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凌传》 第一章 闻喜讯 柳丝长,柳丝长,柳丝无端惹人怅。 尽管已快中秋,但园中仍是花红柳绿,奇花异草,争相斗艳,更惹来蝶儿无数,在翩然起舞。最显眼的是位于整个园子中间的一大丛深色花,那每棵即为十户中人赋的富贵之花。那些蝶儿全都围绕着这些花打转。沈伯将这些花栽种得非常好,此刻,这些花正迎风招展着,娇艳欲滴。 可穿过那个小小的亭子,走上那条小径,就在那园子的一角,却隐藏着几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花,花瓣洁白如玉,温润柔和,那小小的花瓣努力向上伸展着,在这阴暗的角落中努力争取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阳光。 此刻,却有一只轻捷的蝶儿莫名地飞到了这里,并停驻在了它的花蕊上,轻摆着自己的双翅,似已陶醉其中了。 一只同样洁白如玉的手轻轻地挥动着,想要将那孟浪的蝶儿赶开,如此圣洁的花,怎能容这小小的蝶儿来亵渎? 可那翩飞的小精灵仍留恋地围着那娇美的花朵打着转,不忍离去。 雷凌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又有些无奈,因她不会也不愿伤害这幼小的生灵。 “二小姐,二小姐,三夫人要你回去!”婢女雪儿一手拎着裙裾,快速地跑向雷凌。 “什么事?”雷凌直起了身,拉了拉身上那水蓝色的裙子,笑着看向雪儿:“多大的丫头了,还是那样莽莽撞撞的!” 雪儿弯着腰,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轻拍自己的胸口,气喘吁吁地抱怨着:“二……二小姐,三……三夫人要你快去。我都快跑遍全府了,才在这找到你!” 一低头,雷凌才看到雪儿那粉红绣花软缎鞋上已沾上了不少的污泥,看来,这丫头是跑了不少的路了。 听到雪儿的抱怨,雷凌只能朝自己苦笑了一下。或许是自己对身边的人总是那么温和吧,雪儿和侍书两个小丫头都不怕自己,被自己宠得有些没上没下了。 “好啦,好啦,我回去啦!”一手悄悄捏了下雪儿因奔跑而略红的脸颊,不顾她的抗议,在前面自顾走了。 一路穿花拂柳,总算是绕出了那隐蔽的角落。这角落,是雷凌的角落;这白色可人的花,是雷凌亲手栽种的花。 远远地,就看到侍书在屋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还时不时地张望着。 “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匆匆迎上雷凌,侍书掩饰不住眼中的焦急与喜悦,“三夫人等你好久了,好象有急事!” 尽管侍书只比雪儿大一岁,但显得沉稳多了。 雷凌点了点头,便迈步跨进了房内。 房内显得简洁而雅致,没有耀人眼的金玉珠翠,没有陈旧而沉闷的古董旧器,有的,便是靠墙的书柜上一溜儿排得整整齐齐的书。靠窗的桌上安放着笔墨纸砚,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纸是宣纸,砚是端砚,极为讲究。窗边悬挂着唐人王摩诘“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句。 “娘!”雷凌叫着正坐在屋中间桌子边上的苏宛娘,“娘,你找我有事?” 叫声惊醒了正轻皱眉沉思的苏宛娘,抬头看向了雷凌。 看着雷凌那远山一般的眉,未语亦动人的眼,小巧而挺秀的鼻,和那未曾涂朱却显红润的双唇,苏宛娘不禁叹了口气。 如此美好的女子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谁让自己只是雷家的一个妾室,而且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妾,连带着心爱的女儿也被人欺负。 “娘,怎么了?是不是二娘她们又欺负你了?”看到自己的娘微皱的眉,和眼底那淡淡的忧伤,雷凌的心底微微的一阵刺痛,强笑着搬过了凳子,偎近了苏宛娘。 “哦,没有。”宛娘伸手把雷凌的几缕发丝拢到了耳后,宠爱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你又到后门边上去了?” “嗯!”低头看了看自己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雷凌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你呀,如果让你爹知道,又要……”说到这,苏宛娘的心还是微微的一酸,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才不会来管我呢!娘,你别提他。我倒想让他来管我,可他会吗?”想到那个爹,雷凌不禁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不许这么说你爹!”苏宛娘的脸一沉,轻声呵责。 “娘,你干嘛老维护他?他什么时候在意过你?在意过我?”这个对自己的妻子、女儿不闻不问的爹,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凌儿,不是的,其实你爹……” “可惜呀,可惜,老爷没听到啊!”带着一些嘲讽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苏宛娘的话。 雷凌秀眉微蹙,缓缓起身转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张徐娘半老的脸,雷凌不禁在心里嘀咕开了:二娘是长得很娇艳,特别是那一双细而长的媚眼,简直称得上勾魂摄魄,可那要是和清新婉约的娘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的,也不知那个冷面冷心的爹为何偏偏特别宠爱她? “二娘!”雷凌淡淡地叫着,看着沈玉娘满头耀眼的珠花,不禁微闭了一下眼,而对沈氏身后那更为年轻而且同样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雷凌却作无睹之状,“二娘,你坐!” “雪儿,上茶!”雷凌扬声叫着。 话间刚落,侍书已端着两盅茶进来了。雷凌赞赏地看了这丫头一眼,端起了一盅给了沈玉娘。 “二娘,凌儿这里没有好茶,只有这些粗茶,还望二娘不要见弃!”说完,又转过身来,笑看向另一张年轻的脸,“不过,想来,三妹是喝不了这样的茶的,如此娇嫩的身子,不太适合喝这样的茶。” “谁稀罕?我不要喝,你自己喝吧!”雷冰微扬着头,满脸的不屑。 “想来,三妹也不会坐下了吧,这里的凳子很粗陋,会把三妹的那一身绫罗给弄坏的。”雷凌仍是一脸笑意地说。 “扑哧!”身后的雪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雷冰的脸有些发白了,一双手紧紧地绞着手中的一方锦帕。 “雪儿,还不快到三小姐屋中搬张凳子过来,怎么能让三小姐站在那呢?难不成这是我们的待客之道?”佯怒看向雪儿。 “不用了,我和娘可是来向你道喜的!”雷冰唇边扬起了一个讥俏的笑容,略煞风景的嗓音更是带上了几分金属撞击之声。 “道喜?”雷凌诧异地转头看向苏宛娘。 而后者点了点头,眼泪却已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了。 “看来,你娘还没说啰!”一直在旁边插不上嘴的沈氏加深了脸上的笑意,“那我说啰,老爷已经替你找到了一户好人家了,是南京城的富商朱家的二公子,而且还是明媒正娶的呢!” 要嫁了?多少次了!看来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尽管是小小的一地方官员,让自己的女儿嫁一寻常人家,亦是雷振鹏所不愿的。而嫁入豪门作一妾室,却又是雷凌绝不为的。 “好啊,嫁作商人妇,总还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穿的总还是大红的喜服!”雷凌强迫自己笑出来,却不忍心回头去看苏宛娘一眼。 “你这死丫头!”沈氏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跳起来,那只看似弱质纤纤的手便用力挥向了雷凌。 “你想干嘛?”雷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只带着尖尖指甲的手,“要打人?我不是你的丫头,还轮不到你来打!” 第二章 珠泪抛 “住手!”正在两人僵持之际,一个威严的男声响了起来,“你们自己看看,长幼不分,成何体统!” 沈氏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转变之快令人称奇,一改适才的泼妇模样,转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貌。 “老爷,你看看,凌儿这丫头也实在太目无尊长了!”小鸟依人般靠到了雷振鹏的怀中,一边在狠狠地用眼剜着雷凌,一会儿,又挑衅一般略略抬高了头看向苏宛娘。 “是呀,爹,刚才姐姐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娘才想着要教训她一下的!”雷冰也撒着娇拉住了雷振鹏的另一条手臂。 雷振鹏紧拧着眉头看向雷凌,而后者正一脸倔强地盯着某一不知名之处,完全无视眼前这个爹的存在。 “你们先回去!”低沉的声音让人不敢违抗。 沈氏带着雷冰心有不甘地往外走,临了还不忘得意地看了苏宛娘一眼。 “老爷,刚才……”苏宛娘自雷振鹏进屋之后,双眼就不曾离开过,痴迷的样子让人心疼,此刻,才欲怯怯地开口。 “娘!”雷凌清脆的声音中有着一股子刚性,“别说了!” 雷振鹏看着眼前两张酷肖的脸,心中微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与宛娘也有恩爱甜蜜的时光,而今,却走到了这一步,谁之错?好象没有人犯错,又好象所有人都错了。 母女二人均长得清丽如春水,唯一不同的是,宛娘是溪涧中缓缓流淌的春水,而凌儿则如初出山涧的那一泓清澈而又有气势的春水,在温润之中又蕴着雷霆之势。 雷振鹏知道,这十多年来,对这母女俩确是疏远得很,以致每次凌儿见到这个爹,都是沉默以对。但他也知道,这些年来,宛娘将她教得很好,在几个儿女之中,唯有她精通琴棋书画,特别是一手女红更是让人赞叹不已。 此刻,看着那满脸倔强的雷凌,蓦地,触动了心底的某处柔软。 “凌儿!”刻意地将声音放轻柔,而这叫唤声便脱口而出。 雷凌的身子微微地一颤,紧绷的脸放松了些,眼中却已有泪光在闪烁。多久了?雷凌不知道,好象在四五岁时,听到过他这么轻柔而宠溺地唤着“凌儿”,而她,也曾亲昵地娇唤着“爹”,也曾在他的膝盖上撒过娇,也曾在他的陪伴下在旷野中放肆地跑过、笑过……可是,为什么一切在一夕之间全变了,原本种满那种白色小花的园子,在短短的几天之中,全被铲除了,换上了深色的却又俗不可耐的牡丹,而那,是二娘的最爱! “凌儿!”声音益发地轻柔,是对这些年疏远的愧疚么? 雷凌眼中的珠泪在眼眶中已盛不下了,一颗一颗顺着那清秀的脸颊滚落下来,又沿着那尖削的下巴滴落在了衣襟上。 “凌儿,不可失礼!”沉默在屋内流转,苏宛娘开口打破了沉默,心中在害怕,怕他一怒而去,怕这一去,又是长久的梦中相见。 宛娘还记得在玉楼初见雷振鹏时的情形。当年,年仅十六岁的宛娘因父亲得罪权贵而全家获罪,宛娘被判为官妓。那一天正是宛娘第一天见客,秀丽的脸庞因化了妆而更添了几分娇艳,唯有眉梢眼角的愁绪是无论怎样也掩饰不住的,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而在那一天,恰巧遇到了他…… “凌儿……都知道了?”面对这一张容颜依旧,却已平添几分成熟韵味的脸,雷振鹏的眼底多了份柔情,却又转瞬即逝。 “是,老爷!”苏宛娘微微地福下身去,眼中却已珠泪盈盈,只为他眼中的那份冷漠。 雷振鹏的心微微的一痛,正欲伸手扶起她,耳边却又响起了她与他的对话,硬生生地收回了已伸出的手,强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一直倔强的流着泪的雷凌。 “凌儿,进府的媒婆已有多个,但你始终不愿,只说决不嫁作人妾。现在南京的朱伯父亲自来为他的二公子提亲,且是作正室的,想来你该满意了!”停了一下,带上了几分开解,“朱伯父尽管是一名商人,但也曾是读书人,与为父曾是同窗好友,后屡试不第,才弃文从商的,他的二公子……听说也是一英俊儒雅之人,你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的。” “我嫁!作人家的正室我会有什么委屈?娘就因为作了小妾,才会憔悴如斯,我不会重蹈娘的覆辙的!”雷凌从袖中抽出了锦帕,擦干了眼中的泪,转身走近了苏宛娘,轻搂住了她的肩,似要给那柔弱的身躯注入一些力量。 雷振鹏的脸在刹那间似冻住了,唯有颌下的几缕胡须在轻微的抖动着。 良久,雷振鹏才缓缓地开口:“那就好。日子就定在下月二十了!” “那就是说,女儿在家还有一个多月了!”带上了几分自嘲,似乎又有着几分的自怜。 “嫁人后不比在家,一切不能再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让你娘好好教教你为人妻为人媳之道吧!”雷振鹏的心一软,毕竟那是曾在身前撒过娇的女儿啊! “让娘教我如何逆来顺受,还是教我如何独守空闺,挨过那耿耿长夜?”雷凌紧盯着雷振鹏,双眼中仍有泪光闪烁,话却是出奇的倔,“如果是这个,那就不必了!” 苏宛娘扯着雷凌的衣袖,脸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中满是哀恳。雷振鹏的脸微微一变,怒气涌上心头,握紧的拳头微微泛出青白色。 “好!好!”在怒意薄发之际,雷振鹏已拂袖而去,只留下泪盈于睫的苏宛娘,和站得已经显僵硬的雷凌。 第三章 欲忘情 雷振鹏怒气冲冲地步出了雷凌的闺房,迈上了园子中的甬道。那奇花异草他无心欣赏,那蝶飞蜂舞他无暇注意。眼前晃动的,仍是雷凌那委屈而又倔强的泪眼,还有宛娘那欲诉还休的眼神。 十一年了,多少回想着去陪伴她们,多少回走到她们的屋子外却又选择了退缩,多少回在梦中,梦到宛娘甜美的笑容,听到凌儿清脆地喊着“爹爹”…… “老爷!”一声柔腻的唤声让陷入沉思的雷振鹏惊醒过来,皱了一下眉,看向那袅袅婷婷走来的沈氏。 见到雷振鹏,沈氏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似要滴出水来一般,脸上的胭脂恰到好处地让她原本较为苍白的皮肤显得红润了许多。 沈氏微微欠身向雷振鹏福了一下,就走上前来拉住了雷振鹏的衣袖,脸稍侧了一下,微歪着头,那一双媚眼便以最佳的姿态呈现在了雷振鹏眼前。 雷振鹏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心不觉微微一沉,刚才的一幕又恍如在眼前,凌儿犯了什么错,玉娘竟要动手打她。早就听到一些下人在议论,说二夫人动不动就会处罚人,她的贴身丫环小玲就是因为打烂了一个杯子,就被罚在院子中跪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是,那样的玉娘是眼前的玉娘吗?眼前的玉娘,尽管已不再青春,却仍是温柔依旧,娇媚依旧,甚至更甚以往,这样的她,竟会是下人口中如恶魔一般的人吗? “玉娘,有事吗?”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沈氏的手,尽管这是花园,但还是有下人会来往的,这要让下人看到,成何体统? “老爷,你都有好几天没来我屋里了?”沈氏含痴带怨,那令人心醉的声音是让人无法抗拒的,“难不成,你到宛娘妹妹那去了?” 语声娇媚,只是眼中的寒意却让人发冷,可雷振鹏并不曾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只觉到了沈氏的那份哀怨。 “没有。只是这些日子冽儿回家了,我和他在书房聊天,太晚了,就没有过来!”说到自己的儿子,雷振鹏的脸上洋溢着舐犊之情。 膝下的一子二女,儿子雷冽好学上进,一直在外游学;二女雷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性格倔强,再加上宛娘的关系,与自己并不是很亲密;三女雷冰在玉娘的娇宠之下,什么也没学会,只学会了骄横。 前天,鸣儿就在耳边嘀咕,说三小姐又在气二小姐,幸亏二小姐聪明,反让三小姐自取其辱了。 凌儿,这孩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一点不知道内敛,在碰到自己不喜欢或讨厌的人时,说出的话也太刺耳了些。但在下人的眼中,她却又是一个宽厚的人,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和她就好得很,身边的人犯了一些小错她并不会计较,但却又有自己的原则。 这三个孩子中,和自己最亲密的是冰儿,自己最喜爱的是冽儿,而让自己最心疼的则是凌儿。 “哦,冽儿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他这次在外游学怎么样?不用说,肯定是大有长进了!”沈玉娘堆上了满脸的笑,“那小姐肯定高兴坏了!” “秋兰啊?那是当然的,她这个做娘的也有一年没见到儿子了,这次见到,就拉着他问长问短的,高兴得很。”说到石秋兰,雷振鹏的尊重自然地流露了出来。 “那,老爷,今晚……”沈玉娘眨着自己的媚眼,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娇羞,欲语还休的样子让雷振鹏怦然心动了。 “爹,娘!”雷冰一路小跑着往雷振鹏与沈氏处跑来,小脸上因兴奋而染上了红晕,添了几分的娇艳。 “小姐,你慢点,小心别摔了!”小丫头焉儿紧紧地跟着,一边还在不停地提醒着,并用手扶向雷冰。 “你走开!”嫌焉儿拉住了自己,速度慢了下来,雷冰回头狠狠推了焉儿一下。焉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红了眼停了下来,可一会儿,又赶紧跟上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雷振鹏不由得皱起了眉。看来,下人所说不假,雷冰真的是被玉娘给宠坏了。在自己的面前尚且这样对待一个小丫头,那自己没看到的可能更多了。 “冰儿,跑什么跑?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还这么大呼小叫的!”雷振鹏不满的板起了脸。 “爹,人家急着找你嘛!”小嘴撅了起来,拉着雷振鹏的手开始撒娇,“爹,你好凶!” 一旁的沈玉娘因女儿打断了自己,心有不满:“你能有什么大事找你爹?整天只知道玩。” “爹,我想买根玉钗!上次在翠玉居看到了一支好漂亮的玉钗,女儿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你说,今天正好碰到了爹,女儿才说的。”那脸在此刻又笑靥如花了。 看着雷冰身上所戴的饰品,雷振鹏不禁又皱起了眉。 一枝黄金镶珠的步摇正斜插在雷冰的鬓边,那钗上的一颗小小珠子在阳光下泛着圆润而柔和的光泽,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寻常之物,而在另一边的稍上方则是一枝翠翘金雀玉搔头,;耳上垂下的如猫眼一样的玉石竟与雷冰的双眼有几分相似;而皓玉一般的手腕上则有一翡翠镯子正在上面映衬着,使那手腕更显白腻,腰间宫绦上的玉佩更是价值不菲。再想到她房中那一大堆的首饰,雷振鹏不禁摇了摇头。 “你的首饰还不够多?你看看凌儿,我也没看过她用这些东西的!”自己那一份微薄的俸禄如何能供应得很?要不是祖上薄有家产,这几年,家中早就难以支撑了,“学学你姐姐吧!” “她?才不呢!”雷冰使劲地摇着雷振鹏的手,“爹爹,你给冰儿买嘛!” “不行,凌儿的婚期近了,还得准备她的嫁妆呢!等过些日子再说吧!”不顾雷冰的恳求,雷振鹏决定要杀杀雷冰的骄横之气。 “不行,冰儿一定要。”雷冰跺脚道,“横竖她也不喜欢这些的!” “老爷,你就答应冰儿吧!反正朱家是商人,也不缺咱家的这一些嫁妆的!而且让凌儿这个才女嫁过去,还是委屈了咱们呢!”听到雷振鹏这样说,沈氏忍不住开了口,“再说,冰儿平时多孝顺,哪像凌儿,看到老爷,一句也不叫,今天竟还敢跟妾身动手,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些。” 沉思良久,雷振鹏知道自己是拗不过这两母女的,才无奈地开口:“好吧,只许买那枝玉钗!” 以前就有这样的事,说是买一样,结果买了一大堆。这冰儿,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在家学学女子应该会的事,而不是整天惦记着买这个,买那个。看来,冰儿今天这个样子,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是难辞其咎的! 第四章 心惘然 那边厢,雷凌站得身子都僵硬了,手却仍是固执的环着宛娘的脖子,唯见眼中的清泪落得更多。 雷凌明白刚才自己是不应该这样说的,再怎么说,是这个人给了自己生命,是这个人将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给了自己生命,却在那么长的时间中对自己不理不睬?对娘爱理不理?与娘曾有的恩爱难道是一场梦而已?自己难道不是与冰儿一样,同样是他的女儿?可为何面对顽劣的雷冰,他百般迁就,而对自己,竟是那样地截然不同。 小时候,娘说过,只要凌儿乖,学的东西多,爹爹就会喜欢凌儿,就会来陪凌儿玩,于是自己拼命跟娘学,拼命学,赶上了娘,超过了娘,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不会理自己一下。在府中见到,雷凌会很兴奋地叫着“爹爹”,可每一次他只会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然后走开,剩她一个人站在那呆呆地看着雷冰在他的怀中向她作鬼脸。 “凌儿?”苏宛娘看着不断淌泪的女儿,心中的酸涩更甚。她知道凌儿对这个爹爹是多么的依恋,但老爷却不知为了什么,在突然之间却对母女俩冷淡异常。 雷凌微微地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手脚僵硬得不听自己的使唤。 一旁的侍书乖巧地上前扶住了雷凌,让她在凳上坐了下来,又拿起了桌上的茶盅,喂她喝了一口,轻轻地拍着雷凌的背。半晌,才见雷凌缓了过来,侍书又退了出去,留下了雷凌母女俩。 “凌儿,刚才你如何可以这样对待你爹爹?”看到女儿的脸色恢复过来,泪也已擦干,宛娘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雷凌深吸了一口气,将眼角泪痕的残迹擦去,才开口说:“娘,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不委屈吗?爹不理你,二娘要欺负你,大娘也是眼中没我们,这一切,娘,你不觉得委屈?” “凌儿,有些事,你不知道。你爹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十多年了,娘也习惯了!”到底为了什么,苏宛娘也不清楚。 “原因?能有什么原因?真有原因,他为何又不说?”雷凌那清亮的眼中涌上了一股恨意,让宛娘心中有了些许的害怕,自己的凌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娘忍受着委屈,雷凌心中有着万分的不忍,可自己是一个女儿家,尽管自己懂得很多,但这些,又能帮娘些什么呢?而自己现在又要…… “娘,女儿要嫁了,娘你……”说到这里,雷凌的声音又哽咽了,原本母女相伴,而自己出嫁,娘就更孤苦无依了。想到娘今后会与孤灯相伴,雷凌的眼红了。 “娘没事的,反而是你,到别人的家中,万事可不比在家了,你这脾气得稍稍改一改了,千万不能再这样了,什么话都会冲口而出!与朱家的人要学会和睦相处,要相夫教子,什么事都不要强出头,要学会忍耐!”想到今天雷凌的表现,宛娘实在担心! “娘,女儿知道分寸的!不会胡来的。而且娘,你也知道女儿一向不是这样的,只是今天实在是气愤不过,才会说这些话的!”雷凌笑了笑,手颤抖地握住了宛娘瘦骨伶仃的手腕,“娘,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让二娘她们欺负你。” “没事的!”宛娘舒眉一笑,“对了,凌儿,明天跟娘到观音庙去上一柱香,希望观音大士能保佑我的女儿能找到一个好夫君!” “好的,娘!”雷凌轻轻地答应着。 “凌儿,娘先走了,去准备一些东西,你……也别想太多了!”离去之时,宛娘还是担忧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看着自己的娘步出门外,雷凌脸上的笑不见了,眼中又有了泪意。 “小姐,你不能让夫人看到这个样子,要不然,她会担心的!”侍书跨进门,看到了是泫泪欲涕的雷凌。 对于这个小姐,侍书有时会产生错觉,总觉得有的时候,这个小姐什么都懂,可是,在更多的时候,又是让人心疼的,想着要去呵护的。但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二小姐比三小姐好太多了,特别是对待像自己一样的这些下人,总是照顾有加,能在她的身边侍奉,那是自己的福份。 “哦,我没事的。”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也不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去,雷凌决定笑,“侍书,我想要……” “练琴!”侍书笑着说,“现在应该是小姐练琴的时候了,奴婢已让小雪把琴放到聆波亭了!不过,小姐,你总不能这样去吧!” “怎么了?”雷凌对于侍书的知心早已习已为常了,但对于她的另一句话,却微微地感到有些诧异。 侍书“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小姐,你脸上可还像是一只花猫呢,而且你的鞋也该换一下吧” “死丫头,敢笑我?”雷凌转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笑了出来。 在侍书的服侍下,雷凌洗过了脸,整了一下妆,又换过了一双软缎葱绿绣花鞋,那鞋上,一丛兰花似在迎风摇摆,那是雷凌的最爱。 第五章 明珠还 出嫁?夫婿?那朱家的二公子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前往聆波亭的路上,雷凌在不停的思索着,是儒雅的?抑或是不羁的?还是闲淡的? 雷凌朝自己笑了笑,嫁,已成定局!而自己却还不知这朱公子是何许样人?而且即便知道,又有何用呢? 聆波亭,只因建在一条小河之旁,便得其名。这小河与外界相通,可惜,河水不曾被四堵墙给困住了,但这四堵墙壁却困了雷凌十多年了。 “凌妹!”正低头顺着那小径转弯的雷凌,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忙抬起头来看。 看着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眼,雷凌叹了一口气,非不知道,却是不能也。而现在,眼前这双眼中,却又多了抹深深的愁绪。 “石哥哥!”雷凌看着眼前这张老成的脸,叹了一口气,明明比大哥还小着一岁,但每次看到他,总觉得他比大哥大多了。 石恩磊的眼眸暗淡了下去,粗黑的双眉也似乎微微地下垂了些,因为急着过来,头上的方巾也被风吹乱了,不符他一向的整洁形象。 哥哥?从小到大,自己一直会守候在她的身边,在她委屈时安慰她,在她高兴时与她一起分享,在她诉说苦恼时会静静地倾听着。那么些年,她的孤独,她的倔强,她的善良,一直在他的眼中。但是,自己为何还是无法走进她的心里?而一直只能是她的哥哥! “凌妹,小童说的是真的?”想起小书童的话,石恩磊的心又如被刀割一般,心被狠狠地揪住了,“姨父真的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 雷凌苦笑了一下,在这府中,消息传得也真快。自己刚知道不久,竟连石哥哥也知道了。 “是的。”雷凌回头示意侍书先走。 石恩磊如遭雷击,踉跄地退了一步,伸手欲扶,手却又快速缩了回来,原来那花枝上竟长满了一根根的小刺。 “不,不,我要跟姨父说去,我要去说!”此刻的石恩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喃喃自语。 “恩磊哥,你要说什么?”情急之下,雷凌不再叫他“石哥哥”,而是唤了他的名。 “凌妹,我要跟姨父说,你不能嫁给朱家的公子!”石恩磊原本如死灰般的眼睛一亮,手按上了雷凌的肩,为了这突然之间的主意,连他的手也要微微地颤抖着。 “石哥哥,没用的,他不会改变主意的,你在他手下快一年了,该知道他的性格的。”雷凌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说,“而且,凌儿一直将你当成哥哥一般看待!凌儿也希望石哥哥能把凌儿当作亲妹妹。” 妹妹?谈何容易啊,投入了进去,又怎能轻易地说改变就改变呢?可是,自己又有何资格来娶她呢?如果爹娘不是早死,自己又如何会寄人篱下?又如何会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嫁作他人之妇?姨父也绝对不会反对自己与凌儿在一起的。而现在,连自己的立身之地都是他人赐予的,自己如何出言反对?又如何说出自己深藏心中多年的话呢? “凌妹,为什么?为什么?”石恩磊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疯狂,为何自己多年来的全心付出只剩下一场空了,这不公平。 “石哥哥,凌儿只知道,如果凌儿真得嫁与你,那对你才是真正不公平的,因为在凌儿的心中,你只是哥哥,与大哥一样的。”雷凌低下了头,不忍看他,欠他太多,但却无法接受。 石恩磊看着面前的人儿,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她的主意的,从小,她就很有主见的,更何况是婚姻大事。 “那如果那人不是良人,你又该如何自处呢?”娇小若她,如远在南京,谁能来守护呢? “石哥哥,别忘了,在这个家中,除了你、大哥,还有娘之外,凌儿又能从哪儿感到一点温暖呢?”明了他对自已的关心,可这个家,又有多少是让人值得留恋的?“况且,朱伯父既是读书人的出身,想来必是知书达礼之人,应不会让凌儿受多大的委屈的。” 心中的酸楚在慢慢地漾开,可面对此事,又怎是自己所能解决的呢?心头在痛,可是这痛还得忍住。凌儿,如果此一去,能找到此生的幸福,那恩磊此刻的痛又算什么呢? “石哥哥,凌儿有一事托付于你!”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石恩磊,雷凌的心中也有一丝不舍,十多年来,他是自己从小的玩伴。在府中,自己与他是同病相怜的,都是不被人重视的,却在相扶相持中,两人一同成长着,一年前,他被他看中,做了他的师爷,才让人记起府中还有他这个人。 “什么事,凌妹?”只要她让自己做的,自己肯定会去做,哪怕是要自己的命呢! “你知道,我娘她很柔弱,我走后,我怕二娘她们会欺负她的,所以……”雷凌不敢看他的双眼,伤了他的心,却还要他为自己做事,雷凌实在说不出口。 “你放心,我会照顾三夫人的!”其实何用说出来,她最不放心的自己难道还会不知道吗?“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石哥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也该有一个照顾你的人了!”他原本就是优秀的,虽比不上大哥的玉树临风,却也是仪表不凡,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了业,也是很受人欢迎的,他,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了!“嗯,我明白!”开始沉默,他与她均不是话多之人,尤其是此刻,“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孤独的背影,雷凌的心中有着几分的歉疚。他的真心,她一直知道,只是太熟悉,所以只把他当成了哥哥。 缓缓地往前走了,低着头慢慢地思索着。 “小姐!”一直在前面等候的侍书低唤着,看着雷凌的神情,不禁有些诧异,“小姐,我不该多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忙扯开一个笑容。 “小姐,石公子是一个好人!”在府中,石恩磊的人缘相当不错,脾气好,人随和,长得又挺讨人喜欢的。 “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是好人,但好人又如何呢?自己只将他当成哥哥的! 看了看雷凌,侍书不再说话,只跟在雷凌的身后往“聆波亭”走去。 第六章 闻传言 “女儿心事,说著两眉羞。想那人、钟情否。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难料、春风不解心。又想知、千年无转移。天易老,情不绝。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清脆的琴音顺着那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流出了园门,流向了不知名之处。流水尚且自由,为何身为女儿身,便只能守着一个家?如果家有温暖那还让人留恋,否则…… “二妹的琴技是越发精湛了!”一声清朗的话语打断了雷凌的沉思。 一听到这声音,雷凌的眼亮了一下,快速地起身,走出了“聆波亭”,步下了台阶。 “大哥!”雷凌欣喜地向来人跑了过去。 “哎哟,凌凌,别跑!”看到雷凌稍稍踉跄了一下,来人不禁有些着急了,快步往前走着。 “大少爷!”正跟在雷凌身后的侍书与小雪异口同声地叫道。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雷冽与雷凌长得有几分的相似,那就是雷振鹏修挺的鼻,不同的是,雷冽的眼带着几分的沉稳,毕竟三年在外游学的磨练让他成熟了不少。 “前天回来的!”雷冽伸手捏了一个雷凌的脸颊,喜爱地看着这个从小就乖巧的妹妹。 自己的两个妹妹相差实在太大,凌凌懂事而有才,而冰冰美则美矣,但什么都没学会,再加上她骄横的样子,自己实在无法去喜欢她。而凌凌不同,尽管爹爹和娘都不喜欢她母女俩,但自己对这妹子还是由衷地喜爱。 “前天?到今天才来看我啊?”雷凌不禁嘟起了嘴,在大哥面前开始撒娇了。 “这两天,都在书房里和爹聊了,其他地方都没去。这不,今天一得空,我就过来了!”雷冽握着拳头伸出了另一只手,献宝似地说,“猜猜,是什么?” “我才不猜呢!从小我就猜不到的,你外出游学三年,我怎么知道你会送我什么?”雷凌偏过了头,眼角却还偷偷地看着。 雷冽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了手掌。 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子,透过外层,能看到里面那一丝丝的红痕,而那红痕的形状,又像极了一丛小小的兰花叶,而在上面,还能隐约看到花苞。 雷凌欣喜地一把抢过,翻来覆去把玩不已,眉梢眼角尽是笑意。而一边的侍书与小雪则已看呆了,极少见到雷凌这样的喜悦。 “喜欢吗?”看着雷凌的喜悦,雷冽也感同身受,自己当初见到这小石子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凌儿多谢哥哥了,费心了!”将石子细细地藏好,雷凌才又福了福身,发自真心地说道。 “凌凌也长大了,哥哥今后看到你会越来越少了!”雷冽忽地一端脸,那剑眉朗目中竟是不舍,“凌凌,以后一人在外,万事都要自己留意了,到人家的家中,毕竟与自己家还是不同的,自个的性子也得稍稍注意一下,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别太冒失了。” 雷凌尚在嘴角的笑容隐没了,代之于千万分的无奈,眼珠已悄悄地沁了出来。 “不过,南京是个好地方,那雨花台,那秦淮河,凌凌肯定会喜欢的!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杭州,那里才是人间独一无二的天堂,而且那里的丝绸、刺绣都是最好的,凌凌,有机会你真该去看看!”雷凌的脸色一落在雷冽的眼中,雷冽马上转了一个话题,“听爹说,朱伯父是读书人出身,想来他的公子也会与你相契合的。” 展开一个笑容,不让身边人担心。这是雷凌的决定,只是那笑容深处有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哥哥,哥哥!”一听到这娇唤,雷冽与雷凌均皱起了眉。 “凌凌,哥哥走了,有机会再过来了!”雷冽压低了声音,对冰冰,雷冽是能躲则躲,实在不太喜欢见到她。 “好的!不过,哥哥,你别忘了!”雷凌有些好笑,但也压低了嗓音,伸手指了指一条满是杂草的小道。 看着雷冽不舍地离去,雷凌的笑容却已不见了。 “哥哥呢?”看到眼前只有雷凌在,雷冰盛气凌人地说。 看了这个“妹妹”一眼,雷凌不曾开口,转身走进了亭中。“姐妹情深”这一词,雷凌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就像前几天,听到雷冰身体不好,自己好心前去探病,而雷冰竟说,像自己这样的人不配喝她房中的好茶,不配坐她的好凳子。幸亏自己当时还能随机应变,才让她自己出乖露丑了。 “问你呢?哥哥去哪了?”雷冰对于这个姐姐,也是嫉妒异常,两人相差才三个多月,就常被人拿来比较:漂亮,没雷凌的清秀;文采,没雷凌的博学;女红,没雷凌的精致;性格,没雷凌的宽厚……既然比不上,就不比这个,比比谁更得爹爹的喜爱,而这个,是雷凌永远也比不上的。 手指抚过琴弦,发出了清冷的音。雷凌的脸上,却是淡然的。 “你很高兴?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那可是关于你未来的夫婿的!”看着雷凌的淡定,雷冰更为气恼了,此刻,却有了一些不怀好意,停下了脚步,一脸看好戏地说。 “刚才,我走到书房去找大哥时,正巧听到朱伯父,哦,就是你未来的公公的几个下人在说话。我一时好奇,就听了下去。”雷冰索性走进了“聆波亭”,坐在了石桌边的凳子上,“你知道我听到什么了吗?” 雷凌坐在琴前,双手抚琴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让雷冰沉不住气了。 “我听到其中一个下人说,他们家的二公子是让他老爹都没办法的一个人,整天只知道在外面混,酒楼、妓院到处都有他的踪影,就是不肯好好学学怎么做生意,将来偌大的产业肯定会交到大公子的手中的。”雷冰一脸得意地说,“我的好二姐,我的大才女,这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看来你的才华是没人会欣赏的了。极有可能啊,你比你娘更惨,因为爹最起码不会去找那些坏女人,而你的相公,可就说不定啰。” 雷凌依旧弹着她的琴,一点也没向雷冰瞧过来,双手的弹奏如行云流水一般,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好,弹吧,你弹吧,再过一个多月,看你还有心情来弹这劳什子!”雷冰气忿忿地站起了身,“我去找大哥去!” 雷冰的身影消失在了园子的尽头,雷凌手中的琴声也消失了,手低垂了下来,眼中的淡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无穷的失意。 是吗?雷冰说的是真的吗?或者说她有必要撒这个谎吗?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答应石哥哥的,嫁给他,总好过嫁给这样一个人吧。可是,那样做,对石哥哥岂非太不公平了,而且依着那个爹的性子,他也是决不可能答应的!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么? “小姐,你别听三小姐的。她哪里会有好话的?明明是自己的错,还能编算别人的不是。她的话你就当风吹过就行了。”侍书在一旁轻轻地说,“而且老爷总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再怎么说,你是他的女儿啊!” “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不用担心!”转过头看着侍书与小雪,雷凌有着不舍,“侍书、小雪,我舍不得你们俩个!” “小姐,我陪你嫁过去!”侍书沉稳地说,一脸的毅然决然,“不管到时怎么样,也好有个照应!” “我也是,小姐,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的!”小雪的眼中已有泪花在打转了,“如果你不在,三小姐她还会打我的!” 小雪原是雷冰的丫环,一次,雷冰的一根簪子不见了,而当时又只有小雪进过她的房,便认定是小雪偷了,罚小雪跪在院中。烈日之下,小雪几欲晕去。幸亏雷凌看到,问明之后,便极力担保,雷冰才放过了她。后来,果真在床脚找到了那簪子。此后,雷凌便托雷冽向父亲要了小雪过来。 “好,那我们就三人一条心,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雷凌伸手拉住了侍书与小雪的手,那紧握在一起的手,更像是一份誓言。 即便是自己的命,也要由自己把握。 第七章 初探询 翌晨,城南官道上。 勤劳的人已早早起身,挑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开始了一天的打拼。八月的天是炎热的,知了在那几棵高大的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而树上的叶子则是无精打采地打着卷,没有了以往的润泽。官道上扬起的灰尘与灰蒙蒙的天相接,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瞧出去,只是明晃晃的刺眼。 而此刻,路上的行人却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所在。那是在官道上缓辔而行的两骑。 两匹马一为白色,唯有四蹄是黑色的;另一匹是枣红色的,尾巴却又是白色的。此刻,在烈日之下,两马正缓缓而行,不见丝毫的疲态,但那蕴藏的力量却是骇人的。 但吸引人的,显然不是这马儿,而是骑坐在马上的两个人。 枣红马上的人浓眉大眼,鼻如悬胆,长相极其粗犷,头上是双龙抢珠的抹额,身着石青金线劲装,显示着主人身份的不凡。而那白马上的人头上是简简单单的儒生方巾,身着宝蓝色的衣袍,唯在领口与袖口镶了一圈金线,而正是因为简单,却越发衬出了他的清越之气。 “朱兄弟,你这次到这个小城做什么,现在可以告诉为兄了吧!”敢情那粗犷之人并不清楚这次来的目的。 “子明兄,这次来,小弟是想来看看爹提的亲到底是怎样的一门亲事!”那个叫庭潇的男子好整以暇地说着。 “什么?你是为这个来的?”那大嗓门更是引得路人侧目不已,忙压低了声音说,“那你肯定要失望而归了。人家是大家闺秀,怎么会让我们见到是何等样人?那么大热的天,我们还是早点回南京吧,我还想着秦淮河上的美景和美酒呢!” “爹爹不让我来,我就偏要来看看,碰碰运气吧!”那白衣男子似有些无奈地说。 “我说,老弟,你好象已经拒婚多次了,怪不得伯父要生气!真奇怪,你干嘛不想成婚?”那叫子明的男子一脸的促狭,“难不成,你真的是哪里有问题?” “快到城门口了,我们下马吧,人太多了,呆会儿会撞到人的!”顾左右而言他,不理会子明的调侃。 “怕什么?我们慢慢地走,总不会撞到人吧!下来走,多累,那么热的天,还是让这两匹马儿再受累一会儿吧!”那子明一脸的不高兴,仍赖在马背上不下来。 “那你自己小心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白衣男子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地往城内走去,而粗犷男子则骑着马往里走。 尽管是一小城,但街道的两侧,仍是热闹非凡。卖菜的、卖首饰的、卖胭脂水粉的……川流不息,时不时地会响起女子的声音。 “哎哟,你碰到我了!”“对不起,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再加上那讨价还价声,分明就是现实中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大嗓大声地叫嚷着。 朱庭潇向前看去,原来是一辆破旧的板车,因为装的柴禾实在太多,估计那推车的人无法控制住力道,正顺着那斜坡往下冲。 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着,一时呼儿唤女声,杂乱地响了起来。 朱庭潇将马牵到了一旁,正想去帮那推车人一把,不防那边子明的马却受了惊吓,竟往前蹿去。 “呯!”的一声,朱庭潇暗道不好,却看到子明的马已经与一乘小轿的轿夫擦肩而过了,那轿夫此刻正揉着自己的肩头呼痛,也因这一撞,小轿明显的一个趔趄,险些翻倒。 “眼瞎了啊?走路不长眼睛的!那莽汉,你撞到我家小姐了,你赔得起吗,你?”后面的轿夫开始骂骂咧咧的,一边放下了轿子去看前面的那人,“兄弟,怎么样了?” “大概没事吧,肩头还能动!”被撞的轿夫甩了甩手臂说。 “真倒霉,刚让过一个疯老汉,现在又碰到一匹疯马。”另一个又在抱怨了,又转头问正与轿中人说话的一个伶俐的姑娘,“侍书姑娘,小姐怎么样了?” 侍书?好一个侍书,墨香味已扑面而来,那个小姐又该是何等样人呢?朱庭潇听到这一名时,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 “哎哟,对不起,刚才鄙人的马受了惊,无意冲撞小姐,还望小姐见谅!”赵子明双手抱拳,深深地弯下了腰。 看到他这般作态,朱庭潇不由得笑了,看来,别看这赵兄平时莽莽撞撞的,装斯文也还是有一套的。 “算了,阿福,我没事的,而且人家也是受惊所致,并不是故意为之,不可如此无礼!”轿中那清脆的声音犹如滚落了一地的大珠小珠,那圆润,那柔和,不禁让人想一窥轿中人的风采。 朱庭潇也不例外,不由好奇地盯着轿中看,可惜即便是大热天,那轿帘与那窗帘却忠实地守护着轿内之人,不见丝毫端倪,唯有那如天籁般的声音引人遐思。 “小姐,在下友人不慎,误撞小姐的轿子,敢问小姐可好?”放下手中的缰绳,朱庭潇趋前几步,深深一揖道,而眼却看着忠实守卫轿中之人的轿帘。 “这位公子,小女子无妨。只是在这拥挤的街道之上骑马未免有诸多不便,还请公子的友人稍加注意,千万不要再撞到别人了。”温文有礼,却又带着几分刺。 轿旁的侍书正看到了那个登徒子一般的眼神,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登徒子长得还真是一幅好皮相。 “阿财,好些了吗?行的话,我们就走吧!”轿中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而那叫阿财的轿夫如奉纶音,连声答应着,与阿福两人抬起轿子就出了城门。 望着远去的小轿,朱庭潇若有所失,那轿中人到底是怎样一女子呢?如此动人的声音,想必也有动人的容貌吧! “庭潇,朱兄弟,动心了!”看到朱庭潇失神的样子,赵子明笑了,别说他,即便是自己,在一听到那声音时,便已是遐想纷至,一如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心跳也无端地加快了速度。 “老伯,在下想打听一下,”朱庭潇充耳不闻,拉住了从身旁经过的一位老人家,“这是哪家的小姐?” “看这轿夫,应该是雷家的,至于是哪位小姐,老夫不清楚!”那老人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人,“两位打听人家姑娘家干嘛?” 雷府?会是她吗? “我猜是雷家二小姐,依着那三小姐的性格,今天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两位的!”旁边的一位大婶说,“那三小姐凶得要命,上次我家隔壁的小三子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子,就被她一顿臭骂,更不要说这样的事了!” “是啊,是啊,肯定是二小姐,听说雷二小姐是一个才女,琴棋书画什么都会,特别是一手女红,更是了得,整个城中没有人能超过她的。有人说,她绣的花儿能把蜜蜂也引来呢!”一个女孩也围了上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朱庭潇看,而朱庭潇则抛了一个眼神,让那女孩羞得低下了头。 “你看过?”那老人家责问着那女孩,“要我说,自古荒野生稗草,姐妹俩肯定有点相似的。可能这二小姐比三小姐聪明,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分寸的,但又怎么知道她不是在装腔作势呢?” “这位老人家说得对,我听说这雷二小姐嫁人的一个条件便是决不做小,我看,她不是一个才女,而是一个财女!”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大笑着说。 “子明兄,我们回去吧!”扯了扯赵子明的手,朱庭潇轻声地说。 “回去?都到了这了,竟说回去。你不看了?”诧异于他的态度,赵子明有些不甘心。 “尽兴而来,尽兴而回,咱们也学学古人嘛!”既已听到,那又何必停留,是“才女”抑或是“财女”终究会知道,“而且人家乃是一大家闺秀,岂会容你我见到。” “你竟敢用我的话?”赵子明在朱庭潇的肩上击了一拳。 或许,此次前来本就会无功而返,不过,得聆天籁,让自己不由得好奇了,好奇她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自己也确实该成婚了。 两骑出城,绝尘而去。 第八章 问姻缘 轿中的雷凌抚着额头,不由得疼得呲起了牙,回想起今天一大早的事,就有太多的不顺。 早上,宛娘与雷凌准备出门时,却正巧被要去佛堂的大娘看到。于是,便是好一顿的教训,直到最后,宛娘答应尽快回府,并说,不到大街上抛头露面,才得到出府的允许。 而到了街上,却又遇到了这么一个意外。雷凌当时正在走神,却不防轿子被撞,而侧身的轿子就让雷凌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轿身之上,直到此刻,还有些隐隐作痛。 “小姐,小姐,”帘外传来了侍书的声音,“夫人说,观音庙快到了,为表虔诚,要走着去,不能再坐轿了!” “知道了!”雷凌答应着,心中有着几分的喜悦,坐在这窄小的轿中,闷也闷死了,再加上天气的炎热,雷凌已能感到身上的亵衣已然湿透了。 掀帘出轿,雷凌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似要将闷在胸中的一切随着这一口气吐出来。 骄阳似火,鸣蝉悠悠,杨柳依依。景物不见特别之处,但却多了一股自由的味道。雷府中的园子美则美矣,只是却少了一份自由,连那同样在树丛中鸣叫的蝉儿也似有了不同,这里的声音更亮,更脆。 “凌儿,这离观音娘娘的庙堂不远了,我们步行过去吧!观音大士会感应到我们的虔诚的,他会保佑凌儿一切安好的!”宛娘的鬓发也有些汗湿。 适才,宛娘的轿在前,而雷凌的轿在后,故而宛娘并不知刚才之事,雷凌也不想让宛娘担心,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此时,听得宛娘要步行过去,雷凌不禁轻皱起了秀眉,不为自己,只为自己的娘亲。 路不长,但也不短,特别是对娘来说,娘那三寸金莲能走到那吗?想到这,雷凌不由得庆幸起来,因为他的不重视,还有娘对自己的疼爱,自己竟能免受这样的罪,真是幸甚至哉。 “我走不动,你们就扶着我走。”看出了女儿的担心,宛娘笑着说,“小娟,你先到庙里去打点一下,我们随后便来!阿寿,你们就在这里等吧!” 宛娘的贴身丫环小娟答应着先行一步,而雷凌与侍书则一人一边扶住了宛娘,开始往前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宛娘走得很累,可她在坚持着,坚持着往前挪,唯有那额头的汗珠告诉雷凌她的辛苦。 “娘,我们休息一下吧!”实在不忍心,雷凌忍不住出声提醒。 “凌儿,这不可以的。才这么一点路就要休息,观音娘娘会怪罪的,那会显得我们不诚心,那就不灵了!”宛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开始往前挪步了。一盏茶之后,雷凌她们总算是到了庙门之前。 钟磬声缭绕不绝,烟气腾腾,四周不闻人声,连那多嘴的蝉儿也似感受到了庄严的气氛,在这里停止了它的鸣叫。 观音庙并不大,只有庙外的一个放生池,庙前还有一香油架,点着善男信女们的心愿,那一根根蜡烛,那一支支香火,无不承载着一个个的心愿。 相传观音原也是罗汉,只为尘世女子之苦,故而化身为女相,来点化人间受苦的女子。 雷凌她们也静默了下来,只能听到宛娘微微的喘气声,神色之间唯见一片肃穆。 跨进了庙门,抬头便看到了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那低垂的眉,那微眯的眼,无不透露着对世人的怜悯。手中的杨枝净瓶是洗刷人间罪恶的法宝么?抑或是普渡世人的工具? 小娟早已将带来的供品安放在了佛座之前,在长明灯下,宛娘是一脸的虔诚,满心的敬仰。 接过了小娟递过来的三枝清香,雷凌随着宛娘跪在了佛座前,行着叩拜之礼。心中暗暗地祈祷着:“一愿我娘一生平安,二愿石哥哥能早日释怀,三愿凌儿自己能觅得良人!” “大师!”起身之后,宛娘向着站在一边的住持合什行礼。 “雷夫人,今日小庙中有远道而来的高人在解签,是京城法华寺的慧悟禅师,他专为有缘人解,雷夫人是否想要抽一枝签?”那须眉皆白的住持说到那慧悟禅师时尊敬之情自然流露。 “真是巧了。”宛娘漾开了笑意,回头说,“凌儿,你就去抽一枝吧,请大师为你解一下!” “是,娘!”在这观音庙中,雷凌的心也空灵似水晶了。 那签在竹筒之中碰撞着,摇晃着,“啪”的一声,一枝签就从那竹筒中跳了出来。 “小施主,请随我来!”飘动的长须似有出尘之意,那大师当先带路往边上的一间小屋走去。 “小施主,你进去吧,老衲就在门外等候!”侧过身,让雷凌进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偌大的房中只有一个斗大的佛字,还有一张普通的桌子,再有的,就是一个蒲团,以及坐在那上面的一个“大师”。 在看到住持大师尊敬的样子时,雷凌就一直认为这叫慧悟的大师应该是比住持更年长的一个人,但眼前这人,再怎么看,也不会比住持年长啊。 清秀的五官,那数着一粒粒佛珠的手是修长而纤细的,细长的睫毛因双眼的微闭而在脸上投下了阴影。 “坐吧!”眼仍闭着,却早已感应到人的到来。 “佛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我坐即是站,站也即是坐,又何来坐与不坐之说呢!”雷凌的辞锋稍有挑衅之意,毕竟眼前这“大师”也太年轻了一些。 慧悟倏得张大了眼,双目中有了精光在闪烁。随即,又闭上了眼。 “佛祖拈花而笑,众佛却均不解!”平稳得不见丝毫的波澜。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雷凌也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女施主的签不用解了,你只要谨记一句话即成:柔能克刚!”慧悟又开始了他的功课,不再出声。 柔能克刚?是说自己性子过于倔强么?雷凌张口欲问。可看到慧悟目不斜视地做着功课,也不便再打扰,静静地退了出来。 或许,自己是太小看了这位大师了,能得观音庙住持的尊敬,必有其不寻常之处。 “凌儿,怎么样了?是个好签吗?”见到雷凌出来,宛娘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 “是,是个上上签!”不能再让娘为自己担心了,雷凌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恭喜小姐!” “恭喜小姐!” 侍书与小娟忙着道喜。 柔能克刚! 第九章 妾有意 “凌姐姐,君儿来看你了!”随着一声娇呼,一个身穿鹅黄色轻纱罗裙的小小身影已跳进了门内。 正坐在窗口绣着手上一方锦帕的雷凌回过了头,随即站起了身。 “小湘君,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你都有多少日子没来了!”雷凌伸手轻轻地捏住了陈湘君粉嘟嘟的小脸,轻嗔着说。 “疼!”湘君弯弯上翘的嘴角垮了下来,“还不是爹爹,前些日子不是中秋么?他非要带着君儿回老家一趟,说是家乡的亲人都没见过君儿。这不,君儿就没时间过来了!” 把湘君拉到了窗前,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喜爱地看着那小脸。 “这些日子,又没有练习了吧?”湘君家与雷府住得很近,湘君这小丫头便时常来雷府找人玩,陈父怕她惹事,便托雷凌教她刺绣。 “不会,这一次君儿回家乡还绣了一幅鸳鸯呢!”说完,便从袖中献宝似地拿出了绣品。 一看到她的绣品,雷凌不禁哑然而笑:“这是鸳鸯?这分明就是一对鸭子,而且还是溺水的鸭子。” 这小湘君是真的没有刺绣的天份,都教了她那么久了,绣出来的东西总是与本意相差了一大截。 “和姐姐相比当然是差多了,不过,比君儿以前绣的应该好多了吧?”闪亮的眼在暗淡下来后,又充满了期盼,盼着雷凌的夸赞。 “那是,比你前些时想绣一条龙,结果却绣成蚯蚓好多了!”雷凌打趣着。 湘君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把头凑到了雷凌的跟前,看着雷凌的双眼说:“君儿听爹爹说,凌姐姐要做新娘了。凌姐姐,是吗?” “嗯。”雷凌低下了头,不为害羞,只为掩饰。 “凌姐姐肯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歪着头看了一会,又想了一下,说,“可是,今后,君儿就看不到凌姐姐了!” 雷凌的眼红了,强笑着说:“小君可以到南京来看我的。” “对啊,对啊,爹爹每年都要出门,到时君儿就让爹爹带着到南京去看姐姐!”小脸阴转晴了。 看着雷凌手中的刺绣,湘君惊呼起来:“哗,好漂亮的兰花,姐姐,你真神了!” “喜欢吗?送你的。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偷懒,要继续练的!”熟练地绞断了手中的丝线,将一些线头小心地剔去,就递给了湘君。 “谢谢姐姐!”湘君惊喜地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有点爱不释手。 好一会儿,湘君抬起了头,看着雷凌,想要说什么,可头却又低了下去,一副小女儿害羞的样。 “想找石哥哥?”对于小湘君的心事,雷凌哪里有不知道的,“原来来看我是借口,来找石哥哥才是真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来看姐姐的!”涨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惊慌,看到雷凌的神色,才明白过来是在逗自己玩呢,“姐姐,你真坏!” 雷凌被湘君追得喘不过气来,边躲边说:“你要找石哥哥,就该到衙门去找,怎么到我这来了?” 湘君越发急了,小脸比搽了胭脂还红。 雷凌见湘君急了,忙向门口跑去,却不防一人正往里走,撞了个正着。 “哎哟!”雷凌轻呼一声,忙抬头看是哪个冒失之人,“嘻嘻,说曹操,曹操就到。石哥哥,有人想见你!” 石恩磊心疼地看着雷凌,却又有些欣喜,这些日子,她太忧郁了,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样子。 而雷凌身后的湘君早在看清进来的是谁时,就一直红着脸站在了那儿,小手使劲地扯着腰间的宫绦,有时,又用力的绞动着。 “湘君也在啊!”看到湘君,石恩磊才恍悟过来,原来是这小调皮让雷凌高兴成那个样子的。 “石……石哥哥。”一向活泼可爱的湘君在见到石恩磊时,声音变柔了,连话也不连贯了。 石恩磊迈进了房内,而雷凌则在他的身后朝湘君笑,伸出食指在脸上作着羞羞脸的样,惹得湘君欲恼又不能恼,欲躲又不能躲。 “我……我回去了!”低下了头,湘君开始匆匆地往外走去。 “别,再陪我一会儿。而且,你刚不是说想见石哥哥的嘛,现在人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又要走了?”雷凌拉住了她,而一番话说得湘君又羞又恼,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湘君,你找我有事?”石恩磊看着湘君问道。 此时的湘君就如闷嘴葫芦一般,只知道低着头,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到哪去了。 “对了,石哥哥,你找我有事么?”不想让湘君太过难堪,雷凌开口问了一句。 一边的湘君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稍稍退了一些。 “哦,我……我是给你送这个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红绸包裹的小包。 她的笑容美得不似人间之女子,美如她,可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石恩磊的心蓦地被扯痛了。 接过小包,雷凌打开了层层红绸,那红绸艳丽地犹如新娘的红妆。 一个翡翠镯子静静地躺在那红绸上,在红色的软垫上,那镯子显得更为翠绿,似一片嫩叶一般,掐下去就仿佛会掐出水来。 雷凌的心中微有些失望,自己素来不喜这些的。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这些东西,但现在你就要成婚了,我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送你,今天路过古玉斋,看到了这个,就买了送给你。”石恩磊嗓音变得低沉了些,自己无法伴在她的身边,那就让她在看到这镯子之时,能想到自己这个“哥哥”吧。 “很漂亮的,只要是石哥哥送的,凌儿都喜欢!”难得他的一份心意,雷凌的笑也是发自真心的。 “姐姐,我真的要回去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吧!”一直沉默着的湘君说着,又偷偷看了石恩磊一眼,就飞也似地跑了。 “石哥哥,你觉得湘君怎么样?”想到湘君的样子,雷凌心中哪有不清楚的,而石恩磊也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很可爱的小妹妹!”石恩磊毫不在意地说。 “凌儿想问的是,石哥哥可喜欢她,湘君心中可是有石哥哥的!”看样子,湘君的心意会付诸流水了。 “凌儿,你应该知道我的心的。”石恩磊有些失落,雷凌竟将自己推给别人,明知道不该再有什么想法,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雷凌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神女有意,而襄王无梦了! 第十章 惜别离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雷凌有一刻的恍惚。真的么?婚礼即将举行?即将见到会成为自己“良人”的一个陌生人。 镜中的自己,云鬓高耸,那如云的黑发衬得肌肤更加的白晳,精心描摹的眉眼更是透着精致。 因考虑两家相距较远,雷振鹏认为简单一些即可,不要那些繁琐之事。但朱家却认为,三书六礼决不可偏废。于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样也不能少了。在这一个多月中,雷府也没有闲着。尽管雷凌并不得雷振鹏的欢心,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出嫁,雷振鹏还是尽力为雷凌操办着婚事,精心准备着嫁妆,直惹得玉娘大为不满,看着那些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眼中有说不出的嫉妒。 而雷凌自己在这一个月中,也是拼命地在刺绣,有送给哥哥的,有送给石恩磊的,有留给娘的,还有给湘君的……似要将这一生的东西全给绣出来。 “凌儿,娘要给你开脸了,你忍着点!”宛娘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此时相别,何时才能再见到呢? 雷凌回过了神,明白了宛娘心头的不舍,便笑了笑:“娘,南京城怎么样?热闹吗?” 早在半个月前,就从家中出发了,因为不舍,宛娘哭着求雷振鹏允许她的送嫁,他没说什么,在叹了一口气之后,还是答应了。 “夫人,热水来了!”雪儿与侍书因着雷凌的坚持,两人都作了陪嫁丫环,此时,走进门来的是雪儿。 “南京比家当然要热闹多了,娘也没有看过。将来,你会有很多日子看的。”自从住进南京这个城的一家客栈,宛娘就不想出去,因为她要陪着自己的女儿。 接过了侍书递过来的热毛巾,将它小心地敷在了雷凌的脸上。等了一会儿,宛娘拿过了一条丝线开始绞着雷凌脸上那细细的绒毛,那原本就如婴儿一般细嫩的肌肤显得更光洁了。 雷凌忍着脸上传来的一阵阵细微的疼痛,心下暗叹,美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爷。”正站在一边伺候的雪儿忽然开口叫道。 雷振鹏跨进了屋内,双眼找到了雷凌与宛娘。雷凌那轻皱的眉让他一直认为已经冷了心又疼了起来。 因为宛娘,雷振鹏一直对这母女两人不闻不问,可是,在这一个多月中,想到凌儿即将嫁为人妇,再不能时时见到她的笑颜,再不能听到她那动人的琴声,不由得让人不舍。听得朱兄的二公子为人有点风流,又有些担心,担心这倔强的女儿在朱家是否能安好,担心她与未来的夫婿相处是否会和睦。如不是因为同窗,自己也不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宛娘,你可以让喜娘来做这件事的!”一路上,宛娘已经够辛苦的,她的身子本就弱,现在又要亲送自己的女儿出嫁,雷振鹏还是有着些许的担心,担心她会无法承受的。 “凌儿是我的女儿,我要亲自送她!”宛娘的泪已在眼眶中打滚了。 在转头的瞬间,雷凌清楚地看到了雷振鹏眼中的不舍,不由得一阵心酸,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爹爹。暗暗地捏了捏袖中的物件,犹豫着是不是要拿出来。 “凌儿,爹爹知道,这些年来你恨爹,但现在你要嫁人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事就让人带个信来。还有,那性子稍微收敛一些,做人家的儿媳不比在家作女儿,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对于女儿,自己比谁都了解,凌儿识大体,但就是性子太倔了。 雷凌终于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没有回头,递给了雷振鹏。 “爹爹,这个,是女儿送给你的!”雷凌没有动,但一声陌生的“爹爹”却让她泪湿双眸,这一声“爹爹”,竟有隔世之感了。何时这样叫过?是四岁练字之时?还是七岁那年看他带冰儿出门玩时?雷凌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雷振鹏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打了开来。这是一幅锦缎的丝绣,绣的是傲骨的梅花,铮铮铁骨透着的是不屈,是抗争;朵朵怒放的花儿是对严冬的最好讥讽。看这绣品的大小,应该是套在靠枕上的。 千丝万缕是女儿的心意,雷振鹏有些动容了,鼻子有了些酸意,手不禁轻颤起来了。 女儿,女儿,非是为父的不疼啊,与冰儿一样都是自己的女儿,只是,太多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开脸之后,是一系列更为繁复的妆扮,那脂粉似扬起的尘土,宛娘在侍书与雪儿的帮助下,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将雷凌脸上的妆上好了。 人要金装,真没错。此刻的雷凌,在清秀中有着高贵,在雅致中有着一份大气,精致的五官让人不由赞叹,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 穿上了大红吉祥凤鸾喜服,戴上了耀人双眼的凤冠,准备工作才算完成了。 太阳已开始西斜了,落日的余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给屋中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昏黄,变得有了几分温馨。可是,它也照着房中忙乱的人,也照着房中忧伤的人。 石恩磊站在雷凌的门外已有好久了,但他没有勇气去看她,怕自己无法克制自己,因着自己喜爱的人即将嫁作他人妇。可更多的,他却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雷凌有着一个幸福的将来。 “来了,来了,朱家来迎亲了!”跑过石恩磊的身边,投之于几分的同情,可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雷冽又急忙跑进了房内,冲着房中的人大叫,而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雷振鹏理了理自己的心绪,下楼去迎接娶亲的队伍了;宛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的泪落得更凶了,可她又在极力的压抑着,努力地笑着,让雷凌见了更添了几分心酸;侍书、雪儿,还有喜娘,则比之前更加忙乱了。 “侍书,别忘记把我的琴也带上!”雷凌回头对侍书说,她放不下自己心爱的瑶琴。 “好的。”侍书开始了她的寻找工作。 “小姐,琴不见了!”好一会儿,侍书气喘吁吁的说,一脸的焦急。 “昨天,老爷在送嫁妆的时候好象已经把琴送到那边去了。”雪儿在一旁提醒道。 “死雪儿,害我找半天,怎么不早说?”侍书嗔怪地骂了雪儿一句。 “我刚想起嘛!”嘟着嘴,雪儿一脸的不服。 嫁妆?真的要嫁了! 第十一章 喜结缘 吃着宛娘含泪端过来的汤圆,雷凌的心酸酸的,眼圈又开始发红了,手亦在轻轻地颤抖着。 “娘,女儿不在身边,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哽咽之声已是溢出了喉咙。 “凌儿,出门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太逞强了!”看着双眼通红的雷凌,宛娘真害怕自己会拉住她,不让她出门,可是,自己的凌儿长大了,她该有自己的一个家了。 “夫人,时辰到了,别误了吉时!”在一旁侍候的喜娘接过了宛娘手中的碗,催促着。 宛娘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龙凤呈祥红盖头,亲手将它盖在了雷凌的头上。 红盖头遮住了雷凌,眼前暗了下来,只有夕阳淡淡的余辉透过那红色传了进来。 在侍书与喜娘的搀扶下,雷凌走出了房门,在一片喧闹声中,跨上了大红花轿。在轿帘放下的一瞬间,在盖头的边缘之处,似乎看到了前面的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和那马上隐隐约约的挺拔的身影。 “起轿!”随着一声悠长的吆喝声,花轿被稳稳的又颤颤悠悠地抬了起来,唢呐声、鞭炮声也随之震耳欲聋地响起。 从此,真与家人两地分离了?从此,真的无法再在娘跟前撒娇了?从此,真的再也听不到大哥宠溺的唤声了……嫁了!嫁了!“良人”是良人否?未来又会如何呢? 雷凌正忐忑不安时,轿身已停了下来。正在疑惑之时,却感觉到轿身猛的震动了一下。 原来已是到了朱府门口了,轿身的震动是踢轿门之故。 随即,雷凌感觉到轿帘被掀了起来,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向自己,在盖头之下,能看到前面站着的人身上所穿的大红喜服。 朱庭潇从一早上就浑身不舒服,从不曾让人这样摆弄自己的身体,现在,又穿成这个样子,那艳丽的红色是多么的刺眼,早就看到了人丛中子明促狭的笑容。而现在,眼前这个红盖头之下的人将会是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么?共度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眼前这人真的可以吗?眼前这人,是自己想要的人吗? 站在一旁的侍书正注目着朱庭潇,直纳闷眼前这新姑爷怎么那么面熟。 喜娘示意侍书,一起将雷凌扶出了花轿。 有人将一红绸递到了雷凌的手中,雷凌接了过来,这一条小小的红绸真得能让自己与他从此共牵一生吗?雷凌的心中有了些许的害怕。 在侍书与喜娘的搀扶下,雷凌跨过了火盆,便进入了客厅之中。 红盖头下,雷凌只听到大家的嬉笑声,厅外的唢呐声仍然拼命的响着。 “新娘不知长什么样?肯定很漂亮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不由让雷凌想到了湘君,在离家之前,这小丫头抱着自己哭,还赖在了雷凌的床上,说是一定要和凌姐姐一起睡。 “可能吧!”一个傲慢的声音在回答着,话语中有着说不出的不屑与……嫉妒。 “吉时已到,新人跪!”仍然是那样悠长而响亮的声音,将满堂的嘈杂声全压了下去。 雷凌在两人的搀扶下,与身边的人一起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在三跪九叩之后,又听到了一句“送入洞房“! 在前面人的引导下,雷凌终于进了洞房,安坐在了床沿上。 又有人上来撒花帐了,无非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边又说着一些吉祥的话。 有人递给了雷凌一杯酒,雷凌知道这是交杯酒了。 与另一只有着大红衣袖的手臂互相交叉,隔着盖头慢慢啜了一口杯中的酒,雷凌不禁轻笑出来,好奇怪,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从此之后,就要朝夕相对了。 朱庭潇还是听到了对面这女子的轻笑声,距离这么近,想不听到也难,心中不由诧异起来,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己也想笑,这是两人的事么?这简直好象是在唱戏。 不过,她的笑声与那日听到的声音一般,还真是诱人得很,如清澈的泉水激打在岩石上一般,泠泠作响。 可是,就为这,难道就要让她走进自己的生命吗?朱庭潇微微地咬了咬牙,看来,今晚的洞房花烛之夜只能是虚度了。 闹腾了半天,新房中终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雷凌和侍书。红烛高烧,烛芯的爆裂声时不时能听到。 盖头不能由自己掀开,这是喜娘再三交代过的,可是,这样呆坐在床上,还闷着头,实在太让人难受了。雷凌稍稍动了动身子。 “小姐,有事吗?”侍书连忙走上前,俯下头轻轻地问。 侍书的眼中有着几分的担忧,这姑爷不就是一个多月前在街上碰到的登徒子吗?当时,只是觉得这人长得不错,不免多看了一眼,今天刚见到时只觉得有些熟悉,可还没想起来,直到看到另一个身影,侍书才确认这姑爷就是那个登徒子! “侍书,我好难受!”自己的身子都似快僵硬了。 “怎么了?”急切地问着,这时候,怎么可以病呢?这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呀。 “我好闷!”雷凌用手指了指头上的盖头,手腕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原来是绣在袖口的小金箔与镯子相撞的声音。 还记得娘将镯子戴上自己手腕时说过的话:“凌儿,这镯子是一故人相赠,娘没有其他好的东西,就这镯子还是挺漂亮的,娘就送给你了!” 在自己的印象中,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有什么故人竟会送她一镯子呢? 深思中的雷凌没有注意侍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忍耐一下,这盖头现在可不能掀的!”侍书有些好笑地看着雷凌,做新娘的,一辈子才这一次,竟还在嫌闷! 房中,只有那一对龙凤喜烛在燃烧着,烛光,映得雷凌的手也红了。烛光的摇曳,让雷凌的心也随之而不停地跃动着,不安着。 洞房,静悄悄地。 第十二章 洞房夜 洞房悄悄静幽幽,花烛高烧暖心头。可雷凌的心却为何是如此的冷,冷得犹如坠入了冰窖。听着外面隐约的喧哗声从有到无,听到喜娘来到新房铺上了一方喜帕,听着九月的蟋蟀的啾啾鸣声,雷凌只觉得头上的凤冠变得沉重异常,可是,那个该来掀起盖头的人却到此时也不曾来。 适才的害怕,现在已不再有了,有的,是失落,是愤怒,甚至还有几分的安心。最起码,不用担心在这第一天中,就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 房中的花烛已燃烧过半了,外面的人声也渐渐稀少了。侍书仍站在雷凌的身边,只是双眼中的忧虑更深,眉眼间满是焦急,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 看着雷凌身上的大红喜服,侍书的眼却渐渐红了。从自己八岁那年被叔叔卖进雷府开始,就与小姐朝夕相对,情如姐妹。在雷府,小姐不被老爷重视,更是常受二夫人和三小姐的气,总以为现在嫁人了,会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不曾想,新婚之夜,姑爷就如此对待小姐,今后的日子真是无法想像。 忽见雷凌轻轻地跺了跺脚,侍书一惊,已明白雷凌想做什么。刚想阻止,那红盖头已如蝴蝶一般飘飞下来了。 雷凌顺手就将盖头丢在了床上,微微的晃了晃头,头被凤冠压得极为不舒服,脖子都显得僵硬了。 “小姐,你怎么把盖头掀了?”自掀红盖头,夫妻难到老,这是很不吉祥的,侍书不禁惊呼出来了。 雷凌站起了了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累死我了,难不成我就这样坐一夜?” 看到侍书不满的眼神,雷凌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好侍书,这没关系的。你帮我把凤冠摘了吧,我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侍书不禁翻了一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唉,没见过这样的新娘子,新婚之夜,新郎不到洞房,竟还会开得出玩笑。不过,那凤冠确实挺沉的,也挺让人受累的。 侍书正帮雷凌将凤冠摘下来,门却被重重地撞开了。 “小姐,小姐!”跌跌撞撞进门的是雪儿,口中兀自喘息不已。 “怎么了?这样大呼小叫的,也不怕被人笑话!”侍书低声地呵责着,这不是自己家,没得让人笑话雷府出来的人无礼。 “小姐,听外面的人说,新姑爷他……他……”雪儿不曾计较侍书的呵责,要是平时,非回嘴不可了。 “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侍书催促着,手却并没停下。 看了雷凌一眼,雪儿决定还是说出来,不过,这也太伤人了。“新姑爷,他到秦淮河上去了!”一想到刚才那些下人说的话,雪儿尽管年纪小,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秦淮河?”雷凌低喃着,“那是什么地方?” 凤冠被取了下来,雷凌一脸的轻松。 看到雷凌的疑惑,雪儿低下了头,犹豫着要不要说。可是不说,迟早有一天小姐还是会知道的。 “那是……那是南京有名的烟花之地!”残忍地说出真相,而一边却担心地看着她的神色。 烟花之地?新婚之夜,新郎竟去了烟花之地?雷凌就那么突兀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喘不上气来,笑得泪往下淌了下来! “小姐,小姐!”侍书与雪儿忙一左一右扶住了雷凌,扶住了她不断抖动的娇躯。 雷冰,被你说中了,他真的是一个风流公子!好,好父亲,竟将自己的终身托给这样一个人,即便你恨凌儿,但你的惩罚也太残忍了!你的不舍是假的么?你眼中的心痛是虚的么?爹爹,我的好爹爹! 笑声低哑了下去,直到发不出声音,雷凌仍在笑。可是,这样的笑却让侍书与雪儿害怕了。 扶着雷凌在床沿坐了下来,侍书忙去倒了一杯水,喂雷凌喝了一些,才见雷凌的脸渐渐恢复了正常。 屋内静了下来,雷凌的眼神呆呆地,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一处地方。那红灿灿的“喜”字,那红艳艳的花烛,还有满室的红色,那不是喜气,那是雷凌滴血的心。 “侍书,去把针线给我找来!”看似平静下来的雷凌沙哑地说,再没有往日那清朗的嗓音。 “小姐,你还是早点歇着吧,太晚了!”早已听到敲过了四更,再过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去拿来!”多了一些不耐烦。 侍书低着头去拿针线,从小一起长大,焉会不知这位小姐的性情,每当她烦躁不安或要考虑事情之时,她总爱刺绣,似乎那一针一线能将烦恼绣进图案之中。 风从开着的门中吹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已,有几次,差点就将那喜烛给吹熄了,可它却在片刻的暗淡之后又重新明亮起来了。 “小姐,拿来了!”侍书的头仍低着,声音却已有了些哽咽,小姐,那么出色的一个女子,却为何命运对她如此不公。 “侍书,没事的!”雷凌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笑容吧。 接过了针线,雷凌就着灯火开始将自己的一针一线刺进了光滑的丝绸之中,随着那长长丝线的穿梭,雷凌的心也似乎渐渐平静,只是那比平常慢了许多的动作也还是泄漏了她不安的心绪。 雪儿也低着头站在了一边,看着雷凌手中的丝线在一方洁白的丝绸上渐渐成形,那是一丛兰花,是小姐最爱绣的。顾盼生姿的花蕾从挺秀的叶子中探出头来,却又是那么倔强地抬着个头,偏要和密密的叶子比个高低。 小姐说过,她就像是一朵兰花,很美,但又极少有人会欣赏的空谷中的兰花,人们只爱把兰花种在花盆中,殊不知这样的兰花品格就不高了。 是,小姐是空谷的幽兰,可是,那能欣赏的人又在哪儿呢? “哎哟!”忽听一声呼痛的声音,雪儿和侍书忙低头看去,却发现刺绣从不会扎手的雷凌左手的食指上冒出了一颗血珠,忙抽出自己的手帕欲擦去它。 看着手指上的血珠,雷凌笑了,笑得那么魅惑,可又是那样的无奈。摇了摇头推开了雪儿与侍书同时伸过来的手,站起了身,走到了床边,将手指往床上铺的那方洁白无瑕的喜帕上捺去,一抹醒目的鲜红就绽放开来了。 看着娇艳异常的红色,雷凌忽得就眼前发黑而头发沉了。唯一看到的就是洁白喜帕上一抹红。 第十三章 聆琴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温柔曼妙的歌声让人沉醉,迷离深情的目光让人无法自拔,清新雅致的妆扮让人心旷神怡,如置身于山野之中。 琴心一曲已毕,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轻盈地走到了正斜躺在窗口小榻上的年轻男子,眼中流露的是让任何男子都无法抗拒的似水柔情,双颊的红晕,娇媚的笑容,再加上曼妙的身姿,曾让多少人为之而迷恋不已。 “朱公子,今夜新婚大喜,怎会到琴心这船上来呢?让洞房花烛虚度,可真是浪费了大好时光了!”侧身坐在了榻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葡萄,拈起一颗喂进了朱庭潇的口中。 张嘴吃了那粒葡萄,朱庭潇懒懒地笑了,那笑容中有说不出来的邪惑,身上穿的还是大红的喜服,刚偷溜出来时来不及换去。 “新婚大喜?本公子宁愿到琴心这儿来听你的琴声,那才是真正的让人销魂之音。”顺手在琴心白腻的脸上轻拧了一下。 琴心打开了那只轻薄的手,站起了身,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面,离得远了一些,口中嗔道:“朱公子,人都说你乃是一轻薄浪子,可琴心知道,你何必在琴心面前演戏呢?” 叹了一口气,枉自己能颠倒众生,号称是秦淮河上第一花魁,曾让多少男人在自己的琴声中,在自己的容貌中神魂颠倒,可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为之动心的男人,却丝毫也不为之所动。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不是自己的应酬之曲,而是发自自已内心的声音,可眼前这男人要么装出一副浪子的样子,要么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两年了,认识这人已有两年了,可尽管他常到自己的船上来,尽管他爱听自己唱曲,尽管别人都认为他已是自己的入幕之宾,可琴心自己知道,这人的心,自己是走不进去的。 “琴心,说真的,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要和自己共度一生,我实在无法接受!什么容貌,什么性情,一点都不了解,却要同床共枕?”朱庭潇收起了脸上的嬉笑,却多了些沉稳与迷惑。 要不是,子明兄他们将自己偷偷地拉出了府,还真不知道今夜会怎样度过呢?只是……想到还在新房中的新娘,心下还是有些愧疚的。别人的新婚之夜成双作对,却唯有他的却让新娘一人独守空房。 “朱公子,你说得真有些可笑。婚姻大事,还不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一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让你事先见到?那可是事关女子的名节的!”琴心笑了笑,这朱公子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没有一丁点的了解,怎么能这样就共登床榻呢?”琴心却不知心,两年了,隔三岔五地到她的船上,但她还是不了解自己的。 琴心的头低了下去,谈情说爱对自己来说,那是一种奢求。男人来到这,无外是为了美色,见到自己就上下其手,恨不得一下子就拖到床上去,还讲什么感情,还谈什么爱,口中的花言巧语只是骗人骗已罢了。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慕名而来,为了听自己的琴声,可来的大多是那些故作风雅之人,而像眼前这人一样的那是少之又少了。 “对不起,琴心!”看到她低头不语,朱庭潇明白知道说到了她的痛处,如琴心,论姿色,论才华,自是女子中少见之人,可身在烟花之地,迎各种的客,待八方的人,嫁一良人成了她最大的心愿。自己来到她的船上,原只为好奇子明兄的赞赏,认识之后,是同情她的处境。她的情意自己当然知道,从她每次见到自己的双眸中便能知道,可是,她是藤,但自己不是她攀附的树。 侧头转向窗外,今夜是二十,虽不若十五的月圆,但今夜的月色还是非常的清冷,与水面的另一个月影相映成趣,波光之中,唯见灯火点点,从远处的船上,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的乐音。 “没什么的!”小心地擦干眼中的泪,抬起头已是笑靥如花。从十五岁那年开始,自己就应该知道将来的,可为何心底却还存有着那一线的希望呢? “朱公子,在这样的晚上,你让新娘独处,这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羞辱,不管你是不是愿娶那个女子,你都不应该如此对待她!”平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琴心不禁为那个还在洞房中的女子担心了,“你这样做,让那女子如何自处呢?让她情何以堪哪!” 望着满江的波光,朱庭潇忽想起了那个有着如珍珠般圆润嗓音的女子,自己的妻子,不论她是一“才女”还是一“财女”,她会如何面对新婚之夜新郎的出走呢? 琴心说得没错,自己是因为不赞同爹爹的做法而故意跟子明他们来的,但她却是无辜的,自己如何能让一个弱女子去承受如此大的耻辱呢?任何一女子,怕也是无法承受的,她会不会…… 想到这,不由慌了,想到那犹如天籁般的嗓音,朱庭潇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自己无意中的行为,却伤了一个女子的心。 “艄公,艄公,把船靠岸!”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奔到了船尾,一迭声地喊着。 “公子,现在就回去了?不还早么?”看了看月色,艄公笑着说,“五更还没到呢!”哪一回来,这朱公子不到天亮的? “琴心,我得赶回去了!”回头对琴心说道。自己也知道,只有自己的到来,才会让琴心真正的开怀,但从今之后,怕不会再常来了。 “琴心明白,公子……你走好!”心下有着太多的不舍,可将心比心,自己又如何能将他留下,而且自己又凭什么将他留下?他从不曾属于自己! 船未靠岸,朱庭潇已跃上了江边,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唯留下痴痴远望的琴心。 第十四章 首度逢 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大红色的帐幔,似乎要弥漫一室。在一瞬间,雷凌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觉得眼干涩异常,欲伸手揉一下双眼。 “小姐,小姐醒了!”惊喜的叫声传入了耳中,有着太多的喜悦,还有着一些的担忧。 雷凌略略地侧头,看到的是侍书与雪儿两张同样焦灼而喜悦的脸,雪儿的脸上还有泪珠挂着,侍书正握着雷凌的手使劲地掐着她的虎口,眼中满是期盼。雷凌才想起了适才的事。 “小姐,你吓死雪儿了!”雪儿一边高兴地擦着脸上的泪,一边在偷看着侍书,估摸着刚才侍书责怪过她了。 “傻丫头,我没事的,刚才……只是太累了!”想起之前的事,雷凌的心还在微微地痛着,新婚之夜,受此屈辱,对一女子来说,那也太残忍了!可是,身在朱家,无亲人依靠,就只能靠自己,绝不能让身边的人担心,更不能让娘担心,所以,自己要学会坚强。 “小姐,喝点东西吧!”侍书端着一个碗坐在了床沿上,从客栈中吃了几个汤圆后,小姐就没有吃过东西,都那么久了,饿也饿坏了。 “真的,我的肚子真得饿了,刚才大概是饿的吧!”雷凌快速地坐起了身,接过了侍书手中的碗,笑着说。 看着雷凌不再是平时的细嚼慢咽,而是大口大口地吞着那红枣粥,侍书不禁笑了。 “侍书,什么时辰了?”含糊不清地问着,忙着把嘴里的粥咽下去。 “快五更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小姐,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帮雷凌捶着背,顺手将已经吃完了的空碗递给了雪儿。 “不睡了,娘交代过,新婚后的第一天要早起,还要去给长辈请茶的!”看到雪儿张嘴欲言,雷凌忙又说道,“礼节不可费的,这是在人家的家里!” “小姐,雪儿不是不懂礼,可这礼该怎么请呢?”从来都是新娘新郎一起去给长辈请茶的,现在,这新郎还不知在哪儿风流呢! 装作不在意,但焉能真的不在意?对于他,是完全陌生的,但既已嫁了,便将他当成了今生的良人,今生要相伴而行的人,可现在看来,那人真得能让人相伴一生吗? “我想,他会来的!”雷凌抬起了低着的头,对雪儿笑了笑。 红烛只剩下了一截,远处已有公鸡的啼叫之声,东方亦已泛出了鱼肚白。 “侍书、雪儿,扶我起来!”雷凌欲起身,可头还是晕晕地,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吧,“帮我换装!” 侍书扶起了雷凌,将雷凌身上的凤鸾喜服给脱下来,而雪儿则忙着去找雷凌的衣裙了。 “小姐,穿哪一件好呢?”看着满箱的绫罗,雪儿有些无所适从。 “就那件水蓝绫棉裙吧!”忙着将身上繁复的衣裙解开了,雷凌头也不抬地说。 “小姐,穿这件不太适合吧!这可是第一天见朱家的人,应该要隆重些,喜庆些才对的!”侍书解开了雷凌的裙带,取下那上头的宫绦,一边说。 沉思了一会儿,雷凌说:“好吧,就找一件隆重一些的,喜庆一些的!” “小姐,这件吧!”雪儿从床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一件掐金撒花大红绫罗裙。 艳丽的色彩素来不喜,可在这该是喜庆的日子,还是勉为其难吧,雷凌在心中说道。 穿上了衣裙,侍书为雷凌盘好了发,三个人正聚在一起挑选首饰时,门被推开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看向了门口,诧异是谁这么无礼地闯进了新房。看到的是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男子,焦急,却又带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屋内的三个女子。 “姑爷!”毕竟还是侍书机灵,第一个反应过来,微微地往下福了福,便低下头不再看他,或者说不屑看他。 “雪儿见过姑爷!”雪儿跟在侍书之后也福下身去,眼中却有了一些怨怼。 雷凌则又转向了菱花镜,将镜匣中的珠钗一枝一枝的拿起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但雷凌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是,就是她,就是这个有着天籁般声音的女子,朱庭潇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中间的那个女子,自己的妻子。刚才的一瞬间,并没看清她的长相,却发现她有一双极其清澈的双眼。 挥了挥衣袖,让两个丫头下去了。在关门之际,却看到了两个丫头眼中的担心。朱庭潇不禁觉得好笑,难不成还怕自己欺负了她不成?她可是自己的“妻子”! 缓步走到了雷凌的身后,看着那已盘起的如云秀发,朱庭潇忽然之间很想看看自己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你在生气!”在看到她已略显僵硬的身躯时,朱庭潇好整以暇地指出了一个事实,嘴角带着三分的嘲笑,这女子,还不就是芸芸大众中的一员而已。 “朱公子,雷凌只是一小女子,怎么会生你的气?而且即便生气,你会放在心上吗?那就不如不生气!”镜中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可惜那副皮囊是骗人的! “新婚之夜,新郎不进洞房,你不生气?”好奇她的镇定,原本以为回来会遇到一场暴风雨,想不到竟会平静如斯。 “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而是朱公子你的爹娘,养儿十多年,竟不曾教会子女最起码的礼仪,这是何等的失败!”尽管告诉自己讲话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能率性而为,可事到临头,有些话,雷凌还是脱口而出了。 “凌凌!好副伶牙俐齿!”朱庭潇不由得开始欣赏起她来了,在这样的状况下,能这么冷静的女子真是少见,而敢这么直言的女子同样是让人刮目相看。 “雷凌并非能言善道之人,只是据实而说罢了!”对着镜中抿了抿自己的鬓角,故意忽视他的存在。 “既然你是有礼之人,可为何不知唤我的名,或者直接唤我为潇郎,而还在叫着朱公子?而且,背对自己的夫君说话,这难道又是为妻之道?”朱庭潇在心中暗笑,笑自己想见到她的面容,竟会耍起了手段。 想到之前弃她而去,以致不曾见到她的面貌,而今,却又花费心思只想看到她的容颜,朱庭潇不禁有些瞧不起自己了。枉自己以风流自命,却为了她,竟难把持自己了。 雷凌停了一会儿,终于转过了头,直视着眼前这人:“背对公子说话,确是雷凌的失礼,至于称呼,雷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唤你,你的名,我不知道,唤相公,好象还唤不出来!” 朱庭潇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有着刹时的惊艳,自认为秦淮河上多佳丽,可不曾想到人间竟有如此出色之女子。不,她不是美艳,论美艳,她比不上琴心;也不是娇媚,那是一种清澈,一如她的双眼,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又似乎不曾沾上人世间的任何污秽,如初生的婴儿,却又比婴儿的眼多了份情!这样的女子,会是一“财女”吗? 她身上的衣裙不适合她,尽管大红的色彩使她的肌肤更甚白雪,可那不是最适合她的,适合她的应该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色,清新而淡雅。 在同时,雷凌却沉静地直视着眼前这人,直觉他长得并不难看,可他脸上那种嬉笑的样子却无端地让人厌恶,那是一种浪子的神气,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人才会有的神气。 “对不起!”在清澈双眸的注视下,朱庭潇发现竟无法掩藏自己,口中的道歉已是脱口而出,自己怎么那么混帐,竟忍心让这样清澈的人受伤害,“叫我庭潇吧,别再叫朱公子了!” 对于她一再地叫自己为“朱公子”,心中还是有几分的介意,甚至可以说是生气了,她怎么可以如此疏远自己? 雷凌挑了挑眉,对他的歉意有了几分的不解,他不是一浪荡公子么?怎会为了这事向人道歉? 天色渐渐地明亮了,门外,已有脚步声响起了。 “我得让侍书与凌儿来为我梳妆了,朱公子!要不然,请安会晚了的!”雷凌惊觉自己的妆还没完成,忙转过身继续挑着适合自己的首饰。看着那些首饰,雷凌皱起了眉,一向不曾带这些,现在也不知道该选些什么才好。 看着雷凌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朱庭潇轻轻地笑了。在转过头唤人之时,却看到床榻上一方洁白锦帕上的血迹。 “那是我手指上的血,总要堵堵别人的口的,对吧,朱公子!”被轻笑声吸引的雷凌正转过头来,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带着些自嘲说道。 “能不能别叫朱公子?叫我庭潇!”听到她唤自已,竟是如此的一个“朱公子”,他有些懊恼;看到那艳丽的红色,朱庭潇又很想打赵子明,更想打自己,。他不知道,在这一夜中,她是如何度过的。她看起来是平静,可是,她微皱的眉,还有脸上来不及遮盖的泪痕,都在泄漏着他给她的伤害。 看着他摔门而去,雷凌有些莫名其妙,不就一个称呼吗?值得让他如此生气吗?真是一个古怪的人! 第十五章 情愫生 忙乱之后,一天的盛妆终于完成了,只见镜中的雷凌雍容而华贵,清秀而又不失飘逸,一只朝阳五凤挂珠钗斜斜地垂在了发髻的一边,端庄之中又显出了几分的俏皮,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更给原本就婀娜的身段添上了几分的轻盈。 “小姐,你真美!”在收拾着妆奁盒的雪儿由衷地说,与小姐朝夕相处,早知道小姐很美,但没想到一打扮,小姐的美又添上了几分,任谁看了也会动心的。 “死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话了!”雷凌轻笑了一声,侧耳听到了外面已有丫环的声音,忙又说,“雪儿,把门打开吧,让她们进来!” “少夫人早!”两个丫环走进了房内,均福下了身去,其中的一个还偷偷地抬起了眼看雷凌,却看到雷凌正看着她,忙又低下头去。 “少夫人,奴婢叫晓菲,这是洁怡,大家都叫她洁儿。奴婢二人都是老夫人指派服侍少夫人的。”那个较为年长的开口说道,稳重的样子让雷凌暗暗点头,看来,这丫头和侍书是不相上下的,而那叫洁怡的估计和雪儿也是相差不大的。 “哦,我知道了。以后你俩就和侍书、雪儿一起在这房里吧,只要做事勤快,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第一次见,摸不着她们的性情,雷凌还是端起了少夫人的架子。 “是!”应声之后,两人就忙开了,忙着将床上的褥子整理好,当然也就看到了那方染上了血迹的锦帕,而雷凌就不经意地看到晓菲笑着将那锦帕收了起来,估计呆会儿还要去回报的。 “少夫人,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整理完毕,小菲两人就站在了雷凌的身侧听候差遣,这刻,看到时辰差不多了,小菲出言提醒了。 “好,是时候给两位老人家请安去了!”雷凌将手伸给了晓菲,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侍书与雪儿则捧着给尊长的礼物跟在了后面。 一走出门,就有一道俊逸的身影挡在了雷凌的前面,雷凌不禁皱了一下眉,谁会如此无礼呢? “二公子!”晓菲与身后的洁儿一起行了礼。 “你们先到我娘那去吧,我会带少夫人过来的!”朱庭潇早就看到了如青山般聚起来的眉头,却不由得想要逗逗她。 故意站到了她的身边,拉起了她的手,将她的一双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全然不顾小手的主人正暗暗地使劲,只在心中暗笑。 “是!”几人应声而去。 “你放开我!”看到两人走远,雷凌使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果真是浪子一个,可以在如此羞辱了人之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能这样对待别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 在雷凌的使劲之下,朱庭潇决定暂时放开她的手,可她那手的细滑柔腻的感觉却已深刻在了心中。 “我们是夫妻,拉手是寻常之事,如果疏远那才是不太正常的,毕竟我们还是新婚燕尔之时嘛!”双手又不自觉地想要去寻找她的,有些不舍得放开她的手,想要将她的手牵在自己的手中,不再放开。 朱庭潇暗暗地奇怪,自己从不曾对一女子如此动心,哪怕是相处已久之人。可这雷凌,却在短短的时间中让自己的情绪如此多变,甚至只为见到她脸上更多的表情,就会做出与自己平时完全不相符的举动来。 “朱公子,别人或许不知,难不成你我还不知么?既是不愿娶雷凌,雷凌无话可说,但请不要侮辱雷凌!”对于朱庭潇的举动,雷凌是反感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名义上是夫妻,可毕竟还不是夫妻,怎能对一女子如此地随便呢? 她在生气,她真地在生气了!看她不耐烦的眼,看她紧板着的脸,还有那清澈双眸中的一股正气,朱庭潇很肯定她在生气!可是,为什么连她生气的样子,自己也想多看一会呢? “我好象说过,不要叫我朱公子,叫我的名,我叫庭潇。如果不愿叫我的名字,那么叫我潇郎也成!”忍不住还是想逗她玩,脸猛得凑近了她的脸。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放大的眼,雷凌被吓了一大跳,一双眼因为受惊而显得更大了。雷凌忙往后退,可没想到身后就是进房的台阶,一不小心,眼看就要摔倒了! 此时,一双手及时地揽上了雷凌的腰。 她的眼好美,那么近,看得更清楚,她的眼是清澈到了透亮的那一种,在她的眼中,能看到自己不怀好意的笑,那笑,是邪邪地。在受惊之后,她眼中的惊恐更是让人为之而怜惜不已,可她好象并不明白自己双眼的美。 看到她的身子往后跌去,下意识地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腰肢的柔软。 “谢谢!”抓住了眼前这人的衣袖,雷凌惊魂未定地说,要不是他,说不定这会自己就会出丑了。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只记得说谢谢了,却忘记了是谁让她险些摔倒的,不过,她身上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有一股兰花般的清幽香味。搂着她的腰,朱庭潇有些忘乎所以了。 终于挣开了他的双手,雷凌红透了一张俏脸,长那么大,除小时候爹娘之外,从不曾让人这么搂抱着自己,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走吧!咱们去见爹娘,不要让他们等急了!”看到她脸上的红晕,忽然涌上了一股不忍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胡闹了?面对秦淮河上的那些女子,自己游刃有余,能淡然处之,从不失一个风流公子之态,可现在面对她,自己竟连连想着要捉弄她,看到她生气,看着她脸红,自己的心竟也开始了蠢蠢欲动了! 或许,自己真的是浪费了昨夜的洞房花烛了,这样的妻子,自己想要了。今夜,看来该让她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了!看着走在前面袅袅婷婷的身姿,那长长的宫绦更使她飘然欲飞,朱庭潇暗暗地对自己说。 第十六章 见公婆 宽敞的厅堂之上犹自挂着大幅的烫金大喜字,两侧各有一条幅,挂的分别是“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厅堂之中摆放的红木桌椅,再加上雕梁画栋,平添一股宝贵之气,却无一般商贾的世俗之气。 雷凌在细细地看着厅堂之时,不由得被那婚联所吸引,不见俗气,却有着浓浓的书卷味。 朱庭潇一路无语,只在前面带着路,此刻,回头欲牵她的手,却发现雷凌的双眸中有着赞赏之色,不由得心生知已之感。爹爹好文,但佳作不多,却唯有这对联却含蓄而隽永。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雷凌的欣赏,一路上不都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咳了起来? 雷凌嗔怪地斜瞥了朱庭潇一眼,却见他正满脸促狭之色,向自己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将手伸给他。 再怎么着,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雷凌无奈地将手伸给了他。而他,就那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似要相牵一生。 双双跨进了厅堂,雷凌见到了端坐上面的二老。朱老爷一脸的笑意,眉梢已有了皱纹,露在外面的头发亦有了一些的苍白,看他的年纪,应该比爹爹大多了;而右手边的朱夫人正含笑看着雷凌身边的人,舐犊情深,任谁都看得出来,可惜,他却辜负了自己娘亲的一片心。 晓菲机灵地跑上了前,站在她的右边扶住了雷凌,而雷凌,也便不着痕迹地将手缩了回来,与他并肩缓步向前。 在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的引导之下,雷凌与朱庭潇双双跪倒在了垫子上,给上面的二老请安。 “媳妇敬公公茶!”那大娘在耳边教着雷凌。 “公公,请喝茶!”捧起了洁儿手中的茶盅,低着头高高地举起。 “爹爹,请喝茶!”跪在旁边的朱庭潇亦将茶盅举起,而眼却在偷瞄着雷凌,这刺猬一般的女子,此时,却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了。 “好!好!佳儿佳妇啊!”笑咪咪地接过了雷凌手中的茶盅,由衷地说,这雷老弟还真不赖,有女如此! “媳妇敬婆婆茶!”又一声在雷凌的身边响起。 “婆婆,请喝茶!”同样的举动,相似的话语,雷凌重复着。 “娘,请喝茶!”自然流露地拳拳深情让雷凌深感意外,这浪子看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差,最起码对他娘应是孝顺的。 “乖,潇儿呀,成婚了,是大人了,可不能再胡闹了!”又看了雷凌一下,“不许欺负媳妇儿!” 一句话,让雷凌想到了自己的娘,可怜天下父母心,最疼爱自己的娘此刻还不知怎样呢!“娘,我可不敢!”敬过了茶,朱庭潇拉住了朱夫人的手,轻轻地摇着,撒娇似地说。 雷凌想笑,笑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还在母亲面前撒娇,可如果自己还在家中,不也是在娘的跟前撒娇吗? “凌儿,这是你二娘!”朱夫人指了指坐了下首的一女子。 与朱夫人相比,她显然更年轻,虽说不上十分的美,却也颇有几分姿色。头上珠钗叮当,腕上绿白相衬,再加上一身华贵的服饰,看来,她在朱家还是很得朱老爷的宠的。可她却显得低眉敛目,对朱夫人异常恭敬。 “二娘,请喝茶!”雷凌缓缓地跪了下去,看到二娘,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娘,不同的是,一个得宠,而一个是孤苦度日。可又有一个相同点,她们的命运都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而是系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这是潇儿的大哥,庭华!”这是一个二十多的男子,与朱庭潇长的有几分的相像,只是朱庭潇身上却总有一些邪气,而这人,却显得温文有礼多了。 看来,爹有一点没说错,尽管朱家是商贾人家,但书卷味还是比较浓的。 “敬大伯茶!”雷凌福下了身去。 “弟妹有礼了!”朱庭华还了一礼,却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如此佳人,自己一向风流成性的弟弟是否会珍惜。如果否,那这女子的一生岂不毁了! 朱庭潇清晰地看到了兄长眼中的担忧,却只挑了挑眉,将雷凌拉近了自己的身边,走向了一个杏眼桃腮的女子。 一看到这女子,雷凌先就喝了一声彩,自知自己相貌不差,但与眼前这女子一比,却又相差了一大截了。 只见这女子真的是增之一分则太胖,减之一分则太瘦,眉若远山,远山没有她的秀气,眼似秋波,秋波亦无她的柔情,腰似水蛇,水蛇却无她的软玉温香。真的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这是你大嫂!”朱夫人指着那美艳女子说。 “敬嫂嫂茶!”同样地微微一福身,茶盅递给这一佳人。 可是,眼前这一佳人却恍若未闻,只顾着和身后的丫环在说话。雷凌的脸开始微微地发白。 “哎哟,弟妹啊,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这丫头在回报一些事,所以怠慢了,实在对不住弟妹了!”听这声音,应该就是婚礼时那倨傲的声音,确实,她也有自己骄傲的本钱,长得确实很美。 “小莹见过婶婶!”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吸引了雷凌,雷凌不由得蹲下了身去,见到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此时,稚气的大眼中闪闪生光,正一脸开心地看着雷凌。 “这是大哥的孩子,五岁了!”朱庭潇也蹲在了她的身边,爱怜地在小莹的脸上轻捏了一下,“丫头,今天怎么不去玩了?” “小莹要看新婶婶啊,玩么?呆会儿再去好了!”一把拉住了雷凌的手,一边还在偷偷地看她的娘,“婶婶,娘很忙的,你能带我玩吗?” “好啊,下次,小莹告诉我想玩什么,我就陪你玩!”这么机灵可爱的孩子,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 “小姐!”侍书出言提醒,示意雷凌该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大家了。 给二老还有二娘的是雷凌亲手做的鞋,针线极为细致,让朱夫人看的称赞不已;给朱庭华的是一条绣花的汗巾,而给王淑梦——朱庭华的妻子的是一方绣着兰花的手帕。 王氏随手将手帕递给了身后的丫环,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沁兰,这方手帕与你倒挺配的,送你好了!” 厅堂中全静了下来,大家的视线都停驻在了雷凌的脸上! 第十七章 巧转圜 “凌儿手拙,入不了大嫂的眼,明天,凌儿绣过一方,再请大嫂指点!”雷凌神色未变,微微地欠了欠身。 在站起身来之时,无意中却看到了朱庭潇眼中的赞赏之色,满含的笑意让雷凌发现,原来他也长得挺不错的。 “淑梦,你太失礼了!”朱庭华忍不住出口呵责,却在看到王氏瞪过来的眼时住了口。 “好了,好了,妯娌之间谈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我看凌儿绣得挺好的!”朱笑峰坐在位置上笑着说,对雷凌这个儿媳,他有说不出的满意,雷振鹏的这个女儿很出色,而且听说还是一个才女,“凌儿,听你爹爹说,你精通琴棋书画?” “回公公的话,凌儿对这些只能说是略知一二罢了,实在不敢说是精通!”低垂着头,回答了朱笑峰的问题。 “老爷,既然凌儿读过书,那家里的有些生意上的事也可以让凌儿学着管起来,马管家年纪也大了,又要管内,还要管外,也太辛苦了些。与外人的应酬有庭华在做,柜台上的事,只靠淑梦一个人。淑梦呢,倒是挺能干的,但也需要一个帮衬的人,分担一下。现在凌儿又识文断字的,我想,会帮上很大的忙的。老爷,您说呢?”老夫人在上首笑着说,带着些许的讨好。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之中除了朱笑峰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似乎大家连喘气的声音都在拼命屏着。 雷凌忍不住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四周的人。 适才低眉敛目的二娘周氏在眼光扫过雷凌时,眼眸在一瞬间如利剑一般,直欲把雷凌吞了似的,雷凌只觉脊背发冷。可一下子,那眼神却又温润如初,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朱庭华的眼直直地停驻在了自己的妻子王氏的身上,那眼中有一些害怕,有一些担忧。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雷凌看到了王氏。原本美艳异常的王氏此刻却显得有些狰狞,一双杏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恨恨地盯着雷凌,双唇紧抿着,头微微地向上抬着,满脸的不服。 怎么了?刚才的话怎么了?雷凌转念就已明白。 “回婆婆,凌儿在家时,只跟着娘学学女红,虽说认识几个字,但凌儿从不曾接触过经济之学。况且凌儿初来乍到,对家里的一切也陌生得很,不堪担当如此重任,而且大嫂乃是一能干之人,想来,也会容凌儿偷一下懒的吧!”雷凌的声音仍如平静的清波,不见半分的涟漪。至刚易折,雷凌时时谨记。 “娘,孩儿与娘子还在新婚之时,你怎么能让娘子现在就去操劳呢?我可不能依你!”她的应对自如竟让他有了几分的佩服,因而,在看到自己的娘那不悦的样子时,忍不住出声为她解围。 “好,依你,依你!”看来,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朱夫人疼得紧,“不过,潇儿,你现在都成婚了,是一个大人了,也该担起些责任来了,不要老是推给你大哥!” “大哥不做得很好吗?我做不好的!”不是做不好,而是怕自己一出面,那黑手就又会向自己伸来,而现在,朱庭潇更怕那黑手会伸向自己身边的人。 稍稍转过头去,看到了雷凌的侧面。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一忽儿的伶牙俐齿,一忽儿的多愁善感,一忽儿又知书达理,如此多变的女子,自己真的未曾见过。见到过的那么多女子,无不是想用自己的似水柔情将男子融化,融化在自己多情的目光之中。 “哼,你就这点出息,只知道玩乐,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一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朱笑峰深感失望,想庭潇小时候,是何等的乖巧聪明,可长大了,却只知道流连于烟花之地,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简直让自己失望到底了。现在,成家了,也希望他会收敛一些了。 “老爷,该让下人们见见少夫人了!”一个须眉已有些花白的老人进来说道,“以后,少夫人有事,可以差遣这些人!” “凌儿,这是马管家,内外的事,全靠马管家在帮我料理,是我的左膀右臂呢!”一指那老人,朱笑峰满怀感激地说。 雷凌朝马管家微微一笑,算是见过面了。看到他的年纪应该不是很老,可能是操劳之故吧,脸上有着很深的皱纹,如沟壑一般,但双目中却仍是精光闪闪,显得精明强干。 “老奴马林见过少夫人!”深深地一鞠躬,没有居功自傲之感,雷凌对这老管家平添了三分的尊敬。 “马管家,你是朱家功臣,为朱家尽心竭力,雷凌受不起你这个大礼!”雷凌侧过身,不敢受他的全礼。 “老马,把下人们都叫进来吧!”看到雷凌对马管家的尊敬,朱笑峰满意地点了点头。 朱庭潇将雷凌扶到了座位上,自己坐在了雷凌的上首。 先是丫环门上来见礼,对于朱府的丫环,雷凌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朱府是商贾人家,竟会用到这么多的丫环。老夫人有四个房内侍候的丫环,二娘周氏有三个,王淑梦有两个,再加上陪嫁过来的丫环,一共也有四个,而给雷凌的也有两个,加上侍书和雪儿,也有了四个。再加上其他洒扫浆洗之类的,有好些个人,气派竟比雷府大多了。 再是一些在内侍候的家丁,林林总总也有十几个。 人太多,雷凌实在记不了几个,只能等着以后慢慢地熟悉了。 终于,最后的一拨人也走出了厅堂,雷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侧眼之际,却看到朱庭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偷偷地朝他作了一个鬼脸,却惹得他怔了一怔。 她知道刚才她的表情有多可爱吗?那微耸的鼻,眯着的眼,还有因为累而已在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让自己在这一刻失了神。 “潇儿,凌儿,今天先到这儿吧,你们回去休息好了。哦,对了,你该带着凌儿去转转,熟悉一下自己的家!”朱笑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退下去了。 “娘子,我带你到处看一看。”朱庭潇如释重负,快速地起身,拉起了雷凌,往外走去。 第十八章 心儿悦 “刚才,你为什么拒绝了娘的提议呢?”行走在雕刻着花鸟虫鱼的连廊上,朱庭潇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女子,一直是争着想要成为一家子掌管金钱的人,就像王淑梦一样,就把家中生意上的事都攥在了自己的手中。可刚才,娘提议让她打理家中生意时,她竟会回绝了。这女子,真让人捉摸不透了。 雷凌低着头看着雕刻在砖上的图案,一个图案就是一个故事,或是大禹治水,或是老莱子彩衣娱亲,又或是牛郎织女相隔天河……在闲庭漫步之时,一边欣赏着精美的雕刻,一边又回味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更有一般滋味在心头了。 回想着在厅堂中的各色人,雷凌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忧,公公应是一个确如爹爹所说的读书人,婆婆也慈祥和蔼,可为什么在那个二娘的眼中竟会看到这样的眼神呢?那眼神,让雷凌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不寒而栗。还有大嫂,自己并不曾得罪过她,可她又为何处处针对自己?一个个的疑问在心头环绕着。唉,看似简单的一家人,为何却又让人感觉到了复杂呢? 这小女子又在走神了,看她恍惚的眼神,清澈的眼中泛起了些许的波澜,秀丽的双眉欲舒未舒,自己的话,她恍若未闻。 “娘子,你在听我说话么?”停下了脚步,对她这样无视自己的存在,竟有些不悦,声音也提高了些。 雷凌也停了下来,带着三分的厌恶看着朱庭潇说:“你能不能不叫娘子,我不是你的娘子!” 雷凌无法忘记昨夜的羞辱,一个女子一生唯一的一次洞房花烛夜,竟会是这样度过,这让自己如何释怀?既然这人并不在意自己,并不曾把自己当成妻子看,自己又何必对他低声下气的呢?尽管刚才在厅堂之上,他曾为自己解了围,但这也不能消除自己心中的怨气。 “你可是朱家三书六礼娶来的,而且你也与我拜了堂,成了亲,喝了交杯酒了,难道你现在想反悔?”得意的笑容,带着几分的邪恶,“或者,你要等到我们真正洞房花烛之后才承认是我的娘子!” 雷凌的脸在刹时已红到了耳根,直红到似欲滴出血来似地。 这恶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虽说现在是没人,但保不定就会有人经过听了去。看他说这样的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还真是十足十的一个风流浪子样,该是经常流连风月场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吧! 她又羞又恼的样子让自己砰然心动了,娇艳欲滴的双唇在诱惑着自己,朱庭潇忍不住伸出手在雷凌的唇上轻轻抚过,感受着她双唇的柔软。 雷凌轻颤了一下,像受惊的小鹿似地,想要跑开了,却不防朱庭潇早有准备,一手早已拉住了雷凌。 “好了,我不叫你娘子,叫你凌凌,总可以了吧!”一再地妥协,与自己的性格可是完全背离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雷凌一下子记不得他问的问题,直到看到他不满的眼神时,才依稀记起了他问的话。 “刚才凌儿已经在厅堂之上说过了,凌儿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看着他不屑的样子,知道他不信,就又补了一句,“其实,凌儿更是不想做这些事!” 雷凌,雷凌,你竟是与其他女子如此不同。 “你是不是该带我到处看看?”看到他原本带着邪气的眼,此刻却是亮得耀眼,雷凌有些不敢直视,那眼中,似乎多了些内容。 “好,我带你到处看看!”强忍住想牵她手的念头,当先走去了。 朱家的宅第很大,从前往后共有三进。在进入大门之后是一个院子,接着便是厅堂,穿过厅堂,后面竟是一个非常大的花园,那园子,丝毫不输与雷府的园子,园子的两侧各有一扇角门,进入角门,竟是别有天地,那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有着一个与花园连成一片的园子,还有三间正房,靠东的是卧房,中间是一个小客厅,西边是一个书房,东边的院落就是雷凌的新婚之所了,而那西边的,想来就是大哥大嫂的住房了。在花园之后,是宽敞的几间住房,也是与花园隔了开来,想来那是二老还有二娘的住处了。 在各院的的一侧,还有几间小屋,那应是在房内侍候的丫头们的住处了。 对于自己的住处,雷凌最喜欢的是院中的那棵桂花树,此刻,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那馥郁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雷凌站在桂花树下深吸了一口气,让那香味充溢了自己的全身。 “公子,公子!”一个家丁匆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还在用眼瞟着雷凌。 朱庭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挡在了雷凌的跟前:“什么事?竟敢如此无礼!”尽管知道他只是好奇,刚见到新夫人的好奇,可朱庭潇心中仍不免有气。 “公子,赵公子来了,正在偏厅等着你呢!”似是觉察了自己的不当之处,家丁低下了头恭敬地回着话。 子明兄?今天怎么会来的?平时他的到来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但现在,他来的不是时候。 可也不能让他这么等着的,看来,还得过去一趟。 “你先去,告诉赵公子,我马上就过去!”转头之际,却看到了雷凌充满好奇的眼神,那如水般的眼中直露着她的疑惑,“一个朋友,我去去就来!” 说罢,带着些许的不舍向外走去。 “侍书,雪儿!”雷凌早已看到站在门内的两个丫头。 “小姐!”应声过来,看到雷凌的笑容,才始放下心来。 “你们俩将房中的那张榻搬到书房去!”记得卧房中还有一张很大的榻,可让人在上面睡觉的,现在,应该是它派大用处的时候了。 “小姐,干嘛用啊?”雪儿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样子,这小姐,又想做什么了? “别问,我有用!”雷凌轻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说。 雪儿紧赶上已走进了屋内的侍书。雷凌的嘴角有了一抹顽皮的笑。 第十九章 假戏作 “子明兄,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跨进偏厅的门,绕过冻烟石的屏风,朱庭潇朗声说道,笑容中是发自真心的喜悦。 “什么风?是一股醋风!”正背着手站在花架边上欣赏着文竹的赵子明闻声转了过来,满是虬髯的脸上有着调侃。 “醋风?”脸怔了一怔,随即又明了这子明兄又在与自己开玩笑了,伸手示意赵子明落座,“子明兄妻贤家和,哪来的醋风啊?” “今日一大早,我到琴心那里去找你,殊不知琴心竟说你在四更过后就已回家,那小脸上是一脸的酸意,这不是醋风是什么?”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却只看着朱庭潇笑,“怎么?老弟也学会怜香惜玉了?昨晚春风一度,感觉如何啊?” 原来是为这。想到雷凌,朱庭潇忍不住浮上了一个笑容,这小女子,竟让自己的心情跌宕起伏,还真是特别! “怎么?还沉醉于其中不成?”极少见到庭潇有这样的神情,即便与秦淮河上最美的女子在一起,他也总是淡淡地,笑也是敷衍的笑,几曾见过他如此温柔,如此爱怜的笑,“看来,弟妹还真是不简单哪!” “子明兄,这一大早来难不成就为了取笑我的?”子明并不是无事闲人,现在来,肯定是有事而来。 丫环端上了茶,两人的谈话也停了下来。上茶之后,那小丫环就站在了一边侍候着。 “子明兄,来尝尝,这茶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等闲还吃不到的。今年,爹爹正好到杭州去拜访好友,顺便就从那带回了一些。”端起了茶,轻啜了一口,满脸的享受之色。 “好,我试试。”赵子明亦端起了茶,轻轻地吹开了上面的茶叶,闭上眼深吸着那清幽的香味,“色泽清洌,香味醇厚,未入喉就已让人着迷了,好茶,好茶!” “子明兄,今日来找小弟,想带小弟到哪去见见世面呢?”朝赵子明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向上咧着。 赵子明一副了然的样子。 “听说秦淮河上新来了一个女子,长得国色天香,任谁见了都魂消,今日我们就去见识见识吧!”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恰好能让那丫头听到。 正想大声地说好,可雷凌的脸却在此时浮现在了眼前,尽管只是为了演戏,却不忍心让这样的话传到她的耳中。 “还是改日吧,小弟新婚不久,总不能现在就到秦淮河上去吧!”不顾他的诧异,又叫道,“小环,怎么不去厨房拿几碟点心过来,忤在这里干什么?” 那叫小环的丫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临了,还在回头张望着。 “子明兄,现在可以说了!”不见那丫环的身影,朱庭潇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不见了嬉笑,却有了不太看得到了认真。 “在我说之前,还是你先告诉我,昨晚是怎么回事?弟妹怎么样?”一脸的好奇。 对这个子明兄,朱庭潇往往拿他没办法,虽说比自己年大不少,但好奇心比自己还浓,当然,若不是他的好奇心,自己与他也就不可能结成好友的。 “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想到雷凌,朱庭潇有些迷惑,相识一天,她已经带来了太多的意外,让自己无法捉摸。 “看来,小弟你是动心了!”赵子明带上了三分的惋惜,“可惜了琴心,她可是将心都放在了你心上,但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琴心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但她不是我想要的。”对琴心,他只有一份怜惜,却少了一份爱怜。 看来是神女有心而襄王无梦了,赵子明在心中暗叹。 “好了,现在该你说了吧!”将手中的茶盅放下,人坐得舒服了些,靠上了椅背,“究竟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你婚礼前几天,绸缎庄有大笔款项进出,显得有些不寻常。但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所以先来跟你说一下。”说到这件事,赵子明显得有些忧心,为朱庭潇而担忧。 从五年前认识他以来,他总是一副乐天的样子,唯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显露自己的真性情。赵子明明白,庭潇其实在一个漩涡之中,一不小心,就会遇到凶险,一如五年前与他初遇。 “那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暗暗地调查,我会注意的。”一脸满不在乎的下面有着多少的忧心,谁又能知,“子明兄,庭潇在此多谢了,为了我家的事,累你受累了。” “朱庭潇,”赵子明的声音高了起来,神色间十分的不悦,“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还跟我这么客气。” 还是喜欢他浪子一般的性格,每每庭潇出现这副样子,总让他十分不习惯,觉得两人之间远了不少。 “好,好,子明兄,客气话小弟不说了,只在心中记着了!”笑了笑,子明的脾气自己很清楚,最怕自己的好友与他客气了。 小环端着点心进来了,放下了点心,抬起了眼偷偷地看了看两人的神情,便又站在了一旁。 “对了,下次见面,我介绍一人给你认识。”神色不变,话题已变。 “什么人劳子明兄介绍?”暗暗地佩服赵子明的转变之快。 “他叫孙梦霖,是我爹爹一位故交的公子。此时到南京来,人生地不熟的,就托我爹爹照应,我爹爹事又多,就让我带着他到处熟悉一下,多认识一些人。”谈到这个人,赵子明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过,这人……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认识了就知道了!” “好,改天我一定见见他,多一个朋友,也是一桩喜事呢!”又是一世家子弟,可是,世家子弟之中,有多少人会像子明一样呢! 闲聊了片刻,赵子明站起了身。 “时候不早,今日我先回去了,改天再邀你一起去吟诗作对!”双手拱拳,作揖欲走。 “小王爷,用过餐之后再走吧!”一直在旁侍立着的小环一脸谄媚地说。 “怎么?小环想侍候小王爷用餐?”朱庭潇在笑着,可眼神却是冷冷的,“子明兄,看来,你的魅力够大的!那你就留下来用餐吧,让这丫头多侍候你一下!” 小环低着头退了下去,可眼底却是满不在乎的,甚至还有着一份轻蔑。 “不打扰了,今日还有一宴席呢,改天吧,改天吧!”赵子明挤眉弄眼地说,这庭潇老弟对这丫头也太不留情面了。 送子明出了门,朱庭潇转身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步伐有些匆匆,因为,那小院中,现在多了一个她! 第二十章 拒门外 “侍书,把我的琴放在靠窗的桌上吧,是东面的桌上!”雷凌头也不回地对正走进屋来的人说,一边还在那一大堆东西中翻捡着什么。 诧异地看着屋内的一切,朱庭潇的眼瞪得老大。这屋子被人抢劫了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卧房内的摆设与原本的样子是大相径庭,几张桌子东倒西歪地,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她的琴,一大堆的书,还有许多的绸缎,也不知要这么多绸缎做什么用。 “侍书,别站在那,快过来帮忙啊,把那把剪刀递给我!”正使劲解着一摞书的雷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解不了那个结,又扬声说道,想要用剪刀来帮忙一下了。 已是深秋了,可她的额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颗颗晶亮的汗珠让她的脸更添了几分光彩,脸颊也因热而透出了一股红晕,那红晕从细致的肌肤中洇出来,如天然生就的玉石一般。 转身在桌上一大堆的东西中找到了剪刀,俯下身,递给她,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结实的绳子上用力,可仍无济于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也不知谁整理的?结打成这样,害我解都解不开!”接过了剪刀,使劲绞着那绳子,嘴里还在嘟囔着。 “你在做什么?”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花那么大的力气将屋子弄成这个样,忍不住出声询问。 正在使劲的雷凌听到他的声音,手抖了一下,绳子也应声而落了,一大摞的书便散落了一地。 “怎么是你?”雷凌转过头来,惊异地看着他,“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的?随随便便就闯进人家的房间。” 朱庭潇不禁笑了出来,摇着头用手点了一下雷凌娇俏的鼻尖,说:“这可是我们的房间哦!怎么,你想把我赶出去?” 还是不习惯他如此亲昵的举动,雷凌往仰了仰头,站起了身,走远了一些,与朱庭潇隔了一张凳子而站。 “你在干嘛呢?”她的脸上沾上了一些灰尘,正欲伸手帮她擦去,才发现她站得远远的。 “我……我在整理房间呢!既然我要住在这,那就要让自己住得舒服一些。这屋子太生硬了,一点都不柔和,所以凌儿把它改了一下!”雷凌低着头,正在想要不要把另外一件事说出来。 “我那张湘妃榻呢?”眼神扫过整个屋子,却没有发现自己平时最喜爱的竹榻,她不会将它扔了吧? “那个……我让侍书和雪儿搬到书房去了!”声音轻如蚊蚋,毕竟这是自己理屈。 “那也好,放到那里,屋子里也敞亮一些,而且那边多个榻,看书看累了还可以休息一下!”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挪了一个地方,那湘妃榻上的花纹还是自己花了许多银两请人做的。可看她的样子,好象还有什么要说的,并且是不太说得出口的事。 “还有……我想请你睡书房!”话到最后,雷凌只能自己听到了,而脸比适才更艳了一些。 “什么?”早已沉醉于她的娇艳中的朱庭潇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况且她的声音又细细地,也听不清。 “我想请你睡在书房中!”雷凌鼓足了勇气,大声地说,可眼还是不敢看向他。 一脸地惊愕,万想不到她竟会这样说。将自己的夫君赶出闺房,这成何体统?朱庭潇一阵的气恼,这雷凌,做得也实在太过份了,这将自己的颜面置于何地? “凌儿是想,朱公子并不曾作好接受雷凌的准备,而凌儿自己也未曾作好成为人家妻子的准备。希望公子能体谅凌儿,况且看公子的样,也不会在乎这件事的吧!”看到他的恼怒,雷凌的心中有些心虚,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那是多大的一个笑话啊。可要自己现在就能接受他,成为夫妻,自己又无法面对,况且是在昨日的羞辱之后。 荒唐!朱庭潇在心中暗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可这样的事竟让自己给碰到了。枉自是秦淮河上有名的风流公子,现在竟被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拒之门外,好笑,真真地好笑!自己不想接受她?她怎么想的?自己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想要看她娇艳的脸颊,想要让她清澈的眼中有个自己,想要让她成为了解自己的一个人,可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不想要她呢? 昨夜?一个念头忽上心头。朱庭潇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是昨夜自己的“出逃”让她误会自己不愿接受她!不过,她也没想错,只是,自己改变主意了呀。难怪她,在如此的羞辱之后,她当然是不愿面对自己的了! “小姐,书房整理好了,你可以把书搬过去了!”侍书一边拍打着自己衣裙上的灰尘,一边走进了屋内,“姑爷?” 无奈地看了雷凌一眼,自己竟不忍心拒绝她,尽管自己想要她,可是她楚楚动人的样,让自己无法抗拒。或者,再过些时候,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会接受的。想要她全心全意地接受自己,而不是勉强她,以夫君的身份来强求她。 “好吧,或许,过些日子,你会改变主意的!”暗叹一口气,这才叫自作自受了。 “还有,这屋内东西太多了,书没处放,我想放到书房去!”听到他的回答,雷凌竟漾起了灿烂的笑容,满是感激的脸让朱庭潇看呆了。 “知道了。”转身欲走,怕再站在这儿,会让自己改变主意的,可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这些事让丫环做就行了,别太累了!” 他也会关心人?雷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他对母亲的孝顺,还有此刻对自己的关心,他会是一个他人口中的浪子么?恍惚之中,雷凌有些怀疑了。 “小姐,这些书是不是现在搬过去?”看着雷凌,侍书在一边提醒到。堆满了一地的东西,应该要好好整理一下了。 “搬过去好了!”呆呆地看着他走出房门,竟觉得他的身影是挺拔而俊秀的,原来他长得也不差的。 刚才的一幕,侍书看在了眼中,一直以为这姑爷是登徒子一个,但现在看来,却又有了些谦谦君子的风度。这姑爷,和小姐倒是差不多,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看看小姐的样,好象也在迷惑呢! 搬起了地上的一叠书,侍书往外走去,而雷凌仍在出着神! 第二十一章 话家常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暖暖地照着屋内,透过那白色的窗纱,阳光也似多了几分温柔。秋蝉仍在桂花树上喧嚣地叫着,更添了满院的寂静,只剩下馥郁的桂花香味弥散在空气中。 一个早上的忙乱,雷凌终于将自己的物品给整理好了。心爱的古琴正端正地摆在东边靠窗的桌上,同时放在上面的,还有自己带来的,一向用惯了的笔。在床榻之旁,放着丝线,雷凌习惯坐在床上绣花的。中间的桌上是常用的茶壶与茶杯,适才泡茶时,才发现朱府还真讲究,茶叶是上好的龙井,那清洌醇香让雷凌沉醉不已。南面靠窗的桌子上一溜摆放着自己常看的几本书,可惜,书太多,桌太小,有些书只能侵占一下他的地盘——书房了。 想到朱庭潇,雷凌有几分的诧异,自己有些出格的要求,他竟会答应,这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的,总以为即便他答应,可能也会恼羞成怒的,却绝想不到如此地干脆。原本自己是作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的,而现在,什么也用不上。看来,他确实是不想娶自己的,要不然,他不会这么不在乎的。 躺在床上,雷凌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妩媚地绻缩在一起,唯有眼眸之中却有着一抹的深思,那双眼,也因思考而多了些沉稳。 晓菲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内,深怕惊醒了躺着的人儿,无意中却见到雷凌大睁着眼望着床幔的顶,受了一惊。 “少夫人,你醒了?”上前将床幔挂了起来,又从桌上端过了一杯茶,“少夫人,请用茶!” 雷凌接过了茶盅,啜了一口,又将它递给了晓菲。 侍书和雪儿似是听到了屋内的声音,便欲往内走,却正被雷凌看到,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人乖巧地停住了身形,退了下去。 “晓菲,来,坐下,跟我说说话!”看到晓菲将茶盅放了下来,雷凌指了指床前的凳子说。 “少夫人,奴婢不敢!”低垂下了头,对这少夫人,心存一份好奇,看她有时挺威严的,可看她上午又亲自整理东西,感觉她又是可亲的。可是,作人家的奴婢,只有听话的份,只有干活的份,哪轮得到自己来评判主人? “坐吧,这儿又没有外人,没关系的!”雷凌笑了笑,看来,这丫头,对自己还心存戒心的。 晓菲不敢再拒绝,在凳沿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雷凌的眼,紧盯着自己的双手,这一双为主人干活的手。 “晓菲,你今年多大了?看来,你应该比我大一些吧!”雷凌坐得端正了一些,晓菲忙拿过一个鸳鸯靠枕给雷凌枕着。 “回少夫人,奴婢今年十八了!”站在了床前,晓菲回答着。二九年华,人生唯有一次,可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就是在日复一日的侍候别人中度过。 雷凌拉住了晓菲的手,让她在床沿坐了下来,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瓜子脸,有着尖尖的下巴,一双灵动的眼,再加上几分稳重,也是一个好女孩,不知什么原因,竟会做了丫环。 “晓菲,从今往后,你就在我屋内了。你再好好地做几年,我便帮你寻户好人家嫁了。女子,能有多少个十八啊!”看到她,雷凌不禁想到了自己,尽管身在官宦人家,可是自己的命运也是无法由自己掌控的,同为女子,自己能为她做的,也便只有这件事了。 “少夫人,晓菲……多谢你了!”慌忙站起身,跪了下去,自被爹爹卖到这里,做事勤快,讲话伶俐,可从不曾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过话,这一份知心,比打赏自己一些东西好多了。 “晓菲,我也是初来乍到,有很多事,很多人,我都不了解,你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你就跟我说说吧,省得到时我出乖露丑的。”站起了身,雷凌扶起了她,看着她的眼说。 “少夫人有问,晓菲知无不言。”看着雷凌的眼,晓菲直觉就很信任她,那是一双不会欺骗人的眼,如此的清澈,不带一丝的污浊。可是,真得能相信吗?自己不也曾经轻易地相信了另一个人,结果呢? “你跟我说说这府中的人吧,我真怕自己到时弄错呢!”看着她欲诉未诉的样子,雷凌知道,要让她完全信任自己,还得有些时日才行。 “这……这让晓菲如何说呢?”一脸的为难,主人的是非不是奴婢能说的。 “随便说说吧,反正也没有旁人。”雷凌坐在了凳上,也将晓菲拉坐了另一张上,直视着她。 “那晓菲就自己知道的说一些吧!”主人有问,又怎能不答呢? 从晓菲的口中,雷凌了解到朱老爷有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妾,就是今日白天所见到的。大公子朱庭华是二娘所出,而二公子是夫人所出,其实在大少爷之上,原本还有一位公子,可在五个多月的时候就不知为什么夭折了,这也是晓菲听府中的老人说的。大公子是一个沉稳之人,只是对自己的妻子有些纵容。大少爷的妻子王氏出身乃一商人之家,王家与朱家在生意上素有来往,也因此,结成了儿女亲家。王氏精明能干,府内府外尽管有马管家在主管着,但银两的使用权却渐渐地掌握在了王氏的手中。管家马林乃感念朱老爷当年的救命之恩,故而对朱老爷是忠心耿耿,全力报恩…… “那二公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晓菲一口气地介绍,却漏下了朱庭潇,他究竟又是何等样人? “二公子他是个好人!”雷凌诧异地看到晓菲涨红了脸,而且是一脸的气愤,“别人都说二公子是一个风流公子,但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早上的一幕,早已看在眼中,二公子是一个好人,少夫人却将他拒之门外,真想为他抱不平,可是,自己又能以什么身份来说呢?而且二公子看少夫人的眼神与往常看别的女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在在乎! 好人么?雷凌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夫君”仍是陌生人一个而已。或许,自己也应该努力试着去了解他,毕竟,他是自己的夫君。 第二十二章 晨起妆 晓雾浓,花香重,风入帘幕湿罗袖,红颜只为相知意,一夜相伴孤灯长,到天明。 可这一晚,雷凌并不曾伴孤灯到天明。 天色微明之际,雷凌便已醒来,前夜一夜未眠,因而昨夜早早就入睡了,在忙乱和心乱的日子中,是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也正因入睡太早,现在已了无睡意了。 披衣起身,走到了窗前,支起了窗。在晨光朦胧中,能依稀看到园中的景物,可又与白天的景物不相同。白天的园中,墙角的几株菊花开得正艳,如米粒般的桂花隐藏在绿色的树丛之中,再加上天色的晴明,直欲让人雀跃兴奋。但此时,桂花树如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要吞噬周围的一切,风儿拂过树梢,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更显响亮。 关上了窗户,走到了屋外,雾气扑面而至,一阵凉意便笼罩了全身。雷凌抱住了双臂,轻轻地揉搓着,此时的景色,并不美,雷凌有些失望。 雷凌转过身,正欲往内走,无意中却看到了书房的门。门内不见灯火,但雷凌知道昨晚他并不曾出去,为什么?新婚之夜尚且外出,为何昨夜却早早便回了书房? 算了,不去想了! 关上了门,雷凌走到床沿坐下,随手拿起了放在床边的绣了一半的一方锦帕,上面,是鲜艳夺目的牡丹。又开始了飞针走线。 针线在穿梭着,而天色,也在渐渐地明亮。 “小姐,你那么早就起来了!”同样一夜没睡的侍书与雪儿昨晚被雷凌赶到自己的屋内睡去了,此刻,讶异着雷凌的早起,“奴婢该死,没过来侍候!” “说胡话,还没睡醒么?一大早就死不死的!”雷凌嗔怪地看了她们一眼说,“睡得太早,醒得也早,又没什么事!你们也累了,如果累坏了,谁侍候我呢?” “怪晓菲她们两个……”雪儿的小嘴已嘟了起来。 “雪儿,不许这么说!她们一天忙到晚,也够累的!”呵斥着雪儿,雷凌有些责怪她的不懂事,“而且你俩也知道,我不惯晚上有人在屋内侍候的!” 如果要她俩在屋内,那朱庭潇睡书房一事岂不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所以,天不晚,雷凌就找了个借口打发她们出去了。可是,瞒了今天,又是否能瞒过明天,雷凌心中也没底。 侍书拉了拉雪儿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了。 “好了,过来帮我梳头吧!”起身坐到了妆台前,拿起了梳子,递给了雪儿。 “小姐,今天梳个云髻吧!”梳着雷凌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雪儿羡慕地说,“小姐的头发真漂亮,每看一次都让我羡慕一回!” “好吧,简单一些就好!”回头又对侍书说,“今天总不用再穿红色的衣裙了吧!就穿昨天说的那件吧!” 梳妆完毕,穿上了蓝色的衣裙,轻轻转动,便似带起了一轮一轮的水波似的,飘逸而灵动。 “少夫人,你的字写得真好!”正在磨墨的洁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雷凌停下了笔,朝洁儿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字了,一如在自家之时一样,现在是雷打不动的练字时辰。 一大早,婆婆就打发她身边的丫头来说,这些日子太累了,就不用去请安了,让好生在屋内休息。雷凌谢过之后,也乐得清闲了,便照平时的起居开始了练字。 此时,晓菲她们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秋天,原本就是叶落的季节,再怎么扫也扫不净,那树上的叶子还会如翩翩蝴蝶依恋地投入大地的怀抱。踩在上边会发出清脆的响声。雷凌很喜欢这满天飞叶的样子,却不喜欢片片完整的叶子被人踩碎。 “洁儿,你原先在哪里服侍的?”轻轻地勾出了一笔,雷凌漫不经心地问着,提笔仔细看了看,觉得不甚满意,摇了摇头。 “回少夫人,奴婢原先是在老夫人的房中的。老夫人怕少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少,所以就把我给差遣过来了!”洁儿笑起来时,脸上有着两个深深的酒涡,使原本平常的脸显得可爱多了,“老夫人很疼少爷的,所以也就很疼少夫人了!” “那晓菲呢?她和你是一起的吗?”为何在自己的直觉中,晓菲似有许多的事说不出口呢?她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她呀?不是,她不是老夫人房中的。”洁儿撇了一下嘴,眉头微挑,满脸的不屑,“她是老夫人买来的,先只是做一些洗刷之类的事,后来,老夫人看她挺机灵的,就让她去服侍二姨娘了,十几天前,不知为了什么,被二姨娘打了一顿,又还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训了她之后,就把她和我一起派到了少夫人这了!” 二姨娘?那个温婉内敛的二姨娘,那在瞬间显露的眼神却让雷凌想起来就会害怕。 “少夫人,你要提防她一些。”神秘的样子成功地勾起了雷凌的好奇心,洁儿又接着说,“听其他下人说,她曾经偷过东西,是一个簪子!” “洁儿,不许乱说!”雷凌的声音提了起来,带上了气恼,似有觉得有些过头,忙柔声说道,“洁儿,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现在既然都在我的屋内,我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话了。而且,我看她也不是坏人,就算是偷,也肯定是有了难处,哪有人平白无故地会做小偷的?”“是,是,洁儿多嘴了,洁儿再也不敢了!”慌得忙跪下了身,低着头再不敢抬头。 “起来吧,在我的屋里,不用那么多规矩,只是,你们既然都是我的丫头,我就不希望你们之间闹出什么矛盾来。”雷凌搁下了笔,弯腰将洁儿扶了起来,“但以后有什么困难的事,还是要跟我说的,知道吗?” 洁儿扶雷凌在窗前的凳子上坐下,说:“是,少夫人,洁儿明白了!” 忽听到外面的嘈杂之声,雷凌的眉拧了起来,一大清早,又有什么事不成? “小姐,大少夫人来了!”侍书快步进屋说道。 大嫂?她现在过来有何事呢?而且又是那么一大早的。 雷凌站起身,示意洁儿跟上,便欲出迎。 第二十三章 解困境 “哦哟,弟妹,嫂嫂可是不请自到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大笑声,还有说话声。 雷凌忙将身子微微一欠,站起来扶住了来人。 “大嫂,应该是凌儿先去拜访你的,怎么劳你过来呢?”扶着来人进了屋子,坐了下来,雷凌笑着说,“正要到大嫂那儿去,把这方锦帕送到你那儿去,想不到大嫂先过来了,凌儿实在愧不敢当!” 从床前的绣墩上拿过了才绣好的锦帕,用双手递了过去。 “希望大嫂喜欢!”看到王氏接过了手帕,雷凌也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之上,“凌儿绣得仓促,如果有不适之处,万望大嫂能告知,凌儿可以再绣过一方的。” 雪白的锦帕之上,一丛牡丹正在迎风招展,花瓣之上还有着未干的露珠,欲坠未坠,晶莹剔透,娇艳的红色似要透出锦帕,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吸一口气,去嗅着那芬芳的花香,帕的左上端还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可又似是被那牡丹所吸引,恋恋不舍得侧着身子在看。 “弟妹的手艺真不错,”王氏看到雷凌的绣品,赞叹着说,“对于刺绣,我是不懂的,什么时候再来向弟妹讨教一番。” 忽见王氏的眉头微微一皱,那脸,更是让人心生万分怜惜。 “唉,讲到这些,我实在惭愧,一个女子,却要整天在外抛头露面的,为了家里的生意到处奔忙,我都快烦死了。可不做呢,又不行,你大哥人太老实,与人应酬少了些圆滑,总是吃亏。马管家吧,也上了年纪,总不能让他这么忙里忙外的,公公沉迷于诗书之中,家中的生意从来不管,婆婆也是,不懂这些。”王氏拉着雷凌的手,似恳求地说,“现在,好不容易二弟娶亲了,弟妹进了门,而且又是一个才女,你来帮我好不好?” 雷凌暗暗诧异她的变化之大,与昨日厅堂之上的她判若两人。可一转念间,雷凌却看到了王氏眼中的狡诈,明白了其中的一切。 “大嫂的辛苦,府中上下都知道,凌儿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凌儿不懂这些的。凌儿在家也只是跟着娘学些女红而已,才女之名实在是别人夸大其词而已!”脸上神色未变,心中却在暗笑,暗笑她竟在担心自己会夺她的权。 侍书捧上了两盅茶,放下后,就侍立在了一边。 “这丫头长得好俊俏,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弟妹如此出色,连身边的丫头也这么清秀。”王氏轻抿了一口,笑着看向侍书,“要不,弟妹将这丫头和我的丫头换一下,不知弟妹可愿意?” “回大少夫人,奴婢愚笨,无法与沁兰姐姐她们相比!”侍书微微往下一福,低着头说道。 “大胆,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雷凌厉声训斥着,又笑着对娇笑着的人儿说道,“大嫂,别看这丫头长得还可以,但粗手粗脚的,一点规矩也不懂,徒让人笑话了。如果大嫂真的喜欢,那等凌儿教她学会了府中的规矩,再送到大嫂那去吧!” “那也好,不过,不要到时候,弟妹舍不得哦!”睨着眼看着雷凌,这女子,一张嘴说得还真好听,不过,幸亏她还算聪明,不与自己争权,王氏心中暗忖着。 “咦,这房间的布置好像变过了,布置得真雅致!”慢条斯理地捧着手中的茶啜着,张望着房中说,“比以前好看多了!” “凌儿昨日随便弄的,还挺乱,让大嫂笑话了!”拿起了茶壶,为王氏续了茶,放下道,“似大嫂这般人物,世上仅有,想必大嫂的房中亦如大嫂一样,精美绝伦了,哪会如凌儿这般粗俗呢? “到现在,还没看到二弟呢?他到哪去了?新婚燕尔的,一大早就舍得丢下弟妹到外面去?”这二弟,是有名的风流公子,而且在成婚之前,又曾与公公为这门亲事而大吵了一架,现在看他不在房中,该不是他还是对这门亲事有意见? “他呀?起来说有事要到外面去一下,也不知一大早的有什么事!”稍显尴尬,只能借着喝茶来加以掩饰了。 可是,看她的样子,好象无法掩饰得过。他还在书房吗?要不要唤人去叫?会不会让人知道真相? “大嫂,你怎么来了?”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到一个已显熟悉的声音,“真是稀客呀!” 雷凌惊喜地抬头,却见到他抱着几株菊花进来,那几朵怒放的花儿,在他白衣的衬托之下,几欲燃烧起来。 “凌凌,这花漂亮吧!”伸手将花递给了侍书,拿过雷凌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说,“今天的雾还真大,你看,我的衣服都湿了。要不是你说喜欢院中的菊花,我才懒得去采呢!” 这小妮子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双眸中满是喜悦,一张小脸更是生动万分,不由让朱庭潇看呆了。她的灵秀全在她的一双眼中。 “哎哟,二弟对弟妹还真体贴,一句话,就让我们的二公子一大早起来去采摘这些个花,还不让下人动手。真让人羡煞!”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沁兰不是说,前夜四更多听到有人从外面进来,难不成不是他?要不然,怎么他会对她这么体贴入微? 雷凌羞红了脸,头微微地下垂着,能看到她柔软而修长的脖子,还有耳后的那一片雪白。 朱庭潇不禁心动神摇了,不知此地何地,情不自禁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同时,也是为了帮她解困。 他还真是,牵她的手好象快成习惯了,雷凌看着相牵的两手,不禁有些神思恍惚,他这样做,应该只是为了做戏吧! “大嫂,凌凌初来此地,有些事还要大嫂多多照应!”她的耳后有一颗小痣,如白玉上的黑珍珠。 “放心,还怕大嫂欺负弟妹不成?”王氏诧异于朱庭潇的多情,很奇怪他的态度转变那么快,“好了,看来,我是多余的了,不打扰你们了!” 雷凌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送王氏出了屋子,才回过头来! 第二十四章 无心错 “怀若竹虚临曲水,气如兰静在春风。好句,好字!”朱庭潇看着桌上的字,夸赞之声脱口而出。 清劲挺拔,体势劲媚,骨力道健,学的是柳公权的字,只是在清劲之中又多了一些柔媚,比之纯粹的柳体又较为秀美些,似又有着卫夫人的风格。 朱庭潇不禁有些讶异,素来女子力弱,大都会学颜体,而极少会有女子写柳体,更何况是具有柳体的神韵。 “好一笔柳体字!真个是得到了柳少师的真传了!”看着这笔妙字,再转而看向那妙人儿,朱庭潇眼中的赞赏更多了几分,“但相比柳少师,你的字更为秀美,有着女儿家的特点。” 别看这小女子有时会特立独行,行事乖张,不拘常格,但看看她刚才应对王淑梦的情景,竟是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王淑梦怅然离去,抓不到她任何失礼之处。而今,再看这一手好字,敢情她真是一才女,不论其他,单这字就当大多男子给比下去了。 站在门口的雷凌听得朱庭潇的话,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向来,很少有人能看出自己的字体是具有两大家的特点的。 娘自己学的是卫夫人的字,从小耳濡目染,便深受影响,但对这字体,自己并不十分喜欢,这字体过于妩媚娇柔,就缠着哥哥雷冽学些柳体,故而形成了集卫夫人与柳公权两人特色于一体的特点,于娇柔中有刚劲,但在刚劲中却有多了份柔媚。 缓步走到了桌前,轻抚着细腻的纸,慢慢地将它卷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竹筒之中。 “凌儿游戏之作,不敢当公子的谬赞!”他真的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个人,可为何,短时间的相处,雷凌却发现了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之人,难道是误传? 这小女子说得客气,但看看她秀眉微蹙,便知她已有些不耐烦了。唉,对别人,她是大方而稳重,可为何,每次面对自己,她就毫不留情,而变得有些张牙舞爪了? 是因为自己名声在外,而她也听说了?是因为新婚之夜的事,她还在记恨自己?可是,她昨天在听到自己答应睡书房之时,那一脸轻松的样子,她也应该没有作好准备作自己的新娘吧! 朱庭潇不禁有些恼恨自己,枉自己自称游戏红粉之间,从未有如此难懂之时,但对这小女子,自己就是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但自己又偏偏想知道她的心思,想要进入她的心门。 可是,得慢慢来。对这小女子,要有点耐心,当然,还有她们! “怎么?帮了这么大的忙,连一点谢意都不表示的吗?”剑眉一挑,嘴角的笑容明显变大了,朗目之中带着些许的邪气。这才是真正的他吧!雷凌厌恶地看着那张脸,不可否认,朱庭潇身材修长,特别是背影,俊挺异常,让人不由得想要靠近,再加上一张英俊的脸庞,确是很吸引人。可一看到他的眼神,总是让人浑身不舒服,那眼,虽也是清朗的,可常常带着邪气,带着不屑,似在玩世不恭,又似是看透一切。 “凌儿多谢公子的帮忙!”雷凌欠了欠身子,再怎么说,他确实是帮了自己渡过了这个难关。 雷凌还是不愿叫他的名字,刻意地保持着距离,直觉告诉她,与他接近是危险的。 “就这样?”朱庭潇故作失望地说,俯下头凑到了雷凌的耳边说,“这样就好了?” 雷凌惊恐地睁大了眼,往后急退了几步,想要平息一下自己不安的心情,再远远地躲开眼前这个人。 房中还有侍书在,而他竟当着他人的面如此轻薄自己,看看他盯着自己的双唇,那眼神,分明是色眯眯的,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小姐!”一直低头站着的侍书惊呼了一下,眼看雷凌快要撞到身后的桌子,便不再顾忌什么,冲到了雷凌的身后挡了一下,而雷凌却撞得侍书扑跌在了桌旁。 “侍书,侍书,你不要紧吧!”雷凌又急又气地叫着,都怪朱庭潇,要不是他,自己不会后退,侍书也就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撞上了桌沿。 朱庭潇缩回了自己伸出的手,要不是这丫头莽莽撞撞的,自己肯定是能拉住她的,自己是不会让她受伤害的。可这丫头的举动吓了自己一跳,反而忘记去拉了,就这么一愣神,那丫头已经撞上了。 朱庭潇看着雷凌又急又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歉疚,要不是自己捉弄她,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喜欢看到她被自己捉弄而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过,这丫头对她还真忠心,竟会不顾自己冲到了她与桌子的中间。 “小姐,我没事的!”强忍住腰上的疼痛,侍书扯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没大碍的。” 看着侍书的神情,雷凌就知道她在骗自己,她不想让自己为她担心。不由得怒从胆边生。 “都怪你,你给我走!”雷凌指着房门,怒视着朱庭潇,大声吼道,“你给我出去!” 说到后面,雷凌的声音已显哽咽了。 “我让人去请大夫来!”朱庭潇忽心悸了一下,不忍心看她的神情,而且也确是自己的错。 “不用你假惺惺的!”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别忘记,明天是新婚第三天,还要去拜望岳父岳母的,这丫头是肯定要去的,你就让她这样去。”对她的态度,还是有了些恼怒,不过是个丫头,用得着这样子嘛! 对,明天是三朝之期,还要去见娘的。再看看侍书勉强忍住的样子,知道她还是撞到了。 雷凌转过头看着侍书,将侍书安顿在凳子上,不再说话,而眼中已有泪花在闪烁了。 朱庭潇不再言语,自去叫人找大夫来。临去之前,看向屋内,正见到雷凌正轻轻地帮侍书揉着腰。 不由得有了疑惑,这一主一仆不像是主仆,更像是姐妹。雷凌,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身边的丫环能为她而忘记自身? 第二十五章 慰心思 天青气爽,一大早,喜鹊儿就在树梢上叫个不停,在向屋内的人儿报着喜讯。屋中的人儿在天蒙蒙亮时早已起身,在两个俏丽丫头的服侍下,收拾停当,只等天亮之后的上路。 今日,乃是雷凌嫁到朱家的第三日,应是归宁的日子,可惜家太远,只能再次借用那家客栈了。 朝阳在一点一点地上升着,可今日的太阳,在雷凌的眼中,走得似乎特别慢,像足了一个风烛殘年之人,一步一挪地,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天空之上。 朱庭潇走进大开着门的屋子之时,就看到雷凌两手托着腮,眼巴巴地看着天空发呆,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地,只顾着望着天空出神。朱庭潇不由得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庭院中没什么呀,还不是和平时一样,只有树与花,当然,还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侍书,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慢呢?”雷凌早忘了刚才打发侍书、雪儿去整理东西去了,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着。 这小女子,在想家了! 听到雷凌的自语之声,朱庭潇泛起了一丝的怜惜,她毕竟也才只有十六岁,而现在,她却要离开自己的家人,在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再加上自己的夫君又是一个有名的“风流人物”,也难怪她如此渴盼着回去见自己的爹娘了。 本欲出声招呼她,可想了一会儿,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不想惊动她。 一路踩着落叶,朱庭潇匆匆而行。 “二公子早!”正在洒扫庭院的朱福诧异地看着这位二少爷。平时,这二公子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身的,而晚上,又会生龙活虎一般到外面去游逛,不到五更是不会回家的。今日太阳难道从西面出来了?这么一大早,这二公子就起身了,而且还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难不成,娶了亲,真得转了性了?那古人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岂不是错了? “阿福,去通知轿夫,马上准备,让少夫人早点出发!”不理会朱福的诧异,朱庭潇命令着,“别发呆,赶紧!去!” 朱福如奉纶音,飞也似地跑到外面去通知轿夫了。 朱庭潇冷冷一笑,看他这副样子,倒还挺巴结的,实际如何也只有朱福自己知道了。 做完了这些,似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长出了一口气。便转过身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那院中人儿的寂寥竟已牵扯了自己的心。 她的寂寞,她的孤独,她的骄傲,她的软弱,她的大方,她的明礼……都在他的眼前闪过,让他心疼,让他怜惜。朱庭潇从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竟会因一女子而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是什么让自己念着她?是什么让自己想要接近她?又是什么竟让他想着要去了解她,呵护她,甚至是……宠她? 穿过那门,门中坐着一个她,可朱庭潇却不忍在此时去惊动她,于是,便踱步迈进了自己的住处——书房,并且还小心地装作是去看书一般,因为丫头们早已在小院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了。 “小姐,小姐!”雪儿一跑进了卧房,冲着正坐在窗前发呆的雷凌兴奋地喊着,“刚才,朱福来通知,说轿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的!” 雷凌呆了一呆,现在才卯时,上路不是早了些吗?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儿:“雪儿,你听准了没有?” “没错,小姐,刚才朱福就是这么说的!”雪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听说,是姑爷亲自吩咐下去的,说要让小姐早些出发!” 是他?涟漪荡漾在心中,雷凌平静的脸上有了几分惊讶,是,自己十分想早点见到娘亲,见到大哥,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他,也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吗?或许,自己真是看错他了! “雪儿,你叫侍书她们进来,准备一下,咱们早些出发,去见娘去!”雷凌不想浪费时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娘亲了,就把这感激放在心中好了。 其实准备一大早就完成了,只等着出发了。 “小姐,是不是去叫姑爷一下?”侍书迟迟疑疑地问,于情于理,总不能把姑爷落下吧。 “好的,侍书,你去请吧!”雷凌头也不回。 侍书匆匆往外走,却在走出门外之时停住了脚步。 “姑爷!”侍书看着这位“姑爷”,他还真让人捉摸不透,一忽儿把这新娘单独留在新房中,一忽儿又站在外面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朱庭潇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听着里面人儿的忙乱之声,听着雷凌呼这个,唤那个,天籁般的声音中满是喜悦,自己的心也不由得暖暖的,为她的喜悦而高兴着。 “你家小姐准备好了?”伸手拉下了桂花的枝条,放在鼻端嗅着,那淡淡的,安静的,毫不张扬的清香就那样直直地钻入了人的心肺之中,不着一丝痕迹。 “回姑爷,小姐正是叫奴婢来请姑爷的!”侍书看着不见落叶的地上,轻轻地回着话。 “将它插在花瓶中吧!”随手将花枝交给了侍书,拂了拂衣上的落叶,便当先向房中走去。 雷凌也正迈出了门,与朱庭潇在门口相遇了。抬头之时,却恰好看到他的眉往上一挑。 原本喜笑颜开的脸微微一沉,这人,怎么老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出发吧!”她该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甜,看着她顾盼神飞,看着她言笑晏晏,朱庭潇竟有些害怕此时心中的悸动了。 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往外走,而侍书、雪儿,还有晓菲、洁怡则一起跟在了后面。 侍书与雪儿神采飞扬,晓菲与洁怡则恭恭敬敬地一路跟着。 花园中的格局与雷府有几分的想像,同样的一个亭子,同样也是曲径通幽,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可惜,带着人工雕琢的痕迹。 可是,又有哪里是没有人工雕琢过的呢?甚至包括人在内,不也是经人雕琢的吗?又哪有自己作主的时候呢? 看着走在身前俊挺的背影,雷凌不禁苦笑了一下! 第二十六章 省亲路 雷凌自坐上车后,便缩在车中的角落里,一动也不动。他明明会骑马的,那日娶亲时,他骑马的身影是挺拔的,动作也是娴熟的,可为何,偏要和自已挤在这狭小的马车之中。 其实马车并不小,比轿子宽敞多了,后面一辆车中就坐着侍书她们四个。可是,多挤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尚为陌生的男子,便让人有些不自在了。稍动一下,就会不小心地碰到他的身躯,而他,又可恶地不知收敛,舒舒服服地占了车厢中大半的位置,自己就只能缩在一个角落中了。 不过,这小小的不快还是被心中的喜悦所代替,快见到娘了,真是让人挺兴奋的。从小到大,便在娘的身边长大,从不曾离开娘的身边。而这短短的三天,可让自己饱尝了思亲之苦了,心中有话,不知该向谁说去,心中有苦,也不知谁能分担。想想往后的生活,雷凌的心中有些害怕,没有娘在身边,日子会是何等的寂寞! 雷凌不满地转过了头,因为身旁的人不安份地动了动身子,将原本就已经在角落中的雷凌又挤住了。却看到他微闭着眼,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着,一脸的惬意。 无奈地转过了头,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街道上的风景。 沿街一溜儿摆着许多的摊贩,而其中又以小吃居多,在摊边摆上几张方桌与长凳,路人便悠闲地坐在那长凳上就着那热闹尝着那小吃。简陋但却不缺主顾的光顾。雷凌只见到有许多的人站在一旁等候,甚至有些人根本就等不到别人让座,就站在路边吃着碗中的小吃。 马车缓缓地走着,因人太多,已是摩肩接踵了,马车也没法快速前行。就在短短的一段距离中,雷凌已看到了鸭血粉丝汤、什锦素菜包、蟹壳黄烧饼、豆腐涝……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那阵阵香气在凉风的裹挟之下钻进了雷凌的鼻中,进而引得雷凌馋涎欲滴。 身在官家,可极少出门,再加上家在一小地方,何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雷凌的双眼不禁亮了起来。 在一溜儿的小吃摊后,接下来的便是女子最爱的地方了,小贩们大声吆喝着自己的物品,大都是些布料,还有胭脂水粉,还有钗环首饰。能见到三三两两的女子正围在一起看着各自中意的物品,更有些则与小贩在讨价还价着。 荆钗布衣,可仍让人生羡,雷凌一脸向往地看着窗外女子的自由,她们能自由自在的出入家门,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说话,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可自己呢?在家时,便在娘的教导之下,不能做这,不能为那。而今,进了朱府,自己的一言一行更要注意,二娘、嫂嫂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其他的人还不知怎样呢?又怎么能如外面的这些女子来得自由呢? 马车一直往南,雷凌看到的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千百年来,在各色人的注视之下,缓缓流淌着,冲刷着岁月的尘沙。日光之下,唯见波光粼粼,耀起了千重金波,晃得人眼花。波上更有无数画舫,无不是雕梁画栋,极尽华美之能事,可惜,一大清早的,河上除了波光,却无生机之感。反而岸边,商贾云集,酒家林立,人来人往,一派生意盎然之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雷凌看出了神,顺口吟了出来,“这就是秦淮河吧!” “对,这就是秦淮河,那边还有乌衣巷、朱雀桥呢!”听到雷凌的话,朱庭潇慵懒地说,“这才是金粉之地嘛。到晚上,另有一番景象!” 雷凌斜眼瞧了他一眼,这人,既为风流公子,想必也是这秦淮河上那些花舫中的常客吧!他的年轻,他的俊雅,再加上还算不俗的谈吐,是否也曾吸引了那些薄命女子的青睐?是否也有人为他茶饭不思? 雷凌坐正了身子,忽似对外面的景象失去了观赏的兴趣,想到那雕刻着各色花纹的船上,曾有他的身影,那莺歌燕舞之中,曾有他的笑声,雷凌对这一切只觉得讨厌。 讨厌?雷凌蓦然发现自己的心思,可却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仅仅因为他已是自己的“相公”了么? “怎么不看了?”看她刚还看得津津有味,怎么一下子又板着脸,一脸正经了呢? 刚才的她,神采飞扬,一张小脸是满是渴望,渴望着到外面去走走,渴望着融入这热闹中去。她的眼眸闪闪有神,犹如一泓清潭,能看得到水底的鱼儿在游来游去。眉梢之中蕴着向往,秀美的眉尖斜斜地直入云鬓,使一张灵动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情。可为何,只是一转眼间,她的神情又不复之前的真性情,又将自己重重地包裹起来了。 “看来看去还不就是这样,看累了!”微眯起了眼,装作在休息的样,可心底却仍是酸酸的,涩涩的。 她的睫毛在扇动着,显出了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合眼休息。朱庭潇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的心思变化还真快,快得让自己觉得已抓住时,却又发现自己无从抓起。 车轮滚滚向前,能听到辚辚的响声,朱庭潇暗忖自己临时决定坐马车还真是对了,能与她在一起,哪怕不说话,看着她灵动的眼,听着她清脆的声,这也是一种享受了。不过,于她而言,可能就是在受罪了,想到这,朱庭潇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自己的小妻子还真是可爱得紧,把什么都放在脸上。轻蹙蛾眉,贝齿轻咬着红唇,眼底的一抹难堪直入他的眼。 “二公子,到客栈了!”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夫老王头在外面提醒着车内一直无声的两个人儿。 这么快?往常似觉较远的路程,此时,却显得短暂了,因为有她么?朱庭潇暗恼了一下,还是当先步下了车,并伸出了手,欲扶她下车。 雷凌迟疑了一下,不知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握住,可在下一刻,朱庭潇却已显得不耐烦了,直接将雷凌抱下了马车。 甫下地,雷凌惊愕之后是满脸的羞红,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呢,他也太放肆了吧! 车夫老王头含笑看着他们,而早已下车的四个丫头则是低着头,紧抿着唇,强忍着脸上的笑,唯有客栈门口一人,毫无顾忌地大笑了出来。 看到来人,雷凌更是羞得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而朱庭潇早已将雷凌护在身后,狠狠地瞪着看似有些熟悉的面孔! 第二十七章 黯销魂 “看来,爹和三娘可以放心了!”那一个有着一张温文却又爽朗的男子朗声笑着说,“二妹与妹夫恩爱得紧呢!” “大哥!”雷凌抬起眼嗔怪地看了雷冽一眼,原本羞红的脸此时却有些微微泛白。 朱庭潇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看来有些面熟,成亲那天就见过他的,只是当时事情杂乱不堪,故而不曾记在心上。 “庭潇见过大哥!”朱庭潇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却对雷冽身后的另一个男子不知该如何称呼。而此时,那温文的男子痴迷而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身后,在面对佳人时,一双眼似在诉说着自己的深情与关切。朱庭潇微微愣了一下。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兮。石恩磊的心中越发地疼了,原以为自己能控制自己,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心底的疼痛已到了极限,已是无法言说了。站在她身侧的男子玉树临风,亦是翩翩佳公子,看他对她照顾有加,这也应该是她的好归宿吧。 雷冽笑着扶起了朱庭潇,双眼之中满是赞赏。又转身拉住了雷凌的手,眼中的呵护让雷凌觉得心头暖暖的,“我这二妹倔得很,没惹事吧?” 朱庭潇微微一笑,并不作声,这雷冽,还真是容易让人亲近,与这刺猬一般的雷凌还真不太像。 “大哥!”雷凌不乐意了,竟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难不成自己真是一个惹祸精了?其实,自己何曾惹过事,只是事情常来惹自己而已! “石哥哥!”雷凌微微地一欠身,向石恩磊问了好,眼底的一份坦然让朱庭潇松了一口气。 “大哥,你太见外了!”难得看到她的娇嗔薄怒,朱庭潇的目光中带上了温情,“凌凌知书达礼,怎会惹事呢?” 是知书达礼,可这礼,竟将自己的“相公”赶到了书房去睡! 几人走进客栈,到了雷凌曾住过的那个客房。一进门,朱庭潇就见到了坐在上首的二老,雷振鹏正含笑看着进门的四人,而旁边的美妇,应该是雷凌的娘亲,却是含着泪带着笑与疼爱看着进门的雷凌。 “凌儿见过爹爹,”一进门,雷凌的眼泪已不争气地往下掉了,可嘴角的笑容却是朱庭潇从未见过的灿烂。 雷凌行过礼后,就像一只蝴蝶般飞向了苏宛娘的身边,双手紧握住宛娘的手,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哽咽着出声:“娘,凌儿好想你!” “凌儿,凌儿。”宛娘颤抖着手抚上了雷凌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 雷振鹏的眼也红了,却仍在强作镇定,有意地咳了一声,提醒着两个失态的人,毕竟这是在女婿面前。 “庭潇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母大人!”朱庭潇深深一躬,对二老行了一个礼,不为敷衍,而是出自真心。 几天来,看她对什么都应对自如,应对着母亲的要求,应对着大嫂的不怀好意,甚至还将自己赶出了房,总以为她是任性的,尽管她的清秀,特别是一双清澈的眼让自己几陷沉沦。但此刻看来,她却又是那样的弱小,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子,是让人怜惜的。 没来由得,朱庭潇猛得悸动了,眼也变得酸涩了,手在不知不觉中伸了出来,直到听到雷冽的咳声,才醒觉过来自己有多失态。 “庭潇啊,坐吧!”自己乃一过来之人,焉有不知之理,看到朱庭潇的失态,雷振鹏不以为忤,心头却有几分窃喜,看来,这男子是对女儿动心了。 醒觉过来的朱庭潇坐了下来,端起了几上的茶,而那边,雷凌与宛娘仍在自顾自地喁喁细语着,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凌儿,你也过来!”今日之后,何日能见?雷振鹏还是不舍的,可是,看着朱庭潇对女儿的在乎,应该可以放心的,他,应该是凌儿此生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了,看来,自己没有选错了。 雷凌“嗯”了一声,却并不过来,直到宛娘轻推了她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了朱庭潇的下首。而宛娘也坐在了雷振鹏的身侧。 朱庭潇有些不解,为何雷凌见着自己的娘亲如此的亲热,而在看向自己的爹爹之时,眼中却少了一些依恋,却多了一份冷淡?可是,看他的样子,对雷凌也是真心的疼爱的呀! “庭潇啊,凌儿在家时,有一些任性,但还是比较明礼的,如有什么不当之处,你要多多提醒她!”雷振鹏欠了欠身,期盼地说,“如果有错,还请包容一些,夫妻之间,要多一些谅解!” 宛娘快速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微叹了一口气! “凌儿,你现已嫁为人妇,应遵为妇之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可违拗了庭潇之意,你那脾气也要改一改了,万不能与在家时一样任性了。要孝顺公婆,和睦妯娌,也为家人分担一些事务!”知道女儿不太听自己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要嘱咐她几句。 “是,爹爹,凌儿谨记!”雷凌低着头,柔顺地应着。 可朱庭潇眼光扫过之际,却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执拗。朱庭潇不由得笑了,这才是真性情的她,而自己也不需要一个事事无主见的妻子。 “岳父请放心,庭潇一定会照顾好凌凌的,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他收起了笑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而他的认真也让雷凌诧异地抬起了头,小嘴微张着,澄澈的眼中满是疑惑:他的态度是真,抑或是假? “晌午过后,我们就要出发回去了。凌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雷振鹏使劲地眨了一下自己的眼,似乎眼睛有些不舒服,“侍书,雪儿,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小姐,别偷懒!” “是,老爷!”侍书、雪儿低头回答着,可哽咽之声还是溢出了喉。 晌午过后?雷凌睁大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宛娘,怎么会那么快?真的就这样远离娘了?就这么孤独地留在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么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今后的路,又该如何往前走呢?雷凌彷徨而无助,难不成今后只能吟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了吗? 对她的神情,朱庭潇了然于胸,却在心中暗暗立下了誓言,决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 “放心,二妹,我想妹夫他一定会视你如珠如宝的!”一下子的沉闷让人受不了,雷冽向来不喜欢,笑着打破了沉默,“刚才的那一幕,我可是全看在眼中了哦,而且,我还听到……” “大哥!”雷凌苍白的脸在听到雷冽的话后又泛起了红晕,刚才的一幕如何能大肆宣扬。 唯有石恩磊的脸却又苍白了几分,此时一别,何日再见娇容呢? 因着雷冽的调笑,房中的沉闷忽然之间就不见了,唯留下笑声一片,但笑声之后呢,雷凌不敢想! 第二十八章 茗香居 “松涛烹雪醒诗梦,石鼎餐云荡俗肠”,茗香居的雅座内,悬挂着一幅显眼的对联,联下花瓶中的一捧菊花亮得耀眼,花瓣之上尚带着早晨未干的露珠,慢慢地汇聚在一起,缓缓地往下滴落下来。 窗口,酸枣木椅上,此刻正有一人,身着富家公子常见的衣冠,低头品茗,时不时抬头向楼下张望着,明显是在等着什么人,脸上却不显焦急之色,一派闲暇之态。 街上,正有一卖桂花糕的小贩与人讨价还价着,而一边的小孩,正眼馋地呆呆盯着那金黄色的桂花糕,一手扯着他娘的袖子不肯走。显然,那诱人的香气实在是无法抵挡地。 或许,呆会儿应该给她带些回去。朱庭潇想着,似乎又看到了她在桂花树下深深呼吸的样子,那沉醉其中的神情让人难以忘怀。 “怎么?窗外能有什么这么吸引我们的朱公子?我倒要见识见识。”揶揄的语声之后,是爽朗的笑声,让原本宁静的房内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子明兄,来了?”朱庭潇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一身劲服的赵子明,“从城外回来?” 赵子明拿起桌上的茶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碗云雾茶一刹时便见了底。看到此情形,朱庭潇笑着说:“小心,呆会云娘见到,又要取笑你了。” “渴死我了,刚从城外骑了一圈才回来,乌蹄也被困乏了,早就想到空旷之地去跑跑了,”一抹嘴巴,赵子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先别说云娘了,先给你介绍个朋友。” 话音落下之际,朱庭潇已听到楼梯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有些浮躁,在到房外之时停了,显然就是此人了。 “子明兄,你真快,我拍马都赶不上。乌蹄不愧是神驹,岂是那些凡马能比的。”气喘吁吁进门的人同样的一身劲装,只可惜却没有赵子明的壮实,显得单薄得多了,再加上身架不高,行动上不见利索,却只多了一些轻浮之气。 “来,来,梦霖老弟,我说过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的,这位是南京城富商朱家的二公子庭潇兄弟,”赵子明一把扯过犹在喘息不已的那个人,按他坐了下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世兄,孙公子孙梦霖。” “梦霖兄。”朱庭潇站起身,双手抱拳行礼。 “庭潇兄,”那边,孙梦霖亦抱拳还礼,带着三分的倨傲,“家父是吏部侍郎孙海。” 朱庭潇微微一笑,并不作声。而一边的赵子明仍牛饮自己的茶。 唯有孙梦霖依旧在那高声地说:“我爹爹与赵王爷是好友,这一次,我南来,一为多认识几个好友,二来,也顺便替我爹爹体察一下民情,好为朝廷做些事情。” “老弟,今日怎么不见云娘上来?这老朋友来照顾生意了,也不知道来招呼一下。”看着空空如也的茶壶,赵子明不耐烦地打断了孙梦霖的高谈阔论。 “像你这样喝茶,这茗香居也快倒闭了,云娘当然只能闭门谢客了。”将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盅茶往前推了推,“给你,云娘专为你准备的茶快到了。” “这茶么,一般得很,我家中的茶比这不知要好多少。两位如有时间到京城,我必定请两位到我家喝茶。”一旁的孙梦霖不甘被冷落,又接过了话茬说道,“我家的茶,那可都是极品!” “谁在说我这茗香居的茶不好?”清朗就如这茶水一般的声音响起,引得房内的人全都往外看去,“小王爷,你是这茗香居的常客了,你说说,这里的茶与你王府中的茶相比,如何呀?” 一妖娆的身影款款行来,随着身段的摇动,同时,带进屋内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似乎这人与手中的茶已成了一体了。 正在喝茶的赵子明被呛住了,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幸好还知道避开人,要不然,会全喷到孙梦霖的身上了。 “小王爷,你嫌茶不好,也不用当着我的面将它吐出来吧,大可以从今之后,不再来光顾就行了,何必要砸我这小店的招牌?” “云娘,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子明急红了脸,哪还有刚才的豪爽之气在,“这整个南京城,我还真不知哪儿的茶能比得上清心斋的。” “怕不是说好话讨人喜欢呢!”云娘双唇一抿,神色间显出几分不相信,“谁不知小王爷好话一箩筐?” “这可是实话,不信?不信,你问庭潇老弟,他品茶可是很厉害的!”想不到,这赵子明竟会被这小小的女子吃得死死的,“老弟,你说是不是!” “子明兄实话不多,”接过云娘手中的茶壶,给自己斟上了一盅茶,慢慢地品着淡淡的清香,不管正一个劲向他使眼色的赵子明,再悠悠地说,“不过,这回,本公子确定,他说的是实话!这茗香居的茶,又岂是其他地方能比的?况且还有云娘这样的茶中仙子在!” 屋中的三人都笑了起来,赵子明笑得豪迈,朱庭潇笑得悠闲,云娘笑得清脆。唯有孙梦霖,却笑得只有几分尴尬,但那双眼,却只在云娘的身上打转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小王爷怎么也不介绍一下?”云娘秋波掠过,似一池春水蓦然间荡漾开来,让人情不自禁想着要去亲近。 “在下孙梦霖,怎么敢有劳小王爷介绍?这位,敢情就是这茗香居的老板云娘了吧?”端正了衣衫,孙梦霖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可双眼,却仍直勾勾地盯着肤色细腻的云娘。 “孙公子,云娘这厢见礼了。”微一低头,算是见过了一个礼,云娘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适才听得孙公子说府上有上好的茶,不由得勾起了云娘的好奇心。云娘别无嗜好,唯听到天下有好茶,则非问个明白不可。请问,孙公子,府上这茶,是什么品种?产于何地?摘于何时呀?” “这……我也不太懂,”孙梦霖涨红了脸,呐呐而言,“但总之,是好茶就对了。” 三人相视而笑,各自端起桌上的茶啜了起来,深深地品着茶盅之中的香茗,不再言语。唯有孙梦霖犹在自我开解着:“想不到这茶还有这么多学问,下次,本公子再向云娘好好请教。” “孙公子家有好茶,这茗香居乃是粗茶而已,云娘怎么敢指教呢!”打了一下赵子明伸过来的手,端起一旁的另一壶茶,娇嗔着说,“你呀,只配喝这茶。这普洱茶给你,还不白白糟蹋了!” 傻笑着看着云娘如花的双靥,赵子明似有些痴了。 一直沉默着的朱庭潇笑看着他们,而此时,却被街上的一个人给吸引住了,那是一个身材高瘦之人,看不清面容,因为此人用衣袖将自己的脸给遮了起来。 “怎么?”赵子明发现了不对劲,忙探出头去看,神色也在这瞬间变得凝重了,“是他么?” 朱庭潇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半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看来,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看着窗外对街的烫金牌坊“名依堂”,那是南京城最大的钱庄,也是朱家最大的产业了。 屋内,唯有孙梦霖兀自在喋喋不休地缠着云娘说话,而云娘明显地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屋外,热闹依旧,喧嚣依旧。 第二十九章 心生怜 秋风凋落了一地的繁华,馥郁的香味浸润了满院的阳光。唯有那高大的桂花树,依旧是飘逸而碧绿,星星点点的嫩黄花儿或羞涩地隐藏于繁密的花枝之中,或坦然地迎着风儿微微地点着头。 “远于沉水淡于云,一段秋清孰可分。毕竟素娥留不得,人间天上一时闻。”雷凌出神地看着院中枝繁叶茂的桂树和那一地阳光的碎片,曼声吟着。 “少夫人,你吟得真好听。”正坐在廊檐下做着针线活的晓菲歪着头,羡慕地说,“比那泠泠的泉水都要清脆呢!” “傻丫头,那你知道我在吟些什么吗?”短短的半个月,只在屋里与几个丫头为伴,彼此之间,已是无话不谈了。 “不知道,但就是好听!”侧着头想了半天,抓了抓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灿烂的阳光,让入秋的天气暖和不少,一直阴郁的心情也似乎舒畅多了。雷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伸手接住了那纷纷开始飘洒的花瓣。 “将我的琴搬出来吧,”又似是带上了几分的自责,“到了这儿,都没摸过琴,快生疏了。” 一阵忙乱,等侍书将纤尘不染的琴拿出来时,晓菲已在院中的石桌上点上了一炉檀香。在袅袅的烟雾中,一缕缕的香味混着桂花的清香,更增一院的出尘之感。连树上啁啾鸣叫的鸟儿也停止了它们的歌唱,似乎也想聆听一下人间的乐音了。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哀转而清朗的歌声让停栖在树上人鸟儿扑楞楞地飞走了,似乎也不忍听这歌声了。 雷凌看着眼前缓缓上升的烟雾,神思有些恍惚。娘在家可好?有没有受二娘她们的欺负?大哥还出外求学么?恩磊哥哥可曾放开了心怀?湘君还是没有勇气开口说么?还有……他,可好?还是如此冷淡地对待娘么? 叹了一口气,收回了些飞远了的神魂。唉,现在,人说出嫁从夫,可是,他能算是“夫”么?半月之中,见面甚少;即便见到了,也说不了几句话。而且分房而居之事,也实难瞒住他人,洁怡已有好几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了。如被人知晓,怕不是一场喧然大波? “婶婶,陪我玩,好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雷凌的思路,小手也轻轻地攀上了雷凌的衣袖。 “小莹?”低下头,雷凌惊喜地叫出了声,自那天之后,就不曾见到这机灵可人的孩子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刚听到婶婶的琴声,真太好听了,小莹忍不住就跑过来了。”那双白嫩嫩的小手轻轻地触摸着琴弦,一碰到就赶紧将手伸了回来,眼中满是羡慕。 “啊,如果不是这琴声,小莹还不过来了?”故意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可心里却有些笑开了花,总算不用再寂寞了,尽管她只是一个孩子。 “不是,不是,小莹早就想来看婶婶了……”急切地让人心疼。 “小莹,别在意,婶婶跟你玩呢!”雷凌拉过小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握着她的小手在琴弦上轻轻地拨了一下,清脆的琴声随之而响起。 “真好听!”侧过头看着雷凌,小脸上满是惊喜,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期待,“婶婶,教小莹,好吗?” “好的。”雷凌轻笑起来,似乎看到了幼小之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缠着娘亲要学琴,可现在,娘,不知怎么样了。 宫、商、角、徵、羽,雷凌耐心地指着一根根琴弦,让小莹认。也亏得这孩子灵气十足,竟能在短时间内指认出这些来。 “小莹真聪明,”雷凌忍不住赞叹出声,才大半个时辰,小莹竟能指认得八九不离十,先前只为排遣寂寞的想法已一扫而空,不由得认真地教起她来,“这会儿,婶婶教你第一种指法,勾。” 雷凌拉起了小莹的手臂,欲往琴上按去。 “啊!”小莹痛呼出声,小小的眉头紧皱在了一起,双眼中已是珠泪盈盈,又似乎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小嘴,惊惶地似无助的小鹿。 慌得雷凌赶紧放开了手,一迭声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自己适才只是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没用什么劲,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弄疼她的。 雷凌奇怪地拉起了小莹的衣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细嫩的胳膊上满是淤青,还有好几个明显的指甲印,新伤叠着旧伤。 “小莹,告诉婶婶,这是谁做的?”是谁?谁会那么狠心?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是那样可爱的一个孩子呀,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 小莹低着的头拼命地摇着,小手使劲地往回缩,只有一颗颗泪珠滴落在尘土之中,转瞬不见。 “少夫人,你别问了。除了大少夫人,还有谁会这么做呢?谁又敢这么做呢?”一直在旁递茶端水的晓菲口快地说。 大嫂?怎么可能,她是小莹的娘亲啊! “小莹,是娘吗?”柔声问着,怕声音一响会吓跑了她,“是娘做的吗?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娃儿!”晓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帮着拭干小莹脸上的泪珠。 “婶婶,你别说出去,娘会责罚小莹的。”轻摇着雷凌的手,小莹哀恳着,“是小莹的不是,小莹不乖,经常惹娘生气。” 雷凌抽出自己的丝帕,为她擦拭着脸上不断落下的泪珠,叹了一口气,将小莹拥入怀中。 同为女儿身,与小莹相比,自己最起码还有娘亲的疼爱,还有哥哥的呵护,还有恩磊的爱怜,自己是何其的幸运啊! 好不容易,小莹终于停止了抽泣。那双明亮的眼睛红肿着,脸上犹能见到泪痕。 “婶婶,你还教我弹琴吗?”拉下了衣袖,小莹有些担心地问道,“小莹会努力的。” 多懂事的一个孩子!雷凌的眼角亦已湿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许下了一个诺言:“婶婶教你,一直到你学会为止。” 满天纷飞的落叶似蝴蝶儿在空中互相追逐,高大的桂花树下,一大一小两个可人儿在喁喁细语着,白色与粉红的衣袖映衬着。此景,哪已是人间所能见到的?分明是天上的仙子来到了人间。 朱庭潇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有一抹惊艳与不可置信。 第三十章 偶相逢 “凌凌,凌凌。”日渐熟悉的叫唤声又在外面响了起来,带着些微的兴奋与着急。 自那日之后,这朱家二公子似是转性了,都十来天了,整天呆在院中,几乎足不出户了。时不时地跑到自己的房中,跟自己东拉西扯的,有时,只是坐在屋内捧一杯茶,看着自己绣一方丝帕,一坐就是大半天。 “你无事可做么?不用外出访友么?”实在忍不住时,雷凌也问他,他坐在那里不无聊,可雷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在他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而且是自己所不能了解的东西。 “怎么?别的女子总是想让自己的夫君多陪陪自己,你怎么尽想着将我赶出去呀?”而他,则会腆着脸凑上前来,看着雷凌的眼说,“而且,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将自己的夫君赶出自己的新房吧!” 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总觉得他的眼似是一口深潭,能将人深吸进去,里面似乎蕴含着太多的深情。可是,配上他嬉皮笑脸的样子,那又是几分是可信的呢?而在他大笑出声时,自己的脸已染上一层红晕。 “凌凌,快点,快点。”朱庭潇大踏步地跨进了屋内,一迭声地催促着,“侍书,快给你家小姐更衣。” 雷凌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笔,转头看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兴奋成这个样子? “今天天气那么好,我带你去逛逛,”伸手取下了雷凌手中的笔,将它搁在了笔架上,“外面,可是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的。” 想起那日带回桂花糕时,她的兴奋,她的喜悦,他就会忍不住想笑。当时的她,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分明是和小莹一样的一个小馋猫。 “出门?”雷凌不顾一切地拉住了他的手,一脸欣喜地问着。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忙催着一脸茫然的侍书赶紧去找更换的衣物。 “算了,这样出门也挺好!”看着两个女子手忙脚乱的样子,朱庭潇笑着说,“可不要出去没多久,太阳就下山!” 一身淡绿的衫子,衬着娇艳的面容,直如清晨中的荷花一般清新雅致,亦如空谷中的幽兰一样飘逸脱俗。 心情也如这阳光似的明媚,笑容不曾从雷凌的脸上褪去,眼光追逐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各式东西,脚步也雀跃地跳动不已。 朱庭潇跟在雷凌与侍书的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笑着摇了摇头。原本以为能有一些两人独处的时间,想不到她在看到侍书恳求的眼神后,心一软,决定也带着侍书一起上街。幸亏其他几个丫头都不在跟前,要不然,她非得把所有的人都带着不可了。 “小姐,小姐,你看,这糖人捏得多像呀!”侍书乐不可支地举着一个糖娃娃说着,“好可爱呀!” “真不错!”接过侍书手中的糖人,阳光之下的雷凌脸红扑扑地,分外引人注目。 人来人往的街上,已有不少人在注目这一主一仆了,毕竟看她们的穿着,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再加上不凡的容貌,更是让人纷纷议论。 快步上前,拿出了几文钱,递到捏糖艺人的手中。回头看时,一主一仆早就到了另外的店堂之中,只能苦笑着赶上去,唉,真是无事自己找些烦恼来做啊。 “小姐,这钗子不错,你戴上一定好看。”侍书拿着一支凤钗说,“这手工还是很精致的,特别是这一颗珍珠,还是很不错的。” 原来是卖首饰的,女子嘛,大都爱这些的。 “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识货之人,看这成色,看这做工,又哪会是凡品呢?也只有像姑娘一般神仙似的人,才配用这个呢!”店家一脸开心地说着,看她们的穿着,非富即贵。 看了一眼侍书手中的钗子,雷凌摇了摇头,自己素来不爱这些金啊银啊的东西,随手指了指放在角落之中的一个簪子说道:“把那个拿过来瞧瞧!” 朱庭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发现那是由普通的湘妃竹制成的,因无人问津,已布满了灰尘。 雷凌接过店家冷着脸递过来的簪子,细细地擦拭干净,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眼神忽地亮了起来。 朱庭潇靠近仔细看,却发现在这短短的簪子上,竟刻着“好风终日起,幽鸟有时来”的诗句,笔力遒劲,端得是好书法,难怪她会那么喜欢了。 “朱公子,是您哪!这位……便是尊夫人了!难怪眼光如此的独到,毕竟是从朱家出来的,哪看得上这些金银之类粗俗之物呢!”一看到眼前这位华服之人,店家的冷脸已在一瞬间变得谄媚至极了,谁让朱家如此富有呢? “包起来吧!”看也不看眼前这人,随手放下了一锭银子。 “庭潇老弟?”身后爽朗的叫声之中带着几分不敢相信,“好些日子不见,今儿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来逛街呀?” 施施然转过身,朱庭潇剑眉轻挑,其实何用转身,一听这声音,便知是他了。何其凑巧,难得出门,竟也会碰到了。 “子明兄,几日不见,看来,你是春风得意呀!”笑看着站在赵子明身边的云娘,朱庭潇带上了三分的调侃,“云娘,你这茶中仙子遇到这么一个不懂品茶之人,可曾有些许遗憾在心头?” “当然,朱公子。可惜最懂品茶的人,身边却有佳人相伴,我这茶仙子也只能凑合一下了。”云娘也并不示弱,打量了一直专注地听他们聊天的雷凌一眼,由衷地说,“敢情这位便是咱们朱公子的娘子了?可真是人间绝色呀!” 云娘索性进了店堂,围着雷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着,直看得雷凌莫名其妙,只能讶异地瞪着纯净的双眼跟着云娘的身影而转。 “啧啧,朱公子,早听说朱家大公子的娘子是国色天香,人间无双,可惜小女子没有眼福,不曾见到过。现今看到朱二公子的娘子,那真是清丽如出水芙蓉,脱俗飘逸,真真让人羡煞了!” 朱庭潇将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的雷凌拉到了身后,偷偷地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抚。 “这位姑娘的豪爽才真是让小女子佩服不已呢,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当世木兰了呢!”却不妨雷凌面对云娘的调侃,并不着恼,却有一份相见恨晚之感,“红颜易老,最后还不是冢中枯骨而已,倒不如潇洒游人间,看遍世间百态,那才是真正让人羡慕之事呢!” 两个男子交换了一下惊奇的眼神,任他们俩,谁也不曾料到这一闺阁弱女,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有如此的想法,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老弟,看来,为兄的要恭喜你了!”赵子明大笑着捶了朱庭潇一下,心下除了羡慕之外,也有了几分惘然。 初时,只惑于她清澄的双眼,而今,相处日久,却不禁惊喜连连。那一份才气,那一份胸襟,还有今日的那份旷达,都让自己欣赏不已。朱庭潇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两个女子在一边低语着,看着她脸上如花的笑靥,此生,真想掬在手中,不再放手。 “朱公子,咱们一起逛,想来,你不会介意吧!”云娘牵着雷凌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庭潇,“凌儿可是同意了的。” 雷凌脸上的红晕尚未退去,但朱庭潇知道,那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兴奋。自己又如何忍心让她失望呢? “既是茶中仙子这般说了,庭潇一介俗子,安敢不从?”斜眼瞄到雷凌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与云娘,忙又加了一句,“要不,子明兄可不会放过我的。” 偷眼瞧见雷凌仔细地打量着子明与云娘,和那明目之中的笑意,朱庭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云娘拉着雷凌当先走去,而侍书紧跟在后面。两个男子则只能相对苦笑之后,跟在后面守护着两位佳人。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现在是两个一见如故的女子,那就只能跟在后面,让她们尽兴才可了。 第三十一章 重任挑 小姐,小姐,你到哪去了?老夫人今日已派人来找过你好几回了!”一回到院落中,雪儿就匆匆地跑上前来说,满脸的焦急与不安。 “找我?”雷凌喃喃低语着,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头看向身后,看向那一直悠闲地跟在后面的人。 “怎么了?”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朱庭潇皱了一下眉,紧走几步,低头看她,“有什么事?” “婆婆找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早晚请安,不曾在礼仪有甚错失,今日难得外出,难不成婆婆竟已知道? “我陪你去!”心下多了几分怜惜,她偶尔的无助竟会让自己心疼,“别怕,没事的,有我在呢!” 雷凌忽地抬眼看他。“有我在呢”,一句话,竟让自己觉着了温暖。自离家之后,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无所依傍。而他的一句话,却让自己明白还有一个人是可以依托的。 原本略有忑忐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想一人前往的念头也打消了,只是看着他的眼,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可知道她的双眸有多明亮?可知道她的双唇正似娇艳的鲜花一样,想让人去采撷? “我们走吧!”努力转回神,牵过她的柔荑,向外走去。 一路无语,唯有莫名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涌动。这情愫竟让雷凌不敢抬眼,这情愫让一直嬉笑自如的朱庭潇收敛了自己的不羁。 “娘!”一到内室,朱庭潇拉着雷凌的手,快步走向正坐在那儿含笑看着两人的妇人,“娘,你找我们?” “婆婆,”雷凌欠身请安,“劳婆婆久待,凌儿失礼了。” “没事没事,”朱夫人慈爱地招手,将两人唤近身边,拉住了雷凌的手,“凌儿,在府中可还住得惯?” “有劳婆婆挂怀,凌儿在府中一切安好!”雷凌颔首而笑,看着朱夫人,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同样的温柔随和,眼眶也情不自禁地红了。 “娘,你找孩儿可有什么事?”一切均看在眼中,心中的怜惜已是泛滥成灾,恨不得轻搂住她,让她展露笑颜,“丫环说你找过我们好几回了。” “是呀,”想到烦恼之事,朱夫人蹙起了自己的眉,忧愁之色溢于言表,“唉,你呀,整天只想着玩,也不做一些正事。今儿个,马管家来说,一些店铺最近老出问题,出现了一些亏空。你知道,你爹只知道写诗作画,家中之事,什么也不管,只有马管家忙进忙出,一个人,也实在管不过来。你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凌儿来咱们家也已经一个多月了,也应该学着打理一下,所以把你俩叫了过来,想把城南绸缎庄的事交给凌儿。” “婆婆,凌儿……”雷凌正欲开口拒绝。 “凌儿,婆婆知道,这确实是为难你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婆婆膝下现只有潇儿一个,加上潇儿从小身体就弱,难免宠溺了一些。但朱家偌大的家产总不能不管吧,你知书识礼,想必能体谅婆婆一番苦心。” “娘,你放心,潇儿与凌凌会打理好城南绸缎庄的。”蹲下了身,仰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实在不忍娘为此而烦恼,“潇儿也成家了,也确实应该学一学了。” “潇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对这些杂务向来拒绝的儿子,竟会出人意料地主动接手,这让朱夫人诧异万分。 “你是潇儿的娘,凌凌是潇儿的娘子,潇儿不能让娘犯愁,也不能让娘子太过劳累。”稍停了一下,“而且,也确实是时候了。” 他的凝重,与平时略显轻浮的他截然不同。 “再说,潇儿一刻也舍不得与娘子分开,”她的惊异,自己全看在眼中,情不自禁地又想逗逗她,成功地看到了她脸上的两朵红云,“可以多陪陪娘子。” 朱夫人拉起了他,将雷凌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握住了那一双纤弱的手,温热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孩子,娘真的很高兴,真的。”喜极而泣的朱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双人,眼中是泪,满脸却是喜悦至极的模样。 “娘,那我们先回去了,凌凌也需要多了解一些事。”无意之中,恰好看到二娘正往这房走来,朱庭潇便先告退了。 “二娘。”走到门口之际,正与周氏相遇,雷凌低低地唤了一声,请了个安。嫁到朱家以来,便极少见到周氏,她亦似乎常在自己的屋内,很少走出来。 “给二娘请安。”转眼之间,朱庭潇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 “二公子,少夫人,来给夫人请安啊。”眉目间的温润让人平生一股亲近之感。 “二娘,我们还有事,先告退了。”侧过身,让周氏先行,便与雷凌相携离开。 看着一双璧人相偕而行,周氏的笑容渐渐消失在了唇角,眼中却多了一些深意。 “姐姐,二公子看来变了很多嘛,看来,少夫人是功不可没的。”转向座上之人时,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温驯。 “妹妹没有说错,潇儿是变了很多,今儿姐姐真是高兴极了。”想到庭潇的变化,朱夫人不禁喜上眉梢,“看来,潇儿是真的懂事了。” “那妹妹真的要恭喜姐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二少爷收了心,姐姐也大可安心了。”眉宇之间的喜气丝毫不亚于朱夫人。 适才听得丫环的禀报,说马管家今儿个来找过陈氏,便忙忙地来打探一些消息。而今,看到陈氏喜笑颜开的样,不用说,心中早已明了。 “看来,华儿会多一个得力的人帮着了,再也不用那么累死累活了。”想到自己的儿子,就有点来气,怎么性格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呢? “妹妹,华儿与潇儿都是朱家的孩儿,都该为朱家出一份力的。”还是隐隐听出了话中的酸意,“咱们是一家人嘛!” “姐姐,妹妹也是有感而发。前些日子,华儿整日东奔西走的,累得够呛,我这做娘的,实在是心疼得很,现在听说二公子改了,就……”泪珠已是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是姐姐多心了。这家,还真亏了华儿他们两个,要不是他们,好多店铺可能都要关门了。”陈氏扶着周氏坐下,“真希望他们兄弟两个能如我们姐妹一般一条心。” “姐姐,你放心,肯定会的。”擦干了泪,眼望着门外,若有所思的样。可掌心,却已让自己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第三十二章 心腹语 一阵风过,几声雁鸣。 雷凌站在屋内不解地望着坐在院中的人。自回屋之后,他便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之上,时而叹气,时而愤怒,时而又显得坚决……他的背影,显得萧索而悲哀。 他不是一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浪子么?今儿,他又怎会答应婆婆呢?看婆婆的样,就可明了他以往对待这类事的态度了,难不成,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唉,这类事,自己又怎会懂呢?在家时,娘也就教自己识文断字,女红针线。经济之事,从不曾接触,该从何着手,着实让人头痛。 “菲儿,给公子拿件风衣过来。”看他适才的样,应该是有一定把握的,不过,好歹,也该询问一下,要不然,到时,真要闹笑话给人看了。 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他犹自不觉,直待她将风衣披上他的身,他才蓦然回头,倒将雷凌吓了一跳。 “凌凌?”有三分诧异,却有着七分的喜悦。 “外面凉,别冻着了。”已是初冬了,尽管阳光如此灿烂,可风吹上来,已带着几分寒气了。 朱庭潇伸出手拉她在一旁的石凳坐下,眼中的笑温温柔柔地。 “那你自己呢?手那么凉!”她的手是凉的,“怎么穿那么少?” 取下了身上的风衣,披在了雷凌的身上,细心地将缎带打上了一个结,双手便习惯成自然地又握住了她的一双小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将自己的手密密地包裹着,一点也不受寒气的侵扰。而他的体温,便随着那一双手的温暖,慢慢地,慢慢地蔓延至全身。 “怎么了?”她的脸怎么红成这样?自然地,手便抚上了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呀!” 雷凌促不急防,只好将头稍稍偏了一下,脸上的红晕更艳了三分:“我没有害病。” 看着她羞红的双颊,朱庭潇有些明白了,手便加重了一分力道,去感受那双手的柔软与细滑。 “在想什么呢?”很好奇他一个人时的种种表情,当然,也为了在无法抽出自己的手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总不能就这么红着脸坐在了院落之中吧。 他敛起了笑容,眼神变得深邃,犹如一口黑潭,深不见底,原本俊朗而带着几分魅惑的脸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冷峻了。 “知道吗?我原本还有两位兄长的。”在雷凌正欲退缩时,朱庭潇开口说道,语声也带着三分的哀伤。 雷凌静静地看着他。他已不若平时的他了。 “出生后一直健壮的大哥竟在一夜之间暴亡,这让娘无法承受。很长的时间里,娘只要一看到人家的孩子就哭。幸亏爹爹的细心照顾,再加上大夫的精心调养,总算还好。两年之后,我的二哥出世了。有了前车之鉴,家人对二哥的照顾更是周到。”他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而这叹气之声,竟扯痛了雷凌的心,“好不容易,二哥长到了六岁,他聪明又好学,人们都说他能考状元的。可是,那年冬天,他竟会溺水而亡。” “怎么会……”雷凌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朱庭潇用双手包住了她因为紧张而更显冰凉的一双小手,嘴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是,怎么会呢?二哥一向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在冬天的,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池塘边去?那些侍候他的人,又到哪去了呢?”眼神飘飘渺渺地,“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我想,娘早就跟着二哥走了。” 收回神思,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专注的女子,不禁想让她了解更多的自己。 “而我,自出生之后,便是在药罐中泡大的。在二哥出意外之后,娘更是时刻将我带在她的身边,深恐再出现什么意外。对我的要求,可算是有求必应了。”一片调皮的叶子落在了她的发上,似在追恋着她的秀发,朱庭潇伸手取了下来,“可是,意外还是出现了。那一天,娘要回房中取手帕,便让十一岁的我一个人在花园中玩。当我走近花丛边上时,一只手忽然从花丛中伸了出来,使劲将我推倒在了地上,而我倒在了地上,磕破了头,那人大概见我满头是血,再加上已有人声,所以便溜走了。” 雷凌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对待一个孩子? “这么说,你大哥和二哥……”朱庭潇急忙伸手按住了她的唇。 “府中并不安全,我就开始带着人到外面游逛,也是巧合,整天东奔西跑的,我的身子反而渐渐好起来了。”她的唇好软,指尖犹有她双唇的温度,“过了几年,那人大概见我不成气候,便再没有动手了。” “那人是谁,你看清了吗?”想不到,他竟是为了逃避,才得了这么个“浪子”之名的。 朱庭潇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他会不会再……”在这富丽堂皇之下,竟也隐藏着这样的阴谋,雷凌只觉得心底有一阵凉意,控制了自己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你要小心些。” “冷么?”拉起了她,“我们回屋吧!” “姑爷,小姐,马管家在外面求见!”雪儿踩着小碎步急急过来,还不忘向朱庭潇行了个礼。 “好,请马管家到厅中叙话!”转过头,看到雷凌的疑惑,唇角自然地扬了起来,“既然要干一番事,当然要先知道详情才行,是我请马管家过来的。” 第三十三章 问详情 厅内,马林低头垂首肃立一旁,恭敬却又自如地等待着两位小主人的到来。 “马管家,请坐!”朱庭潇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行礼,便随性地在厅中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雷凌含笑向马林示意。不知为何,雷凌对这有一张马脸的管家却有着几分的欣赏,那一条条沟壑也似乎不再显得那么丑陋了。 “谢二公子,谢少夫人!”马林拱手谢过,便仄身而坐。 “马管家,想必你已听老夫人说起过了,那就谈谈详情吧!”朱庭潇往后一靠,伸手接过了雪儿端上来的茶呡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 “是。”马林站起了身,在看到朱庭潇挥了挥手之后,才再次坐了下来,“回公子,城南绸缎庄是朱府四处绸缎庄中最大的一处,一直以来,所进货物均来自杭州郑老板处,这些货物也为朱记绸缎庄赢得了不错的声誉,老顾客带动了许多的新顾客,生意一直很不错。” “那老夫人说的亏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雷凌忍不住问道。 “回少夫人,在最近的两个多月以来,许多主顾纷纷要求退货,这些绸缎在清洗时都有褪色的迹象,让这些主顾深为不满。以致一传十,十传百,绸缎庄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才会亏空的。”尽管是坐在椅上,马林还是不忘行礼。 “马管家,这绸缎庄进货的事,一向是谁在负责的?”还是一脸地满不在乎,这让坐在一旁的雷凌有些微的不满。 “是老奴。府中凡是有货物进出之事,均是老奴在管,至于货到之后,分发到各处,那一直是大夫人在管的。”犹如一块青石板的表情丝毫未变。 “你能确定货物没有问题?”马林看到了朱庭潇锐利的眼神,在此刻,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神了,可是,一忽儿,那眼神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懒散模样。 “回公子,府中的货物进出向来比较大,想来,郑老板也不愿失去这么一个大主顾的。”马林低头沉思了一会,又说,“而且老奴也不敢保证那么多货物中不会出现纰漏。” “马管家,适才听你说,是因为货物不好,导致发生亏空。但只要低价而卖,想来,亏空也不会很大吧?”尽管对这些事不太懂,雷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是,少夫人说的是。如果只是货物不好,还可低价出售,尚可挽回一些损失,但一来,朱记绸缎庄向来重声誉,发生这样的事,对声誉的影响太大:二来,老奴在查城南绸缎庄时还发现了账本上有一些问题,才让城南的绸缎庄产生这么大的亏空。” 雷凌转头向朱庭潇看去,而后者,正凝眉低首而思,微皱的眉心显出几分沉重。 “那帐目应该是大嫂在管吧?”冷冷的语声,让人心中发寒。 “是!”马林竟觉这个整日流连花丛的二公子今日竟有些异样。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马林所说与赵兄前些时所讲的应该会有些关联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厅内静默,而且静默地可怕。 雷凌见过他嬉皮笑脸的浪子样,也曾感受到他的细心与孝心,也曾了解他内心的愤怒,可此刻的他,却又有些让自己害怕。那样凝重的眼神,带着锐利与锋芒。 “凌凌,明儿,我们到城南绸缎庄去看看!”收敛起了心中的忧思,一抬头,正看到雷凌一脸探索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发现你相公的脸长得很俊?” “呸,王婆卖瓜呢,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悄悄地吐了吐舌,不想,这一小动作尽入他的眼中。 好现象,她开始不再排斥自己了,朱庭潇在心中想着,宁愿看到她的真性情,也不希望她对自己客套而疏远。 不过,眼前,还是先解决肩上的任务吧,至于她,会的,自己会走到她的心里,并在她心中扎根下来的。 想到这,朱庭潇带着几分柔情地看着自己的娘子。 第三十四章 探缘由 “这绸缎与以往的货物有何区别?凌凌,你看得出吗?”徜徉于朱记绸缎庄的仓库内,朱庭潇颇为不解,琳琅满目的各色绸缎充斥着整个仓库,可仔细看也看不出这些货物存在什么问题。 雷凌低头凝视着这些光泽鲜艳的绸缎,伸手扯开了其中的一幅,轻轻地搓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说:“让人去拿一盆水来吧!” “听到少夫人的话了吧?还不快去!”朱庭潇回头对一直紧跟在身后的绸缎庄管事钱得益说道。 “是,是,小人马上去办!”钱得益的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着,半伛着腰,迅速地退到门口,吩咐着门外的伙计。 片刻之后,伙计端着一盆清水进到了仓库之内,放在了地上。 雷凌将手中的绸缎浸入了清水之中,初时并无异样,宝蓝色的绸缎在水中更添了几分亮丽,可渐渐地,清澈透明的水染上了一层蓝晕,而绸缎上的色泽却开始微微泛白。 “怎会这样?”朱庭潇惊诧地问,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对方面实在太一窍不通了。 “在《考工记·慌氏》中曾经记述“暴练”的操作工艺:先是‘以说水沤其丝七日,去地尺暴之’,而后‘昼暴诸日,夜宿诸井’,共‘七日七夜’。对于丝织物,因为它比丝线紧密,暴练的时候要‘以栏为灰,渥淳其帛”’,再‘实诸泽器,淫之以蜃’,同样反覆七昼夜。”在沉思一会儿后,雷凌蹙眉而言,“看来,这些丝绸并没有这样暴练过,故而一遇水或太阳晒,就很容易会褪色了。” “你看过这类书?”尽管知道自己的娘子非无识之人,但也不曾料到她竟连这类书都看过,心下难免惊异莫名了。 而一旁的钱得益则是睁大了那双小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略显柔弱的少夫人,想不到这位养在深闺的少夫人,竟会博识如斯。 “偶有涉猎而已,以前从娘的藏书中看到,在无事之时,看过一些,也记下了一些。”看到他闪亮的双眸,雷凌带着三分自信笑了出来,“钱管事,不知说的是也不是?” “是,是,少夫人说得对极了!”雷凌的问话让张大着嘴的钱得益如梦初醒,赶紧回她的话,“小人与店内的伙计也是这么认为的。” “何时发现这货物不好的?”皱眉看着钱得益,有些讨厌他的那双鼠眼。 “算来……应该有两个半月了,这批货物出售将近四个月了。自从有退货之事后,马管家吩咐这批货停止经营。”看来,这两位主人倒不可小觑了,一位,博闻强识;而另一位,问话时的眼神仿佛让人无所遁形。 “四个月?在仓库之中,可有人看守?”双眼直视着钱得益,而后者,显得越发地惶恐。 “回公子,有,一直有。是店中的小伙计阿牛看守的,他是一个孤儿,马管家看他可怜,就让他在仓库内当了个看守。”趋前轻问道,“公子,可要传阿牛前来?” 在得到朱庭潇的首肯之后,钱得益示意伙计将阿牛带进来。 “公子,夫人,别将阿牛赶走,阿牛晚上再不睡了,求求你们,别把阿牛赶走!”来人一进门,便双膝着地,拼命地磕着头,直磕得地面咚咚作响。 “谁要赶走你啦?”看着跪在地上年仅十三四岁的阿牛,朱庭潇心有不忍,“先起来吧!” “阿牛不起来,钱管事说,阿牛太贪睡,店里不要阿牛了,阿牛只能求公子,让阿牛留下来吧!”额头已开始渗出了血。 “阿牛,先起来!”雷凌走上前,将阿牛拉了起来,一点也不顾及阿牛身上的肮脏。 “回公子,小人想,此批货物是四个月前开始出售的,但出问题却是在两个半月之前,同样一批货,怎么会不同?会不会是有人趁夜调了包?所以,小人就吓吓他!”在看到自家公子爷不满的眼神后,钱得益忙进行解释。 “知道了。但你可曾想过,那么多的货物,要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调包,可能性有多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让钱得益的后背开始发冷,在这初冬之时,竟出了一身冷汗。 “是,是,小人考虑不周,还是公子想得周到。”偷偷地伸手擦去了额上的汗珠。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问阿牛!”将雷凌拉回了自己的身边,低头正好迎上她清亮的眼神,那眼中,已有了几分的欣赏。 钱得益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而今看来,外界的传闻也未必准确,这二公子哪有半分浪子模样? “阿牛,你很爱睡觉?”看着犹自在瑟缩着的瘦弱身躯,朱庭潇将语声放得柔和了一些。 “公子,不是……是!”一张脸被泪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阿牛是说,以前阿牛晚上很容易就惊醒,但是,自入秋以来,阿牛却好似睡不醒似的,一到晚上,就开始犯困,而且睡得死死地,简直像猪一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一起看向阿牛。 “那如果晚上有何动静,你会察觉得到吗?”看来,这当中有蹊跷。 “公子,阿牛真的不知道,睡着了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忙着用手擦去眼泪,不曾想这一擦,整个脸更是涂得乱七八糟了。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吗?”即使好睡,也不至于到这程度的。 阿牛眨着眼,使劲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哦,对了,对面的秋玲姐从几个月前,每天傍晚总会来拉我过去一起吃晚饭,这可是很奇怪的事了。以前,秋玲姐看到阿牛,总是爱理不理的。”又猛想起了一事。 “好,我知道了,别告诉别人。”看到变得花脸的阿牛,朱庭潇笑着轻斥,“多大的事,值得哭,快去洗把脸吧!” “看来,此事会花上我们一些时间了。”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朱庭潇又有了调侃之心了,“本公子可以多陪陪自己的娘子了!” 雷凌横了他一眼。 “此事,肯定得查。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挽回绸缎庄的声誉,要不然,损失会更大!那么大批货物,该怎么办呢?”看着囤积的绸缎,雷凌不禁又皱起了眉。 双手不听使唤地抚上了她的脸,不想看到她娥眉微蹙。 “火!” “烧!” 灵犀一点通,两人相视而笑。 第三十五章 暗察访 街道之上,人潮涌动,街坊之间奔走相告。 “走,快走!”一边催促着身边的人,一边飞快地往前跑着。 “什么事?”被催之人兀自疑惑着,实在不明白怎么有这么多的人纷纷往前跑着。 “真是的,你。”赶紧拉上同伴,跑了再说,“朱家二公子把绸缎庄的货全堆在了大街上,说是要一把火将这些褪色的货物全烧了呢!” “那不太可惜了吗?”脚步紧跟上,连连摇头,深为惋惜。 朱记绸缎庄外,已是人满为患,不时听到人们因为互相拥挤而低低地发出几声抱怨,或是听到几声孩童的哭闹之声。 而人群中间,在一堆木柴之上,则堆积着五色斑斓的布匹。 朱庭潇正站在绸缎庄的几级台阶之上,带着一抹沉思看着眼前之景。偶尔会抬头看看对面“聚贤居”的二楼。 “各位街坊邻居,”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朱庭潇带着些许的沉痛开口了,“本绸缎庄此次太过大意,使一直以来照顾绸缎庄生意的朋友蒙受损失,在下深为抱歉。” 双手抱拳团团示意之际,眼角余光却看到对面楼上一道赞赏的眼光,嘴角不由地微扬了起来。 “商人以诚信为本,而今,朱记绸缎庄失信于各位朋友,在下十分惶恐,故在下与内子商量之后,本决定将此坑害各位,并让本绸缎庄蒙羞的货物付之一炬。各位朋友的损失,在下过后会一一奉上。”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之中,朱庭潇停了下来。 “朱记还真不错,不惜受损,也要还大家一个公道。”一有着清秀长须的男子微笑着说。 “好是好,但实在太可惜了些!”另一侍从打扮之人接口说道。 待众人的议论稍稍平息之后,朱庭潇扬了一下手,说道:“但昨夜在下与内子再三考虑,深觉这些布匹也是千丝万缕织成,付之一炬实在是过于可惜了些,最终定下,现在凡在场的各位朋友,只要你想要,等会你可以到柜上免费领取。” 人声鼎沸,纷纷拥上前去。 朱庭潇不得不再次扬声而言:“各位,每人可领取一人份的绸缎,相信在场的各位都可以拿到的,不要着急。” 看着眼前这场面已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朱庭潇只能无奈地退到了一旁,看到对面那调侃的笑容,不由扬了扬自己的拳头。 雷凌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只知道说要将绸缎免费送人,但怎么处理这混乱的场面却是不曾想过。哭闹声、抱怨声、嚷叫声,声声入耳。 “这位姑娘,你怎么不下去呢?那些绸缎还是不错的,尽管会褪色。”因为绸缎庄送布之事,“聚贤居”中的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唯有二楼靠窗口的一桌上还坐着雷凌主仆俩,秋玲没事便过来招呼一下。 “哦,人太挤了,姑娘看我俩,可能与下面一群人去挤?”雷凌笑着回过了头,看到眼前之人。 这是一个略带几分秀气的女子,嘴角的一颗美人痣为这稍显平凡的脸添了几分妩媚。 “咱们才不愿意和这一大帮子人挤来挤去呢!”坐在对面的雪儿正一脸兴奋地看着外面。 自上次侍书跟着雷凌外出以来,雪儿也早就嚷嚷着要出来一次。雷凌实在听烦了,今天便带她一起出来看看。 “这位姑娘,怎么也不去呢?”雷凌笑着问。 “还不是我哥?说是要照顾店里的生意,他跑去了,非得让我留下来,气都气死我了。”秋玲嘟起了嘴,一脸的不满,“肯定只为自己和嫂子领衣料了,什么都不会想到我这个妹妹的。” “哦。”雷凌又笑着说,“不过,看姑娘这俊秀的模样,估计你大哥也舍不得让你这妹妹与下面这群人一起挤来挤去吧,要是挤坏了怎么办呢?” “哪有啊?”秋玲一脸赧然低头说,“姑娘才真是漂亮呢,秋玲哪比得上你呀?” “情人眼中才出西施呢,”看到秋玲正为自己添茶水的手腕中,露出了一只一玉镯的边,“看来,姑娘的意中人对你真不错呢!” 看到雷凌的眼正看着自己的手腕,忙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镯子。低眼瞧了瞧雷凌,见她毫无异样,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站在雷凌的身边往下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秋玲还是忍不住褪下了镯子,递给雷凌,轻轻地问:“看姑娘的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你帮秋玲看看,这镯子怎么样?” “这镯子真是姑娘意中人所送?”雷凌接过了镯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秋玲羞涩地点了点头,手使劲地绞着自己的衣角,若有所盼。 “那可真羡慕姑娘,这镯子晶莹剔透,玉质圆润,是不可多得的玉中精品呢!”怎么忍心告诉她,这竟是假的? “咦,哪个是谁?绸缎庄怎么用这么一个小孩呀?”雷凌看着对门一个瘦弱的孩子问道。 “哦,他叫阿牛,爹娘都死了,是马管家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算是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吧!”秋玲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爱怜地抚着腕上的镯子,“连他也要本姑娘多照顾阿牛,说阿牛挺可怜的。前些时,还让阿牛到这儿来吃晚饭,气得我哥快疯了。” “就是你那个他呀,看来,他还是一个心善之人哪!”雷凌有几分同情这单纯的姑娘了。 尽管不曾见过那个“他”,但用一个假的玉镯来欺骗这么一个女孩,想来心术也不会很正。 而现在,阿牛到秋玲这吃饭又有他的关系在内,看来,绸缎之事与“他”应该会有很大的关系了。 “咦!”秋玲又惊又喜地出声。 雷凌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看,正看到朱庭潇面前站着一瘦高男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雷凌的目光,朱庭潇自然地将眼光往这边看过来,漾起一个带着几分魅惑的笑容。而那男子,也好奇地跟着看了过来,在看到与秋玲在一起的人时,他震惊而害怕了。 第三十六章 心相近 “渴死了,渴死了!”急匆匆地一回屋,朱庭潇就捧起了桌上的茶壶喝了个底朝天,一点也不顾仪态地用袖子擦了擦略湿的嘴角。 看到他与往日满不在乎的样完全不同,雷凌偷偷地笑了出来,脸上灿烂的笑容尚末收回,正被他逮了个正着。 “还笑?难道你没看到刚才的场面?简直是挤得密不透风,想安抚也安抚不下来,喊得口干舌燥地。”看到雷凌笑得更肆无忌惮,脸上带上了三分的恶作剧,伸出了两根手指,向雷凌欺了过来,“还要笑?那我可就要让你笑个够了!” 在雷凌尚末觉察他的意图时,他的双手已欺近了雷凌的腋下。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衫,雷凌还是如触电般跳了起来,羞红着脸躲着他的双手。 “好人,凌儿不笑了,饶了凌儿吧!”狭小的屋中本没有多少逃遁之地,为了躲开他的双手,雷凌已是气息微喘。 “不行!今日非得让你笑个够。”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伸出手欲抓住她。 她的笑容真美,是一种无邪的笑,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让人甘心沉醉其中。现在朱庭潇竟有几分相信周幽王为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了,为了她脸上如此的笑容,不管让自己做何事,自己又怎会不愿呢? “庭潇,相公,放过凌儿吧!”脱口而出的话让雷凌呆住了,也让朱庭潇愣住了。 是这样轻松的气氛么?抑或是这些日子来的共度难关?还是自己心中认同了他是此生的“相公”了?叫得那样自然,那样顺口。 室中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雷凌略微急促的喘气之声。 雷凌红着脸,眼却再也不敢看他,侧过身子低下了头,手指抠着桌面,在桌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指甲印。 “凌凌?”朱庭潇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唤着,“凌凌,你唤我什么了?” 脸更似喝醉了一般砣红。 “凌凌。”朱庭潇伸出手将她仍在桌上抠着的手轻轻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慢慢地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而另一只手则托起了她的下巴。 她的眼眸漾起了一层水雾,不若平时的那般清澈,却多了一份朦胧之感,却在一瞥之下,赶紧又低了下去。垂着的眼睑让她的睫毛显得分外得长。身子在轻轻地颤抖着,双唇红润而在翕动着。 心在狂跳着,这是自己的妻,是自己要相伴一生之人。何其有幸,她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让自己学会了珍惜,让自己竟学着要去保护身边的人。 她的双唇在诱惑着自己,那是属于自己的双唇。 朱庭潇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品尝那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双唇。 双唇相触之时,雷凌倏然大睁了双眼,急速地往了退了一退,躲开了身子,惊惶地看着他。 看来,自己的小妻子还是没作好接纳自己的准备,朱庭潇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姑爷,小姐,前院的阿福捧了一大叠的书本子过来,说是姑爷要的东西!”雪儿的进来,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气氛,却让雷凌松了一口气。 不明白,自己怎会如此失态,一直以来娘教自己要学会内敛,一女子要矜持些,今日自己竟将之全忘诸脑后了。 雪儿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两人。姑爷正一脸失望又带着几分兴奋地看着小姐,而小姐的脸,又怎会如此红艳呢? “哦,对,雪儿,你去将那些本子捧过来!”好一会儿,朱庭潇才回过神来,忙回头吩咐雪儿。 不急,假以时日,自己能进驻她的心的。朱庭潇放松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紧崩的身子松弛了下来。 “书本子?书房中那么多书还不够你瞧的?”偷瞄到他的神情,雷凌也似放松了些,红透的双颊也略显正常了些。 “应该是绸缎庄的帐本,是我吩咐绸缎庄的人给送过来的。”先把这事处理好了,再来“解决”她吧,“马管家不是说,绸缎庄的帐有些问题吗?” 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雷凌的心一阵狂跳,极力控制也无可奈何,双眼更是习惯性地开始逃避,总觉得他的双眼中有什么让自己又喜欢又害怕。雷凌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七章 现端倪 “来,跟我说说,今儿,你那边有何发现?”又伸手去拿茶壶,却不是因为口渴,然茶壶中的水早在先前被他给喝完了。 “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凌儿,今儿跟你在绸缎庄门口说话的那人是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雷凌坐了下来,终于敢看着他的眼了。 “马英。你不是见过么?”将手中的茶壶递给正走进门来的菲儿,转过身,讶异地看着雷凌,“为何问他?” “什么时候见过他了?”轻嗔了一下。 “他是马管家的儿子,在你来这的第二天不就见过了?”坐在了雷凌的对面,笑着看她又慢慢羞红的脸,“是不是你的夫婿长得玉树临风,其他男子你都视而不见了?” 装作没听见,纠缠于他的前一句话,才想起那瘦高之人确有几分熟悉,只是不知在哪见过,此刻才明了,应该是新婚第二日与家中各色人等见面时见到过。 “那天,这许多的人,凌儿哪还记得清楚呀?”接过菲儿端上来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盅,也顺手替他倒满了,示意菲儿先出去。“今儿,他怎么也会在绸缎庄的?” “这些年来,马管家确实为朱家出了不少的人,但而今,毕竟年事高了,有许多事都照应不周,就让他儿子也来帮着照应一下。马英也确是一生意上的人才,精明能干,家中现有好几处的店铺他都在照应着。今儿他听说了绸缎庄的事,也就过来看看。”接过雷凌的茶杯,很好奇她竟会问到马英此人。 雷凌低头品着手中的茶,却又全然不知茶味。这绸缎庄之事,没有那么简单。而马英此人,又可靠否? “今日,凌儿跟秋玲聊了一会儿。”想到那单纯的女孩,雷凌不由叹了口气,如果自己料想得不错,马英此人的品行可并不怎么样。 剑眉轻挑,却没有再继续询问,双眼中的嬉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少见的沉稳。 “据凌儿看来,那秋玲姑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单纯得很,对凌儿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她都毫无防备。只是……凌儿在秋玲姑娘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镯子。”欲言又止,想到那个镯子,雷凌心头有些发酸,女子,一旦所托非人,那此生可算是毁了,秋玲,看来是识人不明了。自己呢,又会如何呢?近日心绪杂乱,是因为他么? “镯子?镯子怎么了?”她又在走神了,又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据她说,这镯子是她意中人所送,而照顾阿牛亦是那个人所托,但那镯子却是假的。凌儿有些怀疑那个人的居心了。”心?最难明了。一如眼前这人,新婚之夜抛下妻子而去,可为何,现在又经常在自己的眼前出现,甚至总爱带着几分调笑看着自己,是真,或是假?自己真得无法分辨了。 她忽而叹息,忽而愁苦,又忽而似下了什么决心,她多变的神情,为何让自己的心似揪了起来?以致明明在谈着重要之事,却还是频频走神。 “她可有说她的意中人是谁?”屋外的风似乎吹得更猛烈了些,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了,门外的那棵桂花树,也在风的扭动下斜向了一边,冬天快来了。 “没有。但就是那个马……马英出现的时候,秋玲姑娘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如果凌儿没有猜错,秋玲姑娘的意中人就是马英,而让她照顾阿牛,让阿牛到她家用饭的也是他。”如果能如自己所猜想的一样,朱家那么多家店铺由他总管,会不会出问题?想至此,不禁汗涔涔了。 “马英?”对于马管家,自己一向敬重有加,对于他的儿子,了解不多,也不敢妄想断言。 难不成这也是府内之人所为? “姑爷,书本子来了!”一大摞的帐本挡住了娇小的雪儿,穿得原本就较为厚实的雪儿捧着高过她一头的本子,像极了耍把戏的,惹得屋内的两人相视而笑了。 雷凌忙上前帮雪儿捧下了一部分的帐本,才看到雪儿的脸因为用力而显得红红的,不由得又心疼,又埋怨:“傻丫头,不知道叫人帮忙么?怎么一个人将这么多的本子拿了进来?” 雪儿忙不迭地将手中的书往凳上一放,用手轻捶着自己的手臂,气息急促地说:“小姐,今儿她们心里可不好受呢!因为小姐带雪儿出去玩了呀,那雪儿就多做一些,算是弥补一下,雪儿今日可真高兴!” 雷凌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转念,却又生出无限惆怅之情。如雪儿这些丫头,一向只在府内做事,甚少外出,难得的一次外出,竟也成了她们的节日了。对她们是如此,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凌凌,咱们先把那件事放一下,过些日子,再到‘聚贤居’去见见那位秋玲姑娘。现在,还是来看看这一大叠的帐本之中,又会有什么问题!”这帐本之中,应该会有她们的漏洞吧。 十几本的帐簿就在眼前,可自己看过诗,也读过词,甚至其他的,可就是不曾看过帐本,这该从何着手呢?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帐本,雷凌开始犯愁了。 “别担心,咱们一起看。”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边,趁她不注意之时,伸手悄悄揽上了她的腰,朱庭潇阴谋得逞一般笑了起来,她竟不曾发觉,而自己此时,却十足十地一个登徒浪子。 这么些帐本,有一阵子可看了,自己可得上点心,既得解决正事,当然,也不能忘了私事了。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的小妻子脸红之时会更多了。 朱庭潇嘿嘿地笑出了声,雷凌则是诧异地看着他,一脸的疑惑。 第三十八章 指桑骂 初冬之时,难得有这样风定天青的日子。园中的树早已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奇形怪状的伸展着自己的枝条,似在向上天祈求着什么;前些时开得异常灿烂的菊花也已萎在了枝头上,干皱成了一团,似一张纸被揉搓而成的模样。唯有零星的几只麻雀,轻快地跳跃着,时而扑楞着翅膀窜到了空中,时而又落在了地面上啄着些什么。 雷凌放下了手中的帐本,决意到园中稍稍走动一下。几天来,与他一起窝在房内,查看这些帐本,直看到眼发涩、发酸,被那一个个活泼的数字所累,已经头发沉了。今儿这么好的天,怎么能浪费了呢? “小姐,外面冷,多披件衣服!”看到雷凌一脸倦容地站起身,侍书忙从床榻之上拿过了一件衣物,紧走几步,跟了上来,将手中的衣物披在了雷凌的身上。 雷凌略侧过身子,含着笑对侍书说道:“这些天来,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不用陪我了。” 在几个丫环之中,侍书是从小一直伴在自己身边的,跟自己也最贴心。几天来,自己不曾好好休息,侍书更是要忙前忙后,也不曾好好合眼,以致那双秀眼下有了一层淡淡的黑圈。 “小姐,还是让我陪你吧!”尽管是在府中,但侍书还是有些不放心。 “就在园中走走,能有什么事?我想一个人呆会!”自己的心绪还真得好好理一理了。 留下了侍书,独个儿往花园走去。庭前阶下的落叶早有下人好好地收拾过了,唯有池中还有一些殘荷的叶子,是为了留得残荷听雨声么?波色闪耀下的池子,显得益发地空旷了些,池中的红鲤鱼不时地浮到水面来,自由地摇动着它们的身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 雷凌在池畔坐了下来,羡慕地看着水中的鱼儿。在水中,鱼儿应该是无忧无虑地,而自己…… 犹记得在对坐查帐之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到他探询过来的眼神。有时,深邃认真如一口水潭;有时,顽皮佻脱如一只狡兔…… 而每每此时,自己便不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了,只能羞红着脸让他看得大笑起来。在自己着恼之时,他又会温言软语,调笑幽默,让自己忘了自己的烦恼。 第一次,自己觉得害怕了。受二娘欺负时,自己不曾怕过;被爹爹无视时,自己也不曾怕过;甚至他抛下自己时,自己也不曾怕过……但现在,自己却在害怕,害怕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心绪了。 “娘,娘,小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莹会乖的。”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隐隐约约地,雷凌听到了一个哭叫声。 是小莹的声音,雷凌皱了一下眉,毫不犹豫地往声音响处走去。 “大嫂?”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高举着竹板的王氏,而小莹正瑟缩着跪在地上,一张小脸上,泪痕斑斑。 雷凌快步跑上前,拉住了王氏的手,强笑着问道:“大嫂,何事这么生气呀?小莹还只是一个孩子,犯不着为一点小事气坏了身子的。” “哟,少夫人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来管我的家事呀?”王氏兀自提着竹板,斜着眼瞧着雷凌,美艳的脸上却有着三分冷笑,“又要教小女弹琴,又要管理店铺的琐事,现今,又要替我担忧,还真是有这个闲心哪!” 雷凌的脸稍有些发白,收回了自己的手。可是,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小莹,终究狠不下这个心来。 “大嫂,凌儿哪敢呢?许多的事,凌儿都不懂,还要仰仗大嫂你呢!小莹还小,犯了错,你当娘的责罚是应该的。但俗语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上嘛!大嫂何苦难为自己呢?”雷凌扯起一个笑容,转身想将小莹拉起来。 不防,眼角余光却瞧见王氏又挥竹板往下打来,来不及多想,雷凌将小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竹板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雷凌的背上。 雷凌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而随着那疼处,更疼到了心中。 “哎哟,弟妹,不要紧吧!”雷凌看到了王氏强忍着的一抹笑意,也看到了沁兰眼中的得意,“我只是想打这丫头,没想到弟妹竟会替她挨上这一板子。” “没事,凌儿没事!”忍着疼痛,雷凌转过身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莹,而后者,已经因为惊吓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蹄子,适才自作主张帮丫头的忙,结果将屋中最好的一个花瓶给打烂了。应该她做的不做,不该她做的却偏要去管,刚才,就为这事教训她来着。想不到,倒劳弟妹受累了。”将小莹从雷凌怀中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边还用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她的脸,“看你还敢不敢?做自己份内之事,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下次好好记住了。这一次,有你婶婶护着,下次,看看还有谁能帮你!” 一边说着,一边瞥着雷凌。 “沁兰,死丫头,不知道去拿些白药来?只知道死在那,扮个死相,也不知道想要勾引哪个?”王氏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大嫂,不用了,凌儿还没有那么娇贵,这一下子,凌儿还挨得住!”背上的疼痛稍稍减轻了些,可心中的痛却似加深了几分。 看到王氏似已平息了怒气,小莹也已逃脱了这一劫,雷凌福身行礼,便步出了西院。 风定天青是没错,可这冬日的阳光,却为何没有半分的热力呢? 第三十九章 朱庭华 沿着园中的甬路,雷凌已无心观赏周围的一切,只是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努力克制着自己,如果不是看到小莹眼中的那份害怕,适才早已想办法进行回击了,忍,并不是自己的个性。 面对尖酸的二娘,自己能沉着以对;骄横的冰儿,自己亦能灵活反击。但是,在这府中,自己得收敛起心性。稍不留神,就可能落下话柄了。看来,今后的路还要难走。 “弟妹!”略显陌生的叫唤让雷凌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大伯?”朱庭华正温和地看着自己,不由感到几分诧异。 一直知道府中的铺子货物进出由马林所管,铺子中的帐则大多掌握在王氏的手中,而大伯则主要管生意上的礼尚往来。甚少见他有闲的时候,今儿,怎么会在府内碰到呢? “见过大伯。”反应过来的雷凌微微一屈身。 “弟妹刚从何处过来呀?”见到她行走匆促,转过身来之时,脸色又有些苍白,恼怒之情形于脸色。 “有劳大伯询问,凌儿刚从大嫂那儿来!”温和的双眼与他有几分相似,可眼中的神气又是完全不同的。 “你大嫂……没有怎么样吧?”自己的妻子焉有不知之理?看她的神情,分明又是王氏在撒泼了。 朱庭华叹了一口气。 “凌儿刚找大嫂问一些生意上的事。对这些事,凌儿实在不太懂,所以就向大嫂请教了一下。”雷凌看着他的双眼,带着些心虚地说,“大嫂教了凌儿很多呢!” 看到雷凌因不安而闪动的眼眸,朱庭华苦笑了一下。 “你大嫂,我还不知道?”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呢?也不知为什么,娘对王氏却又是异样的好,常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弟妹不用为她说好话!” 还记得自己娶王氏之时,有多少人在羡慕,一来,王氏是南京城中出名的天姿国色;二来,王家亦是大户人家。在他人看来,自己这个庶出的朱家大公子还高攀了她。可不曾想到,婚后的她渐露本性,骄纵跋扈。再加上自己处事一向温和,不愿与她一般计较,竟让她得寸进尺,再也难以收拾了。 “潇弟近来好吗?”唯一的弟弟与自己一向不太亲近,对他的不羁,自己也不太赞同,现今,娶妻如她,应该会有所收敛吧。 “有劳大伯挂怀,相公很好。”怎么一声“相公”却如此地别扭呢,“大伯如果没事,那凌儿就告辞了。” 朱庭华点了点头,目送着雷凌的离开。自那日见过她之后,一直为她眼中的那份澄澈而担忧,担忧这一双无邪的眼会被这府中的人伤害,会被庭潇伤害。今日远远见到她的背影,便忍不住叫住了她。而今看来,她并不似她的表面一般柔弱,自己也可稍稍安下了心了。 一路行来一路忖,雷凌煞是奇怪,对于王氏,大伯为何会如此无奈呢?竟任凭她打小莹? 想出了神,竟将自己撞进了一个宽广的怀中,雷凌忙往后退。可那双手,早已顺势将她圈入了自己的怀中,头也抵在了她的发上。 “跑哪去了?那么冷的天!”低头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将她披在身上的衣拢了拢好,用手箍住了她的背,这可不能怪自己轻薄,是她自己撞入自己怀中的。 抬头看到朱庭潇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雷凌瞬间便已心跳耳热,这样的姿势更让自己无地自容。 雷凌轻轻地挣着,却不曾想,没有挣脱他的束缚,却让本已不再疼痛的后背因他手的缘故,又再次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后背怎么了?”体贴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轻皱眉头,脸色苍白的样,自己也忍不住揪心似地。 “凌儿没事。倒是你,今日一大早就到外面去了,扔下了一大堆的帐本在那儿。”雷凌可不想再纠缠此事了,而转移话题那是最好的方法。 松开了自己的怀抱,盯着她的眼看。早就看出来,自己的小妻子只要一不说实话,那双灵动的眼会闪动得更快。而此刻,这双眼中的两颗黑珍珠正在滴溜溜地转着呢。 看着那可爱的样子,朱庭潇伸手在她的鼻上轻刮了一下,说道:“如果不想让相公动手,那就赶紧让身边的丫头帮着看看。” 竭力按捺自己的燥热,雷凌一跺脚跑回了屋中,身后传来了他的大笑声。 “明儿,咱们去会会赵兄他们!”门外传来他的声音,“骑马去。” “真的?”听到他补了这么一句,雷凌也不管侍书正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跳起来跑到了门口。 在看到他越发幽黑的眼神时,雷凌才醒觉此时的自己衣冠不整,实在是极为失礼,忙又赶紧缩了回去。 惹来的,是他的又一阵大笑之声。 明儿,可真期待哪! 第四十章 两双人 天,蓝得犹如一块水晶,不见一丝的杂质,朵朵白云悠闲地在天空中闲逛着,阳光柔柔地照着冬日的大地。 草早已枯了,却更增天空的高远;叶亦已凋零,而更显大地的辽阔。 “老弟,看来,你可是有预谋的哦!”斜躺在草地上的赵子明手捻着一根干枯的草茎,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个可人儿。 用双手垫着头躺在那的朱庭潇闻言稍稍抬起了头,看到那个娇俏的身影时,自然地便浮上了一个笑容。 那方,两匹俊捷的马儿正低头在枯草中挑着自己美味的食料,全不理会正在一下一下梳理自己长长马鬃的两双柔白的小手。 可两双手的主人却毫不在意,依然认真而兴奋地细细梳理着,还不时交谈着,可惜隔了些距离,听不到她们的谈话。 雷凌今日所着乃是一件五彩刻丝鹅黄银鼠褂,云娘则是金百蝶穿花粉色箭袖。一个雅致,一个干练,加上蓝天白云,煞是醒目。 想起骑马至此时的情景,朱庭潇不由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张兴奋至极的笑脸,那盈满春水的双眸,让自己甘心沉沦。 “小心,云娘!”赵子明忽然大叫了一声,原来是那马儿打了个响鼻,对云娘的打扰提出了抗议。 云娘慌忙缩回手,不满地瞪了马儿一眼。马儿甩了甩尾巴,又低头吃它的草去了。 “赵兄,你与云娘之事如何了?”与自己一样,赵兄的眼中只有云娘。 赵子明神色黯淡了些。 “老弟,你知道你嫂子是个好人,上侍公婆,下抚孩子,为兄怎么忍心说出口呢?爹也不会同意云娘进门的。再说,为兄也不忍委屈了云娘呀!”一想到此事,自己这一堂堂男子汉也甚觉为难,“所以,现在为兄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赵兄何不将云娘纳为妾室呢?这也不算是委屈了她呀!”不要说王室,即便是富商之家,如自己的爹爹,何尝不是除了母亲之外,尚将二娘娶进门了? 赵子明将手中的草茎远远地扔了出去,说道:“是呀,一直以来为兄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云娘说得对,她说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又怎能容忍他人分享自己所爱之人呢?” 稍作停顿,回头看着朱庭潇问道:“如现在琴心对你有意,你对琴心亦非无情,但若要你娶她,你会不会?” 不可能!朱庭潇差点要叫出声来了。 “不可能,对吧?”赵子明了然地笑了笑,“因为有人占据了你的心了,你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开,放在两个人的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眼光追随着她,俏丽的笑容如磁石一般让自己无法移开目光。 “前日,爹爹说起福建等沿海地区,有倭寇作乱,又说道咱们赵家是因军功而得以封王,意欲让为兄去从军……” “从军?”朱庭潇猛然坐起了身。 “对。为兄的大哥自幼体弱,妹妹又是一个女儿家,现在国家有难,为兄自是应为国出一份力了。而且,还可借此好好想想与云娘之事。”略带着几分愧疚地看着那利落的身影,自己这哪是为国,分明是为了逃避,“还有,以后为兄再帮不上你的忙了,你自己要加倍留神了。” “你如此做法,未免有些对不住云娘了!”朱庭潇摇了摇头,逃避怎能解决问题呢?“她知道了么?” “还没,等会跟她说,为兄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样苦恼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事,“哦,对了,昨日派出去的人查到,那个叫秋玲的姑娘前几日忽然投河死了,而且是一尸两命,腹中已有了二个多月的身孕了。” “什么?投河?怎么可能?”朱庭潇大嚷起来,没有秋玲,这幕后之人该从何找起? 在看到投过来的两道诧异的目光后,朱庭潇放低了声音问道:“确定吗?” 赵子明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秋玲确是溺水而亡,但也有人在前一天的夜晚看到她与一男子站在湖边,究竟是自尽还是被人推下湖,这就不知道了?” “自尽还是被人所害,现在又怎能查清楚?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皱起了眉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才好。 “据为兄看来,现在他们还不敢胆大妄为,府上的马管家是个精明之人,再过些日子,那些人会想法弥补的。但马林不可能时时都能留意到,老弟你还是自个要小心些。”想到初见他时,这朱老弟便是被人在追杀,若不是自己出现,他那时可能就没命了,现在,这老弟又改了性子,愿意担起自己的责任来,那这凶险可能又会来到。 “子明,子明,过来呀!”云娘在那边扬声而叫,一边还在招手,示意两人过去。 以为今日能策马驰骋一番,想不到慢吞吞地到这里之后,两个大男人竟躺在草地上聊起了天,马儿也打定了主意不理自己,那岂不可惜了?不管怎样,也得拉上他俩好好地骑上一回。 “哦,对了,前儿个琴心还问起你了呢。有时间去看看她吧!”一边回应着云娘,一边匆匆地说着。 琴心?自那夜之后,已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那边,云娘在连连地催促着。 两人赶紧起身,各自走向前面的佳人。 “什么事?”赵子明含笑看着云娘,一旦从军,相见之日是越来越少了,直欲将她的容颜印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骑马呀!快点,别磨磨蹭蹭地。”云娘攀着马身,一脸的渴望。 朱庭潇看向雷凌,后者尽管不曾说什么,但双眼中的渴望已是显而易见了。 将雷凌托上马背,自己也跨坐在了马鞍上,双手执着缰绳,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 “想跑吗?”话音不曾落下,朱庭潇已扬鞭策马而行了,惊得雷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手。 那边厢的一对,也在吵吵闹闹之中坐上了马背,可那马儿却似有了脾气,竟在原地转着圈,不肯往前跑。闹了一会儿,赵子明才控制住了黑马,让它小跑了起来。 蓝天之下,两骑两双人。 第四十一章 策马行 疾驰之中,被太阳熏得暖暖的风带上了几分的寒意,雷凌稍稍偎近了朱庭潇,在他的怀中汲取着些许的温暖。 “喜欢吗?”感觉到了她的寒冷,朱庭潇让身下的马儿慢了下来,那白马却似意犹未尽,略有些不满却又无奈地放缓了脚步。 雷凌舒了一口气,稍稍正坐了些,心中的几分紧张感也消减了一些,双手却仍搂着他的手臂。此刻听他如此相询,兴奋地点了点头。 适才的疾驰,尽管让自己陡生寒意,可那如飞翔一般的感觉却是自己不曾经历过的,那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从不知道,放下了一切之后竟会如此地轻松。 她的发丝柔柔地缠绕着自己,发际的缕缕幽香沁入心脾,她的双手紧紧攀着自己。朱庭潇多想永驻此刻,愿今生能守护怀中之人,让她的笑为自己而绽放,让她的眼永不沾染污秽。 “刚才,和云娘聊什么呢?”一手执缰绳,一手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玲珑的身子包裹在自己的怀中。 “唔,”他的怀中很温暖,抵御了风的侵袭,可雷凌还是不太敢贪恋,稍稍地离开了一些,“聊了许多啊!” 想起刚才云娘所说之话,雷凌的脸燥热了起来。云娘竟一下子看穿了自己还是一个姑娘家,更要自己好好把握住他,不要因为求全,到最后反而会失去。 侧面看去,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着,可脸,却为何在突然之间又红了,连粉色的耳也加深了颜色?看来,女儿家的私房话,自己是不该多问的。 “对了,云娘与赵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想起云娘转眼而逝的浓浓愁绪,雷凌不禁为他们而担心了。 “子明兄早有妻室,遇见云娘后,与云娘情投意合。可是云娘却宁愿如此下去,也不愿做子明兄的妾室或是外室。”低头看着怀中的她,紧了紧自己的搂抱,似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雷凌点了点头,自与云娘相识之后,便忍不住被她吸引,想不到,在婚姻大事上,竟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看法。 “即便一生知心,却胜于与人分享。”雷凌不由赞叹出声,却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问道,“你说呢?” 不曾回答,双手的紧搂却又已回答了一切。 缓辔而行,任冬阳照射着,默默地享受着这一刻。而赵子明与云娘两人却已不知何处去了。 “凌凌?”不想说,可是又不能不说,朱庭潇矛盾着。 “嗯,有事么?”阳光将自己熏得昏昏欲睡,头在不知不觉中已靠在了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唤声,雷凌半眯着眼问。 “秋玲死了!”一思及此事,握着缰绳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死了?秋玲?前些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雷凌倏地抬起了头,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是,秋玲死了,而且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很残忍,可又是事实,前几日她还说要找秋玲好好聊聊地,还是现在告诉她吧,“听人说,在秋玲死的那天晚上,看到她与一男子在一起。” 雷凌转过了头,望着前方,朱庭潇无法看到她的神情,却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 “啪”地一声,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上,“啪啪”泪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了。 朱庭潇索性放开了缰绳,用双手捧着雷凌的头,让她转向自己。惟见她眼中已溢满清泪,那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心疼地用手轻轻擦去她眼中的泪,可她的泪却越聚越多了。 “是凌儿害了她!”半响,她才哽咽出声,迷蒙的泪眼让她更显得楚楚可怜,“要不是凌儿试探她,她也不会死的!” “不是,凌凌,不是你,是那个不知名的人害死了她。”捧住了她的脸,让她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只想让这糊涂的小女子明白,害人的是别人。 “不是,不是,若不是凌儿找她,她怎么会死?是凌儿的错,是凌儿的错。”臻首轻摇,任泪水沾满他的掌心。 “凌凌,看着我,凌凌!”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的双手中,听着她的自责,自己早已心疼地无以复加了。 可雷凌依然固执地流着泪,依然固执地自责着。蓦然间,朱庭潇用唇覆上了她的双眼,轻吮着满眼的清泉,辗转却又温柔,心疼而又怜惜地。 雷凌停止了挣扎,停下了一迭声的自责,茫然无措地感受着他双唇的温暖与深情。 “凌凌,记住,这不是你的错!”稍离开了一些,用头轻抵住她的,嗓音也低沉了下来,“凌凌!” 一手托起了她尖尖的下巴,贝齿轻咬的双唇略略有些发白,双目似合未合,眼中的泪已是干了。 朱庭潇轻叹一声,双唇再次覆上了她的红唇。细细地感受着她双唇的质感,双唇的轮廓。 雷凌已是呆了,怔了。 云娘说,他对自己是在乎的。自己犹在半信半疑之中,而此刻,他的柔情,自己又怎会领会不出来呢? “凌凌,不许再自责了!”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朱庭潇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拉过她的双手圈住了自己的腰,“秋玲不会白死的,咱们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人揪出来。” 雷凌重重地点了点头,自责,于事何补呢?还不若好好想想办法才是。 “那咱们要怎么做呢?娘交待的事,咱们还没完成呢!”他的胸膛宽厚得足以庇护住自己,雷凌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习惯了。 “放心,他们会有举动的。”希望正如赵兄所说,现在的他们还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 相拥着温暖彼此,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相拥着感受彼此之间的依恋。阳光见证了一切。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惊醒了相依相偎的两人。 朱庭潇与雷凌看去,原来是赵子明与云娘二人来了。 只见云娘的眼中尚含着泪,但在见到两人时,又不落痕迹地擦去了泪痕,绽开了一个清丽的笑容。 “咱们该回去了吧!”爽朗地让雷凌以为适才是自己眼花呢。 或初识情怀,或感伤,四人无言地相伴而行,身后,是长长的影子。 第四十二章 细盘查 “就宝蓝双绉绸缎一样,帐上进货记录有二十五匹,卖出去的共有七匹,而那天检查库房时,记录下来的数量是十二匹,这中间的差数有六匹之多;大红色的进货有十七匹,卖出记录是四匹,但库房中却只有三匹,更是有十匹的差距。其余的都有一定的差距。钱管事,你倒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雷凌拿着这几日作好的记录,清亮的眼神盯着眼前半偻着腰的钱得益问道,“难道你这管事,竟连货少了也不知道?” 语气并不凌厉,但后者却只觉头皮发麻了。 “回少夫人,小人只是如实记录。至于对不上帐,小人曾跟马少总管说起过,他对小人说,是他将其他的货物调到了其他的绸缎庄。”钱得益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而眼却偷偷地瞟了一眼正坐在椅上漫不经心的朱庭潇。 “马少总管?”雷凌略带着些不满地瞪了一下朱庭潇。今儿一到店中,就一言不发,把帐本一丢给自己就坐在那儿东看看,西瞧瞧。 不料这一瞪,却恰好看到他的眼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唇。雷凌的脑海中闪过那天的一吻,瞬间已是红到了耳根。 “哦,是马管家的公子。马管家不常到店中来,大公子也忙不过来,所以马少总管经常会到各处店铺转一转的。”低头哈腰的钱得益并不曾发现两位主人之间的异常,还在恭敬地回答着。 “阿牛呢?”一直不吭声的朱庭潇忽然出声询问道,“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他?” “回二公子,自出事之后,马少总管就说阿牛守夜不认真,将他给辞了。现下,小人也不知他去哪了?”略回过身,正对着朱庭潇回答着。 “你先下去吧!”朱庭潇挥了挥手,让钱得益先下去了。 “还没问完呢?怎么让他下去了?”看着钱得益消失在门口,雷凌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凌凌,过来!”看着她的红唇,朱庭潇神思难属,她双唇的柔软让他不舍。在看到她毫无举动之时,朱庭潇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说,“难不成,你以为这样问,就能问出原由来不成?” “那还有什么好办法?秋玲死了,没办法问了;阿牛失踪了,也无法知道究竟了。”雷凌将帐本往桌上一扔,怅然地坐了下来。 “别急,”背着双手,朱庭潇在室内踱着,“前儿个,我已经派人去杭州郑老板处了,请他过来一趟,看看这货物究竟是不是他发过来的那一批,想来,今日应该会到了。所以一大早,我才把你叫上,一起到绸缎庄来了呀。” “你怎么不早说?害凌儿焦急!”雷凌新奇地看着他,想不到他竟已先行一步了。 “还说,那天也不知道是谁一见面就开始埋怨。”朱庭潇突然之间将脸凑近了雷凌的脸,将雷凌吓了一跳,之后,又退了开去,“本公子可还没有算你欺骗我的帐呢?嗯,那天,你的后背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凌恨不得打自己的耳括子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算了,看在娘子深明大义的份上,本公子也不想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她不说,难道自己就没办法了? 看着她的娇颜,朱庭潇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是有人到访。 “看来,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应该是郑老板到了,凌凌,我们出去迎接一下。”说完,便执起了雷凌之手,相偕步出了门外。 门外,钱得益正与一人寒暄着,那人约摸有三十多岁,颌下已有了几缕长须,龙眉凤目,神采飞扬。爽朗的笑声更是平添了几分豪气。 “二公子,这位就是郑老板了。”在看到两位主人出来之时,钱得益忙为双方引见,“郑老板,这两位是我家二公子与少夫人!” “哈哈哈,素闻二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啊。”郑惟明抢上一步,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得贤伉俪前来接待,郑某人不甚惶恐。” 朱庭潇忙跨上一步,双手握住了郑惟明的手,说道:“为了敝号之事,累郑老板从杭州赶过来,朱某真是惭愧!” “见过郑老板!”雷凌在朱庭潇身后行了个礼,对这初次见到的郑惟明,为他的豪爽,增了几分好感。 郑惟明只觉眼前一亮,适才只注意到了站在前面的男子,只觉他风神俊朗,风度翩翩。现下才注意到站在男子身后的雷凌,只觉清丽不可方物,如出尘之兰,又似出水之莲,再加上温润干净的声音,让人不知身在何处了。眼前的一对,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刹时的恍惚,郑惟明亦向雷凌行了一礼,可自己平时的爽朗却已不再,呐呐不能言语了。 “郑老板,咱们屋内聊!”朱庭潇不着痕迹地稍挡了一下。 “还是先看过货物再说吧!”朱府是自己最大的主顾,郑惟明可不想失去这个主顾。 “好,爽快!货物还留了几匹,咱们进去看看。”当下,请郑惟明先进了屋内,与雷凌并肩而走在了后。 第四十三章 惊人心 “这些货绝对不是敝号发出的,”郑惟明扯着一幅绸缎说道,“凡是敝号的货物,在布匹的首端会打上郑记的标志。看这一匹绸缎,并不曾开封,却无郑记之标记,由此看来,这货物是假的无疑了。” 手指在轻捻着一匹蓝色的绸缎,浓眉已皱了起来:“这绸缎做得比较细致,只是在印染方面有问题,所以在日光曝晒之下或是在漂洗之后容易褪色。” “郑老板能肯定?”朱庭潇沉重地问着。 “能。郑某人能打保票。”郑惟明拍了拍胸脯说,“府上乃是郑某的最大主顾,郑某安敢有假?” “那请问郑老板,此次接货是否是马林马管家前来接洽的?”沉思了一会儿,朱庭潇与雷凌相视之下,又问道,“是否与以前发货一样?” 郑惟明放下了手中的布匹,转过身来看着朱庭潇,而后者却似比适才多了一点成熟。 “此次货物是由贵府的马管家亲自来察验的,只是在取货时,好像是由马管家的公子叫马……对,马英来押运的。” 朱庭潇快速地回头,正与雷凌的目光碰个正着,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只有郑惟明惘然地看着两人打哑谜。 在雷凌的眼中,郑惟明发现了她的持重,不曾听见她有多少语言,却时时看到她深思的表情,还有就是朱庭潇眼中的一份柔情。尽管是在谈正事,也能看到朱庭潇不时留恋在她身上的眼神。郑惟明不禁对她有了几分好奇,怎样的一个女子,会有如此清澈的双眸,会让一个男子如此眷恋不已? “哦,对了,郑老板为了这事,不惜远道而来,朱某不甚感激。朱某作东,请郑老板在南京城玩一玩。”请郑惟明在椅上坐下,朱庭潇捧起了茶盅。 “那就有劳了,郑某也想趁此机会在南京城好好游玩一番,素闻夫子庙、雨花台,哦,还有秦淮河的大名,今日难得来此,岂有不玩之理啊?”郑惟明大笑起来,又说道,“朱老弟,咱们也别再客套了,郑某自问痴长你几岁,就不客气了,叫你一声老弟了。” “郑兄,你这位兄长,庭潇交定了!”眼中的神采让雷凌莫名的心动着。 “老弟,为兄暂时住在‘迎宾驿’,如你有事找我,可到那去!”直觉朱庭潇还有事处理,郑惟明便不再逗留。 “郑兄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顿了,改日小弟再来拜访!”看到郑惟明站起身欲告辞而去,朱庭潇也不再多作挽留。 朱庭潇夫妻两人送郑惟明至店门口之际,正迎上了马英。 “郑老板?”马英一脸惊诧地问道,“你怎会到南京城来?”“哦,是本公子请郑老板过来的,关于这些日子来,绸缎庄发生的一些事,请教一下郑老板。”朱庭潇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招敲山震虎究竟有多大的作用,但不管如何,总得试一试。 朱庭潇很清晰地见到了马英眼中的一丝慌乱,而后者,随即堆上了一脸的笑容。 “那不知郑老板是否查出了些端倪?”眼中的笑显得轻飘飘地,马英看到了站在朱庭潇身后的雷凌,不禁又是一愣,“原来,今日少夫人也来了。” “看来,是这批货有大问题,也不知是谁去押运的,这与郑老板发出的并不是同一批的。”雷凌暗暗地笑朱庭潇,不过,还是很默契地配合着他,甚至还叹了一口气。而后者,则背过手偷偷地在她的掌心中挠了一下,痒得她险些笑出声来。 马英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朱老弟,郑某先行一步了。”郑惟明对眼下的情形有些了然了,但自己不便在此,便拱手告辞了。 “好,好,改日,定请郑兄玩得尽兴!”不再理会脸色瞬息变化的马英,朱庭潇将郑惟明送出门外。 “公子,少夫人。”待得郑惟明走远,马英的脸色也已恢复常态,微低下头言道,“这批货是小人押运的,现出现问题,待小人再去查查!” “嗯,希望你能早日查出来!要不然,你我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敏锐的眼神让马英的心更加慌乱了。 一直以为这二公子就是一绣花枕头,风流成性,能有什么本事查出此事缘由,想不到今日他竟将郑惟明请来了,这中间,关联最大的还不是自己?最大的赢家可不是自己,何必将此事全揽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所做的也已够多了。 打定主意,马英微眯着的眼舒展了一些。 第四十四章 憔悴损 管弦声繁,雾鬟香鬓,欢声笑语,调笑取乐之声充斥双耳。满堂的烛火摇曳,裙袂飘飞,让人目眩神驰。 “郑兄,此地就是有名的秦淮河画舫了,此船名曰‘听琴阁’,乃是琴心姑娘宴饮宾客之所在。”这郑惟明还真是好兴致,在看完了南京城的名胜之后,仍不见疲态,竟让自己在入夜之后陪他到秦淮河的花船上一游,想至此,朱庭潇心下不免有些无奈,如被凌凌知道,她又不知会作何想法了。 “朱老弟,让你陪郑某到此地,尊夫人不会有意见吧?要不,改日郑某再向尊夫人致歉?”郑惟明翘着二郎腿,斜靠在躺椅之上,伸手取过几上的一个梨咬了一口。 “郑兄说哪里话?想郑兄远道而来,庭潇这个东是做定的了,内子亦是知书识礼之人,焉能不知此理?”除了琴心这儿,自己还真不知该带他到哪去。 可为何两人在此已坐了一会儿,琴心却还不曾露面?以往来时,琴心无不雀跃而出,款款相待,今儿却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而郑惟明也略显得不耐烦了些。 “郑公子,要不,梅儿先给你弹上一曲?”正在为郑惟明捶腿的歌妓梅儿娇声而言,半靠在他身上的身子也在扭动着。 “你呀?就不用啰,好生地做你的事吧,至于听歌嘛,当然还是听朱老弟介绍的琴心姑娘的歌声了。”伸手在梅儿白嫩的脸蛋上抚过,郑惟明调笑着说。 知道琴心一向不喜与其他歌妓来往,为热闹起见,将赵子明曾经介绍过的一个歌妓请了过来,到时,也不致冷场。 而琴心怎还不出来呢? 正疑惑之际,却见内舱处的门帘一掀,一修长而曼妙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口。 与朱庭潇四目相对之时,惟见双眼似嗔非嗔,似喜非喜,似怒难怒,如悲又如诉,一双眼,道尽千言万语。秀眉微蹙之中,却又满溢喜气,因了喜悦,胸口也在急速地起伏着,而在一眼之后,双脚急促的移动更是泄漏了内心的狂喜。 “朱公子,今日怎有闲心,撇下娇妻来到琴心这儿?”明知不该怨,却又怎能不怨,一句话,琴心的眼眶已是红了,声音亦哽咽了些。 此刻在眼前的琴心,与自己记忆中的琴心有些不同。以往的琴心,淡淡的妆容显得清新而雅致;而今日的琴心,却浓妆艳抹,多了份艳丽。可即便如此,仍掩不住眼角的憔悴,眼中的落寞,满身的孤寂。 “琴心……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朱庭潇不禁有些吃惊,想不到这段日子的不见,她竟憔悴如斯,而她的话语中,又有多少的怨与情?可是,这份情却是自己所不能接受的。 眼前忽地晃过雷凌那双清澈的眼,那羞红的脸,甜美的笑,还有一份无助的柔弱与竭力维持的坚强。有妻如此,自己怎能如此心神不定? “来,琴心,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杭州城的郑公子!你可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让郑公子尽兴而归呀!”对琴心只有怜惜,却不觉交心,唯有她,才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朱庭潇故作不知琴心眼中的情意,站起了身,为郑惟明介绍着。 “琴心姑娘?琴心姑娘真不愧是朱老弟赏识之人,真可谓是丽质天生,国色天香啊。来,来,郑某先敬琴心姑娘一杯。”郑惟明迅速地起身,也不顾梅儿的连声抗议,端起了酒杯。 琴心的失望更甚,自那夜之后,他从不曾到来,而今日一听他来,便忙于梳妆,生怕自己的憔悴让他看到,只想让他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可他,竟全不在意自己。明知自己在奢望,可心中却还在期望着,期望着在他的眼中,能看到一点爱意。 “郑公子有礼!”强转过自己的眼,福了福身子,头却已低垂了下去,“有劳郑公子久等,琴心这厢赔罪了。” “哈哈,赔罪倒不必了,郑某只想早点听到琴心姑娘的乐声!”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郑惟明大笑着说。 “好,那琴心就献丑了!”从船窗边取下了已是沾满灰尘的琵琶,坐下了身,心中却甚是凄苦,眼神不自觉地,又哀哀怨怨地看向朱庭潇,而后者,却正低头与郑惟明小声地交谈着。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歌声往复再三,渐渐低沉下去,多少情意在中间,可惜妾有情郎却无意啊。 乐音停处,琴心已是珠泪滚滚,强忍的酸楚再也不能忍住。 “郑公子,琴心今日身体不适,实在不能侍候,就先告退了!”也不待回答,便起身匆匆向内舱走去。 朱庭潇已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命运对她确是不公,沦落于风尘之中,如明珠暗投,如今,芳心托于已身,可自己也已将心交付他人,对琴心,只能辜负了。 “朱公子,今日大公子来到琴心之处,说再过十多天就是令尊的寿辰,请琴心到府上弹唱。今日琴心不适,来日定将身子养好,以娱众宾。”到门口时,琴心停下了脚步,也不回头,“今日,还是请公子与郑公子移驾到梅儿船上吧!” 说罢,留下了若有所思的朱庭潇与目瞪口呆的郑惟明,掀帘进屋,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只听得,外面桨声悠悠。 第四十五章 脉脉情 咦,她在干嘛?一踏进屋内,朱庭潇就看到雷凌站在窗前的桌前,身子却伏在桌上,将原本就纤弱的腰肢拉得更纤长了些,竟是不盈一握的。心神专注地竟连有人进屋都不曾注意,而原本放在桌上的笔墨也被她挪到了一边。 好奇地悄悄走近她,想要看看到底是何物竟让她如此出神。 “看,它多可爱!”或许是感应到有人走到身边,雷凌喜不自禁地说道,“它还会啄我的手指呢,是不是饿了?” 朱庭潇看向桌上,差点讶然失笑。将桌上的物品挪走,竟是为了这小家伙腾出地方来。小小的身躯看来羽翼未丰,细腻的绒毛蓬松着,圆滚滚地,像是一个球儿,尖尖的嘴巴在桌上轻轻地啄着,发出“嗒、嗒”的响声,时而,又会轻啄着雷凌伸着的指尖,一会儿,又好奇地歪过头来瞅瞅。看来,它应该是不小心从哪个鸟窝中掉下来的,不摔死,命也真大。 而那俏人儿,此时,就正对这小生灵喃喃自语呢! “倒真是可爱!”朱庭潇轻轻地靠近她的身子,手已不自觉地揽上了她的腰,双目痴痴迷迷地看着她。 雷凌吓了一跳,忽地转过了头,却正巧看到他含笑的眼正盯着自己瞧,而在腰间的手也正提醒着自己,此刻,自己是在他的怀中呢! 自己的努力却让腰间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雷凌无奈地停了下来。这些日子来,对他的搂抱也已习惯了,甚至可以说是留恋的。他坚定的双手搂着自己,竟能让自己莫名的心安,觉着这世上只要有这一双手,那便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你……何时进来的?”习惯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眼中那让自己失控的眼神。 “在你夸它可爱时!”自己怀中的她是娇小的,娇小得让人想着要去保护她,她的脸又红了,快速垂下的双目还是不小心地让自己看到了她的娇羞,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她的耳边补上了一句,“其实,你更可爱些!” 灼热的气息拂在耳边,雷凌只觉得耳旁痒痒地,全身都似欲燃烧起来一般,原本下垂的双手推上了他的胸膛,想要让两人的距离稍远一些。 不防他的一手却抓住了她的柔荑,顺势让她的手围在了他的腰上,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雷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咽喉了,手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凌凌!凌凌!”耳边一声声的呼唤,让雷凌红了眼,湿了双眸,如此深切地、发自心底的呼唤让自己的心悸动不已了。 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衫,一声哽咽却已发出,在他的怀中,雷凌哭出了声。 朱庭潇一动也不动,任她在自己的怀中哭泣,任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衫。好多次,看到她深夜未眠,知道她在想着自己的娘亲;多少次,看到她对着天空发呆,明了她在这府中的无助。再想到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还有对秋玲之死的自责,朱庭潇不由得因她的泪而更心痛了。 室内静静地,只能听到雷凌轻轻的抽咽声。 良久,雷凌才渐渐平静下来,将脸轻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细数着。 “凌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哭了!”双手将她紧紧地搂着,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缓缓地,却又坚定地说。 感受着他胸膛微微地起伏,雷凌在他的怀中猛点着头。相信,他的话,自己竟无条件地相信。任他先前是怎样一个人,但此时,雷凌只知道自己相信他。 “它怎么办?”长久之后,雷凌开口问道。 “什么?”正静静地感受此刻的朱庭潇不解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她。而雷凌,朝着那正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看着两人的小生灵示意了一下。 “这儿可不是它的家,咱们将它送回自己的窝,怎么样?”朝敞开着的窗往外看去,院中那棵桂花树上正有一鸟窝,“是在这院中捡到它的么?” “嗯。”雷凌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怀抱,这一次,他并没有阻止。 雷凌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它,而它就在她的掌心中扑腾着,痒得雷凌笑出了声。 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笑容却又绽放,恰似雨后初晴的天空,让人欣喜。 朱庭潇已是看呆了。 等到两人费尽心思将那鸟儿安放在鸟窝之中,雷凌才舒了一口气。而那一直在喳喳叫着的鸟儿也停止了它不安的喧闹。 “公子,少夫人,马英求见!”菲儿匆匆进来向两人回禀,在看到两个相搂着的人儿时,忙又低下了头。 “他可有说何事么?”含笑将挣开去的雷凌搂回自己的怀抱,又转过头问着菲儿。 “好像有关绸缎庄的事吧,奴婢不是很清楚。”几个月来,每到晚上,少夫人总是将几个丫环支走,也极少见到公子与少夫人在一起,自己甚至还疑心书房中的那张床榻是公子安睡之处呢,而今看来,竟是自己猜错了。 “好,让他在园中等着!”朱庭潇牵着雷凌的手,一起走向石桌旁,两人低着头,不知在轻轻地说着些什么。 空中,鸟儿的一家应该已是团圆了,欢畅自由的鸣声一声又一声。 第四十六章 狗急跳 在通往东院的小径之上,马英正低头焦急地来回走着,长脸上的双眉紧皱着,嘴角微微地往下拉着,双手也不时地互搓着。又时不时地停下急速的脚步,往东院的门口张望着,但不曾见到人之时,便又开始了他焦急而单调地来回走动。 自那日在绸缎庄见到郑惟明之后,自己便一直坐卧不宁。人都说耳听为虚,看来不假。都说二公子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但从前些时看来,他哪是此等人? 将劣质货物免费送人,不仅保住了绸缎庄的声誉,还吸引了更多的主顾。而就在那一天,要不是自己正巧瞧见少夫人与秋玲在一起,此刻,自己恐怕……再加上前几日将郑惟明从杭州请到南京之事,这二公子分明是一精明之人,深谙生意之道。而那看似弱质纤纤的少夫人,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害怕见到她,这个女人,似有一双看穿一切的眼,在她的眼中,一切都似乎是无所遁形的。 自己可不能就此栽了,好多事都还没处置好,现在,可不能让他们抓住自己的把柄,要不然,名声、金钱、地位,一切都完了。 想到此处,马英又抬头看了看院门,还是毫无动静。 细长的双眼更添了几分疑虑。适才,自己让菲儿替自己通报,怎么二公子还没传见呢?难不成菲儿没通传?不会,谅这丫头还没这胆量的。那为何…… 正在焦虑之中,忽听得一悠闲的脚步声传来。马英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前去。 “小人马英见过二公子!”马英上前见礼道,“打扰二公子,马英惶恐,还请二公子恕罪!” “不需多礼,适才有事,倒是让你久候了!”朱庭潇含笑而言,“今日特来,所为何事?” “哦,回二公子,是有关绸缎庄的事!”看到朱庭潇已当先往前踱去,马英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微微弯着腰道,“前几日,小人跟公子说过,关于绸缎庄货物之事,小人一定会彻查的。几天来,小人思来想去,便决定从头查起。果然,查到货从杭州发到南京之时,路上曾有逗留,并且在那个码头之上,当时这一船队还有其他的绸缎发往蜀地一带。小人命人快马到相应的绸缎庄去查询,发现,两批货物给调换了。” “有这等事?”朱庭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道,“那你又如何处理呢?” “是,小人找到了押运的船队,与船老大一起前往,三方商议之后决定,那边的绸缎庄按照进货的差价补给咱们,那其余的损失则由船老大补足。”马英小心翼翼地察看着朱庭潇的脸色,又呐呐地说道,“不知公子认为小人这样的处置是否妥当?” 朱庭潇背对着马英,一言不发。马英更显不安了,头也更低了些。已是冬日了,但马英却觉甚受煎熬。 “事已至此,如此处理,也较为妥当,而今,只能尽力做到将损失减少到最小了。”略显沉重的语声让马英更为惶恐了些。 “二公子,还有一事,容小人回禀!”带着几分邀功请赏的笑,马英又说道,“就是关于帐本之事。” “哦,帐本?你说吧。”朱庭潇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帐本之事是这样的。”马英大着胆,有些自得地说道,“因快到年关,其他几处绸缎庄的存货都不多,小人就自作主张调用了城南绸缎庄的货物来周转一下,当时,小人想,反正总是府中的店铺,也就没让他们记入帐本。前儿个,钱得益说到此事,小人才想起,此事,确是小人之错。昨儿,小人到几处去转了一下,得知那些货已买得差不多了,小人就将货银划入了城南绸缎庄的帐上。此事,不知二公子还有什么疑问?” 朱庭潇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三分,可随即却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赵兄跟自己所说的果然是真的。怕调济货物是假,而将银两挪往他处才是真吧。现今,看看纸包不住火了,才想法设法将银两来补足。不过,据赵兄所形容的那人,应该不是面前这个马英,而是另有其人的。看来,这潭水可是深得很呢。 “嗯,如此处理,倒也还罢了。”转过身来,眼中多了些犀利,“不过,今后要记得,在周转货物之时应征得大哥的同意,当然,也别忘了入帐。要不然,出了事,你是担不起的。” “是,是,小人记下了!”这一回,马英稍稍抬起了头,“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朱庭潇点了点头,马英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行之时,一抬头,却看到王氏正从西院出来。 “马英?”王氏诧异地叫住了他,在看到站在远处的朱庭潇时,又转而低声问道,“是他叫你来的?” “回少夫人,是的。”眼中带着几分邪火看着王氏,又回头看了看朱庭潇,而后者显然不曾注意到这两人,马英赶紧又凑上几步说道,“那事,已解决了。” 又偷偷地看到朱庭潇已消失在东院的门口,就大着胆又上前了些,嬉笑着说:“小宝贝,好些天没见到了,可想死我了。” 一手就欲抚上王氏的脸。 “作死啊,青天白日的,也不害怕。”王氏打掉了他的手,斜睨了马英一眼,娇笑着说:“改日吧,今儿不方便。” “好,好,依你,不过,要早一些,别让我等得太久了。”还是抓住了王氏的手,将她的手递到了唇边,亲了一下,才不舍地转身离去。 王氏痴笑着欲进院中,转身之际,眼角却瞥见北院的门口闪过衣裙的一角。定睛细看时,却又不见有人。王氏只能悻悻地回了西院。 “他在撒谎!”朱庭潇一进院门,雷凌就迫不及待地说,“这事哪有这么简单?而且此去蜀地如此远,在短短的几天之中,他又怎么可能处理得好?” “嗯,”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往屋内走去,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她的手凉凉的,“但目前,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他们下手比咱们快多了。” 想到秋玲,雷凌的眼黯淡了些,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就此送了命。一想到此事,雷凌的心还是隐隐作痛的。 “凌凌,别想这事了。但咱们还是要提高警惕,看来,咱们也得分担一些杂事了。”她的眼依然清澈,可朱庭潇却发现,那眼中,多了一份哀伤,忙转开了话题,“刚才的字,咱们还没写完呢,走,咱们去把它完成。” 相依相偎的两人进了屋,室外,鸟鸣啾啾。 第四十七章 好友别 “赵兄,看来你说得没错,现在,他们还没那胆子。一发觉不对,他们就进行了补救!”一大早,小厮就来通报,说是赵小王爷到了,此刻,朱庭潇摒退了下人,正与这小王爷聊着呢。 “老弟,现下,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但往后呢?你得提防着些。你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们也不笨,而且他们更不择手段。”带上了几分担忧,对这个小老弟,赵子明心中还是很清楚的。虽说曾是一浪子形象,但却绝不会用小人手段的。现在他们尚不敢明目张胆,但以后呢?赵子明实在不敢想。 “放心,小弟会注意的。”并不是在意这些家产,但也不能让它落在别人的手里,而大哥……有时是太懦弱了些。 “你万事都要留意些。”忽想起一事,赵子明皱起了浓眉,眼中满是不解地说道,“前天,为兄去看了一下琴心姑娘,她憔悴异常。为兄知道,她心中有你,你心中又是什么想法啊?” “赵兄,小弟的为人你又怎会不知?认识琴心姑娘至今已两年了,对她,小弟很欣赏。”略略顿了一下,叹口气说道,“但小弟对她,却无男女之爱,最多,也只是同情与怜惜罢了。” 赵子明惋惜地摇了摇头。 “而现在,小弟又已成亲,对琴心的这份心意,小弟只能辜负了。”想到自己的妻子,朱庭潇自然而然地温柔一笑,直让在一边看的赵子明摇头不已。 “看来,当日的‘财女’与‘才女’之分,老弟已是心中有数了。”想起当日,赵子明不由发笑,老远跑去,却在听到佳人的声音之时便失神了,而今,这老弟更是失魂落魄了。 “非也,赵兄有所不知,这与凌凌是否是一个才女无关,因为她是独特的,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她已走进了小弟的心。”即便她不是‘才女’,但那样清澈的眼眸,那样善良而又带着些倔强,同时,又柔弱的她,才是自己想要的。 昨儿个的一场大雪,让她欣喜不已。一大早,就看到她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红绫袄,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在雪地上跳跃着,奔跑着。与几个丫头在院中堆雪人玩,白雪之中,她满身的活力,像极了画中的意境。银铃般地笑声撒落了一地,让整个园子都似活了起来。 自己的衣背上还留有她的馈赠呢,那是她丢过来的一个雪团。还记得她丢中时雀跃的样子,让自己又气又喜。 想到她,朱庭潇不禁宠溺地笑了出来。 “那为兄还真得恭喜老弟了!”赵子明拱手而言。可一会儿,脸上的喜色又消失了,“今日来此,为兄也是向你告别来了!” “告别?你是说……”身子微微地往前倾了些,惊讶地说道,“这么快?” “是呀,爹爹昨日跟我说过之后,今日一大早为兄就来向你辞行了。”意气风发,转而却又黯然神伤,“只是,为兄真的放心不下云娘,她尽管很能干,但毕竟是个女流之辈,为兄想拜托老弟,替为兄多照应着些。” “那是当然。不知赵兄何时动身呢?”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朱庭潇自认豁达,可事到临头,仍不能免俗,“小弟可为你饯行!” “动身定于三天之后,至于饯行,那倒不必了。到时,爹的那些同僚都会过来,你又不太愿意与这些人交往,还是算了吧!”略顿了一下,又哈哈大笑着说,“不过,为兄可不是替你省钱,为兄是想将这一顿留在凯旋回来之时,那不更好么?” “好!那小弟就等着大哥的好消息了!”朱庭潇紧紧地握住了赵子明有力的双手,“大哥,保重了!” “老弟你也要保重啊!”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此刻,赵子明的眼中竟也有了湿润之感。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 “哦,对了,孙梦霖前天又从京城到了此地,今日一大早就到了为兄那儿,听说为兄要到你这儿来,他说也要来拜访一下老弟。”想到孙梦霖一大早就到自己那儿,说着京城是如何地繁华,他府上又是如何地华丽,赵子明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情,“因为兄要与你单独聊聊,就让他独个人先在园中转转,现在,咱们也该过去了吧。” “就是那个连茶名也说不出来,却直夸自己府上之茶的孙梦霖?”赵子明笑着点了点头,朱庭潇便笑着站起了身,“这可不得了,怎么能让吏部侍郎的公子在外面久候呢?” 两人相对一看,不由都大笑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 落水中 园中的廊子,早已被下人清扫过了,却还是留下了不少的水印,宣告着雪花曾来到过这儿。而园中的假山、石桥、石凳石桌早已被白雪所覆盖,几棵修长的竹子也因为雪片的积压,沉沉地低着头,似让人听到了折竹之声了。寂静之中,唯有欢快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阳光照耀之下,白雪晃得人的眼都无法睁开了,一切都是那么刺眼。 “老弟,别看我爹是个王爷,府中的一个园子布置得也是挺雅致的,但与你家中的这个园子一比,却又显得俗了些。”踱步向园中走来的两人闲聊着,赵子明看着园中的布置,不禁有些羡慕地说,“论到宏伟,那当然是王府之中了,但若论精致,那是万万不及此园了。” “赵兄谬赞了,小弟家中的怎能与赵兄王府的园子相提并论呢?”朱庭潇笑看着园中的景致,赵子明确实不曾说错,这园中的布置确是别有匠心,不论从哪个地方看,无不是一幅绝妙的图画。那边台阶旁的几棵芭蕉,这厢窗子处的几竿翠竹,均是清新而又雅致的一幅水墨画。 赵子明笑着摇了摇头,信步往池子那边走去。 “侍书,怎么了?那么匆匆忙忙的。”走到廊子尽头时,正巧看到侍书手持一件披风从东院匆匆出来,灿烂的笑容让她更增几分秀丽。 “回姑爷,”侍书见过了两人,又说道,“适才小姐说院中地方太小了,想到园中玩雪,没添衣物就跑了出来。侍书怕她着凉,刚回屋去取衣服了。” “哈哈,老弟,连你府中的丫头都是如此俏丽,让为兄恨不得将之雪藏,更不用说主人了。”赵子明的揶揄让侍书俏脸飞霞,忙低头急急告退。 “来人,快来人,有人落水了!”声音从池子那边传了过来,透着惊慌与害怕。 “孙梦霖?”两人互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 “到底是何事?”赵子明皱了一下眉,这孙梦霖,怎么到哪都会有事呢? “咱们赶紧过去看看!”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朱庭潇的心无端地慌了起来,脚步也仓促了些。 两人小跑了起来,越过了侍书,往池子边跑去。 还未到池子边,赵子明已看到水池中有人。那人在水中扑腾着,似呛了好几口水。瞧那身影,分明是一女子。 哪个丫头,如此贪玩?大冷天到这池子边上,还落到了水中。这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赵子明正想扬声叫下人来救人,无意中却见到朱庭潇脸色大变,适才还是谈笑自若的,而此刻,这脸却苍白如纸。下一刻,却见朱庭潇急步往前跑去,也不待下人的到来,“扑通”一声已是跳入了水中,也不顾刺骨的寒冷,拼命地游到了那女子的身边,手臂圈住了她的脖子,让她的头高于水面,用力往回游着。 赵子明吓了一跳,忙跟上去,与已游到岸边的朱庭潇将那女子拉上了岸,触手冰冷至极,看那女子孱弱的身子,如何能禁受得起? “凌凌?”待看清那女子面貌之时,赵子明更是吃惊不小,落水的怎会是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孙梦霖,刚想问到底她是如何落水之时,却见到后者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朱庭潇全然不顾自身已是湿透,也不待下人的到来,将雷凌横抱而起,苍白着脸,便往东院奔去。 随后赶至的侍书看到眼前的情形,早已是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拿着披风的手在剧烈地抖着,脚步也已跨不动了。 “侍书,快,快呀,回去照顾你家小姐!”赵子明正想跟上,可随即发现自己不便跟去,忙推了一下在那已吓呆的侍书。 侍书这才回过神,抹着泪往东院跑去。 “赵……赵兄,她是谁?”孙梦霖心虚地问道,“是这府中的一个丫头吧?” “丫头?你怎么看她像是一个丫头呢?她是二公子的夫人!”赵子明迷惑地看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凌无缘无故怎会落水的?” “我……我也不知道,刚跟她说话来着。可能是下雪,地面太滑了吧。一脚没踩稳,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赵子明的脸色。 看这女子不曾佩戴什么首饰,所穿衣裳也是普通之极,自己还以为她只是府中的一个丫头,看她清秀可人的样子,自己就忍不住上去跟她搭讪,哪曾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不过,她的那双眼还真是迷死人。枉自己阅人无数,可从不曾在其他女子身上看到过如此澄澈清丽的双眸。 可现在…… 如被眼前之人知道,怕是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了。 哼,不过是一个闲置的小王爷罢了,爹爹还是吏部侍郎呢,听说,再过些日子,严相爷还会提拔爹爹任吏部尚书,怕他作甚? 想至此,孙梦霖挺了挺腰杆,勉强显出坦然的样子。 他的阴晴不定,赵子明全看在眼中。看来,凌凌落水与孙梦霖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第四十九章 痛欲绝 冷,好冷!从不知道温柔的水也会让人如此难受,它从鼻子、嘴巴,甚至耳朵中灌进来,让人喘不上气来。身上厚重的衣物犹似将自己绑住一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水中浮沉着。 雷凌半阖着双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抖颤着,似乎能听到牙齿的“格格”之声了。身上的衣物已是湿透,寒冷更是侵入骨髓。恍惚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搂住,身子已在一个怀抱之中。尽管那个怀抱也是湿的,但有力的双手却将那人身体的温暖传到了自己身上。可身子还是晃晃悠悠,一起一伏的,难不成自己还在水中浮沉? 使劲地挣扎着,是刚才那人么?如此肮脏之人怎会进来的?不要,不要,不要这样的人碰到自己的身子。 朱庭潇搂得更紧了些,奇怪地低头看她,明明神志还不曾清醒,却为何挣扎地如此大力,还可着劲大叫“不要”,到底不要什么? 雷凌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可平日很简单的举动,此时,却显得艰难异常。看出去,眼前的人影显得很模糊,可雷凌凭直觉知道,不是他,而是他!看到他,莫名地便平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 他发梢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自己却感觉不到寒冷了。沾在额上的方巾,湿透而皱起的衣裳,让他显得很狼狈。 雷凌眨了几下眼,想要看清楚些。 他的脸为何那样苍白?眼神又是那般地绝望与疯狂?一直微微上翘的唇角此时却紧紧地抿着,与平时淡定的他完全不同了。 身子还是不住地颤抖着,雷凌贪恋地将头更紧地靠在他的臂弯中,汲取着那一点点的暖和。现在,什么也想不通,什么也不想想了! 似在感应到了她的举动,那双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来人,快来人,将炭盆烧得旺一些!”迷迷糊糊之中,只听得“呯”的一声,为抵御寒冷而关起来的房门已被他一脚踢开了,“菲儿,赶紧叫人去请大夫来!”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菲儿的答应之声,小洁快速的奔跑之声,以及侍书的哽咽之声,雷凌全听到了,可又似在梦境之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浓烈的烟熏之气,让仍在他怀中的雷凌忍不住咳了起来。 “蠢材,蠢材,你就不知道用盖子将炭盆盖住?”一声怒喝,让雷凌清醒了几分。 “别……别怪她们。”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让雷凌自己也吓了一跳,“凌儿……没事的。” “凌凌?”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她,眼中有几多的惊喜,还有几多的心疼。而他的双手仍是坚定而有力地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凌凌!” 雷凌心痛了,为他的疯狂,为他的绝望,为他的惊喜。 “凌儿没事的。”再一次的重复,只想让他放心。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总算摆脱了那种晃晃荡荡的错觉了。 将雷凌放了下来,一手仍紧搂着她的腰。此刻的她,是那样虚弱,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凌乱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旁,一向清亮的眼神却已是半开半阖了。 “侍书,侍书,快取衣服过来,帮小姐换一身!”该死,到了此时,她怎还有心帮丫环开脱?也不想想现在的天气有多冷,更何况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 侍书早已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跑了过来,红着眼,哽咽着,伸手欲从朱庭潇的怀中将雷凌接过去。 “还不赶紧?”她仍是摇摇欲坠的,自己怎能放手?朱庭潇大睁着眼瞪着侍书说,“将小姐的衣裳脱下来。” 不知是房中的炭火起了作用,抑或是闻此言,雷凌苍白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 “你……”雷凌低声言道,“凌儿暖和多了,你先出去!” “姑爷,让奴婢来吧,”侍书唤过小洁,一起扶住了雷凌,“况且,姑爷,你身上也全湿了,也得换身衣裳,要不,你也会不适的。” 朱庭潇看着雷凌绯红的双颊,这才省悟自己的话有些不合礼数,将雷凌交到两人丫环手中,依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步出门去。 看着他走出了房门,雷凌才松下了一直撑着的一口气,软倒在了身边的两个丫环怀中了。 第五十章 心如煎 无尽的黑暗之中,是火焰在飞舞么?为何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努力想要吸进一丝丝清凉也不能够。咽喉处干涩得生疼,连呼吸也成了异常艰难的事。 似乎是感知了自己的需要,有人及时地将一丝清泉喂入自己的口中,缓解了燥热。不时地,还用手轻抚着自己的额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绵长而又心疼地叹惜之声。 是娘么?以前自己身体不舒服,娘就会守在自己的身边,担心地看着自己,时不时地问自己要些何物。是娘在身边么? “娘!”使劲自己的全力喊了出来,手也在探索着。 朱庭潇急忙站起了身,走到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拿过雷凌的手,想要将它放进锦被之中。不曾想,雷凌一碰到他的手,便忙忙地用力握住了,再也舍不得放开。叹了一口气,朱庭潇便任由她握着,可触手所及,她的手依然火烫。她似乎很享受他手上的温凉,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 索性斜躺在了床上,一手仍在她的紧握之中,用另一只手将她身上的锦被拉了拉,盖住了两人的身躯。手又习惯性地抚上了她的额头,朱庭潇的眉峰皱了起来,都已两天了,为何她身上还是烫得吓人?大夫不是说她只是受寒而已嘛,为何烧却始终不曾退下去?喝下去的药不一会儿就会全吐出来,这样,又怎会她起来呢? 雷凌自然地偎近了他的身躯,放开了他的手,改而搂住了他的腰。 将自己当成她的娘了么?刚还听她低低地唤着“娘”呢。朱庭潇温柔地笑了笑,细心地将她凌乱的发丝往后拂了一下。她的脸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嫣红,眉梢眼角却有一抹似有还无的微笑,在做好梦吗? “姑爷,小姐该用药了!”门开处,侍书捧着药碗进来了,两夜未眠,眼窝已有些陷了下去,原本神采飞扬的眼角亦已耷拉了些,脚步也显出了几分轻浮之感。 “放下吧!”朱庭潇随口言道,在看到侍书憔悴的脸色之后,又加了一句,“你也累了,下去歇会儿吧。不要你家小姐好了,到时,你倒又病了。” 侍书将碗放在了床前的小几上,侍立在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雷凌,眼眶又红了起来。 “怎么还不下去?”回过头来,看到侍书仍不曾走,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 “姑爷,让奴婢陪着小姐吧!小姐这个样子,奴婢实在睡不安稳!”“扑通”一声,侍书竟然跪了下来,低着头恳求着。 “你先起来!”俊目之中有着几分惊诧,“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如果你家小姐刚好一些,听到你又病倒了,那不是要急坏她吗?” “奴婢没事的,奴婢身体好着呢,不会生病的。”侍书忙着摇头,却不小心摇落了一地的水珠,“可是,小姐她……都是奴婢不好,没在跟前好好侍候,把小姐一个人留在了那儿,要不然也不会……” 朱庭潇刚想坐起身,雷凌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手却更用力了几分。朱庭潇苦笑了一下,只能稍稍坐高了些。 “别太自责了,你又何尝想得到这一点功夫竟会出这样的事呢?”看她仍跪在地上,不由柔声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缓缓地站起身,头有些发沉,侍书竭力克制了一下,清目忧虑至极。 “姑爷,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看看?”这两天内,不曾合眼的不是只有自己,还有他——姑爷。 自小姐发热之后,姑爷半步也不曾离开,看着大夫为她诊脉,催促着下人去药店买药,嘱咐丫环煎药,事事亲为。拧着的眉峰让人害怕,昨儿,小洁就被他给骂哭了,只因煎药之时,打了个瞌睡。可侍书却对这姑爷有说不出的亲近之感,他,对小姐是真得在用情。想至此,侍书不禁为雷凌高兴。还记得三小姐曾说过的话,说他是一个无行浪子,自己替小姐还曾忧心过,而今看来,小姐终身有托了。 “是呀,如果到天亮还不退烧,只能再去请大夫来一趟了。”注目着床上之人,忧心而言。还记得大夫曾说,她受到了惊吓,在侍书回屋的期间,到底是何事让她受惊,竟至于落水呢? “侍书,你家小姐对你们很好吗?”一直很奇怪她与身边的两个丫环之间的情谊,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侍书自是不用说了,连雪儿亦是如此,又时甚至大胆到敢于与她辨驳。 侍书刚止住的泪又涌了上来,低着头哽咽着道:“回姑爷,小姐待奴婢就如对待姐妹一般。侍书自小家境贫寒,父母在奴婢尚幼之时便因无钱求医而过世。叔父为钱,要将奴婢卖到妓院中去。路上巧遇小姐,看奴婢可怜,便将奴婢买了下来。从那年至今,小姐与奴婢不曾分开过。” 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人儿,侍书又说道:“这些年了,小姐受了不少的气,可她在人前,特别是在三夫人跟前,她总是笑,总是笑的。但奴婢知道,小姐的心里很苦。” 带着几分哀恳对朱庭潇说道:“姑爷,侍书求求你,别让小姐再苦了,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朱庭潇温温柔柔地看着床上之人。让她受苦?不会,她是自己的妻,自己爱她疼她都不够,怎会让她受苦? 轻握住她的手,却感觉她的手指微微动了起来。生怕乃是自己的错觉,留神之下,才听到她细细的语声:“水!” 狂喜满心间,疲惫的脸上写满了笑意。 第五十一章 暖满屋 “凌凌!” “小姐,小姐!” 声声呼唤入耳,雷凌努力撑开重若千斤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同样焦灼而又兴奋的脸。而他的脸,更是近在咫尺之间,眼中,倒映着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深邃的双眸已是狂喜交集了,突起的眉棱也舒展了开来,全化为柔柔的线条。 “水!”喉咙干涩难当,雷凌无力想他与侍书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此时,只想喝水。话出口,雷凌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何时,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的粗嘎难以入耳了? 侍书忙转身去桌边倒水,匆忙之中,却将茶盅给倒翻了,又忙忙地倒了一碗,急急忙忙地捧过来,双手的颤抖,却让碗中的水泼出了少许。 朱庭潇扶起了雷凌,让她的整个背靠在了自己的怀中,接过侍书递过来的茶盅,凑到她的唇边。 “慢点,凌凌!”看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朱庭潇露出了一个浅笑,生怕她呛着,柔声提醒着她。 一口气将茶盅中的水喝完,雷凌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轻轻地舔了一下略为湿润的双唇,意犹未尽地指着茶壶。侍书脸上泪痕犹在,但在看到她渴盼的样子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转身去添茶水去了。 人是酒过三巡,而今日,雷凌是茶过三巡方才罢休。 不再如先前一般燥热难耐,雷凌才留意到自己的处境。自己竟差不多全身都在他的怀中了,而一手,竟还搂着他的腰。倏然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多了一份与适才不太相同的热量。 朱庭潇低头看她,却正好看到她也在偷偷地抬起眼来看自己。双目相触,雷凌又猛得将头低了下去,苍白的脸此刻却红得直欲滴出血来一般。 “小姐,你总算醒了。你可将姑爷吓坏了,都两天了,姑爷连眼都不曾合一下呢。”侍书机灵地说着。 她知道,姑爷对小姐是在乎的,要不然,也不会整日整夜地守着小姐。而在小姐高烧不醒时,也不至于坐立不安了。而小姐,对姑爷也应是有意的,前几日天冷了,小姐不是特地要自己将一床锦被送到书房中嘛!可小姐一个女孩儿家,又怎会主动承认自己的情感呢? 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雷凌抬起头,才发现他眉梢眼角除了笑意之处,竟还有着深深的疲倦,头发也稍显凌乱,脸色也灰黯了些。雷凌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怎么?感动了?”她的手好柔软,盼望永不要离开,朱庭潇剑眉微微往上一扬,将自己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将那双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她的手微微的润湿了,看来,高烧也在退下去了。 “你……该去休息了!”在他双眼的注视下,雷凌又感觉到了日渐频繁的心跳过速了。 让她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胸前,一手轻抚着她浓黑的长发,披散的头发越发衬出她的苍白无助。朱庭潇怜惜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不放心!” 他的亲昵让雷凌慌乱了,抬眼看向床前,却发现侍书不知在何时已悄悄地退了出去,屋内只有还在燃烧着的红烛,还有……他! 温馨满屋,雷凌静听着他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叹了口气,此时,只有满足与幸福之感。 “凌凌,你怎会落水的?”尽管心中有怀疑,但还是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得到证实。 那日,子明兄与孙梦霖一起到来探望,看到子明兄对孙梦霖的鄙夷,再加上孙梦霖的闪烁其词,自己已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些。 雷凌身子一颤,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时的一幕。那天,侍书离开之后,一陌生男子就在园中闲逛,看到自己时,竟无耻地说要将自己纳为他的小妾,而在自己严词拒绝之后,那人竟大胆到动手非礼的地步,这才让自己步步后退,以致落水。 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想不到前儿个竟会碰到这等事情。 “不说,行么?”雷凌心有余悸地说,眼神中多了份畏惧。 用双手将她紧搂在怀中,头轻抵在她的发上,柔声说道:“好,咱们不说,不说了!你再睡会儿!” 雷凌合上了双眼,以为自己都睡了那么长久,应该不会很快入睡,更何况是在他的怀中。可是,他的怀抱却让自己安心得很,在他的怀中,睡了一个进府以来最好的一觉。 第五十二章 逢喜事 此日,正逢朱府喜事,朱笑峰的生辰。往年,只是一家人团聚一下罢了,今年,因朱家二公子成亲,并且浪子回头,解决了生意场上的一些事。朱笑峰一高兴,决定自己的四十五岁寿辰要大大地高兴一番,邀请自己的诗友与商友一起热闹热闹。 从前一日起,朱府的下人就忙开了,张灯结彩,洒扫庭院,整个府中都洋溢着欢声笑语。连进出匆忙的下人们,脸上都是阳光般的笑容。 而这一日,下人们更是起了一个大早,各司其职,生怕出一丁点的差错。朱庭潇与朱庭华二人更是一大早就在外忙前忙后。因是第一次参与家中如此繁琐之事,朱庭潇不时地要低声问大哥,而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弟转变了,朱庭华也是喜上眉梢,热心地在指导着他,帮他介绍着来客。 这一日,府中最闲的人就是雷凌了。前儿个,朱夫人来探她之时,看她脸色还是不太好,便叮嘱她在府中好生将养,不要太过操劳。雷凌也乐得清闲,只是太过清闲了,几个丫环都去帮忙去了,院中只剩下了侍书陪着她。无事可做,便拿起了久已不做的女红。 静谧的屋中,似能听到丝线穿过的声音,雷凌专注地绣着一件衣裳的下摆。那一日,雪儿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正溅在了他的衣上,他好不懊恼。随手脱了下来,便欲让人扔掉。雷凌止住了他,拿过了衣,仔细看了看那些散开的墨汁,便将它留了下来。此刻,一双巧手正穿针引线,欲妙手回春呢! “小姐,你身子才好一点,晚宴时又要出去的,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吧!”侍书一走进屋内,便看到雷凌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忙放下了手中的物什,焦急地劝着,“要不,呆会姑爷看到,会责备奴婢的。” 雷凌抬起了头,笑看着侍书焦急的样。这些天来,确实是辛苦几个丫头了,尤其是侍书,端茶递水,一刻也不曾离开,直到自己稍稍退烧,她才回屋合了一下眼。可没几个时辰,她又陪在自己的身边不肯离开,生怕自己再有个什么闪失。 而他,这些天来,也是有事没事就在自己面前晃着,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他就紧张得要命。还记得昨日晚上,自己在屋内实在是闷得慌了,便披了猩猩毡在院中稍稍走一走,他一看到,便忙忙地将自己拥在怀中,往屋内走,一边还轻声地呵责着自己的不自爱。雷凌有些恼他的关心过度,可是,喜悦更甚于了气恼。 “侍书,好不容易今儿姑爷有事不在跟前,你又来啰嗦了。”雷凌佯怒着,又带着几分恳求,“好侍书,实在太无聊了嘛,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吧!况且,这绣品也快完成了的。” 侍书秀美的眼中满是笑意,好似已太久不曾见到小姐的这种神情了。走到雷凌的跟前,将她手中的绣架取了下来。 “小姐,好小姐,”侍书仿着她的话说道,“你就让人安心些吧。姑爷为你都担心死了,你也就为姑爷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再病倒,你非让姑爷疯了不可了。” “姑爷,姑爷,现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小姐吗?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带着三分气恼转过了身,不再理侍书了。 “小姐、姑爷的话都要听,谁说得对就听谁的。”看到雷凌仍是不理会自己,侍书假作委屈地说,“小姐既执意要刺绣,侍书不敢阻拦,最多,就是让姑爷知道后,责骂一通而已。谁让你是小姐,侍书只是个丫头呢!” 三分真,七分假,侍书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有些泫泪欲涕了。 “好了,好了,我不绣了还不行吗?”看到侍书的样,雷凌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衣裳,摇着侍书的手,说道,“听你的了,别生气了。陪我说说话,这总行了吧?” “侍书可不敢生小姐的气!”此时的小姐,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小姐,这才是她的真性情。侍书破涕为笑了。 主仆二人言笑晏晏,正在说笑之时,却有人走进了房内。 第五十三章 送香囊 “少夫人!”对户而坐的侍书眼尖地看到了来人,忙站起了身,向来人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来者正是王氏。今日的王氏一身金丝绣边大红锦缎的袄子,衬着细腻白晳的肌肤,更增娇媚之感。头上的镶玉金步摇让一头乌发更为闪亮了些,耳上一对玉珰,随着婀娜身姿的摇动也在不停地晃动着。脸上的笑容客套而媚惑。 “大嫂?”雷凌在看清来人时,颇有些出乎意料。今日,正是府中异常热闹之时,人手也极其不够,他与大哥在前厅招呼男宾,而内院之中,也得有人照料啊。而今,自己正在屋内享清闲,那在外照料的应是王氏了,在如此忙碌之时,她怎会有空到自己的屋子里来呢? “弟妹啊,大嫂是特来告罪的。你都病了好些天了,大嫂都没过来瞧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再加上小莹之事,大嫂实在是没脸来见你呢!”拦住了正欲起身的雷凌,挨着她坐在了床沿,“嗯,今儿个看来,弟妹的身体是大好了。脸色似比先前更娇艳了呢。” “大嫂,有劳了。凌儿没事。”看到她如此娇媚的笑容,雷凌真有些怀疑那天狠下心打小莹的究竟是不是眼前人,“倒是大嫂,如此劳累,还记挂着凌儿,真让凌儿汗颜呢!” 王氏佯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也是。自二弟与弟妹免费赠送绸缎之后,府中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大嫂这管帐的也是忙得不得了。今儿,你也知道,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二娘只是一个妾室,而你,老夫人又交待过,让你好好养病。处面的那些个夫人、小姐,大嫂一个人可真是照顾不过来呢!” 王氏略顿了一下,又仔细地端详着雷凌的脸,直让雷凌疑惑。王氏似真似假地带着几分羡慕说道:“什么时候能像弟妹一样清闲,那就好啰,可大嫂没这个好命啊,生来就是一个劳碌命。你大哥也比不上二弟,看看,二弟将你可是捧在手心里了。前些日子,二弟就像是失了魂一般。现在,你身子复元了,二弟也更是神采飞扬了呢。要是,你大哥能有二弟照顾你这般照顾大嫂,那就好啰。” “大嫂说哪里话呀?大伯他对你的照顾,家中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凌儿听府中人都说,大伯与大嫂可谓是伉俪情深呢,大伯对大嫂是照拂有加,而大嫂对大伯更是温柔体帖。凌儿对大嫂可是羡慕得紧呢。” “哦,对了,这是大嫂前儿个从一个高僧那儿求来的,是保平安的。”王氏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绣着荷叶的香囊,塞在了雷凌的手中,笑说道,“里面的香也好闻,当作个玩意,弟妹将就佩带一下吧。” 雷凌低头看了看,伸手握住了王氏的手道:“大嫂,凌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大嫂你费心了,凌儿不知何以为报呢!” 外面飘来了一阵鼓乐之声,欢快而喜庆,连捧上茶来的侍书脸上也满是笑意,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少夫人请用茶。”侍书将茶盅端了过来,双手捧着递给王氏。待她接过,侍书又笑着对雷凌说道:“小姐,今儿外面可真热闹呢!” 王氏匆匆地喝了一口茶,又忙忙地放下道:“是啊,府中今儿可热闹呢,呆会晚宴时,弟妹可一定要来呀。大家可都想见见朱二公子的夫人呢。” 看了看天色,不待雷凌回话,王氏就慌忙说道:“哎哟,不行了,可得到园子里去照应了。弟妹,大嫂先走了,呆会再见了。” “那凌儿就不留大嫂了,就呆会见吧!”看到王氏急急地往门外走去,雷凌也站起了身,欲送她出门。 不期然地,王氏却忽地转过了身,两道弯弯的娥眉微微地向上扬着,带着几分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哦,听说今日晚宴之上,会有秦淮名妓琴心的琵琶曲呢。这琴心啊,听你大哥说,在南京可算是一名人呢,人长得标致,一手琵琶曲更是勾魂摄魄。好象与二弟蛮熟的。” 雷凌怔了怔。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二弟可是将全副心思都花在了弟妹身上了!”在看到雷凌的表情时,王氏笑得更媚了些,可又显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其实弟妹大可不必在意,咱们这二公子,现而今已不再是往日的那个风流浪子了,与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大多都断了来往了,只是这琴心嘛……” 故意欲言又止,偷眼瞧了一下雷凌的表情,又赶紧嚷道:“哦,弟妹,瞧你大嫂说的。大嫂真得走了,要不,园子里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呢!”语毕,王氏便扭着她细细的腰肢款款而行了。 纵然零落随霜去,尚有琴心知画魂。想当日,相如以琴传情觅文君,琴心,你欲以之而求一知音么?雷凌不曾注意到王氏早已远去,只低头沉思这名为琴心的女子该是一何等样人。只觉心中酸涩异常,因为他与她的“熟”,雷凌发现,自己真得很在意,在意他的一切了! “小姐,别听她胡说。她哪会安着什么好心?”雷凌的神情,一旁的侍书看得一清二楚,刚看到小姐与姑爷二人互相照顾,怎能让这份感情遭人破坏? “放心,你家小姐还是能分清黑白的。”雷凌笑着说,可是,嘴角的笑容分明有着更多的酸楚了。 三个月的相处,雷凌已不再记得他是他人眼中的风流公子,在自己的记忆中,他对婆婆是孝顺的,对府中的一切是在意的,对他人是善良的,而对自己,则是温柔的。而今,再经王氏的提起,蓦然撞疼了雷凌的心。怎么就忘了呢?他,该有多少的红颜呢? 琴心! 第五十四章 波澜起 当夜,只见厅中陈设大气而雅洁,蜡柱高烧,奇光炫人,花光人气,两相氤氲。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一时,起坐喧哗,热闹非凡。而侍婢厮僮,则双双如穿花之蛱蝶,进出匆匆。 厅中上首,端坐着今日的寿星公——朱笑峰。只见他笑容可掬,频频举杯答谢友人的祝贺。又时不时地与身旁的夫人低声嘀咕着什么,满含笑意的脸便经常抬头看向朱庭潇与雷凌两人。 朱庭潇与雷凌正坐于左首第一桌,桌上的杯碟满是,却见雷凌面前的小碟之中已是堆满的各式佳肴。 “多吃点,这些日子,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呢!”朱庭潇神采飞扬地看着雷凌,而手中的筷子又挟上一片黄金鱼放到了雷凌面前的碟子中。 雷凌清目微微迟疑,不忍拂他的好意,只是自己一向只爱吃清淡的食物,面对这些,自己实在是没有胃口来吃下去,更何况是一大堆呢。 “不许不吃!”看到她的为难,朱庭潇佯为生气而言。她一向就比较纤弱,一病之后,脸越发的瘦削了,只显得一双眼更大了三分。早在平日就注意到了她的习惯,只是,不吃这些,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而此番情形落在朱笑峰眼中,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酒过三巡。 “潇儿,”朱笑峰朗声而言,将满屋的嘈杂声压了下去,“此番,你与凌儿两人所行之事,深得为父之心。今日,又是为父的寿诞之日,真是喜上加喜。为父希望你与凌儿两人能与你大哥夫妻二人一般,琴瑟和谐,共同撑起咱朱家之门。” 话音刚落,下面便是哄然的叫好之声,还有道贺声。 朱笑峰双手往下轻轻一按,又说道:“今儿是个吉庆之日,故而朱某特备下丝竹之声,以助酒兴。” 眼光看向坐在右侧的朱庭华,询问道:“华儿,此事是由你负责的,到此刻,为父也不知,你到底请了哪位人物来助酒兴的。现在,可以请出来了吧。” “回爹爹,华儿所请乃是南京城有名的琵琶国手——琴心姑娘,此刻,她正在厅外等候。”朱庭华站起身来回道。他一直很奇怪,南京府在音乐方面有很深造诣的并不只有这琴心一人,与其他乐师相比,她极有可能还是略逊一筹的,为何,自己的妻子叮嘱自己一定要请到这位琴心姑娘?想至此,朱庭华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自己的妻子王氏。可就在这一眼中,他在王氏的眼中看到了得意、冷漠,甚至还带着些残酷。朱庭华不由得愣了一下。 甫听到琴心之名,厅上已响起了交头接耳之声,众人脸上都已露出期待的脸色。而听到这个名,雷凌的身躯竟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心中不是滋味地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厅门处望去。 于时,只见门厅处,一身影款款行来,身披大红羽绉白狐皮鹤氅,系以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宫绦。莲步轻移处,似能听到花开之声。厅上各人敛声屏气,不复适才的嘈杂。 只见她缓缓除下了雪帽,盈盈福下身去,柔声言道:“小女子琴心祝朱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雷凌只觉眼前一亮。但见她眉似细柳眼若杏,丰姿绰约,亭亭玉立,只是眼底却似有着无限的愁怨。 只见她双目缓缓扫过厅上众人,凡目光到处,众人无不收敛自己的狂妄之态,含笑点头示意。当目光移到雷凌这一桌上时,那双杏眼刹时亮了起来,原本的愁怨化为无限的柔情,痴痴地看着雷凌的身边。 朱庭潇朝着琴心微微地点了点头,手却不着痕迹地握住了雷凌的。适才早已感知她身子的微颤,朱庭潇暗暗笑了一下,早就知道,会有好事之徒对她说自己的“风流”往事的。不过,她的反应却让自己高兴,因为让自己知道了她在在乎。 他与她果然很“熟”。雷凌瞧见了两人的神情,分明琴心对他有着深深的爱恋之情,可身边这人,却显得有些莫测高深了。说他无情,分明眼中有笑意;道他有意,却又不似爱恋之意。而此刻,他的手正紧握着自己的小手,转头看向自己的双眼中,分明满是温柔与深情。可是,自己勉强下咽的食物却不安于自己的位置而欲蠢蠢欲动了,心也随之悸痛不已。 琴心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他身边之人。只见她身着紫色凫靥裘,袖口绣零星的几朵白色碎花,高贵而又雅致。再衬以身后的那一枝红梅,更是丰姿翩翩,望之疑为神仙中人。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他。而自己,早已身在污泥之中,又有何资格呢?他带给自己两年的时光,已是足够了。本以为自己虽非为国色天香,但亦是清秀动人。但看到他身边的她,却不免自惭形秽起来了。 “琴心姑娘,上次郑某人听得可不太尽兴啊,今日,可要借着朱老爷的光,大饱耳福了。”在南京逗留的郑惟明也是今日的座上客。 琴心回过了神,在他的眼中,唯有她,哪还会注意得到自己呢?“今日,琴心便为朱老爷献上一曲,如有不当,还请各位海涵了。” 只见她怀抱琵琶端坐于厅中,眼睛不曾看任何人,轻轻地拨了一下丝弦,淙淙的乐音响起,琴心微启朱唇:“不觉又冬寒,遥思好友。可记当年劝君酒?席间一语,恨晚相识牵手,愿朝朝暮暮,还知否?转眼几秋,人非各就。虽未开长地能久,每年此刻,把盏相邀依旧。待年年岁岁,为君寿!” 曲子缠绵悱恻,深情绻绵,虽为祝寿,却又有几多深意在其中。缭梁之曲,让厅上众人意犹未尽。有的默默摇头赞叹,有的更是啧啧有声,亦有的在小声地催促着琴心演奏下一个曲子。 琴心低头沉吟不语,似在思索着下一个曲子。而郑惟明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词中之意,带着几分了然地看了看琴心,又望了望朱庭潇。而后者,明显地,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有着一双澄澈双眼的女子身上了。 “公公,儿媳听闻,弟妹能弹得一手好琴。不如,趁这喜庆之日,也让咱们开开眼界,听听弟妹的琴音,也让大家品评一下,如何?”忽然,王氏站起了身,笑着对坐在上首的朱笑峰言道。 琴心微微一愕。 雷凌的脸刷地白了,将自己与一伶人作比?紧咬住了下唇,正欲起身推托,却不料,那边,朱笑峰已是开口了。 “嗯。好,这个提议好。”又转向雷凌言道,“凌儿,今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也不用那么多讲究了。你就当堂演奏一曲,让大家品评一下吧。” 此刻,雷凌的脸愈发地白了,正欲以身子不适告退之时,却被身旁的手给拉住了。 第五十五章 琴箫奏 “爹,请容孩儿说几句,”朱庭潇整了整衣襟,站起了身,带着一抹浅笑向众人示意了一番,才看向坐在上首的朱笑峰言道,“今日乃是爹爹的寿诞之期,身为儿女,理应尽自己的一份孝心。适才琴心姑娘的曲子着实让人难忘,有余音绕梁之感。” 略略停顿了一下,低下头,柔柔地看向雷凌,而后者,正抬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朱庭潇朝她安慰地笑了笑,又言道:“此时,既有大嫂的谬赞在前,又有爹爹的允许,孩儿自是不便推托。只是凌凌大病初愈,不便过于劳累,一人奏琴未免过于弱了些。还请爹爹能允许孩儿夫妻二人合奏一曲,由凌凌抚琴,潇儿吹箫,可好?” 雷凌更诧异地盯着他看,他会么?自己可从不曾听人说起过呀。 而朱笑峰早已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潇儿,你何时懂吹箫的?”而厅中各人,朱夫人、朱庭华、王氏,还有一干奴仆无不露出诧异的神情。当然,还有一个琴心。 “回爹爹,何时学会已是不打紧了。还望爹爹能够允许。”对厅中各人的表情,朱庭潇并不放在心上。反而下垂的右手轻拍了一下雷凌的左手。 “既是如此,为父焉有不允之理呢!”朱笑峰呵呵笑着同意了。 而王氏的一张俏脸,已是气得发了白。朱庭华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妻子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朱庭潇回头让在后服侍的菲儿与雪儿二人回屋将琴与箫取来,一边又命人将前面的桌面整理干净,腾出了空。 菲儿手中拿着一管通体碧绿的竹箫,雪儿则是捧着雷凌的那一具焦尾琴而来,带着细细地喘息声将二物交与两人,便又退到了后面。 雷凌犹豫地看着朱庭潇,而后者,手握竹箫,向她展露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一手指了指琴,示意雷凌开始。 而一侧的琴心,看着朱庭潇熟练地拿着手中的箫,不禁苦笑了一下。相识两年多了,自以为对他了解颇多,只知道他爱听曲,却从不听闻他会吹箫。果然,正如他所说的,自己是走不进他的心中的。 雷凌迟疑地望着他的双眼,却见他眼中是一份肯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于是,不再犹豫,低下头去,略一沉思,双手抚上了琴弦。 琴声缓缓流泄一地,恰是《有所思》一曲。雷凌也不知为何,在此刻,自然地想到了这一曲子,也不管他是不是能跟上来。 朱庭潇侧耳细听,眼中却满是怜惜。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 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 淡淡的哀伤、隐隐的希望、深沉的感情,如泣亦如诉。低处环转几不可闻,高处则如秋日晴鹤直入云霄中。她的双眸迷离,手在琴弦上自如地跳跃着,已是沉浸其中,眉梢尽是无限的愁绪。 厅中人诧异地看着雷凌,在这喜庆之日,她怎会奏出如此哀婉的曲子?不过,这曲子奏得也真是出色,直欲让人落泪。 琴心注目着她,而眼中已有莹莹泪光,有所思怎是她的,应是自己此时的心曲才是啊。 朱庭潇微一皱眉,将箫凑到唇上,边吹边行。只听一缕细细地箫声似由远而近,追逐着琴声而至,与琴声缠绵不绝,低沉的箫声似在安抚着琴之意。渐渐地,原本哀怨的琴声也变得深情起来,似在应和着箫声。感觉到了琴音的应和,箫声更显坚决了些。两者厮缠在了一起,似一双蝶儿在花丛间留恋翩飞,满室生香,不复适才的一味哀伤。 雷凌的手在琴上弹奏着,头却已抬了起来,追随着那个俊挺的身影。眼中柔柔的笑让人魂为之夺了,娇艳的脸颊似是欲诉还羞。朱庭潇脚步移动着,可眼却一刻也不曾离开佳人,双目中的倾诉已是说明了一切。两人全身都满溢着深情,似有淡淡的光晕将两人罩了起来,浑不觉此时是在厅堂之中。两人眼中唯有彼此,四目相对,深情缱绻。 厅上众人出神地看着两人,沉醉于琴箫营造成了柔柔情愫之中。朱笑峰眼中有惊诧,有欣喜;王氏的眼中有嫉妒;朱庭华则是舒了一口气。而琴心,则是心神俱碎了,怀抱琵琶的双手在剧烈地抖着,尽管上了胭脂,可是脸还是苍白了,眼中更是水雾迷蒙,脸上是绝望。 惟有郑惟明,听着两人的合奏,但又在关注着琴心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对于琴心此时的心情,郑惟明已是非常清楚了。 一曲完毕,满厅寂静。 良久之后,雷凌似才醒觉此时是在厅堂之中,脸上娇羞更甚,直欲燃烧一般。因弹到最后,曲子已不再是《有所思》了,而是一曲《长相守》! 朱笑峰率先鼓起了掌,才惊醒了厅上如痴如醉的众宾。 “爹爹,孩儿夫妻二人献丑了,还望各位海涵。”朱庭潇缓缓收回竹箫,略静了下心神对王氏说,“此曲,可还入大嫂的耳?” 王氏恨恨地盯着二人,原本想琴心的到来会让他二人起争执,最不济,也能羞辱她一下。料不到,自己的心思白费了一场,一场琴箫合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人,他二人之间的深情。而在公公的眼中,自己怕已是被她比了下去了。 雷凌依然在回味着似才的情景,想起曲中的缠绵之意,已是羞不可抑了。过往的他如何,自己不知,也不想知,但此刻,雷凌知道,情已生根发芽了。 “爹爹,凌凌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请恕孩儿先送她回房。”朱庭潇低头见到雷凌满脸飞霞,心头一惊,病刚好几日,不会还没好彻底吧? 在得到朱笑峰的允许之后,朱庭潇向厅中各人拱了拱手,温柔地扶起了雷凌,揽着她的腰往内走去。 而厅中的琴心,惨然地望着二人的离开。 他竟看自己一眼都不曾! 郑惟明开始有些担忧了,担忧这个命运多舛而又多情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