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记》 第1章 命运在敲门 金子琪看了一眼手机,三点十五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因为有她们三个做诱,别说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就是下着冰雹、刀子、火球,他也不应该迟到。话说回来,这雨下得真大,疯了似的,像是大海被装在麻袋里掀上了天空,又猛然被撕开一道裂口来,一座雨做的森林便轰然扎了下来,这雨似是下了一个世纪。这座城市于是被泡得失去了根基,每个人脸上都像戴着一副苍白与阴冷的面具。有会聚到一起的水珠急急地从玻璃上滑落,金子琪却不为所动,只是睁着木然的眼眸怔怔地注视着眼前天地相连的雨雾。 沈璐玥坐在化妆镜前补妆,雨水拍打着落地窗,叫她心绪不宁。她拿着眉笔,却下不了手,总觉得妆容还差那么一点儿,只是不知道点在哪里,点睛之笔无处可落,弄不好,就会变成了画蛇添足。她出神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在端详一个陌生的美人,她的妆后妆前,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脸上那道疤,她沈璐玥并不觉得自己比金子琪差几分。她又喷了一点儿香水在手指上,抹到耳根去,“再是干柴烈火,也耐不住暴雨这般浇吧。” 坐在床上的李洛寒一直蹙着眉头,这会儿叹气道:“看来咱们三个也终究是老了,打扮得再漂亮,也还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哪。” 岁月不饶人,这话有些重了,又说在这例行公事一般的疾风骤雨里,更显悲凉。三个人于是都不再说话了,金子琪仍旧站在窗前,身子微微前倾,好像要扑进雨里去一般。李洛寒转而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态度怡然,好像真的在倚老卖老似的。沈璐玥搁下了眉笔,用唇彩在梳妆镜上写字——fuc…… 如果不是在三点十八分的时候,在窗外一道金光闪电亮起的时候,在沈璐玥将要写下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金子琪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那么这个下午,三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真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这比天气还要糟糕的烂心情。同样,她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场赌局,她们既是熟稔的赌徒,也是熟稔的败将。 金子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窗外流窜的闪电照亮了她几乎已经惨白的脸庞,她示意两个女友这是陆教授打过来的。金子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床上,按了免提键。 “喂。” “子琪啊,是我。”中年男子,磁性声音,字正腔圆。 “哦,陆老师。” “听你声音似乎不高兴了?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陆老师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我们在房间里候着您呢。”金子琪这个“候”字用得好,把等待的烦躁情绪给轻轻掩饰过去了。 “子琪啊,你们在803是吧,对门是808,门虚掩着,你们过来吧。” 在金子琪她们有所反应之前,电话就被掐断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迟到了也仍旧占据着上风。都还没有见到面,三个女人的威风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了胆的美色,软绵绵的美色,可以任他摆布。他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赴宴者,从容不迫,以退为进。 三个人面面相觑,外面的闪电,映照得三个人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的,金子琪先笑了,“这个老狐狸,搞什么鬼呢!”说归说,她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她们本来就是扛着白旗去打仗的,还在乎什么颜面呢。她将手机关掉,放进包里,既然过去,那就过去吧,在哪儿不都一样?青山还处处埋忠骨呢。她看其他两个人还愣在那里,提高嗓门说了一句:“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真过去啊?”沈璐玥似乎有些胆怯了。 金子琪走到镜子前,拿起了唇彩,补上了最后一个“k”字,挑衅道:“怎么,敢对世界竖中指,不敢对男人俯首称臣吗?” 沈璐玥顺口打趣道:“我又没有你那么多经验……”她真的是无心这样说,说完马上又后悔了,都是经历了那么多一起走过来的,互相揭伤疤、戳穿老底,只能是两败俱伤。 金子琪借着响雷声当做没听见,帮沈璐玥理了理领子,将v字领往下拉了一些。她仍旧语调轻松,“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害臊?姐妹们都一起呢,要怕也是他怕。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洛寒一直看着金子琪与沈璐玥拌嘴,临出门前却拉住了金子琪,“咱们为了一个倩倩,做这些,值得吗?” 金子琪回过身来,看着她,她越来越好看了,而且她还是大明星,今天这场,似乎也不用惊扰她的大驾。金子琪帮她理了理头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洛寒,来之前我就说了,你与我们不一样,随时都可以退出这个游戏。咱们没有必要把你也搭进去的。” “你还债,我也还债。”李洛寒看了一眼沈璐玥,“你那把匕首还在的吧,如果有一天倩倩这个贱货自甘堕落,到时候劳烦借用。” 金子琪看着沈璐玥,沈璐玥点了点头,“好。不过我突然很想笑,我们做这样的事情,竟然被你们两个修饰得那么崇高!” 金子琪说:“其实这种事情,一个人去做是婊子,三个人一起就变成了烈士。” 三个人于是一起笑了,在电闪雷鸣中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酥胸乱颤,笑得泪如雨下。 “应该带副麻将的,事后可以打打牌。” “真正是,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啊……” “三个大美女,吃得消吗?那个诸葛亮,哈哈!” 笑过之后,三个人一起,手拉着手,一脸壮烈地,开门,走到对面的808门前,金子琪伸手,虽然门是虚掩着的,但她还是按下了门铃。做事总要讲究规矩的。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像是命运在敲门。 爱恨从无贵贱之分,它们相生不相克,甚至沆瀣一气,它们生生不息地对抗,总是势均力敌。你爱一个人,终究也带着点儿恨,你恨一个人,也不过是爱的残余。 一个月前。 金子琪亲自将客人送上车子,仍旧卖力却不失好看地笑着,是打算隔着玻璃也要把这歉意给送进去。她笑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缎子,滑溜溜的美丽往下掉,叫人想捧在手心里。张教授降下车窗,抬了抬那只戴着伯爵表的手,阳光折射过来,镀了金似的,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金子琪脸上,叫她眯起了眼睛。张教授反过来安慰道:“金小姐别往心里去,我什么时候不能来呢?今天是你们姐妹淘聚会,你要好好招待你的贵宾们呢。”他这句话,是将自己放在她的贵宾位置之外的,但是仍旧不吃亏,贵宾之外,有一种更为亲近的意思在。 第2章 红楼会所 车子发动起来了,金子琪以留为送地说了一句:“张教授真是不给面子,我们几个姐妹,读书的时候,不能在张教授面前演一回,现在我有幸结识了你,却也是得不到宠幸的。” 张教授隔空指了指金子琪,像是慈爱的父亲面对调皮的女儿,满脸纵容,“你呀你。”他当然是识趣地驱车离开了,带着金子琪身上的香水味和看似不舍的目光。今天他赚到了,赚大发了:刚才并排走在会所过道的时候,他装着不经意终于在她的翘臀上掐了一下,虽然只有那么一下,他可是美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她真是人间神品啊,那屁股,也是人间“神股”啊,紧凑、饱满,好像岁月也是男人一样,对她垂涎三尺,不忍心掳了她的风韵去。真的很翘,关键是,她好像也并没有很反感嘛。他也因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愤怒,其他男人会不会也曾或者也会这样揩油呢?甚至是更过分的,她那么不容易,不应该受到这些欺侮的。总之,真不容易,一个女人,一个这样的绝色女子,一个人在上海这样的城市立足,真是不简单的。他甚至都忘记了她是这个会所的老板,开始假想这是青楼,她是卖身的女子,于是张教授心里就有了万丈豪情:英雄是要救美的,不,即使是做了狗熊,也是要救美的。 张教授临走的时候,不忘与金子琪说:“倩倩的事情我一直挂念着的。虽然我离开学校多年了,但是老陆这点儿面子总要给的吧!” 金子琪连忙说:“那肯定的。” 其实张教授应该被称为张老板更合适,不过他一定是要别人叫他教授他才会答应的。他曾经是戏剧学院的教授,之后出来经商,赚得盆满钵满。大多数人有钱了之后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先前的身份,张教授却很享受自己在戏剧学院的过去。他只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教上金子琪,不过也好,绕了一圈,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这场相逢,还是无处可逃。 有一刹那金子琪觉得特别倦怠,周围是明晃晃的绿、明艳艳的红,种着的都是一些娇贵的花草,齐齐地立在白石栏杆内,不管栏杆外的世界,只顾着自己美丽、好看,就像她一样,没有灵魂。女人可以浓妆艳抹,眼神却是化妆不了的。这一处花园,像是乱石堆中捧着的一簇玉盆,有着唯我独尊的傲气与委屈。靠着车路也有一行常青树,修得整整齐齐的,倒不像是有生命的了。树上还缠着彩灯,疏疏落落,布置严谨,一丝不苟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这些景,都像是被她比了下去,或者说,陪着她一起憔悴了下去。她抬头看看小洋楼上挂着的那个字:祺。 祺,吉也,吉祥的意思,这是这个会所的名字。红漆有些剥落,有些年月了。本来她想叫它红楼的,最后一刻又改了主意,叫做“祺”。这也好像是她对他所做过的最明目张胆也最于事无补的心迹表露。也是提醒自己,这是他赠与自己的一幢楼,这也是他,囚禁自己的一幢楼。 她是这个会所的主人,之一。如果不加上这个“之一”多好,虽然房产证上只写着她的名字,也是她一个人打理着会所,可是她知道,它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而且她也心明如镜大大方方地认为它是属于她们姐妹三个的。虽然心只有一颗,可是身却不由己,也由不得己。 她是悲伤的,只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也并没有偷偷掉过泪,哭不出来。很多回,她提醒自己再怎么着,归根结底也还是个女人啊,可以不坚强,可以懦弱一些,没有人会嘲笑她的,反而那样了,会可亲一些,可是她到底没有。像是门口的玉石台阶,照映着人脸,冰冰的。都像是雕琢出来的那般精细,没有生命。她的美貌像极了上海的夜色,都是盛开在冰冷无情的根基之上。 她也忘记从哪一刻开始,软弱啊、娇气啊,这些词汇都不属于她了,她丧失了这些功能。夜凉如水,她心似石。只是今天,她很想大哭一场,号啕大哭,哭得雨落九天,水漫魔都,将这座城市冲刷得干干净净。当然,这只是想,事实上,她只是用手压下了被风吹起的发梢。 金子琪重新折了回去,ferragamo女鞋在大理石上敲下了清脆而空洞的响声,这响声有些凌人的,背后却迎来了一阵掌声。她抬起头来,哦,是他们,今天真正的贵宾们来了。她笑着转过身来,“王导、菜哥,你们来了。” 王导不消多说,是个导演,五十岁光景,看起来只有四十多,肥头大耳的,有福之人,吉人天相。所有的胖子身边都会配一个瘦子,王导身边的这位菜哥,就是一个瘦子,是王导一向合作的制片人。菜哥虽然身材瘦削,看向金子琪的目光却也是肥腻的。两个人都穿着慢跑鞋,急急走过来,嘴上说:“着急过来看你,没想到早到了,也是不礼貌的,请金老师多多原谅。” 影视圈里的人就这个毛病,逮着什么人都要叫老师。金子琪显然不喜欢被叫做老师,她用一个属于成熟女人的优雅的方式撒了一娇,“王导、菜哥,你们再这样叫我,真的要把我给叫老了,或者你们是责备我没有叫你们老师吧!” 金子琪这样说了,王导也就不再拘束了,与菜哥顺势走到了金子琪两侧,一边一个。 王导说:“那以后我就叫你子琪了。”金子琪说:“我知道王导老家在东北,今天特别请了一位东北来的师傅,给王导做几个家乡菜呢。” 王导大笑,自然不是贪图几道家乡菜,而是一个如此风情万种的女子愿意为他如此花费心思,这让他很受用。王导说:“我都已经闻到猪肉炖粉条的味道了,但是我还是更期待戏啊。” 菜哥在一边接话说:“王导,子琪能这般用心解决你的肚子,还会不用心去满足你的眼睛吗?” 他们走到长廊尽头,推门进去,就是小礼堂了。这礼堂有一个别致的名字,叫做红楼。金子琪推开了木门,先一步进去,抵住门,弯腰恭迎两位贵客进来,同时朗声道:“姐妹们,好戏开锣了。”她不再理会两位,有侍女打扮的服务员迎了上来,长得也是干净秀气的,将这两位娱乐圈的大鳄引入座中,礼堂内已经摆好了一桌宴席,果然是一桌地地道道的东北菜,王导将筷子伸向锅包肉的时候,那边戏台上,好戏开场了。 王导的筷子就停在那里,还是这三姐妹,风华绝代、左右逢源的金子琪,冷艳无边、沉鱼落雁的李洛寒,野性十足、韵味无穷的沈璐玥。到了舞台上,这些形容词又都可以打乱了用,王导也好,菜哥也好,每每看得心惊肉跳之余,又都分辨不清谁是谁了。每个月一场这样的戏,像是三十年一回的蟠桃会,叫人如醉如痴。人家邀不邀你来看,都是机缘。 第3章 他不是我的菜 金子琪缓步走到舞台下,并没有登台,只是拉了嗓子学了一声猫叫,又一声,再一声。后面有人应道:“来了来了。”有一个女子急急地转了出来,不细看,怎么也料想不到这是李洛寒,大明星,王导的戏都看不太上。她平日里也都是冷冰冰的,今天竟然浓妆艳抹、风骚骚地过来开窗,倚着窗子往下望,“我说是哪家的猫呢?真不知道羞臊。” “好姐姐,你快来开门吧。”金子琪在舞台下央求。 “我偏不要开的,你再叫几声来听。” “不要的,偏偏不要叫给你听。” “不叫给她听,是要叫给哪个男人听吧!”舞台右侧,这时候又出来一个声音,该是沈璐玥了。这里舞台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的。这时候追光上来,看清了果然是沈璐玥,只是她一身素袍,叫人实在费解。这是一个什么戏啊?不慌,且看下去。 来了外敌,李洛寒倒是马上与金子琪站在一个阵线了,“沈师太,你不好好敲你的木鱼,倒来管我们宜春院的事情了?” 沈师太虽然是吃素的,却也老辣,“我怕你们这群骚猫,吃了我的木鱼!” 金子琪莞尔一笑,“你是怕我这只老猫,叼了你的秃驴吧!” 王导与菜哥同时爆发出东北人爽朗的笑声,他们天天拍戏,觉得无聊透顶,而这三个柔弱女子,总能在一两分钟内叫人捧腹大笑。金子琪这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每演戏,总要演到观众忍俊不禁,拍掌大笑即止。今天甚快,于是三个人去后台卸妆后,就坐了过去。金子琪小人得志一般地扬扬自得,向王导等人介绍一直垂手立在一边的服务员。刚才一直暗光,只知道清秀,现在美色渐渐浮现出来,金子琪说:“倩倩,快来见过王导和菜哥。”倩倩于是过来打招呼,王导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太大兴趣。他仍旧是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洛寒,对金子琪说:“我是怕菜凉了,洛寒的胃不好,才卖了一个面子给你们,故意的。” “王导就是会疼人。” “关键真的是怕菜凉了啊。” 金子琪借势赶紧插了一句进去,“菜凉了倒是可以热一热的,心要是冷了呢?” 她说了这一句,三姐妹都放下了筷子,齐齐地看着王导,有点儿逼宫的架势,不过都是老油条了,谁能吓唬谁呢。菜哥夹了一口菜,是东北大乱炖,咂了一下嘴,摇头道:“菜是好菜,可惜我这个南方人,到底还是吃不惯东北菜的。” 王导 更直接一些,“他不是我的菜。” 这个他,说的是仲祺,给了金子琪这幢楼的那个男人。他被王导签下五年合约,大火之后,却被雪藏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孤傲冷漠,得罪了导演,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吧。总之,他亦是只能用拍戏来自慰生平,现在戏也拍不了了。他自己好像是无所谓的,她们却很心疼。 王导不管三姐妹,只顾着吃菜,既然是家乡菜,并且这般盛情的,也不用客气了。这几个女人脸色不好,那也管不了了。现在是她们看他脸色的时候,他再宝贝她们、心疼她们,这时候该要拉下脸,还是要拉下脸的。这叫以退为进。 一直喝酒的李洛寒这时候发话了,“王导,你下个戏,我答应来演,就一个条件,仲祺必须是男一号。” 王导摇头,“洛寒啊,我找你拍戏多少回了,与你合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我更大的梦想虽然也关于你,却不是关于他。”王导不愧是王导,话就顿在这里,只顾着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李洛寒也拿起了筷子,“王导,多吃点儿,一会儿我们好好讨论一下新戏啊。” “洛寒!”金子琪低低地唤了一声,李洛寒却当做没有听到,又给王导夹了一块小鸡炖豆腐。 饭毕,李洛寒跟着王导走了,金子琪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或者是觉得亏心的。她虽然知道李洛寒会保护好自己,却仍旧隐隐忧心。李洛寒自己却自得其乐地说:“都是宜春院的姐妹,只不过被点了外卖嘛。”她像是为某个银楼开张剪彩去了,兴高采烈的。金子琪都不敢送客到门口去,只是呆坐在剧院。等沈璐玥回来,她已经掉了一行泪了,不过没等沈璐玥开口,她就拦住了她,“没有什么好安慰我的,这件事情也算了了,帮我打个电话给张教授,让他过来一趟,就说我生病了。” 沈璐玥并没有多问,金子琪这样说,她就这样照做了。今天晚上,她已经送一个姐妹羊入虎口,现在又要送一个。然而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落入张教授虎口的,是她自己。当然,她并不惧怕,换作能自己选,她也恨不得是自己。 张教授一阵风似的来了。他推开红楼木门的时候,金子琪已经差不多半醉了,她的酒量好得很,不至于醉倒,今夜自己却放纵了。沈璐玥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一边,看样子也喝了不少。 都醉成这样了,还找他来,张教授看着小舞台,他觉得今晚有戏了。 金子琪说:“张教授,晚上你没什么事情 的话,带我出去兜一圈吧。” “好……啊。”张教授一边应允下来,一边看着沈璐玥,沈璐玥抬了一只手,“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坐在这里静一静。”倩倩此时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了。 金子琪随张教授出去了。张教授半扶着她,“那金小姐,哦,不,子琪打算去哪里转转呢?” “随便吧,就想看看上海的夜景。” 她说随便,张教授执行起来,就是认真地随便,严肃地随便,一丝不苟地随便。他一面载着金子琪上了延安西路高架,一面说道:“只可惜那亚洲第一弯拆除了,不然去那里看夜景,是最好的。” 金子琪靠在车窗上,有气无力的,并不接话。 张教授也不敢多问,看她样子是不开心的。他有相当高的说话艺术,但是也深知言多必失,不如不说,万无一失。 于是两个人都是静静的,好像睡着了一般,只让这车子狂奔在这繁华却又有些苍茫的大上海夜色中。 遇到红灯,张教授没来得及抢过去,只得停下来,不禁叹了一口气,准确说,是半口气,因为他马上想起来金子琪坐在身侧。在他的哲学里,一个男人,是不允许在一个女人面前流露出半点儿消极情绪的,只是金子琪何等聪明,她借此来问他:“你们男人都这样好胜吗?这样停一停,也都不愿意的吗?” 张教授并不很奇怪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子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说:“停下来,可能就没有机会在这样的夜色里与你共赏这魔都夜景了。” “你这样一说,好像拼死拼活,都是为了女人一般。我可承受不起。” 第4章 女人之间 “呵呵,男人做这一切,当然不都是为了女人,可是只有女人,才能够体现出男人做这一切的意义来啊。” 可是只有女人,才能够体现出男人做这一切的意义来啊。这句话叫金子琪好一阵沉默,半晌,她说:“我有些累了,你先送我回去吧。” 张教授失望真切地在脸上表露出来,他想说点儿什么,又马上意识到是徒劳无功的。本来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的,原本以为春宵一刻,若无,也绝非灾难,那今晚就让她游回去吧。他当然想不到这其中微妙的心思转折,说起来,还是为了自己一句话的缘故。只是到了嘴边的鸭子飞走了,总是难免叫人心情沮丧。 张教授将金子琪送回“祺”会所。物归原主,他秀了一下成语,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妥,换了一个,完璧归赵?还是觉得不贴切。金子琪的心情慢慢回涨了,“你是护花使者,为我保驾护航,现在我打道回府,你也就可以跪安拜别了。”张教授抚掌大笑,“哈哈,算命的说我这命里要么遇见一个美女要么遇见一个才女,没想到在你身上把两个都遇上了呢。” 金子琪一眼看见倩倩坐在门口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延安西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金子琪能猜到她此刻心中的落寞。今天晚上安排了让她来接待王导与菜哥,其实也并没有过多期许,混个眼熟,说不定捡个机缘。谁知道王导对她不闻不问的,先不说她心气高,只要是个女生,都受不了这样的冷落。张教授显然也看到了,在一边说:“看来,今晚不只是你一个人心里难过哦。” “我现在心情倒是很好的,要不张教授也去开导开导她?” 张教授摇了摇头,“汽车没油了,我要去加一些。” 金子琪道:“那也好,回去早点儿休息吧,今晚真的辛苦你了。”她开门下车,再无几个小时之前那样的热情来送别张教授,只轻轻挥了挥手,看着墨黑的车子撞进流彩的夜色中,便快步走到倩倩身边来。她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走到她身边了,却也只能坐下来。女孩子之间好像只能如此了,相互依偎着,拉着手,肩膀也并不厚实,但是仍旧全部借你靠着。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情感,总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妙、最百转千回、最扑朔迷离的。 倩倩知道,金子琪的肩膀总归是借的,并不是说要还,而是到底,那非长久之计。只是,在这个城市,对倩倩来说,能够收获一份踏实的关爱,简直是如获珍宝,所以她不会轻易放弃。当然,她知道,比如王导等人,是不屑 多看她一眼的,而金子琪的好姐妹们,比如李洛寒,也根本看不起她。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个世界上不喜欢你的人多了,你就只会在意喜欢你的那一个,或者是你喜欢的那一个。 说起她来,也着实可怜,自小无父无母的,在孤儿院长大,不过自小长得甜美,之后被人领养。本来想着也算是有一个好的出路,领养她的是一个殷实家庭,膝下没有子女,作为一个被领养的孩子,她受到的宠爱不比那些亲生子女来得少,只是这一切,都终止在十八岁的那个晚上:岁月夺走了她的年少,她的养父差点儿将她变成了一个女人。她很奇怪自己并没有哭,她清醒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她权当是报恩了,她不能恨他,仇恨会让人迷失心智。之后有一天,养母没有在家,养父在书房,她敲门进去,直接坐在养父面前,说:“我想与你谈谈。”最后他们谈妥了条件,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养父出钱让她去考上戏。 “为什么要考上戏呢?” “他们说,娱乐圈的,都要经历这些事情,既然我都经历了这些事情,不去娱乐圈,就可惜了。” 可是她来到上海的第一天,命运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倩倩在火车站被人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偷走了,她又一次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特别绝望,因为养父给的钱本来就不多,她早就打算在上海吃过一顿肯德基,到东方之珠上看一看之后便勤工俭学的。她是为了考上戏来的,但是真真切切踏上这块土地之后,才发现自己满腔的热情只不过是这个城市里小小的一个余音,不,余音都算不上。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没有人会理会你的命运之河流向何方,甚至也没有人会理会你的命运之河是否会干涸。你甚至不如街上的一片纸屑,那还有人来打扫,而你无人问津,你被这个世界投放到最繁华的坐标上,却也遭受了最落寞的冷遇。倩倩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这个城市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迅速从里到外浸染一个人的质地与色彩。 金子琪遇见倩倩的时候,她正在公园里像半兽人一样地跟在一群喂鸽子的外国游客身后索要面包。外国友人并不友好,他们用金发碧眼与半生不熟的中文恐吓着被灰头土脸掩藏了美丽的倩倩,转而用着上好的面包与慈眉善目喂养中国鸽子,“咯咯咯”,他们的喉结发出全世界都通用的鸟语。金子琪这时候一个人在公园里散步。她看见了这一幕,也不觉得有多过分,直到外国友人将半块面包扔进鸽子群。在群鸽翔 集起落的白茫茫中,倩倩在一片异国与己国的惊叹声中冲进了鸽群,并且用极其敏捷的身手从这帮飞禽嘴里抢下了这半块面包。她在一阵叽里咕噜的谩骂声中骄傲地站起了身子。她显然听不太懂英文,但是人与动物都可以交流,人与人也可以用语言之外的方式交流。她迅速将面包塞进肚子里,朝着几个大胡子外国人挥了挥手,带着胜利的甜甜笑容。她单纯得近乎邪恶,邪恶得接近单纯。金子琪就是这时候突然同情心泛滥的,她走向了倩倩,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其实这一切与倩倩的饥饿无关,也与倩倩践踏尊严与动物无异的行为无关,只是在那一刹那,她看到倩倩,想起了她曾经的一个好姐妹。她当然知道她不是她,她只是在她当年的年纪,可是她们竟然可以长得那么像。 她带走了她,只用了一句话:你跟我来。倩倩就跟着她走了,之后倩倩坦白说,她以为她是小姐,或者是小姐圈里的星探。她说:“姐姐你好眼力,这样都能看出我的漂亮来。”这时候她已经与金子琪并排坐在出租车上了。显然,她是知道自己的美的,她这几天肆无忌惮地穿梭在这个被称为魔都的城市里,就是在叫卖她的美丽,她有这个自信,她的好看终会被人发现的。她想过她半夜在延安西路光脚跳舞的时候,有一辆凯迪拉克跑车在她身边停下,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伸出手来,用着略带磁性的嗓音说:“来来来,小姑娘,做我的小三吧。”可是这个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有一个晚上一个骑警盘查了她的身份证,然后还有一天一个流浪汉追着她跑完了长长的南京西路。她快乐地在凌晨三点的上海大声歌唱,然后她发现,这个城市是没有白天黑夜的,这个城市不需要睡眠,不需要打盹。没有人被允许可以小憩一会儿,这里不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是顺流奔跑稍慢即逝。她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识货人——金子琪。 第5章 不怕鬼敲门 她的思路很清晰,表达亦简洁顺畅。在出租车还没有开回“祺”会所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故事与抱负都说给金子琪听了。当然,这个故事是经过加工的,是自己都会被自己打动的,当然,也会打动金子琪的。 听了她的故事,金子琪说:“你要考上戏,你要出人头地,你要靠着自己在这个城市得到一席之地,那么,你要乖,你要好好听话,我会帮你追梦的。”她想了一下,“你先在我这里做服务员吧,休息的时候我教你台词,我教你形体……你大概不知道哦,也是很巧的,我就是上戏毕业的。” 倩倩并没有与金子琪一起掉进她的荣光缅怀中去,她提出了与自己最息息相关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城市的残酷,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残酷,让她已经不愿意相信一个人可以毫无所求地对另一个人好。她把金子琪许诺的好都当做是回报,这回报很诱人,那付出的是什么呢?她其实可以将这个问题简化为——你要什么? 金子琪的热情被与倩倩年龄不相符的冷静迅速扑灭了,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做这些,为了什么呢?因为这个小女孩,与自己当年亏欠了的那个好姐妹长得太像,自己就强加了这份歉意转换为关怀到她身上去?还是对这个世界亏欠自身仍旧不满,要这个世界补偿到另一个自己身上去——毕竟,她从倩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熟悉的光芒。她曾经力量微薄,把自己这块上好料子给糟蹋了,她从失败里走来,输得只剩下一身手艺,她不能荒废了这门手艺。她心痒了,手也痒了。 倩倩仍旧在等待她的回答,金子琪说:“我有一个好姐妹,与你长得特别像,我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你可以觉得我矫情,但是我想补偿这份歉意。” “补偿歉意,那你找我做什么?你找她去呀!” “呵呵,我找她已经没用了,人生的路,走过了一步,有时候就很难回头了。再说,我做了亏心事,帮你这些,也只是怕半夜鬼来敲门呢。” 倩倩于是没心没肺地笑了,“姐姐,我这几天在外面正好听到一句话,可以送给你,做多了亏心事,也就不怕半夜鬼敲门了。” 于是倩倩就真的在“祺”会所安身下来了,她倒也好,捡着金子琪的衣服穿,也能穿出她自己的风韵来。金子琪让她学做服务员,她也是真的要做大人物的样子,能屈能伸,姿态低低的,除去风韵,仍旧是一个勤勉克己的好服务员。 金子琪带她去上戏报名,被告知 已经错过今年的报名时间,要考上戏,还待来年。倩倩倒是无所谓的,她现在有地方吃住,而且在这个会所,能看见上层社会的各色人等,玩得不亦乐乎,只觉得,哦,还要再等一年。一年时光对于年轻的她来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金子琪却表现出叫人吃惊的、异常的愤怒。她知道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这制度是立校之本,总不能随便改动,所以她的愤怒不过是毫无道理的发泄,她的愤怒是当她重新走进红楼——上戏的教学楼,看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故地重游,想起自己在这里赌博的青春、输掉的所有赌注,到现在,她都不甘心而已。 如果不是金子琪在办公室里撒野,那么她就不会结识张教授。当然,如果真的有缘,不是在今天,来日方长,可能也会在其他地方遇见他,但是当时让金子琪安静下来的,就是路过办公室的张教授。张教授与毕业了的学生不同,学生从一个学校毕业了,除非到达了明日学校以我为荣的境地,不然总是觉得与这个学校恩断义绝了,这个从进学校大门被拒绝就可以看出来。张教授却不同,他经商多年了,当年的老同事们仍旧是卖给他面子的,虽然也说不上来这面子是因为往日的情谊还是他现在的财富与社会地位。无论如何,张教授推门走进招生办公室的时候,所有的教职工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哟,张老师,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老师们发自肺腑的举动没有吓着张教授,倒是吓着金子琪了,她停止了撒泼,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的转机出现了,她注意到刚才在一边无精打采的倩倩也婀娜了一下身子,看来女人在这一点上都是共通的。 张教授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安抚了一下有些受伤的老师们,走到金子琪面前,义正词严地说:“请你跟我出来,不要打扰学校的正常办公。”他推开门率先出去了,金子琪与倩倩对望一眼,摇曳着身子也跟着出来了。不过金子琪日后肯定会从倩倩当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里读懂,作为学生,她即使进了上戏,也只能喊她师姐,但作为女人,她的功力并不差她几分。只是当时,金子琪并没有想那么多,在她眼里,倩倩不过是一个为了梦想来上海讨生活的小女孩罢了。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或者偏激一点儿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女人都是殊途同归的。 金子琪站在红楼前,在昏黄的路灯下,拉着倩倩,声情并茂地把她的故事一股脑儿地全讲给张教授听。在她的叙述里,倩倩的身世更为凄苦,对梦想更为执著,到上戏读书对她意义更为重大。张教授耐心地听完了金子琪的讲述,即使过 去多年,她的台词功力并未退步,反而经过世事历练,更长进。等她说完故事,最后用了文绉绉的一句来询问张教授“你可明白”的时候,张教授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张教授摸出一条巴宝莉手巾,摘下他的古驰眼镜,小心地拭去眼角的泪花。张教授平复了心情,对着心情仍旧澎湃的金子琪说:“你是金子琪,我认得你的。那年比赛,我是评委之一。”他看着她,像是几年之前看向舞台时那么专注,他才发现,这专注目光的热度,仍旧还在。金子琪从他的不怀好意里找到了一线生机,她说:“张老师,既然你看过我当年的演出,那你应当知道我的实力。这位是我妹妹,她虽然是我的妹妹,却是比我更有才气的,她想报考上戏,却错过了报名时间。你说,咱们能因为这样的死规定埋没了一位人才吗?张教授,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我与你一样,也爱才,惜才如命,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失去这样一个机会。” 张教授伸出手,礼貌地在金子琪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冷静下来,他说:“你先冷静一下,先带你妹妹去吃饭吧,我请客。办法嘛,总是有的,天无绝人之路。” 金子琪会意了,“那张教授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的会所吃一顿便饭?” 第6章 贞节牌坊 那天吃饭,倩倩并没有被赐座,她认认真真地扮演好服务员的角色,金子琪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呗,人家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倩倩也不是有多信任金子琪,而是她无所谓,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了。一顿饭吃下来,张教授的眼睛忙得不亦乐乎,桌上桌下都是美丽的女人,一个已修成正果风姿绰约,一个是初生牛犊辣味十足。这女人不像是盘中菜,一顿吃不了那么多,不过张教授却凭着超强的毅力,把两个女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给过了一遍眼瘾。金子琪看张教授吃得差不多了,喝得也差不多了,关键是看得也差不多了,她就把倩倩给叫了过来,让倩倩给自己满上。金子琪端起酒杯,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高脚杯杯柱,对张教授说:“张教授,今天我才知道当年比赛您是评委,谢谢你提携后辈,学生这里先干一杯,来,倩倩,给满上。张教授,今天承蒙你关照,不然我在学校丢脸丢大了,我再喝一杯。倩倩,继续满上,这第三杯……” 金子琪还要再说祝酒词,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张教授按住了,张教授说:“子琪啊,这第三杯是我要敬你的。”他用力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边的倩倩,有些激动,都不顾端红酒该有的手法了,有些粗鲁地抓起了酒杯,“金子琪,这杯酒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给艺术殿堂又带来了这样……”他突然词穷,找不到足够重量的形容词来描绘倩倩,只能在名词上加量,“谢谢你给艺术殿堂又带来了这样一个艺术家。” 张教授后来告诉金子琪,戏剧学院除了正常的招生,还有一个教授举荐制度,每个教授每学年都可以推荐一名学生进入到戏剧学院学习,所有待遇与正常渠道录取的学生一样。张教授说,他与学校表演系新来的系主任陆教授关系很好,他可以介绍倩倩给陆教授认识一下,那之后,张教授几次来会所,也都是找金子琪聊天的。他那天回去之后就迅速做了选择题,在金子琪与倩倩之间,他旗帜鲜明地选择了金子琪,而他以为自己对金子琪表现出来的热情会让金子琪很受用,毕竟一个漂亮女人活着最大的快乐就是战胜另一个漂亮的女人,而战胜的标志就是谁能俘获男人的心。张教授这几次来,带来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陆教授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今天白天他过来的时候,金子琪说约了一帮好姐妹吃饭,他识趣地离开了,他太了解自己了,那天两个女人陪他吃饭已经差不多要了他的小命,一群女人他可招架不住。他从戏剧学院辞职的最大理由也是,一屋子的好看女娃娃,他吃不消。老了,老了。 今天晚上,张教授被金 子琪这样来回一折腾,整个人都是神情恍惚的,差点儿在转弯的时候撞到一个人,张教授赶紧刹车,只是那人一点儿也不慌张,在车灯照耀下,一脸妩媚,张教授再定睛一看,这不是沈璐玥吗? 每个女人心中都有做狐狸精的冲动,只是有些人相貌不够好,有些人并未遇到风流客,于是就委屈地做了良人,可是这个世界,最擅长的,又是逼良为娼。 沈璐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了张教授,她等金子琪回来后,也开不了车,只想一个人走走,没想到却撞见了张教授。张教授急刹车,跑下来后看见是她,说:“要不,我送你一程吧。”她就点头答应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听见张教授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沈小姐,都说不要在伤口上撒盐,可是我能不能在你的伤口上撒把糖呢?”沈璐玥心还在金子琪身上,随口应答了他一句:“嗯。”张教授正襟危坐了,“璐玥啊,我总觉得你脸上这一道疤,很性感,我不会看错的,这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 沈璐玥一身酒气,这时候有些迷惘地看了张教授一眼,张教授则把这份默然理解为她的笃定。他见过太多歇斯底里毫无气质的女孩了,花瓶见多了,品位便提升了,更喜欢古玩,而古玩不就是有那么一道两道的裂缝吗,没有这个裂缝,她们的风采怎么能够渗透出来呢? 沈璐玥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反应过来了,她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的脸,一道浅浅的伤疤,要是化了浓妆,绝无瑕疵。但是吴波死后,沈璐玥再没有妆容,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亡,再无当窗理云鬓,再无对镜贴花黄。不过此时此刻,沈璐玥突然很想推门出去化个妆再坐回这里。 这几年她看了太多男人围着金子琪转,她从来没有因此滋生出一点点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可是真的有一个刚刚有所担当、事业有所成的男人真诚地夸奖自己的时候,她那颗老旧的心,仍旧是松动了一下。 车子开到衡山路的时候,沈璐玥突然问:“张教授,有没有雅兴一起喝个酒呢?” 张教授有些意外沈璐玥会邀请自己喝酒,他并没有马上应答下来,车速却是慢了半拍,张教授说:“酒后驾车可不好。” 沈璐玥说:“当然不能让你酒后驾车,我有个朋友,就是做代驾这一行的,一会儿让他开车载你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教授再答应下来也就不轻浮了。他将车停在了路边,“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要不咱们就在这 里小喝几杯?”张教授摇下了车窗,红楼。沈璐玥先前也常来衡山路喝酒,不过总是忽略了这间小酒吧。名字叫做红楼,竟然有这样的巧合。 两个人挑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张教授说:“说来也不怕你笑,这个小酒吧,我也是股东之一呢。” “哦?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第一,我喜欢看《红楼梦》;第二,说起来也是受了你们当初那部话剧的启发,我也曾经在红楼工作过,为什么不用这个名字呢?” “哈哈,看来张教授背后也有很多故事呢。” “活到这个年纪了,谁都有一些故事。来,今天咱们不说这个,我们今天就只喝酒。” 酒过三巡,沈璐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张教授啊,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张教授点了一根烟,“沈小姐,你知道吗?我的耳朵有个特异功能。” “哦?” “有些不该听的话,我会左耳进了,右耳就出去了。所以你有什么心事要倾诉,说给我听是最好不过的。” “我就是觉得张教授挺仗义的,所以想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不希望你徒劳无功。金子琪是个怪人,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当然,张教授如果只是在享受追求本身的话,那追她是最好不过了。因为男人嘛,总是更喜欢追求不到的东西,越追求不到的东西就越有魅力。” 第7章 别怕宝贝 张教授面带微笑,并不因为金子琪的好姐妹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感到一丝反感。他优雅地给沈璐玥添了一杯酒。 沈璐玥借着酒力继续说:“当然,我们做姐妹的也都希望有一个人真的能够成为金子琪的如意郎君。事实上,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她并不需要爱人,也不需要人爱。但是正因为这种独立,她又获得了那么多人的爱慕与照顾,就像是我自己,也很愿意帮助她。金子琪那么多的追随者当中,有张教授这样的男人,我也是替她感到高兴的。只是与张教授相识一番,也不愿意看见张教授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那天晚上,沈璐玥似乎是喝醉了,最后还说了更多,不过她记不起来了。她是北方姑娘,不容易喝醉的,但是那天她就很想把自己灌醉。这个世界是醉了的,而她清醒了太久太久,所以她就活得很累。如果让她也能够醉一回,与这个世界同醉,醉生梦死,那会不会得到一些快乐?她坐在一个叫做红楼的小酒吧里,就像是当年初次坐在红楼的教室里,假如时光倒流,伤疤隐退,她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天晚上,她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一边哭一边吐一边大笑一边唱歌,然后张教授温柔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做人有什么意思呢?做人有什么意思呢!她似乎在问,又似乎在回答。张教授温厚的手掌摩擦在她的脸庞上,把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擦拭掉,接着他似乎发现手不够用似的,他开始用嘴,吻过了她脸上所有流过眼泪的地方。 “别怕,宝贝,这里就是你的红楼,你什么都别想。你是这幢楼里,最美的姑娘。” 沈璐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还是很痛,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她刚刚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因为她梦见了吴波,他的脸隐匿在一大片强烈的白光中,似乎是赤裸着的。但是她认得出是他,他是他,却又不像是他,因为他竟然身披翅膀,绿色的翅膀。她叫他了,吴波,吴波。但是他并没有答理她,只是在她面前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就飞走了,只有一片绿色的羽毛留下来,飘啊飘,停在她的鼻尖,随即她就醒来了。她知道这个梦是富有寓意的,绿色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生机勃勃的生命力。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再活在过去了,生活要继续,而继续的第一步就是割断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的记忆出现了空白,昨晚喝酒,后来哭泣,有人安慰,或者没有人安慰。女人哭泣,要么是为了让那个人来安慰,若是那个人不在,或者不理会 ,那自己也会收拾了残局,所以说女人又可以脆弱又可以坚强的。 如果不是盥洗室传来另一个人活动的声响,沈璐玥还没有意识到她正在酒店。张教授裹着宽松的浴袍从盥洗室走了出来,端着一杯红酒,和蔼可亲地对着她笑,“醒来了啊。要吃早点吗?我让服务员送过来。” 沈璐玥并没有像烂俗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大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是明知故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摇了摇头,“我现在不饿,还没睡醒呢,你让我过过起床气。” 记忆出现了空白,但是光凭最简单的推测就可以填补这段空白了,话说回来,发生这些不都是自己引领着的吗?从她提议喝一杯开始,结局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她与一个男人上床了,在她这个年纪,很是正常,也很是不正常。她知道自己并不爱这个男人,也不喜欢这个男人,当然也不是意气相投,更不是为了他的钱,她只是需要一个不错的男人来上床罢了。或者有更高尚的理由,谁都看得出来张教授对金子琪的意图,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暂时让金子琪退居于安全的角落?不管为了什么,她都是与一个不错的男人上床了。不错的男人,似乎因为这个男人是不错的,可以减去少许的罪责感,或者只是一次艳遇,只是一次对自己这么些年苦闷的嘉奖。 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嘉奖自己。她并不是那种淫欲旺盛的女人,所以把自己交给别人不是为了嘉奖自己,反而是为了惩罚,惩罚吴波,也惩罚了自己。她刚与吴波在一起的时候,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每次与他暂时分离,笑脸说“再见”之后,回身她就是泪流满面。因为她觉得他不是真的,或者他的用情不是真的,或者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满心接受,就是怕那份落空,越怕越来,终究是落空了。她不恨他的离去,因为其实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想了许久,好像是为了盼着这一天来。即使她与他一起,是一起作恶,是一起堕落,但是逍遥快活,人只有一世,上辈子记不起了,下辈子远了去,欢愉此生此刻足矣。他真的离去了,她才安心。 她终于还是做了一个婊子,终究还是一个婊子。爬到贞节牌坊的最高端,让全世界看见自己做了一个婊子。 她想起高中时代。 沈璐玥的高中时代,与许多考上上戏表演系的女孩子一样,也是校花,这朵校花高傲得很,始终没有让人采撷了去。在她读高中的那个年代,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偷尝 禁果已经流行,女生之间会互相分享心得,校队的哪个男生技术好,哪个男生花样多,都是她们偷偷讨论的话题。沈璐玥向来女生缘不错,这对一个漂亮女生来说,实属不易,不过忽然有一天,一起玩的女孩子都不答理她了。小学时候大家玩橡皮筋,她是跳得最好的,大家都愿意与她一起玩。后来初中,收集小虎队、周杰伦的卡片、海报啊,她总是愿意分享,大家也都喜欢。上了高中,她是少数几个有cd机的,也愿意与好姐妹们一起听歌。但是喜欢她的男生,她却无法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了。因此,似乎是一夜之间,没有人愿意答理她了。后来就有流言飞语传来,说她假正经,说她其实堕胎过很多次,说她被人包养了,每晚十三次。总之,她有一次在女厕所听见隔壁间的女孩高声讨论这些,最后听见了自己名字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坚持的贞洁在一群不贞洁当中,显得那么肮脏不堪与不堪一击。 这些她尚且能忍受,那就一个人过活吧。她不是人品恶劣受人唾弃,反而是光明磊落遭人排挤,虽然有些寂寞,但是仍旧可以高傲地存活。后来那些女生愈演愈烈,玩得过火。有一天晚上沈璐玥灌热水回来竟然听见寝室有男生嬉笑的声音,学校规定,男生是不可以进入女生宿舍的,发现就要处罚。沈璐玥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当他们都是空气,而他们也都当她是空气,因为这几个男生都追过她。她说现在一心只想读书,不要恋爱,其实只是为了照顾到几个男生的面子,因为他们这样的货色,再过十年,她也不会与他们拍拖,他们却因此嘲笑她,甚至与她的姐妹混在一起,她的姐妹们为了所谓的爱情,或者说为了男人,也都与她划清了界限。沈璐玥觉得有点儿可笑,寝室四个人,除了她,各自的男朋友都来了,打情骂俏,而她是唯一的观众,一群失败者的狂欢,为何选择她来做观众,这样不是很可怜吗?难道他们想借此要她后悔吗?真的是幼稚与可笑。 第8章 花陨骤雨 她只是躺在被窝里看小说、听歌,中间宿管会老师来过一次,三个男生都机警地躲到厕所里去了,反而是她没有及时摘下耳机,被老师训斥了几句,没收走了cd机。她看见其他女孩盯着她看,她们一定以为她忍耐那么久,现在一定要报复了,但是她并没有,她是从来不让这些蠢货看穿自己的心思的。这时候卫生间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东西掉地上了,走到门口的老师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听说是一个老处女,初中学历,之所以能够做到宿管会主管老师,是因为她天生拥有强大的八卦与侦查能力。这时候她那副厚重的眼镜也阻挡不了她阴冷的眼神在寝室里扫射,三个女生庆幸沈璐玥自命清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们,但是没有想到她们自己的男人不争气闹出动静来了,想来厕所地儿小,三个大男生躲在那里确实也难受。平时在寝室,三个女生对沈璐玥冷嘲热讽总是张嘴就来,甚至还会变着花样欺负她,总之,现在三个面如土色的女孩子身上是看不见那种机灵劲儿了。老处女的鼻翼动了一动,脸上绯红一片,她往厕所走了过去。 几个女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吧。玩火终要***的。 不过她们听到的不是老处女甜腻腻的嗓子挤出来的那一句“你们三个给我出来”,而是沈璐玥扯着嗓门喊了一句:“老处女,你把我的cd机还给我。” 正在向前奔走的老处女像是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被弹了回来。她摸了一下鼻子,有些惊愕地扭过头来,她知道这是沈璐玥的声音,但是她有些不确定她说了什么,于是她手中的电筒与问句一起射向了沈璐玥,“你说什么?” 沈璐玥已经坐了起来,她的脸在手电筒光的映射下阴森狰狞,既然是老师要求,于是她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老处女,你把我的cd机还给我。” 女教师仍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她不相信沈璐玥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又去问其他女孩:“她说什么?她说了什么?” 女孩们知道这时候虎口脱险了,虽然一时间没有想通为什么沈璐玥要救她们,但是沈璐玥舍身救人的义举让她们的才智又都回到了大脑中,按照她们的想法,这时候她们如果动了恻隐之心,那沈璐玥的牺牲就白费了。于是其中一个就补上了最后一刀,“老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女教师压着气说:“我不生气,我要生也是生她的气,你把她说了什么话,重复给我听就可以了。” 于是三个女生异口同声抑扬顿挫地一起说道:“沈璐玥刚才说,老处女,你把她的cd机还给她!” 那天晚上沈璐玥被气得发狂的老处女拉下床的时候,她看见了身边几个女生脸上胜利的微笑。她也在心里微笑,她并没有那么善良,报复这样一群浅薄的女人,就是让她们在浅薄的路上越走越远。深夜她从老处女的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地动山摇,她爬上床的时候,分明听见其中有个男生说了一句:“你们等着吧,她终究还是一个婊子的。” 到了现在,她自己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下了“婊子”两个字。她觉得自己很可怜,把一颗洁身自好的心保持到现在,却殊途同归了。 张教授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是有话要说的。沈璐玥从回忆里醒过来,看着他,张教授开口道:“沈小姐,昨晚都多喝了一些酒,而沈小姐你又那么漂亮,我一时难以自控,不过我现在追悔什么也没有用了,就想着该怎么补偿你了。有个事情我向你坦白,我是有家庭的人,我夫人从小跟我出生入死,贫贱不离,所以……” “张教授,你放心,我们是你情我愿,你不要我补偿你就行了。” “哈哈,我就说嘛,沈小姐是侠女风范,不过请原谅我的大男子主义。你也别多想了,这点儿钱,你一定要收下的。压压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对了,我一会儿公司有个早会,我要过去了,你再好好休息。” 沈璐玥说:“哦。”等张教授走到门口了,沈璐玥叫住了他,“张教授,你是真心喜欢金子琪的吗?” 张教授似乎早料到她有这样一问,不慌不忙地回答:“你不是说她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吗?所以我追追她也不会伤害她的吧。” 沈璐玥说:“金子琪可不比我,我是想提醒张教授不要自个儿摔跤了。” “那谢谢你的好心了,我会小心的。” “嗯,也替我向尊夫人问好。”沈璐玥说。 有时候想想,活着真没意思,一死了之吧!又想想,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只是越长大,越发现,生命中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沈璐玥知道,自己献身于张教授是不会让张教授伸向金子琪的魔爪缩回来半厘米的,但是这会让金子琪对张教授产生巨大的厌恶感。这点她想到了,她没想到的是,金子琪也会对自己产生那么大的厌恶感。 看 金子琪一脸失望的样子,沈璐玥觉得委屈,她解释说:“都喝醉了酒,孤男寡女的,做了就做了……” “咱们是做什么的,说好的挂美色,不卖美色,比如李洛寒跟王导走了,也是毫发无损地归来。这些年,见了那么多男人,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但是我从来不担心你,而且这件事情我都有自己的安排了,你这样横插一脚,反而把计划都给打乱了。” “这个你放心,我与教授不是为了倩倩。” “那是什么?” “不是买卖,而是人情。子琪,我也是一个女人。” 金子琪胸口仍旧是起起伏伏的,“你不怕自己对不起吴波吗?” “对不起吴波?怎么,我嫁给他了还是他娶我了,我要一辈子为他守寡吗?你怎么不问问他对不对得起我?他怎么就舍得自己死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他以为他是谁啊,还托付给仲祺,他知不知道他这样一句话毁了多少人的幸福。金子琪,我想好了,张教授我要定了,你与仲祺好好过日子可不可以。” 金子琪没有想到沈璐玥水性杨花的一夜情背后竟然还包含着这些打动人心的委婉深情,她爬过去,将沈璐玥抱进自己怀里,“傻瓜,我的傻瓜,你笨死了……” “我就想着你最后能好好与仲祺在一起。” “我们是不可能了的,很多事情错过了,就不可能了。至于张教授,我只是希望能够通过他,让倩倩有所着落。” “当时我也以为,考上戏剧学院,从此有大好前程。你看看现在我们这几个人,你、我、李洛寒,谁是真正开心的呢?你觉得倩倩走这条路真的会有前途吗?” 第9章 走一步算一步 “璐玥,你不能因为我们的悲伤,而抹杀了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利。特别是倩倩,我们帮不帮她,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天堂还是地狱,就在于我们的一念之间。” “那张教授到底什么意思,这个事情与他说了也十天半个月了,他一直拖着还不是为了你?金子琪,我问你,如果他要你才肯帮倩倩,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沈璐玥沉默了一会儿,说:“子琪,这件事情你帮我保密好不好?连李洛寒都不许说。” 金子琪说:“我的这步棋,你也要帮我保密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我该说不该说。” “你说吧。” “我昨晚在酒吧看见仲祺与李洛寒了。当时我醉了,也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觉得是挺怪的。” 金子琪顿了一顿,似乎有很长的话要说,可最后吐出来的,也只是一个字——“哦。” 酒店。 总统套房,本来是剧组给韩国一个大明星的,人家因为档期问题今天住不了了,只是钱已经付了,菜哥就给了王导招待李洛寒用。当然,以李洛寒的星光,也是配得上住这间屋子的。当然,菜哥处理得好,并没有让人知道这一晚上,李洛寒与王导在全上海风景最好的一个房间里喝茶。 李洛寒捧起瓷杯,呷了一口,道:“王导真的是别有雅趣,我以为你会请我喝酒来着。” 王导笑,“把你灌醉,然后强人所难,这不是我王某做事的风格。” “所以说,品茶也是品人。这喝茶呢,也是气味相投的事情,如果两个人话不投机,茶也无味了。” 王导喝了一杯茶,长叹一口气。 李洛寒聪明地借着这个叹气,把话顺了下去,“你看这窗外大好浪漫的夜色,茶又是这样的好茶,王导你怎么还要叹气呢?怕是觉得要是金子琪来陪你,就好了吧!” “哪里的话,美景佳人,确实是人生美事一件。只是我想起来,这事情上有那么三个如花的美人,心都被一个男人采走了。” “你是说仲祺吧?” “你知道的,女人要脸蛋儿,男人要面子。” “王导您可比他成功多了呢。”李洛寒脸上仍旧堆满了笑。 王导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菜哥房间的分机号码,“菜 哥,你过来一下,帮我送李小姐出去。” 不一会儿,菜哥过来了,他进门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啊。” 王导说:“不是这么快,而是这么慢,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失败者。” 李洛寒亦不忍看见在外风光无限的男人在这一刹那流露出来的沧桑与无奈,她说:“王导,咱们继续喝茶吧。” “不了,我不想勉强你,不过仲祺的事情我会帮你的。你去吧,帮我问金子琪好,下次你们有小剧场戏剧,还是要请我去看的呀。” 李洛寒反应过来了,她给菜哥使了一个眼色,拿起包快步走了出去,菜哥也跟在后面出来,顺手拉上了门。 菜哥转脸对李洛寒笑道:“小寒啊,你这样被王导给扫地出门,心里肯定不好受吧,要不,到我房间里坐坐。” 李洛寒莞尔一笑,“不了,时间不早了,菜哥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嘿嘿,你别看我叫菜哥,但是我不会歇菜的呀。” “总之,告辞了。” 菜哥看着李洛寒走向电梯,在后面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王导是说放过仲祺了,可是他的合同还是在我手上的。” 李洛寒停住了脚步,听见后面菜哥又说了一句:“3018,劳烦李小姐大驾了。” 说话间电梯正好到了,叮咚一声,门打开了,但是李洛寒并没有走进去,她眼睁睁地看着铁门又慢慢闭合了。 李洛寒到底还是跟着菜哥进了房间,李洛寒自己拉上了门,她并无多话,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等菜哥倒了一杯红酒,她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内衣了。李洛寒看着色迷迷的菜哥说:“菜哥,咱们都是三教九流的,不过讨口饭吃,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告诉你……” “没事没事,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李洛寒却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个,菜哥,我有病。你得小心点儿。”她还认真地从包里掏出一份病历来,放在洁白无瑕的床单上,“菜哥,你看看。” 然后她又从容地看着菜哥变得一脸菜色,李洛寒又补了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皮肤病,就难受些,死不了的。”菜哥别过了头,李洛寒于是重新把衣服给穿回去,她礼貌地说道,“菜哥,你要是晚上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我还约了仲祺呢。” 菜哥毕竟是老江湖了,这时候赶紧缓过神儿来,“ 哟,你瞧你,我就是想提醒你,这一次既然导演不计较仲祺了,他就要改改他的臭脾气,不然少不了还是要吃亏的。去去,赶紧的。” 李洛寒于是扭着屁股走了出去,菜哥拿起床上的病历,翻了几页,狠狠地摔进了垃圾桶。 李洛寒没说谎,她确实约了仲祺,约在电视台。她给金子琪发了一个信息:一切ok,毫发无损。金子琪回了信息:你办事,我放心。李洛寒笑笑,将手机放进了手包里。 李洛寒在电视台的休息室找到仲祺,仲祺正在吧台后面调酒,他说:“来了啊。要喝点儿什么呢?”他不是过来录制节目的,他只是在这里有这么一间休息室,仲祺说过这个故事,这是大明星唐木出家之前留给他的。李洛寒于是决定从唐木身上找突破口,“真是可惜了,当年演完那个话剧,你们两个人一起拿了最佳男演员,他就是在颁奖晚会上宣布退出演艺圈的,我记得他当时说,不需要多久,你们就会因为仲祺而忘记那个唐木的。” 李洛寒这一招迅速奏效了,仲祺也陷入了回忆之中,“是啊,那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退出。我记得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来电视台做节目,他就把我叫到这里来说话,那时候他说有两件事情求我,一件是当年的那部戏,他叫我好好演,时隔多年他才告诉我第二件事情,那就是不要让这间房子空着。他是想让某些东西在我的身上传承下来吧。” “仲祺,唐木为了他的梦想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也得到了许多,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仲祺将一杯热茶捧到李洛寒面前,“嗯,你急匆匆地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李洛寒说:“哦,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你可以重新拍戏了。” “是吗?”仲祺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喜之意。 “我知道,我做什么,你都不会领情的,但是我愿意。” “呵呵。” 第10章 由她去吧 “我总是觉得,你与子琪之间,还是存在着许多误会的。” “我与金子琪?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们又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呢?” “我们不是没有在一起过,可是我们在一起,好吗?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门是紧闭的,后来我慌乱了一阵子,现在我又自己关上了,我很享受这样的状态。我很关心金子琪,也在心里很敬重她,但是对不起,我不会爱她了,其实从我与你发生关系的那一晚之后,我就知道我无法再爱她了。虽然也是那晚之后,我敢于正视自己,敢于去与这个世界掰手腕,但是我输了,我们都输了,只是我并没有输光,毕竟我还活着,有些人失去了生命,我还剩下那么多,就这么多了。李洛寒,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不要再打碎现在的安宁,好吗?” “好,我就是挺担心她的,她现在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小女孩,一定要把她送进上戏,我觉得她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由她去吧。” 李洛寒说:“那行,反正你只要记住,我一直在等着你就行了。好久不见了,而且我今天还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请我喝酒吧,我知道衡山路上有一家酒吧,名字也很有意思,叫红楼。咱们过去喝一杯吧。” 仲祺点点头,“行。” 仲祺载着李洛寒到红楼酒吧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搀扶着烂醉如泥的沈璐玥从门口出来。仲祺连忙跳下车,拦住了两个人,他叱问张教授:“你干什么呢?敢乱来我报警了!”张教授并不太答理他,他更关心的是怎么让沈璐玥站稳,沈璐玥显然也看见仲祺和李洛寒了,她用醉醺醺的手指指着仲祺说:“滚开!”仲祺有些着急了,“璐玥,是我啊,你被人灌醉了。”跟全天下的醉鬼一样,沈璐玥吼了一句:“老娘我没醉!”仲祺知道她是醉了,并不计较,他耐心给她解释,“璐玥,你认识这个人吗?”璐玥大笑,又被翻涌上来的酒呛了一口,恶心了半天,吐了一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笑嘻嘻地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他是吴波啊!”李洛寒看不下去了,上前去拽了沈璐玥一把,“沈璐玥!这个人不是吴波,吴波已经死了!”璐玥咧嘴笑了,“吴波死了,吴波死了,我知道吴波死了。所以你管我啊!你们不要再假惺惺了好吗,都给我滚!” 张教授借着沈璐玥这句话,用力拨开了仲祺,将软成一团的沈璐玥扶上了车。 金子琪打完电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约了张教授。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璐玥告诉自己,撞见了李洛寒与仲祺在酒吧幽会的事情,总之,她的心又难以平静了。张教授并不生昨晚被金子琪耍了一通的气,他也没有白跑一趟,毕竟白白地捡了沈璐玥这个大便宜。 他当然不会拒绝金子琪的投怀送抱,即使再次被耍,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张教授亲自开车过来接金子琪。是倩倩送金子琪出门的,金子琪在门口拉住了倩倩的手,她说:“倩倩,这次姐姐让你读了上戏,你要不好好的,姐姐亲手把你剁了,你信不信我能做得出来?” 倩倩说:“我信的。你对我好,我会报答你的。” 金子琪说:“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这边张教授等得有点儿急了,喇叭饥渴地叫了几声,金子琪说:“我要过去了。”倩倩叫住了金子琪,她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金子琪手上,金子琪定睛一看,是一枚安全套。当时金子琪的心里有些温温的感动,而这份感动也没有让金子琪去想,这个小姑娘从哪里来的这枚安全套。 金子琪坐上了车,张教授并没有着急发动,他借着车灯好好地看了一回金子琪。之前他也认真看过她的,但那都是披着人皮,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膜在看,不够尽兴,现在好了,她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就可以大方地带着狼性去看她了。她真好看,这个年纪是女人最为芳华的年岁,而金子琪又是这个年纪的女人中最为好看的代表,张教授暗暗在心里谢过了上帝,上帝真的太垂青他了,竟然把这样好看的女人接二连三地赐给了他。他来之前就去药店买了几颗万艾可,今天他要做到万无一失。 金子琪被看得心里发毛,她说:“走吧。” 张教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端详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他连忙发动了车子。 张教授说:“吴中路上有家船餐厅,挺有意思的,咱们过去,在一艘室内的船上吃点儿料理。” 到餐厅金子琪发现见不到一个人影,这个时间正是吃饭的点儿,生意再冷清,也不至于如此吧,张教授淡淡地揭开谜底,“今晚我包场了。想坐哪里呢?”金子琪说:“随便咯,一个屁股也坐不完这么大的场子。”她说到“屁股”两个字的时候,张教授又是胸口一紧,他有点儿走不动道了。张教授于是也就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束红玫瑰,张教授拿起来送给她。金子琪张望了一下,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束 玫瑰,她说:“这里不错,吃顿饭还送玫瑰花呢。”张教授等着她说这一句,他向她解释,“谁会那么好心呢?我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束,这样不管你坐在哪里,我第一时间就可以送给你了。”金子琪吃了一惊,连忙说:“谢谢你。”这一顿两个人吃得像是第一次约会的男女,说梦想,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互相夹菜。既然张教授喜欢这样玩儿,那金子琪奉陪到底就好了。 张教授说:“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金子琪说:“好啊。”她大学四年,偶尔去学校看看话剧,都没有进过电影院的,之后有仲祺与李洛寒的电影出来,也从来没有去过影院,买碟片回来看看就可以了。 张教授说:“不过咱们不去电影院看,去我家里。”金子琪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张教授竟然在家里修了一个小型的电影院。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天堂电影院》,我就打算好了,以后有钱了,就在家里造一个电影院,与心爱的人一起看看电影。”他是这样解释的。 金子琪与张教授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电影开始。金子琪说:“张老师,刚才我经历的,你对很多姑娘都做过吧。” 没想到张教授矢口否认,“不是的,一般的姑娘直接去开房了。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 金子琪说:“嗯,那谢谢你了。” 张教授说:“虽然拥有过那么多美丽的姑娘,仍旧是你叫我最动心。” 金子琪还是说:“谢谢你。” 第11章 中年男子的诉苦 张教授说:“其实这座电影院,当初是为我妻子修的,她很美,到现在也保养得很好,但是她没有一点儿情趣,也没有一点儿激情,人到了我这个岁数,什么都不怕,就怕没了激情。” 金子琪并不想听一个中年男子的诉苦,她只想早点儿完成这件事情,早点儿回去。金子琪于是在电影播放到一半的时候,暗示了张教授一句:“张教授,时间不早了,我想早点儿休息了。” 他不就是要这个嘛,自己主动一点儿不好吗?金子琪却没有想到张教授突然就爆发了,他爆发并不是大喊大叫,也不是动手打人,而是在影院银幕微弱的光照下,潸然泪下。他这次不用巴宝莉手帕擦泪了,他直接把眼泪鼻涕都抹到他价值不菲的阿玛尼大衣上去了,他说:“你连一场电影都不愿意陪我看。你愿意陪我吃饭、愿意陪我睡觉,其实心里很讨厌很讨厌我对不对?我其实今天并不想睡你,我不睡你也可以帮你的,可是你只是在与我交易,我对你那么用心,你却只是在与我交易,我不缺肉体,我缺的是一颗赤忱的心。” 金子琪被吓到了,但是她仍旧硬着头皮说:“那张教授,我们一起把电影看完吧。” 张教授擦掉了眼泪,“我不想看了,你去,你到银幕前面。我想与你演一演当初那场最经典的喝茶的戏。你还记得台词吗?” 金子琪小心地说:“我记得的。” 张教授起身,拉了金子琪的手,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舞台上,张教授关掉了音响,只有昏黄的灯光在地面上照出了两个光晕,两个人就站在光圈里。金子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噩梦里,清醒地置身于一个噩梦里。 张教授先开口了,“敢问女施主,你懂茶吗?” 金子琪一时间忘词了,她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站在那里,她今天还特地化了妆,但是人家并不要她的身子,人家要她的心,她的心早就丢掉了,她拿什么给人家呢? 张教授着急了,给她提词,“你要说,我是女人,女人是水,是用来煮茶的,怎么会不懂茶呢。来,我们再来一遍。” “敢问女施主,你懂茶吗?” “我是女人,女人是水,是用来煮茶的,怎么会不懂茶呢?” “你吃吃我的茶。怎样?” “好茶。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泡得如此好茶,为什么要出家呢?” “看 来女施主是真爱贫僧这茶了。” “不像是人间所有。” 张教授大笑,“可是我给你喝的,只是后山的山泉啊。” 金子琪说:“好水,好人喝。” “你是好人吗?” “我是女人,这就够了。” “那你要知道,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 “你就把我当做是你后山的山泉,可以下着你的好茶喝。” 接下来的一句是“说到茶,我给你讲讲品茶吧”,但是从张教授嘴里出来的却是,“我现在就想喝,可以吗?” 金子琪一时间无法应对,她说:“啊?那你喝吧。”直到她看到昏黄灯光下张教授类似于毒瘾发作意乱情迷的眼神,她才明白“我现在就想喝”这句话的含义。张教授并不动手,他只是张着嘴静静地等待,是你自己说的呀,“你就把我当做是你后山的山泉,可以下着你的好茶喝。”那我现在要喝了呀。你快表态呀。 快点儿啊,快点儿嘛,你刚才不是说时间不早了,要早点儿休息了,那现在怎么又慢了下来? 金子琪悟到了他的意思,他要自己动手把衣服给脱掉。 “那,倩倩的事情……” “放心,我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啦。”真是好笑,刚刚也是他,不愿意把这个当做生意来做的。 那晚最后,金子琪离开的时候,得到了张教授的允诺。 “陆教授那边呢,我打过招呼了。他这个人,别的也没什么爱好,与我一样,你们自己怎么搞定他,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沈璐玥一定要顶替金子琪去见陆教授,她说:“我无所谓了,你还有仲祺。”金子琪自然不答应,“你还有一个完整的吴波去缅怀,我却只有一个破碎了的仲祺叫我伤心。”这时候仲祺与李洛寒幽会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仲祺复出,他们两个通宵在夜店喝酒,这些都是娱乐记者最喜欢的新闻点。 李洛寒几次打电话来,金子琪都没有接,她无法接,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其实她都能接受他们发生了关系,这样的事情照理说更好接受,她知道李洛寒难以面对自己,而自己也实在没有勇气去对她说没关系。 李洛寒冒雨前来,有些负荆请罪的意思,金子琪有些负气地说:“你们怎么样,我不吃醋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这份姐妹情。”李洛寒百口莫辩,向沈璐玥求助,沈璐玥也摇 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李洛寒委屈地大叫:“姐姐,你是要我怎么做才相信我更看重你这份姐妹情啊。”金子琪淡淡道:“我相信的啊,我很相信这份感情的。” 雨下大了,金子琪让沈璐玥陪着李洛寒,自己要出门了,沈璐玥说:“不行,要去一起去,除非你不当我是姐妹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说给李洛寒听的,总之,这句话说出来,收不了场了,李洛寒再三逼问,沈璐玥道出了原委。李洛寒说:“那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子琪,咱们三个风里雨里一起走过来,你们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到火里去呢?这个陆教授就是睡过再多的女人,也不能拒绝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吧。”李洛寒看金子琪脸上的冰冷融化了一点儿,赶紧又撒娇了一句。 金子琪犹豫了一下,打电话给陆教授,说自己两个朋友也想过来一睹陆教授的风采,她特别提到了李洛寒的名字。陆教授说:“好啊,好啊,人多热闹嘛,我就喜欢热闹的。” 金子琪看了一眼手机,三点十五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因为有她们三个做诱,别说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就是下着冰雹、刀子、火球,他也不应该迟到。话说回来,这雨下得真大,疯了似的,像是大海被装在麻袋里掀上了天空,又猛然被撕开一道裂口来,一座雨做的森林便轰然扎了下来,这雨似是下了一个世纪。这座城市于是被泡得失去了根基,每个人脸上都像带着一副苍白与阴凉的面具。有会聚到一起的水珠急急地从玻璃上滑落,金子琪却不为所动,只是睁着木然的眼眸怔怔地注视着眼前天地相连的雨雾。 沈璐玥坐在化妆镜前补妆,雨水拍打着落地窗,叫她心绪不宁。她拿着眉笔,却下不了手,总觉得妆容还差那么一点儿,只是不知道点在哪里,点睛之笔无处可落,弄不好,就会变成了画蛇添足。她出神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在端详一个陌生的美人,她的妆后妆前,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脸上那道疤,她沈璐玥并不觉得自己比金子琪差几分。她又喷了一点儿香水在手指上,抹到耳根去,“再是干柴烈火,也耐不住暴雨这般浇吧。” 第12章 经验丰富的赴宴者 坐在床上的李洛寒一直蹙着眉头,这会儿叹气道:“看来咱们三个也终究是老了,打扮得再漂亮,也还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哪。” 岁月不饶人,这话有些重了,又说在这例行公事一般的疾风骤雨里,更显悲凉。三个人于是都不再说话了,金子琪仍旧站在窗前,身子微微前倾,好像要扑进雨里去一般。李洛寒转而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态度怡然,好像真的在倚老卖老似的。沈璐玥搁下了眉笔,用唇彩在梳妆镜上写字——fuc…… 如果不是在三点十八分的时候,在窗外一道金光闪电亮起的时候,在沈璐玥将要写下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金子琪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那么这个下午,三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真不知道要怎么收拾这比天气还要糟糕的烂心情。同样,她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场赌局,她们既是熟稔的赌徒,也是熟稔的败将。 金子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窗外流窜的闪电照亮了她几乎已经惨白的脸庞,她示意两个女友这是陆教授打过来的。金子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床上,按了免提键。 “喂。” “子琪啊,是我。”中年男子,磁性声音,字正腔圆。 “哦,陆老师。” “听你声音似乎不高兴了?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陆老师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我们在房间里候着您呢。”金子琪这个“候”字用得好,把等待的烦躁情绪给轻轻掩饰过去了。 “子琪啊,你们在803是吧,对门是808,门虚掩着,你们过来吧。” 在金子琪她们有所反应之前,电话就被掐断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迟到了也仍旧占据着上风。都还没有见到面,三个女人的威风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没了胆的美色,软绵绵的美色,可以任他摆布,他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赴宴者,从容不迫,以退为进。 三个人面面相觑,外面的闪电,映照得三个人脸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的,金子琪先笑了,“这个老狐狸,搞什么鬼呢!”说归说,她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她们本来就是扛着白旗去打仗的,还在乎什么颜面呢。她将手机关掉,放进包里,既然过去,那就过去吧,在哪儿不都一样?青山还处处埋忠骨呢。她看其他两个人还愣在那里,提高嗓门说了一句:“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真过去啊?”沈璐玥似乎有些胆怯了。 金子琪走到镜子前,拿起了唇彩, 补上了最后一个“k”字,她挑衅道:“怎么,敢对世界竖中指,不敢对男人俯首称臣吗?” 沈璐玥顺口打趣道:“我又没有你那么多经验……”她真的是无心这样说,说完后马上又后悔了,都是经历了那么多一起走过来的,互相揭伤疤、戳穿老底,只能是两败俱伤。 金子琪借着响雷声当做没听见,仍旧语调轻松,帮沈璐玥理了理领子,将v字领往下拉了一些,“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害臊?姐妹们都一起着呢,要怕也是他怕,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洛寒一直看着金子琪与沈璐玥拌嘴,临出门前却拉住了金子琪,“咱们为了一个倩倩,做这些,值得吗?” 金子琪回过身来,看着她,她越来越好看了,而且她还是大明星,今天这场,似乎也不用惊扰她的大驾。金子琪帮她理了理头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洛寒,来之前我就说了,你与我们不一样,随时都可以退出这个游戏。咱们没有必要把你也搭进去的。” “你还债,我也还债。”李洛寒看了一眼璐玥,“你那把匕首还在的吧,如果有一天倩倩这个贱货自甘堕落,到时候劳烦借用。” 金子琪看着沈璐玥,沈璐玥点了点头,“好。不过我突然很想笑,我们做这样的事情,竟然被你们两个修饰得那么崇高!” 金子琪说:“其实这种事情,一个人去做是婊子,三个人一起就变成了烈士了。” 三个人于是一起笑了,在电闪雷鸣中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酥胸乱颤,笑得泪如雨下。 “应该带副麻将的,事后可以打打牌。” “真正是,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啊……” “三个大美女,吃得消吗?那个诸葛亮,哈哈!” 笑过之后,三个人一起,手拉着手,一脸壮烈地,开门,走到对面的808门前,金子琪伸手,虽然门是虚掩着的,但她还是按下了门铃。做事总要讲究规矩的。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像是命运在敲门。 有人拉开了门。 如果永远徘徊在门外,那么忧伤也不会破门而出,可是门被拉开了,幕布掀起,灯光打亮,好戏开锣。那时候舞台光鲜,妆容妖艳,谁能料想谢幕的时候自己脸上将是面如土色呢? 如果不是沈璐玥在身后扶住了她,金子琪差点儿就跌坐到地上去。如果这时候有一面镜子放在眼 前,金子琪一定可以在镜中这个女人的脸上看见四个字,她此刻真真切切诠释的四个字:面如死灰。如果不是窗外的惊雷一阵一阵地提醒她,她一定会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在梦里。 但是这个世界最稀缺的,就是如果。 是一个女人开了门,她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头发匆匆擦过,还有一串水珠往下掉,滴答滴答的。她努力把浴巾往胸口提了提,娇羞地说:“姐姐们,不认识我了吗?干什么这副表情哦。” 金子琪仍旧给了自己最后微茫的希望,问她:“你是谁?” 女孩轻轻跺了一下脚,撅了撅嘴,算是撒了一回娇,“姐姐,我是倩倩啊,怎么不认识我啦!” “你在干吗?” “哎哟,我在与姐姐你说话呀。” “我说你在这里干吗!” “哦,这个呀。姐姐,我是这样想的,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做这些下贱的事情呢。这些天姐姐们为我奔波,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就在心里想,我本来就是下贱的,如果能通过做一件下贱的事情让自己通往高贵,那我何乐而不为呢?姐姐,你们做这些也不就是想让我进上戏吗?我告诉你哦,我与陆教授都说好了,明天他就给我写举荐信呢。哦,对了,你们大概不知道,陆教授虽然很喜欢漂亮女人,但是张教授可能没告诉你们,陆教授顶喜欢黄花大闺女了,如果他睡了一个女生不是处女呀,他是要生气的呢。哎,这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儿后怕呢,不过不要紧的,花三千块,你们也可以的呀。(她压低了声音道)哟,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姐姐们进来坐坐,哈哈。陆教授呀,姐姐们都来看你啦!” 第13章 不祥预感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三姐妹的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她们只看到倩倩的两片嘴唇在不断地上下翻滚,她好像是在说外星语,让她们根本听不懂。金子琪突然就惊醒过来了。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声后,就扑了上去。她一定要把这个小贱货给撕成碎片。倩倩是早有准备的,机敏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面抚摸着胸口说:“哈色特无了。”她的上海话已经熟练到不经意间张口就来。金子琪在倩倩张狂的银铃般的笑声中被沈璐玥与李洛寒架着拖回房间,她的长发飘荡在眼前,她看不清沈璐玥与李洛寒的脸,她只感觉到自己的长发掉进了嘴巴,挡住了她的表情,她就像是被一张自己编织的黑网给捕获了,心中充满无限悲愤,却动弹不得。 沈璐玥好不容易关上了门,把倩倩的撒泼狂浪给关在了门外,她脸上亦是连串的泪珠往下掉。金子琪在地上打滚,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叫唤,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沈璐玥看见李洛寒直直地跪了下去,失神地说:“洛寒,这一次我们真的输了,连希望都输了,输得精光精光的。” 李洛寒许久才把说话的功能给找回来。她说:“沈璐玥,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新生去军训,车子在延安西路上堵了好久好久,那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就等在前方,那时候我就应该拉着你们下车的。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不知道老天在暗示我们,让我停下来,不要往前走了。” 沈璐玥泪如雨下,“可能是我们班上其他同学的不幸,都归结到我们身上了吧,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就要我们来承受这些苦痛呢?” 窗外雨下得更凶了,风里下着雨,雨里卷着风,都是呼啸而至。沈璐玥与李洛寒都觉得好奇怪,为什么风雨直接割到脸上了呢?雷声稀释了金子琪的哭声,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好像把天地都要给劈开,她们一下子找不到金子琪的哭声了,再一看,房间里不见金子琪的身影了,地毯上有她哭过的痕迹,两个人冲到窗口,灰蒙蒙的雨将视线了断在一片汪洋车灯中。 “金子琪呢?”沈璐玥问。 “可能上厕所去了吧。”李洛寒说。 “我们把窗子关上吧。”沈璐玥说。 “嗯,好。” 两个女人一边掉眼泪,一边用力把窗户关上了。她们好像也把一小片雨天关进了屋子,整个房子都下着雨,无处安放的床单啊枕头啊,都被打湿了。 两个人都无事可做,真的像是在等待金子琪上完 厕所一样,坐在那里静静等待。 李洛寒打开了电视,仲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复出了,在开新闻发布会。 有记者问:“仲祺,你能告诉我们一下你与李洛寒的关系吗?” 镜头里的那个男人仍旧是那样的帅气。他并没有不高兴,仍旧是面带微笑的,“我们只是大学同学而已,现在呢,也可以算作是同行。谢谢。” 李洛寒伸手关掉了电视。 “八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帅呢,只是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李洛寒怔怔地说。 “哎,洛寒,你说说与他那个的时候,爽不爽啊?”沈璐玥突然问了一句。 于是两个人又像是八年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没心没肺地开始大笑了。 雨下得也更为骚情了,沈璐玥过去抱住了李洛寒,咬着她的耳朵问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李洛寒身子一紧,她才发现沈璐玥的力气是那么大,自己被她抱着,也是被她囚着。窗外又是一阵惊雷,炸得她也软了下来,“好姐姐,我只是指使倩倩这样做,没想到金子琪她会跳楼……” “我又不怪你的。”沈璐玥的声音是叫人毛骨悚然的甜腻,“女人恨另一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又是为了这样的男人。别怕,想当初你在我脸上划了这样一刀,我也还是当你是好姐妹的。洛寒啊,我只是担心仲祺知道金子琪不在了,会不会伤心,为什么你得不到他的爱,却非得逼得他恨你厌你呢?洛寒,别怕,只有你陪着金姐姐一道去了,仲祺他才会真的在心里想你、念你。” 李洛寒瞪大了眼睛,花容失色,她从镜子中看见沈璐玥抽出了那把匕首,银光一闪,引得窗外也是银蛇乱舞。她突然不害怕了,反而大笑起来,“沈璐玥,动手吧,我早就不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留恋了。” 她听见匕首刺进身体的声音,有着大团素白花朵开裂的明快与喜悦,然后滚烫的血液顺着匕首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她感觉到了这条血色之河爬过她的手背。奇怪了,原来死亡是这样的轻快,因为她不再感觉到自己被沈璐玥给紧紧抱着,反而觉得好受些了,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马上就幻变成一双透明却有力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低头看见这把当初毁了沈璐玥容貌的匕首,现在正插在沈璐玥的心脏上,而沈璐玥,正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李洛寒眼睛里最后的一点儿光也终于漏掉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金子琪太狠了,沈璐玥太狠了,这样的姐妹一场,今天沈璐玥要杀,也就杀吧,她们倒好,一起抽离了这个世界,把她给丢下,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座血色红楼里。 恍惚间,窗外不再有雷声,也不再有雨声,她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吟唱:昨夜红楼入梦中,多少回忆往事上心头,今晨醒来梦已空,留下满怀红楼梦…… 在歌声中,她的思绪回到了八年前…… 如果你可以与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自己面对面,两个人应该会互相掌掴吧,当时怎么那么傻,现在怎么这么绝情。多年前你的爱恨绵延,竟然织出了这样一张网,情网恢恢,疏而不漏,竟然是你自己,捕杀了你自己。你是你自己的刽子手,你拿在手上的那把刀子,面对自己渐渐腐烂的身躯与渐渐麻木的那颗心。你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呢,还是手起刀落,情为刀俎、吾为鱼肉呢? 八年前。 堵车。 大城市里司空见惯了,就像是聪明女人撒娇,总是在触碰底线前及时收手,男人将要动怒的心不好发作出来,只能转而很大度地掐掐她的鼻子:你呀你。关于堵车,也很少有人真正动怒,大家都像是迁就调皮孩子的母亲,口气老成地叹一声:哎,又堵了。然后各自开始各自的消遣。比如公交车上的老阿姨们开始关注彼此手上的瓜果与蔬菜,色泽、价格、家里人的口味,于此,述说的乐趣与专心都是大于倾听的,蔬菜倒是乐得多堵上几分钟,多贪些人世浮光时辰,晚一些下锅。穿着肥大校服的女生,开始给男朋友发短信,撒娇说你不爱我了,都不给我发简讯。也有仗着好看姿色的少妇,掏出镜子来补妆,有些资本的,总是不怕搔首弄姿。关于堵车,女人们总是有自己的消遣。 第14章 堵车么 这座城市不简单,国际大都市,反正说一句这里是群妖毕至、群魔乱舞,估计是没有太多人投反对票的。这样一个城市,堵车从来不是气势磅礴的,也绝难看见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绵延千里的场面。事实上,人们说它是一座大城市,不错,它大,只是它的大是由无数的小拼凑而成,小家子气、小男人,各种似乎不为褒义的小,却成就了精致细腻的大。这里的每条街,就是精打细算的,各自小肚鸡肠地安排好了指标,这条街,只能过去几辆车,都是算好的,超标了,就堵了。也奇怪,从来没有人敢因此说它赖皮,顶多玩笑它一个名号出来——魔都。不成魔,不成活,本来说的是戏子,说这座城市也不为过,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大舞台。 魔都叫人着了魔,它的名字叫上海。 还在堵车。 已经过了半小时。人们开始没那么从容了,阿姨们的脸色与瓜果的卖相一起变得差劲。如此,腔调还是要的,仍旧克制住怨气,每个人都有几分风韵的。魔都的一个特色,就是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是这座城的一块砖,绝不自轻自贱。你看那些个风韵犹存的阿姨们,拎着菜蔬,小心翼翼的,像是拎着一小片过去时光,又像是拎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往事似的。 到这时候,堵车将近一小时了,延安西路高架桥上停着的这辆大巴车,虽然装了四十来个学生,却仍旧是安安静静的。这绝非是一般的学生,不过面对堵车,也只能是做普普通通的事情。他们有的闭着眼睛,缩在靠背上,享受冷气听听音乐想想心事,也有一部分很新奇地凑在车窗边往外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坐飞机的小孩子一样,因为在高架桥上,许多大楼都矮在脚下,这让人有一种在云端的感觉。如果有一个倒退键,让车子退回去,我们可以看到,车子是从延安西路331号开出来的,这是一座学府——上海戏剧学院。如果你还是对这个名字有些生疏,那我可以搬出一些面孔来,你肯定在荧屏上看到过,而且会惊叹,哦,他原来是上戏毕业的呀——好像他更应该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没错,他们不是天生的明星,他们曾经也是平凡的路人,有幸经过了这座艺术殿堂,被它真诚接纳,打造成璀璨明星,好似顽石磨成了珠宝,终成人杰。 从拿到上戏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起,这些孩子们,有的欣喜若狂,更多的是假装淡定,在心里嚣张狂欢。 校长阅人无数,当然猜到他们的心思,所以在他们前去军训上车之前,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 “同学们,我只与大家说半句话,另外半句话大家一起有力地说出来好不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校长等了一下,并没有出现他期盼的齐声大朗读,他的孩子们都在用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他。显然,这位打算真正做一个简短讲话的领导并没有像他自己所想的一样得到热烈的拥戴。他知道来这个学校的学生,文化成绩不是很好,但是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他们的不配合,更多的是他们身上的个性所致。 “那我就祝大家一路顺风了。”校长仍旧从容地,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令他尴尬的是,这句话说完,孩子们都恶作剧一般地热烈鼓掌。 幸亏有军训。校长看了一眼停在一边的几辆大巴车,心里暗想,希望车子载他们回来的时候,这些孩子能够变一个大模样——不仅仅是晒黑了。 其实晒黑也不容易,日光之下,必有措施,车子久久不动,这时候第二排靠窗的女生就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支隔离霜,匀在手心,补到脸上去,抹开了,接着她用大拇指与食指拎着这支浑身长满英文字母的小药膏,对旁边的女生说:“要吗?”旁边的女生出于礼貌摆了摆手,然后才发现她来问自己要不要也不过是出于礼貌,因为她都已经将那个东西丢回小包中,快拉好拉链了。更可笑的是,补好妆的这个人,厚颜无耻道:“那我们现在就是好姐妹咯?” 女生没有接话。 “喏,我的名字叫李洛寒,你呢?” “金子琪。”最简单的回答,听得出并不是很乐意,交换名字并无大碍,只是金子琪很有冲动想抓着李洛寒的肩膀告诉她,她们并不是好姐妹。她有些固执地认为,好姐妹这个词语,是与爱人一样的,是具有唯一性的、排他性的,她有个好姐妹,在她的老家。而且,在可预见的相当一段时间的未来里,她与这个李洛寒都不会成为好姐妹。她很想把这一点告诉李同学,当然,最后她只是咬了咬嘴唇,克制住了。 她听到李洛寒在一边又问道:“你的嘴唇挺干的,要不要抹点儿唇膏?”她一面这样说,一面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化妆包。 金子琪没有答理她,车子还未动,但是她的心思飞到了千里之外。也说不上是千里,因为她是来自浙江的,与上海挺近,只是,近上海的楼台,难以照得上海的月色。这两个地方,全然是两副面孔,她先前虽没来过大上海,电视总是有的,瞧见了外面的世界,知道自己所处的乡镇,虽然人丁兴旺,现在也 正在用着日新月异的速度朝前发展,但总归是落后的。落后、不发达,仍旧是自己家乡,她于那里诞生、成长。可以没有恋人,一定要有好姐妹的,顶要好的姐妹,什么算是好姐妹,同享福的是好姐妹,共患难的更是好姐妹,但是其中一个用患难来换另一个不患难,那就是磐石无转移的好姐妹了,如果女孩儿的贞操能比作了性命,那么可以当做她的好姐妹是救过她一命的。 高一的时候,她们贪玩,有一次放学了,摸到学校的后巷去转悠,这一带的老巷,已经没什么人住,说要推倒了建造教工房的。其实也并没有玩什么,又不是男生,有着冒险家的精神,只是当时的浪漫情怀于这一片破败天地里舒展开来,叫两个人都心醉神迷的。她们看见一口老井,在井沿坐了,互相拉着手说话,等到天色悄悄暗了下去,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才发觉时间不早了。她们甚至都约定好了,以后嫁了人,也是要这样知心地说话,因为有些话,是不要说给那些臭男人听的。金子琪当时便觉得,到了那时候,她们不再会是知己,自己心存高远,而她好姐妹的眼界却是柴米油盐,只是当时,她对她说,你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一定当你是一辈子朋友的。这句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感动了,掉下眼泪来,让她的姐妹慌张得无以应对,只能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15章 各自的命运 两个人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刚刚骂过的臭男人,留着长发,染过,那种糟糕透了的金黄色在夕阳照耀下像是一团稻草,他在那边呵呵地傻笑。金子琪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儿,拉了姐妹要跑,但是腿却不听使唤,走不动了,而且已经跑不掉了,臭男人已经站到她们面前,巷子很小,插翅难飞。他一定是上过学的,因为他用了鲁迅笔下的一句话,他有些大舌头,使劲了很久,这句话总算是很清楚地说出来了,而且是很认真的,叫人无法质疑他的决心,亦无法评判他所欲为的善恶。他手上拿着一块砖头。他说:“我要与你困觉。”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你”是指谁,因为他的眼神是没有焦点的。金子琪一向是聪敏的,这时候也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她的好姐妹从这句朴素却充满巨大危险的性暗示里觅到了一丝希望。因为他说的是你,不是你们,于是她的好姐妹与他商量,这件事情竟然可以商量,条件是让金子琪先走,她留下来。她竟然在这样的时刻选择这样做,一定是被金子琪刚刚的表白所感动了,无论如何,她确实是这样做了。金子琪被她推了一把,没头没脑地往前走,走开好几步了,才想起来她是可以用跑的,力气逐渐回到体内,她开始奔跑了,一口气跑到了闹市区,她的心才算是回到了胸膛,怦怦乱跳。她回头看那森然的深巷,静静的姿态,并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有矮房起了几缕炊烟,夕阳也只欠半个额头擦在天边,这一方天地安安静静的。她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平静寡淡,根本没有谁注意到百步之外,有一个女生舒缓平凡的命运之河,正要撞上礁石。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在心中憎恨着上帝,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出,若无,多好。走在夕阳下,牵手回家,多好。她站在那里,享受好姐妹换来的自由,风吹在她的脸上,似在哀哀低鸣,破了音,她有些讨厌这样。她讨厌这个世界,她甚至讨厌她的好姐妹,她为什么那么好,照见了她的不好,她实在没有这样的胆略与勇气。她有自己的智慧,可能是她好姐妹一辈子也学不会的,也不要学的。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慢慢走回家去。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都是心灰意冷的。她像是被凌辱了一般,捂着胸口,挨到家门口,终于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全部吐了出来。后来她的好姐妹便退学了,没有再见过,消失得干干净净。虽然小城小,但是她们真的再无照面,心里也并没有空了一块,更是没有少胳膊少腿的,日子仍旧要继续的,这就是各自的命运吧。她是这样想的,安慰了自己,也替她安慰了她。 她拿到了上戏的录取通知书,镇长让她戴着大红花坐上了卡车,在街上转了一圈,她高高在上,看下面围观的人群,她突然觉得自己万分厌恶自己,自己再是亮丽的一朵花,也不过是从这片土地滋生出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扫了过去,似瞥见了她的好姐妹,她站在一家洗发店前,拼命鼓掌,一半风尘味,一半还是她好姐妹的影子,就这一半的投影,已是她难以承受之重。她连忙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去,眼泪迟到,终于是滑落下来,正巧鞭炮也响了起来,很应景,掌声一阵一阵,像是一巴掌一巴掌,缓慢、用力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发力到她心上去。镇长站在她身边看见,喜气洋洋地搀了她一把,“子琪啊,以后成了大明星,别忘了乡亲们啊。”其实不忘又怎么样,忘了又怎么样呢,真是毫无营养的一句话。这时候在乎的应当是语气,而不是语句吧。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车子行到拐角,遭遇大团人群,止住不前,她的心也在这个时候漏了一拍,因为看见一个人,众目睽睽下,勾着车沿蹿了上来。好像这是一场庆功宴,亦是鸿门宴,见到了好姐妹,心已麻了半边,现在却又是陡然一惊,是他。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一眼就能认出来,岁月并没有改变他的眼神,还是这样直直地看着她,伸出来那脏兮兮的手,往她那儿指了一指,似乎是说,他也认出她来了。他的眼神里还多了一些意思,除睡觉之外,似乎在指责说,当年她丢下自己的好姐妹,就逃走了。他往她靠近了一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却听起来字字戳心。直到她被镇长拦腰抱住,周围有人涌上来将他抢下,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盛怒之下,她伸手抽了他一个巴掌,这个巴掌可能倾尽了她在这个小城市所有的愧疚、不满、冤屈、愤怒、懊恼。她的手腕认真地扭到了,落下了病根,以后阴雨天,都要吃上一阵痛。她渐渐就忘记了这是她打人留下的痛,而记得是她的好姐妹印在她手腕上千年的纪念。 “不过你皮肤倒是蛮不错的。”旁边的李洛寒又插了一句话进来,将她从记忆里拉了回来。她没有答理她,她明白新同学,刚相处,是要笑脸相迎的,但是这一刻,她做不到。对这个人,也做不出。她也不奢望李洛寒能明白,其实她的臭脸是给她自己看的,记忆中的她自己。 不过李洛寒并没有对金子琪表现出来的冷漠感到丝毫的气馁或者气急败坏,从问她要不要也来点儿防晒霜到最后夸奖金子琪皮肤好,她的谈话都是一个人完成的,并不十分需要金子琪的回应。她现在开 始在脸上表现出,她是不屑与金子琪对谈的,一来是因为金子琪并没有怎么答理她;二来是因为她真心觉得她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她找她说话,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凌人气势的。即便是吃了闭门羹,也是没有关系的,等她明白真相之后,悔到肠子都青了吧。她看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人性嘛,她倒不会因此多看不起别人,反而觉得自己觉悟颇高。当然,她有这般自信,并不仅仅在于她是“富二代”,她自己也挺不喜欢这个身份的,就像是贝克汉姆的帅气总是叫人忘记了他的勤勉。她真的是,非常难得,因为肥沃的土地上,总是生不出劲松来,可她偏偏不是温室的花朵、易碎的雕塑。她是骄傲自己出身“不好”,发愤图强,要闯出一番天地来。 她的父亲出身贫寒,刻苦钻研,在这个社会获得了受人敬重的地位,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女儿捧成掌上明珠的谋算,这甚至都不算谋算,只不过是小家子气的大度。所谓掌上明珠,不过是自己身边的玩偶,聚会带在身边,博得别人几句赞美而已,他有更大的野心,或者说是谋略,他的女儿,应当能独当一面,不在他的掌上,亦是一颗夺人眼球的明珠。所以他对李洛寒的打造,是精益求精的,听起来有点儿夸张,但确实是,比如说,李洛寒小时候的随身保姆,都是可以轻松在华尔街找一份上好工作的海归。别人都说他疯了,但是他自己振振有词,我一个有钱的成功男人,不与老婆离婚,不在外面养小三小四,不赌博,不吸毒,我就在自己女儿身上烧钱,这种疯,是良性的疯,是大好的疯,是光明磊落值得歌颂的疯。她记得有一次跟随父亲参加一个社会名流的婚礼,与其说是女儿嫁人,不如说是父亲嫁女,因为新郎的风光全被父亲抢走了,新郎只是一个可怜的小丑、无聊的樱桃,点缀在十几层的婚礼蛋糕上。李父问她,你要的是这种吗?我可以排场再大十倍,但是风光都是我的,懂吗?她似懂非懂,不过却在迷雾中能看见一道光来,那是她要去往的方向。 第16章 金字塔的顶端 李洛寒上小学的时候,便可以获准在英语课出去学芭蕾了,因为她那时候的英语水平,特别是口语水平,比得过一般高中英语老师了。她当然是个小女生,爱美,玩性也重,李父自然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只要她取得了一点儿成绩,他就带她出国旅行,给她买最好的裙子。到高三那年,李洛寒钢琴过了十级,屡屡在一些舞蹈大赛上崭露头角,也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进入到全国十强,因为高考的关系,主动退赛了。她并非只有这些艺能,她多多少少读过许多名著,也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文章。能歌善舞,也饱读诗书,长得也是好看的,所以一定要说上帝是公平的,她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的例外。 她与金子琪有些不同,金子琪是心气高,她是心高气傲,长到这么大,她想得到的,终究能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她父亲也能帮她得到。比如说这次艺考,她在北京,所向披靡,顺利拿下了北电、中戏两所顶级学府的专业资格证,但是在上海,她却马前失蹄了,竟然没有通过专业考试。其实也算是小事,因为考那么多学校,最终只能择其一去上学,而且,北京的两所也是与上戏齐名的,甚至是更胜之的,去了可能更有前途,李洛寒却犟上了,非要就读上戏不可。 她因为不被接纳而更投怀送抱。这点是有前科的,读书以来,她总是最光彩耀人的那一个,被男生们追捧,被女生围绕或者是嫉恨。班上只有一个女生,对她是不阿谀,也不恶语,她于是很病态地对这个女生十分感兴趣。那时候的她不允许自己存在的空间里,有人可以波澜不惊,爱她、羡慕她,或者恨她入骨,或者骂她都是可以的,但是不许无视她。她于是去勾引她的男友,以那个年纪男生的克制力与她的魅力,从那个女生手上抢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那个女生也并没有来骂她,只是从此没有再恋爱,于她的空间中,也更加像是透明空气,明明存在,却尽力抹去了痕迹。后来直到毕业,李洛寒去找她,问她,你恨我吗?女生终于开口,说恨的。那为什么不表露出来?女生笑,让你这样下去,不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吗?她愕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说谢谢你。她最后的时刻,还是给了她解药,没有让她永远这样下去。 她终于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的舞台再大,也要给观众留下一席之地,不然变成是自己独舞,那么也就无聊了。 后来她也如愿拿到了上海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其中猫腻她并没有多问,只知道她入学时,学校正开始兴建新的剧场。剧场名字很巧合的,与 父亲的一个字相撞了。 她到底是个善良的人,不太有心计的,即使是抢走别人的男朋友,也都是带有小孩子的调皮气。因为她距离凶险的社会、贫瘠的社会、麻木不仁的社会太远太远,所以她是实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为吃饱穿暖活下去而发愁。她虽然身居物质金字塔的顶端,眼界却不见得那么高。比如她不知道很多东西要与别人分享,并不是她小气,比如刚才没能认真与金子琪共用防晒霜,是因为她觉得金子琪也应该有的,这些东西,一个女生自然是要有的呢。反而她表达出来的善意,金子琪应该是领略到才是啊。 两个女生没几回合的,也甚无聊的对话,还是被后座的一个男生给听见了。他倒不是那种闲来没事的八卦男生,只是等信息的空隙实在无聊,耳朵长在那里,又不能关闭,一不小心就听见了。不过听见了他也没有过心,这车上虽然有太多如花似玉的女孩,但是他的心思全部牵念在另一个女生身上,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妹妹,认的。因为追自己被拒绝,又觉得这个女孩其实很好,想留在身边,便想了这样残忍的方式。 男生女生认作哥哥妹妹无非两种情况,一个是男生追女生失败,女生还算善良,或者是残忍,要这个男生做她的哥哥。仲祺这边呢,属于第二种。当时,妹妹是死也不要做他妹妹的,她说,我不做你的妹妹,还是有希望成为你女朋友的,但是做了妹妹,一辈子都没有可能了。他也是狠下心来的,要么做我的妹妹,要么以后断交,还很入戏地说了一句,老死不相往来,相忘于江湖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才摆正了两个人的关系,时间久了,兄妹情深,当初那份感情,也就淡了。 到现在,妹妹喜欢上另一个人了,做哥哥的当然真心为她感到高兴,两个人都忘了当初那段。所以说,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叶蔽目,看不见这个世界,只有他是最好的、是唯一的,等到清醒过来,才会惊觉,哦,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两条腿的男人。 相遇、相知、相爱,妹妹很快就完成了,这是一个速食的年代,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到了相守这一步,出事了。于是差不多被冷落的所谓哥哥,这时候又要翻出来了,要求救了。先说说妹妹这次找到的这个男人,年长她七岁,入社会许久,开了一个酒吧,妹妹在这个酒吧兼职工作。仲祺早就发觉妹妹常常在微博上说这个酒吧的老板多好多好,总是带领员工去吃夜宵,对她更是有一种别开生面、用意纯良的好。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对自己好到这 个地步,她一方面沉醉在这未有过的爱中;另一方面也觉得惊奇,一份爱,怎么可以这样好!她讲给哥哥听,哥哥是有话说不出的,因为他是知道的,男人在吃食之前大多数都是这个模样。他不愿意扫了妹妹的兴致,只能顺着她,不过在心里却是想好了,这样的一对,差不多是时候要吵架了,没想到是今天,而且是为了最严重的那件事。 那要说到昨晚,妹妹与那个男人在外面开了一间房,中间略去一万字,到今天早上,妹妹一觉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胸膛,扑空了,再伸腿想挂到他的大腿上去,也扑空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空空的大床,她就像是沧海一粟,万分无助。眼睛有时候说不了实话,有时候却又是给予了赤裸裸的真相,她发现男人已经不在了,不甘心地,又跑去厕所看了,甚至翻看床底,打开衣柜,都没有,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辞而别了。她像是无骨的一坨肉,瘫在床上,许久才惊醒过来,给他发了一个信息,心里想着他是不是遇到工作上的什么急事?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自己那么乖,应当是没有惹他生气的。没想到回复过来的是:你自己想清楚。她想了许久,越想越乱,想清楚什么呢?甚至都探到下体去,难道自己是男儿身?实在想不通,只能想到了最后的救兵,她的哥哥,都是男生,男生应该更懂男生吧,首先是不解他为何不辞而别。 第17章 对话 哥哥想了一想,反问她:是不是昨晚他要求那个了? 妹妹说:你怎么知道! 然后你没有给他。 妹妹发了一个叹号过来。想来是被说中了。 哥哥再问:你为什么不给呢? 妹妹说:其实他已经要过很多次了,我推脱来推脱去,也不好意思再推了,就跟他之间做了一个约定,我给他打分,起步分数是60,等他在我心目中的分数变成90分了,我就给他。其实也不是不想给他,只是不想那么早就给他,一方面是女生的小小矜持;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怕给了他,他就不再当我是珍宝了。 所以你到底还是想要给他的。 是的,这次我很认真很认真的,我是想一辈子好好与他过下去的。 好,妹妹,既然你打算与他走一辈子,那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等到新婚之夜再去做呢?你自己想想看,在这个年头,在新婚之夜,你能交给你的丈夫一个处子之身,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不会啊,哥哥,你怎么还这样想?你是多封建啊,我以后就是要嫁给他的呀!退一万步说,如果以后我的老公,他还在乎我有没有失去贞操的话,那他算是真的爱我吗? 这丫头,竟然还振振有词,哥哥忍住气回了她一句:那你现在的男朋友,他不也是非常在乎你有没有给他,甚至你不给他还负气出走了,你说他算不算真的爱你呢? 我觉得他对我很好很好的,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对我,我也很爱他很爱他,我甚至觉得我自己都愿意为他去死了,那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在乎这个处女膜吗? 我知道了,你来找我,并不是来询问我的意见的,而是想在我这里找到一个对你决定的支持,找到一个心理安慰,其实你心里早就给他100分了是不是?我靠,你是不是前世没有见过男人啊! 这段话真的吓住了做妹妹的,隔了许久才回过来一条:哥哥,我现在好乱好乱,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很爱很爱他,我不想看到他难过,我不想失去他。 男生摇了摇头,在心里想,真是一个傻姑娘,她真是不知道为了拴住男人的一颗心,却将自己的身体交了出去,这是多么傻的一次下注,而且必败无疑。不过他到底还是尽了一个哥哥的职责,回复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妹妹,首先你要知道,哥哥并不是见不得你好,相反,哥哥希望你好,但是好不好,需要时间来给出答案。我现在 只希望你不要受伤害,我是男生,可能更懂一点儿男生的心思,我现在用小人之心去揣摩他,并不是认定了他就是一个坏人,相反,最坏的情况我们都想好了,那收获更好的,都是惊喜啊,你也可以更加从容地去应对这份感情。有一点是没错的,哥哥也觉得,性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太美丽了,美丽得像是玻璃瓶,容易破碎,所以需要小心翼翼,哥哥并不反对你把身体交付出去,我只是希望,他并不只是单纯用身体来接收你的身体,我希望他的心也怀着感恩之情去接收你的献礼。我只是希望许多个日子以后,你回想起来你的初夜,你不是带着那种悔恨、懊恼的心情,而是觉得自豪、骄傲。所以哥哥现在给你一个理智的建议,也不要那么幼稚地去打分了,你与他说,等你们交往满一百天的时候,再来说这个事情吧。 发出去这条长信息之后,男生将手机塞进了裤袋,他看了看窗外,这么长时间,车子竟然没有移动一点点。于是他选择了闭目养神,他的名字叫做仲祺,眉清目秀、灵气逼人,他的眼睛,就像是两只妖娆蝴蝶,总叫人昏乱了心智。大多数女生,看见这样的眼神,便要缴械投降了。又因为他是双鱼座的关系,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温柔儒雅的迷人气质。他在高中,读的是理科,成绩很好,不过高考的时候却选择了参加艺考。反正大不了就去浙大呗,这是他那时候挂在嘴边很招打的一句话。 他的女人缘很好,也不是说每个女生都想做他的女朋友,绝大多数的女生,不敢贪心的,关于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这个双鱼座的男生可以轻易洞穿你的心思,但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把自己束之高阁,只开一扇门,让你瞧见里面有大好风景,但是绝不让人轻易进去。 他从来都是女人缘极好的,这也难怪,因为他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爸爸自他出生起就在外面做生意,后来等他快懂事了,他爸爸却变得不懂事起来,至于如何如何的不懂事,他也讲不清,因为他那时候还小,妈妈不愿意将爸爸的故事更多地讲给他听,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如何,抛妻弃子这样的事情做出来,总是不对的。当然,他亦有词可辩,因为当初,是妈妈离家出走,住到外婆家去的,留下仲祺与爸爸住在一起,他与他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有的话,也都只是恨,而这些恨慢慢地也都转移成为了对妈妈的爱。爱其实是很抽象的,对于小男孩仲祺来说,对妈妈的爱就是很想很想妈妈,妈妈一个星期会过来看他一次,接他去玩,每次来,妈妈都会给他带一 朵玉兰花。小仲祺呢,都会把花别在胸前,玉兰花很白也很香,但是一两天就会慢慢变黄,最后甚至都有点儿发黑了,可是仲祺舍不得丢掉,这朵花有妈妈的味道,上面牵连着母子,等到下一株玉兰花被妈妈别在胸前的时候,才会舍得丢掉。后来妈妈买了房子,终于将他接了出来,爸爸倒也没有虐待他,但是他就是喜欢与妈妈在一起的感觉,这种感觉,具象了说就是玉兰花的味道。他仍旧记得那天妈妈来接他走,爸爸也是在家里的,坐在客厅里抽烟,烟雾缭绕,仲祺并没有带走什么东西,他也没有什么东西,相反,他还留下了一点儿东西,那是一整盒的玉兰花。变得黑黑的,人老珠黄了的,他放在鞋盒里,捧到客厅,放在茶几上。他那时候年少,却用令人惧怕的老成做了这样一件事情,现在想来,那时候烟雾之后的爸爸,应该是有感觉到一丝凉意了吧。在妈妈面前,儿子永远都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在爸爸面前,儿子长大了面对面站着,有时候就不是老子与儿子,而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对峙。 他跟着他妈妈长大,他妈妈呢,出来创业,与几个好姐妹一起办服装厂,整个厂子里都是女工,他便是那贾宝玉,在姐姐们的呵护下成长起来,在他身上那些英气还没有显山露水的时候,他展露出来的,更多的是秀气。在女人海洋中待久了,渐渐地,他自己练就了一身本事,那就是能够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你想,女人那百转千回的心思都能被他看穿了,那看穿男人粗糙的想头也绝非难事,他修炼到,能在一群人中间,轻轻松松地将每个人的情绪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女孩们也愿意找他说心事,因为他能够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倾听,又能站在男性的立场给出最好的建议。 第18章 他的成长 他于这样阴柔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却没有发展成娘娘腔,因为上了初中,恰恰遇到国足冲进世界杯,举国上下沉浸在足球狂热的氛围中,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球迷。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皮肤细嫩、文文静静的男生,竟然有一天会出现在足球场上,像是一头潜伏在羊群中的小狼,猛然间兽性大发了。他仍旧瘦弱,但是眉目间却有一股勇力浮现出来,有一道光,充盈着野性的力量在他长长的睫毛之下。初中这三年,是真的踢球踢过去了,别人已经情窦初开,开始与女生或者男生花前月下了,仲祺却不为所动,一心只是扑在球场上。关于情,爸爸妈妈之间的穷途末路让他都不愿意起步,喜欢足球很好,因为只要你喜欢它,它就一直在那里,不用担心它会背叛的。他喜欢在球场上,大汗淋漓,那是看得见的青春,一点一点从滚烫跳跃的肌肤纹路上慢慢流下来,他喜欢这种感觉。年轻真好啊,年轻的身体真好啊。他很庆幸自己早熟的心思,能够在美好尚存的时候,就体会珍惜并且尽情享用这种美。 之后到了高中,终于开窍了,喜欢上一个女生,只是颇具戏剧性地与足球队里最好的哥们儿喜欢上了同一个。仲祺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小到大,接触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女生,他从来没有在心底对一个女生产生过这样的情愫,这是一种辛辣的、陌生的、叫人窒息的感觉,就像是这个女生身上通着高强度的电流,别说靠近她、看见她,只要想到她,都会触电一般,全身发麻,无师自通地,他当然明白,这种情感,叫做喜欢。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他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要是演变成爸爸那样的人,会叫他自己也觉得恶心。所以有一次闲聊,说到星座,大家都不相信仲祺竟然是双鱼座,更不相信这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双鱼座竟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关于双鱼座与单身,这两个之中,必有一个是谎言。仲祺也不争辩,不过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女生了。单方面的喜欢,肯定算不上是恋爱吧。 一直藏在心里,有一天晚上,与好兄弟睡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聊着聊着,话赶话,就说到这个问题上来了。外面下雨,床上的两个人,在心里都是住了一个人的,黑暗中他们的脸上都各自萌发出一道光来,其中一个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班级里的谁了?另一个也不否认,只是反问道,你呢?两个人都变得像是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自己先说出来,于是两个人就打算效仿当年的周瑜与诸葛亮,掏出手机,将那个人的名字敲到屏幕上去,再各自亮牌。当年周瑜与诸葛亮是亮出掌心 ,都写了一个“火”字,英雄所见略同,而现在,两个人在黑暗里看着对方的手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都说情意深而爱恨同,没想到同到这一步,竟然是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了。那天晚上之后,两个人都借着越发沉重的睡意,不再言语,慢慢也都睡了,仲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握着好兄弟的手,他悄悄松开了,心里却滋味全无,想来以后再难是兄弟,人生路,再难携手了。 再之后,那个女生选择了他的好兄弟,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表白,对他来说,对他好兄弟表白他的心迹比对这个女生说出自己的想法更为重要,不过无论他自己是怎么盘算的,结果是,他成了失败者。他没有得到爱情,也放弃了友情,通通都不要了,只剩下他自己,苦闷地做起了诗人,亡国兴诗人,他心里亡了一份初开的情,外人看去,更是觉得他身上铺满了不可探究的谜。 这之后,也照常去踢球,在球场上,两个男生憋足了劲儿要一拼高低。有一次两个人抢一个球,撞到了一起,痛得龇牙咧嘴的,但是马上又都爬了起来,重新去抢那个球,仲祺落后半个身位,很跌价的,竟然伸手去拉住了好兄弟,好兄弟也吃了一惊,转身回来看到仲祺一半狰狞一半落寞的脸,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再无斗意,不过仲祺却没有识相地见好就收,而是一拳头打了过去。他听见了女生的尖叫(事后这件事情被那个女生重复说了千百次,当然了,两个大帅哥,之前又是好兄弟能在球场上为自己大打出手,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当做是骄傲资本也无可厚非吧),突然就泄气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他也说不来具体是哪一步走错了。这些事情,之后想起来都觉得是无聊与幼稚的,只是当时是认认真真这样做了。所以到了高一结束,要文理分班了,那个女生决定留下,男生打算读文,谁都以为仲祺也是要走了,出乎意料地,他竟然是选择了留下,真不知道他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反戈一击,不过女生到底是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的。他并不知道女生不选择他是因为他太好,不让他得到,那么此一生,她都会种在他心里。这是女生的心思,仲祺没有去想,他虽然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可是掉进恋爱中,也就成了傻子。 就这样到了高三,他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学了理科,他根本就不喜欢数理化,虽然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要是没有那个她,就算是坐拥天下又如何。不过他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上苍到底还是给了他一颗后悔药吃的,那就是艺考。幸好是有这样一条路在,让他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决定,不至于会悔恨终生。后来 他想明白了,他并没有多爱她,只是因为父母,他对爱情的要求很高很高,是那种无可挑剔近乎神话的完美,两个人,相爱、厮守终生,这是他想要的爱情。于是等到这个女生与他的好兄弟分手了之后,一切都释然了,当然,他不会与他的好兄弟重归于好,他是完美主义者,美好的一份兄弟情谊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给破坏了呢。他更气自己,有一次他们也是在球场上争执了,下来的时候好兄弟问他,你生我的气了?其实是给两个人一个台阶下,毕竟都是在一个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仲祺偏偏不顺着他的语气往下走,说,对,我生气了。其实他生气并不是因为球场上那件小事情啊,可是他的好兄弟又不是从小在女人堆里浸泡出来的,哪里会懂得这些。好吧,你众目睽睽之下不给我面子,你把我的面子当草纸,那么,仲祺,再见。好兄弟的气急败坏更让仲祺觉得,一切都是多么多么的无聊啊。 第19章 开玩笑的 在高三,所有人奋战正酣,他毅然决定去艺考,让所有人吃了一惊。首先是他妈妈,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艺考,他就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给她听:我要做演员。看见妈妈一下子懵在那里,他打开了电视,上面正播放一部电视剧,男主角意气风发地策马奔腾,他便说:我要成为那样的人。他向往着电视机里的那个世界,或许还有童话可言,或许还有童话可演。演戏,是他尝试着通往完美的一条路。如果人人都戴着面具过活,会不会说,戏里的反而是真实呢? 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匆忙的决定,事实也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滋生这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萌发之后,他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的。妈妈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决心,到底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竟然答应了,而且是全力支持自己的儿子。他去艺考,真的是白纸一张,没有受过半点儿科班训练,不过上天怜悯,叫他过五关斩六将,真考上了上戏。或许考试官也看够了太多不成熟的画笔,需要还未动笔的神来一人。 仲祺,就是这样的一个。特别是在这个男色消费年代,他出现在考场的一刹那,便自动将周围的人降为黑白色,只有他是彩色的,并且他还是低调的,当然他也无法真正低调起来,因为他的天赐美貌与高贵气质,叫他迅速能在一个空间里散发出夺人的光芒来。而且他的美,很讨喜,总是叫人不愿意去嫉妒、去憎恨,即使是最小鸡肚肠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为他的美喝彩,能与他共舞台、共考场过,好像就是一种小小的恩赐。有一个老师问了不礼貌的问题:你是在哪里整容的?不过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自己也知道,有些巧夺天工的美,不是手术刀能裁剪出的。这个老师最后推了推老花镜,特别严肃地对仲祺说:你重新定义了美男。 前面说的这个妹妹,就是艺考时候认识的,两个人都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宾馆,当然不是一个房间,帅气并不会消灭孤独,他还处在需要与人交流的年纪,而对于他的妹妹来说,看见这样的帅哥没有流鼻血死去的话,自然是想方设法接近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一来二去,走进走出,便相识了。关于艺考,有很多考前班,艺考破灭了大多数追逐艺术孩子的梦,也养肥了借此发财的各种辅导老师的钱包。妹妹之前学过一些,将一些心得与笔记给他看,有没有学到什么先不说,运气似乎真的是被借过来了,他竟然过了一试、二试、三试,走到最后。而妹妹一试就被刷下来了,但是仍旧住在宾馆里,他自然猜得出她的心思,只是他不点破,因为小女生 脸面很薄的,她愿意留着,就留着吧,他还是考试要紧的。于是妹妹在他沉默的许可下,欢天喜地地陪着他考到最后,陪他看一次次揭榜,一起庆祝,一起钻研下一场考试,一起担惊受怕,她享受这种一起,恍惚中有一种在一起的错觉。她听他说自己的小小心事,感动得都快要哭了出来,即使他只是一个花瓶,太美,就已足够,而他,不仅仅是一个花瓶,他比花瓶多了太多东西,多得叫她都有些害怕,她多么希望他平凡点儿、普通点儿,这样她可以奢望,不然连奢望的资格都没有了。她记得三试的那天早上,仲祺早早起来,打电话到她房间,问睡眼蒙眬的她:“要不要陪我去一个地方?”“什么地方呢?”“陪不陪我去?”“好的。”“嗯,十分钟后楼下见。”十分钟后,妹妹就陪着仲祺上了出租车,上车后听到仲祺对司机说:静安寺。他竟然要带她去寺庙,不过考虑到今天是三试,他去寺庙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带着她去,叫她有些受宠若惊,在佛前,她跪在他的身边,看他金光满面,念念有词,一脸虔诚。她在心里说,佛祖爷爷啊,请让这个男人此生都在我的身边吧,让我照顾他,若可,我愿意丑陋一点儿。天啊,叫小姑娘用美貌去换取什么,真是难得,也可见那个筹码的珍重,不过妹妹又转念一想,要是没有了美貌,他还会喜欢自己吗?虽然他并不是这样浅薄的人,但是他就是需要用美女来配的。所以,还是让自己也美一点儿吧。那天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啊?”他说:“这里可以清除七情六欲啊。”看见她骤然冷掉的脸色,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开玩笑的啦。” 等他考完,已是年快要末了,再几天就是大年三十,各自要回家过年了,年终究是要过的。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她不回家过年又怎么样,陪他私奔浪迹天涯又怎么样,只不过他很决绝地、充满善意地帮她买好了火车票,而且是先于他离开上海的。他送她去车站,真的像是拍电影,天空中飞扬着素素的雪花,他帮她拖着行李,也拖着她这颗半死不活的心,在雪地上奄奄一息地拖过,两个人走过长长的十字路,时间有点儿紧,于是快步,车子擦过,有些凶险,但是两个人脸上都是寡淡表情,好像是撞死了算了。怎么都不说话,两个人都是,语言也像是雪花一样苍白,她似乎是等了他一千年,但他就是没有开口,终于开口,却是说:“你做我的妹妹好不好?”原来他是这等聪明,什么都是知道的,他根本没有给她留有余地,他亦狠心,将她接下来的号啕大哭,全部都当做是离别的愁绪,安慰她说:“别哭呀,有 缘以后还是会相见的。”他无法送她到站台,只看见小小的她,拉着大大的行李箱,没进人群中,被无形的血盆大口给吞没了。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无法再爱了,虽然他之前给出去的那份爱,没有得到相应的回答,但他仍旧认为那是一份完整的爱,因为他为她折腰的不仅仅是爱,还有一个少年小小的骄傲。当然,还有一份兄弟情义。他赌气一般地,不要再爱了,因为他此生的爱,再也无法完美完整了,只是这些,他都无法与妹妹说。妹妹在火车上,发信息来问:“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男生啊?”他赶紧回了过去:“怎么可能,没有的。”再过一些时候,妹妹回复来的信息说:“这个答案,更让我伤心。” 我宁可你喜欢男生,才不与我在一起,这样的答案,残忍但是能宽慰一些。 记住,一定要戴安全套。 长日倾斜,长龙未动,长相思,到今朝,像金子琪和仲祺这样忆往昔的肯定不是少数,太沉浸于过去,看现在总是不舒服的,对未来日子也会失去信心。这种情绪像是无形的气泡,在各个角落无声地,却震耳欲聋地炸裂开来,通过每一个人各自的心事再慢慢放大开来,于是整个车子里,胀胀的都是莫名的怨气、暴躁的哀伤。日子平缓流逝,井然有序,不会因为你的故事而有任何变化。大多数人,向来都是讨厌现在时光的,美好的不在了,破旧不堪还要日后去回首。 第20章 少数服从多数 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东北男人,姓高,名城,高城。他的身材倒不是很修长,却有着这个年纪男人最诱人的风韵,加上东北人豪放的性格,走在校园里,轻轻松松就得到许多学生的追捧。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并不因此而感到飘飘然,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叫人欣赏的有城府,叫人沉迷的有城府,叫人神往的有城府。他同时是一个烟鬼,当然,现在在车上,又是与他的学生们第一次见面,只能憋住了,不过他的鼻子却嗅出了另一种味道,当然不是他的幻觉,他感觉到了这群孩子消极的情绪,这是一群学艺术的孩子,他们极度敏感、极度情绪化。做他们的班主任,需要扮演的,是一个大厨的角色,把握好火候,引导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既保持住一颗赤子之心,又不至于走火入魔,这也是一门手艺。就像是厨师,要注意好什么时候放盐放味精,量多量少,也须把握精准,做好这些了,才能做出一道大餐来。现在,就是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了。 在金子琪想着她的好姐妹、仲祺想着他妹妹的时候,高城要出手了。 高城站了起来,问司机要过话筒,喂了几声之后,看见大家或多或少投放一点儿注意力过来后,他开始说话了。先前在教室里大家有聚过,他一身休闲装扮,竟然也被当做了学生,有人过来问他借火,他趁机要了一支烟,后来人差不多到齐了,他就歪歪地走到讲台上去了,在大家诧异的眼神中,将最后一口烟吐了出去,他一边咳嗽一边说:“都来了呢,挺好的,没来也不要紧,还有四年时间,总是能见上一面的,哈哈,行,大家都自己介绍一下吧。”然后他就坐到第一排空着的桌子上抽烟了。众人隐隐约约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可能是他们的班主任。先是震惊,继而是大爱,大家都是读书那么多年,倒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有范儿的老师。这种范儿不是故作高深、道貌岸然,虽然也逼人,却是亲切的,叫人愿意折服的。 这会儿高城靠着座位对大家说:“帅哥美女们,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咱们是走不了了,我想呢,大家闭目养神也养够了,要不咱们就选一下班干部吧。哟,大家官瘾都挺大的嘛,说到这个一个个眼睛瞪得跟狼似的,我就实话跟大家说吧,大学里班干部没必要像高中、初中、小学那样的,需要各式各样的官职,我们就选一个班长出来好了。怎么样,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仲祺将自己的头往下低了一点儿,听得出来,是有三个人举手了,因为他听见了三声不同的音色说:“我、我、我。”高城扫了 一眼,佯装失望道:“哎,要是我在学校只手遮天,大概很多人都愿意当我的走狗啦。”仲祺听见前面两个女生的其中一个笑了出来,高老师一一过问了这三个人分别是什么星座的,一个男生是双鱼座(与仲祺一样的),另外两个女生,一个是天蝎座,一个是天秤座,高城示意男生坐下,“好男不与女斗嘛。”他解释了一下,接着让两个女生分别作一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徐晶,大家以后可以叫我sissi的。嗯,之前从来没有当过班干部,希望有生之年,能尝试一下,希望大家能够满足我小小的官瘾。对了,我是天蝎座,但是我不会心狠手辣的,我是一只善良的蝎子呢。”天蝎女徐晶发言完毕。 “嗯,我叫舒米,与徐晶同学一样,也有个英文名,叫sumi,我从幼儿班开始就是大姐大了,大家看我的体形就知道。嘿嘿,我是咱们这一届当做特型演员招进来的。所以男生们可以与我做哥们儿,女生们也不会与我钩心斗角,我与高老师你走得近,师母也不会吃醋的。而且以我的吨位,师母即使吃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吧。哈哈。” sumi是坐在后面,这番话引得大家都顾不上礼貌全部转过身去看她,仲祺也做不来另类,只能随大家热切的目光一起去看这个所谓的特型演员sumi了。胖是真的很胖,因为胖,也算不上漂亮,特别是坐在一群美女中间的时候,也许是仲祺对女生的胖瘦美丑并没有很在意,也许是sumi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总之,他看着她,倒没有像是别人一样发出善意的笑声来。他莫名其妙地,就很喜欢这个胖女孩。仲祺也看到了站在sumi一边的sissi,本来就很小巧的她,更是显得单薄与苗条了。sissi的脸上洋溢着无法克制的得意之情,这种得意之情就是说:即使我选班长输给你了,我仍旧是赢你的,因为我比你漂亮,作为女人来说,漂亮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高城说:“我有个问题,你们先回答一下,然后大家再投票吧。如果你很爱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要你证明你很爱他的方式是让你与别人上床,你愿意吗?” sissi说:“即使我再爱这个人,他对我提出这种要求,我们也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呢,我会看看另外一个人长得怎么样,帅的话我可以直接去拍拖,但是无论如何,我与这两个男人都是没戏了的。” sissi回答完毕,男生发出一片嘘声。 sumi说:“如果我很爱这个男人,我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 仲祺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说:“那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啊。”这句话引发了一阵压得低低的哄笑。 接下来是投票时间,绝大多数的票都投给了漂亮一点儿的那个,sissi也没有浪费大家为她的举手,趾高气扬地、谦虚地笑了笑,同时亲昵地挽住了sumi的手。sumi倒也还好,并没有因此挂下脸来,也是带着真诚祝福味道地拍了拍sissi的肩膀。 不过高城却拍了拍手,咳嗽了一声,沙哑道:“这个,一般来说呢,投票都是少数服从多数,我觉得咱们班级不妨特殊一点儿,就票数少的那个当选吧。” 仲祺就是在这一刻开始对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提起兴趣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不应该在sissi与sumi之间有所偏颇的,但是他确实是为sumi意外地当选了班长感到开心。他并不是看不惯sissi的颐指气使,而是真心为sumi当选感到开心,他有点儿一相情愿地在心里认定了这个sumi,将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呢。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仲祺这样想,有些人有更多的想法,只是并没有流露出来。因为他们犯不着为这个事情操心,林子大了,是什么鸟都有的,sissi自己都放弃了。然而他们听见有个声音突兀地叫了一声:“这怎么可以的呢!”听声音,是一个北方姑娘,循声看去,是一个高挑、一头长发的、大眼睛、薄嘴皮的姑娘,此时正嗔怒道:“高老师,咱能不能有点儿原则啊。” 第21章 说点正事 高老师吃了一惊,不过并没有气恼,他不按章法出招,有学生不按章法来接招,让他喜出望外。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黄鹤楼来,晃了晃,“叫什么名字呢?” “在下沈璐玥。” “好名字,来一根?” “下回吧,先说正事。” “得了,你就是不想看到sumi上位呗,我告诉你,你这可是歧视胖子呢。” “高老师,您要是一意孤行,那就是歧视了真理,我可没有歧视胖子不胖子的,关键是民心所向,违心的事情做多了,高老师,不用我提醒你后果吧。” “行,你说得在理,不过这个事情我还是要问当事人的。”高老师的心情并没有被沈璐玥出格的话语所影响,他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转过脸去问sissi,“你要顺应民心,还是要与高老师一起忤逆呢?” sissi是没有想到有这样一出的,她知道大家都盯着自己看,早知道这件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就不会上来与sumi争这个什么破班长了。事已至此,后悔是没什么用的,这个沈璐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站出来帮自己打抱不平,确实叫她感动,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孩多多少少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她是个知情知义的人,但这种不速之情叫她无以回报,因为她更是一个审时度势的女人。沈璐玥这么做,是道义使然呢,还是想与她交个朋友,她摸不清,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宁可是少交一个朋友,也不愿意去树立几个敌人,特别是潜在的敌人。一个是班主任,一个是班长的情况下,她没有什么好选择的。 sissi灵机一动,用着戏曲唱腔道:“草民一向克己慎行,不敢痴心妄想。” 高城顺势接话,兰花指对着沈璐玥那么一指,“爱卿,你现在意下如何呢?” 沈璐玥并不买账,哼了一声,但是她再不服,也于事无补了,只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坐下来了。 高城于是示意sumi与sissi坐下,不过这个坐下又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插曲,因为听见新班长sumi发出了一声类似母兽的尖叫,大家一起看过去,只见她龇牙咧嘴的,抱着半边屁股站了起来。场景有点儿滑稽的,应该是很痛的,只是她肥胖的样子叫大家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只有一边的sissi焦急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sumi咬着牙根说:“屁股被什么东西扎到了,好痛。” sissi伸手去摸, 细细摸了一回,更是花容失色,惊心动魄地叫了一句:“呀,是一枚针呢。”大家被她的惊愕震住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她同时满腹狐疑地问了一句,“怎么会有一根针呢?” 高城这时候也走了过来,仍旧是用着打哈哈的口吻说:“看来班长这个位置真的是如坐针毡啊。” sumi苦笑,“不要紧的,我皮厚着呢。真的不要紧嘛。嗯,没关系的。嗯,待会儿到了基地去看看医生。” sissi扶着sumi坐下了,同时sissi悄悄地在sumi手臂上用力地掐了一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姐姐你真不要紧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呢,你要照顾好自己哦。”sumi没有说话,看起来这针痛是一时间消不了了。 高城站在一边看,津津有味的,等她们坐定了,再退回到大家都能看见的位置,整理了一副稍微严肃一点儿的表情,说:“刚才选班长呢,有些同学听听歌、睡睡觉,含糊着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也允许不谈国事的嘛,国母呢,咱们也选出来了。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呢,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够听进去的。各位应该都满十八周岁了吧,现在不满,大学四年里应该也要满的。上戏呢,是一所很开放的学府,不仅是学术上很开放,生活上也很开放的,但是大家要注意,开放不等于放浪。比如呢,我提倡大学生谈恋爱,再不恋爱就结婚了同学们!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我不知道,至少不是乐园。而且咱们这些同学,都是些俊男靓女(仲祺下意识地猜测肯定有一些人因为这个不负责任的结论在心里偷偷念叨一个名字——sumi。他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有些不开心了),所以你不谈恋爱的话,很有可能就面临着被包养的局面啊。咳咳,谈恋爱什么的我没有什么过多要说的,我主要想说的就是,喏,sumi,待会儿到了军训基地,你来我这里领一盒安全套啊。给每个同学都发一些,安全措施很重要啊,我可接受不了哪个同学上课带着孩子喂奶啊……”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高城说这段话,但是天公不作美,这时候偏偏道路顺畅了,车子启动了,司机很善意地提醒了晃在那里说话的高城老师,他大概也摸不清他叫什么姓什么,大概是听到了“安全套”三个字,于是幽默道:“安老师呀,你先坐下来,我们要出发啦。安全第一嘛。” 于是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不满意堵车时间怎么那么短的叹息声,害得领导讲话是那么短呢! 活到再也没法骂别人是浑蛋的年岁,想来也甚是悲 哀,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浑蛋模样不过就是当年自己的投影。至少那时候你的心还是清冽的,现在你的脸上堆积了厚厚的浓妆。要杀过多少人,指尖才会流淌过一条壮阔的血河,才会温柔地牵起另一双手。学会爱,由人及魔。而如果,一个女人学会了爱人,那她身后一定是横尸一片,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傍晚时分,车子缓缓驶进了上海某个郊区的青少年活动中心,根据车上消息灵通的同学透露,这里曾经是一所监狱。“到时候你看到就知道了,宿舍窗子都由高强度的铁柱保护着的。而且基地的围墙都很高哦,高到你只能看见四角的天空。”消息灵通的那个同学讲得绘声绘色,看他脸上的表情,恨不得自己真的在这边坐过十年牢。 去监狱,但并不是真的去坐牢,这对这帮孩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高城难得这时候让学生们意识到他是他们的老师,因为他在大家下车的时候,认真地告诉大家:“同学们,我们在这里军训,可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以后也是,大家要珍惜去到的每一个特殊的地方,都要学会仔细地观察、认真地体验。十年后,你可能拍戏的时候会去演一个罪犯,那今天你在这里的感受,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好了,我可爱的囚徒们,下车吧!” sumi耐心地等在最后一个下车,对于她个人来说,这叫识相,她可不愿意挡住那些欢快年轻的生命要涌下大巴的冲动。对于集体来说,这就是殿后了,她现在可是班长,不过等她慢慢走到第一排座位的时候,她被高城拦住了,高城向司机打了一个招呼,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第22章 监狱里面的军训 高城说:“现在这辆车有点儿头重脚轻了呢。” sumi于是开怀大笑,她向来不介意别人拿她的体形与体重开玩笑,就像是sissi从不避讳别人对她美貌的赞许与羡慕。 “所以老天给了你很高很高的智商与情商。”高城说。 sumi只能点了点头。她有点儿不习惯如何面对赞扬。 “所以有时候不露锋芒、不动声色是很好的。老师也看到了,把一班之长的位置交给你坐,你也是当仁不让的,既然当仁不让,就不要再有妇人之仁了。” sumi吓了一跳,她全然没有想到高城这样告诫自己。 高城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屁股好点儿了吧?你肯定没想到,这个位置,也坐如针毡吧。好了,下车去吧,我要躲着抽根烟呢。” 仲祺与大家一起涌到公告栏前看寝室安排,男生这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绅士风度来,将女生挤到了外围。仲祺慌乱地看见自己名字匹配的房间号,却发现sumi是唯一一个挤在第一排的女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挤进来的,她举起手机将班级里女生分配图都一一拍下来。这个举动,又让他心生几分好感,他甚至都有点儿想问:你屁股好点儿了吗?但是这样问起来,却又是有点儿奇怪的。于是他从人堆里杀出来,打算去房间,却被同学叫住,挤眉弄眼地说:“哎,你等一下,班长大人说要我们开一个短会呢。”仲祺心甘情愿地站住了,甚至与这位同学聊了几句,这位同学便是举手竞选班长的那个双鱼男生,名字叫做瑞希。随便说了几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然而仲祺并没有与他深聊下去,浅尝辄止,是人与人第一次见面最好的原则吧。 几分钟后,sumi终于挤出来了,她让表演系的同学们全都围过来,一群帅哥美女站在那里本来就很吸引人,现在这些人又是围着一个体形非常大只的家伙,更是让许多其他系的同学远远近近地驻足围观。不过即使是表演系自家的同学留了下来,也并没有投注太多的尊重到sumi身上,直到sissi走到sumi身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去了。sissi并不害羞,她就是要这个效果,她对着一群人撒娇道:“大家别说话了。”果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sissi也不抢风头,适时地走到一边去了。 sumi大大方方地承接了sissi的好意,她先是通报了一下女生的寝室安排,然后话锋一转,“男同学们,你们先把自己的行李拿上去,然后下来帮帮女生啦。一 、二、三,好的,没有异议的话,那我们就行动起来吧。” 虽然很累,而且仲祺向来是被女生照顾的那种,但是这一次,他是拥护sumi的决定的,所以他放下自己的行李之后,赶紧跑下楼,去响应sumi的号召了。sumi拿着班级同学的花名册,一一落实,“嗯,同学,你的名字,仲祺?好有个性的名字啊,那你帮谁拿行李呢,嗯,就帮金子琪同学搬一下吧。” 仲祺顺着sumi手指方向走了过去,一个打扮并不是十分时髦却干净素雅的女生看着他,像一幅淡薄的山水画,在他面前铺展开来,而她就像是这幅山水画里淡淡一笔,不是十分惊艳,却有着闭月羞花般的美。他本来是想说,你的名字与我一样都有一个“祺”字呢,但是到了她面前,却只说:“嗨。”金子琪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大概是觉得他好看,她再冷漠,也是有审美的,他很好看,于是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仲祺倒也习惯了这样的目光,笑了笑,然后拿起她的行李(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行李是有些少了),就往女生寝室楼走,她便跟在后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崩溃,像之前在大雪中领着妹妹一般,他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都没有问她房间号,刚想到这一层,就听见她说:“我自己来吧。”她走到他面前,接过了并不重的行李,停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不过这次眼神里已经没有浅薄的爱慕了。她挺直腰身往前走,好像她之前让他拿行李,只不过是为了配合sumi的工作而已。仲祺也像解脱了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比画中人还要美丽,她比画中人更要单薄。 他回到宿舍,室友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有几个正在炫耀要到了女生的电话,也有几个在攀比要到了几个女生的电话,看见他走进来,有人冲着他喊:“嘿,小子,你很走运啊,班花被你挑走了,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仲祺笑笑,只能说:“谁说她是班花了?”他看大家仍旧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再说了一句,“你们不都觉得sissi最好看吗?” “兄弟,你至少也要给我们留一个吧。” “好吧,我也是听从sumi安排的,我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评选出来她是班花了。” “她不是班花,难道sumi是班花吗?!”一个声音说道。 于是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地为了这个并不十分上得了台面的笑话而发出用力的笑声,包括仲祺。 说闹了一阵,大家都拿出脸盘毛巾,准备去洗澡了。仲祺的床位安排在上铺, 临着的就是瑞希,瑞希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条新内裤,凑过来神经兮兮道:“听说是公共澡堂,你会不会觉得尴尬啊?” “还好吧。再公共,总不能公共到男女一起吧。”仲祺说。 “男女一起的话我倒是很想去了呢,哈哈。” “……” 两分钟后仲祺与瑞希穿着人字拖,抱着脸盆一起向公共澡堂进军了。瑞希看起来很信任他,开始与他说自己的故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公共澡堂吗?说起来也要怪我爸爸,那是小学时候吧,他就带我一起去洗澡,你知道吗?那时候我都没有发育,真的是小鸡鸡呢,看见周围的叔叔们、大哥哥们啊,很自卑的,关键是他们还取笑我,靠,这个对我打击太大了,造成我现在无法与别人一起上厕所,只要周围有人,我就尿不出来。” “那你应该好好敲诈你爸爸一笔,让他补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是啊,我也这样想的,关键是等我发育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仲祺说:“哦,对不起。”他想到了自己,他倒是宁愿自己的爸爸是去世了,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都在这个世界上,却隔得很远很远。 仲祺知道,瑞希是信任他,才与他分享了一个自己的秘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他并没有与他分享自己的秘密,或许父亲去世、父母离异这些,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秘密吧。他们一路走过去,还能迎面看见许多洗澡完毕的女生,真有一种男女共浴的错觉。仲祺突然觉得全身不自在起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金子琪,虽然不确定“琪”是不是自己的那个“祺”。他一刹那没来由地很讨厌这个女人,因为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种莫名其妙有着自己体系的强大愁绪,而这种惆怅情绪又被自己牢牢地封锁在体内,高高挂起,与人无关。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故而,也讨厌这样的她。 第23章 你就装傻吧 瑞希用胳膊碰了碰他,示意金子琪迎面走过来,仲祺却突兀地新开了一个话题,问瑞希愿意不愿意教他说上海话。瑞希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说:“好的呀。” “祺”与“琪”就这样擦肩而过。有时候两个人第一次的遇见,就预示了结局。 澡堂里果然是人头攒动,雾蒙蒙的一片,大家都是脱个精光,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仲祺与瑞希脱掉衣服,其实两个人都像是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地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脱得精光,不过脱精光之后,更加尴尬了。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喷头,只能傻呵呵地站在那里,虽然也是在水雾里,却像是搁浅了一般,只能看别人欢乐地游来游去。瑞希突然神经兮兮地问了一句:“侬还是童子鸡?” “啊?没听懂。” “是你自己要我说上海话的呀,我刚才是问你,你还是那个啥吗?” “那个啥?” “你就装傻吧。” 仲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有些尴尬地看着瑞希,瑞希努了一下嘴巴,向下看去,仲祺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才知道他看的地方竟然是自己的……仲祺有些恼羞地往后退了一步,瑞希连忙嬉皮笑脸道:“我看你的样子也像是处男了,别丢脸,我也是处男哦。”他说这句话是给自己打圆场,也是给各自一个台阶下,没想到听见仲祺说:“我不是处男啊。” 简直是重磅炸弹,因为在瑞希看来,仲祺简直就像一个谜,一个滴水不漏的谜,怎么会透露出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给他呢!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从仲祺嘴里说出来,就意义非凡了,即使是瑞希,也知道仲祺是好看的,好看得不食人间烟火。既然不食人间烟火,那怎么会贪图床笫之欢呢? 正好有一个喷头空了出来,瑞希赶紧抢了过去,并且邀请仲祺过来。仲祺是真的觉得先前瑞希坦诚地对待自己,自己应当投桃报李,却没有想到瑞希迅速跳开了这个话题。关于此,他倒是没有多少倾诉的欲望,只是觉得瑞希的反应太不礼貌了。虽然他抢到了一个喷头,正热情地邀请自己过去一同沐浴。可是这种热情有点儿别样了,两个人都是处男的那种亲切因为他的一句“我不是处男啊”已经迅速幻灭了。或者人家只是开玩笑,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让瑞希几次打算开口都退避三舍了。仲祺并没有抹洗发露,也没有擦沐浴露,就呆呆地站在喷头下,让水流从头上浇下来。他的记忆宝藏中,有一块开始慢慢倾塌,尘封在记忆上的泥 沙,被水冲走了,像是一座被故意埋没许久却仍旧独自茂盛着的岛屿,在大雾退去之后,终于显山露水了。 他在高中的时候,有个顶要好的女性朋友,叫做花花,长得并不漂亮,当然也并不是因为她不漂亮才与她成为好朋友的。他一开始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是班级里唯一一个会去看男生运动而不出现在篮球场上的女孩。有一次仲祺的初中好友孙瑜过来踢球,她也来看,像是往常一样,给大家都买了一瓶矿泉水,那场比赛,一向球技精湛的孙瑜表现得十分失常,连连射失了好几个空门。他还特别去问孙瑜怎么了,孙瑜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这里的磁场很奇怪。”仲祺也没有在意,当时踢过球,就送孙瑜回去了,相别无事。当天晚上,他却收到了孙瑜的信息,说:“做朋友那么多年了,你要帮帮我的。” 仲祺有些莫名其妙,回了一个,“你要借钱?” “不,是借人。” “借人?” “花花不是你女朋友吧?” “晕,不是的。她单身。” “哦,那太棒啦。” 在这种问题上,仲祺的反应总是慢一拍的,不过他总又能反应过来,孙瑜是看上花花了,其实那时候他与花花也没有太多交集。孙瑜说:你要帮我追到她。用兄弟的名分来要挟爱情,这也算一种,但是这个不残忍,至少仲祺并没有在爱情的意义上喜欢着花花。 那时候真是年少,追求恋人也委托好兄弟帮忙,因为是近水楼台,又因为仲祺是有些才情的,不过首先要做的事情与才情无关,因为孙瑜是要花花的手机号码。 “号码可以给你的,但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她停机了?” “差不多吧,她手机被老师没收走了。” “她老师是屎啊!” “对不起,也是我的老师好吗?” “不好意思,我……” “不过她确实是屎哎,都限制我们踢球的!” 第二天孙瑜又重新跑过来找他,递给他一部手机,“喏,这个交给花花。”仲祺吓了一跳,“你买了一个?”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那么多钱啊。这个是我自己的。” 仲祺愕然,“那你自己没手机了不一样无法与她联系了吗?” “是哦。”孙瑜摸摸自己的脑袋尴尬地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 ,仲祺的手机响了起来(事后是发现收到了中国移动的缴费通知短信),孙瑜眼睛一亮,“祺祺,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看你了。” 那天之后,仲祺便降级到“无机”行列了。而孙瑜与花花仅仅用短信一来二去就好得差不多了,那便是那时候的恋爱,真的是十足的单纯。大家都在学校里待着,生活上亦有父母照顾,两个人相爱,不为了你让我事业有成,不为了你让我吃饱喝好,不为了诱你上床,而是认认真真简简单单地喜欢一个人,虽然我们都不懂怎么去爱,但是我们捧在手心上的,是完完整整的一份爱。因为他们的在一起,仲祺与花花倒是真的熟络起来了,当然花花只知道孙瑜给了她一部手机,却不知道仲祺的手机是被孙瑜拿去用了。她靠近仲祺也是因为知道仲祺是孙瑜最好的哥们儿,她曾经来问仲祺,在真正答应孙瑜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来问仲祺:“你觉得孙瑜是认真的吗?” 再来一次,仲祺绝对不会在爱情上给人做担保,当时他是拍着胸膛给花花保证的,“孙瑜绝对是个好男人,肯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们恋爱了,每天发信息、打电话,周末的时候一起出去逛街,其实也没有逛几次,他们之间应该也没有说什么话,顶多是一些“你好”、“小心”、“再见”之类客套的话。女生当然要矜持了,而孙瑜,在恋爱的国度里,还只是一个小学生。倒是这一个月仲祺与花花之间说了很多很多话,那时候仲祺还没有开始与他高中的好兄弟一起喜欢上那个女生,他只是觉得花花很不错,为孙瑜找到了这样一个女生感到由衷的开心。 不过也是孙瑜,亲自扑灭了这份开心,一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信,是孙瑜寄过来的。一开始他还觉得奇怪,孙瑜干吗给自己写信呢?拆信的时候,他便有不好的预感了,孙瑜能有多少文采?他几眼扫下去,看见了关键几行字,无非是说,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觉得这场恋爱开始得太匆促了,想休息一下,祺祺,是你帮我开始的,我希望也是你帮我结束。 第24章 分手 仲祺将信塞进了信封,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很恶心,几乎都想呕吐,这是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在生理上,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人,讨厌这个人做的这件事情,但是在心理上,无可否认的是,他是他的好兄弟,他即使做了不对的事情,他还是要护着他的,至少要帮他擦屁股的,但是他无法对花花开口。他向花花看过去,只看到一个侧脸,她并没有好好听老师讲课,整个人都还是沉浸在爱情里的模样,真是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啊,她可能在念想:孙瑜怎么还不发信息来呢? 他狠了狠心,既然结果是分手,怎么告诉她其实并不重要,就像是一颗炸弹,包装得再可爱,到底还是一颗炸弹。于是他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了她,递给她这封信,她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惊讶之外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在这个速食年代,很少有人写信了,而且孙瑜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十分懂得浪漫的人呢。她接过了信,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里,看来是打算晚上躲在被窝里,细细品咂一番,仲祺也无法忍心去点破,真要叫她在自己面前哭出来,还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呢。 那天晚上,他与孙瑜一起吃饭,确切地说,是孙瑜请他吃饭。他其实是带着一肚子怒火去的,很想与他吵一架,可是偏偏孙瑜上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稳呢,就抽了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吓了他一大跳。孙瑜看仲祺无动于衷的,又来了一下,接连三下,直到仲祺铁青着脸喊了一句“够了”才罢手。孙瑜接着又是敬酒,又是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的宽恕,仲祺只能说:“你抛弃了她,又不是抛弃了我,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这些的。不过我点了一箱啤酒,你要喝完的,不要浪费了。” 孙瑜要的就是仲祺这样的表态,仲祺说到这份儿上,就被他打断了,举着酒杯摇晃了一下,“别说了,都在酒里了,祺祺啊,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衣服咱们可以换,兄弟是要交一辈子的啊。” 那天后来,仲祺也陪着孙瑜喝了许多酒。年少的时候,我们都这样,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甚至小小的情绪都会慢慢被放大开来,全世界的忧伤都酿在一杯酒里了,孙瑜的故事,才开始就结束了,所以他忧伤。而仲祺呢?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就开始忧伤了。他喜欢这种忧伤,像是宿命,像是在生命历程的某一段,冥冥之中约好了的。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建立在忧伤之上的,包括快乐、开心、难过,所有。 第二天花花没有来上课,这是他料到的。孙瑜已经将手机还给了仲 祺,于是他收到了她的信息,约孙瑜下午放学后,在公园见面。他一时间也联系不上孙瑜,而且他也想自己去赴约的,孙瑜可以不勇敢,他却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去面对的。 他在公园门口看见了花花,花花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并没有很吃惊,只是说:“我料到他不会来的,没想到你来了。” 他拿出手机,告诉他关于手机的小小插曲,花花惊讶道:“原来如此啊,真是委屈你了,那这个手机你带回去给他。”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公园里面走,别人看起来,应该像是一对情侣吧。其实不是的,他们两个之间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多年以后他们有一次一起参加电视节目,把这样的情感就定义为以恋爱的方式经营了一场友谊,想来也是不无几分道理的。仲祺甚至都忘记了花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泣的,他刚开始是有点儿走神地去看公园的花草了,总之,是悄无声息的,等他在前面走远了,再回过头来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那里,已经泪眼模糊了。他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哭了,他昨天晚上与孙瑜买醉,还真觉得这件事情孙瑜与自己才是受害者,忘记了被抛弃被伤害的其实是花花。她并没有喝酒,她甚至与他一起走在如画的风景里,但是她哭了。并不是借着酒力,她就是哭了。可能都没有蓄谋,猝不及防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盈满、溢出、流下。她像是能看见的无尽伤心,站在那里,化作一滴滴泪,艰辛地滚落。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抱住她的,总之,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团水那般柔软,隐隐约约的,他能看见自己在这团水里的形状,像是一面升起一层烟雾的镜子。他低着头,目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掉进无底深渊。花花只想借一个臂膀,好好地哭一场,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所以仲祺也给了,不过他却像丢了魂一般,不是很清醒的,等到花花说:“天色不早了,回家了。”他说:“你先走吧。” 他不方便走,因为刚才那个拥抱,夺走了他的处子之身,他感觉到胯间一片黏湿,他举步维艰,像是掉进了一片沼泽地里,慢慢地沉落下去。他肯定是个大色魔、变态狂。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想到这里,他的眼泪也直直地往下掉了。 于是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处男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瑞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喷头下很久了,周围也没有那么多人了,稀稀松松的,瑞希可能像观察动物一样,盯着他看很久了,他向来喜欢冲澡的 时候走神,但是这一次忘记了,这并不是在一个私密的环境中冲澡。他吐了一口气,有点儿神经质地笑了笑,对瑞希说道:“其实我是处男啦。” 没想到瑞希羞红了脸,嘟哝了一句,“关我什么事啦!” 上帝为了定义美丽,所以创造了女人。女人为了美丽,可以变成魔鬼。 这一天晚上,许多教官都集中在男生宿舍进行检查,男生们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他们的调皮吵闹,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人能够进到这个学校读书,不会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吧?虽说都知道男生爱玩,可是这些男生的心智也实在是太幼小了吧,举例来说,有人竟然带来了鞭炮。当然,他们也绝不会辜负了鞭炮们辛辛苦苦一路颠簸过来的,自然都给引爆了。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像是过年。其实想想也是,艺考的压力有多大,也是只有这些孩子自己能够明白的,而高考结束后,他们并没有与同班同学一起狂欢,即使笑,也不是由衷的。他们是有些矫情的,明明可以放松下来,却都认认真真地委屈了,是啊,你们确实是每天早起晚睡,奋战在题海,但是你们可曾懂得,一个人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可以顺着那微弱的光芒向前走去。一个人在飘雪的新春,走在北京空旷萧瑟的街道,拖着行李箱,走进电影学院,在墙板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你身边有人在哭,跪倒在地上哭,有人在笑,疯狂地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而这一切,在当时,全都像是假象,很遥远,直到今日此时,才惊觉是真,历历在目。你们这些沉浸在题海里的同学,是不懂得小小少年心中亦滚过的汹涌澎湃,你们怎么会懂得呢?之后拿到录取通知书,似乎可以尽情欢呼了,也没有的,很冷静,明明是会迅速燃烧起激情的一群人,却真的生生隐忍住了。这是很奇怪的,到现在终于有了答案,那就是找到为同一个梦想奋斗过的孩子们,他们才有资格,与自己一起品尝心中的喜悦。但凡人群的狂欢,总是因为心弦有所共鸣,而此时此地,便是那纵情时分。 第25章 女人的故事与事故 只是苦了教官们,面对学生们积郁已久爆发开来的狂欢,只能是专心致志地镇压,他们一方面暗自愁眉,另外一方面似乎又是很享受这样的状态。其实有些当兵的孩子比这些吵闹的学生大不了多少,差不多大,他们却用着在战场上的拼命劲头穿梭在各个寝室之间,与长相姣好、心智单纯的同龄人玩起了猫与老鼠的游戏。 这可就便宜女生了,敌人转移了火力,她们倒是可以自由地走来走去。其实就算是男生不闹,她们也会落得自由,倒不是因为她们的美得到了豁免权,而是因为她们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姿态,叫人不敢侵犯。所以女生们可以出来透气,发信息、打电话,或者在走廊上看对面男生寝室楼里,手电筒所扫射出的严肃灯光对应着星星点点调皮的火星儿。一想到自己以后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出落成人之前是这种样子,女生也是哭笑不得的。 金子琪知道那火星儿是什么,因为此刻,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抽烟。她并没有多少烟瘾,只是不想待在寝室里,那群聒噪的女人正在讨论在她看来实在是无聊透顶的事情——上床。其实除去无聊,她对此还有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恐惧,她无法不想到那个男人的脸,也无法不想到她的好姐妹。她到现在,仍旧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最糟糕的是,她也是这个糟糕世界的建筑师,她建造了一座城堡,密不透风,里面有她最清冽的年少时光,也有一滴出不去的浓墨,纪念着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罪过。对于她自己内心的道德审判,她承认,她有罪,简直是罪不可恕。有时候想想,人与人之间,真的很不公平,出身、天赋、家庭、自小的经历、运气,同样一个地方长大的两个女孩子,竟然有这样不同的命运。她的好姐妹,会想到这些吗?如果她会想到这些,她是会去憎恨命运呢?还是去憎恨自己?或者,她早已经麻木地,不再会去憎恨了?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她下意识地将半支烟丢下楼去,然后很自然地转头去看这个不速之客,看身形就知道出来的是sumi。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是她仍旧感受到了sumi脸上的笑意。sumi轻轻地将门掩上,将里面那一阵浪笑给挡了回去,她走到金子琪身边,探头往下看,说:“啧啧,浪费了一根好烟呢。”那根烟真是顽强得很,摔在地上,也还闪着点点火星儿。 金子琪见她是这样,便服软说:“虽说抽烟很酷,还是有点儿怕的,特别是面对班长你。” “哈哈,别怕,你要知道咱们班主任就是个烟鬼,咱们不抽烟,算是白在他手下混了呀,来 ,借个火。” 金子琪却说:“没有。”其实她口袋里是有一包的,刚才是下意识地有些怕她,但是她绝不愿意被她控制住。她可以因为sumi不做什么,但是绝不会因为她而去做什么。比如现在,递烟过去。 sumi也不尴尬,或许是很尴尬吧,只是她自己并不介意尴尬。谁叫她出来打扰金子琪一个人的追念与赎罪呢。 金子琪把目光投向了男生寝室楼,安静地看着那边的喧嚣。sumi就站在她身边,不远不近,起了一些风,温热的,但是挺舒服的。刚刚她从空调间里出来,出了一些汗,其实她是看见了金子琪才出来的,没想吃了这样一个闭门羹。班级里的女生,她基本都拿下了,因为她的身形,叫同样是女人的她们毫无戒心,大家都会这样想,这样的女人杀伤力是零吧?sumi出来找金子琪说话,其实是亲近她的第二步了,她回想起来,自己为了金子琪这最后的堡垒,可真是下了重本的,之前是她安排仲祺帮金子琪提行李的,但凡懂得一点儿感恩之心,都应当有所回报,金子琪应该体谅到她的良苦用心才是。 处心积虑用这些手段去接近同学,那肯定是要让人毛骨悚然的,但sumi并不是这样的。她有一种佛法中说的“随喜”精神,当然,她也是足够聪明的,她知道身边的这些女人中,金子琪是顶有智慧的一个。如果说仲祺这样的男生,非得要与这群女人中的某一个有所牵连的话(最好是没有,但是她知道这在所难免),sumi希望,是金子琪。她确实不是常人,除了体形这一层,普通女生甚至都很难在生活中发现美(除了照镜子的时候),她却常常制造着美。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善良,所以美在她的面前就不会缩手缩脚;另一部分就是她能够挖掘,或者是烘托出别人的美来,比如她站在sissi旁边的时候,比如她安排仲祺帮金子琪拿行李箱的时候。 其实sumi也是与普通女生一样的,想要美,更美,更更美,她可能小的时候尝试过,甚至做过什么公主梦都没准儿,但是后来显然坚决地放弃了,不过对于美的追求却是没有放弃的。她自己已经很少去回忆过去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什么事情到了回忆里,总是美好的,可是对于sumi来说,她宁愿相信自己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肥胖、臃肿、迟钝、丑陋、恶心。要来形容自己,她就真的只能想到这些形容词了。她讨厌自己,非常非常讨厌自己,她的方式比较特殊,她通过爱别人来表达对自己的厌恶。她是真心实意地讨厌自己 ,于是也是满心欢喜地爱着别人。只是她现在的爱,是一种壮阔的爱、高风亮节的爱、波澜不惊的爱,其实啊,她也曾小女人一般,牵念柔肠地爱过。爱过不止一个人,现在想起来,那真是疯狂的事情,像是小说,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她还不是特别胖,就是减肥对她来说还算是有意义的时候,她曾经有三个很好的男生朋友。倒不是她有多受欢迎,而是那三个男生是一伙的,黏在一起玩,与他们交朋友,有种买一送二的味道。总之,sumi先是与其中一个成了朋友,然后迅速打进了这个团队,与其他两个人,也都成为了好朋友,还有比这个更赚的事情吗?生命中一下子多了三个帅气的异性朋友,而且每一个都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她那时候也有烦恼,担忧的是要到选择的那一天,到底是选择谁呢?她其实一直在等待着的,等待着这三个男生因为她反目成仇、兄弟相残,可惜她并没有美梦成真,因为这三个好兄弟越发友爱起来。她故意亲近某一个,疏远某一个,或者故意挑拨,种种手段用尽,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相情愿,他们仍旧没心没肺地快活着。sumi有点儿憎恨现在为什么不是母系社会,不然就委屈自己好了,一个人与三个男生恋爱,累点儿就累点儿,总不能让这三个男生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情谊吧,但是要她自己来选,她也说不上到底哪个好,各有所优。那么,既然男生无法抉择,这个难题也就只有让自己来处理了。她去网络上找了关于好男朋友的一百个标准,然后对照着给三个男生一一打分,结果算下来,竟然是相差无几。看来科学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第26章 三个大傻瓜 她那几天茶饭不香的,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解释那种状态的话,那应该就是“秀色可餐”了,这些男生都太好看了,她想着念着,也就饱了。一顿饭,三道菜,说起来其实并不过分。但是男人不是菜,是饭,还是吃一碗饭,比较妥当些,不然胃要坏掉的。那到底是要选择哪碗饭呢?他们到底算不算男人呀,竟然把这样棘手的问题丢给自己!她想了好几天,觉得自己是解决不了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然就把这个问题丢回去吧。她思来想去,也就想到了那么一个法子,如果除此,还有其他好的点子,她一定不会选择这个法子——二十四小时之内,同时向三个男生告白,然后选择第一个答应自己的。这是一个疯狂的举措,可是仔细想想,也真的是把皮球给扔回去了。她现在回想起来甚至都说不出那三个男生的名字,可能真是给忘记了,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段并不怎么光彩的历史,于是选择性遗忘了,就叫他们a、b、c吧。她想的法子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给a、b、c三个人群发消息,然后她会选择第一个给她回复的男生。她,那时候还是纯真善良仍旧相信着爱情的女孩,几乎是浑身颤抖着将这条信息给发了出去,然后她捧着手机,像是捧着她的命根子(她是没有命根子,所以用了“像是”啊),如临大敌,虔诚地、卑微地、小心翼翼地等待,不敢深呼吸,怕呼吸乱了空气波,再乱了电波,她就收不到爱的短信了。一开始的时候,sumi最担心的是万一三个人同时回了信息怎么办,这个概率虽然很小,但也是存在的,百米赛跑,同时撞线,怎么办?不过这个问题最终没有成为问题,因为他们并没有回信息来。从那天早上开始,到那天晚上,再经过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早上,他们都没有回信息来,然后她病倒了。她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看得两眼昏花,看得都晃出人影来了,然而这期间,只有中国移动来的几个信息,提醒她天冷了,要多穿点儿。穿你妹啊,这是她这二十四小时里唯一说的一句话。她想起来a、b、c三个白痴,甚至说过要她做他们妹妹的。她那时候宁死不屈,他们以为她是要做大姐大,其实她是想,我做了你们的妹妹,然后再与你们谈恋爱,这岂不是教唆乱伦吗,不能够的。她偏偏就是不多穿衣,甚至也不盖被子,就这样冷着吧,其实穿衣服盖被子也是没用的,因为冷意是从心里面钻出来的。 她病了,相思病。她有短信回执的,确定这三个人都收到了信息,但是一个都没有回复,她想了很久,不禁为他们的兄弟情深所感动,虽然都爱着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却为了兄弟情 义,把这份热力涌动的爱给逼了回去。真是三个大傻瓜,不行的,她必须要出手了,这时候,也不要什么矜持了,在他们的兄弟大义面前,自己的这点儿小小自尊还算什么呢?她问爸爸妈妈都要来了手机,三个手机一起拨了出去,还是一样的,谁先接通了电话,她就是谁的人。用她自己手机号拨出去的那个没接,用父母手机拨出去的,先后都接了,但是听见她的声音后,都选择挂机了。她一开始以为是信号不好,然而残忍地,她马上反应过来了,他们主动挂掉了电话,他们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他们躲着她,不是怕伤害了兄弟之间的感情,而是怕伤害了她,也是怕伤害了自己。 他们,根本,不喜欢她。甚至是,如果她要拿着爱情挂钩挂上去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了讨厌她。看来他们比她还要紧张。挂了电话,他们觉得还是不够,终于是发了一个信息过来——“放过我们吧。” 她像是疯子一般地笑了,将手机砸向了墙壁,在她妈妈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发疯了,她在妈妈惊恐的眼神里瞧见了自己的失态,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叫了出来:“滚,给我滚出去。”她被这声音吓到了,想着自己要不要也爬起来滚出去,又发现这样大声叫嚷的是自己,她妈妈仍旧站在那里,带着哭腔叫着她的名字,她那时候已经丧心病狂了吧,拿起床头柜上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发出野兽般尖厉的叫声,对着她可怜的母亲喊:“你出去不出去!”母亲的眼泪哗哗往下掉,然后慢慢退了出去。她的女儿只是说发烧在家里躺一会儿,没想到躺了一天就变成了这样。接着sumi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她想的是,就这样死了吧,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妈妈进来过,给自己喂了一点儿东西,已经记不清了。那之后,是真的大病,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了,她看见靠在床边睡着的母亲,有那么几分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母亲那骤然横生的白发叫她心惊。区区爱情,算什么?与她母亲比起来算什么?那三个小毛孩让自己的伤心与自己让母亲的伤心比起来,又算什么呢?她真的是数学不好,不及格,负分。她感觉到脸上爬满了冰冷的塑料管子,像是冰冷的小蛇,爬进她的心里,她的心啊,真是被狗给吃了呢,竟然没有一块地是留给妈妈的!她的手上也被输液管扎着,她仍旧奋力伸手过去,抓住了母亲的手,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是直到今天才触目惊心地感觉到,她的妈妈,手上起了许多老趼,刺得她的心很痛。母亲惊醒了,并没有惊跳起来,因为她 的女儿正握着她的手,将她沉重的怀着愧疚的爱,慢慢地输入到母亲的体内,血缘不需要语言,妈妈懂,什么都懂。 sumi说:“我饿了。” 妈妈笑了,“你饿得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成一个吃货的,她勇敢地忘记了这段记忆,心也就被掏空了一块,需要有一些东西补偿回来,那就是食物。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一个需要减肥的女生,吃成了一个死胖子。性情也大变,说不上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因为一个人如果变成了一个胖子,你会发现她自己突然增添了许多魅力。在一个社交场合,最受欢迎的是美女,然后就是胖子了。当然,从一个怀着美女梦的女生变成了一个胖子,这其中的悲哀也只有sumi自己才能体会。 金子琪这时候递过来一根烟,大概是自己脸上的悲切神情,叫她也不忍心这样冷漠下去了吧。 两个人抽烟,好像将一块夜色给撕扯了下来,夜有壮阔的忧伤,却也比肩不了女人心中那一块小小的阴霾。 第27章 女可杀,不可洗脸 许久,金子琪说:“sumi,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sumi说。 呵呵,希望两个有故事的女人碰到一起,不要演变成一场事故呢。 生命中我们会遇见很多种人,会有亲人,会有情人,会有陌路人,还有一种人,他似乎是不经意之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且与你的交集也很小很小,但是他可能,在无意间,会改变你的一生。 第二天五点钟,起床哨令人厌恶地准时响起。这是军训生活的第一天,也是大学生活的第一天。 仲祺起得比起床哨要早,早很多,他偷偷溜下床,在这个传说中曾是监狱的地方溜达,他睡不着,满是心事,却也不知道情起何处。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没有觉得很兴奋,他也没有那么快就可以调整好状态让自己融入到一个新的集体中去。他有些想妈妈了,男孩子大了,心野了,总是用着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就把妈妈丢到一边去了,但是他不一样的。他是一个懂事的、独立的、成熟的男生,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是妈妈的好儿子。他半夜失眠,想起来上海的前夜,妈妈与他两个人在房间里说话。妈妈还要给他钱,仲祺坚持学费妈妈出,而自己接拍一些小广告所赚取的费用当做生活费,可是妈妈还是要给他钱,他不许,两个人僵持得很不愉快。他仍旧像是十年前、十五年前、二十年前一样,让他妈妈将他抱在怀里,他说:“妈妈,我长大了。”就这一句话,让妈妈又是欣喜,又是心酸,百感交集的。仲祺不知道,那天晚上妈妈并没有睡着,很多次,妈妈都想跑去他的房间,看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又怕惊吓到他。 一旦想到,他去上学了,这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多少有些落寞与孤单。第二天一早她就去准备早饭了,她像是忘记了儿子饭量并不大,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早点,先是一碗燕窝,再是一碗银耳莲子羹,再是牛奶、鸡蛋、面包、水果,还要吃维生素片。仲祺第一次很乖巧地、听话地、红着眼睛地,将这些全都吃进肚子里去了。他吃完这些,把行李拉下楼来,准备去火车站了,妈妈却说:“你去大便吧。”“啊?我刚吃完东西呢。”“是啊,一会儿在火车上不方便的,你这个肠胃哦。”他就这样被妈妈赶着去厕所了。他是肠胃不好,消化不良,吃完东西总是要立刻奔向厕所的,可是今天他坐在马桶上却是毫无便意,倒是眼泪掉了下来。稍后妈妈送他去火车站,一路上也说一些寻常道别要说的话,他背着行李走进站台,妈妈无法 再送了,他挥挥手,用口形说:“妈妈,我爱你。”妈妈只是微笑,示意让他赶紧上车去。等火车开动了,他收到妈妈发来的信息:“宝贝儿子,三万块钱放在你的背包里了,要小心哦,帮妈妈照顾好自己。”这就是她刚才逼他去大便的原因。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回复了一个信息过去:“妈妈,记得收好放在马桶盖上的那张银行卡哦,以后我赚的钱都会打到那里去。帮儿子照顾好自己。”母子两个之间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是温暖的谍战片,两个人的眼眶,都是湿湿的。虽然才分别一天,他却是真的有些想妈妈了,当然,他不能打电话去说,不然是要让妈妈担心的,妈妈才不会责备他不像是一个男孩子,反而会说:“那要不要妈妈赶过来看你呢?” 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倒是也没有被人发现,直到起床哨响起来,他匆匆逆流跑回寝室去拿洗漱工具,碰见瑞希,隔着许多人就冲着他喊:“哎,你那么早哪里去了,去大便了吗?”仲祺于是又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妈妈便变得慈眉善目起来,说:“嗯。”瑞希递过来他的脸盆,里面有他的毛巾、牙刷、牙膏、漱口水。“谢谢你。”他接了过来。与瑞希一起并肩往男生盥洗室跑去。他是在门口被拦住的,教官用两个手指把他的漱口水给拎了起来,“这是什么?”仲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教官继续在那边冷嘲热讽,“男生洗脸刷牙要用到这个吗?”仲祺拿过教官手上的漱口水,将它丢进了垃圾桶,他再拿起牙膏问:“您平时用这个吗?”教官的眼神柔软了一下,是给他的赞许,不过教官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剑顶在了仲祺脖子上,“我都不用的。”他走到水槽面前,掬水,在脸上扑了几下,然后带着一脸的水珠,挑衅地看着仲祺,仲祺二话不说地将手上的脸盆丢进了垃圾桶,大步流星地从教官身边走过,瑞希赶紧追了上去,“哎,哥们儿,真有你的。”仲祺这时候才别过脸来,“这里是有小卖部的吧,帅归帅,不刷牙不洗脸我可受不了。”瑞希却文不对题地回答:“你知道刚才那个教官是谁吗?是人气王唉,那些小女生都喜欢得不得了,不过名字却很土,叫什么吴波来着。” 十分钟刷牙洗脸,集合吃早餐,列队站在食堂,饿着肚子,站在喷香的馒头、白粥、油条面前,受尽勾引,却没有得到吃饭的指令。过了五分钟,军训总指导员才踱步走进食堂,这是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保养得很好,如果不是这个岁数的男人散发出来的优雅气质出卖了他的年龄,那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而且若不是穿着军装,他更像是一个大学老师。所以,私下里他已经 获得了一个蛮不错的绰号——教授。 教授将拎在手上的扩音器打开,试了试音,接着本应该开始字正腔圆地训话,偏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漏气了,这应当是年岁不饶人,有些悲凉的意思了。但是同学们饿着肚子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比如说有时候上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正在正义凛然唾沫横飞地对你讲人生道理,然后放了一个屁,很多人还是会笑出来的。所以在这个清晨,在某个曾经是监狱的大食堂里,阳光嗅到早饭的香气,也从高高的铁窗外探进脑袋来,差点儿被一阵哄笑声给吓跑了。 迅速回归寂静。大家并不会因此提心吊胆,法不责众嘛。教授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同学们略显轻浮的笑声,他走到男生某个队列的前面,搬了一把凳子坐下,举起了扩音器,这一次,不会有意外,果然是洪亮地说:“这一列的同学注意了,一个一个过来,对我吹一口气。” 这句话说完后,安静得绣花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教授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组合在一起,大家都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了。直到吴波走过来,扯着嗓门道:“昨天才刚说过军令如山,首长说什么就做什么,现在一个个都饿傻了?想吃饭,就先执行命令!” 第28章 早上没刷牙 他自己首先走到首长面前,敬了一个礼,然后俯身对着他,吹了一口气。然后他立在一边,冷峻地看着队伍的第一个男生——仲祺。 仲祺有些骑虎难下,军令如山倒是没错,不过这也太变态了吧,让他去对一个老男人吹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却实在没有勇气做这些,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报告首长,早上我没刷牙。” 又是一阵哄笑。教授有些疑问:“你起晚了?” “不是的。” “那干吗不刷呢?” “那是因为我不会用手指刷牙。”仲祺这时候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吴波,他仍旧不为所动。虽然这个“监狱”里有小卖部,但是十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你吃大蒜了都要吹。”教授大义凛然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仲祺只得低头对教官吹了那么一口气。 瑞希无奈地看着仲祺完成了任务,也只得过去了。接下来大家更为坦然地鱼贯而吹,检查完了一队男生,教授要作罢,吴波却提议再检查一个女生,“因为我觉得你神色有异。”这是他的理由,说话间他就走到她面前了。是李洛寒。 “你跟我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洛寒摇头,“我不去的。” “那也好,你对着我吹。” 李洛寒撇了撇嘴,直直地盯着吴波,她说:“好吧,我抽烟了。可以了吧?” 她被吴波带到教授面前,与刚才被教授揪出来的几个人站到了一起,教授将扩音器递给李洛寒,去到隔壁桌拿了一个馒头,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来,你自己说说,为什么站在这里?拿着扩音器说,大声地说,说不来就给我唱出来,你们不都是戏子吗?这场戏可是要给我演好咯。” 大家都有点儿莫名其妙,一开始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教授有特殊癖好,既然这里是他的地盘,那强龙也不压地头蛇,就从了他吧,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显然是另有玄机。 李洛寒果然举起了扩音器,“大家好,我是李洛寒。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昨晚抽烟了,而是因为他妈的我昨晚抽烟了他妈的现在被发现了。” 大家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教授并非是别有雅趣,他只是靠这样的方法来排查谁抽烟,于是许多人开始拼命分泌口水,下咽,想来是能减淡一些口中的烟味的,不过教授并没有兴致也没有时间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大概是被 人吹口气到脸上的滋味也并不是很好受。教授叹了一口气,挥手让李洛寒等站回到队伍里边去,他似乎不是很想说,但是终究是说了一段话:“同学们啊,我知道你们都是搞艺术的,搞艺术怎么能不抽烟呢?我老婆,是话剧院的一个导演,天天抽烟啊,我吸二手烟都快二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叫她戒烟,吸烟有害健康,这不假,可是艺术是她的命根子啊,健康重要还是命重要呢?你们校长,把你们交给我,不是让我来帮你们戒烟的,而是让我来磨砺你们品质的,你们走这条道路,以后要遇到的诱惑、内心所承受的压力,会比这七天给予你们的大得多得多。所以说,如果你们连这七天都熬不过去的话,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别干这一行了。你们两个,回去吧,做错事不可怕,看别人做错事也没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不过今天我不杀鸡,也是希望能吓猴的,请你们不要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啊。吃饭!还有啊,有些同学,以后麻烦你早上起来要刷牙,好吗?”他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仲祺听的。 吃完饭各班跟着各自教官列队去了。每次接到任务去给戏剧学院带队军训,教官们之间总是要互相较劲的,看看能不能有好运气,被分配去带表演班的女生,因为带着几十个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国际影星的美女,可以被其他人羡慕嫉妒上整整一年呢。所以在部队里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谁立功了,或者谁一向表现得好,总是能够分到这个香馍馍的。这一次,这份幸运就降临到了小伙子吴波头上。 前辈有经验,私下里告诉他,对付这些女娃娃,一定要怜香惜玉啊。谁能忍心真看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大美女曝晒在烈日下呢?除非你是丧心病狂了,不然你怎么能允许你手下的美少女因为要保持住某一个姿势而突然昏倒呢?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要欣赏她那一低头的娇羞呢,还是要看她“横尸操场”的惨状呢? 不过临出发前,吴波却被领导叫去谈话了。他在心里想,无非是要自己手下留情,多多照顾迁就甚至是纵容她们罢了,他也听说过,还有教官被这些小孩子给捉弄了的。所以被分配到这个位置,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兴奋,因为看起来似乎都不知道谁要去参加军训了呢。不过等到吴波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心情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他的上级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当初你新兵训练时候有多苦,你就要让你的士兵们有多苦!” 所以这一天,当表演系的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比其他班多花了五分钟才列队完毕的时候(当然,其中不排除有一些唧唧喳喳是这些女生为了 得到她们的教官吴波的注意),当他等到她们终于差不多整理出一个队伍形状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她们教官的脸,已经黑得非常吓人了。她们在等待他爆发,她们一大帮子人才不会怕他呢,如果他气急败坏、乱喊乱叫,那正是中了她们的圈套。他是长得一表人才,但是不见得这些女生惹他注意是为了有所企图,她们这种姿色,缺帅哥追吗?她们不过是想逗着他玩,逗着一个帅哥玩,总还是有点儿意思的。不过他却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只是转身走进食堂,一会儿捧着一个脸盆出来,放在地上,脸盘里盛着水,可见他内心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因为水有微澜,在晃荡着。 吴波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眼睛却发出寒光来,他扫向人群,“来,都来洗脸。” 听见一个声音说:“老师,我们早上洗过了。”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闲心的,估计就是沈璐玥了。 吴波的目光直直刺到她脸上,“忘记说话的规矩了吗?” 烈日之下,两道目光碰撞,并没有僵持不下,沈璐玥响亮地叫了一声:“报告。” “请说。” “报告教官,我们早上洗过脸了,不过,还是多谢吴教官的好意啊。” “哦,洗过脸了,那你们的脸很干净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诡异,一下子大家也无法回答,众人才反应过来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她们都以为教官嘛,无非是憨憨的、有些文化,但是绝没有什么心机的,但是眼前这一个,不是普通的教官,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来收拾这帮妖孽的,必须要道行深一点儿的高僧啊。 第29章 来,洗脸 洗过脸了,那你们的脸很干净了?显然这一句所指,别有深意。果然听见他说:“听说表演系的都是大美女,为何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呢?脸上涂那么多,干脆戴面具来好了。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没有化妆,只是涂了一点儿防晒霜而已,但是为什么要涂防晒霜呢?军训不就是为了晒太阳的吗?你防什么防呢!来,洗脸。” 吴波看见众人脸上有些松动,最后加了一句,“所以赶紧来洗吧,排在后面的,用到的水可不是一般的脏了。” 女生们到底还是去洗脸了,除了迫于吴波的淫威,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们是觉得,自己即使是卸妆了,也是属于好看的那种,差别并不大,这时候要是死撑在那里,倒是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呢。吴波到底还是人道的,准许她们多拿几个脸盆来。 十分钟后,女孩们都湿漉漉地站在太阳底下了,确实都是美人呢,或许真的像大家说的一样都没有化妆,只是抹了一点儿防晒霜,总之,浇过水之后,竟然看着更是漂亮了,当然,有两个人是特别突兀的,纹丝不动,身体与脸上的表情,都是纹丝不动的。从一开始吴波就观察到她们两个了,这时候等大家重新列队完毕,他就直接走到她们两个面前去了。 吴波首先是站在金子琪的面前,她虽然是个子高挑的女生,但是站在吴波面前,仍旧是矮了一截,不过即使吴波气势凌人,她也是不输他的,他有些吃惊地冷静地看着她在看他,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他,她顿时成了一面镜子,告诉他,你是教官,请你举止得当。吴波本来也没有想要做越界的事情,他问她:“你怎么不去洗脸呢?” 金子琪仰着脸,阳光很刺眼,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应该能从汗珠里看见折射出去的那层光,带着她的高傲。她说:“我没有涂任何东西,我为什么要洗脸?” 吴波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关于有没有涂东西,他一时间也把握不准,不过他应变得很快,他转问旁边的女生:“她擦过东西吗?”被咨询的那个女生,也很认真地过来看,犹犹豫豫地,难下结论,倒是金子琪大大方方的,“你可以摸摸看的嘛。”女生被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抬头去看吴教官,算是把这个烫山芋扔回给他了。 答案是显然的,吴波只得讪讪地说:“不用东西,皮肤看起来还是蛮好的。”他以为她要呛回他一句,但是并没有。随后他走到另一个女生面前,真是冤家路窄,也许这不过是吴波故意来找李洛寒的茬儿罢了,总之,早餐时候的交锋硝烟未去,又要提 刀来见,或许吴波输了一回,是不会甘心轻易放过她的,总之,又是李洛寒。他春风得意地站在李洛寒面前,冷嘲热讽地说:“难道你也没有擦东西?” 李洛寒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她擦了许多东西。她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承认自己抽烟,但是决不能承认自己化了很厚的妆,是因为自己真实的肤质无法见人。就像是说一个女人好高兴去说有很多男人追求自己,但是她打死也不会坦承自己与很多男人上过床。 李洛寒很自傲,同时也是很自卑的,自卑的是她的皮肤。不过幸亏有化妆品,可以轻易打造靓丽的容颜。她渐渐地变得像是吸血鬼一样,见不得光了。有时候洗完澡看镜子,都要无声地倒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要是对着镜子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丑的那个女人?”魔镜一定会告诉她说:“是你是你。”但是如果化完妆,再去问魔镜:“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那个女人?”魔镜也一定会说:“是你是你。” 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当众卸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再酷,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时候宁可无才无德,也还是要美貌的。 “那你为什么不洗脸呢?”吴波咄咄逼人。 “不想。” “不想?呵呵,这是命令,命令就要去执行,知道吗?” “你明明就在假公济私,报复我。” “报复你?我干吗要报复你,我这是在帮着你找回你自己知道不?” “我要去投诉你。” “投诉,你向谁投诉我?是消费者协会吗?还是妇联?”吴波出乎意料的幽默逗笑了大家,都是无心的笑,却让李洛寒更加难堪。她知道,现在与早餐时候不同,她是处在下风了,难以翻盘,而且难以翻盘不是因为口才不济,而是他在以一种很无赖的姿态面对她并且还处在事理的有利位置。姐妹们都站在一边,大家相识也没几天,没有人会来给她出头的,她虽然明白这些,换作另一个人受欺负,她也是作壁上观的,但是她现在仍旧觉得委屈,觉得人情好轻,觉得人间凶险。觉得吴波是个大变态、大坏蛋。 不过,还是有暖意在的。因为她听见她们女班长sumi的声音,“吴教官,你看其他班级都开始训练了呢,我们不抓紧会不会跟不上啊。” 吴波顺着声音看过去,忍不住有些诧异,在一群婀娜多姿的美女中间,出现这样一个体形肥胖的人,确实有些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的意思。关键是她说的这句话,有点儿四两拨千斤的味道,让吴波颇为欣赏,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女生长得好看了,并不需要太多才智的,不然上天岂不是不公平了。这群表演系的同学自然是很好看的,于是他并没有运用着十分的智商去斗,然而没有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个,并不美,但是很聪明的姑娘在。当然,吴波并不会被这个小小的插曲吓退,他说:“没关系的,咱们班级的女孩子个个都是冰雪聪明的,别人要学习三天的东西,我们说不定一天就搞定了,所以我们就看看,李洛寒对大家有多信任,给大家多少时间去操练呢?”他继续盯着李洛寒,看起来这件事情他是吃定她了,绝不善罢甘休的,sumi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是班长,处于这个位置上,刚才也算是为同学仁至义尽了。 吴波亲自去打了一盆清水来,捧在李洛寒面前,他说:“不是说有句话说得好,女人是水做的吗?你何必那么怕水呢?当然,你不洗也是可以的,不过可能要劳累你的同学们与我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站着,要么等你回心转意了,要么等天降大雨,把大家都洗得干干净净。” 吴波招呼sumi过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已经得知她是班长了,所以他让她端着水,让她与李洛寒面对面站着,他是看准了也算准了李洛寒并不惧怕自己,但是现在他将为她出头的sumi也算作了筹码,全班同学都被用作了筹码。她一下子变成了公敌,这个吴波,真是歹毒。比妇人还要狠心,真是天使脸庞、魔鬼心肠。 第30章 你神经病 李洛寒与sumi面对面站着,她看着sumi的眼神,眼神里并没有迫切地表现出期盼着自己去洗脸刷牙,当然也没有赞许自己继续僵持下去的内容。真会做人,她在心里想,想到这一层,她就觉得自己不会做人了,但是,不会做人是没有关系的,千万是不能不会做美人。 教授这时候也走了过来,他是各处走走、随便看看,到这边,看见了这样奇怪的局面,便也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趣地远远观望着。李洛寒在心里叫喊着:教授啊,你快过来给我解围啊。早上的事情,虽然是教授发起的,但是等到吴波点名李洛寒的时候,却又是教授帮她解围了的,她在潜意识里便觉得他应该是自己的救星。不过教授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认认真真的表情并不像是在看这边奇怪的对峙,更像是纯粹在看美女。于是看了一会儿,也就转身离开了。 吴波像是看穿了李洛寒的心思,在一边阴阳怪气道:“放心吧,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的。”李洛寒渐渐地无法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吴波,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整死这个臭小子。或者以后自己成了大明星,吴波要是来求着自己签名啊合影啊,一定得吐他一脸吐沫星子。可是吴波显然没有这样的远见,他这时候走过来,凑在她耳边说:“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洗了吧,你看这天热的,再过一会儿,你的妆都直接花在你脸上了呢。到时候成了大花脸,可是更见不得人呢。对了,你晓得吗?你看有些电视节目,就叫那些女明星去卸妆,哎哟,真的是吓死人,妆前妆后呀,就真的像是两个人,当然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的……不然以你那么爱出风头的个性,早就去参加了呀。” 酷日难耐,李洛寒的耐心也终于难耐,伸手要去挠吴波,可是她不知道人家吴波身手是如何了得,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老虎钳子给紧紧夹住了,再没有一点儿气力。她耐不住主动出手,却真正成了他的手中玩偶、阶下囚。那就赐我痛痛快快一死吧,她在心里女侠一般叫了一声。可是事实上却只是厌恶地对吴波说了一句:“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可以,你洗不洗?” “你神经病!” 吴波另一只手伸到盆里去抓毛巾,湿漉漉地抽出来,直接就往李洛寒脸上抹,李洛寒拼命闪躲,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让李洛寒也觉得奇怪的是,就在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间,吴波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先是松开了手,然后他脸上再没有那种嚣张的气焰 ,也没有了与李洛寒战斗到底的决心,连李洛寒都觉得奇怪,难道喊救命这样有用?她镇定下来去看吴波,他竟然是一脸失望的神情。 李洛寒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顶多只有半秒钟的迟疑,就抢过sumi手上的水盆,然后狠狠地往吴波脸上泼去。吴波并没有闪躲,任由水淋了自己一身。隐隐约约地听见他说了一句:“我输掉了。” 啊?李洛寒愣住了,来不及问什么,就听见了教授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两个,在做什么!都给我关禁闭去!”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竟然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高城这时候也远远地奔了过来,还没有说话呢,就被教授阴冷的眼神给挡了回去,“干吗你,你也想一起去吗?” 谁说水火不能共存的,火是沸腾了的水,水是沉醉了的火,火里流淌着一条河,河里翻滚着一团火。 李洛寒与吴波真的被教授带到禁闭室去了。李洛寒有些惊讶,她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下,竟然还真的有这种地方。而且她还要真的被关进去,这与私立监狱有什么区别呢? 姜果然是老的辣,教授一路上都没有让吴波擦把脸,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当他不存在,倒是挺关心李洛寒的,“女娃娃,他打你没?摸你没?”李洛寒并不想回答,你们不都是一伙的吗?别来假惺惺的了,更让她委屈的是,戏剧学院来军训,不就是走个过场吗?有必要演得那么逼真吗?真是的,咱们这些学表演的都没入戏,你们这些与表演八竿子打不着的瞎掺和什么呀! 教授推开了门,捏着鼻子往里面探了探,“味道挺难闻的,正好给你们两个磨炼。”李洛寒有些不高兴了,“我不想与他关在一起。” 教授笑了,“你以为是嘉奖呢,还有得挑,这个是惩罚,没得选的。就是要让你和你最讨厌的东西待在一起。进去。”他踢了那个吴波一脚,吴波有些狼狈地踉跄了一步。李洛寒有一刹那特别希望吴波与教授叫上板,两个人最好厮杀起来,但是没有,在教授面前,刚才不可一世的吴波就像是一条狗一样,卑微地走进了禁闭室。李洛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要来看别人笑话的,这个禁闭室,她自己也是要走进去的。她注意到教授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神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叫人无法抵抗,李洛寒只得往屋子里走。而且李洛寒有一种感觉,她感觉到教授的眼神里有着更深刻的表达,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但是他依旧踢了吴波一脚,你李洛寒该知足了,休得再作怪。 李洛寒前脚刚踏进去,就发觉教授的手用力带上了门,而且听声音,门被反锁上了。李洛寒差点儿要像劣质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般扑上去哭喊着敲打铁门,然后哭喊后知道没用了顺着铁门慢慢滑下去,瘫坐在地上。然而她没有这样做,那样只会跌份儿,而且这个禁闭室到底还是有一扇窗子,有些光线的,并没有那么吓人,看起来应该是平时管理人员居住的地方,有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热水瓶,还有一个铁盆子,印着一尾鱼,有些掉漆了。 吴波垂手站在一边,头发上、脸上的水珠子仍旧在往下掉,有些狼狈,真是活该。现在他们真的都成了阶下囚,她再也不怕他了。不怕他了,也就不恨他了,只要她最终没有卸妆,这场战争,到底还是自己赢了嘛,自己赢了,就要显得大度一些。 她递给他毛巾,换作自己,是绝不会用一条未知主人的毛巾的,但是吴波并不介意,他接过了毛巾,也接过了李洛寒的好意,接过了她的好意,那便再也无法凶恶了。 她问他:“哎,你叫什么啊?她们都在议论你,不过我没注意听。” 吴波不理她,仍旧仔细地擦脸。她却乐在其中,“我叫李洛寒。你看过电视没?我告诉你,我不去参加那样的节目,不是我不爱出风头,是我看不上。” 第31章 卸妆有那么可怕么 吴波终于说话了:“你干吗死也不要洗脸,卸妆有那么可怕吗?” “哎,有些事情你是真的不懂哦,这个女人的妆容就像是你身上的军装一样嘛,怎么可以轻易脱下来呢?哎,你别板着脸啊,在这里咱们什么都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打不相识嘛。对了,刚才你说自己输了,你输什么了?” “我一想到自己面对一个黄毛丫头,动用到武力还是搞不定,我就觉得自己输得很惨。” “你们男生真是的,什么东西都要争个输赢呢。” “因为你们女生常常是选择得胜的那一个啊。” 说完这句话,吴波脸上终于是松软下来了,他拉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屋子里有些闷,叫人燥热不安。他有些羡慕她挑战权威的勇气,她不畏权贵、不守法度的那种态度,他吴波选择的对手,总不能是凡夫俗子吧。他解开了衬衣上的几个扣子,刚刚有些热,现在畅快多了。“我叫吴波。” “吴波,哈哈,很土的名字呢,不过长得倒是挺好看。”她扑闪了一下眼睛,她知道如何看人能够把热辣辣的眼神看到人家的心里去。 “哦?” “比我们班上那些奶声奶气的小男生好看多了。”她的声音也柔和了一些,她也知道有些柔软的话是可以飘到男生的耳根去的。 “我也觉得你比起其他那些娇滴滴的女生有性格多了。” 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就在几分钟前还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这时候竟然在特别真诚地互相吹捧。李洛寒听见外面响亮的呐喊声,还有齐刷刷的脚步声,有一种盛大的生命力在敲打着玻璃窗,要汹涌进来,也有一种辛辣的生命力在里边卷起无形的飓风,要把这个囚笼给挣破。 李洛寒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从来没有男生敢这样对我的。”她的语气里百感交集,委屈、伤心、难过。 吴波并没有觉得她说的话很突兀,在外面铺天盖地的“一二一”的喊叫声中接了一句:“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女生呢。” 很没头的对话,也很没尾地结束了。 “哎,你在部队里也会经常被关禁闭吗?” “这是我第一次。” “好吧,谢谢你,把第一次给了我啊。”她说这句话是急促的,带着一点儿娇喘。 她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终于对视上了,听外面的声响,现在可能是休 息时间了,开始军歌对唱。年轻真好,那声音也是滚烫滚烫的,“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乌江天险重飞渡,兵临贵阳逼昆明……” 李洛寒向吴波靠近了一步,和着外面的调子唱道:“敌人弃甲丢烟枪啊……” 吴波能看到她的眼睫毛,焦点有些对不上,模模糊糊的,更让他难以招架的是,她身上有一部分化作了一团热气,朝着他。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军乘胜赶路程啊……” 这一天,天如火,而李洛寒此刻的眼眸是似水的,水火握手言和了,不打仗了,打仗太费心了,谁说水火不能共存的。火是沸腾了的水,水是沉醉的火,火里流淌着一条河,河里翻滚着一团火。 由爱生恨,由恨生爱,总之,一切都乱了套,看不清由头,他钢铁般的神经被慢慢融化了。 让李洛寒卸妆是难上加难,却没有想到,卸掉李洛寒的衣服,是这样的简单。甚至都不用他动手,自己就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了。 她更像是一条蛇,吴波自己就更抓不住了。 就在吴波将李洛寒的衣服全部扒下来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他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似的,也像是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了一块滚烫的铁板上似的,猛然收了回来。有一道光直直地刺了进来,刺得两个人都睁不开眼睛,教授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冷意,“你们俩穿好衣服,来办公室找我。” 他缓过神来想去安慰李洛寒一句,“没事的,别怕。”李洛寒却是一贯无所谓的样子。他心想,这丫头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两个人都没有动,甚至李洛寒都忘记给自己穿上衣服了,教授抽走了吴波的皮带,像是哪吒抽走了三太子的龙筋。吴波几乎是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教授,可惜是没有用的。教授有一刹那扬起了鞭子,吴波多么希望这一鞭能够抽下来,如果教授能够狠狠地抽他一顿,他还是有救的。然而皮鞭马上又软了下来,什么东西到了教授手里,就都没有了脾气。 “走吧,去办公室。”他说。 从禁闭室走到教授办公室不过是一百来米的距离,但是所有人都在两个人衣衫不整(特别是吴波还提着裤子,李洛寒则是一头散发,脸上泛着红晕)中读出了叫他们心惊肉跳的故事,在他们老老实实地踏步走在烈日下的时候,他们两个,竟然在房间里偷享欢愉。李洛寒衣冠不整,倒是挺直腰板,春风 得意地走在最前面。首先,她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其次,同学们并不知道这一点,她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会羡慕她的,因为吴波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与身份不符的狡黠、与相貌不符的成熟,都叫这些处于花季的女生醉心。她发誓肯定有一些女生春心萌动,愿意以身试法,当然前提是吴波愿意生死与共。 他们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sumi追了过来。他们走得不快,不过以sumi的体形加上远远的距离,听说这件事情后跑过来必定是气喘吁吁的了。她径直跑到吴波面前拦住了他。吴波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裤子也掉到地上去了。李洛寒看见sumi,兴冲冲地打了一个招呼,但是sumi并没有理会她,接着李洛寒先是听见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声,然后再是放慢镜头一般,她看见了sumi奋力踮起脚尖,伸手,狠狠地,在吴波脸上又种下了一记耳光。但凡女生请男生吃耳光,总是男生理亏的,不过又因为是男生,耳光也只是种在脸上,无法种到心上去的。教授略微有些吃惊,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停下脚步,显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吴波吃了一巴掌,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这是在默认他的罪行,他总不能说我又没有得逞,到底是脱光了女孩子的衣服,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是空白的。他有些缓过神来,能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观看过一部黑白电影,但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就是画面里的主角。 高城跟着过来了,他显然是看到sumi动手的,但是只当做没看到,对sumi说:“李洛寒的爸爸马上就要到了,你去接他过来吧。”他就这样差遣sumi走掉了,让sumi刚才的暴行也化为了无形。教授当然明白这个做老师的良苦用心与机关算尽,对此,他并无异议,只是说:“高老师,要不你也一起过来吧。我刚才与你们校长通了一个电话,他马上要过来的。” 第32章 捅娄子了 他们四个走进办公室里,教授将皮带丢给了吴波,“你先穿上。”然后他拿过一支笔,“你把手伸过来。”他在他掌心里写了一个字。接着他去打开了空调,问李洛寒:“姑娘,要喝水吗?” 李洛寒摇摇头,“我想喝咖啡。” “咖啡没有,绿茶倒是有一些,上次与市委书记一起去一个茶厂考察,人家送了一点儿,你要吗?” “不要。” “嗯,女孩子也不兴喝这个。哦,你好,请问你是?” 大家才意识到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是sumi。他没有答理教授,只是在屋子中间站定了,打量着所有人,然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吴波身上,就像是一头发怒到顶点反而变得异常安静的老虎,用死神一般的神情盯着它的食物。李洛寒从没有看过爸爸这个样子,她在一边叫了一声:“爸。”然而他并没有答理她。停顿了约莫五秒钟之后,他向吴波走了过去。吴波站直了身子,当一个无论是体格、性情、阅历、社会地位都优于他的男人走向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怯懦,他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所以他更加不能畏惧。 李先生顺手抄起了一把塑料椅子,李洛寒还以为老爸要坐下来与他好好谈谈,她觉得有些不爽,自己的女儿被人家这样欺负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但她马上就不这样想了。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椅子举到最高点,然后照着吴波,劈头砸了下去,李洛寒感觉到这一刻时间也被打碎了,与椅子的塑料碎片一起四散开来,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虽然被打的人是吴波,但是李洛寒觉得自己也被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她先是觉得吴波要倒下了,可是定睛一看,吴波仍旧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真是找死。 教授踱步过来,将另一把椅子递了过来,是一把木头靠背椅子,这个举措让李爸爸有些意外,接过来后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教授顺势说了一句:“要不先喝杯茶?这么热的天,让你赶过来,也很辛苦的。”李先生于是放下了椅子,坐了下来,这时候正好校长赶到了。 高城有些尴尬地往前迎了一步,看见校长的脸色很不好,便识趣地又退了一步回来。校长却没有放过他,“你呀你,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到底还是给我捅娄子了。去,把其他人给我看好。” 轰他走这样的行为,令高城是有些不安的。校长怒斥,“你要是留在这里能够时光倒流的话,你就留在这里好了。不然就给我出去。”校长将他的 臭脸丢给高城,一起带了出去。等他再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慈父模样了。他关切道:“洛寒,不要紧吧?”李洛寒听见父亲接了话去,“你女儿被人剥光了,你不要紧啊?” “哎,我这一着急,就不会说话了。这个事情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的。” “我不管你严肃不严肃的,今天必须得有一个交代,我告诉你,我也是念这个学校的,不然我早把你大卸八块了。来,哪个是管事的?” 教授一直在研究墙上的挂画,现在慢悠悠地答道:“我呢。” “他怎么办?” “杀人不过偿命,作奸犯科了,自然有所惩罚,绝不姑息。李先生一身正气,可敬。这小子是去是留,也依着李先生发落,但是我有一件事情要提醒李先生,擅自动手打人、毁坏公物这是不是也要有所惩戒的呢?”他这段话说得漂亮,有鼻子有眼的,没错,吴波交给你发落了,但是你自己也交给你发落了,你怎么处罚吴波,那就怎么处罚你自己。 “那你来啊,你来抽我一巴掌试试?” 校长这时候连忙迎了上去,“李先生,现在咱们关键是先抚慰好洛寒嘛,这些事情你交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答复的。” “不用,年轻人啊,犯错不要紧。年轻人谁不犯点儿错呢,关键是你要看运气,你犯到谁头上了。这个社会有一点是很公平的,你犯错了,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逃不掉的。你放心好了,这边怎么处理你,我管不着,说实话,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来决定你的命运,但是我一定会通过我的方式来给你一个满意的惩罚。” “好了,李洛寒,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带你回去吧。” “对对对,让洛寒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军训她就不要参加了,到时候直接过来上课就行了。”天气有些热,校长脑门上不断冒着豆大的汗珠。 “您去忙您的吧,抽空给她办一下退学手续就行了。我就不信了,不读这个戏剧学院,还演不了戏不成,您看今天这一出,就是天大的闹剧啊。” “李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千万别呀,洛寒是一个好苗子,很有天赋的。对,她自学的话,也是可以成才的,但是毕竟学校里有更多资源嘛……” “听不明白话吗?咱不读了,读不起。” “李先生……”校长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连李洛寒都有些心疼他了。要是可以选择,他宁可被拳脚相向,也不愿意遭受这 般软暴力。 李先生这时候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你放心好了,剧院我还是会出资修建的。我总不能让我的名字被人看不起吧!” 他是打算走了,招呼李洛寒过来,这时候却听见李洛寒说:“爸,我还是想上学的。” “啊?”他用尽全力为女儿长足威风,就这样被女儿的一句话给扑灭了。 “我想上学,就这么简单。”她说完就走出去了。 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很多人都不知道答案,而知道答案的人,都已逝去了,或者仍旧得不到,这就是人生。人生,生生地欺人。 李洛寒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吴波却被开除了。他是有先知的,他是真的输了,一败涂地。 这件事情在学校的引导下,舆论全部导向为吴波色性大发,在禁闭室里企图对李洛寒有所动作,但是在下手之前,教授及时赶到了。所以李洛寒还是黄花大闺女,名节不失,但是吴波,虽未得逞,仍旧身败名裂。 这个小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本来嘛,这种破事就更适合那些中年妇女茶余饭后去谈,年轻人不稀罕这些的。他们更关注的是学校公布的另一则消息,军训最后的汇报演出,当红小生,校友唐木将会回来登台亮相,惊艳献演。 “听说他特地向剧组请了假过来呢,真是个懂得感恩的艺人。” “是啊是啊,我朋友说哦,他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再帅气一百倍呢,天啊,电视上已经很美了好吗!” “最后肯定是那些表演系的孩子与他一起演出的,或者像他这样大牌的,是不要别人站在他身边的吧。” 第33章 一木成林 仲祺与瑞希走在学校里,听见很多这样的讨论,从来没有一个关于八卦的讨论是可以这样冠冕堂皇、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在一个明星发源地,追星似乎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不过喜欢唐木却是例外。首先他是长得好看的,不是一般的好看,是好看到别人都不会心生嫉妒的;再者他不单只是好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他还有才,真才实学,才倾天下,更令人叫绝的是,有貌有才更有德,德、艺、貌三馨。 瑞希观察仲祺的脸色,好像无异,却又能看得出藏在表面之下,其实是有波澜的。仲祺发现瑞希在看着他。瑞希贱贱的样子,叫人心烦,却又无法认真地去斥责他。 他只能开玩笑说:“干什么呢?看上我了?” “神经,我是在揣摩人物内心呢。” “你揣摩我?揣摩到什么了?” “还真揣摩不出呢,我是想看看仲祺你对唐木这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我对他?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啊?” “原因啊,有三点。” “哦,还有三点?真愿意听你说说呢。” “首先呢,上次我去老师办公室拿资料,听见老师们说唐木之后,学校再未出现那样天资的人,直到发现了你;第二,大家都在讨论唐木,只有你,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第三,我得到了一个内部消息,听说这次唐木过来演出,希望叫上你同台呢。” “叫上我同台?”仲祺抓住了这点。 “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你?后来一打听,是说这次叫唐木过来演出,是我们班某个同学的爸爸出了大力气的,而那个同学特别点名要你也来演。” 仲祺听到这里停住了脚步,前面瑞希说,他天资好,说他自己不理会唐木,这些他都当做玩笑听了。现在说有人点名要他与唐木同台,这就有些意思了。 “你说的这个同学,你知道是谁的吧?” “知道啊,怎么了?” “告诉我啊。” “哦,这个人想来你也知道,就是昨天出事的那个,李洛寒,咱们同班同学呢。大家都说这件事情是一次交易,她可真行,那件事情吧,我们私下里都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肯定是她先勾引人家的,就她这样的姿色,能让吴波失态成那样?吴波与你也交手过,厕所门口那次,他就不是个好捏的柿子,竟然就这样被李洛寒给收拾了,你说她会 真喜欢他?肯定是设下圈套让他钻了。都怪那个吴波,不知道好歹,几次三番地要去找李洛寒的麻烦,所以她这次找你,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仲祺拍了拍瑞希的肩膀,“你是怕我不去,故意激我的是吧,怕没有热闹看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害你吗?” “呵呵,也不见得是谁害谁。” “哟,敢情您这是要与李洛寒一拼高下了?” “为民除害,行吗?” 仲祺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你说sumi叫我们过去,会不会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瑞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不排除sumi对你另有企图呢!” “我看你一路跟着我是另有企图吧。”仲祺开了一句玩笑,却没想到羞得瑞希脸都红了,说了一句“侬脑子坏特了”,就匆匆跑掉了。 他只得带着笑,向sumi走过去。果然,sumi旁边站着的正是李洛寒。仲祺有点儿憷她,虽然瑞希说的时候他当做是个无聊的八卦,但是也的确走进他心里去了。他也觉得是李洛寒设计搞垮了吴波,这样的女人主动来挂钩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情呢? sumi开始介绍两人,“仲祺,这是李洛寒。洛寒,这是仲祺。”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彼此,一个是这一届公认最帅最有气质的男生,另一个是风云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他们仍旧面带着微笑,彼此握了握手。 李洛寒果然不简单,甚至都没有寒暄,劈头就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与金子琪谁好看啊?她竟然说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有抹的,呵呵。” 仲祺是想到了她可能要说一下与吴波的纠葛,着实没有想到她一开口竟然问的是这个。仲祺有些尴尬,只能说:“金子琪,说实话,我并不是很认得出呢。” “你可别装了,昨天还帮人家拎了行李,现在就全都忘光了?” “哦哦,她,嗯,女生化妆很正常的啦。” “那我们谁更漂亮呢?”李洛寒问。 有那么一刹那,仲祺很想说实话,至少在他看来,他是觉得金子琪气质上要好一些的,也就是更漂亮一些的。但是同时他也很讨厌她,于是仲祺说:“当然是李洛寒你更漂亮了。”李洛寒没料到仲祺会这样说,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好了,我是与你开玩笑的,我与她关系很好的。” “ 对了,我与sumi说汇报演出的时候让你与我一起陪着唐木演出呢!sumi就说让我们先认识一下。” sumi在一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了。不过这件事情咱们也不能一相情愿地在这边说吧,都不知道唐木是怎么想的呢。” “唐木?不用管他,他是听我的。” “听你的?!”仲祺差点儿失态。 “反正我们在一起过,他欠我的。” 仲祺只能讪讪地笑,他知道李洛寒嘴里说的是“我们”,其实指的是她除外的“你们”,因为显然,她自己是要区别于他们之外的。 sumi在一边对仲祺眨了眨眼睛,做花痴状,“那小寒,能不能帮我问他要一张签名照啊?” “这个我可不想去要,还长了他的威风呢。好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们聊着。仲祺,回头确定要演什么节目了,咱们再聊啊。”李洛寒告辞了,剩下了仲祺与sumi两个人,两个人都有点儿没回过神来。还是仲祺打破了僵局,“要不,我请你吃冰?” “好啊。” 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一个是大帅哥,一个是表演系女生中的异类,确实也是一道夺人眼球的风景线。sumi问他:“你说咱们班级最好看的是谁呢?sissi还是金子琪啊?” “咦,你怎么就已经把李洛寒排除在外了呀?” “其实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过谁啊!” “靠,我的城府原来这么浅。” “你得庆幸自己现在的城府还是这么浅,等有一天自己被自己的城府吓一跳的时候,那才可怕呢。好了好了,你快回答我啊,你觉得sissi好看,还是金子琪好看啊?”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的,就像是你问我,是我好看还是瑞希好看……” “这个有什么难的,明显是你比瑞希好看多了呀。”sumi老练地将皮球丢了回来,仲祺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觉得是金子琪好看一点儿吧。” 第34章 女生的自尊心 “哈哈。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在李洛寒面前说呢?” “这个女生都有自尊心的嘛……” “我看你才不是为了李洛寒的自尊心呢。” 仲祺只能避开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sissi的,是因为她与你抢班长吗?”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她说到一半突然就哑口了,仲祺顺着sumi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sissi正与金子琪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虽然是大热天,但是两个人仍旧是挽在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情同姐妹,但至少是亲同姐妹的。 “哟,仲祺是吧,果然是很好看的呢,特别是在……”sissi笑吟吟道。 sumi赶紧接了后半句,“谁在我身边,都是好看的。” “我是说,特别是在阳光下看起来呢,很温暖的,像是王子。”sissi仍旧是笑,笑起来很是好看,像一弯月牙。 仲祺当时看两个人竞选班长之后,是一起亲密地坐下了,以为两个大女生很成熟地处理了这件事情,没想到积怨仍旧是有的。而且这种交锋说幼稚也是足够幼稚的,就是互相恶心人,并且还是面带着微笑。 金子琪在一边倒是很淡定,她几次看过来,正好是仲祺几次看过去,不过目光接触,都是短短的几毫秒。金子琪见到这边sissi与sumi互相绞着了,赶紧解围说:“sissi,还要不要吃冰了?” “吃啊,嘿嘿,班长大人,你亲自跑一趟,也是过来吃冰的?” “是啊,仲祺非要请我吃冰呢。” “还是仲祺会做人,讨人喜欢,这边班长讨好了,那边听说也讨好了唐木。啧啧,人长得帅气,情商也很高的呢。”sissi玩笑着说。 仲祺没想到sissi这般不饶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装傻,也是sumi解了围,“我是油盐不进只进冰的,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求着我,就请我吃冰啦。” 仲祺已经前去买了四杯冰激凌,一一递给三个女生,他头有些大,一个李洛寒已经让他头疼,谁知道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就像是飞蛾一样,不想扑火,却被火苗包围住了。一想到未来四年时间里,自己要花很多精力耗在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中,他便一下子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唐木,这个比他优秀多了的男孩子,也是在这个学校毕业的,也经历过这些吧。那他,或 者说,如果现在是当年的他出现在这里,他会用什么样子的心态与姿态去处理呢?不是说他是德、艺、貌三馨的吗?他的内心到底会怎么想呢?他突然很渴望见到唐木,很想很想,他突然有些惊恐地发现,或者是自己之前并没有发觉,或者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他确实是想成为唐木那样的人,唐木是他的偶像,毋庸置疑。这样说来,不管李洛寒是出于何种目的让他与唐木连接到一起,现在看来,这正是仲祺想要的。他想着想着于是就笑了。 sumi在一边说:“你是见到了美女傻了呀?” 仲祺只是看着她笑,并不回答。 吃过晚饭,李洛寒过来找仲祺了,带着一脸的神秘。仲祺还在想心事,是瑞希戳了戳他,示意李洛寒正看着他,仲祺一下子有点儿回不过神来,“找我有事吗?”然后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知道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偏偏神神秘秘地起身,对瑞希说,“我与洛寒有点儿事情呢。” 瑞希这小子其实也精得很,明明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偏偏要说:“你们是去约会吧?” 仲祺吓了一跳,转过脸瞪了瑞希一眼,瑞希却当做没有看到,“我以为仲祺你是对金子琪有好感的呢,原来是这样啊。” 仲祺不答理他,先于李洛寒往外面走了,等李洛寒反应过来,再追过来,两个人一起走到屋外。一阵热风吹过,是有些惬意的,夏夜很美,看到夜空,仲祺的心也就平静下来了。他抬头看着夜色,李洛寒就站在他身边,也是静静的,两个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广袤的天空,有种特别的亲近在。 李洛寒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金子琪啊?” “谁说我喜欢金子琪了!” “大家都这样说的,我看你看她的眼神也是不一样的。” “呵呵。对了,你找我是为了唐木的事情吧?” “挺聪明的,继续往下说啊。” “就是汇报演出啊,还能有其他什么?” “看来你也不是绝顶聪明嘛,当然了,这个事情换了谁也猜不到的,你肯定是觉得我们先排练着,然后唐木正式演出那天再过来吧?” 仲祺有些激动了,“难道你要说他现在就过来了吗?” 李洛寒对一贯冷淡克己的仲祺突然爆发出的热情却回以淡漠,“这点儿蝇头小利你就激动了?没错,他今天就过来,他最新接的一个戏是要演一个士兵,于是他借着母校军训之际 ,又受邀过来演出,就偷偷潜伏过来了。他一定要睡在宿舍,又想要找一个人陪着聊天,找找大学时候的感觉。高城就来问我嘛,我开始还想着把瑞希推荐过去呢,后来我一想,这岂不是害了唐木……” “害了唐木?” “你不知道吗?瑞希是那个啥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你看他看你的那个眼神……” “没有吧,我是当事人我最清楚,瑞希真的不是那啥。” “好吧,还有一个证据,班级里就你们两个男生看我是用坐怀不乱的眼神。你嘛,情况特殊,比较高傲;瑞希那货,竟然也不正眼看我一眼,一定就是了。真的,我用这招考证过许多人,一看一个准。好了好了,一下子又被你扯开了,我与你说关键的——后来我就推荐了你,唐木看过你的大头照,说你与当年的他有几分相似呢。” 仲祺像是被人当头一顿棒喝,待在那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有很多情绪像是很多条小蛇在他心里游窜。先前他一直想着能见唐木一面就好,现在竟然可以与他共处一室。只不过唐木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叫他有些不舒服,当他仲祺是什么呢?陪聊的?而且照李洛寒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询问他的意思,只是来通知他:你一会儿整理一下行李,该去做唐木大明星的侍童啦。你应该是开心得跳起来,而不应该沮丧着脸啊。 李洛寒说:“先见一下唐木吧,我觉得这种事情也是双向的,总不能说他让你陪着就陪着吧,你说是吧?” 仲祺跟在她后面,微微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李洛寒,你以前说你们两个谈过,能说说吗?”他问完之后,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补了一句,“我请你吃冰吧。” 第35章 唐木的百度百科 他这句带着可爱又带着憨劲儿的话引得李洛寒哈哈大笑,她直接往仲祺身上拍打,“哈哈哈,仲祺啊,你真是太可爱了。” 仲祺被她这样热烈地赞扬,并没有多少感觉,眨眼间两个人就走到办公室了。李洛寒拉住了一个劲儿往里面走的仲祺,仲祺这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无法淡定的,有些激动了。他有些歉意地歪着脑袋笑了笑,他这样子差点儿又让李洛寒扑上来,但是这次李洛寒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说,也就没顾得上他了。 “仲祺啊,你有多了解唐木呢?” “我看过他的百度百科了。” “哦,那你等于不了解他嘛,你知道唐木是从哪部电影开始红的吗?” “这个我知道的,《双鱼》啊。” “对啊,就这部电影,一炮而红,那部电影是怎么赞扬他来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gay中唐木。” “你……你要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了,最后一句去掉,我只想让你知道,他真的很优秀。对,我知道你知道他很有名,但是你认可他有名并不一定代表你认可他优秀。我也知道的,要让一个男人认可一个男人很优秀是很困难的,但是你会面对他,你会看到他,这时候你可能会嫉妒心泛滥,你会心生厌恶,你可能会暴躁。我就是想提前与你打个招呼,你知道唐木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因为他谦卑。” “谦卑?谦卑还……”仲祺忍不住脱口而出,只能刹住一半的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谦卑还这样召唤一个人陪着他说话呢?其实他大可以睡星级酒店,谁不乐意一个人睡觉啊,但是他想感受一下氛围,能够早点儿入戏,而且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我想,是有很多人愿意伺候唐木的吧!换句话说,我觉得你也很乐意与唐木待在一起的,只是用这样的方式,你可能就有点儿接受不了,你别狡辩,我不傻,看出来了的。但是你凭什么骄傲呢?你凭着一颗骄傲的心吗?那我告诉你,你可以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做着谦卑的事情。” “李洛寒……”仲祺有些惊愕,一来李洛寒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二来,这些话,李洛寒竟然愿意与自己说。 然而李洛寒并没有答理他,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又回到了之前仲祺脑海里李洛寒该有的样子,“哟,唐大明星,你已经来了,呀,可别起身迎接呢,这是要折我们的寿嘛。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给你找来的男生,仲 祺同学。”李洛寒闪开身子,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仲祺,其实房间里还有高城的,但是可能就连高城自己,也赦免了仲祺可以不用与他打招呼,招待好唐木就行了。 穿越,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一个词,也是仲祺见到唐木的第一感想,因为看见他,仲祺像是见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别人如果这样想,应该是白日做梦了,但是放到仲祺身上,是有另外积极的意思。因为假以时日、用以真心,他是可以成为这个样子的,而且,他是想成为仲祺第一,而不是唐木第二的。只是,仲祺看见了唐木,在他的心里,唐木也就消失了。只有遥不可及的人才能算作是偶像,触手可得的,顶多算是邻家大哥哥吧。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李洛寒进门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他暗中叮嘱自己,可以心高,切莫气傲。 他听见唐木主动向自己打招呼(大概唐木以为仲祺见到了他,愣住了不会说话了),“辛苦你跑一趟呢。” 仲祺也就中规中矩地做了一个傻乎乎的粉丝,“哪里哦,这是我的荣幸呀。” 说完这句话,唐木的形象才真正钻进他的脑海,他才开始端详他。仲祺知道自己是长得好看的那种,耐看,也不怕被细看,五官很精致,皮肤也很好,身材更不用说。他已经听过不下三个女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愿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上一万年也没有关系。他其实自己有时候也看镜子,悄悄在心里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这么好看的呀。唐木是与他大相径庭的好看,可唐木的好看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叫人一瞬间忘记呼吸的好看。没法细看,倒不是唐木长得不够好,而是你多看了几眼,会晕、会醉、会触电。仲祺不知道唐木是具有这样的气质才成为偶像的,还是因为他成为了偶像才慢慢培养了这样的气质。仲祺自然能感受到这样一个小小空间里另外一个大帅哥逼仄的气场,他也能感受到唐木在有意无意地等待他的手足无措,并且似乎,唐木把他的无言当做了忘词,他招呼他坐下,给他递过来了一瓶矿泉水。 “没有其他事情要忙的吧?”唐木问道。 仲祺摇了摇头。 “你让我想起了我当时的样子,也是长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小男孩。(仲祺在心里尖叫了一声,都长成这样了竟然只舍得用干干净净来形容,你是有多小气啊!还是说你的语言是有多贫瘠!)也很内向,不喜欢说话的,所以我看见你,觉得很亲切。那这几天就辛苦你了。你去收拾一下就过来吧。” 仲祺于是起身告辞 ,与高城打了一个招呼。他以为李洛寒会与唐木再叙旧一番,但是她跟在自己后边出来了。仲祺有些诧异,也不好意思过问,李洛寒自己倒是先开口了,“哎,刚才你们两个那么近,我对比了一下,我还是更喜欢仲祺你呢。” 仲祺说:“哦。” “喂,你听清楚啊,我说比起唐木,我更喜欢你呢。” 仲祺这才有点儿明白了,即使是酷酷的李洛寒,在心里面也是觉得如果说有人在唐木与仲祺之间更喜欢仲祺,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那,谢谢你呢。” “一句谢谢可不够哦。” 一般的男生这时候应该都会接话说:那你要什么呢?然后女生应该会说:没想好,你就先欠着我吧。或者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但是仲祺不是一般的男生,他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他轻轻说了两个字:“吴波。” 他实在太过聪明了,关于李洛寒与吴波之间的交锋,他当然知道不是坊间传言的这般浅薄,也不需瑞希解析,他一眼就能够看穿这其中的波涛暗涌,特别是现在李洛寒的言行举止,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仲祺虽然并不十分喜欢吴波,甚至有些讨厌他,但是作为男人,站在同一个阵营的时候,他的恻隐之心发作了。他有点儿反感李洛寒的手段,虽然到目前为止,李洛寒对自己似乎仍旧还是善意的,但是恶人的善意更让仲祺觉得难以接受。他的恶作剧显然是起效了,因为李洛寒听见吴波两个字,大惊失色。 第36章 其实我想成为你 他们差不多正好走到了男生宿舍,仲祺不愿意多看李洛寒的脸色,丢下一句,“那我先去收拾一下了,不要让唐木久等了。” 仲祺知道李洛寒不是省油的灯,但是偏是这样,仲祺就绝不会服软的。他一方面是不喜欢李洛寒这样喜欢自己;另一个方面,是讨厌自己又惹这样的女生喜欢,他想到了他的妹妹。他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因为喜欢本来是别人的事情,最后却还是要自己参与其中,这种被喜欢,简直是一件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他很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看见李洛寒仍旧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她也看见他回头了,竖起了大拇指。仲祺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算是报应吧。 越长大,越慈悲,倒不是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而是我们所遭遇的不幸,看到的是荒唐,其实自己也曾经参演,或许来日也会降临,我们总是要宽宥自己的罪过。那么,也就宽恕了别人的错谬吧。 金子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家里打这样一通电话。 挂断电话的时候,金子琪都有些怀疑刚才打电话的人是不是自己,她看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这才回想起来刚才自己是对着妈妈吼叫了,而且是当着一屋子的人。本来大家都各自看书,或者聊天,或者发呆,各忙各的,自己也是捂着手机与妈妈开始聊天的。可是现在,大家都带着阴阳怪气的表情看着自己,刚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杀了几句回来,热气腾腾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她有些羞愧难当。 发生了李洛寒与吴波的事情,大家打电话回去,多了几分谈资。虽然是堂堂戏剧学院的学生,但是身体里依旧有不少八卦的精神,与妈妈说学习说梦想显然没有说这个更亲切。不过金子琪并没有说起这件事,她开口就是向妈妈要钱。 妈妈吓了一跳,因为这次来,是给她带够了一学期的钱。女儿出门求学,打回来的第一通电话就是要钱,多多少少是她没料到的,而且语气硬硬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女儿了。这样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的心在胸膛里乱跳,说话也带了哭腔:“琪琪,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事,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就是要钱。” “要多少钱?” “三千,要么,两千也可以。” “琪琪,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把生活费给弄丢了?妈告诉你啊,钱不是给你存卡上了吗?卡丢了是可以补办的呀!傻闺女,你吓死 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呢。” “妈,不是的,是我要钱,之前带着的那些钱都还在,但是不够用。” “不够用?咱们可是按照你王叔叔的女儿这几年在上海读书的规格来的,我还多给了你五百呢,怎么不够用了?你从小啊,就是比她要优秀的,妈妈一直都是为你感到自豪的,怎么去读大学了反而不如人家了呢?我跟你说呀……” “嗯,当初与你在那边算的时候,有一点是没有想到的呢。这边毕竟是大城市,很多开销不是我们在小城市里能够想到的。钱有很多用场的啊。” “什么用场?你不会是现在就想搬出来住吧!妈妈告诉你哦,这个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没有,我喜欢住寝室呢,妈妈我都忘记跟你说了,咱们班级里的班长是个女生,特别喜欢我。我们玩得很好的。” “是啊,同学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要弄好的。唉,你们已经选班长了?嗯,你没有当上班长也不要紧,不要往心里去啊。” “妈你别扯开话题,我现在是在郊区,等过几天回市区了就要用钱了。而且我又不是问你要几万块钱,几千块钱你总还是有的吧。” “你手上没钱了?” “有啊。” “那你用啊。” “那我用了就没钱吃饭了。” “你要用什么啊?怎么会用了就没钱吃饭了呢?”妈妈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是要问她,你要用什么啊? “哦,我不是学的表演吗?需要化妆的,要买一点儿化妆品。” “化妆品?你皮肤那么好,还需要什么化妆品啊,别人都羡慕你呢!她们抹来抹去的,也都比不上你的。” “妈,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军训,就我一个人没有用护肤品,她们都有的。我也不是要与别人攀比,这个我从小就不会的。但是妈妈你替我想想,大家都是同学,又不都是我妈,在这里女生不用化妆品还是很奇怪的,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里有多难受呢。她们看着我的那个眼神……” 妈妈这边语气松软了一些,“女儿啊,咱们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与别人比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有些事情你还是要为妈妈多多体谅的。你让妈妈开口去要这些钱,可曾站在妈妈的角度想过啊……” “我怎么没有体谅了,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去。我拿这些钱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好的发展啊。我们班上有些人 还花了很多钱去整形呢,听说还是把家里房子给卖了的。你知道做这一行,就是需要一些投资的。既然答应我来这里读书了,你就应该好好支持我啊,不然我就不要来读书好了。你当初说嫁给他也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这么多年我有伸手问你要过什么吗?这是我第一次要钱,我哪里做错了呢?你就这个态度对我!” “支持你是没错的,但是咱们也要量力而行对不对?难道说咱们买不起这个化妆品就不读书了?” “你这样说话有意思吗?” “好了,你还有其他事情吗?妈妈有点儿累了,要去睡觉了。” “什么其他事情不其他事情的,这件事情都没有解决呢!” “不可能的,你要花三千块钱去买化妆品?你是要去当小姐吗!” “呵呵,我就是去当小姐,还不是你生出来的!” 母女两个的对话戛然而止。 就像是拔河,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绳索断了,彼此都会摔倒在地。对于母女来说,无论何种争执,真要分出一个结果来,那结果肯定是双方都受伤的。特别是有时候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往往越激烈,就越偏离了初衷,到最后只剩下互揭伤疤了,因为是女人,往往懂得哪里是最痛、最不能去触碰的,又因为这份懂得,于是去伤害别人的时候,往往可以一针见血,也往往可以一刀毙命。 而母女之间这样的伤害,更叫人心痛。可曾听说过,母女连心,让母亲的心痛了,自己岂能好受。而自己的心痛了,母亲也不会好过。这些对话讲的时候是不走心的,现在重新回味了一遍,金子琪是又羞又恼,羞愧的是自己,恼怒的是妈妈。 第37章 把我传染了 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李洛寒,李洛寒现在是班上的红人,倒不是她有多么好的人缘,而是出了这档子事竟然毫发无损,并且还听说是她爸爸请来了唐木,她与唐木之间似乎也有过一段恋爱。金子琪倒是对她没多少兴趣,但还是有些话扑面而来,说什么李爸爸一定要给她多少多少钱,李洛寒却拒绝了,她自己说了,上大学不会用家里一分钱,靠自己接的广告啊活动啊来养活自己。生活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同样是两个不愿意洗脸的女生,背后却有这样不同的故事。她羞愧于自己的不懂事,却也恼怒于她无法改变的事实,比如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她与天底下其他的母亲一样,亲生骨肉,疼爱有加。但是她又与天底下其他大多数母亲是不一样的。 金子琪本来应该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听说生父是一表人才,且家世显赫,可是又因为这样的家世,让他与金子琪母亲的爱情举步维艰,最后怀着金子琪的母亲,拿着一笔钱,远走他乡。她到底还是生下了金子琪,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长大太过不易。在金子琪读初中的时候,妈妈与她摊牌,打算是要嫁人了。金子琪那时候表现得很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妈妈确实也说过,这是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一些。这句话现在金子琪听进去了,但是要妈妈拿出三千元钱来买化妆品,确实是个很过分的要求。然而那个男人是有钱的,不然妈妈也不会嫁给他,起初那个男人对她是很好的,后来她妈妈并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于是就慢慢被冷落了。金子琪几次无意间听见他们之间的争执,得知那个男人在外有了新的女人,她失宠了,于是嫁给他就等于虚设。因为拿不到钱,金子琪也不是他生的,他养不着,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这样逼母亲,确实也是一件不孝的事情,她其实是很可怜母亲的,真正的怨恨,还是在于命运,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金子琪放下手机,躺在床上,感觉有人爬了上来,躺在她的身边,她知道是sissi。别人是没有胆量爬到她床上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sissi靠在她耳朵边,叫了几声,她是不理的,sissi便在她的耳边吹气,女生的耳朵总是很敏感,金子琪也就没有憋住,她伸手去打sissi,“神经啦。” “明明是你自己先发神经的。” “嗯,确实,我是神经病,那你还凑上来?” “哈哈,说明你神经病发得太厉害,把我都传染了。” 进行了这样一番对话,两个人的关系就近了,女人与 女人之间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并不像男生,讲究义气,女生之间更看重的是摸不着的心动。在这样的时刻,金子琪实在太需要一个人,躺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看似没心没肺地打闹着说话,却每一个字,都掉进了五脏六腑中,她终于稍许舒坦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漂亮女生也是有烦恼的。”sissi说。 金子琪说:“是啊,漂亮到sissi这个地步了,竟然也是有烦恼的,更何况是我呢。” “哈哈,你真会说话。对了,子琪啊,我倒是要向你讨教讨教怎么护肤呢!我也知道,最好的护肤方法就是不护肤,肯定是吃得健康、睡得好、心情舒畅了皮肤才会最好,哪能说靠涂涂抹抹就把脸给治好的啊!我打算以后都要向你学习,不去用那些化妆品了,你要帮我监督着哦。” 金子琪知道这是sissi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示好,而且姿态不卑不亢,恰恰好,她自然是要受领了这份心。 “好啊好啊。” 于是两个人像小孩子一般在床上拉钩,金子琪开怀大笑之余,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森森地看着自己,她连忙起身看了一圈,大家仍旧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李洛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不过自己与她并没有过多交集,最后金子琪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一边敲腿的sumi身上。因为她的体形,人们常常注意到她,也常常忽略了她,金子琪脑海中闪过一念,她为自己洞察人心到这样的地步而感到兴奋,又为自己能够这样精细推敲她们的心思而感到害怕。她们应当是不和的,她们怎么会和呢?女人是最会记仇的动物,况且还是sissi这样的蝎子座女生。金子琪知道sumi也是想与自己修好关系的,那么由此推算而来,sissi跑过来与自己玩闹亲近,是真的想交她这个朋友呢,还是说,自己只不过是sissi与sumi抢掠的一块肉而已,sissi已经输了一程,现在更要得到人心。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最安全的就是与两边都保持距离,不然的话,总是要惹火烧身的。 她想起来sumi安排仲祺给自己搬行李、出来陪她抽烟的种种,想来sissi也是看在眼里的,然后sissi主动找她说话,找她一起去吃冰,再是现在,一起躺在床上,她就这样被置于两个人交锋的必争之地。无论输赢,她这块贫瘠土地,都会被马蹄踏过、战火烧过,并且将会陷入到更加荒凉的境地中去。 当然,她自己也绝非是等闲之辈。首先,自己至少是看清了局面,即使是 要死,也会死得明明白白;其次,自己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她至少要保护好自己,现在看来,sumi比sissi好多了,或许她根本没有这些心思,所有的谋算,不过都是sissi一个人的作为,而sumi刚才投向自己的目光,无非只是对自己的倒戈有些吃醋而已。毕竟都是女孩子嘛。想到这里,金子琪重新换了一副笑脸,“哎,sissi,你喜欢唐木不?” 唐木打了一个喷嚏,这时候他与仲祺两个人躺在了床上,即使唐木自己要吃苦,学校到底还是优待了他,给他安排了一个仲祺,并且给他们住的这个房间,安装了崭新的空调。唐木打喷嚏的时候,两个人正惬意地享受着夏日里的凉风阵阵,然后仲祺条件反射一般坐了起来,他问道:“是不是温度太低了,要不要调高一些?”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抓着的遥控器已经对准空调了。 唐木仍旧是看着天花板,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不要紧的,看来是有人念叨我了。” “呵呵,要是有人念叨你,你就要打一个喷嚏,那你岂不是总是要不停地打喷嚏吗?” “哈哈,也不是了,你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如果有一个故事快要发生,而故事的主人公们快要见面了,那其中一个人说起另一个的时候,另一个就会打喷嚏。当然了,也可能只是这里被子的问题。哎,其实我也是苦过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熬出头了,这人呢,有时候就变得娇气了。对了,仲祺,你有女朋友没?” 第38章 光鲜亮丽背后的破败 “我,没有的。” “那正好。” “正好?” “我看出来李洛寒对你有意思……” “嗯,她是个蛮不错的女生啊。” “哈哈,你也是天生当演员的料啊,还没开始学呢,就知道怎么应付记者了。你赶紧的,正面回答我问题,你对她有意思?” “没有的。” “哦,我告诉你,你最好啊,还是赶紧对她有感觉,不然可有你受的了。” “呃,唐木,听你这样说起来,难道你?” “我就知道你还是要问的,她是不是对你说过我与她谈过朋友?” 仲祺只能点了点头,他在等待唐木说这个可笑的女人,或者是大度地说,哎,就让她随便在外面造谣吧。 然而他听见唐木说:“是谈过,要没有她,也就没有今天的我吧。” 仲祺实在是没有料到唐木会与他说这些的,他并没有做好唐木会与自己分享这些隐秘故事的心理准备,其实他也并不想听这些。但是他看得出来,唐木憋了很久,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应该较少有机会与人谈心事吧。他愿意向自己吐露心声,是觉得与自己投缘呢?还是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可以当个老实听众的小人物呢?但是不管自己如何揣测,看唐木的样子,估计就要开始诉说了,那就听他说吧。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光鲜亮丽背后的破败。 唐木说:“那时候我在戏剧学院读了四年书,算是很优秀的学生了。读书期间拍了很多条广告,演了一些话剧,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但是你知道的,做这行的,最怕的就是小有名气,要么一直没有名气,等待一夜爆红,要么就默默无闻好了,不要有过多杂念。你小有名气,可能一辈子就小有名气了,但是你的心又定不下来,一直是在躁动不安的。什么叫小有名气?就是你去餐厅吃饭,有人看见了,他就会在那里想,咦,这个人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有些面熟,却又一下子想不出来名字来。做一个演员,遇见这种情况,真的是比死了都难受,没错,我们会说我们热爱舞台、热爱表演,但是我们最热爱的是观众啊,最享受的也是鲜花与掌声啊。仲祺啊,你是叫仲祺的吧,我跟你说啊,我刚毕业的那一年,找不到任何事情做,去了无数个剧组面试,导演都很喜欢我,我自己也知道我很适合那个角色,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那个角色了,那个角色简直就是为我写的,但是 同时我都得不到那个角色的。每次都是这样,只是我一直傻傻地以为,会有伯乐,来赏识我这匹千里马的。后来有一次去面试,我在候场,有个哥们儿坐在我旁边,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不认得他。他说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就知道我,知道我是校园里的明星,很红,他觉得我长得真好看,演技也是有的,吹捧了一番后。他换了脸色对我说,劝我不要再做这一行了。我就觉得奇怪了,上天给了我这个饭碗,我为什么不去吃呢?他就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兄弟,上天是给了你饭碗不错,但是上天没有往你的碗里放米饭啊,也没有给你菜啊,你是吃不下去的。’他说完这句话,就春风满面地走进了录影棚,你知道他长得有多难看吗?他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但是我知道,他会成为那部戏的主演,上天没有给他那个饭碗,但是给了他饭,也给了他下饭的菜,有饭吃就可以了,用手捧着都可以。” “那一刹那,我承认,我是真的累了,打算放弃了,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打算走了。事实上,我也已经走了,也许是上天可怜我,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叫住了,你猜我是被谁叫住的?” “李洛寒?” “对,就是被她叫住了,她说哪个是唐木啊?大声叫了好几遍,我那时候真的是走神儿走得厉害,叫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叫的人可能是我。我就问她,怎么了?她就径直向我走过来说:‘刚才有人向我推荐了你,我来看看你。’这时候我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生,他对我笑了笑,就走开了,我有点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向李洛寒推荐了我,与其说李洛寒是我的贵人还不如说是他。李洛寒这个人,向来是没有多少礼貌的,她就那样直勾勾地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她看够了,就转身对大厅里候场的其他人说:‘你们都走吧。’有人说:‘还没有面试呢,怎么就叫我们走了?’李洛寒说:‘不用面试了,我们已经有人选了。’有人便觉得奇怪,‘怎么就有人选了呢,是不是有黑幕啊?’李洛寒笑道:‘是啊,就是有内幕、有黑幕,ok?’后来我才知道,那部戏是李洛寒爸爸投资的,李洛寒是女一号,她是来面试男一号的,那个男生进去的时候,往她面前放了一张支票,说:‘填吧。’结果李洛寒把支票给推了回去,李洛寒笑着说:‘先生,我需要支付你多少钱才可以让你马上在我面前消失呢?’那个男生也算是神人,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问她:‘哦,原来你们是不需要投资了,是真心找 演员的。’李洛寒点了点头,男生就说:‘那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这个人就在外面坐着,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也是头一号能够演戏的,名字叫做唐木,就在外面坐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就这样,李洛寒为她的戏找到了绝佳男一号,确实是绝佳,因为这部戏捧红了唐木,唐木也抢光了李洛寒所有的风头。她是女一号没错,但是同时,她也是男主角的女配角而已。并不是她不够努力、不够好看,只是当屏幕上出现唐木的时候,他就谋杀了观众的眼睛,也谋杀了观众的大脑,看不进剧情了,恨不得一百分钟的电影,就放一百分钟唐木的特写。而且偶像剧,本来就是看男生的嘛。 “那后来呢?”仲祺问。 “后来什么?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谈了一段时间吗?别着急嘛,听我慢慢道来,仲祺,换作是你,你心里会不会对李洛寒存着一些感激之情、愧疚之心呢?” 仲祺点了点头,他意识到自己点头唐木是看不见的,唐木却仍旧自顾自铺展开他与李洛寒的过往。 “李洛寒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真的,你千万不能低估她,因为她,我算是真的出道了,她也带来了当初我签下的合同。那时候我也找不到事情做,就与她爸爸朋友的一家公司签了几年约,当时我大火之后,许多导演都来找我拍戏,但是我没法接戏,因为我不属于我自己的了。而且人突然之间一炮而红,电视、报纸,都是你的头像,你会受不了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经历那样的时刻,等你经历了你就会明白,你会非常地讨厌自己。我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很多天,把手机关掉,然后睡觉,后来有一天,李洛寒来了,她是通过我的身份证一家一家宾馆找过来的。你知道酒店是会给客人保密信息的,她说:我给钱啊,而且我爸爸也是有关系的。总之,她是费尽心思地找到我了,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她当着我的面,拿出了那张合同,干干脆脆地撕掉了。她对我说:‘你自由了。’然后她就要走,这时候我叫住了她,我也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叫住了她,但是我知道她当着我的面撕碎了合同,给了我自由的同时也给我戴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你知道做这一行最要命的是什么吗?是心气。在人前我们可以谦卑,我们可以狗屁都不是,但是你自己胸中一股气还是要秉着的,你不能泄了。我知道,如果让李洛寒从我房间里走出去,我这一生,都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叫住了她,你猜,我对她说了什么,我对她说:‘李洛寒,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第39章 做我女朋友 仲祺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唐木这时候也坐了起来,他似乎终于有点儿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了,同时也觉得这是有点儿出人意料的,唐木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在作践自己,或者说,我是通过作践自己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我是在后怕你知道吗,仲祺,我是在后怕啊!要是没有遇见李洛寒,我该怎么办啊?我该何去何从呢?如果在这一行混下去,要想发迹,迟早有一天,我是要出卖自己的灵魂或者身体的。我呢?会像是被预支了一般,我得还的,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我向往新生活,但是我不想背负着精神压力起程,我想一身轻松。李洛寒转身了,看着我,笑靥如花,好像她是能够料到我要这样说似的。她重新折返过来,对我说:‘唐木,你不要入戏太深啊,生活与电影是有区别的。’我只能耐心地向她解释,‘我没有入戏太深,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戏里戏外都是,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入戏太深了,后来才发觉不是的,我在戏外更爱你。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她就答应你了?” “你觉得呢?她没有,她说:好吧,看在你这样虔诚的分上,我就答应你追我吧!我倒要看看,你来怎么追我呢!” 仲祺觉得脑袋有点儿大,这个李洛寒,还真有一手。 “所以你知道吗?仲祺,明明是她喜欢我的,但是她可以操控我到这个地步。我主动开口表白了,还不够,我还要再去追她。可是那时候我却特别享受这种状况,被她折磨、被她虐待,因为我心慌啊,我觉得眼前得到的东西都不是真实的,我需要一种真实感。仲祺,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噩梦,惊醒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你就要去掐自己的大腿是不是?有些时候,只有疼痛才能让你自己感受到真实的存在,而在那个时候,李洛寒就是我的疼痛。我需要她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来我就去追她了,她倒是没有过分夸张,也没有特别地为难我。后来她答应了我,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真的很能制住我,她答应了与我谈朋友嘛,我那时候也是很自恋的,觉得她肯定是想要与我发生点儿什么的,但是拉手她不给,拥抱她不让,亲吻也没有。后来有一次她对我说今天是我们的头七,我吓了一跳,因为‘头七’这个东西可是不能随便说的啊。李洛寒有她自己的解释,她说:‘在你开始追我的那一刹那开始,你在我的爱情国度里就已经死了,今天是头七,你可以脱身了,我们分手了。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还清了,你还是欠 我的。’” “所以,仲祺,李洛寒说她与我谈过并不是她在吹牛,反而,她还谦虚了。因为事实上,是我追的她,是她甩的我。仲祺啊,谢谢你认真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足够聪明,是可以从我这个故事里得到很多的。总之,有时候你卑微到土里去了,你飘在云朵上的时候,也不会显得轻飘飘了。好了,睡觉。” 他们两个之间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他们的关系也只能由唐木来定,翻手是兄弟,覆手是陌路。不过他只是怅然,却没有若失,因为这些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没有多渴望,倒是还好。 第二天仲祺睁开眼睛的时候,唐木已经穿戴完整,正在压腿。仲祺赶紧坐起来,听见唐木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的,还有半小时才响起床铃呢。”仲祺再也睡不着了,干躺着又觉得很怪,他从床上爬下来,却发现唐木径自出门去了。一刹那他不由得怅然了,他以为昨晚唐木与自己谈的那些话是交过心了,他们的关系是可以亲近一步了,但是现在想来,是自己一相情愿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他们的关系也只能由唐木来定,翻手是兄弟,覆手是陌路。不过他只是怅然,却没有若失,因为这些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没有多渴望,倒是还好。 他收拾东西回到自己的寝室,路上撞见了瑞希,他等待着瑞希向自己打招呼,但是走近了,瑞希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于是仲祺叫了一声:“哎,瑞希。”叫得并不是很响,却是足以让瑞希听见了的,可是瑞希与他擦肩走了过去,面无表情。 仲祺并没有再叫,也没有跑去拉住他问个明白,他有些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抚慰小男孩的心思。 接着同样是早课,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情,又因为唐木在,滋味变得不同,没有教官再有心思来管同学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了。倒是教授公布了一个消息,“今天早上,我们的女兵不做训练,列好队,唐木先生要在你们当中挑选一个当他新戏的女主角。” 虽然是在戏剧学院,但是女生们仍旧是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尖叫,唐木就在这个时候亮相了。他等掌声稀落了,认真地鞠了一躬,脸上都是真挚的感情,“对不起,打扰大家了,这部戏的女主角我们选来选去实在是挑选不到好的演员,就只能回到母校寻求帮助了。” 原来他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这个。仲祺有点儿明白了,但是一想到李洛寒的爸爸是这部戏的投资,就觉得奇怪了。如果李洛寒要当这 部戏的女主角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显然并不是,大概是心高气傲的李洛寒受不了当初是她选他她捧他,现在却是他选她他捧她吧。仲祺又想起李洛寒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说比起唐木,我是更喜欢你呢。她并不是真的更喜欢自己吧。 仲祺坐下来吃饭,瑞希坐在一边,仍旧是一副臭脸的样子。仲祺也不去答理他,他偷偷看了一眼女生们,都是兴奋紧张的神情。有几个竟然还明目张胆地补妆,想到吴波竟然是因为要女生们卸妆这件事情与李洛寒大动干戈,最后被李洛寒设计开除,真是叫人唏嘘。他忍不住觉得有些悲凉,他有些庆幸他的那个傻妹妹并没有考上艺校,就算现在有些烦恼,也是普通女子的寻常烦恼,倒是不会有这样汹涌的波涛来荡涤稚嫩的内心。 仲祺开始专心于手上的咸鸭蛋,然后他听见一声嘹亮的报告声,仲祺稳住了鸭蛋,也竖起了耳朵,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沈璐玥。 教授说:“请说。” 沈璐玥说:“我不想去演什么电影,我可以回寝室休息或者与男生一道训练吗?” 虽然教授心里暗自为这些女生追名逐利的行为感到失望,但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站出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吴波事发后,他就有点儿心灰意冷了。是他安排吴波去这个班级的,也是他让吴波严格要求她们的,可最后受伤害的,却是吴波,真的是老话说得没错,枪打出头鸟。他活到这把年纪了,怎么就没有琢磨出这个道理呢。这一茬,他是不会接话了,唐木也在那里站着呢,他是管不着的。 第40章 姑娘赶紧走吧 唐木循声看过去,沈璐玥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目光,这是他想要的目光,长的样子自然是好看的,她是能够达到唐木期望的。不过他却微笑说:“可以的,还有其他同学没有兴趣的,也可以回去休息的。” 仲祺看见sumi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一道出去了。这是很扫唐木面子的事情,但是唐木不为所动,笑呵呵地招呼教授坐下,开始进餐。 沈璐玥出门并没有回寝室,她告诉sumi与李洛寒自己有私事要找高城,便往高城宿舍去了。她了解高城的两个习性,喜欢抽烟、喜欢睡觉。这时候她闯进他的宿舍,无疑是找死,她也不笨,拐道去小卖部买烟。小卖部的中年男子不卖,他说:“姑娘你赶紧走开吧,我就不告发你了,我要是卖给你烟,我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 沈璐玥终究是赤手空拳地敲开了高城的房门,高城穿着裤衩来开的门。他瞄了一眼是沈璐玥,就顺过t恤套了上去。 “进来吧。” 他招呼沈璐玥坐下,点了一根烟。 “怎么?打算来潜规则啊?” 沈璐玥对这个恶劣的玩笑嗤之以鼻,她说:“高老师,现在圈子里潜规则还是有的,只是女生已经不吃香了,我今天来是有不靠肉体要谈的事情。可以吗?” “好啊,对了,你们今天不军训了吗?” “哦,那个唐木今天要挑演员,不高兴被挑的,可以回去休息,我就找您来了。” “你呀,璐玥,你就是这个性格,你这样的性格是好,但是有时候,机会,也就这样溜走了,知道吗?” “嗯,高老师,有些机会确实是我自己没有珍惜溜走了,有些机会却是被不公平地剥夺了。” “你接着说。” “我说的就是新生汇报演出,咱们有这个东西不就是给新生们一个展现自己的舞台吗?让大家看见你的才艺,让同学们在一起排练的时候可以增进感情,多好的事情啊!现在却因为一个唐木,我们堂堂表演系的同学全部要做观众了?高老师,你带我们也是想带出几个唐木来的,你怎么说也是一东北爷们儿,您能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被挤压到一边去了吗?” 高老师耐心地听沈璐玥把话说完,他给她倒了一杯水,“璐玥,你老家是哪里的?” “河北,石家庄。” “哟,与我姥爷是一个地方的。” “高老师 ,你别与我套近乎了,我倒不是有多少集体荣誉感,我就是觉得憋屈,凭什么呢?你他妈的都有那么多舞台了,还要与我们来抢这小小的贫瘠的舞台吗?” “我以为沈璐玥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有些道理是不需要我讲的呢。看来回头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了,等咱们回市区了,我再请你出来吃饭吧。” “那这件事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对。”高城站了起来,这是送客的意思,“好吧,你回去休息吧,一个女学生在男老师的宿舍里待得太久总是不好的。” 屋子里开着空调,喷着冷气,但是高城的脸上仍旧是汗涔涔的。他一边去找扇子,一边嘟囔着,“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军训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哎,你说这个扇子哪儿去了?哟,躲在这里,瞧我给你逮着了,来,璐玥,你扇扇,降降火气。” 高城把扇子递了过去,沈璐玥背着光站在门口,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一下子睁不开眼睛来。高城半闭着眼睛,仍旧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种异样并不是来自一个老师对学生的觉察,作为戏剧学院的老师,千奇百怪的学生,他也是见了不少了。这种异样其实很熟悉,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应,但是这种感应发生在这里,是让他觉得陌生与悚然的,这是他与他的学生啊。窗外的呐喊声提醒他这是在军训,他可没有吴波那么稚嫩,但是他的学生,确确实实是,脱光了衣服,一脸坚毅地站在他的面前。少女的热气在茫茫的闷燥中尖锐地向他刺来,高城觉得有点儿发晕,他倒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也经手过几个女人,但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学生,会在这样的场合,有这样的举动。 他点了一根烟,手指有些颤抖,他想去床上坐着,又觉得这似乎是个不好的暗示,只能转回来,靠着窗子看外面的学生。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他清醒了些,他说:“璐玥,老师睡了你,也是于事无补的。其实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你必须欣然接受,不然你无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的……” 他说到一半,突然跑过去推开窗户,然后就听见楼梯传来“噔噔噔”下楼的声音,这是一幢独立的寝室楼,出口就在脚下,站在楼上往下看,一清二楚。但是高城并没有追出去,沈璐玥也识相地拉上了门,仍旧是呆呆的,也是静静的,看着高城。 高城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他静静地抽完一根烟,她真是一个孩子,这么意气用事,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但是勇敢地窝囊下去,算不算是另一种坚强呢?他听到 窸窣的声音,是沈璐玥在穿衣服吧。差不多算到她穿好了,他转过身去,眼睛仍旧不在她身上,他说:“走吧。”他将烟尾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了。 他送璐玥到楼梯口,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潦草地穿好了衣服,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然而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反而是沈璐玥在安慰他,“高老师,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情的所有后果都由我自己来承担。” 从宿舍出来,沈璐玥看见她的女同学们排成了一排,等待唐木的挑选。她在心里想,这与街上拉客的妓女有什么差别呢?她觉得有些悲哀,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故作清高,说到底,做女人、做演员,本质也都还是拉客。她先前觉得高老师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却没想到他也是这般平庸与胆小的,她有些失望。 她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也是可以这样软弱的,因为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角。她是没有料到,回到房间里的高老师,是与她一样软弱的。只是他是男人,即使一个人的时候,眼泪也只能通过咽喉,往心里走。 唐木停在了sissi面前,她是好看的,他是懂得审美的,他问她:“你是什么星座的?” “天蝎座。” “哦,怪不得呢,眼神有些凌厉,我就要找这样眼神的。” sissi于是有些腼腆地笑了。 “你是上海人?” “从无呀呀开四就四了(从我爷爷开始就是了)。”sissi说。 “嗯。”唐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的金子琪脸上了,“那你呢?” 第41章 卑贱的爱 “我什么?”金子琪虽然在这边站着,心思却是没有的,她虽然并没有多少热情于这样的选角,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在大庭广众之下站起来躲回寝室去。与大伙儿待在一起,是最安全的,这是她得出来的理论。她有些希望唐木匆匆走过她面前,却没有想到唐木驻足了,还颇为欣赏地看着她。 “请问你是哪里人呢?” “浙江的。” “嗯,叫什么名字呢?” “金子琪。” “哦,不错的名字,你能用一句话说说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孩吗?” “我是一个挺简单的女孩。”金子琪说。 “我觉得你不简单呢。” 金子琪觉得有些累了,她不想与他继续对话下去了,她说:“唐木,你不是挑人吗?我给你推荐一个吧。” “哦?”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这是自荐吗?” “不是的。其实呢,我也不太知道你要找的女主角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最被大众认可的那种漂亮女生,收拾收拾,打扮一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挑来挑去呢,也没有什么意思。不然的话,唐木你早就选择了李洛寒,没有必要亲自辛苦跑一趟的。” 她继续说了下去:“不知道唐木有没有见过我们班长sumi呢,很好认,就是前面离开的三个女生中最胖的那个,我先不说她很聪明也很有内涵,光是你在这边想一下,你与她站在一起的效果,绝对是要好过你与其他普通的漂亮女生站在一起的嘛。” 她转过头无邪地一笑,问sissi:“sissi,你说呢?” sissi努力想保持微笑,却实在是演技不够没有笑出来,她索性对金子琪的提问置之不理。 唐木好像是笨到没有看出来这其中的玄机,他欠了欠身,“那金子琪同学可以帮我去叫一下sumi吗?” 金子琪莞尔一笑,“好啊。”她做这些,无非是想告诉sissi,自己并不是她手下的一颗棋子。当然,能够给sumi一个人情,也是好的。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不经意之间,也得罪了李洛寒。 你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你可以为他痴狂,为他悲凉四起,为他人魔不分,但是某一天,这些因他而起的一切,却也与他无关了。原来只是年轻的我们,将他的路过,当做了驻足。 唐木选角选中sumi的消息让大家稍微平静下来的情绪又一次陡然高涨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些人的八卦功力。 “唐木真他妈的重口味啊。” “sumi那天走掉,原来是欲擒故纵啊。” “哎,听说啊,唐木选sumi,就是为了故意气死李洛寒的呢。” “那时候好像是唐木问那个金子琪要选谁来着的,金子琪偏偏说了一个sumi,没想到唐木还真的就用了呢。” “听说sumi的老爸是北京的高官,真是深不可测,不不,真是胖不可量啊,哈哈。” 仲祺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大跳,但是仔细想想,也并不觉得有多奇怪。他是比这些同学多了解一些关于唐木与李洛寒之间的渊源的,光从这一点看,唐木选择sumi,便是漂亮的手笔。因为不管他现在红成什么样子,这部戏,到底还是李洛寒爸爸投资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李洛寒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愿意出演,你找同一个类型的漂亮女生来演女一号,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挑选sumi,就像是金子琪说的,绝对会让观众眼前一亮,而且不会抢占了李洛寒将来的潜在市场。 他想跑去恭喜sumi,又觉得这个时候表现亲热似乎有点儿谄媚的意思,看她是很忙的样子,被很多人围绕着。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为她由衷地感到高兴,有些喜悦,并不一定要亲自拥抱啊碰杯啊来分享的,在心里默默祝愿她一切都好就足矣了。然而仲祺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在他心里早就当她是好朋友了,虽然还没有到朋友间的情谊,却早就安排好了名分。sumi不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时隔两年回来,谁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们私下里流传一句话:演艺圈一天,人间一年。他告诉自己得赶紧转身,再这样煽情地看下去,怕是要哭了。 那么,sumi,好运。 他转身,走了一步,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连忙要说对不起,抬头一看是瑞希,他们好像是一万年没有说话了。如果彼此是陌生人,可以说:你好,遇见你很开心,然而他们不是却也更像是陌路人,互相望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瑞希的眼睛是红红的,像是哭过,他这样子,有些叫仲祺不忍了,不然他可以像之前的瑞希一样,目空一切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的。 瑞希问他:“你有时间吗?我想与你聊聊。” 仲祺回头看了一眼远 处的sumi,正好楼房下阴影与阳光,一半一半的,那边热闹,这边悲伤,人世就是这样的荒诞。他回过头来说:“好啊。” 两个人并肩走着,仲祺比瑞希高半个头,仲祺虽然不是强壮类型的男生,但是比起瑞希来,是大了一号。他突然察觉到他们两个人身边气氛变得有些令人脸红耳热了。这里又没有一个安静的咖啡馆可以让他们两个坐下来好好说话,只能随便走走,两个人就绕着操场走,走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到第三圈了,瑞希问:“你羡慕sumi吗?” 仲祺说:“羡慕啊,大家来这里学习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吗?现在sumi有这样好的机会,是很好的。” “嗯,我以为仲祺你是与金子琪一样的人呢。” “金子琪一样的,哪样?” “我也说不来。” “你是想说金子琪拒绝了唐木,我却不反对sumi接受唐木的邀请,是吧?我觉得有些人是吃不到葡萄就说它是酸的,既然连这样好的机会都不要,那为什么要来戏剧学院上学呢?我觉得sumi就很好,不矫情,与世无争,又受之坦荡。” “其实我不是想聊这个的。” “我知道你不想聊这个。” “那你知道我想聊哪个吗?” “我不知道。是你找我聊的,有什么你就说啊。” 瑞希叹了一口气,独自往前走,他是赌了一把,他来找仲祺,是一鼓作气的,可是一见到仲祺,这股气也就散掉了。他需要勇气,勇气可以再提起,但是他也需要尊严,要尊严并不等于要面子。他心惊肉跳地走着每一步,若是仲祺不挽留不追回他,那么这次谈话几乎就是诀别,那他这回就是愚勇。他简直不敢相信接下来的四年要如何面对仲祺,他现在是后悔得要死,因为他在心里数着,走到了七步,仲祺叫他,那就成诗,仲祺不叫他,那就成尸。 第42章 见不得阳光的爱 那么,这可怜兮兮的尊严也不要了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他的心这才跌入了谷底,他是抱着幻想以为仲祺紧跟着自己,或者再不济,也是站在原地看自己的。可是什么都没有,想想也正常,人家没有必要为自己看起来有些莫名矫情的小情绪埋单。他可能是去找sumi了,或者去找金子琪了,或者去找唐木了,总之,即使是近在他眼前的自己,他也是看不见的,他不见了。 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却再也迈不开步子了,都不需要抬头,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仲祺那双鞋子上。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军旅鞋,但是仍旧有所不同,鞋如其人,仲祺的鞋子,是更可爱一些的。瑞希几乎不敢抬起头来,但仍旧是仰脸去看仲祺。 “你……” “身手够快吧。”仲祺不识瑞希愁滋味,或者是仲祺不顾瑞希愁滋味,仍旧在那里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好了,小瑞希同学,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我有一个表妹,她很喜欢唐木,你与唐木关系比较好,可以帮我跟他说一下吗?要个签名照什么的。” 仲祺搂住了他的肩膀,“就这么点儿小事情,你跟我打个招呼就得了,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 “你说还可能是什么事情呢?” “没有啊,那我问你,你这几天不怎么答理我是为什么啊?” “前两天自己觉得有些感冒,不好意思传染给别人,所以见谁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仲祺你不要介意啊。” “没事的没事的。” 两个人再说了一些话,甚至还聊了一些关于唐木的八卦,瑞希便匆匆告辞了。他怕晚一秒转身,眼泪就忍不住要滑落,而他既然选择了将这个秘密埋在心中,那就不应该在他面前有稍许悲伤。如果他不能瓦解自己的悲伤,就不要让他看见一滴泪珠。瑞希明白,自己可以为他痴狂、为他悲凉四起、为他人魔不分,但是这些因他而起的一切,却也与他无关了。 他一个人走,没有什么好悲伤的,先前那近二十年的时光,不就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吗?他并没有失去什么,要说失去,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小小的奢望。他感觉到有些冷,虽然是走在阳光下,但是他是见不得阳光的吧,或者他身体里的那份爱,是见不得阳光的吧。 他在校园里碰到了金子琪,有那么一刹那他把金子琪当做了仲祺,他一直觉得,金子琪与仲祺身上有一些东西很像。 瑞希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金子琪,倒是把金子琪给逗乐了,“小瑞希,怎么了?”瑞希唐突地问:“金子琪,我可以抱抱你吗?”要是别的男人这样对金子琪说,金子琪一定是拂袖而去的,可是面对着瑞希,即使说出来这样大不敬的话,她也只是觉得好玩。瑞希又问了一遍,金子琪也不知为什么,心一软,说:“好的。”瑞希真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向她走来,伸手抱住了金子琪,他的两只手像是紧箍咒,越缩越紧,金子琪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他似乎还哭了,他模模糊糊地好像在说:“祺,我爱你。”虽然说在她耳边,又叫的是她的名字,但是金子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叫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金子琪想的没错,他叫的人不是她,而是仲祺。 其实瑞希喜欢仲祺,并不是那种清冽无邪的喜欢,而是一种带着肉欲的狂欢,带着人类最深邃思想的冷静。他的喜欢是一个女人喜欢男人一样的喜欢。他觉得这是一种病,问题在于他并不是遇见了仲祺之后才是如此的。他喜欢男人,对,单人旁的他,这想想也是一件会让人血脉贲张的事情。上帝给他开的玩笑是,他在遇见仲祺之前,他就是喜欢男人的,只是他一直都没有遇见一个可以让他喜欢的男人。他想到了妈妈,不争气地,这时候只能是想到了妈妈,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知道自己的秘密。 他不知道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妈妈是爱她的表现呢,还是不是。他只知道,自己告诉妈妈之后,他更爱他的妈妈了。也许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全世界都可以抛弃他,但是在妈妈的眼里,他仍旧只是她的宝贝儿子。 他仍旧记得那天晚上,大年三十,除夕夜,他与妈妈两个人吃年夜饭,很少看电视的他坐到了电视机前,陪妈妈看春晚。妈妈说:你要玩电脑的话,也可以去玩的。他却一反常态地坐在了妈妈身边,靠着她,母子两个都不说话,但是母子连心,妈妈看出来了瑞希的不快。其实这一年,他一直是这样的情绪,只是她不敢去问,她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看儿子今天晚上的意思,大概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了,让自己长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心结,终于是要在今天晚上打开了。她那时候不知道,困扰自己儿子的是一个死结,永远无法完美地破解。电视里现场观众的笑声遥遥传来,母子两个脸上却皆是阴霾。 妈妈说:“瑞希啊,你要知道,不管你遇见了什么事情,妈妈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真 的吗?” 妈妈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熬下去了,他并没有想过告诉妈妈之后会寻求到一条走向光明的路,他只是想告诉她真相,而这个真相必须有人来一起分担,他独自承受不来。事后想想他是有点儿自私了,这个秘密就像是一个巨大清晰的噩梦,他不应该拉着妈妈进来的。 新年钟声敲响之后,母子两个都是泪眼婆娑的,瑞希把自己身体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制造这躯体的女人。 “我喜欢男人。” 他以为还要再解释什么,但是母亲的眼泪已经告诉他了她是听懂了。幸福的人大略相同,苦难却是各有不同的。不同的苦难中,大概只有这个最叫人无言以对。妈妈只是掉眼泪,在一片喜庆的爆竹声中落泪。她生下他,之后老公离开了她,她一路走来,掉尽眼泪,但是常常在晶莹泪珠里看见闪现着的希望。儿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懂事、会成熟、会尽孝的,会成为一个有所担当的男人,令人觉得讽刺的是,她从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喜欢上男人。 他默默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母亲的反应是他料想到的,但是他不后悔去说,她是他的缔造者,如果她痛恨他,那么他也有资格痛恨她。生而为人,生而为她的儿子,为何上天偏偏选中自己,难道爱不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虽然瑞希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因为爱起程的旅途,大多数都是要走向末路穷途的,可是在旅途中,总是有浪漫在的,总是有幸福在的。自己呢,还没有迈开第一步,便被告知这一路,是他的险象环生,是他的一去不回,是他的万劫不复。 第43章 瑞希的妈妈 过了很久,他听见敲门声,还有母亲嘤嘤的哭泣声,他突然变得暴戾,“干吗!” 妈妈的声音传来,“瑞希,你告诉妈妈,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吗?” 这句话,有时候他躺在床上也会问老天,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吗?但是老天不回答。可是妈妈这样问他,他必须回答,他打开房门,将这一年来的日记本递了过去。他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字里行间,已经是铁证如山了。他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修行,等待他的唐僧,来将他救赎。 他以为仲祺就是他的唐僧,但是没有想到,他只是一个过客。他这一生,恐怕还会遇见无数个过客,却无法等候到一个归人吧。 生命中我们会遇见很多种人,会有亲人,会有情人,会有陌路人,还有一种人,他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且与你的交集也很小很小,但是他很可能,在无意间,就改变你的一生。 仲祺吃晚饭的时候,并没有在餐桌上看见瑞希,他想,估计瑞希仍旧在闹脾气,于是他也没有多想。他在食堂没有看见唐木,也没有看见sumi,但是他的心情很好,那一天他的食量很大,吃了两碗饭也不见饱,然后毫无征兆地,吃完后,他就掉泪了。 眼泪掉进饭盆里他才看见,一开始还以为是房顶漏水了呢。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掉,他觉得眼睛涩涩的,原来是自己哭了。冥冥中,真的是有天意,几分钟之后,一个女生跌跌撞撞地跑进食堂,她只裹着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这种东西给她带来的恐惧超越了赤身裸体被人看见的恐惧。 仲祺听见无数双筷子摔落在地,弹起,又重新重重摔下的一片啪啪声。 他是第一时间站起来的,冲向澡堂,他一点儿都不质疑女孩说的话,他一点儿都不悲伤,眼泪已经提前掉过了,他只想跑过去证明自己所想的是错的。他冲进了澡堂,现在是吃饭的时候,澡堂是它该有的模样,空空荡荡的。 他长松了一口气,原来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他从澡堂里出来,看见自己的鞋子松掉了,他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是因为自己跑得太快了?因为鞋带不翼而飞了。但是这个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澡堂里怎么没人呢?然后他就抬头看见了走廊另一头的女生澡堂。仲祺的脑海里闪过那些破碎的片段,一脸苍白的女生,滴水的长发、浴巾,墙上用红漆写着的四个字:女生澡堂。 他走进了女生 澡堂,显然,那个女孩刚刚在这里洗过澡,空气中飘荡着某种沐浴露的芳香。他抽搐了一下鼻子,在一片氤氲中继续往前走,他在门口脱了鞋子,反正容易脱下来的,仲祺赤脚踩在冒着烟雾的微热水泥地上,一步一步往里走。 沐浴露的芳香,也是死亡的芳香。他看见了瑞希,有一刹那他没有反应过来,难道是瑞希练就了什么神功,会飞到半空中去吗?有那么几秒钟,他的思维并不在他的大脑里,他只是看见了瑞希悬挂在半空中,然后他猛然看见瑞希脚踝上绑着的鞋带,好像是有人刚绑上去似的。因为他看见,这并不是瑞希脚上的鞋带,他是穿着鞋子的。然后他像是被人抬起了下巴,仲祺仰脸向上看去,赤裸着上半身的瑞希,就这样从天花板上挂下来,飘摇在半空中。 他身边的一个喷头突然放水,迅速将他罩在了一片水汽之中,他听见了许多脚步声,有更多人冲了进来,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细流在脸颊上缓缓滑过。 他从浴室出来,魂丢了,行尸走肉一般。他走那么几步,就猛然回头,他想看见小小的瑞希,就站在那里,身形小小、笑容大大,但是什么也没有。他再转过身来,发现金子琪就站在他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金子琪就抽了他一巴掌。他带着痛问:“你干吗?”金子琪伸手又抽了一巴掌,仲祺似乎有所反应了,他叫了一声,“打得好,再来!”金子琪却不动手了,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仲祺一眼,然后离开了。 汇报演出不会被取消。 第二天的早会上,教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他点名叫仲祺出来,“有人找你,去办公室吧。” 他是能料想到的,那个人是瑞希的妈妈。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与那些风尘女子不同,她身上的美是沉淀下来的、静悄悄的、与世无争的。她很漂亮,他才想起来,瑞希也是好看的。教授轻轻掩上门,只留下他们两个在房间里。 仲祺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倒是她来安慰他,“也许这对他来说也算是解脱吧。” 仲祺点了点头。他其实知道所谓的解脱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他要装着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对待一份爱情,也是如此。他知道瑞希是喜欢他的,只是他向来对喜欢自己的人,一视同仁。被太多人爱了,他实在是无力回馈。 “瑞希这几天常常打电话回来,都与我说起了你,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见到你,我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仲祺啊,阿姨这 样不打招呼就过来,是有些冒昧了,但是阿姨太想瑞希了,我就在心里想,既然他把这样一颗心都扑在了你身上,那阿姨就来看看你,因为在你身上多多少少是有些他的影子的。这个是瑞希这些年记的日记,阿姨都已经翻烂了,他人没了,我放在身边也是徒生悲伤。你能不能答应阿姨,没事儿的时候就放在身边,看上一眼,我想这样的话,瑞希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仲祺啊,阿姨真的是好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当他告诉我这个秘密的时候,阿姨一定会微笑地抓住他的手,说:‘孩子,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 阿姨抓着仲祺的手,眼泪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仲祺本来想对这个悲伤的女人说一句对不起,但是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这个世界是荒凉的,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军训七天,生离死别,悉数发生。 大家都把希望寄托于最后的汇报演出,希望那个舞台上绽放出来的光芒与激情,能够重新召唤回来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勇力与希冀。世界不应该这样残酷,在他们毕业之后还是要去演美好偶像剧的,他们肩负着给这个有些破败了的世界带去美好的使命。人家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舞台上的回眸一笑,可知道台下这十年的人生路,是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漠漠清清。 教工会议上,教授提出来要不要取消汇报演出,没有人应和,高城拍案而起,“这次演出不能取消。”教授被高城有些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他仍旧是很从容地呷了一口茶,说:“那要不要我去献唱一首?” 第44章 汇报演出式追悼会 事实上,那天献唱的,只有唐木。汇报演出,活生生地被同学们演成了追悼会。唐木看起来也是真心实意这样做的,唱歌之前,他说:“这首歌献给瑞希。”他不愧是一个好演员,或者是,他不愧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演员。他是含着热泪唱完这首歌的,现场本来早已是哭声一片了,唐木的歌声更是唱落了更多的眼泪。许多人甚至都没有见过瑞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个晚上,认认真真地为瑞希哭一场。他的死,不只是他的离开,更是留下了让所有人都难以释怀的惆怅。少年想不明白生死命题,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仍旧不会懂得。其实生命中,我们常常是用很少很少的时间来思考生死,我们花最多的时间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想起来真是不值得。但是我们都是小小凡人,死会被遗忘,生会继续,这一夜为生命而流的眼泪,哦,眼泪也不过是几滴水,生命的河,纳着太多色彩。 唐木除了独唱歌曲之外,还留了几分钟的时间给sumi。 唐木说:“对一个刚与大家成为朋友,又马上与大家暂时告别的同学来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当着许多许多人的面来说说话,她一定会觉得很幸福的。有时候我们没有能力解救别人的痛苦,但是我们可以赐予别人小小的幸福。即使这种幸福只属于sumi自己,我们无法分享。我们可不可以大度一点儿,用掌声给sumi一些晒自己小小幸福的勇气呢?” 掌声中,唐木从侧幕拉出了sumi,几乎所有人都在真心实意地给予sumi最热烈的掌声。在这个晚上,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刀光剑影,真正的舞台不在舞台上,而是在观众席里,同学们、老师们、教官们都要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天下太平。 sumi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她接过唐木递过来的话筒,“谢谢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是的,死亡无法逆转,但是幸福可以被祝福,我想说,是不是罪过同样可以被宽恕。”她看向侧幕,在她上台的地方,所有人看见,唐木又领着一个人到舞台上来了。 全场的骚动有一刹那让仲祺觉得唐木领上台的是瑞希。显然,是他想多了,但是他定睛一看,站在台上的人,确实叫人大吃一惊。 是吴波。 仲祺本来还在翻看瑞希的日记,这一下便挺起身来了,他再一次对唐木刮目相看。他又觉得有些欣慰,因为这件事情,肯定也是有sumi的手笔的,他真的没有看走眼这个人。 唐木跑下台来,走向表演系的方阵,仲祺知道他是为谁而来的。显然,那个人自己也是知道的,等唐木走到眼前,李洛寒已经站了起来。唐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众目睽睽之下,李洛寒并不失风度,她抬起头,走到舞台上去。 她并没有看吴波,当他不存在,她走向了sumi,如果李洛寒的脸上也挂满了泪珠,那么sumi肯定会主动张开双臂,而现在,她只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的拥抱。唐木重新回到了舞台上,他拉着李洛寒走到了吴波的身边。 他看着吴波,“吴波,咱们说好的呢。” 李洛寒以为唐木上来就会对自己兴师问罪,不过现在听唐木的语气,事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于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波,看他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吴波面露难色,而唐木则是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吴波下定了决心,向李洛寒走了过来,李洛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吴波走了两步,就跪了下来。生生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请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洛寒的鞋尖。 看到这里李洛寒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两个导演的是这样一出,李洛寒差点儿也着了他们的道。不管这是谁的主意,这显然都是一步绝妙好棋,借着所有人对瑞希的追念产生的悲悯之心,所有人都会希望自己原谅他,毕竟与死亡相比,一次强奸未遂的过错并不算什么。如果自己没有选择原谅,那么,她就会与这个晚上唱了反调,她就会与所有人唱了反调。 已经哭肿了脸的sumi看着她,眼泪仍旧往下掉,唐木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只有吴波没有看她,但是显然,他跪在那里,比看着自己更叫人难以接受。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唐木的对手了,她闭上了眼睛。观众席里不知道是谁开始鼓掌,所有人开始有节奏地拍手,“啪啪啪”,一声一声、整整齐齐地响在她的耳边。 这是军队里单纯却十分奏效的招数。鼓掌,某某某,来一个。 只是李洛寒面无表情地走下舞台。她从来没有对掌声产生过这样厌恶的感觉。 “对不起,吴波,我只是无法原谅做了这件事情的自己。”她在心里说。 最不忍心听见你说,你变了。沧海变桑田,良人成生陌,世事辛艰,一颗心怎能一成不变。你说我变了,轻描淡写,你可知我看向你的眼睛,大雨垂挂眼睑,一句话如重锤入心,你没变,你已经,面目 全非。 六年前。 即使时隔多年以后,高城也一定会记得,那天晚上,李洛寒在自己面前举起尖刀的那一刻,刀背闪过的那道白光。李洛寒举着刀的神情,就像是捧着《圣经》一样庄重与神圣。以至于高城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夏天,也是有些冷飕飕的。然而,这把刀划过的是沈璐玥的脸庞,为她画下了一个永恒的咒语。 沈璐玥不该受此磨难的,她只不过是偷偷跑去了高城的寝室,明目张胆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谜底揭晓,原来那天在窗外偷窥的,便是李洛寒。 李洛寒像是折断一枝花一样的平静,站在一边静静地把玩着滴血的匕首,李洛寒说:“我所决定的事,即使我放弃了,我也不会允许别人质疑我,干涉我的决定。沈璐玥,你听清楚了吗?” 沈璐玥痛得浑身发抖,她咬着嘴唇,眼睛里杀出阵阵恨意,看得李洛寒心里一阵发慌,幸好,沈璐玥痛昏了过去。 然后有人跑了进来,看见一脸鲜血的沈璐玥,不禁失声大叫,李洛寒这时候也是一脸焦急,失魂地哀求着高城,“高老师,怎么办啊,你快救救璐玥姐姐啊,高老师,我求求你了,她再想不通,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高老师松了一口气,摸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叫人觉得奇怪的是,沈璐玥并没有站出来戳穿李洛寒的谎言,她脸上是永远留下了一道疤,看起来多了一些戾气,为人处世却多了几分温和。李洛寒没有避着她,她是不怕她来报复自己的,与自己过不去是什么下场,吴波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沈璐玥来找她,她并没有多少惊慌,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沈璐玥脸上仍旧缠着几层纱布,滑稽可笑,沈璐玥啊沈璐玥,她原先也算得上是个美人的,到现在,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看着自己的作品,差点儿都要笑出来了。 第45章 胖班长归来 沈璐玥主动开口了,她说:“洛寒,我是来谢谢你的。” 李洛寒吃了一惊,不过迅速平稳了心态,“谢谢我?哦,你说来看看要谢谢我什么呢?” 沈璐玥说:“你这一刀,解开了我心里许久的症结,叫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完美。所以,谢谢你。” 李洛寒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答了一句:“啊,不客气。” 沈璐玥伸出了手,笑着说:“那李洛寒,我们现在就是好姐妹咯。” 两只手,于是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不过洛寒,那把刀能不能送我做个收藏啊。” 一晃两年过去了,想来表演系真的是开门不顺,瑞希自杀,沈璐玥毁容,班长sumi被带走拍戏,两年后才能回来。高城回想起那段时间,他有些惊奇这样的岁月竟然被自己熬过来了,更让他骄傲的是,他的学生们也与自己一起走过来了,大学四年,已经过半。而对他来说,人生苦短,眨眼间,已到中年。 今夜失眠,包括想起沈璐玥,是因为自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高老师,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不,沈璐玥。”她的语气平平,像是许久未曾联系交情不深的老熟人一样聊天,她说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找高老师聊聊天,想什么时候请高老师吃顿饭。其实高城知道,这两年,沈璐玥一直与自己班上的学生接触,只是他们两个之间,没有打过照面。对于沈璐玥正在做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从不过问。他说没有其他事情,就挂了吧。说起来,竟然是自己有些憷她,他原以为她会离开这个圈子躲得远远的,但是她仍旧涉身于此,还杀了回来。高城在她的遣词与语气中捕捉不到一丝情绪,好像她现在不是一个女人,当然也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机器人。她的热血似乎都在那个晚上流光了,换了一个人。现在的她不就是当初自己在心里期望她所能成为的样子吗?但是这样的她让他觉得不安。 那天晚上,高城到底没有睡着,到天亮的时候,他听见了不知名的鸟叫声,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了。 高城到学校才想起来那几声鸟叫,是有预兆性的。他脑子里想着沈璐玥,把鸟鸣与她联系在一起了,是有些聒噪的。可其实不是,鸟鸣的预兆,与她无关。因为今天是sumi归来的日子。她的电影昨天才杀青,没想到今天就回学校来了。他多少是可以给自己一些安慰的,因为军训时候失去的几个学生,只有她 是能够回来做学生的,像是存进银行的钱,连本带利,终于要收回来了。 她单独来办公室找他,高城去倒了一杯水,反倒是他,有些紧张了。 sumi说:“我是与唐木商量好了的,拍完电影就了事了,后面宣传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概都不管了。这次拍电影我学到了很多,学到更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缺失那些基本功。所以虽然通过唐木的介绍,又有几个片子找上门来,但是我都推辞了,我还是先做一个好学生,再做一个好演员吧。如果没有经历大学四年的学习时光,一定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你能这样想,老师很欣慰。”高城坐在sumi对面,看着她。她比原来更大气了,虽然体形也更大只了,不过较之从前的无所谓,现在则是大方地让高城看。她说:“高老师,你这可不能怨我,要怪就要怪唐木,他说为了让戏剧性更加强烈,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是啊,唐木这个人,总是这样的,鬼点子很多。不过你跟着他拍戏,应该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吧。” sumi点点头,“是学到很多,你看我这个内存,都快撑不下了。” 高城于是像个坏坏的男生开始附和sumi的自嘲,哈哈大笑。 “高老师,你别一相情愿地以为我肯定很想很想瘦的。对,对于一般的胖子来说,肯定会很用心地去减肥,肯定做梦都希望自己变瘦。但是高老师,你是没有胖过,不,你是没有像我这样胖过的。所以你一定不知道胖到这个地步之后的乐趣呢。” 高城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事情,虽然师生久别重逢不应该想到这个,但是现在想到也好。迟早的事情,因为班长sumi开学伊始便去拍戏了,那班长的职位就顺给了sissi,那时候高城想,两年后的事情两年后再说吧,没想到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sumi真是在外面摸爬滚打了两年,眼睛毒得很。一眼看穿了高城。 “高老师啊,我听说sissi在班级里工作做得风生水起的,你放心好了,这次回来,我一定配合好sissi做好班级工作的。” 高城却说:“哦,你有所不知,现在班上的班长,是李洛寒。” 几分钟的沉默,sumi再次开口,她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高老师,咱们班级里有没有什么新闻说给我听听啊。” “你要听什么方面的呢?” “ 女生嘛,喜欢听八卦了,有没有滋生出一对小情侣来啊?” “这个还真有,不过就一对,你猜猜是谁与谁。” “金子琪与仲祺吧?” “对。” 高城并不奇怪sumi一猜即中,其实这个无须猜想,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说起来,高城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总之,等他与他的孩子们接触一些时间之后,他脑海里就闪过这样的念头了,这两个孩子,是应该要走到一起的,磁场契合,气味相投。而且,只有他们在一起,才能保护好彼此身上的特质吧。事实上,不负所望,他们走到了一起。 sumi站了起来,显然是要告辞了。告辞之前,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因为她往门外看了一眼,没有人走动。 她说:“高老师,最近我才晓得原来唐木是你的学生呢。” “呵呵,他也是人生出来、人教出来的嘛,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你觉得他应该像是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他虽然不是孙悟空,但是也要与孙悟空一样殊途同归了。” “怎么说?” “嗯,他有一封信要我交给你。你自己看吧。” 高城与唐木之间偶有联系,逢年过节,唐木也会发信息过来,但是他从来没有给自己写过信。高城有些好奇地接过信,有些潦草地应付了sumi的告别,他开始看信。 他是一夜没睡,看过这封信更是倦意全无,他站到窗口去看校园里过往的学生。当年唐木也是这样走过,当时的他与当时的自己,都不会想到,从这里出发的旅途,他可以走得那么远。高处不胜寒,远处不胜寂寞,这种心境,高城无法陪同唐木领略,一个老师最大的骄傲就是教出了唐木这样的学生,一个老师最大的心疼也源于此。 高老师,我打算出家了。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信上的一句话。 第46章 谢谢你了 07级表演系的同学为sumi的归来举行了欢迎晚会——去火锅店大吃一顿,之后去唱歌,高老师请客。金子琪没来,不过她倒是发信息给sumi了,说今天自己有事,实在不能过来,改日请sumi吃饭。sumi便想,那仲祺应该不会来了,没想到仲祺却是来了的。说起来,仲祺这两年,绝少参加班上同学的聚会。可是他发现,两年了,虽然sumi不在身边,但是自己军训时候对她的亲近之意依然还在,这种亲近之意可能还有再上一层楼的趋势,使得他只身亦要前来。有同学甚至打趣道:感觉你与sumi一样,也是在外面拍戏拍了两年,才回来的呢。 sumi看见高城,知道他看过那封信了,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那边sissi开始唱歌,有人开始欢呼,声浪卷过,sumi也就没法开口了。许多同学走过来欢迎sumi回来,高城就悄悄走到一边去了。sumi面带笑容迎接每一个上来打招呼、敬酒、拥抱的人,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仲祺。灯光扫过他的脸庞,忽明忽暗的。有那么一刹那,sumi一晃神儿,以为是唐木来了,但是她马上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分明就是仲祺。他们两个,长得并不像,或许都是因为好看,所以就混淆了吧。 “嘿。”她主动跟他打招呼。 仲祺走了过来,两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没有偷懒,因为时间将精致的仲祺打磨成了一个俊朗的少年,她很欣喜地看见他的变化。变化的不仅仅是外貌上的,还有他的气场。他的眼睛不再弥漫着大团浓雾,那是矫情的忧伤,原来他脸上也可以有舒展的笑容。看来一个男人沉浸在爱情之中,总是会发光的。 “她呢?”sumi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神经质,许久未曾说话,上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个第三者。 仲祺倒是诚实,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与她吵架了,她大概算到我今天会来,就没有过来。”他撒了一个谎。 “哎,女生嘛,你要多让让她。不过话说回来,你是真的要敬我一杯的,怎么说当初也是我让你们跨出第一步的。” 仲祺于是说:“那谢谢你了。” 碰了一下酒杯,啜了一口。sumi倒是喜欢这样,张弛有度,一口喝光,反而显得见外了。 可能不见外,也是她的一相情愿吧。因为sumi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的,虽然彼此都有好感,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一段实质性的友谊。他们都看着自己手上的杯子 ,一时间没有话说。然后sumi听见仲祺说了一句,虽然音乐声震耳欲聋,但她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仲祺说:“她怀孕了。” sissi的歌声传来,她在声嘶力竭地唱着《青藏高原》,盖过了sumi的一脸惊愕。但是她马上发现自己给出表情仍旧是太早了,因为接下来仲祺又说了一句:“可惜不是我的。” 她怀孕了,但孩子不是我的。这些短语迅速会聚成一个透明的拳头,朝着sumi的胸口,来了那么一拳。她觉得有些胸闷。她几乎可以确定,在仲祺看似平静的口气背后,一定暗藏着强烈的委屈、难过,与愤慨。 sumi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这句话给带走了,她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仲祺说:“因为我没有与她发生过关系。” 仲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示意sumi身后有人在叫她。而sumi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仲祺的眼睛,想看见他突然眨眼,然后拍着她的肩膀说:“哈哈,傻sumi,我骗了你呢。”这是唐木常用的招数,在剧组的时候,有一次唐木就是这样对她的。买了一束鲜花,半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对她说:“我好爱你,你嫁给我吧。”哪个女孩子面对唐木深情的告白不稍微动心一下呢?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假的。果然,唐木马上笑场了,“哈哈,sumi,我怕我再不收场你就要说‘ido’了。”被唐木这样捉弄,奇怪的是,sumi并没有生气。她现在也是,希望仲祺只是捉弄她一下的,但是并没有。仲祺的眼睛里没有了大雾,却闪过了一滴泪珠,他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她的身后,叫sumi不要怠慢了人家,有人在后面等了很久。 sumi满怀心事地走向舞池,以至于sissi朝她奔过来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钻进sumi怀抱里。 “想我不?”sissi撒娇道。 “想,怎么能不想呢?” “想我还自顾自地与帅哥说话,不理我了。” “那可不是,最重要的人总是要留到最最后面来见的嘛。” “哈哈,果然是老班长,就是会说话。”sissi说。 sumi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两个身上,很应景地,有人点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没有人唱,旋律独自播放着。 sissi挽着sumi的手,她手上还拿着话筒,开着的,她关怀道:“ 大班长,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到时候咱们班级一定要组织包场去看的。” sumi觉得自己被sissi搀扶住的右臂石化了,血液都变成冰冷的石子,一粒粒排列在血管里,她觉得自己的手很重。不过她仍旧是亲昵地把sissi往怀里拉了一把,“你这样说话可真的是在抽我耳光了。可别叫我班长了,不然李班长听见了,可是不好的。” “哎,sumi你千万别这样说,就是李班长授意我这样叫你的,而且大家也都这样叫你。这两年你不在,所以洛寒呢,就多担待点儿,现在你回来了,班长的位置自然还是由你来坐的。放心好了,sumi姐,我是副班长,我会来辅佐你的。” “不成的,她做了两年,得心应手了,还是请sissi你转告李大班长再委屈两年吧。” “这不行的,sumi姐你看哦,这个就像是古时候大户人家纳妾一样,早一天进门就是大。而且与sumi姐比,我总是小的那一个嘛,sumi姐你不愿意管班级里的事情那就不管,毕竟让你来做一些打杂的事情也不合适的,但是名分上,你就是大班长。好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咱们不要争了,来,来,我们唱歌吧。” sumi看着sissi,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天蝎座的女生,当初落选了班长,可以拿针来刺她屁股,现在却愿意全心全意做李洛寒的傀儡,看来这个李洛寒,是真的不简单啊。 第47章 金子琪怀孕 如果吴波没有出现的话,虽然有金子琪怀孕的事情在,还有sissi帮李洛寒似推实拿班长职位的一茬,对于sumi来说,这个晚上,还是相对来说比较美好的。 她看见了吴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军训汇报演出前的那天晚上,吴波找到了她。那时候在高城的办公室里,她正在与唐木讨论电影剧本,门被吴波推开了,他背着行李包,一副要离开的模样,让他们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事后想想,那可能是教授给出的主意。 当然,吴波当时并没有那么说,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吴波那段看似发自肺腑、催人泪下的演说,她与唐木也不见得会去帮他。 “二位,打扰了,我乞求你们给我五分钟说话的时间,说完我就走。刚刚我就打算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鬼使神差地,离开之前我去了一次灵堂,虽然我与瑞希不怎么熟,但是他毕竟也做了几天我的学生。他这样走了,比我可怜多了。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照片,看着青色的烛火在跳动,我突然就很害怕,不管我之前在部队里有多少英勇的事迹与传说,我仍旧只是一个怕死的凡人。我就在想,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后悔自己今天晚上就这样一走了之了。我应该是要做点儿什么的,我不想离开这里,其实除了死亡,其余的事情都是有回头的可能,我想回头。哪怕回头是火海,我也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我知道,你们肯定要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有些事情我想你们也是明白的,可是有时候真相一点儿都不重要,我摊上了,是我运气不好,但是我不想就这样认命。” sumi是见不得别人哭的,其实在吴波第一滴眼泪掉出来的时候,sumi就心软了。她想帮助她,但是自己的力量又太渺小,她于是看向了唐木,她知道,自己向唐木投去这不经意的一瞥,实际上是在施压于唐木。他是有力量挽救他的,sumi知道自己是有点儿不知好歹了。所幸唐木并没有叫她失望,他放下剧本,“你别哭了,咱们讨论一下怎么帮你,效果会最好。”他们最后想出来的这一招,算是上上之策了。众目睽睽之下,吴波的道歉可以不被原谅,班长sumi的面子可以不给,但是唐木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吧,再说狠点儿,瑞希的面子是要给的吧。没有想到李洛寒心硬,并不吃这套,而且接着李洛寒反而变本加厉,把沈璐玥叫到高城的寝室,接着沈璐玥就出事了。吴波的重生计划,算是以失败告终。 吴波没有再来找唐木与sumi道谢,唐木与sumi反而也是谢谢 了他的失礼,因为再也无法面对。虽然相助是好意,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以成败论的。她以为此生与他再无见面的可能,或者再见面,会感叹人生无常,也差不多是相对无言。就算是假想过一千种可能,也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样一个晚上,西装革履的吴波,会捧着一杯红酒,在灯光摇曳,在歌声起伏里春风满面地走向自己。 “吴波。”sumi无法假装已经将他忘记。 吴波把手指放在sumi的嘴唇上,他更为迷人地笑了,“现在大家都叫我anthony呢。” 吴波,哦,不,anthony拉着sumi到了一个僻静的卡座,“想喝点儿什么?我请你。”他招呼服务员过来。sumi说:“我要一杯冰菊花茶。”吴波以为她是要喝洋酒的,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但是也让他叫好。 “果然是与唐木拍过戏的,与那些小女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我也来一杯冰水吧。” 饮料端了上来,sumi喝了一大口,稍微冷静下来一些,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是有些失常的。今天本来就是来看许多故人的,吴波看起来也算是事业有成的样子,难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想通了,问他:“anthony现在在哪里发财呢?” anthony将酒杯放下,用手在半空中画了一圈,最后落在茶几上,他的手指关节敲了那么几下,“我就在这里发财啊。” “这里?哦,这个ktv是你开的呀。” “不是不是,还没这个能耐。现在这个社会,都是要靠贵人提携的。当然了,谁都没有sumi你的运气好,碰上了唐木呢。我用来吃饭的,就是这个地盘上的这群人呢。” “这群人?”sumi听得有点儿糊涂了,“包括我吗?” “你看,这就说到点子上来了,我这不就正在邀请你吗?” “你倒说说看,怎么发财呢?”sumi四处看了一下,她在找高城,但是没有找到。 “你在找高老师吧?来之前我们与他打过招呼了,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冒昧地过来。” “你们?” “对啊,哦,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呢,就与她一起开了一家演艺经纪公司呢。” “她,她是谁?” 不过这个问题不需要anthony来回答了,因为她的名片被他递了过来,sumi终于知道为何高城会 给吴波开绿灯了。她,就是——沈璐玥。 anthony压低了声音,“我今天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不敢当,不敢当。”sumi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有什么不敢当的,只有想不想当。” sumi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尴尬地赔笑。 anthony再往sumi这边坐近了一些,sumi有些不自在地往里缩了缩。她非常迫切地希望这时候有人能够过来找她,再不济,有人路过也好。可是大家都像约好似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家都知道这边吴波与sumi说着话,但是事不关己,无须掺和。 “sumi姐,你要不给我说说你与唐木在片场的趣事呗。” “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sumi姐你就不想听听我这些年的故事吗?” “要不回头咱们约在咖啡馆里聊?” 吴波又靠过来了一些,他差不多是贴在sumi身上了,他笑了笑,“sumi姐,你不要不高兴哦,一般回头再说,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sumi再也忍不住了,她拍了拍吴波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终于是憋住了没说。她站起来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个西装革履的吴波并没有那么简单。她之所以愿意与他在暗处小酌一杯,完全是带着当年李洛寒坑害他的歉意。其实这份歉意与她并没有直接的牵连,只是她带着一颗悲悯之心,有些自作多情地揽过了原本属于李洛寒的罪过。当初与唐木答应帮他也是,现在也是。但是显然,现在的他,变换的不仅仅是名字了。 第48章 女生间的八卦 anthony随着她一道站了起来,“sumi姐,您这是干吗?要走我走嘛。”他把sumi重新按到座位上去,他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他又说了一句,“要走也是我走嘛。” 虽然吴波在sumi这里吃了闭门羹,但是他并没有灰溜溜地走掉,反而带着微笑与同学们一一道别。更让sumi诧异的是,同学们都十分友好地与他告别。 sumi独自坐在那里,她突然想到了仲祺,她很想找他聊一聊,不聊自己,聊一聊他心中的苦闷也好。因为这一刻她觉得一切变得好陌生,自己似乎已经不是这个集体里的一分子了。然而不见仲祺的身影。她想回到军训的时候,虽不堪回首,却亲切真实。她没想到,这个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晚上,自己却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她置身于狂欢之中,却也置身于狂欢之外。 sumi怎么也没有想到,到最后,过来陪自己说话的竟然是sissi。 “人差不多都见全了吧。”她没有像吴波一样,选在她身边坐下,她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她明明是知道李洛寒今天没有来的,这样说,无非是想聊聊她了。既然人家这时候拯救了她的冷落,她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话题,女生之间八卦一下也是正常的。 “我还以为以李大班长的决心,什么事情都要被她做到的,没想到在仲祺身上,是摔了跟头了。” “这说明有些事情,不一定在于人为啊,很多事情都是天注定的。你不知道,李洛寒确实是没少下工夫,我们开玩笑都说,以李洛寒的付出,一座城都能攻下了,但是一个仲祺,却没有搞定。后来我们也都说,仲祺之所以那么快就与金子琪走在一起,很大程度上要拜李洛寒的穷追猛打让仲祺焦头烂额所赐。祸不单行,李洛寒追求仲祺失败后,她爸爸也出事了,这两件事情一起叠加到她身上,她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先前李洛寒来考戏剧学院,包括她自己,可能都觉得是带着几分玩票的性质。毕竟戏剧学院里很多孩子毕业出来奋斗一生所能得到的,她在进学校前就已经拥有了。她无欲无求,对生活与表演都已经麻木了。她得不到仲祺也不能说是坏事,至少她找回了自己。再后来她爸爸出事了,商人嘛,今日里风光,明日里可能就是深陷囫囵了。但是出了这些事,她倒是很平静的,只是一心就去演戏了。往日里她得罪过的人,这时候都是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但是我呢?天性善良,总归还是让她做着班长的,因为我在等sumi姐你回来啊。” “哦,对,我听高老师提起过,说她现在是没日没夜地在排练,叫我过一阵子去好好看看呢。没想到是有这个原因的。” “看排练可以,正式演出还说不准呢。”sissi说。 “怎么说?” “班级里又不是她们一队人马在排戏,我所知道的,就有好几组同学在排练着呢。你也做过班长,应该明白的,一碗水还是尽量要端平的。所以要么是高老师说错了,要么就是你听错了,真正能代表我们班级出去汇报演出的,现在还没有定呢。” sumi这才明白过来,sissi先前在众人面前放低的姿态,并不是真正的sissi,现在的sissi,才是真的那一个。 sumi说:“你与我说这个,不怕我回头告诉李洛寒吗?” sisssi却说:“sumi,你就凭着良心说,我与金子琪,比得过李洛寒与林彤吗?” “林彤?” “哦,不好意思,忘记与你说了,那时候瑞希不是走了吗,我们班级就多了一个插班生,叫林彤。我告诉你,这个人才是李洛寒的走狗,当然,这么说也难听了点儿。我这个人文采不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种关系,不过等你真看到了之后,你一定也会这样觉得的。” sissi还要再喋喋不休地说下去,sumi已经无心再听了,比之于这些,她更想听听沈璐玥和吴波这两个人的故事。 “哎,sissi,你能和我说说沈璐玥与吴波的事情吗?” 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背叛、杀戮,这个世界也存在着誓言、忠贞与保护。这个世界什么都有。而有时候我们觉得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什么都不是,那是因为我们爱了,在爱面前,一切都是卑微的,一切都是不足道的。 仲祺是在聚会一半的时候走掉的。他想与sumi多说点儿话,但是吴波缠着她,更重要的是,他要赶着去电视台录制一档节目。 他并不热衷于这些,只是碍着高老师的面子。高老师说:“这个节目的导演,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的师哥,现在还在试用期,你去救他一把吧,不行的话,高老师我就亲自上阵了。其实你去一下也挺好的,就当做是一次生活经历也不亏。”高老师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只得答应下来。 录制这个节目,还把妹妹与花花都从外地叫了过来。这些年,他与花花一直是有联系的,只是他许久没有联系妹妹了 ,两个人都像是遁入深海的鱼,各自游开,相忘于汪洋。他差点儿快忘记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了,有时候翻看手机,看见她的名字,想给她打电话,却觉得拨通后要么是无话可说,要么说的那些台词,他都能一字不差地倒背下来。 “最近过得怎么样,都好吗?” “好的。你呢?” “还行。要照顾自己。” “嗯。” “那你忙吧。” “好。” 其实也都不忙,喊着无聊,可是与旧相识,曾经无话不聊,而现在真的是无话可聊了。这样一想,就不想联系了,他偶尔会去看她的微博啊博客啊,网络发达了之后,你可以默默地关注一个人,不动声色的。她过得并不好,这是他当初就预料到的。他当初就说好不会去安慰她的,而事实上,她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因为她是身陷泥淖,暂未沉沦,她是当局者迷,所以并不觉得所经历的有多苦大仇深。他冷眼旁观,看她被折磨得锐气尽失、灵气全无。她千山万水都走过,多少苦都吃下来,觉得这就是爱。所谓爱,便是付出,便是牺牲。 他到底还是联系了妹妹,说是录制一个节目,邀请她过来。妹妹听见他的声音就哭了,“哥,我分手了。”其实她都已经分手快半年了,只是一直忍住了,到现在才有机会让她痛哭流涕。仲祺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他最后只听见妹妹说:“原谅我,带着一身的伤痕来投奔你。” 第49章 用恋爱的方式经营友谊 她来的时候,仲祺并没有去接她,因为金子琪出事了。 仲祺是在去接妹妹的路上接到沈璐玥电话的。 “恭喜你。”她在电话那头不阴不阳地说。 “恭喜我?” “你要当爸爸了。” 仲祺没有心情开玩笑,“你说吧,什么事情?” “我说了呀,你要当爸爸了。我现在在医院,金子琪刚做完检查,怀上了。” 仲祺冷笑了一声,“可惜我们没有上过床,谢谢。” “你开什么玩笑?不过我管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而且这并不影响金子琪已经怀孕了的事实,我们在第二医院,你快过来吧。” 沈璐玥挂断了电话,仲祺愣了一会儿,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司机,掉头去第二医院。” 金子琪果真怀孕了,让仲祺觉得气愤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气愤。他只是觉得心烦,他知道,作为金子琪的男朋友,发现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而孩子不是自己的,是应该有所反应的。可是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他只是觉得可笑,他很想大声笑,这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却郑重其事地出现在这里。 金子琪很淡定,看了他一眼,说:“来了啊。”她没有用内疚亏欠的眼神看着自己,也没有带着做错事后那种虚张声势的强硬气势,只是淡淡的,又问了一句,“你不是接你妹妹去了吗?” 他说:“哦,花花提前到了,我让她帮我去接的。” “嗯,你看我这边自己也有点儿事情,我就没时间陪你去招待她了。” “你自己照顾身体要紧,我这几天也忙着,不能陪你。” 客客气气的,他们两个都不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一边的沈璐玥再也听不下去了,“喂,你们两个别这样行不?” 仲祺与金子琪一起带着疑惑的神情看着沈璐玥,他们的表情好像在问:我们怎么了? 沈璐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就都坦诚一点儿嘛。金子琪,仲祺说孩子不是他的,是怎么回事?” 金子琪点了点头。 “你们就一次都没有?”沈璐玥似乎对此耿耿于怀。是啊,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来说,守着仲祺这样的大帅哥,竟然一点儿腥水都没有沾到。同样,对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孩子来说,守着金子琪这样的大美女,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竟然 可以无动于衷,这两件事情都叫沈璐玥觉得不可思议。 金子琪并不想纠结于此,她说:“你别奇怪,我们连牵手都没有过,除非彼此看了一眼就能够怀孕,否则我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仲祺的。” “那是谁的?”沈璐玥瞪了仲祺一眼,既然孩子不是仲祺的,难道仲祺不想知道真相吗?仲祺躲不开沈璐玥揪心的目光,只得也问了一句:“那是谁的?” 金子琪说:“你只要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要你负责,所以你可以回去招待你妹妹了。沈璐玥,你帮我送送他,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璐玥愣头愣脑地说:“他是你男朋友哎!” 金子琪有些被气晕了,“那你把这孩子他爸是谁告诉他啊。” “我、我……”沈璐玥突然开窍了,“我哪里知道啊。哦,仲祺,有时候并不一定什么事情都要求一个水落石出嘛,你先早点儿回去吧。” 沈璐玥突然的转变,仲祺觉得有点儿可笑,显然这件事情是沈璐玥摆了乌龙,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既然可以让他脱身了,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仲祺走掉之后,金子琪狠狠瞪了沈璐玥一眼,“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啊。” 沈璐玥有些灰头土脸的,“对不起,这不是你出事了,我一个女流之辈,一下子心慌嘛。平时我与吴波都这样叮嘱你们,叫你们小心一些的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说无益,快联系个医生帮我堕胎吧。”金子琪掏出一根烟来,沈璐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着了。 仲祺赶到宾馆的时候,花花与妹妹正坐在床沿上手拉着手聊天。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故交,也许是因为都在仲祺身边,有了几分牵连,更容易亲近些。两个女孩子都大方地打趣道:“怎么不见嫂子呢?”仲祺鬼使神差地就帮她撒谎了,“她最近两天排戏很忙,不能亲自过来招待你们呢。” 仲祺本来想说自己挺累的,叫她们两个早点儿休息,不料电视节目组的几个工作人员赶了过来,已经在路上了。妹妹接着电话,谈笑风生的,好像已经挺熟识了,妹妹向仲祺解释,“是他们联系我的,说第二天要录制节目,有些流程要好好对,我就让他们过来了。”她一副兴冲冲的样子,摆出主人翁的姿态,指手画脚的。 仲祺突然就有些掩饰不住的不高兴了,“那你们两个对台词吧,我要早点儿回去休息了。”妹妹并不喜 欢他,他的情绪不会影响到她,她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己玩手机。倒是花花,仍旧是好脾气地圆场,“仲祺,你看我们又不是来上海玩,是特地为你过来的。你妹妹还失恋了,你怎么也要谦让一点儿啊。”仲祺本来想说,他其实并不想做这个节目的,只是这也与花花和妹妹没有关系啊。仔细想想花花说的是对的,于是口气就软了下来,“嗯,那我去给你们买点儿夜宵。” 这一期的节目是讲述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换个角度说,就是探讨男女之间有没有纯正的友谊。比如仲祺与花花之间,仲祺与妹妹之间,算是纯粹的友谊呢?还算是到不了爱情退而求其次的友谊呢? 那天后来电视台的几个工作人员过来,让仲祺先回去了,说有仲祺在,两个女生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仲祺有点儿担心,总觉得丢下两个女孩子不好。花花说:“你就回去吧,我每十分钟就给你打个电话。”花花还真的打了几个来,在电话中能听见妹妹爽朗的笑声,仲祺说:“你不用打了,有事情再打过来吧。”一夜相安无事。 仲祺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sumi就回来了,而且高城还特意给她办了一个庆功宴,有那么多事情在,他也没法一一与sumi解释。那么多事情,他却只把金子琪怀孕的事情告诉了sumi,仔细分析,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告诉sumi,只是想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他是把sumi当做自己人。这种心思很奇怪,因为他甚至没有与花花和妹妹说。不过,他也没有告诉sumi自己接着要去录制节目了,可能是觉得说这个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吧,特别是在sumi面前说这个。 吴波缠着sumi说话的时候,sissi过来找他了。那时候他正一个人走在舞池里,大家都在扭来扭去的,只有他像行尸走肉一般。sissi过来抓住了他,给他递酒,他一饮而尽。sissi说:“你很忧伤嘛。”仲祺说:“还好。”sissi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哎。”仲祺说:“什么?”sissi说:“我就觉得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像是唐木啊,像是你啊,你们这些帅哥现在的口味真的都是太奇怪了。我没有恶意的,但是正常男生不是应该会更喜欢李洛寒这样的女生而不是sumi吗?”仲祺说:“哦,那你就当做我不正常好了。”sissi说:“你对sumi那么好,不怕李洛寒不开心吗?” “对不起,我的女朋友是金子琪,不是李洛寒。” “呵呵。”sissi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 微笑。 第50章 情有可缘 他带着一些酒意赶到电视台的时候,花花与妹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而且两个人都化好了妆。他是看惯了身边漂亮的女孩子,对妆容姣美的女生并无一点儿心动,只是他没有想到,花花与妹妹化妆之后,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说是大美女并不为过,他感觉到这个节目并没有太多的善意。因为女生越好看,大家会越发关注,他们到底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这样的帅哥美女之间,难道真的只有友谊吗? 而妹妹,在妆容与灯光下,更是光彩照人。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适合在摄像机前生活,她的一笑一颦、她的婀娜多姿、她的凹凸有致,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欣赏的,比如仲祺,比如她那个该死的男友。但是摄像机不会,摄像机最诚实了,一五一十地向这个世界展示着她的美丽。 仲祺与花花对视,花花永远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她示意仲祺,妹妹是小孩子,平时不太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场面,就让她玩得开心点儿吧。仲祺用眼神表示明白,花花就会心地笑了。仲祺坐在化妆镜前想到自己与花花之间虽无言语却能把这些意思通过眼神都给表达出来,就觉得好笑,这种心意相通,叫他觉得有趣,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大家也都在忙着,没有人理会到这边有人发了神经。 化妆师过来了,是一个帅小伙,惊叹仲祺的皮肤是那么的好。他说如果嘉宾皮肤都这样好的话,那他们化妆师就要失业了。仲祺只能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他看着化妆师看他的眼神,有些熟悉,仔细想想,竟然想到了瑞希。想到瑞希,仲祺难免又是一阵伤神,但是伤神归伤神,往事远去了,即是瑞希活着,他也只能叫他伤心。化妆师很仔细地摆弄仲祺的头发,仲祺突然听见他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感觉到一张纸片被塞进了他的口袋。化妆师还在他的后颈上掐了一下。他有些发懵,一下子石化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幸亏这时候主持人慕容老师过来了,她也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在上海,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上戏毕业的。所以今天她听说有师弟过来了,特地来后台打个招呼。她看到仲祺,也是忍不住轻轻发出了一声赞叹,“哟,这小赤佬哪能嘎好看。”然后她便觉得今天的节目很有意思了。“加油。”她说。临走前她叮嘱了化妆师一句:“我师弟,你别乱来哦。”化妆师显然恶名在外,只能尴尬地笑笑。 仲祺没有想到,在后台竟然还看见了吴波。他知道这几年他在做许多经纪人的工作,而且还真是无处不在,先前在宴会上,他也是看到了他,不 过没有去打招呼。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曾经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吴波,居然可以变成现在这样的油嘴滑舌。仲祺上完厕所回来,看见吴波正在安慰化妆师。 等仲祺进来,吴波连忙迎了上来,把仲祺拉了出去。 吴波把仲祺带进厕所,看四下没人,塞给仲祺六个信封,“这是你们的通告费,我特别给你们要了a级的。”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厕所隔间就有人推门出来了,抬头看见吴波往仲祺手里塞钱,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尴尬说:“你们忙,你们忙。”吴波想要解释,那人已经闪出去了。仲祺只是觉得电视台真是个是非之地,他觉得好累,希望这一切能够早点儿结束。吴波把钱放进仲祺的口袋里,低声道:“回头请我吃饭啊。”仲祺说:“怎么是六个?”吴波笑笑,“你就拿着吧,还跟钱过不去吗?”仲祺接过了,客套了几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对了,金子琪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他只是因为吴波与沈璐玥的关系,心血来潮地问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捕捉到的竟是吴波眼睛里快速滑过的慌张。吴波现在真的是老油条了,迅速平稳了情绪,反问道:“金子琪什么事情?”现场导演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有工作人员在外面叫仲祺候场去了,仲祺只是认真地看了吴波一眼,并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候场的时候舞台监督问仲祺紧张吗,仲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紧张吧,好像很丢脸,说不紧张吧,人家不相信,以为你在装淡定呢。仲祺于是没有说话,开场音乐响起。 伴随着开场的音乐,慕容老师的话语传来,“情不知所起,让我们探个究竟。欢迎收看《情有可缘》。今天我们探讨的话题是,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可行吗?换句话说,男生与女生之间真的有纯洁的友谊吗?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系草,也是我的师弟,仲祺同学,还有他的几位红颜知己,一起来聊聊这个话题。那这些嘉宾呢,我们分批请到舞台上来。首先我们要介绍给大家的是仲祺七年不痒的一个好朋友,还有仲祺所说的一个妹妹,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在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掌声有请她们。” 仲祺在台侧看见光彩亮人的花花与妹妹走上了舞台,落落大方的。慕容老师与她们握了握手,仲祺注意到妹妹特别给镜头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三个人一起坐了下来。 慕容老师让两个人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慕容老师问她们两个:“你们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妹妹首先回答了,“相信啊,我与仲祺之间就是。” “哦?那你们彼此之间没有互相爱慕过吗?我知道有很多男生女生之间认作哥哥妹妹的就是因为做不了情人于是退而求其次的……” 妹妹很有风度地打断了慕容老师的话,她挺起了胸膛。仲祺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竟然穿了低胸的礼服。那两个肉蒲团说:“我不知道仲祺有没有喜欢过我,反正我是一直当他是朋友的啦。” 慕容老师看着手中的题词板显然是吃了一惊,题词板上写着:热烈追过仲祺,被拒绝,之后仲祺认其做妹妹。她注意到热烈两个字,追过仲祺与热烈追过仲祺显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点慕容老师相信她的团队是字字斟酌的,而且这两个字还特意加粗了,显然编导是暗示她往这方面把话题扩散开来。可是妹妹的回答滴水不漏,就把这个话题直接给枪毙了。慕容老师惊愕之余,很快调整过来,硬是把话题重新拐了回去,“仲祺是一个很帅气的男生,我与他短暂接触下来也觉得他挺有内涵的,这样一个男孩,你为什么就没有动心呢?” 第51章 心理专家的分析 “不能说他长得很帅,有气质就一定要喜欢的吧。对吗,花花?”妹妹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把皮球丢给了花花。 花花有些走神,显然她也有点儿吃惊,当年那样喜欢仲祺的妹妹竟然在台上这样说。难道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被拒绝了有那么丢脸吗?但是当问题丢给自己的时候,她开口竟然也是,“喜欢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的。仲祺是很优秀,但是我不喜欢帅哥,没有安全感呢。” 花花说完之后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两个女嘉宾都不承认自己喜欢过仲祺,这让慕容老师有点儿难堪,不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显然对与这样的局面也是有预案的。所以慕容老师并没有太惊慌失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仍旧是优雅地微笑,“好的,在请出我们帅气的男嘉宾之前呢,我们先来看看这样两个故事。” 忧伤的背景音乐,仲祺的心突然怦怦乱跳,他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他在背投上看见了一幅黑白照片。 瑞希。 仲祺咬着牙,气得发抖,一时间只觉得胸闷,大脑一片空白。妹妹与花花否认对自己的情感,并不叫他气馁,人生艰险,不过如此。但是现在搬出瑞希来做节目,则叫他悲愤交加。而花花与妹妹一样,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慕容老师悲伤的语调传来,“大家在屏幕上看到的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瑞希,他是仲祺的同班同学。但是,在刚入大学军训的时候,他就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我们节目组呢,经过瑞希妈妈的准许,拿到了瑞希的日记。现在我们把几页日记扫描了下来,上面满是他对仲祺的爱慕之情。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离开了我们,我们扼腕叹息。同时,这份情却叫人肃然起敬。勇敢地去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并且把这份情大声地说出来(仲祺注意到妹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这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啊。” 仲祺一直紧锁着眉头思考,这个笔记本明明是在自己手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吴波搞的鬼。吴波前几天来过宿舍,说是等另一个同学,要带他去见一个客户。仲祺着急去上课,就让他待在寝室了,想来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拿,却没想到瑞希的那个日记本就这样被拿走了,而且还用这样的方式来展现。慕容老师还道貌岸然地说征求过瑞希妈妈的同意,简直是放屁。 他有一刹那想冲上舞台,把花花与妹妹都拉下来,他看到她们两个脸上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她们不 是同谋,但是她们乐在其中。前面两个人都说从未喜欢过自己,他倒觉得还好,女生总是矜持的嘛。而现在,她们仍旧是带着十分的精神一起去聆听瑞希的爱意,让仲祺感到好陌生。台上台下都是老朋友、旧相识,可是仍然叫他觉得好孤独。 灯光再次亮起,慕容老师的情绪也被重新点亮,她再次提问花花与妹妹:“看了瑞希的日记,对于仲祺的感情,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花花往台侧看了一眼,仲祺在暗处,她是看不到的,但是仲祺知道,她是在找自己。他听见花花说:“要说不对这样的人动心,应该是自欺欺人吧。只是我在动心之前,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值得更好的女人,我就不要自不量力了吧。” “谢谢你的诚实。”慕容老师眼睛里放出了光芒,“那你承认自己是没有资格喜欢仲祺,所以才没有喜欢他的吗?” 花花迟疑了一下,要一个女生在舞台上承认这点,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她仍旧点了点头。仲祺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辈子,能够有一个花花,对他来说,值了。 “也就是说,你是认为男女之间是没有纯粹友谊的了,友谊不过是爱情的替代品罢了。”慕容老师补充道。 花花并没有说话,慕容老师点了点头,转而去看妹妹,妹妹有点儿尴尬,不过仍旧嘴硬道:“我觉得男女之间是有纯洁友谊的,比如我与仲祺之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微笑着看了花花一眼,说,“虽然我没有花花姐认识仲祺的时间那么久,但是我想我与仲祺之间的友谊也算是深厚了。” 慕容老师只是微笑,并没有着急下结论,“好的,我们现在有请对面的心理专家来分析一下两个女生的心态。特别是仲祺的妹妹,她到底是与仲祺真的保持着纯洁的友谊呢,还是背后有更多的故事呢?” 为了节目的效果,两个心理专家也是各执一词,充满激情地讨论了十分钟之后,仲祺知道,慕容老师要抛出下一个包袱了。他没有料想到的是,竟然是,这个包袱。 人生像是舞台,在舞台上,很少有人把戏演砸了。但是再完美的演员,也不见得在人生大戏结束的时候也能够笑容满面地在掌声一片中出来谢幕。我们是算计不过上天的,所以我们也演不好苦短人生。上天给我们仅有的小小福利,就是那若即若离的爱情。 空旷的舞台。 两个木桩。 两束定点光。烟雾缭乱。其中一个木桩上坐着 金子琪,另外一个木桩上坐着的,竟然是自己。金子琪白衣素袍,光脚盘坐。她没有化妆,仍旧很美,女人美到了这个地步,也就不会招来其他女人的嫉妒了。自己是心气那么高的一个人,竟然对金子琪没有太多妒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姣好,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时光悄悄地,好像也停住了。 她才发现这是在舞台上,因为金子琪竟然开始正儿八经地说台词了。 金子琪闭着眼睛,光打在她脸上,一层一层荡漾开来,这些光晕开成了花骨朵,种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打了一个激灵,自己应该要认真演戏的。且看金子琪开口第一句,说的是什么。 金子琪说:“你懂茶吗?” 她竟然答了一句:“我是女人,女人是水,用来煮茶的,怎么会不懂茶呢?” 金子琪笑道:“我也是女人,我不就不懂茶吗?” 她说:“你不是一般女子。” 金子琪说:“你才不是一般女子,你看我们手上的茶杯,你的是上好佳玉,我的不过是一颗石头。” 她这才发现她们中间多了一个石凳,上面摆着两个茶杯,自己的这个还真是晶莹剔透,非同常玉,而那边的就是粗糙糙的一个石杯子。她觉得有些意思,喝了一口茶,茶香四溢,竟然还带着点儿酒香。她说:“难道杯子里盛着的是不一样的水吗?” “你觉得是一样的水吗?你觉得是一样的吗?”金子琪突然扬起头来,“李洛寒,你真的觉得自己与我并无不同吗?” 第52章 留个红包 金子琪这样叫自己,她才惊觉自己的名字原来是李洛寒,或者说她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是李洛寒。金子琪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呢?李洛寒发现自己难得温顺地说:“要说我们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想就是你比我漂亮点儿,你比我有气质,你比我优秀,你……” 金子琪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我想成为你。” 金子琪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地说:“但是我想成为你。” “我是比你漂亮点儿,我是比你有气质,我是比你优秀,我知道我比你好很多,但是,我想成为你。” 李洛寒就是被这句话惊醒的,原来这是她做的一个梦。因为在剧场,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所以她常常就这样在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睡过去,想来这样光怪陆离的梦也只会在这里滋生的吧。说来李洛寒已经在剧场里待了半个月了,其实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舞台上待了几天几夜。她从来没有怀念过外面的阳光。那次被要求当众卸妆之后,她就怕了阳光,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之后,她的皮肤就慢慢变好了。虽然比不上金子琪,至少不用化妆品,也能见人了。但是她不想见人了,倒不是她怕了谁,吴波、唐木、沈璐玥、sissi等,都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了。当然,仲祺与金子琪暂时除外。 她吃喝拉撒都在舞台上,人不就是活这几样吗?没有人敢嘲笑她,因为她是这部戏的主创,也是投资人,一般学生排戏,无非是为了爱好与梦想,鲜少有钱拿的。李洛寒却给剧组每个人都发了钱,这样她就成了老板,没有人对她不合常理的做法有所异议。父亲并没有留太多钱给她,但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点儿钱,她还是花得起的。 她就这样愣愣地站在舞台上,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木桩,不用思考,没有情绪,甚至都不用呼吸。但是她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木桩,她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的。她有故事,她有历史,她的脚下,盘根交错着七情六欲。她会喜怒哀乐,她有爱恨情仇,这是上帝给人类这个物种额外的馈礼,但是她累了。 她闭上眼睛,这是一个与布景、与舞台、与灯光中飞舞的灰尘一起沉静下来的虚无之界。睁开眼睛就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舞台。她孤独,但是也有人陪,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林彤。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月亮,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剧本,只有台词,只有转场,只有矛盾冲突,只有音乐,只有道具。 每天排练到12点,灯光啊、道具师啊,还有其他演员都回 去休息了,漆黑的剧场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她们却拥有这么大的一块天地。剧场里是不冷的,那些台布很厚,道具床与真的床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们两个人就躺在那里。有时候也会矫情,李洛寒说:“我失去了这么多,又伤害了那么多人,得到你这样一个朋友,有时候想想也是值得的。”林彤就接话说:“你这样的一个朋友,我现在才遇见,想想算是迟了。”两个人就哈哈大笑。 林彤比李洛寒大了好几岁,曾经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学府,但是她爱演戏,她拗不过自己,终究还是退了学重新去考上戏。可是运气不好,录取的名额恰恰就卡在她这里了,她本来是打算明年再考的,却没有想到天上砸下了馅饼,学校通知她被替补录取了。所以有时候真的是别人的不幸成就了你的幸运,瑞希的自杀与沈璐玥的退学让班级里缺失了两个名额,又是刚开学,学校经过紧急商量之后,决定顺延成绩的名次再录取两个同学,林彤就是幸运儿之一。她万分珍惜自己的机会,所以要说班上有戏痴,她与李洛寒是不相上下的。也就是这样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学习了两年,戏剧学院照例是有一个汇报演出的,她们也理所当然地走到一起,打算磨出一部好戏来。李洛寒知道,林彤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甚至故事不比自己少,但是她不愿意说,她也从来没有追问,两个人似乎都要把她们前面二十年的光华与故事浓缩在一部戏中。 她们决定一起排戏。有一天在学校里走,走过他们的教学楼,一幢红色外墙的四层楼,群楼高耸此处矮,却有别番骄傲在此身。在夕阳之下,壮阔得像是圣殿,两个人一起抬头看门口镌刻的那几个字,教学楼的名字叫做红楼。“真是有意思的名字,像是妓院。”李洛寒打趣道。 “自古以来都是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婊子与戏子,向来是放在一起说的。” “有意思。林彤啊,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要不我们排的这部戏,就用咱们的教学楼来命名怎么样?” “叫红楼?” “不,叫做红楼记。” “我前面二十年活得像是婊子,现在我只想认真地做一个戏子。放心,那些顾客会成为最好的观众。”这是她们这部戏拉开序幕前的画外音。 有一天晚上两个人躺在那里,李洛寒问林彤:“你为什么不去恋爱呢?”林彤反问:“你呢?” “可能没有人追吧。” “可能吗?” 两个人又一起笑。 过了一会儿,林彤问:“在我来班上之前,听说你追求男人从来没有失手的,不过在仲祺身上却绊了一跤。这件事情一直被大家当做传奇来说,其实我特别想听听故事主人公是怎么说这个故事的。” 李洛寒说:“往事不要再提。” 林彤是下了决心,一定要问个究竟的,“对的,是有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你这个是不光彩的事情啊,一定要说出来让我乐乐的。” 李洛寒发誓不会再提此事的,但是面对林彤,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原则,再说,如果希望林彤对自己打开心门,那首先就要自己先开窗嘛。 “那年的军训,真是有鬼。” “等一下,是鬼故事吗?这个不要说,我要怕的。” “干什么啦,你不要一下子打破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忧伤情绪啊,真是的。不说啦,不说啦。” “好了好了,你继续说……” “那年军训,算是很多人生命中的一个劫难吧,或者是那个地方的风水不好吧。总之,许多事情全部都集中在一起发生了。那年夏天太阳很大、很热,让很多人都失去了冷静,我自己呢,也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起来,我还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呢,我大概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吧,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甚至你林彤的。先是吴波,你知道吗?就是常常过来给班上同学带点儿私活的那个,沈璐玥的男朋友。那时候他是我们的教官,搞笑吧,那个时候,我们闹了一次,然后都被关了禁闭。在那个房间里,他脱了我的衣服,你不要骂他,是我先勾引他的,当然他什么都没有得逞。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但是这种事情无论成败都是狗熊的,而且那时候我爸爸还没有倒下,这种事情发生了,吴波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他被迫退伍了。虽然在汇报演出的那天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跪下了,我却没有原谅他。他是挺惨的,因为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我也就无法原谅他了,他背负的是我与他两个人的罪过。不过要说最惨的还不是他,应该算是当时我们班上很可爱的一个小男生。你可能也听别人说了,这个可爱的小男生,因为仲祺自杀了。再后来,沈璐玥在班主任面前毁容,自己退学了。还有唐木,我的前男友,他来班级里挑选新戏的女主角,选了sumi,一个很胖的女人。所有乱七八糟不可思议的事情都集中发生在那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当时我心里就像是一股火在烧,一股邪火, 压不住的邪火在烧,烧得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第53章 绝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你就打算找一个人来收服你吗?还是打算把这股邪火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呢?” “对,但是你知道,当年我心高气傲的,一般人还真收拾不了我。放眼看去,当时在身边的,也就只有仲祺了。” “然后呢,你就出手了?” “对,我出手了。” “然后失败了……” “不,不,这个就是你道听途说了,其实我并没有失败。” “没有失败?洛寒,你就不要嘴硬了,我们都知道,现在仲祺的女朋友是金子琪而不是李洛寒你啊。” “谁说我看中了仲祺,就要追到仲祺呢?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就是这只螳螂,我为黄雀去捕蝉的。”她看林彤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直接就挑明了说,“我出手就是帮金子琪追到了仲祺,她现在不就是他的女朋友吗?” “你帮金子琪,去追仲祺?”林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像听妈妈讲大灰狼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局,大灰狼被兔子给吃了。 “嗯。” “为什么呢?” “当时烧的是一股邪火,脑子烧坏了呗。” “绝不会那么简单。” “哈哈,还是你聪明,好了好了,还是与你说实话吧。是的,当时我是使了坏心眼儿。我想得到别人的尊重,我想出人头地,其实我已经站得很高了,你知道吗?你埋在土里,露出脑尖了就算出人头地,但是你站在一块巨石上面,怎么才能出人头地呢?那时候我心眼儿挺小的,因为金子琪与仲祺在,我就觉得自己出来挺不容易的。” “所以你就让仲祺与金子琪在一起了?李洛寒你还是在骗我,你没那么……” “我没那么下流还是我没那么无耻?确实啊,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相信我那时候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绝非如此,看来李洛寒你是不打算交我这个知心姐妹了。你再不说实话,我可真的不理你了。” 李洛寒犹豫了一下,“那我与你说……” “放心,我不会与第三个人说的。” “算了算了,当初我也是这样向金子琪保证的,到头来我还不是与你说了。你就听好了,这几天我就常常梦见金子琪,梦见我们刚开学时候的一个小品作业,是我们两个搭的戏。有一句台词反复出现了好几遍,金子琪说,但是我想成为你。我想破了 脑袋也想不出来,金子琪想成为我做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不想成为我自己呢。哎,不过我后来突然想通了,话说回来,放到那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想成为我的,特别是金子琪。我们两个也曾经像是姐妹一样地聊过天,你不要觉得奇怪,那也是事出有因的。” “有一次在寝室,就我们两个,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听歌,金子琪突然过来拿掉我的耳机对我说:李洛寒,你家里不是有钱吗?你还是搬出去吧。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我说你看我不爽,自己搬出去,别在我面前装逼,老娘能怕你吗?不能够的。金子琪只是说:我怕你不搬出去,就死了,昨天晚上我拿着剪刀在你床前站了很久,你知道吗?你大可以继续激怒我,我杀你的心只欠最后一根稻草了。林彤,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被吓到了,长那么大,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那天我被金子琪那种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脸色与阴森的口气给结结实实地吓到了。我回答了她一句,我记得当时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我说金子琪你什么意思呢?金子琪仍旧是那个调调,我想杀了你,我羡慕嫉妒恨你。我说:天啊,我还羡慕嫉妒恨你呢,皮肤那么好,长得那么漂亮……” “我说了这些,金子琪就哭了,她掉眼泪了,我才觉得她不再像是一个女鬼,她变成人了,她不过也是一个亲切的会掉眼泪的小女生,我的魂终于回到体内。于是我见机连忙说,要不我们出去喝点儿酒吧?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金子琪告诉我她家里没有钱,虽然并不是很穷,但是也只能勉强供她读书。她问我还记得那天在去军训的大巴上,我递给她防晒霜吗?在那之前,她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她不是因为皮肤太好了而不用化妆品的,而是她没有钱买。她说自己漂亮有什么用,她好看有什么用,她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悲剧,特别是长得那么漂亮,那就只能是一个大悲剧。因为她只能用自己的漂亮当通行证,而一个女人如果只能用漂亮做通行证,那这张通行证终会有过期的一天。她很悲观地认为,自己有一副好皮囊,不如有一个好爸爸。她羡慕我,她嫉妒我,她恨我,她说她穷尽一生努力、拼搏,也比不上我。因为我们的起跑线相差十万八千里。” “喝了这些酒,她又说了这些,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说金子琪,并不是这样的,只要努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甚至很多东西我们一起去争取,并不见得是我会得到。金子琪说,如果吴波剥开的是她的衣服,他会被开除吗?根本不会。可能被开除的反而是她。我说:‘是,有些事情是因为我爸爸,但是 我爸爸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我当时就想到了仲祺,我说:‘比如仲祺,我就追不到的,这个与我爸爸是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就是追不到他。但是金子琪,你可能拥有他,相信我,从他的眼神里我就可以看出他是喜欢你的。同样,财富、命运、地位,一切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金子琪说:‘你说我去追仲祺,我会得手?’她这样问我,我只能点头。金子琪说:‘好,如果他与你在一起了,我可以杀了你吗?’我说:‘好啊好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是如果他与你在一起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她问我什么事情呢?我说没有想好,以后我想到了会问她要的。” “真的假的,有那么可怕吗!”林彤显然被吓坏了。 “这种东西我会说假话吗?女人就是那么可怕,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没有好不好,我就一点儿都不可怕。” “神经!哎,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做得是对还是错,不过年少总会犯点儿错误吧。而这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我真正犯下的大错误只在一个人身上。” “吴波?” “对,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样的人。” “得了,你别跑题了,快说说你是怎么帮助金子琪追到仲祺的呢?” “不说了,睡觉了。你再磨磨叽叽,我告诉你,我要杀了你哦。” 李洛寒先前是不愿意答应吴波去电视台录制节目的要求,直到吴波说,这是你欠仲祺的,也是你欠我的。 所以当李洛寒站在舞台另一侧看见对面的仲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还债来了。 第54章 站在那一边 心理专家分析完毕,慕容老师面带微笑向大家介绍说:“下面让我们有请仲祺的大学同学,曾经红极一时的青春偶像,李洛寒。”同时慕容老师也向现场的观众介绍了李洛寒那些辉煌的过去。 李洛寒这才发现,她很久很久都没有面对镜头了。这一次踏上舞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命运真是残忍得可笑。 慕容老师请李洛寒入座。李洛寒只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白衬衣,却风头十足,叫妹妹相形见绌。 然后慕容老师问李洛寒:“洛寒,你觉得男女之间会有纯洁的友谊吗?” 李洛寒摇了摇头。 慕容老师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李洛寒说:“我觉得性取向正常的两个适龄男女,如果真心彼此爱慕,应该是会想厮守一生的吧。” “哦,那洛寒你现在与仲祺是朋友吗?” “不是。” “也就是说,这个人要么是你的男朋友要么什么都不是?” “对。” “对了,你能与大家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去追仲祺的吗?” “也很简单,就砸钱,每天叫快递送花,送十次,从他起床到他睡觉,一个小时送一次,风雨无阻。” “除非他答应你,你才会停止花束攻势吗?” “对,或者他与其他女人恋爱了。” “那结果就是他与其他女生恋爱咯?” “对,与我们的系花在一起了。”李洛寒说。她真不愧是这个专业的,一问一答,环环相扣,节奏把握得很好。如果说化妆师最喜欢的是仲祺这样的嘉宾,那慕容老师顶喜欢的就是李洛寒这样的嘉宾了。 李洛寒说:“不过今天到现场,我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说一声,仲祺,我喜欢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这句话是慕容老师所没有预料到的,她定了定神,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经过我们节目组的调查,洛寒口中的系花也是仲祺的同班同学,金子琪。今天呢,我们把她也请到了现场,掌声有请。” 站在台侧的仲祺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他突然明白过来裤兜里装着的吴波刚才塞过来的六个信封是什么意思了。先前他以为是每个人拿到了双份的钱,现在他终于缓过神儿来,花花、妹妹、瑞希、李洛寒、金子琪、自己,每个人都有一份。他还真是排排坐,分果果, 每个人都有份儿。特别是瑞希,难道要他录制完节目之后给瑞希也寄一份去吗?还是再为了这点儿小钱去打破那个女人的宁静吗? 他没有想到,金子琪竟然也会答应过来,他实在是想不通,作为一个女人,昨天才检查出自己怀了男朋友之外男人的孩子,今天居然还会出现在她男朋友的电视节目中。 慕容老师继续微笑着提问:“金子琪,你站在哪一边呢?” 金子琪坐到了妹妹身边去,慕容老师会意一笑,“也就是说,子琪与妹妹一样,也认为男女之间是有纯洁的友谊吗?” 金子琪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金子琪你没有与仲祺谈恋爱的话,你们很有可能会成为朋友吗?” 金子琪笑了笑,说:“不是,我们虽然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我们之间就是纯洁的友谊。” 现场一片哗然。慕容老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觉得这有多么惊奇,仍旧是循循善诱地问道:“哦,具体怎么说?” “你们不是说,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我们就是活生生地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啊。” 慕容老师微笑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们披着情侣的外衣,实质上你们只是朋友?” “对。” 慕容老师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子琪,老师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呢?” “请说。” “那你如何能证明你们只是朋友而不是情侣呢?” 仲祺在心里默念,不出所料,金子琪说的与他心中默念的一模一样,“这样说吧,别说性关系,我们甚至从未有过牵手、拥抱、接吻等情人之间正常有的肉体接触。” 慕容老师并没有顺着金子琪的话往下说,她举手示意暂停节目录制,现场导演见状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慕容老师,怎么了?” 慕容老师反问道:“怎么了?刚才那段话你觉得能播吗?”导演似乎才反应过来,“哦,对哦。”他想了一下,说,“那这样吧,先录着,回头剪的时候我们再研究讨论。” “好的。”慕容老师重新端坐回去,她示意金子琪,“我cue你一下,咱们再重新接。好的,子琪啊,那你如何证明你与仲祺之间只是朋友而不是情侣呢?” 金子琪依旧是面不改色的,“我们没有上过床,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的身体接触。朋友之间,是不做这些的。我 们在一起会谈人生谈理想,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看看话剧。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年,我不知道我们还可以走多久,但是这两年,应该算是纯洁的友谊,慕容老师您说呢?” 慕容老师笑了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关于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纯洁的友谊这个问题呢,我想大家伙儿呀,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了。不过今天在现场大家也都看到了,台上的女孩子恰巧就分成了两队,各自坚守着自己的观点。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请出我们这个话题的唯一男生当事者——有请仲祺。” 慕容老师站了起来,花花、妹妹、李洛寒、金子琪也都跟着站了起来。追光打到了侧幕,仲祺抬头看见了摄像机正对着自己,他是作为压轴嘉宾出场的。他自己是知道的,并不是他有多么重要,相反,这恰恰说明了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人们要看的就是五个女人之间谈笑风生里的波涛暗涌,他的上场不过是为这场女人之间的舌战画上一个句号而已。 慕容老师表现出了明显区别于女嘉宾的热情,她甚至给了仲祺一个拥抱。坐定,慕容老师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看了那么半分钟,然后一向以沉稳大方、知性端庄风格示人的慕容老师甚至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刚才我们几个人都在说仲祺、道仲祺,现在我见到了仲祺(其实在化妆室两个人已经见过)。我真的想说,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一定拼着命也要去追仲祺的。”现场观众对慕容老师的玩笑话报以了掌声,仲祺也把这当做是另一个形式的赞扬,合掌感谢。 慕容老师说:“仲祺,在讨论今天的话题之前,我还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的。我想,这也是现场的观众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想要问的。” 慕容老师开始了提问:“第一,仲祺,如果你当初知道拒绝了瑞希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你还会那么坚决地拒绝他吗?” 第55章 一个要求 仲祺没有想到慕容老师竟然可以如此从容如此不要脸地拿瑞希继续作梗,他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不会吧。” 慕容老师紧追不舍,“你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有可能咯?” 仲祺盯着她看,并没有回答。慕容老师被他冷峻的目光震了一震,尴尬地自圆其说:“问这个问题呢,其实就是想了解一下,仲祺与金子琪之间保持着纯洁的友谊是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呢?” 仲祺说:“如果我年长三十岁,我一定会去追慕容老师的,所以这个问题你得到答案了吗?”前面慕容老师说年轻二十岁会去追仲祺,而现在仲祺说年长三十岁会去追慕容老师,显然是绝妙地抽了她一巴掌。慕容老师驰骋舞台多年,从没有把仲祺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过,但是现在,她不得不集中了十分的精力来应对他。 “好的,仲祺,那我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刚才你在台下也听了我们的谈话,台上的女孩子们都说了自己与你的故事,也都发表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那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人说谎了呢?” 仲祺说:“应该有的吧,有研究说,每个人平均每天说谎二十五次。我想,说了那么多的话,说上一句两句的谎言也是很正常的。” 慕容老师点了点头,“嗯,也就是说你是知道台上的女孩子们是说了谎的,当然,这样的谎言我们没有必要戳破,不过接下来我有个更犀利的问题要问你。在这几个女孩子当中,如果真的要娶一个作为妻子,你会选择谁呢?你不用说出来,在我们的题板上写上你的答案就可以了。而这边呢,姑娘们,你们觉得仲祺会选择自己吗?会或者不会,也都在题板上写出来好吗?” 一切都变得荒诞怪异可笑极了,仲祺以为这些女孩子们会提出抗议的,但是没有想到,大家似乎都很享受这个游戏,所有人都乖乖地,开始专心在题板上写字了。妹妹是第一个亮出题板的,清清楚楚的一个字,会。然后她又自己给自己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不会,嫁给他。” 花花再也忍受不了,她放下手中的题板。慕容老师的眼睛很毒,看出来这边不对劲儿了,赶紧提问说:“花花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花花说:“慕容老师,咱们做电视节目的,特别是这种谈话节目,是不是特别讲究一个原则,实话实说,有一说一呢?对不对?” 慕容老师凭直觉感觉到接下来精彩的大戏就要开场了,连忙点了点头,“对的。当然,在舞台上,我们总是更愿意 展现自己更光鲜的一面,所以有时候难免下意识地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不过如果能够补救回来的话,仍旧是一个诚实的人。”她是以为花花之前撒了小谎,这会儿要自我推翻的。 花花说:“慕容老师,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慕容老师点了点头,“你说。” “有一个情况我想请现场的心理专家分析一下。” “好的,你说。” “有一个女孩,曾经拼了命喜欢过一个男生,为什么时隔多年以后她就不承认了呢?各位老师,你们说这是什么心理呢?承认喜欢过一个人,或者说承认自己被拒绝了,有那么丢脸吗……” 花花话还没有说完,妹妹就站了起来,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妹妹指着花花说:“你什么意思呢?”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啊,或者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贱货,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了。”妹妹逼了一步过来。 慕容老师仍旧坐在那里,平静地问了一句:“花花,你刚才说的那个女孩,指的是仲祺的妹妹吗?” 花花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身边一个好朋友的遭遇,正巧今天现场有这么多心理专家,我就问了出来,有些人可不要自己对号入座呢!” 妹妹还想争辩什么,不过她放弃了口头上的蝇头小利。她是被花花当众戳穿了有些恼羞成怒的,毕竟太年轻,热血冲上脑门,她抄起了手上的题板向花花走了过来。 花花也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妹妹将题板摔到了花花的脚下,花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但脸上仍旧是带着笑意的,“你这样的表现,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妹妹伸手就往花花脸上抓去,花花应该是料到气急败坏的她会这样做的,赶紧低头躲了过去。花花也毫不示弱地反手就给了妹妹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妹妹吃了一惊,从小到大,连爸妈都没有打过她,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天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哥哥的一个朋友,竟然抽了她一巴掌,就像是有一盆辣椒水,泼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是火辣辣地痛,她的心也是火辣辣地痛,她的全身都是火辣辣地痛。一想起当初那么掏心掏肺地喜欢仲祺却无果,现在仲祺就在旁边也无动于衷,妹妹的怒火从脚烧到了头,她发疯一般扑了上去,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妹妹是杀红了眼睛,翻起身来就抓住了花 花的头发,花花也奋力将手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妹妹的耳朵,另一只手奋力往她脸上抓去…… 一场闹剧。 一片混乱。 仲祺看到吴波偷偷溜上了舞台,护着金子琪匆匆走下舞台,仲祺觉得这很正常,她毕竟有孕在身,但是吴波为何那么热切关怀,他不是沈璐玥的男朋友吗?难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仲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觉得挺有意思的:吴波要霸占李洛寒,未果;李洛寒追求自己,未果;自己与金子琪在一起了,金子琪又与吴波折腾出一个孩子来。当然,这也只是自己的妄断而已。他只是觉得有趣,甚至还笑出了声。仲祺全然没有顾到已经在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女生,他站了起来,觉得好累好累,他注意到慕容老师,她也只是端坐在那里,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确实很好笑。因为他自己也要忍不住笑出声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了现场。他在电视台里独自行走,他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行走,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仲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继续往前走,如果那个人不是唐木的话。 软弱的人没有资格悲伤,就像是有些悲伤没有资格掉眼泪。苦难是最好的炼狱,而我们自己则是最好的手艺人,只是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自己把自己打造成这副模样。我们不再软弱,我们也不会悲伤掉泪,我们才发现,原来这些是多么的亲切美好。 第56章 刀疤上的女人 每天临睡前,沈璐玥都会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擦拭两样东西,自己的脸与匕首。她会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伤口,也会用指腹轻轻抚摸刀背,她觉得当初这把刀划破脸颊的时候,有一小片灵魂,就黏在了这把刀上。刀子泛着的白光是她喜欢的冰冷。这是一种坚韧的冰冷,是用热血浇灌过的冰冷,她就像是在冰冷的刀刃上狂舞的一朵花,寂寞而狂放。 她找人在刀身上刻了一个字:扬。吴波看了说,这个到底是杨呢?还是扬?沈璐玥笑而不语,她也辨不清,不过正好,别人看就说是杨,其实她自己知道,这是扬而不是杨,扬眉吐气的扬,扬帆远航的扬。 不破不立,不沉不扬。 不过再如何破、再如何沉,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与吴波之间有所牵连。吴波跪在舞台上可怜兮兮地乞求李洛寒的时候,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几个小时候之后,自己将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改变了生命轨迹。他们关于人生的重大突转,于时间轴,于坐标轴,都是那么戏剧性地接近,而且在那一刻,命运看似是在自己手上的。而在那之后,命运明目张胆地被别人操控起来了。 这场遇见,不可预料,却也无处可逃。第二天吴波拎着水果来到沈璐玥病床前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射进来,他黝黑的皮肤被照得亮亮的,他有些羞涩地笑了,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来。他是好看的,有男人味,却也不粗糙。他是优秀的,反而是做了那样的事情,叫沈璐玥觉得他不再像是挂在墙壁上工整的教条了,有些人味儿了。沈璐玥心里已经隐约知道,他们之间,总会发生点儿什么的。这是一个女人的直觉。 吴波说:“我来看看你,怎么说也都是我的学生。” 沈璐玥的脸躲在一层白色绷带下面,她含含糊糊地,带着一些鼻音,却又毫不客气地提问:“你没有被开除吗?” 吴波自己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把水果放在一边,他特别认真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沈璐玥被他逗乐了,“那谢谢老师了。” 他并没有过问,她为什么要在那么好看的脸上划上一道,也并没有过问为什么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其实高城一直陪着她的,刚刚才走开,两个男人也在过道里撞见了,高城说:“学校有点儿事。”吴波说:“你放心去吧,这边交给我。” 吴波要给她说自己的故事。他带着温柔的语气,有些霸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了。沈璐玥并没有说要听啊,但是人家既然 拎着水果来看自己,伸手不打送礼人,这样的道理,她是懂得的。 吴波从小在农村长大,但是这样说,并不是说他过得清苦,相反,他爸爸是村委书记,大哥在村里包了一片果园,家里境况不错,全家铆足了劲儿,就是想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的。吴波从小学习是很好的,但是他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军人。为什么呢?因为村里有一个恶霸,横行乡里多年,几乎村上的每户人家每个人都被他欺负过。但是人人都不言,不言不是不敢言,而是连怒气都没有的。吴波很是奇怪,因为他做的事情确确实实是坏事,父亲明明是村委书记,却也拿他束手无策,既然束手无策,那为何他还有脸当村委书记呢?他把疑惑说给父亲听,父亲正在装烟袋,呛着了,呛得老泪横流,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把话说出来:“拳头,人家有拳头,你斗不过的。”吴波看了看自己的拳头,靠拳头斗拳头,显然胜算不大,但是他突然想起毛主席说过的一句话来,枪杆子里出政权。吴波就是在那一秒钟滋生了要成为军人的念头,“如果我有枪呢?”他说。父亲一手拍在他的脑袋上,“少废话,去读书。你就把他当做是一条狗,你会与一条狗咬来咬去吗?” 有一次吴波看见恶霸抢走了村上寡妇的一包肉,他看见寡妇跌坐在地,一脸无奈,只是抚着胸口喘气。他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他闷得慌,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他一口气跑到镇上派出所去报警,警察跟着他过来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集中在晒谷场。两个当事人也都被传唤来了,寡妇跪在那里,恶霸春风满面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丝毫不安,反而像是他的婚礼,他甚至热情地与人打招呼,“哟,王婶,你来了,七哥,最近忙不?” 有人搬了一张桌子出来,像是案子,吴波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坐到那后面去的,但是没有。他只是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谋得了一个好地方,伸长了脖子而已。他很奇怪地戴着一顶帽子。 两个警官并排坐下。其中一个拿着一块瓦片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瓦片震碎了,他愣了一愣才问:“寡妇,有人抢你的肉?” 寡妇低着头,不说话。 恶霸在一边哧哧地笑了,“怎么能说我抢了她的肉呢?村里谁没有吃过她的肉呢?而且人家一寡妇,年纪轻轻的,总不能真叫她守了活寡吧!两位公安大哥,今天过来是要奖励我的吗?算了算了,我做好事,从来就是不要回报的。” 两个公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只能在人群中寻找救星,吴波知道他是 在找自己。于是他勇敢地站了出来,同时他听见某个方向父亲喊了一句:“小狗碎,给我回去。”但是吴波这时候又想起一句话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或者说,他那时候满脑子都被那包肉给填塞了,压根儿没去想恶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当然也听不见父亲言简意赅的命令了。小男孩总有这样的时刻,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吴波说:“我作证,他抢了她的肉。” 他是嘶吼出来的,声音仍旧不大,因为没有底气,反而他像是贼,恶霸像是正义的守护者。他有些不懂了,因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哈哈大笑了。 恶霸也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问寡妇:“寡妇,别人说我抢了你的肉,有这回事吗?” 寡妇惊恐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却清晰地说了一句:“没有。” 吴波上前跨了一步,抓着她的肩膀喝问道:“你怎么能说没有呢?我都看见了,我给你作证,你不要害怕,你看镇上的警察来了,他们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他越说越慌,觉得脊背发凉,他惊觉,其实他并不是在帮寡妇出声,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个英雄主义的梦想。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寡妇并没有用心在听,整个晒谷场一下子都变得乱哄哄。突然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小孩子追逐着跑来跑去,像是过年一般,笑逐颜开的,女人责备的声音此起彼伏,叫小孩子不要跑得太快,摔着了。吴波看见很多人上前去给恶霸递烟,甚至他的父亲,竟然卑躬屈膝地站在两个警官旁边赔笑。这时候寡妇抬起头来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至今他都难以忘记,寡妇恳切地带着一些抱怨神情说:“求求你,不要再害我了。” 第57章 二等功 他一时间愕然,无法再说话。那天晚上回家,他以为父亲要打他了,该打,他希望父亲能够打他,狠狠地。他看见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落寞的神情叫他一时间再无傲气,吴波想对父亲说对不起,却开不了口。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是他们父子语系中的。他想,就结结实实地,让父亲揍一顿吧。 可是父亲只是沉默地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马上动手。吴波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巴掌拍下来,没有,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儿,睁开眼睛,才发现父亲直直地跪在自己面前,他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爸。” 父亲说:“孩儿啊,爹这一辈子就没有给谁下跪过,爹也不求人,但是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爹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地给我读书,然后考上个大学,给我好好的,好吗?” 吴波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他拉了父亲一把,父亲纹丝不动,于是他自己顺势跪了下去,“爸,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管闲事了。” “你还得答应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他一时间无法接话,这时候站在一边的姐姐过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波,你就乖一点儿,听爸的话。”他只能点了点头,从小丧母,是父亲当爹又当妈把他们两个拉扯长大,他实在没有资格去伤爹的心。 “那你既然答应了爸爸要好好读书,去考大学,怎么又会入伍的呢?”沈璐玥打断了吴波的讲述。 “你听我说,如果不是出了姐姐的那件事,我想,我现在应该也就是一个大学生吧。好好读书,毕业了找一份好工作,争取留在城市里,然后把爸爸与姐姐都接过来,平静地过日子。但是事与愿违,有时候我们就是被这个世界逼良为娼的。就在我举报恶霸两个月之后,有一天放学,我打算去砍一点儿猪草回家,就爬上了村后山,然后我听见了有女人呻吟的声音。农村的孩子懂事早,当时这种事情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不过我再仔细一听,觉得这声音特别熟悉,于是我心里就滋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然后我就梦游一般走了过去,那几步路我走得特别艰难,结果我就看到恶霸正从一个女人的身体上爬了起来,这个女人看见我的时候,带着哭腔羞愧地叫了一声:‘小波。’你可能也猜了出来,那就是我的姐姐。恶霸看见我来了,不慌不忙地穿上裤子,然后他对我姐姐说:‘不许说谎哦。’就趾高气扬地走了。我看着我的姐姐,我说:‘姐,他那个你了?’姐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她点了点头说:‘嗯。’我就 与她说:‘姐姐你不要怕,这次我们去镇上把他告了,这下他完蛋了,镇上不行,我们就去市里。’我那时候思想很简单的,不知道在农村,那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而且,事情也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姐姐穿好衣服叫住了我说:‘小波,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事情还是怎么样的呢?’姐姐看我不冷静,只能把真相全盘托出了,‘小波,姐姐是自愿的。你相信吗?’我的姐姐告诉我,她与那个恶霸做这些事情,竟然是自愿的。我仍旧有些傻乎乎地问姐姐:‘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啊?’姐姐摇了摇头。‘既然不喜欢,那怎么会自愿与他发生那种事情呢?’姐姐说:‘小波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你只要听爹爹的话,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可以了。姐姐不是一个好姐姐,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是你一定要听咱爹的话。’沈璐玥,后来我才知晓,那时候村上许多女人都心甘情愿地被恶霸蹂躏以换来一家的安宁,她们是善良又是愚蠢的。可能是因为我姐姐比较漂亮吧,之后几乎每个星期,她都会被他……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要去当兵的决心,既然他不怕警察,那他应该怕军人吧!” “那,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应征入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身体条件很好,还是当兵的愿望太强烈了,总之,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当了兵,有一次开会,指导员让我们各自发言,说说自己的梦想,于是我就说等我有一天当上了师长,我就要回到我的老家,收拾横行乡里的恶霸。指导员看我这样说,很有兴趣,于是私下里找我聊天,了解情况之后告诉我,即使没有当上师长,我也可以去收拾他的。于是指导员就带着我回了一趟老家,后来,我们就把他给抓捕了,我还立了二等功呢!” “哦哦,我们私下里都说你立过功,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 “你可别因此瞧不起我,你知道这个恶霸是什么来头吗?十年前全国几起抢劫案的嫌疑人,逃到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去了,一躲就是十年。当逮捕令下达下来的时候,我是第一个扑上去把他制伏的,我就这样立功了。村里人都很高兴,只有我爹开心不起来,我说:‘爹,我立功了,你干什么还这样啊?’他只是说:‘娃娃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后来我爹也因此被迫辞去了村委主任的职务。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正义事情的。” “那个指导员,就是教授吧?” 吴波点了点头,“我对不起他 ,我刚进部队,他就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辜负了他的期望。” “吴波,你对我说实话,你真的对那个李洛寒做了什么吗?” “呵呵,现在讨论这个还有意义吗?” “那讨论什么有意义呢?”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应该多想想未来才是。” “未来,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沈璐玥突然有点儿讨厌起这个拎着水果来的吴波了,因为在她刚刚毁容的时候,他来与她说未来,显然是不合适的。 吴波从水果袋里拿出了一个苹果,他把这个苹果递到了沈璐玥眼前,他说:“你看这个苹果,挺好的吧?我挑的,色泽光滑,圆乎乎的,看着就讨人欢喜。” 沈璐玥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搞得什么鬼,并不答理他。 吴波拿着刀子在上面划了一道,过了一会儿,接触到空气的果肉慢慢变黄了。沈璐玥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但是她才不会因为自己的聪颖而原谅了他的冒失,她发狠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呢你?” 吴波说:“你不要着急啊,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他拿着水果刀开始专心致志地削水果,沈璐玥没想到他这黝黑的皮肤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心灵手巧。不一会儿,一个苹果就被细细地褪去了皮,沈璐玥也常常自己削水果,但是常常削掉很多果肉,或者把苹果削成了一个多边的怪状体。当然,这些更会让沈璐玥迁怒于他。 第58章 夺走初吻 吴波拿着削好的像是艺术品一样的苹果,放在了沈璐玥的床头柜上,吴波说:“你看,现在这个苹果,是不是比刚才划了一刀的更美呢?” 沈璐玥说:“你是要剥掉我的皮吗?” 吴波笑了,“是,也不是。”吴波自顾自吃掉了苹果,他说,“璐玥啊,我们都做了很久的好人,我累了。” 沈璐玥问:“你什么意思呢?你是想去做坏人吗?” 吴波摇了摇头,“笨蛋,难道不做好人就只能做坏人了吗?”沈璐玥看见吴波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光芒来,这种光芒叫她心惊肉跳。她曾经为自己的梦想心跳加速过,也曾经为自己选择在最美的时光急流勇退而热血沸腾过,可是这些都有别于现在。她做过公主梦,也想过出人头地,甚至有过自暴自弃,但是从来不像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接通了一道奇异的电流,这道电流奔腾过的地方,每一寸沉睡已久的肌肤都被唤醒了,激发出来的新生命就像是一条水蛇,妖娆地缠绕在她的体内。或者说,她就像是一条水蛇,这时候被一些水草缠绕着,她突然很渴望新的生活。 沈璐玥说:“你坐。” 吴波说:“我坐着呢。” 沈璐玥说:“我躺着看你,你看起来很高。” 沈璐玥决定伤好了之后,便跟着吴波一起做事情。吴波说已经找好了路子,有钱赚,但是需要沈璐玥的帮助,总之,两个人联手,是一定能够赚到钱的。其他的吴波并没有说,只是交代沈璐玥现在的第一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的就不要去想了,只有身体养好了,才可以赚钱。 沈璐玥说:“我知道了,你是要我去卖身啊。” 吴波说:“咱们既不卖艺,也不卖身,而且,我怎么舍得你卖身呢?你要卖身,也只能卖给我的。” 两个人话赶话,就说到这里了。他们其实都没有谈过恋爱,沈璐玥看过身边的人谈恋爱,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恋爱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没有想过,与自己恋爱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模样的。她被高城送来医院的路上,还在想,自己这个样子了,肯定是没有男生喜欢了吧。退一万步说,自己谈恋爱了,应该也会是在学校里找一个大帅哥,如果一定要从军训到现在为止接触的男生中找到一个谈恋爱的话,沈璐玥估计是会把吴波列为名单上的最后一位。 但就是这个最后一名,竟然夺走了她的初吻。 “这个世界很混沌,唯 一能保证我们内心纯洁的,是我们的爱情。”那一天,吴波像是一个诗人一样,这样说道。 沈璐玥受的更多的,是心伤。心伤已治,没想到除了一颗自暴自弃的心重新收拾了面目之外,还收获了这样一份爱情,如此看来,脸上那道疤痕真的算不了什么的。吴波现在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关于这道伤疤,他也有自己的说法,他说:“因为这道疤,告诉了别人,你很美。就像是维纳斯的断臂。” “我只要你觉得我很美就可以了。”沈璐玥说。 吴波这时候会紧紧抱住她,“不,我要全世界都知道你很美,同时,我也要让他们知道,你的美只属于我一个人。” 到这时候,沈璐玥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紧紧依偎在吴波的怀里。她也会说情话,当然也愿意听,可是总觉得这样的甜甜蜜蜜像是仙境所有,不属于人间,都说神仙羡慕好伴侣,她也怕,这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叫上天听了去,看不惯了,嫉妒了,就抢走了,那可怎么办。 她便要吴波不要再说话。两个人都静悄悄的,沈璐玥说:“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我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 “我也不喜欢上海,但是我们现在并没有能力浪迹天涯啊。璐玥,这样说有点儿俗气,但确实,我们先需要赚钱。” “哦,对了,你说等我养好伤之后告诉我怎么赚钱的。” “嗯,我正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 吴波带沈璐玥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暴发户的扮相,而且是坦坦诚诚做自己的暴发户,并不伪装。他只是在一家排档店摆了酒席请沈璐玥与吴波吃饭,这倒也好,来得亲切。男子脖子上、手腕上,都闪着油腻腻的金光。 沈璐玥趁着两个男人说话的时间,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平头、单眼皮,眼珠子贼亮,黝黑的皮肤,壮实,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老练甚至有几分韵味的痞子气。沈璐玥注意到吴波向他介绍这是我媳妇,她听在心里也是甜滋滋的,冲着男子笑了笑。 吴波向沈璐玥介绍,“这是我老乡。” 吴波这些天与沈璐玥说了许多老家的故事,但是沈璐玥在记忆里实在搜刮不出一个人与眼前的这个对上号,她只能赔着笑,“大哥好。” 吴波给大哥满上了酒,“大哥,在这个大上海,以后还是要靠老乡你多多提携啊。” 大哥春风满面地接过了吴波的敬酒,一饮 而尽,他说:“咱们两个真的是不打不相识啊,你把我送进去之后,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两个会有一天,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呢。” 吴波仍旧是堆着笑意说话,沈璐玥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了,这个人就是吴波故事里的恶霸。吴波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讲述者,通过他的讲述,在沈璐玥的想象中,那个恶霸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见到他,她也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三个会这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她觉得一阵恶心。 沈璐玥胡乱地说了一句要去一趟洗手间,然后几乎是撞着门就出去了。吴波一脸惊愕地向大哥解释道:“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大哥扬手说:“你快去吧,别是怀孕了。哈哈。” 吴波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追到女厕所门外,听见沈璐玥呕吐的声音。吴波在门口叫她:“璐玥,你没事吧。”璐玥不说话,只是在里面用冷水洗脸。吴波说:“璐玥,没错,这个人就是你所猜的那样。他出狱了,然后在上海混,混得不错,反正是有钱了。我们想要赚钱,首先就要接触有钱人,因为在赚钱方面,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况且,这一次,我们是要在他身上赚钱的。我曾经把他绳之以法,现在呢,我希望能在他身上赚钱,如此而已。与他们这样的人做生意,不代表我们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或者说我们之前都太矫情了,太疾恶如仇了,那样做,我们能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只落得自己被扫进了社会底层……” 第59章 天生丽质 沈璐玥推门出来了,她已经恢复了平静,白了吴波一眼,“干什么呢?唧唧喳喳的,我补妆呢,出来前你也没告诉我是见你大哥的啊,我随便一弄就出来了,是要让人笑话的。” 女生天生都是会化妆的吧,吴波注意到沈璐玥脸上的那道疤痕在浓妆的掩饰下几乎不见了,而她也抹上了大红色的唇彩,一瞬间妖艳了许多倍。 吴波跟在后面用沈璐玥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嘀咕道:“那你也不要弄得那么漂亮啊!” 沈璐玥回头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是吗?你不就是要利用我来赚钱吗?” 吴波说:“想什么呢?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那你是要把你自己交出去吗?原来他也很时兴,别有雅趣呀。” “沈璐玥,我就问你,你信我不?” 沈璐玥并没有回答他,“亲爱的,你现在要想的问题应该是,如何把这笔生意给谈下来吧。” 两个人重新入座,恶霸果然对妆后的沈璐玥更感兴趣,他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色胆,也许他是把自己的色迷迷当做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赞赏。他对吴波说:“小兄弟啊,要不是你,这闺女我肯定是要定了的。” 沈璐玥没有给吴波尴尬的机会,抢着接过了话,“大哥在哪里发财呢?” 恶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呵呵,我不与小孩子们做生意的。” 沈璐玥看了吴波一眼,吴波赶紧解释道:“对,我们不是与大哥做生意的,我们就是想帮大哥一个小小的忙,牵个线、搭个桥。大哥喜欢艺术。想交个戏剧学院的女朋友。”他对沈璐玥挤了挤眼睛。 大哥十分朴实地接了一句,“不过我要求是女的。男的搞什么艺术啊,只有女娃娃搞艺术才好看嘛。” 沈璐玥在心里说,操,你他妈的是搞艺术呢?还是搞女人? 恶霸说:“对,吴波这小子说能给我找个媳妇,其实我并不一定要结婚的,就先谈着呗。我就喜欢那些学校演戏的女娃娃。” 沈璐玥借坡下驴,“可惜我退学了,不然我倒是要争取一下呢。” 恶霸说:“不可惜,咱们还是要劳烦你的,你毕竟是在里面待过的。” 吴波说:“嗯,是这样的,璐玥。大哥呢,这些年也赚了一点儿钱,然后他就想着怎么回报社会,他想看看咱们班上有没有哪个学生需要用钱啊,他看看能不能帮着点儿。 ”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沈璐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吴波,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他已经有人选了,能用到自己的地方,可能就是自己与那个人曾经是同学的关系了。吴波看了一下时间说:她差不多要来了,我刚才发信息告诉她房间号了。说着话,房间门被推开了,吴波连忙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子琪啊,路上有些堵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子琪。 系花,那个不用化妆品却仍旧皮肤好到不行的金子琪,现在出现在门口,即使穿着的是一身地摊货,也有着一种别开生面生机勃勃的美丽。这种美丽曾经让很多女生喘不过气来,包括沈璐玥。沈璐玥并不讨厌她,她是那泥淖里的莲花一朵,可是她也实在无法喜欢她。虽然她喜欢她的美,但是作为这样美的载体,金子琪,她并不是十分想见到。 不过沈璐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愕,她们两个打过招呼,金子琪就被吴波安排到恶霸旁边坐着了。 “喝点儿什么?”吴波问她。 金子琪说:“开水吧。” 吴波正要喊服务员,被恶霸拦住了,“哎,上桌了咱们就要喝一杯酒,这个面子给不给?” 金子琪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说:“哦。”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吴波开始向恶霸介绍金子琪,“金子琪,我们学校这一届的校花。大哥,你自己看她的气质。我跟你说哦,军训的时候,我就是她们班级的军训官,有一次,我让她们班级女生卸妆,烈日炎炎之下,就只有两个人不肯卸妆。一个是皮肤太差,卸妆了没法见人,另一个就是她,她不卸妆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上妆。子琪,你今天也没有化妆吧,大哥你看看,啧啧,这皮肤,真是天生丽质啊!” 沈璐玥与金子琪都只顾盯着自己眼前的酒杯。酒杯里倒映出来她们年轻的歪歪扭扭的脸。 恶霸却很冷静,并没有被吴波略显高亢的语气给带得热血沸腾,他说:“看,是看不出来的。吴波啊,你年纪轻轻的,被小女生骗得还不够吗?” 吴波尴尬地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说:“大哥,我怎么能骗你呢?”他看了一眼沈璐玥,让她帮忙说话。沈璐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果然是年纪轻,哪有让自己媳妇帮着赞扬别的女人呢? 金子琪不说话,她把湿巾放进了酒杯,然后拿了出来,在脸上狠狠地洗了一把。然后她用餐巾纸将脸擦干了,那张 脸仍旧是晶莹剔透的,泡过酒后,更是粉嫩有加。金子琪拿起了筷子,带着一脸的酒香问道:“可以吃菜了吗?” 恶霸笑得合不拢嘴,“吃菜吃菜。哈哈,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那天恶霸走的时候,给吴波留了三千块钱,算是介绍费。他喝多了点儿酒,向吴波保证,他认识许多大老板,以后剪彩、拍广告、做活动啊,都可以介绍活儿的。 “我们啊,都是俗人,就都喜欢这些不化妆的女娃娃。” 他们回到出租屋,吴波将钱递给了璐玥,“你回头去给自己买点儿衣服什么的,女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璐玥一路上都不说话,这时候接过钱放在了一边,她叫了吴波一声。吴波说:“嗯。”璐玥说:“我们这样好吗?”吴波说:“你指的是我们两个同居的事吗?”璐玥说:“我是说这样对金子琪公平吗?” “你怎么就知道这对金子琪是不公平的呢?璐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所以你有所不知,你受伤后金子琪也到医院来看你。那时候你睡着了,我们就在医院的花园里走了走,聊了会儿天,她那天大概是心情不好,与我说了许多,她说她很羡慕你的勇气,她也想来这样一刀刺在心脏上,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她知道自己很美,但是她更知道自己心里很苦,她其实并不是因为皮肤太好才不用那些化妆品的,而是因为她家里没有钱,买不起。我就问她:‘所以你羡慕李洛寒吗?’她说:‘如果说不羡慕她一定是假的,只是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我就告诉她:‘很多东西靠着后天努力也是可以改变的。’她就问我:‘你真的相信这些鬼话吗?如果这些鬼话是真的,那沈璐玥为什么现在躺在医院里?你觉得到底是谁在她的脸上划了一刀?’金子琪继续说,‘你看这个社会,那么多有钱人,穿着光鲜亮丽,在舞台上捐几百万几千万做善事,他们是好人,我承认。但是你也要承认,他们首先得是有钱人,没有钱你没有选择做好人或者做坏人的权利。就像是我没有权利选择化妆或者不化妆。’” “所以她很需要钱。”沈璐玥说。 第60章 两对情侣 “嗯。也就是在那天,我碰见了那个恶霸。金子琪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这时候有人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猜那个人是谁?对,就是恶霸。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这里做检查,谁知道他花天酒地染了什么病。那时候他对我说:‘刚才你身边那个小妞呢?’他说完这句话,我们就彼此认出来了。有那么半分钟,我们都是没有说话的。还是他先开的口,他说:‘你小子也混到上海来了。’我说:‘嗯,你看病呢?’寒暄了几句,他就问我了:‘刚才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娃娃是谁啊?是你女朋友吗?’我说不是,这个是我女朋友的大学同学,他就说我脚踏两只船,我说我可没这个本事。他也相信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于是就对我说要我介绍金子琪给他认识。他把手机号留给了我,说约出来一起吃饭。”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嗯。” “那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呢,怕我从中阻挠?” “以后咱们就吃这口饭了,我就想锻炼一下你的心脏。” 沈璐玥没有想到,自己吃这口饭,一吃就吃了两年。吴波每次拿了钱都是给她的,从第一笔的三千块开始,她就一直攒着钱。虽然吴波总是说:“你女孩子家,要买点儿衣服,要买点儿化妆品的。”但是她从来都不去商场给自己买衣服。他们算好了,攒够了钱,就满世界地跑,总之,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一定要离开上海滩。 有一天吴波回来,垂头丧气的,沈璐玥问他:“怎么了?”吴波说:“还是我们欠本事,接了一个大活儿。” “大活儿?” “嗯,事成之后,能给我们二十万。” “要谁?” “要唐木。”吴波咬着牙说。 “是个富婆?” “是谁重要吗?关键是我们搞不定唐木,别说搞不定,我们连唐木的面都见不上啊。” 于是这件事情就一直被丢下了,直到吴波听说与唐木一起拍戏的sumi回来了。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道德经》 仲祺尾随着唐木走进了走廊尽头的贵宾休息室。别有洞天,这是他进入房间之后,心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语。 而别有洞天之后就是奥妙无穷,因为仲祺注意到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正回放着录制现场的画面,显然 ,刚才自己在舞台上亲自参演的那场闹剧,唐木也都尽收眼底了。高城常常说,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来看自己。仲祺现在就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他惊叹于那个舞台上的仲祺,竟然可以如此从容淡定。 “咖啡还是茶,或者给你调一杯酒?”唐木在吧台后,专心致志地鼓捣着。 “随便吧。”他只能用最简单的词汇应付着,他不想被唐木读到太多的内心独白。仲祺坐了下来,皮质很好的沙发,柔软厚实,他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开始真正释放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就对唐木设置了重重防线,他的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而彻底放松下来之后,疲乏攻进了每一块肌肉。唐木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显然,他很喜欢看见仲祺坐在高档沙发上掩藏不住的惬意。唐木说:“你可千万不要以为电视台对我这么好,这是我自己装修的。人嘛,要努力工作,也要好好休息。” 仲祺不小心触碰到了遥控器,打开了音响,舞台上嘈杂的声音开始充斥着整个房间。监视器就在眼前,避之不及,抬眼就能看见。他看见自己的妹妹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喘气,而花花也是涨红了脸站在一边怒目而视。他没想到自己从那里逃出来,又有一张网等在这里,猝不及防地,将他重新抓了回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脖子都在发烫,他觉得自己可能连脚指头都变成了焦躁的红色。一想到他们在舞台上掏心挖肺地表演着愤怒与悲伤,而唐木端着一杯鸡尾酒悠然自得地隔岸观火,他就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咽不下。 唐木却不以为然,“你们不过是录制一期电视节目,就大动干戈,大发光火。说实话,连这些小儿科的东西你们都承受不了的话,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吃这碗饭了。” 唐木继续说:“当然,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是要指教你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教的,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换作是我在舞台上遇见这种事情,也不见得能够比你更从容、更淡定。” “那你找我来是做什么的呢?” “有事相求。”他舞台腔十足地说道,大概是觉得用着十分戏谑的语气说出来,要是被仲祺给拒绝了,也不至于丢脸。 仲祺说:“不至于吧。” 唐木也不客气,“是啊,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有什么事情来求你。” 仲祺说:“那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唐木说:“虽然这两年我们都没有见面,sumi 却常常在我面前说起你。她很赏识你,我很赏识她,所以我也很赏识你。不过话说回来,最开始让你我有所牵连的,还是李洛寒。所以如果我说的这件事情,是为了帮助李洛寒,你答应不?” 仲祺说:“什么事情你说来听听?” 唐木说:“我听说你当初很有种地拒绝了李洛寒的追求,勇气可嘉,不过我想你是一个男人,应该不会两次拒绝同一个小女生吧。而且今天你的节目,她也过来捧场了,说句良心话,你妹妹尚且如此,李洛寒做得是足够好了。” “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仲祺啊,你理解错了,李洛寒不是那种时隔两年之后还会去吃回头草的人。” “哦。” “相比于两年前你面对我的时候,你成熟了不少,或者说,你面对我的时候表现得成熟了不少,这让我觉得欣慰。当然,也让我觉得失落,因为如果你对我有足够的敬畏心的话,那我拜托你的事情你一定会答应下来的。好了,我也就开门见山地与你说吧,今天找你来,就是拜托你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接下来你们系有一个汇报演出,我知道你与你的女朋友金子琪是一组的,我呢,也答应了李洛寒的请求,决定与她一起,再体验一下学校舞台的魅力。” “那你找我来,是想让我退出吗?”仲祺终止了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开始挺直了身子。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够认认真真地投入到这次比赛中来。” 仲祺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你说你来帮李洛寒的忙,然后又让我好好应战?” “对,在结果不变的情况下,我要享受最刺激的比赛过程。” 第61章 结果不变 “结果不变是什么意思呢?” “哦,就是最终肯定是我与李洛寒代表学校去市里演出的,只是我不想比赛过程变得平淡无奇。我要结果,同时,我也要过程。” “你的意思是结果已经内定了?” “怎么会,我不会那么没有格调的。我的意思是,我与李洛寒一定能够赢了你与金子琪的。” 仲祺没有接话,他喝了一口咖啡,唐木向自己宣战?完全没有必要,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问道:“第一件事情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让我好好排练,让你在打败我们的时候获得最大的快感。那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情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要一件一件地来嘛,怎么样,答应我不?” 唐木热切地看着他,因为唐木有求于他。虽然第一个请求听起来是那么的不伦不类,但是两人之间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转移,或者说仲祺自己重新找回了信心。他于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彬彬有礼地对唐木说:“谢谢你的咖啡啊。”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听见唐木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我刚才把我的联系方式放进你的口袋了,记得call我。” 从贵宾室出来,外面鲜活的空气重新带给了仲祺巨大的安全感。这世界仍旧是死皮赖脸、肮脏不堪的模样,没有热气腾腾的咖啡,没有皮质软实的沙发,但是它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因为这份真实,他自己给予了世界真诚,而因为真诚,便又原谅了这个世界的并不美好。仲祺深深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每年夏天似乎都是这么闷热,并无不同,但是他仍旧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的味道却带着一丝危险的记号,只是这记号诡异,用密码的方式呈现,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破解。或许人的大脑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看见某些场景,看见某些人事,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却也只是似曾相识,并无经历。 上海真是一座不夜城,已经是半夜了,许多人睡了,却也有许多人醒着的。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像是浓妆艳抹的姑娘,珠光宝气,姗姗来迟。他一时间伫立,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又或许,冥冥之中,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手机响起。 是吴波的电话。“想请你吃夜宵。”吴波说。 “我有点儿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吴波紧追不舍,“对,我知道你小子不喜欢我,我也不是以 朋友的名义要你出来吃东西的,而是我作为一个制片人,既然你答应参演这部戏了,那咱们总是要碰一碰的吧。金子琪、sissi都在。当然,你要不放心,你可以带sumi一道过来嘛。” 仲祺说:“在哪里?把地址发给我,我过来。” 吴记大排档。真是亲切的地方。看这个名字,该不会是吴波的一个副业吧。仲祺在心里猜测。 吴波说得没错,金子琪与sissi确实都在,不过他没说沈璐玥也在,也没有说现场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子,金子琪就坐在他的身边。仲祺进去的时候,其他人至少都与他打了个招呼,只有她,蜡像一般,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看。 吴波向仲祺介绍吴老板,也顺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位是吴老板,与我一个村的,是老乡,并且是咱们这部戏的投资人。吴老板,这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男一号,仲祺,帅气吧。” 他是在邀功,自己为这部戏找了这样优秀的演员。 不过吴老板对帅气男生并没什么兴趣,他的眼神只落在金子琪与她的肚子上,显而易见,金子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仲祺看了一圈,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局外人,他只能坐到sissi身边。sissi倒是眉开眼笑的,不过这份开心并不是因为仲祺坐在她的身边,而是因为仲祺只能坐在自己身边,自己有种落井下石的快感。 吴波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说:“吴老板啊,这一次,咱们如果能够在市里拿奖,就可以立项演出了,到时候收益就不是那区区三十万元的奖金了。” 吴老板只是认真地看着金子琪,他的肉身坐在这里,真身已经飞进金子琪的肚子里了。吴波说完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说:“啊,多少钱不管,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仲祺一直在装隐身,这时候却也无法躲避sissi投掷过来真切关怀的眼神,吴波触电一般站了起来,他凑身过去,压低声音道:“吴老板,这个事情咱们回头再说嘛。今天好不容易把一干主演都请了过来,那个主演,仲祺也在。” “仲祺也在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说,人家是宅男,难得出来一次嘛。” “狗屁,吴波我跟你说,金子琪要好好生这个孩子,多少钱我都投给你们,随便你们花。否则,包括这个事情,以后所有事情都免谈。” 吴波略微尴尬地看了一眼仲祺,仲祺其实是无 所谓的,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淡定自如,好像他不是应该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就是伪装。sissi这时候已经悄声安慰他了,“仲祺,你没事吧?”仲祺说:“我没事。”只是他的没事在别人听起来不过是死要面子的坚强而已。 吴老板继续发话了,这次他终于把金贵的眼神放在仲祺身上了,他看着仲祺说:“金子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还养着这么一个小白脸。啊,你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逃得出我眼睛的,但是没关系,我大度,只要你给我生孩子了,在外面怎么玩都成。” 仲祺并不惧怕他,他说:“吴老板,你这么心心念念要她生下来,你就不怕这孩子不姓吴吗?” 吴老板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口中的小白脸竟然敢这样与他说话,于是他发狠地说:“这个没关系,生下来,做过亲子鉴定了,不是我的种,她是知道什么后果的。而且兄弟啊,你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你有那么大本事让他怀上?” 仲祺仍旧是笑笑,“吴老板,孩子不姓吴,也不一定非要姓仲嘛。” 吴老板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生气了,他也说不准是为仲祺的咄咄逼人还是为了自己略显迟钝的反应。 他操起桌上的酒杯就砸了过去,仲祺灵巧地侧身一闪,没有砸到面门,不过仍旧被吴老板撞到了墙上,泼了他一身的水。他还是微笑地看着吴老板气急败坏的样子。吴老板横行人间多年,遇见过比自己强壮的、比自己横的、比自己不要脸的,却从没遇见过一直在智商上玩弄他的。他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被逼急了,只能是现回恶霸原型,他操起椅子,咬着牙道:“他妈的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椅子在他手上,随时要被扔出去。 第62章 不做胆小鬼 仲祺还要还嘴,被sissi硬给止住了。 吴波这时候连忙抢了过去,从吴老板手上拿下了椅子,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吴老板你小心点儿啊,咱们都是大手大脚的老爷们儿,孩子可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再说了,你都要当爸爸了。” 吴波恳切的言辞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吴老板也并不想事情往暴力方向去发展,再说,要收拾一个区区仲祺,简直是翻手之易,没有必要与他较真儿,于是他重新坐了下来。仲祺也没有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长叹一声,他仍旧像是剧场第一排的观众聚精会神地看着吴老板。吴老板招呼服务员,“你去厨房拿一把刀过来。” 吴波暗地里捏了一把汗,他知道两个人要是再开战,他吴波就是神通广大,也无回天之力了。他从桌子底下对准金子琪踢了一脚,在座的,也只有金子琪能够收拾残局了。现在就看金子琪的了,金子琪要仲祺死,仲祺不得不死,而金子琪高抬贵手,仲祺可能还有条活路。 金子琪的眼睛终于从酒杯上移开,她像是刚睡醒、刚还魂,并不理会剑拔弩张的局面,仍旧是慢悠悠地说:“吴老板,嗯,那个孩子我想在香港生,好吗?” “啊?”吴老板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波连忙拿着从金子琪嘴里吐出来的这块免死金牌补了上去,“金子琪说她想在香港生儿子呢?” 吴老板瞪大了眼睛问金子琪:“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金子琪点了点头。 吴老板喜出望外,不过惊喜之余,他仍旧对刚才仲祺说的话心有余悸,“子琪啊,你要保证是我的孩子哦!在哪儿生不是问题,怎么生也不是问题,我给你送到月球上去生都可以。” 金子琪说:“这点你放心,要是我跟你的这两年,我给别的男人碰过,就像你说的,你亲手把我掐死,我叫都不带叫一声的。而且就埋在你家后花园,让你家樱花开得好看些。” “呸呸呸,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吴波又插了进来。 金子琪仍旧是淡淡的,“哦,那我自罚三杯。” “好、好、来,大家喝酒。”吴老板喜笑颜开,伸手夺下了金子琪的酒杯,“宝贝,你怎么还可以再喝酒呢?罚三杯不成问题,我来喝。” 吴波等人也举起了酒杯,陪着兴高采烈的吴老板一连喝了三杯,吴老板大喜之下,甚至对他投资的话剧也有了几分兴趣。他问吴波:“ 小波啊,今天过来不是说谈谈话剧的事情吗?怎么不说了呢?”吴波差点儿被噎着喘不过气来,他说:“再大的事也大不过生孩子的事嘛。” 吴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哎,你这话说得就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制片人了,对你来说,应该是戏比天大才是啊。” 吴波连忙点头认错,“大哥所言极是,大哥所言极是。” 吴老板伸出戴着三枚金戒指的手在桌子上狠狠地敲了敲,“一定要砸钱,就要狠狠地砸,一定要让孩子他妈妈——金子琪,获奖。” 吴波连忙举起了酒杯,“有大哥您这句话,势在必得。” 吴老板也展现了大哥风范,他拿起酒杯敲了敲桌子,对着仲祺说:“兄弟啊,刚才哥哥着急了,你要见谅啊。我干杯,你随意啊。”吴老板是以金子琪的肚子作为擂台与仲祺交手的,那现在看来,他是大获全胜。而一个男人展示自己风度的最好手段就是用什么样子的风度面对你的手下败将,特别是在女人这件事情上输给你的那一个。 仲祺果真随意了,他只是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不过吴老板似乎并没有看见,或者看见了也不再与小孩子计较了,毕竟都是快做爸爸的人了嘛。 酒过三巡,吴老板有事先走,吴波送他到门外。吴老板抓着吴波的肩膀,“小波啊,上次那单大生意,你谈得怎么样了?” 吴波扶着他,“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肯定拿下。”然后他的声音更低了,“其实你看,这个仲祺,并不比唐木差的。” 吴老板打了一个嗝,吴波通过他的饱嗝都能闻到他的心满意足。他瞪了吴波一眼,“乱说话,你以为我大哥与我一样,只要看着外表漂亮就ok了?人家什么都不要,就是要一个面子,让金马奖最佳男演员陪着他吃饭,这面子得有多大啊!他仲祺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反正我就告诉你,你就放心去操办这件事情,记住,钱,从来不是问题。” 吴波说:“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更有信心了。吴老板,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要用钱能够解决的,它就不算是个问题。” 吴波让仲祺送金子琪回去,他自作主张了,不过他们确实需要谈一谈。仲祺本来想说,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可是这样说,好像是自己在耍小性子了。既然怀孕在身的金子琪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够去做一个胆小鬼。 金子琪说:“要不我们就走回去吧,说实话,都没有认真与你说过话呢。”仲祺说:“嗯 ,大家都忙嘛,今天就好好说一次咯。” 其实也是,从来都是在大楼里、在飞车上看上海的夜景,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走进盛世风景中去。他们都做观景人,而走在风景里,算不算是上海的一片良辰美景呢?算不算是红楼的一砖一瓦呢? 金子琪说:“刚才的事情,对不起。” 仲祺说:“你肚子的事情,没关系。” 金子琪说:“嗯,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仲祺说:“不会,人各有志,不存在看得起看不起的说法。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开心就好。” 金子琪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幸亏我没有真的爱上你,不然我一定会很痛苦的。” 仲祺说:“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不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很奇怪,所以你就见怪不怪好了。” 金子琪说:“刚才在电视台,有个问题,那几个女孩,你会选择谁结婚呢?” 仲祺说:“如果真的要结婚,想来想去还是你比较合适。” 金子琪于是大笑,“哈哈,如果真的要嫁人,我也一定会嫁给你。” 仲祺说:“因为我们并不需要从对方身上索取什么。” 金子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总之,我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怀孕,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我们只是想在他身上多拿一点儿钱,然后我们三个打算去大理,在那里开一个奶茶店,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远离这一切。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上海,欢迎你来大理找我们。” “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些的。”仲祺说。 第63章 一定好好演 “没什么,你是我男朋友,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我们不是用着恋爱的方式在经营一场友谊吗?” “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这份情谊啊。” 两个人说着就走到了校门口,仲祺说:“这部戏,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金子琪说:“为什么?” “因为说不定,这就是你的绝唱了呢!大理姑娘。”仲祺笑着说。 他们其实交流甚少,却在第一眼看过之后就觉得彼此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这种毫无保留的知根知底,就像是在漆黑的悬崖上跳起的舞蹈,即使万丈深渊,也不怕掉下去。他就是她,她就是他。 人生必须要有一场恋爱,像是一首诗,由着别人念着读着爱着,传唱千年。人生也必须爱一场,像是祖传的宝,由自己藏着掖着含着,就咱们偷享欢愉。而他们看似浅尝辄止的相爱,实则深入骨髓,你活着的每一秒,我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魄动心惊。 这天晚上,在上海的灿烂美景里,也走着另一对情侣,沈璐玥也是挽着吴波回家的。沈璐玥撒娇说:“吴波,我这几天眼皮总是跳。” “哪只眼睛呢?” “左眼。” “那很好啊,左眼跳财,你继续跳吧!说明我们这单生意一定能够拿下的,等金子琪也全身而退了,我们三个就可以去大理了。” “你就不怕出事吗?看你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总担心是要发生点儿什么呢。” “所以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由我来保护你这脆弱的小心脏啊。” “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吧!这几年,咱们也有一些积蓄了,去大理开一个奶茶店,也绰绰有余了。上海这个鬼地方,我真心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吴波把沈璐玥搂得更紧了,“宝贝,我不想让你吃苦,而且就唐木这一个生意,吴老板他大哥现在就答应给五十万。这个生意吴老板给我们,是照顾我们的,我们不能自己就放弃了啊。” “你说我们牵线让唐木出来吃一顿饭,就能拿到五十万元?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 “其实这个我也没有指望拿多少,但是能拿多少不是钱呢?只要拿到这笔钱了,我们就走,而且我们可以用这笔钱来旅游的嘛。” “但是现在我们连唐木人都见不上,有什么用呢?” “事在人为嘛,你要相信你老 公的能力啊。” “今天我看了仲祺的样子,心里觉得好难过,我总觉得,是我们对不起他的。” “嗯,他其实在这个游戏里,也是有自己的诉求。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去关心别人。而且唐木这个事情,我觉得仲祺会是关键。” “他是关键?” “嗯,我有预感。现在就差一个突破口而已。” 沈璐玥抬头看了看夜空,一片混沌,这就是上海的夜,不够清亮。她想,大理总是不一样的,星星总是要有的。到时候,她就躺在吴波的怀抱里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没过多久,总算是要告别这一切了,她真的觉得有些累了。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仍旧是觉得眼皮不断在跳,她安慰自己,跳财跳财,要发财了。 他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子变成了兵荒马乱战场上的一个过河小卒,从不知人间疾苦掉进了岁月悠悠。岁月清丽,但是他的人间,从此硝烟渐起。 接下来的半个月,仲祺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了舞台。他与金子琪、sissi排戏,也与李洛寒和林彤排戏,反正演的是一出戏,不同的队友而已,又因为唐木比较忙,有些时候不能来,李洛寒只得求助于他。他是不想去的,可是金子琪却叫他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于是他也搬到剧院去,与李洛寒和林彤做了舍友,男女混住。这样白天在这边排戏,晚上赶过去帮李洛寒她们对戏。因为这三个年轻人都把演戏看做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于是就没有了性别,只剩下了激情。 也没有人说仲祺交了桃花运,因为虽然有两个大美女作陪,可是仲祺的缄默与寡淡,总是叫人觉得是李洛寒与林彤占得便宜多些。 有一场戏是男女主角偷吃禁果的,当然这绝不可能在舞台上表现出来。不过如果仅仅蜻蜓点水,又似乎有欠真诚,李洛寒细想了,觉得还是需要一次激情的接吻。她决定与仲祺在舞台上接吻。林彤打趣道:“你是太想与他接吻了吧,才来这样一段。”李洛寒说:“我就是为了戏,要是你觉得我与你接吻效果更好些,或者你与他接吻效果更佳些,咱们都可以试试的。”林彤其实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李洛寒那么大的反应,她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咱们是好姐妹,洛寒。” 那天晚上,排练到深夜,大家都走了。仲祺在舞台另一侧铺床,李洛寒与林彤也都躺下了,但是都没睡着。林彤先说话了:“洛寒啊,刚才那么多人在,我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你下午与我说的,可以试 着排一下的。”李洛寒说:“你想通了啊?”林彤说:“我没有想通不想通的,我是在说戏呢。”李洛寒说:“我也是与你说戏啊,你觉得那样好啊?”林彤说:“也没有好不好的,总得试一试才知道效果的。”李洛寒说:“那行吧,我们去那边演着,你给看着点儿。” 李洛寒向仲祺走过去,走到一半,她的台词已经脱口而出了。 “你这个疯子。” 仲祺还在弯腰抹平床单,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了,仲祺直起身子接话道:“我只是坐怀不乱罢了,何来痴疯呢?” 李洛寒走近了一步,“莫非你喜欢男人?” 仲祺说:“那你说观音是男是女?” “我不管观音是男是女,我就是耗上你了。” “你口口声声说爱上了贫僧,便是这般刁蛮吗?” “呵呵,你一口一个贫僧,当真心里毫无波澜吗?” “你要是真爱我,那你能证明给我看吗?” “你是要我挖出我的心来给你看吗?” “俗气。” “那你说一个洋气的,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就能做得到。” “好,你若真爱我,我要你去做别人的妻子。” 这段戏演了很多遍,李洛寒每次仍旧能够鲜活地演出女侠客这一刹那的惊愕,现在也是,她失声问了一句:“什么!” “你若真爱我,我要你去做别人的妻子。” “你疯了……” “然后等到他死去,我便来娶你。” “你……” “放心,他不久便死了。” “他是一个老人吗?” “不是,他年轻力壮得很。” “那如何就要死了?” “就像是这红楼,一砖一瓦造起来的,但是雷峰塔倒下,也只是一瞬。” “好,我相信你,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仲祺突然脸色一紧,垂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64章 你快乐吗 李洛寒拍手,示意这场戏结束。那边传来林彤的叫彩声:“李洛寒,牛逼!仲祺,牛逼!” 李洛寒说:“仲祺,你有没有觉得这场戏就停在这里,总是显得有点儿弱啊。” 仲祺想了想说:“嗯,是有点儿。” 李洛寒说:“今天林彤建议我,最后这个女侠可以在和尚说完那句话后扑上去与他接吻。” “这样不显得突兀吗?” “是有些突兀,但是仔细想想,这个女人那么爱和尚,情难自控。她都愿意为他去做别人的女人,为什么不敢扑进他的怀抱呢?” “这个我不是女生,倒不是很懂这方面的心思呢。”仲祺说。 “嗯,所以我想改一改这场戏,那天晚上,他们发生了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仲祺说:“我觉得这个女人的伟大就在于她的隐忍与付出,虽然你的处理显得更有戏剧性,却不是真实的人性。她确实很想扑进他的怀里,但是她可能永远不会主动这样做吧。就像是这么多年,我知道很多女生想扑进我的怀里,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这样做过。”这样托大的话,被仲祺说出来,竟然叫人听着并不是那么别扭。 李洛寒叹了一口气,“仲祺啊仲祺。” 仲祺说:“当然,我只是给一个意见,具体怎么演,还是看你的意见。” 李洛寒盯着仲祺看了一会儿,她确认他不是在耍脾气而是真的这样想的,于是李洛寒说:“仲祺啊,今晚咱们先不讨论戏了,我想讨论讨论你。” 仲祺愣了一下,说:“讨论我?行啊。”他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极了实验室里操作台上将要被开膛的青蛙,说了一句,要剥开我的肚子啊,好啊。 李洛寒说:“其实从认识你开始,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快乐吗?” 仲祺之前铺好了床,其实不过是在一张木板上放上了草席,放上了床单而已。剧院有中央空调,条件甚至还好过闷热的寝室,因为与李洛寒对戏,他一直站在那里,现在他坐下了。如果不是在剧院里,他无法想象自己能够与李洛寒,或者无论是谁,他都无法与之讨论这样的问题。可是此刻、此地、此景,他觉得这个问题显得并不是那么可笑,像是行走江湖的剑客,扶起跌倒路边的弱女子,却猛然发现她的一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这个问题也是猛然撞进了他的胸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那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竟然不战而败,这个晚上,这一刹那, 他才发现,他也是有心的,他的心也会痛,他也有许多话要说。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李洛寒低眉看着剧院里空空的座位,每一个座位都竖起了耳朵,每一个座位都有一双手,使劲地鼓掌:来来来,把你的故事说出来吧,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吧。总是要疏通一下的,心就那么大,堆积太多太久了,要爆炸、要发霉的。 他的心痒痒的,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呼吸,他觉得很害怕,就像是他结冰的外壳慢慢在融化,他的真身慢慢被暴露出来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却没想到他原来是那么的柔软。关于李洛寒的问题,别说答案,他连面对这个问题本身的勇气都没有。他想来想去也接不下一个合格的答案,只能把问题丢了回去。他反问李洛寒:“那你快乐吗?” 李洛寒说:“仲祺,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快乐,比原来的我快乐多了,所以你反问我的问题我也想过,到底什么是快乐呢?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才发觉,人不是能够装得下任何液体的杯子。当我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快乐就挤不进来了;而我一穷二白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发现我很快乐。至少我的心,现在是可以接纳快乐了的。” “那我应该很快乐吧,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 “不,仲祺,你不快乐。你不快乐不是因为你的心很拥挤,而是你的心门从来没有打开过。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嘴脸,好像你穿越过了滚滚红尘,经历了一切,于是看透了一切,放下了一切,不,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你只是一个胆小鬼,人生的舞台,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登台过,你并不是领略过镁光灯下的风情,然后退居幕后的,而是你从来都不敢亮相,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谢幕了。” 仲祺说:“我有点儿困,想睡觉了。那个戏,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到时候我演就是了。” 李洛寒往这边挪过来一些,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说:“那人生的戏呢?” 仲祺说:“有些戏我们可以改剧本,而人生的戏我们连下一场戏,甚至是下一句台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洛寒说:“对。” 她的手搭在了仲祺的手上,她才发现,仲祺的手是那么的冷。仲祺并没有把手缩回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塞进了一根滚烫的柴禾,今晚他仅剩的那点儿智商也都被烤煳了。他只记得就几秒前他们煞有介事地在讨论着什么,而这个讨论又确确实实地撼动了他尘封许久的心门,心里的 那座城堡飘摇欲坠,心乱了,脸上也不再是那一成不变的漠然。他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子变成了兵荒马乱战场上的一个过河小卒,从不知人间疾苦掉进了悠悠岁月。岁月清丽,但是他的人间,从此硝烟渐起。 李洛寒往他身上又靠近了一些,她现在倒是不喷香水了,不过女生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仍旧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气泡,将仲祺包裹其中。他中弹身亡,不能动弹。他的手仍旧是冰冷的,他的脸也是冰冷的,他的脖子、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并没有被李洛寒的激吻给点燃。李洛寒的激吻就像是无数根火柴撞上了千年的冰山,攻势汹汹,冰山岿然不动。他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条冰河,能够发射出白花花的光芒来,这光芒,没有热度,也没有人情味。河面坚硬,但是在河面之下,水草开始妖娆了,河水涌动起来了。听,他们抖擞着筋骨,开始欢腾起来了,扭动起来了,奔跑起来了,甚至是,妖娆起来了。 他突然望见水草深处,有个精灵微笑着煽动发光的翅膀,向他游来。他的脸庞很精致,精致到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瑞希。好久不见,他仍旧记得他的容颜,这种记得不是快遗忘了的稀薄存在,而是从土里连根拔起后发现,他的点滴,在记忆中完好无损,甚至更饱满更立体了。 瑞希,这两年你去哪里去了,你过得好吗?你还记得我吗?你有没有在某一刻会想到我。另外一个世界比人间美好吧,你应该遇见了视你为珍宝的那个人了吧,你幸福就好。瑞希慢慢地靠近,他也伸开了双手,他想抱抱他,带着十分的愧疚,带着哥哥对弟弟的溺爱,可是一晃神儿,瑞希不见了,只有那水草,仍旧妖娆地摇晃。 第65章 一切如新 他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悬崖上,一个僧人盘腿坐在那里,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僧人说话了,竟然是自己的声音,僧人说:“敢问女施主,你懂茶吗?”女人说话了,是李洛寒的声音,女人说:“我是女人,女人是水,用来煮茶的,怎么会不懂茶呢?” 僧人说:“你吃吃我的茶。” 女人说:“你泡得如此好茶,为什么还要出家呢?” 僧人说:“看来女施主是真爱上贫僧这茶了。” “不像是人间所有。” “可是,我给你喝的,只是后山的山泉啊。” “好水,好人喝。” “你是好人吗?” “我是女人,这就足够了。” “那你要知道,出家人是不近女色的。” “你就把我当做是后山的山泉,可以下着你的好茶喝呢。” 僧人说:“这等美色,可不敢去喝,小心塞着牙了。” 女人说:“你这个疯子。” “我只是坐怀不乱罢了,何来痴疯呢?” 女人说:“莫非你喜欢男人?” 这时候僧人应该是说,那你说观音是男是女。剧本是这样写的,可是瑞希的脸突然又晃到了仲祺眼前,仲祺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男人。” 女人迟疑了一下,僧人不按规则地出牌了,她反应也够快,“你再拒绝了我,也就对不起女人了。” 僧人说:“我是要负了天下人的。” 女人:“你宁可要负了天下人,也不愿意迁就我一回吗?” 僧人说:“你不是天下人吗?” 女人说:“我是你的心魔,你敢不敢一剑,刺死我。” 画面突然模糊了,像是老电影院的投放跳帧了,银幕上再有画面,那个女人就变成了李洛寒,躺在了僧人的怀里。女人的画外音又响了一遍,“刺死我。”李洛寒抬头对僧人说,她的面孔姣好。僧人说:“南无阿弥陀佛。”李洛寒说:“要了我。” 刺死我,要了我,刺死我,要了我,生死纠缠,生死一线,生死两面。 僧人慌乱之中,毫无力道地说了一句:“林彤……” “林彤”是一句咒语,刺破了迷雾,冰河不见了,悬崖不见了,水草不见了,瑞希不见了,僧人不见了,女人不见了,只剩下了剧院里的仲祺与李洛 寒。 李洛寒只是专心致志地欣赏着仲祺,她好像听到了仲祺的话,又好像是没有听见。不过仲祺千言万语不说,偏偏是说了这样一句。这不就是弯着道儿默许了李洛寒吗?林彤当然是聪明人,早就偷偷地溜回寝室去了。李洛寒看仲祺左顾右盼的,她只得冲着黑暗里喊了一声:“林彤?” 没有人应。她在心里想,果然是好姐妹。 她欣喜地发现,仲祺的手指突然滚烫起来,有一朵红色莲花开在了冰冷壮阔的素白河面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是仍旧有一朵冒着热气的红色雪莲,舒缓绽放。 仲祺进入李洛寒身体的时候,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他先前乱了阵脚,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上,现在他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了,然而,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活络。他与这个世界的那张隔膜,被轻轻掀开了,他与这个世界,终于串通一气了。在李洛寒的呻吟声中,他觉得这个世界渐渐清亮起来,渐渐厚重起来了。他感觉到了天空在云朵之上,他感觉到了地球的心脏在黄土之下,他感觉到了花开花败、鸟鸣虫叫,他感觉到了大地龟裂,参天大树破土而出,他感觉到了天空痉挛,女娲采石。他感觉到了原来这个世界是风风火火,这个世界热闹非凡,这个世界生机勃勃,这个世界骚动起来了! 事毕。李洛寒去包里翻出了一颗药,吃了。 仲祺问:“吃什么呢?” 李洛寒说:“避孕药。” 仲祺说:“还随身带着啊。” 李洛寒笑了,“你还以为是安全套呢,还随身带着。” 仲祺没有继续问下去了,他说:“我睡了。” 然后他就躺下了。这一夜他睡得不安稳,觉得有蚊子,觉得有些热。以前说心静自然凉,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但是他的心乱了,再也静不下来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晨勃了,他便躺在那里想,之前有过吗?竟然记不起来了。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的。起床的时候,他去洗脸照镜子,发现自己仍旧是眉清目秀的,但是眉宇间,却多了一道戾气。刮胡子的时候,他手一抖,人生第一次,划破了下巴,他看见了血。他并不害怕血,只是用温水洗了,一切如新。一切从新。 第二天,吴波来找他,带着彬彬有礼的胜利微笑。他把仲祺领到化妆间,端详了一番,然后他拍了拍仲祺的肩膀,“好样的,到底还是个爷们儿。” 仲祺被他看得有些不 好意思了,这种不好意思以前是没有的,可是今天有了。他把目光看向别处,竟然不敢与吴波四目相对了,他说:“找我什么事情呢?” 吴波发出一声急促的笑,“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处男,但是你没有想到李洛寒还是个处女吧!” 仲祺看着吴波,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昨天晚上李洛寒掏出避孕药的时候,仲祺就知道,这并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情不自控的。而是他自己通过李洛寒,与这个世界完成了联结。他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他是这个世界枝蔓上垂挂的一颗瓜果,开始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了。 而吴波的到来,恰恰就证实了他的判断。 吴波是猜想不到仲祺如此细腻委婉的心思的,他继续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为了报复金子琪吗?” 仲祺无言以对,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不代表在外人看来这个不成立,自己的女朋友怀上了别人的孩子,然后自己与别的女人上床了。这也算是符合逻辑的一个推断。 吴波突然滋生了无限感慨,“你说人比人啊,真的是要气死人。当初我还没对李洛寒怎么着呢,我就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她却把自己献给了你。不过输给你,我口服心服。” 仲祺说:“但是。” 吴波说:“什么但是?” 仲祺说:“你说了这么多,接下来不就是要说但是了吗?” 吴波说:“哈哈,爽快。仲祺啊,我对李洛寒图谋不轨,那个啥未遂,我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 仲祺说:“所以你们也想要我付出点儿什么代价咯?” 吴波说:“对我来说,是代价。对你来说,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小的忙。” 仲祺笑了一声,不过吴波赶在仲祺说话前就把他的嘴给堵上了,“你可别说你能帮上什么忙呢,有时候一个人的潜力,他自己是看不到的。当然,我们要你帮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而已。”吴波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圈。 第66章 从未想与你比 仲祺说:“你说说。” 吴波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很喜欢唐木,她想约唐木出来一起吃顿饭。” “只是吃饭吗?” “不过要是两个人对上了眼,那也是我们控制不了的事情嘛。” 仲祺说:“这样啊,这个事情你也不应该来找我啊。你应该去找sumi的嘛,她与唐木的关系比较好吧。” 吴波说:“sumi我找过,她不待见我,哎。” “所以你就来找我咯?那我回头帮你问问sumi去。” “对,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找唐木,非找sumi不可。不过自从那天我在电视台看见他领着你,一起走进他的休息室之后,我就在心里想,对于邀请唐木这件事来说,可能你比sumi去更合适吧。” “所以你就让李洛寒来找我吗?” “是她来找我的。” “她来找你?” “对,因为她太看重这台戏了,无论用什么代价,她都要代表学校出去演的。而且,她已经付出一个代价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所以一定要通过失身于我这样的手法吗?” “她失身于你,你受控于她,而且因为是你,她可能还会觉得自己赚到了的吧。她对你超越了一个女生对男生普通的喜欢,我看得出来。她是一直想让你变得更好的。” “她想我变得更好?然后她与我上床?” “呵呵,仲祺,你不与一个女生睡过一次,你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你甚至都不屑与我说三句以上的话。但是现在,她斩断了你的翅膀,你终于落地了,你踏实了,你是一个人了。再说了,李洛寒她喜欢过你,甚至说她一直喜欢你都没准儿的,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并不想与你上床,只是为了什么目的呢?而且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对不起金子琪。李洛寒帮过金子琪一个大忙,金子琪一直欠着她呢。更何况,你觉得金子琪还会在乎这些吗?” 仲祺从口袋里掏出写有唐木手机号码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他的手机号码,你拿着吧。” 不过吴波并没有接,他说:“要到他的手机号码并不难,难的是接通之后报上名字了,他还愿意与你说下去,所以,这个电话还是要你来打的。” 仲祺收回了纸条,他说:“那有消息我再通知你。”说完他就往门外走了 。 他听见吴波在后面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与唐木好上了,那瑞希可就白死了啊。” 仲祺像是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突然弹了回来。他转过身,走到吴波面前,一把抓过了他的领子,他扬起了拳头,吴波能够看见他拳头上白皙的软骨与青色的血管狰狞,他很愤怒,不过他并没有打下去。他盯着他的眼睛看,“吴波,我想告诉你,我投入了这个世界的怀抱,不代表我就向这个世界投降了,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请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了你这件事情,就代表你可以控制我了。ok?” 吴波缓缓地,点了点头。 唐木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仲祺的要求。有人请客吃饭,何乐而不为呢?他说:“不过我可不会吃人的手软,该赢你的,我还是要赢你的。你也演过我的戏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更能把握好这样的角色还是你更能。” 仲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要与你比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显然,是他赢了。因为大明星唐木这样与他说话,是把他放在比较的位置上,而仲祺点破了他们的地位其实还是相差很多的。 挂了电话,金子琪的电话打了进来,“你在哪里?我想出来与你聊聊。” 仲祺才发现,一旦与这个世界有所牵连了。所有的人、事,都带着挂钩,扑棱棱地朝着他的身上飞来。原先他是铜头铁臂,这些挂钩挂不到他身上去,顶多撞在他身上,又落寞地滑落下来。可是现在,他已经体无完肤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像是一只蜘蛛,每个人都张罗了一张网,我们都在捕获,我们也都在被捕杀。我们因为无数张网,连接在一起。我们终究,是无法独善其身的。而这些天网恢恢,却也捕捉不到我们内心的那份孤独,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孤独仍在路上,穿梭在不眠的黑夜里。 金子琪并没有说话,带着恶狠狠的杀气,像是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仲祺,她问他:“你是仲祺吗?” 仲祺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听到“啪”的一声,他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火辣辣的。他一下子睁不开眼睛来,金子琪张着五指,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金子琪透过五指的缝隙看着夜空,她似乎并不认识自己的手指,觉得它们好陌生。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仲祺,带着哭腔说:“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仲祺说:“我与李洛寒发生关系了。”他说得冠冕堂皇,他通过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告诉金子 琪,我们虽然是男女朋友,就像是在那个电视节目里说的,我们不过是用恋爱的方式经营一场友谊而已。而且你在外面也有男人,我与谁发生关系又怎么了。当然,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淡定从容的仲祺,所以你打我一个耳光,没事,你质问我,我不会说谎。 直来直往、公平公正。 金子琪放弃了打他第二个耳光的念头,她的手慢慢垂下来,打人的那个人,总是内心受的伤更多一些,她的眼泪随之也掉了下来。仲祺没有想到金子琪会哭的,因为他一直把她当做第二个自己,她竟然也会落下滚烫的眼泪。 仲祺呆头呆脑地说了一句:“你快别哭了。” 于是金子琪哭得更凶了。 仲祺像是下雨天避雨,等雨下得不是那么凶了,才敢再次说话:“你哭什么呢?” 金子琪说:“你让我太失望了。” 仲祺觉得好笑,在心里想,你都堕落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资格对我失望不失望的呢? 金子琪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她抹了抹眼泪说:“仲祺,你看过电影《小飞侠彼得·潘》吗?那里面的小飞侠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以前就觉得你是他。” 仲祺被她莫名其妙的比喻搞得摸不着头脑,“所以你觉得我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是,他生活在一个无忧岛上,我多么希望你能像他一样,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打扰。” 仲祺说:“为什么?” 金子琪说:“仲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是另外一个我。你长得好看,温良礼让,低调内敛,假以时日,即使一直保持着这份纯洁,你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所成就的人。” 仲祺见她这样说,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也会有所成就的。” 第67章 娶我好么 金子琪说:“对,我也会有所成就的,但是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我与你一样,曾经把一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是为了有所成就,为了出人头地,或者说有时候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就放弃了我们坚持了很多年的东西。仲祺,我与你在一起,就是不希望别的女人糟蹋了你,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自己也没有资格喜欢你了。我所想的,就是希望你一直是那个高傲的不染尘埃的仲祺。” “我一直觉得你很讨厌我……”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与我在一起呢?” “因为我也很讨厌你啊。” 两个人都难得地笑了出来,不过金子琪马上又紧绷住脸了。 仲祺只得讨饶说:“我不过是与一个女生……” “对,你不过如此,那时候我也这样想,我不过是与一个男人上床了。可是你知道吗?仲祺,身体是灵魂的栖息之地,如果身体沦陷了,那你的灵魂绕树三匝,无处可依,也不得不向这个苍凉的世界投降。” 仲祺一时间百感交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金子琪这份心显然是真的,自己让她失望了也是真的。 金子琪接受了他的道歉,相对于道歉,她显然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仲祺,你喜欢我吗?” 他喜欢她吗?应该是喜欢的吧,她那么好看,有着与自己一般的气质,可是正像她所说的,他现在应该也没有资格喜欢她了吧。 仲祺不说话。 金子琪再开口,说的是:“仲祺,你娶我好吗?” 仲祺吃了一惊,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不是说,对我、对我失望了吗?” 金子琪说:“正因为你从神坛跌落了,我才敢向你求婚啊。” 仲祺说:“哦,但是我现在也不能答应你啊,因为我也没有准备戒指什么的呢。” “那你就亲我一个吧。” 像是在菜场购买蔬菜,一块五好不好?好吧。少你一毛,要不补两根葱给你?好咧。就这样充满人情味,也简单利落。 就这样在说笑之间,他们就定下了终身大事。仲祺也低头亲吻了金子琪,他们虽然在一起两年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心意。他们是绝佳的演员,也是一流的骗子,因为所骗的并非对方而是自己。而且滴水不漏。 不过在今夜,花好月圆,两个人第 一次接吻。 吻啊吻,乱吻一气,紧紧抓着对方,好像对方就要逃走,快变成两条连体的鱼,再过了一会儿,变成了窒息的鱼,只能是被迫松开了。仲祺带着一丝温柔看着金子琪,金子琪又伸手抽了他一巴掌,她不等仲祺发问,便告诉他:“这是为你与别的女人上床打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仲祺突然想起那个晚上,瑞希被发现吊死在澡堂的那天晚上,也是金子琪,不由分说地抽了他两个耳光。他当时没来得及去问,现在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金子琪也回忆起这件事情,她说:“当时我就想打你,就打了。” “为什么呢?” “手痒了吧。” “乱说,我看啊,明明就是吃醋了!” 其实金子琪已经忘记了那晚为什么要去打仲祺了,她当时也是神志不清的。后来想想,好像是被瑞希附体了吧,好像也是,瑞希对仲祺的这份爱,掉进了她的身体,或者说在瑞希这份爱的加油打气下,她身体里自己对仲祺的这份爱才慢慢浮出水面来。瑞希真聪明,他借用金子琪打了仲祺一巴掌,亦把自己的这份爱与金子琪对仲祺的感情糅合到了一起。于是她爱他,就等于他爱着他。 金子琪突然明白过来当年瑞希与自己那个拥抱的深意了,原来他是早有预谋的。但是金子琪并不生他的气,也不吃他的醋,这样清亮的爱,叠加到仲祺身上,是值得的。她突然又想哭了,她想告诉瑞希,你可以安心了,你的爱,我传递到他手上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就互相依靠着坐在小公园里的长椅上。他们向这个世界借了这小小的一片安宁,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地。这个晚上真的有太多没有想到的事,仲祺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射弧竟然可以这么长,明明是对这个人一见钟情了,他却是在两年之后才知情。仲祺更是没有想到,金子琪竟然也是喜欢自己的。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太像太像了,明明都喜欢彼此,却又都把这份喜欢埋藏得那么深,深到他们自己都无法窥见自己的内心。仲祺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刚刚开始的美好竟然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我们的心中都有一座楼,楼里有许多房间。当你走进我心里的时候,请不要推开最破旧的那扇门,我不会为了你打扫那里的灰尘,因为那些不堪的回首,是我今生最好的财富。 宴请唐木安排在比赛前夜。而到了这个时候,仲祺仍被李洛寒拉过去走场子,口口声声要通过实力战胜自己的 唐木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仲祺不管他搞什么鬼,只顾自己加紧排练。所以吴波告诉仲祺这个决定的时候,仲祺仍在舞台上为李洛寒的戏做最后的排演,虽然台词早已烂熟于心,而且闭着眼睛也能够准确走位,可是每一次排练,他都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僧人有了新的理解。这个角色就像是一座有九十九层的塔楼,他才爬到一半呢。他很想爬到塔尖去看看,那里是什么风景。 而唐木默不做声的狂傲终于将仲祺的好胜心给慢慢挑逗起来了。既然心门打开了,有了爱恨,那有些争强好胜也未尝不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是抱定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信心的。所以仲祺爽快地拒绝了吴波。仲祺说:“就不能等比赛完了吗?”吴波说:“你觉得比赛完唐木还会叫你捕捉到行踪吗?到时候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拒绝你了。”吴波将一张纸片塞到了仲祺手上,“这是宴会的时间地点,你通知他一下。对了,你也要去的。” “我为什么去?” “这是吴老板的意思。” “我不想去。” “仲祺呀,投资人请他的演员吃顿饭,你没有必要那么敏感的。” 仲祺说:“我知道了。”他看着吴波开始背台词,“敢问女施主,你来吃吃我的茶吗?”吴波摇了摇头,只得离去。 仲祺打电话给唐木,唐木反而是不以为然的,“哟,那就是说庆功宴提前咯。”仲祺并不想与他打嘴仗,也不介意在口角之争上落于下风。他也怕节外生枝,让他参加饭局了,这件事情就了结了,况且自己也要去吃的,约莫就是吃一顿饭而已。他说:“嗯,那咱们不见不散了。” 第68章 红楼记 金子琪是在下午的时候被吴老板派来的司机给接走的,司机说:“吴老板想在晚上吃饭前与你看个电影。”金子琪点了点头,“嗯,等我换下衣服。”她转身便走向了后台,走过仲祺身边的时候,像是之前无数次走过,只有擦肩,没有涟漪。仲祺心中的醋坛这时候才打翻,或者说这时候他心里才放下了一坛醋。先前他得知她被包养了,得知她怀孕了,看见她与他相依而坐,他都波澜不惊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不安,觉得胸闷。 站在舞台下的司机叫了他一声:“兄弟。”他抛过来一根烟,仲祺没有伸手,烟就软绵绵地摔在了他的脚下。仲祺有些回过神儿来,他说:“剧场是不允许抽烟的。”司机掏出打火机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扬着脸说:“和尚别那么认真啊。” 仲祺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时候金子琪换好衣服出来了,她款步走下舞台,“李哥,我们走吧,不要让吴先生等久了。”这时候她才想起仲祺一般,她对他说,“那我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她回过头来对他说话的那一刹那,可能是灯光作用,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总之她的脸很柔和,像是月光清凉,她很美,在别人面前都没有这样美丽过。仲祺安静下来了。 李洛寒过来说:“和尚,你不觉得戏与生活并没什么差别吗?” 仲祺反应过来,是啊,在他们的话剧中,李洛寒扮演的女侠为了证明所谓的真爱,做了别人的妻子,而现实生活中自己的女朋友金子琪却被别人包养着。 仲祺苦笑,“排戏吧。” 李洛寒说:“有时候出家人,也会打诳语的吧,如果他动了情的话。” 仲祺突然觉得李洛寒脸上略有禅意,不过李洛寒马上叫停了他的端详,她说:“虽然你睡过了我,但你的女人是金子琪。ok?” 晚宴。 吴波、沈璐玥、仲祺、唐木、吴老板、金子琪悉数到场,每个人都像是从舞台上直接走进了饭局,脸上有着明明暗暗的妆彩,也带着大大的笑容,这些无欢乐没心肺的笑容,只不过是脸部肌肉的排列组合。照旧是吴记大排档。仲祺原先以为这种饭局,怎么说也是要在一个五星级酒店的。他一下子又为自己世俗的想法感到羞愧,也许人家真的只是真心实意地请客吃饭,在这样的地方虽不豪华却也有温温的情谊。 谁都来了,唯独不见主人,也不见那个很喜欢唐木的女孩,不过没有人觉得大惊小怪的。甚至如 果不是刻意去想,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有这回事。吴老板上座,右侧坐着金子琪,左侧坐着唐木,唐木旁边是吴波、沈璐玥。仲祺坐在沈璐玥旁边,与金子琪隔着两个位置,那两个位置空着。不过仲祺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只看着吴老板与金子琪,两个人进来之后,虽然也坐在一起了,但是连之前的貌合神离的“貌合”也没有了。他们真的去看电影了吗?他们看了什么电影,发生了什么?他在心里猜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一个人而变成了侦探,为着鸡毛蒜皮或者莫须有的小事绞尽脑汁。 仲祺一直在细细地观察着唐木,主人家这样的失礼,应当会让他恼羞成怒吧。可是唐木的城府太深了,或者说假面示人太久了,别人看不见他真实的面孔,大明星唐木并未对两个空着的座位表示太多的在意。他只顾着与仲祺开玩笑,“仲祺啊,今天你可要吃饱一点儿,明天才有力气输给我嘛。”他甚至都没有参加过一次排练,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大话。当然,仲祺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与他发生任何口舌之争的,所以即使唐木再无礼地挑衅,仲祺也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木吃了几回酒,兴致勃勃的,开始借酒发疯,说:“仲祺,你还记得我要你帮忙的两件事情吗?第一件事情看来你做得不错了,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做个组合啊,今晚如果能够过去,你认真考虑一下吧。”仲祺事后想想,他好想掌掴自己,他应该从唐木的这句话里嗅出一些端倪的,自己如果长点儿心,事情也许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可是当时他只是觉得唐木喝醉了酒,在说醉话,因为无论如何,今晚都会过去的。时间它才不管人间疾苦,也不顾世界欢愉,它勤勉、诚恳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再华丽的乐章、再悲凉的文字,也总是要翻页的。 仲祺看见吴老板给吴波丢了一个眼色,吴波放下了酒杯,他终于开始说正事了。仲祺想得没错,吴波是知道真相的,他在向唐木解释,也是在向一桌子的人解释,“哎,他们家小女生怕生,不敢过来吃饭,没办法。唐木,要不咱们就迁就迁就小孩儿,去她那边会一会她?” 这时候大家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酒吃菜,都有些神经质地看着唐木。如果说请客吃饭自己不来是有些失礼,那么现在就是有些过分了。他们都没有料想到唐木也会遇见这样的事情。气氛有些怪异,仲祺倒是觉得吴波这个要求并没有太过分,唐木没有必要一下子就把脸色给沉下来。唐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还算是有些肚量,他调整了一下,也就恢复了正常,他说:“行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吴波连忙说:“车子在外面候着呢。”原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唐木嗔怒,“那还不快走,叫人等久了。”唐木的耍宝没有引来笑声,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席间的少年,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将要发生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妥当的表情来应对。 吴波站了起来,“吴大哥,那我就先带唐木去了。” 吴老板只顾着自己喝酒,没有答理他,吴波也顾不上与其他人打招呼了,推开门,示意唐木可以走了。仲祺的目光在大家脸上扫过,他看不出什么新鲜的情绪来,都是木讷如己。唐木昂着头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就像是一记闷棍打在了仲祺的脑袋上,让他如梦初醒。刚才像是有人施了一个魔法,叫所有人昏昏欲睡,现在至少是他,清醒了过来。仲祺慌忙站了起来,要往门外跑,拉门,纹丝不动,门被反锁上了。他踹了一脚,有些失态地叫道:“开门。” 吴老板这时候笑了,“小家伙儿,你试试说一句芝麻开门,看看它会不会打开呢?” 仲祺怒斥道:“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吴老板说:“报警?你要与警察说什么,我杀人了吗?我放火了吗?我绑架你了吗?还是你要哭诉这个世界不公平?” 第69章 讲个故事 仲祺一时间哑口。 吴老板看他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神色也松了一些,“小屁孩儿,这地方你来过,实话说了吧,这家大排档就是哥哥我开的。来,你来尝尝菜,味道不错的。” 仲祺回到位置上,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唐木的号码,并没有关机,不过他同时也听到了吴老板身边椅子上传来的响铃声。吴老板一边嚼着菜,一边伸手将手机拿了上来,放在唐木位置前的骨碟上。手机震得碟子发颤,一闪一闪的,仲祺看着吴老板,看着沈璐玥,看着金子琪,他觉得有些害怕,这些人的麻木,与自己的无用都让他觉得气馁。他觉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听见金子琪或者是沈璐玥说了一句:“你吃点儿东西吧。没什么的。”好像发生的只是寻常一件小事,只是他小题大做罢了。 吴老板按下了接听键,仲祺听见耳朵边传来他的声音,“你来吃吃我的茶嘛。” 延安西路高架桥。 今晚不堵车。 飞驰的轿车。 唐木与吴波并排坐在后座上,他们在狂奔。上海的夜也在狂奔,他与夜赛跑,却不奔向黎明。吴波看起来有些紧张,车内冷气很足了,他仍旧不停地擦汗。倒是唐木,一脸轻松的样子,他问吴波:“你觉得上海好吗?” 吴波心神不宁的,觉得唐木的这个问题并非是什么好问题,随口答了一句:“上海挺好的。”他一下子又有些反应过来了,说,“上海不好。”总之,他把唐木拉上了车,那股气也就泄了。他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这一夜,还是快过去吧。 唐木说:“嗯,我去过很多城市,看过许多夜景,这个世界真的不缺少美。在很多城市,比如香港,比如纽约,比如迪拜,站在落地窗前,有好几次,我都很想很想哭,人间入夜,灯火连天,实在太美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在看上海夜景的时候产生过这样的感觉,虽然上海很美,可是这种美带着太多的杀气,在这种美的背后,烘托着巨大的丑,是丑恶,而不是丑陋。上海他妈的真丑恶。吴波你说实话,你觉得我好看吗?觉得我美吗?我他妈的就是上海最好的代言人啊,因为我就是天使面孔、魔鬼心肠的一个人啊。” 吴波有些尴尬,他往车门挪了挪,预留出一些空间,他深呼吸,看着唐木,他真搞不懂他了。显然,他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甚至,他比自己想得要更高深。唐木伸手过来,吴波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唐木说:“吴波,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 什么的。”吴波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句台词不应该是自己说给唐木听的吗?竟然变成他来安慰自己了。 唐木示意吴波放松,他问过司机李哥,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他对吴波说:“吴波啊,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知道的,我也是上戏毕业的,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没有工作的。我很优秀,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这个世界没有给我属于我的立足之地。那时候我都快断了演戏的念头,直到我遇见了李洛寒,她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去做男一号。” “我想,这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的故事,你们所不知道的是,电影开拍后,导演突发奇想,要去很多地方取景,如此一来,预算就不够了。他也算有些人脉,并没有去找李洛寒爸爸要钱,又拉了一个赞助,这个赞助商我们就称之为x先生好了。他来过片场一次,专程来看我的,因为导演把我吹得天花乱坠。后来我才知道,他在x先生面前说我长得如何如何好看,是有深意的,因为x先生别有雅趣。事后我才知道,他来剧场探班,也是为了验货,验货后,他满意了。导演就来找我,他对我说,既然我有缘分参演这部戏了,那这部戏他可以捧红我,只要我陪着那个大老板睡一觉。我当下直接就拒绝他了,我说不可能的,我宁可不拍。我的态度很坚决,因为当时电影已经拍了一大半了,把我拿下肯定是不太现实的。后来又过了一天,导演来找我,他向我道歉,他说他后来回去想过了,自己的良心也不答应他做这样的事情。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x先生,x先生并没有生气,只是说要请我吃饭,向我谢罪。请我吃饭,呵呵,我答应了,当时我很年轻,也很愿意相信别人,我就去了,还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我上车之后,才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但是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车上了,飞驰在命运给我们设定的轨道上,一切也就来不及了。我直接被带到了酒店,总统套房,x先生已经洗漱完毕,他准备好了红酒。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你猜那是谁,你绝对想不到的,那个人是,高城。x先生介绍说,唐木你可能不知道,你高老师是这部戏的编剧,目前我们给了定金五万,尾款十五万,要等戏拍完了才能拿,如果唐木你不拍了,他这钱就拿不到了,这钱说多也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你一下,你师母现在生病住院,需要马上动手术换肝脏,十万元。当然,以高老师大学老师的身份,借到十万元绝非难事,不过我们当初签的合同是编剧跟组拍摄,戏不拍完,编剧不能离开。所以最糟糕的状 况就是,高老师可能连你师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当然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一切都好说,只要唐木你心甘情愿答应了我。唐木啊,高老师大学这四年对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当然,为了不至于让高老师日后有过多的愧疚感,我还准备了另外的一套说辞,你不妨听听看。” “x先生拍了拍手,一个律师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x先生介绍道,这个是王律师,王律师,你介绍一下。王律师点头致敬,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词文,《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他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读完后像是机器人一般站在那里。x先生摆了摆手,王律师就退出去了。x先生说,唐木啊,我花一点儿钱,找一个人在你脸上划上几道,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自然会有人因为大价钱去接受几年的牢狱之灾,可是对你来说,之前所有的心血白费了不说,你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如何避免这些悲剧的发生,唐木,一切就看你的。” “那时候我看高老师要说话,我连忙制止了,我说高老师啊,你快去医院看师母吧。高老师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我看着他的眼睛,让他看见我的决心。他也是条汉子,并没有婆婆妈妈的,抱了我一下,然后他就离开了。高老师离开了,我就去洗澡。我的眼泪与热水一起从我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我看着浴室镜子,我告诉自己,唐木已经死了。吴波,你说,一个死人还会在乎什么呢?还会惧怕什么呢?” 第70章 最后的话 唐木讲完了,闭着眼睛靠在了座位上。吴波现在有些想抽自己了,唐木说他自己当年单纯、幼稚,现在的他就是愚蠢。他竟然真的相信他们请唐木过去只是吃吃饭,还是说他其实是知道真相的,只是帮着他们骗着自己,好告慰自己那可怜兮兮的良心。有人在敲窗子,吴波小声说了一句:“兄弟,到了。” 唐木睁开了眼睛,吴波眼睛里泛着泪花,唐木说:“你快回去吧,那边有更多需要你的人。”侍者过来开门,唐木整了整领子,从容地下车。吴波打算跟下去,门被锁上了。 唐木的那句话仍旧丢在车上。 “你快回去吧,那边有更多需要你的人。” 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锤了下来,敲碎了他心中那座纸糊的城堡,真相破土而出。他真的是太傻了,直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一切都是吴老板设下的局,只是这个局实在太大,叫他也当局者迷了。唐木不过是一个幌子,而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他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吴老板需要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完败了。他只能在一切定音之前挽救,亡羊补牢,让自己少输一点儿。 “载我回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陌生又熟悉,他很久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了。上一次,他是跪在千百人面前,这一次,他坐在车子里,可是他觉得更为羞愧难当。 李哥叹了一口气,“守着,等唐木下来再载回去,这是吴老板交代给我的,我知道兄弟你平时对我很照顾,但是你也别让我为难啊。” 吴波口气软了下来,“好,李哥,你就告诉我,他那边有什么动作。” 李哥又叹了一口气,“哎,你们呀你们,孩子没怀上就没怀上呗,为什么要骗他呢?今天下午他带她去了一趟医院……” “所以现在他想怎样?”吴波将手伸进了裤袋,他摸到了那把刻着“扬”的尖刀。他感觉到刀子的舌尖舔了他一下,它渴了很久了。 李哥说:“吴老板说金子琪怀不上,就打算试试沈璐玥咯……” 说这个世界上两个人心意相通也是真的存在的。许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吴波跪在礼堂小小的舞台上,当李洛寒举着尖刀对沈璐玥的脸来了那么一下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被刺了一刀。而这个晚上,沈璐玥突然也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但是她只是匆忙喝下去一大杯酒,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她无能为力。 直到热血扑到吴波的脸上,这个世界的色彩、声音、 质感消失了那么几秒钟之后,又都重新扑面而来了。他的第十一根手指,扬帆起航,狠狠地插进了李哥的脖子。他解锁,跑下车,将李哥拖了出来,不是说人死了灵魂没了要轻一些吗?为何李哥那么重?夜色也很重,就像是一块黑布拉在他的头顶。吴波注意到有几个保安从酒店里冲了出来,不过他并不介意了。车子已经启动。他开始相信人有神性,不然也难以解释为何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将那把滴着滚烫热血的尖刀放进了裤袋。车子一头撞进了美到令人心碎的上海夜景中去了。 他简直是飞回去的。大排档也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他冲进包厢的时候,仲祺与金子琪正被吴老板的几个手下绑在椅子上,吴老板正将一杯红酒倒在了披头散发躺倒在地上的沈璐玥脸上。他长吁了一口气,沈璐玥还活着,无论如何,至少沈璐玥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即使是充满着绝望的希望,也会让人在黑暗里看见许多光明来。 而吴波的到来,让沈璐玥眼睛里重新绽放出一些光彩来。她同样也是长吁了一口气,吴波还活着。她最怕他一去不复返了。沈璐玥显然早就被制伏,看样子还没有失身,而吴老板一直在等待,他知道吴波会回来的,他要让吴波亲眼见证。 他把沈璐玥身上最后的内衣撕成了碎片。 “为什么?”吴波被他的手下死死地拉住。他已经是一头野兽了,他竟然还在问为什么,因为所以这样的逻辑,对吴老板这样的人显然不适用,他是恶人,恶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收拾人类的。他们只有比人类更恶更狠,才有生存的空间,这是天性,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吴老板笑了,像是当年在晒谷场那般笑了,“你把我送进了监狱,你以为这件事情我能够原谅了你?既然你要做我的敌人,那我就让你输得彻彻底底!还有,我的儿子呢?他妈的我的儿子呢!” 吴波说:“你放开她。我欠你的,我来还!” 他被吴老板的手下抽了几个耳光,嘴角渗出一些鲜血来。 吴老板说:“吴波,当年你有种,后来你有资格,现在你凭什么对抗我,你比我好多少!你刚刚把唐木送进了恶棍手中,现在你与我说什么正义?” 吴波听见仲祺叫了一声:“你把唐木怎么样了?”但是他无暇回答。 吴老板点了一根烟,他轻声细语地对吴波说:“你跪下,给我磕头。” 吴波跪了下来,吴老板走了过去, 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踩着他的胸口,“你与我斗?你在我眼里永远只是一条狗你知道吗?吴波,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你爸爸一直纵容我,为什么我也姓吴吗?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想做个坏人吗?我是孽种你知道吗?我是你爸在外面风花雪月的孽种你知道吗!他以为将我丢到外地,我就找不回去了,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家的!你姐姐、你、你爸爸,一个一个都要向我还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个儿子吗?我要让你们在我身上的罪恶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我要让我的儿子、孙子都带着这股仇恨,将你们践踏在脚底!” 吴波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拿着烟斗的父亲,那张麻木的脸。原来如此。真相蜇人。 吴波咬了咬牙,他艰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当然,这一句对不起,于事无补。吴老板,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仍旧在咆哮。他是由仇恨的种子生长起来的,他的身上只有仇恨。他们之间,就永远只有孽债,他父亲对不起他,还有那个女人,父债子还,没错,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姐姐、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受到牵连呢? 想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吴波侧脸过去,他看到了沈璐玥,他看到沈璐玥也正在看着他,含情脉脉的,她的脸上淤青一片,可是他觉得她好美,美若天仙,不,比天仙还美。他贪婪地盯着沈璐玥看,用眼睛看,也用鼻子嘴巴耳朵看,用所有的器官,用力放浪地看。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公的愤懑与对沈璐玥汹涌澎湃的爱都在一声怒吼里表达了出来。他的怒吼像是一把利刀,斩断了吴老板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怒气冲冲强壮如牛的吴老板掀翻在地,他的第十一根手指,奔着吴老板的胸腔而去,长驱直入,他的脸就贴着吴老板的脸,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们竟然是兄弟,这一刻,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他笑了,他也笑了,他们两兄弟都笑了,然后哥哥反应过来,伸手从地上抓了半个破碎的啤酒瓶,对着吴波的喉咙,刺了过去,吴波这时候正抬头与一脸惊愕的仲祺交代最后一句话,“她们两个,就交给你了。还有李洛寒,她很爱你。” 直到仲祺点头,吴波才闭上了眼睛。 这是吴波,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是这句话,叫金子琪、李洛寒、沈璐玥通过仲祺,串联在了一起。而仲祺因为这句话,也彻底失去了自己,与那份孱弱的爱。 他趴在他哥哥的胸口上,他的哥哥一只手握着凶器,一只手抱着他 ,两个人,温柔地,一同死去。 两个月后。 上海国家话剧院。 新戏开演。 幕布缓缓拉开。 和声部,唱道: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啊……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 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用的是《红楼梦》的主题曲,演的却是《红楼记》。 “我前面二十年活得像是婊子,现在我只想认真做一个戏子。”这是李洛寒的声音。 “种下了一颗悲凉的种子,在这个苍凉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过收获一朵热烈的花朵。”这是仲祺的声音。 “谢谢你不在乎我遇见你时自己的颠沛流离,我也愿意原谅自己的并不美好,活着是一次多么惨烈的旅行。”这是金子琪的声音。 “我们的心中都有一座楼,楼里有许多房间。当你走进我心里的时候,请不要推开最破旧的那扇门,我不会为了你打扫那里的灰尘,因为那些不堪的回首,是我今生最好的财富。”这是唐木的声音。 “这是一群孩子懂事之后、圆滑之前的青春疼痛。请你们与我们一起穿越这座红楼。”这是沈璐玥的声音。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依旧,而你的笑颜,已经随同红楼沉沙,消失不见。 幕布拉开,金子琪、仲祺、沈璐玥、李洛寒、sissi、林彤、唐木、sumi一起手拉着手缓缓走向前,在掌声中,他们鞠躬。 仲祺与沈璐玥手上各自拿着一张黑白照片。 这群人开幕之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唐木说:“对不起,我们先谢幕,因为我们从来不知道生命在什么时候结束,我怕来不及对你说一句再见。谢幕后,我们默哀三分钟,为瑞希、为吴波。当我们生命中的至爱离去,我们才知道想念是如何的动魄惊心,请原谅你在我身边时我的云淡风轻,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失去。” 仲祺与沈璐玥跪了下去,众人低头。 哀乐响起,观众不知道这种盛大的忧伤情绪从何而来,却也用心与他们一起体会。他们不知道瑞希是谁,也不知道吴波是谁,更多自以为是的观众在心里猜测,大概是话剧中的两个演员吧,他们最后死了。只是这部话剧用了倒叙的手法,开始讲述一个悲凉的故事。 可是他们也都觉得奇怪,为什么看一场话剧,甚至还不知道剧情,心里就开始隐隐作痛,流下那么几滴眼泪来?哦,眼泪,不是为你而流,也不是为我而流,而是为我们每个人心中这尚未竣工却已倾塌的红楼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