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序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晨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宋•;柳永《雨霖铃》 人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在于情,动物也有情,但那是低级的,人的感情之所以高级,是因为人类善于表达。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人生的苦与乐、喜与悲也大多与这感情有关,得失之间,念头千转,得到了喜悦,失去了苦闷,患得患失,骤喜骤悲。 我是一个女人,只能用女人的视角看问题,女人的感情丰富,爱情也许就是女人活着的意义。但我不能说爱情就是女人人生的全部,当心如死灰,活着的目的也许还有其它重要的内涵,比如责任。 人生有很多责任,谁也不能逃避,如果以为死了就是解脱,可谁也不知道死了以后面对的又是什么,也许还不如活着。 活着,就不能白活,总得做点什么,总得留下些什么,证明你曾经来过。 第一章 我叫岑月,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我的父亲叫岑东明,他缺了一条腿,我家的房子临街,他就靠着给过往的行人修理自行车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哥哥叫岑阳,精神出了问题,每天都一个人坐着,但他却知道几点钟他的儿子放学回家,总会准时到门口去接。哥哥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儿,叫岑家宝,今年十三岁了,长得很瘦弱,看起来总是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但眉宇间却多了份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人。 从婆家回到了娘家,从外地回到了家乡,经历了女孩到女人的转变,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的车祸,留下的除了伤痛,还有牵挂。 想想自己的生活,有时真觉得失望,前半生里似乎都是在听从别人的安排,没有自己的主见,生活过得乱七八糟,以至于留下那么多的遗憾。现在,我脑海中浮现最多的词就是“昨天”,我总是生活在过去,总想着那些不如人意的过去,如果能让我重新来过,我的人生绝不会是这样一番景象。人生,关键处就那几步,而最初的选择更会决定以后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徒留那么多的悔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活着,人生对我来讲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想的多了,也想得糊涂了,才觉得也许自己活着正是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吧。 我现在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每天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更丰富一些,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人既然做为群居动物,就一定要在集体中生活,一定要参与社会交往。 回想自己以前封闭的日子,真像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自以为怡然自得,也情愿就此一生,如果不是命运一再捉弄,至今我还不会走出自己划下的牢,走进这多彩的世界。世界真的多彩吗?真的!世界不是单纯的颜色,世界不是只有黑白。 想说说我的故事,但是要从哪儿说起呢?我也没有什么文化,想理清一个头绪都觉得困难,就先挑重要的说吧。这个世上,这一辈子,我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张晓风,说起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那么爱他,似乎爱他是从上辈子就已经开始了,不然,怎么会再见到他时就迷失了自己。世间事是不是都是这样?总要制造一些有缘无分的感情,让一个人的烦恼变成两个人的痛苦,一次错过加上一次错过,就等于终身的悔恨。 说了这么多没头脑的话,也许已经让人迷惑了,我再重新理一个思路,这回,我们还是按照时间顺序说吧,这样比较简单。 第二章 说起我的成长历程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从青涩到成熟。虽然我的家庭不富裕,再加上从小就没有母亲,我也享受不到什么特殊的疼爱,但这并不耽误我做我的梦,一个公主的梦。小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一定是我的亲生父母把我弄丢了,他们一定在焦急地寻找我,他们一定是非常有钱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带走,让我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和哥哥的年龄相差七岁,这也是我觉得自己不是父亲亲生女儿的缘故,因为我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样子了,而哥哥也从来不提。母亲去了哪里?在这个家里像是一个被锁住了的话题,谁都不说。我也曾听邻居大婶提到过母亲,说我长得很像母亲,不过,她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想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愿意对我说。 虽然我的梦从没实现过,但是我总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会幸福,只是我不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个虚拟的“亲生父母”身上了,而是梦想着有一天,一个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坐在窗前看着过往的路人,打量着他们哪一个会是王子。 这样的梦做了很久,直到我嫁为人妇,我才终于发觉,路上经过的都是跟我一样的平常人,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林业局里,骑白马的人早都已经没有了。 中学毕业后,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我辍学回家。再看到那些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我的心里总会有些酸酸的味道。我想出去找份工作,可是父亲说我年纪还小,太早到社会怕遇到坏人,硬是要我在家里做饭。 那时哥哥刚刚结婚,搬到外面去住了,家里只剩我和父亲两个人。其时,哥哥原本不想出去的,是嫂子嫌父亲的样子不好看,不愿意跟父亲在一起。嫂子是个有学历、有工作的漂亮女人,会看上哥哥,也是因为哥哥长得帅,而且是大学毕业生。说到这儿,我不得不说,我父亲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当时那么难,他也不许哥哥放松学习,他说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哥哥供出来!当然,那时他还是个健康的人。他的腿是在哥哥大三那年被木头砸断的,为了多挣钱,他到山上去放木头,结果有一天装车的时候,木头滚了下来,他当时机警地躲过了头,却没躲过腿,被木头撞倒后,又一根木头直直地下来,砸在他的腿上。从山上把血肉模糊的父亲拉下来送进医院,简陋的设备已经无法把粉碎的骨头复原,医生决定为父亲截肢。后来父亲说,他听到了锯子拉他大腿的声音。 哥哥毕业后又回到了这里,他说他不喜欢在外奔波的感觉,回来还能分配工作。哥哥被分到了森林防火办公室,作为难得的大学毕业生,他在单位很受重用,当成人才一样,这是哥哥喜欢的感觉。嫂子也是他在工作期间经别人介绍认识的,叫洪凤。相处了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了。他们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经营着各自的事业,也经营着他们的爱情。后来,我那个可爱的小侄儿出生了。 本来我以为,幸福女神会一直眷顾着他们,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快乐,快乐得忘了别人。 第三章 每天父亲都不让我早起,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做饭,一天两次,父亲说没那么大的运动量,吃三顿饭消化不了。收拾停当后,我会看些书,或者就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父亲就坐在门前,摆弄着那些翻过来的自行车。他行动不便,其实很需要一个人打下手,但他从来不让我帮助他,他说不能让我再上学已经很愧对我了,他不愿意再让我一个姑娘家弄得那么脏,以后找婆家都不好找了。其实,我也不愿意。 在家的日子很无聊,嫂子倒是经常叫我去她那里,当然是她想出去的时候,家里总是需要人带孩子的。小侄儿很可爱,躺在那里“依依呀呀”的,手和脚总是不停地摆动。哥哥家的条件在我眼中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电视、音响、洗衣机什么都不缺,那些都是嫂子娘家赔送的。嫂子也是家里独女,家里的条件很好,所以也就不吝啬了。那些电器我是从来都不碰的,记得有一次,我动了一下电视,想看一个电视剧,嫂子在一旁大声说:“小心点!你不懂就别乱动,再弄坏了!” 小家宝在嫂子上班以后就成了我的工作,哥哥原本不放心让我带,他说我没什么经验,还不如让嫂子的妈带着放心。嫂子很生气地说:“我嫁到你们家,你们家给我什么了?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娘家给的,你还想让我妈给你当老妈子?!” 嫂子最终也还是不放心的,她又派她妈来当指挥。嫂子的母亲今年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打扮得也很入时,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她每天来了就是坐在那儿看电视,快到中午的时候才会接过孩子,因为我该做饭了。 哥哥家离我家很远,走起来大概有半小时的路,每天早上我都要在七点以前到,才不会耽误嫂子他们上班。夏天的时候还好说,冬天就很难过了,天还黑着,路也滑,最难受的是冷。 帮嫂子带孩子的几年里,哥哥的工作也做得很出色,得到了领导的认可,看样子,在几年内很有希望被提拔。哥哥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每天都很开心。 在嫂子家里我经常会偷偷打开嫂子的衣柜,看看那里面嫂子的衣服,但我不敢碰,怕弄脏了碰坏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嫂子的衣服很多,也很漂亮,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脱掉身上那些皱巴巴的掉了色的衣服,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我那时觉得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了。 那时候最担心的事就是家宝生病,每当家宝病了的时候,嫂子就会指桑骂槐地说着,仿佛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孩子,把孩子弄生病了。她会很心疼地抱着孩子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妈妈忙,就不会把你交给别人了,也就不会让你生病了,都是妈妈的错!” 一转眼,家宝已经四岁了,嫂子把他送到了幼儿园。听哥哥说,家宝去幼儿园很不适应,每天都吵着要姑姑。 第四章 家宝上幼儿园以后,我就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 有一天,邻居家的大婶对我父亲说:“你家小月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对象了。” 父亲苦笑着:“她整天都不出门,自己也找不着呀!” 大婶凑上来说:“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跟你家小月年龄相当,小伙子不错,挺老实的,也挺能干的,家庭也是根本人家,要不,我给介绍介绍?” “那感情好啊,你就给张罗吧!”父亲满是皱褶的脸上舒展了许多。 我看见大婶跟父亲说话的时候总向屋里看,直觉他们是在说我什么,但还没想到是这件事。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跟我提起来,我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我不想听从别人的摆布,我想自己去寻找自己的缘分,而且,我才二十一岁,我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去挑剔,怎么可以那么随便地就把自己嫁了呢? 父亲叹息着:“丫头啊,你还想什么呢?咱们家这个条件,你还能怎么样呢?找对象也要讲门当户对,条件好的,怎么能看上你呢?要怪,就怪你爸我没能耐吧!” 看着父亲愁苦的面容,我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是我拖累了父亲,我已经这么大了,却没有帮助父亲分担生活的重担,如今,父亲的提议让我怎么能拒绝呢? 父亲从兜里掏出一把团在一起的钱,一张张展开,最大的是十元的,放在一起数了数,有六张,剩下的就是一些二元、一元和角票了。父亲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四张十元的递给我,说:“小月,给你这钱拿去买件衣服吧!” 我连忙拒绝:“不,我不要!”我没接那钱,因为我知道那些钱对于父亲的重要性。哥哥结婚的时候父亲借了一万元的债,到现在都没有还上,父亲省吃俭用,从来不乱花一分钱,他想快点攒够钱还上人家。 “拿着吧,小月,爸知道,这点钱根本买不来什么好衣服,但爸现在没什么本事,亏着你了!” “爸,我没怨你,我已经很知足了,咱们家条件虽然不好,但我知道你疼我……”我说着就哽咽起来。 “唉!”父亲叹着气,仰起头望着屋顶。 第五章 大婶领来的男人叫赵长生,长得很老成,谈不上好看,只能说还过得去。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言语不多。父亲看着他呵呵笑着,似乎很满意。满屋子就听大婶一个人说,介绍着他的家庭、夸赞着他的优点,当然,他的优点就是能干、肯干,无不良嗜好。 留给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里,赵长生嚅嚅地说:“我家情况大婶都说了,你觉得行吗?” “你上过几年学?” “初中。” “毕业了?” “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 父亲拄着拐送他们走后,又返身回到我的房间,探询地问:“咋样?” “不咋样,爸,我不喜欢他。” “小月啊,别太挑了,你大婶说了,他们家门风好,绝对不会给儿媳妇气受的。” “爸,难道你给我找婆家的标准就这么低吗?” “丫头啊,认命吧!咱老百姓人家还能跟命争吗?爸也老了,还能照顾你多久呢?爸就想让你找个好婆家,好好过日子,那爸也就能闭上眼了!”父亲无奈地说。 “爸,我不嫁人也一样能过日子,如果你嫌我在家是个拖累,我可以出去找工作呀!” “小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爸是希望你生活得好点呀!爸没本事,就希望能给你找个好婆家呀!” “爸,你就觉得他们家就是好婆家吗?” “长生这孩子他爸我认识,原来都在一起工作过,我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你嫁给他们家我放心。孩子啊,你还信不过你爸吗?” “爸,只是我对他没感觉。” “先处处看吧,行不?” 还能说什么呢?人在贫穷的时候,连谈爱情都是奢侈的。我跟赵长生就算是确定了关系。 赵长生在贮木场上班,工作就是把山上运下来的木头堆楞,或者把木头装上火车运往外地,冬天是最忙的时候,有时夜里还要加班。由于贮木场离我家比较近,他就经常来我家里吃饭。跟他接触的时候多了,有时候看看他,想像着他就是我的男人,心里会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不过,想得多了,也渐渐适应了。 第六章 冬去春来,赵长生的活少了,来的时候却更多了,他不只是进屋陪我,父亲活忙的时候他也在外面帮着打下手。他和父亲之间的话很多,说的都是那些零件、工具。我也喜欢让他在外面帮父亲,我甚至觉得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 夏天的时候,父亲和他父母见了面,两家老人商议着,要把我们的事办了。 晚上,长生很高兴地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我低垂下头,我无法回应他的喜悦。他的嘴慢慢地凑近我,我下意识地想躲,他愣了一下,缩了回去小心地问:“小月,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再来征求我的意见,长生家已经开始张罗着办喜事了。父亲脸上也有了笑意,修车的时候还在哼着歌。 哥哥和嫂子难得回来一趟,听说这事以后,嫂子把我拉出来,悄悄地问:“他们家给你多少钱呀?” 我摇摇头。 嫂子一撇嘴:“你呀,真傻!这时候不要啥时候要啊?先让他家拿两万块钱来,再让他们给买个房子,家用电器得一应俱全!” “他家条件不好,结婚后得跟他爸妈一起过。” “那怎么行啊?进门就伺侯人呀!” “爸说了,他家人挺好的。” “小月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哪能那么轻率呢?你可要想清楚了,什么都捞不着多亏啊!你看看嫂子我,嫁到你们家就赔了,别走嫂子这条路!” “嫂子,你为什么嫁给我哥呀?” “为什么?还不是一时糊涂?” “你后悔了?” “也谈不上后悔,只是当时相中了你哥这个人呗!真正过起日子来才知道,外表有什么用啊?什么都没有钱实用!” “如果没有爱,再有钱又会幸福吗?” “傻丫头,爱情能当饭吃吗?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没有钱,喝西北风去,还会感觉到幸福吗?” 我不想再跟嫂子争执,跟嫂子相比,我真的很穷,既没有钱,也没有爱情,我只是为了让父亲开心。 第七章 结婚的日子到了,由于我们两家都没有什么权势,来的客人也不多。婚礼简单得只留下了一些照片。 婚后的日子更是简单,简单得只有每天的铺被、叠被,再就是一天的三顿饭。 我经常回父亲那里,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我回去帮他洗洗涮涮。回去的时候,父亲总是很开心。他很希望长生跟我一起回去,但是长生要干活,结婚了,成家了,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他说要为他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条件,让他的儿子将来能有出息,所以他更加撒欢儿地干,似乎总也不觉得累。 婚后两个月的时候,我有了妊娠反应,婆婆便不让我干重活了,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长生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趴在我肚子上听,他说要跟他儿子亲近亲近,好让他儿子出生后就跟他打招呼。 如果说结婚是女人最美丽的时刻,那怀孕就是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了。家里人对我都很好,婆婆更是调着样做好吃的给我,可惜我胃口不好,根本吃不下。 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婆婆让长生陪我去做b超,她已经等不及想知道我肚子里带的是她的孙子还是孙女了。 冰凉的液体擦在我的肚皮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我肚子上面滑来滑去,长生伸长了脖子盯着那个小小的显示屏,听着医生指着说着,“哦、哦”地应着,却还是一脸地莫名其妙。最终,他问了个简单的问题:“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医生讳莫如深地说:“还看不出来。” 长生牵着我的手从医院出来,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不会是女孩吧?” “如果是女孩呢?” “小月,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我家绝后吧?如果是女孩,我们就再生一个!” “超生可是要受罚的呀!” “罚,我认了!我只想要一个儿子!” 看着长生斩钉截铁的神情,我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下来,还有片片雪花在飘落。 家里,婆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见我们回来,立刻迎了出来,急着问:“咋样?男孩女孩?” 我没说话,长生失落地说:“大夫说没看出来。” “咋能没看出来呢?”婆婆失望地说着。 公公从屋里踱了出来,微笑着说:“现在医院都保密,看出来也不说的!你呀,就别操心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不都是我们老赵家的宝吗?” “那可不一样!”婆婆白了公公一眼,接着说,“我们就长生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孙子,谁来继承老赵家的香火呀!” “现在一家就让要一个孩子,这香火早晚都会有断的时候!”公公摇着头说。 公公的话让婆婆听了更加生气了,叫嚷着:“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你是不是就盼着断香火呢?” 公公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婆婆,拿起小收音机开始调频。 第八章 天渐渐地暖了,我的肚子也更大了,大得像个皮球,快要破了一样。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踢踢腿,和长生也能交流了,长生用手拍拍我的肚皮,它就在里面动一动,长生就笑:“肯定是个儿子,好斗啊!” 这一年的雨季似乎来得特别早,或者这一个夏的雨都下在这一个月了,我的孩子出世的这个月。 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看到了长生一家人满怀期待的脸。 麻醉,手术,清醒。 醒来的时候没看到长生,没看到婆婆,只有公公和父亲在说话。 父亲发觉我醒了,凑上来问:“小月,疼吗?” “爸,你来了。” “是呀,爸来了。”父亲伸出干瘪的满是洗不净油污的黑手帮我拉了拉被子。 “孩子呢?” “孩子很健康,现在睡着呢。” “男孩女孩?” 父亲看了公公一眼,微笑着说:“我的外孙女长得像你。” 我明白长生和婆婆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雨一直下,一直下了一个月,有时大,有时小,就是没有停下来。 婆婆总是绷着脸,像极了外面的天气。她还会骂,骂这该死的天气,连褯子洗了都没法晾干了。转而她也会看着我的女儿莹莹埋怨:“怎么那么多尿呢?一个姑娘家,那么有尿干什么!” 终于熬过了月子,告别了早已经吃腻了的小米粥煮鸡蛋,我也开始接手所有的家务了。 不知道为什么,莹莹特别能哭,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婆婆听她哭的时候心情就很不好,没好气地接过我手中的活,催促着:“快去看看咱家那个祖宗吧!快别让她哭了,烦死人了!” 我抱着莹莹在地上来回走着,哼着歌,摇晃着她小小的身体,并不指望她立刻停止哭声,倒更像是一种附和。婆婆于是气更加盛了,摔打着一切她能触碰到的东西。 莹莹每天睡午觉的时候就是我自由的时候,可以到院子里放风,只是不要被婆婆撞到才行,不然就要听她唠叨,还要看她满脸的皱纹在抖动。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几片黄叶落在院中,像是在宣告秋天的开始。看着那几片黄叶在院中翻滚,正是“秋风扫落叶”的景色。风一年四季都有,为什么偏偏只有秋风能扫落叶呢?“叶落知秋”,为什么又偏偏是叶子落下才证明秋天的到来呢?天地无言,到底谁在证明谁呢?谁又是谁的证明?如果凡事都会有所证明,那活着的证明又是什么?是呼吸,是运动,是血液的奔流,还是嘶哑的呐喊? 第九章 莹莹百天的时候,我抱着她出去照了一张相片,她现在已经会很多“故事”了,很逗人喜爱。 回到家时,听公公和婆婆正在说着山上着火的事,这次失火是由于临近的农场烧荒过界引起的。这年秋季干旱,所以火势很大,不容易熄灭,林业局出动了大批人员去扑火,到现在火势还没能控制住。林区,树就是经济命脉,是禁不起这样的大火的。这回可够哥哥他们忙的了,他所在的单位就负责这样的事,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晚上的时候,公公叫我接电话,电话那端是父亲哽咽的声音:“小月啊,你哥出事了……” “我哥怎么了?” “你哥被火烧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全都上山打火去了,结果……你哥被火困住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 “刚被送下来,昏迷着呢。”父亲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了腔调,还因为颤抖而断断续续。 “现在在哪儿呢?我这就去!” “在医院呢,你能出来吗?” “能!”说完我就穿衣服,跟公公婆婆交待了一声就赶往医院。 哥哥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皱,似乎还不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原本是白面书生一样的哥哥,现在是满脸的黑,满脸的灰,满脸的痛苦,满脸的战栗。 嫂子在一旁哭,高一声,低一声。 父亲坐在哥哥床边,眼睛一刻都不愿离开。见我进来,父亲招了招手,我轻轻靠近病床,挨着父亲坐下,轻声询问情况。 医生说哥哥的身体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应该是心理上受了刺激,这样的昏迷属于应激反应,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天快亮的时候,哥哥终于有了反应,他急促地咳嗽着,趴在床边的父亲立刻坐了起来,伸手想去安抚哥哥。嫂子也从另一张床上起来,凑过来叫着哥哥的名字。一阵咳嗽过后,哥哥渐渐平静下来,用舌头舔着嘴唇。我立刻端来水,和父亲一起扶起哥哥,喂给他喝。水杯刚一贴近哥哥的嘴,他立刻像被电着了一样,用力将我的手推开,我手一滑,杯子掉在了地上。 “烫,烫,烫死我了!”哥哥用力地挥动着双手,仍像是被火包围着那么恐惧。 “小阳,爸在这儿呢,你别怕!”父亲拍着哥哥的背,竭力安抚着激动的哥哥。 嫂子在一旁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直直地看着不敢作声。 医生听到这边的声响,叫护士来给哥哥注射了镇静剂。他说哥哥现在由于受到惊吓,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现在只能让他先安静下来,慢慢再舒缓他心中的紧张。 我不知道哥哥当时遇到的是怎样的境况,也想像不出来哥哥当时心中的恐慌,只是现在看着哥哥,我才明白他的脆弱。 第十章 哥哥渐渐地平静了,似乎忘却了那段让他恐惧的记忆,但也忘却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 嫂子把哥哥送回父亲那里,她说她没办法既照顾哥哥又照顾孩子,她自己也是要工作的。其实哥哥每天除了坐着发呆什么事都不做,根本不用谁来照顾的。 父亲还是修着车,哥哥也还是坐着,任由时间穿梭而去。哥哥被定为公伤,按规定有了一笔补贴。 我的奶水不好,到女儿半岁的时候基本上就只能算是一种慰藉,她对我的感情似乎还没有那个奶瓶亲近。公公开玩笑地说:“莹莹啊,还是你的‘奶妈’不糊弄你呀!” 自从女儿出生,长生的眉头几乎就没有展开过,他也更加忙着干活,我知道他不想回家面对我,更不愿意面对女儿。当然,也许他是在赚准备交罚款的钱呢。 婆婆心疼儿子了,总在我面前念叨:“长生都瘦了,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干活,都是为了这个家呀!咱们家现在五口人,就两个赚钱的,你爸那退休工资也不多,都是长生支撑着这个家呀!” 念得多了,我也有了想法,我跟婆婆说:“妈,反正我也没奶,就给莹莹断奶吧!我想出去找点事做,也能分担长生一些压力。” “这事啊,你还是跟长生商量去吧!”婆婆说完转身就走了。 晚上,长生回来得很晚,很累的样子,脱了衣服就躺下了。我抱着莹莹在地上晃着,婆婆说她都已经被我惯坏了,不这样就不睡觉。 “长生,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嗯。”长生应了一声。 “我想给孩子断奶,然后出去找份工作。” “不行,你出去能干什么?” “上饭店找点事做吧!” “我才不会让你去伺侯别人呢!去那儿的男人都想占服务员的便宜!” “我可以在后堂洗菜、刷碗呀!”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然后再生一个孩子!” “长生,我不想再生了,我想……” “你想什么?你必须给我生一个儿子!”长生瞪着眼坐了起来。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长生不再说话,我满心悲哀。 莹莹断奶十分容易,只要拿开她扒我衣服的小手,只要给她奶瓶,她就乖乖地抱着奶瓶吸吮,很满足的样子。 一天晚上,长生回来的时候我和莹莹都已经睡了,虽然我知道他进来,也感觉到他在脱衣服,但我依然保持睡着的姿势。突然,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是呼吸变得急促的长生趴在了我的身上。我用力推却推不开他,他疯狂地在我脸上、脖子上亲吻,弄得我脸上都是他的唾液。当他的强硬过后便虚弱地躺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希望这回能是个儿子。” 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回去看父亲和哥哥,两个大男人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如果我不经常回去,也许他们还会把家变成“窝”。收拾一番过后,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这家里真不能没有女人啊!” “爸,要是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吧!”我由衷地说。 “唉!就咱这条件,谁能看得上啊?何况,现在你哥还……” “我嫂子到底啥意思呀?” “还能有啥意思,不想过了呗!咱也是明事理的人,你嫂子还年轻,你哥现在这种情况,咱不能拖累人家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既然结婚成了一家人,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小月啊,人和人可不一样啊!” 我沉默了,也是,能要求别人什么呢? 有开门的响声,随即进来的是嫂子和家宝,父亲立刻迎了上去,堆上笑脸说:“你们怎么来了?家宝啊,大宝啊,爷爷的大孙子,想爷爷没有?” 家宝的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嫂子的脸上也有。 “爸,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 “凤啊,有什么事你就说吧!”父亲向后靠了靠,把嫂子和家宝让进屋里。 嫂子把家宝抱起来放在炕上,自己还是站着说话:“你看岑阳现在是这样了,我一个女人家也没什么本事,也不能一直守着他,所以,我想,跟他离婚……” 父亲的身体晃了一下,苦笑着说:“是呀,这我也想过了,可是,凤啊,你想过没有,小阳也许还能好呢?如果等他有一天清醒过来,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爸,我等不起,现在的生活已经让我无力应付了,爸,我求你了,放过我吧!”嫂子说完痛哭起来。 “凤,你别这样,爸能理解你!”父亲慌乱地哄着嫂子说。 哥哥坐在那里本是无动于衷的,可忽然看到了家宝,眼睛一亮,挪了挪身子靠了过去。家宝咬着下唇,像是要哭的样子,看着哥哥,委屈地叫了声:“爸爸!” 第十二章 窗台上那盆白菊花花期很长,一直寂寞地开着,也许是因为温暖的缘故。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忘记了开放,枝丫上挺立着枯萎的花蕾。 嫂子跟哥哥离婚了,孩子也送给了父亲,家里又变成三口人了。 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特别是孩子,一手拿着从整挂鞭炮上拆下来的小鞭炮,一手拿根燃着的香,点一个一扔,听到那“噼啪”的声响就乐得蹦了起来。他们跑来跑去的,带来了风,带来了新年的气息。 我跟婆婆说好了,上午帮婆婆准备过年吃的东西,下午要去父亲那里,年前得帮他们拆洗一下被褥。锅里烀的肉香味扑鼻,我闻着闻着却突然觉得反胃,顿时吐了一地。婆婆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恍然大悟地说:“难道是又有了?” 我蹲下去要收拾自己制造的混乱,婆婆一把抢过,推我说:“快回屋歇着吧,我来收拾!” 看着婆婆皱了快一年的脸终于舒展开了,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下午要去父亲那里时,婆婆一脸担心地说:“可别累着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呀,悠着点儿,要不,我让长生回来陪你一起去吧?要不,还是我跟你去吧!要不,你还是把东西送到水洗店吧,我出钱!” 我连忙制止她的好意:“妈,不用,没事的。” “小月,你别怪妈啰嗦,我真是担心你呀!” “妈,我知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到父亲家的时候,父亲正拄着一支拐站在锅前,也在烀肉,正要出锅,一大锅里只有两小块。见我来,父亲笑着说:“小月呀,我算计着你也该来了。 “爸,这是准备过年吃的吗?” “不是,是小宝啊,他想吃肉了,这个小馋猫呀,隔三差五就要吃肉。”父亲一脸幸福地说。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点肉才能长得壮嘛!”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盘子说。 “是呀,爸没本事,连孩子想吃肉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父亲又感伤起来。 “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我再来就给你们买点肉来。” “不,不用,小月,你不挣钱,还要靠人家养活呢,你可不能往娘家倒腾呀!让人家说着,不好!”父亲急着说。 “没事,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小月,你听爸的,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就是买了我也不要!” “好!爸,等以后我挣钱的,我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说着泪滚落下来,烫疼了脸。 “小月,爸知道你孝心,你就别惦心我们了,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是福!” 第十三章 第二天,我独自到医院做了检查,确实是又怀孕了。 回家的时候公公正端着包好的饺子去厨房,厨房里热气腾腾,婆婆正在准备煮饺子。婆婆已经跟长生说了,昨天晚上长生对我的态度也重新热了起来。 吃过饭我正要收拾碗筷,婆婆忙上前制止,让我回屋歇着。她都已经忙活好一阵了,我本想帮她的忙,但她坚持让我回屋,说如果我觉得无聊,可以和莹莹玩一会的,我突然想起,她当初给莹莹取的小名,叫招弟。 新年就在无声无息中过去了,我的心却被煎熬得“吱吱”作响。看着婆婆和长生每天高兴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这样的高兴能持续多久。自从有了莹莹,我成为了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我感觉一切就足够了,这也算是完成了女人人生的重要历程了。 年后春天就真正来了。雪化得很快,露出黑的土地,暴露了雪用心掩埋的秘密。 一天,我正和莹莹坐在炕上玩玩具,婆婆踱到我的身边,侧目看着我的肚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月,你最近怎么没反应了?” 我逗弄着莹莹的手不由得一颤,随口答道:“什么反应啊?” “你不是又有了吗?”婆婆疑惑地问。 “哪有啊?”我掩饰着,但我知道自己的演技一定很烂。 “小月,你该不会是把孩子做掉了吧?”婆婆像是看穿了我一样。 我顿时觉得自己变成透明的人了,身体里的一切都被婆婆看透了。 婆婆见我沉默,顿时暴跳如雷:“小月,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你还拿不拿我、拿不拿长生当回事呀?!” 我没有话说,任由她发泄她的愤怒。她叫嚣着,跳着脚的骂,仿佛我掏掉了她最宝贝的东西。 公公听见动静也过来了,劝着婆婆说:“喊啥呀?别吓着孩子!到底咋地了?” 婆婆冲着公公声泪俱下:“你说她怎么这样啊?自己偷偷去把孩子给做了!她就是不想让我们老赵家有后啊!” 公公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婆婆说:“唉!你别激动,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再说,小月当然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孩子了,你这样是干什么呀?好像就是把她当成生孩子的工具了!” “女人难道不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吗?难道你们大老爷们能生出来吗?”婆婆胡搅蛮缠地说。 我把莹莹搂在怀里,不想让她感觉害怕。 公公说不过婆婆,硬拉着婆婆出去了,但还是能听到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的声音。莹莹被吓得一直扁着小嘴憋着不敢哭,只是抽泣,此时一下就释放了,像决堤的河口,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隔壁婆婆嚎啕的声音此起彼伏,公公偶尔想劝一下也被婆婆的哭声淹没了。我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长生了,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第十四章 长生是被他妈叫回来的,一脸的愤怒,冲进屋来瞪着我。莹莹吓得一下钻进了我的怀里,我抱起她,冲长生说:“你别吓着孩子。” 长生一把抢过莹莹,转身送到婆婆屋里,再进来时关起了门。我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他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意思啊?不想给我生儿子是吧?你想让我绝后是吧?你他妈的反了是吧?!” 公公在外面砸着门,叫着:“长生,你冷静点!你可不能打小月,你要是打媳妇你就不算老爷们!” 婆婆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不能打?有些人就是不识惯,越是惯着她就越出毛病,该修理的就得修理!”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唯恐天下不乱呀!闹得鸡犬不宁就好了?一家人过日子就图个和气,都消停点儿吧!”公公也急了。 长生喘着粗气,喷在我的脸上,差点烧焦了我的眉毛。听到公公的话,他似乎有所触动,渐渐平息下去,放下了扬起的巴掌,也松开了揪着我头发的手。 听到屋里没了声音,公公又说:“长生啊,小月啊,你们俩好好谈谈吧,别吵了,也别闹了,没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 听着公公婆婆回屋去了,看着长生蜷缩在角落里,我轻轻地说:“长生,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要孩子了。” “你不想要就不要啊?你问过我的意思没有?”长生抬起头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了。 “长生,我知道你想要儿子,可是你不觉得我们的莹莹很可爱吗?如果再有一个孩子,依我们家的条件,能让两个孩子都有好的生活条件吗?” “我会努力的,会努力给孩子创造好的条件的!” “这不是说你努力就可以的,你凭什么给孩子创造好的条件?就凭力气能赚多少钱?能有多好的条件?” “你是看不起我吗?嫌我挣的少?”长生的脸有些扭曲。 我知道,越是没有大本事的男人自尊心越强。 “我不是嫌你挣的少,我只是觉得莹莹真的很好,我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莹莹,莹莹再好也只是个女孩,早晚都是人家的人!” “长生,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以后一家都是一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咱们都指不上的,还计较那些干什么呢?” “不管指不指得上,我就是想要个儿子!” “长生,如果再生还是个姑娘呢?” “那就再生!” “这个我做不到!”我强压制着自己没让眼泪流下来,浑身却已经颤抖起来。 “做不到就离婚!你不想给我生儿子我找别人生!”长生面目狰狞地吼叫着。 第十五章 家里的气氛很沉闷,每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莹莹稚嫩的声音不时响起。相比之下,莹莹是幸福的,她还不懂外面发生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 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沉闷,我带着莹莹回父亲那里。哥哥依然每天都痴痴呆呆的,父亲在外面坐着,他就在屋里坐着。家宝乖乖地依偎在我的身边,看着莹莹满炕爬来爬去,不时地微笑一下。 嫂子自从跟哥哥离婚后变化很大,先是卖了和哥哥住过的房子,搬进了新建的楼房,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奇瑞qq,衣着也愈发的华丽了起来,过年的时候见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更显高贵。她看到我时高贵在瞬间破碎,低声问:“家宝还好吗?”我告诉她家宝很好,只是想妈妈,我希望她能回去看看他。她略显痛苦地说:“还是不看了,越看越难受。” 真的是越看越难受吗?我感受不到,但我想,不看才会难受才对。 回家的时候有些晚,他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没有为我留的饭菜。幸好在父亲那里已经吃过了。长生还没回来,他现在每天都回来很晚,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身酒气。他本不胜酒力,也没什么朋友,平时难得出去吃饭、喝酒,基本上没什么交际,因为吃吃喝喝是需要钱的。我才明白,人穷的时候是不懂人情的。长生这几日不知是和谁一起喝酒,但每天都是醉着回来的。 莹莹睡了,也许是白天玩得太累了,睡得很沉,嘴角还流着涎。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湿痕,她的小嘴嘟哝了几下,翻了下身,继续着她的美梦。 长生推门进来,摇晃着身体,顿时满屋都是酒味和蒜味。我没理他,他自顾自地脱着衣服,爬上了炕,钻进被窝,一会儿响起了鼾声。 我坐在墙角,看看我的女儿,又看看长生,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婆婆说话的声音:“整天就知道睡!这都几点了,也不起来做饭!” 我马上起来,揉揉发硬的眼皮,眼睛有些肿胀。要穿衣的时候,长生一把拉住我,说:“别起了,咱俩说说话。” “妈不高兴了,我先去做饭。” “别理她,我现在想跟你说话。” 我拉过被披在身上,等着听他说。 “小月,从你嫁到我们家里,你觉得我们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小月,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之间挺好的,唯一差的就是一个儿子。” “长生,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小月,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们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长生,现在一家都是一个,你看看别人,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样疼的,你怎么就非要这样呢?”我的泪又流了下来,烫伤了眼。 “小月,我真不愿意这样……”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 第十六章 我搬回父亲那里了,父亲的眼睛湿了,内疚地说:“是爸害了你呀!” “爸,怎么能怪你呢?你看,现在你的孩子都回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不是应该高兴吗?”我安慰着父亲,同样泪流满面。 回到这个我曾经最熟悉的家里却发觉一切都不适应了,最不适应的就是心中的牵挂。我想莹莹,想得受不了,睡觉前总是亲亲她的小脸,现在却亲不到,想着莹莹也一定不适应没有妈妈的陪伴,也许每天晚上都要在哭泣中睡去,我的心揪得很痛。 还好,我回去看莹莹的时候没人阻拦我,莹莹死死地抱着我不肯松手,似乎是害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掉。 公公叹息着说:“唉,好好的一个家……” 婆婆看我的眼神也不似从前刀剑一般割得肉疼了,也许是被莹莹想念妈妈的哭闹折磨怕了。 我原想争取莹莹的抚养权的,可是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固定收入,没有能力抚养她。一想到将来,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能狠一狠心,甩开莹莹的手,流着泪跑出来。 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我要出去找工作了。像我这样没有学历、没有手艺的人,只能找一些伺侯人的活,比如去饭店当服务员。 跟父亲说起的时候,父亲没再反对,他也没有能力再反对了吧。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叹着气,自顾自地说着:“那地方的活可不好干呀!伺侯人,难呀!” 家宝像是看明白了什么事,倚在我的怀里,仰着小脸问:“姑姑,你不愿意去,是吗?” 我抚摸着家宝的头,笑着说:“没有不愿意,人长大了就该自己养活自己了,如果有能力还要养活别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养活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就成了废人了,成了别人的拖累了?” “那我现在就是你们的拖累吗?”家宝忧伤地说。 “怎么会呢?你是我们家的宝,你现在还小,当然不能养活自己,等你长大了,你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肯定地说。 “什么是出息呀?” “出息就是做出一番事业来,造福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生活得好一点。”我说着我的理解。 “就是天天都有肉吃吗?” “是呀,有出息了就可以天天吃到肉了!”我心里一疼,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工作。 第十七章 父亲家附近有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开业以来一直很火,那个老板我经常见到,所以去找工作也比较顺利。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真正步入社会,我显得那么怯生生的,害怕每一个人。 老板让一个干得已经很久的服务员带我,她叫薇薇。薇薇看我从来不用正眼,说话也很少,但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她都能在瞬间换上一张温柔的笑脸,热情地招呼着:“你们来了?几位呀?” 客人点菜的时候经常会问有什么特色的东西,薇薇总能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着。跟她一比,我顿时自卑了起来,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行。我找到老板,要求到后堂去洗菜、刷碗,老板对我倒是很和气,笑着说:“你长得那么漂亮,让你去后堂不是白瞎了吗?我还想让你当迎宾小姐,给我撑门面呢!” 适应的过程说起来很容易,可以一笔带过,但实际上对我来说真的很难熬。饭店工作第三天,来了三个男人,说话都很冲,进门就指着我说:“你,给我们安排个单间,招呼我们哥几个吃饭!” 我被点到头上,自然不能再躲,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引导他们进了一间单间,递上菜单。三个男人谁都没接,其中一个男人大咧咧地说:“你就说啥好吃吧!” 我想了想,把这几天记得的几个菜名说了一遍,他们摇着头撇着嘴说:“都吃腻了,还有没有新鲜的了?” 其中一个男人凑近了我,一脸坏笑地说:“你是新来的吧?不认识我们吧?” 我连连后退,不知该怎么应对,就在这时,薇薇过来替我解了围。她笑着说:“海哥,你们就别难为她了,她刚来,还不懂事呢!” 三个男人哄笑起来,薇薇趁机把我推了出来。站在门外,我听见薇薇嬉笑着说:“海哥,是不是还来个葱爆羊肉呀?” “当然了,补嘛!” 另一间有人喊服务员,我马上过去,是叫添酒。在座的都是女人,看起来都很富贵的样子,叫的酒都是贵的。送完了东西,我关上门出来,她们开怀大笑的场面被关在了门里。 薇薇已经点完菜送到了后堂,到吧台那里坐着去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轻声说:“谢谢你!” 薇薇看了我一眼,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你要是干长了就知道怎么应付了。” 我没说话,也没离开,沉默了一会儿,薇薇接着说:“常来这儿吃饭的人都是有钱的,你要记住了,一定要招呼好,他们点过的菜、爱吃的菜也要记住,下次再来的时候提一提,他们会觉得你重视他们。” 我心中顿时感激起来,觉得薇薇也没有以前那么难接近的感觉了。 第十八章 海哥他们很快就吃完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海哥冲薇薇挥了挥手,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小妹妹挺漂亮的,下次可别忘了哥哥哟!” 我立刻低下了头,薇薇笑着送出去,嘴里应着:“凡是见过海哥的人都一定会印象深刻的,她当然会记得喽!” 送走海哥,薇薇回头对我说:“脸皮别那么薄,人家说点过火的话就受不了了,他们都是想在嘴上占点便宜,我们当服务员的就别端什么架子了,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得受着,陪点笑脸,说点好听的,他们需要别人捧,想让人家拿他们当回事,咱们就满足他们那一点虚荣心吧!” “谢谢你,以后我会学着来的。”我由衷地说。 “唉!”薇薇叹了口气,接着说,“其实,谁有别的出路会来干这个呢?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你的难处,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社会经验,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在这儿干,一定要学会察言观色,一定要学会阿谀奉承,还要学会看人下菜碟,虽然说着不好听,但来这儿的人就吃这一套。” “你看人真的很准,我虽然没上过多少学,但一直都在家呆着了,先是我爸养着,后来嫁人了,婆家养着,这是第一次出来工作。” “你结婚了?真看不出来呢!”薇薇惊讶地说。 “不过现在又离了。”我的话被心底涌上来的苦涩浸泡过,说出来的时候嘴里都是苦味。 “别难过,再找的一定会比原来的好!”薇薇安慰我。 “我不是难过,只是想孩子。”说着,我的泪又要落下来了。 “你还有孩子?”薇薇又惊讶了,然后急着说,“你别哭,让老板看见不好,这儿忌讳这个!” 我连忙忍住没哭。 “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看那间屋里那些外表光鲜的女人了吧?看她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好像都挺快活的,其实,她们心里的苦是外人看不到的。” “她们能有什么苦呢?她们都是有钱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怎么还会有不开心的事呢?” “你呀,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叫傻!怎么跟你说呢?她们那样的人不是官太太就是阔太太,都是靠着男人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男人为了地位和钱,谁会在家里陪老婆?真正有了地位和钱,他们就会找自己的快活去了!她们的孩子也大多送到外地条件好的地方去上学了,只剩下家里的女人独守空房,只能凑到一起自寻快乐了。她们其实就是嫁给钱了,只有钱才能满足她们的空虚,她们大把花钱的时候心里才会痛快!” 正说着,那间全是富贵女人的客人们要结帐,薇薇说:“去吧,那都是些有钱的阔太太们,伺侯好了会有你好处的!” 我忙应了一声,拿了帐单去给她们结帐。付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得出来是经常做保养的皮肤,光滑得像假的一样,身材很好只是眼角难掩岁月的痕迹。她甩过一叠钱,说了声:“不用找了!” 我连忙道谢,等她们全部离开,把钱交给薇薇,告诉她客人多给了钱。薇薇看了一眼帐单,从钱柜里拿出多余的三十元递给我。我连忙摇头,她又递了一下,说:“拿着吧,这是小费。” 我说什么都不要,说要得也应该是薇薇得。薇薇见我实在不要,苦笑了一下:“你看人家,顺手一扔就是几十块,咱们辛苦半天也就赚这几十块,人比人,气死人呀!” “不对,是人比人,得活着;货比货,得留着!”说完,我们相视一笑。 第十九章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把几样没怎么动过的菜带了回去,这是老板特许的。家宝原本睡了,闻着菜香味又醒了过来,小馋猫样的趴在被窝里大吃起来。 父亲一脸慈祥地看着家宝的吃相,问我:“累吗?还能适应吗?” “挺好的,他们都对我挺好的,还有薇薇,今天她跟我说了很多,对我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父亲笑着说。 “爸,你就不用担心我了,老板说如果我干得好,还要给我加钱呢!” “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父亲感叹着,末了又加了一句“但也有坏人呀,不能把所有人都看成好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自从我到饭店工作,不仅带出自己的一张嘴,连家人的伙食都改善了许多,我已经很知足了。 一天中午,正是饭店忙的当口,我们都忙着穿梭于各间屋之间,来了五六个男人,穿戴得都不太好,看着像是靠力气赚钱的人。进来以后,并没有人搭理他们,也是因为确实都很忙的缘故吧。他们在大厅里找了张桌子围着坐下,然后大声喊着:“服务员!咋不搭理我们呢?” 我正好从一间屋里出来,赶忙走过去,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其中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咋的?看不起我们呀?” 我连忙说不是,请他们点菜。 另一个人撇着嘴说:“看咱们穿得不好,就以为咱们没钱上这种地方吧?” 里边又有叫服务员的了,我实在跟他们耗不起,示意他们先坐一会儿,先看看菜单,我一会儿再来。我转身的时候,听到一个人说:“消停会儿吧,咱们就是为了吃口饭,难得咱们哥们聚聚,看看想吃点啥吧!” 唉!其实都是没钱的人,到这种地方消费,也许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也许是因为我也穷,所以特别能理解他们,他们那装出来的豪爽,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 再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点好了菜,直接说了菜名,基本上都是菜单上最便宜的菜。 突然,我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向我靠近,越来越近,从我的背面走近。我还没有回头,在座的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招呼:“长生,咋才来呢?快点,坐!” 长生出现在我的面前,样子已经不像我们离婚之前那样委顿,只是更瘦了一些。 “小月,你怎么在这儿?”长生惊讶地问。 “我在这儿工作。”我不想跟他说太多,当着那些人的面,简单说了句“请稍等,菜很快就好!” “小月,”长生追了我几步,从后面叫住我,“你最近怎么不去看莹莹了?她病了。” “病了?”我急转过头,“什么病?” “肺炎,现在倒没什么事了,只是她想妈妈……”长生说着低下了头。 “有时间我会去看她的。”说完我就快步走开。 那顿饭大概是长生吃得最难受的一次了,每次我把菜端上来的时候他都低下头,我在远处看见他总是很少动筷。那些大老爷们都吆五喝六的,只有长生默默地坐着。 第二十章 来这里吃饭的人最多的是一些单位的领导,且不说他们是不是公款吃喝,只说他们下饭店的次数比较多,应酬交际,公私不误。他们给人的感觉比较自大,似乎很有优越感,对服务员的要求也比较多,说话了,态度了,总想挑出点错。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说的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那些。 常来的客人中有一个是长生单位的领导,姓常,是个科长,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以前有一次我去单位找长生,正看到他在训斥长生,那样子像是要吃人,所以他每次来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留意他,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人一起谈天说地的,满面和风细雨,人真的都是有好几张面孔呀!薇薇对他更是熟悉,她说这个常科长还养着个小老婆呢!真是看不出来,在人前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后是什么样子就不可知了。 这里是个信息中心,在这里,只要你想知道,什么消息都能得到。谁升职了,谁降级了,谁犯事了,谁有喜了,谁发财了,谁破财了,谁走桃花运了,谁被捉奸在床了……可惜,这些事我都不关心,因为他们所说的人我都不认识,倒是薇薇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笑笑。 忙的时候没时间想太多,只想着不要出什么差错,让客人们吃好能够满意,但是,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想,他们的人生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在这样的环境里相遇,我对他们人生的了解只能是一个截图,看不到全貌。人生没有完全如意的吧?他们在这里笑逐颜开,也许背后也藏有辛酸。 后来,有一段时间里,常科长没再来,和他以前经常一起吃饭的人还常来,从他们谈话的片断里我获得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得到的是他犯了事,被收押了。人生就是这样变幻无常,也许今天还风光的人,明天就只能低头相见了。 这里的工作很忙碌,忙得没有时间痛苦,慢慢的,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过去的经历,也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倒觉得这才是我人生的开始。 有一天,老板亲自送一个客人出去,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叫我到一旁,问:“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明白老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一定是要为我介绍对象了。自从离婚以后,也有几个要帮我牵线的,只是介绍的不是上了年纪的就是相貌太对不起社会的,我已经凑合了一次,再不想将就,而且,现在我确实没有再婚的想法,我觉得还是一个人生活比较轻松。 老板见我不回答,接着说:“刚才我送出去的那位,你看到了吧?” “他?”我疑惑地问。那个人相貌堂堂,气宇不凡,身材略微发胖,记得好像是哪个厂的厂长。 “是呀,他好像很喜欢你,刚才还跟我打听你呢!”老板笑得很有深意。 “他应该有妻子吧?” “嗨!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吧?其实,现在成功的男人身边都会有几个红颜知己的,就是交个朋友嘛!” 原来他是介绍我去做人家的二奶呀,我心里很不高兴,脸上顿时就摆了出来。 老板是个知趣的人,看了我的样子便说:“算了,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吧!” 我原还想说句感谢的话,可话到嘴边硬是吞了回去。 第二十一章 一天下午,来了三男两女,引着他们进了房间后,一个人告诉我过一会儿还会有个人来,让我记着领到他们这屋来。我答应着,给他们送上茶水,又记下他们点的菜,然后又去招呼另一间的客人。现在是饭时,客人很多,我们走路都带着风。 从一间屋出来的时候,由于转身速度太快,我脚下没有站稳,一下撞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那男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休闲夹克,肩膀很宽,身上有一股特殊的男性的味道。我连忙道歉,说话的时候才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脸,很帅,我的心不由得“怦”地一动。他正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以为他还在生气,不想原谅我的莽撞,正想着如何解释,他迟疑地问:“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 我早就听薇薇说起过一些男人惯用的伎俩,微笑着说:“是吗?也许吧。” “月儿,你是月儿?”他激动地说。 我一愣,又细细打量起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 “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晓风哥呀!”他笑着说。 “是,是晓风哥!真的是你呀?”我也激动起来,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在这儿工作。” “我听说你哥哥的事了,岑阳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自从我们高中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这一回来就听说了这样的事。你哥现在还好吗?” “他每天就在家里坐着,也不说话,什么事都忘了。” “唉!等我有时间去看看他。” “晓风哥,你现在在忙什么呢?” “原本在外面做生意了,现在想回来发展,这不,朋友们给我接风。” “哦,是有一桌客人说过还要来个人,我带你去吧!” 带他到门前,敲了敲门,拉开门让他进去。 “你也过来一起坐吧!”晓风热情地说。 “不了,我们这儿有规定,不能陪客人吃饭的!” “什么客人呀?我可是你哥呀!”晓风说着硬要拉我进屋。 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见我们这样拉拉扯扯的,都开起了玩笑。晓风向他们介绍我,说我是他同学的妹妹,他们于是也对我客气起来。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毕竟我还是要在这里工作的。 我又开始服务客人去了,只是每次经过他们那间屋的时候都会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他们的气氛很热烈,不时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临走的时候,晓风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让我有事的时候就找他。 晚上回家,父亲还在等我,他每天都要等我回来,和我说上几句话才去睡。今天,他一见我就问:“有什么高兴事吗?” 我真佩服老爸明察秋毫的本事,调皮地问:“哪有什么高兴事呀?” “不对,你今天回来的样子跟每天不一样,一定是有什么高兴事了!”父亲断言道。 “爸,你猜今天我遇到谁了?” “谁呀?” “张晓风!” “张晓风?就是你哥那个最要好的同学?” “是呀!他回来了!” “哦,当初他来咱们家就像是自己家一样,跟你哥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啊!他和你哥是同年出生的吧?” “是呀,本来我都没认出他来,都快十年没见了,还是他认出我来的呢!” “是吗?他变样了吗?” “变了,比以前胖了,但更像个男人了!” “看你这话说的,人家本来就是个男人嘛!”父亲笑着说。 “那倒是,他还说要来看哥哥呢。” “哦,看不看又能怎么样呢?”父亲的喜悦被忧伤取代了。 “他一直都在外面做生意,现在要回来发展了,看他现在的样子条件似乎很好。” “有出息了,好啊!”父亲说完叹了口气。 回到屋里躺下,眼前全是今天和晓风相遇的情景,鼻子里似乎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他说的话更是一直盘旋在我的耳边,直到睡着,又进了梦里。梦很美,美得我都不愿意醒。梦中,我又回到了十几岁时的样子,晓风来我们家,和哥哥一起带着我玩。晓风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骑马,一片绿绿的草地,瞬间变成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马儿悠闲地吃着草,一会儿又扬起四蹄,带着我驰骋,耳边风声呼啸,晓风吓得大叫:“慢点儿,慢点儿,别摔着!”我似乎是想逞能,不!我是故意让他担心,我喜欢让他担心,以此来确定他在乎我。我让马儿更加跑快,快得有些眩晕,一阵天眩地转,我摔到地上。晓风轻轻抱起我,埋怨说:“告诉你慢点儿,怎么就不听呢?”我不觉得疼,只觉得幸福。 昨晚的梦让我流连得真不愿意醒,我梳洗完毕也已经八点多了。早上不用去太早的,我工作的饭店不经营早点,但是管我们早饭。又想起了晓风,以前,晓风总是比哥哥对我好,哥哥有时候会嫌我烦,不愿意带我玩的,可晓风却不会,还对哥哥说羡慕他有我这样一个妹妹。 父亲已经在外面开始摆摊了,我简单热了剩的饭菜,叫他们吃。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忙向外张望,竟然是晓风,他真的来了,来得这样的快。 第二十三章 晓风拉着父亲的手,叫了声叔,父亲答应着,哽咽着,感叹着。 我把晓风让到屋里,哥哥正坐在桌前吃饭,不时地把菜夹到家宝的碗里,根本不理会晓风的到来。 “我哥现在就这样,谁都不认识了,只认识他的儿子。” “还好,有一个认识的就行啊!”晓风叹息着说。 “你以后真的不走了吗?”我抬起脸看着他问。 “不走了。”他低头看着我回答。 “那你以后还会常来我家吗?”我期待地问。 “会的,当然会了!”他坚定地回答。 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要去上班了,他也要走了,我们一起出来,一起走着。他说他现在要筹建新的厂子,事情很多,最近可能不能常来的。我问他我能不能帮上他的忙,他说暂时不用,等他的厂子正式成立,他就让我去他那里工作,不让我再去饭店伺侯人了。 我说好的。 真希望这一天能快点到来。 不过,如果我没有到晓风那里工作,也许我的人生就不会是这一番境况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晓风的电话,他说要请我吃饭。我说都已经吃过了,但他还是坚持,说一定要跟我一起坐下来吃顿饭,不然他还会记着他坐着我站着的时候。他来接我,带我去了另一家比较大的饭店,他不愿意在我工作的地方消费,怕我不舒服。他点了很多好菜,我说吃不了,他说吃不了就带回去吧。 我们一起吃着,听他说着这些年的经历,还颇有一番传奇色彩呢。 看看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把我送回了家。分别的时候,他又强调,等他的工厂建成,他就要我去他那里。 家里,父亲早已经坐立不安了,第一次回来这么晚,他很担心。不过听说是晓风带我出去了,他也没责怪。其实,我也想告诉他的,只是家里没有电话。 早上,把晓风让我带回来的菜给他们热了,家宝闻着味儿就连连咽口水,开心得大叫:“姑姑你真好,又带好吃的回来了!” 家宝是很挑食的,刚来家里的时候,看着每天吃的饭根本不动筷,嫌饭菜不好,所以一直都很瘦。自从我去饭店工作,也是带了好吃的他就吃,没有好吃的他就不吃,弄得我每天都要盯着客人们的嘴,希望他们能嘴下留情。 第二十四章 入秋了,天已经有了凉意。 家宝要上小学了,开学那天我跟老板请了假,帮家宝买了新书包和文具,送他到学校。迎接他的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很慈祥的样子。我简单介绍了家宝的情况,自从他到父亲那里就没再上幼儿园,基础打的不太好,希望老师能多帮助他。 又像刚上幼儿园一样,家宝有些舍不得我离开,但他毕竟长大了,只是挥了挥手,就把眼角的愁绪挥走了。 大概一个月后,我又接到了晓风的电话,他告诉我晚上会来接我下班。 这天的客人特别多,并没有按时下班。晓风来的时候,正巧遇到我在招呼海哥他们。海哥他们今天来得很早,但却一直不肯离开,还点着名叫我来伺侯,薇薇去被他们赶了出去。还好,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我已经基本学会了应付这样的场面。他们其实也无非是坐在那里折腾我,让我多跑几趟腿而已,不陪酒,不能在房间里呆太长时间这是饭店的规定。 见我坚持不肯坐,也不肯呆在屋里,他们更是找借口了,让我帮他们倒酒。其中一个男人说要讲个笑话助兴:“一个饭店新来一个服务员,老板培训她时告诉她,要是有男人摸她的胸要说‘不要’,要是有男人摸她的屁股要说‘停’,结果上班第一天,老板就听到她在屋里大叫‘不要停’!老板奇怪了,赶过去一看,原来是客人上下都在摸!”说完,他们都哄笑了起来,我感觉到脸有些发烫,但还是装作镇定,倒完酒,关上门出来,才觉得难堪。 晓风走近了我,问:“怎么了?” 我这才看到他,忙摇头:“没什么。” “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可以下班了吗?” “还不可以,今天客人多。” 薇薇见我们说话,走过来说:“小月,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在这盯着就行了。” “不用了,让老板知道不太好。” “我会跟老板说的,你们有事就先走吧!”薇薇说着冲晓风颇有深意地一笑。 “小月,”屋里有人在叫。 我应了一声,示意晓风先去大堂坐着,转身开门进去。晓风在门外并没有动。 屋里那些男人喝多了酒更加放肆了,一个男人站起来靠在我的身上,暧昧地说:“小月,你身上用什么香水呀?怎么这么好闻呢?” 我忙用手推他,强压心中的厌恶,解释说:“我不用香水,你喝多了吧,出现幻觉了?” “不用香水都这么香?”他又凑上来嗅了嗅。 “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吗?”我耐着性子问。 “有需要你能帮着解决吗?”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是一脸怒气的晓风,进了门一把拉过我,挡在我的身前,冷着脸说:“你的需要是欠揍吗?这个我倒是能帮你解决!” 第二十五章 “哟,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敢上老子面前来逞能!”海哥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拿了根牙签叼在嘴上,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是他哥,请你们对她尊重点!”晓风并没有被他们的气焰吓倒。 “你是她哥?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呀?”海哥又向前趴在桌子边上,另几个男人都已经站起来了。 看到这样的阵势,我有些害怕,拉了拉晓风的胳膊,从身后露出脸来对海哥说:“对不起,海哥,今天没招呼好你们,我哥来找我有点事,我们先出去一下!” 我正要拉着晓风出去,海哥说话了,“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我见势不好,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敲门进来了,看了一眼情形,转头冲我吼道:“岑月,你是怎么搞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以得罪客人呢?”又看了一眼晓风,接着说,“他是谁?有什么事到外面说去!” 我连忙赔着不是,拉着晓风从屋里退出来,我明白老板是来帮我们解围的,但晓风已经受不了了,命令说:“收拾东西,不在这儿干了!” 看他生气的样子,我不敢违拗,顺从地去换了衣服,跟着他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晓风似乎才消了些气,叹息着说:“真不敢想像,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人,你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我安慰他说:“哪会天天遇上这样的人呀?就这一次,还让你给碰上了!” “是吗?这么说还真巧呢!幸亏就这一次,以后你就到我那儿工作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晓风哥,你让我去你那儿工作,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呀,去了能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都可以给你开支!如果你愿意就帮我管帐吧!”他看着我说。 “我哪儿会管什么帐呀?你就给我安排个零活吧!” “月儿,你还拿不拿我当哥了?” “当然了,你就是我哥嘛!” “那就好,你到哥哥那儿还不仗义吗?” “行,我仗义!明天我就去上班!”我兴奋地说。 回到家,跟父亲说起晓风要我去上班的事,父亲也很高兴,欣慰地说:“晓风这孩子,还真念旧!你去他那儿我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我高兴得睡不着,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夜空。其实我以前很少看星星,虽然我经常在晚上回家,但是多数时候都是低头看路的。星星,应该是在有闲情的时候才看的。窗外的景物都是漆黑一片,因为星光黯淡,只有一弯残月斜挂在天边。 第二十六章 一早就到了晓风的加工厂,里面横七竖八堆放了许多木头,几台锯已经在开工了,算算日子这厂子建得可真快,真是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打听到晓风的办公室,他正坐在老板台后面计算着,有两个男人在向他汇报着,听到声音也没抬头,倒是那两个人看着我不说话了,晓风才抬起头,看见我进来,忙站起身迎上来,笑着说:“来了?看看,很寒酸吧!” “哪里寒酸了?是很壮观呀!”我夸张地说。 “还是月儿会说话!”晓风大笑着说。 晓风还真的让我管帐了,我推辞说不懂财务,但他还是坚持,说让我管他放心。 我开始学习着记帐,帮晓风管理着财务,还好,原先上学的时候学过的东西我还没有忘,现在终于找到了用处。 由于厂子刚开工,晓风总要在外面四处察看,我就透过玻璃窗看他,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很细但说得很少,而且很少斥责工人,那些工人和他说话的时候都在笑。他的神情很轻松,他说话的样子很有成功企业家的那种自信,他在一心一意经营他现在的事业,男人在专注地做一件事的时候才最有魅力。 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这么久了我都还没问晓风家里的情况,现在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才聊到这个内容。他刚结婚不到两年,妻子现在还留在他奋斗过的那个城市,她不愿意跟他回这个穷乡僻壤来,不只是因为她有工作难舍弃,更是因为舍不掉她现在的生活。晓风决定回来,是因为联系到有需要木材的客户,想起家乡的木头,看到了商机。回来后他就住在父母家里,这里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一切都很熟悉,在这儿做生意他如鱼得水。 家宝上学已经不用人送了,他的独立性很强。但今天我还是陪他走了一段路,因为我要去看莹莹。 莹莹跟在她爷爷的身后,正一起蹓跶呢。看见我,莹莹先是一愣,随即便向我跑来。我怕她摔倒,也快步跑上前,一把抱起她。莹莹用肉肉的小手拍打我的脸,生气地说:“妈妈坏,妈妈不来看我!” 我的心好痛,哄她说:“妈妈很想你,但是妈妈要工作呀!现在不是来看你了吗?” 莹莹的爷爷叹了口气,问:“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长生快结婚了吧?” “是呀,在农村找的,说结婚就结婚。” “农村姑娘勤快能干,挺好的。” “到啥时候我都觉得还是原配的好,这混小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不听话呀!” “也许,我们只有这一段缘吧!”“小月,你也别耽误了,遇上好人就再找吧!” 我“嗯”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段错误的婚姻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一个女儿已经让我揪心不已,再找又会是什么样呢?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晓风。我立刻被自己的错觉吓了一跳,赶快让自己清醒过来。 和莹莹分别已经没那么痛苦了,她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会乖乖地跟我说再见。 回家的路上,几片黄叶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一到秋天,我的心就会感到悲哀,虽然明知明年春天树还会发芽,明年夏天树还会繁茂,但只要到了秋天,只要树渐渐抖落一身的金黄,我的心就开始变得凄凉。 第二十七章 几天后,在去上班的路上,我遇到了薇薇,她看见我很高兴,问我现在的生活。知道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她很羡慕,想起她对我的照顾,我一时激动就问她想不想到晓风那里工作,还打着包票说晓风一定会给她安排好工作的。薇薇听了很开心,连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哪里能接受她的感谢呢? 去厂里看到晓风时我跟他说起薇薇的事,晓风皱了皱眉,为难地说:“月儿,我这儿用的都是男人,女人来了没法安排活呀!” “怎么会呢?我不是在这里工作吗?”我故意找茬说。 “你不一样,你不是我妹妹吗?”晓风瞪了我一眼说。 “谁是你妹妹呀?咱俩可没有血缘关系!”我跟他较上劲了。 “月儿,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跟我说也一定有你的原因,但是我真的挺为难的。” 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我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但嘴上还是不肯承认。人有时就是这样,别人越是对你好,你就越是恃宠而骄,而对关系远一些的人倒更有礼貌了。 被晓风拒绝,我觉得很没面子,更没法面对薇薇了。想到薇薇还在等我的消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了。 晚上去饭店找薇薇,老板看见我笑着迎上来,问候说:“小月啊,听说你现在有了好工作了?” “哪有啊,都是混口饭吃嘛!其实还不如这里呢,不管怎么说伙食好呀!”我回应道。 “小月啊,上次的事希望你别见怪呀!” “怎么会呢?我还能那么不明白事理?还看不出来你是帮我解围吗?” “你明白就好,干咱们这买卖的,没办法!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孙子呀!”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嘛!” “说的好!你能理解就行了,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老板说完就离开了。 看着薇薇,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结果,她倒是很理解的样子,连说没事。薇薇叫我等她一起下班,然后一起去吃东西,我想了想就答应了。 我们去了一个小店,叫了两样小菜,还要了两瓶啤酒,边吃边聊。薇薇问我现在工作的情况,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把话题引到了晓风的身上,一说起晓风,我的话就刹不住了,说着晓风的好和对我的种种好,从小时候说到现在,薇薇侧着头用手支着,微笑着倾听。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多了,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她才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啊,真像是恋爱中的女人!”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女人的心事真就那么容易暴露吗? 第二十八章 每天早上,晓风都很早就到厂里,他父母家离厂很近。中午就不回去吃饭了,晓风的厂里是有食堂的。但晓风还是经常带我出去吃午饭,因为食堂里的饭不仅难吃,还不干净。食堂里吃饭的都是那些工人,他们都是渴了就喝生水,饿了能吃凉饭的,只要能吃饱,根本不在乎是否卫生。 这一天早上,我刚一到厂里,就见晓风在藏着什么。我探头想去看,他作势挥手将我推开,故作神秘地不许我看。我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再理他,坐在一旁发着呆。 早上父亲又给我煮了六个红皮鸡蛋,还选了其中最红的一个给我“滚运气”。从小到大,每到我过生日的时候,父亲就会给我煮六个鸡蛋,再从中选一个最红、最圆的来“滚运气”,在我还没起床的时候,他就将温热的鸡蛋放在我的头上,从头到脚地滚下去,边滚边叨念着:“滚,滚运气,滚出一年的好运气!” 除了鸡蛋,我的生日就和平常日子没什么两样了,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我奢望太多。上学的时候听郑智化的《生日快乐》,最有感触的就是那句“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我的生日在深秋,在叶落尽了、草枯黄的时候,秋风已经很盛了,我想母亲生我的时候心情也不会太好,因为那时是林区的防火期,不许生火,那个年代的母亲要怎么坐这个“月子”呢? 到该吃午饭的时候了,晓风过来叫我:“月儿,走,我们出去吃!” “今天就不去了。”我无精打采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心情都不太好,像极了外面的季节,一种秋天的阴郁。每年的这天,我总是一个人坐着,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走吧,哥今天请你吃好吃的!”晓风微笑着说。 “我没胃口。”我拒绝了。 “月儿,你是不是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呀?好吧,我给你看!”晓风说着回身去他的办公桌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装袋,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奇怪地问。 “打开看看吧!”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东西,疑惑地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是一件羊毛衫,手感真好,很柔软,颜色是很好看的桔黄色,上面有亮晶晶的钻,真漂亮!我正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在一旁微笑着说:“月儿,生日快乐!” 他记得我的生日!他竟然记得我的生日!是的,他曾经给我过过一次生日,是在我十岁那年,他送我一个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奶油蛋糕。 我的泪模糊了眼,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能感觉他在笑,我想说声谢谢,但却发不出声音。 “月儿,我们出去吃饭吧!今天我来给你过生日!”晓风的笑脸印在了我的眼里,刻在了心里。 那一天我过得很幸福,幸福得像是在梦里,感觉那么的不真实,到现在都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唯一记得清晰的是,那一天我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第二十九章 晓风对我真的很好,他会关心我,我生病的时候他会给我买药,闲的时候他会带我去吃好吃的,怕我每天上下班冷,他还给我包了辆出租车,每天接送,为了联系方便,他还给我家里装上了电话。有时候我说起花了他太多的钱了,他还会不高兴地说:“钱赚来不就是用来花的嘛!” 有时我会偷偷地计算,晓风在我身上花的钱,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不是亲兄妹,他对我真是太好了,好像是今生对我最好的人了。有时我也会偷偷地想,如果能和晓风一辈子都这样…… 厂里每天都很忙碌,但我基本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晓风经常会到外面看看生产情况,回到屋里再和南方的客户联系一下,不几日就发一车货过去。晓风的客户有好几个,但其中最大的一个客户姓贺,和晓风的联系比较多,我还接过他打来的一个电话,当时是因为晓风把手机忘在桌子上了。他的普通话很烂,我都听不懂,那次和他说话累得我半死也没弄明白他说些什么,后来还是晓风回来了才跟他讲清楚了。 晓风的妻子也经常会打电话过来,看他们通电话的样子,他们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会酸溜溜的。一次,晓风电话里说,过完冬天他就会回到妻子身边了,春天是生产的淡季,不会很忙了。想到晓风会离开,我的心很疼。 晓风的交际也逐渐多了起来,一部分是从前的同学、朋友,还有一部分是新结识的朋友。都说是“物以类聚”,晓风的朋友也多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晓风经常会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我一个人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 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只有几片雪花飘落。冬天来临的时候,下雪就是早晚的事了,但我却像一直都在盼着下雪,因为我觉得没有雪就不像真正的冬天,可是,当雪真的落下的时候,我又觉得这肮脏的世界不应该是雪来的地方,它是那么纯洁,那么美丽,那么多情。我喜欢仰着头看雪花从天上飘落,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像是自己正在从天上飘落一样。我总想跳出来看看自己,看看自己正在做的事,假如自己不是自己,假如自己是另一个人,看着现在的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也许就是像我现在看别人一样吧?也许就不会那么关心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情,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 第三十章 晓风的厂里出事了。这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很早就来到厂里,结果发现有三台锯上的电机都被偷了。那些电机都很贵的,三台就损失了近万元,这还不包括停工后一天的损失。 我到厂里的时候晓风已经报了警,警察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些情况就离开了。有几名工人私下议论,说这儿的警察根本就不会破案,靠警察还不如找地痞呢!晓风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开始托人打听消息,后来听人说,海哥掌握着这儿所有“三只手”的底。 有中间人牵线,晓风请海哥吃饭,地点就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饭店。我很担心他们的这次会面,怕有前嫌会谈不成。 很晚,晓风才回来,喝了很多酒,看样子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 晓风倒在办公室里的床上,吐着酒气说:“这世道,正的不如邪的,好的不如坏的!” “他没难为你吧?”我试探着问。 “没有,有中间人呢!” “那就好,我就是担心上次你因为我……” “月儿,你放心,一码是一码,现在他要是还对你不尊重我还跟他翻脸!” “晓风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感动得想哭,挨着他坐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我第一次去你家,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我妹妹,只要你让我陪你玩,我就没办法拒绝,而且,如果岑阳对你不好,我还会很生气呢!”晓风回忆着说。 “晓风哥……”我哽咽了。 晓风顺势把我搂在怀里,笑着说:“你呀,怎么还像小孩呢?我就觉得,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看着别人欺负你不管!”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了幸福。 他很快就睡了,我帮他脱了鞋,拉过被给他盖上,坐在旁边看着他的睡相,回忆着往事。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们都已经变了容颜,再也回不到从前,看看现在的我们,真是感慨万千。 突然觉得有些冷,看看找不到什么御寒的东西了,而现在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这晚,没有月也没有星。我不敢独自走回家的路,看看晓风又睡得很沉,而我又很冷,犹豫了一下,我贴着晓风躺下,拉过被子的一边盖上,嗅着晓风身上的味道,渐渐进入梦乡。 第三十一章 是被一阵声响吵醒的,我睁开眼,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外面有人说话:“我就说嘛!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吧?都睡在一张床上了,呵呵……” 我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了。 晓风打着哈哈说:“这有什么啊?” “就是,这有什么啊!”海哥阴阳怪气地说。 “海哥的办事效率真高,这么快就帮我把事情摆平了,真是太感谢了!” “哪里,小事一桩,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在这巴掌大的地面上,我还管点儿用!”海哥大咧咧地说。 “可不是管点儿用,那是真管用啊!”晓风奉承着说。 “过奖,你别那么抬举我,说实话,你跟我瞪眼睛的时候我更舒服!” “是吗?您还有这爱好?” “说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是,别走了,就在这儿坐坐,中午我请哥几个吃饭!”晓风爽快地说。 “吃饭就不用了,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哪能让你破费呢?” “海哥要是不吃,那就是瞧不起兄弟了!” “看你说的,那好吧,吃!不过,得让你那亲、亲妹妹坐陪呀!” “她呀,就不用了吧?”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夺人所爱的!就是吃个饭嘛!” “那,好吧!” 晓风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我才从床上坐起来,想起刚才他们说的话,脸上一阵阵发烫。 过了一会儿,晓风过来了,看我在床上坐着,不高兴地说:“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家?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心里明知道他是为我好,嘴上却还是说着歪话:“是怕影响你的名声吧?是不是怕这事传到嫂子的耳朵里呀?” “月儿,你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晓风生气了。 “你昨天晚上喝多了酒,而外面又那么黑,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嘛!” “唉!也是,怪我!下次你就不要等我了,到点就下班,记住了吗?” 我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第三十二章 吃饭的时候晓风还是没让我去,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饭菜。 晚上回去的时候听了父亲半天的唠叨,说着昨天晚上苦等我不回来时的担心,原来男人在家呆得久了也能学会唠叨呀。 厂里都是按照客户的订单加工木材的,款回流得也快。我真佩服晓风的头脑,他做生意真的很精。我正统计这几天的进出款,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哟,岑会计,忙着呢?” 我抬头一看,竟是薇薇。我忙迎上去,问她怎么来了。 薇薇笑着说:“怎么?我不能来吗?” “谁说你不能来了?我只是奇怪,现在饭店不忙吗?” “忙不忙都跟我没关系了,我不在那儿干了!”薇薇微笑着说。 “不干了?那你干什么呀?” “干什么?来跟你混呀!”薇薇开玩笑似的说着。 “跟我混?跟我混就得喝西北风了!”我嗔怪她说。 “怎么?怕我抢你饭碗呀?放心吧,不会的!” “我才不怕你抢呢!原来我就想过让你来干这份工作呢!” “行了吧,别口是心非的了,你能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有些急了。 “算了吧,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薇薇,你到底找到什么工作了?快告诉我吧!”我忍耐不住了。 “不是说了吗?来跟你混呀!”薇薇还是不急不徐地说。 “你别急我了成不?” “你那个哥哥昨天到我们那儿吃饭,看到我就说让我来这儿工作,这不,我就来了!” “怎么会呢?上次我跟他说他都没答应,你快老实交待,你用什么计了?” “当然是美人计了!”薇薇开玩笑地说。 我们正在说话,晓风进来了,看见薇薇,尴尬地对我说:“昨天我突然想起厂里需要个人帮着管理食堂,看薇薇还挺能张罗事的,所以就让她来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我跟你说不好使,还是薇薇有办法!”我吃醋地说。 “月儿,不是这样的,我也是才想到的。” “小月,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离开的!”薇薇说着做势要走,我忙拉住她说:“你别走,当初还是我提出让你来这儿上班的呢,你来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只是觉得没面子,是晓风哥没给我面子!” 晓风尴尬地笑笑,看了看薇薇,又看了看我。 第三十三章 薇薇确实是很有能力的女人,食堂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饭菜也更干净了。 中午和晓风哥一起去食堂吃饭,薇薇也端了饭菜过来,笑着问:“不耽误你们吧?” 我和晓风几乎同时说:“没事,坐吧!” 薇薇笑得更加妩媚:“还挺有默契的呢!” 我的脸红了,晓风低下了头。 薇薇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食堂里的事,像是在汇报工作。晓风时不时地给点意见,但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看着办吧!”我感觉晓风对薇薇似乎有所顾忌,这和他之前的态度大不一样啊。 下午,坐在办公室里,我靠近暖气取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晓风正在给工人们安排任务,薇薇从食堂那边出来,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在白雪的映衬下,像一团移动的火。她正在向着晓风移动,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来以后,我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特别是看到她对着晓风笑、对着晓风柔声细语地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就会不舒服。 薇薇不知道跟晓风说了些什么,晓风也笑了。 晓风进屋的时候,看我正趴在窗前看外面,笑着问:“看什么那么入神呀?” 我懒懒地答着:“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呀?” “看的是言情剧!” 晓风用手摸了摸我的头,侧目看着我说:“不是发烧了吧?怎么说胡话呢?这窗户又不是电视,哪有什么言情剧呢?” 我闪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女主角刚离开,男主角已经进来了。” 晓风呵呵笑着:“好啊,月儿,原来你在说我呀!” “你们的关系越来越近了呀?”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我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呀!” 哼!还用这个来堵我的嘴。 晓风说完就开始忙着处理他的事情,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再回头看外面,薇薇春风扶柳一般地走着,她身材很好,长得也很漂亮,在她面前我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卑。 第三十四章 是不是人与人相处久了都会有磨擦?最近和晓风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晓风有时甚至也会气得变了脸色,他不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懂。不过,现在我懂了,我这样的表现是因为我在乎他,而我这样的表现又加速了我们的分离。人就是这样,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担心会失去,和晓风在一起的日子我都倍加珍惜,因为害怕失去,而越是害怕,就越是容易把担心成为现实。 冬天是加工木材的旺季,因为山上的树都要在冬天采伐,各加工厂都会忙得热火朝天了。 外面还是冷的天,屋里却有张热的脸。晓风的一个南方客户来到厂里,就是我上次接听过电话的那个贺老板。贺老板矮小的身材,瘦削的脸庞,一对小眼睛总像睁不开的样子,穿着貂皮的大衣,戴着貂皮的帽子,只是那高档的东西在他的身上实在看不出来高档。他正坐在我的面前,用他憋脚的普通话夸赞着我的美丽。晓风替我谦虚了几句,然后他们就开始谈论生意上的事,我起来去另一间屋里烧水,沏上茶端给他们。贺老板跟晓风说着话的同时,眼睛还在我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听晓风和贺老板谈话的意思,这次贺老板是来催货的,晓风陪他到外面看了生产情况,他不住地点头,看样子还是很满意的。 晚上,晓风要请贺老板去吃饭,没叫我陪。我要下班回家的时候叫了薇薇,她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叫我先走。 回到家,哥哥正在帮家宝洗脚,真是奇怪,以前都是家宝自己洗脚的,今天为什么要哥哥帮他洗呢?问了父亲才知道,是哥哥要的,家宝还挣扎了半天呢。我感觉哥哥并不是真的忘记了一切,只是他的记忆被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了,总有一天会被翻出来的,只是这需要我们大家的努力,再就是时间。 家宝像是求助似的看着我,嘟囔着说:“姑姑,你看爸爸呀,还把我当小孩呀?” 我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安抚着说:“就让他帮你洗吧,谁让你那么懂事呢?” “可是我的作业还没写呢,你让他快点洗吧!” “你怎么不跟他说呢?” “说了,可他像是听不见!” 看着哥哥一丝不苟地洗着家宝的脚,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件非常重要的宝贝,我想,在他的心里,家宝一定就是他最重要的唯一的宝贝了。 第三十五章 因为现在是厂里最忙的时候,早上我很早就到了厂里。没想到薇薇更早,已经在晓风的办公室里了,脸上似乎还带有睏意。晓风也好像余醉未消,倚在床上,眯着眼睛。 直觉告诉我晓风和薇薇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的心不由得一颤。 “你们都在呀?”我像往常一样问。 “嗯”,薇薇答应了一声,“我来跟老板汇报工作。” “你可真够早的了,一来就汇报工作?”我看着晓风说。 “薇薇,你先去忙吧!”晓风换了个姿势躺下说。 “好!”薇薇说着,看了晓风一眼,眼光又扫过我的脸,转身出去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 “别瞎猜!”晓风打断了我的话。 “你的那个客户呢?”我又找了个别的话题。 “旅店呢,昨天我们喝得都挺多,大概现在还没醒酒呢!”晓风闭着眼答话。 “他是你最大的客户了吧?” “算是,他用的量挺大的!” “他是哪里人呀?” “你怎么那么关心他呢?”晓风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呀,好奇嘛!”我轻松地说。 “我还没说呢,昨天我看他看你的时候那两只眼就色眯眯的,你以后可要离他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呢?不就是看两眼吗?以前在饭店的时候还有人对我动手动脚的呢!” “难道你还喜欢人家那样对你吗?”晓风气得坐了起来。 “谁喜欢了?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也生气了。 “我就是告诉你,对那些男人都离远点,别让他们打你的主意、占你的便宜!你呀,什么都不懂,别到时候让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你以为我会看上他呀?你看他那个样子,一张老脸跟树皮似的,佝偻得快成句号了,我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关心你的客户,你还这个样子!”说着一股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泪也落了下来。 看我哭了起来,晓风也慌了手脚,忙拿纸巾递给我,哄着说:“月儿,你别哭,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我愈发地哭了起来,像是心中积压了许久的委屈。 第三十六章 我正哭着,开门进来了一个人,进门就说:“怎么了?小月姑娘怎么哭了?” 晓风像被电到了一样,一下就缩回了帮我擦泪的手,站起来说:“贺老板,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昨天可真是喝多了,你们东北人就是豪爽,在喝酒方面我是自愧不如呀!”贺老板佩服地说。 我站起来擦了擦泪,刚想出去帮他们沏茶,贺老板就拦住我问:“小月姑娘,为什么哭呢?” 我挤出点笑容,冲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刚才被老鼠吓到了。” 贺老板笑着点头,“唔唔”了半天,才去椅子上坐下。 晓风跟贺老板一起谈论着,一会儿争争讲讲,一会儿又嘻嘻哈哈,我送过去茶水后就到隔壁坐着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晓风又要陪贺老板吃饭,贺老板坚持要我也参加,晓风实在推不掉,只好勉强答应。吃饭的时候,贺老板像是故意挨着我坐,我心中有些厌恶涌了上来。薇薇也来了,坐在晓风和贺老板中间,但她像是故意挨着晓风坐,我心里有些酸味泛了起来。 席间,薇薇说起了昨天晚上他们吃饭时的段子,我这才知道,原来昨天薇薇说有事没跟我一起走是陪他们吃饭了。薇薇说话的时候,晓风看了我一眼,我却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贺老板热情地招呼我吃菜,像是主人一般。我由于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感觉沉重,情绪也低落了,不想吃。贺老板起身给我夹菜,我顿时觉得恶心,看他的样子都已经没有吃饭的胃口了,还要他给我夹菜,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呀! 晓风站起来冲我说:“月儿,咱俩换一下座位吧,我想跟贺老板谈点事!” 我听话地站起来,坐到了晓风的座位上。薇薇无趣地向后缩了缩,贺老板却在打着哈哈,握了握晓风的胳膊。晓风在贺老板的背上拍了拍,两个人接着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 我偷眼看了看薇薇,她正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眼神却在晓风的身上飘。似乎是发觉我在看她,薇薇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低下头,避开她的眼光。 晓风和贺老板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我知道晓风是不想让我喝酒,每当贺老板举杯邀我一起喝他就会抢断,连带着薇薇都不许喝了。在酒桌上,“众人皆醉我独醒”并不是什么快事,不要以为清醒的人就能看清世事,清醒是可以看到别人醉后的丑态,但却看不清真实的自己,“酒后吐真言”,喝醉的人才会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这顿饭因为有我的参与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别扭,我想昨天他们在一起时的场面一定比这次气氛热烈。 第三十七章 吃过晚饭,晓风叫了车让我和薇薇先各自回家,他要送贺老板去附近的旅店。 在车上,薇薇突然说了句:“昨天晚上,老板让我帮他陪客人,酒喝得比今天多。” “是吗?今天不尽兴是不是因为我来了?” “哪有啊?”薇薇笑得有些虚伪。 “昨天晚上你没回家?” 薇薇似乎被我突然的提问弄得不知所措,想了想才说:“你是担心我和你的晓风哥吗?” “我才不担心呢!他已经是结过婚的男人了,该担心他的人应该是他的老婆才对!”我言不由衷地说。 “我想也是!其实,人呀,有时候就是逢场作戏,有时候虽然动了真情,但世俗不容,也就依然把它当成戏吧。人与人之间其实就是各取所需,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人生不过几十年,好时光短暂呀,该行乐时就及时行乐,过完了的日子是不会回来的!”薇薇感叹着。 我没想到薇薇会这样就承认了,至少我认为她这是承认了。我没想到晓风哥会和薇薇扯上关系,至少我认为他们之间是有关系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到晓风这里工作吗?”薇薇问。 她的话让我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我没吱声,等待她的回答。 “他请海哥吃饭,求海哥办事,但当时的气氛很不好,那个中间人没起到什么作用,其实是我帮他跟海哥说的话。” 其实我当时隐隐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你跟海哥的关系很好啊!”我故意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曾经有过关系。”薇薇坦率地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怎么,看不起我?你想我很随便是吧?” “那是你的事,不关我的事!”我厌恶听到这样的话。 “人家都说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脚上之所以会起泡,是因为鞋不合适。” “如果不走路,脚也不会起泡!” “那倒也是,我不想怪谁,我认命!我这一辈子也不想怎么着,只要过得开心快乐就好!”薇薇说得轻巧。 “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啊!其实,我觉得,不开心的人是你!你的不开心都是自找的,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你不争取,就只能拱手送人!你不要怪别人,现在就是这社会!”薇薇挑衅地笑着。 我已经到家了,没跟薇薇说再见就下了车。 第三十八章 我的心在受着折磨,被痛苦折磨着,被嫉妒折磨着,被愤怒折磨着。像是受了欺骗,受了那个口口声声说别人会骗我的人的欺骗! 这一夜,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晓风和薇薇的影子,到后来,他们重叠在了一起,重重地压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头都快要裂开了。 上班的时候,薇薇依然比我早就在那里了。晓风在外面指挥工人干活,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贺老板今天要走了,晓风这两天加班赶出来的货都是要给贺老板带走的。中午为贺老板饯行的时候,晓风没让我去,还是薇薇陪着。 下午,我坐在晓风的办公室里,独自生着气。晓风和薇薇一起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有说有笑。进了屋,晓风看我脸色不对,便让薇薇先出去了。 晓风凑近了我,关切地问:“月儿,你怎么了?” “你还会管我怎么吗?你自己风流快活,哪里还能顾得上我呢?”我委屈地说。 “别把自己搞得跟怨妇似的,谁欺负你了?”晓风笑着说。 “你告诉我,你和薇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质问着。 “咳!能有什么事呀?月儿,就算有什么事又算得了什么事呢?”晓风无所谓地说。 就算有什么事都不算什么事?晓风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呢?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月儿,你别瞎想,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哥,我会对你好的!”晓风真诚地说。 哥?只是哥?难道真的只是哥吗?晓风对我的感情只是哥哥对妹妹,那我呢? “月儿,我现在一个人在这边,你嫂子不愿意跟我来,就算是哥做出点什么过格的事,你也能理解吧?” “我不能理解!”我大声吼道,然后是嚎啕大哭。 晓风不再作声,一直等到我哭得哑了嗓子,没了动静,他才起来帮我倒了杯水。 接下来的几天,我看到晓风都在躲着薇薇,特别是在我面前。 新年又要到来了,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人们还是很高兴新年的到来,毕竟新的一年带来新的希望。 薇薇约我一起去买衣服,过年了,要好好打扮自己。晓风准了我们的假,让我们自由地逛去。我和薇薇将这里唯一的一条商业街走了个遍,只凑和着买了两件。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给晓风买件衣服的时候,薇薇已经看中了一件男式毛衫,正在跟店主砍价。看那款式、看那颜色,我猜想一定是买给晓风的。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有情,而且,像薇薇说的那样,是很现实的感情。 第三十九章 过年的时候晓风去我家看望我父亲和哥哥,带来了许多的礼物,还有送给家宝的玩具。父亲一再感谢他对我的照顾,他不高兴地说父亲是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父亲让我也买了礼物去看望晓风的父母,他的父母对我很和气,一起聊着晓风和哥哥过去的事。晓风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她很希望晓风能经常陪在身边,毕竟他们只有晓风这一个孩子。晓风曾经要接他们去城里的,是他们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们曾经去呆过一段时间,总觉得不习惯,正是故土难离呀。 年是很容易就过去的,春联还没旧,晓风的厂子就开工了。 再见到贺老板的时候是在立春以后,又是一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新气象。他和晓风寒暄过后,说要请我们一起吃饭,晓风原还要尽地主之谊的,他却坚持说这次要回请。吃饭的时候,贺老板还是有意无意地靠近我,晓风也总想隔开我们。 吃过饭,晓风正要送贺老板去旅店,贺老板抢先说话:“我现在不想回旅店,我想请小月姑娘陪我走走,不知道张老板放不放心呀?” 晓风笑着应对:“说哪儿的话呢?有什么不放心的呀?”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我,我能读懂那眼神中的担心。 贺老板对我用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说:“我就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咱们就在这街上走走吧!我也想好好看看你们这里的景色!” “我们这里哪有什么景色呀?路边都是平房,连栋楼房都很难见到!”我不屑地说。 “你们这里更有原始的风貌呀,不像城里,都是楼房,看着就很挤,路也很堵,楼房太高了,连阳光都被挡住了。”贺老板感叹着。 “我倒觉得城市挺好的,大,人也多,先进的东西也多,变化也多!”我憧憬着说。 “那么,小月,如果你真的喜欢城市,你就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城市,给你想要的生活!好吗?”贺老板认真地表白着。 我一愣,像是没听明白他说的话,呆呆地看着他。 “小月,”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回去以后我总是想起你,这次我来就是为了你,我想带你离开这里,想跟你一起生活,一起走完这一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看看他那张让我厌恶的脸,再听听他这充满真情的告白,我的心开始做着矛盾的斗争。 第四十章 回到家,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耳边回响着老贺说的话,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晓风的样子。我想理清一个头绪,可是越理就越乱。想想这段时间和晓风在一起的日子,原本的幸福和快乐已经被最近晓风和薇薇带来的痛苦替代了。再想想老贺,他虽然相貌不达标,但他的物质条件却很达标,如果我想生活得好一些,他倒是可以满足我。可是,可是,我的心不甘,第一次失败的婚姻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是因为自己的不够坚持,轻易就向命运低了头,而现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我真正喜欢的人是晓风,我想听从心的安排。我想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它让我在那样的地方遇到晓风,让我和晓风有了这段时间的接触,它应该还会眷顾着我们,让我们有结果的才对! 我那时想的都是自己的想法,太沉迷于自我了,根本没有考虑现实因素,根本就没去想,晓风已经是个结了婚的人,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我其实是在犯错,不管是当“小三”,还是当“二奶”,我都是一个不被道德宽容的人。但当时我只考虑自己,只考虑自己的感情,考虑自己的感受。 我请老贺给了我一天的时间,一天以后我就会给他答复,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时间。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我要跟晓风摊牌,我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我要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早上上班,晓风正在办公室里和几名工人聊天,外面的木材已经不多了,再过一段时间,加工厂就要停工了。 晓风见我进来,打发了那些人,坐到我面前,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想问我昨天晚上跟老贺的事。 “月儿,老贺昨天跟你说什么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说喜欢我。”我平静地说。 “喜欢你?他跟你说这个干什么?”晓风生气地说。 “至少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敢于坦白自己的心。”我依旧平静地说。 “月儿,你喜欢他?”晓风怀疑地问。 “不喜欢。我长这么大,只喜欢过一个人……” “那就好,离他远点吧!”晓风像是在逃避这个话题,说完就沉默了,我们都沉默了。 第四十一章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我问:“晓风,你喜欢我吗?” “怎么这么问?”晓风是在故意闪躲。 “你告诉我实话,好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当然喜欢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就喜欢你,真希望你是我的妹妹。”晓风眼中带着笑意,似乎又回到了当时。 “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只是像对妹妹一样的喜欢,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我的话像质问。 “当然,你在我心中永远就是一个妹妹!”晓风坚定地说。 “可是,你知道吗?我并不想做你的妹妹!”我哭着说。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我更加委屈了。 “月儿,你别哭,是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好,你说出来吧!” “你做得好,你什么都做得好!是我不好,我不该错把你的亲情当爱情!”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月儿,你这是说什么呀?”晓风有些慌了。 “晓风,你难道真的没感觉吗?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你了,我把你当做我的白马王子,梦想着有一天能嫁给你!你那时候去我家,你对我好,你带我玩,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后来你和哥哥都考上了大学,你假期的时候都不回来了,在外面打工,从那时起我就失去了你的消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你了。可谁知道,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它让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对我也像我对你一样的感情,我以为你就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只是把我当妹妹!你可以和薇薇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在一起呢?” 晓风的眼中莹光闪闪,哽咽着说:“月儿,你别说了,我们怎么可以呢?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纯洁的,我从来都不忍心伤害你。你说我和薇薇的事,其实,那次是因为我们都喝醉了酒,我知道你不高兴,所以我已经很疏远她了。” “如果你说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爱,那为什么还要在乎我的感受?” “月儿,我对你的感情是爱,只是我想让这份爱更纯洁,不想掺杂其它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什么纯洁?什么高尚?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爱你,我想跟你一起生活!”说着,我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捧起他的脸,用力地去亲吻他。 晓风用力地推开我,吼道:“月儿,别这样!” 被他推开,我直直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晓风轻声说:“月儿,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不去打破它,好吗?” “不可以,我们不是兄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想和你一起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你能答应我吗?我可以不计较名份,不用你和你的妻子离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激动得有些颤抖。 “月儿,你冷静点!你想过没有,你不要名份,跟我一起生活,你要背负多少压力,你想过吗?你会被世人指责的,我不想你面临那样的处境!” “我不管,我就问你一句,你要不要我?” 晓风沉默了。 第四十二章 我走了,和老贺一起走的,什么都没带,因为老贺说他全部都给我买新的。老贺给了我一笔钱,我全都留给了父亲,就当是偿还父亲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用卖掉自己的钱。 我决定跟老贺走的事并没有告诉晓风,对父亲说的时候也很委婉,只是说自己要出去打工,去赚大钱了。父亲不舍得我走,特别是接到那一笔钱的时候,他更是怀疑。我没有留给父亲寻找答案的时间,匆匆跟老贺上了火车。 老贺生活的城市不是很大,但很挤,很堵。老贺给我租了一间房,买了些生活必需的东西,就开始了我新的生活。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老贺并不算是很有钱的人,他的钱在我们那里能算富豪,而在这里只能算小康。 和老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才渐渐清醒过来,我又一次被命运捉弄了。老贺是个有家室的人,他并不能每天都在我这儿,他要在家里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其实这是我并不介意的,确切地说,我更希望他不来。老贺其实对我也挺好的,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也想和我一起说说话,只是我不太愿意跟他讲话。 刚来的时候我给父亲打过电话,告诉了他我生活得很好,让他放心。我也想从父亲那里得到晓风的消息,特别想知道的就是我走后他的举动,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乎我。其实,这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父亲跟我说,我走后晓风来过,问我去了哪里,他说不知道,只知道我出去打工了。他说晓风埋怨他了,怪他不该让我走。 听了这些,我的心碎了一地。我流着泪告诉父亲,我生活得很好,真的很好,让他不用担心,见到晓风的时候也替我说一声,我感谢他对我的照顾。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哭得像个泪人儿,我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因为我要为自己的冲动埋单。 老贺后来就不和晓风做生意了,我想都是因为我,大概是晓风打电话找过他了,他一定猜到我是被老贺带走了,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呢?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像无根的萍,整天一个人孤单地坐着,突然想起了哥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感受。 老贺偶尔来过,留下一些钱,就够我生活一段时间的了。我的消费能力很差,这大概让老贺很开心,其实他的需要也很少,偶尔来的时候敷衍他一下就行,这样的付出也算是等价交换吧。 一个人的孤单有时并不可怕,更可怕的是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寂寞,就像现在的我和老贺。两个人在一起,却感到寂寞,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第四十三章 我每天都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那儿的人都说着方言,听着很不习惯。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一个摊床,那是一个中年妇女经营的,她说的话竟然是我熟悉的语调,这让我很开心。独在异乡为异客,他乡能够遇到同乡,倒应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她也是从我们那个林业局出来的。 这个中年妇女似乎也觉得和我很投缘,一见到我就跟我说东扯西的,买完东西也总要再塞给我几样。她的热情让我觉得温暖,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林丽华,她让我叫她林姨,我觉得能遇到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大的收获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任何事情都不会一成不变,人生为什么总是充满变数。 我跟着老贺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一年,他的老婆就知道了我的存在。一天,她带着人来到我的住处,用力敲门,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打开了门。那些人见到我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我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拳打脚踢,直到我没了知觉。 躺在医院里,我见到了老贺,他站在床边,他老婆在门外等着。 “小月,我对不起你,我答应给你想要的生活,现在,我做不到了!”老贺愧疚地说。 “没关系,你走吧!我不怪你。” “小月,这儿是五万块钱,你拿着吧!” “谢谢!” “不!小月,你别说谢谢,这让我心里很难受。”老贺说着低下了头。 “老贺,我是谢谢你把我带来这里,让我有机会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不然,也许这辈子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多遗憾啊!” “小月,我把你带了出来,却不能好好照顾你,我真无能啊!” “老贺,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做男人的,结了婚就得对那个女人负责呀!”我说完都为自己说的话感叹起来,如果当初能这样理解晓风,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呢? “小月,我刚带你出来的时候,张晓风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你是自愿跟我的,就让我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想回去的时候,让我安全地把你送回去。小月,现在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我的泪又流了下来,晓风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要的你给不了,就不要让我看到希望呀!我心里有个声音说:“其实是你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一切,是你想的太多了,是你误会了别人的好意,是你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是你一手导演了今天的悲剧,是你,是你,一切都是你!你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你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吃!” 老贺走了,从此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四十四章 出了院,我还是回到了老贺帮我租的房子,还是一个人生活着。 独自舔噬了一段时间的伤口,蓦然一天,我看到窗外的天竟然那么蓝,原来日子并没有因为谁的不幸改变。我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也不再觉得孤独,因为我每天都会到菜市场林姨那儿帮忙,我还有老贺给我的钱,暂时衣食不愁,只是需要做点事打发无聊的时光。 林姨的生意时好时坏,钱赚得不多,只能维持生活。她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时候帮她收完摊,我们就一起到小吃店去吃饭,我们互相温暖着,在这个没有家的感觉的城市里互相支撑着。 林姨了解到我的情况后,曾劝我回家去。我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去面对从前的生活,虽然我知道自己的选择并不正确,而且,我的选择是一错再错的,但是我就是不愿意走回头路。 林姨的身世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知道,但她从来都不说,她只说我们的命运相似,都是苦命人。林姨说,如果我实在不想回家去,那就找点事做吧,总不能一直这样呆着,坐吃山空啊! 听了林姨的劝,我开始寻找工作,可是,接连碰壁让我丧失了所有的信心,最后,又回到了菜市场,帮着林姨去卖菜了。 再次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我知道晓风已经关闭了加工厂,离开了那里。他应该是回到他妻子身边去了吧。问起家宝的情况,父亲说家宝的学习成绩很好,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一直都不用别人操心,知道用功读书。哥哥最近有些反常,不太愿意坐在家里了,经常往外跑,一走就是一天。 最后问到了莹莹,莹莹是我最大的牵挂,离家之后我才发觉,我对莹莹的思念才是最真切的。父亲说莹莹现在很懂事,长生媳妇又生了个女儿,她现在就是姐姐了。长生这回还是没能圆了生儿子的愿,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逼着现在的媳妇给他再生个孩子了。莹莹,我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家里又有了个孩子,他们还会不会疼你、爱你、关心你? 我打电话的时候林姨来了,带了些菜,说要给我做着吃。她听到我和父亲的谈话,一直默默无语,后来,不经意间,我看到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结束电话后,我来到她的身边,她猛地一惊,故做镇静地问:“怎么了?” “林姨,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你怎么哭了?” “我哪有哭啊?你看错了吧?”林姨掩饰着说。 “我才没看错呢!你明明就是哭了,为什么不承认呢?” “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和家人通电话时我有些触景生情。”“你也想你的家人了?”我挨着她坐下。 “是呀,想啊!一别都那么多年了,怎么能不想呢?” “想,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没脸呀,没脸见他们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拉起她的手问。 她的泪瞬间奔流下来,呜咽着说:“人有些时候犯的错是没办法弥补的,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林姨,你别难过,我能理解你,我现在跟你是一样的感受,咱们就是亲人了,以后咱们就是亲人吧!”我和林姨抱在了一起,痛哭起来。 第四十五章 后来,我找了份家政服务的工作,因为林姨的菜摊生意根本维持不了我们两个人的开销。在城市里,只要人勤快就饿不死。我每天都到别人家里去帮着做家务,虽然累点,但生活得很充实。林姨也搬来跟我同住了,这样能省下一份房租,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一起生活。 一天,我按照公司提供的地址去了一户人家服务,那是一对丁克家庭,男女主人都有各自的事业,家庭条件很优越。去的时候家里只有男主人在,好像女主人出差了。那个男人戴着眼镜,很有学问的样子。他开门让我进去,很热情地招呼我坐,我谢过他,说我来是干活的,随后就开始做我的事了。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但我能察觉到他的眼光总是在我身上游走,我开始提高了警惕。 活干完了,我请他验收,他四处看了看,笑着说:“很好,很好,我很满意。” 我请他付我工钱,然后准备离开。他突然问我:“小姐,如果我付给你三倍的价钱,让你再为我提供一项特殊服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明白了他的暗示,明确地告诉他我不愿意。他似乎觉得可惜,不过,他没难为我。 晚上回家,我跟林姨说起了这件事,林姨感叹着说这都是经常会遇到的事,现在的人呀!我原本以为城里人的爱情应该比我们那里更真,因为他们有钱。在我看来,爱情就是一件奢侈品,没有钱就没有办法拥有。现在看来,哪里都是一样,因为人性都是一样的。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就到林姨的摊上帮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感觉真的像一家人一样了,以至于有很多老主顾都会说我们很像母女。有时候细看看林姨,真觉得自己跟她很像,心里会不自觉地想,也许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呢! 晚上回家的时候,多数都是林姨做饭,虽然她很累,但她还是坚持要为我做饭。她做的饭不仅好吃,还好看,总要配上很多种材料,五颜六色的。吃完饭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我们经常说起家乡的事,林姨提起的人我大多都认识,林姨听我说起他们的境况很感伤,转眼之间二十几年过去了,世事变迁,家乡的人和事都变了许多。林姨还问了我父亲的情况,听我说起父亲的腿受伤的事和哥哥的情况时更是流下泪来,我想她跟父亲应该是很熟识的了,她了解父亲很多过去。 我们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里没有什么大的起伏,都是很平淡很简单的百姓生活。这几年的时间里,除了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倒也生活得很安乐。我偶尔会想起晓风,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想像他现在的生活,我的心现在也恢复了平静,也能重新看待当时那段迷乱的感情了,不去说谁对谁错,只能说我们都是人生这个剧院里上演的众多故事中的一幕的主角。只是想来可悲、可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经常会犯错,是因为人是情感动物,人的情绪容易变化,所以同样的事情才会有那么多不同的结果。如果人们都能完全冷静地生活,就像机器人一样,靠程序支配行动,一切都那么有秩序,那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故事了。 第四十六章 转眼又是秋天了,南方的秋天根本不像秋天的样子,树还照常绿着,花还照常开着,人们也还穿着单衣。 一天傍晚,我帮林姨收了摊,一起回家。像往常一样,我们边走边说着彼此今天的经历,开心的,不开心的,我手里还提着林姨没卖掉已经不新鲜的蔬菜,林姨晚上要给我做她拿手的菜。 突然,身后响起重型汽车急驰的轰鸣声,我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重型汽车直直地奔我们冲了过来。我就像被x光定了影一般,呆立在那儿,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就倒在了路边的花丛中。等我回过神来,赶快爬起来寻找林姨,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在我的眼前——林姨倒在了血泊中。 林姨被送去了医院,被送去了急救室,我焦急地在外面守候,心里萌生出一种恐惧,我害怕,我太害怕了,我怕林姨就这样离我而去,在这里我唯一的亲人要是离开了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了。 五个小时以后,林姨被推了出来,送去了重症监护室。我坐在林姨床边,看着林姨的脸,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我细细地端详着林姨的脸,那在年轻时一定是一张漂亮的脸。想起刚才医生说的话,林姨的内脏多处受损,脾脏被撞裂了,腹腔内全都是血,幸运的话她还能醒过来,不幸的话…… 我的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渐渐泛起了亮光,日光取代了灯光。 再看看林姨,脸色更加苍白,呼吸机沉重地运动着,证明着林姨生命的存在。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转瞬之间,人就被人制造的机器消灭了。 中午的时候,我出去了一下,外面的阳光很刺眼。路上人来人往,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也不知道我的故事,所以我们擦肩而过,不会有什么感觉。而病床上躺着的林姨啊,是你留下了生的机会给我,自己去赴死神之约了!黄泉路上,谁跟你做伴?往后的日子,谁又与我相伴? 我不饿,也不睏,像个空虚的壳。 医生来催我去交林姨的住院费,费用很高,我根本无力承担,无奈之中,我给老贺打了个电话。老贺还算是有情义的,不一会儿就赶来交了全部的费用。他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劝我不要太伤心,又出去给我买了吃的东西,然后说有事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我没有看他,我这时其实很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来分担我的痛苦和不安,但我不想强留他,任由他离去。我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四十七章 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有了睏意,倚在床边刚要睡去。忽然,我感觉床上的林姨动了一下,我立刻精神起来,轻轻唤着她。 林姨渐渐有了意识,无力地睁开双眼,深情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一丝牵挂有一缕不舍。我哽咽着说:“林姨,林姨,你坚强点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你挺着点儿,过几天就会好的!” 林姨费力地开口说话:“小……月,我……不行了……” “林姨,你别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说这话似乎是在劝说林姨,像是想骗自己,但更像是祈祷,祈祷上苍再给林姨一次活的机会,哪怕是十年、五年、一年…… “小……月,你……听……我……说……”林姨吃力地说。 “好,林姨,你说吧,我听着呢!”我抽咽着。 “小……月,我的……孩……子,其……实,我……是……你的……母……亲……” 我像是被一声巨雷震懵了,半天没醒过神来。 “小……月,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了。”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我痴人说梦样地问。 “小……月,妈……对……不……起……你!”她用力地说完,喘了半天才喘过气来。 我心底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我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喊着:“你才不是我的妈妈呢!我根本就没有妈妈!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你如果是我的妈妈,这么多年你怎么不管我呢?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我的哭喊声引来了医生、护士,他们察看了林姨的情况,回头制止我:“你冷静点,不要吵闹了,病人的情况不太好,有什么话好好说吧!” 我渐渐冷静下来,是呀,她现在已经是这种状况了,我还埋怨她做什么? 她的脸也被痛苦扭曲了,她费力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话:“小……月,我们……母女……的命……都……一样啊,当……年,我……也……是……跟着……一个木……材老……客出……来的,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半,后……来……他得了……肝……癌……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我……也想……你……和小……阳呀,可是……我……真的没……脸……回去呀!” “妈妈,妈妈,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多想有妈妈在身边呀!爸爸一个人带着我们生活,日子过得多艰难,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为什么?”“小……月,我……当时太……年……轻了,年……轻时……会……遇到……很多……诱……惑,如果……自……己……把……握……不住,就会……犯错。我……真没……想到……你……会走……我……这条……路,命运……还真……会开……玩笑,竟然……会……让我们……在这里……相遇,我……已经……很满……足了,能够……跟我的……女儿……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上……天待我……还是……不薄啊!” 第四十八章 其实我以前就隐约猜到林姨应该有一段和我一样的经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我的母亲,难怪那么多人说我们长得像。看着她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原本我对她的怨恨在一瞬间消散,真的,我们母女俩的命运怎么这么相似,竟然会在异乡相遇,想想她这么多年来独自生活在这里,心里一定是很痛苦的。 母亲将压在心底的秘密全都倾倒出来,轻松地离去了。那辆肇事车辆因为是酒后驾车承担了全部的责任,赔偿了我一笔钱。我找到老贺,要还给他钱,他说什么都不肯收。听说了我和母亲的事,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真诚地说:“小月,听我一句劝,回家吧!” 我也是想回家了,我不想再走母亲的路,母亲最终也没有回到家乡去,现在,我要带着她的骨灰一起回去,一起回家去! 五年了,家乡已经变了模样,道路宽了,有了人行道,路旁的楼也多了,路上的车也多了,父亲也老了,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他现在还在家门前修车,但用不了多久,我家的房子也要拆迁了,这里也要建起楼房了。 父亲接过母亲的骨灰盒,老泪纵横,他说:“当初要不是咱家穷,你妈不会离开呀!你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她当初会嫁给我也是因为家里穷呀!她跟那个木材老客走我没怪她,我以为以后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只要她能生活得好我就心安了!可谁知道,她竟然是这样,要是早知道,我就会去找她了,我就是累死也不让她在外面过那种日子呀!” 我明白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过去,母亲嫁给父亲不是因为爱,而是跟我当初嫁给长生一样的理由——贫穷。我也理解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母亲的背弃也没能让父亲怨恨,他只有自责,怪自己没有本事,没能给母亲幸福的生活。 父亲把母亲的骨灰葬在了山上的一块墓地里,他亲自选的地方,他亲手埋的土,他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撒着土,我想他一定是在心里诉说,对母亲诉说,诉说着他的心声。坟坑挖得很大,父亲预留了自己的位置,他说等他死了以后要和母亲葬在一起。 我把母亲车祸的赔偿款交给了父亲,他让我都存起来,他还告诉我,我以前给他的钱他也都存起来了,他没有动过一分。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已经把欠的债都还上了,这些钱他要留给我们,他自己穷了一辈子,穷惯了,他希望那些钱能让我们生活得好一些,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把家宝供出来,让他好好读书,父亲说,只有读书才能有前途。 我又去看望了晓风的父母,他的母亲身体倒比原来硬朗多了,精神很好。看见我他们很高兴,他母亲拉着我说当初我不见了,晓风急得像要吃人,如果不是她拦着,可能他就要满世界去找我了。她说话的时候在笑,像是洞察了一切。她又说起晓风现在的事,晓风又回去做他原来的生意了,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小日子过得很幸福。晓风现在也已经当爸爸了,去年她才去帮着伺候的“月子”,是个孙子。说起她的孙子,她一脸的幸福,真是“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呀。她说儿媳妇原来不打算这么早要孩子的,怕影响身材,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要孩子了。 告诉晓风的父母我以后会常来看他们我就告辞离开了。知道了晓风现在的情况,我的心微微泛起了涟漪,原本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却不想有风吹过的时候还是会起波纹。 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只是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人了,这就叫物是人非吧。 哥哥现在已经会做饭了,家宝已经差不多和我一样高了,只是父亲的行动更加不便了。我依然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人。 第四十九章 房子拆迁的日期到了,我们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简单收拾后就开始了我们新的生活。 我不让父亲再修车了,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总是咳嗽,有时夜里也会咳醒。我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坚决不肯,他怕花钱。 我又去原来工作过的那家饭店当起了服务员,只是那家饭店已经易了主,不再是原来的老板了。这个老板也有意将饭店出兑,我想接手经营,将南方的小吃引进来。 这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父亲咳嗽得正厉害,家宝守在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纸。父亲咳得有些上不来气,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吐出一口痰来,吐在那张青白的纸上的竟是一摊污黑的血。家宝吓得变了脸色,张着嘴半天才叫:“爷爷,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跑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纸,扶着父亲,对家宝说:“家宝,快出去叫辆出租车来!” 家宝听了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车就停在外面了。家宝帮我搀扶着父亲上了车,父亲还挣扎着不想去,但他的挣扎已经很无力了。 值班医生简单看了父亲的情况,安排住了院后,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才来?” “我爸得了什么病?”我追着医生出去问。 “初步判断是肺癌。”医生冷冷地说。 “肺癌!”我一阵眩晕,母亲刚刚离开我,现在又轮到了父亲。 回到病房,父亲坐在床上,家宝正在帮他捶着背。父亲抬眼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小月,大夫说我这是什么病了吗?” “是肺炎,没什么大事。”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别骗我了,你跟爸说实话,我能受得住!” “爸,你别胡思乱想了,真没什么大病,在这儿住几天院吧!”我强忍悲伤,安慰他说。 “小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小月,你答应爸,千万别为我花钱,我这病根本就治不了,别花那没用的钱了!把钱留起来,咱们那钱来得都不容易,必须花在正用上啊!咳咳……”父亲说完又开始咳了起来。 “爸,给你治病就是正用啊!”我哭着说。 “不,咳咳……小月,那钱首先是要供家宝读书的,咳咳……还有你和你哥哥以后生活要用的,咳咳咳……我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就是救过来又能活几年呢?我就算活着也不能再干什么了,咳咳……只能是你们的拖累,别浪费钱了,咳咳咳……小月,你就听爸一次吧!” 我转身跑出了病房的门,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真想放声痛哭。我虚弱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墙壁冰凉。 家宝从屋里出来,扶住我的胳膊,用充满忧伤的语调说:“姑姑,爷爷要回家。” 我看着家宝,痴痴地问:“回家?回家后怎么办呀?” “姑姑,我来照顾爷爷!”家宝坚定地说。 这个小男子汉给了我力量,让我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命运一再地打击我们,想让我们承认自己的软弱,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我们不是弱者。命运就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在命运面前,我们必须坚强,我们必须好好活着! 第五十章 父亲回家了,每天给他吃从医院带回来的药,他就在他的房间里躺着,到后来就整天整夜地坐着,因为喘不上气来。他应该是非常痛苦的,但他不愿意我们都守在他身边,他说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真是病人了。 哥哥现在除了丧失了从前的记忆和不说话以外,基本上就像正常人一样了,父亲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就开始照顾父亲的起居,我看得出来,哥哥现在能这个样子,父亲已经知足了。 父亲这几天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看到我们就全都是嘱咐,都是他放不下的事。我坐在他面前拉着他那枯槁的手,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他无神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自言自语:“人呀,只要心态好,就什么事都伤害不了你……外界的东西都是虚的,如果你自己的心态不好就会被外界左右,就会心理不平衡了……别人都没有的东西,你要是有了,你就会觉得特殊;而别人都有的东西,你要是没有,你也会觉得特殊,只是这两种感受不一样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父亲说着的时候,用手摸索着被子下应该是他缺少的那条腿的位置。 就在我这篇小说结束的前两天,父亲终究没能捱过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祥,只是呼吸凝固了,神识就走远了。 我把父亲的骨灰也送到了山上,和母亲葬在了一起,在埋葬他们的时候我没有哭,我怕他们的屋顶漏雨。 从山上回到家里,我看到哥哥正呆呆地坐在父亲屋里,看着父亲盖过的被子上残留的血迹,竟然流下泪来。 家里少了一个人,顿时就空落了很多,我强打精神,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叫着家宝,叫着哥哥,叫他们都来吃饭。我一手拉着家宝,一手拉着哥哥,一起坐在桌旁,对他们说:“以后,咱们家就剩咱们三个人了,咱们要好好地活着,要活得越来越好,要让我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看到我们活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家宝流下泪来,抽咽着说:“姑姑,我想爷爷……” 我摸了摸家宝的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家宝,你就是咱们家的希望啊!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出息呀!” “姑姑,我知道,你就等着吧!等将来我挣钱了,一定会让你和爸爸过上好日子的!” 我看着家宝立誓一般的表情,心里轻松了许多。 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我想把自己的故事记下来,也算是对我前半生的一种祭奠吧。 写到这里,我的故事也讲述得差不多了,从今以后,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去看过莹莹,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自从家里有了新妈妈和妹妹,她变得很不开心,又不愿意跟别人说话,她心思很重,我很担心她,怕她闷出病来,所以我想跟长生他们家商量一下,让莹莹跟我一起生活。只是,分开了这么多年,莹莹对我的感情已经生疏了,要想找回从前的感觉,我还需要很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