一番,天真的认为她对我的爱是无私而宽厚的,即便你犯了小小的错误她也能够用她那无私的爱来包容你,默默地感化而使你迷途知返。我把她对我的爱看得跟我对她的爱一样深,觉得她离不开我,就如我的灵魂依附着她那样,她的灵魂也同样深刻地依附着我。” “真可笑。”他翘起了嘴角,像是在自嘲般的笑了一下,“都说女孩在谈恋爱的时候智商是零,可是在我现在看来,如果按那句话如是说,那么我的智商呢?我已经没有了智商,完全是一个白痴,一个脑瘫患者。” “好了,别太难过了,吹了就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女孩多的是,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不明白田城,这不是好找不好找的问题,你也在谈恋爱,你应该了解谈恋爱人的心理。当你深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根本无法自拔,像一个陷入沼泽的可怜虫,你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我知道我是爬不出来了,虽然她花光了我所有的钱,虽然她离开了我,但我依然无法恨她,如果要恨,只能是恨我自己。有很多女孩离我或我离她们而去,我都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令我有所留恋的。但芳芳不同;严格地说芳芳就是我的初恋,因在这之前我所有谈过的恋爱我都不称之为是真正意义上的恋爱,而是一种游戏或是放纵发泄自己情绪乃至生理的方式而已。 “她离开了我,但却留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梦魇,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像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管令我窒息,但我却无法摆脱。”“是的。”他说,“我就像一头被她用铁链拴在木桩上的拉磨的驴,她可以在任何一个她心情不好或她想这样做的时候走到我的跟前,用她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打我,而我却毫无怨言并期待着这一时刻能够不断地出现。我像一个受虐狂在阳光下撅着屁股等待着她手里的皮鞭。虽然那滋味不好受,但我却已经无法适应她不再用皮鞭抽打我,更确切地说我无法容忍让自己哪怕有一天不能够见到手拿皮鞭的她的那种感觉。你能够明白么?”他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在这样一个氛围下,即使我有些不能理解也要表现出对他的充分理解。 他的情绪看上去有些失控,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试图控制这样一种情绪而不使它再继续蔓延下去。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安慰他,或许他并不需要安慰。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早已被那个女孩践踏成了一堆废墟,他从一个手拿皮鞭抽打别人的人变成了一个被别人抽打的人。而可悲的是他居然无法逃避掉这种对他近乎虐待的鞭笞。我觉得他此时很可能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白痴或脑瘫患者,脑子里空空如也不再因回忆而继续痛苦下去。 张明理今天的表现的确令我有些吃惊,我无法想象一个平时看似放荡不羁的大男孩竟然会有如此丰富的感情,眷恋着如他所说的那样一个放荡轻浮的女孩。我看着他那张被泪水浸湿了的苍白憔悴的脸,那因了激动痛苦而簌簌发抖的一双看似一天都没有洗过的手,心里蓦地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看着我笑了笑,“好了,我该回去睡觉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又捋了捋那凌乱的头发。 我把他送到我房间的门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我说:“楚伶是个好女孩,虽然我们的信仰水火不相容,但我依然认为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好好珍惜她。”说完他走出了我的房间,朝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几乎在几秒钟之后,他就把刚刚被他打开的灯又熄灭了。望着他屋子里的一片漆黑,我心里涌上一股冷凄凄的感觉。10月的秋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夹杂着夜晚的潮气和枯叶凋腐的味道在客厅里萦绕徘徊,冷月把窗台照得惨白,枯枝在这片白色中摇曳于窗前,张牙舞爪,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上班时我把写给楚伶的信发了出去。而后就是漫长的等待。这种等待的心情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某种看似不必要的担心还是占据了我那颗焦急的心的大部分位置。 下班时我意外的接到了房东太太也就是小饭店老板娘的电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甚至于上半年的房租她都没有来收。眼看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底了,我是一个不愿欠别人东西或钱的人,那样的话会使我心里有一种负债感,令我不安。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怪怪的,起初我以为她是向我催要房租。我在一接通电话时就先告诉了她房租的事情,并说钱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来取。 可她似乎并不是要谈房租的事情,而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语气让我到她饭店一趟。 我回到家把我和张明理早已经准备好的房租带在了身边,然后坐车去她的小饭店。令我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她的饭店在这个正是饭点儿的时候并没有开门营业,而是店门紧闭,只能从里面隐隐透出的微弱的光亮判断出里面是有人的。 我敲了敲门,并且趴在饭店的窗户上往里面张望。我看到她从一张紧靠墙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为我开门。 “进来吧。”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替我推着那扇铝合金的门。我顺着那扇只打开了一点的门缝钻了进去。 屋子里有些暗,只有一盏靠近后厨的灯亮着。她把我领到了一张只能容纳两位顾客的小桌子旁坐下,给我倒了杯水。 我打开随身的包,拿出了房租递给她。她笑了笑,看也没看把钱放到了一边。 “你的饭店怎么没有营业?”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这里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营业了;除了我们坐的这张桌子,其他的桌子上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柜台后面的架子上也只剩下几瓶少的可怜的酒。 “是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营业了,我准备把它盘出去,毕竟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你一个人应付?你爱人呢?” “他死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死了?”我吃惊地看着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上一次我见他,他不是还好好的么?看他的身体不像有什么问题啊。” “是的,他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她看了我一眼说,“不过那是看起来好像是,其实他要是不酗酒,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可是,他酗酒太厉害,我也管不了他。” “那他因为什么死的?”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酒,酒精中毒,他喝了将近两瓶的白酒。然后就死了,死在了饭店的卫生间里。那是一家比较高档的饭店,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在餐桌上等了他很长时间不见他出来,然后就去找他,发现他坐在大便器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朋友无论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最后打了120,等救护车来到饭店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死得很安详,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显不出有一丝的痛苦,是啊,将近两斤酒,他的肌体早就被酒精麻醉了,即使有痛苦他也无法感觉到的。” “他平时经常喝这么多酒么?” “不。”她摇了摇头说,“他平时喜欢喝酒,但从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 “那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是不是他那帮朋友故意要灌他?” “不太清楚,他的那些朋友说那天他们并没有喝太多的酒,而他却一直不停的自己喝闷酒,似乎他并不是跟其他人来的一样。” 第二十章 生命的意义 “你们吵架了么?还是闹什么别扭了,在他临去喝酒之前或者更往前的一些日子?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你没有发觉到他的反常么,在他临死的那几天。” 她摇了摇头说:“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有一天我们俩闹了点别扭。”她看了看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还是在晚上,在床上。” “他又虐待你了?”我问。 “嗯。”她点了点头说,“是的,但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有些厌倦了对我的虐待,可又觉得不干点什么又不行,不能使自己得到应有的发泄。所以他还是打了我,但没有以前那么狠了,甚至于有些温柔,让我觉得都有些不适应了。我一直紧绷着自己身上的肌肉,等待着他,但他打着打着突然哭了起来。趴在我的身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地恸哭。 “之后,他趴在我的身上睡着了。他那天没有喝酒,一滴酒都没有喝。”她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然后自己也抽出一根夹在手指中间。我为她点着了手里的烟。“这很反常。”她说,“他几乎每天都要喝酒,但那天晚上他却没有喝,并且在后来的几天他也是滴酒不沾。出事的那天,应该在从他不喝酒的第四天,他跟他的那帮朋友去了那个饭店,然后就死在了那里。” “田城。”女人看着我说,“你觉得他是否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做。” “什么?想好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 “他早就想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抽了口烟从嘴里喷了出去。 “不,不会吧。”我犹豫着,有点不自信地说。 “肯定是!”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我看出来了,从他不喝酒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他不正常。一个嗜酒如命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喝酒了,那意味着什么?甚至于在他感冒发烧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停止过喝酒。你说,这不是太奇怪了么?”她看着我,目光灼灼却又充满了哀戚之色。 “这,这很难讲。”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是应该赞同她的看法还是反对。 “一点都不难。”她说,“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太晚了。”她说着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蓦地又把头抬了起来,眼眶里涌满了泪水,“我,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她的嘴唇由于过于激动而颤抖,泪水顺着她的嘴角滴在了桌子上。她那只拿着烟的手同样在抖动着,长长的烟灰随着她的手的震颤而跌落下来,被摔得支离破碎而散落在我和她之间。 她用嘴使劲地吹了一下,烟灰随着她嘴里呼出的气体滑向地面,有一部分却腾空而起,像街道上扬起的尘土,弥漫在我的眼前。 “这不能怪你,跟你没有关系。”我安慰道。 “不,怪我,全怪我。”她激动地说,“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冷漠,在床上的冷漠害死了他。自从那次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让自己处于一种很爱他的状态。甚至于在床上我也主动迎合他,虽然他不能进入我的身体,但我依然在床上和他主动亲近,并且在他虐待我时我也尽可能表现出一种能让他满足的姿态。” “但是。”她说,“可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渐渐地,我又开始厌倦了。虽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但我还是表现出了我的疲惫和不耐烦的情绪。”“他看出来了。”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看出我在敷衍他,使他那已经开始恢复的情绪又渐渐的恶劣起来,并且越来越坏。这种反复是危险的,可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觉得再一味的这样下去我会和他一样变得不正常,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我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边缘。我越来越厌恶并害怕这样的事情持续下去,因在他虐待我的有些时候,我竟然会偶尔出现一丝莫名的快感。 “那种感觉让我恐惧,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那是一种扭曲的、变态的游戏。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然我真的会发疯的。”“我是一个正常的人。”她说,“虽然我希望他能找回自我,希望他能够快乐一点,但用这样的方式来满足他我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不想看着他痛苦,但我却又无法满足他。我一直在受着煎熬,我无法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来满足他而又不使自己感到难以承受。” “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你把你所能给他的都给他了,即使你仍旧像以前那样迎合他,我想,他的死也是注定的。” “为什么这么说?他看起来很喜欢那样,至少在我开始迎合他的那段时间里。”她看着我道。 “是的,当时的他也许会因你的顺从和主动而显得很兴奋,但那只是一种表象而已,这种兴奋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他本身或者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而是因为某些事情使他变成了这样。其实这一切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想要的你根本给不了他,不仅是你,谁也给不了,这就是他感到绝望的地方。 “他对你的发泄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虐待,他根本不愿那样对待你。不是么?他那么爱你,甚至于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他对你的爱。他的死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失望,也是对你的爱的至深所致。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无法使自己永远这样。他在虐待你的同时,他的身心也同样在受着摧残。他不愿那样做但却控制不住自己,他痛恨自己那样对待你,他从你身上得到的快感远没有看着你在床上痛苦的挣扎而心碎来的强烈。 “所以,他决定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令他也令你痛苦的一切。我想他并不想离开你,但他没有选择,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对你施暴,就如同他无法控制对你的爱一样。他始终在痛苦中煎熬着,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显得有些幼稚,但他的确是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他的死。”我看了她一眼说,“对他、对你都是一种解脱。他这样选择是出于一种对你深深的爱和对自己的彻底绝望。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这样做并不是感性的冲动,而是理性的决绝之心。” “我该怎么办田城?”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现在很害怕,不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不知道到底应该信任谁,我现在觉得这个社会越来越残酷,世风的日下,人性的泯灭,道德的沦丧。我觉得我这一生活得真的是很失败,我不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我觉得呈现在我面前的路看似平坦但都是一个个的陷阱,我不敢往前走,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灾难多过幸福,甚至我觉得前面不可能再有幸福了。可是,我直到现在并没有体会到幸福为何物,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幸福可言么?如果没有,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觉得自己幸福,难道这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我一个人的头上了么? “凭什么这所有的灾难都要让我一个人承受?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哦,对了。”她说到这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是伤害了,我伤害了我的丈夫。我背叛了他,我是应该得到惩罚的,所以,这所有的不幸我都理所当然的去承受。”“是啊,我还抱怨什么呢?”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理应为我所做的付出代价,是的,我应当付出,应当付出。”她独自喃喃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好了,别再说了。”我把手从她手里挣脱开,接着又用力抓住她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这样。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成什么了?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受过良好的教育,你有思想……”“是的,正因为我有思想。”她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所以我才痛苦,我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白痴,这样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我所学的知识和接受过的教育都用来惩罚我自己了。我就如同行走在一条幽深湫隘且晦冥的小巷,四周阒无一人,而前面的一切都令我恐惧。我只能在黑暗中逡巡,而光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我找不到方向,更没有任何的出口。我累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宁愿让自己停留在原地,一点一点的枯萎下去,直至溶化于泥土,也不想再往前走哪怕是一小步了,不愿再承受一次使我无法预知的灾难,我宁可正常的死,也不愿残存着一点可怜的希望走向那必定令我扭曲的苟且的生。” 我把水递给了她,她摆了摆手。她的情绪很激动,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扑簌地滚落,她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此时变得晦暗而呆滞。鼻翼不停的翕动而唏嘘不止。 我掏出纸巾递到她的手上。“谢谢,”她看了我一眼说,“看我是怎么了?”她冲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我像一个老太婆,在你面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你是否早已听得不耐烦了呢?” “当然没有。”我说,“正如上一次那样,我很愿意倾听你的诉说,并且希望能够在某些方面帮到你,我们是朋友,对么?” “是啊!”她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她感慨地说了一句,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幸亏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否则我真不知道找谁说去。”她微微翘了翘嘴角说,“我没有朋友,准确地说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能够让我愿意倾吐心声的朋友。”“很可笑是么?”她看了看我接着说道,“我长这么大,同学朋友也不少,但能够交心的却是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我的一个房客,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容易使人接近抑或是一个很孤僻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呢?” “你当然不是。”我说,“你很热情,善良并且充满爱心;你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人,在你道德允许的范围内你可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奉献出来而使对方忺愉,无论你对你的初恋或是你的丈夫,你都做到了这一点,你不亏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朋友。”我看着她那双此时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说,“人可以有很多朋友,你有很多,我也同样有很多。但,真正的朋友,或者说可以成为知己的朋友,其实于我看来一个就已经足够了,而奢望有很多这样的知己是不现实的。 “你能够把我当成你的知己,我很感动。我希望能够做一些作为一个知己所能替你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并像上一次从我那里走出之后的那种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心态去对待你以后的生活道路。”“诚然。”我说,“生活的道路是不平坦的,甚至有时候是非常坎坷的。但不能因此而停止不前,畏惧于那些尽自己的力量完全能够克服的困难,看着别人艰难的从你身边慢慢走过而像一个胆小鬼那样趑趄不前。生活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性。如果你能预知未来,像一款你打了千百遍的电子游戏,哪儿是安全的哪儿有陷阱你一目了然,你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会使你丧失你所拥有的那些区别与低等哺乳动物的睿智和坚毅。 “如果失去了那些可以令你坚强的东西,你的生命还会有多少深刻的意义?或许在你的生命中,你承受的坎坷与苦难比其他人要更多一点,但那又有什么呢?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是哪条路,都会到达终点的。而因你所遇到的困难多,使你在路上停留驻足的时间比其他人更长而能看到那些因匆匆赶路错失了的美丽风景。不要因一时的蹭蹬而气馁,无论哪条路,都不可能是永远平坦的,而那些坎坷,正是要磨炼你在平坦路上行走时慢慢消磨掉的意志,使你更加坚强地走下去。否极泰来,谁又敢说在经过了这么多的苦难和挫折之后,你以后的生活不会是幸福而充满阳光的呢?” 第二十一章 紧张的氛围 我说完之后看着她。她低着头默不作声。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我的话没有,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继续默默地看着她。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眼神里似乎多出了一些生动。 “田城。”她的脸上依然郁积着一丝怅憾,但眉宇间似乎已经开始有些舒展了,两道弯弯的看似精心修饰过的细眉微微地向上扬起。她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却止在了唇边没有吐出。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当我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抬起头时,看到她正在痴痴地凝望着我。我倏地发现,那眼睛竟然在须臾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澈澄。透明得如一条清澈的小溪在缓缓地流淌,幽黑的眸子像两颗静静躺在河底的晶亮的黑珍珠,向我的眼睛里透射来两道柔柔的璀璨。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在我看清她的同时,她似乎也洞悉了我的一切。此时我才蓦地感觉到,她的眼睛是有魔力的,她能够毫不费力地把我的目光拉进她清亮的盈盈秋水,拉进那浅浅的、清澈的小溪里,与她那黑晶晶的眸子亲和,与她的眼波一起流转。 “饿了么?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么?”她嫣然一笑,翘起的嘴角把那最后一抹哀怨一扫而光。看到她如此表情,我的心总算稍感踏实了一些。 “好的,我饿得都要犯低血糖了。”我笑着向她抗议,“快,我要求吃饭!” “好,看你那饿死鬼托生的样!”她笑着站了起来,用手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清蒸石斑鱼,红烧极品鲍,澳洲大龙虾。”我们在对面的一家看起来特体面的酒店坐下后我对服务员说,“好久没吃海鲜了,都忘了龙虾长什么样儿了。” “臭小子,你想把我吃得倾家荡产啊!”她笑着瞪我。 我重新抬起头看着那个有着一个精致乖巧鼻子的服务小姐说:“那些我都吃不起,给我来碗炸酱面,要快,多放点卤。” 她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可真逗,让你陪我这么长时间,怎么好意思就请你吃碗面条呀!”说完她对服务员说,“把菜谱拿来,我们点几个菜。” 她点过菜之后把菜谱重新递给了服务员,我冲着那位姑娘笑了笑说:“抓紧时间,等着赶飞机。”服务小姐乜斜了我一眼,扭着小细腰转身走了。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说:“嗯,谢谢你田城,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实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有时候我就是走不出来。”“是的,很多人都这样。”我说。 “你的那位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是叫……”她似乎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楚伶的名字。 “叫楚伶。”我提醒她。 “哦,对,楚伶现在好么,她出国了对吧。” 我点了点头说:“嗯,还有两年才能回来。” “她在那边怎么样,生活还习惯吧。” “应该还行,前几天我刚接到她的信。” 菜很快上来了,她又向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她把啤酒倒进我面前的杯子里说:“来,田城,为了我们的友谊,为了……”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还应该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能在芸芸众生中相识相知,为了我们都走在虽不是同一条但却因坎坷而不断磨练和增强我们的意志的道路上干一杯!”我们俩拿着杯子相互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伴着一阵铃声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我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雨霏打的电话,我摁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呢城子?”她在一个听起来很嘈杂的环境里大声问道。 “在饭店正和朋友吃饭,你在哪儿呢?” “我刚从商场出来,买了很多的衣服,我还没吃饭呢!” “那怎么办,要不过来一起吃点?” “听你的语气似乎有些勉强,不会是又认识别的女孩了吧。”她在电话里有些郁郁地说道。 “别胡说了,你到底来不来,再不来菜都凉了。”我道。 “来,为什么不来。说吧,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打车找你。” 电话里出现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她似乎正在一个公交车站旁给我打电话。 我告诉了她具体的地址,雨霏在电话里说了一句等着我,给我留点。然后就挂了电话。 “谁呀。”她在对面看着我问。 “我的女朋友。”我答道。 “女朋友?你不是有女朋友么?怎么,你又交新的女朋友了?”她不解地看着我。 “不是,这件事有点复杂。”我随后简单地跟她介绍了一下情况,她听完之后笑了笑说:“田城,坦白的讲,你真的很招女孩子喜欢,连我……”她说到这儿看了看我,“连我有段时间都被你迷惑住了。” 不知是因为啤酒的缘故还是说出这番话时有些羞赧,我看到她的脸似乎微微的有些红。她用手摸着自己的面颊说:“我不能喝酒的,一喝酒就上脸,我的脸是不是红了?”她问道。 “还行,红一点好,看着更有魅力。”我笑着说道。 “去,别开玩笑了,我说真的,一会儿你的那个临时女朋友来了,看到我的脸喝成这样,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她似乎很认真地说。 “喝酒怕什么?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再说了,雨霏也不是那样的人。”我劝了她几句。 “是啊,我们俩是清白的对吧。”她呆呆地看着我。 “嗯,是清白的。”我说,“但这清白是你给的,那天如果不是你的意志够坚强,及时阻止了我,否则现在咱俩坐在这里讨论清白岂不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呵呵。”她笑了笑说,“其实那天你如果继续坚持的话,恐怕我的道德真的会沦丧在你那里。” “是啊,我们的理智战胜了冲动,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啊!”我举起杯子说,“来,为我们可敬的因不曾越雷池而保持了清白的理性干一杯。” 雨霏在半小时后来到了酒店。当她看到我对面的那个女人时愣住了,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叫她坐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来,我来介绍一下。”我指着房东太太说,“这位是我和张明理的房东。”然后我又指着雨霏说:“这位是我的女朋友,李雨霏。” “你好。”她伸出手微笑着对雨霏说。雨霏迟疑着把手伸了过去。“你好。”雨霏的声音小得可怜,目光冷冷,没有丝毫的善意。 桌子上的氛围随着雨霏的到来而变得越来越沉闷。 “田城,你女朋友可真漂亮。”她似乎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而主动向雨霏示好。但雨霏似乎并不是太领情,只是勉强让自己挤出一丝不情愿的笑说了声谢谢。随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她站了起来对我说:“你们慢慢吃,我家里还有点事情,我去结帐,先走了。”说完朝柜台走去。 雨霏瞪着眼睛看着女人走出了饭店,随后把筷子放下来看着我说:“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吃饭?” “怎么了,谁规定我们不能在一起吃饭?”我反问道。 雨霏似乎被问的没词儿了,嘟哝了几句又接着吃了起来。 我们吃完饭走出了酒店,雨霏拎着大包小包跟在我的后面。 “城子,你都不说替我拿点儿?”她在后面气呼呼地说。我急忙从她手里接过几个袋子。 “走,去你那里。”她说着来到了路边,伸出手拦车。 “这么晚了还去我那儿干什么?回学校吧。”我说。 “不,先去你那里,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你试试看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的话我改天再去调换。” “给我买衣服?”我吃惊地看着她道。 “怎么了,给你买衣服不行么?谁规定我不能给你买衣服的?”她活学活用的反过来问我。 来到我的住处,刚一进房间,她就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在我身上比了起来。 “来,穿上试试。” 她手里拿着一件长袖的圆领t恤衫站在我的面前。 “这怎么试呀,我还得脱衣服才能试,要不你在客厅等会儿?”我说道。 “行。”她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我把门关上之后脱下了身上的那件衬衣,把她给我买的那件穿了起来。当我正在身上整理衣服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听出来是张明理的声音。我急忙打开门走出去来到雨霏的身边对张明理说:“哥们儿,回来了?”我看到张明理依然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有从那个女孩子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是我的女朋友李雨霏。”我说完之后又指着张明理对雨霏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我的合租人张明理先生。” 张明理听到之后似乎有些吃惊,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雨霏却先开口了:“哦!原来你就是张明理呀,我听城子提起过你,说你……”她说到这里似乎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捂着嘴说,“说你唱歌贼好听,是吧城子。”她说完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我点了点头说:“嗯,是的是的。” “哥们儿,损我是不?你就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多夸夸我,净出我的洋相。”张明理听了雨霏的话之后,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眼珠子在雨霏身上一阵乱扫。 “你们聊,我先回屋睡了。”张明理打了个哈欠,又看了一眼雨霏,转身进了屋。 我和雨霏重新回到屋子里。 “站好,我看看。”说着在我的衣服上从上看到下。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挺合身,呵呵。”她蓦地笑了起来,“看来我的估计还是不错的。” “什么估计不错?”我问道。 “尺码呀,营业员问我你穿多大的,我就把你的身高和胖瘦向他描述了一下,果然,这件衣服你穿着挺合适,不胖不瘦。怎么样你觉得,好看么?”她仰起脸看着我说。 “好看好看,多少钱买的?” “问多少钱干什么?”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警惕和不快。 “没什么,万一有人问起,我也好跟人家说啊!”我急忙解释道。 “你就说不知道,女朋友送的。” 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不能再问什么了。 “城子,张明理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你不是说他挺能折腾么?是个活跃分子?”她坐到椅子上看着我问。 “他刚跟女朋友分手,这几天正烦着呢。”我走到客厅,给雨霏倒了杯水放在她的面前。 “噢,是这样。”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看他的样子挺憔悴的,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 “是啊,他被那个女孩折磨得不轻,我也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我轻轻的喟叹一声,“看到了吧,别觉得谈恋爱是一特幸福的事,看看他,多典型的反面教材。” “跟我有什么关系。”雨霏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教训我?” “不敢不敢。”我急忙说道,“我只是让你看看事情的反面,这种机会不是经常能遇到的,通常人们只看到事情的一面,而另一面是不容易看到的。多难得的学习机会呀,鲜活的例子就在你的眼前,难道对你就没有一点的触动?” “去!”她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什么机会,与我何干?我现在正在恋爱着呢,别给我添堵。我要是跟张明理那样你高兴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了,别说了。”她打断了我的话,“我该回去了,送我下楼吧。”说着指了指那几个袋子,“帮我提着,今天可把我累得不轻。” 我和她一起走到路边,然后她站住看着我说:“城子,你跟今天那个一起吃饭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二章 张明理之死 “没什么呀,她是房东,我是房客。我今天是去给她送房租的,晚了,所以在一起吃了饭。”我掏出支烟点着抽了一口。 “可我见她看你的眼神有些特别,你们是不是很熟?”她继续追问道。 “能不熟么?我在她的房子里都住了好几年了。” “哦,说得也是,不过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和她来往太频繁。”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着她问。 “说不好,我总有一种感觉。”她笑了一下说:“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不过那个女人确实很有魅力你不觉得么?” “是么?”我故作不解地问,“她有什么魅力?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雨霏看了我一眼说:“算啦,不说她了,总之我觉得她的那双眼睛很能迷惑人,尤其是男人。” “好啦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回家吧。”我伸出手拦了一辆车,打开车门,帮她把袋子放在了后座上,雨霏坐进去之后把窗户摇下说:“记住我的话,别跟她走得太近知道么?” “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出租车往前驶去,渐渐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站在原地抽完了手里的烟,往住处走去。 张明理一直很消沉,起初我觉得他过段时间就会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但事情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着,当初冬的第一股寒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张明理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 那是一个暮霭沉沉的傍晚,阴霾的天空让人觉得异常的压抑。铁青色厚厚的云层在天上翻滚着,似乎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风雨的来临。风在我刚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开始加大了速度。凄冷的风顺着几个没有关严的车窗肆虐地朝着乘客的脖领子里猛灌,我亦是把头往领子里缩了缩。 张明理的死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有些事情往往在发生了之后才会觉得之前的种种反常表现似乎预示着什么。 那是在他死的头天晚上,我们一起来到了隔壁的那个唱京剧的女人家里,那天是那个女人丈夫的生日。因在前一天我和那个女人在路上遇见了。女人看上去很憔悴,目光黯淡,全然没有了往日唱戏时的那种精气神。像一个遭受了重大打击后而一蹶不振的颓废者。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她手里提了很多的菜,她很吃力地提着它们。我伸出手帮她接了过去。她冲着我笑了一下。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白皙,但在岁月的蹉跎中已经显得很松弛了,眼角的鱼尾纹在她对我笑的时候深深地刻在了那里。她的个子不是很高;以前她的腰板儿很直,每次见她在河边唱戏的时候总是那么的高昂而富于激情。她站在人群当中,鹤立鸡群,像一位名角为大家演绎着著名的京剧唱段,意气风发,似乎在她的生活中充满的都是灿烂阳光,每次在电梯里相遇,也总是有板有眼的哼唱着。那种充满乐观的精神状态让我这个二十多岁的人亦是羡慕不已。而此时的她却佝偻着身子,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她的脚步异常的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花去她很大的力气。 我问起为什么很久没有在河边见过她了。她叹着气说她丈夫被汽车撞了,截瘫。她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唱戏了,每天都要照顾她丈夫的起居。她说她的女儿刚上大学,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靠她丈夫的工资。而她,由于单位效益不好,已经有半年没有开工资了。可如今,他丈夫因为车祸,光看病就花去了他们家一多半的积蓄,而肇事司机至今也没有抓到。他们一家生活的很窘迫。他们是从外地迁来北京的,在这里没有亲戚。她和她丈夫现在像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笼子里一般,一年多了,家里没有来过一个客人,长期的压抑使她越来越消沉,如果不是因为丈夫和女儿,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女儿上学还要花钱,她说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女人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我们俩一起来到了她家的门口。她打开门之后接过了我手里的菜,笑着说了声谢谢,她说今天是她丈夫的生日。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改善过生活了,她今天在菜场上买了很多的菜,要给她丈夫过一个最温馨的生日,并且邀请我和张明理也能过去,毕竟他们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她说我们是邻居,希望能够和他们一起分享这美好的一刻,如果我们能够来的话,她和她丈夫将会很高兴的。 我回到房间里给张明理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隔壁女人的事情,希望他能赶回来一起去女人家里为她的丈夫庆祝生日。张明理在电话里答应了,并说很快就回去。 大约7点钟左右,张明理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很大的蛋糕。 “哥们儿,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就买蛋糕,万一他们家买过了呢?”我道。 “他们买是他们的事,咱买是咱的心意。”张明理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往卫生间走去。时间不大他走出了卫生间,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比先前似乎好了许多,眼睛里也冒出了贼光,头发梳得很整齐。他又去房间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走吧哥们儿。”他催促道。我拿起刚在楼下超市买的一瓶葡萄酒和几个凉菜,跟着张明理出了门。 女人似乎正在炒菜,身上围着一个蓝色的围裙。当看到我和张明理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真高兴你们能来,我刚才跟他说了,他听了很兴奋,来,快进来吧。”女人说着打开门把我们让进了屋子里。 女人家的房子跟我和张明理住的是同样的格局,只是方向不同罢了。但他们家显得要比我们那里拥挤了许多。我和张明理住的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而女人家里堆得到处都是东西,客厅也因放置了一些杂物而显得窄小了不少。 她的男人,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知识分子,正坐在一辆轮椅上看着电视。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单薄,虽然以前见过,但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从他那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内陷的双颊可以看出这次事故对他的打击程度。当看到我和张明理走进来之后,他把轮椅转了过来,面对着我们俩,鼻梁上那副高度近视镜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空洞茫然。 “来,快来坐。”他热情地邀请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我和张明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女人,女人不好意思地说:“看你们俩,怎么这么客气。”张明理笑了笑说道:“应该的,头一次来你们家,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呢?再说今天是特殊日子,来给大哥过生日嘛,总不能只带着个空肚子来吧,这也不是我们哥俩的风格,对吧田城。” 张明理说完看着我,我急忙点头称是,女人把凉菜拿到了厨房。她丈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两个杯子,张明理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别忙了,我们自己来。”说着接过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 那天晚上我们都很兴奋,张明理尤甚;不停地和女人的丈夫聊,并且喝光了女人拿出的一瓶剑南春和我带过去的那瓶葡萄酒。而女人的丈夫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这么痛快的聊过天了。一晚上几乎都是他俩在说,滔滔不绝。从国际形势说到国内形势;从公元前说到公元后;从文化大革命说到改革开放;从泰勒斯说到罗素;从巩俐说到章子怡。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方方面面,大事小情,内容之丰富是我从未听过的。张明理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女人丈夫的脸上了。女人的丈夫也因酒逢知己而显得兴奋异常。最后当女人的丈夫提到关于我们谈恋爱的问题时,张明理才闭上了嘴。 我看到张明理的脸色有些异样,我在旁边用眼睛示意女人的丈夫,希望他不要就这个问题再继续说下去。但他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仍然是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向我们灌输着他的经验之谈。 最后张明理似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位子上站起来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也早点休息吧。”说着摇晃着走出了女人的家,连女人切好的蛋糕也没有吃一块。 女人和她的丈夫被张明理的举动弄得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就跟他们解释说张明理刚刚失恋,在这个时候你们跟他谈恋爱的问题,对他无疑是一种刺激。女人的丈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坚持要找张明理谈谈,我制止了他的愚蠢想法并起身告辞。 那天晚上,张明理随着他的mp3几乎唱了一夜的情歌。我没有制止他,在这种时候,他是需要发泄的。我以为让他尽情发泄了之后就会慢慢好起来,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当第二天我回到住处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了。 他喝下了整整一大瓶的安眠药。当我去他房间时,他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脚上的皮鞋擦得铮亮。平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写关于他和那个叫芳芳女孩的事情,字里行间洋溢着对芳芳的眷恋和痴念,行文流畅感人,令我不禁怆然。他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最后他告诉我说他恨尼采,是尼采害死了他。 当然,他在遗书中还写了很多关于亲情的话语,但写得并不深刻。我不知他的父母在看到他的遗书时会作何感想。 张明理的葬礼我无法参加,他的父母把他的尸体运回了老家。房东太太来了好几次,主要是关于张明理的事。公安机关经过仔细调查排除了我和其他人的嫌疑,最后一致认为这是一起毫无争议的自杀案件。自此,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开始觉得我应该换一个地方住了。这并不是因为我有所忌讳或者害怕什么,房间里压抑的气氛和深夜张明理的开门声才是我真正呆不下去的原因;我已经习惯了在深夜听到张明理在门外开门的声音和他那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幽灵般进入我的房间的感觉。那种感觉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而现在,我无法躺在床上不让自己去倾听那种声音的降临,亦无法不让自己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他的悄然而至。他的形象,他的言语,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而无法磨灭。甚至有时候我竟会在深夜真的听到外面的开门声,我的房间的门被风突然推开而认为是他走了进来。 我把想换一个地方住的想法告诉了房东太太。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如果我能够继续住在那里,她可以不收我的房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最后她说她需要我这个朋友,她不想我离她太远。 无论如何,生活还是现实的。她的不收房租的许诺对我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我也确实为这件事仔细考虑了几天,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徘徊不前。 让我做出决定搬出这里的理由是源于一次事件。我之所以称之为事件是因为这件事对我的刺激相对来说是比较大的。 一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回忆我和楚伶以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这种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我虽是无神论者,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甚至于钥匙插进去和转动的声音节奏都和张明理一模一样。我从床上翻身而起,我能感觉到我的瞳孔当时被放大了多少倍。浑身的肌肉被我甭得紧紧的,血液直冲脑顶。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传来的这样一种熟悉而令我恐惧的声音,我的双腿竟然毫无节奏的剧烈抖动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在生命中闪耀 门上那因很久没有膏油而生锈的合页随着门的开启而发出了尖利令人浑身发麻的咯吱声。这声音如同那用钥匙插进锁头并转动的动静一样为我做熟悉。 我在颤栗中等待着房间的门被一个熟悉的我不想再次见到的人推开。 客厅里传来了房东太太的声音:“田城,你在么?”我的心一下子砸到了地面,血液开始从脑顶回流,瞳孔慢慢的收缩,两条腿恢复了知觉并能够强撑着我从床上站起来。 “是的,我在。”我的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但已经不太明显了。我打开门看到,房东太太领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在参观客厅。 她走到我的面前,似乎对这么晚来打搅我深表歉意,对我报以真诚的微笑。我并没有被她迷人的笑所打动,也没有看她那双每次看到都能令我产生莫名冲动和无限遐想的眼睛。 我象一个陌生人一样冷冷地看着她和那个中年男人。 “不好意思田城,这位是李先生。他想租房子,可是他的工作很忙,也只有这个时候有时间,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看吧。”我打断了她的话。那个中年男子此时也走到了我的面前,并对我这个即将成为他邻居的合租人报以善意的微笑。 “你好,我叫李明理,听房东说你是这里的老房客了,以后有什么事,还请相互照应一下。”他伸出了手,等待着我的回应。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叫李明理的人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衬衣上打着一条颜色鲜艳的领带,头发梳得很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幅宽边的眼镜,声音沉稳。看他身上的行头和他的举止,似乎像是一个经商多年或者在一家外企打工的高级白领。 我和他握了手,并在他们两个人的注视下声明了我要搬走的意愿。如果说是他们俩深夜的突然造访让我起了搬走的念头,但使这种想法能够坚定不移地付诸于行动却是因这个和张明理有着同样名字的中年人。 她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没有和她对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在房间里听到了她和那个叫李明理的中年人在交谈着什么,她似乎带着那个人又在张明理的房间里参观了一圈儿,然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我点了根烟坐在椅子上抽着。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她走了进来,一脸的尴尬和愧疚。 她站在我的身边,用手摸着我的头发。 “我本应该在来之前给你打个电话的,但一想你可能休息了,我怕影响你,所以……”她的声音卡在那里,之后又接着说,“我已经很小心了,怕惊醒你,可是那该死的门那么响,我、我明天就找人来修。”她把身子蹲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 “能为我留下来么?”她用手握住了我那只没有拿烟的手。 “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低下头看着她说,“这里的空气是污浊的,把我压抑得抬不起头,张明理的音容笑貌全在我这里。”我指着自己的头说,“可你又弄来一个叫什么李明理的,当然,我不能指责人家的名字,他是无辜的。但对我来讲却是无法承受的。我不能整天面对着一个和张明理叫同一个名字的人,而在我们以后很熟悉时亲切地称他为明理。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狠狠地抽了口烟接着说道,“那开门的声音,他深夜回来的时间段,都跟张明理是如此的接近;他那梳得整齐的头发,还有他身上那套深蓝色笔挺的西装,和张明理那天躺在床上穿的那套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蹲在那里抬着头看着我笑了起来,“瞧你,联想的那么丰富。他只在这里租住半年时间。他是一个漂泊不定的生意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几笔生意要在这里做,而这里又离他所工作的地方很近的话,他完全有能力在北京买上一套很像样的房子。”她重新站起来用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说,“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张明理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们不能总沉浸在已经过去的伤痛回忆中不是么?我不想开导你什么,但这些话都是你在前不久刚对我说过的,我听信了你的话,并且已经从那个阴影里渐渐地走了出来。” “田城。”她把我的脸用手抬起来对着她,“知道么?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更是我的知己。你或许认为我很自私,为了能够把你留在我的身边而让你委屈求全继续呆在一个时常令你回忆起某些往事的房子里。可是,你也许不能明白,你几乎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她把我的头搂在了她的小腹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感觉她在凝咽,“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和你建立某种特殊的关系,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会让我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你曾经说过,前面的路是不平坦的,甚至更大的坎坷正守候在我前行的路上。我知道,我如果在某一天遇到它,我很可能还会退缩甚至放弃。”“但有你在。”她用那双有些颤抖地手抚摸过我的脸,“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即使退缩了,摔倒了,我也不会放弃,因为你在另一条离我很近的路上正默默地注视着我,你灼灼的目光会把我从地上托起。你步履如飞,意志坚定而又充满希望的在前面为我领跑,我还担心什么呢?我知道,每当我跌倒的时候,你一定会停下来等我,等着我从地上站起来。” “田城。”她把我搂得更紧了,泪水顺着她的面颊低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不能一个人跑,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陪伴。我不能想象如果在某一天我再次跌倒,而当我抬起头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和目光时,眼前却茫然一片,你早已离我远去而不见了踪影。我无法再使自己重新站立起来,就如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当刚刚适应了他吮吸的乳头和那令他无法再舍弃的香甜的乳汁时,母亲却离他而去。”“当然。”她用手擦了擦眼角得泪接着说,“你有选择离开的权力,我不能勉强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对你的依赖,而这种依赖绝不是对你庸俗的纠缠,把你留在我的身边而在某种不能遏制的欲望来临时看着或抚摸着你在冥想中为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自渎。而是对你真真切切的需要,在我前方不远处,在灿烂的阳光下,你那鲜艳的黄色领骑衫永远能够在我生命中闪耀。” 听了她的话,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她。我请她坐到我的旁边,并递给她一张纸巾。她用那张纸巾擦了擦眼泪,坐到了床边。 “别这样。”我说,“我只是搬个家而已,我并没有离开你不是么?也许我从这里离开离你更近了呢?”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有些呆滞,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从这里搬走,并不是要逃避或要离开你。如你一样,我对有你这样的朋友和知己也深感荣幸并且会倍加珍惜。我的离开只是为了不想再生活在一个阴影里,我如果不换一个环境的话,我知道我很难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我想请你为我打听一下哪还有比较合适的房子出租。”我看着她说道。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相信她是能够听得出来的,我把我将要租住房子的位置选择权留给她。 她笑了,眼睛里残留的泪水由于她的笑而从眼角滑落下来。 “好的。”她站起来说,“这事就交给我办,一定让你满意。” “希望也能让你满意。”我笑着看她。她的脸顿时变得绯红,低着头走到门口,然后转过身看着我说:“谢谢你田城,你的善良和无私使我感动。” “我善良,但我并不无私,这也是我需要的。”我站起来走到门口,“走吧,我送你下楼。”她点了点头。 她坐在出租车上,摇下了车窗。 “要是我再年轻10岁就好了。”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神采奕奕。 “呵呵。”我冲着她笑了一下,“路上小心。” 我新租住的房子是荷子(房东太太已经不是我的房东太太了,我只能把她的名字表述出来)帮我找的,位于她所住的小区的对面,仅隔着一条不太宽的马路。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相对来说比荷子那套房子更加适合我。房租虽然贵了一百块钱,但毕竟我可以独自拥有而不必跟别人合租了。而且距我上班的地方更近了,并且有地铁可以坐,这让我欣喜不已。房子里有一些必备的家具,家电也比较齐全。 周末的上午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干净得让人想哭。 房东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很罗嗦,但人收拾得很利索。在看房子的时候,他跟我和荷子喋喋不休,一直说要不是因为跟荷子比较熟,根本不可能这么便宜租给我。我连连点头称是,并且先预付了半年的房租。这比他提出的必须先预付三个月的房租多出了两个月,他似乎颇感满意。在给我交讲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之后,临出门还特意交待说不要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他说他们家是正经人家,他不允许他的房子里有乱七八糟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会玷污他们家的清白的。 我向他作了许诺,他心满意足地走了。荷子在旁边一直听着,脸上憋不住一直想笑。我用眼睛瞪了瞪她,她强忍住自己直到房东走了之后才大笑起来。 “这个老王头可真有意思,前段时间他老婆还吵着跟他闹离婚,说他在外面有情人,可现在他居然说他是清白的,这人啊!真是虚伪的很。”荷子一屁股坐在了那张看似已经有不少年头的长沙发上。 “那上面一定有很多土,你也不看看就坐。”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说道。 她乜斜了我一眼说:“等你说早就晚了,我昨天已经来为你打扫过房间了,你四处看看,是不是很干净?” 我转过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果然都是一尘不染。 “谢谢你荷子,让你替我找房子已经够麻烦你了,还要让你给我收拾房间,这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客气,都是朋友,举手之劳的事。”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帮你去收拾。” “我没什么东西,一个人就行了,一个大旅行包就把我的全部家当搬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你就自己干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她用手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我得先走了,还有点事,你再四处看看。” “好的,你忙你的,以后再联系。” 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说:“等搬完家后一起吃个饭,庆祝你乔迁新居。” “好的。”我点了点头,她走出了房间。 当天下午,我就租了辆车,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车上。起初我认为一个大一点的包足可以把我的全部东西装走,可真到装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几年不知不觉我倒是添了不少的东西,光那个电脑就得让我费不少事儿。看看这个不舍得扔,看看那个不舍得扔,到最后,连废报纸我都装上了车。 我租住的房子在10楼,采光很好。这也是我愿意每月多掏一百块钱的原因之一。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正对着的中央电视台的发射塔。这一景致在夜晚使我觉得那每月多掏的一百块钱更值了。 第二十四章 分手 我刚把所有的家什搬到楼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雨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哪儿呢城子?” “我正在搬家。” “搬家?”她吃了一惊,“为什么搬家?”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我正忙着收拾东西,忙完了我给你打过去。”我把那摞废报纸用脚踢到了角落里,坐到了沙发上喘气。 “先别挂。”她说,“新家在哪儿,我过去帮你收拾。” “算了,等你过来我也收拾好了。” “不行!”她的小姐脾气似乎又上来了,“快跟我说你的新家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我告诉了新家的地址,她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你下来接我。” “好的,遵命。”我挂上电话掏出支烟点着。 我在抽了两支烟喝了一瓶矿泉水之后,雨霏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在你们小区的门口,你下来接我。”我放下电话乘电梯下了楼。 雨霏正在小区门口四下张望,似乎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太适应。当她看到我的时候,马上朝我跑了过来。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她面对着西边的晚霞向我跑来,桔黄色的光映在了她的脸上和身上,使她俏美的脸更显得柔顺妩媚。她的脑后还是那条长长的马尾巴,随着她的跑动来回摇摆着。她的步伐很轻盈,象一只健康的小鹿,在跑动中轻轻的跳跃,很快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走吧,让我瞻仰瞻仰你的新宅。”她从容地拉起我的手,像一个热恋中的女孩,亲昵地望着我。 我们乘着电梯来到了10楼——我的新住处。我打开房门,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跨了进去,然后在房间里巡视起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不错嘛城子,比你以前的那个房子好多了,房租呢?是不是比那个贵呀?”她转过身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说:“嗯,是的,比以前那个多出了一百块钱。” “哦。”她点了点头,“不过这房子比以前的那个房子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多一百块钱不算多,挺值!” “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下可好了,我可以帮你把房子打扮得像一个温馨的小窝。”她看着我说,“你觉得怎么样?” “行,你看着办,只要别往幼儿园上整就行。” “瞧!”她指着窗外说,“电视塔,多漂亮呀,你看城子。”她把我拉到了窗前说,“看它的颜色,在不停的变换,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过呢?” “是啊,以前为什么就没有注意过呢?”我把窗户拉开了一扇,一股清凉的夹杂着寒气的风吹了进来,“我们穿梭于路上。”我说,“形色匆匆,每天都在倥偬与疲惫中度过,根本无暇顾及到身边美丽的风景。而当我们真正停下来准备看一看她的时候,她却隐匿于暮色之中,留给我们的只有暗夜里的点点荧光和矫饰的浮光掠影。当她神秘的面纱在熹微的晨光中撩开时,我们又再次为生活而疲于奔命,在她的纤毫之间,在她阡陌的纹理中,由于过于接近而无法一睹她美丽的容颜。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我说,“我们和她是如此的亲近,我们可以亲吻她的肌肤却无法看清她娇美的面容。她用骄矜的目光睥睨着我们这些卑微的生灵,但又以慈祥的表情朝着我们微笑。”我喟叹一声,“这个让我又爱有恨的城市哟!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在你的腋窝下寻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呢?” 雨霏仰着脸呆呆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城子,你是否觉得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很不开心?” 我把目光从窗外转向她,看着她那张纯纯的,没有经过丝毫砥砺的娇嫩的面庞,微微地笑了笑说:“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我把目光又重新转到窗外,“但不知这高高的塔尖是否能把我此时的心情发射到地球的另一端呢?” 她离开了窗户,坐在了那张有很多个年头的长沙发上,默然不语。 我把窗户重新关上,然后走到我的那些凌乱的家当面前,开始一件一件地收拾起来。 她在沙发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 “我来帮你。”说着弯下身子,帮我整理起来。 她越来越沉默,除了能够听到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外,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当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把毛巾香皂递给了她,她接过后走进了卫生间。时间不大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我该回去了。”她低着头,一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表情。 “我送你,等我洗一下。”说完我走进了卫生间。当我刚把水龙头打开,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走出卫生间,她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把门关上,急忙追了出去,可电梯已经下到了7楼。看着电梯上不断变换的数字,我有些慌神儿了。心急如焚地盼望着电梯赶快上来。 当我追出小区的门口时,看到她正在路边等车。 “雨霏。”我叫着她的名字跑到了她的身边,“你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她背对着我。我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块黄色的手帕,似乎在脸上擦着什么。 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我。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得像两个刚上市的桃子。 “对不起雨霏。”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我知道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那么煽情的话,作为你的临时男朋友,我应该顾及你的感受的。” “别生我的气好么?”我说,“虽然只是临时的,但我也应该给与你一些真实的体会,至少应该让你有那种恋爱的感觉。而我现在的表现似乎是使事情正朝着一种与之相反的方向发展,我并没有以一种良好的心态来兑现我的夙诺,反倒使你受了委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我是一个极不合格的临时男友。” “别说了!”她突然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口,在呜咽的饮泣中双手紧紧地把我搂住。浑身因激动而不停的颤抖,羸弱的双肩随着她的唏嘘而耸动不已。 “别说了城子,真的别再说了。”她在我怀里把头抬了起来,“我知道,我应该理解的不是么?我没有生气,真的,我只是感动,为你们俩真挚的感情而感动。你刚才的那番话更坚定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楚伶姐真幸福,我真的是有点嫉妒她了。”“说实话。”她把脸在我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刚才听了你说的话,我心里的确有些失落。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的,我一直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那怅怅的感觉还是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更不应该把这种感觉告诉你,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我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对你说出来,其实……”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我似乎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临时女友。” “好了。”我拍了拍她的头说,“看我们俩在这马路边,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呢!” “那又怎么样?”她一把推开了我,“难道别人这样认为一下都不可以么?”她在皎皎的路灯下望着我,灵秀的眸子里此时充满了对我的怨艾。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不迭地说,“瞧,我又语无伦次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别说了,我明白。”她打断了我,“是我不好,在这件事情上让你一味的迁就我,让你为难了。” “别、别这样雨霏。”我看着她那张愠色未消的脸说,“我们是朋友对么?而且我比你大,理应迁就你的。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什么为难,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会做得更好。” “更好?”她狐疑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前做得很好么?”“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道,“我这会儿怎么总是词不达意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以后会做得尽量使你满意。” “呵呵。”她似乎是在揶揄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你永远也不会令我满意的。” “怎么会呢?我会努力的!”我拍了拍胸脯说,“看我以后的表现吧。” 她看着我笑了笑说:“好啦,我相信你,但我不想再这样了。”她把手里的那块黄色的手帕认真地叠好,“我已经决定了,跟你分手,不再让你做我的临时男友了。” “是么?”我吃惊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觉悟的?这么快就看破红尘啦?” “去你的。”她斜了我一眼,“谁看破红尘了。我只是觉得谈恋爱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而且我觉得我还不如以前快乐。”“以前多好呀!”她抬起头望着清夜中的苍穹说,“无忧无虑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做了你的临时女友之后,我却发现在我生活中图增了许多的烦恼,我的脑子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有条理了,而且也很难再让自己进入到一种空寂的冥想状态中,纷繁的杂念使我变得越来越焦躁,莫名的惆怅随时随地都会向我袭来。而可悲的是,这所有的烦乱心绪都源于我那天真地觊觎,那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所以。”她看着我说,“我不能再沉浸于毫无意义的顾影自怜中,我要走出来,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快乐的精灵。” 她摆了一个可爱的姿势,然后像是如释重负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好了,我说完了,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既然分手了,那我们去吃个散伙饭好么?”我笑着说道。 “哎呀,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晚上还没吃饭呢!” “那还等什么?走,找饭店去!”我拉起她的手往马路对面那一片灯火辉煌中走去。 “想吃什么?”我们牵手在街道两旁林林总总的饭店前走来走去。 “找个安静点儿的吧,这样还能说说话。”她看着旁边饭店里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说。 我们驻足在一家西餐馆门前。“就这家吧。”她说,“看着挺清静。” 餐馆里的环境优雅而富有情调,浪漫的氛围倒像是一家专为情侣开设的餐馆。我和雨霏在一张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此时传来了莎拉克劳克兰的‘天使’,清婉的歌声在头顶袅绕浮荡,雨霏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我们点了披萨、薯条和鲜蘑浓汤,最后我又替雨霏要了一杯鲜榨的果汁。 在等待的时候,雨霏向我问起了搬家的原因。我起初不太想告诉她张明理的事情,但她却不依不饶,看阵势似乎要把这件事和那个使她不能释怀的荷子联系到一起,我只好如实相告。 “张明理死了。”我看着她说道。 “什么,死了?”她瞪着那双吃惊的大眼睛看着我说,“怎么死的?仇杀还是情杀?” “情杀。” “是不是跟别人争风吃醋被干掉了?” “不,是自杀。”我实在不想再说下去了。 “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 “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强啊!很恐怖的,你不害怕么?”我故意用一种尽乎毫无人性的声调说道。 “我是吓大的?”她蔑视着我说,“什么样的恐怖片我没看过?” “那都是电影,假的,可我将要讲述的却是发生在你我身边的一个真实故事,你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么?”我低沉着声音道。 “你少吓唬我。”她往四周看了看,“我才不怕呢,少罗嗦,快跟我说说。”她催促道。 我看出了她的紧张,但也看出了她对此事的强烈好奇,我只好把事情的经过给她叙述了一遍。在这中间,服务员把我们点的东西端了上来。她一边嚼着披萨,一边很用心地听我讲。从她手里的刀叉磕碰盘子的动静中我可以判断出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第二十六章 拙劣的表演 我不知道她跟谁在一起,既然她在电话里说了我们这个词,那就说明不止她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不能让自己像一个颓废的失意者那样去赴一个没来由的约会,在陌生人面前因郁郁寡欢而显得老气横秋。 我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跑进卫生间开始修整我那几天都没有打理的边幅。当我打开灯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时候,我被我吓了一跳。那稀稀疏疏参差不齐的髭须已经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占据了我的上唇;眼皮微微的浮肿;布满血丝的眼球像一个熬了几个晚上的赌徒;疲惫的倦容在那张令我不忍卒睹的苍白的脸上像一张膏药般紧紧地贴附着。我用手捋了捋那凌乱干枯的头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淋浴,让自己沐浴在温热的水中。 当一切都收拾停当,我让自己重新站在了镜子面前。除了眼睛里还隐现的血丝和仍有些肿胀的眼皮之外,此时镜子里的我还不算太糟。 走出楼洞口,一阵凄冷的微风拂面而来。我走出巷道,穿过一条马路,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之后,雨霏说的那个饭店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饭店不是很大,但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当我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了雨霏。她正高高地举着手臂向我挥舞。 伴随着翠西查普蔓的那首“baby can i hold you”,我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到现在才来?”雨霏站起来看着我,“这位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男朋友,田翰文。”她用手指了指她旁边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说道。 “你好,我们见过的,在车站。”田翰文伸出手说道。 “嗯,是的,我有印象,是你去接的站。”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坐吧。”雨霏说着把服务员叫了过来,拿着菜谱开始点菜。 “听雨霏说你在杂志社做编辑。”田翰文坐下来之后问道。 “唔,是的。” “怎么样?工作忙么?” “还行,不是太忙。”我从兜里掏出烟递到他的面前。 “谢谢。”他摆了摆手说,“我不会抽烟。” “好习惯,真羡慕你,我想戒可就是戒不了。”我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火正准备点的时候,雨霏伸手把我的烟从嘴上夺了过去。 “不是跟你说过么?不能在公共场合抽烟。况且我们两个都不抽烟,你这不是毒害我们么?”她瞪了我一眼。 “好,不抽就不抽。”我悻悻地把烟重新装进了兜里。 “其实戒烟也不是想象的那么难的。”田翰文看着我说。 “是么?那我为什么总是戒不掉呢?” “烟里面主要使人上瘾的成分是尼古丁。”他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子,摆出一副戒烟专家的姿态说,“也叫烟碱,是一种有机化合物,是含于烟草中的生物碱,分子式是c10h14n2。”他在桌子上用手指比划着,“是一种无色或淡黄色液体,在空气中变成棕黄色,味辣,有刺激性气味。”他把身子往我这边靠了靠接着说道,“这东西有剧毒,能使神经系统先兴奋后抑制,农业上是用它来做杀虫剂的。”他看了一眼雨霏又把脸转过来说,“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这儿。”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主要是心瘾,生理上的瘾好戒,心理上的难戒。” “哦!”我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作茅塞顿开状说,“经你这么一分析,我才彻底的明白了,我说我怎么总是戒不了,原来是我的心理有问题。” “不是你的心理有问题。”他纠正道,“是你心理对烟产生了依赖性,这么跟你说吧。”他显得很有耐心,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灼灼放光,觉得如果不把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似乎心有不甘。“你有时候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无论手还是嘴里不夹抑或是叼着根烟,就好像少点什么,其实你在某些时候也并不一定很想抽,但似乎不抽又好像无事可干,这就叫心瘾。” “那我怎么来戒除心瘾呢?”我满脸的求知欲,目光中透出一种渴望,急切地看着他说。 “首先你要有一种正确的认识,明白抽烟是有害的,是可以导致很多的疾病。在这个基础上,你才能逐渐地使自己减少对烟的依赖。而每当你拿起烟的时候,你的脑海中就会浮现一个因抽烟导致肺癌而垂死挣扎的病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却让最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还有……”当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雨霏突然插了进来:“好了,别再探讨这个问题了,什么肺癌呀,痛苦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她的眼睛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扫了扫去,一副不满的表情。 “好好好,不说了,吃饭。”田翰文忙陪着笑脸频频点头道。 这次约会实在没来由,这顿饭也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我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电灯泡或者说一个观众,整个晚上一直在看他们两个更准确地说是雨霏一个人的表演。 她殷勤地为田翰文夹菜,而田翰文更是表现出一种受宠若惊般的谄媚,把夹给他的菜统统一扫而光,并满脸幸福感的很用力地嚼着。从他那镜片后面的烁烁放光的眼睛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已经被雨霏温柔的关怀弄得有些飘飘然了。 看着雨霏那过重的表演痕迹和脸上言不由衷的笑,我就为她父亲的英明决断而拍手称快——她没有表演天赋,她的一切心理活动都能从她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出,单纯得令人感动。 在田翰文去卫生间的时候,雨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我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故作不解地问。 “田翰文呀,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不错,挺好。”我夹了颗花生米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 “能不能具体点儿,你觉得我们俩合适么?”她继续问。 “不错呀,挺合适的。”我感觉自己有点心不在焉。 “哪儿合适?”她追问,一脸的严肃。 “怎么说呢?”我放下了筷子,作沉思状想了一会儿说,“这孩子挺老实,看着也不招人烦,对你就更甭说了,殷勤。看得我都有点嫉妒了,好好培养吧,有前途。” “嫉妒,你这样的人还会嫉妒?”她看着我说道,脸上显出一种心满意足的表情。 “在说什么呢?”田翰文擦着手走了过来。 “正夸你呢!”雨霏看了他一眼说。 “都夸我什么了,说来听听。”他显得有些激动。 “多了去了,一句两句也说不完,总之说你是个好孩子,有培养前途。”我笑着说道。 “真的么?”他看着雨霏,似乎在等待着雨霏的肯定。 “嗯,他说的没错。”雨霏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当我目送着雨霏和田翰文坐车走了之后,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看着头顶上那轮清寂的弯月,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令我吃了一惊。我极力想控制住这种感觉的泛滥,但似乎是徒劳的,我定了定神,惶惶地朝住处走去。 我走的很快,基本上是小跑。当我喘着气来到电梯跟前时,那种莫名的怅然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十二月了。今年北京的冬天似乎和雪没有什么缘分,除了零星地下过一两场小雪之外,剩下的就是冷冰冰的干燥。我的皮肤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瘙痒,使我那颗越来越烦乱的心更是雪上加霜,一如那北京阴郁晦冥的天空。 我的梦越来越多,很多时候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梦。有时还会做一些比较恐怖的梦;梦中的我似乎始终都处在一种被追赶或追赶的状态。而在我被追赶的时候却不知后面追赶我的为何物。只是一种莫名的恐惧,使我不停的长时间奔跑。但那种奔跑却是吃力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一直死死地拖住我,使我的步伐沉重无比。每当那种使我恐惧的东西因我步伐的凝滞而向我无情的袭来时,我就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躺在床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口干舌燥,像是真的刚刚参加了一场残酷的马拉松一样,气喘吁吁。 而当我去追赶我强烈渴望得到的那样东西时,它却始终跟我保持着一种暧昧的距离,任我如何拼命追赶也无法和它靠近。我像一个得了哮喘的病人,每每在一种快要窒息的状态下从梦中醒来。 我终于病了,像得了鸡瘟一样卧床不起。我向单位请了病假,主编在电话里很痛快地答应了,并用一种长辈式的慈爱的口吻让我好好养病。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使我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 荷子来了。当得知我生病时,她急匆匆的在一个大早上来到了我的住处。从她那稍显凌乱的发鬘上可以看出她出门时的草率和急切的心情,让我很感动。 她坚持要带我去看病,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来到了医院。在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偶感风寒,让我平时多加强锻炼,以增强体质。 在开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药之后,我的屁股上又挨了一针。 她在我跟前守了一整天,看着她脸上那悒郁紧张的表情和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的体温随着我那颗渐渐被溶化了的冰冷的心竟然慢慢降了下来,而当她要求晚上陪着我的时候,我没有答应。并不是我不想让她留在我这里,每当她温软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这种感觉起初很美妙,暖酥酥的,使我燥热的身体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但随着她明澈的眼睛里滴下的泪珠和逐渐凝重的表情,我开始觉得这种关心愈来愈成为一种负担了。 她在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离开了,并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及时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我觉得夜在我生病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漫长了。在苍冥的穹窿下,在朦胧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而遥远的身影——一个年轻的女孩。乌黑秀美的长发在我眼前拂动;袅娜的身姿亭亭玉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默默地凝视着我;丰盈的嘴唇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慢慢地走近她。蓦地,从她那双莹澄的眸子中荡过一丝涟漪,溅起的水花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到她的腮颊。那是一颗晶莹夺目的泪珠,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剔透。光洁清莹的珠面上映出了我苍白扭曲的脸和一双希冀的目光。 那双瘦削而充满骨感美的手是如此的白皙温婉,纤长的手指轻拂过我的面颊,眷恋在我的唇边,久久不忍离去。我伸出颤抖的手握住她,在她的幽咽声中把她拥紧在自己的怀里。那熟悉的味道和她羸弱的身子,使她如一个蜷局在襁褓中的嫛婗,紧紧地依偎着我…… 太阳依旧从地平线升起,但阴霾的天空并没有使它的灿烂能够投泻到我的窗台上。风,依然如昨,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停的骚扰着一个个孤独的灵魂,奔波漫卷西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楚伶依然没有来信,而雨霏似乎也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短信或电话。荷子也一直没有跟我联系,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单纯起来,以至于我在去拜访那个自由撰稿人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有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静静地聆听着他的长篇大论,与他第一次喝干了一瓶他珍藏多年的相见恨晚的五粮液。 我和他从一开始的面对面对饮,继而坐到了一张沙发上,勾肩搭臂,亲热劲儿宛如一对把兄弟。酒精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使他把积郁心底已久的苦楚毫无保留地倾泻于我。我涕下于他的泣诉中,黯然神伤。 第二十七章 我不做公主 他告诉我他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女儿被他前妻带走了。几年前,他很不得志,虽然也有些许文章见诸报端,但都是一些不足以改变他窘迫的小儿科。而他更是没有其他可以维持生计的手段。他孤傲且自命不凡,在毅然辞去了公职之后,觉得自己足可以以写作来维持这个家。但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文章没有人愿意看,每当他收到退稿的同时,还会收到出版社的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大致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写一些贴近老百姓的东西,不要脱离生活而使自己写的东西曲高和寡。而他却依然故我。 他的爱人厌倦了这样一种清贫得近乎悲哀的生活,带着女儿跟一个批发海鲜的男人走了。他说他起初舍不得女儿,但他的爱人却以他根本给不了女儿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为由,带走了女儿。 “是啊!”他喟然道,“当她带着一种轻蔑的口吻对我说:‘你能给女儿什么?我不能因为你的迂阔而误了孩子的前程。’我还能说什么呢?她说得对,我是给不了她和女儿什么,甚至于在那段时期,我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他端着酒杯看着我,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含着悔恨的泪水。 “幸福的本源是什么?”他看着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一个爱你的女人,有一个完整的家,这才是幸福。”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你看。”他指着屋子里的高档电器和仿古家具说,“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但幸福却没了。” 当我拖着被酒精麻醉的身体乘着电梯来到楼上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正蜷缩在我的门前。我用力跺了跺脚,感应灯应声而亮。雨霏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晃着身子走到她的跟前,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搀了起来。 “我快被冻死了,让我进去好么?”她抱着胳膊,把脖子用力地往身上那件橘红色的鸭绒袄的领子里缩了缩。 “你喝酒了?”我吃惊地看着她,虽然我自己已经被酒精烧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透过她那双有些黯淡呆滞的眼睛和一脸的绯红看出了端倪。 “刚喝了一听啤酒,想暖暖身子。”她的眼神在回答我的话时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我打开门,她一步就跨了进去。当我打开客厅的灯时,她已经坐在了那张已经有很多年头的沙发上了。 “你怎么来了?”屋子里的暖气很热,我冰冷的身子被这股热气熏得有些不太适应,脱下了外罩,扔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她低着头不说话。 “屋子里这么热,你穿着鸭绒袄不难受啊!” 她看了我一眼,把外罩脱下来放在了旁边,露出了一件粉白色的高领毛衣。 “吃饭了么?”我看着她那张显得有些憔悴的脸问道。 她摇了摇头,依然不说话。 “为什么不吃饭?还在减肥么?” “不是,不想吃。” “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看你情绪好像不大对头,怎么了?”我倒了杯水给她。 她接过杯子放到了旁边,抬起头看着我说:“城子,我失恋了。” “噢。”我应了一声,“你们似乎才刚谈不久嘛,怎么这么快就分手了?是不是那个叫田翰文的又移情别恋了?”我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问。 “不是。”她把脸转到我的面前说,“是我提出的分手。” “那叫什么失恋,人家田翰文才叫失恋呢!”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上次在饭店你们俩不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么快就烦人家啦。” “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他!”她倏地提高了声音对我说道,“我喜欢的是你!” “呵呵。”我干笑了一声,“你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嗯,是的。”她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爱上你了城子,我知道我不应这样的,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用手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秀发,接着说道:“知道么城子,当我发现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心里既紧张又恐惧。我知道我的爱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你。” 酒精对她似乎产生了不小的作用,她端坐在沙发上的身子有些摇晃,她虽然极力想使自己稳住,但最后还是仰在了靠背上。“我是不是很傻?”她乜斜着眼睛看着我说,“是啊!我真的很傻。”她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从你的眼睛里,我能够看出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幼稚的小孩子,你认为我对你所作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天真。” “不是么?”她把身子往前移了移,盯着我的眼睛说,“那天在饭店里,你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我拙劣的表演。”“呵呵”她笑了笑接着说道,“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对吧。看出我是在演戏给你看。”“不错。”她撇了撇嘴说,“我是在表演,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做呢?我只剩下这些了,我只能用这种办法使你注意我了。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那么多男孩子追求我,我都不肯答应,而偏偏眷恋着一份不可能的爱,一份虚无的奢望。我曾无数遍地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徒劳的,你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真可笑呀!我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她倏地把脸靠近我问道。 “应、应该不相信吧。”我嗫嚅着看着她说。 “什么应该呀,相信就是相信,不相信就是不相信。”她很认真地看着我道。 “那就算不相信吧。” “为什么呢?” “说不好,我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应该是潜移默化来的,一见钟情?至少我没对谁一见钟情过。” “可我相信!”她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种感觉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当我发现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我起初为我的这种感觉而好笑,认为怎么可能呢?但当我开始不自觉地想你,忍不住要给你发短信、打电话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的真实性。 “我开始极力的去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想你。甚至故意把手机的电池耗尽而不去充电,用因为没有电而不能打电话的理由来约束自己那莫名的冲动。但是结果如何呢?不言而喻,我的做法显然是在掩耳盗铃。事实上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亦如我无法控制那愈来愈强烈的纷扰着我的情愫,以一种恬然的心境使之自然平和。你可能会觉得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这样赤裸裸的毫无一丝矜持地向一个男孩表明自己的心迹呢?我这样的做法是否让你觉得难堪抑或是难以接受呢?”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对么?”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等着我的回答,但又自言自语的接着说了起来:“我知道你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生怕我会缠住你。”“嘿嘿。”她忽然笑了起来,但随即又停住了,“其实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有一段时间的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那种想你的感觉简直令我快要发疯了。我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看着那张令自己憎恶的日渐憔悴的脸;看着那双令人可笑的贪婪而又茫然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口阴冷无比的井,它的四壁布满了滑腻而潮湿的苔藓,使我的手无法抓住任何可以令自己不再继续下坠的东西,以一种可怕的加速度朝着井的幽冥的、没有尽头的方向坠落。 “那是一种冷飕飕的、刺骨的感觉,而我已经没有了使自己能够停下来的能力。我多么希望能有人或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攀附,即使因骤然的静止而使自己四分五裂。”“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下坠的速度太快了,而可笑的是我竟然已经很明晰的意识到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但我却在那一刻有些陶醉于长发因下落而骄肆的在我颞颥旁拂过的感觉。我的灵魂已经彻底与我的肉体分离了,而前者已于我的后者提前到达了井底,正讥诮地朝着我大喊大叫,那凄裂而揶揄的腔调在幽旷的深井像利剑般刺穿了我的耳膜,但我却毫无意识,我已经全无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只剩下一堆没有丝毫价值的烂肉,在它的攻讦中继续不知羞耻地坠落。 “我知道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是的,我知道。”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什么也没有,即使那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的诟病也在我即将到达井底时突然隐匿了,迎接我的除了一块硬梆梆、冷冰冰的石板,我看不到任何一种值得我掉下来的东西。可我,还是掉了下来,即使在即将接触那块石板前的一刹那,我开始为我所做的后悔了。但我还是被摔得血肉横飞,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被井底那即将干涸的水浸泡,泛着白沫而等待着一点一点萎枯。” “城子,你是否一直觉得我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因被园丁娇宠而过于自我,只会执拗的使性子而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醉眼迷离地望着我说道。 我的神经虽然已被酒精麻醉的有些萎缩,但雨霏的话却像穿红叶的针一样,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心脏。那种刺痛的感觉使我的手脚开始不停地抖动。那被暖气烘烤着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冒汗,我像一个刚被从笼屉里端出的包子,身上冒着一层模糊的白色气体,仿佛我的灵魂也随着蒸发了。 她的身子歪在了我的怀里,满头的秀鬘散落在我的膝盖上,她那娇娜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因她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倏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眉头紧锁,身体开始剧烈地起伏。她突然强撑着自己从我的怀里站了起来,摇晃着那欲坠的身子往卫生间走去。我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同样有些东倒西歪地追了上去。 她趴在洗面盆旁,两只胳膊颤巍巍地撑住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呕吐起来。 她似乎真的是没有吃饭,吐出来的全是黄色的液体。她的样子很痛苦,长长的发梢垂在了湿漉漉的台子上,腹部不停的痉挛。我急忙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她又吐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感觉好些了。她洗了洗手和脸,然后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城子,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一个令人讨厌的怨妇?”她从镜子里看着我问道。 “不,雨霏,你不是怨妇,更不会令任何人讨厌。你是一个美丽的公主,没有人会讨厌你,恰恰相反,你的可爱和纯真是会令所有的人都喜欢的。” “不!”她突然朝着我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不做什么公主,我也不可爱、不纯真,我讨厌你这么说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猛然扑在了我的怀里,用胳膊把我紧紧地搂住,泣不成声地说道:“我不想做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女孩,只想做你喜欢的女孩,别把想象的那么娇弱和无知,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我就像一个卑怯的第三者,希冀着你和楚伶姐之间能够出现一丝令我有机可乘的缝隙。但你们太近了,虽然你们相隔那么遥远,但心却贴得那么近,而我现在紧紧地搂着你,但却听不到你的心跳,恍如隔世。” “城子。”她仰起脸,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睛,像一个刚被父母体罚过的孩子,无助地望着我。 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酒精开始在我的体内肆虐,腐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像一艘被暴风雨扯断了桅杆的帆船,随着波涛在海面上起伏摇摆。蓦地,一阵巨浪把我掀起,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在空中翻滚着,然后跌入了冰冷的水中,沉默在了魆黑的海底。 我用手把她的脸托起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睑似乎再也没有力气使自己那双眸子呈现于我的眼中。用一种半梦半醒地姿态觑着我。 第二十八章 希望你幸福 我猛地把她的身子拥紧,把嘴贴在了她的唇上,深深地吻着她。她开始不停地唏嘘起来,从她的嘴里不断呼出颤抖的气体,眼泪在那一刻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喷涌而出,流泻于我们绯红的面颊上,像一种强烈的催化剂,使我的情绪变得异常的激动。 我贪婪地吻着她的眼睛、嘴唇、面颊、耳垂,手指在她的秀发中来回穿梭。她的身子在我的亲吻中渐渐地瘫软下去,我用力箍住她的身体,她的头却无力地倒在了我的肩上。 我把她抱起来,走到卧室,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那湿湿的发梢粘附在她的腮颊上。她的脸红红的,娇艳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蔷薇。她均匀地呼吸着,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我把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当我刚准备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被她用手拉住了,继而很用力地把我拽到了她的面前。我不得不蹲下身子。她用胳膊圈住我的脖子,紧紧地。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渐渐地,她的胳膊无力地从我的脖子上滑落下去。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当我翌日清晨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雨霏已经离开了。我拿起她留在茶几上的便条:“城子,我回学校了,本来想跟你打个招呼的,但看你睡得那么香,我又不忍心叫醒你。谢谢你城子,即使那一刻如此的短暂,但我还是体会到了那种被爱的感觉。真好,被爱的感觉真好。真嫉妒楚伶姐,嘿嘿,你瞧,我又开始说傻话了。雨霏。”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继而跑进卫生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冲出了门外。 地铁上一如往日那样,拥挤不堪。当我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单位的李大姐递给我一封信说:“田城,美国来的。” 我的心登时揪紧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袭上了心头。我朝着李大姐勉强地笑了笑,把信揣进兜里,坐在椅子上竟然再没有勇气把信拿出来。 下班的路途第一次让我觉得是那么的近,我那颗惶惑的心在我走进房间时仍剧烈地跳个不停。 我做了搬进这个新住处的第一顿饭,我尽可能让自己忙起来,找一些琐碎的事情来干。扫地,并且用拖把拖了三遍。然后把那些堆积了有一段时间的脏衣服泡在了盆子里,用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仔细地揉搓着。 我炒了三个菜,并用半瓶的白酒让自己麻醉。当这一切都结束,我再也找不出任何不让自己闲下来的理由之后,只好掏出了那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 我看到自己拆信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当我颤巍巍的拆开信封时,一阵电话铃声传了出来。我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般急忙拿起了手机。 “田城么?我是荷子。”荷子在电话里说“我在你楼下,你在家么?” “在,我在,找我有事?上来说吧。” “嗯,好的,我马上上去。” 我把信放进了抽屉,走出了房间,来到客厅,静等着荷子的到来。 时间不大,我听到有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我打开了大门,荷子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大的酒味?你一个人在家喝酒了?”荷子坐在了沙发上,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唔,刚喝了点。”我点了点头,“喝水么?”我问。 “不,刚在家喝了,这会儿不渴。”她冲着我摆了摆手说,“为什么一个人在家喝酒?心情不好?还是……” “没什么,就是想喝点,跟心情没关系。”我敷衍着,“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你的气色看上去挺不错嘛!是不是近期遇到什么好事了?” “来,坐。”她拍了拍沙发说,“别像个傻子站在那里,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她笑着看我说道。 她的这句有些调侃的话使我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是不是想我了?”我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去去去。”她用手把我的胳膊从她的肩膀上拿了下来,“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油嘴滑舌的,说出的话像街头的小混混。怎么,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她的话真的让我受了刺激,我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来。 “肯定是遇到打击了。”她用眼睛看着我,“看来打击还不小,让一个这么年轻有为积极上进的小伙子变得如此萎靡,不知谁有这种魔力呢?” “你的嘴皮子似乎也有长进,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究竟什么事情让一个平时惹人怜爱的林妹妹变了一个快乐的天使?”我戏谑着回敬道。 “别解释,让我猜猜。”我伸手制止了她刚想说出的话。 “好,你猜猜看。”她笑咪咪地看着我。 “一定是遇到可心的人了对不对?看你那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少女初恋般的羞赧。还有,你的皮肤,比以前更光滑丰润了。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女人变得如此美丽呢?” 她吃惊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回过神:“田城,你太厉害了,看来我什么事也瞒不住你。” “那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恋爱了?” “嗯,是的。”她点了点头说,“我恋爱了,并且快要结婚了。”她的脸似乎有些红,澄亮的眸子显得有些慌乱和不安。 “恋爱结婚是好事啊,干吗这么紧张?”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谁紧张了?”她挺了挺那丰腴的身子,高高的乳峰在我眼前微微晃动了几下。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下个月,也就是元旦结婚,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哟。”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粲然的笑容。 “快跟我说说,是谁有这傻福气,把我的心中偶像给勾引走了?” “他才不傻呢。”她似乎突然来了精神,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可是一个聪明人。”她把脸仰起来看着天花板说道,“他追了我很长时间了,我真的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他那么帅。”她看了我一眼说,“而且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我又是那么的体贴,你说,像我这样的意志薄弱者,怎么能不动心呢?” “你爱他么?”我问。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说,“爱,我爱他。我看得出来,他也爱我,并且是那么的执著。” “他以前结过婚么?” “是的,他爱人两年前因车祸死了,目前他跟他的女儿在一起生活。” “他女儿多大了,你见过他女儿么?” “当然。”她看了一眼说:“他女儿今年刚上小学,我们相处得很好。那个女孩很懂事,跟我很亲呢!”她似乎很得意地说道。 “祝贺你。”我伸出了手说,“终于找到组织了,你这朵鲜花终于被人摘走了,以后我要是再想闻闻花香,恐怕没有机会了哟!”我一脸坏笑地看着她说道。 “去你的。”她瞪了我一眼,用手握住了我的手说,“田城,虽然我找到了幸福,但我依然需要你这个知己,你不会因为我结婚了以后就不理我了吧。” “怎么会呢?”我说,“我是你的知己,又不是你的情人,你结婚我当然为你高兴。怎么会不理你呢?” “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好的。”我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忙你的,结婚嘛,肯定会很忙的,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别的帮不上,当个民工使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看着我,脸色倏地变得有些忧郁起来。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说,“我说错什么了么?” 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摇了摇头说:“没有,你什么也没说错。”说着蓦地把我紧紧地抱住,声音有些哽咽地说:“田城,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抱抱我吧,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我很想你用力地抱着我,就像上一次那样。”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在我的怀里不住地抖动着。 “别离开我,做我一辈子的知己,好么?”她在我怀里唏嘘不止。 “嗯,好的。如果你老公允许我的存在的话,我一定不离开你。”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 “别管他,我现在问得是你。”她执拗地说。 “好好,不管他,我答应你,不离开你。但我希望你永远别来找我。” “为什么?”她倏地抬起头,用那双潮润清澈的眸子紧张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永远都幸福,不再有烦恼。”我冲她笑了笑。 她似乎理解了我的话,转而破涕为笑着说:“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想想也是,我每次都是因为自己有不愉快的事情才来找你,给你平添了不少的烦恼。以后我会注意的,有快乐的事情也拿来和你分享,这样总可以了吧。”她向一个孩子般俏皮地看着我说道。 “好的,能分享你的快乐也是一种不错的事情,真希望能够经常收到你的好消息。” “好啦,我该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看你今天的气色好象不太好,没什么吧。”她不无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很正常。” “那就好。”她从我怀里出来,“记得我结婚那天一定要穿得漂亮点儿知道么?” “知道了,不过万一别人把我当成新郎官可怎么办呀!”我笑着说。 “嘿嘿,那感情好,真要是那样,我就不要他了,跟你拜天地!”她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了,我真的该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嗯,知道了,比我妈还罗嗦。”我打开了门,把她送进了电梯。 今年的北京干冷,除了凄入骨髓的北风肆虐外,见不到一片雪花。走在街道上,两旁的枯树一个个病蔫蔫的,无精打采的任由冷风割裂着身上的肌肤。枯枝不时的从高处落下,跌落在柏油路上,被摔得支离破碎,而后翻滚着被风吹到各个角落。残阳如血,象一个垂暮的老人,坠落西边的天际;余晖晚唱,大地如一个待嫁的新娘,凤冠霞帔,羞赧着脸,被红红的盖头遮住了娇容。夜幕渐渐低垂,一弯新月不知什么时候悬于了苍穹,如淑女般端视着清冷的大地,微微翘起嘴角,莞尔而笑,给这个凄寂的夜带来了一丝温婉。 楚伶的信在荷子走了之后我拆开看了,内容不是很多,我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只是轻描淡写的简单地评论了一下,并告诉我她并不介意,只是希望我能够把握自己。信的最重要的内容是在结尾处,她告诉我,春节要回国。 时间在我看完信的那一刻开始放慢了脚步,象一辆年久失修的破车,极不情愿地朝前蠕动着。但我的精神却如同吉他上的琴弦,被调得越来越紧。 岁杪将至,荷子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象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叮嘱了一番。自从她恋爱之后,我发现她越来越罗嗦了,象一个提前进入更年期的妇女,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变得更加脆弱、敏感、多疑起来,甚至有时候看上去还有些神经兮兮的。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清新得如同被过滤了一般,一尘不染。婚礼是在一个非常豪华的大酒店里举行的。我按照她的吩咐,穿得像一个伴郎。 当众多的亲朋好友站在酒店的门口恭候花车的到来时,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象一个十九世纪的英国绅士,迈着规矩的步子缓缓地来到众人的面前。霎时,鞭炮齐鸣,蓝色的浓烟弥漫在了半空中,红色的碎纸屑象雪一样飘洒下来,如深秋般地落叶,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几十只彩筒被同时释放,漂亮的碎花在阳光下显得五彩斑斓,随风而荡,象一只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第二十九章 残酷袭来 轿车的门被打开了,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像一位高贵的公主。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维多利亚复古式的白色婚纱,那带着白色底衬的镂空抹胸把她的胸部勾勒得完美无缺,高耸而优美的曲线随着平滑的小腹被收进她细细的腰身;宽大的裙摆把她衬托得像一位纯洁的天使,弯弯的细眉下一双莹澄的眸子秋波流转;粉红的腮颊如两朵盛开的桃花,在阳光下娇艳地绽放。嘴角轻轻翘起,如少女般露出了青涩的羞赧。 新郎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男人,身材挺拔。那张刚毅的脸上正露出幸福而粲然的笑容;头发梳理得相当整齐,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如荷子所说,这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除了那张略带着一丝轻佻但却棱角分明的嘴之外,他看上去相当的完美。 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响起,典礼正式开始了。荷子那纤长的手臂轻轻地挽着男人的胳膊,脸上流淌着幸福的笑容。那由红毡铺地的通道旁,摆放着两排欧式的烛台,粉红色的蜡烛在静静地燃烧,摇曳的烛光把现场烘托得温馨而富有情调。两个人一起缓缓地走过那由红毡铺地的通道,来到了典礼台上。 随着司仪那高亢的嗓音传出,仪式按部就班的开始进行了。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手里捧着两个美丽的心形花环。小天使唱着一首优美的圣歌,慢慢地朝着典礼台走去,在新郎新娘的面前停住了脚步,把那两个花环分别戴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并祝他们幸福。 煽情的音乐随之响起,众傧相纷纷鼓掌。我站在人群中,有点百感交集。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当众来宾纷纷入席开始大吃大喝的时候,刚才那种安静而有序地场面顿时变得如同菜市场一样嘈杂起来。那些随了一份礼钱而拖家带口的来宾,一个个低着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辛勤的耕耘着,上到桌上的一盘盘大虾、螃蟹、海参鱿鱼之类的名贵菜,在转瞬之间就被一扫而光。有一种恨恨的讨债的感觉。 当我刚加入战团准备慰劳一下我那饥肠辘辘的肚子时,手机突然响起。 “你在哪儿呢城子?”雨霏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急忙站起身走出了乱哄哄的大厅,来到了饭店的门口。 “在饭店呢,一个朋友结婚,我来喝喜酒。” “噢,那你吃吧,不打扰了。” “你怎么了雨霏,听着你的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我没事,等你忙完了给我打个电话吧,好么?” “嗯,好的,一会儿新人敬完酒我就给你打。” 雨霏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我惴惴不安地回到了饭店,荷子和她的丈夫已经敬到了我们这一桌。 “听荷子说你是她很要好的朋友,给了她很多帮助,你今天能来,我们真的很高兴。”男人端起酒杯,冲着我微笑着。 “哪里,我能帮她什么,主要是她自己有觉悟。”我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们两个报以微笑。 “呵呵。”男人笑了一下说,“早就听荷子说你这个人很幽默,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别,你千万别听她的,我那哪儿是幽默呀,纯粹是臭贫。” “好了,今天是我和荷子的大喜日子,你作为荷子的好朋友,一定要多喝几杯。”说着把酒杯递给了我说,“他们都喝六杯,你得喝十二杯才行。” “十二杯呀。”我犹豫着看着荷子。 “别让他喝那么多了,也喝六杯吧。”荷子冲着男人说。 男人看了荷子一眼,又看了看我,说道:“好,既然荷子说了,那也就六杯吧。” 我干了那六杯酒,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之后,就坐到了椅子上开始填补我那空虚的肠胃了。我草草地吃了点儿,勉强把自己喂饱,然后又走出饭店,拨通了雨霏的电话。 “喂,雨霏,我是田城。你怎么了,听你的情绪很低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在电话里焦急地问道。 “我在医院,你能来么?” “在医院?在医院干什么?”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话很愚蠢,在医院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看病,而我竟有些慌乱的语无伦次。 雨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了我医院的地址,我放下电话也没有跟荷子打招呼就打车往医院赶去。 坐在车上我一直催促着司机开快点。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的紧张,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无法控制,即使刻意的让自己轻松起来,告诉自己没什么,但仍然无法压抑住那不时从心底窜上来的莫名的惶恐不安。 我按照雨霏给我的地址,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地来到了住院部的10楼。除了偶尔有护士经过和一些病人家属在窃窃私语外,整个楼层显得整洁安静。 我来到了雨霏住的房间,从房门上面的玻璃窗往里面望去,看到雨霏正躺在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在床边坐着一个年龄大约有五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的脸看上去显得很憔悴,似乎是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坐在那里,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睑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雨霏。”我轻轻地叫了一声,走到了她的床边。雨霏似乎已经睡着了,听到我的声音,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城子。”她欠了欠身子,想要让自己坐起来。这时那个男人也睁开了眼,用一双迷茫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我的好朋友田城。”雨霏看着那个男人说。“这是我爸爸。”她又用手指了指那个男人对我说道。 “叔叔好。”我冲着雨霏的爸爸笑了笑。 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凳子上站起来说:“哦,听雨霏提起过,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说着帮雨霏又掖了掖被角,走出了房间。 我目送着雨霏的爸爸走出房间之后,坐在了她的旁边。雨霏的脸看上去很苍白,那澄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嘴唇有些干涩,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相当萎靡。 “城子。”她叫了我一声,似乎想让自己坐起来,我急忙站起来扶住她,使她的身子斜靠在了床头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次见面你不还好好的么?”我看着雨霏那日渐消瘦的脸,泪水润湿了眼眶。 她似乎看到了我情绪的激动,笑了笑说:“别这样城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看到你我真高兴呀。”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闪着熠熠的光彩,水汪汪地望着我。 “我也是。”看着她那强打起的精神,我感觉自己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了。平时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看到往日活蹦乱跳得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快乐的小松鼠样的她,如今却变得如此安静和憔悴,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握住了她递过来的手。她的手暖暖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在我手心里蜷缩着。 “你得什么病了,怎么还需要住院?”我把身子靠近她。 “没什么,别担心,我没事的。”她用另一只手搌了搌我眼角的泪,“瞧你紧张的。”她怜惜地看着我说,“不过,看到你这么紧张我,我真的很高兴。” “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快告诉我呀。”我再一次问她。 “真的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好么?”她用那双黑黑的眸子望着我,情绪也开始变得有些激动了,晶莹的泪光在她的眼眶里微微闪动着。 她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加上她一直不肯跟我说她得的什么病,我的心里更加不安了。 当我有些不甘心的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雨霏的爸爸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白大褂的护士。 “二十六床,李雨霏,该打针了。”护士把她手上的托盘放在了一边,拿起了针管。 “田城,我们先出去吧。”雨霏的爸爸冲着我说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雨霏,发现她正默默地望着我,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哦。”我应了一声,随着雨霏的爸爸走出了病房。 在走廊的尽头,我和雨霏的爸爸站住了。 “叔叔,雨霏到底得了什么病?” “怎么,她没跟你说么?”雨霏的爸爸似乎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说道。 “嗯,我问她,可她不说,说以后再告诉我。” “这孩子,就是这样,不想别人为她担心。”雨霏的爸爸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她究竟得的什么病?”我看着这个跟我爸爸年龄差不多,脸上却显出和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称的苍老的男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白血病。”雨霏的爸爸看了我一眼说,“她其实前一段时间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但她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她不想我为她担心。直到有一天她昏倒在了宿舍里,同学们把她送进了医院,才知道她得了白血病。”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雨霏这孩子太要强,她那么可爱善良,怎么会让她得上这样的病呢?这、这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呀!”说着说着,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淌了下来,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也跟着禁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话无疑对我是当头一棒,我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不得不用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以使自己不至于歪倒。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但雨霏爸爸的话却像一根一根尖利的针,不断地刺向我的身体,那种痛彻肌肤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液正顺着那些针孔不断向外涌出,而神志也跟着越来越模糊起来。 我渐渐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不能支撑我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了,我拖着踉跄的步伐,坐在了旁边的一排椅子上,低着头,把脸埋在了胳膊里,泣涕涟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抬起头,看到雨霏的爸爸正站在我的面前。 “田城,别太难过了,雨霏叫你进去呢。” “哦。”我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走进了病房。 “来,城子。”雨霏看到我走进了房间,脸上露出了微笑,伸着胳膊冲我招手。 我极力让自己脸上挤出一些温暖的笑容,慢慢走近她,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针打完了?小屁股疼不疼哟?”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故意逗她问道。 “才没有呢,打的胳膊,屁股怎么会疼呢?”她用手指了指胳膊上的针眼儿,笑咪咪地望着我,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润,和我刚进来时判若两人,仿佛那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耳朵,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只要你能经常来陪着我就行了。” “嗯。”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说,“我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雨霏。” “真好呀!”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但你可不能影响工作呀,知道么?”她很认真地看着我补充道。 “我知道。”我拉起她的手说,“一有时间我就会来陪你。” “好的。”她显得有些兴奋,“知道么城子,我现在觉得好幸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你能理解么?”她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密的汗珠。 “是的,我理解。”我拿起她枕边的一块手帕,帮她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她闭着眼睛,温顺的任由我的手在她的鼻子上擦拭着,似乎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眼泪顺着她微微闭合的眼睑缓缓地淌了下来,我亦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三十章 不想离开你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能陪在我的身边,这一天终于让我等到了。可是,这样幸福的感觉我能体会多久呢?真希望是一辈子。”她倏地睁开了眼睛,楚楚地望着我说:“城子,别离开我好么?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我体会着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死去,在你的怀里死去。能答应我么?” “雨霏。”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望着她幽幽注视着我的目光,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别这么说雨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种病根本不算什么。我要你活着,像以前一样,对我发脾气,对我使性子,总之,要你快快乐乐地活着。” “嗯!”她点了点头,冲着我凄楚地笑了一下说,“我会努力的,只要有你的陪伴,我会给自己加油的!”她蓦地捧起我的脸,用手指擦了擦我面颊上的泪,说道:“能答应我么?一直陪着我。” “嗯,我答应你雨霏。” “谢谢你城子。”她把手从我的脸上放了下来,把身子重新仰靠在了床头上。 “渴么城子?”她看着我问道。 “不渴。”我摇了摇头说。 她欠起身子,把旁边的床头柜的抽屉拉开说:“里面有饮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火车上认识的时候我请你喝的那种,来一瓶吧。” 她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 “里面有吸管儿,你自己找找。”她指着抽屉里面说。 “哦。”我应了一声,从里面找出一根吸管,插进了饮料瓶里。 “没有蒙汗药的。”她似乎在回忆当初的那一幕,俏皮地看着我说道,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希冀的目光。 我极力地搜索着当时我是如何回答她的话的。 “我才不怕呢,就算有蒙汗药我也不怕,我身无分文,除了身上的器官还健全之外一无所有,况且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可能对一个曾经热心帮助过你的人下如此毒手用刀把我的肾取走吧,我相信你的善良相信群众更相信我们的民警。”我几乎是一字不差地把当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她大笑起来,“你的记性可真好。”“不过。”她说,“你说错了一个字,应该是乘警的,你说成民警了。” “现在不是在医院里么?又不是在火车上,当然没有乘警了。”我刚说完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当我不安地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用那双黑亮的眸子静静地谛视着我。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足无措,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够消除因我的愚蠢而变得尴尬的气氛。 她忽然直起身子,猛地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急忙把手里的饮料放在了床头柜上,伸出胳膊把她紧紧地拥住。 “我不想死城子,我真的不想死呀!”她的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哽咽的哭诉似乎要把我的心撕裂。 “我不想死,不想离开我的爸爸,不想离开学校,更不想离开你城子。我才刚刚二十岁,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我真的是不甘心呀!”她哭得越来越厉害,身子在我怀里抖成了一团。 “雨霏,你不会死的,我保证。没有人会离开你,你的爸爸,你的学校,你的城子,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的!”我抱紧她颤动不已的身子,泪水喷涌到她乌黑的秀鬘中。 我们一直相互拥着对方,雨霏的身子渐渐地缓和下来,颤抖的不是那么厉害了,但仍然唏嘘不止。 这时,雨霏的爸爸走了进来,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们。我把雨霏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又从旁边的一个空闲的病床上拽过来一个枕头,塞到了她的后背。 她半躺在床上,看了看她的爸爸,又看了看我。 “你回去吧城子,有时间再过来。” 我坐在床边迟疑地看着她。 “没事的,真的,我真的没事。谢谢你来看我。”她冲着我勉强地笑了笑说道。 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了看雨霏的爸爸。 “谢谢你田城,谢谢你来看雨霏,今天是她住院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你给了她希望。”他对着我微笑道。 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从他那刚毅的嘴角显露出了他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他的目光温和慈祥,默默地看着我和雨霏。 “唔。”我点了点头,把脸转向雨霏说,“她会的,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快乐的。”我看着雨霏双幽黑的眸子,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对着雨霏说道:“我和你一起努力,加油!” “嗯,加油!”雨霏冲着我伸出手臂,握紧了她的小拳头,目光坚定,小嘴绷得紧紧的,冲着我说道。 接下来的一周是如此的漫长,我想给她发短信,但又怕影响她休息。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看着墙上的钟表似乎是定格在了那里,我的心像一个被热油煎着的荷包蛋,不断地收缩着。 而雨霏所在的医院,当我下班的时候,也早就停止了探视。 忙碌的一周在我的焦躁中终于结束了。周末一大早我就坐上了去医院的车。 当我走到雨霏所在病房的门口时,看到房门敞开着。我伸头往里面看了看,发现雨霏正半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顶紫色的毛线帽,闭着眼睛,正在那里听着mp3。 她似乎非常的陶醉,嘴里发出很细微的声音,跟着乐曲不停地哼唱着。 我轻轻地走到了她的床边。她似乎觉察到有人,但依然闭着眼睛。 “城子,你来了。”她柔柔地说道。 我心里吃了一惊,坐到了她的床边。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看着她那双仍旧闭着的眼睛问。 “当然,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她的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了,那双黑黑的眸子明显的比以前黯淡了许多。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我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嗯,好些了。”她点了点头,冲着我笑了笑。那笑容显然有些勉强。 “听听这是什么歌?”她说着把耳塞从耳朵里取下一个,递到我的手里。我把耳塞塞进耳朵里,一首熟悉的旋律便萦绕在了我的耳畔。 正是那首我喜欢的贝特希金斯唱得卡萨布兰卡。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我和雨霏的脑海中飘荡着。 由于耳麦线的长度问题,我和她的脸靠得很近。雨霏转过脸用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好听么?这一星期我几乎一直在听这首歌。你喜欢的歌,对么?”她嘴里的热气呵到了我的脸上。 我感觉鼻子酸酸的。“嗯。”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是我最喜欢的歌。你不是说也是你最喜欢的么?” “但我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听的,其实我喜欢的歌还有好多,但这一首现在已经成为我最钟爱的歌了。”她的声音很弱,甚至有些微微的气喘。 我的脖子因为长时间歪着,开始酸了起来。雨霏似乎看出来我的别扭了。她把耳塞从我耳朵里拽了出来。 “来,坐到床上。”她把身子吃力地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一个空。我挨着她坐到了床边,她把耳塞重新塞进我的耳朵里,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紧紧地偎着我。 我们就这样一首一首地听着,里面全是我曾经告诉过她的我喜欢的歌。随着那起伏的旋律,我的眼泪顺着我的面颊淌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雨霏的爸爸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雨霏已经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我把耳塞从她的耳朵里拿出来,抱着她,轻轻地把她平放在了床上。我从床上下来,走到雨霏爸爸的跟前。 “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化疗把她整得很痛苦。她是个坚强的孩子。”雨霏的爸爸说,“和她一样的病人经常在晚上疼得喊出声音,可我始终没有听到她呻吟过一声,但从她那紧闭的嘴唇和额头上不时渗出的汗,我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可我……”他哽咽着说,“可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却一点也帮不了她。”他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接着说道:“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她的病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看着他问道。 “唉!”他叹了口气说,“目前一直在等和雨霏相匹配的骨髓,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除非找到了能够配型的骨髓,也许才有希望。” “那在这期间怎么治疗的?” “一直在化疗,没有办法,虽然很痛苦,但目前只能这样。”他掏出手帕擦了擦仍不断从眼睛里淌出的泪,然后接着说道:“看着雨霏这个样子,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如果她妈妈还在的话,也许还可以分担一些痛苦,可是现在……” “她妈妈?”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说,“雨霏的妈妈怎么了,我还真是没有听雨霏提起过呢。” 他看了我一眼说:“雨霏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么?”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他凄然地笑了笑说:“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是因为白血病。当得知雨霏也得了这种病之后,我感觉天都要踏下来了。”他说着说着身子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我急忙扶着他坐了下来。他坐下之后又马上站了起来。 “咱去外面吧,雨霏好不容易才睡着,别把她吵醒了。” 我们走出病房,来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都默然不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抬起了头。 “听雨霏说你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你平时对她很照顾。”他把脸侧过来看着我说。 “唔。”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如何应对他的话。我搓了搓手,想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叔叔,雨霏是个善良的女孩,虽然她有些小脾气,但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我相信,以她的坚强,她一定会挺过来的。”“您也相信对么?”我看着他说道。 他点了点头说:“是啊,我相信我的雨霏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的。”他把身子正了正接着说道,“听雨霏说你是郑州的?” “嗯,是的。” “在北京还习惯吧。” “还行吧,说不上习惯,只能让自己适应。”我站起来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到座位上。 “雨霏这孩子从小让我惯坏了,脾气很拗,这一点非常随她妈妈。以后如果她要是在你面前使性子的话,你还多让着她点儿。”他目光恳切地望着我说。 “这您放心,我对待雨霏就像……就像亲妹妹一样,决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看了他一眼答道。 他低着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蓦地,他把头抬起来说:“听雨霏说她很喜欢你。” “是、是么?”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眼睛盯着前面的墙壁,有些呆滞。 “我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犹豫地说,“她对你很依赖。” “是她亲口对你说的?”我问。 “是的。”他点了点头说,“其实我并不主张她这么小就考虑这件事。” “真是个孩子。” 他倏地把脸转向我说,“可现在,雨霏她这个样子,我还能说什么呢?她几乎每天都在盼着你能来看她。”他说到这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田城,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做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在这个期间能够多来陪陪她。”他说着说着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 “雨霏是我唯一的女儿,她母亲离开了我,如果她再离开我,那我可真的没法再活下去了。”他把身子弯下,双手捂着脸,不停的唏嘘着。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亦是无比酸楚。这个魁梧的东北汉子,竟然像孩子般哭泣着,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我答应你叔叔,即使你不这么说,我也会陪着雨霏的。” 他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脸上布满了泪水。 第三十一章 懂事的孩子 “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雨霏从小到大都是那么的活泼可爱,虽然她母亲的去世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抹不去的阴影,但她却又是那么的懂事、那么的体谅我,始终不曾在我的面前表露过。有的时候,我无意中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她正拿着她母亲的照片,默默地垂泪。可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却急忙把照片收起来,对我说‘没事爸爸,我只是有点想妈妈了,所以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告诉她我和爸爸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她还是个孩子呀!”他看着我说,“竟然那么的体贴,那么的善解人意。别人家的孩子都被妈妈宠着、惯着,而雨霏那么小就知道为我着想,从来不因为这件事而埋怨过什么。家里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她来收拾——包括我的衣服、袜子都是她洗。她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一点都不比她妈妈差。虽然她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在她的脑海里——她妈妈的形象基本是模糊的。但她无时无刻不记得她妈妈的祭日,有时我工作忙疏忽了,她就会发短信提醒我,而从来不打电话质问:‘今天是妈妈的祭日,难道你都忘了么?’她会在短信里这么写:老李,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如果你记起来是什么日子的话,雨霏就陪你看京戏。 “雨霏其实不喜欢看京戏,但为了我,她可以整晚上陪在我的身边,看一场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的戏。但她毕竟是孩子,有时候也会向我打听她妈妈的事情——她妈妈在她的记忆里太遥远了。当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她就会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静静地听我讲。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她妈妈的照片来看。有很多次,我都发现她自己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但当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依然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背起书包,俏皮地冲我打个招呼,唱着歌走出家门。 “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孩子,当她考上大学,要来北京的时候,我真的是有点舍不得,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但她说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并让我不要担心。而且她还反过来对我说:‘我走了老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别什么事都让我操心,衣服臭袜子什么的别换下来几天都不洗,把家里整得臭烘烘的。要是我回来发现家里一屋子的味儿,你可要小心哟!’她和她妈妈一样,爱整洁,好操心。” “田城。”他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看得出来,你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很重,可以说是她的精神支柱。她现在需要这样的支持,我希望你能给她勇气,让她战胜病魔。即使……”他说到这里顿住了,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似乎是在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使她没能挺过来,我也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能够是快乐的……”他掩面而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细想起来,我对雨霏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如果不是她爸爸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会承受那么多的事情。但她从来也没有跟我提起过她不幸的经历,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我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汉子,心里蓦地涌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我根本解释不了那是什么——杂乱无章,似有很多事情搅在了一起——如同一团乱麻,想理出头绪却治丝益棼的事与愿违。 这时我听到病房里似乎有动静,我站起来往房间里看去,发现雨霏已经醒了,正往门口张望。 “城子。”她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努力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我急忙走过去扶住她,帮她把枕头往上挪了挪,她斜靠在床头上,看着我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这时雨霏的爸爸也走了进来。 “老李,我饿了,想吃饭。”雨霏看着她爸爸说道。 “哦,我这就去拿饭。”雨霏的爸爸看了一下表,歉意地冲着雨霏笑了笑说:“刚才只顾着跟田城说话了,忘了时间。”说完他拿起饭盒往外走去。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雨霏看着我问道。 “没什么,瞎聊。”我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不是在谈我的病。”她紧张地看着我说,“我是不是没救了,快要死了?” “别胡说八道!”我把目光转向她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别瞎猜,我们刚才……”我停顿了一下说,“刚才在说你以前的事情。” “以前什么事?是不是说我对他管束太严,他对我有意见?” 我看着雨霏那张憔悴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想着她爸爸说的那些话,心里那股哀楚悲凉的感觉不断地侵袭着我那颗渐渐息弱的心。我不禁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那双黯淡却依然娴静的眸子,把她拥在了怀里。 “别想那么多了雨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你爸爸在,有我在,我们三个人合力,任它再有多少白细胞,我们也能把它打变了色。”我的眼泪滴落在了她的肩上。 “嘿嘿,真好城子,我喜欢听你臭贫。”她在我怀里轻轻抖动了一下身子说,“我相信你,即使我真的没有抗过去,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不,你肯定能战胜它。”我用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说,“相信我好么?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知道么?我知道你很坚强,别让我失望好么?” “好的。”她看着我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话,一定战斗到最后一刻。” “不,是一定要战胜它。”我纠正道。 她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然后又用力点了点头说:“好的,战胜它。” “这就对了。”我把她轻轻放回床头上。 她拿出手帕帮我擦了擦眼泪说:“别哭了城子,你不是告诉我要坚强么?你要给我做个好榜样呀。” “嗯,好的。” 这时雨霏的爸爸端着饭菜走了进来。雨霏在床上正了正身子说:“快点老李,我都快饿死了,快让我看看都是什么好吃的。” 她爸爸把饭盒递给了我,我把饭盒放在了床头柜上,打开了盖。里面有红烧茄子,还有番茄鸡蛋,青椒炒肉丝。 “嗯,挺丰盛的。”雨霏看着饭盒里的菜点了点头说,“城子,你也吃点吧。” “你吃吧,我不饿。” “那我就不客气喽。”说着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茄子真好吃,你尝尝城子。”她夹起一块茄子递到我的面前。我扭头看了看雨霏的爸爸,对雨霏说道:“别,你吃吧。” “尝尝怕什么?快点,还让我一直这么举着?” 雨霏的爸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快点,我胳膊都酸了。”她嗔怪道。我张开了嘴,把她筷子上的那块茄子咬了下来。 “好吃么?”她看着我问。“嗯,好吃。”我忙不迭地说道,“你快吃吧,一会儿菜都该凉了。” “嗯,好的。”她静静地吃了起来。 当雨霏吃完饭时,她爸爸走了进来。把饭盒收了起来。 “老李,你跟田城去外面吃点儿吧。”雨霏看着她爸爸说。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我看着她说道。 “有医生护士呢。”她指了指墙上的那一排摁钮说,“这不,都在这儿,我一摁,他们就过来了,你们放心去吧。” “是啊田城,让你在这儿陪了雨霏一上午,辛苦你了。”雨霏的爸爸似乎有些歉疚地冲着我笑了笑。 “别这么说叔叔,雨霏是我的好朋友,这点事算什么,您千万别这么客气。” “那饭总该吃吧,再说我也饿了,走吧,咱俩门口吃点。” “就是就是,快去吧城子,吃完了赶快回来,我还想跟你好好唠会儿嗑呢。”雨霏在一旁催促着。 我和雨霏的爸爸从饭店回到病房时,看到有一个女孩正坐在雨霏的旁边。 “快来城子,这是我的同学段燕,你们见过的。”雨霏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好,上次在你们学校附近见过。”我冲着段燕笑了笑说。 “嗯,是的,上次在吃麻辣烫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面的。”段燕也冲着我报以微笑。 “怎么,你男朋友没有来么?” “城子。”雨霏冲着我眨了眨眼。我看见段燕面露惝怳之色,眼神也有些游移不定。我顿觉得自己的问话过于唐突,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没什么。”段燕抬起头看了看我,又把脸转向了雨霏,“不谈就不谈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晚吹不如早吹,反正迟早是要分手的。” “吃饭了么?” 我不无关心的问,想以此赶快把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转移开。 “谢谢,吃过了。”段燕扭过脸笑着对我说道。 “你们聊,我出去待会儿。”我转身刚要往外走,雨霏在后面叫住了我:“别走城子,坐下来陪着我。” “你们女孩子在一起说话,我在这里不太方便吧。”我看了一眼段燕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又没有说什么私房话,来,坐到我的旁边。”雨霏说着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个空。 我发现段燕一直用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离开,只好走到雨霏的旁边坐了下来。 “你真有福气雨霏,看田城对你多好,百依百顺的。”段燕酸酸地说道。 “她不是小么,我让着她,不然她又该说我欺负她了,再说现在不是你在这儿么?总得给她点面子不是?”我想尽快把这种酸不拉唧的氛围扫除,不然我真的是有点受不了了。 “噢,那你是不是想等段燕走了之后再欺负我?”雨霏乜斜着眼看着我。 “看看,误会了不是?我哪敢有那种荒谬的想法。”我急忙表白说。 “这可说不好,男人的心其实比女人更难捉摸。”段燕在一旁插话道。 “就是就是,段燕说得对,你还是承认了吧。”雨霏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 “天地良心啊,那种愚蠢的念头在我脑子里连闪都没敢闪过,你们两位可别拿厚道人开涮,我脆弱着呢,别一会儿我想不开跳了楼,到时候可别怪我绝情啊!”我一脸的无辜加委屈,冲着她俩说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实在人,不说你了,万一你要是跳了楼,雨霏还不心疼死?”段燕捂着嘴笑着说。 “呵呵,心疼倒不会,就是怕他跳了楼,就没有人逗我开心了,一个人多闷呀。”雨霏一脸的骄矜样。“还是雨霏了解我呀,知道我是一乐于奉献的人,得,为了能够给你带来快乐,我且苟活着。”我拍了拍雨霏的小脑袋说道。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段燕笑着说道,“雨霏,跟田城在一起一定特开心吧。” “什么呀,他经常欺负我的,你是没看见他欺负我时那样,恶煞着呢。”雨霏嬉皮笑脸地看着我说道。 “是啊,他真的经常欺负你呀。”段燕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雨霏,又看了看我。 “别听她的段燕。”我急忙说,“你看看我,像是那种人么?别说欺负人了,拍死只蚊子我还要内疚一天呢!都不容易,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混口饭吃,我还跟人过不去,想想都后悔,没办法,打小就这性格,心肠忒软,忒懦弱。” “呵呵,听你们斗嘴真有意思。”段燕若有所思地说,“我要是有一个这么宠我的男孩就好了。” “别这样段燕。”雨霏看了我一眼,拉起段燕的手说,“你这么优秀,什么样的男孩找不到呀,窦刚也真是的,一个男孩子,怎么就不知道让着点儿女孩呢?” “算了,不说他了。”段燕用手搌了眼角说,“雨霏,你这顶帽子不错,哪买的?”说着把手伸了过去。 “别,段燕。”雨霏把身子往我这边闪了一下说,“很普通的,别看了。” “怎么了,我想看看怎么织的,这花型挺好看的。”段燕愣了一下,有点不解地望着雨霏。 第三十二章 我爱你 “真的没什么段燕,别看了好么?”雨霏的声音近乎哀求。 “哦,那好吧。”段燕看了看表说,“我该回去了,下午还有点事,回头有空我再来看你。”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好的,谢谢你来看我。”雨霏仰起脸看着段燕说。 “都是好姐妹,还这么客气干吗?”段燕看了看我,又把脸转向雨霏说,“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同学们也都很挂念你,说要来看你呢。等你病好了,咱还去驻马店那家吃麻辣串儿。” “好的,代我向同学们问好。”雨霏冲着段燕摆了摆手说,“拜拜段燕。” “拜拜。”段燕说着走出了病房。 我把段燕送出了病房,转身又回到了屋子里。 “是不是掉头发了?”我坐到她的身边,拉过她的手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 “没关系雨霏,等你病好了,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 “要是长不出来怎么办?我要是以后没有了头发,你会不会不理我呀。”她紧张地看着我,鼻翼微微地翕动着。我急忙搂住她的肩膀说:“别说傻话了雨霏,一定会长出来的。即使真的长不出来了,我也会和从前一样的爱你。” “你说得是真的?”她仰起小脸,疑惑而又激动地看着我,眸子里闪着动人的光。 我的心猛地一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脱口而出。而令我自己吃惊的是,我竟然有了一种急于想证实我所说的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的冲动。我无法解释我此时复杂的心境,一如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如此的激越,在面对一个孱弱的生命,说出“爱”这个词。我已经不能使自己辨析这个“爱”是否就是她认为的那个“爱”了,我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如一池被吹皱了的秋水,波光潋滟,欲罢不能。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能骗你么?”我把她又用力地搂了搂,以表示我的真诚。 “那我就放心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掉了很多呢,你想看么?” “可以看么?”我犹豫地望着她说,“算了,还是不看了。” “看吧,没关系的,反正你说了不会在乎的,对吧。”她把脸埋在我的怀里说道。 我真不得不佩服雨霏的勇气,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她竟然愿意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一个她喜欢的人。她是如此的信任我。而我,不知道究竟能给予她什么。我的心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更加的矛盾了,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这种既矛盾又沉重的心情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的面前似乎湍流着一条使我无法逾越的河——河面上没有桥——更没有可供我摆渡的船只。我像一条被追捕的猎物,望着湍急的河水,惶惑地逡巡在岸边,不知所终。 我慢慢地把她头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她的身子在我怀里抖动得更厉害了。她的头发掉了很多,以前那乌黑浓密的秀鬘此时变得很稀疏了,微微泛青的头皮在我眼前时隐时现。我用手轻揉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这是一个多么天真可爱又活泼的女孩哟!在她的身上,永远充满着阳光,朝气蓬勃。她的眼睛纯净明媚;她的笑容粲然而韵美;她充满活力,无忧无虑,像一个快乐的天使,闪着金色的光环,挥动着洁白的翅膀;无论阴霾或是灿烂,无论晨曦或是暮霭,一期如歌鸲般清婉的鸣啼;那澈人心旌的呖呖之声,始终萦绕在我的耳边、我的生命中。 “雨霏。”我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望着我,泪眼婆娑。娇小的身子在我怀里轻颤。 “我爱你雨霏。”我看着她那双已经被泪水完全淹没的眸子说,“让我照顾你好么,照顾你一辈子。” 她怔了一下,继而翘起了嘴角,在泪水中嫣然而笑。她圈起胳膊,用力地搂住我。 “谢谢你城子,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满足了。”她松开了个手臂,仰起脸望着我说,“可你,不属于我,你是楚伶姐的。但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相信,真的相信。”她把脸再次埋进我的怀里,唏嘘着,嘤嘤而泣。 蓦地,她抬起头望着我。用一种莫名的,奇怪的,似乎她从未见到过的人的眼神望着我。 “你不能离开楚伶姐知道么?”她颤抖着嘴唇说,“你不应该这样,这不是我认识的城子,我所认识的城子决不会这样的。” “我就是城子,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城子,我爱你,千真万确。”我捧起她的脸,用手轻轻地掠去她两颊的泪水,但那泪依然无助地往下淌着。 “不!”她突然离开了我的怀抱,“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爱,一点儿都不需要。”她急促地呼吸着,泪水如小溪般淌进了她的嘴角。“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更不要你离开楚伶姐。城子,我承认我非常地爱你,甚至在很长一个时期我发现自己都处在一种痴癫的状态。像一个被洗了脑的意志薄弱者,我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但是。”她说,“我自从生病之后,每当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会不断地想起这所有发生的一切;从和你认识的那天起,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仔细地阅读着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次的美好的时光。我不得不承认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时就爱上了你,而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使得这种朦胧的爱变得更加深刻和真实。但这种真实只限于我的一厢情愿。从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对楚伶姐的缱绻之情中我可以看出,你们的爱情才是真正的深刻和真实的。而我自认为的那种真实,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一种虚无的浮光掠影。但我却一直固执而自信的认为,我能够抓住它,能够使这种幻影变为真实,让那种灿烂为我独有。 “我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的那种想法真是幼稚可笑,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缘故,也许我过于自信,认为只要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够得到。” “不是么?”她自嘲般地笑着说,“除了我无法让妈妈再回到我的身边,我甚至觉得我可以得到我所希望得到的一切,包括你的爱。”她用双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但现实又是怎样的呢?很明显,我错了,大错特错。我疯狂地追求你,不放弃任何一次可以接近你的机会;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想让你张开怀抱拥我入怀。但是,我一次次的失望。当我看到你对楚伶姐的一往情深,我是何等的痛苦。” “但现在。”她莞尔一笑说,“我已经从那种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完全的、彻底地解脱了出来。而你对爱情始终如一的态度使我更加的爱你,但这种爱已经不是之前的那种近乎畸形的爱了——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婉而又体贴的爱。这种爱使我恢复了理智,使我对你和楚伶姐的爱情有了一种羡慕但绝不是嫉妒的感觉。当这种感觉来临我并感知到的时候,我真的很激动,我为自己骄傲并真诚的为你们祝福。” 雨霏把那顶紫色的毛线帽又重新戴在了头上,低着头,双手摆弄着被角,再也不说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这番话,她的话像一把锤子在我心上敲击着,那种从未有过的震颤使我几乎难以承受。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刚刚二十岁还在上大学的女孩的感情是如此的丰富和细腻,通过她的这番话我仿佛看到了一颗鲜红而蓬勃跳动的心,那沸腾的血液如火一般的燃烧,而她的善良和对我的诚挚的感情却使得她被迫压抑着那炽热的火焰而不再继续泛滥肆虐。她纤弱的双肩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此时她的精神,一如她病重的肉体般不断的被煎熬着,这种痛苦我几乎能够深切地体会到——我的灵魂于她一样在炼狱里,被高高的吊起,承受着无情的鞭笞。 “雨霏,我……” “别说了好么?”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求你了城子,别再说了,我很累了,想睡觉。”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眼神婉娩而又执著,我只好从床边站了起来。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嗯。”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柔柔的笑,“下次来给我买个橙子过来,我喜欢闻那种味道。” “好的,我一定给你买。” 我走出医院,外面的风刺骨的冷。我那昏沉沉的脑子陡然清醒了许多,但雨霏的话却依然清晰的在我耳边回荡,我有了一种虚脱的感觉。 时间像一位耄耋老人,缓缓地向我走来。当我再一次去医院看雨霏时,她的精神状态比上次更差了——骨髓一直没有找到,医生也爱莫能助。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脸色更加的苍白;眼窝微微的下陷;四周泛着青色。 我给她带去了橙子,她只是出于礼貌闻了一下,然后就躲进被窝里,像一只受尽虐待的小猫,再也不理我了。 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一整天,把我想到的所有能够激励她的话都说了,但毫无用处。她只在午饭的时候坐起来喝了一碗粥,剩下的时间都处在卧床的状态,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把我弃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我感到了一丝绝望。死神似乎已经开始微笑着向雨霏招手了——它拖着沉重的步伐,橐橐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的尽头。继而,它的面部开始变得狰狞,佞笑着用那双形如枯槁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鲜艳的花,走进病房,把那朵香气四溢的奇怪的花放在雨霏的枕边,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雨霏的爸爸似乎比雨霏更加的憔悴,高大的身躯佝偻着,精神上巨大的压力使他再也无法直起他魁梧的腰身。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刮脸了——浓密的胡须参差不齐地的在他的唇边、下巴上歪斜着,犹如一片没有修剪的芜杂的乱草。 我想安慰他几句,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突然发现他老了许多——眼角额头上的皱纹比之前更加的深刻了,前额的头发一绺一绺无力的低垂着。但他那双眼睛,似乎还没有安全黯淡下去,里面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 也许就是他眼睛里的那道光,才使得他没有倒下去,而是以一种伟大的父爱,在绝望即将完全侵蚀他的精神世界前,他依然坚持着,给自己,更是给他的女儿一种希望和支持。 他告诉我,雨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夫说如果还不能找到相配的骨髓,她最多也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从医院出来,由于一天没有吃饭,我有点头重脚轻。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灰蒙蒙的。 下雪了,雪花很小,有点像夏天的柳絮,在风中飞舞着。 快过年了,街上已经有很多商场、酒店门前打起了促销的广告。大红的、镶着金边的恭贺新禧的字样充斥着街头巷尾,不知凡几。门前挂上了灯笼,路边扯起了红色的标语——防火防盗防感冒。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表情,打老远就热情地打着招呼,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兄弟姐妹一样,彼此嘘寒问暖。 我坐在窗前,抽着烟,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这时我蓦地想起了张明理。我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出了他送给我的打火机——一个烧汽油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太麻烦,还得经常给它添油。”我摆弄着张明理递到我手里的打火机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一本正经地坐到我的旁边,像是颇有感悟地说,“这人啊,就像是这打火机,要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才能燃烧,才能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就像这。”他拿起桌子上的那个一次性打火机说,“看着挺省事,但它的生命力却很短,最后不得不遗憾的被抛弃,不仅是被别人,也是被自己。”但他却没有能够为自己加油,甚至于还没有熬干,他就把自己抛弃了。 第三十三章 楚伶归来 我和他认识那么长时间,这是他说出的唯一的一次可以被认为是至理的话,我差点就把这话当成了我的座右铭。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爸妈我要留在北京过年。这是我来北京之后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不能吃妈妈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不能陪爸爸喝酒,不能陪他们二老看春晚。 周五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楚伶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回到了北京。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去机场接她。她说她爸爸妈妈去机场接的她,她不想让我大老远跑去机场,天太冷,她说怕把我冻着。 她让我晚上在家等着她,她要来看看我的新住处。 我在屋子里抽了半盒烟,接到了她的电话。 “城城,我在你的楼下,你下来吧,我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我急忙穿上外套,飞奔下楼。 楚伶站在楼下,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像一团火在黑夜中跳跃,眼睛不住的四处张望着。 我走到她的跟前时她才发现我。 她的脸色有些白,人也比走之前瘦了。精神不是很好,也许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的原因,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瘦了城城。”她用那双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摸着我的脸说。 “别说那么多了,先上楼。”我领着她到了我的住处。 进了房间之后,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很像上次在信中提到的有很多小动物的那件。她的腿上,穿的正是那条能让我想入非非的牛仔裤。 她四处转悠了一圈儿,说了一些类似雨霏说过的话。然后转身搂住了我,把脸贴在我的胸前,似乎是睡着了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搂得很用力,好像怕我会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似的。 “城城,想我了么?” “当然想,这还用说。你呢,想我了么?” “每时每刻都在想。” 我们相互紧紧的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我累了,让我坐下来好么?”楚伶仰起脸看着我,幽黑的眸子温静婉顺。 我松开了搂着她的胳膊,领着她走进了我的卧室。 “坐床上吧,把身子靠在床头上。”我把被子斜放在床头边,帮她把鞋脱掉,让她的身子仰靠在上面。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颜色很鲜艳小海螺放在我的面前说:“这是我在海边捡的,我捡了很多,但这个最好,最漂亮,所以我带回来送给你。”她把海螺放在我的耳边说,“你听,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呢!” “听到了么?” “嗯,听到了。”我点了点头,那海螺里面的确有一种悠远旷寂的声音。 “还听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了吧。”我迷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么?”她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恍然大悟,急忙说道:“是啊,听到了,听到你的声音和着海风向我吹来,你在呼唤我的名字。” 她嫣然而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眸子里闪出亮莹莹的光。 “是哟,我每次去海边,都要对着大海喊你的名字。希望我的思念能乘着海浪游向你。” “还有。”她说着又把手伸进了包里,从里面掏出一条用贝壳串成的手链儿。“看这个,我串了好长时间呢,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戴上。” 我把手伸给她,她把手链儿套在了我的手腕儿上。 “好看么?”她用手抚摸着说,“这上面的每一个贝壳,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形状、颜色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每一个贝壳的大小形状都是那么的相像,颜色也都很接近。而且我发现每一个贝壳的边缘都是圆润的,好像是经过了打磨似的。 “你又把它再加工了吧。”我看着她问道。 “你看出来了?是呀。”她似乎为我的这一发现很欣愉,“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呢!如果我不把它们的边缘磨光了,万一剌着你怎么办,是吧。”她有些沾沾自喜地笑着对我说道。 我看着手腕儿上的那条闪着圆润光泽的手链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吃饭了么?”我拨弄着手腕儿上的贝壳说。 “还没呢,本来我妈说让我吃了饭再过来,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怎么样?请我吃饭好么?” “嗯,当然好了。咱现在就去。”我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吧,你想吃什么?”我拿起地上的鞋帮她穿上。 她下床之后说:“什么都行,只要和你一起吃。” “那好,出去再说。” “嗯,好的。” 我们两个刚走出巷子楚伶就说道:“不如咱俩去‘小四川’吃吧,我真的好想吃他们那里的麻婆豆腐。” “行,听你的。”我说完就站在了路边,看着过往的车辆,等待着出租车的到来。 在等了十几分钟之后,一辆空载出租车才从车流中冒了出来。 上车之后,楚伶就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用手握住了我的手。这样的一种情景使我的心猛地一颤,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在楚伶的手里开始微微地出汗,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像一尊泥塑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了。 我为楚伶点了几个她以前最爱吃的菜。我们俩面对面坐着,她用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有些心慌。 我掏出烟点着抽了几口,感觉心跳的不是那么厉害了。 “你那个临时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她蓦地问道。 我被她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好了。 “你。你怎么想起问她来了?”我嗫嚅着。 “怎么了城城,你怎么变得结结巴巴的,这可不像你。”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她目光的炙热,像一把烧红了的剑,锋利无比而又热力逼人。 “不、没、没什么。”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说,“她住院了,如果再找不到与她相配的骨髓,再过两三个月,她就会死。” “是么?”楚伶惊讶地望着我说,“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得了白血病,头发都掉光了,现在憔悴得让、让人不忍卒睹。”我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低着头,半晌没听见楚伶说话。我抬起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憔悴。 “你怎么了楚伶?你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不用这样,我们说点别的吧,别让这件事影响到你的情绪。”我急忙劝慰道。 “没关系。”她掏出纸巾搌了搌眼角即将滑落的泪说,“给我仔细说说她,我想听。” “别,别楚伶,你别这样。你刚回来,咱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儿吧。” “不,就说她。”她执拗地说道。 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用一种无法解释的目光看着我,这种目光我在她的眼中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们俩都不再说话,她似乎一直等着我先开口,而我却不知如何说起。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打破了这一尴尬沉闷的气氛。 “快吃吧楚伶,不然一会儿该凉了。”我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急忙把勺子拿起来说,“我先给你盛碗汤。” 楚伶没有吭声,默默地看着我为她盛汤。当我把汤放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了汤里,溅起一颗同样晶莹的汤汁。 “吃完饭跟我说她。”她拿着筷子并不夹菜,似乎是等待着我的承诺,摆出一种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不吃饭的姿态。 “好,你先吃,吃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无奈的就范了。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她冲着我翘了翘嘴角,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我的碗里。 吃完饭回到我的住处,我把我和雨霏之间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向楚伶仔细地讲了一遍。她一直默默地倾听着。当我讲完之后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用手抚摸着那串我搬家时一同带过来的雨霏串的红叶,沉默了很久才说:“她串的比我好看。”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此时的我不知用什么话来回应她。她似乎并不等待着我的回应,而是转身回到卧室,拿起她的包说道:“城城,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再坐一会儿好么?我们毕竟分开了那么长时间。” “我已经答应我妈妈了,不能超过十一点。”她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什么又接着说道,“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雨霏,行么?” 我看着她那双黑黑的眸子,实在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踌躇着,默然不语。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顾忌,拉着我的手,露出了一双企盼的眼神。 “那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的话,我答应你。”我无奈地说。 “那咱就一言为定,明天你在家等我,我过来接你。”她似乎很高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红,“走吧,送我。”她拉着我的手往门外走。 第二天一早,楚伶就打来了电话,说在楼下等我。我急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冲下楼去。 由于马上就要过年了,医院里出奇的静。走廊里更是阒寂无声,只有我和楚伶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的回声如闷鼓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心随着距雨霏的病房越来越近而愈发地颤抖。萦绕在空气里的来苏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粘膜,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不禁打起了哆嗦。 我和楚伶走进了雨霏的病房,但却没有看到雨霏,在她躺的那张床上,空无一人。 我的心顿时缩紧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了心头。这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的充斥着我的整个精神世界,我甚至没有跟楚伶打招呼就飞奔出病房,径直朝护士值班室跑去。 我跑到护士的值班室,里面没有人。我转身又奔向其他的房间,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呼叫着,像一个马来狂人,四处乱撞。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也被我的大声喧哗所惊扰,一个个伸出头瞪着惊诧不解的眼神,面面相觑。可我已根本顾忌不了那么多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依然四处奔跑。 “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突然一个清脆但严厉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了过来。我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朝我这边走来的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 “知不知道这是病房,这里的病人都需要休息,你是干什么的,在这里大声喧哗?赶快给我离开这里!”护士走到我的跟前,狠狠地瞪着我说道。 “对不起护士小姐,实在是对不起。”我忙不迭地赔笑道,“我想问问二十六床的李雨霏去哪儿了?” 护士没有回答我的话,气呼呼地走进了值班室。 “护士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我也是有些太着急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再次冲着面前这个比我小了不少的女孩连连道歉。 “你也真是的。”护士翻起眼皮打量了我一番说,“这么大的人了,医院的规矩你懂不懂?禁止大声喧哗。”她像一个长辈教训孩子般数落着我,我连连点头称是,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之后,我又急不可耐地问道:“请问,二十六床的李雨霏去哪儿了?” “你是她什么人?”护士仰起脸看着我问道。 “我、我是她男朋友。”我看着护士的眼睛,有些踧踖地说道。 “去做化验了,过两天就要手术了。”护士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走到一个柜子面前,拿起一个白色的托盘,往里面放着针管之类的器具。 我长长地吐出口气,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但护士的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问:“做手术,做什么手术?” “换骨髓。”护士眼皮也没抬一下,短起托盘往门口走去,“快出来,去病房等着。”她站在门口看着还在愣神的我催促道。 我刚走出护士值班室,就看到楚伶正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我。 第三十四章 此情可待 “楚伶,我……”我急忙走到她的身边,刚要解释什么,但却被楚伶制止了。 “别说了,我们回病房等吧。”她转身往病房走去。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我的心跌入了谷底。 我们两个坐在病房里,都沉默不语。我看着面前的楚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屋子里太安静了,甚至可以听到我自己和楚伶那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屋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把我压抑得额头上冒出了汗来。正当我苦心孤诣地寻找着打破这一尴尬局面的办法时,走廊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我和楚伶同时站了起来。当看到楚伶那深邃的眸子时,我刚刚抬起的脚又慢慢地放了下来,跟着楚伶慢慢地走到了病房门口。 走廊里,雨霏和她的爸爸慢慢地朝着我和楚伶走了过来。 “她就是雨霏吧。”楚伶似是在问我,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她就是雨霏。” “她很漂亮,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憔悴,但我还是看的出来,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楚伶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朝着雨霏走了过去。我吃了一惊,急忙在后面跟了过去。 雨霏也看到了我和楚伶,虽然她没有见过楚伶,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等着楚伶走到她的跟前。 “你好雨霏,我是楚伶。”楚伶伸出了手,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听到楚伶的自我介绍之后,雨霏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同样微笑着伸出了手。 “你好楚伶姐,早就听城子提起过你,你不是在美国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回来过年。”楚伶和雨霏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先别说那么多了,到屋子里再慢慢说吧。”楚伶说着,挽起雨霏的胳膊往病房走去。 我和雨霏的爸爸跟在后面走进了病房。楚伶坐在了雨霏的床边,我和雨霏的爸爸则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尴尬。 “我想和雨霏单独聊聊好么?”楚伶仰起脸看着我和雨霏的爸爸。 我看了雨霏一眼,她冲我点了点头。 “走吧,咱俩出去抽支烟。”雨霏的爸爸说着,往门口走去。我把目光转向楚伶,发现她正静静地谛视着我,澄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晶莹的光影。我惴惴不安地跟着雨霏的爸爸走出了病房。 “雨霏要换骨髓了是么?”我和雨霏的爸爸站在走廊尽头的一个窗户旁边,接过他递给我的一支烟问道。 “是的。”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终于找到了跟雨霏配型的骨髓,后天就要手术了,本来想今天给你打电话来着,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他看着我,有些迟疑地说,“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我点了点头说:“嗯,是的,她叫楚伶。” “听雨霏提起过,说你的女朋友在美国上学。”他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像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雨霏后天手术,你能来么?”他把脸从窗外转过来看着我说。 “当然,我一定会来的。” “那就好。”他叹了口气说,“希望雨霏这次能度过这个难关。” “一定会度过的。”我目光睽睽地望着他说。 我们在连续抽了两支烟之后,看到楚伶在病房门口向我们招手。 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楚伶和雨霏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尤其是雨霏,眼睛里还残存着没有被拭去的泪水,晶莹闪亮。 “你们怎么了?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我疑惑地望着她俩问道。 “没什么。”雨霏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说,“都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情,跟你们男人没关系。”说着看了楚伶一眼:“是吧楚伶姐。” 楚伶点了点头说:“嗯,是的,都是些私房话,别瞎打听了。”说完冲着雨霏和我笑了笑说,“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聊着。”说完走出了病房。 看着楚伶走出房间,我急忙走到雨霏的床边问道:“你俩刚才都说了什么?怎么都哭得跟泪人似的?” “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后天做手术,你能来陪我么?” “当然要陪你,这还用问么?” “那好,等会儿楚伶姐过来,你们就回去吧,我想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可我刚来呀,还没跟你说话呢。”我一听雨霏要下逐客令,急忙说道。 “后天,后天一大早你过来,陪我做手术。”她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说。 “行,没问题,那你告诉我,刚才你们都在聊什么?”我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等我做完手术再告诉你。” 我看着她脸上执拗的表情,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那好吧,等你做完手术再说。” 回去的路上我和楚伶依然沉默不语,当我请她到我的住处坐坐时,她却说家里还有一些事情,婉拒了。我突然感觉和她的距离似乎变得遥远了,我等待了将近三年的楚伶正像一只风筝渐渐地离我远去,而我的手中,握着的仅仅是一截断了的线头。这种感觉我实在难以接受,望着她那双不想表达任何感情的幽远的眸子,我第一次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凄楚。 出租车停在了楚伶家的楼下,她从车里下来之后扭头用手摁住了我将要跟下去的身子,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你回去吧城城,我累了,想回家睡一会儿。” 她的脸色很苍白,甚至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怎么了楚伶,你看上去不是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我强行从出租车里走了下来,给司机付了钱之后,转身把楚伶搂在了怀里。 她在我怀里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就不再动了,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整个身子也蜷缩在了我的怀里。 “没什么,主要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她的身子在我怀里轻微地抖动着。 “你冷么楚伶?” “嗯,有点。”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我把羽绒服的拉锁拉开,把她包裹在我的怀里。 风从街道的一头吹了过来,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我的怀里。我感到了她的啜泣。 “楚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回过头一看,见楚伶的妈妈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正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 楚伶从我的怀里挣脱开来,用手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冲着她妈妈说:“妈,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上去。” “这大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楚伶的妈妈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阿姨。”我急忙冲着走过来的楚伶的妈妈喊道。 “快,你们俩都跟我回家。”楚伶的妈妈走到我们的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踧踖地跟在楚伶妈妈的后面来到了她们家。虽然她妈妈对我们的事情有些微词,但还不至于当面提出反对。 我走进楚伶的房间。房间里的布置和几年前我来时差别不大,显然是自从楚伶走了之后,她的父母依然为她的房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以使她能够在回来的时候尽快感受到家的氛围。 我看着房间里的毛绒玩具和那些熟悉的卡通画,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幕。 我记得最后一次来楚伶家是她临出国的前一个月。那是春夏交接的一个清爽的夜晚。穹窿上悬挂着一弯新月。和煦的夜风拂着我和她的面庞,同样是在她家的楼下,我们忘情地亲吻着。 “去我家坐一会儿吧。”楚伶仰起脸望着我,清亮的月光沐浴在她幽黑的眸子里,闪着温婉的光斑。 我望着她婉顺的面容,有些迟疑地说:“你妈妈她……会不会说什么呢?” 楚伶笑了,用手掐了一下我的鼻子说:“看把你吓的,我妈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她拽了拽我的袖子说,“走吧,没事的,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伶领着我走进了她家。她的父母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见到我来了,楚伶的爸爸友善地冲着我笑了笑。 “来了田城。” “叔叔好。”我急忙报以亲切的微笑。 当我把目光投向楚伶的妈妈时,发现她也同样正对着我微笑,那笑容看上去很真诚。我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在这之前我每次来楚伶家的时候,虽然她妈妈也对着我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属皮笑肉不笑那种。笑得让我心里没底。 就感受来讲,楚伶妈妈这次真诚的笑容比起她爸爸来说更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跟着楚伶来到她的房间,那股熟悉且清新的气味顿时沁入了我的心脾——那是一种淡淡的清香的味道,像是春天里被晨露打湿了的青草的气息。 楚伶给我沏了杯茶,当铁观音的香气开始从杯子里升起的时候,屋子里的清香便被茶浓郁的香味所遮盖。 楚伶从屋子里探出头看了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父母一眼,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了。她打开写字台上的迷你音响,那首我最喜欢的贝特希金斯演唱的‘卡萨布兰卡’便从那两个黑色的小音箱里缓缓流淌了出来。 我坐在椅子上,楚伶坐在我的怀里,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静静地聆听着。当一曲终了,她的眼泪也浸湿了我的脖子。那天晚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是啊,我们之间根本用不着说什么,只要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就什么都明白了。 而此时,那张椅子依旧在那里,但我却觉得有些陌生了。我看了楚伶一眼,坐在了上面。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她转身走出了房间。我从写字台上那摞厚厚的cd中找出了那张欧美金曲的碟子,当我打开盒子拿出那张光盘的时候,我看到上面用水彩笔写着一行小字:里查马克思——此情可待。卡萨布兰卡——我的最爱。 我的手僵在了那里,上面的日期正是她刚回到北京的那一天。我把碟子放进了音响里,波比维顿的那首“sealed with a kiss”便萦绕在了小小的房间里。 楚伶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茶的香气仍然浓郁芬芳,还是那熟悉的铁观音的气味。 她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上了。她把茶杯放在了我的面前,而后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我说些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揽在了怀里。 “喝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她挣脱我,拿起茶杯在我的面前,“你最喜欢喝的铁观音。” 我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然后放回桌子上。 “听那首‘卡达布兰卡’吧。”她说着,伸出手在音响上摆弄着,寻找着那首歌。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找到了,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把手指摁了下去。贝特希金斯那充满感性的深沉的男低音便浮荡在了耳边。 “抱着我城城。”她说着把胳膊伸了出来。我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她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两只胳膊用力地箍着我。 “楚伶我……”我刚说到这里,却被她打断了:“嘘,别说话,好好听。” 我们两个站在那里,相互紧紧地拥着对方,静静地谛听着那首歌。我的心在那一刻开始随着歌声起伏飘荡起来。 当贝特希金斯的歌声渐渐离我们远去的时候,楚伶把脸从我的脖子里抬了起来。她的面庞上已是春潮一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早已经被泪水浸泡得朦胧而充盈。 “把我抱到床上好么?”她把胳膊圈在我的脖子上。 我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 “你也坐到床上,让我靠着你。” 我靠在床头,楚伶偎在我的怀里。这时,音箱里又传来了那首“卡萨布兰卡”。 “我让它循环播放了。”楚伶把脸抬起来看着我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用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只觉得自己的心绪如一团乱草,被莫名地点燃了,身体越来越燥热难耐,而泪水也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头也没抬,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摸了摸。 “你还是我的城城。”她柔婉地说,“就这样听吧,希望我能听着这首歌睡着。”她把身子又往我怀里靠了靠,便不再说话了。 那首歌一直在循环地播放着,而楚伶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把她的身子放平在床上,拉过被子帮她盖上。我站在床边,看着她嘴角那一抹笑意,苍白的两颊泛起的一丝红润,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我已经能够完全确定我是个混蛋了。 我把音响关上之后,拉灭了房间的灯,走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不辞而别 楚伶的妈妈在客厅。我把门轻轻带上之后来到了她的面前。 “阿姨,我走了。楚伶睡着了。”我轻声地对她说道。 “哦。”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楚伶跟你说什么了么?” 我迷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她什么也没说,我们一直在听歌,直到她睡着。”我看着她那双有些难以理解地眼神问,“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阿姨?” “噢,没什么,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她避开了我的目光,往门口走去。“我送你田城。” “别,阿姨,不用送了。”我急忙走到门口说,“楚伶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不会是生病了吧,不行我明天陪她去医院看看。” “没、没什么。”她听到我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估计是刚回来不久,还不太适应吧,过段时间也许就好了。”她说着打开了门。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大门已经敞开,冷风不停地往屋子里灌,我只好走出房间。 “那好吧阿姨,跟楚伶说,让她好好休息,过两天我给她打电话。” “嗯,好的。” 看着楚伶的妈妈关上门之后,我怅然地往楼下走去。 当我走下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雪片很大,像洁白的羽毛在空中悠悠荡荡地来回飘摆着。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地银白,在路灯的映照下闪亮亮的反射着凄白的光晕。 当我走进雨霏的病房时,见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病房里,正和雨霏的爸爸说着什么。 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医生们过了一会儿都陆续走出了病房。我走进去看到雨霏正躺在床上。她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好转,也许是因为就要手术的原因吧,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紧张。 “城子,快过来。”雨霏看着走进房间的我说道。 “一会儿就要手术了,我真的很紧张。”她的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别紧张雨霏,这种手术在我国已经很成熟了,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配合手术,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你手术出来的。”我坐在她的旁边安慰道。 “嗯,好的。”她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的话,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我出不来怎么办呀。” “别胡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急忙制止她。 “嘿嘿,看你紧张的。”她蓦地笑了起来,“不过,看到你这么紧张我,我真的很有信心了呢!”她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门口看了看说:“楚伶姐没有来吧。” “哦,她、她可能有事情来不了吧。”我嗫嚅着。 “我真的没想到楚伶姐是那样一个人。”她喃喃地说。 “楚伶她怎么了?你认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觉得雨霏的话怪怪的,有些听不明白。 “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善良的女孩。”她像是若有所思地说,“我真的很喜欢她,我好想让她做我的亲姐姐。” 她说着说着眼泪竟然落了下来。 “吻我一下好么?我就要进手术室了。”她像是从一种梦境中突然醒过来似的说道,“别再像上次那样敷衍我。” 我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嘴唇。她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雨霏被推进了手术室,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我的心在痛苦的煎熬中剧烈地跳动着。雨霏的爸爸亦是在走廊上来回踱着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的猛兽,脸上那焦躁的神色和哀楚的目光让人看起来心酸不已。 夜幕渐渐低垂,手术室上方的灯亮起,随之门打开了,雨霏被缓缓地推了出来。 我只在几个护士大夫身体之间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了雨霏那张苍白的脸,她就被推进了无菌室。 “情况怎么样?”雨霏的爸爸走到主刀医生的面前急切地问道。 “目前看来情况良好,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医生用一种充满理性的职业口吻说道。 我和雨霏的爸爸站在无菌室的窗外朝里面看去,雨霏正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两眼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哟。”雨霏的爸爸老泪纵横,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 “是啊,雨霏会挺过来的,我相信她。”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握住了他那只有力的大手。他把脸扭过来看着我说:“谢谢你田城,这阵子把你也累得不轻啊。” “别这样说叔叔。”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愿意陪着雨霏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当我们把视线转回无菌室的时候,护士已经把窗帘拉上了。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这里有医生护士,你们就别在这里干耗着了。”一位刚才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在我们的背后说道。 当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接到了楚伶的电话,问雨霏的手术情况。我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情况之后问她身体好一些没有,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些了,这让我更加不放心起来。 当我第二天怀着沉重的心情从医院回到住处时,才想起应该给楚伶打个电话,问问她的身体情况。 可是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接听,我有些不放心起来,接着又往她的家里打电话,仍然是没有人。 我的心开始变得更加的不安了。在医院时听雨霏的爸爸说,雨霏现在的情况按照医院的术语只能算是安全出舱,以后的情况还很难说,主要是排异问题。如果雨霏能够挺过去,也许以后会好一些,但毕竟是白血病,以后到底是一种什么状况谁都说不好。而现在楚伶也没了消息,我有一瞬间仿佛觉得这两个女孩都要离我而去似的,一种焦躁的心绪开始不断的折磨起我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断给楚伶打电话,但无论是她的手机还是她家里的电话,都一概没有人接。我不得不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晚上跑到了她家。 当我在楚伶家门口敲了几分钟的门之后,隔壁的一位中年妇女打了门。 “别敲了,他们一家都去美国了。” 听到女人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马上就要过年了,而楚伶一家怎么会去美国呢?我看着面前的这位和蔼的女人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都有好几天了。”女人说完打量了我一下,“你以前好像来过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说,“您知道他们临走前还说过什么吗?”女人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们走的那天看着挺匆忙的,当时我正在楼下和人闲聊,看到老楚他们三口上了一辆面包车,当我问老楚这大过年的要去哪儿,他只说了句去美国,然后一家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雨霏终于从无菌室里出来了,当看到虚弱的她躺在床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把准备问那天她和楚伶都说了些什么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年了,雨霏的身体也逐渐好了一些。医生说雨霏的情况非常好,恢复得很快,没有出现预期的那种排异现象,可以说是个奇迹。 我和雨霏的爸爸带着雨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吃了一顿年夜饭。而我的心情却并没有随着雨霏身体的好转和除夕的来临而变得好起来。 “你怎么了城子,心情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回到病房里雨霏坐在床上问。 她的话又勾起了我的欲望,我不失时机地问道:“上次你和楚伶在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雨霏听了我的话,那刚刚还闪着大病初愈后和过年时的那种熠熠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 “你不问我还忘记了,楚伶姐现在怎么样了,你这段时间见过她没有?”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问起楚伶的情况来。 我看了她一眼说:“楚伶走了,回美国了。” “是么?”雨霏吃惊地望着我说,“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过了年再走,她回来不就是过年的么?” “不清楚。”我颓然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说,“她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就走了,我简直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雨霏那双惊诧的眼睛接着问道:“那天你们两个究竟说了些什么?告诉我雨霏。” “你……真的想知道?”雨霏用眼睛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嗫嚅着说道。 “是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目光坚定地望着她。 “她……”雨霏仍然有些不愿开口。 “到底是什么回事?别吞吞吐吐的!”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用一种极不客气的语调说道,居然忘记了我面前是一个刚刚大病初愈需要安抚的病人。 “别对我大喊大叫的。”雨霏提高了嗓音,犀利地回敬了我。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着急而已。”看着雨霏那有些动容的表情,我急忙用一种和蔼的口气挽回着刚才的莽撞。 “她说她在美国交了一个男朋友,让你忘了她,并且把你托付给我了。”雨霏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雨霏说,“你别是骗我的吧。” “你……”雨霏倏地抬起头,显然对我的话有了强烈的反应,苍白的脸自手术后第一次变得红润起来,“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看我像是那种欺骗你的人么?哦……”雨霏像是参透了什么似的,冲着我点了点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得到你所以才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龌龊?” 看着雨霏那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和目光,我知道我再一次由于自己的年轻而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辩解道,“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楚伶她怎么会……会在美国找男朋友。” “那你可以去问她呀。”雨霏没好气地说。 “她去美国了,我联系不上她,怎么问呀?” “那你就相信我好了,我是不会骗你的。”雨霏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我。 时间随着雨霏说的那样无情的流逝着——一直没有楚伶的任何消息。而雨霏的病情也渐渐好转,已经重新回到了学校。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我刚刚下班走进房间,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到荷子站在门外,像一个被晒蔫儿的茄子。 “我离婚了。”这是荷子进屋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我感觉自己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吃惊。 她颓然地坐到了那张旧沙发上,整个人如同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衣服,软塌塌的蜷缩在一起。 “因为什么?”我站在她的面前问。 “除了我,他在外面还有很多女人。”荷子的脸上如僵尸般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也冷得使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跟我说?”我质问道,“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荷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把头又低了下去:“这是我自己的事,况且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图增烦恼。”她的身子在沙发里动了动,但依旧蜷缩着,“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给你添乱。况且即便跟你说了又能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她坐在那里乜斜着我。 荷子的话不无道理,即使跟我说了,也的确挽回不了什么。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荷子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让步的,那不是她的性格。 “但你至少跟我说说心里也会好受些。”我坐到了她的身边,也许这时的她真的是需要一个肩膀,她此时的平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表现,她体内积蓄的某种东西一定会在某一个时刻爆发的。 第三十六章 清香依然 她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转而问道:“雨霏现在怎么样了?楚伶有消息么?” “雨霏已经回学校了。” “那可真是很好。” 我看到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那楚伶呢?跟你联系过么?”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至今也没有她的消息。” “那你又往她的家里打电话了吗?” “隔两天就要打几次,早上,中午,晚上。但都没有人接,我又去了她家很多趟,但据她的邻居说,自从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哦,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接着说道:“吃饭了么?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你吃的下么?” “为什么吃不下?当然要吃。”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走吧,我请你吃,算是补偿你我结婚那天对你的招待不周。” 那顿饭吃的时间不是太长,由于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剩了很多菜。我有好几次试图劝慰劝慰她,但都被她绕开了。她的反常表现使我心里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但她不愿说,我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我们见面三天后的一个的夜晚,我接到了荷子打给我的电话。 “田城,我很冷,抱紧我好么?”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了动静。 我发疯般地冲出门,遍寻了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在那套房子里,她的初恋男友的房子里,她静静地躺在那张铺着花格子床单的床上。鲜红的血液已经洇湿了整个床单,她的手腕已经被她自己割裂,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到地上。 荷子死了,她对生活的信心随着那如琥珀般晶莹的血液一滴滴坠落,一点点干涸、消亡,最后随风而逝,弥散在空气中。那晚的雨,是红色的,如我流下的泪,凄凉,侵入骨髓。 我和雨霏正式恋爱了,虽然我心里一直还惦记着楚伶。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和雨霏坐在我的房间里看外面的雪。雪花很大,象白色的羽毛。时间过得很快,又要过年了。这时我听到了手机响,当我接通电话时,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电话是楚伶的母亲打的,她想请我到她的家里去一趟。当我刚想问楚伶的情况时,她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去了楚伶家,雨霏想跟我一起去,被我制止了。 当我走进楚伶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楚伶。她的父母就站在客厅里,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楚伶的妈妈走进了卧室,我和楚伶的爸爸坐在了沙发上。 “楚伶走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信。”楚伶的爸爸从桌子上拿过一个信封,然后站起来说:“我过去一下,看完后叫我。”说着也走进了卧室,只把一头雾水的我地留在了客厅里。 我打开信,看到了那熟悉的字体: 城城吾爱: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辞而别了。原谅我这么做,我本不想这样的,是的城城,我根本不想这样,甚至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但我还是没跟你打招呼就走了。 我爱你城城,非常非常的爱,我相信你是能够体会到我对你的爱的。也许就是因为对你的爱,我才离开了你。我上次回去的目的就是想见你,但我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当我看到你对雨霏的眷恋就如同当年你对我那样时,我的心都碎了。你在医院因见不到雨霏而失去理智般乱闯并呼喊她的名字时,我彻底绝望了。 但当你在我的房间里搂着我的时候,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你的爱。我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你矛盾重重而又无法在我们之间抉择,虽然在某一刻里我非常恨你,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刻。相比起你我之间的爱,那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或许雨霏已经跟你说了我和她之间的谈话。你相信那是真的么?其实,我本不该再解释什么的,但我终究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已经把你的痛苦降到最低的位置了,而现在,我将要为自己做点事情了。 是的,正如上次我们见面你说的那样,我的确是病了。而且是一种目前世界上也治不好的病。如果说雨霏的白血病上帝还留给她了一线生机的话,而对于我,上帝并没有怜悯他这个信徒。也许你没有听说过一种叫神经元症的病,但这种病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和父母并没有回美国,而是去了上海的姑妈家。因为据说上海的一家医院对此病有一些研究。但也只是研究而已。知道么城城,我真的好希望在我最后的日子里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但当我看到你因为雨霏的病而痛苦不堪时,我不忍心再在你的伤口上洒盐了。如果那样的话,你会承受不了的。 我知道我的病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我编了个故事给雨霏听。至少她比我活下来的希望要大。我想,跟你看着我死去比起来,让你对我失望的痛苦也许会更小一些吧。 但,我现在已经走了,而你——如果雨霏已经好起来的话。也已经和雨霏在一起了吧。是啊,你们应该在一起的不是么?这也是我的愿望。是我没有能力再拥有你后的愿望。如果我没有病的话,我决不会让步的你知道么? 这就是我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我说过,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要你永远记得我,也要雨霏永远记得我。我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祝福你们,听到了么?在那个海螺里,一定有我的声音。 别了,我的城城。在我为你们祝福的同时,也请你们为我祝福吧。 永远爱你的楚伶。 我叫上在我的住处等候消息的雨霏,随着楚伶的父母一起来到了楚伶的坟前。雨霏把买来的鲜花摆放在楚伶的坟前,花的香气弥漫在半空,混合着墓区周围的泥土味,把我的全身紧紧包围着。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犹如我面前那块刻着有楚伶名字的墓碑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我的腿无法承受这样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颓然跪在了楚伶的面前。 那如白色羽毛的雪依然在下,随风起舞。夜幕渐渐地降临,墓碑上镌刻着的楚伶的名字也隐匿于暗夜之中,只有凄冷的风呼啸而过,割裂着我僵硬的脸。而另一种愈渐清晰的景象却深刻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飘落的雪花渐渐地凝聚成楚伶那张苍白的脸,纯净的眸子里看不到一滴眼泪,那张失去血色的嘴唇在我的眼前颤抖。 她伸出了那双瘦削的手,轻轻地托起我的脸,一如过去温柔的抚摸。我想伸手抓住,但她却随风而逝。那张苍白的脸被风吹散,静静地飘落在我的身边,如被揉碎的一瓣百合,虽散去,但清香依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