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乙女惹不起》 第1章 破庙转生遇土匪 云见离张开眼,微有些失神,似乎她的神志还在从遥远之处回来的路上。然后她看见一张脏污邋遢的面孔,感觉到一双手在腰腹间揉搓游走,于是拧起眉来。 大胆!云见离怒喝。实际音量小得很,像只蚊子在远处细吟。 但是萧策听见了,他惊恐的盯着这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愣了两秒,见它睁开眼,不由的发出“啊!”的一声惊叫,猛的起身跳到一丈开外。 “娘诶,诈尸了!” “嘭”小破庙的门板原地打了个转,笨重的砸在地上。一群人乌泱泱的围上来,把惊魂未定护的萧策护在中间。 “老大,咋啦?谁炸啦!” 未及回话,就见地上的死尸——确切的说——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月的云见离挣扎着坐起身,警惕看着那帮人,双手撑着身子挪到柱子底下靠着。 众人被这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女鬼盯得全身发毛。 云见离目光凌冽的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一共18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鞋子沾满泥土,应该是当地的流民。 “我日!”其中一圆滚滚的胖子使劲拍了拍脑门,激动的语无伦次,“老大,您深藏不露啊老大!”他一边说,一边崇拜的瞄向老大胯下。“你咋不早说你有这牛批的本事,你要早说你有这本事,咱用得着受那么多年的苦?不如咱就地起个小屋,屋檐上挂你的名字,下边明码标价,你说说,那赚的不比咱去抢去捡的多?” “瞎几把扯!”萧策往胖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踹得胖子连滚两圈才止住跌势,胖子一抬头,正对上云见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身后传来怒吼:“老子他娘的没干她!” 胖子了然的点头,“哎呀,我晓得,我晓得,大娘搁屋里待着呢,不能是大娘干的。” “踏马!许川!你死!”萧策疯了,“别拦老子,老子要弄死他!” 云见离瞄了眼拉拉扯扯的一堆人,视线定格在许胖子的胖上,“你们是什么人?” 许胖子嘿嘿一笑,对云见离道:“我叫许川,救你的是我老大,他叫萧策,今年有二十了,身手不错,以一当十应该不成问题,没有定亲,也没啥对象,至今未娶,我们是栖霞镇东寨村村民。” 云见离神色一凝。 栖霞镇——王城护城河外,恐怖瘟疫发源地。 染此瘟疫者,不出十日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天子脚下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不明摆着告诉邻国说:我治理不行,我医疗不行,我人才也不行,总之是哪儿哪儿都不行,你赶紧派军队来攻打我罢! 事实上,文武百官挺重视这个事的,只不过一群人商量了几天也没商量出个可行之策。皇上大怒:朕养你们一批废物做什么!他不顾朝中大臣反对,大手一挥,圣旨一下,当朝太子殿下亲率一批人马,运着几车物资浩浩荡荡赶到了栖霞镇。 栖霞镇被瘟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民众纷纷涕泪纵横拖家带口的走到街上叩谢皇恩浩荡,接着回家等待救治。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七天半。八天。八天半…… 十天过去了,早先一批感染瘟疫的人咽气前都还在望着门板。 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天天度日如年,等来的只有绝望。 原来,太子殿下带来的人也染上了瘟疫,病死了一大半,太子殿下已连夜赶回城去求援了。 剩下些没病的医官和将士转移到镇上一座观音庙,成天择药熬药,搭棚施粥,送米送水送面……作用甚微。 人们又寄希望于太子殿下的回归。因为只要有太子殿下在,国家就不会抛弃他们。 但是等呀等呀,等到一个计划逃出栖霞镇结果没成功的村民从山里跑回来说:军队围住了栖霞镇,谁跑杀谁。 人们幡然醒悟:他们,被抛弃了! 云见离抿着唇,犹豫许久,仍是问道:“季吾一回了么?” 许胖子一愣,他不知道季吾一是谁。 云见离换了种问法,“太子殿下回了么?” 这回许胖子听懂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大家都盼着太子殿下回来哩,可是谁会不怕死呢?皇宫里锦衣玉食的不舒服吗?为什么要回这地方受罪?他又不傻。换你你会回到这人间炼狱?你没病!” 说到这儿,他忧心忡忡的喊话萧策:“老大你不行啊,活过来的是个傻子!” 喊完,成功获得萧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云见离只觉得两只眼睛胀的厉害,鼻子也酸,她以为自己哭了,抬手一抹,抹了一手血。 云见离对着手背上的暗红血迹出神。 一个月前,她在这破庙被毒死了。 “你染上了瘟疫?”许胖子问。 一般染上瘟疫的人会长一些圆形烂疮,疮面皮肉溃烂,流脓发臭,然后扩散传染到全身,等身体全烂完了命也就没了。 云见离在破庙躺尸了一个月,中间完全没有意识,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接触过什么东西,只能说有被传染的概率。 “有这个可能。”云见离如实说道。 许胖子捂住嘴巴,听声音快要哭了,“如果你有的话,那老大他对你,对你那样……,那他……还有我……,我们岂不是都要死了?” 云见离冷哼,“所以,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刚才准备对我做什么呢?” “当然是顺走你的首饰。”胖子老实交代,“反正你已经死了,用不上了。” 地上确实散落着她的一些珠宝钗子玉镯环佩,许胖子说的是实话。 许胖子以为云见离不信,进一步解释道:“如今栖霞镇被军队围得死死的,不许进也不许出,得了瘟疫的倒无所谓,懒得折腾,我们没得瘟疫的可不愿意坐以待毙,左右都是个死,不如博一博,打通一条自救的路,找几天了没啥进展,准备在破庙歇歇脚再继续找,这不就发现你了么。” 云见离疑狐道:“你说你们没得瘟疫?” “那可不!”许胖子拍胸脯保证,“我们老大挨个验的身。” 云见离往人堆里随意一指,问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许胖子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胖大海,人送外号竹竿儿。 他不解挠挠头,“是大海,他能有什么事?” 竹竿儿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紧张到全身发抖,纸片似的小身板险些栽倒在地。 他死死的盯着云见离,生怕从她多说一个字,额头的汗大颗大颗的往外冒。 云见离撇撇嘴对胖子道:“你把他当兄弟,他不见得把你当弟兄,他会害死你们所有人。” “害死我们?”许胖子还不相信,那边竹竿儿已经跪了,泪水“哗哗”的淌,他大哭道:“我对不起兄弟,我,我,我不想死啊!” 竹竿儿挽起衣袖,胳膊上分布着几个被圆形烙铁烙过似的烂疮。 没人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瘟病感染初期病状。 周边的人连滚带爬的躲得老远老,惊恐的在脑海中搜索记忆:他患病多久了?我有没有碰触过他?我身上有没有烂? 有同情的、沉默的、怨毒的、怒骂的,就是没有不恨他的。 “娘的竹竿儿,你想害死咱们!” “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我还借给你家粮食充饥哩!” …… 竹竿儿不停的对周围的人磕头请求,求他们不要丢下他自己,他不想死,他想出去找个可靠的大夫看病…… 没人会听,也没人理会。 第2章 随机挑选接盘侠 “都他娘的闭嘴。”萧策大喝。 竹竿儿打小就喜欢围着他转,为他鞍前马后跑腿打杂。现在发小染上瘟疫没几天可活了,他心里难受,又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但至少不能让他挨骂。 “老大……”竹竿儿呜呜咽咽的望着萧策,额头磕出的血混着眼泪污了原本白净的脸。 萧策不忍。 “出发前,你们每一个我都检查过,我萧策敢以人格担保,竹竿儿那时候没长烂疮,应该是这几天遭的。这些天,和竹竿儿接触过的人留下,其余人赶紧走。”说完,萧策往竹竿儿那边跨了一步。 他和竹竿儿接触最多,他不能走。 许胖子跟着表态:“我也不走。” 很快,方才还拧在一起的年轻人分成了两拨。 除了萧策、许川、竹竿儿,其他人头也不回的冲进黑夜。 待人走完,萧策问云见离,“你不走?” 主角一走你还有戏? “你不也没走。” “他是我兄弟,我不能丢下他。” 何况,经过几天查探,萧策发现栖霞镇周边守军共有三重,每重换班时间、次序皆不相同,而且没有规律可循,再之将士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们一帮闲散平民不可能逃得出去。 竹竿儿不知道萧策有这番考量,只道萧策对自己情深义重,不舍得丢下他等死,一下子感动坏了,边哭边往萧策身边挪去,但想到身上的烂疮,又不敢动了。 他哭得凄凄惨惨断断续续,哭声在山间庙中回荡,相当渗人。 萧策烦了,眉头一皱,“哭哭哭,你又没死!把嘴给我闭上!烦!” 竹竿儿赶紧闭了嘴,连气儿都不敢喘。 小破庙瞬间静了。 一支火把斜斜的插在墙缝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光把人脸照得半明半暗。 云见离半边脸隐在暗处,明处半张脸爬满了凸起的黑色筋脉,犹如老槐树在脸上扎了根,根枝蜿蜒盘桓、纵横交错。正常人谁长这样,除非是鬼! 但见惯了全身溃烂流血渗脓的惨状,这种青面獠牙鬼般的长相根本算不上什么。 胖子眼里有光,“你是大夫?” 另外两人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也很好奇云见离的身份。 刚才情形太乱,没顾得上问。 “我不是大夫。”云见离否认。 云见离当然不是,但她又不是云见离。 她是一缕2020年产的魂魄,认识的人都叫她阿离。生前是g市着名内外科医师,死于一次医疗事故。 阿离到了地府马上投诉。她生前兢兢业业救死扶伤十几年,一天24小时不是正在救人就是在去救人的路上,积下的阴德大过太平洋,最后却不得善终,搁谁谁服气!反正她不服气。 阎君出于工(形)作(式)要求,漫不经心的翻着生死薄,越翻越觉得不对劲,她这情况的确是地府工作上的问题,排错了死期。 踏马这还得了!这是要是捅到总部分分钟饭碗不保。为表歉意,阎王加班加点制出一重生方案对她的人生进行补救。 因此,三个月前,阿离以魂魄形式出现在云见离身边,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旁观魂,亲眼见证了云见离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全过程。 这姑娘挺那啥的。说她有脑子吧,却被别人撺掇着断送了大哥的锦绣前程;说她天真吧,她又有法子让丞相府的小姐给别人做妾…… 结果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挺惨的。 一个月前,满月如同今晚,万念俱灰的云见离服毒自尽,重生之门开启,阿离取而代之。 重生没那么容易。 五年之内,阿离必须扭转云见离一败涂地的人生结局,完成其临终遗愿。不然,但逢满月,必有天罚。 罚什么不得而知,阿离懒得去猜,一般和罚扯上关系的没什么好事。 况且阿离没得选,不重生,就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府排队取号等待柜台叫号办理投胎。 五年时间,要一无所有到恢复云氏一族的声望,到铲平相国府,到废除太子……谈何容易! 如此重生大业,漫漫长路,仅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实现。 得需要帮手。 “你怎么知道大海有病?”胖子追问。 “他表情不对。”云见离道。 不巧了,大学无聊,顺便修了心理学。 竹竿儿(即瘦成纸片的胖大海),从出现在云见离视线起,一直埋着脑袋谁也不挨谁也不理,还刻意和他人保持距离,而且他下眼睑发黑,步履轻浮,一步不动却又累得气喘吁吁。偶尔背过身去偷偷咳嗽。虽离得远,但云见离就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鸡蛋腥味儿似的脓水味儿,难闻到令人作呕。表现这么明显,就差把“我有病”三个字写在脸上公之于众了。 云见离懒得解释,“猜的。” 胖子语塞,眼里的光没了,身子一歪,圆饼一样瘫在地上,睁着小眼透过房顶上的漏瓦,望着茫茫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星星又大又亮,明天天气肯定不坏,可惜人坏了。 “怎么不接着问了?”云见离好奇。 许胖子没什么心眼,说什么做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挺好玩儿。 “问啥?”胖子歪过脑袋看她。 这女人真奇怪,看穿着打扮应该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荒山破庙,七窍流血死在这里无人问津?要不是她那些的首饰值钱,他们才不会多看她一眼。 付老头千叮万嘱,绝对不要碰触得瘟疫而死的尸体,否则邪气入体,无药可救!可是老大打定主意要用那些首饰打点官兵,旁人拉都拉不住。 但谁曾想,那死人活了!还特神,凭空一指竟然未诊先知。开始以为是个世外高人,再不济也得是个江湖术士,结果却是个傻子。 而这傻子还总问些傻问题。 云见离不知许川背地里又偷摸给自己贴了一道“傻子”标签,反而提点许胖子,“你怎么不问他还有没有救。” 胖子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意思是,他还有救?” “许川!别!”萧策喊道,“别轻信,她能救却不救,定然另有目的。” 许胖子动作一顿,但还是挪到了云见离旁边。 “害,她能有什么目的。” 荒山野岭的,她一个弱女子,他们三个大老爷们,难道能被她吃了不成。 许胖子可没在怕的。而且他直觉云见离这人不坏,不然她完全可以不说竹竿儿得瘟疫的事。 云见离扯了扯嘴角,原本诡异的脸更加阴森恐怖。 “我也好奇,我有什么目的。” 萧策攥紧拳头,他不知道,只是有种感觉,云见离从一开始是有意留下他们几个的。 “猜的。”萧策说不出来,没办法学着云见离的口气回了一句,无意间营造出一种看破不说破的高深意境。 云见离陷入沉思,太聪明的人往往不好控制。 萧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许川以为他要走,正要留他,就见他直直对云见离跪了。 语气严肃,“之前冒犯了你,是我不对,我给你磕头。只要你能救大海,救栖霞镇,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即便是我这条命,我亦能恭敬呈上。” 说完,“嘭嘭”开始磕头。 瘟疫之下,他分得清楚轻重,倘若云见离真有能耐结束这场灾难,他就是死也是情愿的。 许川和胖大海见状,也默默跪直了。他俩贯不会说话,也不聪明,但他俩相信萧策。 云见离啧了一声,仨人还挺有格局,蛮识大体。 “他的确能救,栖霞镇上的人也有救,但你说的对,确实是有条件的。” 听了这话,三人皆是心头一喜,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不要你的命,反而要叫你惜命。” 云见离看了眼脚边一支素净的碧玉钗子,缓缓道:“因为,从现在起,未来五年,你要做我的夫君,一心一意待我,一心一意待我腹中的孩子。” 第3章 脱不脱是个问题 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的看向萧策,太难以置信了,他们老大果真饥不择食,竟然对尸体——不——对这姑娘做了那种事? 不然人家好端端怎么会对他提出这种要求? 不过话说回来,这姑娘也忒厉害了,才一次,就知道自己怀孕了,简直匪夷所思! 经此,胖子对云见离世外高人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你不用现在应允。”云见离活动了双手,道:“给你三天时间,慢慢考虑。” “不用考虑,考虑什么呀!”许胖子一急,直接原地起跳,抢道,“老大,大丈夫敢作敢当,你都对人那样了,不能不负责啊,不然我许胖子第一个看不起你。” 还考虑什么啊考虑,一晚上之间,媳妇有了,孩子也有了,还能救活兄弟消灭瘟疫,一举多得,没理由不同意。 “我需要你看得起么?”萧策哼道。 云见离之所以提出那样的要求,应该是为了给腹中的孩子一个名分,所以他没有否认胖子认为他强了云见离的那些话。 “胖子说的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用考虑,我同意了。”萧策道。 云见离没想到他会应这么快。 “难道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萧策咧嘴一笑,颜似骄阳,齿如皓月,“你不是我家娘子吗?” 云见离愣了愣,随即笑了,“对,我是你的娘子,阿离。” 老天保佑,她选对了人。 昏黄的火光下,云见离仰起头,对萧策道:“相公,带阿离回家吧!” 也许是破庙的空间太小,火把烧得太旺,夜晚过于寂静,云见离的这句话无比清晰的、无比深刻的印在了萧策的脑海,至死都没忘记。 许胖子双目含泪,望着破庙里的两人搀扶起身的身影,内心甚是欣慰。呜呜~自家老大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今天终于成了家,有了个媳妇,不久以后还会有个孩子…… 啊,开心的想哭是怎么回事! 许胖子攥住袖子擦了擦泪,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已经把未来小外甥的名字起好了,就叫萧宝宝罢,好听又好记。 忽的一声哭嚎的把许胖子捏在萧宝宝胖脸脸上的手给拍掉了。 不消看,能哭得如此惨绝人寰的除了竹竿儿还能有谁。 “老大啊,呜呜呜呜呜,您大义卖身救兄,这份恩情,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的……” 许胖子偷偷瞄了眼身形一顿的萧策,替竹竿儿捏了把汗,这不识趣的东西,瞎几把嚎什么。 “你才卖身,你全家都卖身!”萧策被他嚎得火冒,眼看要爆粗口,“滚”字才将出口,却听云见离轻轻“嗯”了一声。 萧策闻声闭嘴,给胖子递了个“给老子弄死他”的眼色,闷声扶着云见离出了破庙。 胖子会意,不怀好意一笑,毫不客气的踹了竹竿儿几大脚,屁颠屁颠的追萧策和云见离去了。 萧策的家真的是家徒四壁。 歪歪斜斜的篱笆,院里的杂草高过头顶。 萧策不知在哪儿摸了一根蜡烛点上,不消走动,三间屋子及摆设便能一览无余! 堂屋一缺了腿的桌子,没有凳子;西屋屋顶漏了个洞,地上坑洼不平,东墙边立着一红漆斑驳的柜子,柜子里结着蛛网,西墙下一个瓮,没有盖儿,里边一颗米都没有;东屋还好,不漏,地上薄薄一层稻草。 萧策尴尬的立在门口,高大宽阔的身子挡住了缺失的门板。他极后悔没让许胖子先回来收拾一下,不说弄个床,至少要弄个褥子被子什么的,不至于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 可眼下这情况,那里有干净的被褥可置办呢? 萧策想把衣服脱了铺地上给云见离垫着,又怕自己突然脱衣的举动会吓到云见离。脱还是不脱?萧策纠结不已,手几次摸上腰带又放下,摸上又放下,反反复复的动作成功引起了云见离的注意。 云见离奇怪的看着他,眼神询问你在做什么。 萧策深吸一口气,正要问需不需要他把衣服脱了垫地上时,许胖子在外边喊道:“嫂子!东西齐啦。” 话音刚落,许胖子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怀抱一只药箱,背后捆着一卷铺盖。 萧策松了口气,得亏胖子来的及时,不然,哎,那种话太过羞耻,他问不出口。 云见离深深看了萧策一眼,接过许胖子递来的药箱到堂屋去了。 原来,几人趁夜深回到东寨村,路过栖霞镇时云见离想说去找些药材治胖大海,吓得三人连连阻拦,栖霞镇是瘟疫之源,镇上的居民无一幸免,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大街小巷堆满了未及处理的尸体,镇外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说他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云见离纵然不是嗅觉灵敏,也知三人所言非虚,便听从了萧策的建议,仔细同胖子讲了需要的东西确保他记住以后,跟着萧策回家,许川和胖大海去“找”药材。 说是找,其实是偷。 栖霞镇被瘟疫笼罩了三个月之久,早已不是王城脚下经济繁荣人文源远令无数游人商客向往的小镇了。有钱商贾早在瘟疫爆发之初就跑了,剩下几家药店坐地起价趁机敛财,亏得太子殿下赶到,令人搬空镇上所有药店,归为救援物资统一发放,保住了百姓的钱袋子,美中不足的是抓药手续繁琐,领一味草药通常要等一天。 许川没那时间走常规路线。 之前许川几人在观音庙给付老头打过下手,能辨出些许草药,也晓得物资存放地。二人首先偷摸到库房,竹竿儿放哨,许川潜进去按云见离列的单子拿药。接着,两人又摸到付老头的住处。 许川翻了窗子。 这老头并未在床上就寝,而是趴桌上睡着了。桌上散着好几张药笺,一些被揉成了团,一些则整齐叠放在右上方一角,他左手里攥着药杵,石臼里装着尚未捣碎的药,右手捏着一杆笔。 他是位真医师,太子殿下撤离栖霞镇时,付老头自请留下研药,每天出诊治病,不曾有一天懈怠。萧策、许川、胖大海三人对此人甚为敬佩,常到观音庙给他打下手。这回集结村民找地方出去,也是因为观音庙里的存药要用完了。 许川蹑手蹑脚的收拾了付老头的药箱,临走瞧见床上不曾翻动过的被褥,想到老大家里连张床都没有,于是卷起铺盖背在身上,使劲晃动两下确认捆扎实了,赶紧跳窗跑了。 一到老大家里,果不其然,别说床了,地上的干草都薄得可怜。 许胖子一副你太不懂事的表情看着萧策,“咋不弄铺厚些。” 萧策瞪他,“大半夜的上哪儿找去!” 许胖子眉毛一挑,拍了拍背后的铺盖,“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怎么样?” 萧策满意点点头。“不愧是我兄弟!” 许胖子得意的哼着小曲,麻溜的把干草拢在一堆一顿拍拍打打的弄平整、弄软和了,再铺上褥子被子,放上枕头,检查了一遍,嗯,完美! 第4章 栖霞镇上现妖女 云见离在三条腿的桌子边上检查药箱里的东西,萧策出来时看见她正对着一个针袋子发呆。 白布针袋子的一角绣了个小小“付”字,付字左侧有一朵红线云纹。 云见离紧抿着唇,眼尾发红。 萧策没发现云见离的异样,以为药箱有问题,“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见离没有回应。 “不可能,那可是付老头的箱子,那可是位世上少有的医师。”许胖子抗议道。 “是,他当然是。”云见离放下针袋,把药包里的草药拣到桌面进行分类。 “让竹竿儿进来。” “这就去。”许胖子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不一会儿,领着竹竿儿来了。 “你站到我身边来,袖子挽上去。” 云见离头也不抬的把一边的药放进石臼,示意许胖子捣碎,指着另一边的药问萧策:“能生火吗?会煎药吗?” “……我”萧策正要上前。 “我会,付老头经常夸我。”许胖子跳到萧策之前,一副我很积极我完全可以的表情看着云见离。 云见离一点头,许胖子抱起药跑了。 萧策不解,向来爱偷懒的许胖子怎么变得如此积极。害,他哪儿知道许胖子的良苦用心,时时刻刻注意为他制造和云见离相处的时机。 “药捣成粉末。”云见离对萧策抬抬下巴。 萧策握起石杵,闷声捣药,“其实我也会。” 他怕云见离会觉得他不积极不主动而对他有不好看法。其实他刚才打算替云见离给检查竹竿儿身体或者上药什么来着。毕竟云见离怀着身孕,体质较平时虚弱,容易感染瘟疫。 “什么?” 捣药的声音太大,云见离没听清他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会生火煎药……”但更想留在这儿帮你的忙。 萧策还没说完,云见离无所谓道:“又没人说你不会。” 在云见离看来,事情能做完就行,谁做的则不重要。 那边,竹竿儿龇牙咧嘴的剥开和烂肉黏在一起的衣服,一点一点的痛得不行。 “皮肤溃烂不能捂着。”云见离看了眼竹竿儿前臂上大大小小的十余块烂处,“身上还有没有?” 竹竿儿不确定,“应该没有。” “你全脱了我看看,这病传的快,一处不好很快会传到另一处,动作快些,一次性搞定。”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竹竿儿的小白脸刷一下子红透了,双手环抱双肩,身子扭来扭去的臊得不行。 平时竹竿儿娘里娘气的不像个男的,但从根本构造上讲,他跟萧策跟胖子没有区别。 一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让男人把衣服脱光这样的话!而且还要当面,太羞耻了。 萧策吞吞吐吐道:“阿离……如此恐怕不妥。” “哪里不妥?” 工作中的云见离很少向别人解释她这么做或那么做的原因,一是她懒,二是说了别人也听不懂。 废啥话啊,干就完了。 提醒竹竿儿创面不能捂着也是考虑到以后有很多用得到他们的地方,得留个好印象。 “哎呀,嫂子……人家……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竹竿儿捂着脸跺脚。 云见离挑了下眉,看了看萧策,后者忍着一巴掌呼死竹竿儿的冲动,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行,我出去,你脱给他看,记住,一处都不能漏,每一处都要先用这瓶药水冲洗干净,再仔细的把药粉均匀的撒在患处,不用太厚,过程会有些痛,但能忍耐,上完药后不能抓挠,不能沾水,最快,明天早上能见效。”云见离例行公事的交代一通后出门转了个弯,遇见了蹲在墙角煽火煎药的许胖子。 “咦?嫂子?你咋出来了?”拉住袖子抹了把汗。 云见离叹了口气,愁道:“我在反思,我是不是拆散了一对鸳鸯?” “啥?”许胖子一脸懵,什么鸳?鸳什么鸯? 云见离甩了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场景,嘱咐道:“你专心煎药,煎完了和萧策一人一碗,每日一服,连用七日,七日以后便没有瘟疫能上你们的身了。” 许胖子惊呆了,那不等于免死金牌么? 许胖子正待追问,却见云见离双手撑着破窗框轻轻一跃便翻进里屋,动作敏捷若狡兔入窟, 看得许胖子忍不住叫了个“好!” 云见离拍了拍胖子打的地铺,平躺上去,直觉软和舒适。 这里条件虽艰苦了些,但没关系,只要有命在,一切皆有可能。哎,云见离啊云见离,这烂摊子该从哪儿开始收拾呢? 阿离叹了口气,合眼睡了过去。 次日,云见离睁眼便看见萧策许川胖大海三人齐齐跪在门边,模样像在哭丧送葬,云见离以为自己又死过去了。吓得赶紧掐一把大腿,特别痛! 她没死,是这仨人有病。 “你们有病吧!”云见离骂了一句。她会骂的词儿不多,这句算是比较狠的那一类。 不想仨人挨了骂非但不恼,反而开心的很。 “嫂子你看。”竹竿儿兴冲冲的捞起袖子,只见昨天还腐烂流脓的创口,现已经结痂了。 瘟病最恐怖的地方就是溃烂的地方不会好,只会随着时日越烂越多、越烂越深。付老头资历最高,研究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摸到头绪,云见离初来乍到,一包药粉就搞定了。 能不兴奋吗! 云见离拉过竹竿儿的手仔细瞧了瞧,嗯了一声,“恢复的不错。” “阿离,你的药对瘟病有效,可不可以……” 萧策的话还没说完,屋子外头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男子尖着嗓子喊:“军爷,就是这儿,昨天小的亲眼看见他们带走了那个妖女,那妖女的长得邪里邪气一言难尽,搞不好就是这场瘟疫的源头。” 身披甲胄的将领目不斜视的走进屋子,瞥了眼瘸腿桌子上的药箱。 萧策等人把云见离护在身后。 “你敢私闯民宅!”萧策把“给爷滚”三个字加粗加大的写在脸上。 那将领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昂首道:“接到平民举报,说你们带外人进入栖霞镇,还偷盗观音庙医用物资,”懒懒的抬起手指了指药箱,“现在人赃并获,你们有何话可说。” 原来昨天晚上那拨人离开观音庙以后,毫无头绪的在山间乱窜,运气不好窜进了军营,给枯燥的守军们演了一出自投罗网。 几个怕死的为了活命,把萧策如何集众,如何探路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边的人一看没得说了,便把破庙里发生的事挑挑拣拣的讲了一些,然后不知怎的就成了萧策居心叵测勾结妖女四处散播瘟疫。 抓萧策的路上,一行人又听说观音庙进了贼,付老医师的药箱被偷了。 门口,一尖嘴猴腮的人鬼鬼祟祟的探进半个脑袋,指着萧策身后的云见离大喊:“军爷,抓她,就是她,那个妖女。” 云见离抬眼看向那人,稍有些印象,这人昨晚在破庙骂竹竿儿骂得最狠,跑得最快。 许胖子恼怒的踢开那人指着云见离的手,“蒋三你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窝囊废,指谁呢你!放尊重点!” 说完,一转身即笑脸相迎,“军爷,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第5章 故人相见不相识 “这如何解释?”指的是那药箱。 “付老我们熟得很,我们哥仨轮班在观音庙为他老人家跑腿。”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块小木牌递给那将领。 小木牌是付老头给他们的通行令,正面威风凛凛刻着一个“令”,背面有“太医院”的字印。 “这药箱是借用的,不是偷来的。”胖子一本正经道。 “那她呢?”指的是云见离。 将领错开身前的萧策,看见了他后边的云见离,猝不及防的面对一张地狱阎罗般黑筋遍布的脸险些没稳住拔刀砍上去。 竹竿儿下意识把云见离往后带了一步。 胖子忙上前道:“哦,这是我嫂子,平时不太方便出门,一直在屋里呆着。” “他说,你们计划逃出栖霞镇?” 胖子在心里狠狠踹了蒋三儿一脚,面上笑容不减,“哪里的话,我们常上山下地到处采药,这付老也是知道的,您千万别误会。” “误会?这些都他亲口说的,你们一人一套说辞,真假难辨,只好请你们跟我回趟军营,请我们军亲自定夺了。” 将军?云见离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们将军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皆侧目。 那将领嗤笑一声,斜眼睨着云见离。真是什么人都想攀交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有几斤几两重! “贱民也配询问我们将军名讳。” 云见离的插话把许胖子的节奏打乱了。 “为什么要去见你们将军,难道不应该去观音庙找付老对质吗?”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许胖子一下没了下招,余光扫到桌上的药箱,灵机一动,“我们借了付老药箱,约定了今日一早归还,您行个方便。” “不必,我的人会替你还,”说罢,对外喊道:“来人,押走。” 萧策迅速在背后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他挡外边的,胖子挡屋里的,竹竿儿带云见离趁机逃出去。 胖子心领神会,圆滚的身子灵活的扑向瘸腿桌子,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进药箱,嚷嚷道:“不行不行,我要亲自去还。” 萧策趁那将领回首之际一脚把他踹了出去,飞速掠到院子同身穿铠甲的兵打上了,他身形轻快,拳风狠厉,以一对十,竟丝毫不落下风。 那将领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察觉到了萧策的意图,立马抽身回去抓云见离,却被胖子抱着医药箱拦住了去路。 “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跟我去趟观音庙,完了我跟您走。”胖子一边好商好量的谈判,一边拿药箱挡拳脚。 瘟疫当前,药箱的意义不言而喻,尤其是付医师长年携带的箱子,这将领挥拳打也不是,抽刀砍也不是,就这么憋着一肚子气围着张瘸腿桌子追着许胖子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边,竹竿儿瞅准时机,带云见离溜出院子往山上跑去。 “他们怎么办?”云见离边跑边问。 竹竿儿别的不行,跑起来那叫一个脚下生风。云见离直觉别人骑马也不一定追得上他。 “他们自有办法,你别担心。” 竹竿儿“呼呼”的跑着,没注意到后边的云见离已经不行了。 阿离深知不能再跑下去了,再跑下去腹中胎儿难保,这孩子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是云见离临死前唯一的放心不下。 无论如何,孩子得保住。 云见离捂着肚子,挣开竹竿儿的手,跌倒在地。竹竿儿赶回来扶她,发现她的脸黑白分明,黑得可怖,白得凄惨,没有一丝血色。 竹竿儿这才记起云见离怀着身孕,吓得瘫坐在地自责不已,他差点害死救命恩人的孩子。 云见离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道:“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 “那我背你。”竹竿儿焦急的蹲下身。 云见离虚弱的摇摇头,痛的话都说不出了。 很快,云见离被士兵拖回到院子。 “小子,再不住手,我杀了你女人。”一把刀横在云见离脖颈。 云见离努力保持清醒,透过一丝眼缝,看到了杂草被踏平的院子,看到了草上倒得横七竖八的士兵,看到了身上负伤却依旧从容淡定的萧策,看到了萧策惊愕的眼神。 萧策一停手便被一军棍抡倒在地,脑后冒血。 云见离挣扎着想去给他止血,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云见离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塞着一坨臭气熏天的破布。前面有一盆燃得很旺的炭火,火里烧着烙铁。对面是捆在木桩上的萧策,现下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唔……唔唔唔……”云见离用力发出声音,试图唤醒萧策。 过了许久,萧策悠悠转醒。他艰难的撑开眼睛,看见云见离,扯出一个特别勉强笑安慰被破布熏得眼泪直流的女人。 “阿,阿离……别怕……” “唔唔唔……”怎么又昏迷了?踏马倒是醒醒啊,你不是挺能打的么?我怕个屁啊我!你给我撑住了,千万别死在我眼前! 阿离急得不行,一边吐槽绳索太结实挣不脱,一边怪云见离的身子底太弱,不过挣了两下感觉哪儿哪儿都疼。 有人来了。 挑开帘子,脚步不疾不徐。 云见离听见一声叹息,那叹息插着羽翅,穿过时间跟空间,从远方一处庭院,绕过郁郁葱葱,越过珊瑚石山,睡在涓涓溪水中,流淌进云见离的耳朵。 云见离回不了头,只能等那人走到她面前。 白靴,白玉,白衣,白护腕,所有的白又用了银丝线绣了云纹,衬得人身姿挺拔,步履飘逸。 云见离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错,是他。 云见离的大哥,云度飞。 以前是云家军少帅,后来是主帅,是战场上仅凭名讳就能令敌军退避三舍的人间阎罗,是朝堂上拥有不败神话的常胜将臣。 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一切的都是拜云见离所赐。 云度飞初次见到云见离,淡若清风的神色不由一滞,这小姑娘的样貌着实容易让人误会,瞧着十分诡异,难怪会被人认成妖怪。 云度飞微一凝神,低低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像一池温泉水,让人觉到舒适自然。 “你不要怕,我只问你几句话。” 云见离感觉到云度飞的迟疑,他明明被自己的鬼脸吓到了,却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怕。 “我先帮你把布取出来。” 云度飞道了声得罪,左手托住云见离下颌,右手抽出破布。 破布被取出出,云见离动了动酸痛的腮帮子,吐出一口脏水。 “抱歉,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你。”云度飞四处望了望,没见着水,叹了口气。 云见离没有言语,明明是内心有愧,埋着头不敢与云度飞对视,却找借口这张脸太丑,恐会污了他的眼。 云度飞并不介意,他道:“听村民说,你不是栖霞镇的人?” 云见离点头。 “你住在山上那座破庙?” 云见离又点头。 “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姑娘。”云度飞从袖口取出一幅画,卷轴打开,画上的女子身着一身翠绿长裙,肌肤雪白,模样娇俏可爱,正拿一把团扇去扑花丛里的一只彩蝶。 画上画的是云见离,毁容之前的云见离。画得非常非常像,神态举止如同云见离本人。 “实不相瞒,画里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叫作云见离,一个月前独自出了王城,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姑娘住在王城到往栖霞镇必经之路的那座庙,请问姑娘有没有见过她。” 云见离啊云见离,也不是没有人关心你。是你自己太偏执,看不见旁人的好。 “对不起,没有见过。” 她不能和云度飞相认,要是让季吾一和杜凌烟知道她没死,肯定会立马派出杀手一刀结果了,以她现在一无所有的悲惨处境,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等死,到时候还会拖累云度飞。 云度飞是云氏一族的中流砥柱,他千万不能出事。如今的云氏之所以名声不再萧条破败,全靠云见离作天作地作跨的,要是再没了云度飞,云氏会彻底消失。这与云见离临终遗愿不符,不能干。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现在告诉云度飞自己就是云见离,他能信?这张见不得人的鬼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画上人毫不相干吧,怎么让云度飞相信又是个问题。 云见离不得不扯开话题,“你问完了么?可以放我们走了么?” 云度飞小心翼翼的收起画卷。 “抱歉,我并不能。” 第6章 李代桃僵太子妃 “云,度,飞!”一体型魁梧身穿软甲的将士愤怒的冲进暗室,所过之处卷起一阵冷风。 “这是军营,我是主帅,你一个外人,去哪儿得先通报,懂不懂规矩!” 云见离认识这个人,姓裴,名忌,字无羁。以前是云度飞帐下一个前锋,性气乖张,时常闯祸,回回得云度飞收拾烂摊子。要不是看在裴老爷子的面上,早军法处死他一千回了。 现在竟当了主帅!是国无人才,还是当权的瞎了眼。 小小渣滓敢对云度飞不敬!找死! 云见离用眼刀狠狠剜着裴忌,暗暗盘算以后喂他吃些什么苦头。 “问完了,放他们走。”云度飞对裴忌的抱怨置若罔闻,依旧是我行我素。 云见离抿唇,难道裴忌抓他们是云度飞授的意?为了问云见离下落? “不行,这小子打伤我们十几个兄弟,还集结村民计划逃出栖霞镇,不能放。” “他一人单挑一个分队?”语气有些惊讶。 “嗯,要不这个女人,他们不一定治得住他。” 云度飞一向不屑利用妇孺作威胁逼人就范的方法,冷冷道:“勤快练兵,省得到处丢人。” “你在教我做事?你以为你是谁,主帅?醒醒,你什么都不是。”裴忌嘲笑道。 云度飞表情瞬间变冷,仿佛能使空气结冰。 裴忌被冻在冰里,一下子没气势了。 云度飞神色凌厉,睨视裴忌,薄唇轻启,掷地有声,“裴忌,出言含一分,即使换了主子,对我说话也要掌握分寸。” 裴忌不敢说话,和云度飞处久了,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这个时候还嘴肯定挨揍。 不服气的表情和握得“咯咯”作响的拳头是裴忌最后的倔强。 云度飞还没走出门口就听守卫报:军医付一行求见主帅。立即整理仪容,长身直立,恭敬以待。 听到付一行三个字,裴忌虎躯一震,惊悚的盯着门口,仿佛门口是洪水猛兽。第一反应是赶紧跑,是所剩无几的尊严替他定住了人形。一军主帅见到军医竟落荒而逃,这样的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裴忌,稳住! 没一会儿,一挎着药箱,蓄灰白胡须的老者疾步而入。 瞪了裴忌一眼,与云度飞行礼寒暄,“少帅也在?”付一行习惯这么叫他。 “付老近来可好?” 付一行又瞪了裴忌一眼,哼道:“要是没裴无羁惹老夫生气,寿终正寝不成问题。” 裴忌撇撇嘴,瓮声瓮气道:“付老,您就不能说我点好?” 猛男撒娇? 云见离一阵恶寒。 付一行不吃这一套,凭空变出一支小木锤,“嘣”的一下敲在裴忌脑门儿。 听声音都觉得疼。 裴忌一不敢顶嘴,二不敢还手。 付一行是上一辈的老人,战场上被人捅了能不能活全看他愿不愿意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军医。 “你有什么可说,仗不去打,却带兵围困栖霞镇滥杀无辜百姓?裴无羁,你好大的抱负哇!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裴老将军。”付一行越说越气,追着裴忌敲打。 地方逼仄又没地儿可躲,一会儿功夫,脑袋就了好几个包。 云见离瞧得真切,付一行看似打得很重,但每一下都避开了关键穴位。 “付老,疼,别动手,有好好好说,我只是奉命行事,啊,真的疼啊,啊!我可是主帅。” “呵,主帅?凭你也配!你这主帅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 “付老,慎言。”云度飞看不下去了,闪身挡在裴忌面前,岔开话题道:“您到这儿是为了……” 付一行重重的哼了一声,收起木锤,“还是不因为他抓走了给我跑腿的小子。” 见他们消停了,云见离忙道:“付伯,快看看萧策,他伤在脑后,失血过多,已经昏迷很久,我叫不醒他。” 付伯?一般人可不敢这么称呼他。 付一行看了眼和椅子绑成一块的云见离,他行医多年,见过的人治过的病症数不胜数,云见离这样式的还是第一次遇见,首先面相很不正常,中毒迹象明显,得毒入血脉骨髓才会把人的面貌变成这般鬼怪模样,可中毒那么深不可能活得了。 这小女娃儿怕不简单。 付一行眉头紧皱,没好气的问:“你就是阿离?” 云度飞心中一动,他一直唤云见离为阿离,刚才与那姑娘对话,却不曾问过对方姓名,确实有些失礼,没想到她也叫阿离。 “是,我是。”云见离怕拖下去萧策会休克,“有什么话我们过会儿再说,先确定萧策的情况。” 付一行确实有话要问,但还是向萧策走去。 裴忌挺有眼力见,赶紧上去给萧策松绑放平。 付一行仔细检查了萧策脑后的伤,问题不大,缝针上药包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见萧策呼吸平稳,云见离松了口气。 付一行拣了张椅子,坐在云见离对面。 “小女娃,我看了大海的伤,说是你给治的?” 云度飞和裴忌既不认识胖大海,也不明事情缘由,不知二人说的正是时下令人闻之色变的疫病。 “是我,他染病时间短,皮肤烂的浅,所以一晚上就好了。” 云度飞与裴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二字。 付一行捋了下胡须,“老夫在栖霞镇住了三个月,每日早出晚归废寝忘食尚不得解,小女娃初来乍到便能药到病除,着实令老夫佩服啊。” 言语中似在怀疑云见离与瘟疫有关。 他在等云见离给个说法,但云见离懒得解释,只坦然的与之对视,那眼神好像在说:您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云度飞忍不住问:“付老,您的意思是她能……” 云见离不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付伯,故步自封,不求上进都不使人进步。” 裴忌摁住云见离的肩,道:“我要带她进宫见太子殿下。” “邀功?”云见离横眉以对,“你敢!” 恨季吾一已经成为云见离的一种本能,任何对季吾一有利的事都是对她不利的事。而裴忌却打着用她给季吾一立功的如意算盘。同样该死! 裴忌被云见离挑衅,忍不住动了杀意。 “信不信我杀了你!” 云见离丝毫不惧,“疫病总有一天会传到王城,传到你们每一个人身上,届时,即便你们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话就是在战场上杀戮无数的云度飞听来亦觉心寒。 付一行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他没想到云见离如此硬气,。 若是不清楚她的底细,怎能把栖霞镇千条性命交予其手。 但瘟疫形势刻不容缓,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他可以耗,但栖霞镇的百姓等不起。 “小女娃不要气,你肯为萍水相逢的人诊治,可见你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宫中传讯,说太子妃亲自备下的物资明日即将抵达,小女娃若不介意,可与老夫一起去查收,其中或许有些对疫病……” 付一行后边说什么云见离一个字没听进去,思绪停在“太子妃”那儿。 众所周知:宫中只有一位太子,是季吾一;只有一位太子妃,那就是云见离。 季吾一还在宫中不错,云见离却不在。 如此,付一行话里的“太子妃”,说的是谁? 云度飞迫不及待问道:“付老,您说的太子妃是?” 付一行不解,“太子妃除了我们小离,云见离,还能有谁?”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云度飞。 两行娟秀小楷,一笔一划横竖分明,文末画着一朵云纹拼成的墨梅。 字迹和结尾习惯就如云见离亲笔。 第7章 悔不当初云度飞 云度飞把纸条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是云见离写的没错。 一个月前,暗卫传信给他,告知云见离连夜出宫去了。因为那天是太子殿下带队回城的时间,他以为云见离要去接季吾一,所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让暗卫跟随。直到暗卫回信说太子妃未随太子的队伍一道回城,他才发觉不对。 联想到宫中从云见离出嫁时起就有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不和传言盛行,以及云见离失踪前一段时间频繁到他府上喝茶闲聊一事。 那时云见离肯定遇到了什么难题想找他商量,但他故意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其左顾右盼的不安,视而不见其欲言又止的为难。一如既往的让下人泡她喜欢喝的茶,做她喜欢吃的糕点,漫不经心的陪她坐在湖心亭,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一杯茶喝完,云见离自会回宫。 云见离失踪,云度飞自责不已:后悔当初没有问一问云见离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后悔没有派人跟随云见离出城。 难道你心怀有怨,怨她断了你的仕途么? 不,不是的。他那时也是分身乏术,无暇他顾啊。 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晚了。 云度飞心事重重的把字条还给付一行。 写这张字条的人一定不是云见离,“太子妃”筹备救灾物资令人送往栖霞镇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逃过暗卫的眼睛。如果暗卫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那个所谓“太子妃”。 云度飞暗暗计算时间,此时距太子回城已有月余,估计太子的隔离观察期已经结束,不如现在回去找他问个究竟。 有人冒充自己,云见离拧眉。谁会冒充她?冒充她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疫区送物资?还是为了控制付一行,控制云度飞?又或者其他什么人? 云见离心中有个人选,又不十分确定:一是那人出生世家,背景势力强大,不至于做出舍熊掌而取鱼此类得不偿失的选择;二是那人本身应该不屑于冒充自己。 无论是谁,假借运送物资之事昭告天下太子妃尚在人世,给“太子妃”立慈善人设的定然居心叵测。 只是运送物资并不打紧,要是顶着云见离的名义作妖就不妙了。不过这些可以放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云度飞,他得知云见离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城确认,该怎么提醒他才不会显得刻意呢? 这时,云度飞已经打算走了。 “付老,我有急事需即刻回城处理,告辞。” “这位白衣公子。”云见离叫住云度飞,“现在有什么事能比对抗瘟疫重要?令妹身处深宫尚且不忘运送物资救国救民,你却要临阵脱逃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了,他现在在栖霞镇,瘟疫发源地,围困栖霞镇是皇上的意思,他作为前主帅几次三番进出军营,与现主帅往来甚密,事情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落人口舌,对云家不利。 “公子不如与我一起去栖霞镇瘟疫罢,这些人里,我只信得过公子。” 无论如何先把人留下了再说。只提要求缺少说服力,还得提些条件增加可信度。 云见离思索片刻,道:“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公子在瘟疫解除之后替我作证,证实我并非他们口中的妖女,我想过回安安静静平平常常的简单生活。” 云度飞点头应予。 云见离这番话说得付一行无比满意,要不是碍于颜面,他早跳起来为小女娃儿拍手叫好了:一来,有云度飞在,他可以放心的把栖霞镇百姓交给小女娃儿,不用担心她耍什么花样:二来,平息瘟疫乃大功一件,当初皇上打算要太子立下此功,不料太子待不了几天就跑了,此举不仅折损了皇室颜面,还引发了民愤,倘若此时云度飞接下这个担子,他就是救国救民的英雄人物,得到朝堂重用不是理所应当? 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岂有不促成的道理?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果真没有看错,小女娃儿生得一颗救世济民的菩萨心,少帅从始至终牵挂百姓安危,老夫在此替栖霞镇百姓感谢小女娃儿和少帅的救命之恩。”说着就要下跪。 云见离一吓,不开玩笑,付一行行伍出身,又是云氏一族的老人,他敢跪云见离可不敢受。但见云度飞慌乱的瞬间云见离领悟了付一行的良苦用心,于是故作镇定的准备受这一跪。 好在云度飞及时止住了付一行跪势,劝道:“付老何必如此?” 付一行三分惊讶四分失望七分悲痛的看着云度飞,“莫非少帅不愿与我等同去栖霞镇救治百姓?” 云见离为付一行夸张的演技感到尴尬。 “我既答应了这位姑娘的请求,自然是要去的。”云度飞把付一行扶回座位。待瘟疫结束以后,他会如实向皇上禀告这里发生的事,届时再找季吾一不迟。 “咳。”云见离轻轻咳了一声,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这个人。”有了云度飞作靠山,云见离说话也有了底气,“这个叫裴忌的,不能再为难我和我的朋友。” “呵!”裴忌冷笑,“你求错人了,他可管不了我。” “裴无羁!”付一行沉下脸厉声道:“少帅管不了,老夫可管得了?” “这……”裴忌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小声嘀咕道:“付老,您可不能以老欺少,那小子伤了十几个兄弟……” 付一行不等他啰嗦完,痛心疾首道:“裴无羁,你围困栖霞镇,滥杀无辜百姓,黑白不分,绑架医师,妨碍瘟疫救治,所作所为哪点对得起裴家报国护民的祖训?” “我……”裴忌有口难辩。 他只是奉命行事的好伐?否则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杀人啊。 “付老息怒。”云度飞站了出来,“裴忌也有苦衷。” 裴忌点头如捣蒜。 付一行气得全身发抖,他何尝不知裴忌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他只是性子顽劣难以教化,长此以往,恐怕早晚会做出伤人害己之事。 云度飞皱起眉头,“裴忌,还不快认错!” 裴忌哪敢不从,忙摆正态度,“付老您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为难他们了。” 付一行重重哼了一声,大袖一挥,背过身去懒得理他。 裴忌看见付一行指间几根闪闪发光的银针,内心一阵发怵,刚才要不是云度飞拦着,估计那针已经扎进他的骨头里了。 千万不能再说错话了,裴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不您给我个补救的机会?我肯定照做无误。” 付一行没吱声,云度飞知道付一行拉不下脸和裴忌说话。 略一沉思道:“传令下去,抓到出逃的村民一律作如下处置,有病的,送到镇上观音庙,没病的,即刻遣返回家。” 事关百姓生死,云度飞神色凝重语气严肃,下令时字字有力不容反驳,裴忌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垂眸低首认真听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主帅,等云度飞说完,习惯性的双拳一抱,大声回道:“得令。” 云度飞怔住,正要叫住裴忌,却见裴忌已经走出去传令了。 付一行叹道:“要是少帅还在军营,无羁也不会这么糊涂。” 云见离无语,你不如直接点我名字好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8章 无视警告留祸患 从开始到现在,身上的绳子一根没松,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云度飞为云见离松绑后,往后退了一步,坦诚道:“阿离姑娘,你的朋友重伤不醒,其中故裴忌管教下属不严的责任,更多却是因为我的缘故。裴忌审问村民那天,我听说姑娘行为举止怪异,并非本地人士,又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岭,便草率的寄希望于姑娘也许知道舍妹行踪,请求裴忌尽快将姑娘带来,没想到伤了姑娘的朋友,实在抱歉。” 云见离心说你直觉真准,我岂止是知道你妹妹的行踪下落,我还知道她见过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可惜现在不能告诉你。 “公子直接叫我阿离就行了,你寻人心切,我可以理解,不怪你。” 云度飞心生感动,“多谢阿离……体谅,今后若是所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尽管开口,我定当全力以赴。” 云见离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这件事即使没有云度飞,裴忌也会命人把萧策和自己抓来问个究竟,何况云度飞是为了找寻云见离的下落才来的疫区,从云见离失踪到现在,他是唯一一个挂念并寻找云见离的人,这份情谊,感动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罪于他。 但是裴忌不同,他是季吾一的狗,还妄想拿自己给季吾一立功,不给他点教训咽不下这口气。 云见离活动着被绳子勒疼的腕子,等腿脚的麻劲儿一过,迫不及待的冲到萧策身侧查看他的伤势,脑后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已经被付一行缝合,不知道有多深,手臂上有很多淤青,云见离探了探萧策脉象,脉搏细弱,一时半会很难醒过来。 都是因为裴忌! “裴忌!”云见离大声喊道。 裴忌蓦地撩开帘子,面色狠厉,“你敢直呼本帅名讳!找……” 他话没说完,付一行和云度飞统一向裴忌递出“给你一个重新说话的机会”的表情,裴忌见状,硬生生把没说出口的字儿给咽了回去,这一咽险些被口水呛着。 “咳咳咳,找我做什么” “借你营中军医一用。” 没一会儿,二十多个中年军医背着沉甸甸的药箱走进暗室,却见付老医师和主帅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身量不高样貌丑陋的小姑娘看得起劲,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有云度飞礼貌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没有说话。 那小姑娘正趴在椅子上写字,也许不是在写字,是在画符,那堆大大小小圈圈绕绕的谁也不知什么意思。 最后一笔画完,云见离把方子交给其中一位医师,道:“按方子抓药,能煎多少煎多少,毕竟是保命用的。” 医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翻过来倒过去的愣是一个字没读懂,只好传给了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是个啥。 不会是这姑娘有病,主帅让他们来诊病的? 付一行接过方子一看,傻眼了,但他要面子啊。 “小女娃儿,老夫眼花看不太清,不如请你口述一遍?” 云见离皱皱眉,立刻想到是自己职业病犯了,光顾着速度快了,没考虑到这里的人看不懂那些符号。 “这样,时间紧迫,我直接和你们去抓药罢,等会儿再重新写一份,一起吗,裴忌?”没有裴忌,这些人估计不会搭理自己。 “当然。”裴忌却不得不跟着,事关将士生死,马虎不得。 几个医师听得心惊胆战,敢在军前直呼裴忌大名,史无前例,这姑娘是第一个,更加奇怪的是一向脾气暴躁心高气傲的主帅回应的那么自然平静,简直不可思议!这姑娘定有来头,不能怠慢了! 云见离到了军医营帐,抓了几种草药在桌上一字排开:银花、贯仲、苍术、重楼、霍香、乳香、蛇根、猫须、小飞扬…… 品种繁多,量多少不同,有常见的也有不常见,配的蛮是怪异。 “你记下名量。”云见离对一旁的小医官道。 小医官小声问了一句,“您不知道量?”一般都是按量取药,这人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知道,所以叫你仔细检查一遍,完了把单子给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云见离在一排药间凌空划了两下,道:“这边用作烟熏,尤其靠近镇子的那些帐篷和将士们的衣物,这边煎药,连用7天,即便接触到身患疫病的人,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有问题,比如染上瘟疫,皮肤开始溃烂,那么就把那边的捣碎成粉末,清创后敷上去,无需包扎,保持创口有氧,额,充分接触空气,差不多一天一夜能痊愈,记下了?” 医师们擦了擦汗,开始没说要记啊! 付老深入疫区几个月都没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法,这姑娘随手一抓就能有效? 小医官拿着三张单子交给云见离,“姑娘,都记下了,请您过目。” 云见离仔细确认了一遍,“嗯,没问题,各位前辈开始干活吧。” 话落,没人动,而是齐齐看向裴忌,裴忌点了点头,众人才开始各行各事,抓药的抓药,称量的称量,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厉害了!厉害了!”云见离走到裴忌跟前拊掌叹道:“他们很听你的话。” 一缕淡淡的清香钻进裴忌鼻孔,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裴忌皱眉,不悦:“你出去等我。” “行,那你快些。” 云见离在账外踢地上的石子,看来这个裴忌并不如传闻那般没脑子,毕竟事关全军将士安危,又是易出问题的药物,须得谨慎再谨慎。 很快,裴忌出了医账。 “怎样?确认没问题了吗?”云见离问。 裴忌在前面走,淡淡道:“付老相信你,是因为你能治疗瘟疫,云度飞相信你,是因为他是个简单的人,遇到事情不愿往坏处想,而我,我想不到你有什么可值得我相信的。” 刚才他问军医云见离配的药是否有其他效用,是否会对人不利,军医说云见离用的那些药材非常普通,也很常见,合用并不会产生不利影响,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至于是否能治疗瘟疫,尚待商榷。 那些军医能看出什么?药方没有问题,不过稍稍改动了一下比例,增减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草药,当然,对瘟疫还是有效的,只是作用过程或许有些煎熬,比方说,会让伤口灼痛不止,或者头晕目眩找不着北,又或者腹痛腹泻全身乏力。 要怪就怪你们是季吾一的人! 云见离暗自一笑,裴忌说不相信她,其实她又何尝会相信裴忌,背弃旧主并取而代之的忘恩负义之徒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相不相信我都随你便,我没所谓。但你记住,要不是因为云度飞把你当至亲好友手足兄弟般处处维护,我一定会让你消失得悄无声息,你记住这一点,别招惹我。”云见离面上无波无澜,语气也没多大起伏,嘴里却说着最狠最不要命的话。 一个没身份没背景乡野的女子竟自不量力的说要除掉一军主帅。 天方夜谭! 你以为你有付一行和云度飞撑腰就了不起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鉴于你说的云度飞处处护着我的话着实叫人心情愉悦,今天便不与你这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裴忌无视云见离的警告,漫不经心的吹着口哨,大踏步往暗室走去。 第9章 天才医师会杀招 付一行不能离开观音庙太久,但萧策昏迷不醒无法赶路,裴忌不得不让人把萧策抬上马车一路送回栖霞镇,不知是裴忌故意的,还是缘分未尽,赶车的人正是奉命抓萧策的人。见云见离走近,那将领心不甘情不愿的抬起胳膊方便云见离搭手,云见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裙摆一撩,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云度飞欲言又止,他原本打算叫住云见离和他换车乘的,让云见离和付一行一乘,他去和萧策一乘,那将领面色不善,恐会在途中为难他们。奈何云见离动作太快,一上车就把车帘给放下了,似很不乐意看见那赶车的人。 果不出云度飞所料,那将领为报复萧策打伤他的兄弟,故意把车赶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石子儿遍布的路边上走,加上速度又快,马车颠簸的程度可想而知。 云见离眉头紧皱,一边抓住车窗用力稳住身形,一边护着萧策的脑袋免得他磕伤,但还是被狠狠地颠下座位好几次,连尾椎骨都快摔断了。萧策脑后又渗出了血,伤口大概率震开裂了。 不能忍,简直不能忍! 云见离抽出所有软垫塞在萧策两侧减缓摇动,右手翻出一根银针,左手掀开车帘一把扣住那将领左肩,“唰唰唰”的使起银针,即快又狠又准的往那将领后背几大穴道刺去,速度之快,待对方觉到痛时,云见离已抬起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拽起缰绳勒停疾驰的马儿。 马儿的嘶鸣引起前方马车的注意,云度飞见阿离跳下马车向后走去,连忙叫人掉转马头往回赶。 云见离不慌不忙的走到那将领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谁授意你的?” 那将领整个人缩作一团,全身抽筋似的不停抽搐,浑身上下都在痛,而且痛得死去活来,但奇怪的是,身上没有伤。 “是裴忌么?” 那将领满地打滚,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少……少……废话……老子……啊!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滚你娘的!” 没有裴忌授意,军营那么多人有几个不会驾车,怎么偏偏要挑跟萧策有仇的那一个?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我无所谓。”云见离漫不经心道:“我可以滚的,可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这毛病军营里的军医是医不好的,今天不过是轻轻抽抽筋,拉皮连肉的不怎么疼,明天就不好说啦,很可能会抽到骨折,到时候别说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不信,你试试。” 云度飞和付一行到了,分别站在云见离两侧。一看见付一行,那将领连滚带爬的爬到他脚边,死命抱住他的腿求救,“付……太医,付太医,救……救我。” 得是什么程度的痛感,才会让一个从军多年的大男人狼狈成这般模样? 付一行皱眉,“小女娃儿,怎么回事?” 云见离一脸无辜,“我也不清楚,好好的,他突然就跳下车在躺在地上打滚,问他他也不说。” “你!是你!”那将领咬牙切齿,“你对我……做……了什么!啊啊啊!” 云见离双手一摊,脸上写着“不关我事”。 付一行诊了脉,只觉脉搏强劲有力,没有问题。那人不死心,扒了衣服指着后背最痛的几个地方给给付一行看,然而也没问题。 脉象正常,又不见伤痕,人却痛得死去活来,这是什么道理? “小女娃儿……”付一行语重心长。 “别听他乱说。”云见离解释道:“我是看他摔得不轻,好心好意的想为他诊治,他不愿意。” 付一行无奈,只得命人把他送回军营。 几个年轻兵牙仔七手八脚的去架那将领,可是架哪儿呢?架哪儿他都喊痛,结果架半天愣是没把人架离开地。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几个兵牙仔抹了把汗,钢牙一咬心肠一横,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连拖带拽的把人架上半空。 那人骂骂咧咧的,一会儿要教训这个抬手的,一会儿要弄死那个抬脚的,总之谁都不能幸免。人本来就沉,抬起走非常吃力,该死的那人还不配合,对着几个兵牙仔是又打又骂又踹,成功把人惹发火了,管哪儿痛哪不痛,再敢骂一句,直接松手让他摔地上便是。 望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人走远,付一行叹了口气,他怎么没看见那人背后的针眼儿,数十针,针针入穴,如同一把带有密码的连环锁,依次锁住周身几处大穴,让筋移位,从而逐渐牵动骨头错位,若不及时开解,后果不堪设想。 分筋错骨的针法他曾在古书上看到过,因其与治病救人无关,且对施针力道手法要求极为苛刻,与其说是方法记载,不如说是一种理论构想,除非天纵奇才,否则不能学会,所以便没有留意。 可是的可是,刚才那人的症状明明与书上记载的无异,几处中针的穴位相连,状如九条狐尾,如此明显的特征,他不可能认错。 马车上除了被分筋错骨的那人,只剩下萧策和云见离,而萧策又昏迷不醒。 付一行神色复杂的看向一旁与云度飞说话的云见离,内心五味杂陈,一边为栖霞镇百姓感到高兴——云见离有彻底消灭瘟疫的能力,一边为云见离精湛的医术感到担忧——怕她作恶。 好比她用在那人身上的分筋错骨,即便旁人知道了她施针的顺序和力道,也不一定解得了那道锁。须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没人能保证,甚至她本人也不能保证:解开的力道与施加的力道完全一致,差一毫一里也不行。 云度飞提议由他驾车,云见离欣然同意。 深夜,一行人到达观音庙。 许胖子和竹竿儿二人一左一右蹲在观音庙门口张望。见车马行近,许胖子当先起身迎了上去,完全无视付一行,径直跑向后一辆马车。 他不认识云度飞,见马车上的年轻男子生得一双厌世凤眼,眸似寒冰,剑眉斜飞,唇角微抿,不苟言笑,不由心生怯意,不敢贸然近前攀谈。 云见离的脸色很难看,看见许川站在车前便吩咐他去拿担架 许胖子见是云见离先是一喜,听到要拿担架又是一忧,无暇多问,飞也似的跑进观音庙取出一副担架和竹竿儿一起把萧策抬进了进去。 第10章 观音庙十二时辰 “老大,你醒醒,你要挺住,要活着,千万不能死……”竹竿儿扑在萧策床边抽抽搭搭的哭个没完,萧策要是醒着,绝对烦到抓狂。 许胖子拿他没办法,嘟囔道:“能不能盼人点好!嫂子在这儿,他死不了。” 云见离懒得理会二人,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研药,研磨完成后连药臼一齐交由许胖子,淡淡道:“上药。” 许胖子接过药臼,把药粉撒在纱布上,用绷带固定在萧策伤处。 “嫂子,老大什么时候能醒啊?”许胖子嘴上说着没事,实际和竹竿儿一样担心。 云见离看了眼萧策,道:“最迟明日傍晚,您们做的不错,付一行到的很及时。” 原来,云见离自知跑不脱,便交代竹竿儿先找地方躲着,等她被官兵带走以后带着药箱去观音庙自首,一定要见到付一行,把胳膊上已经结痂的烂疮给他看,告诉他,要救栖霞镇百姓必须先救阿离。 竹竿儿没跑多远官兵就追到了,他们拖走了坐在路边玩石子儿的云见离,留下了两个兵继续追竹竿儿。竹竿儿极擅长逃跑和伪装,对山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对付两个初来乍到的兵像全服榜一大佬对付两个新手村萌新,结果竹竿儿轻轻松松绕出深山,两个萌新还在山里打转,估摸这会子正在和野兽抢山洞。 竹竿儿和云见离逃出院子以后许胖子撑了半炷香时间后靠着萧策成功脱身,他背着药箱躲进山林,遇岔路则留标记,然而趴在一处隐蔽的洼地等萧策来找,结果等来了竹竿儿。两个人一合计,虽搞不懂付一行一个医师能有什么办法深入军营捞人,但还是决定按云见离说的行事。 观音庙经过上回失窃,守卫加强许多,偷摸进去耗时又费力,索性抬着付一行的药箱大摇大摆走到门口,倒给守门的吓了一跳,见过做贼的,没见做贼做得这么嚣张的!太不把人放眼里了,当即拿下人关到后院,恭恭敬敬的把药箱送还给付一行。 许川和竹竿儿原本没有机会见付一行,只因为付一行平生最恨吃里扒外之辈鸡鸣狗盗之徒。 昨儿晚上不过打个盹的功夫,醒来发现吃饭的家伙和床上的铺盖一齐不见了,换谁谁接受得了,何况是三十年军龄、三个月太医院院士的付一行? 事发后,付一行一度气得吃不下饭,得知许川带药箱前来自首的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许川那小胖子聪明勤奋、做事利索又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不像萧策那样木讷,也不像那一日哭十回的小瘦子,付一行本是动了收徒的念头的,不料一把年纪还识人不明,小胖子内心黑黑、手脚不净,讲真,真不想见。 要不是药箱里半包云见离配的药,付一行死活都不会见许胖子的。 正在许胖子竹竿儿两个着急上火准备踹墙越狱时,付一行到了。 “小子!为什么偷我药箱?” 许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几次张开嘴都没说出话,竹竿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袖子一撸急冲冲的向付一行扑去。 付一行一吓,他是正经医师,不会打架,“哎,你小子敢和我动手!” “付老!您看!”竹竿儿把胳膊伸到付一行眼前,生怕他看不见。 “看什么看!走远!”付一行正要用针扎退竹竿儿,却突然看见他胳膊上的红痕,大吃一惊!“你这……怎么弄的?” “你染上了瘟疫!” “已经好了。”竹竿儿道:“是我嫂子救了我。” 付一行没听清,“谁?” 许胖子终于恢复正常了,手脚并用的爬到付一行身边,把昨儿晚上一堆人怎么到的破庙,如何遇到的云见离,云见离怎么醒的、怎么凭空一指说出竹竿儿得瘟疫,怎么回的栖霞镇,怎么偷的药箱,怎么配的药等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听着十分奇妙玄幻。 付一行摇了摇头,道:“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那女子是何许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荒无人迹的山间破庙。” 此人,疑点颇多啊! 许胖子着急,“付老头,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兵杀人不眨眼的,你再不去救,恐怕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就是,付老,我嫂子人好得不得了,求您救救他们吧。”竹竿儿在旁哭道。 付一行疑虑更甚,“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能救他们呢?我只是个寻常医师罢了。” 云见离说,付一行如果这么问你,你就…… “您不仅认识太子殿下,还能差遣太子殿下留在栖霞镇的人,可见您地位之高,说不定也认识军队里的人,我们是这么想的……”竹竿儿原原本本的把云见离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还加上了丰富的面部表情。 这个说法无懈可击。 “就是啊,付老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是三条人命,你不会不管的吧。” 付一行清淡一笑,“你们倒是会想。” 许胖子也演上了,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可惜啊,昨儿晚上太赶没偷到纸笔,不然就能把药方记下了。”说到这儿,突然变换语气,忿忿道:“天杀的狗官兵,不知道自己抓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栖霞镇所有百姓的命,害人不浅的玩意儿!” 付一行觉得许胖子一番话连自己一起骂进去了。 “咳咳……你不是过目不忘吗?她用了哪些药怎么用的,你一点儿没记?” 许胖子一听,立马露出自豪的表情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在里屋帮忙铺床,一张褥子,一张被子,铺完出去的时候我嫂子已经捡完药了,完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一齐丢进药臼开始捣药,速度快的根本没时间记。” “付老,您想知道方子,只能去找我嫂子要啦。”竹竿儿提醒道。 “就是,可别指望我,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早给你默出来了,难道我不想救大家?” 竹竿儿默默点头,云见离的动作真超级快,他进屋的时候药臼里的药渣都快捣成粉了,无从得知她用了什么药,胖子说的对,如果有办法,谁不想救人?谁想看到人不停的死去?在这里审问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萧策和云见离。 许胖子见付一行迟迟不动,气急。“付老头你到底救不救?不救赶紧把我们放了,我们自己去救!别在这儿浪费我们时间!我揍你信不信!” 付一行瞥了他一眼,“你们去送死么?” 竹竿儿喜极,激动的抓住付一行衣袖子,“付老您同意了?” 付一行一脸嫌弃的把竹竿儿甩掉,“说说,那不得了的女娃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她叫阿离。”竹竿儿道。 “对对。”许胖子兴冲冲的补充说:“很好认的,长得最丑的那个就是。” 栖霞镇守军军营,绑在椅子上的云见离打了个喷嚏,悠悠转醒。 第11章 不计前嫌施援手 屋里,萧策不醒,许川不语,竹竿儿呜呜咽咽。 云见离长叹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阿离,这个组合才成立不久,不能要求太高,再者他们不做得挺好吗,萧策拳脚功夫了得,许胖子好使唤嘴皮子利索,竹竿儿么,唔,跑得挺快,虽然眼泪跟泉眼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至少人靠谱啊!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多教教,多锻炼锻炼,独当一面指日可待,一定可以的。 云见离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门口,一半人高的黑黢黢的影子忽的一动,像被大刀砍去半截似的突然变短了。 云见离吓得“啊”一声退回屋内,许胖子反应最快,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云见离身前,他也看到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想都没想抬起一脚朝那黑影踹了过去,脚感不错,像踹到一大坨裹了石头的泥,应该是个人。 随着“哎哟”一声,那黑影倒飞出去,烂泥一样砸在院子里。 借着月光,许胖子认出了那人,“蒋三儿,怎么是你?” 不错,一声不吭的跪在门前对云见离磕头的又被胖子一脚踹飞的人正是把萧策和云见离卖给守军的蒋三儿。 许胖子活动着肉唧唧的胳膊肘,逼近蒋三儿,“好哇,自己送上门了,你害得老大好苦,老子这就在你脑袋上打个洞!” 云见离平静片刻后,目不斜视的走了。 谁知蒋三儿突然暴起,猛的撞开有他两个大的许胖子冲到云见离面前,竹竿儿适时出现,护住云见离,指着蒋三儿大喝:“你做什么!” 我日,力气不小!许胖子捂着险些被蒋三儿撞断的肋骨暗骂。 “嘶,蒋三儿,你踏马是不是男人,有本事冲你许爷身上使,别为难我阿离嫂子!” 蒋三儿不理会许胖子,“咚咚咚咚”,一个劲冲云见离磕头。 许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几个意思?良心发现磕头谢罪开了? 别人一跪,通常是有事相求,一般情况,云见离会听别人把话说完,根据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做,但蒋三儿这个人,三次见面,给云见离留下的印象一次不如一次,故而他一跪,云见离便皱起了眉,紧抿着唇,显得十分的不耐烦。 蒋三儿磕得血流满面,无助的搓着双手乞求云见离道:“求求你,求求你,女菩萨!求求你救救我婆娘吧,她就快死啦,求求你大发慈悲,大发善心,救救她,我愿以死谢罪……” “你说清楚,杨二嫂怎么了?”竹竿儿听得捉急。 “她得了瘟疫没几天可活了,可是,为了给蒋家留后,她,她偷偷吃了催产药,这会子,这会子已经快不行了……舍不得啊,不能啊……”蒋三儿情绪激动得语无伦次。 许胖子怔住了,虽说蒋三儿不怎么的,胆小且怂且不靠谱,但杨二嫂是个好人。 以前和蒋三儿混一块的时候,他经常和老大竹竿儿到蒋三儿家去蹭饭,杨二嫂不仅烧得一手好菜,回回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还做得一手好针线,经她补过的衣裳就跟新的一样,杨二嫂骂人凶得很,村里边的人知道他们几个和杨二嫂走得近,没人敢跟他们过不去。 瘟疫爆发以来,他们见证过无数人的死亡,因为不认识,内心可能会可怜或同情,大多一闪即逝,一旦死亡降临到自己熟知的人身上时感受就不一同了。 竹竿儿回头看着云见离,眼泪含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许胖子也看着云见离,嘴唇动了又动,几次欲言又止。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云见离转身迈开步子。 “去拿付一行的医箱。” 许胖子原地转了一圈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蒋三儿不明所以,傻愣愣的跪在原地。 竹竿儿急的跺脚:“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带路,阿离嫂子已经走了。” 蒋三儿后知后觉的起身,恍若活在梦中,左脚绊右脚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月色很淡,乡间的路很不好走。 蒋三儿挑了一个灯笼走在前头,云见离走得不紧不慢,始终与蒋三儿保持着一段距离,竹竿儿提心吊胆的跟在云见离身后,一会儿怕她崴到脚,一会儿又担心路边的带锯齿草把她划伤。叫了好几次让她慢些,每次她都有回应“嗯”,却不见她放慢步子。 要是老大在这儿就好了,可以背着或者抱着她行走。哎,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能醒! 寂静的小路上除了三人的脚步声、虫叫声、草叶的拂动声,还有——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从出观音庙起,蒋三儿时不时会扇自己一巴掌,有时一连扇好几个巴掌,应是为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懊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竹竿儿叹了口气。 蒋三儿家住在河岸边,那间没围院子的小木屋就是了。 远远的就听到了女人的痛呼声,蒋三儿不由加快步伐。 河边地势宽阔,月光清浅足以照明,有没有灯笼都无所谓。 蒋三儿冲进屋里,他婆娘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下身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在地上印出许多血痕。 “天杀的蒋,三儿,娘的,怂包,你滚你娘,肚里去了吗啊!生出来做甚?废物脓包!” “啊!痛死老娘了!到底踏娘的生不生!” 杨二嫂骂完蒋三儿骂肚子里的孩子,轮着骂,好似这样就不疼了。 她得瘟疫有一段时间了,烂疮已经长在了脸上。蒋三儿把手缩进袖子,想把她抱床上去。 杨二嫂见状,一滚滚到床边,破口大骂:“老娘在地上碍你了!” 云见离走了进来。 杨二嫂见了骂得更凶了,一边骂还在一边哭,“好你个没良心的蒋三儿,老娘拼了这条命给你生娃儿,你倒好,转眼就找了个相好的,真他娘丑!呸!” “你别说了!”蒋三儿不敢大声喝止,只敢好言好语的哄着。这婆娘是只斗鸡变的,你凶她就狠,你狠她就凶,凶凶狠狠的不斗到天昏地暗胜负分明绝对不会罢休。 蒋三儿抱歉的看向云见离。 云见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门口,随她唾骂。 竹竿儿不乐意了,“杨二嫂你怎么这么说话,我阿离嫂子是专程来看你的!” “看老娘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哈!告诉你,被你丑死的!” 蒋三儿脸都黑了。 竹竿儿气得全身僵硬。 云见离看了一会儿,对蒋三儿道:“弄床上去,脱光。” “蒋三儿,娘的,缺心眼子的草包,不能让那丑鬼骑你头上去,别听她的……啊啊啊……” 蒋三儿连袖子也不缩了,伸手去抱那女人。 “啊啊啊!别碰老娘!啊!你得活着啊!”杨二嫂滚到床角躲无可躲,蒋三儿将她抱起,衣服、胳膊还有手都沾上了烂疮里的脓。 杨二嫂骂不动了,也不哭了,面如死灰的躺在床上,嘴里念着“完了,全完了” “阿离嫂子。”许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 竹竿儿见许胖子两手空空,大吃一惊,“胖子,药箱呢?” 许胖子指着门外。 只见河岸的石滩上一黑一白两个小点正在向木屋移动。 黑的是付一行,白的是云度飞。 第12章 茅塞顿开初心还 许胖子低声对云见离说道:“我跟他借医药箱,他不肯,非要亲自来交给你,当时云公子也在,便一起来了。” 云见离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越走越近的两个人。 一个乡间妇人,值得太医院院使奔走?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借此机会试探她的虚实。至于云度飞,应该也不是正巧和付一行在一起,而是付一行请来的,至于为什么要带云度飞,大概是为了云度飞的未来。 付一行此人虽顽固迂腐疑心病重,但他对云氏一族的心,却比真金还真。 也罢,今天不妨让你见识见识,从此以后心服口服。 云见离思忖片刻,对许胖子说道,“多烧些热水。” “我去帮忙。”蒋三儿说着就要跟许胖子走。 “你站住。”云见离道:“你刚才沾到了病毒,瘟疫,你不能去,站在床边,可能用得上你。” “阿离嫂子,我做什么?”竹竿儿攥着衣角问。 云见离看了他一眼,道:“就在边上加油罢,你还在恢复期,没有形成免疫,就是不能保证不会再次染上瘟疫,所以得谨慎。” 竹竿儿一听,连忙应道:“好的好的,我听您安排。” 杨二嫂一边哼哼一边观察云见离,见她在那里一会儿安排许川,一会儿安排蒋三儿,挺像那么回事。 “你是大夫?”杨二嫂惴惴不安的问,刚才自己骂得那么难听,这女的肯定全都听到了的,却怎么不见生气?莫不是盘算在接生的时候给我吃苦头? 要真是大夫,吃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平安生下孩子,一切都值得。 云见离没有回话,却听蒋三儿惊讶道:“付,付医师,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我这儿…… 付医师?跟太子殿下一起到栖霞镇救瘟疫的那个?杨二嫂伸长脖子看去,真是付医师! 以前没病的时候她去观音庙开安胎药,在那里见到了正在坐诊的付医师,不得不说王城里的医师就是和镇上的土郎中大不一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萦绕着一股酸涩的药香味儿,不似那些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土郎中,满身铜臭。 “阿……离姑娘。”付一行年纪不大,却也不年轻了,5公里徒步于他而言是个非常大的条件。 “药……药箱。”付一行把药箱交给云见离。 云见离对云度飞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药箱开始清理药材,很快捡了三堆药出来。 付一行全程旁观,发现云见离的脑回路十分清奇,根本不按常规出牌,中医从古至今都讲究此消彼长相生相克,小女娃儿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总之,什么不能配配什么! 当真奇也怪也! 不过,什么不能配配什么,等等,并没有谁规定说天生相克的东西不能放在一起啊? 一般,相互克制的药物放在一起往往会产生剧毒,但也可以抵消掉药物本身某种的药性,祛一留一,以此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废寝忘食的推演过无数种可能,拟出了几种治疗瘟疫的药方,但是那些方子,要么只能治皮肤上的烂疮而不能治五脏六腑的损伤,最终用此药的人会因器官衰竭而死,要么能修复五脏六腑却无法抑制烂疮的蔓延,最终服用此药的人因皮肤全部溃烂感染其他疾病而死。 总之,表里不能两全。 直到今日目睹云见离配药,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这般险中求胜之法。 绝啊! 至此,付一行对云见离的怀疑已减去了七八分。 “好一个小女娃子。”付一行由衷感叹,“循规蹈矩往往被困樊笼,出其不意反能出奇制胜。” 云见离面不改色,似没听到,自顾自的拨弄配好的药材仔细检查是否有疏漏。 检查完以后,云见离问云度飞道:“云大哥,现下阿离身边无人可用,可否劳烦您帮忙煎几服药?” 云度飞唇角微勾,若暖阳化雪,“乐意效劳。” “付伯,咱们一起去为产妇接生。”云见离表情寡淡,语气称呼虽充满敬意,说出的话却不留商量的余地。 “你不用担心会染上瘟疫,等孩子出生了,你和蒋三儿一起去服云大哥煎的药,我能保证你们不会有事。”云见离平静的补充道。 床上的杨二嫂听呆了,似乎连宫缩的剧痛都忘了。 天啊娘啊,这是个什么人呐! 竟能指使得动付医师?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王城的大官啊!而且她说,她能保证接触自己的人不得瘟疫! 天诶娘诶,这是什么神仙下凡? 杨二嫂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刚才那侮辱她骂她,她却以德报怨。 看着由远及近的云见离,杨二嫂悔得眼泪涕泗滂沱。 “啊……我……对你不……起啊……呜呜呜……” 云见离平静的抬眸看了杨二嫂一眼,手指压住她的脉搏,渐渐拧眉,“阵痛有多久了?” 杨二嫂还有些恍惚,蒋三儿忙道:“近三个时辰,镇上的稳婆病死了,观音庙的人因为瘟疫……” 他从下午跪到傍晚,求遍了观音庙所有医师,鞋子裤子膝盖磨烂好话说尽也没人愿意去看他婆娘。瘟疫之下,人人自危,拒绝也是常理。 夜深,正在蒋三儿心灰意冷的回去时,他看到云见离下了马车。 回想起在关押许胖子的房门前听到的话,蒋三儿厚着脸皮尾随云见离一行人进入后院,在萧策房门前跪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云见离开门。 云见离抬手,示意蒋三儿不要说多余的话。 “付伯,请。” 付一行在杨二嫂腕子搭了张帕子,落指诊脉,眉头紧皱。 云见离趁此间隙检查了宫口和胎位,对付一行道:“付伯,羊水已破,胎脉微不可查,胎未入盆。”说完,食指在颈项比了一个环绕的动作。 付一行完全同意,“依你所见?” 云见离的指尖在杨二嫂的肚皮上划了一下,道:“或许可以一试。” 付一行一下子愣住了,不知该狂喜还是震惊!他这一生,行医大半辈子,有许许多多不为世俗所接受的设想,比如脏器移植,比如解剖……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魔障了!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反而非常支持。 她也叫他“付伯”。 而就在刚才,在他眼前,那人也叫他“付伯。如果他没理解错,那人得意思是可以剖腹取子。 这一比划,激活了埋藏在付一行内心深处的对医学的癫狂痴迷。 第13章 结果必须是没事 诊断结果就是孩子脉息微弱,长时间无法入盆,估计脐带绕颈,若不剖腹取子,恐会胎死腹中。 云见离把孩子的情况和剖腹的步骤和风险事无巨细的对杨二嫂说一遍。 放在以前,解释病理选取医疗措施安抚病人情绪等等杂事根本用不着云见离去做,可惜眼下无人可用,只能自己上了。 杨二嫂和蒋三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读的书不多,认的字儿也有限,是那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一生的农家人,此时却要他们短时间内接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谓惊掉人下巴的破腹取子之法? 蒋三儿坚决反对,他紧紧握着杨二嫂的手,情绪激动:他婆娘跟了他这么久都没享过一天福,本身就受瘟病折磨痛不欲生,绝对不能再让她雪上加霜受那劳什子破腹之苦,不值当。 杨二嫂望着蒋三儿流泪,她是痛苦的、不舍得、恐惧的,但说话的语气却是轻松的、坚强的,“你们男人懂什么,付医师是王宫里的大人,这姑娘又是他信任的人,我相信他们说的,也接受那个办法,你不能反对。” 蒋三儿从来都听她的,她既说了接受,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杨二嫂悲戚的看着房梁,双目涣散,“三郎啊,如果我们的孩子能活下来,以后你一定要找一个疼他爱他的姨娘,这样,我就是死也瞑目啦。” 蒋三儿跪在床前,泣不成声,“你说的什么话,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不娶,我会好好待我们的孩子,让他去学堂,去读书识字,去考取功名,去……”说到最后,蒋三儿哽咽的说不出话,只剩下无尽的悲泣。 竹竿儿在旁看得默默流泪,他心肠软,尤其见不得生离死别。 云见离瞥了竹竿儿一眼,道:“把你的泪抹干净,站在那儿给我看清楚了。” 随即语气平和的对蒋三儿道:“带竹竿儿去拿酒,要好酒。” 蒋三儿放开杨二嫂的手,带竹竿儿到外头去挖酒坛子了。 云见离趁间隙同付一行仔细讲了剖腹的流程。付一行听得认真,间或有领会,只恨没有纸笔逐字记录下来。 竹竿儿抱着一坛酒回来了,封口一开,酒香四溢,云见离忍不住叹了句:“好酒!”若不是眼下有顶要紧的事要办,肯定要坐下来喝个痛快的。 云见离取了一碗酒,烫热,加入曼陀罗和草给杨二嫂服下。 一碗酒下去,杨二嫂逐渐睡去,唤之不醒。 云见离对付一行颔首道:“付老,可以了。” 付一行取出刀具在药箱盖儿上摆做一排,云见离挑了一把长柄小刀,只见刀尖将将触到杨二嫂肚皮,那肚皮便破开了。 蒋三儿瞪大眼睛,几乎晕死过去。要不是云见离事先有交代不能发出声音,恐怕他早就开始大喊大叫了。他紧捂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身处杀人现场。 竹竿儿几次想掉转过头,但云见离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敢不从,只得强迫自己看下去。 忽然,“咚”的一声,蒋三儿忍受不住刺激,晕死过去。 云见离的听到了蒋三儿晕倒的响声,动作稍稍一顿,接着划开了最后一层,伸手进去取出胎儿。 竹竿儿看着云见离手上一坨血淋淋红彤彤的东西再也架不住喉间的翻滚,捂着嘴跑到门外吐得稀里哗啦。 云度飞坐在河岸边熬药,木屋里的动静他是听得到的,好端端的人,倒了一个吐了一个,不用猜也知道屋里的场景不怎么好看。 他拿起蒲扇,轻轻扇了扇泥巴炉子里的火,付一行和云见离没有唤他,可见他们应付得了。 胎儿脐带绕颈,面色发紫,气息微不可闻。云见离剪断脐带,把胎儿交给付一行。 付一行虽是太医,但几十栽军营生涯医来医去的全是大男人,很少会接触妇人,更别说是孕妇了,对于妇科,基本停留在理论方面,完全没有实践经验。 一晚上看云见离眼不眨手不抖的又是剖腹止血又是取胎又是剥胎盘的一通操作,稳得令人窒息。 云见离一边穿针,一边问付一行,“清理呼吸道,急救复苏会吧?” “会。”付一行赶紧用包被把胎儿裹住放到桌上,抬起小下巴,清理小嘴里的异物。 云见离正在缝合,无暇他顾,无数汗滴从额头缓缓滚落,瘙得脸颊痒痒的,这让她有些分心。 一方手帕轻轻印上云见离的额头脸颊下巴,把汗水吸走了。 与此同时,身旁传来萧策的声音,“对不起阿离,我来晚了。” 云见离嗯了一声,继续缝合。 那边,经付一行竭力强求,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填满了小小的木屋,这一刻,细小的蜡烛似乎发出了篝火般的热量。 最后一层缝合完毕,云见离包扎好伤口,人已近乎强弩之末。 她撑着桌子,温柔的俯视襁褓中的婴儿,对付一行道:“辛苦付伯了。” 这句话在她的时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如同早上见到熟人问一句“你吃了没”那般稀疏平常,但此时此刻云见离是真心的,这次要是没有付一行,一个人很难完成。 付一行老脸一红,整个过程他其实没做什么事,算不上辛苦。 “阿离姑娘哪里的话,经此一事,老夫受益颇多。” “付伯无须客气,若没有你,事情便成不了。”云见离实话实说。 付一行惭愧不已,其实听许川说云见离要去给蒋三儿媳妇接生时,开始是不信的,毕竟她和萧策就是因为蒋三儿出卖才被抓去军营的。 那个将领的人不过打了萧策一下就被她报复到分筋错骨,指不定会怎么对付蒋三儿,搞不好还会迁怒到蒋三儿媳妇身上,到时候两尸三命,还怎么给云度飞铺路啊。 付一行忧心忡忡的带着云度飞赶到蒋三儿家中,但他所见到的云见离,是真的来救命的。 许胖子跑进跑出的端了好几回热水,给云见离和付一行净手,给婴儿洗身,还有一桶是给杨二嫂准备的。 “蒋三儿,蒋三儿!”许胖子把蒋三儿踹醒。 蒋三儿睁开眼,看见萧策立马就清醒了,跪行至萧策脚边,认错道:“策哥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你打死我吧。” 萧策沉眸看着他,“二嫂临盆在即,你理应守候在侧,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怨不得你。” 第14章 事了拂衣去干饭 许胖子一把拉起蒋三儿,道:“老大都说没你事了你还跪那儿干嘛,不知道还以为老大为难你呢,你赶紧给二嫂擦身子去,完了再清洗伤口,过会儿得上药,你记住,所有烂疮都要用药水冲洗干净。” 蒋三儿不舍的看了眼在桌边安睡的婴孩,又感激的看了云见离一眼,抓起帕子做事去了。 云度飞那边的药煎好了,萧策取了五只碗,分别在滚水里烫了一遍,除了云见离、竹竿儿、杨二嫂,剩下的人一人一碗。 付一行完全信任云见离后,不再对云见离诸多戒备,端起碗一饮而尽,完了才想起来问为什么云见离三人不用服药。 云见离解释说这服药只对没得瘟疫的人有效,连用七日可辟一切寻常瘟疫,竹竿儿烂疮未愈喝了也是白喝,杨二嫂同理,至于自己,因为以前用过,所以不必再用了。 而实际上云见离并未用过此药,而是经历破庙之事后,她已经百毒不侵了。 许胖子一边捣药一边催促蒋三儿动作快,他阿离嫂子从早上到现在颗米未进滴水未沾,等着回去吃饭睡觉呢。 众人这才惊觉,细细想来,云见离一大早就被抓走,在军营里捆了一天,刚到观音庙又随蒋三儿到这儿给杨二嫂接生,中间真的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却从未听到她喊渴喊饿,除了许胖子,竟没人知道——或者准确的说,没人关心过这事——任她饿着肚皮救人。 说到底,他们只把她当成一个治疗瘟疫的工具,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付一行愧疚不已,他为观音庙众人之首,掌管观音庙上下大小事务,只为对云见离有所怀疑,因而没让人准备云见离的饭食,对比一进房门就有酒有肉的云度飞,云见离连杯凉水都没摸着。 蒋三儿更是自责,得知自家的救命恩人还饿着肚子,恨不能把腿上的肉割下来给她吃,可是二姐还没醒,谁来做饭做菜呢? 云度飞放下碗,对云见离道:“阿离,若这里无事,我们便回去吧。” 云见离还没回话,萧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放着几块甜点,一只鸡腿,“给你带的,饿的话先吃点垫着,等会儿回去了给你做好吃的。” 云见离眼睛一亮,望着萧策:你会做吃的? 萧策坦然对视,我什么都会的好嘛。 云见离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捡到了居家主男。 她的确很饿,也很渴,想吃牛排、烤鸡烤鸭、大龙虾,想喝咖啡奶茶、水果茶,可是一屋子的血腥味儿混着酸涩的药味儿实在难闻得紧,什么都吃不下。 “许胖子和竹竿儿也没吃东西,我不是很饿,等下回去一起吃吧。” 萧策叠起布包,放在桌上,对蒋三儿道:“等会儿二嫂醒了给二嫂吃。” 蒋三儿连忙应下道谢。 云见离站在一边指导蒋三儿给杨二嫂冲洗身上的烂疮,付一行在一旁认真听讲,不时插上两句指出蒋三儿哪儿哪儿做的不对,正确的应该怎样做等等,有时说半天蒋三儿都领会不来,气得他几次想拿针扎他。 云度飞和萧策在桌边说话。 云度飞俨然一副关心小辈日常的长辈模样。 “阿离和你是?” 萧策听阿离唤云度飞为云大哥,便也把云度飞当作兄长看待。 “阿离是我娘子。” 关于他俩的事云度飞从蒋三儿几人那儿听到过,什么萧策山中破庙遇女尸见财起意,什么身怀异能,亲热即出奇迹,什么女尸怀胎死而复生心怀感激以身相许等等。 事情离奇到街上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可我听说你和阿离相识不久。” 萧策不假思索道:“阿离觉得没问题,我就没有问题。” 云度飞无语:现在的年轻人对待婚姻大事这么草率的么。 蒋三儿刚上完药,杨二嫂醒了,睁开眼,有些迟疑,“三郎?付医师?阿离姑娘?我……” 许胖子抱着孩子挤到云见离身边道:“杨二嫂你千万别动,麻药劲还没过,所以你暂时感觉不到痛,一动容易扯到伤口,裂开可就不好了,你放心,你和孩子都没事,你看,是个姑娘。”许胖子把孩子抱竖起些给她看。 那孩子胖嘟嘟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特别可爱,可能竖着抱不舒服,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了。 许胖子忙换了个姿势,颠颠哒哒的哄,“乖儿不哭不哭哦,娘亲看看你,不哭不哭嗯。” 杨二嫂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付医师,阿离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此大恩大德……” “你先别哭,仔细听我说。”云见离道:“孩子平安无事,但现在还不能交给你,原因想必你也清楚。治瘟疫的药我留这儿了,内服外敷一天也不能落下,你得病时间长,恢复的慢,必须等所有烂疮结疤脱落了以后才算好完,那时你再和蒋三儿一起到观音庙接孩子。” 孩子生了,瘟疫也有的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杨二嫂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还有,肚子上的伤口痛时,要忍,不要哭,哭对你本身,对奶水没有丝毫益处,哪里不好了就叫蒋三儿到观音庙找我。” “让阿离姑娘费心了。”杨二嫂把眼泪忍了回去,回想自己如何待云见离,而云见离又是如何待己的,不由羞愧万分,忍不住长叹道:“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孩子的命,叫我如何报答你啊?” 云见离闻言,走向萧策的脚步一顿,指着门边的那坛酒道:“那酒不错,你不如送我一坛酒罢。” “酒?”杨二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酿的黄酒,外头埋了很多。 不待杨二嫂发话,蒋三儿一阵风似的冲将出去,“有的有的,阿离姑娘稍等一会儿,我这就……” 竹竿儿自知没完成云见离要他做的事,而且还在关键时刻添了乱,没脸进屋面对云见离,便一直在屋外待着,假装不在意却时刻关注着屋里的情况,见云见离要走,赶紧找机会儿观察屋里有没有需要他搬拿的东西。 云见离看见抱着酒坛子出现在门口的竹竿儿并没有出言指责,很多事并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累积。 “小心抱着,别摔了。” 云见离经过竹竿儿身边时对他说了句话,这话就像夏天里的一场暴雨,“哗啦啦”的冲走了压在竹竿儿心口上的那块巨石,叫他畅快无比。 云见离跟他说话了,原谅他了。竹竿儿雀跃的跟在云见离身后,不料云见离突然向他倒了过来。 第15章 不定项送分选题 “阿离!” “阿离嫂子!” 竹竿儿离得最近,下意识的就要把酒扔了去接云见离,酒还没扔,萧策和云度飞闪现在云见离身边,萧策屈膝跪地垫住云见离的背,云度飞护住了云见离后脑。 萧策接过云见离,云度飞起身让开付一行。 付一行搭上脉,心下一骇。 “如何?”云度飞问。 付一行正要回话,忽的被云见离反手扣住腕脉。 云见离闭着眼,虚弱道:“我没事,就是累了。” 云见离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恶心不止、呼吸急促、行而不动,接着体力不支倒了下去,估计是长时间没进食又过度劳累导致的。 也不难怪,云见离无论是在将军府当小姐,还是在东宫做太子妃,平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哪里受过现实生活的无情打磨,又是去军营喝茶,又是五里徒步,又是开刀接生的,撑不住很正常。 竹竿儿吁了口气了:还好没把酒扔掉。 付一行拧眉,云见离阻止他说话,可见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状况。 于是道:“无大碍,抓紧时间回去吃饭,之后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又是一条活蹦乱跳到处医病开药的女子汉。” “真没事?”萧策不信。 付一行不乐意了,萧策这小子烦得很,明明说的很清楚的事,非要确认个七八遍,和他说话费老劲了。 “你怀疑老夫医术?你行你上?” “老大不是这个意思。”许胖子出来打圆场,“栖霞镇所有人的命都系在我嫂子一个人身上,老大不是担心吗?” 付一行冷哼,“哼!他担心?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是担心小姑娘的命,还是担心她死了后没人治得了栖霞镇的瘟疫?” 许胖子表示怀疑,“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 “小胖子,你故意气我是不是!看针!” “啊!啊!付老头你好狠!啊!嫂子救我啊!”许胖子捂着屁股上蹿下跳,越跳越远,付一行在后边紧追不舍。 云度飞无奈的捡起付一行忘在地上的药箱,大声喊道:“付老,药箱忘带了!” 云见离扯扯萧策袖子,道:“拉我起来。” 萧策扶起云见离,云见离一扒拉开萧策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左摇右晃的站不住脚,踉踉跄跄的往边上走了几步,眼看要栽倒在路边的乱石堆,萧策眼疾手快的把她给拽住了,往回拽的同时转过身。 一眨眼的功夫,本来已经看到石头尖直直的冲着眼睛戳过来了,下一刻已经趴在了萧策背上。 云见离的耳朵贴在萧策肩胛骨,听到萧策低沉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道,“你只管闭上眼睡,我背你回去,到了再喊你。” 不知道云见离听没听见,总之没有动静。 竹竿儿抱着酒坛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萧策身后。 路旁半人高的草丛响起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儿,没一会儿,许胖子从草里钻了个大胖脑袋,嘿嘿嘿嘿的喊了声老大,见萧策背着云见离,压低声音问道:“嫂子睡着了?” 他的话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仨人默认云见离已经睡着时,云见离说话了。 “大海。” 竹竿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见离喊的是自己,连忙应道:“嗯,我在。” “杨二嫂的事,我不怪你,是我强人所难了,没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 竹竿儿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云见离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云见离,他哪儿能安然无恙的行走在这儿。 杨二嫂的事明明应该由他向云见离道歉的,却没想到云见离先向他说了对不起。 竹竿儿愧意更甚,“嫂子不用对不起,是我没用,没帮上什么忙……以后不会了。” 云见离沉默了一会儿,问萧策道:“萧策,伤口还痛么?” “已经没感觉了。”萧策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破庙里和许川说,我留下你们是有目的那句话?” 萧策嗯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目的。” 云见离把脑袋搁在萧策肩膀,萧策明显能感觉到云见离下颌骨的弧度。 “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这件事很危险,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云见离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道:“考虑再三我觉得你们有权利知道,跟我在一起无异于身处危险的漩涡之中,能不能活全靠自己,当然,我会尽全力优先保住你们,我的本事你们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跟不跟我,决定权在你们,我希望你们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再回答我,不用担心,即使你们不跟随我,这儿的瘟疫我也会治,等我……”说到最后渐渐没了声音,云见离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许胖子看了云见离一眼道:“老大,嫂子睡着了。”他挠着脑袋靠近萧策,不解的问:“老大,嫂子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萧策没有说话。 竹竿儿咬咬唇,“或许……我知道……” 许胖子好奇,“你知道什么?” 竹竿儿低着头道:“嫂子说,她要做的事非常危险,她希望我们助她一臂之力,而不是累赘。” 许胖子点头表示赞同。 “嫂子给杨二嫂接生时,要我在旁记下所有步骤,可我却逃走了。” 许胖子咋舌,“毫不意外,换我,我肯定把自己定在那里。” 竹竿儿的小白脸一红,继续,“以小见大,如若相同的情况出现在关键节点,她需要我们,而我们恰恰在那时掉了链子。” 许胖子有点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嫂子觉得我们太弱,帮不上什么忙,打算撇开我们单干?”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行!”许胖子大呼小叫,全然忘了云见离在睡觉,屁股当即挨了萧策一脚踹,萧策狠狠地着他,警告他不要吵醒云见离。 许胖子一边揉着屁股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破庙的时候说好了,嫂子帮忙救人,我们付五年的卖身契,其实别说五年,栖霞镇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所有人命加起来,一千条总是有的,更别说这一千天命救火以后能活多少年,这么大的恩,我许川愿意送她一条命,怎么地!” 说完,许胖子气呼呼的冲到前边去了。 倘若云见离不需要他们,又何必跟他们回到栖霞镇,劳心劳神的救竹竿儿、救萧策、救杨二嫂。可见她是需要他们的,只是他们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让她失去了面对那件事情的信心罢了。 前面弯弯曲曲,尽是羊肠小道,仨人没走在一块,目的地是一样的。 第16章 千杯不醉欺萧策 回到观音庙,付一行早早地备下一桌饭菜,名为迎接云见离的到来,云度飞作陪。 云见离闻见饭菜的香味儿,不用人喊自动就醒了,脚步平稳轻盈的凑到饭桌前闻闻看看,看着心情不错,似乎忘了和萧策他们那段颇有些伤感的对话。 酒坛一开,云见离开心的简直要扎进酒坛子去喝个尽兴。 萧策、许胖子、竹竿儿愣愣的看着云见离捧着酒碗傻笑的样子,从认识到现在,他们谁也没见过云见离开心的一面,甚至已经习惯了云见离一副类似于“我无所谓”、“你别说话我不想听”、“有事吗?没事赶紧走”等一系列沉默寡言冷漠疏离的样子。 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高冷女医师变成了一个只会呵呵傻笑的女神经? 是酒么? 仨人齐齐看向那坛酒,这酒他们以前经常喝,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到了云见离这里就好像成了不可多得的大宝贝,莫非酒菜是开启云见离另一面的隐藏钥匙? 云见离右边挨着云度飞、付一行,左边坐着萧策、许胖子,还有竹竿儿。 萧策带伤不能饮酒,许胖子便和他换了座位,竹竿儿也不能喝,于是端了两杯茶水给萧策和自己。 付一行是长辈,抬了一杯酒,首先敬了云见离,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恭维的话,云见离也不客气,大碗酒下去,一滴不剩。可把在座一干人等吓坏了,这,也太实在了,太不把酒当一回事了! 连军营里混了二十几年的云度飞也为之侧目,震惊于云见离的豪爽。 哪有这么喝的? 付一行为难的看着自己碗里剩的大半碗酒,不行,不能叫一个小姑娘看了笑话,心一横,碗一抬,“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底朝天。 云度飞微微一笑,一饮而尽,温文儒雅谦谦君子的样子与传言中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主帅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丝毫没有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豪迈之态。 萧策担心云见离喝得太快伤了身体,不停的为他夹菜。 几轮酒喝完,许胖子脸色通红,端着酒碗的手不停的抖抖抖,“老,老大,不然咱还,是换,回,来吧,嫂,嫂子,太能喝了,我顶不住。”话音刚落,脑袋一沉,“咚”的一声砸在了桌上。 云见离哈哈大笑,“小胖子不行啊!付伯,咱走一个?” 付一行忙不迭的摆手,怕意思不够明确,又加上了摇头的动作,“饮酒伤身,饮酒伤身呐。”言罢,瘫在椅子上不动了。 那坐着的就只剩云度飞了。 “大哥,走!”云见离话不多说,直接碰碗,喝完不忘赞叹,“好酒!” 二人一口气干了十几碗,酒坛见底了。 云见离右手支颐,左手拿一只筷子沾碗底的酒喝,扁着嘴不开心,“怎么没有了呢?大哥,你说,不如我们去杨二嫂家再要一坛吧,好不好?” 云度飞没有应,云见离抬眼一看,只见云度飞撑着额头,不知何时醉过去了。 即便是喝醉了,他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云见离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丢下筷子去抚平他的眉,喃喃道:“大哥,对不起……” “阿离!”萧策抓住云见离手腕,沉声道:“你喝醉了!” 还好竹竿儿把许胖子和付老头送回房后也去睡了,不然叫他们把云见离当着他面儿调戏别的男人一幕看去,估计够他们可怜自己十几年时间。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云见离缓缓仰起头去看萧策,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是谁。 呵呵一笑,胡言乱语道:“没有,才没有醉!别开玩笑了,小天才我千杯不醉,万杯不倒!来,接着喝!”说着,拿起空碗在萧策眼前晃了晃,“给姐姐满上!” 萧策无奈,连哄带骗的放下那只碗,打横给云见离抱了起来,云见离迷糊了一会儿,可能认出了萧策,便靠在他胸前睡了。 表面上萧策和云见离是夫妻,付一行给安排了一间房,还特别贴心的选了间周边没有住人的偏僻之地。 萧策放下云见离,正要返回去送云度飞,却见云见离摸索着爬起身,嘟囔着要喝水。 萧策怕她摔下床,连忙把水送到她嘴边,云见离抿了一小口,不满意的皱起眉头。 这水凉了。 奈何萧策领会不到,还在问她:“要不要再喝一点儿。” 半梦半醒间,云见离微微张开眼睛看着萧策,紧抿着唇。 萧策也看着她,搞不懂她要做什么。 云见离看了一会儿,毫无预兆的变了一副狠厉的面孔,狠狠地扇了萧策一巴掌,大骂道:“你个渣男!骗子!你会后悔的!我要杀了你!” 这一耳光真真叫人猝不及防,打得萧策当场懵掉,内心无数问号。 他做了什么?骗什么了?为什么要后悔?云见离要杀了他!为什么? 萧策咬着唇:阿离是你媳妇,你不能还手,挨打都是有原因的,你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可是,到底哪儿不合她心意了? 萧策越想越气,越反思越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打他! 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阿离,你说清楚,我哪儿招惹你了?” 然而,云见离打人以后倒头就睡,听见萧策问话,闷声哼哼了两句算作回应,然后不耐烦的把脑袋埋进被子,嫌他太吵。 萧策失笑,和一个醉鬼认真什么呢,说不定等她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萧策回到刚吃饭的院子,左右不见云度飞。 回去了?还是走丢了? 那人松形鹤骨,器宇不凡,处处受付一行礼遇,应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至于醉了没人照顾。 次日。 萧策一睁开眼就看见云见离趴在床边看着他。 “怎么?” 萧策醒的很快,完全没有所谓的起床气。 云见离指着自己左脸,好奇的问他,“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你看,果然不记得了。 “女人打的。” 萧策没好气道,心想以后一定要和喝醉的云见离保持距离,这回是被打,下回谁不知道是什么,被杀不是没可能。 云见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萧策,你在外边有女人?” 第17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萧策无语。 这人酒品也忒差了,打人了不记得不说,凭空给扣一顶不忠诚的帽子就很过分,虽然没有正式拜堂成亲,但只要是他亲口应下的,就绝不会反悔。 什么女人?他有女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冤枉人全凭一张嘴,就是欺负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云见离道,“你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也无意询问,你只记住一点,明面上你是我的人,是我相公,所以,请你记住,无论是单纯约会或者约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在显眼处地方留下印迹,否则,我会很难堪。” 萧策难以置信的看着云见离,他说什么了吗?什么也没说好伐? 简直,就离谱! “哦,对了,”云见离突然想到说:“昨天我和你们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策难以置信的看着云见离,心道:这怎么没忘? “我还用考虑嘛?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你怀着我的种?我跑得掉?” 过不了几天,云见离就会成为整个栖霞镇的大恩人,他要是敢对不起云见离,到时候不等云见离把他怎么着,栖霞镇的人也会人口一口唾沫把他活活淹死。 云见离唔了一声,“还蛮有觉悟,到时候遇到危险可别后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萧策认真的点头应予,“绝对不会后悔。” “有件事我……” 未免夜长梦多,萧策觉得有必要就“外边的女人”一事向云见离解释清楚。 刚一开口,许胖子来了,鬼追似的“咚咚”敲门,“嫂子快起来,门口好几车的宝贝呢,付老头请你过去一起清点!” 宝贝? 应该是冒牌太子妃送的物资到了吧? 云见离冷哼一声,她倒要看看这位准备立心系百姓疾苦人设的太子妃送了什么好东西! 云见离赶到时,竹竿儿正在帮忙指挥卸货,付一行则在旁边翻看物资清单。 云见离凑到门口往外一看,好家伙!大街上足足停了二十余辆马车,每辆马车都摞得满满当当,瓜果蔬菜、鞋履布匹、草药丹药、日常用品等等应有尽有。 付一行对云见离招了招手。 “太子妃真大手笔!”云见离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了,季吾一是真舍得。 付一行可能高兴过了头,丝毫没察觉云见离语气里的不对。 “那可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娃娃,自然错不了。” 云见离翻了个白眼,错的离谱好嘛! 你看着长大的娃娃就站你面前呢,老头! “多少药?”云见离问。 付一行递上清单。云见离快速浏览了一遍,道:“待会儿核对的时候把他们的人和我们的人聚在一起,一项一项当面清,完了两方派个代表签下字,免得以后扯皮。” “有必要?”付一行认为云见离大题小做,他道:“小阿离不会计较这些。” “但是我计较,”云见离道:“如果哪天东窗事发,她可能会向着你,但我呢?我和她素不相识,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很正常么。” 付一行觉得云见离说的有道理,救灾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尤其云度飞也牵扯其中,全员清点什么的麻烦是有些麻烦了,但谨慎行事没有坏处。 “好,听你的。” 这批物资里药材占了一半以上,品类繁复,数量巨大,难不成季吾一买空了整座王城的药铺? “栖霞镇有多少人?” “五千上下。”付一行道。 “根据每个人得瘟疫的时间不同,用药量也不同,这些药,远远还不够,我们必须早做打算,或许可以提前购药。” 付一行面露难色,“从写折子开始,接着层层上报,到皇上审批,再到银两筹集、下拨,这事没有个把月时间根本办不完,何况后头还要挑选供货商、议价等环节,等到我们这儿,为时已晚呐。” “你的意思是不能等朝廷救济?” 付一行沉默,这地方人多口杂,非议朝廷罪名可大可小。 云见离却不怕,“既然不能指望朝廷,难不成要在民间私募?” 栖霞镇从天子脚下第一大镇沦落成天下第一大瘟疫地,但凡有点钱的,没有一个不买通路子卷铺盖走人的,剩下一些穷苦百姓,怎么私募? “你们要在民间私募?”一陌生娇俏的声音问道。 庙门口跳出一位粉粉嫩嫩的妹妹,小脸巴掌大,皮肤白的像雪,长发及腰,腰身盈盈一握,纱裙层层叠叠,裙摆随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我听说观音显灵,送了位大神医来栖霞镇治瘟疫,想着过来见识见识,刚好听到你们缺钱?缺钱和我说呀。我爹爹可有钱了,要多少有多少?” 暴发户?富二代? 云见离皱眉,什么叫要多少有多少?口气不小! 正在搬箱子的许胖子听见这声音,小胖手一抖,箱子险些掉在地上。许胖子赶紧把箱子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不断对竹竿儿挤眉弄眼,示意他看云见离那边。 粉粉嫩嫩的妹妹凑到云见离跟前,仰起小脸看她,“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见过应该很难忘才对,你脸怎么了?是面具么?”说着就要上手摸个究竟。 “妙采!”竹竿儿大声喊道。 “咦?”粉嫩妹妹放弃鉴别云见离的脸,一蹦一跳的往竹竿儿那边去了。 “她是谁?”云见离看着那边和竹竿儿相谈甚欢的粉嫩妹妹问付一行。 “啊?你说什么?”付一行选择性耳聋,随手打开一口木箱,若有其事的检查里边的东西是否与清单相符,然而那是整整一箱色彩鲜艳的女装。 这时,萧策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云见离跟前,低声报备:“我有事,回家一趟。” 回家?家徒四壁的家?回去干嘛?拔草吗? 云见离没多说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萧策将将转身要走,一开心到飞起的声音大声冲他喊道:“萧策哥哥,我在这里!” 那边,竹竿儿正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把那粉嫩的妹妹拉住。奈何那妹妹实在太兴奋了,袖子一甩,竹竿儿抓了个寂寞。 于是粉嫩的妹妹像一只大粉蝶一样,扑闪着粉嫩的翅膀扑进了萧策的怀里,仰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道:“萧策哥哥,原来你在啊!” 萧策惊愕当场,双手悬在身侧,艰难的转过头去看云见离,然而云见离根本没在看他,她若无其事的走到付一行身旁,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冷声道:“怎么,付伯对女装有研究?” 完,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8章 为钱丢命不值当 清完物资才发现清单上罗列的东西并不完全存在,云见离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 付一行臭着脸在清单册上签了字,行医救人一辈子,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竟贪婪到连救命物资都不放过,实在太可恨了。 何况这是有太子妃挂名的东西,打这批东西的主意必须得衡量衡量自己是否开罪得起,就这都敢克扣,那没人挂名的普通救灾物资,真正送到百姓手里边的又能有多少? 付一行把观音庙所有人员召集到大厅开了个会,郑重介绍了云度飞和云见离。 云度飞么,大家都认得,云氏长公子,大宣国前任主帅,常胜将军。虽然现在不是将军了,但是人家有实力啊,保不准那天又得到重用了,而且得不到重用,人家不还有个太子妃妹妹吗?等太子殿下做了皇帝,他不就是国舅?谁惹得起? 但是那个阿离姑娘是个什么玩意,长得跟中了剧毒似的,难看至极!这人要是能治瘟疫,怎地不先治治自己的脸,看着就觉得恶心反胃。 到云见离说话的时候,根本没人在听。云见离也发现了,索性闭上了嘴,随意拣了几样药扔药臼里捣呀捣捣呀捣,看得一堆人莫名其妙。 “付老,还有事吗?没事咱们就散了吧。” “就是,什么人呐装神弄鬼的来我们这儿充神医!” “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依我说她要能治的话就叫她自己治去吧,恕不奉陪!” …… 在座的有太医院御医、王宫侍卫、内务府管事、膳食房御厨,这些人平时在王宫就各司其职各不相干,谁也管不着谁,到了这儿破地方更不存在谁比谁等级高、谁比谁官大了,总之谁也不服谁,形似一盘散沙。 你以为付一行是因为本人德高望重才被众人推举成的头目? 当然不是,是太子殿下临跑路前当众人面指定的,毕竟付一行的背后是云氏,如今云氏没什么实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百姓们信仰云氏能为他们带来和平稳定。 太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事要能成,瘟疫得到了控制,那么功劳肯定算自己的,要不能成,那就是付一行不行。 所以,他们不肯听云见离的安排,付一行就算急死也没有招儿治他们。 付一行没有,不代表云见离没有。 云见离放下药杵,走到云度飞跟前盈盈一拜,道:“叩谢云公子信任,阿离定不负重托,拯救栖霞镇百姓于水火。” 云度飞扶起云见离时,动作稍有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这里便交给你了。” 云度飞起身,目不斜视道:“付老,昨天夜里我喝多了酒又吹了凉风,眼下头痛欲裂精神萎靡,可否请你替我诊诊脉?”说完气定神闲的走出观音大殿,完全没有头痛欲裂精神萎靡的样子。 付一行却当真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云度飞,关切问道:“少帅可还有其他不适?莫不是患了风寒……”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主事的都走了,他们还在这儿干嘛,任由那个啥也不是的丫头片子摆布吗? 迈出去的步子还没落地,便听云见离,“诸位留步。” “怎么,你有事?”最靠近殿门的人大声吼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刚才没走那是给云公子面子,云公子一走,谁还会买你的账,可笑,自不量力的东西。” 云见离呵呵一笑,悠悠端起一杯茶水,观音殿大门忽的“嘭嘭嘭”全关上了,听动静,还落了锁。 众人一下慌了,从互相询问“怎么回事?谁干的?”到疯狂拍门“开门!给我开门!”。 反观云见离,始终气定神闲,悠哉悠哉的撇着茶水上的沫子。 有人反应过来了,指着云见离骂道:“是你!是你让人做的是不是?你有何居心?” 云见离漫不经心,“我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想让诸位大人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听我把话说完罢了。” “你找死!”其中一人一跃而起,隔着桌案扼住云见离咽喉,目露凶光,“平民扣押朝廷命官已是死罪!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哎呀!”云见离一脸惊讶,“我好怕。”为证明她确实很怕,手一抖,茶水洒进了药臼。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儿充斥整座大殿。一阵“哐哐咚咚”的声音过后,整个观音殿除了云见离,其他所有人皆神色痛苦的倒在地上,死命卡着自己的脖颈,拼命喘气,用力到青筋凸起,脸色涨红也没吐出口气。 刚才还在威胁要杀了云见离的人现在正不断撕扯着领口的衣物,好像这样就不会窒息一样。 “本来能好好说话,非得闹成这样。” 云见离起身,闲庭信步的走在一堆地上打滚的人中间,“既然你们这么不愿听我讲,那就去地府听阎王爷讲吧!” “先说好啊,我捣的药没什么问题,要不是你们吓得我弄洒了茶水,从而激发了药性,也不至于集体去死。记住这一点,到了地府可别把我冤枉了,我可不想进十八层地狱受苦。” 这话说的像他们是自己找死一样。 云见离走到门边,叹了口气,道:“那么各位,一路走好,下辈子如果还长着耳朵的话,记得要听话。”言罢,抬手准备敲门。 “姑……娘……” 云见离的裙角被人抓住。 “……我……听!” 云见离一脸疑惑,“听什么?” “……你!” 云见离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嗯,你,你什么,我听着呢。” 真是气死人了! 那人大张着嘴,憋得眼球都快爆出来了!仅剩的一点儿气儿都被他用来和云见离说话了,可谓是拼命挤出来的,偏偏云见离听不懂。 云见离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道:“我突然想起件事,最近缺银子的很,要是谁能借我点银子救救急就好啦,当然,如果有金子那再好不过。” 方才威胁要杀云见离的人奋力挣扎着挪到云见离脚边,“……救我……我爹……给你金子!” 云见离歪着脑袋,奇怪的看他,“哦?你爹是谁?” “杜……正伦。” 宣国丞相杜正伦!还真是冤家路窄呐! 第19章 你以为我想知道 “行,为了咱们双方有个保障。”云见离不知从哪儿弄出张写满小字儿的纸,往地上一拍,道:“诸位,签字画押,我救你们的命,你们一人付我一万两诊费。” 没一会儿,一张纸签得满满当当,每签一个,云见离便拿出一颗指甲大小的丸子令其服下,等最后一人服下解药,云见离轻轻拍了拍门,继一阵“哗啦哗啦”的锁链声之后,门开了。 大量冷清空气扑面而来,从窒息中恢复的人们贪婪的大口大口的享受着畅通无阻的呼吸,恨不能在简单而平常的呼与吸中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云见离收好纸,回到主座,“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众人此时此刻再听云见离的说话,犹如阎罗催命之音,谁敢不听。 云见离按瘟疫患病时间不同,把观音庙众人分为三组:云度飞和竹竿儿在一组,主要负责治疗瘟疫初期患者;付一行和胖子在二组,主要负责治疗瘟疫中期病人;云见离和萧策两人一组,负责瘟疫晚期病患。 把每一组的用药用量用法交代完以后,已经傍晚了,许胖子和竹竿儿跟在云见离身后。 许胖子几度欲言又止,不停的用胳膊肘捅竹竿儿,竹竿儿面露难色。萧策这事做的不对,哪儿有放着自家媳妇不管和其他女人单独出去道理?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他们抱一起了,一大早出去的,到现在也没个影,这谁忍得了? 而且今天是云见离观音殿单挑众人立威的大日子,这么危险的事,萧策说不在就不在,留两个啥也不会的人在殿外关门开门,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万一云见离失手了怎么办?他有没有想过后果! 太不地道了! 关键的关键是,萧策的桃花问题不好说! “许川!”云见离喊道。 “哎!嫂子什么吩咐。”对于云见离,许胖子一天比一天服。 终于要来了吗?终于要问今天早上大声的事了么? “嗯……”云见离犹豫半晌,道:“你说……” “什么?”许胖子焦急的等待着下文。 一旁的竹竿儿忍不了了,闭着眼睛大声喊道:“嫂子,那个姑娘叫段妙采,是栖霞镇首富段注笺之,老大的青梅竹马,他们小时候定过亲,没有成婚,也没有做过其他……什么事,总之就很平常……” 云见离和许川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是吗?”云见离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继而对许胖子道:“我的意思是……” 许胖子摆出对天发誓的手势,道:“我发誓,嫂子,竹竿儿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说这个。”云见离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你说,咱们能不能,再去杨二嫂那里讨一坛酒,我后悔了没多带点走了……” 原来她没有要问这个,竹竿儿扶额:完了,老大的底儿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大在嫂子心里竟然不比杨二嫂一坛酒重要,这存在性是不是太低了些? 喝酒? “不行!”许胖子反对道。 “为什么?”云见离不解,“我觉着挺好喝的。” 好不好喝另说,主要是没人喝得过你啊!好家伙,几个大老爷们喝不过一个姑娘,传出去不让人笑破肚皮! 主要萧策明确交代了不许让云见离沾酒,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特别沉重,还重复了五六遍,像云见离一喝酒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许胖子盯着萧策脸上尚未消失的指印,似乎明白了什么。 至于为什么?肯定不能说是萧策要求的。 许胖子严肃道:“付老头说了,身怀有孕的人不能过量饮酒,对孩子不好。” “什么!” 显而易见,云见离完全忘了肚子有个孩子的事。也难怪,在现代,成天专心搞事业的阿离,除了对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有兴趣外,对其他任何东西完全处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即没有谈过恋爱,也没交过男朋友,更别提怀孩子了,而且这两天一直在忙,完全没顾得上自己。 “唔……”云见离后知后觉,“你说的对。” 吃饭的时候,云见离一直闷闷不乐,桌上的饭菜一点儿突然就不香了。 付一行不明其中缘故,和许胖子竹竿儿一样以为是萧策的事儿刺激到她了。 “小女娃儿,想开点!毕竟……” 毕竟他们认识在先你在后…… 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以前没有云见离的时候,萧策在观音庙帮忙,那个女娃子差不多每天都来,哥哥短哥哥长的喊得只有那么亲热了,再看云见离,能使眼色绝对不说话,能说话绝对不动手,太冷淡了,这样式的男人大多不会喜欢。 萧策那小子也是个木讷的。 两个人不怎么配。 哎,可惜了,一身本事遇人不淑。 云见离放下筷子,没酒这饭吃不下去。 “我回去了。”云见离怏怏的起身。 “阿离,明天要忙很长很长时间,不吃饭的话,会没有力气。”说话的是云度飞。 大哥的话不能不听。 云见离复又坐了回去,乖乖扒饭。 许胖子敏锐的嗅到了不一样的讯息,自家大嫂好像很听这位云公子的话,而这位云公子是唯一一个敢跟她提意见提要求的人,换成别人,早窒息而死,或满地打滚痒死痛死了。更加奇怪的,这位云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却让干嘛干嘛,这是不是有点点不太对劲。 “阿离,能否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 “嗯。”云见离点头。 “南疆有个百濮国,国人极擅制蛊炼蛊,我见过有些中蛊的人,容貌损毁程度与阿离的非常相似,所以阿离是否也中了蛊。” 云度飞说完,桌上的人除了付一行,许胖子竹竿儿皆看向云见离,他们以为云见离天生如此,确实因为中蛊了吗? 没想到云度飞会问这个,怎么说呢,确切的说云见离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排除这个可能,”云见离道:“古时有神农尝百草,今有阿离试百药,也许是我试药试多了。” 付一行没有否认,从云见离脉象上看,确实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不止一种,多种毒素在其血脉中穿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使她与常人无异,一旦平衡被打破,要么同时解开所有的毒继续存活,要么立即毒发身亡。 第20章 解释不了的问题 云见离的本事付一行是见识过的,如此高的医术却不能自救,解毒之难可见一斑。 还有,哪个正常人会以身试毒?所以,究竟云见离是自己试药试成了这样,还是被人迫害成这样的,众人见仁见智。 晚饭一散,云见离回到房间。 有件事她没想通:云见离连夜出城那天,在破庙与季吾一发生争吵之后饮下毒酒,在此之前和之间并未接触过除季吾一以外的任何人,那酒中的毒性单一,很容易解,却怎么等她一醒来,却成了身中十余种毒的样子?而且容貌也变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季吾一担心云见离没死透,走到一半又返回破庙灌了云见离十几杯毒酒? 应该没可能。 云见离的魂魄在第一杯毒酒穿肠而过时就已经离开了。人死以后,毒酒根本灌不进去。除非这些毒原本就在云见离体内,是经过什么东西一次性激发出来的,目的么,确保云见离一次性死透? 如果是这样,那么究竟是谁这么处心积虑,非置云见离于死地不可? 萧策直到深夜才回到房里,怕会吵醒云见离,他开门关门的动作非常慢,灯也不点,静悄悄的摸到床边准备打地铺休息,没走几步,脚下一绊,“咚”的一声闷响,要不是他走的慢,这小腿骨得断了。 日,什么玩意儿!陷阱?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云见离慢条斯理的问。 “没,不敢。” 萧策瘸着腿摸出火折子点灯。 豆大点的小灯苗在灯芯尖上摇摇欲坠,燃大些了就站稳了。 云见离合衣盘腿坐在床边,一手支着下巴,正意味深长的睨着他。 萧策打地铺的地方放着个大木箱子,样式看着像早上送的那批物资,救灾物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没睡?”萧策走过去看了一眼。 箱子里叠放着许多绣工精致的裙裳,花纹繁复,样式新颖,一看就不是寻常姑娘穿的。 “约会进行的还顺利么?”云见离不答反问。 “什么?”萧策没懂。 云见离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还行,有听进去话,起码外表看不见什么可疑痕迹,脸也很干净,就是神色显得十分疲惫,像是做了不少体力活儿。 “呵。”云见离怪笑一声。 萧策被她笑的毛骨悚然,有种马上要倒大霉的强烈预感。 “这玩意儿怎么在这儿?” “付伯送的。”云见离漫不经心道。 这些都是云见离以前穿过的衣裳,估计现在的太子妃看着碍眼,所以叫人全部收拾了当成物资送到了灾区。 挺狠的。 “你说,杀一个人,怎样才能确定他有没有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人? 萧策忐忑不已,莫非她又喝酒了不成?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然先撤了再说? “唔,多捅几刀?”萧策试探道。 云见离摇头,“那不行,会有外伤。” “那下毒?” 不会是打算对付我吧? 云见离点点头,“不失为一种办法,毒一下去,那人必死无疑,但我觉得一种毒便宜他了,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多中几种毒?” 疯了吧你!多大仇多大怨,死了还不放过! “应该没办法了。” 萧策觉得不能待在这儿了,正默默组织语言胡乱编个借口出去找许胖子。 云见离看出了他的意图,“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 萧策干笑,“许胖子白天说找我有事……”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昨儿个是赏巴掌,今天是要索命?伴君如伴虎!惹不起总躲得起。 “你该不会是怕了我?”云见离一眼就看穿他了。 萧策有些尴尬,“呵呵,怕你做什么?” “放心,只要你老实本分,我不会杀你。” 萧策忍不住腹诽:现在你是这么说,谁知道你醒了还会不会认账。 “方才那些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针对你。”云见离解释道,“赶紧把箱子搬走,睡吧,明天会很累。” 云见离抓起被子在床上一滚,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茧。 “但是,今天早上的事不许再发生了,我也是要面子的……”云见离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听着瓮声瓮气的。 “嗯。”萧策点点头,他也没想到段妙采会突然出现。 “那姑娘长得不错,要好好和她说清楚,别辜负了人家。”云见离想了想道,“五年后,一定还你自由。” 萧策呆愣原地,很久没有回应,实际上事情不是那样的。 天明。 观音庙史无前例的热闹起来,人们看了观音庙门口的告示,纷纷排起长队。 云度飞带着竹竿儿和一组的其他人在街边上摆起诊摊,十余人并排坐在摊后,从检查辨别到登记再到医治,治疗一个人平均用不到一盏茶时间。 人们虽怀疑告示的真实性,但杨二嫂身上的烂疮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问就是观音庙女神医给看好的。 也许是失望太多次便不再奢望希望出现了,栖霞镇小五千民众,来观音庙前询问却寥寥无几。 毕竟连太子殿下亲临都镇压不住的瘟疫,小小女医又能奈何?八成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更多人在观望。 这种情况云见离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会主动出击,由她和萧策一起挨家挨户排查。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有症状,有的没有,没有的登记后领预防药自己回家煎,有的则进入下一个环节,清洗和上药。 清洗伤口的时稍有些痛,上药完全没感觉,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上了个假药。 并且,没人见到那个传说中的长得很特别的女医师。 没有特别女的,倒有个特别的男的,就是那个负责登记的,不仅人长得俊,字儿写的漂亮,关键态度贼随和,声音还好听,听他说话是种享受。 二组老弱病残较多,因着是付一行坐镇,人们根本不管身上的瘟疫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轻也好重也罢,全冲着付一行去了。 相比长相俊朗的男的和不见踪影的女的,付医师不要太香。 付一行忙得晕头转向,他们除了要清创上药还要根据情况开药,进程较一组慢了不少,饭也顾不上吃,要不是云度飞指了一组的人过去帮忙,估计排长队的人还没得到医治,医师们先饿倒了。 第21章 今时不同于往日 蒋三儿带着萧策和云见离在乡间小路穿行,挨家挨户敲门询问家里是否有人得了瘟疫。很多门是敲不开的,要么上了锁,要么没人回应。有些是不用敲的,人就直挺挺的倒在在地上,死很多天了。 刚开始的时候蒋三儿一看到全身腐烂的尸体就会吐,吐着吐着就习惯了,甚至会帮助云见离和萧策一起焚烧尸体。 临近中午时分,三人在一片林子里休息。云见离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青石板上一边喝水一边啃干粮。 蒋三儿凑到萧策身边,“大娘的病怎么样了?” 萧策没有搭话。 蒋三儿向着云见离努努嘴,“离嫂子去看过了?” 云见离很忙,从遇见萧策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刻清闲过,每天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官兵上门抓人的那天,萧策本打算求云见离去看看陈大娘的,接着就被人打昏拖去军营,之后再想开口的时候,云见离已全身心投入到消灭瘟疫的事业里了。 也许可以等等,等云见离不那么忙了再说。 默认就是没有咯,蒋三儿撇撇嘴,他还不知道萧策的性子?最怕麻烦别人。 可阿离并不是别人。 “离嫂子,不如我们先去瞧瞧陈大娘,大娘病得挺重的。”蒋三儿提议。 虽不知道陈大娘是谁,但是哪儿有人需要就往哪儿去的话并不是说着玩的。 反正走了一上午也没遇着人,过去看看再回到这边儿应该没事。 “走。”云见离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贪吃的仓鼠。 “偏离路线不太合适。”萧策道,他实际上是很想云见离去看看干娘,可女医的行医路线早画成地图贴在观音庙门口公布过了,如果不按路线走,万一有什么事找不到人怎么办? “不如你留个记号,先过去看看。”云见离道:“蒋三儿,带路。” 蒋三儿对萧策扬了扬下巴:你看,这不就成么。 萧策抿唇跟在二人身后。 “那位陈大娘是你什么人?”云见离问蒋三儿。 “是策哥的干娘。”蒋三儿道。 萧策从未和云见离说过他的事,云见离也没问过,只知道竹竿儿和许胖子两个是孤儿。 “他亲娘呢?”云见离问。 “很早就走了,在策哥这么大点儿的时候。”蒋三儿用手比划到自己大腿的位置,道:“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撇下策哥跟别人跑了。” 奇怪了,竹竿儿说萧策和栖霞镇首富之女定过亲,这样的身世,那样的居住环境,再加上他本人不怎么讨喜的个性,人家栖霞镇首富图他什么?图他女儿喜欢萧策? 呵呵。 “他的功夫和谁学的?” “他师傅呗。”蒋三儿道,“你别看策哥现在这样,没钱没势没权没地位的,那是他家道中落,以前,段家还在街边上摆摊卖布,萧家早就是栖霞镇的大户人家了,策哥出生时含着一把金钥匙。” 是吗?云见离有些惊讶,要不是听蒋三儿说起,谁能想到萧策以前过的是衣食无忧生活。 “他父亲是谁?” 母亲跑了,还有父亲,总不会父亲也跑了? 蒋三儿摇了摇头。 云见离不明白,“摇头几个意思?” “不知道。”蒋三儿两手一摊。 这事除了萧策亲娘,估计没人知道。彼时的萧家风光无两,自从萧家小姐,即萧策的娘亲跟人私奔以后,没两年就落魄了。 下人们拿的拿搬的搬,根本没把萧策当一回事儿。只有萧策娘亲贴身丫鬟念着旧恩,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萧策拉扯长大,是个心肠极好的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大概半年前,陈大娘毫无征兆的开始咯血,看了好几个郎中都说没办法治,这个月已经没起不了床了。 陈大娘对萧策有养育之恩,萧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在乎的。 “不是瘟疫?”云见离问。 蒋三儿想了想,“应该不是。” “应该?” 人病得那么重,萧策难道不在跟前照顾?有没有得瘟疫都不知道。 蒋三儿忍不住吐槽,“你是不知道陈大娘那脾气有多倔,策哥上回是因为什么事来着,我忘记了,跟大娘吵了一架,当天就被大娘赶出门了,完了策哥也是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怎么都不认错,所以直到现在还住在我们几个盖的那个小破屋里。” 原来如此。 “两人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实际又很关心对方,陈大娘知道策哥去观音庙帮忙,怕他吃不饱饭,常常天不亮就起床煲汤,喊我们吃完了顺便给他送去一份,至于策哥嘛,他给付一行跑腿,不完全是为了瘟疫,多多少少有些私心在里边。”蒋三儿摸着下巴道。 私心?看中了付一行王宫太医的身份,所以故意接近他,让他去给陈大娘治病? 而付一行却是个极其专注的、不能分心的人,如果在他手上有事在做的情况下有其他的事找上他,那他必须得等他把手上的事整清楚弄明白了才会接手下一件事。 可能是长期职业习惯促成的一种强迫症! 不然这边正在给人包扎止血呢,那边突然来个断手断脚的,总不能放着眼前的人不管说,我不给你包扎了,我先去把那人的骨头接上。 现实中没有这样的医师! 付一行随太子殿下一起到栖霞镇救灾,首要的事肯定是以治疗瘟疫为先,瘟疫平息之前,他是不会一心二用的答应萧策去医治干娘的。 既然如此,他既知道了我精通医术,为何不与我说说试试呢? 云见离心里这么想的,嘴里便也这么问了,“你怎么不同我说?” 萧策抬眸看了云见离一眼,自己和他们离得不远,他俩的对话,小到每一个字,每一声叹息都听到了。 之所以没打断他们,主要是他根本没打算瞒着云见离,反正早晚是要知道的,由蒋三儿讲还是他讲,区别不大。 “开始准备说的,认识你第二天的早上。” 那天,萧策确实有话没有说完。 “后来一直没有机会。” 第22章 心照不宣白眼狼 云见离沉默不语,要不是蒋三儿搁这儿吧啦吧啦倒豆子似的八卦,估计等栖霞镇瘟疫结束她都不晓得萧策干娘的事。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萧策为什么不告诉她?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涉及面子问题,所以他不好意思说。 人命不比面子重要? 云见离貌似不经意的对萧策说道:“我们这种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无论什么事,你只管开口,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如同你会为了我被人在脑袋后边打出个洞一样。” 萧策知道云见离在对自说话,在他的观念里,只有他保护云见离的份儿,没有云见离为他做事的义务。 他很希望带云见离去给干娘看病,但不云见离认为他以此为目的故意接近她。 听到云见离旧事重提,蒋三儿挂不住了,“嫂子,那事怨我……” 云见离瞥了他一眼,丝毫不客气,“不然怨谁,要不是你,杨二嫂用得着受那么长时间的苦?” 蒋三儿难怪愧疚,云见离不仅不计前嫌的救了他,救了他的婆娘,还把他闺女养的白白胖胖的,对比自己做的事,简直就是混账。 “是,以后我就是……” “不用以后了。”云见离抬手一挥,“现在报答未尝不可,二嫂的酒再送一坛,这件事就翻篇了。” 蒋三儿没想到云见离会提这种要求,“那没问题,都是小事,随时什么时候要喝,只要知会一声,我立马就能送到。” 古代外卖?云见离有点儿串戏。 萧策拎住蒋三儿后勃颈把人从云见离身旁拽到树后,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你再敢给她送酒,我先把你送走!” 蒋三儿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点头表示:“知道了知道了!” 萧策恨恨的甩开蒋三儿,追上云见离,卑微道:“阿离,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喝了吗?以后再说好不好……” 这跟刚才恐吓自己的是一个人?蒋三儿揉了揉眼睛。 仨人越走越远,翻过两座山越过一个山谷,再沿着溪水走上个一个时辰。 蒋三儿一路上摘了好些果子用衣服兜着吃。云见离给他扔了不少,留下的自然是能吃的。 穿过一片林子,走进一片低洼的小山谷,眼前出现了几间小木屋。 “以前,你住在这儿?”云见离问。 太偏僻了,像是要与世隔绝似的。一个妇人独自带个孩子,不应该住在更加方便的镇上么?再不济靠近镇子也可以的,怎么会选在深山老林? 萧策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位坐在水缸边捡豆子的老妇。 那老妇穿着一件洗得灰白的粗布衣裳,肩头瘦的只剩骨头。 “大娘!”蒋三儿大声喊道,一边喊一边挥手。 “哎~”那妇人还没回头,却先和蔼的应了一声。回头见是蒋三儿手舞足蹈的往自己这儿跑,忙叫他慢着点儿,当心绊着。 “大娘!”蒋三儿跑到陈大娘跟前,抓起陈大娘的胳膊,“哎,您又瘦了。” 云见离看了一眼身边无动于衷的萧策,难道跑过去的不应该是萧策? “你这孩子,大娘身体好着呢,最近还胖了些,哪里就瘦了。”陈大娘放下袖子,掩住皮包骨头的手臂和腕子,拉着蒋三儿道:“你媳妇如何了?生了吗?” “生了,是个大姑娘,哪天我带来给您瞧瞧。” “好,好,好。”陈大娘晓得合不拢嘴,高兴的跟亲儿子生了崽似的,“恭喜你啊,以后可得加倍的对你媳妇好。” “那是。”蒋三儿拍胸脯保证。 云见离走到蒋三儿身边,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干娘。 干娘? 陈大娘循声看去,猛的看到云见离,吓得连退好几步,幸得蒋三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这人瞧着像个姑娘,怎么长得像是阴间爬出的索命鬼。 “大娘!”蒋三儿晃了晃陈大娘手臂:“大娘,大娘,她是神医,专程给您看病来的?” 陈大娘扶着额头稳了稳神,良久才放开蒋三儿扶着自己的手,缓缓上前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老妇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大娘吓到你了吧?” “干娘哪里的话,是我的错。” 长得骇人是她的问题,突然出现把别人吓得险些晕厥是她的不对,该道歉的是她,而不是被吓到的人。 陈大娘摆摆手道:“姑娘莫要叫我干娘,我只是乡野间再寻常不过的老婆子。担不起神医如此称呼。” 蒋三儿不以为然,“大娘,他是我嫂子,自然得喊你干娘了。” “你嫂子?”陈大娘完全没往哪方面想,只道:“她是谁家的媳妇?” 蒋三儿一脸骄傲道:“干娘都喊了还能是谁家的媳妇儿,当然是大娘您家的。” “我家的……”陈大娘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策儿成亲了,娶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 “不信您亲自问问策哥。”蒋三儿朝树林的方向努努嘴。 树林边,萧策倚着一棵树,面无表情的看着篱笆墙里发生的一切。 陈大娘看到萧策后先是一愣,接着一喜,嘴角的笑还没扯开,脸先拉了下来。完全不见刚才和蒋三儿对话的和蔼亲切,像是面临着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回来做甚?” 萧策没有说话,而是站到了云见离身边。 “是你请的神医?” 萧策默不作声。 陈大娘更气了,指着萧策鼻子道:“你走,我看着你就来气。” 蒋三儿撑着大娘的胳膊,一个劲的给萧策使眼色:策哥,拜托你说句话成不成。 云见离也看着萧策,示意他说一句话。 萧策眼睛看向一边,“等阿离给你看了病我们就走。” 蒋三儿紧接着哄道:“大娘,山路崎岖,您容我们歇会儿再走吧,阿离嫂子怀着身孕,经不起累。” 陈大娘敏锐的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信息,问云见离,“姑娘有孕?” 云见离点头。 “是……” “我的。”萧策道。 “好啊你!”说完,陈大娘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抱了把扫院子的扫帚,急冲冲绕到萧策身后,扬起来便打。 “叫你不学好,叫你祸害人家姑娘!教你的礼义廉耻呢!吞到狗肚子里了吗?” 萧策怕自己躲开后扫帚会伤到云见离,硬生生的扛了一扫帚。 云见离无语至极,说好的看病,怎么看成了一场闹剧。 第23章 一言不合就翻脸 大娘,停下,停下!”蒋三儿看不下去了,一边躲扫帚,一边喊话萧策,“策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哎哟,大娘!打到我啦。” 萧策默不作声的护着云见离挨了一下又一下,差不多十几扫帚挥下来的时候,云见离开口了,“打够了么?你难道要打死他不成?” 听到云见离的话,陈大娘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举到半空的扫帚突然打不下去了,试了几回都没成功,最终扔了扫帚,边咳边骂:“滚!你给我滚!滚,就当我从未养活过你!” 说完,痛苦的捂着胸口返回木屋,“嘭”的一声摔上门,听动静还上了栓。摆明了送客! 得,彻底没得谈了。 “你有没有事?”云见离问萧策。 萧策摇了摇头,这种力道伤不到他分毫。 云见离在院里的小板凳坐下,蒋三儿狗腿的捡起瓮盖上的蒲扇为她扇凉。 “你和干娘究竟怎么回事?”云见离问。 萧策抿着唇,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你不说也行。”云见离慢悠悠道,“实话告诉你,干娘的病拖不得,这种病非常非常难治,即便是我,能做的也十分有限,目前只能想办法延长她的寿命,基本没有治愈的机会,而且,情绪波动太大对她的病情不利,放任不管的话,很有可能她哪天跟你说着说着话,突然开始咯血,一两口血吐出来以后,人就没了。你考虑清楚,确定要继续和她僵持下去吗?” 只看症状,萧策的干娘十有八九患了肺癌,至少是中晚期。 萧策动容,他道:“干娘和我之间的争执,从很早前就开始了,从少时到现在,事无大小,必须要听从她的安排,直到一天,她要我入赘段家,我没同意,她便以死相逼,什么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以前不行,现在有你了,更加不行。” “我问个问题。”云见离托着腮,慢条斯理道:“段氏家境殷实,足够做你的靠山,段家小姐段妙采活泼可爱,对你情有独钟,配你绰绰有余,怎么会不同意呢?” 蒋三儿也很好奇,云见离说的是事实,段家小姐条件那么好,干嘛不娶呢? 萧策皱眉,“我不愿意。” 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依靠女子发家? 自尊心作祟?云见离食指点着下巴,因为不愿意娶富家小姐一步登天,所以才会对落魄的她有求必应吗?还是故意和陈大娘对着干,娶一无所有的她以示抗议? 哎,此结恐怕无法消除。 “可是妙采对你有意不是吗?你不也没拒绝么?” 云见离想到段妙采来观音庙找萧策那天,段妙采兴高采烈的扑进萧策怀里,萧策并未推拒,是不是说明萧策对段妙采其实也有意思。 萧策不耐烦的解释,“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见离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怎样的?” 萧策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总之,我不会娶她,更不会入赘段家。” 云见离轻笑,显然不信他说的。因为萧策并没有和那小姑娘划清界限讲清楚,还做出了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 “以后也不会娶?” “不会。”萧策不假思索。 “一直这么跟着我?” “一直跟着。”这才是萧策想说的话,“我认定了你,死都不会放手的。” 云见离笑,“话不要说的太绝对,不然以后打脸会很痛。” 萧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结。 “这可怎么办呢?”云见离支着下巴烦恼,“你一天不听干娘的话、不肯顺着她,她就一日不愿见你、和你说话。” “咱们总不能把干娘绑了,强行医治吧?” 蒋三儿举起手,“额,嫂子,我能插句话吗?” 云见离点头,“你说。” “你看,咱能不能委屈策哥用个缓兵之计,咱们先答应大娘,等大娘的病好差不多了,再反悔,死不认账,这样可不可行?” 很缺德,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行!”萧策当即拒绝,“这事与妙采无关,她是无辜的,我不能骗她,让她因此受到伤害,何况,我若是答应了,阿离当如何自处,旁人会如何看她,又会如何看我。” 首先许胖子和竹竿儿就会看他不起,很可能与他划清界限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还有那些受过云见离恩惠的百姓,他们肯定会站到云见离那一边,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他。 他自己倒没所谓,随便别人怎么说、怎么骂都行,他不在意,但妙采呢?也会不在意吗?她没有做错事,不应该被人说三道四品头论足。 “你不用考虑我。”云见离道:“你们两情相悦,我乐意成全。” “谁要你成全!”萧策忽而发怒,且怒不可遏的冲云见离一字一顿的大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我不会!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事!。” 蒋三儿被萧策暴怒的低吼吓得跌在了地上,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萧策发火。 可云见离丝毫不怵,生起气来也不是吃素的。 “真是奇了怪了,你冲我发什么火?你的妙采妹妹无辜,我有罪是吗?我不辞辛苦跟你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来这儿是为什么?看你发火吗?” 云见离胳膊一甩,背对萧策道:“萧策你搞搞清楚,我不欠你的!是你欠了我!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了,病爱看不看,爱医不医,左右不关我事,何苦在这儿受你的气!” 我艹,什么情况? 蒋三儿一个眼睛瞪得两个大,咋吵起来了?因为他说的那话吗?造孽啊!都说劝和不劝离,他这……是要折寿的罢。 “嫂子消消气!消消气,不要激动,不要置气,策哥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边安慰云见离,一边用眼神乞求萧策赶紧跟云见离认错道歉,但萧策像是瞎了一样,也转了个身。 俩人背对而立,皆是一副你不认错我就跟你死磕到底的架势。 “他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云见离白了萧策一眼,对蒋三儿道:“我们走,省得在这儿碍了他的眼!” “嫂子,不至于。”蒋三儿想要劝和,可云见离执意要走,萧策死活不理。这该从而劝起啊? 蒋三儿直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刮子,要不是他多嘴,说出那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不至于让两个人吵起来。 “哎,策哥,你劝一劝啊。”蒋三儿站到萧策跟前,挨了萧策一记白眼。 那边,刚走出没几步的云见离忽的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蹲下身去。 蒋三儿吓得面色苍白,不知所措。 萧策身形动了动,终是没迈开步子。 木屋的门突然打开,陈大娘冲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云见离身边,心疼道:“怎么了闺女?哪儿不舒服?” 云见离紧皱着眉,神色痛苦,“大娘,我,痛。” 第24章 你以为这是巧合 这时,萧策埋头走了过来,伸手去扶云见离,“你怎么样?” 云见离属于事后哄不好的那种,打开萧策的手道:“走开!” 陈大娘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萧策一眼,“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媳妇的?连小三儿都不如,至少小三儿知道对待媳妇儿要多忍让、多顺从,你倒好,把自己媳妇气得动了胎气!” 云见离委屈的依在陈大娘瘦弱的肩侧,咬着唇,双眸含泪。 “走,跟大娘回屋躺会儿。”陈大娘心疼的扶着云见离进屋。 走过萧策身边时,云见离在陈大娘看不见的角度对萧策得逞的一笑。 萧策暗自松了口气,云见离演的太像了,害他真以为她有哪儿不舒服,差点没忍住冲上去询问了。 原来在云见离问萧策“你有没有事”时便低声安排好了一切。云见离看出了陈大娘表面上说的狠做的绝,实际上却是念着萧策的。只是跨不过去萧策反叛的那道坎儿,拉不下脸主动接近萧策罢了。 萧策一番孝心吃了闭门羹,云见离看不下去,因而给萧策出了个主意,赌陈大娘对萧策舐犊情深,对自己爱屋及乌,在已知腹中胎儿为萧策之子的前提下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成功引陈大娘走出那扇门,剩下的事会简单许多。 何况二人本不是真心反目,需要的不过是一层能下得了台的阶梯而已。 云见离在陈大娘的搀扶下进了屋,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床,不过寻常农家是不会在墙上挂剑的,灰墙斑驳,剑身纤尘不染,可见屋子的主人常常擦拭,落色的剑穗上挂着块玉牌,玉质通透,能见的一面浮雕一面栩栩如生的龙头。 不能见的一面应该刻着一种凹凸不平的古怪纹路,云见离隐隐生出这种直觉。因为她曾见过另一块同样质地同样形状的玉牌,不同的是那块玉牌的图案雕刻的是条腾飞的龙尾。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把剑瞧着不错。” 陈大娘递来杯水,“哦,那是一位故人留下的。” “是萧策的父亲么?”云见离不经意的问。 “不是。”陈大娘垂眸坐在床边,叹了口气,“姑娘,虽然你怀有身孕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你和策儿不合适。” “为什么?因为我没有钱?” 陈大娘犹豫了一下,摇头。 “还是我没有家世背景,给不了他安定的生活?” 陈大娘沉默。 云见离不解的皱眉,人品如何、家境是否殷实等不是女方出嫁时该考虑的条件么?怎么到陈大娘这儿却反过来了,把萧策当女儿养吗?教育观未免有些畸形。 “你为萧策好,我知道。但萧策是个男子,男子一生最为在意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名声,一件是脸面。你要他入赘,无异于把他的自尊按在地上摩擦践踏。阿离读书不多,也知道名利地位应当由自己争取,而不是凭借一桩亲事一步登天。”云见离很少开解人,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姑娘太天真。”陈大娘看着剑穗,喃喃道:“争取?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能,老妇命不久矣,只求有生之年能为他寻个不错的庇护,让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有人要害他么?谁会把一个乡野小子放在眼里? 云见离盯着那块玉牌发了发呆,片刻后她问:“不知干娘是否认识我宣国明王季苍旻?” 闻言,陈大娘面如死灰。 “或者应该这么问,不知干娘是否认识王宫里的淑妃娘娘。” 陈大娘惊恐的指着云见离,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你是何人?” “一个颇有些见识的医师而已,行医途中与明王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有块与这个十分相似的玉牌,明王的母妃是大宣朝最受皇上宠爱的淑妃娘娘。” 陈大娘松了口气,“也许是巧合。” “也许吧。”云见离跟着附和。 难怪初见萧策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他一双眼睛虽不如那人一般清澈温润,但他的长相却与那人有七分相似。 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并非错觉,他们之间可能会有关联。 以前听说,淑妃娘娘之所以盛宠不衰,是因为淑妃娘娘出生单纯,即没有家世背景,有与朝廷各方势力无利益牵连。其人貌美无双,性子恬静淡然,不争不抢。 说实话,王宫那种地方,没有家族势力,本人又不争不抢,凭着宠爱就能顺利诞下皇子,平安抚养皇子长大成人的,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少之又少。这类情况,要么是哪个上神闲得无聊下凡游戏,要么此人手段极高且善于隐藏。 云见离更倾向于后者,能在王宫占有一席之地的,怎么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据说,淑妃娘娘生于皇城边的一座小镇——栖霞镇。 “你放心,你不会死,因为你遇到了我,萧策也不会死,因为他也遇到了我。”云见离一向言出必行,“你的要求我都能达到,只要你配合我。” 陈大娘看着云见离,明明眼前的女子模样丑陋一无所有,但她说话的语气从容淡定,莫名的让人信服。 “与其让萧策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不如让他光明正大的生活阳光之下、众人眼前,叫天下人认识他、知道他、了解他,让预谋害他的人忌惮他、惧怕他、远离他。”云见离若无其事的坐起身,“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纵然是好,但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有些人即使耗费一生也达不到天下无人不识的高度。 云见离看出陈大娘的犹豫,“我知道你不信,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亲眼见证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五年为期,倘若我做不到,届时不用你出面,我自会为他安排好去处。”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之人。 安抚好陈大娘的情绪,云见离开了几服药,分别标注了服用日期和煎煮注意事项。 临行前,陈大娘紧紧抓住萧策臂膀,眼泪婆娑的望着他,哽咽道:“我儿,干娘对你不住。” 萧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句,“干娘,保重。” 几年的隔阂,不是一下子能恢复如初的。 第25章 那人咱们惹不起 云见离握紧手中的玉牌,陈大娘把这块玉牌交给她,请她把玉牌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并代为传话,“物归原主,两不相欠”。陈大娘和淑妃之间有何协议不得而知,能够肯定的是,他们之间协议一定与萧策有关。 没想到自己在破庙随手一捡,竟捡到个不单纯的人物。 三人没按原路返回,而是在陈大娘住处周边随便挑了个条路,继续寻找身患瘟疫时日不多的人。 路上住户不多,要走二三里才能找着一家。好在敲门以后都有人应,深山里少有外人造访,尤其是云见离这种长得极怪异的,怪异的人说着怪异的话,做着怪异的事,发生了极怪异的结果,原来流血流脓的烂疮突然就被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封住了,不痛不痒,不腥不臭。 堪称奇迹! 直到云见离开出药方嘱咐他们去观音庙拿药才恍然大悟,连王城里的大人们都没辙的瘟疫,这怪异的姑娘能治啊! 见过云见离的的人把云见离视为神只,恨不能倾家荡产回报她,云见离拒绝了这家的粮食又拒绝了那家的蔬果,不收报酬可还行?几家一合计,决定以云见离的名义在栖霞镇中心建座庙。 即使推辞了再推辞、拒绝了再拒绝,蒋三儿身上仍免不了添些东西,瓜果蔬菜、粮油鱼干、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于是蒋三儿又多个发放物资的任务。 入夜时,萧策客气的与一户主人道别。这一户住了两人,起先孩子得了瘟疫,后来孩子没了,夫妇二人又得了瘟疫,全身溃烂流脓不止,身心备受折磨,要不是云见离改了路线提前来到这里敲开了他们家的门,恐怕桌上两碗砒霜水,一人一碗早已下肚,魂归西天。 云见离在夫妇二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或许改变路线是对的,一下午救了不下二十人。不知道观音庙大哥和付老那边进行的如何,是否顺利。 观音庙门口,百姓们自觉排队接受治疗,井然有序。前边治完的鼓励后边等待的,大伙儿互相加油打气,氛围温暖又积极,人们重拾治愈的希望,一个个变得乐观起来。 他们看着观音庙前忙前忙后的众人就像看到了瘟疫销声匿迹、百家灯火重燃、大街人头攒动、稚子追逐嬉闹、姑娘临窗梳妆,听到医师对话就像听到了屋脊雄鸡报晓,沿街商贩叫卖、驼队铃声叮当。 却偏有人要打破这番幻想。 十列全副武装的军队,约百余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得尘土飞扬,由远及近,当先一人骑着一匹栗色高头大马,右手一抬,士兵一分为二,“哗啦哗啦”的围了观音庙。 人们惊恐的四处逃窜。 几个兵抬了个担架在观音庙门口,担架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头发蓬乱,蜷缩在被单底下瑟瑟发抖的人。 不少人认出这些不速之客是围困栖霞镇的守军,畏惧中不由生出几分愤怒。 付一行丝毫不受影响,淡定的招呼下一个上前看诊,但没人敢过去。 云度飞揉着额角,似颇为头痛,“裴忌,你做什么?” 那栗色骏马上的人不是裴忌又是谁,那担架上的也不用想了,十有八九是得罪了云见离的那个将领。 “叫那丑女人出来,谋杀军中将领是死罪,不想死的赶紧把毒解了。” “她不在!”云度飞道。 裴忌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云度飞袒护那丑丫头的很,跟袒护他那个妹子一模一样,一想到云见离在云度飞背后不可一世的样儿裴忌就恨得牙痒。 “不信大可以让你的人进去找,别打扰我们这儿治病救人。” “今天我要是看不见那丑女人,你们谁都别想从这儿离开。”裴忌放下狠话,令人进去搜庙。 云度飞懒得理他,招呼躲在墙根的人赶紧去他这儿登记。可是谁敢动呐,这帮人以杀人取乐,但凡走进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管你有没有瘟疫,是出门采药治病,还是捡麦穗搓粮饥,一律格杀勿论,如同丧心病乱的恶鬼,毫无人性。 围困栖霞镇这段时间,他们刀下的亡魂,真正意图突围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是为了邀功而杀的平民百姓。 “一群地痞无赖到处作怪!”墙角,一妇人头也不抬的骂了一句。 裴忌眼睛一横,两个士兵便把人“请”了过来。那妇人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领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红痕,那是瘟疫结痂脱落后留下的印痕。 “你说什么?” 裴忌动了杀心,既然没办法动云度飞和付一行,就只能动这些无足轻重的刁民。 肩上架了两把刀的妇人狠狠啐了口唾沫,骂道:“说你们这些个恶心巴拉的废物!没有良心的白眼狼,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狗东西!” 裴忌还算淡定,双目微合,瞧着很是危险。 “没教养的野种!爹妈死绝了么?没教过你们怎么做人?他娘的,这身官服你们也配!三岁小儿都有羞耻心,你们却没有,还不赶紧脱光了滚蛋!啥几把玩意儿!” 乌里八糟的话骂完,旁人听的都有些挂不住,更别说队伍里刚参军不久的小年轻,谁还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心里念着,主帅赶紧替他们怼回去,不然下个令让他们自己个怼回去也行。 裴忌根本不受影响。 骂人的妇人正是杨二嫂,听蒋三儿说观音庙要摆摊治瘟疫,感念云见离的救命之恩,左右在家待着没事,便叫了邻里几姐妹上这儿给诸位坐诊的医师打打下手,洗伤口上药她有经验,做起来得心应手。 看着大家伙儿露出久违的笑,她打心底里觉得高兴,也越发感激云见离,偏偏这些人要找云见离的麻烦。这不能忍! “希望你们祖宗十八代通通不生在栖霞镇,不然呐,好不容易升了仙,因着你们屠杀栖霞镇无辜百姓,非得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连累进十八层地狱,半夜从坟里爬出来掐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那边杨二嫂骂得没完没了,这边一人神神秘秘的凑到付一行耳边,低声道:“付老,我看着那人像是勤王的小舅子,勤王妃的亲弟弟。”他指了指担架上那个人。 第26章 出门在外得拼爹 付一行凝眸看去,他没见过什么妃什么妃,别提什么妃的小舅子了,所以看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搞不懂那人是谁。 “付老,不行让阿离奶奶回来把解药给他们算了,这人不好惹的。”那人继续道,“云帅也不一定镇得住他们,云帅的身份……” 付一行本不想搭理这小辈的,但听他称云度飞为云帅,不由好感爆棚。 “你谁?” 小辈一脸惊讶的望着付一行,好想在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付一行皱眉不解:所以你谁? 小辈恭恭敬敬的报上姓名,“晚辈,杜,与之。” 付一行更加疑惑了,杜与之?是谁啊? 杜与之感觉蛮挫败的,要知道,杜与之在王城混得很开,狐朋狗友一堆,跟谁都是熟人,即便没见过他人也听过他的名字。不管去哪儿,他那张脸就是通行证,哪儿用得着他自报家门,更别说是搬出老父亲的大名做自我介绍的开场白了。 但出了王城他就特别受挫,很少人会买他的账,特别这两天:一个云见离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毒,把他坐在丞相府小公子的尊严摁在地上反复践踏,听到他爹是丞相还坐地起价多讹了他五百两黄金;另一个是付一行,他没想到自己跟付一行在观音庙同个屋檐下一起待了近一个月时间,对方竟然不晓得自己是谁? 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杜正伦的小儿子。”杜与之进一步介绍道。还是得搬出他那位总是用鼻孔看人的老父亲。 杜与之满怀希冀的看着付一行,希望付一行能想起些什么。 然而付一行仅仅官方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杜与之不死心,继续话题,“小时候我娘亲带我找您拜过师。” 付一行打量了杜与之一眼,哼道:“那我肯定没收。” “是的。”杜与之点头,并没有因为付一行看轻自己而觉得羞愧。 “付老,能不能问一问,您当时为什么不愿意收我为徒吗?” “你么?性子偏激,易走极端,做事毛毛躁躁,丢三落四,你觉得你行?” 付一行对杜与之好像有点儿印象了,这些年敢直接到他面前拜师的人很少,少得可怜。付一行脾气臭,要求飞高,管你哪家朝臣后代,祖上多少风光,说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杜与之就是他看不上的其中一个,之所以能让眼高于顶的付一行有点儿印象,是因为杜与之当年拜师时做的一件蠢事。 付一行当面抖出杜与之那么多缺点,轻而易举的把杜与之的厚脸皮削掉了一大半。 杜与之挂不住了,尴尬的咳了一声,“付老,言归正传,赶紧把姑奶奶请回来解毒吧,要是让勤王妃知道亲弟弟在外边受了欺负,定不会善罢甘休。” 勤王妃和太子妃云见离的关系不错,到时候小女娃儿开罪勤王妃,作为太子妃的云见离肯定站勤王妃一边,两边一拉扯,别说付一行不晓得该帮谁,估计云度飞也很难抉择。 “他不是中毒。”付一行道。 “那是什么?” “锁穴。”付一行言语间难掩骄傲之色,“分筋错骨。” 杜与之虽没有天分,又总混日子,却也是个有五年行医经验的小医官,平日爱研究些旁门左道,不知在哪本书看到过所谓的分筋错骨之术,只记得那是门极高深的学问,玄之又玄,像天方夜谭。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真有人会。 杜与之当即就萌生了一个念头:他要拜云见离为师!绝对的,一定的! “你去把阿离那丫头片子找回来,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对她说一遍。” 杜与之巴不得立刻就跪在云见离面前求她收自己为徒,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完了撒丫子就跑。 “不行,等等,你回来!”付一行叫住杜与之。 按小女娃儿的个性,管你什么王什么妃,留在观音庙众人开头小么?加起来怎么也抵小半个朝廷,她还不是说得罪就得罪了,管你什么王小舅子什么妃亲第弟,谁叫他得罪了萧策。 “怎么,付老?”杜与之蹦跶到付一行跟前,此时此刻啥也阻止不了他去找云见离。 付一行斟酌片刻道:“你见到小女娃儿以后旁话别说,就说观音庙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需要她亲自回来解决。” “好嘞!”杜与之爽快的应了。 殊不知这一去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边,杨二嫂单方面以压倒性优势骂得众守军窝一肚子火,偏偏裴忌不让动。 “你这样式的细伢仔!怕是还没和姑娘亲过嘴吧,也配带兵!难怪不去惩暴徒杀蛮子,只管欺负些连菜刀都提不起来的老弱妇孺,真出息!” 众守军齐齐松了口气,终于骂到裴忌了。 不过乡野妇人怎么知道他们主帅没亲过姑娘事?别说亲,连手都不曾摸过,可能那方面有问题,也可能瞧不上。 裴忌终于开口了,“辱骂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杨二嫂冷哼,“骂人犯法?除非你不是人,是狗!是猪!要么猪狗不如!” “我告诉你什么是人?”杨二嫂随手一指,指到了一边坐着的云度飞,“那样的才是人,长得好,有良心,身体力行救治瘟疫,你和那位没有任何可比性,一个天上的神,一个地上的屎,一辈子不能相提并论。” 不知道杨二嫂哪句话激怒了裴忌,惹得裴忌拔了刀。 “你找死!” 杨二嫂也不示弱,“尽管杀你奶奶试试。” 裴忌十指握紧刀柄,杀意顿现。 “裴忌!”云度飞拍案而起,从不发脾气的人,每回发脾气都是因为裴忌。 简直不像话,身穿铠甲,手持兵刃,却把刀口横向平民百姓。 欠教训! 云度飞凌空翻身,足尖踢掉裴忌手里的兵刃,右臂一振把裴忌扫下马。 身手干净利落,旁观的百姓忍不住叫了声好,其中包括不少裴忌带的兵。 将士被当众拉下马无异于被当众打耳光,裴忌怒火狂烧,提刀横于胸前。 “云度飞,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云度飞挽起滑落嗯衣袖,“要么滚!要么帮忙。” 第27章 怨天怨地不怨己 蒋三儿带着一堆哐哐啷啷的锅碗瓢盆跟在萧策和云见离后边,一路走一路嘀咕:咋不拒绝的彻底点儿呢,搞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帮着分担几个。 村民盛情难却,现在蒋三儿油盐酱醋鸡鸭鱼肉都背齐了,就差就地生把火,做成宴席了。 萧策背着睡熟的云见离,一言不发的走在前边。山路难走,为保证云见离休息足够,萧策走得又慢又稳。要不是顾及踹倒蒋三儿动静比他嘀嘀咕咕的响声更大,老早一脚给踹飞了。 走进山谷时,云见离醒了。 云见离在萧策肩上趴了一会儿,太累了,不想走路。 “再睡会儿,前边有条溪水,咱们去那儿休息。” 蒋三儿一听有得休息,立马来了精神,要不是身上挂的东西太多,跑不动,他能原地起飞。 不知是不是云见离的错觉,从萧策干娘院里出来以后,萧策对她更加客气体贴了,动不动的怕她苦着累着磕着伤着,有什么活儿定是抢着干的,熟练了根本不消云见离开口,一进屋就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有种一天成神医的错觉,能让云见离坐着绝不让她站着,能背着绝不让她走着。 过于关怀了。 看得蒋三儿自愧不如,一天不止三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媳妇还不够好,是不是哪里没关心到位。 可策哥对阿离嫂子那套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正常男的,哪个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气背着媳妇翻越两个山头,哪个又能在夜里睡得正熟的时候听得媳妇一声咳嗽便翻身起来嘘寒问暖? 策哥不正常。 所以他不必做得像策哥一样。 就这样,蒋三儿毫无心理负担的跟着萧策和云见离在野外过了一天又一天。一般萧策在这个时候说了休息,就意味过会儿有很多很多菜可以吃。 萧策放下云见离,脱下外袍铺在石头上请云见离坐下,然后卷起袖子摘菜洗菜炒菜,村民听说他们常露宿荒野,于是送了他们许多食材和调料,烹煮煎炸一应俱全。 蒋三儿在一旁打下手,生火洗碗刷锅,动作相当娴熟。 没一会儿,一锅芦笋鸡汤、一盘清炒时蔬、一道红烧鲤鱼摆上了石片做的饭桌。 云见离捧着米饭,慢吞吞的吃着,不用夹菜,因为萧策会挑了鱼刺、捡没有骨头的肉、选鲜嫩的菜放她碗里。 不得不说策哥煮饭的手艺一绝,下馆子吃也不过如此。蒋三儿一连干了四五碗饭,最后打着饱嗝收拾碗筷。 “我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发生。”云见离悠悠叹了口气。 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救人,仨人围着栖霞镇走了一圈又一圈,檀香一样的路线对体力是个很大考验。萧策自不用说,一天绕完栖霞镇不在话下,云见离也还好,累了有萧策背。蒋三儿就很勉强了,本身底子弱,还得带着仨人吃喝住行的所有物资,开始还能走个十一二里,后来一里路歇一次,严重拖累了三人小队的行进速度。 蒋三儿自己也知道,很多人会因为他慢的一时半会儿而死去,所以一直咬牙坚持,强迫自己跟上萧策的步伐,但人总有达到极限的时候。 入夜,山里气温骤降。 云见离在薄被下缩做一团,睡得很不安稳。萧策坐在云见离身边,时不时的拨弄火堆中的柴火,让火燃旺一些。 蒋三儿五仰八叉的睡死过去,鼾声时断时续。 静谧的树林忽然鸟雀惊飞,有些鸟儿慌不择路撞到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 萧策警觉度高,听到动静的刹那即起身,仔细听了一会儿,横腿起一堆沙子盖灭火堆,踢醒蒋三儿的同时连被褥一起抱起云见离,借臂力攀上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蒋三儿懵懵的看着萧策抱着云见离三两下爬上树冠藏了起来,以为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倒下继续睡。 萧策去而复返,双手抓着蒋三儿腰带原地转了个圈使劲往上一抡。 蒋三儿半睡半醒间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胸腹一痛,人牢牢的卡在两根树杈之间。还没来及叫,被一只馒头堵住了嘴。 云见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蒋三儿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是萧策救了他一命。 萧策“噌噌”两下窜上树,指了一个方向。仨人很有默契扒着树干盯着那个方向看。 不远处,一人高的茅草来回摇晃,有什么东西向他们走近,看动静不止一个。 “你带的什么破路!”一男子抱怨道:“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没被鬼吃了倒先被你坑死了!小爷真是信了你的邪!” 回话的是一个小姑娘,“不信也信了,不行往回走?” “走你二大爷!”那男子用力的扒了下挡住他视线的杂草。 小姑娘赶紧制止他,“哎你别,会被叶子划伤。” 那男子似被划了一下,“嘶”的吸了口气,怒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不早说?” 小姑娘老成的叹了口气,“你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接下来的对话,无论男子怎么生气怎么抱怨,小姑娘皆心平气和的回应,有时则不回应。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从草里钻了出来。 小姑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看,我说过走这儿能行。” 男子一边拍打衣服上的干草叶子,一边嘟囔:“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小姑娘笑得开心,“不用,这是我应该的。” 男子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知道就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找着观音庙的神医?” 这两人在找云见离。 云见离下意识看了萧策一眼,这几天,云见离对萧策的依赖与日俱增,萧策仿佛成了云见离的手和脚,云见离只需要动动嘴皮,剩下的萧策会完成的很好。 此时,萧策正在认真听那两人的对话。 “既然是神医哪儿这么容易就找着了,不得经历点儿挫折。”男子玄乎道:“飘忽不定,行踪难觅,那才是世外高人,懂?” 小姑娘勉为其难的点头表示同意,说得挺云淡风轻仿佛看破红尘俗世,也不知是谁一路抱怨一路走,反正怨天怨地怨山怨水,就是不怨自己吃不了苦。 第28章 讹人是遗传的么 “你再说一遍。”云见离坐在火堆旁目不斜视。 杜与之乖巧的跪坐在云见离对面,双手撑着膝盖,完整的把付一行的话重复了一遍,“付老说,说观音庙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需要您亲自回去解决。” “有多棘手?”云见离用暖和手去捂冰凉的脸。 “这……”杜与之的手不安的抓着膝盖,付一行没告诉他如果云见离追问的话该怎么回答,“应该是付老解决不了的问题。” 与云见离对话的杜与之全然不复之前那般嚣张和不耐烦,像晚辈对待长辈那样即恭敬又谨慎,生怕哪里回的不好惹云见离生气。 举止端庄、神情雅正的杜与之引得他身旁的小姑娘频频侧目,相处这几天,她第一次见杜与之这样。 原来,在杂草丛里扒拉来扒拉去的寻找云见离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忌大闹观音庙那一日受付一行指派去找云见离的杜与之。 杜与之不晓得云见离改变路线的事,因此是按原路线走的,途中遇见不少受瘟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村民。 他是杜正伦的儿子,即便是不受宠的那一个,但还是颇受观音庙众人照顾,从未踏出过观音庙一步,更未随付一行出过诊,没见识过瘟疫之下的百姓疾苦。 相比在观音庙里混日子的安逸生活,外面的人仿佛活在人间炼狱。杜与之走着走着,不由得为自己尸位素餐游手好闲的过往感到心虚。杜与之埋低脑袋,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急匆匆的从病倒在地的灾民身旁走过。 衣角忽然被拽住了。 杜与之不耐烦的扯了几下,没扯动,于是使上了劲,衣服是扯出来了,腿却被抱住了。 “去死!”杜与之对着大腿上那个乱蓬蓬的脑袋骂了一声。 “你是观音庙的医师吗?”乱蓬蓬的脑袋扬起来,露出一双黑葡萄般大眼睛,她的脸很脏,眼睛却很清澈。 “你是观音庙的医师吧!”她说,“我见过,他们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杜与之低头瞄了眼身上灰白色的医师服,在心里把付一行骂了一遍。没错,衣服是付一行让穿的,说是统一标识,方便认人。 “有病!我捡的。” 他不想管闲事,只想快点找到云见离,拜他为师,学习医术,让看轻他的人高攀不起。 “不是的。”乱蓬蓬的脑袋抱得更紧了,“你身上有股药香味儿,错不了,医师大人,救救我爷爷吧,我们走不到观音庙了,呜呜呜……” 杜与之怕哭声会吸引来其他人,忙制止道:“你爷爷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小姑娘果然不哭了,攥着袖子抹了把眼泪鼻涕。 “在这边。” 杜与之跟在她身后,拧着眉,老大不乐意了。 “先说好,我出来的急,没带多少药,救不了你别怨我。” “不怨不怨。”小姑娘听杜与之这么说心情转晴,随即却叹了口气,“如果能撑到观音庙就好了,他们说庙里有位女神医,能起死回生。” 杜与之没好气道:“你听谁说的,神医根本不在观音庙。” 小姑娘仰起头,“你知道?”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遇到小爷我。” 小姑娘是栖霞镇村民,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几天前,老爷子不幸得了瘟疫,为了不连累孙女,找了个刷碗没刷干净的理由把孙女赶出家门。孙女气归气,终是割不断祖孙亲情,偷跑回去看望老爷子,一看不要紧看了吓一跳,老爷子已经病得下不了地了。 听人说观音庙贴出告示,能治瘟疫,小姑娘也不怕传染,毅然决然的搀起爷爷出门求医,奈何老爷子身体太差,又到了瘟疫晚期,没走几里路就撑不下去了。 小姑娘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之际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杜与之,故而缠上了他。 杜与之不会治重症瘟疫,他在的那一组收治的是瘟疫中期,病未累及肺腑,治起来比较容易,但老爷子的情况比较恼火,满头满脸的烂疮不说,人还昏迷不醒,药师不进怎么医? “医不了。”杜与之说。 小姑娘不依不饶,拽着他不放。 “不行,你什么都没做怎么知道医不了。” “爱信不信!”杜与之不想啰嗦,抬腿就走。 小姑娘留不住杜与之,更留不住爷爷,崩溃了,“你究竟是不是医师?心肠怎么这么硬?” 杜与之走出一段路,脑海里全是小姑娘哭着求他的模样,不知怎的,他走着走着就走了回去。 按书里说的,用银针刺指的方式弄醒老爷子,趁人清醒着赶紧喂下两颗续命丹,那是他亲娘临终时留给他保命的丹药。接着按云见离说的步骤给老爷子清创、上药,最后交给小姑娘一服药。 小姑娘捧着药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小爷要去找人。” 小姑娘咬咬唇,“我不会煎药。” 杜与之暴起,“特娘的,你讹上小爷我了是不是,药也不会煎,笨死算了!” “求你教我。” 杜与之脾气很暴躁,说话也不客气,却是正宗的口嫌体正直的把药煎了。 小姑娘摸清杜与之的套路便不怕他了。 杜与之担心自己乱用药会害死小姑娘的爷爷,于是打着喷嚏在破屋子外头守了爷孙俩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杜与之还没醒,老爷子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他带着小姑娘跪在杜与之跟前磕了个头,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就让小姑娘跟在他身边伺候了。 杜与之傻眼了。 讹人也带遗传的吗? 他不需要人伺候好吗! “不用,你这孙女除了讹人,别的啥也不会。” “我认识路。”小姑娘说,“栖霞镇地势多变,山里又多野兽,没有向导你会迷路,你跟着我,我带你去找那位神医。” 杜与之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同意了。 然后他俩找到了云见离。 “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云见离又伸手去烤火,最近越来越冷。 萧策皱眉望着云见离,眼底的担忧聚在一起消散不去。 第29章 不夸自己可还行 杜与之不敢说话。 付一行不让他说应是出于某种考量,导致他不敢贸然告诉云见离事实真相。 云见离看向杜与之的眼神充满探究,眼前这人就是观音庙大殿议会那天气势汹汹的从人堆里跳出来要掐死她的那个人,姓杜,名与之,丞相大人的小儿子,嚣张的不行。此时此刻正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坐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听取长辈教诲。 “你应该感觉得到,我不相信。”云见离捂住脸,明明是夏天,怎会这么冷。 杜与之老脸一红。这事不能翻篇吗?谁还没个做错事的时候,再说,那时候他不是不认识云见离吗,大家不熟,难免起冲突。 最主要的是云见离初来乍到就臭屁哄哄的安排他们这个那个,他看不顺眼,想出手教训教训给她吃点苦头,不料反被制得服服帖帖。 再说了,事后他不是认认真真道歉了吗?还签了个天价购药欠条。 “但是姑奶奶,事情真的很急,晚了怕会闹出人命。” 他走的时候看见两个兵把刀架在那妇人的脖子上,但那妇人却面无惧色,径自骂个不停,照那情形发展下去,惹恼守军只是时间上的事,下场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云见离环抱双手,垂眸道:“不如你和我说说实话,我再考虑考虑。” “什么实话?”杜与之装傻。他继续执行付一行的吩咐,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云见离合上眼睛,身子左右摇晃,像要睡着了。 “比如说某人大闹观音庙,要我交出解药之类的。” 杜与之一吓:日,她怎么知道? 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云见离仿佛会读心术,回答了杜与之心里想的问题。 分筋错骨差不多到极限了,疼痛痉挛过后会产生严重的肌肉萎缩,人形快速削瘦形同枯木,接下来会开始骨折。 “蒋三儿,你回去罢。”云见离忽然说道。 裴忌带人找茬,二嫂在的话定不会坐视不理,云度飞虽不会任由裴忌杀人放火,但二嫂毕竟是个女人,刚生产完,经不起吓。眼下蒋三儿已精疲力竭无法前行,杜与之恰好又送上门补缺。 蒋三儿很想回去,“那你们呢?” “告诉付伯,再拖两天,人死之前,我会到的。” 云见离说的从容淡定,杜与之严重怀疑她当时就在现场,什么都知道。 天一亮,蒋三儿走了,小姑娘也走了。 杜与之一个丞相公子成了云见离的苦力。背上背一口铁锅,怀里揣着调料,腰间挂着碗筷,一边拎一个布袋,右边米面干粮,左边鸡鸭鱼肉,胸前挂一块砧板。 别说,没脸见人了。 谁叫他认定了要拜云见离为师呢。 昨儿晚上,跪坐的杜与之忽然挺直腰板,求云见离收他为徒,谁知云见离眼皮都懒得抬,说让他死心,这辈子不收徒弟。 话锋一转,却说,跟着她也能学到很多。 反应快的杜与之当即领会到话中深意,意思是有没有师徒名分并不影响他跟在旁边学艺。 杜与之欣喜若狂,也不管云见离待不待见,“砰砰砰”连磕三头,就当自己拜师了。 萧策狠狠剐了杜与之一眼,杜与之不认得萧策,萧策却记恨上了杜与之。 观音庙大殿议会发生的事萧策是知情的,为着云见离脖领上的掐痕,他特地半夜翻了杜与之的窗,用床单蒙住他脑袋痛打了一顿。 萧策赶上云见离的步伐,“他那样的人值得你教?你不气?” 云见离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替我出过气了吗?” 当天她被杜与之掐着脖子威胁,次日就传来杜与之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消息。 除了萧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萧策愣了 愣,耳朵尖红了。 云见离并不大方,相反非常记仇,之所以不计前嫌的启用对杜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杜与之来的路上把云见离变更路线造成的救治空缺给补上了,救下了包括老爷子在内的不少平民百姓。 凭这医者仁心,足以见其本性向善,好好教导,说不定是个人才。 萧策本以为杜与之坚持不了几天就会跑路,没想到杜与之非但没跑,反而越走越带劲了,啥事都抢在前面,啥活儿都争着去做,要不是看在萧策是云见离明面上的相公的份上,他甚至能把萧策替了。 这导致萧策一连几天黑着脸。 杜与之除了脾气暴躁了点,医术渣了点外,其他样样都是好的,和云见离共同话题也多,俩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对医药一窍不通的萧策完完全全插不上话。 望着云见离和杜与之的背影,内心既失落又不甘,想着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晚饭时萧策捞起袖子炒了三样小菜,还摆了盘。 杜与之啧了一声,道:“不愧是师傅看上的人,果不一般。” 云见离说了不让杜与之称呼自己为师傅,可杜与之总是记不住,不知他是真记不住还是故意的,开口闭口的师傅喊得极其勤快,云见离懒得纠正他,就随他去了。 “你要脸吗?”萧策问。 哪有夸人连带自己一块夸的? 杜与之适时发挥厚脸皮特质,问道:“难道你觉着我师傅看人的眼光不行?” 这不是逼人承认他很好么? 萧策不想和杜与之废话,冲杜与之比比拳头,“你觉得是你治伤治得快,还是我致伤致的快?” 杜与之打了个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萧兄不要介意。” 他打不过萧策。 云见离一口接一口的扒饭,忽然问萧策道:“还有多久满月?” 畏寒会不会和所谓的天罚有关? “还有十天十五,怎么了?”萧策回道。 “没怎么,多久到观音庙?” 如若天罚降临,云见离希望能躲在某个地方独自挨过去,免得人看了去,当成她的七寸捏在手里随意打杀威胁,那岂不是吃了大亏。 “按现在的进程,大概需要四天左右,观音庙位于栖霞镇正中心,越临近中心地带,人口越密集。”萧策拧眉道:“或许要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 第30章 不得罪也得罪了 杜与之很享受和云见离行医的过程,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不太想那么早回观音庙。 “瘟疫闹这么久,不能出门治病的人还有很多,我们要不要再沿着路线有一遍,查缺补漏?” “你倒是有心。” 云见离放下碗筷,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现在吃什么都像在吃冰块,没味儿,吞下去的食物冷冰冰硬邦邦的经过食道坠在胃里,没法儿消化。 萧策盯着云见离放下的碗筷发愁,云见离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每到饭点,吃饭如同上刑,眉头皱的很深,抿着唇角犯难,吃进嘴里的饭菜几乎不嚼,而是直接吞。 以前,云见离最是期待饭点,端着一碗饭,边吃边给菜起名打分,多的时候能吃掉两大碗米饭。现在,只吃一口就撂筷子了,是没胃口,还是他饭没煮熟菜没炒好? 萧策揣着这样的疑问扒了一口饭,香喷喷软糯糯,没有问题,又每盘子菜夹筷子菜尝了尝,咸淡合适,鲜香可口,也没问题。 没胃口? 萧策盛了一碗汤递给云见离,云见离却捧着汤暖手,没有要喝的意思。 “你的提议不错,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再走一遍也无妨,可是你别忘了,观音庙还有人在等我去救。” “嗯,是的。”杜与之一边大口扒饭,一边伸筷子,一边好奇几道平平无奇的菜肴吃着感觉比丞相府私厨的味道还美,没空过脑子的结果就是把观音庙的事抖了出来,“勤王妃的亲弟弟还在观音庙门口躺着呢,不能不救。” 云见离神色一凛:“勤王妃?” 听到云见离念出话里的重要人物,杜与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碗里的饭菜突然就不香了,他斯斯文文的挑起一小团米饭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咀嚼,迅速转动脑子,思考要怎么把说出的话收回肚子里。 然而,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出言难回呐! “啊,可能是我看错了,哈哈。”杜与之干笑了两声。 云见离轻轻对他笑了一下,暗示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杜与之尴尬的咳了一声,“唔,师傅,你别这样看我,是付老不让我说的,大概怕师傅因此惹祸上身,其实吧,我就觉得没啥,不就是个勤王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得罪就得罪了,师傅放心,徒弟我坚决挺你,额,要是我挺不住了,我就,就去威胁我姐……” 云见离笑了,自嘲的笑。 你姐?杜凌烟?算了吧。 杜凌烟和勤王妃那个小婊砸可谓同气连枝,这俩人暗中勾结里应外合的把云见离轰下了台,怎么着也算是一同战斗过的盟友,其中利益牵制纠葛之深,不是一个没权没势不被外界所知的杜与之能撼动的。 就算换做自己,也不会选择为了给不争气的弟弟出头而和堂堂勤王妃撕破脸皮。 至于勤王妃,以前和云见离可是要好的很,两人惺惺相惜无话不谈。云见离把她当知己,处处护着她,事事想着她,区区监御史之女能攀得上勤王的高枝儿?谁成想平常看着唯唯诺诺,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实则是个两面三刀的狗东西。 云见离傻不拉叽的对这闺蜜交根交底的百般信任,毫不设防,同意季吾一娶杜凌烟当太子侧妃就是她给出的主意,说什么遂了太子的愿便能让太子多看重几分。 看重你大爷啊看重!妥妥的引狼入室啊喂! 云见离的下坡路,这位勤王妃绝对没少出力。 还真是我不招人,人要招我。亲弟弟送上门了,哪有儿轻易放过的理儿,怎么着也得给这位“闺蜜”留下点深刻印象是吧。 “不得罪也得罪了,怕什么呢,放心,不用你挺,也不用求你姐。” 杜与之疑惑,“师傅有办法化干戈为玉帛。” “有,当然有。”干戈要化,为不为玉帛就很难说。 云见离抿了口汤,还行,不像饭菜那么难以下咽,跟喝冷水差不了多少,总能填饱肚子。还没到满月就已经食不下咽了,到了满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不会死? 萧策的眉皱的更深了,云见离的表情明显是不情愿的,喝的非常勉强,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杜与之。”云见离忽然连名带姓的喊杜与之。 杜与之一笑,应道:“哎,师傅,您说。” “如果哪天我和你姐不对付了,你站哪边?” 杜与之闻言一愣,为难道:“师傅为什么要和我姐不对付?” 意思要站杜凌烟? 云见离目不转睛的看着杜与之,只要他敢说站杜凌烟,就立马让他滚蛋。 杜与之缩了缩脖子,“师傅,别这么看着我,您也知道,那是我姐,在我家,我大哥,我爹可宝贝她了,而且她又是太子侧妃……” “所以呢……” “所以,您要是跟她不对付,我大哥,我爹一定会为她出头,他们有权有势的,师傅,你打不过。” 说半天没说到重点。 云见离长长的呼了口气,罢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同父异母的两姐弟,不能指望他为自己和全家人过不去。 “哎不是,师傅,先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俩起了冲突,我肯定是站您这边的,但您犯不着啊,我怕您吃亏!”杜与之急匆匆的对云见离的背影说道。 云见离背对着杜与之摆了摆手,倒在毛毯上睡了。 杜与之张张嘴,失落的转过身,见萧策还坐着,又对萧策说,“你信不信吗?我绝对站师傅这边。” 萧策不理他,埋头干饭。 “师傅该不会不相信吧,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师傅有需要,他会义不容辞的站在师傅身后,做棋子做刀剑都无所谓,反正丞相府那些人也不会在意。 他们总说他没用,听得多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了。杜凌烟当上太子侧妃后怕他丢人,便给他安排了个职位,一个太医院的闲职,开始他是百般不愿,机缘巧合下得知付一行也在,立马屁颠屁颠的上任去了。 第31章 请问你是否有病 可惜付一行只是在太医院挂了个职,很少见得着面,即便见着了也没机会说话,付一行是个大人物,不是他一个在太医院里分捡草药的小杂役攀得上的。 某一天,上边传令说,太子殿下要带人到栖霞镇救灾,愿意去的,自己报名,瘟疫灭了论功行赏。 这事儿杜与之在街上溜达时听朋友提过两句,说王城脚下有个小镇子发生了瘟疫,死很多人。 杜与之压根儿没打算去,结果还是因为付一行,付一行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救援名单之首,他想都没想就把名字写上了。 他要成为付一行那样的人,受人尊敬,被人追捧。瘟疫算什么,有付一行在,一切都不是事儿,搞不好回城能升个官啥的。 杜与之没想到是,无所不能的付一行竟也有所不能,瘟疫比想象中的还要要严重,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痛苦中死去,付一行全无办法。 太子殿下跑了,说是回去筹集物资,像是谁不知道他怕死似的。 杜与之是个没用的,太子殿下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也许是杜凌烟授意,让太子殿下把他留在镇子里等死,毕竟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累赘,拖油瓶。 直到云见离出现。 说实话,对云见离的第一印象很差,长得丑,脾气臭,目中无人,我行我素。付一行介绍说她能治愈瘟疫。呵,笑话,镇上打着祖传偏方治瘟疫来观音庙招摇撞骗的人少么?不少!要不是付一行仁慈,毫不夸张的说,那些人的尸体堆起来比观音庙外墙高。 凭空出现的人能治瘟疫?赶明儿出去捉只麻雀是不是也能说成是神医降世。 杜与之对云见离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呵呵”。当时不只他一个,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就是这个被他们集体嫌弃鄙视的人,让他们吃了瘪。几滴茶水,放倒一众自以为是的白痴,当然,包括他自己在内。当云见离得知他是杜正伦的儿子时,非但不怵,还临时加价多讹了他几百两。一想到那老家伙板着张脸往外送钱的模样,他就觉得痛快。 重点是,她真能治好瘟疫! 付一行做不到的事,云见离能!打那开始,杜与之的崇拜对象从付一行变成了云见离。 而且云见离很乐意教他东西,愿意和他说话。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对他无所求的人,一不想通过他结交到他老子谋个职位,二不图他有个太子侧妃的姐,三不怂恿他跟着一起做坏事。 得师傅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不用问,问就是怕师傅干不过他爹,他哥和他姐。 反正,他肯定是站师傅边的,谁敢跟师傅过不去,他先让谁过不下去! 今儿话就撂这儿了,管你什么静王小舅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碍着我师傅的眼,垃圾玩意儿。 杜与之狠狠刨了两口饭,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决心,又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萧策走到云见离身边,想探她额头的温度,看她是否病了,但伸出去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和云见离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碰触的地步,探病也不行,除非事先征得云见离同意或由云见离主动,否则就是逾矩。 萧策犹豫片刻,终是掖了掖云见离身边的薄毯,叹息而去。 翌日,萧策趁杜与之有事儿不在云见离身边,悄悄问云见离,“你是不是有病?” 云见离不解的看着他,像看一个不会搭讪没话找话的大傻子。 萧策被盯得面上发烫,不自然的偏过头移开视线。 “最近,你吃很少饭。” 云见离唔了一声,无所谓道:“旧疾复发。” 萧策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云见离哼笑一声。 直男聊天,一不关心,二不同情,三没有安慰,直截了当,张口就问你怎么办。你是来搞笑的吗?我要知道怎么办,我会让自己难受到吃不下饭? 云见离懒得搭理,喊上杜与之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策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忽然就不说话了,好不容易逮到个说话的机会,啥也没问出来,还把人得罪了。 萧策说的没错,越往栖霞镇里边走,人口越密集,家家户户挨得近,瘟疫也越严重,空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儿。 许多尸体没有处理,任其横在门口街边慢慢腐烂,蛇虫鼠蚁成群结队肆意穿行,老鸹秃鹫闲庭信步左啄右叨,几个活人攥着袖子掩住口鼻,躲着尸体匆匆而过。 云见离立在山头,面无表情的俯视村庄的惨状。片刻后,径直离开。 萧策和杜与之皆错愕。 杜与之追上去问:“师傅,咱们不下去吗?” 云见离答非所问,“裴忌带了多少人?” 杜与之想了想,答:“大概有一百多个。” “回观音庙。”云见离言简意赅。 “可是师傅……”杜与之不明白,他们带的药也足够,村子里也看见有活人了,怎么不下去救人? 云见离打断他,“你觉得村里边的疫情如何?” 杜与之不假思索,“相当严重。” “一般得瘟疫的人是怎样的?” “长疮,四肢乏力,精神萎靡……” “那你看刚才那些人像么?” 杜与之愣住。刚才那些人,来往迅捷,健步如飞,不像得了瘟疫。 云见离缓缓道:“天灾席卷之地,尸横遍野,鼠蚁成群,极易引发瘟疫,不一定是我们已知的这种,再根据尸体腐烂的程度推断其死亡的时间,大概二十天左右,你猜谁能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二十天之久而不受影响?依旧衣着整洁,身体康健的四处穿行,你不觉得奇怪吗?” “师傅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当地村民?” “如果你观察的够仔细,肯定不难发现他们每进入一户,出来时手里都会多些东西,你说会是些什么呢?” 每一个人都有两面,一面善,一面恶,善恶转换,往往在一念之间。 第32章 大雨倾盆陷危机 瘟疫面前,人人自危,又有守军围困,物资匮乏,长此以往,即便没有病死,也会饿死。以此为前提,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往往不折手段,做出些泯灭人性的事。 不排除他们本是恶人,正趁火打劫,发死人财。 所以,村里那些活人很可能是土匪。 杜与之回头看了萧策一眼,低声道:“师傅,那啥,我听他们说,他挺能打的。” 这用得着听说?你没被打过? 云见离点头表示肯定,接着循循善诱,“你有没有听过双拳难敌四手或者寡不敌众,何况你我又帮不上忙,你记着,遇到打不过的绝不能硬上,能跑赶紧跑,跑不掉就要保存实力与对方周旋,等救兵来了再和他们讲理。” 萧策失笑,第一次听人把逃跑讲得这么理所应当。不过几个流匪而已,入不了他的眼。 杜与之的错愕是因为没发现村里的活人不是村民,认为云见离见死不救,而萧策的错愕则是因为云见离果断离开的决定,他以为的云见离只是医术精,心地善而已,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细致的洞察力。 性情洒脱,与人为善,不畏权贵…… 她身上仿佛没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面。 杜与之要是知道萧策这么想云见离的,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怕是不知道我师傅在观音庙大殿敲诈每人一万两白银的壮举! 几人赶着山路,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打得树叶子“啪啪”作响。 萧策撑着衣服给云见离遮雨,饶是如此,云见离从头到脚也淋了个透。 杜与之头顶一口大锅,大声抱怨:“我说让师傅拿……锅,你偏不听……得用衣……看现……么办?” 雨声太大,听不清他说的话。 萧策带着云见离躲到一块断石底下,身上也没块干的地方,只好把用来遮雨的衣服拧干给云见离擦头发上的水。 杜与之挂着一身儿“叮叮哐哐”的锅碗瓢盆也挤了进来,脚没站稳就开始抱怨。 “你看我说什么师傅,男人果真没个靠谱的,铁锅它漏了吗遮不住雨?石子儿大的雨点,衣服顶个屁用啊!跑那么快,喊都喊不住!现在开心了,我师傅要是着凉了全是你的功劳!蠢货,我师傅怎的就看上了你。” 萧策黑着脸,难道他不知道锅比衣服好用?没用上锅还不是因为杜与之把拴锅的绳子打了个死结,临用了折腾半天都解不开,眼看雨就要打到头顶了,不跑等着淋着啊。 “你不是男的?” 杜与之一哼,傲娇道:“这里特指成了亲的男的。” “所以你没成亲的原因,是因为这儿有问题。”萧策指了指自己脑袋。 “姓萧的,你留点口德!” 萧策与杜与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不可开交。 “别说话。”云见离大声道,二人瞬间安静,周围只剩“哗啦哗啦”的雨声。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杜与之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哇。” 萧策皱着眉冲出断石左右查看,片刻后返回,抓起云见离就跑。 杜与之蒙了,“怎么了?” 云见离出了断石,就见地形险峻的山体两侧混浊的泥水携带泥沙卷起大大小小的石块形成两道流速极快的洪流滚滚而下,沿途树木皆被冲毁埋没。 “跑啊!”云见离冲杜与之大喊。 杜与之傻呼呼的顶着一口大锅往云见离的方向跑,一道泥石流从他跟前横过,堪堪阻断了前面的路。 “往上跑。”云见离指着山体上方,重复喊道:“跑啊!” 杜与之放弃追赶云见离,背着铁锅往山上爬,然而两道泥石流逐渐壮大汇聚,前边快没路了。 云见离最后看见的杜与之,爬上一块巨石跳进了泥石流。 萧策拧着眉,他们的处境也不太乐观,上方山体高耸,泥石流因此一分为二,二人正好处在两道泥石流之间。 山顶多巨石,只要雨不停的下,雨势不减,洪流迟早会把巨石冲垮,到时二人即使不被泥石流淹没,也会被巨石砸死。 萧策握紧云见离手腕,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云见离死。于公,她死了会有很多人因无药可救而死。于私,他个人不想要云见离死。 云见离环视周围,两道洪流在半山汇聚,声势浩大的向山底倾泻而去,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山顶的巨石已有松动迹象。 左侧泥石流中有一棵歪斜的树,借助它或许可以跃到对岸。 云见离挣开萧策,“你自己走。” “不能。”萧策估量着三点距离。 云见离坚持道:“你带着我,两个可能一个都过不去,但你一个绝对可以。” 萧策忽而顿住脚步,严肃的,居高临下的,凝视云见离,“我一个人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二十年浑浑噩噩度日,萧策一直不明白活着的意义究竟为何,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亦或是偶尔的打抱不平?庸庸碌碌? 瘟疫面前,多少人穷其一生的追求刹那间化为泡影,那时的萧策觉得即便在瘟疫里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有牵挂,没有放不下,甚至把死视为解脱。 直到身边有了云见离,她有着化腐朽为传奇的能力,带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她能让痛苦的人不再痛苦,能在绝望中催生希望,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总之,无所不能。 萧策一下子有了活下去的意义,他活下去的意义就是让云见离活下去,做她一切想做事。 大雨倾盆、泥沙翻滚、树木倒塌、巨石碎裂的声音掩盖住了萧策的话。 “你说什么?” 此时的云见离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活下去的意义。 萧策忽然笑了,他扣住云见离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跟前紧紧的抱住了他。 重复的那句话随意周边嘈杂的响动消失在山里、林间、泥水中。 洪流里的树猛的一歪,似乎再也抵挡不住泥沙石块的冲击,就快被连根拔起了。 “你信我!” 萧策放开云见离,揽着她的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云见离直觉自己要陷进他深邃的眸子里了。 一段助跑,萧策携云见离稳稳跳落在歪倒的树干上,巨大的树冠往下一沉,树根浮动。 萧策竭尽全力把云见离抛向对岸。 第33章 活下去和你一起 云见离看准时机,控制身躯稳稳攀住一根树枝,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坐稳,对萧策招招手。 萧策只一笑,脚下的树便被洪流连根拔起,萧策连同那棵一起淹没在了泥石流里。 “萧策!” 云见离一急,险些从树上跌落。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真正发生时还是无法接受。云见离顺着树干爬到地上,捡了根断枝当拐杖,一边喊萧策的名字,一边沿着泥石流往山下走。 雨一直下,山上植被稀疏,泥土松软,雨水一泡就成了泥浆,极易形成滑坡。云见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焦急的在泥水中搜寻树影和人影。 “你信我。” “我会活着陪你走下去。” 萧策保证过。 “萧策!萧策!”云见离面对洪流,喊得撕心裂肺。 我信你什么!有什么可信的! 云见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向山下搜寻。越往下,泥石流横截面越大,像一汪昏黄的湖水,一眼望不见边。裙边沾上泥又被雨水冲刷干净,沾上泥又被雨水冲刷干净,皮肤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泡的发白发皱,脚上长了好些水泡。 天黑时,雨停住了,泥石流已过,山上一片寂静。 云见离实在是走不动了,嗓子也哑了,靠着棵树休息。 找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云见离抬头望天,天阴沉沉的像一副下笔浓重的水墨画,没有星辰,不见月光,预估明天还有场雨。 不知萧策在哪儿,杜与之如何,他们有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过泥石流,是否安然无恙。 云见离背靠树干缓缓滑下,晚上的风凉,轻轻一吹,就冷得发抖。即便如此,云见离还是睡了,就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和沾满泥浆的鞋子睡得。 水珠嘀嗒的碎发下半张脸苍白如雪,嘴唇微微颤抖。 是一个梦,阿离的梦。梦里,她刚走出手术室,一短发男人迎面向她走来,笑吟吟的到她跟前,狠狠的捅了她一刀,刀身冰冷,刀尖直取心脏,刀刃轻而易举的划开了动脉,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倒了下去,双眼合上前看到是那人远去的背影。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离!阿离! 明明应该随意识逐渐消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近在身前,莫名熟悉。 “阿离!醒醒!” 云见离缓缓张开眼,视线模模糊糊的,像是萧策,正焦急的看着自己。记得上回转醒时看到的也是这人。 “做梦么?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人一愣,神情失落。所以相处这么久,他连入梦的资格都没有吗? 在云见离再度合上眼之前,他沉沉的唤了声阿离。 “唔!” 云见离清醒了。不是被喊醒的,而是被痛醒的。 萧策抓她胳膊的力道太重,骨头都快被他捏断了。 云见离眉头紧皱,“萧策,痛。” 萧策惊觉,忙松开了手。 云见离为了找他受的罪少么?分开时被雨淋得狼狈,至少还有个人样,现在呢?披散头发,长裙血迹斑斑,左脚的鞋子不知掉在了何处,脚趾上满是污泥和水泡,要不是累得精疲力尽了怎么可能坐着睡着,这是吹了多久的冷风,指尖冰凉,脸也没有一点儿温度。 自己却为了一句无意识的梦呓而失态,那力道绝对能留下淤青。 萧策,你不是人! 要是杜与之在,肯定要痛骂他一顿。 萧策抿着唇,肠子都悔青了,也不敢去扶,只眼巴巴的看着云见离攀着树干起身。 “阿离,你怎么样?” 云见离恨恨的看着他,发狠似的挥起一拳砸在萧策胸口,可由于脱力,这一拳如同羽毛般轻飘飘的落在萧策身上。 萧策一无所觉,云见离却因此失去平衡倒在了萧策怀里,感觉,像是撒娇。 “你去哪儿了!” 不是询问,而是质问的口气! “喊你那么久,应一声会死?” 云见离嗓子喊坏了,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说一个字像往喉咙里吞一口沙子。 “我以为你死了!” “走那么远路,实在是太累了!你知不知道,姐从来都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因为你!干嘛要和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云见离试几次都站不稳,索性靠着萧策不动了,就仰起头对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停抱怨,从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他单薄的向上微微翘起的嘴角。 是的,萧策笑得很无奈。 说也奇怪,云见离明明是在抱怨,他却听出她的了担忧、害怕和委屈。 她离的好近,近的只要他稍稍低头就能封印住她不断开合的唇。 不对,怎会生出此等荒唐怪异的想法。 萧策闭上眼,摒除所有。 “听到没有!” 云见离说了一堆不见萧策丝毫反应,抬头一看,这人竟合着眼睛闭目养神,敢情自己说这半天仅仅给空气充值了一些二氧化碳,云见离那个气啊,一脑袋撞在萧策心口。 萧策闷哼一声,同时回神,“嗯?你说什么?” 云见离咬牙切齿,“你去死!” “恐怕不能。”萧策一本正经,“说了要陪你一起活下去,我不会食言。” 怪,心底莫名的有一瞬的触动是怎么回事。 云见离傲娇的哼了一声,“别忘了‘陪我’是你应尽的义务。” 否则你五年之约是说着玩的么? “阿离!”萧策忽然唤道。 他的声音克制且压抑,像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一样。 “说。”云见离一手拽着萧策衣服,一手去够地上的树枝。 “我受伤了。” “嗯?” 听到萧策说伤了,云渐璃捡树枝的动作忽的一顿,接着后知后觉的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萧策衣服的颜色很深,又在夜里,看不见他哪儿受伤了。 这人也是,有伤在身也不早说。 “伤哪儿了?严重么?” 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清。 “右脚,足踝上五寸,后侧,岩石划伤,稍感疼痛,能走。” 云见离摸到了伤口,但没有药品,也没有绷带。想了想,毫不避讳的翻开里衣,“嘶啦”一声扯下大块布料,撕成一指宽的布条,仔细给伤口包扎上。 萧策红着脸别过头,假装没看到领口下一片雪白,只觉得被云见离碰触的地方在隐隐发烫,不知是布料上云见离的体温残余,还是别的什么。 第34章 无月夜各怀心事 “我背你?” “不用。” “抱也成。” “不必。” 萧策跟在云见离身后不停提议,要是早知道她会抗拒就不告诉她受伤的事了,说出来只是想让她知道,他有信守承诺,活着回来找她。 因为刚才她说的那些抱怨的话,听起来像被他抛弃了一样。 当时那棵树被洪流冲走,萧策重心不稳跌进洪流,泥水瞬间没过头顶,灌入口鼻,不停有截断的树干和锋利的岩石撞击身体,要不是枝繁叶茂的树冠网一样拦住了胡乱挣扎的他,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也许上天还不肯收他这条命,在巨树即将沉入泥潭时,又是那树冠卡住了洪流中的树干救了他一命。 大难不死的萧策坐在树干上淋了很长时间的雨,直到洪流完全停止后才得以脱身。 脚一踩上实地便须臾不停往山上赶,然后在半山腰发现了半昏半睡的云见离。 她像个泥人一样瘫在树下,与夜色与泥沼融成一体,稍不注意就会被错过。她好像在做梦,梦里似乎梦到了让她痛苦万分的事,唇抿成一条线,眉拧成一座小山。 萧策看得心疼不已,这个女人自从跟了他以后就没遇到什么好事,被守军抓,为瘟疫奔走,此刻又饥寒交迫的困于洪流。 “你这样我担心。” 萧策看着云见离歪歪斜斜的背影道。他怕云见离突然滑倒,所以时时刻刻准备接住她,说实话,这般提心吊胆的非常消耗精力,还不如直接抱着走。 他在心里这么想的,实际也是这么做的。 “呀!”云见离一声惊呼,双脚离地,身子后倾,下意识揽住了萧策脖领。 “你做什么!”云见离面有愠色。 萧策挑眉,“我做的不够明显么?” “一会儿伤口该裂了,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萧策看了眼云见离裹满泥巴的脚,迷茫道:“那点伤不算什么,只是看你这么走着,我心疼。” 这是,情话? 可他一脸认真严肃不苟言笑表情一点儿都不撩人。 既然人家没那意思,她也不必矫情。 “等下你走不了了又该如何?我拖不动你。” 萧策不以为然,“你不是在找杜与之那孙子吗?万一我废了,你叫他背我。” “你!”云见离劝他不住,自暴自弃,“他不见得会听我的。” 萧策笑,“他敢不听就把他逐出师门。” 云见离不语,杜与之没拜过师,算不上什么徒弟。 萧策往上抱紧了云见离,叮嘱道:“抱紧了,前面的路可不平坦。” 说完,几个起落,风在耳边呼呼而过,云见离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们已回到了最初和杜与之分开的地方,山脊上的巨石悉数滚落,脚下踩着松松软软的,看来最后还是被洪流淹没了。 云见离凭着记忆找到杜与之最后站立的那块巨石,往下扫了一眼,洪流过处,草木不存,杜与之凶多吉少。 “杜与之!杜与之!”云见离双手圈在唇边,大声喊出杜与之的名字。之前找萧策伤了嗓子,现在即便使出全力也发不出多大声音 “咳咳,咳咳咳……” 痛痛痛……像吞了一百根针一样痛,云见离捂着嗓子,不停咳嗽。 正准备继续喊,萧策捂住云见离的嘴,神色不悦,“够了,别逞强。” “唔唔……”云见离用力去扒萧策的手。 拜托,不喊怎么找?搜山?我们两个得搜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坐这儿等他自个儿回来? 出乎意料的,平时连看都不想看杜与之一眼的萧策竟会喊杜与之的名字。 “杜与之,杜与之,杜与之……” 萧策喊声震天,云见离觉得杜与之即使在另一座山也能听到。 回声消散后,没有任何回应。 “往下找。”云见离说完抬脚就走。 萧策不由分说的将云见离打横抱起。 “找他可以,你不可以走,再走脚就废了。” 就着岩石反射的淡淡夜光,云见离的脚背伤痕纵横交错。 云见离垂眸,“萧策,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不必对我关怀备至一往情深,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还有,如果段妙采知道了会怎样?你有想过吗?” 萧策不理,继续喊杜与之。 其实萧策不明白云见离究竟想要什么。 当她相公是她提出来的吧,要对她好是她要求的吧,不让他和其他女人来往也是她说的吧,这些,他哪样没有做到?现在又叫他不要对她关怀备至一往情深?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叫不要让人误会?误会什么?是让人误会他们是夫妻,还是不是夫妻? 为什么又要扯段妙采? 到底怎样做,才能叫她满意? 萧策心烦意乱的提高了音量,把所有负面情绪编排到杜与之三个字中,于是,杜与之的名字裹挟着满腔不甘和不悦响绝山谷。 云见离皱起眉,不知道萧策犯什么病! 说这么多能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萧策和自己分开后能回归到正常生活。 将心比心,换作她是段妙采,从小就和人定了亲,那人还恰好是自己心上人,于是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着嫁给他,本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被迫成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别的女人耳鬓厮磨暧昧缠绵,能不气?能不恨? 云见离无意毁坏他人姻缘。 不管萧策承不承认对段妙采有情,他们之间都有婚约,只要这点不变,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亲,会彼此守望,携手走过一生。 所以,云见离,不可以贪心,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被萧策假装出来的关心蒙蔽,他只是在尽职尽责的履行你的五年之约。 “你再怎么缺爱,也不要妄想窃取别人的幸福。” 不知怎的,这句话忽的在云见离脑中浮现,心口没由来的一阵锐痛。 云见离闭着眼,靠在萧策肩侧。 “没关系,没关系,五年以后,无论成败,一拍两散,互不相干。” 萧策抱着云见离走到一处地势低洼处,喊了几声杜与之,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当真死了吗?”萧策喃喃。 第35章 杜与之重伤垂危 一阵风拂过,吹得远处的树木“沙沙”作响,随风而来的,还有阵阵虚弱到微不可闻的呼救,“……师……傅,师傅……救……救……” “等等。”云见离叫住萧策,奋力从他怀里挣扎到地上,“我好像听到了杜与之的声音。” 萧策并无在意,仔细听了听,面朝一个方向站定,对道云见离:“这边。” 云见离提着沾满泥巴的裙摆,催促道:“快去,别管我。” 萧策犹豫片刻,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了过去。 云见离随手捡了根树枝,一瘸一拐的跟着。 杜与之的情况很差,他瘫坐在泥流边缘,背靠一棵被洪流冲断约摸半个人的树桩,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树枝从他的右后肩胛骨刺入右前锁骨刺出,死死把他钉在桩上,铁锅落在一边。 云见离看见他时,他正吐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 杜与之抬眸看见云见离,声音微不可闻,“太……太好了,师……傅,你……活着。” 云见离蹲到他身边察看伤情,“你先别说话。” 杜与之身上挂的东西都被洪流冲走了,剩一口铁锅,还有他紧抱在怀里的药箱。 正面些许擦伤,不致命,大概是那口铁锅保护了他;左腿小腿骨折,骨头没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脸上有几道划痕,没关系,毁不了容;最重的要数肩上的贯穿伤,比较棘手。 杜与之痛苦的拧起眉,抬起手似乎想碰触云见离,“……师,傅……” 云见离横眉以对,“你闭嘴,别说话,有我在,你不会死!” 杜与之瞪大眼睛,焦急的想要说话,张了张唇,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嗬嗬”声,嘴里涌出一堆血。 云见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半山坡上,十余个提着大刀的平民呈包围之势向他们逼近,正是之前山下村子里的那几个土匪。 他们大概是寻着萧策的喊声找来的,这世道,瘟疫横行,穷人早被磨死了,只有富人能活得久些,这些土匪认定他们有钱,凶狠的眼中冒着恶狼般贪婪的绿光。 萧策双拳紧握,沉声道:“你只管治他,其他的,交给我。” “你……”云见离顿了顿,低声道:“小心。” 萧策没有说话,朝距离最近的一个人掠了过去。 杜与之神色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没想到云见离和萧策会找他。 小时候,因着母亲的原因,他特别不受杜正伦待见,府里的下人也跟着看不起他,欺负他。记得有一次,他们把他锁进了后院库房,整整三天,没人来找,最后是他那柔柔弱弱的母亲红肿着眼找到了他,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 后来他才知道在他失踪的几天,整个丞相府除了母亲,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没一个人注意到他失踪的事,他们每天照常作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像没他这个人一样。 包括他的父亲,那位丞相大人,如果不是母亲求他放他们母子到别院独自生活,估计他到死也不会知道他的儿子被下人们锁在库房险些饿死的事。 即使知道了,也只是简单训斥了那几个下人两句而已。 在杜正伦眼里,他是他从政生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卑微低贱肮脏,连条狗也不如。他是恨不能他死的,所以母亲提出带他离开丞相府,他迫不及待的应了,甚至催促他们快些离开,走侧门。 母亲过世后,再没有人在乎他了。 他还算争气,自学了医术、毒术、格斗,虽不得要领,但对付一般人足够了。 因为会念他、找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么,师傅是不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本来他已经跳过洪流了,但是肩上药箱的带子突然断开,药箱掉进了泥里,里边装的是云见离研制的上百份治疗瘟疫的药品,没有了它,后边病重的人一个都得不到治。 连个药箱子都保不住,云见离会怎么看他。 他跟着洪流跑了很久才抓到药箱,正擦着上边的泥,一块滚落的巨石狠狠撞上了他撞…… 杜与之吐了口血,“师傅……你,找到……我……我了……” 云见离冷着脸,攥着袖子给他擦干净口鼻的血。 “叫你别废话,不找到你谁给我当苦力?” 杜与之献宝似的把药箱捧给云见离,“……师傅……给……” “你何苦……” 找到杜与之时,他把药箱护在怀里,像护着件稀世珍宝。其他没用的碍事的全丢了,独独药箱没丢,可见他把药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云见离接过药箱,外边有些泥,里边很乱,但是干净。 那边,萧策捏住一人手腕用力一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不知是手腕脱臼还是骨头折了,反正刀是脱手了,那人捂着腕子跪在地上“哇哇”乱叫,萧策剑眉一蹙,一脚把人踹昏死过去。 云见离忧着萧策的伤,快速看了萧策那边一眼,见他游刃有余的接连卸下两个人的腕子,不由放心了些。 杜与之肩上的伤较难处理,云见离先用萧策踢过来的刀砍了五根一般长短粗细的树枝把杜与之骨折的小腿固定住,再给划伤的地方上药,最后扯开杜与之的衣服,肩上的血已经凝住了。 云见离提出一小罐酒,对杜与之道:“有些痛,你忍一忍。” 杜与之牵动苍白的唇角,“……师傅,我,不……怕……” 酒入伤口,那痛,仿若火燎。 杜与之牙关紧闭,双眉拧在了一起,四肢蓦地僵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痛! 太痛了! 纵是如此,杜与之也没哼出声。 简单清洗过后,云见离在药箱翻出了一包之前在观音庙配好的麻沸散洒在伤口上。 云见离喊了声萧策,萧策正在扯最后一个人的腰带,听见云见离喊,速度用腰带把人捆在了树上。 “怎么?” “先铺个地儿,把杜与之取下来。”云见离吩咐道。 “哦?”萧策凌厉的目光一一从几个土匪身上扫过。 土匪们吓坏了,个个抖如筛糠,他们不过就是趁天黑打个劫罢了,哪儿知会碰到这么个硬茬,看着穿得挺正派的,下手却又狠又黑,一个赤手空拳的把十几个利刃加持的腕子给卸了! 卸就卸罢,绑就绑罢,谁叫他们打不过呢,可是上手脱他们衣服是几个意思? 他娘的,土可杀不可辱! 这是人做的事? 第36章 十万字言情话本 萧策把一众土匪的衣物铺在地上,铺了三四层。 “怎么取?”萧策问。 “用刀,砍下整个树枝。” 云见离在杜与之背后比划了一下。 杜与之背靠树桩,中间完全没有空隙,这怎么砍? 倒不是担心萧策砍不砍得准,一路上萧策总和他不对付,万一…… 杜与之怕怕的,颤声道:“……师,傅。” 云见离揽着杜与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轻拍他的背,温声安慰道:“别怕,我说过的,不会让你死。” 萧策眼神幽暗的看了看杜与之,拣了把刀刃相对锋利的刀,站在树桩旁对云见离颔首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 云见离对杜与之道:“杜与之,我数到三,你别乱动。” 杜与之紧闭双眼,趴在云见离肩上点头,不自觉的握住了云见离的腰。 萧策自然是看到了,握刀的手猛的一抖,险些提起一刀劈死杜与之。心中暗骂:娘的杜与之,懂不懂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看在你重伤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日后等你痊愈了,再同你算账。 云见离数到二时,萧策一刀下去,树枝应声而裂,稍微牵动了一下伤口,杜与之吐了一大口血,昏死过去。 萧策用从土匪身上搜出的火折子点了火。 云见离借着火光给杜与之处理伤口,拔掉断枝,清除木屑,清创上药,绷带包扎,整整一个时辰,只有火堆里的树枝偶尔敢发出“噼里啪啦”响动,其他人,包括萧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云见离。 系好绷带,云见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怎么样?”萧策拨弄火堆让火燃得旺一些。 他看不惯杜与之,但也没到盼着他死的地步。 杜与之重伤之际仍护着装满药品的箱子,护着上百条百姓的命,可见其具备了一名合格医者应当具备的仁爱正义之心,是条汉子。 “无碍,”云见离摆手,“太累睡过去了。” “他们怎么办?”云见离指那些土匪。 几个土匪被萧策一人卸了腕子已是佩服的无话可说,刚才又亲眼见证了云见离跟阎王爷抢人,内心更是震撼不已。 你说出门前怎么没抽出个时间翻翻黄历挑个日子,出门不利,一个能打,以一敌百,一个能治,起死回生,这是普通人? 萧策提了把刀,慢悠悠道:“杀了罢。” 此话一出,身上只剩条裤衩子的土匪在冷风中抖得更厉害了,不住开口求饶。 “少侠,少侠饶命啊!” “……误会,都是误会。” “呜……饶了我吧,我是身不由己……” 萧策提着刀逼近,刀尖拖在地上,撞击石子儿时发出“叮叮”脆响。 更有甚者,向云见离讨饶的。 “女菩萨,您救救我们吧。” 女菩萨?云见离回过头。 云见离方才一直背对着这帮人,叫人看不见长相。 这人凭借其窈窕背影和温婉的声音猜想,那应该是个温柔善良貌美的女子。 不料…… “啊!”的发出一声惨叫,“鬼啊!” 云见离也没想到,她本来只是想等等看萧策到底会不会杀人,不料被土匪点了名。 这…… 所有土匪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云见离脸上,娘诶!长那样叫人?一时间,四下寂静。 女菩萨,女阎罗还差不多! 萧策走到喊云见离那人面前,横过刀面,怒道:“你找死!” 一旁的土匪连忙喊道:“少侠,手下留情!” 老子留你大爷! 眼看兄弟要一命呜呼了,那土匪又道:“少侠是否姓萧名策!认识一个姓段的姑娘!” 刀尖骤然停在那土匪肩侧,“你说什么?” “前些天,我们在山上抓……遇到一个姑娘,姓段,名妙采,自称是镇上段首富的女儿。” 萧策哼笑,“首富之女会出现在荒郊野岭?” 那土匪道:“我们也觉得怪,她说未婚夫跟人跑了,她是来找他的,还说那负心汉叫萧策……”说到这儿,他声音低了下去,偷偷瞄了眼萧策,见他只是沉着张脸,并“负心汉”三字并未惹怒萧策时,不由松了口气。 “段妙采现在在哪儿?” “山寨!” “你们对她……”刀刃转了个方向,架到了那土匪脖颈上。 要是回的内容不对,立马送你去见阎王。 那土匪也不是笨的,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少侠,我们虽是土匪,却从未做过啥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顶多,顶多,发发死人财……也算是物尽其用。” “哼,你倒是会想。” “段姑娘说了,谁找到萧策,就付那人一百两白银。” 萧策抬起刀,“唰唰”两下砍断刚那个才喊云见离救命的土匪的绳子,冷冷道:“去,限你一个时辰以内把你们抓的人带过来,别耍花样,超过一个时辰,你这兄弟一个个的全部会因你而死。” 那土匪听了,忙不迭的给萧策磕了个头,又对帮他说话的土匪磕了个头,“二哥,你们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头也不回的爬起来跑了。 萧策看着落荒而逃的土匪若有所思,要是这土匪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回到火堆边。 “段姑娘不会有事的。”云见离察觉萧策情绪低落,开口安慰了他一句。 萧策嗯了一声,低着头,没有说话。坐了一会儿,他想起云见离晚上还没吃饭,举着火把进山里摘了些浆果。云见离拣了两颗果子放进嘴里,酸酸涩涩的极其难吃,不过考虑到萧策此刻的心情,勉强又吃了一些。 段姑娘也是个有胆子的主,好好的段府不待,说出走就出走,毫不考虑后果,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心思单纯不带脑子出门呢?被土匪抓了竟还让土匪帮着找人。也是没谁了。 如果栖霞镇还在繁盛期,这出娇小姐寻夫,不慎掉进土匪窝,智勇双全挂百两悬赏抓负心汉的戏码恐怕要被说书先生讲成一部十万字情节跌宕起伏的言情话本,在各大茶馆饭馆里细细讲给百姓们听。 故事里,云见离肯定是个样貌丑陋不自量力横刀夺爱的炮灰女二,至于萧策,应是个迫于瘟疫舍己为人委曲求全的大英雄,最终联合女主战胜重重苦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 云见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在破庙时应该问问清楚的。 草率了。 第37章 怼人方面没输过 听闻云见离叹气,萧策的心蓦地收紧,他知道云见离是在意他和段妙采有婚约一事。他在干娘院子里说的那些话,看着是配合云见离吵架刺激干娘的,实际却是他的心里话。 当初干娘到段府求段注笺同意他做上门女婿,他本人并不知情,后来是段妙采兴高采烈的跳到他面前跟他说的。 萧策当时就到段府去退婚了,但是段注笺坚决不同意,说是退婚对段妙采名声不利,段妙采年纪还小,承受不住打击,让他再等等,等段妙采大些时候明白事理了再退。 抛开其他的不说,段妙采本人天真浪漫,相貌标致,性格也讨喜,上门提亲的人排起队能绕栖霞镇三圈,不知道段注笺哪根筋不对,看上了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一无是处之人。 退婚的事,事不宜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云见离让萧策给杜与之换了身土匪的衣服,自己脱了外衣架在火上烤。云见离身上的里衣胸脯以下没有遮挡,腰腹就这么露着。萧策动了动唇,指责的话终究没法儿说出口,他悄悄挪到云见离身后,用宽大的身躯挡住了那帮土匪的视线。 外衣烤干了又到林子里把里衣换下来烤。 雪白的里衣,粉色红的绣花肚兜,跟随火焰热气荡来荡去的系带……无遮无拦的呈现在萧策眼前,都不用刻意,就想象得到云见离松松垮垮的外衣底下什么都没穿的样子。 萧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血丝,他脱下外衣覆在云见离的里衣上,嗓音暗哑,“一起烤。” “这样干的慢。”云见离抱怨,“你再搭个架子。” “不行。”萧策下意识反对,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咳咳……”萧策掩饰的咳嗽几声,温声解释,“我是说,我去把火烧旺点儿,就不用架子了,嗯,就这样。” 云见离奇怪的看向萧策,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等云见离穿完里衣回来,发现火堆边多了很多人。 正要问萧策,发现萧策怀里就有一个,那身明晃晃的俏皮可爱的藕粉色长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杜与之被吵醒了,虚弱的靠着一块石头愤恨的盯着萧策。 段妙采一边跳脚一边环着萧策的腰大哭。 云见离默不作声的坐到杜与之身边。 杜与之吓了一跳,想挡住云见离视线,“师父别看!” 云见离按住他,“你醒了。” “嗯,一开始脑袋昏昏沉沉的,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哭,以为是给我送终的,心里害怕,于是醒来看看。”杜与之如是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话里话外只字不提不提萧策,像完全不在意。 “没有。”杜与之摇头,“师傅,萧策他……” “那是因为麻药还没过。”云见离打断他,“等麻药过了会很难受,别管闲事,多休息会儿。” 师傅被当面戴了绿帽子,他怎能安心休息?他要为师父出头! “萧策,你大爷的!”杜与之大声喊道,喊完觉得右侧肺里一抽一抽的疼,不得不按着右胸,降低音量,“我师父在这儿呢!你敢对不起我师傅,我杀了你!” 云见离有阻止,但被杜与之扒拉开了。 真是好徒弟!云见离默默叹了口气。 人家是有正经婚约的,你师父才是那个对不起人家的!否则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不亲自上去撕那个女的。 萧策听见杜与之喊,用力扯开段妙采紧扣在他身后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喘了两口气,喝道:“妙采,不要胡闹!” 段妙采抹了把眼泪,跺脚,“策哥哥,为什么?” 萧策皱着眉,欲言又止。 女孩子脸皮薄,山上人又多,当这么多人面儿说要退婚,无异于直接扇段妙采嘴巴。 “你眼瞎啊!我师傅在呢,你当我师傅的面儿对我师傅的男人投怀送抱,还要不要脸。” 杜与之成功吸引了段妙采的注意。 “你师傅的男人?” 她看到了杜与之身边的云见离。 目光凶狠,“是你!你个丑八怪,抢我策哥哥,你怎么敢!” 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云见离身上。云见离坦然回视,还没说话,杜与之抢先了。杜与之本来想站起来抽段妙采两个嘴巴,无奈身体太弱,动不了。只得坐在原地打嘴仗。 “你才丑八怪,你全家都是丑八怪!你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换着地方的胡搅蛮缠,我师傅天天在外边救人,你天天在家描眉画眼,要不是我师傅,你打扮给鬼看!” 云见离惊奇的看着杜与之,才发现杜与之除了勤奋好学,怼人也是一绝。 前途无量! 段妙采一下子被骂傻了,从小到大,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萧策沉声警告,“杜与之,你别太过分!” 杜与之冷笑,“我过分?你耳聋吗?她先骂的我师傅!” “我师傅就是眼神不好,看上你这么个垃圾玩意儿。” 云见离:……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人都骂。 萧策下意识去看云见离,云见离垂眼低眸,微微摇头,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 其实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表达的是杜与之骂得范围太广了,斗嘴可以,但没必要把栖霞镇百姓牵扯进来,把他们骂成鬼,对云见离名声不好。 萧策的担心多余了,众人身处吃瓜第一线,只会在意主线剧情如何发展,谁有空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断了手的和没断手的土匪以及刚从土匪窝放出来的百姓并排坐着,客气的分享着一小包果干瓜子儿,小声讨论着到底谁对谁错。 段妙采骂不过杜与之,又没人帮她,一跺脚,气急败坏道:“哼,神医又怎么样,没有观音庙里的人帮你,你能救多少人?” 神医?观音庙?观音庙神医?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就是观音庙神医? 一土匪站了起来,“哎,段小姐,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神医,我早挂了,哪儿还能漫山遍野的给你找未婚夫啊?” “就是。”一平民打扮的人丢了把瓜子壳,“要不是神医带来治瘟疫,我们一家已经埋土里了。” “那位就是观音庙神医?” “是啊是啊,我大舅姥爷家的侄女的朋友的妹夫家小老表亲眼见过。” “嗯嗯,货真价实!” 第38章 做错的另有其人 一顿七嘴八舌的讨论后,没人关心八卦了。 吃瓜现场秒变大型神医见面会,一众人排着队的上前道谢云见离,叩的叩,拜的拜,拦都拦不住。当然,不乏为家里的人求药的,云见离具体问过一些情况过后,根据听到的描述对症下药,并千叮万嘱用了药以后一定要去观音庙复诊。 接待完最后一位村民,就剩下穿着裤衩在风中发抖的土匪了。 云见离给村民问诊时顺带问了几个和土匪有关的问题,譬如这些土匪做了哪些勾当,在山寨有没有被他们欺负之类的话。 确认这帮土匪确实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后,云见离给他们接上了腕骨,又问了他们寨子里的情况,有没有人得了瘟疫什么的。最后直接开出一人一月十两银的价格聘用了这窝子土匪,教他们救治瘟疫的办法,给了他们一张路线图,要他们按照图上的路线搜索被遗漏的病患,找到了就把人抬到观音庙。 这几个土匪感动坏了,集体跪地称谢,发誓从今以后效忠云见离,永不背叛。 云见离摆摆手,“世道如此,起码你们还守着做人的底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倘若以后有任何人跟我举报你们德行有失,我定会亲自送你们入土。”说完,又对众村民道:“请大伙儿监督他们。” 神医有求,一呼百应。 “义不容辞。” “神医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放心,他们敢搞事情,我第一个告发他们!” …… 云见离双手作揖,“感谢大伙儿,瘟疫并不可怕,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及时发现病患,及时送观音庙,我敢许诺,不出十日,瘟疫将彻底从栖霞镇消失,生活将恢复如初,繁荣昌盛将再次降临这座小镇。” 热血沸腾的发言引得无数人挥拳回应。 “支持神医!支持神医!” …… 得,又成了一场大型帮会成立大典。 杜与之崇拜的望着自家师傅,跟着一边挥拳一边大喊,许是麻沸散的药效要过了,伤口周围开始抽痛,渐渐的,整个右边身子都在痛,杜与之只好放下胳膊,强忍着痛坐着不动,得撑住,欺负师父的人还没走。 一堆人开始憧憬瘟疫结束后的生活,围个栅栏养几只鸡鸭,去哪片山开垦几亩地,种瓜种豆种果树。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云见离开始安排众土匪送村名下山,目送最后一个土匪扶着一腿有残疾的老人家离开后。 云见离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 山上又安静下来。 萧策忙着收拾药箱和土匪村民留给云见离的零食。段妙采靠着棵树,委屈巴巴的揪着衣角。云见离的呼声太高了,村民向着她,土匪归顺她。明明有理的是自己,却被众人排挤在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诊时神情专注,说话温声细语,耐心倾听,细心询问,开药前总会先思考后下笔,对每个人很认真。她不讨厌碰触别人,对谁都一视同仁,对那些土匪也是,她可以毫无芥蒂的握住他们手给他们接骨。 而他的萧策哥哥,眼里好像就只有她,她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她拧眉思考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皱起眉毛,他听得懂她说的晦涩的词语,能正确无误的取出她需要的药品。 看着非常默契。 反观自己,既不会医人,也不会开药,更不会和粗人交朋友。在萧策哥哥面前只会撒娇和嘤嘤嘤。相比云见离,当真是一无是处。 能比得过她的,大概就是这张脸了,还有,对萧策哥哥矢志不渝的爱。 云见离看了段妙采一眼,没有说话,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夺走了你的未婚夫吗?听起来更像是在炫耀。 人家两个人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师傅……”杜与之弱弱的喊了一句,“可不可以给我来点麻沸散?” “呵,现在知道痛了!刚才那股子狠劲哪儿去了?” “我……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师傅。”这句是杜与之故意说给萧策听的,说的比较大声,但很快就败给了剧痛,“啊,师傅,实在是太痛了。” 云见离无奈,“这药不能长时间使用,于伤口恢复不益,像你刚才,因为感觉不到痛跟着他们瞎起哄,结果把伤口扯裂了,得不偿失。” 杜与之痛的快哭了,“师傅,我,我知道错了。” “罢了,再给你用一回也无妨,但你记着,千万别再乱动了。” 怎么说杜与之也是为了给她造势才扯裂了伤口,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云见离到药箱边取药,一抬眼,正与萧策四目相对。 “阿离,刚才我没有……” 不等他说完,云见离便敷衍的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拿着药就走了。 这表现,明显就是不知道啊。 萧策正要跟上去解释,就见段妙采抽着鼻子走到自己跟前,瓮声瓮气的问:“萧策哥哥,你可不可以去那边和我说说话?” 萧策想了想,跟着她走了。 杜与之抬抬下巴,“师傅,他们走了。” 云见离扒开他衣服,解开绷带。 “少管闲事。” “师傅的事怎么是闲事,那是大事!这个萧策不守男德,我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你打得过他!” “打不过,但我可以下药。” 云见离失笑,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和杜与之一样处处维护她、为她打抱不平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我无意瞒你,其实他们才是一对儿,有婚约的,是我插足了他们的感情,做了对不起那个姑娘的事。” 杜与之惊讶的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师傅,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我不信,你肯定被萧策骗了。” 云见离无语,“你又知道了,你才认识我几天,了解我多少?” 杜与之耍赖道:“那我不管,师傅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师傅没有错,错的是别人。” 云见离听得五味杂陈,忍不住叹道:“你真是……” 太容易相信人了。 那边,距离云见离他们很远的一处林子。 段妙采低着头,脚尖来回碾地上的一根枯枝,看起来只是有点儿羞怯,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纠结,特别紧张。 萧策站得离段妙采有一米远,背靠一棵树抱着胳膊,神情严肃,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第39章 无意断人姻缘线 二人同时开口。 “萧策哥哥……” “妙采……” 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一愣,最终萧策退了一步。 “你先说。” 段妙采咬了咬唇。 “萧策哥哥,我们有婚约,很早就有了,是大娘亲自提的,我也一直在等你娶我。” “是。” “大娘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提亲的对不对?” 干娘的意思并不是他的意思,婚约之前他连段妙采是谁都不知,哪里谈得上喜欢。 但是为了保全段妙采的颜面。 “是。”萧策如是道。 段妙采眼前一亮,“萧策哥哥,你说真的?” “妙采,你是个好姑娘,模样漂亮又招人喜欢,仰慕你的人很多,每一个都比我优秀比我好,妙采,你的良人不是我,是我辜负了你,我不配。”萧策不紧不慢道:“如今,我只想一心一意的对阿离,对我们的孩子。” 转变太快,段妙采的唇角还挂着开心的笑,这一刻却难过的哭不出泪。 什么叫她很好,他不配?这算什么理由! 段妙采眨了眨酸涩的眼。 “你们……有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 段妙采难以置信的后退,“传言竟是真的,你真的,对她,那般了?” 萧策抿唇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于间接默认了段妙采的猜测。 终于装不住泪了,它们大颗大颗的沿着段妙采的脸颊往下落。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也还忍不住为他找别的借口。 “是,是她拿孩子威胁你的是不是?” 萧策摇头,“并没有,我心甘情愿。” “那婚约算什么?”段妙采含泪质问。 斟酌半晌,萧策还是选择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对不起你,与他人无关。” 他有错,应该在遇见云见离当天就去段府上退婚的。 “不,你没错,错的是她,那个丑八怪,会医术有什么了不起。”段妙采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该不会是用这个威胁你?你娶她,她帮忙治瘟疫。”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策哥哥你那么善良,肯定会答应的。”段妙采喃喃道:“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听他们说,当时竹竿儿也得了瘟疫,但是当天晚上就好了,她和你们素不相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帮你们,你们肯定答应了她什么条件对不对?” 萧策拧眉,段妙采怎么知道。 “不是,你不要胡乱猜测,还有,她叫阿离,不叫丑八怪,以后我再听到你这么叫她,我不介意亲自教你说话。”段妙采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云见离不敬,他不说,不代表他 “你凶我?” “言尽于此,婚约的事我会解决,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干。” “不相干?”段妙采笑得凄惨,状似疯癫。 萧策语气放缓,“妙采……” “你别叫我!”段妙采大喊着拒绝。 “萧策,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你有婚约,都知道我喜欢你,整天巴着你,现在你说解决就解决,说退婚就退婚,你当我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子?你叫镇上的人怎么看我,不如你现在就掐死我!不然我死都不会同意和你解除婚约,当初是你们非要入赘的,我逼你了吗?怎么,觉得段家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恨不得一脚踹开了是吗?” 萧策眼神复杂的看着歇斯底里的段妙采,仿佛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在他的印象里,段妙采一直是个活泼可爱、天真纯粹的小姑娘,稍有些任性,却也知书达理,何曾这般疯疯癫癫蛮不讲理过。 萧策沉声道:“是我的错,是我负你在先,我会把这句话告诉镇上所有父老乡亲。” 段妙采不依,“告诉他们有何用,被毁婚又不是他们!” 萧策不耐的皱眉,“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好吗?” “我很冷静!”段妙采死死抓着萧策的手臂,“你现在去和她说,说你是有婚约的,跟她说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现在就去,去啊。” 萧策别开她的手,“不可能的,妙采,你冷静些。” 段妙采已濒临崩溃,这时候把婚约的真相告诉她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你不去!我去!”说着,段妙采就要往云见离那边走。 “妙采!”萧策抓住段妙采的手腕把人给拽了回来。 一阵淡淡的酒香飘散,段妙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过去。 当萧策抱着不省人事的段妙采出现在云见离面前时,云见离就知道这俩人谈半天谈了个寂寞。按萧策宁肯自伤一万也不会损人分毫的性子,断不会把她在破庙威胁他的事告诉段妙采,十有八九会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忍辱负重跟段妙采讲:是我不对我不好我不配你不要再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杜与之自从知道自家师傅才是第三者以后,针对萧策的话便讲不出口了。所以见萧策把段妙采放到自己身边躺着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敢表示不满。 “对不起……”萧策向云见离道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怪我没问清楚,要是早知道你有婚约在身,有未婚妻在侧,我说什么也不会选择你。” 听云见离这么说着,萧策竟无比庆幸当时没和云见离坦白婚约的事。 不否认,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想试探云见离到底能不能治好瘟疫,所谓的卖身条款,和那纸婚约一样,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打的主意是,倘若云见离真有本事治愈瘟疫,那是最好,五年时间换栖霞镇上下平安,非常划算,不就是和她扮扮夫妻过家家吗?一点儿都不难。要是她治不好瘟疫,那也无妨,一切约定都不作数就是了。左右没有损失,答应就答应了。 但长相处下来,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五年太短,应该是一辈子的。 “其实,那天在干娘院里……” 萧策想说他那天在干娘院里和云见离打配合的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 云见离没等他说完,“行了,也是为难你了,等段姑娘醒了我跟她解释。” 第40章 深谋远虑解近忧 可惜没解释成。 回到观音庙的当天云见离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意识不清。一会儿拽着萧策的衣服一个劲的骂他懦夫骗子,质问他为什么不守约;一会儿牵着云度飞的手不放,不停重复对不起我错了;一会儿又搂着付一行的腰嚎啕大哭,倾诉自己受了多大多大的委屈。 段妙采清醒后找到萧策,但是因为云见离的缘故,萧策根本没时间理她,说着等一会儿就回,却让她在房间等了一天。 入夜,一弯明月挂上树梢,隔着窗,能看见萧策伏在云见离床边,握着她的手睡得昏沉。 段妙采自嘲一笑,在心里没有自己的人面前,一切期待都是笑话。 等萧策想起段妙采时,段妙采已经离开很久了。萧策写了一封退婚书,把退婚责任完完全全归结到自己德行有失上,他在书中承诺道,只要段家有需要,随时可以找他。退婚书由许胖子带去给了段注笺,当天就有了回复,段注笺同意了,同时让他记得他的承诺。 得到同意,萧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云见离,奈何云见离昏迷三天三夜仍不转醒。云见离收服的土匪办事效率很高,每天能往观音庙抬五六个重症,本来治疗重症是云见离的事,现在全交给了付一行。 随着越来越多得了瘟疫的人被治愈,观音庙有神医入住的消息光速传了出去,前来就医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说是成倍增长亦不为过。 云见离原来分的小组已经不够用了,云度飞当机立断重整了留守观音庙的原队员,以及自愿报名参加救援的百姓,还有心不甘情不愿留下来等云见离救人的裴忌一行人,一共分了九组,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接待病患。 付一行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人瞧病,重病患得根据不同的并发症和个人体质灵活用药,他也不是不会,只是速度较云见离慢了百倍,人又很多,他是真的力不从心啊。 杜与之见其他人忙的脚不沾地,也不好意思闲着,愣是把受伤的一侧胳膊用布吊了,拖着左腿出去坐诊。付一行终于用正眼瞧他了,也会主动同他说话,主要问他一些和云见离一起的行医经历,他那本专门用来记录云见离言行的行医手札对付一行医治瘟疫重症患者提供了巨大帮助。 观音庙的药要见底了,云度飞正在头疼向朝廷申请的物资还有几天能送到时,一批又一批打着私人名义的救灾物资抵达观音庙,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富豪商贾,他们像提前约好的一样,把宣国各地的药材聚集到了栖霞镇。 竹竿儿每验过一批货,便在云见离给他的那张纸上划掉一个名字。 原来观音庙大殿议会那天,众人签字画押的欠条底下有个附件,如果各家能提供药材的话,那么一万两银立即打一折优惠,也就是说,原本要付一万两现银的解毒费,只用付价格一千两银的药材即可一笔勾销。 一千两能搞定的事,谁会花一万两,何况往灾区运送物资不仅能救人报名,还能赚个为国分忧的美名,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杜与之看着丞相府管事运着十几车物资进了观音庙,对自家师傅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他师傅不光医术好,脑袋瓜还聪明。跟着这样的师傅,何愁出人头地之日哇。 丞相府管事卸完货,在人堆了望了半天,总算锁定了门口诊摊边给人把脉的杜与之。几个月不见,他肉眼可见的瘦了,皮肤也黑了几个度,一看就是吃了很多苦,眉宇间退却了少年人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这样的小公子,他从未见过哩。 “小公子,丞相挂念小公子在灾区为国为民日夜辛勤,特地令老仆探望小公子。” 杜与之抬了下眼,一边写药方,一边语气平平道:“钟伯运送物资辛苦了,劳您回父亲大人,我在这儿很好。” 钟福满意的点头,小公子有担当了。 “小公子,您这是?”钟福这才发现杜与之右臂用一根布条吊在脖子上,似不能动,还有他的左腿,上着石膏和夹板,顿时眼泪水就包不住了,“您在这儿受了多大的苦啊!” 杜与之放下笔,安慰道:“谢钟伯关心,已经无碍了,您那么忙还是早些回吧,给您的药记得按时喝,免得染上瘟疫,我就不留您了。” 丞相府唯一能让他觉得有人情味儿的,就是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丞相府管事了。娘亲在世时,因为出身低贱,在丞相府不受人待见,处处为难,生活过得举步维艰,多亏了钟伯私下照拂,让他们母子二人得以存活。故而杜与之对别个横眉冷眼不理不睬的,对钟伯却是以礼相待的。 钟福攥着袖子沾了沾泪,“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啊,等你回府,丞相府将以你为傲。” 为不为傲不好说,不为耻就行。 有了师傅,谁管他傲不傲的?只要师傅觉得我好就行。 哎,师傅什么醒啊。 杜与之惆怅的拿起笔继续写方子。 云度飞坐在偏殿望着满院子的物资出神,云见离为什么要做这一步?不惜得罪大半个朝堂,最后却把平息瘟疫功劳尽数赠与他。 为什么?云度飞一脸疑惑,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啧啧啧,这女人玩大了。”裴忌出现在云度飞身侧,摇着头感叹。 “你很闲吗?”云度飞没好气道。 裴忌不答反问,“哼,你觉得呢?” 这些天他天天生活在云度飞的支配之下,让他干嘛他就干嘛,让写病档就写病档,让研药就研药,让坐诊就坐诊,拜托,他是一军主帅好吗,终于凌驾在他之上了,却依旧逃不掉被他支配的命运。 天啊娘啊!他做错了什么! 不,他没错,错的是静王那个没长脑子的小舅子,咋那么想不通明着跟云见离刚嘞,玩阴的他不香么!这种人要是上了战场,绝对活不过一秒。还害他搁观音庙做了十几天苦力! 凭你也配! 裴忌气愤的“呸”了一声。 转脸不耐烦的问云度飞,“云度飞,那女人到底什么时候醒?” 第41章 病中惊起补遗愿 云见离醒了,突然就醒了。 因为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念叨:睡一天少一天,五年时间一闭一睁眼,大仇未报,重生化青烟,魂飞魄散。 生生把她吓醒了。 云见离醒来第一句:“我大哥呢?” 云度飞来了,后边跟着裴忌。 裴忌大大咧咧的在云见离对面坐下,“女人,你总算是醒了,我以为你亏心事做太多,死过去了。” 云见离没搭理,安安静静的站在桌边,喊云度飞大哥。 这让云度飞想起云见离昏迷时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喊他大哥,哭喊着的向他道歉,说对不起他的场景。 她很像他那个妹妹,云见离。那丫头小的时候做错事也是这么道歉的,明明是她的错,却哭比谁都委屈,像是别人把她欺负一样。 为什么会觉得她像妹妹呢? 云度飞抿着唇。 “你醒了。” “嗯,谢云公子关心。”云见离给云度飞添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裴忌:……我是透明的? “我们很担心你。”云度飞锁着眉,样子确实很忧心。 云见离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没事,过会儿就能出去帮忙了,耽误了几天救治时间,非常抱歉。”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道歉。 云度飞松了口气的同时,微有些失落,不知道为什么。 沉默。 云见离攥紧了裙子,送开又攥紧,用力到十指尖发白。 “萧策,你带裴帅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大哥说。” 裴忌不干了,“呵,你们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萧策冷着脸,对裴忌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忌斜睨他一眼,“你放心自己女人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 萧策不语。 “得,我知道了,你放心。”裴忌端起云度飞跟前的茶一饮而尽,“我不放心行了吧,女人,别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敢对云度飞心怀不轨,我要你的命。记着,本帅,盯着你呢。”他两指弯曲指了指自己眼睛,又反过去对着云见离比了比。 云见离垂着眸,当他是空气。 云度飞扶额,“裴忌,你够了。” 萧策冷不丁道:“出去打一架?试试你说的是不是空话。” 呵,敢挑他! 裴忌眯起眼睛看着萧策,良久,“你长得像一个人。” 他就是个人,什么叫像一个人。 云见离正要回怼。 却听裴忌继续道:“那人样貌一绝,文韬武略,你嘛,远远比不上。” 听他这么说,云度飞也把目光停留在萧策脸上,是有几分神似。 “请你们先出去好吗?”云见离面色不虞。 萧策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管裴忌走不走,自行走了。 裴忌警告的瞪了一眼云见离,跟萧策走了。 他们打没打不知道,按裴忌一点就燃的性子碰上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萧策,和气是不可能和的,况且之前裴忌的人伤过萧策。 云见离关上门。 “阿离姑娘要与我说什么?” 云见离垂眸走到云度飞跟前,缓缓抬眸看他。这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主帅啊,抛弃所有荣耀,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只为她那让人笑掉大牙的爱。 当时,云见离以将军嫡女身份嫁与宣国太子季吾一,原是强强联合,双边受益,不料这只是个专门为云氏设下的陷阱。 云氏掌握着宣国最骁勇善战的十万将士,战功赫赫,深得民心,皇帝忌惮云氏拥兵自重,于是打起了削权的算盘,至于太子么,参与这件事,一来协助皇帝铲除心头大患能刷好感,二来削弱云氏兵权利于他稳固未来的皇位,何乐而不为。 素闻左将军最疼爱大女云见离,于是尚未立妃又惊才艳艳的大皇子季吾一,即前文活跃在众人口中的太子殿下,针对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云见离量身制定了一份撩妹计划,十八般计谋一套接一套的往云见离身上使,迷的云见离晕头转向深根深重难以自拔。 试问哪个女子不爱有权有势有才有颜又对自己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男人。总之,云见离爱惨了季吾一。 以致提亲下聘等等环节速度提上日程,云见离如愿嫁给季吾一,她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紧接着,朝中谣言四起,谣言里说,太子迎娶云氏嫡女为太子妃,打的是拉拢兵权夺取皇位的主意。他有云氏撑腰,真起兵造反,没人能拦得住。 可是云氏世代忠烈,怎么可能造反。 但是有一种造反叫做皇帝认为你要造反。 于是乎龙颜大怒,要废黜太子。倘若废黜的诏书颁下,拥护太子的势力必将遭到清洗,想东山再起可就难了。 太子闻讯,不怒不悔的望着云见离,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不要也罢。 可是,不甘呐!太子长叹。 事情因我而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满心满眼里都是季吾一的云见离,即便季吾一说要她的命,她也能毫不犹豫的抹脖子。季吾一犹豫了很久,没说,直到还不是太子侧妃的杜凌烟透露,要么太子下台万人践踏,要么云帅交出兵权,堵住悠悠众口。 云帅即云度飞,云见离的大哥,云氏嫡长子。 云见离不愿太子委屈,便只能委屈兄长。云度飞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次日于朝堂之上交出帅印,并请辞官,皇帝掩面而泣,直言舍不得云度飞这位帅才,但帅印收得那叫一个快,揣好了帅印,为了不叫众将士寒心,皇帝给了重赏,赏金赏银赏珠宝赏布匹,赏田赏地赏府邸赏奴婢,该赐了一道空白婚书,这手笔,就差昭告天下,朕把你们奉为神祗的主帅当亲儿子宠了。 自那以后,云度飞便成了一闲散人员,成天吃喝玩乐凑热闹,泛舟游湖赏月亮,偶尔回皇帝赏的府邸小住几日,免得下人没资料向皇帝打小报告。 他本是翱翔天地的鹰,却甘愿沦为囚笼里的鸟。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云见离。 迫使云度飞交帅印出军籍,是云见离临终遗愿之一。 弥补这一遗憾,需要云度飞重掌帅印,官复原职。 “云公子……”云见离含着泪跪倒在云度飞身前。 云度飞一吓,忙去扶她。 “阿离姑娘这是为何?” 第42章 疫情尾声话别离 “云公子,栖霞镇瘟疫即将消失,阿离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恳请云公子借栖霞镇瘟疫这一契机重掌帅印,官复原职。” 云度飞捏这茶杯的手蓦地收紧,“阿离姑娘,何出此言。” “阿离曾见过云公子身披铠甲意气风发的样子,惊为天人。”云见离仔细斟酌语句,把自己定位成云帅迷妹,“无论什么原因致使云公子如此,阿离为公子不平,公子也不该堕落如此,如今,北疆诸部落蠢蠢欲动,南国屡屡犯境,宣国百姓需要公子。” 为装成迷妹的话,应该不容易引起怀疑。 云度飞轻笑,“所以你第一次见我时就知道我是谁了。” 云见离愣了一下,“是,云帅幼时便随父兄远征,平北定南,战功赫赫,弱冠即掌帅印,一生戎马,从无败绩,宣国内,谁人不识云氏公子云帅云度飞?” “可你又是谁呢?” 初见时,云见离没有表现出认识他的样子,却也没说不认识。 “我?”云见离茫然了一阵,似没料到云度飞会这么问。但实际上云见离早就打好了腹稿,搁这儿等着云度飞问呢。 “我是宣国子民,住在宣国与百濮国的边境,父亲是位土医师,母亲生于小门小户温柔娴淑,一家三口并不富足,倒也美满,直到百濮国军队越境,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辱我村民,杀我父母,一把火烧毁整座村庄,为防止有漏网之鱼,又放出上百只蛊虫,我被父母关在地窖,躲过砍杀,躲过烈火,却没有躲过蛊虫,蛊虫已入骨血,无法拔出,云公子,我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 云见离痛苦的握着拳,咬牙切齿,“这个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此生不杀百濮国主,誓不罢休。” 云度飞陷入沉思,难怪暗卫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云见离的身世,竟是如此么。 百濮国不甘向宣国俯首称臣,故而常在边境搞小动作,无视警告,数次在危险边缘试探,犯境这点符合。南境境村落相隔甚远,一个村子被屠,另一村子完全毫无所觉很正常。若云见离所述为实,那么查不到身世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姑娘的容貌,确实与中蛊的症状相同,之前就怀疑过与百濮国有关。 “不知阿离姑娘的家在边境哪个村落。” 云见离咬了咬唇,这…… 乱编一个名字是不可能。 “紫竹村。” 云度飞若有所思。 “所以阿离姑娘,送我栖霞镇平息瘟疫之功,是为了助我拿到帅印?率十万铁骑为你踏平百濮国?” 云见离一脸真诚的望着他,是这个意思。 云度飞默了默。 “阿离姑娘,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承认,平息瘟疫是件很大很大的功劳,大到足以让我封官拜爵,但是,重掌帅印恐怕不能,其中原因很多,我可能,不能如姑娘的愿,帮姑娘报仇了。” 他说得诚恳,不似推脱敷衍。 “为什么?难道你所谓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只是随口一说?” 云度飞摇摇头,“阿离姑娘,休要听街上的说书先生胡编乱造,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不,就是你说的。” 云见离的记忆里,云度飞还不是主帅的时候,一次祭天大典上,在云见离身侧,轻声许下这个心愿。 云度飞起身,抱拳告辞,“总之,还是要感谢阿离姑娘深明大义,救栖霞镇百姓于水火,除了帅印这事,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 他不同意。 云见离拧眉,这实在太难了。诚如云度飞所说,其中原因很多,不仅仅因为云见离哭哭鼻子,跪地不起,百般哀求,还还党派之争有牵扯,帅印交出时容易收回时难,不是一个平瘟就能行的,这需要一个契机,比如北国马贼或百濮国踏破宣国守城直逼王城。 时机不对,要再等等。 不能操之过急,如果他连这个功劳都不肯受,岂不是白白叫季吾一占了便宜。 云见离闭上眼睛,再睁开了时已是一片清明。 “好,如果这件事云公子不肯答应,那其他事云公子总不会推辞了吧。” 云度飞停住步子。 “这次平瘟之功,云公子要全部揽下,不可以分给别人,谁都不可以。” 这语气,蛮横任性,不容辩驳。 出于习惯的,云度飞停住步子,无奈又宠溺的回首看她。 如果忽略容貌,只听说话的语气,真的和云见离很像。 云度飞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好。 萧策和裴忌真的打了一架,算是势均力敌,谁也没伤着谁,反正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其他地方就说不准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两人先后跟付一行讨了创伤药,那么云见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云见离一出现在付一行药房,现在是收治瘟疫重症患者的病房,付一行一边忙着配药,一边跟云见离抱怨,萧策和裴忌俩臭小子忒不靠谱,明明他都忙得要死了,还偏找些乱七八糟的事给他做,虽说配个创伤药不需要多少时间,但这时间拿来休息,拿来睡觉不好吗? 有了云见离的加入,付一行这边进度快了很多。观音庙的病患与日俱减,往后几天土匪兄弟们寻不到重症村民了,于是兄弟几个就在各个村口设卡,来来往往的一一排查,遇到稍有些症状的,就赶紧扣住往观音庙扭,有些是,有些不是。到最后,一个都不是了。 正好在满月的前一天。 云度飞上书宣帝,把栖霞镇疫情发展始末仔仔细细报给皇帝,字里行间没提太子的过失,只简简单单的叙事。 内监呈上折子时,宣帝正在训斥太子,气恼的翻开折子,看到一句“栖霞镇瘟疫已平息”,顿时龙心大悦,当即下令撤回守军,召云度飞回王城受赏。 分离在即,大家都很不舍。 所有人聚集在观音庙大殿。 相处三个月,约一百天,前面很长一段时间在互相磨合,过程中多少会有些摩擦,你看不惯我看不惯你的,谁也不服谁,但是经过最后二十多天的通力协作,一起战胜了不可战胜的疫病,大家相互扶持着从绝望走向希望,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小小误会又算得了什么。 第43章 这么巧又是五年 他们偷偷觑着和自己有过过节的人,潜意识告诉他们应该上去道个歉或者搭个话什么的,却不知为何迈不开步子,场面面一度尴尬。 还是杜与之带的头,他径自走向云见离,大声道:“师傅,我与你在这里相识,第一次见面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今天还是这个地方,当着大家的面,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师傅,我太鲁莽了,我以后会改,你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忤逆你了。” 云见离一愣,没想到杜与之会当这么多人面跟自己道歉。 经过几天相处,杜与之是个习惯竖起一身尖刺当保护层的孩子,实际面冷心热,口嫌体正直,缺点也有:冒进,毛躁,易怒。好在云见离对人要求不高,本性不坏就好。 云见离咳嗽一声,摆出一副为人师的严肃模样,“记住你说的话,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不要对人说我是你师傅。” 杜与之眼睛一亮,“师傅,你答应收我当徒弟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容忍你喊这么久师傅。云见离没有说话,她不想和傻子说话。 许胖子嫌弃撇撇嘴,“嫂子,你可能收了个傻子徒弟。” 杜与之心情好,不和许胖子一般计较,笑兮兮的端茶敬上。 有杜与之带头打样,大家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道个歉,你就原个谅,攀谈的有之,互相调笑的也有。 过了会,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叹息声此起彼伏,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啜泣。 这场合是云见离所不习惯的,医师职业特殊,生死常见,何况聚散离合,从医多年,云见离早已经麻木了。但这会儿子被他们带得伤感起来,一起奋战二十多天,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到了明天,云度飞就会离开。 万一回去被那个假冒的太子妃利用怎么办?有危险了怎么办? 第一个遗憾都弥补不了,谈什么以后? 不然直接告诉云度飞真相算了?云度飞是个聪明的,是非真假自会分辨,就算提个醒也行。 云见离看了眼被众人围得密不透风的云度飞,盘算着怎么把他喊出去说话。 “明天我们办个庆功宴吧。”云度飞建议。 “好!”底下应声一片。 裴忌挤到云见离身边,“女人,你跟我出来一下。” 云见离大概猜到他是为了什么,跟着裴忌就走了。现目前不是招惹勤王妃的时候,得等到以后。 萧策眼疾手快的拉住云见离,“你就这么跟他走了。” “不然呢?”云见离茫然,“还要备探望礼么?” 裴忌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跟着,没人拦你。” 两人干过一架后关系没以前那么僵了。 还是那个人,已经快瘦得认不出了。他缩在床上不停发抖,听到有人进来,抬眼看是云见离,像在沙漠遇到绿洲一样,连滚带爬的翻下床,膝行至云见离脚下,颤抖的磕头。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道:“菩萨,神医,我知道错了,行行好,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我们之间原本没有恩怨,你抓我抓萧策,是为公事在身,我锁你的穴是为了自保,不主动挑事不代表我会任人欺凌,经过这次,我想你也已经受到教训了。” 云见离站得离他远些。 “穴我可以给你解,可是锁穴容易解穴难,我一共锁了你二十五道穴,每年只能解五道,解开后一切与常人无异,倘若明年此时你不能及时找我解穴,你便会像今日这般疼痛难忍,痛死为止,你清楚了?” 痛那么难受,哪怕减寿十年也想得到半刻的缓解,只要能不痛就行,谁管它那么多。 这人磕头磕得“嘭嘭”作响,“我清楚了,清楚了,请神医解穴。” 萧策紧抿着唇,要不是他和云见离有一个五年之约,他就信了云见离这番鬼话。为什么云见离总强调五年。五年之内要做什么,五年后又当如何。 他想知道。 云见离收起针,终于不再浑身刺痛的人瘫在地上长长的吐了口气,此刻只觉遍体舒畅,轻快的仿若躺在云端。 想到以后还要靠云见离解穴,关系必须得处好,于是爬起来以额触地,道:“多谢神医施针,齐琰感激不尽,他日定当登门谢罪……” 然而云见离早就走了。 “女人,这事儿也有我处理不当的地方,以往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不可一世的裴忌也会服软?云见离瞥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裴忌嘴上虽说着他有错,表情却是老大的不乐意了,嗯,这说词大概率是云度飞教给他的。 裴忌完成任务似的松了口气,“还有萧策,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来王城,尽管找我,我请你吃最好的酒。”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真心。 萧策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可能怕被云见离听见。 云见离没说话,她这人比较记仇,是那种嘴上说没事、我原谅你了,实际上心里把对方的所作所为记得十分清楚的那种类型。 走到一个岔路口,萧策忽然不走了,他握着云见离的手腕,叫云见离也停了。 裴忌问:“不去观音庙?” 萧策答:“我们回家。” 裴忌了然,背对二人摆了摆手。 待裴忌走远后。 云见离问萧策:“回什么家?你家吗?” 杂草丛生,家徒四壁,墙倒屋漏,桌椅残缺,稻杆为铺,旧衣为被,虫鼠做伴…… 不是云见离挑三拣四嫌贫爱富吃不了苦,实在萧策家条件太简陋了,就露营在野外随地搭个帐篷也比他那里住着舒服。 萧策点头。 “不是,你确定那儿能住人?” 萧策又点头。 云见离欲言又止,反正回去观音庙也无聊,不去跟他走走当是散步。 萧策引云见离走到一处院子。 院墙一人多高,推开门,院里种着有几棵小果树,四棵石榴,一棵枣树,两棵香椿。正面三间屋子,一间堂屋,左右两间厢房。右墙下一间灶台,一块花圃,具体什么花不知道,花圃前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左边墙搭了一间柴棚。 云见离拽住萧策,“等等,这是你买的房子?” 第44章 多才多艺又全能 萧策一愣,“不是。” “乡邻送的?” 记得行医途中,有好几个人说要给萧策重启房子打造家具来着,云见离都拒绝了,但不排除他们悄悄做了。 萧策笑了,“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既不是买的又不是送的?那是怎么回事。 萧策抓起云见离手腕,“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屋里亮着灯,像是事先有人会来一样。 房门是原木的,窗子是雕花的,木头表面打磨十分光滑,摸着一点儿也不划手。堂屋三面打着书架,中间安一张书案,右边里屋三面药柜,靠墙有张长桌,长桌上摆了药臼。柜子上了清漆,灯光下看着油亮油亮的很有质感。东西厢房布置成卧室,衣柜、卧床、桌案应有尽有,桌角甚至摆了只小花瓶。 云见离坐在床边,扶着软软的被褥。 “这些,从哪儿来的?” 萧策摸摸鼻尖,小声道:“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云见离惊讶的指指门窗,又指指床和柜子,“所有的?” “嗯。”萧策咬着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低头看着地面,偶尔抬起目光来迅速瞄一眼云见离的表情后又垂下。 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 明明不久前还是个荒宅。 “哇,你也太能干了叭,会功夫,会煮饭,会盖房子,还会做家具,简直全能啊。” 这一通夸得,萧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耳尖红红的,说话也结巴起来。 “那个,你,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吃的。” “我……”云见离其实想说不饿,但萧策跑的太快,喊都喊不住。 云见离坐在石桌边支着下巴看萧策挽起袖子在灶台边揉面。 “话说,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印象里,你一直在外边和我行医,应该没功夫弄这些才是。” “嗯,行医之前。” “之前?” 之前?是说在观音庙住的那段时间么?这么说,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萧策每天一早出门深夜才回,问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参加观音庙议会,亏她还以为他和段妙采约会去了,原来是盖房子去了。 短短几天能把破房子修成这样,肯定有人帮忙吧。 云见离正想着,院门被推开了。许胖子探进个圆脑袋,左右看了看,最后冲云见离嘿嘿一笑,喊道:“嫂子好。” 许胖子跨进门,接着是竹竿儿,付一行,云度飞,越往后咖位越大。 云见离起身:“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观音庙没找着你,裴将军说大哥和你回家了,我们一起来凑热闹。” 许胖子一边说,一边去堂屋搬凳子。 付一行周围看了一圈,勉强道:“这小子的屋?唔,不错。” 闻言,云见离的唇角向上弯了弯,她知道,付一行的评价算是客气的了,这地方和他那种满名贵药材的府邸自是没得比。 但是,她很满意啊。 “付伯,云公子,你们用过饭了么?” 付一行:“没有。” 云度飞:“不曾。” “哎,嫂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和竹竿儿?”许胖子鼓着腮帮子表达不满。 云见离好笑的道:“我不正准备问么,你打断我了。” 许胖子马上就笑开了,“那你问吧。” “那么,请问许川小盆友,胖大海小盆友,你们俩吃饭了吗?” 竹竿儿乖巧的摇摇头。 “没呢。”许胖子也说。 “那策哥,可以多煮几碗面吗?” “当然可以。”萧策爽快道。 来的要是许胖子和竹竿儿两个,萧策绝对会把他俩踹出去门去,但是付一行和云度飞是不同的,云见离敬重他们,他就敬重他们。只要云见离吩咐,别说多煮几碗面,就是让他弄个宴席出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 其实不肖云见离说,萧策已经开始和另一盆面了。 “我去帮忙。”竹竿儿挽起袖子去摘灶台上的青菜。 “你们怎么不和观音庙众人待在一起?明天过后就要分开了,不道个别什么的吗?” 许胖子不知从哪儿弄了套茶具,现正在泡茶,听云见离这么问,立即回道:“嫂子你是不知道观音庙那些人有多作,平时没见他们有多熟,这会儿子熟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谈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互相客气,相互吹捧,一看就很假的,偏偏他们还乐在其中,要不是看在嫂子这层关系上,估计他们都懒得搭理我们,反正我们也不适应,捡个空隙偷偷溜了。” “是吗?”云见离已经有画面了。 “那可不,你那徒弟,以前根本没人理他,我都不知道观音庙有这号人,刚我溜的时候特意看了他一眼,嚯,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跟个蚕茧子似的,真可怜。” “他能应付的。”云见离肯定道,杜与之再怎么不受宠他也是丞相府的人,而丞相府的人一向能说会道左右逢源。 许胖子点点头,“嗯,看他笑挺开心的,应该没问题。” 云见离想到了付一行和云度飞,“那付伯,云公子,你们可是观音庙的主心骨,你们走了真的没关系吗?” “没什么。”云度飞轻轻道。比起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那些可有可无的人身上,他更愿意云见离和云见离多待一会儿。 云度飞的云淡风轻让云见离感到过意不去。 云度飞辞官后拒绝了宣帝另外安排的职位,成了一个庶人,以往和云氏相交密切的氏族跟官员迅速与云氏断了联系,曾今任谁都想沾点亲带点故的云氏一夕之间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不禁令人唏嘘,人情冷暖。 也许是察觉到了云见离情绪低落,云度飞又补充道:“主要是我本人并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 “一样的。”付一行附和道:“老夫也不擅长。” 这是实话,付一行只有遇见病症以及奇异药草的时候才有话说,其他时间基本是个哑巴。 云见离淡淡的嗯了一声,情绪没特别低落,也没开始那么轻松了。 萧策端了一碗面给云见离,面里煮了青菜和鸡蛋,面上洒着葱花,闻着香喷喷的,看着很有食欲,吃着很有味道,和现代的阳春面很像。 “没找到你小子有这手艺。”付一行由衷赞道。 云见离一笑,用筷子比着身后的房子画了好大个圈,“他还会盖房子哦,这些都是他弄的。” 第45章 夜话中玄机暗藏 “是么?”云度飞夹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像是在品味这碗面里放了多少珍奇佐料。 普普通通的面,汤,菜和鸡蛋。 “还有我们。”许胖子举起手,“我和竹竿儿也有帮忙钉家具来着,嘿嘿。” 难怪,那么短时间,凭萧策一个人很难完成。 云见离了然一笑,“谢谢你们啦,我很喜欢。” 云度飞不由皱眉,问云见离,“你喜欢这里的生活?” “还好。”云见离答,“简单,淳朴,平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就像一年四季,挺好的。” 没说喜欢,也没说讨厌。 云度飞放下筷子,“可是,他有婚约在身。” “已经退婚了。”萧策平静道。 “可你们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口头约定,终究作不得数。” 云度飞神情严肃,他在很认真考虑云见离的归宿问题。 “云……大,公子。”云见离不敢反驳云度飞,因为云见离本尊留下的影响还在,有些话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萧策接过云见离的话道:“阿离没有父母长兄,我也没有,为何不作数?” “哦?”云度飞唇角一挑,轻笑,“阿离没有父母长兄?” 云见离拧眉,严格来说,的确没有的,她在现代的真是身世,的确茕茕一身,举目无亲。 前几天,她为了骗取云度飞信任编了个身世,说父母死于百濮国流军屠村,云度飞明明是亲耳听到的,何故现在又明知故问,是忘记了,还是故意旧事重提,什么目的。 云见离埋头吃面,吃的很慢很慢:难道哪里露了破绽,让云度飞抓住了把柄,不应该啊,百濮国边境流军屠村,放火什么的都是真事。 萧策讶异道:“莫非阿离家中有父母长兄?” “额……”云见离吃了口面,含糊道:“有的……” “那我们哪天挑个日子去拜访拜访两位老人家和阿离的长兄好不好?”萧策还不知道云见离编造了身世。 云见离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随意。”说完,转身回屋。 云度飞亦起身,“各位慢用。”言罢,离开。 剩下众人一头雾水,这两人怎么回事? 付一行迟疑片刻追上云度飞,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少帅,怎么回事?” 言语攻击性颇强,还故意拆云见离的台。平时不是挺维护那小姑娘的么,怎么今儿个忽然成了个棒打鸳鸯的老父亲,对小姑娘处处否定。 云度飞轻笑着叹道:“没什么,遇到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罢了。” 这一句把付一行的八卦魂喊醒了,“多有意思?跟阿离丫头有关?说说听听。” 云度飞笑意不减,径自向前走去,“等她自己说来不是更有意思?” 付一行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懂。 门外。 萧策咬着唇,几次三番的要去敲云见离的房门,每次又忍住了。 他很想问问云度飞知道而他不知道的那些事,可是他们约好的,有些事如果云见离不主动说的话,他不可以问。 云度飞不满阿离跟着他过,从他担忧的神色看得出,他怕阿离跟着自己粗茶淡饭,日子艰苦。阿离虽皱着眉,却不敢辩驳,似有所忌惮。 他们,究竟什么关系? 难不成阿离唤他一声大哥,他就把阿离当亲妹妹管教了? 云见离睁着眼躺在床上,睡不着,真睡不着。从云度飞今晚的表现来看,像已经认定她的身世是胡编乱造的了,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那种淡然如水的,即不热络也不疏离,就很平常,硬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可能比旁人多几分信任和赞赏。但是今晚不同,她竟然在他的眼光中读出了担忧,还有宠溺。 对,没错,是宠溺,她曾见过,云度飞对云见离就是这种,无边无垠的宠溺。 能溺死人的那种。 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云见离的事实了。不对啊,应该没有露出破晓才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云见离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你怀疑多久,人就睡过去了。 深夜,观音庙厢房。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云度飞身前。 “见到人了?” “是,确认是小姐本人。” 云度飞要微一沉吟,又问:“信带到了?” “是,有封回信。”言罢,从怀中取出封信恭敬呈上。 云度飞迅速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娟秀小楷,云纹墨梅,字迹和习惯没有改变。 看完信上的内容,云度飞故而仰面,用手臂遮住眼睛,唇角上扬,无声的笑了。 黑影不明所以,只是见主子笑,可见差事办的颇合主子心意,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可是主子笑过以后又拧起了眉,似在为什么烦心事苦恼。不过这些与他无关,只要事情主子不落他头上,就用不着他操心。于是,黑影静悄悄的隐入黑暗之中。 翌日。 散伙宴热热闹闹的进去了准备程序,采购的采购,搬桌椅的搬桌椅,搭灶台的搭灶台,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高官富商后代,皆其乐融融忙作一团。 萧策黑着脸看着众人在自家小院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一双冒火的眼睛能在许胖子身上烧出个洞。 许胖子缩缩脖子,“大哥,你别看我,不是我的主意。” 云度飞从人群中走来,一袭白衣温文尔雅飘飘若仙,说出的话却叫人听得不爽。 “瘟疫消失了,大伙儿特别高兴,一致决定办个庆功宴一扫疫病在大伙儿心间留下的阴霾,算作分别前的散伙宴。顾及着观音庙供奉的神灵,正巧萧公子乔迁新居,在下便自作主张把大伙儿领到萧公子这儿了,萧公子不会介意吧?” 他能说介意吗? 他不想识大体。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那些是大伙儿的心意,望萧公子莫要推辞? 萧策顺着云度飞指的方向一看,好家伙,大大小小的贺礼堆成堆,书籍、摆件、瓷瓶、文房四宝、绫罗绸缎……好大的排场! “想必阿离姑娘也会喜欢这般热闹的场面。” 第46章 内心忐忑待天罚 萧策没想到云度飞会拿云见离说事,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云度飞,不屑的反驳道:“关于阿离你知道多少?” 她怎会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吵闹,她喜欢安静,安静的看书,安静的研药,安静的独处。 云度飞不怒反笑,“关于阿离,你又知道什么?”他走上台阶,平视萧策,贴近萧策耳边,低声问道:“莫非你不知道阿离的长兄并不认可你们的婚事?” 萧策愣在原地,反问,“你又从何得知?” 然而云度飞早不知走哪儿去了。 萧策盯着院里那堆贺礼出了会儿神,云度飞并不晓得他跟云见离仅仅是面上的夫妇关系,说白了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俩人连张能起约束作用的契约都没有,凭的只是普通人之间一点虚无缥缈的信任而已。说不定哪天,要么他反悔了,要么云见离不告而别了,他们便再没有任何交集了。 虽然他肯定自己不会反悔,但是云见离呢?云见离不会给他保证。 从守军军营回到观音庙那晚,云见离曾给过他们选择,那时他们打定主意要跟着云见离的,所以把那些充满警告意味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谁也没在意,第二天,一切照旧,把回复付诸于行动。 可是,云见离真的需要他们吗? 她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 而他们,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一无是处。遇到云见离之前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能为她做的实在非常有限。 要是换他是云见离,他没有理由说服自己不去选择更加强大的云度飞合作,而是选择和三个只会和泥盖屋、劈柴做饭的乡下人过家家。 直觉如果不做出改变,成为对云见离有用的人,就会被云见离放弃。 那晚,云见离真正要他们考虑的,不是他们愿不愿意一起走过荆棘坎坷,生死不怨,不离不弃,而是问他们能不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帮她披荆斩棘,助她勇往直前。 所以,他能不能呢? 云见离是怎么看他的呢? 是通力合作的盟友,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是诚挚以待的朋友,还是一颗棋盘上的棋子? 管他是什么呢,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对云见离有用,要怎么样才能对云见离有用。 云度飞不过出身好点,长得好看了点,本事多点,有影响力了点,除了那些天生的无法改变的条件、其他的,他也能做到的。 只要云见离需要。 夜晚。 正是十五满月。 云见离因不知天罚是何,何时降临,一整天过得惴惴不安。 该不会是要她变成一个斜眉歪眼,流着哈喇子的傻子吧。外边人那么多,她可丢不起那人。要是变个动物什么的,猪牛羊马勉强凑合,鸡鸭鱼就有些勉强了,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被外边那些人抓了去煮菜下酒。 老天爷啊,听到我的心声了没,不管您罚什么,总之不要叫我出洋相,不要丧命,其他啥啥就行。 估计之后云见离听到这话,能徒手撕开时空裂缝穿越回去把说出这话的自己掐死。 云见离趴在窗子上可怜巴巴的望着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是不是只要月亮不出现,天罚便不会降临。 院子早已坐满了,就等云见离出去开席了。 云见离是真不想去,但又不好推脱,终于在许胖子、竹竿儿、杜与之轮番请的第三轮,攥着汗汵泠的手出来了。 别问,问就是杨二嫂的酒太香。 众人一起举杯敬云见离,云见离在萧策要杀死人的眼神下,抬了杯真酒。场面话说完,大家随意走动起来。 最先来敬酒的是蒋三儿杨二嫂两口子,蒋三儿怀抱乖儿,跟在杨二嫂身后。 杨二嫂端一杯酒,感慨道:“阿离大夫,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一家的今日,不止我们,整个栖霞镇的人命都是你保下的,如此大恩大德,不是三言两语一杯清酒可以表达清楚的,但我受众乡亲所托,一定要敬了你这杯,从今往后,阿离大夫的事就是我栖霞镇全体百姓的事,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不管别人如何,我,杨二嫂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挺你的。” 蒋三儿在旁补充道:“还有我,蒋三儿。” 云见离执酒笑道:“谢谢你们两口子和众乡亲的美意,只要你们幸福美满就好,这杯酒,我喝了。” 接着是杜与之。 这小子自从回观音庙以后变得特别积极,即便只剩下一条胳膊一条腿可以活动也不甘落后,什么事都冲在前面,什么事都抢着做,实令人刮目相看。 听说留守栖霞镇众人平息瘟疫有功,宣帝会论功行赏,不知杜与之能领个啥。 杜与之一手拄拐,一手端一杯酒,看见云见离,眼里含着泪,似有千言万语而口唇嗫嚅。平时口若悬河的青年,在面对师傅时却傻傻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只委屈巴巴的把师傅望着。 云见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说完,率先引下一杯酒。 接着是许胖子、竹竿儿,观音庙甲乙丙丁戊。 付一行是长辈,云见离亲自上前去端了酒杯。 “小丫头,了不得,前途无量。”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付一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才想到是去裴忌军营捞云见离的事。 但其实不是,云见离贴身带着付一行给的回元丹,使其在季吾一的毒害下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给阿离争取到破解剧毒的时间。后来,云见离于悲愤中留下临终遗言,魂魄离体,阿离重生。 付一行一直把云见离当亲闺女一样疼,无时无刻不在为稳固云见离的地位而付出,以前放弃军医身份入驻王宫当太医是,现在不顾安危跟随太子殿下冲到疫情一线也是。 临行前,云见离曾拜托他一定要保护太子殿下的周全。 此时回忆起来,只觉得当时的云见离真的很傻。 一旁的云度飞起与云见离端起酒杯,“阿离,与我一起回家如何?” 第47章 刮骨削肉剥生皮 “什么?”云见离没稳住,杯里的酒洒了一半。 萧策起身,“阿离喝不得太多的酒,这杯,我替他喝。”说完也不管云度飞同不同意,仰头一饮而尽。 云度飞却是丝毫不在意,他问云见离,“你怎么说?” 云见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谢,谢谢云公子美意,我在这儿住的挺好的……” 云度飞几个意思?这人昨天晚上就有点儿不对劲,不仅公开表示对萧策不满,现在还要带她回家,真把自己当兄长了? “是么?”云度飞故意逗她。 “是的。”云见离慌忙点头。酒也顾不上喝了,掉头就跑。 这个云度飞绝逼知道点什么。他可是大宣国本事最大的主帅,他要想知道什么,即便掘地三尺也要知道,不过就是废点儿时间罢了。 所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就是云见离? 云见离缓步走上台阶。 夜空中,皎洁的圆月从黑灰色的云层边缘探出半个脑袋,沙质的白月光瞬间倾斜而下,树木庭院披上了一层薄透的轻纱,犹如一卷展开的画卷。 云见离的心口蓦地一痛,像一根钢针直直刺入心室。云见离捂着嘴巴防止自己痛呼出声,抬起的脚一落地,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痛,不由打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萧策反应快,在云见离脸着地前截住了她前倾的趋势。 “怎么回事?”萧策低声问。 云见离艰难的转过头,痛得说不出话。 萧策吓了一跳,因为云见离此时的脸看着像死人一样,与在观音庙看见的云见离的样子如出一辙。 “你怎么了?”萧策打横抱起云见离往屋里走。 云见离想让他不要动,因为萧策每碰触她一个处,那处就会变得像针扎一样痛。 全身都痛,她没办法回复萧策任何问题。那尖锐的疼痛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但凡动到那块皮肉,那块就开始连皮带肉带骨的痛!那痛如万蚁蚀骨,蛇鼠钻心! 挣扎都不能。 云层散去,满月去玉盘挂在天边。 云见离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萧策放下云见离,转身出去找付一行。 云见离觉得萧策一定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插满钢针的箱子里,不然怎么这么痛,痛到神魂分离了都。 云见离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拽住他,对他摇了摇头,萧策没领会她的意思,挣脱云见离就往外冲,云见离忍着铺天盖地的痛甩出一根银针刺入萧策脖颈,萧策瞬间定在原地,还保持着疾行的姿势,口不能语。 萧策眼睁睁的看着云见离痛得死去活来却无能为力。 云见离的长发湿了汗水,可就是死咬着唇不发声,像倔强的孩子。 萧策内心无比矛盾,一方面希望云见离再痛苦些,痛得忍不住大喊出声,好让外边的人听到这里,另一方面又想她不要那么痛。 除了付一行,还有谁有办法。 “放开我!”萧策不断用唇语示意。 云见离不理会他,人在遭受极致疼痛之时意志力最为薄弱,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时间一长,人人都会知道满月的云见离毫无抵抗之力,可任人欺凌拿捏。 不能,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一弱点。 时间过得很慢。特别慢。 最后痛得不知是云见离,还是萧策。总之两个都不好过。 不知不觉,萧策已泪痕遍布。 云见离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是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疾苦的神,却不知神也如此脆弱。 宴席渐散,人们酒足饭饱,相互掺扶着离去。云度飞代这家主人致谢送客,许胖子背着最后一个烂醉如泥的客人离开后,付一行拍了拍云度飞的肩,示意他一起走。 云度飞回首望向那间始终亮着灯的厢房,面色暗沉。 萧策和云见离进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中间竟然不曾出来看过半眼,就算是夫妻,就算不喜欢热闹场面,宴席就摆在院里,打招呼走过场还是有必要的吧。 怎会,如此不知礼! 云度飞皱着眉,往厢房走去。 付一行一吓,喊道:“少帅!” 萧策云见离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但说起来还不是一意孤行,招呼不打就把宴席搬到了人家院里,再说了人家是夫妻!两口子,你懂吗?人夫妻共处一室,你个外人,无权干预,少帅! “不合适,少帅!” 云度飞哪儿管付一行那些,只顾往前走。 气得付一行直跺脚,一边压着声音喊一边追。 云度飞是谁,他可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品行端正,谁能料到如此正人君子竟会出听人墙角的事。 云度飞站在门口凝神听了一会儿,猛的推开门。 “少帅!”付一行没拉住,见门开了,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却听云度飞惊慌失措的喊了声阿离,又转了回来。 只见萧策姿势诡异的定在门后不远处,云度飞坐在床沿,怀里抱着个东西,应该是云见离。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正在受刮骨削肉般折磨的云见离一看到云度飞,泪水再也止不住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抓着他的胳膊喊道:“哥,我痛!我痛!” 这一声“哥”,一声“痛”,直听得云度飞心如刀绞。 他怀里抱着的这个,是他的妹妹啊,是他动用所有暗卫不分黑夜白昼的找了一个多月了妹妹云见离啊。 我已经知道王宫里的那个是别人假扮的你。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这么久才发现你。 云度飞红了眼,大声吼道:“付一行!过来!”情急之下,竟是连对长辈的尊称都没用。 是时,付一行正围着一动不动的萧策打转,被云度飞突如其来的一吼,直觉事情严重到后脊发凉。 “怎么了这是?” 付一行好奇的凑上前去,不凑还好,这一凑,险些跌坐在地。 “这……”付一行见鬼似的倒退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度飞,“她,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这丫头长得跟小离一模一样?” 什么这丫头,什么小离?萧策急得直淌汗。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搁这儿搞什么呢?进都进来了,也看见云见离的情况了,咱能先想办法把人治好么? 瞎了吗是,人都快痛死了,你们看不见么! 云度飞锁着眉,沉声道:“此事一言难尽,一切等她好了再说。” 第48章 宫里那个是假的 付一行屏息凝神,抓了云见离的腕子仔细把脉,片刻后又翻了云见离的眼皮,最后对云度飞摇了摇头。 “少帅,阿离姑娘脉若弦丝,紧绷有力,提示这丫头正在受某种厉害的病痛折磨,且疼痛程度不亚于剥皮抽筋,恕老夫医术薄浅,诊不出根源。” 付一行都这么说,就是真没办法了。 怎么会?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痛成这个样子? 萧策用眼神示意付一行让他过来,无奈付一行只顾埋头沉思,根本不看他。 云度飞倒是看他了,不过他一双眼血红如鬼魅,含着杀气,十足一头嗜血的野兽。 “你把她怎么了?” 这句话是从他的牙根里咬出来的。 萧策口不能言,无辜的眨眼,大哥,拜托你开动脑筋认真观察观察,是她把我给定住了,不是我把她怎么了。 付一行这才记起萧策,沉着脸走到萧策身边,问:“她怎么你了?” 终于有个聪明的了。 萧策眼珠向下用视线够右下颈。 他说不了估计,付一行只能用猜的。 “手?腕?胳膊?胸口?肩?耳?” 说这么多,没一个中的。 萧策急得想给他一脚。 索性闭上了眼。 “你小子闭上眼又是怎么回事?” 萧策吐了口气,继续用眼珠去够脖领。 付一行猜烦了,直接上手,从指尖开始摸起,一直摸到脖领,总算摸到了不对的地方,在萧策檀中穴的位置,又一个硬硬的点,付一行刚一接触到,萧策被刺痛了一下,忍不住皱眉。 “这儿?” 萧策眨眨眼。 “小丫头下手够狠,也准,一根针就定把你定这儿了,除非有人发现并顺利把针取出来,否则你小子就是站到死,也是这个姿势。” 付一行边说边四处搜寻药箱。 “药箱在哪儿?没磁石的话得动刀取。” 萧策看向床边书架底座的柜子。 付一行一顿翻找,拿出块黑黢黢的圆石,“你运气不错。” 石头一靠近萧策脖领,只听“叮”的一声,一根约小指长的银针被紧紧吸附在磁石之上。 萧策能动了,闪过付一行冲向床边。 “阿离你怎么样?” 但,入眼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发髻散了也还看得出原先的模样,但是人,却不是他熟悉的那样了。 要不是他一直待在屋里,要不是云度飞怀里的人仍痛得全身发抖,他简直要怀疑云度飞把人掉包了。 那张脸,白皙小巧,眉毛弯弯细长,眼睛大大圆圆的,睫毛纤长,鼻梁直挺,嘴巴小小的,唇珠饱满,泛着病态的白。 那些蜿蜒盘桓、纵横交错的黑色脉络呢?哪儿去了? 萧策怔住了,一时难以接受。 这是山间破庙倒贴他的媳妇? 她本来的模样如此?还是生病导致的变化? 若说之前云见离的长得像鬼,那现在的云见离就是天上最漂亮的仙女。 “我,她,她,这,怎么回事?”萧策的惊讶不亚于付一行? 付一行奇怪道:“怎么,你也没见过?” 萧策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那真是奇了怪了。”付一行明显不相信。 他就说嘛,萧家小子长得挺周正的,怎么娶的媳妇丑出天际,要不是有惊天医术傍身,他对云见离这样式的只会避之唯恐不及,但萧家小子独树一帜,眼瞎一样丝毫不觉不嫌弃,还天天忙前忙后的伺候,要茶绕茶,要水端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的挺像那么回事。 现在再看,根本就是萧家小子配不上人家花容月貌。 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任是谁也配不上的。 “阿离最后一杯酒,跟你喝的。”萧策单刀直入,直述疑惑,“喝完了直接离席,那时还没有异常,在台阶时,阿离脚步虚浮险些栽倒,开始我以为她醉了,但她脸色不对,外面人多,我只能先把她带进屋,正要出去请付老帮忙,然后就动不了了。” “不是酒的问题。”付一行道:“不然我们怎么没事儿。” “如若不是……”萧策盯着云见离的脸,“她为什么会……是这样?” 疑惑的表情不是假的,他是真不知道。 云度飞冷声道:“你对她当真一无所知。” 这话说得萧策辩无可辩。 他认识云见离不久,确实不曾了解过她,的确不知她的来历背景,他一贯秉持着云见离不讲他便不问的原则,细细想来,或许是他疏忽了,且不管云见离说不说,他都该问一问的。 付一行搬了条凳子,往上一坐,“少帅,老夫疑虑颇多。” 云度飞看着怀中痛得意识不清的云见离,实在没心情和他说故事。 “你确定她是小离?”付一行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问云度飞。 云度飞不置可否。 那便是了,否则以云度飞的教养,自不会抱着别人的女人不撒手。 “何时确定的。” “前几日。” 前几日? 关于云见离失踪的事还是遇到云度飞之后才知道的,付一行不由想起自己离开王城的时候,那丫头还在城墙上送过自己,却不想自己在栖霞镇忙得焦头烂额的那些天里,那丫头胆大包天,竟偷偷跑出王城,失踪了。说是找季吾一,俩人遇没遇着不知道,反正最后只有季吾一一人回了东宫。 然后接着一个月,云度飞都没有云见离的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到栖霞镇来求助裴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见离凭空出现,同时,东宫传信,说大宣国太子妃筹集了物资送往灾区。 这是巧合? 倘若丑丫头就是哪个天天围在他周边打转一口一个“付伯”的喊他的小离,为什么见面以后不肯相认?此外,还有她这身精湛诡谲的医术是从何而来?造诣远远在他之上。 “如果这是小离,那宫里的那个是谁?” 付一行既这么想的,便这么问了。 那字条的字迹确是云见离亲笔无疑,假若那丑丫头是云见离,那一个云见离是如何在云度飞和裴忌的眼皮子底下分饰两角的,一边筹集物资,一边在栖霞镇厮混。 不可能。 云度飞沉默片刻,道:“尚不知。” 季吾一今时不同往日,加上东宫守卫重重,一般暗卫无法靠近。 第49章 这句话说的不对 “那少帅又如何得知?” 这话还得从很久以前,云度飞第一次单独带兵出征时说起。那时,宣国与北国开战,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北境,百濮国不满宣国增收岁贡不满,时常在宣国边境做些烧杀抢掠的勾当,以试探宣国的态度。 宣国皇帝又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任弹丸小国欺负,于是大笔一挥,叫云大将军推个可靠的将才去南境教训教训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人。当时的云度飞还是宣国军中一个颇有些能力的小将领,没什么名气,接到军令后,二话不说带着一万军队就往南去了,同行的还有裴忌。 一行人到达边境,得讯百濮国军队正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村庄作乱,等他们带人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焦土,上铺厚厚一层五颜六色的虫蚁,整个村子没留一个活口。 这是云度飞第一次见识百濮国军队的暴行,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之后回到王城,经不起爱猎奇的云见离软磨硬泡,便挑挑拣拣把这件事说给她听了。只是那个村子本没有名字,紫竹村是他用当地一种特殊的竹子命名的,实际也没什么被父母藏起来躲过烈火蛊虫的小姑娘,只是他编给云见离一个人听的故事,因为他不愿要无忧无虑的云见离见识战场的残酷。 所以,那天云见离在他面前张口就来的紫竹村和一夜之间成为孤儿的小女孩漏了馅儿。 云度飞开始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会记得一个信口胡诌故事,他以为云见离说的真的,特地派了暗卫去查。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是裴忌一语惊醒梦中人。 裴忌要带军队先行撤离栖霞镇,临行前找云度飞道别。 “想什么呢?和你说半天话了也不理理我。” “嗯?”云度飞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记不记得,我们去百濮国时,有个叫紫竹村的村子。” “呵,你是闲散惯了,连这都忘了,南境多蛮人,哪儿会取如此这般诗情画意的名儿,他们的地名跟人名一样长,记都记不住,烦死个人。” 裴忌把自己说得不耐烦了,“哎,你问这干嘛?” 云度飞皱眉想了想,忽而一下就笑了。 他抓着裴忌的肩,“你真是太聪明了,帮了我一个好大的忙!哪天请你吃饭。” 说完就走了。 留下裴忌一人在房里呆愣半晌,喃喃道:“……我说的是,你回去以后能不能自请回营……” 裴忌叹了口气,罢了,你要是想回来,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 云度飞终于记起自己跟云见离的编的那个故事。讲故事时只有他和云见离在场,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如果,阿离就是云见离,那她做的那些奇怪的举动便有了解释,比如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大哥,比如昏迷不醒抱着他胳膊哭着道歉说对不起,又比如忙活一场,最后什么也不要,一心一意要把平息瘟疫的功劳让给他,要他入军籍,回军营,当主帅。 除了云见离,谁在乎他想不想回归军旅? 除了云见离,谁会拿命给他铺路? 他本不抱希望能找到完好无损的云见离的,一无所长的将军府小姐、金枝玉叶的太子妃流落民间,还是瘟疫盛行的乡村,能活着本身就是个奇迹。 她甚至没有刻意隐瞒,名字还用着“离”字。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在栖霞镇丢了个妹妹,就有个来历不明,却和妹妹同名的姑娘出现在栖霞镇,他的妹妹也曾跟着付一行学了几年的医。 只是容貌不一样而已,但那样一张脸一看就是人为的,谁会天生一副中毒相。 想到云见离如今损毁的样貌不禁心痛无比,他那容貌倾城心地纯善的妹妹啊,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何会和一个乡野村夫处在一起? “少帅?”付一行叫住一脚踏进观音庙大殿的云度飞,“不是说已经歇下了么?” 云度飞一愣,这才记起自己刚才找借口躲交际应酬的事。 “哦,找阿离。” “你前脚刚走,她后脚跟着裴忌走了。” “裴忌?” “还有萧策。”付一行补充道,“他们一起的,没见回来。” 可裴忌刚和他说过话。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许胖子跳脚道。 于是就有了,云度飞、付一行、许胖子、竹竿儿一齐在萧策院里吃面的场景。 云度飞已经非常非常克制了,但实在压不住有太多太多话要问。他想知道云见离出了王城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找到季吾一,怎么毁的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为什么不与他相认。 可是,她既有意隐瞒,又如何肯乖乖和盘托出。 她似有所觉,看他的眼神满是迟疑。或许现在不宜摊牌。万一把她吓跑了,他又要到哪里去找。 思忖半晌,云度飞放弃了明目张胆的试探,结果认真煮面的萧策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他不甘,也不明白,何以心高气傲,满心满眼里都是太子殿下的妹妹,怎么看上了一个一无所成的男人,还公开对外称那人为夫君。 听说这人还是当地富商为爱女选定的赘婿,早定了婚。 有婚约的人,也配和他云度飞的妹妹在一起? 唔,就算退婚了也不行。他不会允许妹妹跟着一个被人挑剩下的平民住在小房子吃口味寡淡的清水煮面。 云度飞闷着一口气,一句“可你们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口头约定,终究作不得数。”脱口而出。 他看的清清楚楚,云见离的脸色瞬间煞白。 云见离从小就很听云度飞的话,很多时候,云度飞说话比云大将军说话管用。 反正,云见离唯云度飞马首是瞻,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听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也绝对不会当面反驳他,顶多在他背后搞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龇牙咧嘴的挥着拳头对他表达不满。 出乎意料的是,萧策并不知晓云见离的身世。 云度飞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云见离跟了个普通人,却对这人隐瞒了实情。 不过想想也对,明面上云见离是帝后亲封的太子妃,此时此刻应该身处东宫与太子耳鬓厮磨,而不是住在栖霞镇一偏僻角落与一个寻常人过寻常日子。 第50章 我哥爱上我相公 若真像她说的那样,向往过那种简单,淳朴,平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远离世俗的日子,那为什么不干脆隐姓埋名,反而要用假身份和假名字做出平息瘟疫、招惹静王小舅子这类不寻常的事呢? 抛开这些不谈,单说云见离失踪这事。 季吾一绝对有问题,那个坐镇东宫的假太子妃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至于静王,云见离一向与静王妃交好,有没有牵扯还不好说。 一切都有待查证。 云度飞看着小心翼翼的云见离,直接脑海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付一行问一句,他便回一句,但没一句讲到重点上。 萧策安听他们说话,把话里有关云见离的碎片集在一起,拼凑出了一幅云见离身世图。阿离原名云见离,云天欤的长女,云度飞的亲妹妹,太子殿下季吾一的正妻,也就是东宫太子妃。 说实话,萧策是不信的。可是在遇到云见离之前,要有人跟他说,不就是瘟疫嘛,担心个球,听着,马上,你会遇到一个死而复生的奇丑无比的女子,她能救所有人,只要你答应当她相公就成。 这话谁会信?反正萧策肯定不会信,他会把那人狠狠揍一顿、踹一顿,骂得他怀疑人生。 但事实是,他真遇到这么扯的事了。 所以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呢?你就是告诉萧策他娶的是皇后他都会信。 萧策单手掩面,难怪,难怪云见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们考虑,跟着她会很危险真的没有夸张,没猜错的的话,她的复仇对象应该是那个生得一张傲世俊颜的小白脸、到哪儿都众星捧月的太子殿下。 拉垮太子,怎么说呢,这事做得好,九族升迁;做不好,九族升天。 云见离是真敢。 云度飞觉得他配不上云见离是有道理的。 萧策深吸一口气,道:“两位,能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么?” “呵,你小子,听了这么多,还不赶紧走?” 萧策瞪着付一行,“为什么要走?” “不走等着太子提刀上门问候?” 萧策警惕道:“难道你们打算把她送回太子那儿?事先说好,我答应过她,五年时间,要忠于她,护她周全,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云度飞语气不屑,“凭你,护她周全?” “那你能?”萧策皮笑肉不笑的回敬,“你能她会被人害得容貌尽毁?会流落栖霞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会半死不活的倒在破庙无人问津?恕我直言,云大公子。” 萧策直视云度飞,仿佛这样能看透他的心。 “你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乎她。” 云度飞怒目以对,“你在教我做事?” 萧策冷笑,“若你虚心请教的话,我不介意教一教你。” 试问征战沙场十余载,谁敢跟云度飞叫板。 “你!” “够了!”付一行冷着脸,“少帅,一切等小离清醒后再说吧,萧家小子说的没错,我们以前的确是忽视她了。” 自从云见离成了太子妃,许多事都变了。云氏开始走向下坡路,尤其云度飞交出兵权以后,云氏人人自危,自顾不暇,云天欤被迫离开王城,云度飞琐事缠身,付一行也是经过几番深思熟虑才在太医院任的职,究其原因,还是怕从小带大的小丫头在宫里受了欺负。 那段时间,人们各自奔波,很少人关心云见离的境况。 也正因为如此,才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害了云见离。 云见离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知道有人说话,却听不真切。很累,但就是痛,痛得睡不着,这些人还雪上加霜,吵吵不停。 不知道被谁抱着,疼痛稍微减轻了些。 云见离紧紧抓着云度飞的衣襟不让他走。 云度飞看着云见离痛得死去活来,只觉得这叫人生不如死的痛是痛在自己身上,痛得他拥着云见离的手臂发颤,痛得他视线渐渐模糊…… 他无法减轻她的疼痛,只能一声声温柔的安慰。 “我在,我在,阿离,我在……哥哥在,不痛了,不痛了……” 清晨。 昨晚不知在何时睡去,睁开眼睛时有些酸涩。云见离揉揉眼,努力睁大了些,接着又眨了眨,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人的五官,一下子坐了身。 “啊,哥……云公子,怎么回事?” 睡在床里边的云度飞抬手按了按睛明穴的位置,嗓音疲惫暗哑,“嗯,你醒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见离脊背一僵,机械的转过头看着伏在床边的萧策。 等等,什么情况?跟亲哥同床共枕,委屈挂名相公伏在床沿伺候。 云见离咬着唇,快速脑补了名为我哥哥喜欢我相公但被我插足了大概一百万字的长篇纯爱小说。 不对,不对,想什么呢你云见离! 云见离自我否定的拍拍脑袋。 她只记得昨天晚上满月一现,身体就开始撕裂般痛,像凌迟,也像五马分尸,记不清满清十大酷刑有哪些了,总之尝了个遍,真真叫死而复生! 还没问萧策怎么在这儿,那边几张拼成张床的椅子动了动,付一行胡子头发乱成鸡窝,他不慌不忙的伸个懒腰,转过身,神清气爽。 “哟,小丫头醒了!” 艹!一个房间里到底睡了几个人。 “你们怎么会在我这?”云见离松开萧策的手,爬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还说呢?”付一行揉了揉腰,抱怨道:“说的像是谁巴不得在这守着你似的,要不是你痛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拽着少帅不放,萧策至于放心不下非要守着?老夫至于睡硬板凳?” 云见离半信半疑的指着自己,“我?” 付一行点头。 云见离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痛确实是痛,但有没有痛到拽云度飞上床就不记得了。 还好有萧策守着,不然这事真说不清。 虽说都是熟悉的人,但还是很尴尬。 醒都醒了就不能自觉出去吗?非要我请? “那行,我现在没事了,你们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啊,对,今儿你们不是要回去王城吗?祝你们一路顺风,我还有点困,就不送了,再见。”说完,为了表示她真的很困,配合的捂着嘴巴打了个特别夸张的哈欠。 第51章 血泪填充的往事 三人面面相觑。 萧策站起身,“还没吃早饭,我先去煮几碗面,吃了再走吧。” 云见离惊讶的看着萧策,拜托大哥,之前你不是很讨厌和云度飞相处吗?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态度,主动留人吃饭? 云度飞同意了,“也好。” 好什么好,赶紧走最好。 云见离有种不好的预感,留下他们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萧策一走,付一行也跟着去了,说去帮萧策打下手。 云度飞静静地坐在床沿。 云见离尴尬的喝了一杯又一杯水。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随机应变。 直到茶壶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云度飞挑了挑眉,“你想要我重新做回宣国主帅?” “嗯。” 云见离放下茶壶。 他不是已经拒绝了么?怎么又主动提起? “我同意了。” 云见离一喜,“此话当真?” “当真。”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话一问出口云见离就后悔了,管他为什么呢,只要答应了不就行了吗。 “为你。” 果然,在这儿等呢。 “哈哈,别说笑了……” 云度飞认真道:“阿离,大哥没有说笑,你不要为我上交帅印而自责,那天即使没有你求我,我也会这么选择的。” 云见离发怔,他知道了。 “你?知道了?” 云度飞一笑,“你诚心隐瞒了么?” 没有,连名字都懒得另起一个跟原主不沾边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云度飞不解的看着云见离,“你失踪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用力的抓着床沿,用力到指甲泛白,指节“咯咯“作响。 “还有,昨晚那样的情况,是否和你体内的毒有关,告诉大哥,是不是季吾一做的?”提到季吾一,一阵森冷的杀意自他幽深的眼底浮现。 云见离咬唇不语。 云度飞恨铁不成钢:“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他?” “不是!”云见离立即回道。 “好,那你把你出城那天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给我说一遍。” 那天,云见离是在杜凌烟那儿得了季吾一即将回城的消息才出城的。 要说清楚云见离为什么出城,就不得不说云见离出城之前的遭遇。 彼时的云见离在季吾一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之所以还保留着云见离的太子妃位,主要考虑到云氏在宣国百姓心目中的影响力,如若在云度飞辞官、云氏倒台之后废掉云见离,会让百姓以为帝王薄情寡义,不利于巩固人心。 云见离从杜凌烟的冷嘲热讽中得知自己被季吾一利用的真相,云见离开始根本不信,直到杜凌烟拔下她发髻上那根碧玉簪,当着她的面把玉簪拧开才有了一丝动摇。 那簪子是空心的,里面卷放着一张纸,打开来,赫然是一封休书,落款由季吾一亲自署名,并且盖有太子印鉴,而日期,正是她与季吾一成婚那天。 白纸黑字,还是季吾一亲笔。 云见离一下就崩溃了。 那簪子,是季吾一送的定情信物。 他说,那是他亲手打磨的,用了十天十夜。 他说,阿离是他命定之人,今生今世,他会照顾阿离一辈子。 情深意切,言犹在耳。 怎么,忽地物是人非了? “你骗我的!” 云见离不信,一定是杜凌烟的诡计,杜凌烟一定是想当太子妃想疯了,竟然敢动她视若珍宝的定情信物。 “杜凌烟,你死定了,你敢算计我!等吾一回来我会让他把你赶出宫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吾一不会这么对我,他爱的是我,他说过的……” 除非季吾一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是不会信的。 她相信季吾一,无条件的信,可是,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痛呢? 杜凌烟确实疯了,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得特别夸张特别大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云见离,“哈哈哈哈……云见离……尊贵无比的太子妃啊!你真是个傻子!” 云见离端起架子,“杜凌烟,你敢对本宫不敬!” 杜凌烟笑得更欢了,“本宫,哈哈哈哈,本宫……” “再笑,本宫撕烂你的嘴!” “别别别。”杜凌烟忍着笑,“太子妃身怀有孕,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云见离一吓,她从未没告诉过别人她怀孕的事,因为她打算等季吾一回来时给他个惊喜的,这事儿杜凌烟怎么会知道。 “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对不对?” 云见离死死的咬着唇,一言不发,她有预感,杜凌烟接下来的话会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你怀孕,有我一半的功劳啊,我怎么不时时刻刻关心着呢?” 杜凌烟促狭的靠近云见离的耳朵,“感觉怎么样啊我们纯白无瑕的太子妃,初次和男人做那种事,是不是很痛,但又被伺候的很舒服,是不是,有点儿意犹未尽……” 云见离气的浑身发抖,“杜凌烟,你给我闭嘴!” 杜凌烟才不会闭嘴,“为什么闭嘴,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太子殿下真的是特别温柔特别会做特别勇猛,那天晚上,足足要了妾身一整晚,嗯,对,太子殿下一整晚都和妾身睡在一起……” 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惊讶的捂住嘴巴叫道,“哎呀,这么说的话,那天晚上和太子妃在一起的人又是谁呢?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分身?” “不,不,太子殿下是人,又不是神,怎么会分身之术呢?”杜凌烟夸张的自我否定,而后又惊慌的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有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行了周公之礼,夺了太子妃的清白之身?” 云见离面如死灰。 季吾一与她成婚后,虽时常宿在她房里,却从未碰过她,只为新婚之夜时,云见离过分紧张,紧绷着身子瑟瑟发抖。季吾一怜爱的抚着她的脸,安慰她说等她什么时候能接受他了再做不迟。 所以,直到那天晚上以前,云见离一直都是处子之身。 细细想来,那天晚上,是太后寿辰,她在席上多喝了杯酒,觉得很不舒服,便昏昏沉沉的由丫鬟扶着进了一处宫殿,殿里一盏灯都没点,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有人走进,她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季吾一。 第52章 转折发生在这儿 她从未怀疑过那天的人不是季吾一,因为第二天醒来,她全身酸痛的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发着烧,季吾一在她身边,心疼的探了探她的额头,说她生病了,他特地告了假来照顾她。季吾一陪了她好些天,不仅亲自喂她吃药,还给她念话本子解闷。 那是她第一次经历男女之事,席上醉了酒,回寝殿的途中吹了冷风,后又被没轻重的人折腾了一夜,受不住,所以病了。 但是杜凌烟怎么知道那是她第一次的,还如此笃定,难道是季吾一告诉她的? 季吾一干嘛告诉她这些? 云见离有些不高兴。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不信?”杜凌烟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哎,你不信我又怎么办呢?我又没有证据?” 云见离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杜凌烟是故意诈她的,好叫她自己处理掉这个孩子,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皇长孙,身份地位天生尊贵无比,有皇长孙在侧,她的太子妃之位无比稳固,杜凌烟这辈子都当不成正妃。 杜凌烟不露声色的藏起唇边嘲讽的笑意,做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不过,也不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不如,太子妃姐姐把孩子生下来,看他到底长得像谁,要是长得像太子殿下多些,那就说明妾身说的话是假的,信口胡诌的,如若不然,那太子妃姐姐可就冤枉妾身啦,妾身说的可是大实话呢,是冒着杀头的罪在提醒姐姐你早做打算呢。” 云见离气极,“杜凌烟,你给我闭嘴!来人!把她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死为止!来人啊!” 没有人,云见离这才想起季吾一出行前把东宫一切事务全权交给了杜凌烟打理,说的是东宫事务繁杂,怕她过于劳累,于是太子妃大权旁落,她在这里,什么都不是,连吃什么用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 而她却天真的以为这是季吾一对她的偏爱。 杜凌烟看笑话似的看着云见离,“别费那力气了,姐姐,没人会来的,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 “你,云见离,不过是太子殿下摆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现在已经是一颗弃子。” 杜凌烟长袖一敛,端坐上座,“我懒得与你浪费口舌,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你不如去问问太子殿下,三天之后他会回城。” 云见离的眼睛重新燃起了生机,“三天以后,他就回来吗?” “是,信上这么说的。”杜凌烟甩出一封信。 是季吾一的字迹,上面写了栖霞镇灾情如何严峻救援队损失如何惨重等等,最后写着他大概在三日后深夜亥时抵达王城。 云见离在袖子里握紧拳头,她想快些见到季吾一,亲口问问他杜凌烟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还有那封休书。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在此之前,得先确认那天晚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季吾一。 云见离花了三天时间仔细回忆,但有关那晚的记忆犹如一张白纸,像被挖空了一样,无从忆起。何况这种事根本羞于启齿,她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思来想去,只剩下问季吾一一条路可走了。 如果是,那最好,如果不是,她想好了,她会向季吾一坦白,她是无心的,季吾一一定会原谅她的。 三天后,云见离毅然决定出城。 单纯、任性、傲娇的云大小姐啊。你也不动脑筋想想,要不是杜凌烟授意,凭你一人怎么可能在重重禁军眼皮子底下,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王宫又出了城门啊! 阿离以魂魄的形态跟随云见离左右,它轻飘飘的,仿若山间的雾,虚无缥缈的雾如何能干预一个人的决定。于是它眼睁睁的看着云见离褪下华美的衣袍,换上一身出嫁前穿的衣裳,披上件黑色的斗篷,悄悄出了宫殿。 威严的禁军队列似在刻意与她方便,凡是她正经过的之地,他们绝不露面巡视,等她走过后,他们才会踏着整齐的步伐姗姗来迟,错过的刚刚好。 云见离拉着斗篷,顺利的出了城门。 城里一个摆摊的伙计说,出了城门沿着小路一直往南走就能进入栖霞镇地界。 云见离何曾走过这么远的路,但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季吾一,脚上的水泡便没那么痛了。 她以为见到季吾一等于见到希望,她会得到心中所想的答案,全部心结将会迎刃而解,一切都会回到初时最美好的样子。 她要证明给可恶的杜凌烟看,她不是季吾一的一枚棋子,而是季吾一唯一的妻子。 殊不知,见到季吾一,才是噩梦的开始。 云见离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中穿行,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仅仅靠着哥哥教给她的辩位之术,一边观察星星的位置,一边调整行走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着夜路。 偶尔一声鸟鸣也能把她吓得尖叫,太黑了,她又点不着火把,就着月光,凭着对季吾一的执念,找到了一座破庙。 那破庙燃着火把,门外拴着一匹马。 正是季吾一离开王城时骑的那匹。 云见离不由加快脚步,推开庙门,她心心念念的那人静静地坐在火堆后面,垂着眸,不知想什么想出神了。跳动火光映在他三分柔美七分冷俊的脸上,与这寂静森冷的夜形成鲜明对比,衬得他格外温柔恬静。 季吾一听见声音,抬起头,见是她,立即绽开一个能化开冬日寒冰般暖暖的笑,对她招了招手,唤她坐到他身边去。 云见离在他的笑里迷失了,没有发现那笑仅浮于表面,根本未深入眼底。 季吾一握着云见离的手,带到唇边哈了口气。 轻声埋怨,“怎么不多穿一些,手这样冰凉。” 云见离默默的看着他动作,他总是很细心又很体贴。 分别二十多天,每天她都是数着日子过的,恨不能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直接跳到他回宫的那天最好,没有他歪的日子,真度日如年。 云见离望着他的眼睛,“我好想你,一刻也不愿多等。” 季吾一垂着眼睑,多情的眸子波澜不惊。 “胡闹,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第53章 一集挂的白月光 云见离忍不住笑了,是了,会笑会怒的季吾一才是她迷恋着的那个少年,他总是板着张脸一本正经对她说教,而不是杜凌烟说的那个处心积虑的利用她撼动云氏根基的太子殿下。 云见离笑得眉眼弯弯。 “不会,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季吾一曲起食指轻轻刮了云见离挺立的鼻梁,好听的声线柔若溪水,“乖乖,你饿不饿,我这儿有些吃的。”说完,也不等云见离回话,径自起身去马捎袋里拿出一个布包,在云见离面前摊开,里边有果酒,有肉干,有水,有甜点。 品类多种多样,但无一例外都是云见离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云见离惊讶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啊,我听说栖霞镇疫情危机物资短缺,你从哪里弄的这些吃的,而且都是我喜欢吃的?” 季吾一温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把水递给云见离,宠溺道:“是了,是了,我家乖乖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我搞特殊待遇了,好吧,我承认,谁叫我是太子殿下呢,谁叫我娶了个爱吃这些个零嘴的小乖乖呢,夫妻同心,你爱吃的,自然也是我喜爱的。” 云见离捡着肉干果脯往嘴里送,吃得多了便喝一口水。 季吾一支着下巴看着云见离吃的津津有味,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 云见离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一个人会在这儿?没人和你一起吗?” 季吾一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有的,因为等你,让他们先走了。”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是呀,凌烟告诉我的。” 云见离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杜凌烟和你说的?” “嗯。”季吾一不可置否。 云见离咬着牙愤愤的哼了一声。 季吾一和杜凌烟背着她有来往,怪不得杜凌烟什么都知道,连那件事都知道,肯定是季吾一说的。 云见离觉得自己被季吾一和杜凌烟两个排除在外了。 “怎么了?”季吾一关切地问道。 云见离失落的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 季吾一往前凑近了些,歪着头去看云见离的表情。 “哎呀,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云见离扁着嘴巴,一双眼睛眼泪汪汪的把季吾一望着。 竟然哭了。 季吾一一下子慌了,小心翼翼地捧起云见离的脸,用指腹去拭挂在云见离脸上的泪。 “乖乖,别哭啊,你说话,无论什么事,我都为你做主。” 云见离可怜巴巴的含着泪,“杜凌烟说,你不爱我,娶我是为了要挟我哥,逼他辞官交印,杜凌烟还说,参云氏拥兵自重贪赃枉法那些折子都是你的人写的,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季吾一柔声安慰道:“不是的,大哥的事和你没关系,要怪怪我,怪我一意孤行,执意要娶你为妻,由此引得父皇猜忌,朝臣妒忌,苦了大哥为成全你我甘愿成为一介平民。” 好一招祸水东引,避重就轻。可怎么说呢,云见离就吃他这套,每每他一自责一伤心,便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让他开心,什么都行。 这个蠢女人。 说要挟不对,他没有要挟,只是示意太子党轮番给云度飞施压,凡事无论大小,往死里参他就对了。 谁叫云度飞握着宣国大半部分精锐兵力,位高权重却不肯站队。 云氏世代忠良,立场明确,只站皇帝,其他谁也不鸟,如此原是无可非议的,坏就坏在,太子殿下娶了云见离。有了这层关系,谁信云度飞不会站队? 尽管事实上云度飞并不会因为云见离而改变立场问题,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总有人喜欢挑事儿。 后果就是太子党整天提心吊胆的怕云度飞去站别的队,别的队则畏惧他跟太子暗中勾结。 总之得不到就毁掉,往死里参就对了。 云氏战功累累功勋卓越,皇帝年老昏庸,日日担心云氏起兵造反,见小辈们斗得不可开交,他乐得旁观。 事已至此,云度飞要不主动辞官,云见离的妃位不保事小,丢了命事大。 “还有……”云见离两只手紧张的揪着衣角。 “嗯,你说。” “太后奶奶生辰那晚,你在哪里?” 季吾一眉眼中的笑僵住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说嘛……” “唔,那天的话,我喝醉了,凌烟照顾了我一晚上。” 云见离的十指紧握,脸色苍白。 “你一整晚,都和杜凌烟在一起。” 天晓得这话问得多艰难。 季吾一认真想了想道:“嗯,一直在一起。” 云见离彻底死了,被季吾一一句话钉死了。 所以,杜凌烟没有说谎,她真的失身了,和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厮混了一整晚,还怀上了孩子!天呐,她背叛了季吾一。怎么办? 云见离,你怎么可以! “你很介意?” 大颗大颗的泪顺着指缝滚落,云见离掩面而泣,听到季吾一的话,无声的摇摇头。 于人妻子,她不忠、不义、不贞、不洁,还有什么可介意的,该介意的是季吾一。 腹中忽地一阵剧痛。 云见离皱眉,弯腰捂着肚子。 “唔……痛……” “怎么了?” 季吾一言语关切,却面无表情。 云见离大口喘气,“痛,好痛……” 说着,吐了一口血,溅在地上,竟是暗红色的,是中毒的迹象! 她一把抓住季吾一衣角,咬牙警示:“季吾一,有毒……” 因为痛,连声音都在颤抖。 而季吾一,不为所动。 云见离忍着痛抬起头去看季吾一,看到的却是一张极陌生的颜,并不是说她看到的不是季吾一,而是眼前的人和她印象中的那人对不上号了,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以前,他总是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样子,常微微拧眉,目光暖暖的,轻轻抿着唇,担忧的看着她。 而现在,他的眼睛凝着冰川,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寒霜,淡蓝淡蓝的冰晶映在脸上,整个人像是寒冬深雪掩埋的寒岩。 季吾一自顾自的倒了杯酒,食指修长,环着杯沿,看云见离像看一个死人。 第54章 一切他是知情的 云见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是中毒后产生的幻觉。 “你别,不要……” 云见离拦着季吾一,害怕他喝那酒。这儿的每样她都吃过,不确定那酒有没有毒。 看着云见离焦急阻拦的样子,季吾一觉得这一切非常的好笑,他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明知故问,“你说什么?什么不要?” 云见离哪里知道季吾一在捉弄她,只道他真不知情。她急于警告季吾一,但是嘴巴张了又张,吐出的全是暗红色的血。 说不出话,便不停的摇头示意。 季吾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如让我猜猜你想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别喝这酒,酒里有毒?” 云见离一个劲的眨眼表示认同。 季吾一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放心,这些都是孤的侧妃精心为你准备的,我怎好夺人所爱。” 云见离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季吾一说这些东西是杜凌烟备下的,那这里的毒自然也是杜凌烟下的? 杜凌烟此人心机颇深处处争强好胜,一贯会在男人面前扮可怜无助,绝无可能在季吾一的面前暴露狠毒的一面。 且在记忆里,自己不曾与杜凌烟结仇。 云见离还在回忆得罪杜凌烟的经过,那边,季吾一又道:“但,唯独这杯毒酒,是孤亲自为你准备的,可惜你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听完这话,云见离如坠冰窖。 像一个溺水的人,滑失了手里仅有的一块板子。 是季吾一想要她死! “本来一杯酒足以致命,不至于让你这么痛苦,可惜了。”他的语气听着万分惋惜。 云见离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这一刻云见离才明白,人悲痛至极时是没有感觉的,是流不出泪的。 “为什么?” 这一生,云见离全心全意为季吾一付出。 他说娶了杜凌烟可以拉拢丞相,没问题,侧妃之位拿去,给谁都无所谓。 他说云度飞交出兵权可以让猜忌太子不臣的那些人闭嘴,等着,我去求大哥,他一定会同意的。 他说此去疫区没有十分把握有可能九死一生,有道理,我让付伯和你一起。 这一生,云见离无条件相信季吾一。 他说你放心,即便娶了杜凌烟,你还是唯一,在东宫,没人能欺负你,他也不行。 他说等他登基为帝,颁的第一道旨必定是把帅印交还给云度飞,宣国主帅的主帅只能是云度飞。 他说你信我,等他平疫回城,一定向父皇告假,带你出去游玩。 这一生,让云见离痛恨为人的也是季吾一。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怎么能表里不一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面深情款款的告白: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你就是唯一;一面给你下毒,责怪你没选最毒的那杯酒。 从云见离眼中溢出的血滴滴落在锦帕包裹的糕点上。 云见离忽然季吾一就是这块糕,外表看着精致纯白可爱,实际里边裹着最厉害的剧毒。 可笑的是,明明休书一封,白纸黑字都摆在眼前了,她依然不相信,巴巴的跑出城找季吾一求证。 怎么想的,云见离?临死了还在执迷不悟么? 仔细想想,杜凌烟和季吾一,前者擅争风头,后者擅隐藏实力,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儿好吗? 至于你,云见离,你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别再纠结要一个不知真假的原因了,事已至此,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就够了。 但,季吾一回答她了。 “不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只能怪你投错了胎,随了云姓。” “云家的人没一个简单的。”季吾一斜睨云见离,语气嘲讽,“除了你。” “多亏你为孤斩断云氏根基,你不知道对付云度飞有多难,他那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样子多么的让人生厌。” 说到这儿,季吾一眼底染上一抹阴鹜,愤恨的瞪着一片虚无,嘴角抽搐,看样子即使把云度飞抓到他面前凌迟了了也不解恨。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珠动了动,看见了云见离,像想起了什么解气的事,愤怒的脸裂开了一条缝,一种叫嘲讽的怪物爬上了他的眉眼。 没错,奈何不了云度飞,他又要开始折磨云见离了。 “知道孤每天对着你这张脸想的是什么吗?” 云见离拧着眉,痛到放弃挣扎。 为什么没人能缝上季吾一的嘴,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已经了解季吾一是什么样的人了,也知道季吾一是怎么看待她的了,不过一个棋子,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而已。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云见离这个人名罢了。云见离是云天欤的女儿,是云度飞的妹妹,因着这个,无论你是云见离,她是云见离,还是我是云见离,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反正他都会邂逅,都会一见钟情,都会非卿不娶的。 云见离啊云见离,你该明白,自古无情帝王家,你怎的这么糊涂,信了他到处七拼八凑的甜言蜜语,死心塌地的自断羽翼,嚯嚯自身根本。 真是又傻又蠢。 季吾一回味似的道:“孤在想,这可怜的女子究竟能为孤做到何种地步?” 云见离苦笑:不用你想,在此之前,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拿来送你。 “你……放过我罢……” 季吾一打定了主意要折磨死云见离,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为他神魂颠倒的痴情女子。他的目光像蛇一样敏锐,目不转睛的盯着着云见离,不放过她被污血弄脏的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说的话犹如毒蛇吐信,“嘶嘶”的让人胆寒。 他拾起云见离鬓边一缕发在指间打转,一字一顿道:“有时孤也会想,孤的太子妃生的这样美,一张无欲无求动不动就害羞泛红的脸,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时,是个什么样子。” 云见离心中不了遏制的一颤。 已然麻木的表情,不由的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一副难以置信的反应。没想到季吾会提及这件事,她刚才不过稍微试探一下,以为他并不知情,没想到,他根本是知道的。 第55章 那些屈辱和背叛 “被伺候的如何?那狗奴才有没有弄痛你?” “你的感受如何?是欲罢不能?欲仙欲死?” “体验应该不怎么样,第二天还发了高烧,躺了三天三夜起不来床。” 他的眼神蓦地发狠,用力扯着云见离的发,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你这个贱人,连是不是被自己男人上的都搞不清楚吗,还是你原本就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娼妇?怎么还有勇气到孤面前来问?云见离!云氏世代英豪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云见离流不出泪,眼眶、脸颊都是的血。 心里重复着一句:他竟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然而他并没有阻止!没有阻止! 季吾一,是故意的! “贱人!” 季吾一嫌恶的甩掉手中的长发。 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盯剜云见离几下,怒哼一声,视线转向一边。 本来是气云见离,没想到把自己气着了。 平息了一会儿。 季吾一转过头好奇地问:“你不奇怪孤怎么知道的吗?” 说不奇怪的话你会闭嘴吗? 不会。 所以季吾一自顾自道:“为了给孤的太子妃留下一个难忘的破瓜之夜,你不知道孤花了多少心思,奴才挑了又挑,地点选了又选,保证万无一失,无人打扰,对此,你可满意?” 他右眉微挑,得意的向云见离邀功。 整件事,他不仅知情,还是策划和执行。 云见离仿佛是被重锤猛击,口中一阵腥甜,忍不住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血似乎要流干了。 “你,无,耻!” “你不也很享受!哈哈哈哈……”季吾一抚掌大笑。 云见离恨不能扑过去掐死季吾一,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善于伪装成人的恶鬼! 剧毒随血脉流入脏器间,云见离感觉身体在不断重复拆散又重组的过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连下一刻是死是活无从不知道,哪儿有力气去掐季吾一,顶多一句痛骂,一句指责,一个愤怒至极的眼神。 这些于季吾一,无关痛痒! 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罢了。 云见离又吐了口血,身体终于撑不住了,瘫倒在地。 季吾一的那杯酒正在她眼前。 气死了云见离,季吾一也消停了。 “豺狼群里寻安宁,不狠不行。乖乖,孤教你在宫里的生存法则,可记住了” 云见离往日水灵的眸子盛满了暗红色的血水,神识涣散,五感渐失。与其说听不见,不如说是不想听。 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 她就要死了,想死得清净些。 “所有一切,怨不得别人,全部怨你自己,与孤无关,变成鬼以后,别来纠缠孤,早点投胎,来生,别再生在云家。” 不,若能重来一次,她还要姓云,还要用云见离的身份,只不过这一世,她不会动云家分毫,会让云家保持原本的模样,而她,绝不再再钟情于季吾一,她要让季吾一死,死无葬身之地的死,死得万念俱灰心神俱灭的死! 云见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把夺过毒酒,在季吾一惊愕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画面拉回眼前时,云度飞已泪流满面,与云见离相对而跪。 “阿离,是,大哥对你不住。” 被季吾一骗的岂止是云见离,云度飞曾怀疑季吾一对云见离并非真心,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云见离性命安全,但是在那段时间,季吾一对云见离呵护有加关怀备至,渐渐让云度飞相信了他对云见离真的是情之所至并而非另有目的。 出事当晚,云度飞第一次做出了撤回暗卫的决定,他以为云见离身为太子妃,即使季吾一果真不喜云见离,也会顾及云见离太子妃的身份容忍些许,不料,唯一一次的没有坚持,竟让云见离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云度飞的话像一种感动的、温暖的情绪如微风掠去云见离的悲伤。 云度飞能抛下一切事务出来找她,已足够说明他对云见离的在乎程度了。至于云度飞决策失误什么的细枝末节,想必原主云见离一定会原谅他。 “大哥不必介怀,一切都是我阿离的错,怪怨不得你。” 云见离扶起云度飞,刚才,她以一个旁观者角度把破庙的事大体描述了一遍,整件事情被她挑挑拣拣,所剩无几,故而等她讲完,云度飞也只知云见离是为了不忿季吾一利用她对付云家一气之下独自出城找季吾一对质,季吾一恼羞成怒下毒杀害云见离的经过。 其他一些事和当事人之间的对话,被她一笔带过。于她而言,只要让他清楚了季吾一和杜凌烟的真面目,免得被那两个人的假面欺骗利用了即可。 至于其他的,则没有必要告诉云度飞知道。一来,云氏陨落,名声却未受损,多亏云度飞在暗中经营,他有许多大事要做,不值得为她这点儿破事分神;二来,云度飞一直为没有护得云见离周全而愧疚不已,要是再让他知晓云见离在宫里受尽委屈,肯定又要自责了。这与云见离的临终遗愿不符,不能做。 那些欺骗、欺辱过她的,她会十倍百倍报复回去。 云度飞,好好做回你鲜衣怒马的宣国主帅,受人景仰的云氏长公子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失踪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 “阿离……” 云度飞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问云见离。 “阿离腹中的孩子,他的父亲是?” 话出口过后他又有些失悔,可若是不说,又怕云见离日后委屈。季吾一杀害了真正的云见离,又叫人取而代之,孩出生即没名没分,这于云见离、于孩子极为不利。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云见离能回宫夺回太子妃的身份,这孩子也是个没名没分来历不明的野种,当初季吾一设计云见离失身,为得就是拿这孩子做为云见离失德的证据,以此便能顺理成章的把云见离拉下太子妃位,省得云见离以后做了皇后,成为云氏在宫中的倚靠,东山再起而已。 季吾一,还真是深谋远虑,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自己还没当上皇帝,倒是把云见离当上皇后之后的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此人,心机之深堪比定海神针。 所以,这孩子的身份…… “是萧策的。” “可是……” “我说是就是,哥,别再提孩子的事了,给阿离留一些体面。” 第56章 说你叫什么名字 初夏,丽日当空,树木底下是怒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海。 一小童穿着条花花的背带裤在花丛中里蹦来跳去,一会儿这儿摘一朵,一会儿那儿抓一把,跑累了就地一躺,四肢摊平了小憩。 一只大大的粉蝶扑闪着翅膀缓缓落在小童淡蓝色衣襟上,停住不动了。 小童翻了个身,粉蝶只煽动了两下翅膀,并未飞走。 “你是谁?你怎么这儿?”另一小童追随粉蝶而来,见粉蝶飞进花圃落在那小童身上,顿时羡慕起来。她想要去抓那只粉蝶,又怕花圃的泥土弄脏鞋子,抬脚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迈进去。 清亮的喊声把粉蝶吓得飞走了。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心里怪罪那小童吸引了蝴蝶,害她再也抓不到了。 “花花那么漂亮不能随意践踏,你看你,全踩死了,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爹娘呢?怎么这么没教养,见到本郡主为何不下跪行礼?” 花丛中的小童向她转过脸,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小缝,大概是为了打量她,很快又闭上了。 花圃边站的是一个身穿红色纱裙的小女孩儿,头上绾着个髻,边上缀着珠宝发饰,小脸儿清瘦。 唔,好看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好看,就是太瘦了,脸上没有一点点肉肉。 小孩子儿如果不是肉嘟嘟的话,在他心里的形象分必定要先打个对折。 呵,蒋小丫可比你可爱多了,人家嘴巴甜甜又很会说话,重点是很听他的话。 郡主是个破玩意儿?跪你?等你死过了还要看咱俩的交情硬不硬,值不值得小爷我给你烧纸磕头。 小童翻了个身,撅着屁股对着人家,不屑道:“关你屁事!又不是在你家,长这么丑还管那么宽!谁给你的自信。” 花丛外边的小郡主惊呆了,从小到大,谁跟她说话不是客客气气好商好量供着宠着的?这小孩儿呢,张口就是一个“屁”,完了还骂她“丑”,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骂回去,越憋屈就越委屈,登时小嘴一扁,下拉的嘴角一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一起,像支穿云箭似的召来一个帮手。 那帮手一身黑衣,几个起落后稳稳的落在女童身边,他半蹲下身子,语气平平,“郡主何故哭泣?” 小郡主一手捂脸痛哭,一手指着花丛中几乎和花儿融为一体的小童嚷道:“他,欺负我,你去,把他抓了,丢天牢里关起来,饿死,呜呜……” 黑衣男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胖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在花堆里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儿,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似乎嫌这边哭声太吵,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小腿,像一只不愿意用前腿游水的胖青蛙往花圃那边蹬去了。 “哈哈哈……”黑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郡主听见笑,以为男子在笑话自己毫无淑女影响的大声哭泣,心里又委屈又生气,不住的跺着脚道:“你敢笑本郡主,信不信本郡主把你也一起关进天牢!乱棍打死。” 小小孩子跟谁学的,动不动就关天牢,饿死打死的,没一点儿小孩儿的天真模样,一点儿也不可爱。 黑衣男子忍着笑,正色道:“郡主息怒,属下笑的是那边的小孩,你看他像不像个青蛙?” 小郡主从指缝里看过去,那小童都快蹬到对面了,确实很像一只胖乎乎的在池塘里游泳的小青蛙,不由破涕而笑。 “逸寻?郡主?”一青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至,眉眼间与黑衣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被他叫做逸寻的黑衣男子笑得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指着花丛中尚在蠕动的小童,像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新奇玩意儿似的叫道:“逸凡,快看,快看,那儿有只大青虫,哈哈,笑死我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太好玩了!” 逸凡抱起小郡主,无奈道:“怕是云府贵客的孩子,你这样于礼不合,别闹了,过会儿王爷该到了。” “不行不行……”逸寻一边说一边摇头,“我要把他捉了回去养起来!”说着,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跃入花圃,轻轻落在花丛,弯腰抓起那只大虫子,足尖一点,回到了花圃边。 “你看你看!”他抓起娃娃兴冲冲的对逸凡扬了扬,小童的大脑瓜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跟个任人摆布的断线木偶似的。 逸凡怕他把人家孩子晃出个好歹来,忙叫停逸寻,“你快停下!别晃他了。” 逸寻得意洋洋的把男童抱在怀里,“怎么样,可爱吧?你别拦我,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养起来了。” 这话听得逸凡哭笑不得,“这是人家的孩子,你别乱来。” 逸凡柔声问那小童,“小宝,你叫什么名字?” “对呀,你叫什么名字?”逸寻把那没骨头的小童抱到眼前。 小童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白了逸寻一眼。 哟,还有脾气。他喜欢。 而且模样也很软糯,小脸胖乎乎的软绵绵的很好捏样子,一双眼睛里装着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睫毛长长的没精打采的耷拉着。 呃,这小脸,长得挺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人他不仅认识,还很熟。 哎,是谁来着?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呢。 逸寻皱起眉,苦思冥想。 怀里小童说话了,他说话的音儿特别像刚起床时那种带点儿起床气的有气无力的感觉。 “啊?小爷叫青蛙,癞蛤蟆,大青虫……反正你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你开心就好,我是无所谓。” 这小童看着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怎么说话的这么的,呃,怎么说呢,厌世的很,一出生就勘破红尘了? 逸寻听出来这小童在跟他表示不满,笑嘻嘻道:“你都听见啦,我那是在夸你呢。” 小童环抱双手,冷笑两声,“我谢谢你!” 明显就不是在谢。 这小童总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反话,很会嘛。所以别看他小,他可懂了。 逸寻才不管他说的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可可爱爱即是王道。 逸寻笑得没心没肺,还伸手去捏人家的脸。 小童嫌弃的“嗷呜”一口,作势咬他,逸寻收手速度很快,没让他咬着。小童撅着小嘴,哼哼的转向一边不理人了。 没捏着软乎乎的小脸逸寻很是遗憾,不过没关系,抱着他也很不错。 逸寻一双大大的眼睛都快长大小童那胖乎乎的小包子脸上去了。 啊,怎么办,小小的后脖颈也特别可爱。 逸凡诚信诚意的向小童道歉,“他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小童有模有样的睇了逸凡一眼,端着架子,“哼,你比他像人。” 这是夸人? 逸凡苦笑,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怪,一个比一个语出惊人。 “我叫逸凡,他是逸寻,你叫什么名字?可记得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当做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边小童还没说话,那边小郡主一听他们要送这个得罪了他的小童回家,立马就不乐意了。 气呼呼道:“本郡主说了,要把他关进天牢,你们敢不听本郡主的,小心连你们一齐处死!” 逸凡皱了皱眉。 逸寻抱着小童的胳膊收紧了几分,侧过身隔开小童和小郡主的视线,一本正经道:“郡主,没那个必要,属下这就把他丢出去,你等着。” 说着就要开溜。 谁知小童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肩,冷冷道:“你别跑,她不敢。” 逸寻:…… 我不是怕,我是怕你怕。 旁边的逸凡见小童一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模样,脑海里瞬间显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遇事时也是这样,事情越是紧迫,他越是不放在眼里,像根本没把那些随便拿出一件都能让天塌下来的事儿放在眼里,冷静、自信、睿智,带得身边的人也常把事儿不当回事儿起来。 但那人并非眼高于顶,他是真的很有把握,至少在逸凡看来很有把握,他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近乎完美,并且游刃有余。而受他影响的那些人,大概是自负罢。 逸凡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又含。 “逸寻,你看这孩子像不像……” 逸凡的话未说完,一白衣黑发的男子由远及近,大步向这边有来,那白衣和长发都飘飘逸逸,随着他的步子微微飘拂,直似神明降世。 逸寻怀里的小童忙扭正了小身板。 圆滚滚的小身子背着光,小圆儿脸罩着一层茸毛,仿佛刚长成个儿的小冬瓜。 小冬瓜扁扁嘴巴,一大颗眼泪毫无预兆的溢在眼眶里,将落不落的,好不委屈,伸出小胳膊求抱抱,小奶音发着颤儿的对着那人道:“舅舅,舅舅,你的宝贝被欺负啦!” 这样式儿的小冬瓜让逸寻深度怀疑自己真把他欺负狠了。 几乎与此同时的,逸凡怀里的小郡主也喊了一声“舅舅”,只不过她的声音小小的,听着怯怯的,被那小童绵羊似的颤音完全盖过去了。 但是,他们清楚的听到了,两个小孩一齐喊了云度飞“舅舅”! 什么情况? 逸凡逸寻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那小童。 为什么这小童会喊云统领舅舅? 众所周知,云氏云度飞有两个妹妹:大的一个妹妹叫云见离,现在是太子殿下的正妃,太子和太子妃育有两个女儿,大的四岁,就是逸凡怀里抱的这个,小的两岁,长在东宫,还没出过宫门,两个孩子都叫云度飞舅舅,这毋庸置疑;小的一个妹妹叫云若若,尚在闺中还未及笄,不曾婚配。 可这孩子,又确确实实叫了云度飞舅舅。 难不成云家小小姐云若若未婚先孕? 娘诶,这瓜大了! 没错,白衣黑发翩翩若谪仙的男子正是云度飞。 四年前,栖霞镇闹了一场瘟疫,得了瘟疫等于得了绝症,无药可救,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彼时,无官一身轻的云度飞游历至栖霞镇,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太子殿下丢下的烂摊子,率观音庙几十号老弱病残,每天又是煎药又是坐诊的,无怨无悔的服务在瘟疫第一线。 要么说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呢,总之呢,在云度飞的引领下,一个月以后,栖霞镇的瘟疫彻底消失了。 完了这事举国震惊,百姓奔走相告: 惊!被皇帝贬为平民的云度飞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把皇帝儿子干不了的活儿给干完了! 太子抗疫能力不及平民百姓,细思极恐! 昔日大将军落魄坐诊,患瘟疫,身残志坚! …… 皇帝召见时,云度飞把谦谦君子的风度发挥淋漓尽致,始终坚持功劳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就是个过路的,顺路帮忙煎了个药而已。 皇帝:只是煎了个药? 云度飞:偶尔帮忙上药? 皇帝:听说爱卿连续坐诊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云度飞:疫情不退,臣不敢怠慢,为君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区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算得了什么,只要陛下需要,臣即便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皇帝:…… 忠心表到这份上了,皇帝要是不做点什么别说宣国百姓,就是栖霞镇百姓那儿都不好交代。 加上云度飞之前便是宣国功臣,戎马一生给你打了那么多场胜仗,结果你说收兵权就收兵权,说贬谪就贬谪,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连个合适的职位也没给人安排一个,害得一代神将流落民间四处游历,造就了全宣国百姓的意难平。 不过看在一堆赏赐的份上,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是这次瘟疫的事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不止宣国,周边小国也盯着呢,这回要是再不给人安排妥了,怕是要留下无穷祸患。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禁卫军统领一职最为合适。 武职,位高,没啥实权。 那,以后爱卿便是朕钦点的禁卫军统领了,每天排排班管管安保练练新兵就行了,简单轻松不加班,明日即可上任,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云度飞自知这次立功必定不能达成云见离的心愿,故而宠辱不惊的应下了,只静静等待时机,回到塞外,回到军营。 云度飞对几人摆了摆手,他的目光没有聚焦,但逸寻觉得他是看向自己这边的。 第57章 明目张胆的偏爱 待白衣胜雪的人走近。 逸凡逸寻:见过云统领。 云度飞对逸凡怀里的小女孩微微一笑,“小郡主好啊。”模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小郡主却往逸凡怀里缩了缩,她很怕云度飞。娘亲和她说,绝对不可以找舅舅,绝对不可以亲近舅舅,舅舅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杀过很多人,可能会吃小孩儿。 云度飞丝毫不为小郡主的疏离所影响,似已经习惯了。 他心情大好的接过逸寻怀里的小胖胖,浓淡适宜的眉微微蹙着,心疼的哄道:“唉呀,我们贺贺宝宝是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给舅舅说,舅舅给你出气。” 萧小贺把脸故城小包子,气呼呼的指了指逸凡逸寻,还有那什么小郡主。 云度飞眼神冷冰冰的扫过三人。 被四千年将才横眉冷对,逸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话说的结结巴巴的,“那个,云统领,属下,属下只是把这位……小公子从花圃里提……额,不,带出来……抱了一下,而已。” 逸凡点了点头。 “舅舅……”萧小贺环着云度飞脖领,哭兮兮的小包子脸紧贴着他的俊颜,“那个丑八怪要把贺贺丢到大牢里打死,呜,还有饿死……呜呜,舅舅……等宝宝明天死掉了,就再也见不到舅舅呢,呜呜……宝宝不要呀,宝宝好害怕,我要去找娘亲,以后再也不来舅舅家啦……” 一边哭,一边顺势把眼泪鼻涕抹在了云度飞的领子上。有洁癖的云度飞非但不恼,还万分心疼的把他抱紧了几分,轻声安慰。 逸凡张了张嘴,这……辩无可辩,小郡主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就在云度飞到来前还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小童刚才还一副不害怕不畏惧不放在眼里的模样,怎的转眼间就变了一个人一样,哭的稀里哗啦的。 大概看着他和逸寻都是小郡主的属下,故一直忍着没发作罢了。 现在再看,着实有些可怜。 这一声声哭的啊给云度飞心疼坏了,尤其最后一句以后再也不来舅舅家了,听得云度飞心肝疼。 这小宝贝儿,一个月只有一天会呆在云府,这天云度飞会推掉所有应酬,早早的回府陪他玩耍,今天是有事儿耽搁了一下,他正愧疚呢,不料小宝竟在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被人欺负了,一张白皙、俊朗的脸露出了愁苦惆怅的神色。 早知道就不和皇帝啰嗦那两句了,以后这宝贝要是不来了,他得多想他啊。 唉! 云度飞忽地看向小郡主,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 小郡主肉眼可见的吓了一哆嗦,攀着逸凡的脖颈把脑袋埋在他颈窝。 闷生闷气道:“我不是故意吓唬他的,我只是,只是,他总是不理我,总是骂人,我就想教训他一下……” 在云度飞面前,她都不敢自称本郡主了,卑微的小可怜。 逸寻认可的点点头,小童骂哭小郡主的话他是听到了的,但他觉得童言无忌,小孩儿间的打打闹闹不伤及根本,便没说什么。 不过得亏小童遇到的是逸寻,这要是遇到太子妃或者他们王爷,估计这小童的小命不保。 云度飞似根本不在意小童哪里做的不对的,他只关心小童有没有在伤心哭泣,他轻轻抚着小童的背,柔声安慰,“喏,贺贺听到了,她是开玩笑的,胡乱说的,贺贺宝贝别怕哈,谁敢欺负你,舅舅第一个不放过她,别哭了啦,别哭了哈,你哭得舅舅心都疼了。” 逸凡逸寻看直了眼。 卧槽,这是宣国四千年天才主帅?这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擦!传说呢鲜衣怒马少年英雄呢!说好的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天才将领呢! 眼前这人除了长得好看和传言一样以外,其他没一点能跟传言里的云大公子沾上边好伐? “云统领,请问这位是?” 最终还是逸凡顶住压力,问出了口。能让云度飞如此在乎的,来历应该不简单。 云度飞的眼里满是宠溺,“我外甥,萧贺。”说完,声音又软了几个度,“来贺贺,打个招呼,舅舅怎么教你的来着,说你们好……” “哼”萧贺小嘴一撅,傲娇把头扭向一边,他才懒得理这些人。 逸寻作死似的,小声问道:“云统领,他是若若……” 逸凡狠狠踢了他一脚。 “哎,哥,你干嘛?”逸寻瘸着腿跳得老远,“我就是觉着这个小宝可爱,问清楚他住哪儿了,下回方便找他玩……” 云度飞本来因逸寻诋毁云若若清白而冷下的脸又因他夸萧贺可爱瞬间破冰。 “是我义妹的孩子。” 云度飞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王爷呢?小郡主何以在此?” “回云统领,王爷现下有要事在身,暂时不便登门拜访,便差属下先行把小郡主带到云府,王爷一会儿就到。” 云度飞点了点头。 对季苍旻的迷之操作云度飞早已见怪不怪了,要不是知道季苍旻跟自己是过命的交情,连带着跟云见离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于是乎对云见离的女儿也格外上心,单凭季苍旻对小郡主的宠溺劲儿,他都要以为季苍旻才是小郡主的亲舅舅了。 不过,话说回来,季苍旻对小郡主的确宠太过了,简直百依百顺,除去摘星星摘月亮这种不现实的,其他的估计什么都行。 比方说她刚才要把萧小贺丢进大牢饿死,他是真能干出这种事的。 管你什么人家的孩子,只要能让他的小郡主要求的,那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云度飞抱着萧小贺刚迈进大厅,云府管事张伯便迎了上来,见了萧小贺脏兮兮的小衣服,大腿一拍,“哎哟,小祖宗,不是摘花去了么,怎的把衣裳弄脏了,过会儿你娘亲来了看到又该训你了。” 萧小贺咧嘴一笑,圆圆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甜甜的唤道:“张伯伯。” 这小奶音,又软又糯,听着跟含了蜜糖似的。 可把逸寻羡慕惨了。 他随在云度飞身后,小声地哄萧小贺,“贺贺,喊哥哥。” 萧小贺无语的白了他一大眼。 云度飞放下萧小贺,揉了揉他圆圆的大脑袋,“乖乖跟张伯去换衣服,舅舅为你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等你回来一起吃哦。” 萧小贺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着张伯走了。 逸寻逸凡是第一次见到萧小贺,以前他们也经常跟季仓旻来云府,却从未见过这个小孩。 他们以为云度飞不喜欢小孩,所以才对小郡主那么冷淡,好不容易见个面,也只是走过场似的问一问小郡主前天做了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读了那些书学了那些舞等等一些极度无聊的问题,之后说一句自己去玩吧,接着就没下文了,从不会说准备糕点一起吃什么的。 现在再看,云度飞并非不喜欢小孩,可能是不喜欢小女孩。 “小郡主最近读了什么有趣的书。” “哦?那昨天做了些什么呢?” “明天要去学骑马?不错。” …… 无聊的对话又开始了。 逸寻逸凡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门边,一个漫无目的在院子里上窜下跳。 萧小贺换上衣服,嘴里叼着一块花糕往外跑。 张伯在后边喊,“慢点跑,小祖宗,可别又摔了。” 张伯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追是肯定追不上了,还是先报告给公子知道罢。 这小祖宗,刚开始换衣服的时候还乖乖的任人摆布来着。他不过是说了句小郡主是云公子亲妹妹的女儿,是贺贺的妹妹,贺贺要和小郡主好好相处的话,谁知这小祖宗立马就变脸了,衣服也不换了,说什么他舅舅是个大骗子,嚷嚷着要回家去找他娘亲。 张伯哪儿敢放这小祖宗走啊,这可是他们公子最宝贝的外甥,张伯哄了好一阵,还用上了这小祖宗平时最爱吃的糕点,结果刚给他穿好衣服,一转眼这小祖宗就含着糕点撒丫子跑了。 萧小贺一口气跑出老远,见后边没人追了才慢悠悠的开始走。 他原是打算去找舅舅玩的,可是一想到刚才那小女孩子也喊自己舅舅舅舅就很不开心。而且那小女孩是舅舅的亲妹妹生的孩子,舅舅跟别人介绍他时说的都是义妹的孩子。 亲妹义妹分这么清?更何况是她们的孩子? 难怪刚才自己被那小女孩欺负了,舅舅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她一句而已,原来是他的亲外甥女啊~ 舅舅这个大骗子,说好了只会疼他一个宝宝的,结果却在外边养了其他的宝宝。 哼,舅舅这个渣男!根本不值得他爱。 我要回去告诉我娘亲,告诉她以后再也不要来骗子舅舅家了。 大骗子! 萧小贺越想越觉得气,越气走得越快,一个不注意就撞上了一堵墙。 “啊!痛!”萧小贺捂着脑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个人,那人一身黑衣,他仰头往上看去,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得见那人左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抿起的如刀削的薄唇。 啊,是爹爹。 萧小贺开心坏了,一下子抱住那人的大腿,胖乎乎的小脸在那人大腿上蹭啊蹭蹭啊蹭,把嘴巴边的糕点渣子都蹭干净了。 “爹爹啊,你去哪里啦?贺贺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你啦,好想好想你呀。” “嗯?” 那人皱着眉,他这厢正走得好好的,突然天降横祸,被这走路不看道的小家伙狠狠撞了一下,他正准备发作,训这小家伙一顿,又突然被这小家伙抱住了大腿软糯糯的喊他爹爹。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呜呜呜,爹爹,这里有人欺负贺贺,舅舅也不帮忙,他有其他宝宝啦,再也不爱贺贺了……呜呜呜……” 小奶音挺好听,小身子也软乎乎的,试问谁能抵抗得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迷糊抱着自己大腿撒娇。 他没由来的心里一软,也顾不上刚换的干净衣服被这小迷糊弄脏了。 开始认真分析这只小迷糊的投诉内容,从里边总结出了几条没多大用的信息:小迷糊认错爹了,小迷糊刚被人欺负过,他有个舅舅,他的舅舅没帮他出气,因为他舅舅和其他小孩儿玩一块去了。 那么,贺贺,是他的名字。 他把小迷糊从大腿上摘下来,“贺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咦?不是爹爹的声音。 萧小贺捂着嘴吧,倒退几步,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人。 男子身材颀长、身姿挺拔,样貌很美,但不是女气的那种阴柔美,眉宇间英气逼人,顾盼神飞,他那双眼特别明亮,像有星星住在里面闪烁,看着既睿智又高傲,五官俊美,十分立体,看起来便分外鲜明,尤其是双唇,稍有些薄,唇线如山川起伏,唇上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 样子和他爹爹有几分相似。爹爹俊朗,他俊美。爹爹气质比他冷,生人勿近;他气质温和,比较随性。爹爹只是看着比较高冷罢了,实际上可好了;而这个人,也可能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容易相处。 “你是谁啊?为什么穿着和我爹爹一样颜色的衣服?真是的,被认错了也不说一声,故意占我便宜。” 嚯,这话说的,再加上他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好像他先认错了人倒是他的不对。 他平时不喜穿黑色的衣服,唯一穿这一次就被一个小迷糊撞上了,而且正好又这么巧被认错了。 可能是上天注定缘分。 “先说好,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是你先撞的我,撞得挺痛的,我不也没怨你么。” 萧小贺觉得他说得对,“你说的对,是我撞到你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说着,小手往身后一背,有模有样的鞠了个躬。 小迷糊并不迷糊呀,小小年纪讲道理有教养。挺难得的!而且,长的好看又可爱。 实在太招人稀罕了。 他蹲下身,在萧小贺小脸上轻轻戳了一下,薄唇微微扬起,带着如沐春风和煦暖阳般的笑意。 第58章 你是谁你放开他 “我吗?我是季苍旻,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哎呀!你干嘛呀!” 萧小贺跺了下脚,不满的捂着被季苍旻戳过的那边脸,严肃道:“我娘亲说了,男男授受不亲,没经过同意,不可以随便对人动手动脚,这样非常的不好,你娘亲没跟你说过么。” 男男授受不亲,季苍旻忍着笑,哪儿有这么胡乱教孩子的,正常不应该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季苍旻做出怀疑的表情,“你确定没有记错?” 萧小贺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没错啊,他记得可清楚了,娘亲确实这么说的。 这人不是在怀疑他的记性不好么? 哼,小爷一出生就有神童之称的好伐,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是小爷的拿手好戏。 萧小贺撅着小嘴,继续道:“你别乱打岔,我记得很清楚,我娘亲还说了,男孩子在外边要保护好自己,不可以让陌生人占了便宜,即便是自己认识的人,也要仔细考虑了再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接受别人的碰触,不然,一律往死里打。” 这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娘亲确定脑子正常?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什么叫男孩子会被占便宜?又不是勾栏里的小倌。 还有,确定这么小的孩子能正确理解“往死里打”的意思吗? 话虽有几分道理,但这样的话经由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讲出口就显得有些荒诞了。 季苍旻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上咳嗽了两声。 要不是萧小贺说得认认真真一本正经的,季苍旻就要以为萧小贺在旁敲侧击他不该对一个孩子怀有另类的心思了。 本着尊重小朋友的原则,季仓旻也一本正经的颔首附和,“嗯,你娘亲说的有道理。” 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萧小贺的胖脸脸,用实际行动证实他在口是心非。 “你!” 萧小贺原地炸毛,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元宵,小脚脚气得直跺,小胳膊使劲往身后一甩。 “你,孺子不可教也!冥顽不灵!都很你说了不要这样,你都不小了,看着也有二十多岁了,怎么这么不听话呀!” 生气的萧小贺奶凶奶凶的,软萌又好玩儿,季苍旻忍不住又去捏他的脸逗他。 萧小贺又不傻,才不会呆呆的站在原地任季苍旻捉弄。 小家伙在季苍旻碰到自己之前,小身子一矮,小鱼儿似的“呲溜”一下从季苍旻左侧跑开了,他跑出大门,在门口转过头“略略略”的对季苍旻做了个鬼脸,完了跳转身得意扬扬的扭了扭小屁股,一蹦一跳的跑出去了。 季苍旻不由失笑。 萧小贺走后,季苍旻站起身,掸了掸萧小贺蹭在他衣服上的点心渣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换身衣服,忽然听到萧小贺的一声惨叫。 季苍旻眼神一紧,没有任何迟疑的,忙奔出门去。 只见方才还笑嘻嘻的萧小贺被一年轻女子提着耳朵,小脚脚可怜巴巴的在地上交替垫着。 那女子冷着脸教训萧小贺,“萧小贺,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全当耳边风吹过了就算是吧!” 季苍旻其实不太容易对其他孩子产生好感,但是对萌萌萧小贺,却发自内心的喜欢。 萧小贺一见着季苍旻,立马眼泪汪汪的把他望着,小嘴一扁,大眼睛溢着水光,一大滴眼泪不舍地在眼眶里晃悠了一下就顺着肉嘟嘟的小脸滚下来了。 给季苍旻看得,心都化了。 尤其肉嘟嘟的小手手无助的伸向自己,季苍旻感觉前路就是刀山火海,他都要趟过去把这可怜的小东西抱进怀里保护起来。 “叔叔救我!” 叔叔? 季苍旻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一般喊他叔叔的出身和关系都不一般。 仔细回想了一下,像萧小贺这么大的,能叫他叔叔的一个没有。 莫不是哪家的私生子? 那女子见萧小贺毫无悔意,狠狠打了萧小贺的屁股一下。 “你就是喊上帝也救不了你,叫你不听好好话!” “啊!好痛呀……呜呜呜……” 萧小贺一手护着自己的小屁股,一手向季苍旻求救,“哥哥救我!” 哥哥? 一句话的功夫,怎么这辈分说降就降。 不过这么可爱的小宝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不能忍。 季苍旻忙出声喝止,“你做什么,快放了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女子听见季苍旻说话,微蹙着眉,无意抬眼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一张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脸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不知是不是季苍旻的错觉,他与那女子视线接触时,在她眼底先看到了几分惊讶和震惊,然后才见她把细长的柳叶眉一横,对他怒目而视。 任谁在大街上被人莫名其妙的吼上一声,都会生气的罢。 云见离皱着眉,眼看着季苍旻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只觉,恍若隔世。 显然,她认识季苍旻。 不是作为云见离认识的,而是重生为云见离之前就认识了。 这女子便是阿离。 四年前,因地府工作失误,阿离得了一次重生机会,重生为宣国主帅之女云见离。 为了重生后能够无缝链接原主的情感与记忆,阿离曾以一缕魂魄的形式与原主共情了三个月之久。在那漫长的一百个日夜里,每天想其所想,思其所思,感其所感…… 她像一个忠实的追随者、陪伴着,与云见离一起经历了那段最混乱最落魄最不堪的人生。 直至最后,取而代之。 其实有很多事,作为原主的云见离不知情,但作为旁观者的阿离看得十分清楚。 比如太后寿辰那晚,云见离因季吾一全程陪伴杜凌烟而冷落自己感到委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她心里明白,云氏失势,没人会买她的账,桌案前一片冷清也能理解。换作她是朝堂上的大臣,巴结杜丞相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也会随大流往杜凌烟那边敬酒刷好感的。 季吾一说杜凌烟那边人太多了,担心杜凌烟酒量不好,喝多了会失仪,于是加入了应酬了。 两人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看着郎才女貌,佳偶一对儿,很是般配。 云见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的喝了很多酒,脑袋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她想趴在案上睡一会儿,随侍的宫女怕她受凉,说搀着她回寝宫。 宫里的路曲曲折折的,云见离醉的不省人事,整个人软绵绵的倚在那宫女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跟随着走。 夜空缀着稀稀疏疏的星子,亮亮的,仿佛仙子坠落的泪珠一样。 走了一会儿,云见离不知是发了些汗酒醒了还是怎么,歪歪斜斜的站住脚,歪着脑袋望着眼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宫殿。 喃喃:这不是回寝宫的路…… 宫女一滞,急忙道:“太子妃你醉了,奴婢扶您进去休息。” “是么?” 云见离迷迷糊糊的任由宫女引了进去。 放下云见离后,那宫女鬼鬼祟祟的从门里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没人,才放心迈出房间,轻手轻脚的掩上房门,而后快步走出宫殿。 云见离躺在踏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热死了!云见离烦躁的扯开衣襟。 “来人……来人……开窗!” 无人回应。 云见离艰难的睁开眼,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帮见风使舵目光短浅的狗奴才,即便没了强势的家族背景,但她还是太子正妃啊,有必要苛待的这么明显? 云见离无力的趴在床沿,舔了舔唇,口干舌燥,迫切的想要喝水,但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劲,还难受的厉害。 奇怪的感觉沿着脊椎向上爬,蔓延至四肢百骸。 云见离不由自主的在床上蹭了蹭身体,舒适的“嗯”了一声。 有人悄然走近。 云见离脑袋不清醒,眼睛又看不见东西,静谧的房间,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些细微的脚步声。 “……吾……一……” 那人身形一顿。 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阿离……” 不知她有没有分辨出这不是季吾一的声音。 云见离没有再喊季吾一的声音,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含着泪仰起头,委屈的叮嘤,“哥哥,阿离难受……” 那人走到床前,犹豫的伸出手抚上云见离滚烫的脸颊。 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啊,竟被人弃如敝履。 可是她却不自知,依旧念着那人的名字。 云见离从不会称呼季吾一为哥哥。 不知,他知不知。 反正阿离是知道的。 杜凌烟算计云见离通奸,季吾一是知情的,而且还默许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事发那晚,王宫一处偏僻的宫殿,闲置许久的房间,在床上和云见离抵死纠缠的人,不是季吾一,也不是季吾一选的什么侍卫,而是此时此刻正站在阿离眼前的,丰神俊朗的叫人暗暗惊叹的男人——宣帝第四子,明王,季苍旻。 阿离知道原主和季苍旻的所有纠葛。 毫不夸张的说,比原主知道的多得多。 其中有云见离一定要生下萧小贺的原因。 完全延续云见离所有情感和记忆的阿离之所以对季苍旻怒目而视,是因为此人薄情寡义言而不信! 这事,要从云见离遇见季吾一前一段时间说起。 王城之中,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最有名的,要属当朝大将军之女,王城第一美人,云见离。 第一美女,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天生美貌而已,没什么实际内涵。 云见离是很貌美,却不是大众臆想出的那种美,身姿绰约,弱柳扶风,知书达礼,下棋调琴,作诗品茗…… 而,现实中却是,云见离除了对淑女所必须具备能力和品质以外,其余都有兴趣,尤其是闻所未闻的一些新奇事物,她喜欢缠着云度飞给她讲军营里流传的许许多多的异国他乡奇闻异事。 但是,众所周知,云度飞很忙。 因为云度飞摊上了一个懒管军务的爹,除了领军干仗上阵杀敌,其他一概不管,全权交给云度飞打理,由此云度飞忙得那叫一个惨,上至十万大军对敌阵型,下至将士媳妇临盆批假,说他脚不沾地也是本着谦虚的美德。 为了更好更快更有效率的处理军务,身为模范人臣的宣国少帅的云度飞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军营。 如此,云见离要找云度飞,只能去军营。 军营嘛,懂的人都懂,一帮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比力气,比功夫,比肌肉,比…… 咳咳,总之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比的,除非他们懒得比。 于是乎,整个军营笼罩在一阵浓浓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之下。 在此前提下,王城第一美女蹦蹦哒哒的进入军营。 谁他妈还搞操练啊!所有人眼睛都长云见离身上了,一道道滚烫的视线随云见离动而动,随云见离停而停。 云见离进入营帐,好家伙!营帐门上窗上全长满脑袋。 云度飞闭着眼飞本兵书出去,随随便便就能打到十个。 听着此起彼伏的“哎哟哎哟”声,云度飞只觉前所未有的头痛,分析敌情排兵布阵都不带这么痛的。 云度飞无奈的看着一派天真托着腮等他讲故事的云见离。 头上飘过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云见离找他 铺垫这么多,不为别的,只为表达一个意思,云度飞没时间陪粘人精妹妹逛街扫货看戏听曲放花灯下馆子吃饭,又不能把她往军营里带。 那帮爷们儿看到云见离的眼神,就像饿狼看着小羊羔往自己嘴里走似的,兴奋的两眼直放绿光。 倒不是说他看不惯这帮将士的嘴脸。 说实话,营里的汉子,未婚配的一抓一大把,未婚配的有将帅之才的一脚踩下去也能猜到十个八个。 但是未婚配的又有将帅之才又前途无量的能配得上他妹妹的,一个都没有! 总不能因为惯着她,就由着她往男人堆里扎。 他天天和跟这帮男人混一块,他们脑子里想的,他能不知道? 长此以往,闲言碎语…… 所以,一切应以守护云见离的名节优先。 陪伴云度飞所欲也,守护亦云度飞所欲也,陪伴与守护不可得兼,取哪一方都不能如愿。 此事两难全。 第59章 着了道才会相信 重度妹控患者云度飞翻来覆去思来想去,终于在临睡着以前想到了好友季苍旻。 季苍旻以前从过军,和云度飞同在前锋营,二人志趣相投,没过多久就成了朋友,一起掠过阵,合伙杀过敌,一起吃过生肉饮过兽血。 北国降了以后,季苍旻回到王城,封了明王,进了神机营;云度飞经南疆一役后,成了少帅。 二人各有发展,但以往过命的交情还在。 对于季苍旻,云度飞那是一百个放心的。 他相信季苍旻的人品,愿意把云见离托付给他。 若能就此促成一桩好事,那是再好不过。 但愿季苍旻能看得上他这个傻妹妹。 征得季苍旻本人同意以后,云度飞张罗了一场饭局,协助云见离激活了季苍旻相处模式。 开局还行,俩人能玩到一块去。 季苍旻在军营里混过,知道不少奇闻异事,这点特别对云见离胃口。 这么过了两三年,季仓旻和云见离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 但也仅止于此,没有再进一步关系了。 不过倒有段时间云见离特别黏季苍旻,甚至到了可以没有哥哥但不能但没有季苍旻的地步,惹得云度飞伤心难过了好长时间。 直到季吾一出现。 季吾一是季苍旻介绍给云见离认识的。 那时的季苍旻和云见离几乎形影不离,但凡一个出现在某公共场合,就能看到另一个,在外人眼里,已经默认他们注定要在一起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就等皇帝跟云大将军在一块合计合计婚期了。 就连云度飞也这么以为的。 尽管季苍旻跟云见离两个当事人都未表态。 但有句话不是说么,没有否定就是肯定。 而且两人的状态看着就很和谐,你笑我陪你笑你闹我陪你闹。 有一回,季苍旻还当众起誓,要一直一直一辈子陪着云见离守护云见离,绝不让云见离受到一点点伤害。 当时军营里有好多人起哄,让季苍旻跪地求婚来着,结果季苍旻喝太多没走两步就醉倒了。 那天,云见离俏丽的面颊晕着红霞,半天都没消下去。 幸亏季苍旻跪下入,否则她会当场羞愧而死。 回忆起过往种种,那个时候云见离当真天真至极,他不过酒后一句玩笑话罢了,怎能当了真,入了心,一直一直记着。 时间线拉到杜凌烟见云见离那晚。 杜凌烟说太后寿宴那天云见离恬不知耻和奴才通奸。 云见离不信,但也没有十分把握,因为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的确没有记忆。 她怕杜凌烟说的是真的,万一,万一,那人不是季吾一,那该怎么办? 为这,云见离连着恍惚了几日,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坐立不安。 纠结、痛苦、恐惧死死地拧在一块,幻化成一条毒蛇,细长冰冷的蛇身紧紧地缚着她,缠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而三寸毒牙和蛇信像被一根蜘蛛丝悬在头顶,风轻轻一吹就能要了她的命。 云见离不敢去找云度飞。 因为云度飞将将因她辞官,眼下云氏乱成一锅粥,墙倒众人推,上午有人找上门结账,中午有人要割破断义,晚上有人故意添堵,一桩桩一件件的,搅得云度飞心烦意乱,无暇他顾。 最后,云见离决定找季苍旻帮忙。 若真有其人,则立即处死;若杜凌烟胡编乱造危言耸听,那就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杜凌烟不是没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可是,去哪里找季苍旻呢? 自从云见离和季吾一走在一起以后,季苍旻渐渐在云见离视野中消失了。 不知是谁先疏远谁,总之慢慢的,直到有一天,云见离回过头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那人好似涂抹过胭脂的唇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邪魅的对她挑一挑眉,故作惊讶道:“你找我?” 明王府吗? 不行,绝对不行。 两人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明王,身份不同,私下见面恐惹人非议。 云见离想了想,觉得去云府上等季苍旻最为稳妥。 以往季苍旻三天两头总会到云度飞那儿串门,去那儿等着应该等得到。 为着当初一句:我要一直一直一辈子陪着云见离守护云见离,绝不让云见离受到一点点伤害。 立于云府匾额之下,云见离咬咬牙,厚着脸皮,走了进去。 云见离与云度飞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云度飞眼底挂着一抹青色,一脸疲惫,他沉默的看着局促的云见离,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终是连最寻常的问候都没说出口,就跟着愁容满面的张伯走了。 外边又有人找上门,说是还前几年借的银两。 云见离紧张的在大厅坐着,在武器库擦拭,在校场摆弄弓箭,在凉亭发呆,在后院修剪花枝。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季吾一即将回王城的前一天,季苍旻还是没有出现。 云见离失望而归。 宫里耳目众多,云见离决定出城去找季吾一探一探底。 却不想。 那晚之后,世上再无王城第一美人清纯无双云见离。 而多了一个保留着云见离生前感情和记忆的栖霞镇奇丑医女阿离。 却不想。 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一转眼,便是,四年以后。 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是变成熟了些,也更加稳重了。 阿离拧着眉。 如果他要是能在云见离需要他时及时出现就好了,哪怕没有帮到什么,也能成为她生命末尾最后一束美好绚烂的光。 不至于,让她在无尽的绝望里和遗憾中死不瞑目。 自从在云见离视线中彻底消失后,似从未出现过,甚至像是不曾在人间停留过。 他完全把云见离忘了,不知云见离已死,也不知眼前之人是仅仅有着死去之人的记忆和爱恨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云见离在季苍旻距离自己三米远时敛起怒目,垂下眼帘。 今晚十五,月圆之夜,天罚即将降临。 考虑到天罚时痛不欲生的自己照顾不了萧小贺,便带着萧小贺到王城投奔云度飞。 途中接到杜与之传信说是有要事相商,因为见面地点和商议的内容不太方便带萧小贺一起,云见离只好先把萧小贺送到云府,托付给张伯。 离开前,云见离千叮万嘱要萧小贺老实呆在府里不要乱跑,结果刚到门外就看见这小崽子一个人在大街上跑。 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扭住小崽子的耳朵就是一通教训。 这小崽子从小到大没一天让人省心的,三天闯一小祸,五天闯一大祸,有时候云见离会特别后悔把他生下来。 和杜与之分开后云见离本就心烦不止,肚子里压着一堆怒火,又恰巧遇到萧小贺不听打招呼一个人往外边跑。 可不是撞枪口上了么! 云见离一把拿住萧小贺,提着他的耳朵往回走,边走边数落。 动作粗暴,言语烦躁,前所未有,一句话就把小崽子训得哇哇大哭。 反倒把云见离吓得一愣。 仔细一看云见离才发现小崽子眼睛红红的,眼睛肿成了豆泡,像根蔫掉的青菜似的,一脸委屈。 以前即使挨了打也不会这么一副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的模样。 如果是被冤枉的挨打,这娃儿只会越打越犟,硬气十足的含着眼泪不掉。 如果是做错事被打被教训的话,他会立即端正态度的原地认错,死皮赖脸的凑上来要亲亲要抱抱,直到哄到你绷不住了笑了为止。 现在这样,却是少见。 大概率在哪儿吃了亏,找不到人帮忙,才哭肿了眼。 云见离心里一软,教训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云见离正在考虑怎么给自己搭个梯子下台,问问萧小贺发生什么事时,季苍旻出现了。 季苍旻拧着眉走到云见离跟前,对萧小贺伸出手,“贺贺,过来。” 贺贺? 萧小贺和季苍旻,认识? 云见离用眼神询问萧小贺。 然而萧小贺根本没看云见离,伤心的扁着嘴,从云见离身边走过,投入季苍旻的怀抱。 季苍旻抱起萧小贺,脸色阴郁,“你是谁?为什么凶他?” 云见离纤眉一挑,不答反问,“你又是哪根葱?你和他很熟吗?” 她原本不想搭理季苍旻的,一心只想问问萧小贺是谁欺负了他,无奈萧小贺被季苍旻抱在怀里。 闻言,季苍旻很有深意的一笑,刀削般立体的五官俊美异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淡然自若的气质,薄唇轻启,悠悠道:“明王,季苍旻,见到本王,还不跪?” 云见离当然知道他是谁。 听了等于没听,总之不会觉得诧异。 一双眸子离清冷如月,直视季苍旻,“呵,跪?凭什么?” 凭什么? 没人深究过这个问题,自古延续的礼仪如此而已。 季苍旻愣了愣神,并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明尊卑这个简单的问题。 而是眼前这个女子,明明素不相识,但是她的眼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莫名觉得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萧小贺在季苍旻怀里,耷拉着小脑袋,食指对食指,不好意思的小声与季苍旻商量。 “她是我娘亲,你可不可以不要为难她。” 娘亲? 季苍旻一怔。 敢情眼前这女子就是萧小贺刚才跟他提到的娘亲,萧小贺那些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完全没什么道理的话皆出自她口。 果然歪理如其人,一样不按常理出牌。 既是萧小贺开口求情,不应承岂不是驳了萧小贺的面子。 季苍旻温柔地对萧小贺勾起一抹微笑,宠溺道:“好,我们不为难她。” 转头看云见离的时候又是一副冷硬的表情,“你即是他的娘亲,就该爱他护他,何以下手如此狠毒。” 狠毒? 我说,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你说我狠没问题,说我毒是不是就有点过了? 本来今天心情就很差,你偏偏上赶着惹我。 今晚即将受到天罚,恐惧,又烦躁! 萧策为救皇妃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打破了原先铺垫了许久的计划,无奈加烦躁 萧小贺不听话,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可能走丢,担忧,又烦躁! 在以上种种前提背景之下,正常教育儿子,却遭季苍旻肆意指摘,愤怒,加烦躁! 这几件事叠成一叠,重重地压向云见离,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惊涛骇浪般在云见离胸膛奔腾翻涌,再多一件,再多一会儿,随时有可能失去控制瞬间喷涌而出! 云见离闭上眼睛,默念冷静,冷静……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怪就怪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历上绝对写着不宜出行!你敢出行我敢让你倒霉,让你怀疑人生。 所以没看黄历是我的错? 凭什么出个门谁谁都要和她作对,让她处处不顺! 云见离忽然睁开眼,眼睛里烧着滚滚怒火,一动不动的盯着季苍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他是我儿子,我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你管这么宽!有这空闲管别人儿子死活?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儿子有没有认旁人当爹,呵,还是说你没儿子?没有就赶紧回去和媳妇儿一起努力努力创造一个,爱怎么管怎么管?别搁这儿站着碍我的眼!滚!” 云见离每说一句,季苍旻的脸便黑上几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单独列出的话没有多少杀伤力,但是经云见离排列组合过后就成了杀人的利刃,刀刀直刺季苍旻要害。 最后一个字说完,季苍旻已维持不住往日从容雅正的一面了,一张俊颜顷刻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的眼神犹如鹰爪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云见离指间银针闪现,只要季苍旻有任何异动,就教他尝尝什么是分筋错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萧小贺,你给我下来。” 萧小贺犹豫了下,没动,他看得出,娘亲非常生气,还动了杀意。 大大的眼睛盯着娘亲指间露出的点点银光,艰难的咽了口涂抹。 就算娘亲再生他的气也是骂不忍心揭短,打舍不得重手的。 所以那几根针肯定不是针对他的,而是为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准备的。 娘亲的银针有多厉害他亲眼见识过,这人要遭大殃了。 第60章 作死的人拉不住 娘亲正在气头上,万万不能劝,劝了会适得其反。 只有委屈季苍旻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萧小贺不动声色的捂着小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对季苍旻道:“你快向我娘亲认个错,服个软,不然要吃大亏的。” 季苍旻沉着脸,方才才被这小子的娘亲一通骂,现下这小子又来吓唬他,他今天是捅了这娘俩的窝吗?特地送上门给他们消遣。 再说,他到底是为了谁才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季苍旻抿着唇,用腹语道:“你觉得我会怕她?” 萧小贺一吓,惊讶的张大嘴巴,“你在说话?” 季苍旻嘴唇不动,却能够与萧小贺说话,“不然你以为呢?” 萧小贺觉得特别稀奇,正要请教他怎么才能做到这样说话,就听到云见离在那边极其不耐烦的吼道:“萧小贺,给我过来!” 萧小贺身子一抖,险些条件反射的从季苍旻怀里挣脱下去。 但一想到季苍旻是因为他才惹恼了娘亲,他要是在这时候跑了季苍旻就危险了,不行,不能这么没义气。 萧小贺打定主意,小胸膛一挺,颇有几分义士风范。 季苍旻目不转睛的盯着云见离,那副面孔虽十分陌生,但眼睛里的那股子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他一位故人,一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故人。 云见离做足了干仗的准备,谁叫他出门也不看黄历。 只等萧小贺离开。 季苍旻皱起眉,好男不跟女斗,但那女的一副你那儿别想去的架势让他退无可退。 既然她一定要打,不妨应下,随便应付两下让她赢了便是。 季苍旻食指轻点萧小贺额头,“你先到一边去,我去跟你娘亲过过招,好让她消消气。” 放我下去我娘亲分分钟能让你原地去世你信不信。 伯仁不是坏人,不能让伯仁因我而死 萧小贺着急的捏着小拳头,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别放开我,你相信我,你真打不过我娘亲,赶紧按我说的去服个软道个歉,免得受皮肉之苦,不行直接下跪也行,我娘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说不准就不和你计较了。” “服软?”季苍旻挑眉 “嗯。”萧小贺点头。 “道歉?”季苍旻双眼微眯。 “对!”萧小贺语气轻松,心道这人终于开窍了。 “下跪?”季苍旻一脸的怀疑人生。 “没错。”萧小贺疯狂点头,有八成把握能助你化解此次灾难。 “确定有用?” 萧小贺拍胸脯保证,“放心,这三招,我爹地百试不爽!” 季苍旻一副了然的表情。 “可我并不是你爹。” 萧小贺一想,也对。 “哎,不对,你先等等。”萧小贺摇头晃脑,“差点给你带偏了,行不行和是不是我爹没联系,你先试试再说。” 季苍旻笑了,“你看你娘亲都快气炸了,就算你的办法可行,但你看我是那种为了活命向人低头道歉服软下跪的人吗?” “唔,不像。” “对,贺贺,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君跪王跪父母,偶尔也可以跪跪媳妇儿,除此之外,要有骨气,宁死不跪,知不知道?” 萧小贺被季苍旻一通慷慨激昂的讲话说得振奋不已,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点头附和,“嗯,宁死不跪。” 季苍旻顺势将萧小贺放下。 眼看萧小贺的脚就要着地了。 萧小贺如梦方醒,赶紧攀住季苍旻脖颈。 “唉唉唉,你嘛呀,我跟你说,你别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懂不懂?” 季苍旻不明白萧小贺为什么这么执着。 该不会是……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伤到你娘亲?” 萧小贺惊讶的张大嘴巴。 我担心你伤到她? 别开玩笑好吗。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 那也行。 萧小贺一脸认真,“是啊,你若是伤到她我们就不再是朋友啦。” “放心,我有分寸,点到即止。” 季苍旻对萧小贺眨了眨眼,递上一了“安心”的眼神给他,并再次尝试放下萧小贺。 萧小贺:…… 就无语! 算了,再抢救一下罢。 谁叫他是有情有义的小四爷呢。 萧小贺当机立断开启无尾熊耍赖模式,十指交叉扣在季苍旻脑后,小腿战略性缠住季苍旻的腰,让季苍旻放不下他。 皱着鼻子,奶凶奶凶的警告道:“小爷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季苍旻不觉有些头痛,不禁怀疑缠自己身上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说起话来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目的性强,根本不吃哄小孩那套,软的不行换硬的。 说得他都有点儿相信自己真会被他娘亲一掌啪死了。 明明被威胁了却觉得挺感动的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行了吧。” 不知怎的,季苍旻没用腹语,还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故意说给云见离听的一样。 “可是你都没见识过我使功夫,怎么就认定了我打不过你娘亲呢?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伤到你娘亲,听话,去那边等我。” 云见离心中了然,难怪一连喊了两遍都不见回应,敢情是胳膊肘往外拐投了敌啊。 行啊,萧小贺,你可真行。 四年养育之恩竟抵不过路人三两句温情。你要保他,我偏要叫他知道什么是进阶版错骨分筋!完了再叫你尝尝是屁股开花。 萧小贺感觉有股寒气从娘亲那个方向席卷而来。 故意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你说话就说话,没事扯我干什么。你这么一说,娘亲不就知道我是为了保你才不听她的话了嘛? 你自己找抽,作甚带着我一起挨打! 开始还以为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见过世面所以无所畏惧。 现在才知道你就是过分自信,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真猪队友。 得。小爷懒得管你了。 后悔了别找小爷我哭鼻子! 萧小贺傲娇的哼了一声,撒开季苍旻跳到地上。 季苍旻计谋得逞,一边把萧小贺往云府大门里推,一边想着等会儿打完了,一定要替萧小贺求个情,免得他娘气他。 安置好萧小贺,季苍旻回到原地站定。 距离云见离一丈之远。 季苍旻右手负于身后,左手置于身前作请势,端的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男女对决,男的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这场比试,为公平起见,本王仅以左手应战。”说完,双手抱拳,“请姑娘赐教。” 云见离懒得整那些虚礼。 “坏人往往死于废话太多,接招吧!” 话音未落,迎面朝季苍旻直直冲去。 季苍旻拧眉,这女人的步伐毫无章法,根本不会武功。 如此一来,他若出手还击,此女必受重伤。 转眼间,云见离已到达季苍旻眼前。 季苍旻仍未拿定主意如何应对。 正在季苍旻犹豫不决之时,一道白影自云府门内掠出,挡在了季苍旻身前。 季苍旻听见那女人惊讶的喊道:“哥?” 同时听到身前的白影一声闷哼,便见云度飞右手扶着左臂半跪在地。 季苍旻视线被遮,没看见云见离出的什么招,云度飞怎么受的伤。 云见离呆愣原地,她哪儿知道云度飞会突然在出现在季苍旻之前为他挡针。 发现云度飞时,她和季苍旻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一臂,针在指尖,根本收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根金针全部没入云度飞体内。 云度飞面色苍白,紧咬着牙,额上沁出一层汗。 “阿离……” 这一声,似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季苍旻猛然一震。 云度飞叫她,阿离? 普天之下能让云度飞用娇宠溺爱又无可奈何的唤作“阿离”的人,据他所知,只有那一人。 而有资格喊云度飞哥哥,同时名唤阿离的,也只有那一个。 但,自从那人嫁作人妇以后,无论云度飞以往与那人关系如何要好如何形影不离,到了如今,见了那人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尊称对方一声“太子妃”。 时隔四年,再听到“阿离”二字,季苍旻心中仍忍不住悸动,而后莫名心痛。 阿离只有一个。 眼前这个…… 季苍旻神色复杂。 云见离有心要季苍旻吃些苦头,下手力道之重,足以令银针穿透整条手臂。 她无法接受自己伤了云度飞的事实。 一阵无法言喻痛苦穿透云见离四肢百骸,云见离跪倒在云度飞面前,声音发颤。 “你干嘛呀,哥?” “阿离……”云度飞的嘴唇和声音在发抖,“他,是我,朋友,别伤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伤他就是了,哥,你起来,我给你解穴,不不,要先取针,哥,你搭主我的肩,我带你进去……” 银针入体,后悔也来不及了。 正如云见离先前所说,这是升级版的分筋错骨,其疼痛程度比之前用在勤王妃兄弟身上那个重了百倍不止。 纵使是自幼习武的云度飞,也只能勉强保持住头脑清醒而已,其他的,便是动一根指头都做不到了。 云见离并没有随身携带磁石的习惯,即便带了,也免不了云度飞要受一阵全身皮肉撕裂筋骨尽断般之苦。 分筋错骨2.0版,不仅痛苦加倍,病发周期延长,更重要的是,即便在第一时间解了穴,疏通了经脉,后续也要受七七四十九天的余痛折磨方可休止。 云见离一边掉眼泪,一边尝试扶起云度飞,但无论碰触到云度飞哪儿,云度飞都会痛到全身紧绷发抖。 季苍旻同样手足无措。 这女人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人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剧痛无比。 云度飞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如此身手都能躲不过去,换他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一筹莫展之际。 萧小贺扶着门柱跨过云府大门门槛。 “娘亲!娘亲” 萧小贺跑到云见离跟前,气喘吁吁的伸出小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磁石。 “给。” 云见离抹了把泪,感激的拿过磁石,“谢谢宝贝。” 她本想把萧小贺抱在怀里亲一口的,但眼下救云度飞要紧。 云见离用磁石在云度飞左臂取出三根三寸长短的银针。 季苍旻皱眉。 刚才若不是云度飞,这三根针便会在他体内,叫他痛得不能自已。 与云度飞不同的是,云见离会紧张云度飞,而不会关心季苍旻的死活。 季苍旻直到此刻才明白萧小贺的良苦用心。是他托大了,没把小团子的警告放在眼里,还卑劣的拂了小团子一片心意。 萧小贺忧心忡忡的蹲在云度飞身侧,刚才他根本没在门后干站着,而是跑进去找舅舅了。 娘亲谁的话都不听,唯独舅舅的话会听。 他想让舅舅去阻止娘亲。 萧小贺没跑两步就遇上了出来找他的云度飞。 云度飞一听云见离和季苍旻在门口打了起来了,只说了句让他不要乱跑,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萧小贺本打算跟出去的,但忽然想到娘亲善用银针做武器,却从不在身上带着磁石,万一不小心伤着哪个,到时候想救都救不了。 想到这儿,萧小贺赶紧跑去张伯那儿要了块磁石,等他跑回门口,发现舅舅已经受伤了。 “舅舅,还痛不痛?” 萧小贺仰着小脸,短短的眉毛皱成一条波浪,听声音都快哭了。 云度飞抿着唇,想对小外甥笑一笑说没关系舅舅不痛,无奈全身上下痛得厉害,实在有心无力,只得强撑着摇了摇头,意思叫他不要担心。 但萧小贺会错了意,他以为舅舅在说:贺贺宝宝,舅舅不行了,活不过今天了,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弄好多好多好吃的啦,也不能带你去骑马射箭游山玩水钓鱼打猎啦。 小鼻子吸吸鼻子,落了两大颗眼泪,嘴巴一扁,终于抑不住伤心,“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舅舅,你不要死啊……呜呜呜……” 云见离被萧小贺的哭声所扰,施针的动作一顿,皱起眉,有些分神。 季苍旻见状,忙抱开萧小贺,柔声哄道:“不哭不哭,有你娘亲在,你舅舅不会死的,我们安静些,不要打扰到你娘亲好不好?” 萧小贺果然收了声,但依然很伤心,可怜巴巴的趴在季苍旻肩头低声啜泣。 第61章 府里有人要杀我 季苍旻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三针伤人百针施救的怪事儿。 默默在心里把云见离跟极度危险人物划上了等号 季苍旻一边轻声哄着萧小贺,一边静静地看着云见离神情专注的给云度飞扎针。 其实这女人安静的时候看着温柔恬静的和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怎么一说话行事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这让他不由的好奇起萧小贺的父亲是谁了。 那得是怎样一个宽容大度能屈能伸的男人才能镇住眼前脾气暴躁不按常理出牌蛮不讲理下手又快又狠又准的恶毒女人。 正在马车里一筹莫展愁容满面阴云密布的萧策突然打了个喷嚏。 最后一针扎完,云见离攥着袖子抹了抹汗,此举让帕子递到一半的季苍旻显得有些尴尬。 云见离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云度飞面前,内疚道:“哥,真的对不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痛么?” 云度飞面色如纸,闻言,艰难的抬起手揉了揉云见离的发。 “已经完全不痛了,阿离的医术一如既往的厉害。” 怎么可能完全不痛,只是没开始那么痛罢了。 云见离眼尾发红,“哥,你就别安慰我了,这至少要痛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全恢复呢,而且在这期间会武功全失形同废人,要控制住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否则经脉运行受阻,就会走火入魔……” 云见离越说越心虚,说到最后直接没了声儿。说走火入魔那只是客气的说法儿,实际上是全身瘫痪,体若僵木,无法动弹。 但都是暂时的,只要及时施针便能恢复。 她只是不敢让云度飞知道罢了,怕吓到他。 云度飞刚还在奇怪怎么回事四肢疲软无力,提不起气,原来如此。 “没想到阿离的针法又精进了许多。” 云见离快被他气哭了,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她的针法有没有进步。 “哥,不开玩笑,我特别担心。” 云氏全靠云度飞一个人苦苦支撑,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云氏不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要是让皇帝知道掌管王城安危的禁军统领武功尽失,不就有借口撤了云度飞的职换心腹顶替上啊。 若真到此地步,再想进行下一步计划就难上加难了。 搞不好明年年底就得被宣布重生失败魂飞魄散了。 云见离的眉头越皱越深。 云度飞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了不痛你怎么就不信呢,真的不痛,不信你看。”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云度飞身体力行,故作轻松的站起身大幅度的活动了一下手臂,然而因为起的太急,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右边踉跄几步,眼看要站不住了。 云见离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 “哥,不用安慰我,针法是我自创的,会产生什么作用,留有什么后遗症,我一清二楚,不用骗我,未来一段时间,直到你完全恢复之前,我会住在云府,守着你。” 云见离住在王城是云度飞求之不得的事。 他怕云见离一个人在镇上举目无亲,蛊毒发作时无人照看,也怕宫里的人给云见离使绊子,故意欺负打压,还怕云见离得罪过的那些人伺机报复。 为此云度飞曾央了云见离好一阵,从萧小贺呱呱坠地开始直到不久之前,但始终不得云见离同意,最后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也算因祸得福。 云度飞得偿所愿,忽然觉得一切痛都值得了。 但面上还得绷着。 云度飞长舒一口气,“有阿离在我就放心了,那以后就辛苦阿离照顾我这个病患了。” “害大哥受伤,阿离难辞其咎,理应留下。” 虽云度飞看着一脸轻松无甚大碍,但云见离仍不放心。 “哥,如果有哪里特别痛或者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没事的,和阿离你蛊毒发作时的痛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一听这话,云见离就知道如果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肯定就会牵扯出几年前的旧事,到时候他又要为当初没看管好云见离而内疚自责好一阵子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来王城的原因之一。 第一次陪云见离度过天罚,云度飞心神恍惚痛苦不已,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五天五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翻遍云家历代收藏的古书典籍,找寻有关南疆蛊毒的相关记载。 那一次,他差点把自己眼睛看瞎。 第二次陪云见离度过天罚,云度飞已有些经验,但看着痛得像一条被抽掉骨头的蛇一样在地上板来板去的云见离,险些精神崩溃。 还有很多次…… 每一次,天罚结束,云见离如获新生,云度飞的“自罚”才将将开始,仿若置身于人间炼狱。 如此反复,不到一年,云度飞患上了重度抑郁。 云见离不忍心云度飞为往事所困,一边通过杜与之为他医治,一边借行医躲得他远远的。 云见离很想告诉他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都忘了罢。 这话也不是没说过,但是对云度飞不起作用。 这是云度飞一个心结,除非云见离安然无恙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不存在蛊虫噬心之痛,容貌恢复,不用戴着人皮面具示人,否则,他的心结无可解。 总不能告诉他说,这是天罚,和蛊毒无关,不是你的错。 真正的云见离已经死了。 这样的话,云度飞还能活下去吗? 云见离赶紧换了话题。 奥斯卡影后上身,眉头一皱,脚一跺,愠怒道:“哥,你为什么要替他挡着,是他先来招惹我的,我只是想小小的教训一下他罢了,又不会伤及他性命,你担心什么!” 云度飞竟然无言以对。 这,这,这四肢百骸寸寸断裂的痛。 她管这叫做小小的教训。 那要动起真格来,还不得把季苍旻就地生剐了再随机附赠个碎尸万段或者挫骨扬灰啊! 云度飞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语气,“阿离,他是明王,是季苍旻,这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他贵为王爷,又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怎么可能任由他在我眼前受伤?” “何况,他以前对你也是极好的,何至于一见面就闹成这样。” 好? 他对云见离好? 云见离:pardon? 我的天呐!简直不想说! 大哥,你疯了嘛难道! 你哪儿看见他对云见离好了? 你是不知道他对云见离做下的那些事。 别的不说。 就说他睡了你妹妹以后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你晓得吧? 还有,他睡你妹妹的时候,你妹妹在名义上是他的嫂子你晓得吧? 他哪点好了? 诸如此类罔顾人伦不负责任的畜牲,我没要他的命已经很客气了好伐! 但,为了照顾云度飞的情绪,云见离忍着把季苍旻剁碎了丢去喂狗的冲动, 诚挚地附和道:“哥哥说得对,今日是阿离冲动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云度飞满意的点点头,“一会儿去跟他道个歉,他若是知道你才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断然不会惹你生,与你动手的。” 说到这儿,云度飞叹了口气,顿了顿,才道:“阿离,很快,哥哥就会把你治好的,到时候……” 他的语气很轻,轻的微风轻轻一吹,就听不见了。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所谓的“很快”,短期内并不能实现。 云见离一吓。 怎么这话题绕一圈又绕回来了。 云见离忙接起云度飞前半句,道:“哥,别说了,我这就去向他道歉。” 表象上: 云见离垂着头,局促的捏着衣角,倒真像个态度端正知错就改的孩子。 实际上: 云见离拉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季苍旻走去。一边走一边摸装在衣服里的那包氧死人不偿命的特质痒痒粉。 不停的对季苍旻腹诽心谤:凭什么我要给你道歉!一个伪君子真畜牲,啊呸,凭你也配! 见识过银针的厉害后,此时再见云见离走近,季苍旻下意识的有所防备。 云度飞知道云见离是个轻易不会服软的性子。 经过破庙事件的云见离,天真烂漫的一面不复存在,野蛮任性的一面颇有变本加厉之势。 正常情况下,云见离不会同意跟季苍旻道歉,如果同意了,就是另辟蹊径找到整治季苍旻的法子了。 虽不清楚这俩人是因为什么闹到如此地步,但一边是至交,一边是妹妹,他们若是不能和解,他在中间就会很难做。 想到这儿,云度飞快步追上云见离,牵住云见离右手。 云见离一怔,诧异的看着云度飞。 擦,他怎么知道我手里捏着药粉? “别怕。”云度飞拉着她往前走,“我陪你一起。” 我没有在怕,明明是你在怕好伐? 怕我把季苍旻吃了? 你怕也没用,今天不给季苍旻点颜色看看我可能撑不过今晚的天罚。 云见离若无其事的拉了拉右手的袖子,趁机把右手的痒痒粉换到左手。 这一幕看,在季苍旻眼里就变了味儿了。 兄妹之间,难道不用避讳的吗?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手牵着手,孩子还看着呢,你们这样,不太合适吧。 云度飞这是怎么了,以前他和云见离关系再好,也没见他做出的举动。 所以说,这俩人到底是兄妹,还是打着兄妹的名义实际是那什么什么…… 季苍旻乱了。 云度飞引着云见离来到季苍旻跟前,右手自然的从云见离背后伸过,亲昵地揽在云见离左手肘处。 云见离使劲挣了下,没挣动。 季苍旻剑眉一挑,这…… 这俩人有事儿! “王爷,这是我义妹,阿离,平时住在栖霞镇,自由惯了,性子洒脱,无意冲撞王爷,王爷不要介怀。” 季苍旻神色怪异,义妹? 云度飞用肩撞了下云见离。 “阿离,道歉。” 云见离心里想的是:你说都说这么多了,直接替我说完不就完了,干嘛还要我走个过场,横竖不是真心诚意的。 云见离暗自翻了个白眼,看也不看季苍旻,低着头,脚下踢着石子,态度极其敷衍。 “哦,道歉!” 语速太快,季苍旻没听清她说的是“道歉”,还是“抱歉”。 就当她说的是抱歉吧,谁让她是云度飞的人呢。那么看在云度飞的面儿上,他是不是该说两句话意思一下。 季苍旻正寻思着说点儿什么,云度飞抢先开口了。 “既然没事了,我先带阿离进去,贺贺就麻烦王爷了。” 说完,半推半揽把云见离带进王府。 季苍旻抿着唇。 话到嘴边忍了又忍。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贺贺,你爹爹该不会是……” 萧小贺“啧”了两声打断了季苍旻的话,羡慕道:“我舅舅对也你太好了叭!” “嗯?” “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娘亲不想和你说话?” 看出来了,一副恨不得把他掐死的样子。 “所以呢?” “所以刚才娘亲手里有东西,开始在右手,后来换到了左手……” 萧小贺神气的看着季苍旻,像看一个一无所知的大傻瓜。 因此才会有云度飞先抓住云见离右手,又制住她左手的举动。 季苍旻后知后觉,云度飞又为他挡了一劫。 而他却怀疑云度飞与云见离有私情。 实不应该。 “还有哦,要不是我舅舅压着,我娘亲才不会向你低头,要不是我舅舅拦着,你现在很可能,呃,不好说。” 萧小贺自顾自的摇头,谁也不知道他本来打算说啥。 “刚你娘亲手里拿的什么?”季苍旻问道。 “总之不会是吃的。”萧小贺食指点着下巴,思索片刻道:“大概是近期最新研制出来药粉,比如痒痒粉,。” 要是云见离在的话,听到这番话肯定要把萧小贺捉来狠夸一顿:你懂我! 季苍旻凝眉深思 会施针,会用药,住在栖霞镇,与云度飞关系匪浅,符合以上所有条件者。 莫非是传言中的栖霞镇观音庙神医? 但,她长得不丑。 “贺贺,你爹爹……” 萧小贺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季苍旻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哎呀,你可不可以走快点儿?” “怎么了?” “府里有人要杀我,我要让娘亲为我做主!” 第62章 冤枉了人就想走 萧小贺拽着季苍旻往府里走,得赶紧让娘亲知道他在这儿受的委屈,快些解开误会。 因为娘亲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可能未来十天都不会理他,还可能罚他禁足,不让他出府,不带他出去玩。 难得上王城一趟,却只能坐府中观天,望大门兴叹,白白浪费聪明可爱的小四爷一大段宝贵的童年时间不说,以后回了栖霞镇,可叫他怎么跟蒋小丫吹嘘王城的热闹繁华。 总不能说:小爷我每天在你家鱼塘那么大的床上醒来,吃的是神马神马,步行一个时辰到花圃采花,再步行一个时辰到荷塘钓锦鲤,钓到了就放,放了再钓上来,诶,我不吃不晒鱼干,就是玩儿。 想想都觉得无聊,跟着娘亲混才是王道。 错过这次,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刚到前院,便听一声骇人的尖叫自大厅传出,尖锐的叫声直破云霄穿出六界,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叫声一停,便是号啕大哭。 季苍旻听着那充满惊恐的哭喊声,神色一凛。 一抹黑影一闪而过,萧小贺只觉小手一空,转头一看,季苍旻不见了。 “什么玩意儿?” 萧小贺努努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背着小手,大摇大摆的往大厅走去。 嚯,这是有人在大厅里打了一架吗? 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有的滚进了桌子底,有的摔靠在椅子边,有的则泡在了泼洒的茶水里。碗啊,杯子啊,碟子啊,盘子啊,碎了一地,精致的食盒分崩离析…… 我的乖乖,谁这么白痴,跟吃的喝的过不去? 怪可惜了,都是他好喜欢的。 哎,那是个什么鬼? 萧小贺盯着矮几边一个惨白的裹在一团乱七八糟的黑色丝线的东西看了半天。 看不懂! 里边的人的站位也很奇怪。 右边,云度飞云见离张伯。云度飞和张伯护在娘亲之前。 左边,逸凡逸寻季苍旻。季苍旻抱着那小女孩,逸凡逸寻分立左右。 我去,萧小贺拍了一下脑门。 季苍旻跟那小郡主竟然是一伙的,瞧他那紧张劲儿,那小孩应该是他女儿。 早知如此,还费劲不讨好的拦着娘亲干嘛,直接让扎死他算了,反正教出的下一代也挺失败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两边的争论开始了。 季苍旻的眸子里燃烧着无法遏止的怒火:“同为人母,即便没有以幼吾幼的觉悟,待人也该平易和蔼,与成人大可以威胁恐吓以令之,不过个是个孩子,也值得你摆弄银针暗下药粉,你行为卑劣心思歹毒,作下的恶,你不怕报应,难道不怕你的孩子应了你的果?” 说的挺多,经萧小贺总结如下:你这毒妇连小孩都不放过,你会遭报应的,连你儿子也不得好死。 “先讲好,说我可以,说我儿子不行,否则……”云见离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入土为安。” 狠绝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萧小贺忍不住在心里为娘亲拍手叫好:霸气我娘亲!秒杀他们! 逸凡逸寻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谨慎以以待的讯息。没有理由,仅凭直觉,这个身量娇小手无寸铁的女人所言非虚。 季苍旻看了一眼尚未恢复的云度飞,不由的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几分。 云见离见状,稍稍收敛了一些生人勿近的气势,气定神闲道:“另外,就事论事,平心而论,打我进了这扇门起,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件事没做,不信你可以问问这小姑娘,我是否有接触过她,或用言语恐吓过她。” 言语中,云见离的视线不离过那小姑娘片刻,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 许是心虚,那小姑娘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不敢与云见离对视,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惊吓过度的往季苍旻怀里缩。 季苍旻一手揽着小姑娘腿弯,一手为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柔声问:“可儿,是这样的吗?” 季可儿怯怯的咬着嘴唇,摇头不说话。 云见离心中冷笑。 不简单,装得一手好无辜,生得不错,可惜是朵小白莲。 “她自己哭的,与我无关,你没看着事情经过,胡乱咬人我不怪你,但你总归是个健全的人,可以说话也能听见别人说话,能不能劳烦你问问你旁边那两个,先把情况弄清楚了再说,不然现在兴师问罪有多狂,过会儿打脸就有多疼。” 这话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萧小贺是绝对相信他娘亲的。 原来这帮人趁他不在合起伙来欺负娘亲。 哼,作为男子汉,时候必须挺身而出保护娘亲了。 萧小贺袖子一撸,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到云度飞之前,小腿一跨,不可一世的挡在云见离的正前方。 逸寻眼睛一亮,冷漠脸秒变阳光少年,唇角一勾,笑着对萧小贺眨了眨眼,要不是职责所在,不容儿戏,估计他早跑去给萧小贺站队撑腰了。 “咳咳!”萧小贺清清嗓子,仰着头用鼻孔看人,“你们,谁欺负我娘亲?有种的站出来和小爷说话!” 问,只是个形式,他的目光从他进门那一刻起就已经锁死了季苍旻。 逸凡逸寻两个只是他的下属,他若授意,他们又怎会吃饱了撑得在别人地盘上寻衅滋事。 “是不是你!”萧小贺气焰嚣张的直指季苍旻,而后痛心疾首的控诉道:“忘恩负之人,亏小爷刚才还为你拼过命!” 季苍旻嘴角一抽。 被一个小孩当众指责忘恩负义,真的很掉脸。 因为,他说得是事实。 “娘亲,我跟你说……” 萧小贺转过头去找云见离告状,这才发现娘亲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一张脸爬满了歪七扭八的突起的黑色筋络,配合着白净的面皮做底色,黑白分明,格外骇人,活像一个中了毒的阎罗。 “咦?娘亲,你面具嘞?” 云见离暼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小崽子刚才还站在季苍旻那边的事她还记着呢,虽说他在关键时刻找到磁石算是一功,但功过不能相抵。赏罚分明,才能叫他知道哪里做的不对。 萧小贺当然知道娘亲还在生他的气,自讨没趣的吐了吐舌头,余光偶然扫过矮几边旁那个不知名物件,这才想到,哦,原来是娘亲的人皮面具。 “娘亲,你怎么乱丢东西呀。”萧小贺屁颠屁颠的把人皮面具捡起来提在手里。 那小女孩见状,又尖声惊叫起来。 萧小贺被吓了一大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黑葡萄似的眼珠一转,坏主意冒了个泡。 他把人皮面具朝那小女孩一举,作势欲丢,“你怕这个?” 小女孩被吓得手足乱舞尖叫连连。 季苍旻无奈,对萧小贺道:“贺贺,别恶作剧。” 萧小贺重重哼了一声,回到云见离跟前,愤愤道:“娘亲,我告诉你哦,就是这小孩要杀了你的宝宝。” 季苍旻呼吸一滞,刚才萧小贺说府里有人要杀他,还以为是他在故意夸大博取关注,不但如果萧小贺说的是季可儿,那便假不了。 云见离双眼微眯,“说下去!” “我一个人在花园玩的好好的,乖乖地等娘亲和舅舅回家,她忽然就跑了过来跟我搭话,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理她,然后她就吓唬我,说要把我抓去大牢关起来,活活饿死!” 他反手指了指逸凡和逸寻,“他们是帮凶,帮她抓我来着。” 云见离冰冷冷的眼神缓缓在几人身上扫过,周身忽起一阵凛冽寒风。 这些人,敢欺负她儿子! 季苍旻也是一愣,“逸凡逸寻,他说的可是真的?” 逸凡两条俊眉微微一蹙,他到的时候小郡主已经开始哭了,在那之前发生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听逸寻说,的确是小郡主先说了那位小公子没爹娘没教养的话,才把那小公子惹恼的。 “回王爷。”逸寻冲萧小贺扬了扬下巴,萧小贺没搭理他,“属下知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接着,逸寻便把小郡主如何在花圃里发现萧小贺,如何趾高气扬的训斥萧小贺没父母、没教养的话唯妙唯俏的模仿了一遍。 至于萧小贺回话的内容,多多少少美化了那么一丢丢,骂人的部分全部去掉,保留了“少管我,哪儿凉快去哪儿”的中心主旨。 千人捧万人宠的小郡主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于是下令逸凡逸寻把萧小贺抓回去处置,即关大牢,饿死打死什么的。 逸凡是在小郡主哭的时候出现的,全程抱哄着小公主,没接触过萧小贺。 是他从花圃里抱出了萧小贺,但不是为了把他关进大牢,是为了方便带他跑路,免得小郡主欺负他。 整个过程听完以后给人的感觉就是小郡主没家教,不讲理,心狠手辣,仗势欺人。 小郡主听呆了,感觉逸寻讲得是那么一回事的但又不完全是,总之哪里怪怪的。 “另外……”逸寻接着道:“云统领和这位,女……额……姑娘并未与小郡主有过任何接触,属下随小郡主自后室进入大厅时,云统领和这位姑娘已经正坐着说话,并未注意到属下及小郡主,是小郡主撞见这位姑娘脱人皮面具才开始哭的。” 别说季可儿了,就是他和逸凡见着云见离在头上扒来扒去的扒下一层人皮也吓得够呛。 季可儿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尖叫出声,叫声凄厉,尖锐刺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逸凡紧紧抱住她以后才消停下来,一转头又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骂那无辜的姑娘丑八怪妖怪女鬼…… 云度飞脸色阴沉,两道充满责怪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季可儿恍若不知,越骂越难听。 云度飞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拂,茶壶茶盏落地即碎。他怒冲冲地盯着李可儿,大声斥道:“季可儿,休得放肆,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绑回王宫交给你父王处置!” 季可儿最怕她的父王,通常情况下只,只要在季可儿不听话,或者撒泼耍赖哭喊打闹之时说要把一切告诉她父王,她便会满脸惊骇,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快速调整好情绪,变成婉婉有仪的小郡主。 一听云度飞提到季吾一,季可儿的表情骤然僵住了,身子一抖,连呼吸都屏住了。 季可儿果然不再骂了,但哭声却比之前响亮十倍。 季苍旻就在这时出现。 他脸色阴郁,皱着眉,从逸凡那儿接过季可儿护在怀里,甩过头对那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连坐姿都没变过的姑娘怒目而视。 逸凡逸寻起初以为他们王爷跟那姑娘有私仇,故第一时间挡在季苍旻身前,摆出攻击姿势。 意思是要动手? 云度飞怒不可遏,把云见离拉到身后。 “季苍旻,这里是云府,别太过分。” 张伯正提着食盒进门,一看这架势,手一抖,糕点滚落一地,他忙上去劝架。 “王爷,公子,万万使不得。” 然后,萧小贺出现。 整件事,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那姑娘没动季可儿,季可儿也没动萧小贺。 就这样。 “以上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属下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莫要冤枉了这位姑娘和小公子。” 季苍旻如何听不出逸寻言语中有意偏袒萧小贺,他不说,是因为萧小贺刚才救过他,逸寻整这出,权当是帮他还萧小贺一个人情罢。 淡淡的眼光扫过逸寻,落在季可儿白净红润,宛若梨花瓣儿似的脸上。 “可儿,是这样吗?” 季可儿犹豫了会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水雾弥漫的眸子弱弱的望着季苍旻,“皇叔,她……这里好可怕,可儿想回宫。” 先说一半,接着欲言又止的改了口,比直接说害怕的表达效果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真的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云见离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苍旻默了默,回道:“好,我们回宫。” 萧小贺不屑的撇了撇嘴,“噔噔噔”几步挡在季苍旻身前,仰头道:“你们冤枉了我娘亲就想走,道歉!” 第63章 王爷只想当咸鱼 季苍旻拧着眉,抱着季可儿,余光扫过云见离,只见云见离若无其事的立在一旁,似并未注意到这边。 “今日本王误会了你,他日登门负荆。” “哼!”萧小贺脑袋一甩,傲娇的侧开身,“恕不远送。” 季苍旻此次上门拜访原是有要事与云度飞相商,却因为两个小孩儿发生的一点口角耽搁了,最后事儿没办成,还得罪了云度飞。 也可能云度飞并未怪他,但他终是过意不去。 事儿,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以后再说罢。 不知她知道后会不会失望。 季苍旻愁绪难整,把季可儿交给逸凡,“送可儿回宫,若太子妃问起今日之事,如实告知即可。” “逸寻,你随本王去神机营。” 逸寻一听自己不用跟着去送季可儿,简直不要太开心,就像平安躲过了人生一大劫难一样庆幸无比。 “是,王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走到云府大门,一身穿绣着精致暗纹的墨色劲装,身材颀长,肩膀宽阔,腰间挂着一把弯刀的男人迎面向他们走来。 离着五六丈远时,那人蓦地抬头发现了他们,随即面色冷峻地站住步子,他那张脸棱角分明,如精工雕琢般俊逸不凡,冷傲的样貌和分外强势的神色令人一眼看去就决计不会忘记。 那人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确认几人的身份后,双手抱拳退至道旁,低眉垂首,静候季苍旻走过。 对方显然认识自己,但这位是…… 季苍旻迅速在脑海中搜索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半晌,无果。 逸凡逸寻面面相觑,也不认识。 谁叫他们王爷一门心思只想远离王城,远离王权,远离纷争,做一条躺平的咸鱼。 四年前。 栖霞镇发生瘟疫。 季苍旻得知这后当即入宫请旨离京,去往各地寻访名医,收效甚微,转而收购药材筹集物资。 中途听说太子在栖霞镇临阵脱逃,天子震怒,民怨四起。 季苍旻连眼都没眨一下,把收集到的物资悉数赠予太子妃。 那是第一批到达栖霞镇的外援物资,宣国太子妃成了栖霞镇的救命恩人,深受栖霞镇百姓拥戴,也赢得了宣国百姓的心,同时为禁足在东宫的太子扳回一局。 瘟疫结束以后,季苍旻也不急着返回王城,而是接二连三的请了好几道圣旨长时间驻留在外。 用的理由千奇百怪,不是为邻国屠杀的边境移民重建家园,便是协助某地方官员剿灭山贼,甚至还有保护沿海渔民出海捕鱼安全这种说法,美其名曰体验百姓疾苦,其实就是为了蹭渔家打捞的新鲜海味。 旁人都说明王不务正业不求上进不堪造就,但逸凡逸寻却知道,他们王爷是明珠蒙尘,之所以隐姓埋名混迹于市井之中游离于权利纷争以外,其实是迫不得已明哲保身罢了。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即宣帝季聿修,膝下有五子: 大皇子季吾一,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即太子殿下。 二皇子季成蹊,身患残疾命不久矣,即逸王。 三皇子季良衍,雄心勃勃志存高远,即勤王。 四皇子季苍旻,长期休假不在线,即明王。 五皇子季临贺,着名吃播兼全王城少女的梦,即安王。 太子季吾一、勤王季良衍乃皇后所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二人年方弱冠,天资颖异,学问过人。 一人运筹帷幄,一人所向披靡,合则天下无敌分则各自为王,两人若能合体,一起协作,最多五年就能吞并邻国扩张宣国,一统天下,走上人生巅峰。坏就坏在,这两人不太对付,互相看不顺眼。 但皇位只有一个,一山岂能容二虎。 太子与勤王明里暗里斗得难舍难分,任谁都看得出太子占有绝对优势,故而朝臣中支持太子的比支持勤王的要多得多。 五子之中,唯一有条件跟这两位争一争的的只有明王季苍旻。 但季苍旻的母妃出身不比皇后,她不过是栖霞镇上一无名商贾之女,因容貌出众被出巡的皇帝看中领回王宫,从此以后盛宠不衰,仅仅仗着受宠,一路没怎么吃亏,顺风顺水的升到三妃之位。 没家世,没背景,拿什么和他们争? 别说争了,就连简简单单的活下去都不是你苟着不动就能实现得了的。 季苍旻在王城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遇到太子和勤王绝对绕着道走,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活的真是异常低调卑微。 可是吧。 原因种种,种种原因。 尽管季苍旻已经很努力的把自己活成小透明了,但还是引起了两位皇兄的注意。 他们架起一口铁锅,把季苍旻放里边翻来覆去的折腾。 双面夹击下,季苍旻撑了一段时日,最终不堪其扰,请旨而去。 栖霞镇一场瘟疫,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成为了太子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勤王以此为契机,联合诸多对太子行事作风早有不满的大臣一齐上书,细数东宫辅政以来犯下的种种过失,共300余条,无论事件大小,皆有理有据不容辩驳。 太子禁足,闭门思过。 五军营由勤王代为掌管。 没过多久,云度飞和付一行在栖霞镇瘟疫中立下大功,太子沾了太子妃的光,原地满血复活,马不停蹄的开启了和勤王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无止境之旅。 两个人你说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你拍我一下,我回你一巴掌,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没一天消停过。 宣帝心烦不已,下旨召回正在海上捕鱼的季苍旻,委以神机营重任,借此提点敲打太子和勤王两只斗鸡,朕不止有你们两个儿子,再闹,全部收拾包袱滚出城去。 也不知道他的本意是促成太子和勤王的和好,齐心挤掉季苍旻,还是让太子、勤王、季苍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互相制衡,还他一个清净。 君王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那俩逆子有没有合作不知道,三足鼎立的目的倒是达成了。 孤零零的小透明,季苍旻身披蓑衣手持鱼叉,空降太子与勤王撕逼现场。 落魄无助又心酸。 真是我见犹怜。 总而言之,最不想参与权势之争的季苍旻参与了权势之争。 为了给他撑腰,曾经一起和季苍旻打过仗、一起和季苍旻盖过房子、一起和季苍旻灭过山贼、一起和季苍旻补过鱼网的地方官以及地方百姓站了起来。 齐心合力的给王城权力中心传达了这么个讯息:红色预警!红色预警!你们别动,我们全程监视着你们呢,但凡明王在王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立马集体罢工,叫你们体验体验没有米没有鱼的饥饿人生。 是,季苍旻是没有啥世家背景,但人家拥有无数迷弟迷妹和可爱的战友啊! 自季苍旻走马上任以来,没人敢给他使绊子,一律好吃好喝的供着,好言好语的哄着。 所有人,在静静地,焦急地等待季苍旻站队,他站谁,谁就赢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呵,一定要说个原因的话,只能说人家命好。 神机营,造武器的地方。 季苍旻上任前,神机营有个别称,叫做老年人活动中心。就一帮老头子没事的时候领着几个学徒做做木工,当当铁匠,有事的时候修修马车,削削弓箭。日子过得无比舒适自在。 季苍旻上任之后。 许是上青天的战神醒了,扫眼一看,供着自己神像的神机营竟是这么个破烂地方,顿时不乐意了,神剑一挥,大声喝道:你们给老子支愣起来。 你猜怎么着,神机营被战神一cue,慢慢儿地,它就不一样了! 今儿一个学徒在屋外守夜冷得慌,点了个火堆取暖,也不知往火里加了些啥,“轰”的一声,火堆炸了,把神机营摇摇晃晃的危房炸去一半,由此,神机营发明了炸药。 明儿一个学徒嫌打铁时火星四溅烫伤了皮,给自己做了一套铠甲,这就奇了,这套铠甲几经改良换材以后,摇甲一变,宣国第一套机甲横空出世,举国轰动。 听说宣国皇帝亲眼见证了一个小太监操纵着机甲把十个将领干趴在地的奇迹,一回宫便给神机营拨下巨款进行危房改造。 至此,神机营完成了从老年活动中心到国家科研中心的转变。 季苍旻成了抢手货。 得季苍旻者得神机营! 得季苍旻者得民心! 得季苍旻者得…… 季苍旻:得你大爷! 他只想离这帮神经病远点儿。 却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牢牢地掌控着他,推着他向前进。 回到王城一年多的季苍旻一如既往的低调,常规的三点一线,明王府、王宫、神机营。 一律不应酬、不聚会,谢谢! 拜贴、婚贴、丧贴……不收,拿走! 倘若这时代有“八项规定”,季苍旻绝对是党风廉政例会上供广大公务员学习的典型。 清心寡欲清风淡水如明王季苍旻。 导致那些巴结拉拢他的人无从下手,密谋黑他的人亦无从下手。 没人近得了季苍旻的身。 季苍旻谁也看不上。 不过,有个例外。 这个例外便是东宫郡主,季可儿。 季可儿是整个王城,唯一得到季苍旻另眼相待的人。 众人都猜,季苍旻对云见离旧情未了念念不忘,但碍于叔嫂身份,便把千般宠万般爱转嫁到了小郡主身上…… 咳咳,这是闲话,以后有空再为大家展开说说。 说回正题。 季苍旻回王城不久,又不乐意交际,导致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至今为止,连一同上早朝的人都没认不全,敷衍到这份上,他爹也看出了,这儿子很聪明,运气也不差,不痴不傻,就是不愿意在王城里待着。 是的,季苍旻无时无刻不想离开王城。他无意结交权贵,也无意争权夺势。 为防止太子和勤王起疑,原不是脸盲的人,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脸盲。 所以说,季苍旻不认识人,很正常,包括此时此刻在他眼前这个。尽管此人气宇不凡,让人无法忽视。 但,那又怎样呢,既然不认识,那便不认识吧,反正他在王城也待不了多久。 季苍旻目不斜视的从那人眼前走过。 萧策缓缓抬头,看着季苍旻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渐深。 季苍旻敏感的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不友好的充满敌意的视线在盯着自己,让他脊背发凉,可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那人回到路上,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了。 季苍旻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逸凡,送可儿回宫以后,去查查那个人的底细?” 逸凡一愣,这是回王城后的季苍旻第一次对其他人感兴趣。 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一开场就成功吸引了季苍旻的注意? 云府,湖心亭。 云见离一手托腮,一手搁在桌面,五指微屈,小拇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抬起又落向桌面,循环往复,发出缓慢的有节奏的“哒哒”声,眉梢一挑,对云度飞道:“哥,给我个解释。” “嗯。”云度飞仿佛不经意一般嗯了一声,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纵使知道你无意伤他,终究是不忍心……” ……眼睁睁看着你们反目成仇。 云见离无意为难季苍旻,萧小贺只是一个借口。 一切要从杜与之约见云见离说起。 杜与之派人送信,说在宫门外一处茶馆等云见离。 云见离到达茶馆门口时,虽带着面具,但扒在窗口望眼欲穿的杜与之一下子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认出了自己的师傅。 他一边向云见离挥手,一边毫无形象的大喊,“师傅,师傅,这儿,在这儿。” 二哈性子在哪儿都异常引人瞩目。 他这一嗓子,喊得无数路人注意。 云见离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慢悠悠晃进茶楼。 “师傅,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杜与之一脸灿笑,迎进云见离后,左右看了一眼,关上了雅间的门。 云见离扒下人皮面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面具方便是方便,带着出门非常省事,还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进城不用担心被守卫当做可疑人物带走盘查,不会被人围观,不会吓哭小孩等等,唯一的缺点就是闷,很闷,非常闷,闷得人大汗淋漓喘不过气。 第64章 小御医有大作用 杜与之利落地奉上茶,恭恭敬敬道:“师傅请喝,不烫的。”,然后“啪”的一声打开一把折扇为云见离扇凉, 云见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徒弟不错,眼里有活儿很会来事儿,难怪短短四年之间,能从小小医官爬到了御医之位。 杜与之虽在栖霞镇瘟疫中立了功,但远不能助他一步登上御医之位,全靠自己后期努力,当然,其中少不了云见离的悉心教导。 云见离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探究的盯着杜与之。 “萧策的说客?” 杜与之一愣,师傅怎么知道萧策找过自己。 杜与之出宫时确实遇到过萧策,准确的说,不是遇到的,而是萧策事先在那儿等着的。 萧策请他帮忙带几句话给云见离,同时也说了,倘若云见离不听,便不必勉强,他会亲自去找她。 结果他这儿还没开口,云见离就猜出来了。 云见离一看杜与之的反应,知道自己猜中了,冷哼一声,站起身。 “倘若如此,便不必说了。” 言罢,竟真的要走。 “不是,不是啊,师傅。” 杜与之连忙抓住云见离的袖子,诚恳道:“萧大人的确找过我,但他说的那些话我一句没记。”说着,还自我肯定的点点头,“真的!” 杜与之内心:萧策,不是我不帮你,是师傅不愿意听你解释,你自求多福罢,我有正事要讲,不能为你冒险惹恼师傅。 云见离看着他,似笑非笑。 杜与之正色道,“此次约见师傅,其实另有要事告知。” 云见离用力抚袖甩开脱杜与之的手,垂眸落座,自顾自的添了些茶,缓缓道:“说!说得好,便是晴天,说不好,便是晴天霹雳!准备让小叶子给你收尸罢!” 杜与之一吓,咽了一口口水,“师傅,听我姐说,太子密谋暗杀明王。” 云见离神色一凝,“倒上茶,展开了说。” 还是明王季苍旻那档子事。 神机营一夜成名,季苍旻一时间风头无两。 许多即不容于太子又不待见于勤王的朝臣自发扎堆开始为明王争取起来,但凡做了这事能让太子或者勤王感到一丢丢的不爽,他们便会扯上明王横插一脚。 什么治水赈灾查冤案,巡察抚恤接使臣…… 你说啥子?太子打算去干?还有,勤王意向揽了这份美差?不行!绝对不行!叫他想都别想!都是明王的! 于是乎,朝堂之上,众大臣通过摆事实讲道理: 太子辅政日夜操劳,勤王建的三千营又出事了无暇分身,不如让明王去罢,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明王天天闲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叫他去历练历练? 于是乎,皇帝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臣们随口一提,他就随口应了,丝毫不考虑季苍旻本人的意见。 于是乎,在这帮人的不懈努力之下,在皇帝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推波助澜之下,季苍旻的通告成功排到了明年年底。 季苍旻:本王是拒绝的。 众臣:王爷,你行的,你可以的,我们以你为骄傲,相信自己! 皇上:圣旨已下两个时辰,原则上不太方便撤回。 这些事原与季苍旻无关。人不是他集结的,差事也不是他争取的,可太子和勤王哪儿管你这些弯弯绕绕,最后不都是你明王落了好吗?敢说不是你主使的! 由此,季苍旻成功闯入太子和勤王的视野,被他们视为有力竞争对手之一。 只不过太子和勤王两边在暗中较劲,谁也不愿意当首先对付季苍旻的那个冤大头,免得鹤蚌相争渔夫得利。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大做强啊,太子决定先试试水,想到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让云见离出面,设宴款待季苍旻,使使美色打打感情牌什么的,劝季苍旻交出神机营,离开王城。 杜与之说到这儿,明显听见自家师傅把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以为是自己讲的不好,师傅听不下去了要狠狠打他一顿。 谁知他师傅冷冷的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停顿,是要我给你来点掌声鼓励吗?” 杜与之把头摇成拨浪鼓,战术性的端起茶喝了口茶,继续道。 这种办法,也不知道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让自己正妃去勾引自己兄弟,自己给自己安排绿帽子戴的神操作,要不是亲耳所听,杜与之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太子妃竟然同意了! 云见离携小郡主,并邀云大统领作陪,于王城最大的金灿灿酒楼宴请明王,感谢明王对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明王救小郡主这事儿发生在上元节。上元节灯会办王宫主会场走水,小郡主困于熊熊烈火哭得撕心裂肺,是明王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去把人救下来的。 这事儿王城人尽皆知。 太子妃以此为理由宴请明王,合情合理,没人会怀疑两人旧情复燃或者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咳咳,其实究竟是谢恩宴,还是深度交流宴?懂的人都懂。 开宴当晚,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太子妃的笑话,要知道明王从不赴宴。 可就在那些人嘲笑太子妃不自量力妄想借小郡主拉拢明王时,那位传说中从不接受赴宴的明王出现了! 是的,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白衣翩翩的明王爷身后跟着两位俊俏少年郎,出现在了金灿灿酒楼门口。 没人知道太子妃和明王谈了什么干了什么,只知道差不多到深夜,明王被两位俊俏少年郎一左一右架出酒楼。 剩下的事,是杜与之从杜凌烟处听说的。 那天,杜与之按例到东宫给太子侧妃,也就是他亲姐杜凌烟请脉。 要问杜与之为啥会和打小就不对付的杜凌烟走到一起,这事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东宫太子侧妃遇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话说太子妃与太子大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同房次数寥寥可数,却能三年生下两个女儿。太子妃怀孕期间,太子侧妃夜夜承恩,却一无所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太子侧妃有问题,不能生育。 太子是无所谓,体贴请了太医给太子侧妃诊脉,太医诊断说太子侧妃天生宫寒,不易有孕,得慢慢儿用药调养。 这一调养就调养了几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杜凌烟怀疑不是太医有问题就是太医开的方子是垃圾,彼时,杜与之已成为御医,依旧不齿于丞相府。 一日,杜凌烟去给皇后请安,莫名其妙的被皇后训斥了一顿,训斥的理由是杜凌烟的小透明弟弟杜与之,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一个快要失宠的妃子调理了一年多的身子,结果让那妃子一举得孕,太医诊脉后十分肯定的说怀的是个皇子。 皇后气炸了。 要知道,宣国自五皇子以后就再也没有皇子出生了。这孩子若是平安诞生,便是六皇子。 皇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悦,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他要有儿子了。 搞得好像前几个都不是儿子一样。 皇后正在气头上,刚好杜凌烟过来请安,便把一肚子火儿全发在了杜凌烟身上。 杜凌烟受杜与之牵连跪在坤宁宫被皇后指着鼻子骂了一上午,心情非但不气愤不郁闷,反而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临走前甚至还向皇后倒了声谢。 杜凌烟一回宫便差人把杜与之叫了过来。 看着昔日这位被自己看不起、不承认的弟弟,杜凌烟有些难以启齿。 但为了将来能登上后位,杜凌烟牙一咬,心一横,顶着铺天盖地的羞耻心,红着脸把情况说与杜与之听。 杜与之平静的听完,一副“害,我以为多大事儿”的表情,十分有把握的道:“侧妃放心,臣一年时间即能助侧妃得偿所愿,不过……” 话音一转,垂眸深思,看着很是为难的样子。 杜凌烟怕愿望落空空欢喜一场,抓着杜与之问,“不过什么?” “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杜与之淡然一笑,“不过需要三天一次请脉,便于随时根据侧妃身体情况调整用药,一经开始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不知侧妃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三天两头的见到我这张曾经让你无比生厌的脸。 杜凌一烟听怀孕有戏,那儿管你是三天一请,还是五天一请,你就是天天请,她都愿意。 “可以,没问题。” 杜凌烟一口应下,从此开启了和杜与之三天一见的医患模式。 这天,又到了给杜凌烟请脉的时间,杜与之如约到达东宫。 不知道今天的太子侧妃受了什么刺激,在自个儿殿里发起疯。 一边“呯呯嘭嘭”摔砸花瓶碗碟,一边毫无形象的对太子妃破口大骂。 骂云见离是个贱人,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在东宫勾得太子神魂颠倒,又和明王暗通款曲…… 这…… 杜与之听得冷汗直冒,太子侧妃编排太子妃可是以下乱上的死罪。 杜凌烟是真的大胆。 杜与之擦了擦汗,踮着脚挑着地儿踏进内殿,屏退左右,对杜凌烟好言相劝。 “侧妃不要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太子又不眼瞎,怎会儿分不出谁是美人儿谁是贱人,若是和贱人待在一起,大概是为形势所逼逢场作戏罢了,侧妃何故不同情太子,反而和自己置气。” 杜凌烟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 放下瓷瓶,把散落的发别到耳后,坐在桌边一声不吭。 杜与之小心翼翼的上前,“侧妃究竟怎么了?谁惹你了?臣给您出气去!” 许是在宫里憋屈久了,加上身处东宫形单影只无亲无故,连个陪着说话排忧解闷的人都没有,忽然听到一句关心的话,而说这话的人和自己还有点血缘关系,顿时委屈上了。 “此话当真?” 杜与之微一沉吟,“侧妃且说来听听。” 杜凌烟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的描述完事情的经过,杜与之皱着眉梳了又梳理了又理,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太子妃不负众望,不辱使命,成功在宴请明王的当晚即帮助太子和太子党办成了一件大事。 太子妃得了明王一句赌上身家性命的承诺。 明王承诺,会在三个月之内交出神机营,并请旨离开王城,永不再回。 太子得知此事后,疯狂嘉奖太子妃,十日专宠。 杜凌烟亲自去给太子送羹汤时,见到太子紧搂着太子妃亲了又亲,并深情告白:今生今世不负卿,三生三世再续情,孤若称帝,阿离便是皇后,阿离欢不欢喜? 这几句话有如烧红的钢针,一根根刺进杜凌烟的心。 杜凌烟失魂落魄的回到寝殿。 那边温柔缱绻,这边孤枕难眠。 曾几何时,太子也是这么拥着她,与她说情意绵绵的话,不过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 杜凌烟用帕子拭了拭泪。 杜与之一声长叹,一拳捶在桌上,“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似乎这样不够解气,又愤慨的捡了一些杜凌烟骂过的话狠骂一顿太子妃。 “臣必须替侧妃出了这口气!” 杜与之打开药箱,左挑一小黑瓶,右拿一小白瓶,上捡一个小绿瓶,下取一个小红瓶,倾倾倒倒,一通操作,配出一包五颜六色的药粉递给杜凌烟,压低音量道:“无色无味,融入饮食,一个时辰后会自行消散,若能在此之前叫那人服下,以后一年之内便怀不上胎,即便已经怀了,也保不住。” 杜凌烟忍着把那药包抢到手里的冲动,一双眼睛充满戒备,“你为什么要帮我?” 杜与之叹了口气,也不称杜凌烟为侧妃了。 “无论以往你我如何,你承不承认我,我怨不怨你,也改变不了你始终是我长姐,我始终姓杜的事实,你我二人同处王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能助长姐登上后位,小弟能不能当上太医,还不是长姐一句话的事。”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杜凌烟故作为难的收下杜与之的小药包,口是心非道:“这等危险的东西你不便随身携带,若被人搜了去,你便是没做过也说不清,我先替你收着。” 杜与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还是长姐考虑周到。” 第65章 风月大师教你赢 看着蠢笨蠢笨的又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的杜与之,杜凌烟内心深处生出些许罪恶感,感觉自己以前对杜与之实在太差,早知道杜与之有朝一日会成为御医,在宫里占据一席之地,又愿意和自己统一战线对付别人,当初对他少欺辱多关照些就好了,至少不往他的饭菜里吐口水,至少不任由下人欺辱打骂他…… 日子一天天毫无波澜的过。 季吾一就像中了太子妃的毒似的,一有空径直往太子妃那里去,仿佛太子侧妃从不层存在一样。 而杜凌烟,也不着急。 每天气定神闲的剪剪花枝插一瓶好看的花束,无聊了就叫宫女把琴抱出来,擦一擦,调调音,性质好了弹一曲自娱自乐。累了的话,往院里的秋千椅上一躺,闭目养神。 表面上看上去:太子侧妃安分守己无心争宠淡然恬静。 实际上:备受季吾一冷落的杜凌烟焦虑的快要疯了。她超级想去季吾一回宫的路上假装偶遇的,也特别想端一碗羹汤去书房嘘寒问暖,想刷一刷存在感,勾一勾季吾一的心,让太子妃见识见识太子侧妃的本事…… 但是杜与之不建议她这么做。 杜与之告诉杜凌烟说千万千万要沉住气,不要主动去找季吾一。 杜与之说在男女感情里,谁先主动谁就会输,所以你要“晾”着他,即便很在意,也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这样用不了多久,季吾一就会主动来找你。 杜凌烟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竟然信了杜与之这番鬼话,装成无求无欲的仙女,一装就装了两个月之久。 期间,季吾一一次没来看过她。 也不知这位事务繁忙的太子殿下是否忘了自己曾经娶过一个侧妃。 杜凌烟有没有用那包药粉杜与之不知道,反正没听太医院的人八卦说请到了太子妃的喜脉。 一日,杜凌烟身边的宫女到太医院请杜御医到东宫为太子侧妃请脉。 正在研究凝血丸配方的杜与之皱了皱眉,不是昨天才诊过脉的么,怎么今天又传他过去? 他要是再配不出凝血丸方子,师傅可是要分筋错骨伺候的呀!但是杜凌烟这边,也是师傅交代给他的任务,不能顾此失彼。 想到这儿,杜与之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子,跨上药箱,跟那宫女走了。 这回,杜凌烟一改往日若即若离的态度,热情的迎接杜与之坐在上座,叫宫女泡好茶、上鲜果子、端甜点。 杜与之懵了,何故对他如此殷勤,杜与之压着心中的好奇,关切问道:“侧妃哪里不适?” 杜凌烟习惯性的把手伸给他。 杜与之切上脉,没过一会儿,皱眉道:“调理身体最忌睡眠不足,熬夜伤身,侧妃为何不遵医嘱保证每日睡眠充足?” 杜凌烟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腮色粉红如初春绽放的簇簇桃花,一双美眸中水汽氤氲,咬着唇娇怯道:“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能诊出来。” 杜与之冷着一张脸,“莫非侧妃这般不爱惜身体只是为了考验臣诊脉的能力?” “侧妃可知,倘若侧妃不按臣所说的去做,那之前所付出的全部努力将付诸流水,侧妃岂不是白白吃那么多苦头。” 杜凌烟没想到杜与之会生气,娇噗一声笑出来。 杜与之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样,失望地缓缓摇头,“调养的事,侧妃还是另请高明吧,臣已经没办法了。” 眼看杜与之气得要收拾药箱走人了,杜凌烟忍住笑,忙拦住他道:“你别在这儿侧妃侧妃的叫了,听着怪别扭的,以后没人的时候,你便叫我长姐罢。” 杜与之哼了一声,却很受用,“长姐,即便你这样说也没用,我还是很生气,眼看,眼看就要成功了……” 杜凌烟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停停停,你听我说,我没有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我也没想到太子会忽然到我这儿来,我好不容易等他过来一次,总不能推开他罢。” 杜凌烟又装了一天仙女,仍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正准备洗洗睡了,季吾一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嗓音暗哑,听着有些委屈,“这么多天,烟儿可是把孤忘了。” 这一句,每一个字,像晶莹剔透的水滴一点一点落在杜凌烟的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杜凌烟目光灼灼地看着杜与之,一张朱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你说的果然没错,因为我这些天的无视,让他感觉到了挫败,所以主动来找我了。” 杜与之了然,“原来如此,小别胜新婚,若是这样的话,通宵达旦互诉衷肠抵死缠绵以慰相思之苦也不是不能理解。”话锋一转,“但是长姐,这种事,一定,一定,一定不能再发生一次了,不然我便是有心也帮不了你了,别忘了你当初找我的初衷。” 杜凌烟惊觉,是了,找杜与之的初衷是为了怀上身孕以计长远,而不是争一时之宠。 “那我接下来怎么办?”杜凌烟咬着唇,为难道:“若他今晚还要的话,那我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长姐明白就好。”杜与之的语气缓和道:“长姐需知,男人对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长姐身处王宫,应见过不少诸如此类的事例,何况现在时机未到,长姐理应以调养身子为重,儿女情长可以暂且搁一搁。” 杜凌烟又犹豫了。每天巴望季吾一还来不及,又怎会对送上门的情爱说一个不字。 杜与之语重心长道:“若是真心便不会被短暂的分别而磨灭,能被短暂的分别所磨灭的便不是真心,只是见色起意,长姐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太子对长姐是否真心。” 杜凌烟颔首表示认同。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愿意一试,可是如果,我万一失败了,又该怎么办?” 杜与之微一沉吟,道:“以长姐之见,明王是否能够提前完成对那贱人的承诺?” 杜凌烟不解,“我失败与否与明王有何相干?” “干系大了,长姐你想,那贱人既能让明王离开,也能让明王留下,我猜想,太子这段时间之所以冷落长姐,是因为太子必须先稳住那贱人直至明王离开王城为止,否则,那贱人若是因为太子宠幸长姐而寒了心,难免不会暗中传信挽留明王,届时,太子不是又要有求于她?日夜的守候着她,如此反复,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杜凌烟冷哼,“她敢!” “不好说。”杜与之撇着嘴不屑道:“如长姐所说,那贱人与太子同房不过寥寥数次却能接连有孕,长姐真不会以为是她运气好的缘故吧?” 杜凌烟陷入沉思。 “距离明王承诺离开王城的时限还有一个月,而长姐却还需要两个月时间,起先一个月,长姐可以用那贱人当借口推脱太子求欢,那最后一个月呢?长姐可有想过?” 总不能欲拒还迎的吊他一个月吧?太子又不傻,时间一长,定会起疑。但如果每次都轻而易举的应允,即于调养身体不利,也达不到测试太子真心的效果。 苦恼。 杜凌烟觉得头痛,索性问杜与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简单,只需要长姐时刻关注明王动向及时告知于我即可?” 杜凌烟被杜与之绕晕了,“你说的我不是很懂。” 杜与之嘿嘿一笑,坏水直冒,“实不相瞒,我能配制出一种奇香,只要让男子在对女子情动时吸入此香,便会让男子产生一夜春宵酣畅淋漓意犹未尽的幻觉,而女子无需与之交合。” 杜凌烟眼前一亮,简直被杜与之刷新了认知,“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说。” “并非我有意隐瞒长姐,而是此香原料极为难得,且配置成功后一柱香时间之内便会失效,我料想以长姐这等花容月貌这般倾国之姿,明王一旦离开王城,太子必会把持不住,进入长姐寝殿……” 这下杜凌烟终于懂了,“太子兴味盎然时。我必然不能扫他的兴,却又无法侍寝,所以,只要掌握明王的动向,及时告知于你,你便制出奇香助我一臂之力。” “是也。”杜与之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杜与之让杜凌烟刮目相看了。 “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男女相处之道的?” 杜与之尴尬一笑,“这个,不提也罢,长姐也知道,早年间,我有一段成天不学无术流连勾栏瓦舍的经历。” 杜凌烟厌恶地皱皱眉头,仿佛踩了一坨屎。 杜与之声音淡淡的转移话题,“总之,侧妃只管放心大胆的去试太子对您是否真心,但请千万把握好这个度,要若即若离,不要陷入极端。” “成了,后位在望,一切好说,败了,臣自有法子助侧妃一臂之力,只要侧妃说里诞下皇长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待杜凌烟开口,杜与之背起药箱,“臣告辞。” 杜与之转身离去。 杜凌烟双唇紧抿,杜与之一定是看到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才会改变对他的称呼,语气疏离,态度生硬。 按理说,杜与之本事大,又帮了她那么多忙,她理应心存感激,对他多加亲近才是,可是一听他提及曾经,想到他以前在丞相府活的不如一条狗,肮脏低贱的样子,就忍不住觉得恶心。 是的,非常恶心。 出生风月场所,一身风月之气,难怪深谙男女调情之道,与那些低贱的出卖皮肉的妓子小倌何异。 呵,这样的人,也配与她一起入座。 杜凌烟怒哼一声,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拂,杜与之用过的茶盏落地即碎。 真是奇怪,难道就因为他帮过自己几次就一定要对他改观么? 可是,如今自己只是个太子侧妃,未来的路还很长,若不及时拉拢他的话,叫别人捡了空子…… 杜凌烟矛盾不已,一边接受不了杜与之的过去,一边又要依赖杜与之怀上皇长孙。 这种感觉就像你非常需要掉在粪坑里的那坨金子,拿,肯定会抓沾到屎,会恶心;不拿,就没法儿维持生计,还会便宜了别人,会糟心。 最终,杜凌烟还是决定了拿! 跟前途相比,这点屎顶多算个屁。 距离明王约定离城的时间还有五天。 杜凌烟分别以身体不适心情不佳等借口或撒娇或冷淡的拒绝了季吾一五六次同房要求。 最近一次拒绝时,季吾一的眼神冰冷,唇角勾着一抹笑,笑意带着讥诮,仿佛看穿了杜凌烟欲擒故纵的把戏。 杜凌烟担心弄巧成拙,便差宫女去请了杜与之。 杜与之挂着俩黑眼圈,坐着昏昏欲睡。昨儿个熬夜研究配方,一宿没睡,疲乏困顿,没法儿集中注意力。 “侧妃有话请讲。” 杜凌烟道:“听说,明王正在挨个儿拜访那些推动他与太子和勤王争权的大臣,请他们联名上奏,撤去他在神机营所任之职。” “哦?”杜与之稍清醒了些,“他果真要交出神机营。” 杜凌烟冷笑道:“明王与云见离曾有段情,人尽皆知,明王情根深种,他既应允了云见离,轻易不会食言。” 杜与之“唔”了一声,“看不出,是个痴情种。” 对于云见离,杜凌烟是嫉妒的。一生专情于一人的感情在皇族世家里珍贵的犹如稀世珍宝,一千一万个里边也挑不出一颗纯粹无暇的。明王对云见离算得上三生三世此情不渝了,可惜云见离后来选了太子。 “痴不痴情我不知道,痴傻是有的。”杜凌烟评价道。 明王不爱江山爱美人,深情厚意感天动地; 美人爱权势地位不爱明王,便是贪慕虚荣薄情寡义。 那明王何不挣下江山抱得美人?还对到手的神机营避之唯恐不及,说到底,就是不够爱! “侧妃可知有多少朝臣同意了明王的请求。” 按宣国国法,如果朝臣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数联合上书奏请皇帝罢黜某官员官职,该官员在朝上有三次申辩的机会,若该官员连着三次不申辩或自愿放弃的话,那么即便皇帝不同意,该官员也不能在此职位留任。 杜凌烟语气轻松,“还差一人!” 第66章 你给我一个解释 只要最后那人在联名折上写下名字,明王便会离开王城,等那贱人一失去利用价值,季吾一就会回到她这边。 杜与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侧妃的消息可靠么?” 杜凌烟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绝对可靠。” 杜与之相信她有那个实力,毕竟她有个丞相爹,朝堂上发生的事哪儿能躲过他的眼。 “既然如此,那臣下便回去准备准备。” 杜与之牵起药箱上的绣着几片落叶图案的带子背在肩上,正要走,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侧妃确定明王不会去而复返?” 杜凌烟不以为然,哼道:“太子与勤王早在各处城门外布下天罗地网,明王一出城……”说到这里,杜凌烟自知失言,蓦地收声,警惕的看着杜与之,“是的,确定不会。” 杜与之一脸困相,眼睛合上了一半,将闭未闭,听到杜凌烟说话,也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有没有把杜凌烟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听进去。 “哦,那就好……那就好……” 杜与之一边附和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杜凌烟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住他警告两句,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杜与之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嘶”的吸了一口凉气。 “长姐……”杜与之捂着额头,一脸倒霉相的看着杜凌烟。 杜凌烟极度无语,按杜与之的指示给他额头缠上绷带,“本侧妃第一次给人治伤,你算捡着便宜了。” 杜与之疼得呲牙咧嘴,“实在对不住了长姐,昨夜研究药方熬了一晚上,本打算在太医院睡一觉的,但长姐差人传唤……啊!” 杜凌烟的动作一顿,嫌弃道:“有点出息,这么怕疼。” 经常挨打的人也会怕疼? 这话杜凌烟没说,手上的动作轻了些。 杜与之好言好语道:“恳请长姐千万不要让太医院那帮老头知道我在当值时间打瞌睡,不然非得给我定个玩忽职守的大罪。” 杜凌烟哼哼道:“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考虑。” “那绝对没问题。”杜与之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忠心的机会,“只要长姐需要,小弟随叫随到!长姐叫小弟往东,小弟绝不敢往西。” 杜凌烟不由一笑。 全然把刚才失言的事忘了。 杜与之一脸阴郁的回到太医院,放下药箱,喝了口水,扒下脑袋上的绷带,拿出云见离给他制的创伤药抹在伤口上,感觉冰冰凉凉的,疼痛瞬间消散。 幸亏他反应机敏,装困撞柱子卖个破绽给杜凌烟,让她放下戒心。 不然,啧,真不好说。 话说回来,太子和勤王是真狠,亲兄弟都不放过。自古以来能登上皇位藐视天下的,哪个不狠?像明王这种优柔寡断的,真的没问题吗? 杜与之取出纸笔,翻开一本医书,写下几句话。 云见离又一盏茶喝完,杜与之也说完了。 “具体经过就是这样。” “辛苦你了。”云见离抬眸看向杜与之额头,右上方还有一块红印,中指轻轻从印子上抚过,松了口气,“还在没伤着根本,再有下次,用个别的法子,破相了可怎么办?” 杜与之“嘿嘿”一笑,“男人嘛,脸上挂点伤更显男儿气概。” 云见离冷哼,“但我看着会觉得碍眼。” 杜与之笑容不减,改口道:“那太好了,幸亏没破相。” 笑着笑着,杜与之忽地想起了身受重伤站在城门楼上等了他一早上的萧策,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师傅……”杜与之迟疑道:“萧大人他……” 云见离“唰”的一下甩过头瞪着杜与之:你再说一句试试! 杜与之身子一僵,全身发寒,冷汗直冒,“我,我,我是只想说,萧大人的伤是我处理的,师傅哪天有空,帮我看看,处理的如何?” 良久,云见离重重地哼了一声,移开视线。 杜与之忙攥着袖子擦了擦汗。呼,好险,差点要以身试针了。 “跟了我这么久,如果连那点儿程度的外伤都处理不好,对外可千万别和人说你是我徒弟,我教不了你,咱们赶紧地一拍两散,您另谋高就。” 说着,云见离竖起一掌,掌心朝向杜与之。 只要和她击掌,就能与她解除师徒关系。 “你别这样师傅,我怕。”杜与之小心翼翼身处一根指头推开云见离手腕,让她的手扣在桌上。 “再有下次!你……” “没有下次了!”杜与之赶紧接过话大声道:“再有下次,我自己给我自己分筋错骨,不劳师傅动手。” 云见离听着这话,眼前蓦地出现杜与之手拿银针,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翻书找穴位,一边给自己扎针的画面,一下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 杜与之松了一口气,笑了就没事了。 萧大人,天地可鉴,并非我不够义气,我试了两次,差点没折在这儿,实在是师傅不愿意听啊。 云见离笑过以后,心情依然很差。 萧策那人真的很烦,很让人讨厌,很让人失望!不想提他! 云见离闭上眼睛,自我调节片刻,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你刚才说季苍旻要找的最后一人,是谁?” “云度飞。”杜与之道:“我出宫的时候,正好看到明王带着小郡主上了马车,看方向,应该是往云府去的。” 云见离迅速起身,抄起人皮面具往头上套。 杜与之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师傅你做什么?” 云见离扯着人皮面具,“去阻止他。” “师傅,那凝血丸的配方我还没……” 云见离飞奔下楼,“等有空了再和你算账!” “师傅,你慢点儿!”杜与之追了几步,忽见一本书“哗啦啦”向他面门飞来,伸手一接,不由喜出望外,是云见离亲笔的札记。 杜与之忙跑到窗边,扒着窗子冲那人群中脚步匆匆的人挥手喊到,“师傅,徒弟爱你!” 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云见离回首,比了一个扇你巴掌的动作,同时用唇语:“爱你大爷!” 杜与之抱着札记,笑着喃喃,“我师傅对我真好!她说,她也爱我!嘿嘿!” 门口的人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不好意思,她说的是爱你大爷!” 云见离着急回云府,前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大堆人堆在一起,把路堵的死死的,周围还有人在不断的往前凑,也不知不堵了多长,绕路是不可能绕路的,太远。 真是在无论哪个时代,人们都爱看热闹。 云见离无奈的扒拉着人,沿着铺面往前挤,余光忽地瞥见一匹白马,云见离眼前一亮,艰难的往白马那儿挪去。 这马通体雪白,仿若天上漂浮的白云,纤尘不染,马鬃又长又密,有道是“鬃白似披梁苑雪,颈肥如扑杏园花”。 马背上着马鞍,鞍垫绣着精致的兽图,扶手斜插着一条黑皮软鞭,这马的主人可真够心大的。 云见离在旁边店铺摊上买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喂给白马,这马儿一定上过礼仪培训班,吃相非常优雅。云见离试着摸了摸白马的脑袋,马儿自顾自的嚼果子,没有反抗。 “谁的马?” 没人回应。 “那你载我一程好不好?”云见离拍着白马的脖子商量。 “不反抗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哈。” 云见离等了一会儿,马儿嚼完果子,甩甩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云见离翻身上马,握紧缰绳,皮鞭一甩,“啪”的一声,马儿忽地扬起前蹄嘶鸣,聚集在一起的人纷纷往路旁躲去。 这就对了嘛。 云见离随白马的动作稳住身形,第二次甩下皮鞭,“驾!”白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人群里有人大喊,“喂!那是我的马!” 云见离转头看去,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声是哪个喊的。 白马载着云见离在王城的巷道中疾驰,速度可谓是迅如疾风势如闪电,上行下行如履平地。 比起热闹繁华人潮涌动的王城,它更适合无边无垠的草原,或一望无际的沙场,跟随它的主人在战场浴血,而不是安着漂亮精致的马鞍,沦为权贵的宠物。 到了云府,云见离翻下马背,牵着白马往前走,那白马似有灵性似的,“嗒嗒”的跟着云见离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云见离奇怪道。 “不想和我回去?带你吃好的?介绍一位将军给你认识?他可帅了!” 白马傲娇的打了一个响鼻,马头一甩,挣脱缰绳,掉头跑了。 云见离愣了一下,呵,瞧不上谁啊这是?会自己找主人了不起啊? 哎,挺不错的!可惜已经有主了。 听说北国盛产骏马,不然我也去搞一匹骑一骑?不如等大哥生辰时送一匹给他? 云见离又叹了口气,还没从“那匹马的主人不是我”的遗憾中恢复过来,就听脆生生的一声“娘亲”,萧小贺扑进了怀里。 “你怎么出来了?”云见离看了眼门口,没人跟着,这小崽子十有八九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跟他说了百八十回了,叫他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又不是没受到过教训。 栖霞镇的时候这小崽子带着蒋小丫,领着一群孩子偷摸去山上玩,结果迷了路,害得云见离和百草堂的兄弟,以及那些孩子的父母举着火把在山上找了大半夜才在一个山洞里发现几个冻的直打哆嗦的孩子。 把他放云府的时候临走前还特地交代了,跟他说出去可以,但是一定要带着人,结果这小崽子扭头就忘了。 萧小贺抓着云见离的衣角,“娘亲,我刚才在门口撞到个人……” “什么人也不能成为你单独溜出去的借口!”云见离捏着萧小贺的包子脸,眯起眼睛,“说,你这打算去哪儿呀,嗯?” 呜呜,娘亲不听他说。 萧小贺委屈的扁着小嘴。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谁都来要掐他的脸一下,萧小贺委屈极了,镇上的陈奶奶说了,总是掐小孩儿的脸的话,这小孩儿就会一直流口水。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资格下手重,自己长的不可爱,就非要让他变成个口水邋遢的丑八怪吗? 萧小贺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生气的跺着脚 “嘛呀娘亲!放开我!” “还学会反抗了,行啊你萧小贺。”云见离松开萧小贺的脸,转而拧住他的耳朵 萧小贺忍不住大叫,“啊啊!疼!” 云见离冷眼看着萧小贺,装,继续装!老娘根本没用劲。 “萧小贺,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全当耳边风吹过了就算是吧!” “叔叔救我!” 叔叔? 云见离皱起眉,正要问“谁是你叔叔”,抬头就看见了季苍旻。 他站在云府门口,一身黑衣,神色阴郁,蹙着眉,正担心的看着萧小贺。 俩人认识? 刚才萧小贺说他在门口撞见一个人,莫非是季苍旻? 他还没去云度飞,那正好。 云见离借教训萧小贺之事大题小做强行与季苍旻撕破脸,让云度飞有借口与季苍旻反目。即解了云度飞的围,又扰乱了季苍旻的计划。 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云度飞替季苍旻挡了针,别人不了解她,难道云度飞还不了解她么?她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胡作非为的人吗? 原本可以无限加深季苍旻的仇恨,让他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顺利成为横在季苍旻和云度飞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裂谷。 否则云度飞不在罢黜季苍旻的折子上签字,势必会引起太子和勤王两边人马的猜忌,成为众矢之的。 到时候很多事情就不方便做了。 虽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也实现了最终的目的,但云见离就是很好奇,在明知道季苍旻不会有性命危险的情况下,云度飞是为何而阻止。 湖心亭有微风轻抚。 张伯撑一只小船,载着萧小贺在婷婷荷叶中穿行,荷花高出荷叶些许,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随风轻轻摆动,可爱又高洁。 萧小贺不等张伯把船驶近便迫不及待的去摘远处那支大莲蓬,够呀够的怎么也够不着,他站起身,一脚踏上船舷,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第67章 不能背叛的背叛 凉飕飕的小风吹进湖心亭,携一缕荷花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云度飞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阿离,你和明王,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我和他能有什么?”云见离轻轻一笑,故作轻松。 云度飞微微蹙眉,看云见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薄唇轻抿,暗示他在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云见离说的话。 可是,云见离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宛如池中的澄澈清泉,又不似说谎。 云见离是他的至亲,季苍旻是他的至交。 云度飞以往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们,但眼下却对所谓的了解产生了怀疑。 他们有事瞒着他。 很久前,月朗星疏的一个夜晚。 云度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季苍旻说,“我有一个妹妹,生的极好,性格可爱,我把她嫁给你好不好?其他人我不放心。” 季苍旻拒绝的非常肯定,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说,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暂时不想考虑成婚的事。 另外,在季苍旻看来,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云度飞说的那个妹妹,季苍旻是知道的,她叫云见离,是云大将军的捂在心口宠爱的嫡长女,像她那般出生即万众瞩目,注定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的女子,不适合他这种只有不断降低存在感才能苟活于世的人。 只是,这话季苍旻没说。 他不想让这位好友在对他的情谊里掺进同情的成分。 但缘分,往往妙不可言。 云见离在家和云之墨闹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住搬到了云度飞的府上。 当是时,云度飞军务缠身,没有空闲陪伴云见离,又不愿意把云见离往军营里带,不得已之下,只好把云见离介绍给整日游手好闲的季苍旻,请他代为照抚一段时间。 之后,云度飞身边所有人都在传季苍旻和云见离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成天出双入对,预计好事将近,他们催云度飞赶紧把云见离嫁过去。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云度飞皆付之一笑。 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一帮闲得发慌无事可干的说书人胡乱编排的故事而已,作用顶多就提供点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供你们打发打发时间罢了,这也能信? 想当年,他为了说动季苍旻上门提亲那叫一个费尽口舌,不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以武力逼迫来着,嘿嘿,你猜结果怎么着,人家季苍旻一脸正气,非常认真的拒绝了他的求亲提议,甚至连他不行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云度飞也不好逼人太甚,何况就算季苍旻同意了,他那个妹妹…… 哎,也不太正常。 整天没心没肺的,时常把“我未来要当皇后,我会母仪天下”等等雄心壮志挂在嘴边。 之所以会这样,全拜他那个唯恐女儿不狂的爹所赐。 云天欤太宠云见离了,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不是最好的就配不上,所以连择婿标准也是最高的:武力要比他的大儿子云度飞高,学问要像他的二儿子云之墨一样渊博,最重要的一条,是宠媳妇的程度要和他一样,要一切以媳妇为先。 说实话,这样的人,别说找遍整个王城,就是翻遍整个宣国都不一定能挖出个符合条件的。 云见离无法无天的性子就是这么养成的。 要么说,就算季苍旻愿意娶,估计云见离还看不上他不愿意嫁呢。 别好不容易说动季苍旻,结果云见离嫌弃他多管闲事。 力气出了,完了两头不讨好。他这苦口婆心的是为了谁啊这是? 云度飞虽觉得可惜,但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感情这件事得靠两厢情愿双向奔赴,否则,强扭的瓜不甜,搞不好会造成场灾难。 遂,求亲的事儿作罢。 可要说两个人完全没什么事,何以云见离一见到季苍旻便怒目而视,那眼神,充满杀气,恨不能让季苍旻死,那一瞬,他真以为云见离会杀季苍旻,所以才冲了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初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是他先入为主,以为二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实际,未必。 云度飞安静地看着云见离,眸中仿佛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溪水,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穿透人的心思。 云见离心虚的转过头,假装去看湖里的荷花荷叶。她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没想好从哪里开始说,毕竟,中间有很多事实在难以启齿。因此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要是让云度飞知道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和他的至交好友做出那种事,估计能气疯罢。 空气突然安静。 良久。 “阿离……” “哥……”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一怔。 云度飞唇角微扬,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先说。” 云见离从腰间抽出一条黑色软鞭,正是在白马马鞍上的那一条,那匹白马跑的太快,皮鞭没来得及还。 “请大哥帮我找到这条皮鞭的主人,我欠他一个人情?” 云度飞接过皮鞭看了看,鞭把、鞭身、鞭尾一没标志二没记号,除了便把上的皮革缠法比较特殊外,别的地方与普通的皮鞭没什么两样。 云见离原想详细描述一下那匹马的样子,又怕被云度飞提前知道了没有惊喜。 “如果人在王城的话不难。” 云见离唇边漾出一抹甜笑,“谢谢哥。” 云度飞喜欢看云见离笑,她一笑,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上扬。 “对了,哥,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过几天,之墨会回到王城。” 云之墨?云见离二哥? 云见离脸色一沉,头痛不已。 湖中,小船上的莲蓬堆成了一座小山。 萧小贺执意去摘那支海碗大的绿油油的莲蓬,不等张伯停住船便迫不及待的踏着船舷探出身子去够,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水面栽去。 张伯刚要提醒萧小贺不要太靠边的话还没出口,便见萧小贺一脚踩空,眼看要掉水里了,张伯长蒿一甩,忙扑身过去抓他,然而晚了一步,连萧小贺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他正准备跳水,忽觉船身一沉,一抹黑影不知何时立于船上,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捞住萧小贺衣领,纵身一跃,拎着萧小贺凌空而起,于湖里的珊瑚石假山借力,一个起落已至湖心亭外。 萧小贺的脸才触到水面便被拽了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身子已经随着这一拽窜到了空中,视野登时扩大了几倍,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湖面。 萧小贺不由星星眼:这轻功,也太酷了叭! 一落地,萧小贺忙仰起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身墨色劲装,腰间一把弯刀,身材伟岸,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 啊!是爹爹呀! 萧小贺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喊:“爹爹!贺儿好想你啊!” 萧贺原本绷着脸,拧着眉,神色如冰,教训萧小贺的话刚要出口,却因为萧小贺一声“爹爹”,一句“好想你”瞬间破防。唇角向上扬起,眼中也有了笑意,摸了摸萧小贺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道:“爹爹也很想你。” “爹爹抱……”萧小贺张开手臂期待的望着萧策。 萧策正要去抱起萧小贺,喉间忽然涌上一阵腥甜,抑制不住的想要咳嗽,他怕咳出血会吓到萧小贺,便直起身努力克制着。 萧小贺见萧策不愿抱他,失望的放下手,一脸幽怨道:“爹爹你去哪里啦?怎么好久好久都不回来看娘亲和贺儿?” 萧策抿着唇,无法回答。 云度飞适时走出亭子,笑着抱起萧小贺,“小调皮鬼,舅舅带你去换一身衣服,不然娘亲看到会生气的。” 萧小贺挣扎了一下,他想和爹爹多待一会儿,但又害怕娘亲真的会生气,只好眼巴巴的看着萧策,不舍道:“可是爹爹……” 云度飞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萧策,语气平平,“萧大人若不嫌弃的话,不如今晚留在云府用过饭再回去罢。” 萧策张了张唇,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萧小贺趴在云度飞肩头拍着手叫道:“好呀好呀!爹爹一起嘛!” 自从上回匆匆一瞥,再见时已有月余。萧小贺圆胖的小身板开始抽条了,长高了很多。 “好。”萧策在萧小贺期待的眼神中应了一声。 萧小贺高兴坏了,抱着云度飞的脖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口,欢声道:“谢谢舅舅款待。” 云度飞的朗笑道:“我们贺贺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说说看,你想吃什么?” “舅舅,有没有糖酥饼呀?” “有的!” “舅舅,可不可吃海棠糕呀?” “没问题!” …… 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萧策走进湖心亭,云见离背对他坐在亭栏上。 要不是云度飞一定要她留这儿和萧策说清楚,她早在萧策提着萧小贺落地前就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微微不可闻的叹息。 萧策试探地喊道:“阿离……” 没有回应,不意外,他猜到了。 “我……” 云见离眼睛毫无焦距的看着湖面,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直接说事儿吧,好吗?” 萧策嗓音低沉,“你还在气我?” 云见离一动不动,冷哼,“不敢。” 萧策向她走近了一步,他想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伸出的手却在快触碰到她的肩时犹豫了,修长而苍白的五指展开又逐渐收拢,像没有勇气向前一样,颓废的在顿在空中,最终回握成拳,垂落身侧。 “你回头,看着我说。” 沉默。 还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云见离从栏杆上跃下,依旧背对着萧策。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萧策一把拽住云见离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他的手却在颤抖,“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云见离合上眼眸,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是。” 她回的很快,几乎与萧策话里的“不愿意”同时出口。 萧策忍住把她拉回怀里厉声质问的冲动,用平稳的声线说道:“你给我个理由!” 云见离用力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 “放开!” 萧策没听,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即便他知道这样会把云见离弄疼,也不想放开她。 “你不要这样。” 萧策的语气近乎乞求,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他的眼眸像一只被抛弃的受伤的小兽。 云见离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抬起眼,咬着牙,一双眸愤恨地瞪着他,脸色气得惨白,呼吸都变得沉重。 萧策正要说话。 却听云见离咬牙切齿道:“萧策,我不想在这里与你过多纠缠,我只问你几句!你认真回我。” “你问。” “我问你,你知道百草堂计划的全部,是也不是?” “是。”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地点,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暗示,为防止出错,他记了无数遍。 “我问你,你非常清楚百草堂计划的成功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也不是?” “是。” 若计划成功,则宣帝会受重伤,遭受蛊虫蚀骨之痛,届时云度飞会成为宣国主帅,率十万兵马攻打百濮国,逼百濮国国主交出镇国龙角。 那稀世龙角可以解开云见离身上的蛊毒。 “好,我再问你,你既知道百草堂计划的全部,也非常清楚百草堂计划的成功于我而言意义重大。” 云见离双眼布满血丝,眼光像烈火一样会把人焚伤,像锋利的鹰爪一样会抓破人的皮肉。 朱唇启合,一字一顿,似乎要把萧策逼上绝路。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你!” 萧策嘴唇蠕动,无力辩白。 百草堂计划。 云见离为了这个计划苦心经营了整整四年。 瘟疫过后,云见离创建了一个门派,名曰百草堂,把在瘟疫中立过功的山贼收入百草堂,用一年时间在栖霞镇开垦出三座荒山,用了两年时间两年培植出上万种奇珍药草,名曰仙药谷。 云见离亲自坐诊百草堂,接收各种奇难杂症。 不出一年,百草堂即因云见离和仙药谷闻名天下。 有多闻名?举个例子: 各国富商或使臣行至宣国,他们不一定会去王城觐见宣帝,但一定会到栖霞镇仙药谷百草堂求医问药。 第68章 从此两不相欠罢 云见离凭一己之力,把栖霞镇打造成一个比宣国王城还要闻名于天下的存在。 栖霞镇民风开放,经济繁荣昌盛,百姓生活富足,商贾遍地开花,文人墨客扎堆,呈现出一派清平盛世之象。 云见离身处栖霞镇却把行医经商涉政做到了极致。 而所有这一切只为百草堂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做铺垫。 重阳节那天,宣帝将微服栖霞镇,造访百草堂,游仙药谷。 云见离动用百草堂百名成员布下一场局。 百濮国杀手假扮平民潜入栖霞镇,这帮人会伺机刺杀宣帝,顺便焚毁百草堂,洗劫仙药谷。结果会是宣帝中蛊,百草堂成员死伤过半,云见离气息奄奄,民怨四起,宣国起兵南伐。云度飞任主帅,大败百濮国,拯救宣国边境百姓于水火…… 但百草堂计划实施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并非宣帝起疑,也不是百濮国杀手身份暴露,而是萧策,这个最不该出错的人出了错。 萧策为宣帝挡下一击,把预定的结果改成了百草堂付之一炬,仙药谷寸草不留,萧策中蛊,百草堂成员死伤过半,云见离气息奄奄,宣帝震怒,栖霞镇百姓愤慨。 宣帝中蛊,萧策中蛊。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究其原因。 在于宣帝微服私访栖霞镇,身边带了一位妃子。这位妃子三年前经选秀入宫,年轻貌美,性子可温婉可活泼,聪明机敏,善解人意,深受宣帝宠爱,入宫即获封妃位。 这位妃子,姓段,名妙采。 段妙采。 没错,就是四年前和萧策有婚约的那位。 四年前,萧策取消婚约,段妙采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兴许是魔障了,在萧策取消婚约的次年即参加了王宫选秀,凭着过人的姿色和才艺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被宣帝选中,获封段妃。 段妙采为什么会入宫,别人或许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段妙采的造化,但云见离知道,段妙采不是冲着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去的,而是萧策。段妙采参加选秀那年,正是萧策入东宫任太子少傅那年。 同在王宫,抬头不见低头见。 云见离低估了段妙采对萧策的执念,没想到她会为了萧策,把自己送进王宫,出卖青春美色伺候一个自己不爱甚至厌恶的男子,却在心底装着另一个男子。 这些年,段妙采没少借着后宫妃子的势力打压百草堂,给云见离使绊子。 云见离怎么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一向是他人伤我一分我必十倍百倍奉还的性子,而且不挑日子, 但就是因为萧策,萧策说段妙采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让云见离多担待则个。 行,云见离应了,可以对段妙采的胡作非为一忍再忍,但底线是萧小贺,否则一切免谈。 之后有段时间,不知段妙采怎么了,忽然就消停了。既没有雇杀手暗杀云见离,也没有买流寇到百草堂捣乱,破坏百草堂名声。 听说是宣帝的新鲜劲过去,段妙采失宠了。 云见离乐得清静,甚至忘了段妙采此人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段妙采找到萧策,让萧策代为向云见离求药,她要怀上皇子,稳固宫中地位。 云见离见到许久没出现的萧策其实蛮开心的,听到他说是为段妙采而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云见离还是答应了萧策,当初要不是她横插一脚,不搞清楚状况就和萧策定下五年之约,毁了别人婚约。 为此,云见离耗费大量珍稀药材,通过杜与之为段妙采调养了整整一年时间,助她顺利怀上皇子,重得盛宠。 百草堂计划那天,萧策奉太子之命保护宣帝安全,段妙采也跟了来。 云见离戴着人皮面具,自称是神医的徒弟,跪了宣帝,又跪了段妃。 萧策立在宣帝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从容与宣帝对话的云见离,仿佛与云见离没有任何关系。 段妙采居高临下,洋洋得意的享受着云见离徒弟的跪拜,折辱不到云见离,折磨折磨她徒弟也是可以的。 段妙采故意与宣帝撒娇,放着云见离跪了好长时间。 萧策既不主动说明他和云见离的关系,段妙采也赖得揭自揭伤疤, 一行人行至仙药谷,云见离耐心为宣帝介绍药草。段妙采跟在后面,故意踩着花草行走,偶尔还打个岔。 宣帝无奈的提醒段妙采小心神医栽培的药草,段妙采嘴上应允着,脚下照踩无误。 云见离倒无所谓,“夫人喜欢踩便踩吧,多少都没关系,夫人开心就好,不过些药草罢了,死了,可以再种,不碍事的。”反正再过一会儿,这些花花草草的也会死绝。 没多久,远处忽有兵刃交接和喊杀声传来,众人皆是一顿,随即循声望去,只见百草堂的方向火光冲天。 宣帝神色陡然一紧,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见离紧张地望着着火的百草堂,没有言语。 一百草堂成员打扮的人跌跌撞撞的跑上山,浑身是血。 云见离慌忙迎上去,“怎么回事?” “小堂主,有一群人,闯入百草堂,说是要,要……”那人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偷眼看向宣帝,不敢言语。 云见离捏着他的肩膀,气势逼人:“接着说!” 那人眼睛一闭,心一横说道:“他们说找季先生算账,兄弟们拼死抵抗,但他们实在,实在太厉害了,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他们放了一把火,现在正往仙药谷这边过来,小堂主,快逃吧!” “大胆!”宣帝面色一沉,眼神似要吃人。 云见离凝眉,“你可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那人摇摇头,“他们穿着宣国百姓寻常服饰,看着与平民无异,但个个身形诡谲,能用口哨和笛音驱动一些模样怪异的蛇虫。” “哦?”云见离略一沉吟,对那人道:“你留下,为陛下带路,我去会一会这帮人,为你们拖延时间。” 那人拽住云见离衣摆,“小堂主,我去吧。” 云见离冷哼一声,一把将衣服从那人手中抽出,“你去?你会使银针么?会用毒么?能避开蛇虫么?你去只是送死,赶紧走。” 转身向季聿修一拜,“陛下,百草堂常有贼人进犯,草民等早已见怪不怪,但今日或有所不同,请陛下与夫人速速下山,草民留下为大家拖延些时间。” 这些人是冲季聿修来的,虽是在云见离的地盘上,一个普通医者罢了,总不能怪人守卫不严罢。 季聿修拂袖而去,萧策紧随其后,段妙采神色复杂,云见离所谓的常有贼人,即是这位段妃搞的鬼,但这一次,的确不是她指使的。 目送一干人慌忙离去,云见离转身向山下走去,没多久遇上手持刀刃冲上山的“贼人”,云见离服下一颗药,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正在下山的众人听到云见离的惨叫声,回头望去,正看见云见离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一阵诡异婉转的埙声响起,配合尖利的口哨声,四周草木晃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草木晃动,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爬虫潮水般向人们涌来。众人惊慌失措,加快脚步向山下跑去,跑得慢的,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虫潮吞没。 季聿修在最前方,段妙采裙摆跟着,萧策和其他侍卫断后。 一只五彩斑斓的甲虫不慌不忙的在众虫身上爬行,它只有成人大拇指的指甲那么大,但它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叫人无法忽视,六条细长油亮的腿长得像是摆设,全靠脚下的虫流载着它前进,似嫌弃这些虫太慢了,缓慢的转了个圈,定在一个方向,背上的甲壳裂开一条缝,展出一对儿漆黑如墨的覆翅,用力振了振,六条腿齐齐一跳,朝着季聿修的方向飞去,速度极快,空中只看得见只一线残影。 那甲虫从段妙采眼前飞过,悬在季聿修头顶打转,看样子在找机会找地方下口。 段妙采忍着恐惧,“啊”的一声向季聿修身后扑去。 “相公小心。” 段妙采冲出去并非出于本能,仅仅出于各种权衡利弊。 与此同时,季聿修也看到了半空中那只与众不同的甲虫,着实惊了一下。 长得越漂亮的越有毒。这是常识! 那甲虫看准了季聿修脖颈,子弹一样俯冲下去。 段妙采下意识转身抱住季聿修。 结果,那甲虫没咬到季聿修,也没咬到段妙采,而是一口啃在了萧策手背上。 萧策替段妙采挡了一击。 甲虫抬眼一看,见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人,也不管这一口有没有咬对人,小眼一闭,迅速撕开皮肤往血肉里钻。 萧策闷哼一声,弯刀落地。 季聿修一脸震惊的看着那甲虫在萧策手背的皮肤下快速穿行,开始还有一个鼓包,但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萧策忍着痛,扯下手腕上的封带扎在手臂上方。 那些人似有感应甲虫已经得手,埙声哨声戛然而止,虫潮渐渐退去。 仙药山一片狼藉,珍稀药材东倒西歪,一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不少全身被啃噬的血肉模糊的人。 萧策舍身替段妙采挡蛊虫的那段,云见离在山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先不说这机会多么难得。 就那蛊虫也是百年一遇的。 因为萧策这一挡,云见离苦心经营四年的成果付之一炬。 什么都没了。 借杜与之之手抑制住萧策体内蛊虫的繁殖,已经是云见离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其他的,再无法容忍了。 五年还剩最后一年。 云见离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而这最后一条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云见离完全没把握,而且,很可能,一年时间根本不够用。 每每想到此,云见离都后悔无比。 早知如此,还辛苦那四年做什么,反正天罚再痛苦也痛不死人,管他能活几年,尽情享受人生难道不香么?抛弃一切随它便吧游山玩水闲云野鹤难道不香么?紧抱云度飞大腿做个被哥哥宠上天的妹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个米虫难道不香么? 以为最不会出错的环节在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说背叛就背叛了,这样的人还好意思问她要理由。 真是好笑! 都说人在危急情况下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反应,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救段妙采?换成瞎子也看得出来好吧。 何况云见离又不瞎。 这人一边情真意切的说我对你是真的,我真打算跟你过一辈子,等所有的事结束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话说得多么动听,云见离都相信了的,信了那婚约不是两厢情愿的,信了他对段妙采没有感情。 一边在云见离计划快成的时候转身给云见离一巴掌。 所以,你管这叫没感情? 云见离觉得脸痛。心也很痛。 一次不忠永世不用的道理,你不懂?我懂! 面对云见离咄咄逼人的质问。 萧策的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计划确实是他破坏的,而他确实是因为段妙采才去挡的。 这件事说不清楚。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 “我只是答应了……保护她……” 云见离苦笑道:“可你也答应了我,从相遇起,五年,你做我的夫君,一心一意待我,一心一意待小贺。” 说到这儿,声音蓦地拔高,接近歇斯底里,“试问,你有做到吗!你有吗?” “我……” 萧策突然间脸色大变,全身发颤,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下。 云见离那见此情状,伸手欲扶,但终于强自忍住。 那只蛊虫进入人体后会食人血吸人髓,且繁殖迅速。中蛊的人最多只有一年的存活期,若一年之内没有龙角为引,新鲜血肉为祭,则中蛊的人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油尽灯枯。 云见离没有龙角,只能用药草抑制蛊虫繁衍,为萧策多争取一些时间。 真的,真的,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不用再说了。”云见离转过身。 “从今日起,你是你,我是我,萧策和云见离,两不相干,再不相欠。” “阿离……” 萧策伸出手想拉住云见离,可是视线莫名模糊,只抓到了一片虚无,大概是刚才强行运功救萧小贺的缘故。 第69章 昨夜不怎么太平 萧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 这股药味儿,使他因中蛊而落下的情绪焦躁气短胸闷的后遗症缓解了很多,能为他的症状量身调药的,除了云见离能还有谁,云见离救了他。 他的弯刀平被放在了桌上,手边有一套没有血污的干净衣物。 萧策坐起身,看到窗下有一梳妆台,柜台上的木梳,发簪……样式非常熟悉,那些都是他以前送给云见离的小玩意儿。 修长的指从这些物件上轻轻拂过,没想到,她还留着。 她还留着这些,是不是代表,她并没有她说的那样绝情,她的心里还有他,他还有机会获得原谅。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萧策想着想着,思绪渐渐地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他看见他们和好了,一起坐在院里乘凉。 迅速穿好衣服,打开门,萧小贺的笑声和云见离的说话声从前院传来。 萧策心中一喜,正要出去找他们,一道黑影凭空闪现,身法诡谲,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他面前。 “萧大人请留步。” 萧策警惕的握住弯刀,眉眼中颇不耐烦,“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这黑影一身墨色劲装,头戴兜帽,蒙着面,只露出上半边脸,背后负着双剑,看模样,大概是云度飞的暗卫。 “云府之人。”黑影回得敷衍,却足够阐明自己身份。 “主子令属下传几句话给萧大人。” 萧策拉着脸,沉声道:“说。” “请萧大人醒后立即离开云府,从今儿以后,若没有阿离姑娘的允许,还请萧大人不要冒然靠近阿离姑娘和小公子。” 简单来说,就是云见离不想见你。 萧策不屑道:“云度飞的意思是么?” “请萧大人为阿离姑娘着想,不要再让她辛苦度日了,最后一年,请让她过得安心快乐自在些。” 萧策一双俊眉忽而一蹙,他一直不清楚云见离所谓的五年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年,什么意思?” “在下只负责传话。” “你让开!” 暗卫垂着眸,不为所动。 萧策大怒,径直撞向那暗卫,这一撞萧策用了全力,但那暗卫岿然不动,仿佛一块磁铁牢牢吸附在地。 暗卫语气平平,“萧大人不是在下的对手。” 言下之意,赶紧走,别逼我的动手。 萧策忍撞击反噬的钝痛,若没受伤的话他确实能与之一战,但眼下,不是暗卫的对手也是事实。 前院传来云见离和萧小贺的欢声笑语。 萧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暗卫随即跟上。 “我……”萧策痛苦的抿着唇,“可不可以看一看她?” “不必,今晚是满月,请不要在阿离姑娘的痛苦上再添心塞。”暗卫顿了顿,道:“这是主子的原话。” 萧策看了看天色,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以往是他陪着云见离度过每个满月之夜,自从中蛊以来,云见离便与他断了联系,避而不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时看那蛊虫飞向段妙采,他的确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出现在的仙药山,忘了云见离每个满月夜的痛苦,一心只想保全段妙采,不能让段妙采受伤,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被蛊虫咬中会一尸两命。 事后萧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甚至觉得云见离有些残忍。他觉得只要好好同云见离说清楚,她那么善良,一定会理解的。 可是,云见离为什么要理解,她所图的只是解开自身的蛊毒,恢复正常生活而已。 她说过,无意害人,计划成功后,她会在一年之内拿到龙角为宣帝解蛊。 即便中蛊的不是宣帝,是段妙采,无疑,她也会为段妙采解蛊,就像她会让杜与之为自己解蛊一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会认为她不可理喻? 萧策抬头望天天,一手遮住双眼。 过往三年,萧策与云见离聚少离多,他成了云见离安插在东宫的一颗棋子,一言一行按部就班不曾出任何错,唯一的一次就是为段妙采挡下蛊虫那一次。 而这一次,也是最不可饶恕的一次。 萧策啊萧策,破庙的协议你可有履行完整?配当她的相公?配做孩子的父亲?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又有什么资格求她原谅。 前院。 云度飞把烤好的牛肉剪成小块装在盘子里,配上些考过的时蔬,端上了桌。 桌边坐着萧小贺和云见离。 “来,贺贺,尝尝舅舅的手艺如何。” 萧小贺挥舞着筷子,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肉,“呼呼”的吹了两下,怕肉掉了似的“嗷呜”一口吃进嘴里,美滋滋的咀嚼。 一边嚼一边冲云度飞竖起大拇指,口齿不清道:“嗯,超级好吃,舅舅,棒棒哒!” 云度飞宠溺地刮着萧小贺的小鼻子,愉悦道:“那贺贺一定要多吃一些!这样才能快些长大。” “嗯!”萧小贺认真的点头,“贺贺要长得像舅舅和爹爹一样高。” “哦,对,爹爹呢?” 云度飞唇角带笑,眼里的笑却消失了,他装作不经意的瞥向一处院墙,那儿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 像得到某种答案。 “他已经走了,舅舅和娘亲陪你好不好?” 萧小贺大眼睛里含着失望,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哼哼道:“哼,不来就算了,总是说话不算数,也不是一次两次。” 说完,气呼呼的一连夹了好几块肉塞进嘴里,大概是把那些肉当成了萧策,狠狠地咬他几口解解气。 云见离呆呆地看着吃东西的萧小贺,眼神里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动筷子。 云度飞夹了一块肉放在云见离面前的盘子里,“阿离也吃一些。” 云见离一愣,勉强扯出个笑,“大哥不必顾及我,现在吃了也是白吃。” 因为等会儿挨天罚的时候,会胃痉挛吐到连苦水都不剩。 云度飞也不勉强,转头问萧小贺道:“贺贺还要吃什么?舅舅再去烤。” 萧小贺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要的要的,还要鸡翅,还要牛肉,还要一条烤鱼。” “好嘞,等着,马上就好。” 没过一会儿。 “舅舅,好了吗?” “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 “舅舅,可以吃了吗?” “贺贺,可以过好长时间的一会儿再问吗?” “舅舅,可以了没,我就要饿死啦!” …… 云见离痛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云度飞走出房间,眼底浮着一抹青色。 要不是云见离怕宣帝对他起疑,不同意他跟着宣帝去仙药山,估计云见离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他带兵南下围攻百濮国那一块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会败在萧策身上。 云度飞伸了个懒腰,食指和中指稍稍并拢,轻轻一勾。 一头戴兜帽的暗卫从房顶跃下,单膝跪在云度飞面前。 云度飞目不斜视的从暗卫身边走过,似出于某种默契,暗卫起身跟了上去。 “昨夜可太平?”云度飞语调慵懒。 “回主子,明王身边的随侍,逸凡,从昨日酉时一直守到次日丑时方才离开。” 云度飞淡淡的嗯了一声。 季苍旻一如既往的不好糊弄,反应挺快,早上发生的事,晚上就派人蹲点来了。幸好他与云见离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关系不用作假,不会被拆穿。 不知逸凡这小子回去怎么和季苍旻说昨晚上的见闻,季苍旻听了应该会很震惊。 “另外还有件事,主子,昨夜戌时,裴小公子来过。” 云度飞俊眉微锁,颇感意外,但更多的是厌烦。 “他来做什么?” 暗卫也是不解,“他说,找阿离小姐看病。” 云度飞轻哼一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他确实有病。” “属下回他说阿离小姐已经歇下了,裴小公子说今晚还会来。” “有完没完,直接赶出去,不用通报。” 说完这话,云度飞已经走到房门前,他跨进卧房,把暗卫关在了门外。 暗卫怀疑人生的愣在门外:不是,赶出去?怎么个赶法?动口还是动武?动口的话应该止于哪一代祖宗?动武是点到即止还是可以卸胳膊蟹腿?确定那位爷不会一气之下把云府房顶掀了?他要是掀房顶了我该怎么阻止?是动口还是动手?…… 交代任务的时候就不能交代清楚吗? 这个度挺难把握的。 暗卫也需要揣测主子的心思了吗?难道不是一个人形机械,莫得感情,莫得思维,指哪儿打哪儿?说杀谁杀谁吗? 这世道,当个暗卫这么难的吗? 明王府。 逸凡拧着眉,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逸寻最看不惯逸凡这副表情,有事说事儿,跟吃了屎的似的,让人看着难过! 季苍旻瞄了他一眼,“有事说事,你那是什么表情?” 逸凡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王爷确定要听?” 季苍旻俊眉一挑,“这话说的,不听我喊你过来做甚?难不成泡茶给你喝?” 逸凡一愣。 “这倒不必。” “那人身份查清楚了?” 既然如此,逸凡眼一闭,心一横。 “回王爷,那人姓萧名策,时任太子少傅,深受太子重视,关于这位的事儿,挺传奇的,知道他的人不在少数,王城里随便一打听,连寻常百姓都能说出一两件。” “是么?”季苍旻疑道。说得好像整个宣国的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似的。 “您与太子素无来往,故而不知这不奇怪。”逸寻安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 说到底都是他们王爷的错,什么都不关心,连带着他们也懒得把那些要命的人和事放在眼里,竟专门派一个人去调查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听说三年前,太子游猎途中遇刺,萧策正在山上采药,听到太子呼救,顺便出手救了太子一命,太子觉得他是个人才,听说为了请他入东宫当官,堂堂太子竟屈尊降贵,登门拜访了好几次,为此,太子还得了礼贤下士的美名。” 听到这儿,逸寻哼哼道:“什么叫是个人才,这种话未免太过笼统,按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我自己挺有才的,怎么没人请我去当少傅?” 季苍旻眼神晦暗的看了逸寻一眼,“合着你这意思是在我这儿当个差误了你的前途?” 这话吓得逸寻惊恐的连连摆手,“随便一说,嘿嘿,王爷,属下随便一说,绝对没那个意思,我对您还用说吗?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含糊的。” 季苍旻冷哼一声,说的好听,叫你对小郡主客气些亲和些你有做到吗? 逸凡继续道:“他在栖霞镇瘟疫里立过功,不止和神医一起行医收治瘟疫晚期病人那么简单,听说他在太子殿下到达栖霞镇时便自愿报名加入了救援队,打杂跑腿,任劳任怨,不仅品行端正,还一身正气,裴忌围困栖霞镇滥杀村民,村民敢怒不敢言,这人却敢单挑裴忌,结果两人不相上下。” “他是栖霞镇的人?姓萧。”逸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萧小贺和他娘亲也是栖霞镇的人,他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你猜的没错,那位阿离姑娘和萧策是夫妻,萧小贺,也叫萧贺,是他们儿子,刚满四岁,比小郡主大一个月,而这位阿离姑娘,也就是我们在云府上见到的那个女子,便是救栖霞镇瘟疫于水火的观音庙神医。” 季苍旻敛着眉。 那女子竟是栖霞镇的救命恩人。 阿离是神医,萧策是太子少傅,所以,他们是太子的人。难怪太子自栖霞镇临阵脱逃以后,只禁足了一个月就满血复活了。 太子招揽萧策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而在于他背后的那位神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萧策也并非等闲之辈,顺便一起收了。 不对不对,倘若如此,那女子果真是太子的人。 他卸去神机营一职不正是太子所希望的吗?她又为何一见面就跟他过不去,害得他和云度飞的关系闹僵,没有云度飞签名,他如何顺利摆脱神机营? 第70章 八卦组在线吃瓜 且不仅如此。 昨日萧小贺丝毫不卖小郡主面子,把小郡主气成那样,可见他并不认识小郡主,至于那女子对小郡主也不甚熟悉,甚至掀开人皮面具把人吓得不轻。 造成这样的原因,不知是太子招揽神医失败,还是萧策与那女子不和? “你确定你没搞错?”逸寻难以置信道:“那个叫萧策看着一表人才,即便比起咱们王爷也不逞多让,那女子,额……他是怎看上那……额……女子的?” 季苍旻皱起眉,“逸寻,慎言!” 怎么说那女子都是云度飞的义妹。 逸寻吐了吐舌头。 “其实,他们的关系不怎么好。”逸凡冷不丁道。 季苍旻和逸寻纷纷侧目。 逸凡便把湖心亭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 “离得很远,很多话听不太清,总而言之,萧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阿离姑娘非常生气不肯原谅他,萧策被激得吐血,昏了过去。” “吐血?重伤?”逸寻眼睛一亮,“哦,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陛下微服私访那个传说中的仙药山,遇百濮国流寇袭击,遭周围山林上万蛊虫围攻,有个贴身侍卫,说是太子少傅为段妃挡下致命一击,太子少傅是萧策,萧策就是那个侍卫,要我说,他真够胆的,听说那是百濮国最恶毒的一类蛊虫,” 逸凡抿唇一笑,“仙药山,是观音庙神医成立的百草堂专门栽种珍稀草药的地方。” 逸寻倒抽一口凉气,“陛下知道萧策和阿离姑娘的关系?陛下在仙药山遇刺,阿离姑娘没有受到牵连?” “事发当天,阿离姑娘行医去了,许多村民可以作证,接待陛下的是阿离姑娘的首徒,为了给陛下争取逃走的时间,死了。” 死了? 逸凡接着道:“不止首徒,仙药山百草堂众人,死伤过半,百草堂焚毁,仙药山寸草不留。” 逸寻摸着下巴,“奇怪,若是为陛下而来,为何又叫那什么百草堂药仙山损失惨重。” “是仙药山。”逸凡纠正道:“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问了才知,栖霞镇,百草堂,仙药山,是宣国仅次于王城的所在。” “这么夸张?”逸凡不信。 逸寻摇头,“是咱们孤陋寡闻了。” “有件事儿很奇怪。”逸凡道:“百草堂和仙药山经常遭人洗劫。” “经常?经常是有多经常?”逸寻不可思议问道。 “三五天一次大概。” 逸寻的眼睛瞪的贼大,“这么频繁的吗?” “听说栖霞镇百姓自发组了一支织护卫队,在百草堂仙药山周边巡逻,被阿离姑娘拒绝了,说刀剑无眼,难免牵连。” “听了这话我感觉这女子不错。”逸凡给出评价。 季苍旻点头表示赞同,缓缓道:“即拥有精湛的医术,拥有济世救人的美名,拥有价值连城的仙药山,遭人嫉妒眼红很正常,但,三五天一次的频率,未免不太正常,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王爷说的是,陛下遇刺之事也……”逸凡没继续说下去,祸从口出,搞不好会害人害己。 百草堂经常遇贼人可能是有预谋的刺杀,也有可能是无数次刺杀演练,为的是在陛下微服私访仙药山那天一击即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 萧策,云度飞皆在朝为官岂会坐视不理。 这么一想,刺杀不可能是百草堂干的。 逸寻刚才也说了,那次刺杀,百草堂伤亡惨重。 那么百草堂平时遇到的贼和父皇遇到的贼,不是一批贼。 所以…… 事情有些复杂。 季苍旻拧眉,萧策,云度飞,阿离,陛下,太子,段妃,几人看似毫不相干,却因为栖霞镇瘟疫、百草堂遭贼、仙药山刺杀宣帝等等事件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是偶然么? 可能罢。 季苍旻合上眼,在他看来,偶然有可能,但更多的应是必然。 有人在暗中促成了这一切。 如同在暗中促成他一样。 四处游荡,悠闲度日,修个房子,跟着有人捐一笔巨款,房子的材料备好了;路过个山头,遇见土匪,“啪”的一下,官府后援到位了;出海捕鱼,帮会海盗见到他跟见到鬼似的转舵就溜…… 初回王城,一无所有,接手了一无所有的神机营,跟着神机营就炙手可热了。 呵,你说这是偶然? 有人信吗? 反正他是不信。 季苍旻一直在寻找那人,可那人就像是他幻想出来的虚拟体一样,无从查起。 有可能,在暗中促成栖霞镇事件的人和促成他走到如今这地步的人,是同一个。 究竟会是谁在种种事件中起着关键作用,把所有人联系在了一起 萧策? 还是云度飞? 亦或是太子? 又或者是,云见离? 季苍旻脑中一团乱,上次这么乱还是在上次,大概在云见离表白季吾一的那天。 不过应该也没那么乱。 这一次有些不同,只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又隐藏得极好,遮遮掩掩的叫人看不清全貌,好不痛快。 良久,性感的薄唇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有趣,有趣!” “王爷,什么有趣?”逸寻好奇的问。 “王爷,这叫有趣?”逸凡一脸的一言难尽。 看样子还有更猛的料没爆。 “哦?”季苍旻剑眉一撩,开启八卦模式,“说来听听。” “真的王爷,刚才那些,真不算什么。” 逸凡抿了抿唇,艰难道:“属下在云府守了一夜,发现,发现萧策醒来后便被云府暗卫劝离了云府,天色将晚,云公子哄睡萧小贺以后,便带阿离姑娘进入卧房,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整晚都没出来” “我艹!真的假的。”逸寻瞪大双眼,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哥,你不会看错了吧!确定吗?” 季苍旻同样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逸凡。 看得出,逸凡同样疑惑,但对上两个人怀疑的目光,他没有任何迟疑的,肯定点了点头,“是的,亲眼所见,直到凌晨丑时,没人走出房间。” “不是吧,不是吧。”逸寻一脸吃到瓜的表情,“云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啊!他,他不是介绍说那是他义妹么?” “天呐!”逸寻忍不住发出感叹,“堂堂文武双全云公子竟给自己义妹夫戴绿帽!” “逸寻!”季苍旻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厉声喝止逸寻的胡言乱语。 云度飞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即便逸凡说的事儿是真的,他也不许别人在他面前诋毁云度飞一个字! 逸寻自知失言,忙捂上嘴巴,一个鱼跃,跳窗子桃了。 季苍旻心烦意乱的揉了揉内心。 云度飞跟那女人有问题,他的直觉是对的。 可云度飞是谁,他可是云大将军的长子,生于世家,从小读的是礼易春秋诗书春秋,学的是礼乐射御书数,行的是九州四海八荒。 他受到了宣国最正统的教育,长成了文武双全的正人君子。 品质何等谦逊文雅高洁豪迈。 这般身世加上这般的才学,又拥有这般优秀的品质,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怎么可能罔顾人伦,和有夫之妇搅和在一起。 绝对不可能! 但逸凡又是亲眼所见。 季苍旻双眉紧拧,无论如何,他要亲自去证实这件事。 若是真的,那他无话可说,也可能会劝阻,也可能会祝福,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可能被那女子和云度飞合力算计了。 虽目前不知是何原因,但他总会搞清楚弄明白的。 翌日。 云见离脸颊酡红,大口喘气,额上的汗滚落至下巴,在下巴上摇摇晃晃的挂上一会儿,“啪”的一下掉落。 累,全身都累! 酸软的没有力气。 云见离弯腰撑着膝盖,走不动,实在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做甚么要来这种连条正常的栈道都没有的偏僻地方,马车不能通行,还不允许骑马,说怕打扰到山里的师傅修行。 怕打扰?什么破借口!不就为了是假装高深,假装清净,假装仙境么? 这世道,当真有看破红尘遁世不见知而不悔的人么? 云见离仰头看着前方又长又高又陡峭的石阶,不禁萌生退意。 这条路和稻城亚丁从牧场到牛奶海的那条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完全没有好么? 此时此刻,云见离只想高吟一首行路难。单纯咏叹路很难走。 “阿离!”云度飞在距离云见离至少十米开外的地方冲喊道:“加油啊小姑娘!” 加什么油啊加! 云见离忍不住腹诽,您也不看看您什么身份,您是战无不胜的一国主帅啊我的哥哥,就算您现在不任主帅了,那也是禁军统领啊哥哥!武力值爆表的好嘛!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呐!已经走了好几公里路了,我特别需要休息! “哥……”云见离无力的朝云度飞的妹妹方向伸出手,“你再这样,会失去我的……” 云度飞闻言一愣,随即柔声道:“你走上来,我背你好不好?” 云见离心中一喜,正要往他那边跑,又害怕其中有诈。 这话她在路上不知听他说了多少回了,但每回在她还差一点就碰触到他的手时,他一个转身便跃到五十米之远的高处,悠哉悠哉的对她重复一遍这句话。 骗子,又想骗她往前走几步! 云见离无奈的回首看着走过的路,觉得自己悬在半空。 也罢,上山容易下山难,都走到这儿了,半途而废有点可惜。 往上走吧,是路总有尽头吧。 云见离叹了一口气,手脚并用的一步一顿的艰难的往上爬。 山路的尽头是位于王城近郊,建于深山老林中的一座寺庙,名为汇缘寺。 寺中高僧云集,主持曾出任宣国国师。 这位国师也是个传奇人物,不仅能窥天机,测祸福,预言战事结果,还能治水灾平祸患,积攒无数功德,常有各国学子特地到庙里听他讲学,传授佛经。 再说这寺庙,盛传在这座庙求姻缘特别灵,只要把自己名字和仰慕之人的名字往红布条上一写,再捧着红布条虔诚的祈祷,接着把这写了两个人名字的红布条往寺院的神树树枝上一系,那这两个人十有八九会在一年内成亲。 且百试不爽。 因此慕名而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哪个都想为自求得个好姻缘。 姻缘哪是求神拜佛就有的。 要真有神仙佛祖的话,那么拜托各位让云度飞定在哪儿!让他不许骗我!把我背到山顶! 哼哼,行不行? 能不能做到? 做不到我就砸了你这座破庙。 云见离忿忿地爬到云度飞面前,一抬头,哇!神了,云度飞真没走。 是他良心发现了,还是佛祖显灵了。 “哥……”云见离撇撇嘴,“我走不动了。” 云度飞拿云见离没办法,虽然她早已嫁作人妇,又有了自己孩子,但她仍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哥。”云见离趴云度飞肩上,闷声表示不满,“大清早的上这儿干嘛?你命里缺少姻缘线么?” 云大将只顾自己和媳妇恩恩爱爱闲云野鹤游山玩水,从不过问小辈的婚姻问题。 云氏长房云天欤有四个孩子:云度飞,云之墨,云见离,云若若。 当初云见离吵着闹着要嫁太子,云大将就稍稍皱了下眉,并未反对。 作为长子的云度飞至今仍八字没一撇,云大将视而不见,云度飞乐得自在,一个不催婚,一个不捉急。 云之墨么,倒是有个亲梅竹马的心仪对象,不过被云见离横叉一脚,告吹了,事实证明那个女子并不是良配,可惜云之墨不晓得。 至于云若若,还未及笄,不着急。 云之墨,云若若都可以理解,一个儒雅刻板无趣,一个未到年龄。 可云度飞不应该啊? 论样貌,论才学,论武功,这王城谁比得过他? 该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等会儿帮他求一求姻缘,挂个红布条,但是得写名字,该写谁呢? 云见离皱着眉苦恼王城哪位姑娘配得上他大哥。 “见一个朋友罢了。”可能有难言之隐的云度飞淡淡道。 “王城不比栖霞镇,到处是青山绿水环绕鸟语花香热闹,怕你在府里闷坏了,带你出来透透气。” 第71章 旧地重游汇缘寺 见见老朋友?聊聊天说说话? 云见离才不会信,要真没什么事的话,干嘛特地选在大清早,还趁萧小贺没睡醒偷偷出门。 “还行吧,”云见离随口敷衍道:“云府修得那么漂亮,有花有水有池有鱼有荷塘,一点也不觉得闷,也不觉得无聊。” 云见离心里想着,到底该写谁的名字和云度飞配对呢?万一神树很灵呢? 要不要问问大哥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云度飞背着云见离在难于上青天的石阶上健步如飞。 一路上遇到不少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们或在石阶上嘻笑打闹,或在亭子里小憩,你给我扇扇凉,我给你捏捏肩,好不亲密。 姑娘们惊讶的看见云度飞背着云见离轻轻松松从眼前走过,无不露出羡慕的目光,回头再看看自己身边那个,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到了山顶,云度飞轻轻放下云见离。 云见离一着地,便驻足仰首环顾四周。山门庄严肃穆,门上题着“汇缘寺”三个笔锋遒劲的金字,门柱上雕着飞龙走兽、花卉祥云和姿态各异腾云驾雾的各路神仙。 汇缘寺依山而建,寺门、寺院、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的位置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一座比一座雄伟壮丽。站在这个位置,甚至能看见大雄宝殿前的石阶。 眼前是红墙金瓦,光彩夺目;近处是轻烟袅袅,檀香扑面;远处是高山流水,青松苍苍郁郁挺拔坚毅神态万千,依次看去嫩绿,翠绿,墨绿的颜色层层展开,最后隐于雾浓。 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仙境之中,令人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果真是个存在于世俗之外的清修之地。 见此情此景,仿若海市蜃楼,云见离忍不住有感而发:“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 云度飞非常满意云见离的反应,见其感叹发自肺腑,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 他找对了地方,若大个王城,能入云见离眼的,唯有汇缘寺了。 “阿离,”云度飞轻轻唤道,“我们一起去见见他。” “嗯?”云见离回过头,“谁?” “一个朋友,他或许知道一些东西。”云度飞跨过山门,径直向院中走去。 云见离跟在他身后,“哥,谁啊?谁什么东西?哥?等等我!”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三殿,再穿过四堂,到达住持院。 一个差不多十五六岁年纪的俊俏小和尚立院在门边,待云度飞走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云施主。” 云度飞回了一礼,问道:“了元大师在吗?” 小和尚垂着眼眸,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住持已恭候云施主多时。” 云见离惊了,大哥说的朋友竟是传说中的住持。 “烦请带路。” 小和尚看着云度飞身后探头探脑的云见离,犹豫道:“这位女师傅……” 云度飞了然一笑,道:“这是舍妹,云见离,事先和你师傅打过招呼,这次特地带她来见了元大师。” 小和尚面无表情的垂下眸,推开院门,“两位施主请。” 云度飞和云见离将将跨过门槛,院门便关闭了,与此同时,院内的禅房门打开了。 一灰白僧袍,眉目娟秀,脸部线条柔和,仙风道骨的和尚立在门内,仙风道骨的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云度飞快步走了过去,双手合十,“了元大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声线沉而清朗,似徐徐微风含着微笑,“云施主,别来无恙。”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住持? 怎么看起来才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云见离目瞪口呆。 印象中的住持不应该是慈目善目,和颜悦色,蓄着白须的老者么? 了元的目光越过云度飞与他身后的云见离打招呼,一双澄澈的双眼盛着温和的笑意,“阿离也是。” “啊?”云见离一下没反应过来,规规矩矩的招呼道:“大师好。” 云见离讪讪地笑着,他好像认识云见离。 可为什么在云见离前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位大师的只字片语呢? 了元如明月的一双眼眸凝视云见离,那眼神分明和煦轻柔如轻风似细雨若薄雾,却给人一种很沉重的感觉,仿佛被这双眸子不经意的一瞥,便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云见离躲在云度飞身后,扯了扯他袖子。 云度飞心领神会,“方便进屋么?” 了元招呼两人入座,亲自煮茶款待。 茶香清浅,热气袅袅。 云度飞示意云见离脱下面具。 云见离依言做了,面具下,一张诡异骇人脸蓦地映入了元眼睑。 了元静静地注视着云见离本来的样子,神色与看一般常人无异。 云见离不由松了口气,对了元的印象好了一些。 云度飞愁眉似锁,自责道:“阿离为奸人所害,容貌尽毁,每到满月便会经历一次凌迟苦刑,痛不欲生,无论如何不能缓解,请问大师这是何故?” 了元闻言后,搭了云见离的脉,峰眉微拧,沉吟片刻道:“阿离中毒已深,换做常人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能存活至今,已是造化。” 云见离纤眉一挑,不错,能诊出中毒,有两把刷子。 季吾一那孙子在云见离吃的每种食物分别下毒,食物不同毒不同,唯一相同的每种毒都是剧毒,不同的剧毒混在云见离体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虽不能立即毙命,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损耗云见离的本元,待损伤累积到一定程度,人依然会死。 “……大师,无药可解么?”云度飞声音哽咽。 “抱歉,贫僧,无能无力。”了元缓缓摇头。 禅房静的出奇。 气氛压抑。 云见离不敢说话,他怕云度飞忽然失控暴起,掀了了元的茶盘。 了元自斟自酌,“不过,阿离有生之年,云施主若能帮助阿离的完成所有心愿,或许,能求个善终。” 等一下,他说什么!完成所有心愿? 云见离愣住了,这和尚怎么知道完成所有心愿才能解开重生诅咒成为一个正常人的?不是说好了天知地知,云见离一个人知吗?莫非这和尚真能窥破天机? 是巧合么? 云度飞始终缓不过来。 尽管云见离早就说了,那些毒早已在她体内混为一体,要想解毒必须在保证解药的成分混在一起不会产生其他毒副作用的前提下,一次性服下所有解药,才有一线生机。如果解药少了一味,或者服下的一部分解药先行起了作用,而其他解药尚未发挥作用的话,也不行。 貌似付一行也说过很难,他以为是他们一束还不够高,所以无可奈何。 现在连了元也这么说,看来事实如此。要救云见离,很难很难。 云度飞默然不语,放在膝上的手蓦地握紧。 大哥不会是又在自责叭。 云见离暗自叹了口气,都说了不行,偏不信。 论医术,她有相当的自信,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毒能不能解、好不好解没人比她清楚,没有必要求助于他。 “至于云施主的另一问……”了元抿了口茶,“其实阿离的容貌和中毒没有关系。” 云度飞颔首,“我以为与蛊毒有关。” “的确。此蛊产自南疆百濮国,母子蛊的一种,名唤‘不知心’,母子遥相呼应,此类蛊虫必须寄宿在人体内,子蛊夺人面,母蛊拟人脸;如此,寄宿于阿离体内的是应该是子蛊,母蛊不难找,倘若施主遇见一个和阿离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便是母蛊的宿主了,解蛊方法很简单,母蛊的宿主不在了,母蛊不存,子蛊也会消亡。” 云见离暗道: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只会认人,模仿样貌,李代桃僵,可不就是“不知心”么? 了元语气淡淡,“想必云施主已经找到那人了。” 放眼王城,能长成云见离那般美貌的少之又少,而长成那般美貌又身居太子妃之位的,仅有一个。 如果不是云度飞认出了云见离,估计那人能扮云见离一辈子。 云度飞没有否认了元的话。 他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抓了那人杀来解气,是因为那个顶着云见离的脸活着的太子妃并非伤害云见离的主谋,她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动她会打草惊蛇。主谋是季吾一,是他动的手,他不但杀人还诛心,而且这里边杜凌烟也有份。 他要让真正伤害云见离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管他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还是当今陛下,敢害他妹妹,必须要十倍百倍偿还回去。 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了元察觉到了云度飞的戾气,轻轻叹了口气,循循善诱:“云施主,往事已随云烟,不必过多自责,舍妹得来不易,应当好好珍惜眼下才是,莫要再错过了。” 云见离无声轻笑,云度飞要是能放下,就不会一见着云见离这张鬼脸、一看云见离承受天罚时痛不欲生的模样内疚便自责到恨不能引颈自刎了。也不知道和云度飞相认,让他知道云见离大难不死。究竟是带给他的宽慰多些,还是赋予他的惩罚多些。 了元似笑非笑的看向云见离。 察觉到了元的目光,云见离身子一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回之一笑,端起茶杯掩饰内心的惊慌, 这和尚肯定知道点什么。 总觉得他眼神怪怪的。 云度飞无功而返,失望难掩。 原以为至少会有些收获,结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他不在乎那么“不知心”蛊,云见离也不在乎,他要的是云见离无痛无病无灾。 走出了元的禅房,云见离长长地呼了口气。 呼,终于不用再受了元那探究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压迫了。 啧,好吓人。 云见离牵着云度飞的袖子,心情极好。 “大哥,听说这里求姻缘很灵验,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不知大哥喜欢哪家姑娘?” 云度飞正自出神,仿佛五感尽失,什么都听不见。 一声担忧的带着疑惑的“大哥”,由远及近。 云度飞回神,下意识道:“什么?” 云见离一喜,“我在问大哥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们……” 云度飞依然没听见似的,“什么?” “我说……” “你等等。”云度飞忽然打断云见离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没问了元,你等等我,很快。” 说完,转身走了。 飘逸的发尾自云见离眼前扫过。 云见离呆愣原地,喃喃,“就算不想成亲,也不用讲这么蹩脚的借口啊。” 也罢,你不去我自己去,哼,你不说,我就把王城里所有名门闺秀的名字写上去,那么多,总能有个合适的罢,等你娶到大嫂可别忘了给我包个大大的红包感谢我。 云见离挑挑眉,坏笑着往神树那边去了。 汇缘寺的神树是棵五人合抱的老榕树,茂密的枝叶如伞覆盖,像矗立在绿色海洋中的孤岛,茁壮的树干劲健有力,垂挂的根须随风飘动,墨绿色的叶子苍翠欲滴,闪着腻脂和锦缎似的柔润光泽,让人顿觉沁凉、舒适。 枝叶间系着许多红布条,这些是香客许下的还没有实现的愿望。 在阳光的映照下,垂挂的布条仿佛散发着淡淡的红光,随清风轻轻摆动,远看榕树好像舞着丹霞彩绦的仙女。 许是时间尚早,到汇缘寺的香客也没多少,稀稀寥寥的在大殿间来往,多是青年男女,他们结伴焚香跪拜,嬉笑着往许愿池里投钱币,许愿池的水澄清见底,一只成人手臂长的老龟趴在许愿池底休息,龟壳上落了好些钱币。 云见离在天王殿小和尚哪儿拜得两根红带,认真的写下了云度飞的名字。 听说这东西要挂高些才容易被神仙看见。 云见离借了一把梯子,挂好红带,坐在梯子上发了会儿呆。 如果世间所有的事,靠诚心求拜神佛就能实现,那该有多好。 所求即所得,不用苦心筹谋,不用步步为营,那该有多好。 似是上天给的回应,清风一拂,一条红带轻轻扫过云见离脸颊,云见离回神,不经意的看了那条让她回到现实的红带一眼。 第72章 萧小贺失踪之谜 待看清红带上随记忆而逐渐模糊的字。 云见离苦笑摇了摇头,将那红带握在手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临近晌午,天气热了起来。 云见离在香炉前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一个白衣的男子,面容如玉,墨发轻扬,缓步从神树后走出,站在云见离刚才所站的位置,垂眸。 铜炉里盛着厚厚的香灰,一段未烧尽的红带突兀的躺在灰烬之上,末端写着有字,依稀可辨上“日”被烧得只剩一半,下“文”尚在,合起来应该是个“旻”字,火舌舔舐,“文”字渐渐消失,正向下方一朵云纹描成的墨梅烧去…… 男子唇角带着邪魅而又有点玩世不恭的笑,缓缓道:“有意思。” “王爷!”一身黑衣的逸凡自天王殿后绕出,行至季苍旻身后,“云统领已经离开了。” 季苍旻深深地看了被火烧成灰烬的红带一眼,向后院禅房去了。 此时,了元正坐在桌边冥思,呼吸均匀,像睡着了一般,听见脚步声,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一颤。 季苍旻也不做声,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 “你告诉我,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完完全全长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了元沉默不语。 “言行,举止,记忆,一模一样?” 季苍旻皱眉道:“我有一位故人,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一颦一笑也与往日相同,但,她却不是她,这是为何?” 了元合着眼,却道:“你故意避开云施主单独找我,想必已经有了猜想。” 季苍旻沉默良久,道:“开始我并不是很确定,直到刚才见她烧了那条红带……而且,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解释了。” 那条红带,是他以前带云见离到汇缘寺游玩时,云见离一时兴起系上去的,那时的云见离还不认识季吾一。 满树的红带,没有三百也有五百,除了他和云见离,无人得知那上面写了什么挂在哪个位置,怎会那么巧的刚好被摘下了呢? 况且世上除了云见离,还有哪个女子值得云度飞挖心掏肺的待她好? 他不明白。 宫里的太子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长了一张和云见离一模一样的脸? 而云度飞身边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了元缓缓道:“只有事事随心而行,才能不留遗憾。” 季苍旻从了元的住处走出,一路仿佛失了魂一般,时常怔怔出神。 明王府。 逸寻站在门口,瞄了一眼一直坐在桌边拧眉抿唇愁眉不展的季苍旻,小声地问逸凡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你们在汇缘寺发生了什么?” 逸凡摇头,“不知,在汇缘寺和住持说完话就这样了。” 逸寻急得团团转,他不停地在门边来回踱步,焦灼的搓手,忽而双手一拍道:“哎,哥,不如你替我当今儿晚上的差,我出去帮帮忙。” “不行,未经王爷允许,不可擅自调值。”逸凡语气坚决,但见逸寻急得恨不能立刻飞出王府的样子,忍不住放缓语气,道:“暂且不说王爷许不许我来替你,即便允许了,云公子是禁军统领,王城里外来去自如,你呢?没有王爷,你连王宫的门都进不去。” 逸寻憋着一口气,明显不甘,却又欲辩无词,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 良久,逸寻懊恼道:“哥,你知道,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都怪我……怪我没看好那个小麻烦……” “逸寻!”逸凡叫停逸寻,免得他祸从口出。 “这样,你别急,我,去问问王爷。” 说完,逸凡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跨进房间,双拳一抱,豁出去了似的,声如洪钟道:“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季苍旻吓了一跳。 季苍旻眉凝纠结,语气里透漏了一丝烦躁,“出去。” 逸凡身形一顿,一动不动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季苍旻一手握拳往桌上一砸,“碰“的一声,桌上的茶具跟着震了几震。 这样子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逸寻看不下去,不顾死活的在房门外喊道:“王爷,萧小贺下午的时候失踪了,云府的暗卫找到我们这儿要人……” 季苍旻神色一凛,利刃般直指逸寻,逸寻背后不禁一凉。 逸寻顶着迫人的气势,“属下想帮忙找人,请王爷……” 季苍旻冷着脸,站起身来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 “属下……”逸寻感觉到了委屈,不是您自个儿下令说任何人不得打扰吗? 季苍旻打断逸寻的话,急切道:“云度飞去哪儿?” “云统领已经进宫去了?” 季苍旻不解,“为何会进宫?你刚才不是说云府的人上本王这儿要人了吗?” 下午,云度飞和云见离回到云府,云府暗卫即上报说萧小贺失踪了。 云度飞险些把那暗卫一脚踢出王府,云见离虽然心急,但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暗卫,以前在栖霞镇的时候,萧小贺经常从她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闯祸,叫人防不胜防。 因为萧小贺实在过于机敏聪颖,配上他调皮捣蛋的性子,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不得不提到萧小贺的喜好。 萧小贺特别喜欢听云见离故事。而故事中,最爱的又是孙子兵法,每天睡觉前都要缠着云见离给他讲,。 从刚能听懂话那会儿到现在,三十六计反反复复讲了七八十遍,讲得云见离都快吐了,他听得津津有味,且贯会活学活用,什么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欲擒故纵、无中生有……他能排列组合每天变着花样给你使出来。 给云见离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云见离拉住盛怒的云度飞,向那暗卫问道:“具体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找过。” “午时的时候,刚用过饭,小公子说要去午睡,不许属下跟进房间,否则会睡不着。”暗卫皱眉,关于萧小贺失踪他一直没弄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属下一直在门口守着,时不时会通过窗子缝隙查看状况,小公子确实一直躺在床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属下发现小公子的姿势不曾变过,但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他还是个孩子,在王城里不认识人不认识路,怎么会离家出走呢?暗卫郁闷的想。 “属下觉得那么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睡不好,想着帮小公子翻个身,结果一进去,铺盖底下躺的根本不是小公子,而是一个枕头。” 说实话,暗卫看见铺盖下是一个枕头时,内心是崩溃的。 作为一个全面发展的暗卫,入行少说也有十几年了,一身本事,竟看不住一个孩子! 而且更崩溃的还在后头。 守门的人说没见过小公子出门,他便发动所有人在王府里找,把每个犄角旮旯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甚至连下人们用的茅房都清空了,愣是连萧小贺的一根汗毛都没发现! 这才断定萧小贺不在云府,暗卫马不停蹄的跑到大街上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子,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什么样式的衣服,五官如何如何…… 没人见过。 直到问到一个街巷里的乞丐,那乞丐一听描述,很肯定的说他见过萧小贺,萧小贺不仅送了他一锭银子,还请他吃了碗热乎的馄饨,两个人跟忘年交似的相见恨晚,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儿天。 那小公子说他要去明王府,找一个叫小金猪的人。 听乞丐这么一说,暗卫随即想到前些天萧小贺和小郡主在云府花圃闹得痛哭流涕的事,心道萧小贺不知道小郡主是宫里的人,觉得小郡主是明王带走的,所以找去明王府跟小郡主干架去了。 暗卫又火急火燎的赶到明王府,结果明王出门去了,只剩下个悠哉悠哉躺树上逗鸟儿的逸寻。 暗卫二话不说,一脚踹树上把逸寻晃下地,张口就跟逸寻要人。 逸寻又气又懵。正准备跟这暗卫干上一架,一听说萧小贺丢了,顿时急得不行。 “我一天都在府里待着,没听说谁来过啊。”逸寻敛着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握拳往左手一拍,道:“你等一下,说不定他和你一样是偷偷溜进来的,我让人去找找。” 说完,明王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一样的没找着人。 暗卫快疯了。 逸寻也黑着脸,开始数落暗卫,“你说你有什么用,连个小孩儿都看不住,现在去哪儿找去,万一萧小贺有个什么,别说云统领不会放过你,就是我,每年都要到你坟头上踩两脚,撒泡尿!哼!” 暗卫自知理亏,不敢还口。 好在逸寻理智还在,他让暗卫先回云府,说不定萧小贺在外面玩够了会自己回去。临了,还不忘安慰心急如焚内疚自责的暗卫,说他会让兄弟帮忙一起找,要是萧小贺回云府了一定派人通知他一声。 张伯让丫鬟小子们守着云府院墙,自己守在云府门口望眼欲穿,见暗卫空手而归急得直拍大腿。 一把年纪了,从失望到绝望到老泪纵横。情绪起伏太大,险些晕厥。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这可咋整啊。 他们贺贺心肝儿宝贝儿哟,不会被歹人抓了去,折断胳膊腿儿放街上讨钱去了吧。 暗卫从张伯处得知萧小贺并未回府,便去街上抓了那乞丐一通问,问不出,又一阵严刑拷打。 直到云度飞云见离接到云府小厮的消息回府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 他暗卫已经做好了在云度飞和云见离面前自戕以谢罪的准备,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把事情说清楚。 云见离听了事情的经过,大概知道萧小贺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逃出去的了。 “这事儿不怪你,怪我事先没与你讲清楚,你先起来,快把那个乞丐放了,给些银子。赔个罪,他是无辜的。” 暗卫以为云见离为了给他求情才这么说的,正准备揽下所有责任说自己玩忽职守丢了小公子甘愿受罚的话,一抬头,正对上云度飞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张俊秀的脸庞变得僵硬且冷漠,那是他在战场上砍杀敌时才会有的神情。 暗卫直觉脊背发寒。 云度飞的声音冷如冬水。 “还不按她说的去做!” 暗卫略一低头,原地消失了。 “阿离,以你对小贺的了解,他会去哪儿?” 云见离沉声道:“王宫。” “他去找萧策了。” 事情还要说回昨天。 也就是云见离熬过满月的第二天。 云见离拖了一把藤椅在院里晒太阳,云见离被天罚折磨得精疲力尽,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萧小贺挥舞着着一把雕工精致的小木剑一蹦一跳的来到院里想在云见离面前显摆显摆。 一看云见离睡着了,又不好刻意叫醒她,于是在院里大呼小叫道: “大胆妖孽,何故出现在寻常百姓之家,速速报上名来,哇呀呀呀,看剑!还不快快现出原形,小四爷饶你不死!” 云见离被他吵得脑瓜仁疼。 “贺儿乖,娘亲就睡会儿,你不要吵。” “什么妖精,竟能口吐人言!你到底吃了多少人才涨到如此修为,还不老实招来!想跑?哼!看我为民除害!” 云见离的胳膊被木剑戳了一下。 不痛,但很烦。 云见离蓦地睁开眼,怒视一脸期待的萧小贺。 “萧小贺,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我叫你到别处玩去,让我休息一下,行不行,行不行!” 萧小贺扁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提着小木剑站在树下。 “娘亲,不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嘛?” 云见离心里一软,把语气放缓放轻,“乖,娘亲休息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等娘亲醒了就和你玩,行吗?” 萧小贺一见云见离不气了,赶紧凑上前去依偎在云见离身侧,撒娇,“那娘亲什么时候醒?贺贺一个人好无聊啊!” 那把小木剑就在云见离眼前,做工细致,木质紧实,剑穗柔顺,在阳光的映照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穗上一枚玉环晶莹剔透,价值不菲。 这不是外边随便能够买到的东西。 谁送的? 第73章 小木剑有大玄机 云见离故作惊讶貌似无意的赞了一句,“贺儿这把剑可真神气!” 萧小贺得意的握着剑柄挥了两下,“那是当然的啦,这可是爹爹送我的。” 萧策? 云见离拧眉训道:“小贺,以后不许再叫他爹爹了。” 萧小贺诧异的睁大眼睛,“为什么?” 云见离不知该怎么向萧小贺解释说你的爹爹另有中意的人,你再叫他爹爹会对他造成困扰,何况,你也不该叫他爹爹。 他不配,也不是。 见云见离不说话,萧小贺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因为爹爹总也不回家,娘亲生他的气了吗?” 云见离摇了摇头,“不,是他不要我们了。” 萧小贺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不会的,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云见离转过头,一行泪自眼尾滑过。 原计划是佯装刺杀宣帝嫁祸百濮国,恢复云度飞主帅身份和守护宣国边境百姓一举两得,再以此博得云氏上下的谅解,用这四年经营所得重建云氏人脉,拉好感…… 如此,就算五年期限已至,她没能如愿弥补完善原主所有遗憾,也不用担心萧小贺的未来无人陪伴。 可现下。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该如何扭转乾坤? 计划失败,萧策叛出,自己一逝,萧小贺会变成为一个孤儿。 与其事到临头让他无可奈何的被动接受,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事情真相,陪伴他逐渐接受现实。 萧小贺一见云见离默默落泪,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的娘亲从未哭过,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萧小贺紧紧握着手里的小木剑,懂事道:“那娘亲好好休息,贺儿自己去玩儿。” 云见离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萧小贺会离家出走。 云度飞双眉拧成个“川”字,转身道:“我即刻进宫。” 云见离跟上云度飞的步伐,“大哥,我与你一起。” “阿离,你……”云度飞心下为难,云见离没有身份可以入宫。 云见离知道他的难处,虽然很想进宫找萧小贺,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给云度飞找人添乱,云见离选择忍耐,她相信云度飞和她的心情一样,同样希望萧小贺平安无恙。 “哥,我知道,我不进宫,我去找杜与之。” 张伯赶着马车,先把云度飞送到宫门,又驾着车往城西赶。 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将入夜,周围黑漆漆一片,全是空宅,门上连块牌匾都没。 云见离跳下马车,抓着门环紧拍一阵。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睡眼惺忪的出现在门后,见是云见离后蓦然怔了怔。 “师傅,你怎么来了?” “小叶子。”云见离点点头,又把她往门里推,“回去换身衣服,进宫去,具体的到车上再说!” 小叶子正是杜与之在栖霞镇救下的老者的孙女,栖霞镇瘟疫平息后,小叶子背着小包袱进王城投奔杜与之。 杜与之喊云见离师傅,小叶子便跟着杜与之喊师傅。云见离并没有教过小叶子什么,小叶子的医理知识都是从杜与之那儿学的。 杜与之升为御医以后,提小叶子当了他的小医官。 在太医院,小叶子背靠付一行和杜与之两座大山,没人敢为难她或者怎样,这个差当得相当清闲。 没事的时候,小叶子就住在杜与之从小长大的别院里,帮杜与之打扫打扫落叶、擦擦家具、晒晒医书什么的,权当是报答杜与之的收留之恩了。 另一个更重要的用处是为云见离和杜与之传话以及送药。 那些个让杜与之在太医院名声大噪的神药,全是云见离派小叶子送进去给他装逼用的。 小叶子很快去而复返,怀里抱着医官的长衫,一阵风似的冲上马车,回头对云见离道: “师傅,上车,我在车上换,边换边听你讲。” 刚才开门时发现云见离眼尾微红,像是哭过,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所以直接抱着衣服跑出来了。 云见离感激的看了小叶子一眼,一边帮忙压着车帘,一边把萧小贺失踪的事和自己的猜测讲了一遍。 小叶子面露担忧,安慰云见离道:“师傅别担心,小贺聪明机变,一定会没事的。” 云见离点点头,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连云府暗卫都没能看住他,想必也不会轻易被人拿捏。 “若贺儿只是去找萧策,应该问题不大,他可若是被太子妃或段妙采抓了去,就会非常麻烦。” 小叶子表示认可,“小郡主是皇孙女,给太子妃宠得惯了,皇上皇后也时常任着,养成了刁蛮不讲理的坏性子,成天在宫里横行霸道,人们都让着她,谁见了她不躲着走,哪里吃过什么瘪,遇到个不买账的小贺,还不得好好哭上一场,回宫在太子妃怀里添油加醋的说上一回,太子妃肯定会想办法替她女儿出气,说什么都得为难为难小贺,可是师傅你想啊,萧策是太子少傅,向来受太子器重,人虽在东宫任职,却能得到皇帝赏识,尤其是萧策替他挡了蛊虫以后,特地给他留了太傅的位置,待他的伤痊愈后即可走马上任,太子又不傻,怎会因为两小儿之间一点小矛盾和前途过不去,自断右臂。” 小叶子一番话分析的头头是道,不仅紧跟王宫时事,还熟悉各方势力,平时应没少听杜与之叭叭。 小叶子接着分析道:“不过若是段妃把人掳走的话,就不好说了,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深宫妃子,不可能拥有宫外势力,抓小贺,十有八九得靠买凶作案,以前那些到百草堂捣乱的人不就是么,不知师傅对于这点可有考虑?” 是个细心的姑娘,可惜杜与之眼瞎看不上人家。 云见离点点头。“已经派人通知小海了。” 小叶子系上腰带,“师傅肯定是考虑周全的。” “师傅不用担心,我进宫以后会立即通知付太医和杜御医,一定把萧小贺这小子平安带出宫交给师傅。” 小叶子扣上帽子,摆正帽檐,系上绦带。 下车前还在对云见离挥手,“师傅保证,等我好消息。” 这一夜注定无眠。 有人说,这晚上,神机营全体出动,机械纸鹤漫天飞舞,穿过了王城每一条大街小巷;有人说王城所有大小商铺彻夜经营,灯火通明照得王城亮如白昼,商会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齐齐现身于王城金灿灿酒楼;更有甚者,说汇缘寺的住持了元大师下了山…… 萧策可能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当他看到云见离站在前厅时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把自己吵醒了。 “你……” 云见离懒得跟他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昨日,你是否派人去云府给萧小贺送了一把木剑。” 萧策点头,“是。” “可这一把?”云见离从袖中取出萧小贺昨天拿的那把木剑甩在桌上。 “是。”萧策又点头。 云见离忍着怒道:“我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 萧策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惆怅的神色。“……我答应他的。” 云见离一声冷哼,“应得多了,你又记得几个,何苦这时候兑现。” 云见离忽然面色一沉,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酷。 “萧策,于你,我不曾亏欠过你一分一毫,对你一忍再忍,你害我也就罢了,我无所谓,反正这条命也是偷来了,但贺儿呢,他已经够可怜了,我拜托你,离他远点好么?别再害他了好么?” 萧策一双阴郁的眼睛像沾上了雨雾一样湿润,“你,是这么想我的?” 云见离指着那把木剑,道:“那把木剑,剑身剑柄,包括剑穗玉环,全部浸过截心散,你知道截心散是个什么东西吗?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那玩儿意,短时间接触会让人心神不宁、敏感多疑,长时间会使人心浮气躁、走火入魔,日积月累,最后失心,整天疯疯癫癫、六亲不认,而这,只是对一个成人而言,贺儿还小,是个孩子,他受到的伤害要加倍论之。” 萧小贺对那把小木剑爱不释手,吃饭睡觉从不离身,受木剑上的截心散影响,在此期间他所感受到的全部情绪将会被放大十倍。 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走上极端。 昨日的云见离尚未从天罚中恢复过来,五感迟钝,没能及时察觉木剑上截心散的气味,又掉以轻心没仔细检查,然后还和萧小贺说了那样让他伤心的话,所有这一切直接导致了萧小贺的离家出走。 若说小木剑上的截心散是主要原因,那么云见离就是那个劳苦功高的助攻。 而萧策,则是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云见离直视进萧策的眼睛,一字一顿,“对此,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么。” 萧策心里陡然一惊,片刻后惊讶稍减,迟疑漫进眼眸,拧起峰眉。 “你不打算说,是么?”云见离早料到他会如此。 “不是。”萧策抿唇,“我只是还不确定。” “不确定?”云见离好笑地挖苦道:“萧大人也会不确定么,难道萧大人不是最擅长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最确定的选择么?” 云见离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锉刀在萧策的心上来回地锉。 萧策动动唇,痛苦道:“不是这样的。” 云见离拂袖讥讽道:“不是这样又是那样?” “哼!请萧大人代为转告那位你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以后,不要在我擅长的领域里动手动脚,免得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惹恼了我小心得不偿失!让她记着,我既能助她一步登天,也能叫她跌落尘埃!” “萧小贺失踪的事,最好你那位无关,若是跟她有关,萧策!”云见离深吸了一口气,警告道:“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说着拂袖转身就走。 萧小贺失踪! 萧策忙叫住云见离,“贺儿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云见离头也不回,“我也很好奇,不如去问问萧大人那位?” 萧策冲出几步,又回过身去抓起桌上那把木剑,喊了一声,“备马,进宫。” 宫里传出消息:萧策不在东宫,东宫太子妃的确有把萧小贺抓进大牢饿死给小郡主出气的打算,但还没动手,也就是萧小贺没找到萧策,也没有被太子妃抓走。 宫外得到消息:萧小贺不曾出城,但王城内没找到萧小贺。 也就是说萧小贺很有可能在王宫,段妃那里。 不巧的是,皇帝歇在段妃宫里。 若无突发事件,付一行、杜与之、云度飞无权进入段妃寝宫;季苍旻求见皇帝,结果在御书房跪了两个时辰。 为今之计,只有让萧策去撩拨段妙采,让段妙采主动打发走皇帝了。 因此,才有了云见离携短剑兴师问罪萧策的桥段。 云见离钻进马车,长呼了一口气。 “……嫂……阿离,不,阿姐……大……他,怎么说?” 一绿衣男子紧张地握着折扇,端坐在马车另一侧,他眉目娟秀,脸部轮廓柔和,身材瘦长,说话细声细气,神态举止像是女子。 云见离笑着看他,“还能如何?他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哎,等消息吧。” 那男子“噗通”一声跪在云见离面前。 “对不起,我……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却……” 云见离长叹一声,“云海,你坐着说话,这事儿与你无关,可能是我命该如此,不怪谁。” 云海不动,低着头,声音难掩悲伤,“我和许川一样,不管老大如何做,也不管老大怎么想,我和许川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会竭尽全力帮你完成所愿。” 他顿了顿,哽咽道:“你活下去,小贺儿才有娘亲,我们才有归附,你……你也不要放弃……” 云海即竹竿儿,云见离为他改了名字,教他商贾之道,大量真金白银为他铺路,助他一路长成宣国最大的商贾之一,位列四家之首, 每月十五,云海都会回到栖霞镇探望云见离,哪儿知路上遭遇山体滑坡,在城外耽误了几日,眼睁睁看着满月过去,云海担心不已,也不知萧小贺有没有人照顾。 第74章 小爷有三十六计 云海正在路边指挥匠人加速挖出道路,忽而收到云见离飞鸽传书,信上说要他速速回到城,云海当即令商队绕道,满身泥泞的赶到王城才知道萧小贺失踪了。 为了找人,云海对王城所有商铺下了商会令,令他们通宵营业,打听近期发生过的所有与绑架掳掠相关的消息,把消息报到金灿灿酒楼可以当场领五百金。 接到此令,王城商贾无不哗然,有没有五百金的无所谓,主要是有机会和商会会长攀上关系,万一得到会长赏识,那是分分钟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事。 可惜,收集了大半夜,金灿灿酒楼去了不下十趟,却连会长的背影都没见着。 谁能想到受人追捧的会长此时此刻正跪在一其貌不扬的人跟前痛哭流涕的表忠心呢? 云见离含着泪,无奈道:“云海,我没有放弃,我还在努力,许川也好,你也罢,我知你们的心意,感谢你们这些年为我的辛苦奔波,一切,许是天意,能与你们相识一场,我很知足了,如果……万一……请您们照顾好小贺。” 云海望着云见离,眼神坚定道:“以前,他我老大,对我有恩,我既不能忘恩负义,又不能为你杀了他解恨,但我可以用你救下的我这条命,为你而生,为你而死,还有一年,无论结果如何,你生,我便致死忠于你,你死,我便随你一起死。” 说着说着,泪珠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起转来,“救命之恩不易报答,只有拼命报答,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也不要把小贺儿托给我,你要自己照顾他,相信许川也是这么想的。” 云见离本想再说几句,但双目莹然,珠泪欲滴,就忍住不说了,转头去看向车窗外,无声落泪。 时间线拉回午时。 萧小贺趴在桌上晃荡着小腿,一边转动小木剑,一边慢吞吞扒着饭。 暗卫无可奈何的站在一边,张了张嘴,想催萧小贺快点吃,又怕把他惹毛了他发脾气不肯吃了。 因为这小爷为着云见离和云度飞一起把他一个人撇在府里出去玩的事生着气呢,张伯哄半天没哄好。 平时这小爷也不这样啊,不知道咋的,脾气变得特别坏,从早上起床到晌午吃饭,他就跟吃了炸药似的,一点就燃,逮谁跟谁急。 可如果不催他一下子的话,怕过会儿饭该凉了,吃了会闹肚子。 这边暗卫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冒着惹恼这小爷的风险提醒他两句,那边的萧小贺突然抽风,气呼呼的把勺子一扔,嚷嚷道:“不吃了,不吃了,你干嘛老是盯着我,我又不是犯人。” 暗卫无语:小爷,我要是不盯着你的话,那我跟着你的意义在哪里? 萧小贺嫌弃的瞄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暗卫,指责道:“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我要抓你见官的,你是自己去呢,还是自己去呢?” 暗卫无力望天,老天啊,如果我有罪请让大宣国的律法来制裁我,而不是派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来折磨我啊啊啊。 萧小贺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抓着小木剑,大度道:“算了,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饶过你这一回,下不为例啊!” 暗卫觉着吧,人一个小孩儿不计前嫌的原谅你了,于情于理你也应该给人道个谢, “属下……” 萧小贺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现在要去午睡,警告你哦,千万别跟着我,你跟着我,我就会失眠,失眠就会睡不着,睡不着就会长不高,后果很严重的。” 暗卫亦步亦趋的跟在萧小贺身后,严谨道:“属下就守在门外。” 萧小贺使小性儿的微微撇着嘴,道:“也不是不可以,那你要保证不可以偷看哦。” 暗卫冷笑,呵,你有三只眼吗?两只眼睛闭着睡觉还有第三只眼看我偷没偷看? 萧小贺一进房间,先关上了门,又踩着椅子关上了窗,爬到床上蹦呀蹦的完全不替床考虑考虑能不能经得住他这么蹦哒,蹦完了又抓着被子从这边拽到那边,从那边扯到那边,一把小木剑戳戳这里指指那里,滚来滚去的碎碎念了半天听都听不懂的话,终于抱着小木剑沉沉睡了。 暗卫呼了口气,透过窗户缝隙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见萧小贺盖着被子,脑袋露在外面。 别说,这小孩儿安静的时候挺招人喜欢的,小脸儿粉嘟嘟的跟软面团子似的叫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把。 不知他要睡多久,爷出门的时候也没交代要不要喊醒他什么的。 罢了,只要不把人看丢了就成,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暗卫背靠门柱,闭目养神。 失去视觉,听觉会异常灵敏,站在这儿,只要周边的环境足够静,就能听见萧小贺均匀的呼吸声,不怕他使坏。 萧小贺的确在睡觉,不过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使出一招金蝉脱壳,借着翻身的动静把枕头塞到被子底下,躲进床底,等暗卫察觉不对进房间查看时会发现床上的枕头,必定方寸大乱,这时只要耐心稳住,等待他们乱成一锅粥,搜到其他院子里去,这边就安全啦。 慌乱之中,谁也没想到萧小贺就在床底下躲着,待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慢慢儿变远,萧小贺从床下爬出,拍拍衣服上的灰,大摇大摆的从房门走出去了。 张伯一听萧小贺不见了,又是着急又是自责,把守大门的两个人也喊进府里翻箱倒柜的去找萧小贺啦。 看着空无一人的云府大门,萧小贺神气哼着歌儿背着小手晃荡到了大街上。 那暗卫看起来有点本事,等他们把云府找遍了,到处找不着他,肯定会到外面找,需得想个办法声东击西才行。 萧小贺漫无目的在小巷里走着,想着找个合适的人问问路。 他打算去王宫找萧策的,为什么明明约好了一起吃晚饭却不告而别,问问他和娘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娘亲会说他不要他们,害得娘亲伤心落泪。 小巷子尽头坐着一个乞丐,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要饭的碗也破破烂烂的,碗边上缺了好几个口子,身边放着根杖头光滑圆润红木手杖,这手杖和他邋遢的装扮格格不入。 萧小贺走过去,蹲下身子问道:“大大,我迷路了,请你帮我指个路行不行?” 乞丐蓦地听见人说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拐横在身前,戒备的看着萧小贺,发现是个孩子,遂放松了些。 “你,你要去哪儿?” 萧小贺遗憾的叹了口气,“啊,想去的地方好多呀,一时半会儿可问不完,为了感谢您帮我指路,我请您吃个饭吧,咱们边吃边说。” 吃饭? 他得多久没听到“吃饭”这词儿了。 不过,让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请吃饭不好叭。 乞丐老实的拄着拐跟在萧小贺身后,绕了几条巷子,找到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馄饨摊。 萧小贺转过身仰头看着乞丐道:“大大,我带的钱不多,不能请您下馆子,咱们一起吃碗馄饨如何?” 乞丐闻着馄饨的香味儿,腿都迈不动了,一心只想吃碗馄饨。 萧小贺豪气的冲捏馄饨的店家喊道:“店家,两碗馄饨,一碗大的给我的朋友,一碗小的给我。” 店家把包好的馄饨往滚水里一下,热情的唱道,“好勒!小客官您稍等,香喷喷的馄饨马上就来。” 萧小贺带着乞丐挑了张靠边的桌子,“大大,您知道明王府怎么走嘛?” 乞丐目不转睛的盯着店家搅锅里的馄饨,漫不经心道:“知道,离这儿两条街。” 他不关心萧小贺去哪儿,只关心馄饨还要煮多久才能吃,听说宣国的美食数不胜数,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一一尝个遍。 “两条街啊,那很近了?”萧小贺感叹道:“可是大大,我容易迷路,能告诉我些一眼就能看到的建筑确定位置嘛?” 乞丐皱眉想了想,道:“从这条巷子出去,抬头就能看见宫门前的钟楼,你知道钟楼吧?” 萧小贺皱起眉摇了摇头。 “哎,就是报时用的,一座盖得特别高的城楼,你上街上找一个视线没有遮挡的地方,抬头就能瞧见,楼顶上挂着一口大钟,报时,预警用的。” “哦……”萧小贺一副受教表情,“大大知道的可真多。” “那是。”乞丐得意洋洋,把自己在王城行乞多年,连哪个犄角旮旯住着几窝老鼠都一清二楚。 末了,不忘嘱咐萧小贺,一定要面对钟楼正门,沿着钟楼正门前的那条大道往东走,过两条街,就能见着明王府了。 馄饨上来,老乞丐又叭叭地讲了些王城的事儿,比如哪儿哪儿的富人多,很容易能要到许多钱,往往他们从侧门里倒出的潲水里还带有肉,可怜哪儿哪儿的娃娃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吃不起饭,饿的皮包骨,可怜可怜。 萧小贺很少会去思考这种问题,他娘亲医术高本事大从不差钱,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他以为别的孩子和他一样过得这种生活,没尝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感觉。 想起娘亲,萧小贺不由得惆怅起来。 乞丐吃完了自己那碗馄饨,连一滴汤汁都没浪费,一抬头看见萧小贺支着下巴看着碗里的馄饨发呆,却一筷子都没动。 “你不吃吗?” 萧小贺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这碗馄饨,便把碗推给他道:“我不怎么饿,不嫌弃的话帮我吃了这碗罢。” 乞丐笑逐颜开的捧过小碗馄饨,“小兄弟心真好。” “大大慢慢吃,我得赶路了,不然等下被坏人发现抓走就麻烦了。”萧小贺站起身,摸出一块银子放桌上,“劳烦大大吃完了结个账,余下的钱是我付给大大的咨询费。” 萧小贺双手抱拳对乞丐行了一礼,豪情万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乞丐受萧小贺感染,不禁也有模有样的抱起拳,“小兄弟,后会有期。” 萧小贺蹦蹦跳跳的走了。 行踪不用太多人知道,一个足够了,把他们往那什么明王那儿引应该没问题。 萧小贺在王宫门前蹲了一会儿,发现进出王宫,必须得向守卫出示一块牌子。 这就很麻烦了他又没有那什么牌子,只有想办法混进去了。 萧小贺蹲了没一会儿,一行穿着统一制式长衫的太监拉着一辆板车载着一摞空筐子从宫门内走出。 为首的一个讲,“你们一个个的都机灵着点,把数点足咯,别缺斤少两,宫里不比外头,出了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来是去采办的。 萧小贺悄悄跟着这一队太监,趁他们离开装货板车无人看守之时迅速爬上车,躺进装菜叶的筐子里,抓几把菜叶把自己埋住,完了盖上筐盖儿。 筐子小,又是镂空的,宫门口的守卫挨个儿掀开盖子看了两眼,随便问了几句话就放行了。 萧小贺成功混进王宫。 等四周彻底安静了,萧小贺一脚踢开菜筐上的盖子,发现自己被放在了堆满瓮缸的屋子里,周围挺宽敞,像是个仓库。 萧小贺出了门,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座假山。 哇哦,这就是王宫吗?好气派呀! 放眼一望,古树参天,绿树成荫,亭台楼阁,水榭楼台,宫殿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廊庑环绕,气势磅礴。 可王宫这么大,要去哪儿找爹爹呢? 在宫里问路的话,会不会被人抓走呀? 萧小贺甩着小手的在路上行走,怪的是,周围来往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萧小贺不该出现在宫里。 咦?宫里的人这么冷漠的吗? 萧小贺快步追上了一个落单的宫女。 “这位姐姐,请问……” 谁知那宫女一吓,低着头连退几步,转身走了。 呵?怎么回事?小爷我长的很一言难尽吗? 萧小贺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一样结果,没人敢和他搭话。 王宫里的人怎么回事! 萧小贺走进花园,弯弯绕绕走半天发现自己还在园里,该不会是迷路了吧,萧小贺决定不走寻常路,一头钻进路旁的花丛。 第75章 莫非是命里克星 萧小贺皱了皱小鼻子,哼哼,又不是太上老君困住孙悟空的丹炉是铜墙铁壁,小小花丛罢了,只要聪明能干的小宝凭直觉认准一个方向,往前钻就完事了,最后还怕咱出不去? 小小的身影在花丛里钻呀钻,从上空俯瞰,他的路线是歪七扭八的,但他自己觉得钻的是条直线。 便随他吧。 毕竟他是这章的主角。 不知穿过了几重花从绿植,萧小贺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头上还顶着几片红红粉粉的花瓣,忽然听到有人在近处低声说话,萧小贺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有人就说明自己找对方向了,赶紧出去问问路罢。 萧小贺的小脑袋往花丛外一探,正对上一双大的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身量和萧小贺差不多的小姑娘,生的得一张圆圆脸,白白的嫩嫩的,像荷花苞。小姑娘穿了一身花衣裳,花蝴蝶似的那么夸张。 嚯,这不是在云府遇到的那个刁蛮任性的小郡主么! 萧小贺也愣住了,真是冤家路窄!这小女孩儿难道是他命里的克星么?哪儿哪儿都遇得着。 瞧瞧这什么打扮,花花绿绿层层叠叠的跟朵七彩牡丹似的。 咦,可惜蒋小丫不在这儿,不然非得叫她开开眼,好让她知道,这个世上除了白灰黑三种色的衣服,也可以是姹紫嫣红的。 估计这俩小孩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碰上,一看到对方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愣了五六秒。 小郡主跨的花篮掉在了地上,篮里的花儿散落了一地。 小郡主首先回过神,皱着张脸,使劲儿往地上跺了跺脚,两条胳膊在身侧绷得笔直,眼睛一闭,小嘴张开,声音如超声波声呐。 “啊!来人呐!狗奴才些死去哪儿了,抓刺客,抓住他,给本郡主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萧小贺吓了一跳,想捂住她的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群太监宫女听见小郡主的叫喊声,不由得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往小郡主那边跑去。 不知今儿个谁这么倒霉,栽在了这小祖宗跟前。刺客是不可能是刺客!要真是刺客的话,不会放任她喊这么久而不抹脖子的。 萧小贺惊觉的跟兔子似的从花丛里窜了出来,一把推开小郡主,撒腿往没人的方向跑,一路七弯八拐,把身后的人追的够呛。 那些宫女太监见追是个小男孩,有些犹豫,猜测可能是哪个大臣家的心肝宝贝。 追也不敢紧追,怕把人家孩子磕着碰着,不好交代。不追吧,让小郡主在太子妃面前告一状,必免不了挨一顿收拾。 几人默契的达成了一个共识,追还是得追,样子要做足,但不能追上,得放水。 萧小贺见几个人紧追不舍,总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认为这些人在消耗他的体能,等他跑不动的时候一拥而上把他拿下。 可不能让他们得逞,萧小贺跑呀跑,忽地灵机一动拐进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闪身进入正宫,轻轻掩上门,留下一条小缝,然后撅着小屁股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那批人停在门口迟迟不敢往前迈近一步。 几人望着匾额,表情复杂。 一人挠挠头,疑惑道:“咱们还追吗?” 一人嫌弃的勾起一边唇角,“这话说的,你行你去追?” 那人一听,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要和大家同进退。” “那不就得了,还废什么话!”这人左右瞄了一眼,垂下头压低声音道:“小郡主是皇孙女,宫里谁不惯着宠着,独独除了这……一位,咱没完成小郡主的差事,那孩子躲进这儿,也算给了我们个万无一失的借口,等什么呢各位,赶紧回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他人听了,觉得他说的在理,便跟着撤了。 起先问话那人抬头看了眼宫殿门上的金字匾额,转身小跑着跟上其他小伙伴,问道:“话说,刚才那孩子是谁啊?好像从未见过?” “嚯,大宣国朝臣上百,敢情你一个个的都认识?你连朝臣都认不完,从何识得各家的孩子孙子,不说别的,就那孩子身上的衣裳,你觉得那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嘛,记着,要在深宫里过得安稳,一要有眼力见,二得有命,你么……” 说到这儿,那人上下打量他片刻,欲言又止,略微斟酌后,委婉道:“罢了,你还是先把谨言慎行四个字悟透了,做饭了再说罢。” 萧小贺在门缝里看到几人离开后,想到娘亲和自己玩躲猫猫时,经常懒得找而佯装找不着,怏怏地离开后躲在暗处,诈他自投罗网的事。 再等等。 萧小贺决先不出去,再在殿里待会儿,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开再说。 反正也找不着爹爹,耽误一小会和耽误一会儿差别不大。 萧小贺自顾自的环顾四周。 殿里的一桌一椅,古香古色,;瓷瓶挂画,价值不菲;祥云纱屏,亦幻亦真。 萧小贺盯着满满一桌子红的粉的、紫的绿的、方的圆的花瓣的点心吞了吞口水,哇哦,看起来比舅舅府上的还要好吃耶。 尤其那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软塌塌的大团子,好想咬上一口啊。 萧小贺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去戳了戳它,感觉和娘亲给他做的雪媚娘一样。 哎,娘亲,贺贺好想你呀! 萧小贺坐在凳子上忧愁地叹了口气。 等找到爹爹以后一定赶快回去,免得娘亲担心。娘亲只有贺贺一个宝宝,娘亲要是到处找不见贺贺,得多伤心啊。 忽地,屏风后传出一低沉沙哑的妇人的声音,沉静平缓的让人听着倍感压迫。 “谁在外边?” 萧小贺一吓,戳弄胖点心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甩头看去,透过纱质屏风,隐隐约约见一人支着额坐在后边。 糟了,刚才光顾着躲那些人了,情急之下拐进这座宫殿,没想到这里有人。 第76章 你要不要试试看 未经允许,贸然闯入,实在是没礼貌。 萧小贺咬着嘴巴想了想,道:“我是小贺,你是谁?” 娘亲交代过,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不能轻易向陌生人吐露实情。 “小贺?”妇人低低的念着萧小贺的名字,像在仔细思索萧小贺是哪家的孩子。 萧小贺轻手轻脚的转过屏风,见一身裹黄缎长衫的妇人斜倚在榻上,长衫底边绣着龙云彩凤,彩凤点缀着色泽端庄的牡丹,榻前摆着双梅花绣鞋。 那妇人微蹙着眉,合着眼,眼底发黑,严重睡眠不足,长发及腰,发丝灰白,一支黄水晶御凤钗撩起鬓边得长发,在脑后挽了个松松垮垮的髻,松松垮垮的,容颜略显憔悴,好在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看着还算精神。 看年纪,大概四五十的样子。 “小贺,是谁?”妇人皱着眉喃喃道。 一阵苦思冥想也没想哪位朝臣的孩子叫小贺,细长的柳叶眉不由得拧成一个“川”字,戴着镶嵌着宝石的护甲的指节纤细修长,十指展开,掌根轻轻按揉太阳穴的位置,神情痛苦。 “小贺就是小贺呀。”萧小贺理所当然道,一副你不认识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 但是终于找到肯与我说话的时候人啦!萧小贺欣喜的想:终于可以问到爹爹在哪儿了,天助我也。 当即摆出乖巧模样。甜甜的唤了一声,“姨姨……” 等等,不对,那人看着很不耐烦,可能把人喊年轻了显得不够尊重,那…… “婶婶……?” 好像也不太对,那人的表情可怕的像要吃人。 哎呀不管了,娘亲说过女生喜欢被人往年轻了称呼。 萧小贺抿了抿嘴,“那个,美女姐姐,请问你知道我爹爹在哪吗?” 妇人眉头紧皱,睫毛微颤,双眸艰难的撑开一条缝,目光森寒,直勾勾的看向萧小贺。 “小娃子,你可知在和谁说话?” 上一个敢这么称呼她的人还是上一个。 萧小贺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刚才问了的,你没告诉我。”萧小贺道。 “是么?你……” 话未说完,妇人忽地痛苦地抱着头从榻上跌落在地,瑟缩的蜷起身子,脑袋一下一下的往地上撞,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状似疯癫,像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 疯了?还是犯什么毛病了? 萧小贺被吓得小脸苍白,紧抿着嘴巴,战术性的倒退两步,可惜后背抵到了屏风,退无可退。 “你,你怎么了?”萧小贺的颤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痛……”妇人伸手指向房门,指尖颤抖不已,她咬着牙,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医……药……” 萧小贺左右听不懂,忽而想到了什么,忙去扯颈上系的那条红绳,绳上挂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瓶吊坠。 玉瓶小小只,缺有瓶口、瓶颈和瓶身,十分袖珍。 萧小贺拧开瓶盖,倒出一红一绿两颗小小的药丸。 娘亲说了,单用红色那颗可以救命,单用绿色那颗能强效缓解疼痛。这个特殊的挂坠是他以前调皮的时候带着蒋小丫和一批小朋友到山上探险受伤被寻回后娘亲特地为他打磨的。 红色的和绿色的混在一起用,会当场毙命。 萧小贺把红色的药丸收回玉瓶,捏着绿色的药丸,鼓起勇气走到那妇人面前,迟疑的伸出小手。 “这个是我娘亲给我的药丸,我娘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医者,这颗药可以止痛,但没法儿根治你的病,你,你要试试,试试看吗?” 妇人强忍疼痛眼光锐利的盯着萧小贺,只要萧小贺神色中稍有异色,便立即扑上去掐死他,但这孩子目光澄澈,神情诚恳,明明很害怕,却强迫自己靠近。 犹豫片刻,她颤抖着手拈起萧小贺掌心的小药丸放入口中。 药丸清香,沁人心脾,入口即化,没有一丝丝的苦味儿,甜甜的带着点儿酸,像颗绿葡萄做的果糖。 神奇的是,随着药丸在口中融化,一股清凉的通透感由口中向四肢百骸蔓延,尖锐的痛感随之烟消云散,渐渐的,全身上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松快之感,仿佛刚才经历的那阵痛不过是一场梦,是幻觉,仿佛置身于云端。 总于可以不用受那无休止的疼痛折磨了。 妇人合着眼,安详卧在地上,原来人生可如此闲适。 萧小贺见妇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还以为娘亲的药没起作用,不由得皱起眉,蹲下身子担心的看着妇人。 “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了?我娘亲研制的药都特别特别的有效,可能过一会儿就不痛了。” 他担心娘亲的药失效,却不知并非药的问题,而是这妇人常年受头痛症折磨,这下好不容易不痛不难受了,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萧小贺等得这一会儿,于妇人而言却有种安稳睡足了整整一夜的错觉。 听到萧小贺问话。 妇人睁开眼,病痛不再,这才得闲仔细端详萧小贺的样貌。 柔柔软软的小头发,大脑袋,小脖颈,脸蛋嫩嫩的圆圆的,短手短脚的过分可爱,蹲在地上,活像个从桌上食盘滚落下来的一颗水萝卜质地的软白团子。 “哀……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的药……”说着坐起身,牵起萧小贺的小胖手,肉乎乎的手感棒极了,忍不住捏了又捏。 “饿了吧?”妇人把萧小贺引到桌边。 今儿突然发病,头痛欲裂,恨不能一头撞在柱子上了结了这条命,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打发去太医院传唤太医了,不知为何半天没有回应。 刚听到有人开门,以为是太医到了,但迟迟等不到人上前问诊请脉,睁眼一看,却是一身量小小的东西在打桌上点心的主意。 宫里除去太子那个能跑会跳嚣张跋扈的小郡主,哪里还有这么小的东西。 何况这慈宁宫,就是皇帝也不敢擅自踏进一步,何况其他人。 虽贵为太后,却从不过问前朝后宫之事,一是心灰意冷,二是力不从心。 心灰意冷是为情所伤。先帝一逝,心如死灰。 第77章 大麻烦找上门了 说到力不从心,则与当今皇帝有关。 当今皇帝皇帝的生母临盆时难产、血崩,只匆匆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皇帝便离去了。 彼时的太后不过一刚进宫不久的妃子,仗着受宠,年纪轻轻初经人事便有了个儿子。 太后出生书香世家,从小耳濡目染,颇具才气。 经她教导的孩子从小聪颖过人才华横溢,三岁能吟诗,五岁能作赋,十岁已有为君之道,太傅称其为九重天文曲星君下凡。 先帝有意立其为储,先皇后不甘,前前后后设计毒杀小皇帝n次,最危险的一次,阴差阳错为太后所替。 皇帝感恩,登基即尊其为太后。 因以上陈列的以及没描述到的种种缘故,皇帝对太后孝顺有加,近乎千依百顺。 太后喜静,便不许任何人到慈宁宫打扰;太后嗜甜,便令人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了送来;太后为皇帝饮下剧毒落下终生病根,听闻云氏军中有一良医,便方法用尽的强行将人留在王宫,收入太医院,专治她一人。 倒是委屈了付一行,胸怀从军之志,却被困于深宫之中,短短半年,头发斑白。 忆起往事,太后不由感慨万分。 太后把萧小贺抱上椅子,自己陪坐在侧。 “为感谢小友的救命之恩,这些……”太后指指桌上的吃食,“小友尽管敞开了吃,不够还有。” 萧小贺眼睛一亮,甜甜笑道:“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娘亲交代过不准吃陌生人的东西,但是,他们说过话,应该不算是陌生人了叭,何况他真的饿了。中午在那暗卫的监视下只吃了一点,街上逛了一大圈没吃任何东西,宫里又被人追得跑了半天,肚子饿很久了。 “无需客气。” 太后疼爱的揉了揉萧小贺的脑袋。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东西的样子,小脸一鼓一鼓的直觉心都化了。 这孩子模样可可爱爱的,特别像皇帝小时候。她喜欢孩子,但只限于那种乖巧懂事的孩子。 王宫里有个孩子,住在东宫,是皇帝的长孙女,样貌挺周正的,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是性格不太好,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经常欺负宫人取乐,听说出了东宫稍微好些,但依旧非常放肆。 “美女姐姐,你要不要也吃点?”萧小贺捧着一枚粉嫩嫩的糯米丸子问。 太后一愣,随即笑得前俯后仰,“姐姐?天!呐!哈哈哈……”她用没戴护甲的指头轻轻戳了戳萧小贺脑门,“这圆圆呢小脑袋瓜儿想什么呢?” 她开心的接过萧小贺手里糯米团子,咬了一小口,想了想道:“论年纪,你叫我声太奶奶也不为过。” 闻言,萧小贺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怎么可能啊?你看着哪儿有那么大年纪哇,我娘亲说了,遇到女孩子要往年轻里称呼,不然会挨打的。” 太后忍俊不禁,虚捏一下萧小贺的小鼻子。 “哎哟,小宝贝儿真会说话,说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作为太后,那就是慈祥仁爱的活字招牌,公开场合,常用立人设的一招即一会儿赏赐这个一会儿赏赐那个,不过那些都没什么可说的,过场罢了。 但这回不一样,她是真心实意的。 萧小贺叼着一块糕,歪着头问,“赏赐是什么?可以吃吗?” 太后忍不住笑,眼角的纹路深了几分。 试问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孩儿,谁不爱。 好想把他留在身边养几天。 太后八卦的向萧小贺倾过身,“说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不是迷路了呀?” “我叫小贺,是我娘亲的孩子。”萧小贺一本正经道:“被人追杀躲进了这里。” “追杀?”太后惊讶的看着萧小贺,他在开玩笑吗?正常人谁会追杀一个小孩?这么小的小孩,用得着追杀? 虽不相信,但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是谁追杀你呀?” 萧小贺刚要说话。 忽闻门外一年轻的女声喊道:“皇祖母!皇祖母在吗?孙媳求见皇祖母。” 太后眉头一皱。 太子妃进宫初始还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今仗着太子偏宠,愈发放肆无礼起来。太子继位八字还没一撇,便把自己往皇后的凤座上摆,且不说太子妃最终能不能成为皇后,就是皇后亲临也决计不敢违抗圣命,擅闯慈宁宫。 站在门外大喊的正是东宫太子妃,那位顶了云见离样貌身份不明之人。 原来,小郡主见宫人空手而归非常气恼,回到东宫就向太子妃告了一状。 太子妃一听那小孩就是上回在云府顶撞自己宝贝女儿,当云度飞面儿把女儿气哭的那个小屁孩,狠狠地罚了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宫人,亲自领着女儿来慈宁宫要人了。 其实那小孩儿随便在宫外自由自在逛逛哒哒的她也没觉得有啥,谁叫她鞭长莫及管不着呢。 那件事原本可以作罢,现在那小孩都送上门了,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拉着小郡主径直闯入慈宁宫,咋咋呼呼的准备拿人。 旁人都说在慈宁宫当差的人都是宫里的老人,能打能骂能忽悠,要通过他们见到太后非常困难,除非有皇帝首肯,其次要太后愿意。 总之一句话,进慈宁宫很难。 太子妃为了进慈宁宫,特意备了一番说辞并熟记于心,结果到了慈宁宫,门口、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通报,只能自己给自己通报。 喊了几声,不见回应。 也不知道太后在不在。 太子妃等了一会儿,寒着脸推开殿门,便见一身火红长衫的太后于端坐于座,一双凤眸微抬,冷然直视众人,如利刃出鞘,不怒自威。 见此情景,太子妃身后几个宫人暗地里彼此眼神交换。 进还是不进? 太子妃有言在先,你敢不进? 难道刚才挨的那顿板子不够重? …… 正合计着,太子妃已径直走了进去,发现身后无人跟随,阴霾的黑眸往几人所站之处一扫:大胆奴才,竟敢反本宫,好自为之! 几人再也不敢有任何犹豫,硬着头皮的踏进了慈宁宫。 第78章 老虎不是不发威 一只脚踏上慈宁宫地砖那一刻,脑袋和脖颈已经行走在分道扬镳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只有太子妃牵着小郡主一无所惧一往直前,于桌前站定,看着没在怕的,却不知为何,把称呼从皇祖母改成了太后。 “孙媳给太后请安,太后凤体康健。” 太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并未理会。 小郡主的躲在太子妃身后,胆怯地探出半个脑袋,声如蚊吟,“……太后康健。” 看着人前嚣张、眼前畏缩的小郡主,太后不由得蹙起眉,对比人前人后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小贺孩儿,这差距岂止十万八千里。 挺好一孩子,被太子和太子妃教成这样。 太子醉心于朝政,太子妃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什么能力,教出个孩子有恃无恐欺凌弱小,白瞎了那副端正的样貌,怎担不起皇孙女之尊,成为孙子辈孩儿们的表率。 “母妃!”小郡主扯了扯太子妃,指着屏风,小声道:“他在那儿!” 太子妃顺着宝贝女儿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屏风,可见一小小的身影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当即脸色一沉,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得命,气势汹汹地往屏风走去。 太后突然发难,怒哼一声,眼神犹如一阵寒风扫过,一字一顿更是冷飕飕的叫人胆战心惊。 “太子妃!” 宫人们吓得顿时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太子妃身子一僵,大气也不敢喘,俯首道:“……太后。” 太后指戴的金丝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击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语气平缓,“你可知,你现在身在何处?” 太子妃小心翼翼道:“回太后,慈宁宫。” 说完才惊觉刚才举止鲁莽了,面前之人毕竟贵为太后,即便不常在人前出现,太后的地位就摆在那儿,比太子妃高了不知多少级。 传闻说皇帝对太后百依百顺,容不得任何人对太后不敬。但传闻总归是传闻,入宫几年,也没见皇帝到慈宁宫探望过。 怕不是这太后自己给自己造势,写了谣言让宫人们四处传的。 以上,是太子妃的猜测,也是其敢为常人所不敢为,放心大胆在慈宁宫拿人的原因。 太后听似温和的“嗯”了一声,实则早已波涛暗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不寻常的宁静。 太子妃自知太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沉默不语,既不进一步动作,也不认错求原谅,只静观其变。 正在僵持时,慈宁宫的桂嬷嬷焦急地跑进宫殿,边跑边哭着喊太后。 晌午时,刚布下甜点。太后头痛症犯了。桂嬷嬷奉命去太医院请付太医,也就是付一行来给太后诊治。 桂嬷嬷找遍了太医院大大小小的房间,好不容易在药房找到付一行,哪知还没敲门就被几个医官拦下了,说什么付一行在搞一个了不得的研究,现在正进行到关键步骤,不能中断。 付一行是谁?云氏军中最了不得军医,凭一己之力护得十万大军安全,云氏落魄以后,沦落到宫里成了一个随传随到的太医,地位虽高,但一切并非他的本意,不过是不能违抗圣上的旨意罢了。 换角度想想,付一行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桂嬷嬷没法儿,只能等了,不然还能怎么着。因为整个太医院,除了付一行,没人治得了太后头痛,万一惹恼了他,他甩手不干了,一走了之怎么办? 桂嬷嬷一等就是大半天,等付一行眉头紧锁,一脸焦急的走出药房。 桂嬷嬷赶紧迎了上去,付一行避之唯恐不及,他推脱道还有急事,让再等一等,头痛死不了人。 医官也很无奈,看在桂嬷嬷是慈宁宫的老人,忙上前解释说付太医确实遇到了特别紧急的事儿,连研究都中断了。 桂嬷嬷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到人。 心里又挂着太后,不得已,只好让别人在太医院继续等,自己先回慈宁宫复命。 一进门,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这儿哪儿来这么多人,站的站,跪的跪,闹哪出这是? 太后呢?嬷嬷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寻太后的身影,连宫中大梁之上都没放过。 太后看得无语,低低咳嗽了一声,嬷嬷寻声看去,见太后正抿着唇,端坐在桌后,面前的食盒放着枚没吃完的点心。 老天开眼呐,太后肯吃东西了? 哎,不对啊,自己出门的时候不还见太后痛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么? 怎么现在看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莫非付一行已经来过了?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介意成为太医嘛。 不过管他呢,只要太后没事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屋子人是几个意思,慈宁宫也是随便进的?怎么不把皇帝放眼里是么? 桂嬷嬷端起架子,指着地上跪着的一堆人道:“大胆!慈宁宫岂是尔等贱婢放肆之地?还不赶紧滚出去?” 太子妃听得嘴角抽搐,慈宁宫的人资历再老也是奴婢,一个奴婢竟敢对太子妃下逐客令,言语粗俗,还指桑骂槐。 她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太子妃忍着回手一巴掌把嬷嬷呼墙上扣不下来的冲动,忍辱负重的在原地站着不动。 开玩笑,人没抓着,她能回去。 太子妃不动,地上的宫人即便恨不能立刻连滚带爬的出去,也不敢动。 桂嬷嬷岂是个没眼力见的,她认识太子妃,也明白太后迟迟不问罪太子妃的原因。 这太子妃是云氏大小姐,云氏虽落寞了,但付一行之所以答应留在宫里,多多少少也有太子妃的缘故。 太后有意压下这事,是看在付一行面儿上。 毕竟事情闹大了,被皇帝知道,那就不是三两句话,一顿罚能完事的。 太后一片好意,太子妃不领情。 苦了桂嬷嬷得当那个坏人。 谁叫太后是个弱女子呢。 见一堆人不识好歹。 桂嬷嬷不耐烦了,陡然拔高音量大吼道:“听不懂人话么?赶紧滚,别误了太后休息。” 第79章 猜来猜去猜不着 太子妃打定主意要拿下萧小贺给小郡主出气,桂嬷嬷的警告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是下定决心要在挑战太后权威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呐。 因为在太子妃看来,桂嬷嬷说的那堆话不过真假参半在虚张声势罢了。 倘若果真如桂嬷嬷所说,皇帝在乎太后在乎的不得了,那为什么自己带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入慈宁宫这么长时间,却怎地不见皇帝那边有什么动静。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充其量不过是个在慈宁宫隐居的无人问津的半老徐娘而已。 自己呢,可是云见离,是帝后钦点的太子妃,夫君是太子殿下,哥哥是禁军统领,伯父医术了得连皇帝见了也要以礼相待,且当初的旧情人坐拥名动天下的神机营。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太子妃眸中闪过一丝蔑视,却故作得体道:“太后,并非臣妾有意胡闹,而是郡主在御花园中发现一个擅闯入宫行为诡异的小儿,宫人一路追至慈宁宫,在宫门口失去其踪迹,臣妾恐其会对太后不利,故而带人来寻,将其捉回东宫细细审问。” 说到这儿,故意拧起眉,装成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 “臣妾今日所作所为看似鲁莽,却无一不是在为太后安危着想,望太后明察,不妥之处,还请太后看在臣妾一片孝心的份上,不吝指教。” 合着这意思,太子妃私创闯慈宁宫,反倒是太后不知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呗。 桂嬷嬷听得莫名其妙,直言道:“慈宁宫一向不准外人进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独独太子妃耳目闭塞,进出自由,太子妃所指的无知小儿又是什么,慈宁宫可没这种东西,哪儿听的到哪儿找去。反正这儿是没有。” “另外,太后一向赏罚分明,今儿谅在太子妃是初犯,太后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还请太子妃早些回东宫去罢,别再纠缠了。” 太子妃冷哼一声,指了指屏风后的小小身影,“是与不是,嬷嬷一看便知,这小儿胆敢在宫外对郡主不敬,公然挑衅皇室尊严,虽罪不至死,但也应该受些惩罚,长长教训,再犯免得。” 桂嬷嬷顺其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小儿卧在太后榻上。 这怎么回事? 桂嬷嬷以眼神询问太后。 太后若无其事的垂眸。 给哀家保住他,速度的把他们打发走了!否则慈宁宫管事嬷嬷这一职你可以告老还乡了。 桂嬷嬷一摸额头,隐隐有些疼痛,心想:“究竟谁家小孩儿值得太后这般上心,招惹谁不好非得了东宫那边的人,这下该如何解释?” 罢了,想那么多做甚? 即是太后要留的人,绝不能让太子妃截了去。什么敬不敬的?讲得冠冕堂皇,十有八九又是小郡主在人家那儿吃了瘪,当时,后来越想气不过打算把人拿了狠狠教训一顿罢。 可怜那么小个娃儿,看着和小郡主一般大,误闯宫中迷了路,找不见爹爹娘亲举目无亲弱小无助。要不是遇到他们太后,还不知要遭什么罪哩。 桂嬷嬷见那孩儿背对着屏风,看不清面容,太后本家支系庞大,多数不在王城,随便一说,太子妃又不能派人前去查证,忽然心生一计,顺势一拍脑门道:“哎哟,看老奴这记性,一天到晚忙进忙出的一下子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叫太子妃误会了实在过意不去,那孩子吧,是太后本家旁系嫁出去的一位二姑娘的女儿的三房表亲的小公子,这孩子自小能说会道,贯会哄人开心,太后思亲情切,便特地召进宫伴着说说话,玩耍几日。” 桂嬷嬷一口气说完,接着诚诚恳恳的道:“太子妃,老奴所言句句属实,这孩子头一回进宫,看哪儿哪儿都格外新奇,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无意之中冲撞了小郡主,老身替他向太子妃、小郡主赔个不是,这事儿它属实是个误会,还望太子妃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太后的面上饶过他这一回罢。” 说着攥着袖子抹了抹一下还没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道:“眼看太后在娃儿的陪伴下心情渐好,肯进食了,倘若太子妃因着误会把人带走,太后……可怎么办呐……” 桂嬷嬷说的情真意切,再配上那令人尴尬的主仆情深的深情演绎,太后要不是清楚自己本家旁系里没有这么大点的孩子的话,她就信了。 但是她信不信没什么所谓,只要太子妃信了就成。 太子妃不信,且听得满腹怀疑。 太后乃是前朝太傅顾大人嫡长女,顾氏书香世家,出了两朝太傅,皆受皇帝倚重,其本族支系在朝为官者众多,桂嬷嬷说的弯弯绕绕真假难辨,虽小郡主一口咬定这小孩就是云府遇到的那个,却也不能说明他与太后没有关联。 现在的情况是,即便郡主当面指人说这小孩儿就是欺负她的那个,也不能拿他如何了。 除非按桂嬷嬷说的,派人去查一查,看顾氏旁系是否有这么个孩子才行。 太子妃皱起的眉忽而舒展,“今日之事臣妾确有思虑不周之处,即是误会,臣妾吓坏了孩子,理应向孩子的父母致歉,还请太后告知孩子姓甚名谁,其父母又是谁?家住何方?方便臣妾派人上门致歉。” 桂嬷嬷若是信口胡诌的,定不会周全孩子的身世,言语难免犹豫不决。 掌握了这些信息,还怕查不到么? 太后睫毛微颤,倒没想到这位太子妃不是个没脑子的主儿。 不好糊弄! 这种人是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了,不识时务,不识抬举。 哀家一忍再忍,你却当哀家是个病猫,呵,要不是看在付一行的面子上,岂有放过你的道理? 别说哀家不知道小贺的身份,便是知道,又怎会轻易告知于人。 今日哀家懒得听你说了,来日自会有人替哀家收拾你。 太后微微蹙起宛如新月的眉,手一挥,正准备拿那套官方说辞把人打发走,便听有太监尖着嗓子在外唱道:“太子殿下到。” 第80章 错付了一片真心 余音未落,一身明黄的太子快步进入宫殿,腰间束着一条黄绫长穗绦,上边系了一块羊脂白玉。剑眉斜飞入鬓,底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冷漠又多情,叫人一眼便会忍不住沦陷进去,颈项修长,肩膀宽窄适中,细腰窄胯,一双长腿笔直,以上所有组合在一起,属实人间极品。 此人,便是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宣国帝后嫡长子,季吾一。 他神色淡然的从一干人身边走过,身上飘散出一股凛冽的幽香。 太子妃见季吾一出现,不由心中暗喜,忽然一改之前不可一世的骄横姿态,恭谨有礼的侧身避让太子,并屈膝行礼。 季吾一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太子妃一般,径直行至太后身前,行跪礼,直起身恭敬道:“孙儿奉父皇之命,特来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挑眉,有意无意的瞥了眼太子身旁一脸惊讶的太子妃,冷笑:看到没,这才是给哀家请安的正确方式。一得有皇帝允许!二得跪!太子如此,你更该如此。 太子妃颦眉咬唇,多年夫妻,怎觉不出太子压着怒火,只是不知这股怒火为谁而来。 太后,亦或是自己? 太后噙着笑,语气和蔼可亲,“好孩子快快免礼,真是苦了你了,帮你父皇处理政务的暇隙,还要记挂哀家这边。” 太子叩首道:“孙儿不孝,许久不曾至慈宁宫请安,常自责不已,今儿得父皇首肯,终于得见皇祖母一面,孙儿见皇祖母身体康健,容颜不改,一如孙儿幼时记忆里的模样,心中宽慰,不由自作主张原谅了自己以往不孝的行为。” 太后娇噗一声笑道:“还是哀家的乖孙儿会说话。”一边说,一边捞起季吾一的胳膊,牵住他的手,引他坐在自己身旁,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由秀眉紧皱,心疼道:“乖孙儿,有些时日不见,你都瘦了。” 季吾一一愣,印象中,他与太后从未这般亲近过,太后话中的有些时日并不具体指多少时日,而是指,从皇帝下令不准任何人踏足,慈宁宫起的几年时间。 趁季吾一接不上话的空闲,太后话锋一转,面色一变,怒气冲冲地甩过头瞪着太子妃,一双眼宛如豆包,嗓音清脆却又不失威严。 “离儿啊,吾一他既是太子,也是你的夫君,你作为他的正妃,于情于理应对他处处体贴照顾,有这空闲为着两个娃娃儿之间的误会劳师动众的上哀家这儿拿人,不如在你夫君的饮食起居上多下功夫。” 训斥至此,略微停顿,语气平缓,循循善诱道:“先为人妻,再为人母,一个对夫君不上心的正妻,如何教养得出‘出於其类拔乎其萃’的子女,这些道理,竟是要哀家亲自教与你么?” 太子妃愣了下,怎么好好地跟太子说着话,忽然就把话题扯到了她这儿,且字里行间皆是指责之意,说太子妃当得不合格。 见鬼了,你又不住在东宫,难道亲眼所见我没尽心尽力照顾太子了? 太子妃正欲辩解,却见季吾一转头向她看来,眼底闪过一抹深邃的寒气,面色阴沉得可怕,似暴风雨来临。 她不得不收住不甘的势头,不情不愿道:“太后谆谆教诲,臣妾铭记于心。” 太后轻哼一声,“希望如此。” 接着又道:“得了闲,多去坤宁宫向皇后请教请教为人妻为人母之道,望你早日成为吾一的贤内助,与他同心,而不是成为他的累赘,拖他的后腿,给东宫抹黑。” 太子妃的表情骤然一僵,事已至此,说她德行有失也好,说她配不上太子妃之位也罢,什么都行,她无所谓的。但是,这事儿不能闹到皇后那儿,在皇后那儿,但凡对季吾一形成阻碍,不管什么理由,绝对讨不到好。 这老太婆一手好算计,先当着季吾一的面儿说她不好,又搬出皇后进行威胁。 刚怎么没看出这老太婆牙尖嘴利,心思深沉呢? 如此这般被人堵的不敢说话,还是第一次。 楚楚可怜的太子妃含着泪,巴巴的望着季吾一。 季吾一,从始至终,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杀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你可记得? 为了名正言顺站到你身边,我日日夜夜活在阴影之中,在暗处模仿另一个女子的神态举止,一路过关斩将从百名死侍中脱颖而出,为你忘掉姓氏,毁去容貌,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女子陪伴你存活于世…… 你需要解语花,我便温柔;你需要刀剑,我便强硬。 更别说为你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两位郡主。 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你在太后否定我时为我说两句话么? 你忍心对一心一意为你而活的我的求助视若无睹么? 季吾一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心伤涌上心头。 想当时云见离饮下毒酒的心情也是如此罢。 “皇祖母说的是。”季吾一附和太后的话,随即对心灰意冷的太子妃道:“你即刻回宫闭门思过,直到达到皇祖母的要求为止,否则,这个太子妃也别当了。” 闭门思过?那孩子怎么办? “殿下,小郡主尚年幼,臣妾不放心……” 季吾一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道:“即日起,两位郡主交由侧妃扶养,你且放心。” 此话一出,太子妃四肢僵硬,似化成了一尊石像,任何一个部位都无法动作,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没人能够改变季吾一的决定。 季吾一的话一经出口,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能不听从,因为他有成千上万个法子让你按照他原原本本的意思行事,不过届时,就不是面壁思过,以及将亲生女儿拱手让人那么简单了。 毕竟,他是个连结发妻子都狠得下心抹杀的人。 他要的一直是绝对听他话的人。 太子妃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嘴唇动了动,无力地道了声是。 小郡主不知爹爹娘亲发生了什么。 第81章 故意挑事是不是 平时再怎么调皮,怎么玩闹,惹出多大的麻烦,闯出多大的祸。爹爹娘亲都会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事的,下回不要怎样怎样。从没有出现过今天这种状况,他们吵架了。因为自己想抓住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是谁,为什么每回遇见他就会发生一些令人讨厌的事情。 第一次相遇,舅舅更加讨厌自己了,王叔也不怎么理睬自己了,逸凡虽嘴上不说,但看得出,他喜欢那个小孩胜过喜欢自己。 第二次相遇,被他推倒在地,胳膊擦伤了皮,流了一些血,没敢让娘亲知道,怕娘亲会打死他,不知怎的,爹爹冷着脸,非常生气,娘亲神情落寞,非常伤心。 这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不过是让那个小孩向自己道个歉罢了。小郡主才不是个丑八怪,小郡主是个漂亮姑娘。只要他这么说,那么自己一定会原谅他,谁叫他长得那么乖那么可爱呢。或许,他们能成为好朋友。 那个小孩大概被瘟神缠身,到哪儿哪儿不太平。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带娘亲来找他了。 娘亲又没做错什么,爹爹为什么要生气? 小郡主不解的看了自己爹爹一眼,咬了咬唇,转去身追她娘亲去了。 太子妃一走,跪伏在地的一干人等,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罚完主子,现在该轮到他们了。 素闻太子殿下性情不定,手段狠厉,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连枕边人狠得下心关禁闭,更何况他们。 就是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给他们几个安排的哪种处罚,是乱棍打死,一杯毒酒,一条白绫,还是关进大牢自生自灭?当然,也有可能关进大牢剁成七八块丢去喂狗…… 他迟疑了一会,道:“你们……” 我们怎样? 拜托您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要说不说的,这感觉就像被刽子手握着刀在脖颈后边起起落落来回比划。 季吾一略一沉吟,道:“……罢了,回去各领十大板,罚一个月的月钱。” 众人惊呆了,就这? 太子殿下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咋地?以前那股把人往死里整的狠劲哪儿去了?杀人不眨眼的气势哪儿去了?该不会是被佛祖附身了叭。 不就是十大板么,这算什么处罚?啪啪啪打完了擦点药屁事没有,还能得半天假休,之后该干嘛干嘛,完全不受影响的好嘛。 呵,区区月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者说了,有时候太子妃高兴了,一次性赏的比一年的月钱加起来还要多。 不过,怕就怕,太子跟他们秋后算账。 几人胆战心惊的叩谢了太后又叩谢太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此处应该有标题:跟着太子妃作死的第n天,他们劫后余生了。 太后对季吾一处置宫人的态度和方法十分满意。事分主次轻重缓急,凡事要拎得清主次,为君之道,雷厉风行铁血手腕固不可少,但“仁”也要兼而顾之,太子做得不错。 “太子明辨是非,惩处得当,不愧为宣国的储君,哀家没看错你。” 太子低低一笑,“皇祖母谬赞了,太子妃刁蛮任性,行事风风火火,全然不顾及后果,今日之事,宫人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身不由己,倘若他们敢为虎作伥,对皇祖母不敬,孙儿便不会轻饶了他们。” 太后欣慰道:“皇祖母知道你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说完,视线飘忽的看向宫门口,惋惜道:“希望离儿经此一事,能吸取一些教训,否则,长此以往,难免于你不利……” 季吾一颔首称是,“皇祖母说的是,让皇祖母忧心了。” “说也奇怪。”太后皱起眉,“阿离这孩子起初挺讨人喜欢的,虽偶尔任性了些,快嘴快舌没心没肺的,却也知书识礼善解人意,怎地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眉目冷漠,教人生畏,还目无尊长,蛮不讲理……”说到这儿,作不经意状瞥了一眼季吾一的表情,见其俊眉紧拧,抿着双唇,这才适时收住话。 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乖孙儿啊,别怪皇祖母多事,太子妃这些年在东宫,你是不是……额……忙于政事把她疏忽了?” 其实原话想说的是,你该不会是因着侧妃而疏忽了太子妃,一碗水得端平,别厚此薄彼,小心后院失火。 但季吾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太后若提及的,以前的,云见离。 他明媒正娶的妻。 栖霞镇过后,云见离成了扎在季吾一心中的一根刺,成了他的禁忌,不准任何人提及疤痕。 奈何,说话的是太后。 他不能对太后发火,他必须要忍。不然之前所做的一切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自不量力的赝品,行事过于嚣张高调,三两回合便让太后觉察出了不对劲了,如果再这么放纵下去,难报别的人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季吾一抑制着拂袖而去的冲动,若无其事的坐在太后身边。 实际上,压抑愤怒情绪的过程非常痛苦, 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他强迫自己露出愧疚的、追悔莫及的神情,望着桌面怔怔出神,制造出一种正在深刻反思的错觉。 季吾一紧抿双唇沉默了一会儿。 深吸一口气,“皇祖母说的是,的确是孙儿疏忽了。” 似忽地想到了什么,忙问道:“皇祖母胃口可还好?” 太后缓缓摇头,“可以勉强吃下一些粥,偶尔用些甜点,哀家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季吾一与太后寒暄了一阵,说奉父皇之命来的匆忙,不知皇祖母缺用什么物品,因而空手前来探望,之后会差人送些补品聊表心意,请皇祖母收下云云,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季吾一,桂嬷嬷快步跑回殿内,哭道:“太后啊,奴婢没用,没请到付太医。” 太后挑眉,“哦?付一行么?怎么个没请到法儿?他腿折了么?” “不是,不是都不是。”桂嬷嬷摇摇头,把太医院的经历如实说给了太后。 第82章 慈宁宫待客之道 “……后边不知是什么缘故,付太医放下那什么了不得的研究,只叫奴婢候着,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便急匆匆的出了太医院。” 太后冷哼,“这个付一行真是越来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就是。”桂嬷嬷愤愤道,“尤其从栖霞镇回宫以后,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太后。”桂嬷嬷提出疑问,“您的头痛症像是好了,是付太医来过了么?” “哼,关他什么事,这话说得像是没有付一行,哀家就得痛死一样。” “那是……?”桂嬷嬷一脑袋问号。 以前不都是靠付一行施针配药才能止得住痛么。这一回是怎么地,莫非是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头痛症能自愈了? 太后眉梢一挑,“反正没了他付一行,哀家一样挨得过去,桂嬷嬷,去膳房传膳,哀家要招待贵客。” “贵客?”桂嬷嬷惊讶得眼睛睁得核桃似的,“什么贵客?” 慈宁宫门可罗雀,除了太后,除了她,除了几个宫女太监,还有人?而且整个王宫,有资格被太后尊为贵客的,除了皇帝勉勉强强够格外,还有人? 如果说是皇帝的话,也不太可能,因为很久前,皇帝因着种种缘由,被太后明令禁止进入慈宁宫地界半步,打那以后的这么些年,两人即便能在太后寿宴上碰到面,也被一重纱帐隔着,三两句无关紧要的寒暄过后再无任何言语,关系生硬的不行。 也难怪不得太子妃会觉得太后好欺负了。 所以说,贵客是皇帝的可能性不大。 桂嬷嬷盼着太后为自己答疑解惑,奈何太后没听见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啥。 “你先等等,让哀家想想……” 一张淡雅的脸庞前所未有的浮现出一种踊跃的神采,清湛的眸子里透露出期待,双目凝神,略一沉吟,忙补充道:“叫膳房弄些家常菜式,就家常知道吗?别太浮夸了。” 桂嬷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说:难啊呐后,闲置了几年没动过大火的膳房,每天不是在做点心就是在做点心的路上,顶多不过煮个粥煲个汤,那些做菜用的锅儿铲儿快要锈坏了,膳房首领太监意见老大了,总是叭叭在太后膳房当差太过清闲,让他一身手艺毫无用武之地,为这,还上演了一出收拾包袱走人的戏码,要不是皇帝压着,您还有膳房?这好不容易听您说要点菜了,那还不得撸起袖子大操大办一展拳脚呐! 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他们弄的家常菜绝对一定以及肯定不可家常。 约摸半个时辰,菜上齐了。 太后一脸新奇的凑过去一道道的看着,像一个没见世面的小宫女一样。 不怨太后少见多怪,毕竟这位与世隔绝的太后已经好几年没正常用过膳了。 看着太后那认真劲儿,桂嬷嬷不禁冷汗涔涔,生怕太后看出这些不是家常菜。 千交代万交代要家常菜要家常菜,也不知这太监听没听进去,弄得全是宫宴菜式,什么荷包里脊、凤尾鱼翅、金丝酥雀、奶汁鱼片,拔丝窝头…… 讲真儿,跟“家常”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儿! 正常家常菜是那种食材容易获取,比较注重口味儿的普通百姓家常吃的那种菜式,比如说什么清炒虾仁、椒盐排骨一类,哪儿像这些,一盘盘的整得花里胡哨的,那古董架子上还摆什么瓷瓶啊,直接端盘菜上去不就得了。 幸得太后本身并不太了解家常菜。 只唤那些菜式上的顾色搭配去了。 桂嬷嬷提醒道:“太后,您那位贵客?” “哦,对。”太后把垂在鬓边的长发撩到身后去,侧过头看着桂嬷嬷,瞳孔里闪烁类似星星一样的光芒,“怎样?还行吗?吓不吓人?” 什么行不行?吓不吓人? 几个意思这是? 相亲么是? 怎么说呢,太后虽年过半百,常不修边幅,却十分注重保养,本身底子就好,乍一看,说是三十岁左右年纪也不为过。 桂嬷嬷懵懵的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太后撇了撇嘴,“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言罢,绕过屏风,蹲在榻前,取下护甲,轻轻戳了戳萧小贺的脸。 太子妃在门外嚷嚷着要进来的时候,萧小贺扒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小郡主以后,慌慌张张回到太后一边,指着门口说外边那个小女孩就是派人追杀他的人。 太后当即就知道是小郡主又在胡闹了。 忙安慰萧小贺,让他不要害怕,先去躲一下,还保证说,绝对不会让他们把他带走。 萧小贺可能太相信太后的能力了,根本没认真躲,趴在榻上假装自己是床被子,敷衍的一点儿也不走心,甚至还在众人的吵闹声中睡着了。 这孩子,心忒大了。 “小贺,小贺?醒醒,醒醒?吃晚饭啦。” 桂嬷嬷看到这一幕,惊讶的合不拢嘴,一对眉毛高高扬起。 敢情太后说的贵客就是这个小孩儿啊? 开始太子走的时候她就想问来着,无奈才报完付一行的事,又被安排去膳房准备晚膳,便一直没有机会。 所以,为什么慈宁宫会有个小孩儿在呢?这小孩儿究竟走了什么霉运招惹了太子妃和小郡主,他们之间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让太子妃不惜得罪太后也要将人拿回去教训,甚至连太子都找上了门。 这孩子,不简单呐。 “太后,这是?” “嘘~”太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执着于戳弄萧小贺软乎乎的小脸。 “小贺儿,再不起,那么多好吃的会被我一口气吃光啦。” 萧小贺似乎听到了,他苦恼的拧起眉,却敌不过困意深沉,转个脸,接着睡了。 “小贺,小贺……”太后轻柔的喊声若清风拂柳,还不停的变着调,也不知是想将他叫醒还是哄他入睡。 桂嬷嬷无奈,劝道:“太后啊,这样不行。”说完,转身去食盒挑了块甜香味儿浓郁的点心,放在萧小贺鼻子底下一闻。 萧小贺皱了皱鼻子,忽而睁开眼睛。 第83章 男子自古多薄情 萧小贺做了一个梦,梦里,爹爹娘亲牵着他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爹爹说:贺儿,爹爹不能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你一定要听娘亲的话,不要惹娘亲生气,要好好长大,保护好娘亲和你自己,爹爹会一直一直想你还有你娘亲的。 说完,放开萧小贺的手,走上了左边那条道路,挺拔的身影很快便被大雾吞没,再看不到了。 娘亲说:贺儿,乖,以后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娘亲不能和贺儿一起生活了,贺儿要坚强,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还要认真吃饭,不可以挑食,不可以到处乱跑让舅舅担心,受伤了不要害怕,遇到困难不要退缩…… 说着说着,娘亲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再也听不见了,可是娘亲并没有离开,还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只是身体在变透明,随着娘亲身后的景物逐渐清晰,娘亲的身影就像一小滴墨滴入广袤无垠的大海,轮廓越来越模糊,最终与花草树木天空融合在一起 消失的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仿佛这人从未存在于世过。 萧小贺孤零零的站在岔路口,爹爹和娘亲那么爱他,不会扔下他的,他们一定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游戏。萧小贺好生气,他才不要去找他们,反正过会儿他们就会回来。 固执的萧小贺不愿意离去,怕他们回来找不到自己。 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躺着…… 又冷,还饿。 就在萧小贺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非常温柔,但那是个陌生的声音。 萧小贺没有理睬。 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出现了幻觉,竟然闻到了荷花冻冻的香味儿,小肚子“咕咕~”的发出抗议。 萧小贺抿了抿嘴巴,试探的睁开眼,正看见那晶莹剔透的甜点就在自己眼前,但拿着荷花冻冻给他的是个不认识的人。 萧小贺戒备的盯着对方。 “喏,醒了吧。”桂嬷嬷十分有成就感的对太后扬了扬下巴。 “小贺,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这声音,和刚才唤醒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 萧小贺循着声音转过头去找人,正是刚才帮自己逃过小郡主抓捕的那人,萧小贺不由松了口气。 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床榻…… 萧小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原本打算爬过这张榻,躲在床和榻之间的缝隙里,谁知爬到一半困得不行睡着了。 所以,那只是一个梦。 幸好,是个梦而已。 爹爹没有离开,娘亲没有消息,他们还在。 可是,真的只是个梦吗? 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 萧小贺伤心的耷拉着脑袋,一对儿黑葡萄似的眼睛黯淡无光,没了往日神采。 太后和桂嬷嬷正奇怪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似,蔫得毫无生气。 只听萧小贺叹道:“我,我睡着了……”说着,抽嗒两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下完了,他一定睡了很长时间,外边天都黑了,出来这么久,不仅爹爹没找着,估计娘亲业已经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的事了,肯定担心得不行。 他不是个乖孩子,他只会让娘亲伤心。 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回忆起那梦境,萧小贺心里又是悲伤又是失落,眼睛微微一眨,豆大一颗眼泪便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太后心疼坏了,手忙脚乱的安慰萧小贺,“哎哟,宝儿啊,怎么了这是?不过睡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天……” 桂嬷嬷心都被哭化了,这么点儿大的孩子,生得软糯软糯的招人稀罕,应无忧无虑的过着他这个年纪该过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吃睡饱了玩游戏,整天没心没肺的玩个尽兴,怎会认为累了睡个觉睡是件错事。 还伤心上了,小小一只坐在榻上,看着特别无助,怪可怜的。 跑丢这么久,也不见爹娘来寻,该不会是孤儿吧?可看他衣裳的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应该是哪家大人的小公子。 “哎哟,不哭了不哭了,心疼死哀家了。“ 太后越哄,萧小贺的眼泪掉得越厉害,跟不用钱似的。 问题人家哭得特别高级,倔强的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自个儿默默的落泪。你要是不仔细看他,还以为他在坐着发呆。 这受了天大的委屈但不言语的样子。 就问你,受不受得了,总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哄哄他。 可越哄他越伤心委屈。 在哄小孩儿上,太后格外耐心。 ”谁欺负你了?和哀家说说,哀家马上去给你出气,放心,有哀家在,宫里没人欺负得了你。” “对对对。”桂嬷嬷见萧小贺稍稍收住了哭势,赶紧在一旁帮腔,“对,谁欺负你了,尽管说,桂嬷嬷帮你把他捉过来,咱们一起抽他个十遍八变的,再罚他,罚他不许吃饭,你看怎么样?” 太后想了想道:“是因为小郡主么?” “不是的。”萧小贺甩甩脑袋,本来挺伤心的事,但看到他脸上的肉肉不大跟得上甩头动作,颤来颤去的给人感觉憨憨的异常可爱,就特别喜庆。 桂嬷嬷怕太后忍不住笑出声会惹得萧小贺更加伤心,忙对萧小贺道:“那你知道他名字吗?我们一起去欺负回去。” 萧小贺红着眼睛抬起头,小脸湿漉漉的,看着只有那么可怜了。 “没有谁欺负我,我,我是来找爹爹的,他不要我和娘亲啦,可是到现在都没找到……” 呸,狗男人!太后和桂嬷嬷二人齐齐在心底骂了一句。 狗男人怎么想的,这多可爱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他们求还求不来呢。 难怪有言说自古男子多薄情,擅喜新厌旧。这不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孩子无罪。 狗男人抛妻弃子,爽的是自己,苦的是孩子和孩子娘亲。 这种事他们在宫里见得不少,理应麻木了,但见萧小贺哭成这样,实在忍不住把那狗男人拿来撕成碎片的冲动。 第84章 太奶奶的见面礼 妻子是拿来爱的,孩子是拿来疼的。 诸如此类不疼爱妻子孩子的,可以直接把他自宰了送上西天。 太后毫无形象的撸起袖子,压着一肚子怒火问道:“小贺,你那爹爹是不是在王宫里?” 萧小贺扁着小嘴点点头。 宫里的话,能生儿子的男的,自然不可能是太监,只能是皇帝、皇子或者侍卫,或者太医院的什么人。 呵,巧了,反正不论什么人,以太后的身份都拿得住! “那问题不大,再和哀家说说……” 话还没说完,桂嬷嬷悄悄戳了戳说得起劲儿的太后,朝屏风后边努努嘴,意思:边吃边说? 太后瞬间懂了,拉着萧小贺道:“走,咱们边吃边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情。” 萧小贺任由太后牵着坐上桌,怏怏地看一眼桌上的菜,忽地眼前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哇哦,全是云海叔叔金灿灿酒楼的菜哟!有他喜欢吃的。 “天呐,美女姐姐,啊不,婶婶……” “停,打住!别姐姐婶婶的了,实在太不好意思呀!”太后笑着摇头,“小贺的年纪看着和小郡主差不多,以后叫太奶奶如何?” “太奶奶。”萧小贺听话的改了口。 “嗯。”太后眉梢一挑,天降小曾孙。 真是赚到了,可是,身边貌似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唔…… 求助的看向桂嬷嬷。 桂嬷嬷假装掉线看不见,一边给萧小贺夹菜,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家主子:看吧,平时您看啥都觉得特占地儿,正儿八经搬得上台面的物件除了已经闲置二三十年的首饰和从来没翻动过的古籍字画,根本没有适合的用来当见面礼送给男孩子的东西,叫你眼界高,什么都看不上眼,正到用时找不着了吧,人孩子太奶奶都喊了,就说你尴不尴尬吧。 太后正左右为难。 但听萧小贺在座上手舞足蹈的欢喜道:“太奶奶和嬷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荷包里脊和拔丝窝头啊?” 啥?太后一愣,每天喝粥喝惯了,根本不知道哪盘是什么里脊,哪盘是拔丝什么。 桂嬷嬷一筷子没夹住肉,“啪”的掉回了盘子里。 我滴乖乖,膳房太监可说了,这些都是新菜式呢。可这孩子看一眼就喊得出名,不简单呐不简单。 太后开始还担心萧小贺不爱吃这些个,现在看来,做家常菜的决定果然没错。 顾澜玉,你可真聪明。 萧小贺咬了一口焦黄的里脊,嗯,味道差了些,口感也没有云海叔叔酒楼里的嫩。 不过没关系,能吃就行,谁叫他饿呢。 桂嬷嬷再忍不住好奇心了,打探道:“宝儿,你住在哪里呀?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顾太后一听,也不苦恼见面礼的事了,认真听着萧小贺回话。 “我是萧小贺,我爹爹叫萧策,这段时间,我和我娘亲住在舅舅家里。” 萧策?名字听着挺耳熟,就想不起来是谁,长什么样,基本,毫无线索无从找起。 顾太后拧着眉,印象中,这人,好像听谁提起过,唔大概什么时候来着? 桂嬷嬷也不得头绪,只得继续问道:“那宝儿知道你爹爹在哪儿当差吗?” 萧小贺点点头,肯定道:“在宫里。” 在宫里?这……就难办了。 怎么说呢,在各个宫里当差的除去宫女太监,剩下的没有个三千也有一万,总之多了出去,这要是挨个儿去找,得找到猴年马月。 可这样的话又不能告诉萧小贺。 好生为难。 萧小贺以为二人真能轻而易举找到萧策,开心极了,自顾自的把之后的事儿都给安排好了,“等我找到爹爹,一定带上娘亲来感谢太奶奶,我娘亲是个大神医哦,到时候可以给太奶奶看病开药,治好太奶奶的头痛症啦。” 顾太后一怔,世上竟还有比付一行更厉害的人? 想到顾太后独自一人在宫里强撑头痛翻来滚去的场景,萧小贺不放心的补充道:“太奶奶,记得一定要让我娘亲为您诊诊脉哦,现在太奶奶的头不痛,是因为服用了我娘亲特制的止痛药,并不是病愈了。” “太奶奶,生病了要及时看医生,千万不要再一个人硬抗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萧小贺像个小大人一样嘱咐顾太后,顾太后心里感觉热呼呼的,像喝了一杯烈酒似的,全身暖烘烘的。 都说孩子的爱是最纯粹的,看那双澈如溪流的眼睛,里边盛着的担忧都快溢出眼眶啦。 桂嬷嬷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敢情太后的头痛症是这小娃儿给止住的,难怪太后会看重他,不仅为他得罪了东宫那位,还惊动了皇帝,巴巴的遣太子过来收场。 这待遇,可从未有过。 他既是太后的救命恩人,那便是她桂嬷嬷的救命恩人,必须引起重视,助他达成所愿。 桂嬷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凑到太后耳边,“太后,咱可以……” 顾太后觉得桂嬷嬷的方法不错,赞同道:“你自去,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桂嬷嬷信心十足的点了点头,说走转身就走。 萧小贺歪着脑袋,“太奶奶桂嬷嬷去做什么?” 顾太后笑道:“当然是去把你爹爹带来这里啦,太奶奶一向说到做到的,好啦,快吃吧,不然改凉了,放心,桂嬷嬷一会儿就回来了。” 萧小贺听了心情大好,胃口大开。 顾太后一边给他加菜,一边与他说话。 问到萧小贺是怎么进的宫,萧小贺一五一十的把怎么在宫门蹲点,怎么跟踪太监,怎么趁机藏进菜筐的经历讲了一遍。 听得顾太后啧啧称奇。这孩子不仅长得俊,还聪明,亏得皇帝天天吹嘘王宫守卫多么森严,结果却小孩子钻了个空子。 难不成在他眼里觉得小孩子对王宫造不成威胁,所以不曾防备? 顾太后从腰间扯下一枚玉牌放在萧小贺手里,眼里尽是温柔的笑意。 “收好哟,这是太奶奶给你见面礼,宝儿什么时候想太奶奶了,只管拿着它大大方方进宫就是,太奶奶保证没人敢拦着你。” 第85章 别假装关系很好 玉牌由白玉制成,质地温润,触感冰凉,和萧小贺的手掌一般大小,掂量着有些重量,一面刻着有字,笔画很多,横七拐八弯弯绕绕的,萧小贺不认得这个字,也许,可能不是字,而是个家族纹章,一面刻着有鸟儿展翅翱翔,瞧着蛮神气的。 要是凭这块白玉牌就能进宫的话,那是不是说他以后可以随时随地进宫找爹爹啦。 萧小贺捏着玉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太棒啦!以后进宫再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提前蹲点啦,哇哦,想想都觉得好开心! “谢谢太奶奶!”萧小贺一张小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小心翼翼的把玉牌放进娘亲给他缝的小布包里,拍了拍。 “太奶奶我也可以拿着它去找爹爹吗?”怕顾太后听了伤心,赶紧补充道:“我要让爹爹给我买好多好吃的,拿来和太奶奶一起分享。” 顾太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可真是个鬼灵精,体贴又细心,这长大了得惹多少女孩子伤心。 萧策从云见离处得知萧小贺失踪以后,带着送给萧小贺的那把小木剑火速赶到王宫,在段妃宫门外遇到了眉宇紧锁的云度飞。 萧策对云度飞一向没什么好感,云度飞对他有着非常深的偏见,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觉得他接近云见离另有目的,总要在他和云见离之间的关系将将有进一步发展苗头时横插一脚。 云度飞很讨厌萧策,尤其在萧策坏了云见离大计之后,云度飞更是连两人明面上的和谐都懒得装了。他曾当萧策的面直言:要不是阿离拦着,非一剑结果了你不可。 萧策目不斜视的径直从云度飞身前走过。 云度飞抿着唇,努力克制着把萧策刺死的冲动。 没有萧小贺在场,他们谁都用不着假装关系很好。 萧策候在昏暗侧门,黑衣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 机械纸鹤早已将萧策进宫的消息传达给了段妙采,段妙采瞥见萧策的机械纸鹤时兴奋不已,恨不能原地起跳,碍着此时此刻自己正依在皇帝怀里撒娇抱怨孕期辛苦,不得不刻意压制着嘴角的笑意。 为支走皇帝,段妙采借口殿里太闷,央着皇帝一起去御花园走一走赏赏月,暗中让贴身宫女传讯给皇后,故意放水,依依不舍的让皇后把人截走了。 段妙采目送帝后离开以后,满心欢喜的回到殿内一通打扮,连偶遇皇帝、和妃嫔斗艳争宠都没这么重视过。 好容易弄完,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定完美无瑕后,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悄悄从侧门走出。 萧策跟在段妙采身后不远处。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一处偏僻的宫殿。 段妙采脱掉兜帽,转身凑到萧策跟前,从远处看着两人几乎紧紧贴在了一起。 一阵奇异的香气扑鼻而至。 萧策眉头一皱.眉心里好像封印着一只可怕的将醒未醒的嗜血兽。 段妙采一无所觉,抬起头问他,“你的毒解了吗?” 萧策摇头。 “怎么?”段妙采着急的抓住萧策的手腕,“那丑八怪不肯给你解?” 萧策神色一凝,冷眸一扫,段妙采生生感到一阵寒意。 段妙采自知萧策不喜别人诋毁阿离,却咬着唇顶着压力迟迟不肯收回那句话。 不就是骂了那丑八怪一句么?比起那丑八怪厚颜无耻横刀夺爱的行为,这算个屁! 段妙采佯装看不懂萧策恨不能杀人的眼神,羞怯道:“策哥哥忽然找我,是因为想我了吗?知道皇帝今夜召我侍寝,所以吃醋了?” 要是云见离在场,听了这番话定会忍不住拊掌,高,实在是高,绿茶都不带脑洞开挂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萧策抬起胳膊,稍用了些力气别掉段妙采抓着自己的手。 经过这些年相处,他了解段妙采什么性子。 不能顺着,否则会掉坑里爬不起来。 好比刚才那句。段妙采问,你是不是想我了,是不是醋了。你不能顺着话说,嗯,想你了,是的,我醋了。不能说,说了段妙采一准误会。 也不能逆着,她会觉着你口是心非,解释就是掩饰。别整那些没用的,反应这么大,还说你不想、不醋? 对付段妙采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或别说话。 萧策从袖中抽出那把小木剑,横在段妙采眼前。 段妙采面不改色,一脸茫然,“策哥哥,这是做什么?” 萧策声音阴冷,“你说,你给我赔罪,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你便是这么,感谢我的么?” 小木剑是用一段极珍贵的黄花梨木制成的,而这段黄花梨木,是皇帝随意赏给段妙采的一件玩物。 当初,萧策为救段妙采中蛊,皇帝携段妙采探望萧策时。段妙采闲逛中发现萧策府中兵器库堆有许多小木剑,件件雕刻细致,长短不一,装饰各异,许是制作它们的人对此并不满意,故而变成了弃品。 府里的仆人见段妙采盯着这堆小木剑出神,本着不怠慢贵客的宗旨,上前解说道,这些小木剑是他们萧大人亲自雕刻准备给萧小公子的礼物,一有空闲便刻个不停,在他们眼里,这里边的每一把都属精品,却不知为何,刻了又刻,萧大人皆不甚满意,日复一日,慢慢地堆积起来就这么多了,估计有百把以上。 段妙采抚着并不明显的小腹。 如果,是说如果,栖霞镇没有那次瘟疫,没有阿离,她早已嫁与萧策为妻,与他恩爱缱绻举案齐眉,他们会有一个三四岁的儿子,萧策会为她描眉,为他们的儿子刻剑。 而不是为那个该死的样貌丑陋的女人,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 每每看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每每想到萧策会对那女人做皇帝对她做的那一种事,就觉得恶心。 段妙采回宫次日,便连皇帝赏的那段黄花梨木以及其他一些物件一起送到了萧策府上。 见段妙采不说话,萧策一张俊脸变得越发冷漠和僵硬了,就好像一块万年玄铁,即使烈火焚烧也不能让它熔化。 第86章 入宫争宠是为你 天是浓烈的黑,几近是绝望的颜色,没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乌云遮盖了天幕。远近的宫殿星点灯光摇曳,如暴风雨前最后一缕微风。 “截心散,是么?” 琥珀色的眸子如鹰爪般锐利,摄向段妙采。 段妙采有些害怕,转过头不敢与其直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股失望的苦水淹没了萧策全部期待。 来的路上,他还在否定心底几乎认定的那头想法,认为不是那样的,不是段妙采做的,曾经天真可爱的女子,不会做出这种阴毒事。 但眼下,事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段妙采的表情就差把“对,是我做的”几个字写在脸上给他看了。 当太子少傅的这些年,他跟随太子审问过多少有罪或无罪的人,粗略估计,五六百个总是有的。 很多时候他都不用看他们的表情,只听他们说话语气也能分辨得出话里的真假。 其中不乏在朝堂之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机敏狡诈、世故圆滑尚且逃不过他的眼。 更别提是段妙采这种入宫不久道行不深无法隐藏心事的小女子。 萧策像一脚踩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冷到脚。 眼前这人,就是他以背叛云见离为代价保护下来的女子! 萧策忽地想起云见离对萧小贺讲的一个故事,叫农夫与蛇。 开始听还在笑云见离的故事不切实际。 现在想来。 段妙采蛇蝎心肠,竟对孩童下手。 与蛇何异? 他善心泛滥。 与那愚蠢的农夫有何不同? 不,他比农夫还不如! 农夫只是自己被蛇咬死了,孤零零的死在冰天雪地里。他呢?不仅自己要死了,还连累云见离、萧小贺跟着遭殃。 就为这样一个人! 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头顶。 萧策双眼布满血丝,他一般在极愤怒时才会如此。 “你以为阿离是谁,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她会不知!” 段妙采被萧策的气势所迫,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她怎会不知那丑八怪的厉害,正是因为怕被察觉,所以只用了很少的量。 萧策几乎将牙齿咬碎,恨恨地瞪着段妙采,一字一顿道,“这一次,我且饶过你,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互不相识。” 顿了一顿。 “段妙采,我对你,很失望。” 萧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段妙采身上。 那个自己一心一意仰慕着追随着的人呐,正连名带姓的,凶狠地为那丑女人指责她。 段妙采苦笑,“萧策,你对我失望?你怎能说出这样话?你可知,我是为了你,为你参加的选秀,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在这人吃人的王宫摸爬滚打艰难求生,你可知我有多么的绝望?我还怀上了那人的孩子,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孩子?”萧策忽而冷笑,“你也配有孩子!” “噌”小的一下,小木剑被甩在段妙采脚边,用力之大,剑尖入地三寸!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剧毒。 “好生收着它,等你的孩子出生了,如果能出生的话,把这小木剑当做贺礼送给他,让他日日夜夜带在身边,这样如何?” 言罢,拂袖转身。 “别!策哥哥!”段妙采慌乱追上萧策,从身后紧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脊背,羞耻的感受着他传来的体温。 一串咸涩的眼泪从眼眶滚落。 “求求你别,策哥哥,别丢下我,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会死……” 萧策默了默,决绝道:“你我从未有过甚么情分,我几次三番护你,皆因为退婚时我答应过段老爷,在段家有需要时全力以赴,现在,你已嫁为人妇,有了夫君,我已用了一条命,践行了我的承诺。” “我欠你的,该清了。” 扳开段妙采紧扣在他身前的手。 “而你欠我的。” “……我清清楚楚的跟你说过,我的底线在哪儿!” 你却一连几次趁我离开王城时派人扰乱百草堂、损毁仙药山、刺杀阿离。 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阿离总是说没关系,是因为她觉得坏了我和你的姻缘心里过意不去。她不知道的,没有感情的姻缘于我而言如同地狱,即便她没有出现,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你该庆幸,你派去的人,没有伤到她。 否则现在我根本不会在你面前与你说话,而是在你坟头给你烧纸。 “罢了,多说无益,总之,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段妙采见萧策心意已决,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对准自己脖颈。 眼泪如泉水不尽,哽咽的低声唤道:“萧策,你回头看我。” 段妙采很想大声喊住他,可是她不能,也不敢,因为这儿是王宫,又不是栖霞镇。 萧策的脚步不做任何停留。 段妙采一狠心,举起发簪,毫不留情的往颈间刺去。 萧策合上眼,无奈又烦躁的吐了口气。 “叮”的一声,发簪被刀柄打落在地。 段妙采睁开眼就见萧策一脸戾气的在自己眼前。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任自己寻死。 “闹够了么?”弯刀倏地回鞘,如同他本人一般,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回到那丑八怪身边。 “没有。” 段妙采哭着摇头,死死地抓着他的胸前的衣襟。 “我不许你走!” “有意思么!”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嘲弄的冷意。 “有!”段妙采像一个溺水的人,怎么也碰不到那根可以救命的藤蔓。 “你不是回来了吗?你舍不得我死,一切都是她逼你的是不是?是她逼你和她在一起的!是她逼你退婚的!是她逼你这么对我说的!是她!” 段妙采越说越咬牙切齿,越说表情越狰狞。 此刻她的样子一定非常不好看,眼泪把妆哭花了吧,没了发簪,发髻也松散了吧,逢头垢面,状如疯妇。 可她能怎么办呢? 当初追随他入宫,为的是离他近一些,不求每天能见到一面,只要知道他安好便足矣。 费尽心机的和妃嫔争宠,为的是让权势更大一些,可以在他危难时拉他一把。 现在他都要一刀两断了,她哪儿还有心思在意自己妆容如何。 第87章 很容易感同身受 段妙采痛苦的卑微的望着萧策,乞求他能施舍自己一丁点儿怜悯。 “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你误会了。”萧策冷情道:“你死在这里会很麻烦。” 段妙采难以置信的看进萧策的眼睛,想在他的眼里找到闪躲、退缩、或者不忍诸如此类的情绪。 但是他的眼如同渺无边际的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段妙采直觉一脚踩空坠下万丈深渊,黑暗像巨石压着他,像汪洋淹没他,动弹不得,说不出话,透不过气……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绝望能与此相较。 “我不信,我不信……” 段妙采拧着眉,双手紧握成拳,毫无章法的,一拳接一拳击在萧策胸口。 萧策抿着唇,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等段妙采逐渐没了力气。 “够了么?还有力气寻死么?” 他的声音凉如冬水,带着些许厌恶。 “别在这儿寻死,回去你宫里,随便你怎么死!” “萧策!” 段妙采直视口口声声要她去死的萧策,全身战栗,目光凶狠似乎要吃人。 萧策不由愣了一下。 只这一下,段妙采猛地扑向萧策,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将冰凉的双唇印上他的。 萧策下意识后退,横臂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段妙采纠缠太过,怎么也推不开。 无奈,萧策只好钳住颈项一侧的手臂,全力一扯,同时旋身,用巧劲儿把段妙采甩了出去。 段妙采“啊”的一声惊叫,摔倒在地,喘着粗缓了一会儿,不甘的撑起身子,怒气冲冲的甩过头去瞪圆眼睛盯着萧策。 见萧策狼狈的用手抵着绯色的唇角。 一丝血迹从薄唇溢出,划过下巴。 是被段妙采咬破的。 萧策额上青筋暴露,眼里冒着火,恨不能把段妙采烧成灰烬。 “段妙采,你他娘的疯了!” 或许她真疯了,看到萧策气极而怒的模样竟莫名兴奋起来。 当她领略到这一阵兴奋所带来的快感时。 眼里的愤怒和不甘便化作了绕指柔,玉腕轻抬,将长袖拂在身后,松松垮垮的外衫随动作拉扯开,露出前胸大片雪肌玉肤,可见线条流畅的脖颈,性感迷人的锁骨,饱满的胸脯半遮半掩…… 这比完全曝多了一分叫人难耐的诱惑。 尾稍微微翘起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唇角向上翘起,将丰润的唇勾出一道摄人心魄的笑。 她媚眼如丝,含笑看向萧策。 “本宫的滋味儿比起你放在心尖儿那位看着就令人作呕的神医,如何?” 萧策放下手,如刀削的薄唇被咬破那处还在流血。 他吐出口中余血,厌恶地皱起眉头,仿佛有只癞蛤蟆爬到他的脚面上。 “你真恶心!像个上赶着让人上的妓女。” 萧策的轻蔑和鄙夷,如同刻着“耻辱”二字的烙铁烫在她身上裸露的地方。 段妙采如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冰水。 面如死灰 说了说了,求也求了,闹也闹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亲也亲了,勾引也勾引了。 可他的心,又凉又硬,捂也捂不热,砸也砸不烂。 求不得爱,竟是连恨也不肯施舍半分。 还能怎么办呢? 段妙采脑子里空空的,思绪仿佛一圈一圈飞散的烟,越飘越远,别指望他们固定成一个形状。除了心脏跳动,除了一呼一吸胸脯起伏,其他做任何动作都是错的。 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让他走,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段妙采的眸子仿佛被雨水冲刷过,变得十分清澈,一眼看得到底的那种。 与之前的成熟妩媚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判若两人,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初出茅庐不涉世俗的少女。 她茫然懵懂的、不知所措的向萧策投去无助的目光。 “策哥哥,你扶我起来好不好?” 好一副楚楚可怜弱风扶柳的模样。 萧策看透了段妙采装腔作势的把戏,冷哼一声。 “娘娘请自重!” 言罢,转身跨出宫门,没有任何迟疑。 萧策拧着眉,神情不耐,指尖抹过唇角,衣衫凌乱,看着十分狼狈。 云度飞依在宫殿门边的红墙之下,见萧策出门,扭头向他看去,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唇角的笑意味深长。 他听墙角听得光明正大,完全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 见云度飞在侧,萧策身子一僵,他多久到的?听了多少?有没有看到那一幕? 这实在是,有点儿本末倒置了,明明他才是什么也没做光明磊落的那一个,却莫名有些心虚。 他害怕云度飞会把刚才的事告诉云见离,云见离会怎么想? 但是…… 萧策叹了口气。 是的,他忘了,阿离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因为阿离说过,从此与他一拍两散再也不见…… 想必段妙采此刻的心情应与他那时差不多。 情字难解,可以叫人死,也可以叫人生。 说回云度飞。 萧策引段妙采离开后,云度飞把段妙采所居的紫云轩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搜了个遍,没找着萧小贺。 正打算撤,便听到外边的太监捏着嗓子报道:“皇上驾到。” 云度飞一怔。 皇帝何以去而复返?莫非在哪儿知道了段妃私会萧策的事? 也不对,要知道的话,应该去现场拿人,而不是回到紫云轩。 谁知道呢,反正皇帝回紫云轩肯定不是来找他的,是找段妃的。 云度飞越过围墙,犹豫了一会儿,从私心上说,他不想管萧策死活,但萧策好歹是云见离请进宫帮忙找萧小贺的,于情于理,都该通知他一声。 云度飞说着暗卫所指的方向,找到了萧策和段妙采所在。 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动静挺大的,想不听都难。 云度飞围着宫墙查探了一番。 大门上着锁,侧门象征性的挂了一条铁链。 宫殿占地规模很大,三殿环抱,房屋完好无损,院墙厚而坚实,完全没有要倒塌的迹象。 前院修了水池,后院砌了花圃。因闲置的时间太久加之无人打理,导致院内杂草丛生,使得这处宫殿更加隐蔽。 不难想象其繁盛时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的模样,住这儿的妃子,位分应在贵妃及其以上级别。 第88章 爹爹可不能乱认 只是不知何故,这样一座宫殿,人去楼空,荒凉冷清的和远处的冷宫有的一拼。 萧策和段妙采在后院对峙。 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 呵。 云度飞的唇边滑过一丝嘲讽的冷笑。 这么些年过去了,萧策还没跟这女人把关系理清楚。 拖拖拉拉,脚踏两条船! 怎么配跟云见离在一起生活! 而且,段妙采那个强吻,他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可他偏不躲,甚至还站着不动,故意露出破绽叫段妙采得逞。 云度飞看得眉头直皱。 这一刻他在想,要是阿离也在就好了,好叫她看清楚这男人的本质。 云度飞在萧策转身离开时跳下院墙,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在侧门院墙边等他。 萧策走到门口才发现云度飞的存在,放在以前,即便云度飞离宫殿十丈开外也能被他察觉。 萧小贺失踪,云度飞绝不会置身事外。 但看他的表情,应该还没找到萧小贺。 小贺,会在哪里呢。 他进宫做什么? 会不会是被什么人抓去了? 有没有受伤? 是否安好? 萧策越想越急,仿佛看到了萧小贺哭着喊爹爹的无助模样。不由担忧过度、火急攻心,五脏六腑似遭火焚油煎,汗珠子雨点似的直往下掉。 忽然喉头一阵发痒,萧策眉头一皱,强忍着咳嗽的冲动从云度飞身前走过。 “皇上在紫云轩。” 云度飞在当萧策走过自己时,装作不经意道。 萧策脚步一顿,也仅仅一顿,接着向前走去。 云度飞的唇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向着与萧贺相反的方向,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树影从中。 萧策再也忍不住喉间奇痒,压制着咳了两声,“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暗红的血液朝四周摊开,露出里面暗黑色的血块,看着好像被体内的蛊虫啃得稀碎的内脏。 乌云密布的夜空突然被一道闪电撕开了一条缝,接着闷雷一响,急雨“哗哗”而至,豆大的雨点在地上溅起一片烟尘,血迹被冲散了。 杜与之说他活不过这个年底。 活不过就活不过吧,反正阿离不需要他了。 可以选的话,他想回到和阿离认识的第一年,那一年,他不用和宫里的人虚与委蛇,不用整月奔波…… 在东宫每一天,他与逼迫阿离饮下毒酒的太子行礼,对他俯首称臣言听计从,偶尔能见着和阿离长得一模一样的太子妃,他们过得有多安逸,阿离就有多凄惨。 天知道克制住将他们一刀杀了的冲动有多难。 阿离恨他们,他也恨。 阿离说不能让他们死太容易,他也这么觉得。 第一计划失败,阿离便会启用第二计划。 这他是知道的,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救下段妙采。 但他不知道的是,云见离太信任他了,根本没认真准备第二个计划。 而且在第二计划里,没有他。 忽而大雨倾盆,桂嬷嬷抱着脑袋往最近的宫殿冲去,没找到云度飞,当班的侍卫说云统领心血来潮亲自查班去了,根本找不着人。 今儿个是怎么了,撞邪了了?找这个不行,找那个不在的。平时也没见他们有多忙,咋一忙就忙到一堆去了。 桂嬷嬷一边抱怨一边跑,没注意前边有人,闷头撞了上去,那人铁打的似的,只往前踉跄了一步,桂嬷嬷就不大好了,一屁股跌坐在地。 对方怒气冲冲地喝到,“大胆,哪个宫的?走路不带眼么!” 另一润玉似的嗓音喊道:“逸寻!” 桂嬷嬷揉着腰,忽然感觉雨停了,一抬头,却是一把油伞撑在头顶,为她撑伞的是个一身材颀长,穿着黑色长袍的俊美男子,他的唇角挂着一抹春风沐雨般的微笑,一双眼睛像含着一层薄雾,一如他的嗓音一般轻柔缥缈。 “明王?”桂嬷嬷不确定道。 季苍旻微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他很少在宫里走动,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很多宫人不认识他。 “你是?” 桂嬷嬷挣扎着跪在雨里,季苍旻想扶起她,桂嬷嬷一边向后躲开,一边道:“万万不敢,明王折煞老奴了。” 逸寻走过来,为桂嬷嬷撑起伞。 “回明王,老奴在慈宁宫当差,老眼昏花冲撞了明王,还请明王恕罪。” 季苍旻默了片刻,终于想到一个人,“你是桂嬷嬷?” “正是老奴。” 季苍旻忙道:“桂嬷嬷快快请起,几年不见,身体可康健?” 桂嬷嬷在逸寻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含笑道:“劳明王挂念,老奴身子尚硬朗。” 这位曾是王宫里存在感最低的皇子,却也是最受太后疼爱的孩子,因他母妃,即淑妃出身市井没有世家背景的原因,其他妃嫔便不怎么看得起他们母子,连带其他皇子也不愿意同明王一起玩耍。 不知是淑妃授意还是怎么,落单的明王每天都会抱着一两本书到慈宁宫一页一页的念给太后听,陪太后说话解闷,风雨无阻。 从他那张小嘴里讲出的课堂趣事,总能逗得太后前合后仰。 那时候,活泼爱笑的明王是慈宁宫唯一一缕活气儿。 太后会让桂嬷嬷早早备下明王爱吃的甜点,盼着他来,当初太后命人给明王搭的秋千架子还在慈宁宫院里。 太后总说他有皇帝小时候的样子。 后来,小明王长大了,即使再低调,也掩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敏捷的智力和显着的才能,渐渐地长成了一众后妃和皇子心腹之患的样子。 一次围猎,也是明王唯一高调的一次,成了他第一次离宫的导火索。 猎场有一只北国进贡的白虎,而太后一直想要一张虎皮。 一向对王宫各项活动避之唯恐不及的明王破天荒的出现在猎场的行宫,进场便一心一意追踪那只白虎,全然不顾其他。 别人猎得飞禽走兽堆成了一座山,明王在树丛里扒拉白虎粪便;别人燃起篝火烤肉喝酒,明王在白虎洞穴外啃窝窝头;别人得意洋洋的清点战利品,明王拖着老虎走出猎场,一脸淡定。 第89章 夜雨惊雷忆往昔 这一回可把太子得罪惨了。 皇后看向季苍旻的眼神十分怨毒,恨不能把季苍旻塞那条白虎嘴里再念个咒让白虎原地复活。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臣抓紧时间拍皇帝马屁,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四皇子有皇上当年几分风采,说季苍旻颇有大将风范,以小见大,假以时日,以后定会是个固国安邦的栋梁之才。 皇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明明嫉妒的不行,面上仍维持着一副十分欣慰的表情,挑起唇角微微一笑,仪态端庄,捏着帕子顺着大臣们的意思温声细语的向皇帝进言,不如把四皇子安排去北疆云天欤的军队里历练几年,由云天欤亲自教导,搞不好真能培养出一个云天欤。 皇帝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去问季苍旻的意思,正在剥虎皮的季苍旻闻言,粲然一笑道:“儿臣但凭父皇安排。” 就这样,季苍旻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门。 慈宁宫再也没了那个会扛着锄头“吭哧吭哧”在后院挖土,分不清哪个是菜籽,哪个是花籽,委屈巴巴的包着眼泪花去找太后帮忙的小身影了。 季苍旻不在,慈宁宫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宁静。 太后抚着细腻柔软的白虎皮唉声叹气。 一次,皇帝派来几个水灵灵的小宫女到慈宁宫伺候,说要陆续换下慈宁宫的老人。 某天,其中一个不小心打洒了太后的汤药弄脏了虎皮,太后震怒,打了那宫女二十大板,连其他小宫女一起绑了,扔回皇帝跟前。 从那以后,皇帝再没有往慈宁宫送过人了。 那张虎皮也被收了起来。 天上的雨点像筛豆子似的往下直掉,打碎了回忆。 季苍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桂嬷嬷知道季苍旻的意思,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很好。” 太后虽不关心政事,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季苍旻第一次离开王城去北境时是什么情况? 北线战事正烈,烽火连天,尸横遍野。 顾太后忧心不已。 生死关头,刀剑无眼,谁会特地关照一个被抛弃到边境的四皇子。 云天欤那人出了名的不看出身看本事,任人唯能。 连亲儿子都得从打杂小兵做起,何况从未上过战场的季苍旻。 听说北线一役,云度飞和季苍旻在战乱中失踪了,回营时提着敌方将领的头颅。 皇后原是抱着让季苍旻死在前线的心思把他弄去前线的,不想季苍旻非但没死,还立下大功,随大军凯旋,获封明王,一时风头无两。 他是唯一有战功在身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有战功在身却恨不能活成隐形人的皇子。 太后知道他如此这般的原因,尽管心中牵挂,却一次也不曾召见。只道,活着就好。 说回眼前。 季苍旻受云度飞所托把皇帝引到御书房。 因为皇帝在紫云轩,导致紫云轩周边警戒森严,云度飞进不去。 季苍旻跪在御书房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个准话,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弄得跟玩似的。 逸寻得到消息,说皇帝跟皇后走了,季苍旻挑了挑眉,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季苍旻正走在去找云度飞的路上,忽然闪电一劈,雷一打,暴雨倾盆,季苍旻连同逸寻被淋了个透心凉。 亏得逸寻在宫里有熟人,借了两把伞一身衣裳,两人刚换完出门,便遇到了桂嬷嬷。 从桂嬷嬷处得知太后身体很好,季苍旻内心感到了些许安慰。 幼时若大个王宫只有母妃和太后愿意搭理自己,愿意陪他种花种草读书识字,愿意护他平安,而今长大成人却不能在膝下尽孝,心下愧疚不已。 季苍旻又想到了一件事。 “皇祖母的头疼症可好些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太后头痛的事。 桂嬷嬷摇了摇头,如实以告,“这些年越发频繁了,付太医说时间长了,没法根治,唯有在痛时施针。” “明王若是得空,可以去慈……”说到这儿,桂嬷嬷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戛然而止道:“恕老奴失言。” 季苍旻神色惆怅,他怎不知桂嬷嬷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之所以不肯去慈宁宫探望皇祖母,是怕自己的是非体质给皇祖母招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扰了慈宁宫清净。 但一想到自己不久后将离开王城,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不由有些犹豫。 踌躇片刻,季苍旻下定决心似的问道:“嬷嬷眼下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 桂嬷嬷想了想道,“已经不要紧了。” 天知道知云大统领查岗查哪儿去了,与其在宫里漫无目的乱找,不如先回去复命,和太后合计合计另想办法,免得太后等久了担心。 季苍旻轻轻一笑,“那么,烦请桂嬷嬷带路,本王想去慈宁宫避避雨。” 一般人要进慈宁宫,要么有皇帝允许,要么有顾太后召见。 季苍旻显然一样都不需要,他又不是一般人。 他是个例外。 桂嬷嬷一听季苍旻主动要求去慈宁宫,心中大喜,暗暗为太后高兴,太后盼这么久的小四子终于盼到了。 当下接过逸寻手中的油纸伞在前面带路。 仿佛已经看到了太后惊讶又欣喜的样子。 逸寻为季苍旻撑着伞,一只脚才迈进慈宁宫大门,便听里边传出的吵闹声。 顾太后埋怨道:“付一行,你敢动手!信不信哀家喊人把你叉出去乱棍打死!” 一浑厚的声音怒道:“告诉你,别跟我犟,不听话小心我用银针扎你屁股!” 季苍旻逸寻二人齐齐一愣,心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太后出言不逊。 桂嬷嬷一听便知说话的是付一行,一想到被付一行诓了一天的经历,不由气不打一出来,眼皮子暴跳,磨牙霍霍:好你个付一行,白天去请,夜里才到,要不是萧小贺恰巧拐进慈宁宫,恰巧有药能制住太后的头痛症,太后岂不是要一直忍痛到现在才等得到你的针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威胁太后!简直目中无人,欺人太甚,实在该死! “哼,你敢!你敢扎我,我,我就告诉我娘亲!告诉我舅舅,要他们替我扎回去!” 是萧小贺的声音! 第90章 背叛者终身不用 付一行不以为然,“你告诉他们试试!看他们扎我还是扎你!” 季苍旻不顾大雨淋漓,三步并做两步踏进殿内。 逸寻紧随其后。 桂嬷嬷看着季苍旻着急的身影不由为太后感到高兴,不愧是太后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面上虽是半路遇到来这儿避雨的,但明王心里是挂着太后。 季苍旻突然出现,这边太后,付一行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从一整张白虎皮的大脑袋下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季苍旻的大腿。 欢天喜地的喊道:“爹爹,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太后惊呆了! 这…… 这什么情况? 这是萧小贺的爹爹,可是不对啊,那儿站的明明是她最最最疼爱的小四子啊。 所以,小四子是小贺的爹爹? 难怪说她一见着小贺就觉着亲切无比,这么一看,小贺可不就和小时候的小四子长得一模一样么! 可是小四子什么时候成的亲呀,她这个皇祖母怎么没收到消息。 莫非,是私生子? 因此小贺才会嚷嚷着说他爹爹不要他和他的娘亲了,所以小四子就是那个抛妻弃子薄情寡义被她翻来覆去骂了大半天的狗男人? 那怎么行! 要是这样的话,她非得搬出皇祖母的身份,好好和小四子掰扯掰扯。 顾太后不停脑补小四子对不起小贺对不起小贺娘亲的各种细节,完全忘了萧小贺姓萧这回事。 付一行看着认错人的萧小贺一阵无语,这孩子八成是想萧策想走火入魔了。 是,不可否认,你抱着的这位跟你爹长得确有几分相似,但不相似的地方也很多很明显的好么! 不看其他,单看气质! 你爹萧策,长得挺好看,功夫也不错,性过于情冷淡,生活没有情调,又闷又固执,除了你和你娘亲,看谁都不顺眼,有事没事拉着一张脸,拽的二五八万似的,看谁都像欠他多少钱的样子。 再说你抱着的这个,这可是王城出了名的翩翩公子,样貌清俊,个性随性,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了战场比谁都狠,杀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和你舅舅完全一个德行,要不他俩能混到一堆。 付一行战略性的咳嗽了一声,再次劝道:“小贺,跟我回去。” 阿离为了找这小子找了一天,他和杜与之背着药箱,打着随诊的名义把能找的地方走了个遍,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会在太后这里,早知如此,他又何苦顶着抗旨不遵的压力把太后晾在一边不管不顾。 得亏萧小贺随身带着阿离研制的止痛药,及时把太后的头痛症止住了,不然皇帝非得把他这身老骨头给拆了解气不可。 萧小贺整个挂在了季苍旻腿上,耍赖道:“我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爹爹,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有好多好多话要问他呢!” 季苍旻见付一行劝不动萧小贺,便对逸寻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知会云度飞,逸寻会意,提起伞走进雨里。 桂嬷嬷和顾太后想得差不多,正上下比对明王和萧小贺的样貌,这不比还好,一比,发现二人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多,这儿也像,那儿也像,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季苍旻任由萧小贺抱着,抿着唇不说话。 如果,云度飞的义妹阿离就是云度飞的妹妹云见离,萧小贺是阿离的儿子,而且今年刚好四岁…… 那是不是说……其实…… 季苍旻心绪复杂。 可是,这可能吗? 所谓的神医阿离会是云见离么? 云度飞知道么?知道多少? 他不在王城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 顾太后看向季苍旻的表情一言难尽,原本想过不少和小四子重逢的场景,什么鲜衣怒马凯旋而归啦,一身红衣迎娶新嫁娘啦。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开始看到小四子挺高兴的,可这…… 谁能想到,从前根正苗红的小四子长成了一个让人反感的渣男。 无法接受。 接受不了。 顾太后咬了咬唇,孤注一掷的问萧小贺道:“宝儿啊,你认真看看,他真是你爹爹吗?” 是的话,哀家绝对好好教训他一顿,摁着他娶你娘亲过门。 不娶不行! 萧小贺扁着嘴巴,抽抽搭搭,“是的,太奶奶,呜呜呜,他不要娘亲了,呜呜呜,现在连儿子也不要了,呜呜呜,以后贺贺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啦,呜呜呜,贺贺好可怜!” “贺儿……” 付一行欲言又止,他想劝萧小贺几句。 发现无从劝起,怎么劝?没法儿劝。 萧小贺说的是事实,阿离萧策这事儿,面上看着是阿离单方面分手,跟萧策分道扬镳,实际上是萧策先选择舍弃的阿离。 萧策此人哪儿哪儿都不差,坏就坏在本性良善,常犹豫不决、取舍难定,遇事总要前后左右反复衡量,非得取一个两全之计。 可世上大多事大部分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通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儿有时间给你考量甚么两全之计。 人都说,下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那一刻,他下意识保护了段妙采,等于下意识任由阿离去死。 背叛已成不争的事实。 清明节的事情过后,阿离不仅没与萧策计较,没哭没闹,还让杜与之为萧策续命,可算是仁至义尽。 一次背叛终身不用,是云氏的祖训。 经此一事,萧策这小子往后余生注定了无法和阿离站在一起。 可怜了萧小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只道爹爹娘亲一夕之间反目,可能和往常一样吵了一架,过两天便和好如初了。 这次云见离留驻王城,在云府连住几日迟迟不见萧策上门迎接母子二人回府,萧小贺内心本就起疑,因着云见离那一番不让他认小测的话,又亲眼目睹一向要强的云见离暗自伤心哭泣,完了被截心散一激,便上演了一幕小儿离家出走只身一人进王宫寻亲,各路人马齐聚慈宁宫拿人的戏码。 幸得萧小贺遇到的是太后,若换作是太子妃,后果不堪设想。 第91章 是个误会我不是 顾太后一听萧小贺认定了季苍旻就是他要找的爹爹,顿时怒气腾腾的瞪着季苍旻,随手抄起一口青瓷瓶朝季仓旻走去。 “皇祖母误会了,我不是……” 顾太后哪还听得进去。 眼看瓷瓶距离自己脑袋不足一丈。 季苍旻开口道:“小贺,你看清楚,我,不是……” 闻言,萧小贺蓦地一愣,心道:不对,声音不对,忙抬起头如看,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抱的不是萧策,一下子崩溃了,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蹬着小腿哭诉。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又穿黑色的衣服,呜呜呜,你怎么总是要和小爷过不去……” 真认错了。 听萧小贺哭得撕心裂肺。 顾太后转了个身,自然而然的把花瓶放回格架。 知道萧小贺不是一般的孩子,顾太后竟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有些失望:为什么小四子不是那个抛妻弃子的狗男人!是的话多好! “说说吧,怎么回事?” 顾太后问桂嬷嬷。 “啊,这……”桂嬷嬷一时也有点懵,变故接二连三的,脑子不够用了。 “回皇祖母,这孩子的……”季苍旻略一顿,斟酌了一下语句,“……是萧策,太子少傅,眼下,人不在宫内。” “不在宫里么?”萧小贺一听萧策不在王宫,马上不哭声,他眨了眨眼,挤出了两滴眼泪,“那我爹爹现在哪儿呢?” “在少傅府。”季苍旻垂下眼眸看他,和他打商量道;“你要是听话,本王就带你去找他。” 萧小贺一听这话,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怕了拍屁股上的灰,保证道:“小爷……啊,不,我绝对保证乖乖听话,如果你能带我去见他的话。” “小贺!”付一行厉声阻止,“不可。” “有何不可?”季苍旻云淡风轻的接过话,平静道:“为什么要拦着他?有了这次教训,难道还看不明白么,你们越是藏着掖着阻着拦着,他越是会一意孤行,这次是离家出走,运气好遇到了皇祖母,下一次呢,下次他会做什么,会去哪儿,山贼老巢,宣国边境,还是别的什么地儿?到时候你们去哪里找?谁又说得准他遇上的是谁?你们没有这样的担心么?” 付一行怎会不知这个道理,问题是阿离那丫头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主儿。 她想做什么,百八十个人拉不住;她不想做什么,百八十个人劝不动。 “话是本王说的,有问题,明王府大门随时敞开着。”说着,季苍旻抱起萧小贺,将语气放缓道:“付太医不必太过忧心,本王已差人去通知了云统领,待本王带小贺找完萧策以后,会亲自送他回去。” 这位爷都安排好了,他还能怎么的? 上手抢人?打得过么!别开玩笑好嘛,他只是个军医而已。 说理?人说的非常在理,他是打心底表示认同,而且是举双手双脚那种赞同。 何况,人家是王爷,他不过是个太医,身份差距搁这儿摆着。以下犯上?犯不着,谁不想多活几年。 再说了,季苍旻和云度飞什么关系,那可是生死之交。 人交给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有劳王爷了。”付一行对季苍旻行了一礼,背起药箱,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对太后行了一礼,“太后,臣告退。” 这一礼非常的心不甘情不愿的,非常敷衍。 把顾太后吓得一愣:付一行抽风了? 他哪次不是来去自如,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几时行过礼打过招呼。 顾太后抿着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付一行会等顾太后回应,不,他已经在顾太后动作之前转身走了,现下人已经走到了前院了。 季苍旻勾唇一笑,“付老还是老样子。” 顾太后也很无奈,“是,哀家欠他的。” “皇祖母……” 季苍旻看向顾太后的眸子清澈而哀伤,抿了抿唇,有太多话要说,却又无从问起。 顾太后也没说话。她想听听这个从小看到大,自从参军以后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的孙儿怎么说。 沉默许久。 数声微微叹息之声后,季苍旻垂眸道:“……孙儿不孝。” 顾太后身形一晃,淡然一笑,“哀家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目光落在他怀抱的萧小贺身上,心下黯然道:“只是不知,哀家能不能撑到小四子成亲那天。” 季苍旻眼眶一紧,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皇祖母身体健康,是要长命百岁。” 顾太后苦笑,“但愿如此,小四子若能常来看看哀家,说不定哀家能多活几天。” 小四子,是顾太后对季苍旻小时候的昵称。 这一称呼,似乎回到了他小时候。 顾太后带他在慈宁宫中种下一棵橙子树。 他问,皇祖母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橙子? 顾太后说,小四子,小树就像人一样,要等水喝饱,根扎牢,再慢慢儿的往天上长,累积足够养分,默默地开花儿散粉,才结出果子,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可能结出的果子不甜,但没关系,一轮再一轮,等他适应了这片土地,明白那些是对自己有用的肥料,那些是没有的,他会成功的。 院中的橙子树,如今已长成一棵了参天大树,树干笔直,冠似华盖。 而他,似乎一无所成。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季苍旻薄如刀削的唇动了动。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 说:孙儿此番特意前来向皇祖母告别,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样的话,他不出口。 桂嬷嬷拿来一张毯子,原来萧小贺太累了,伏在季苍旻肩头睡着了。 “把宝儿放床上去睡吧,王爷也好陪太后多说说话。” 倒不是抱着萧小贺多累多重,季苍旻是觉着孩子太小,趴着睡总归对身体不好,便依言让桂嬷嬷抱走萧小贺。 哪儿知桂嬷嬷刚碰到萧小贺,萧小贺的小身子蓦地一颤,下意识紧抓住季苍旻的衣服,闭着眼睛挣扎,“不行不行,爹爹,抱……” 季苍旻心下一软,忙抱回萧小贺,让桂嬷嬷把毯子披在萧小贺身上。 第92章 据说请辞很多回 顾太后轻笑道:“小贺又把你认成爹爹了。” 季苍旻替萧小贺理了理小毯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快习惯了。” 桂嬷嬷小心翼翼的搬开椅子,方便季苍旻入座。 季苍旻打横抱着萧小贺,让他躺在自己臂弯,萧小贺的小荷包一斜,滑出一块白玉牌,上面刻的是顾氏纹章,代表的是顾氏主家地位。季苍旻眸色深沉,不动声色的把白玉牌装了回去,并扣上了荷包的扣子。 看似随意道:“皇祖母还不知道吧,萧小贺的娘亲就是几年前破解了栖霞镇瘟疫的观音庙神医。” “哦?”顾太后想起了几年前王城边沿小镇那场瘟疫,听说死了很多人。 当时人人自危,为防止瘟疫蔓延到王城,皇帝下令封了城门,连回城的太子都先在行宫关了足足十天才得以进城。 付一行等人被困在栖霞镇观音庙,待了两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皇帝已经准备迁都了,拍板那天,收到瘟疫情况被控制住的消息,心情愉悦的把那一堆支持迁都的大臣聚到御书房狠狠地批了一顿。 “那位神医,现如今也在朝廷做官么?” 瘟疫结束后,所有在瘟疫中立了功的人都受了封赏。 比如云度飞,云氏都凉透了,但云天欤那儿子天生一块纯金子,走哪儿都散发着耀眼的光。人家一没有官职,二没有爵位,凭着一颗赤诚之心聚起了太子遗弃在观音庙的一盘散沙,众人一心,成功控制住了瘟疫,救了一个镇子的百姓。 对比你那没去几天就落跑的儿子,就问你那张脸皮烫不烫! 不知萧小贺的娘亲受了什么赏。 “没有,她隐姓埋名,在栖霞镇开了一个医馆,开垦了几座荒山,每天看病种药,过得很悠闲。” “倒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难怪萧小贺一出手就是颗立即见效的药,想是她娘亲为萧小贺备着救急用的。 一直以为付一行的医术已达到顶峰,不曾想一山还有一山高。 到这里顾太后想不明白了。 “那个萧策……按理说,不应该啊?” 一个医术高超又适俗的女子,一个心地善良又可爱的儿子,那什么萧策怎么想的?要抛妻弃子。 “说到萧策。”季苍旻道:“皇祖母可知前段时间,父皇出宫求医之事?” 皇帝?出宫?求医? 这三个词儿分开说的话不难理解,但合在一起的话就难以让人接受了。 他有病吧!宫里的太医不够他用? 还是有什么隐疾,不方便让宫里的太医知道。 顾太后茫然的摇了摇头。 季苍旻颇为诧异,皇帝出宫遇刺这么大的事,皇祖母竟一无所知? 但很快就想通了,打他记事起,父皇和皇祖母就很少有交集。 两人都在王宫,却像存在于不同的时空,父皇从不去慈宁宫请安,皇祖母非必要从不提及父皇。只有每年皇祖母寿宴,才能见到两人坐在一起。 可,实际上,给人感觉,两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疏远。 比如这次父皇微服私访出宫求药。 他也是在御书房坚持请求卸去神机营一职时,父皇一时恼怒说漏了嘴。 季苍旻垂眸看着萧小贺的睡颜 “父皇大概想给皇祖母一个惊喜,所以事先不曾告知。” 也可能,是没请到神医,惊喜没弄成,搞成了惊吓,所以没好意思说。 “父皇想去栖霞镇请萧小贺的娘亲为皇祖母治头痛症,可惜没遇着。” 是么,有什么人是皇帝请不到的么?他是皇帝,萧小贺娘亲一介平民,用得着他屈尊降贵亲自去请?朝中没人可用了?还是皇帝特权不好使了?大张旗鼓的做给谁看呢? 对此,顾太后不以为然,但是对小四子不能这么吐槽,哪能当着他儿子面说你老子不行。 顾太后只能用眼神传达:嗯,你的父皇,可真是孝感动天!是你学习的榜样!你要向你父皇看齐。 “但是,很不幸,在药仙山遇到了刺客。” 顾太后皱起眉,桌下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一双凤眸满是假装不出的关切。 “具体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受伤?” 季苍旻注视着顾太后的表情,没放过顾太后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语气平平,“清明那天,父皇无碍。” 顾太后心下稍宽,暗自松了口气。 “刺客可抓住了?” 季苍旻摇头,“没有,父皇带去的人不多,现在太子负责追查此事,据初步结果说,是百濮国人做的。” 百濮国人擅长用蛊,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置人于死地。 这些年南疆一直不怎么安分,此次刺杀,恐怕没那么简单。 “孙儿说了萧小贺的娘亲,难道不好奇萧策吗?萧策和这件事也有关。” “哦?萧策和这件事有关?” “萧策文武双全,又是神医的夫君,太子让萧策随父皇同去,保护父皇安全。” 顾太后一知半解,“皇帝没有受伤,萧策功不可没。” 季苍旻肯定道:“是的,那些人驱使蛊虫妄图使父皇中蛊,被萧策挡下了。” “那萧策如何?” 刺杀皇帝的蛊能是什么简单的蛊。 “那蛊虫极为厉害,连萧小贺娘亲也没有办法弄死它,不出一年,萧策必死无疑。” 顾太后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萧小贺一家竟与皇帝有般渊源。 所以,并非萧策要抛妻弃子,而是自知命不久矣,不愿自己的死让萧小贺母子二人过度伤心,故而做出绝情的样子,挥泪斩断姻缘亲情…… 这哪儿是什么狗男人,这简直是绝世好男人呐。 也是因此,才有今日萧小贺孤身闯入王宫寻亲。 顾太后担心的看了萧小贺一眼,压低声音问:“小贺他?” 季苍旻摇头,“一无所知。” 顾太后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孩子。” 你说这狗皇帝,没事微什么服私什么访寻什么医,付一行一早就说了没得救了,非得跑出宫去折腾,事没办成不说,还害了人一家子。 造孽啊! “皇帝怎么说!” “任萧策为太傅的旨已经拟好了,只待萧策身子好了,直接上任。” 第93章 文武双全又如何 任为太傅?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任太傅是裴家的人。 谁人不知云氏和裴氏的关系,云氏没落,裴氏独大,给真正拉垮云氏的人分去多少仇恨。 如今,故技重施,物尽其用。 啧啧,这牌打得甚好,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顾太后怒哼一声,没有拆穿,只隐晦道:“皇帝么,十有八九是表面功夫,做给别人看罢了,人已经活不过一年了,也不放人好好清闲清闲,该吃吃该喝喝该耍耍才是病患该过的日子,皇帝倒好,二话不说委以重任,都要死的人了,谁稀奇当他什么劳什子太傅!” 季苍旻不禁笑了,附和道:“皇祖母说得对,萧策不稀奇,任东宫少傅期间,据说请辞了特别回,是个奇人。” 请辞? 顾太后不解。 还请辞了很多回? 等等!好像有印象了! 顾太后轻拍了下桌子,好了,她想起这个萧策是谁了。 前年她的寿辰。 皇帝别出心裁,要每个宫准备一个节目助兴。各宫妃子为了争宠,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身魅力的机会,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但左右不过弹琴唱曲跳舞写字作画,一个个的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秋波暗送,无一不是冲着皇帝去的。 这让顾太后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正打算找借口离场,一身材颀长,模样俊俏的黑衣男子背着长剑上场,说要为太后表演舞剑。 一把长剑在他手中“唰唰”作响,那剑花挽得那叫一个让人眼花缭乱,一招一式那动作简直如行云流水,足尖轻点能跃起一丈多高,翻越而下,衣袂飘飘,端得英姿飒爽,热血儿郎。 那不是单纯的舞剑,是剑舞,把舞的柔美和剑的阳刚完美糅合在了一起,甚是赏心悦目拍案叫绝。 可以说,非常惊艳,无关乎容貌。 待他收势,毫不意外的赢得了满堂彩。 顾太后看得过瘾,抬手便要赏。 谁知人根本无意于什么赏,语气平淡的求皇帝快些批了他的请辞折子,他要回乡养鸡种菜。 顾太后以为这只是表演的一个环节,皇帝也说他在说胡话,哈哈两下不予理会。 太子适时上场,唱了几句祝词,把人领下去了。 然,这还没完。 去年,还是她的寿辰。 别问怎么又发生在她寿辰,问就是她只在寿辰时才会抛头露面,接触到外边的人和事。 皇帝弄了个行酒令,也就是斗诗大会,输的喝酒,赢的得赏金。 东宫由太子出阵,为防止皇帝醉了误事,太子作为后备得随时顶上,所以太子不用喝酒。 赢了,赏金和赞誉是太子的,输了,酒是太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的。 开始时太子一帆风顺,不排除有人故意放水,反正太子一路过关斩将,一杯酒都没罚到他头上,但后边遇到了少师、太师、皇帝便力有不逮了,渐露颓势,有点江郎才尽那意思了。 那不废话吗? 少师、太师、皇帝,这仨人,前边俩是太子师傅,输给弟子,饭碗还要不要啦?后一个是太子老子,输给儿子,面子还要不要啦? 太子拧上了,就是不认输,结果那年轻人不得不喝完一杯又一杯,罚的多了,酒都懒得倒了,索性抱着酒坛子狂饮,随便太子输几次。 奈何酒量再好,也扛不住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输啊。 顾太后怀疑季吾一那小子是故意给皇帝捧场的。 三五坛下肚,那年轻人醉的晕晕乎乎,抱着酒坛子打起了拳。 一群人以为他疯了,纷纷往周边避开,让出了一片场子给他耍酒疯。只见那年轻人醉眼迷蒙,东倒西歪,醉形逼真,然,其步碎灵活,一招一式皆刚柔相济,动迅静定,形神兼备。 这还不算什么,因为那年轻人一边拎着酒坛子打拳,一边作起诗来,那一字字一句句的,对仗工整,节奏明快,飘逸潇洒,简洁的字句却能道出无尽的情思,令人叹服。 连宣国第一笔杆子太师都搁下了笔,认真听他吟诗,心领神会之处,忙提笔记录。 那年寿宴,年轻人可谓出尽了风头。 赐赏金的时候,皇帝说了一大赞赏之辞,顺带夸太子慧眼识珠。 顾太后也是经过这次才知道那年轻人叫做萧策,并非世家之子,只是一介平民。 萧策是清醒的,他瞄都没瞄那堆金条一眼,开口就是臣要辞官回家云云。 惊呆了一众人,世上竟真有人不慕荣华富贵,不贪地位权势,一心向往闲云野鹤。 一旁的太子似听惯了他这套说辞,以酒后失言把这事儿敷衍了过去。 后边还有件事。 后宫,贤妃那位七公主看上萧策了,求到皇帝跟前,要皇帝赐婚,让萧策当驸马。 萧策一听,为难道:家中已有妻室,若公主不介意做妾的话,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啊考虑,哪有堂堂公主下嫁一介平民还要做妾的说法。 别问为什么足不出户的顾太后会知道,问就是七公主哭声太大,嚎得整个王宫都被迫听到了她那段还没开始就灰飞烟灭的恋情了。 难怪会觉得萧策这名字听着耳熟呢,原来那个会舞剑、会醉拳、会吟诗、会辞官年轻人就是萧策啊,他就是萧小贺的爹爹啊,那样的人,难怪会有萧小贺这么可爱的儿子。 自此,顾太后不由开始重新审视萧策此人了。 随着一件件事被串联起来,顾太后有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萧小贺的娘亲不随萧策迁到王城居住呢?” 季苍旻浅笑道:“皇祖母,王城哪儿有三座山给她种药草啊?” 话是怎么说,但药草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种呢?不可以买呢?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人各有志。 比如皇帝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是个抢手香饽饽,但在她这儿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萧策和观音庙神医即是夫妻关系,皇帝为何舍近求远,放着萧策这层关系不用,非要大老远的亲自跑去栖霞镇找罪受?”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这就要说回萧小贺的娘亲了。”季苍旻缓缓道:“萧小贺的娘亲唤作阿离,和她的医术一样出名的,还有她的容貌。” 第94章 男大一样不中留 顾太后理所当然的道:“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毕竟萧策和萧小贺的颜都很高级。 季苍旻一言难尽的摇摇头,初见云见离的真容时,三个字可以直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他娘的! “很丑。”季苍旻皱着眉给出评价,说完觉得这么形容还不够贴切,于是又追加了两个字,“异常。” 顾太后面色一沉,作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怎能在背后说女子的坏话,说人丑也就罢了,添油加醋的总强调“人丑”这一点就有些过分了啊。 “小四子,慎言。”顾太后板着脸提醒季苍旻。 季苍旻无奈的撇了撇嘴,“想必皇祖母不久之后便能见着她了,到时再训斥孙儿不迟。” 顾氏主家纹章都给到萧小贺了,见纹章如见其人,按这个逻辑,见萧小贺如见太后。 萧小贺收了太后这么重的礼,他娘亲肯定不会不闻不问。 要么怎么说缘分这玩意妙不可言呢。 太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请走萧策,死活带不动神医,害得萧策被和离;皇帝登门拜访,连面都没见着,遭到刺杀,萧策命不久矣;太后足不出户宫中躺,药从天而降,只待神医上门看诊。 缘分未到,请都请不着; 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季苍旻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因着阿离样貌极丑……唔,极其一言难尽,一度被栖霞镇村民当做妖女,直到栖霞镇瘟疫后,人们才对她有了一些改观,但仍有那么一小撮人看她不惯,连带对萧小贺一并嫌弃,考虑到流言蜚语对孩子的伤害很大,无奈之下,萧小贺一家为躲清静搬到了深山,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一家三口倒也充实,直到萧策外出采药无意之中救了太子一命。” 太子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在他们这些当权者眼里是个美谈,但对萧小贺一家却未必。 美谈之下,萧策终不堪其扰随太子入朝为官。 萧小贺的娘亲因容貌问题,进出城门非常困难,经常遭人围观,人们的偏见不比在栖霞镇时少,为了萧策的仕途着想,萧小贺娘亲在萧策上任当日,毅然决然的立下了和离书。 究竟是真的和离,还是做给太子看的免得太子纠缠,亦或是两者兼有之,旁人不得而知。 反正从那以后萧策和阿离便断了联系,但是为了萧小贺,两人又默契的维持着一家子相亲相爱的气氛。 比如萧策一两个月就会回栖霞镇一次,跟阿离演演夫妻情深,陪陪儿子。 说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表达并不是皇帝舍近求远,当着萧策这层关系而是萧策身份尴尬,不合适去请阿离入宫罢了。 原来如此,顾太后听后不由唏嘘。 太子和皇帝不愧是亲父子,一个害得人家破,一个害得人人亡。 萧小贺是个可怜的孩子。 萧策和阿离,也是一对儿苦命鸳鸯。 早知如此,她应该在前年寿辰听见萧策请辞时帮他说上几句的。 说不定还得来得及拯救这一家子。 哎,错过,错过。 “那,萧策,当真没得救了吗?” 季苍旻默了默,道:“如果说一人有病,去到百草堂求医,百草堂说没法治的话,那大概率就是没得治了。” 话锋一转,“除非……” 太后恨不能把季苍旻倒提着抖一抖,把他肚子里话一次性抖出来。 哪儿养成的坏习惯,说话大喘气,急死个人,问题是还得上赶着配合他。 一搭一唱,累死。 “意思是有得治?” “有,但是很难。” 又来了,能不能自觉说完。 “有多难?” “皇祖母是否听说百濮国有一镇国之宝,名为龙角,佩戴之,百蛊不侵,服用之,百蛊可解。” 这,虽没听过,但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一般的有难度。 即是国宝,便不是轻易拿得到的。 季苍旻自顾自道:“孙儿听说,百濮国使团下个月要到王城了,为岁贡一事。” “小四子听说的事儿可真不少。”顾太后挑眉,“难道小四子没听说随使团一道来王城的还有百濮国的小公主。” 顾太后说的是久居深宫不理朝政,可一无所知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太后,怎么可能在后宫安然无恙的存活至今? 季苍旻俊逸的脸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笑,和顾太后打起了太极。 “左右孙儿排不上号,听没听说又有什么关系。” 言罢,抱着萧小贺起身,“夜深了,孙儿不便打扰皇祖母休息,孙儿告退。” 顾太后摆了摆手,这小子没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 桂嬷嬷刚从膳房提了一盒点心回来,便见季苍旻抱着萧小贺离开的背影,忙跨进殿内。 “太后,明王就走了。” 顾太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太后怎么不多留明王说会儿话。” 顾太后幽怨的叹了口气,“哎,留不住哇,你没听说男大不中留?” 桂嬷嬷吃了一惊,意思是明王的终身大事有一撇了? “啊这?明王看上的是哪家小姐?” 顾太后唇角轻轻挑起,“哪家小姐?说不准……” 他打的怕是挖人墙角给人儿子当后爹的主意。 桂嬷嬷摆开食盒,给太后倒了杯茶,“说明王也真是,难得来一趟,没坐一会儿就走了,枉太后念了他这么久。” 顾太后深以为然,“可不是,把话说完就走了。” 桂嬷嬷把顾太后爱吃的那几盘点心往前挪了挪。 说了那么长时间,别说,还真有些饿了。以前头痛的时候,经付一行施针开药一通操作,痛的确是不痛了,就是后遗症特别严重:精神萎靡,倒头就睡,睡三天三夜不带睁眼那种;胃口特差,吃啥吐啥,喝个粥都很勉强。 这回吃的萧小贺的药,头立马就不痛了,而且还倍儿精神,甚至底气十足和付一行吵了一架后,还能坐这儿头脑清醒的和季苍旻讲了大半晌,完了还能喝茶吃点心补充体力。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感觉了。 桂嬷嬷也觉得新奇,太后已经吃了整整一盘团子了,一定是见了明王,心里高兴,所以胃口大开。 第95章 对本宫不能说不 明王要是能常来,就不用愁太后天天吃不下饭了。 看太后吃的香甜,桂嬷嬷没话找话,“不过,明王的话似乎变多了些,以往都很少话。” 顾太后能不明白桂嬷嬷这点小心思。 浑不在意道:?“有么?” “怎么没有,奴婢没离开时明王就在说话,奴婢去了一趟膳房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一盘点心提回来,明王才走。” 顾太后吞下最后一口甜点,喝了口茶,道:“那是你的错觉,在你离开这小半个时辰里,他拢共就说了六个字。” 保小贺,救萧策。 可不就是六个字么。 真是,孩子始终要长大了的,说话也学会大人那般弯弯绕绕了,小时候的可爱劲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吧啦吧啦说了一堆,不就是请她在皇帝问起今天这件事的时候保下萧小贺的脑袋么。 私自进宫可是大罪,是要掉脑袋的。皇帝既派太子上这儿拎走太子妃,就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妃为什么会在慈宁宫撒野。 这事很简单,左右不过一两句话的事儿。 救萧策么,就难了。 但是小四子都求到她眼前了,要是放着不管的话也不是回事。 毕竟萧小贺一家子变成这样子,皇帝和太子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其次,主要她很想要萧小贺手里的药丸子。 顾太后用完点心揉着肚子倒在床上合计着季苍旻说的事,那边桂嬷嬷还在纠结太后说明王只说了六个字的事。 怎么只有六个字,说的第一句话就不止啊。 东宫。 “啊~” 后殿传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只听“啪”的巴掌打断了最后一声惨叫,接着是什么东西滚落发出闷响。 殿内,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衣衫大敞,摇曳的灯光映在他那白皙而紧实的肌肉上,汗淋淋的。 他坐在床边,怒不可遏地俯视着滚落在地的女子,双眸赤红,大手扯起地上女人的长发,表情狰狞,“你以为你是谁?敢与本宫这么说话!” 地上的女人只着了一层轻纱,轻纱底下的身材颀长又匀称,丰满不失婀娜,圆润而迷人,可称得上完美。 若不是她长发散乱,身上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印记,嘴角还淌着血,那该是一副多么令人惊艳,叫人垂涎的美女图啊。 “殿下,殿下,臣妾错了。” 女人卑微地跪伏在季吾一脚边,双手攀上他的膝,含着泪抬起脸。 赫然是一张长得和云见离毁容前一模一样的脸。 一双眼眸如清泉般灵动传神,顾盼多姿,细眉弯似月,肌肤凝霜雪。 季吾一眯起邪魅冰冷的眸子,“哦?说你错在哪儿?” 女子低下头,紧咬着唇,仔细回想着令人屈辱的整个过程。 “臣妾不该,不该拒绝殿下。” 谁能想到,宣国那位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冠绝当代的太子殿下在床笫间是何等的凶残狠虐。 他会把所有压抑得令他发狂的情绪加倍宣泄在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身上。 别人不知,就连那位受尽太子殿下宠爱的侧妃也不知。 太子殿下的寝宫后殿有一间密室,地上铺着兽皮,中间设一张雕花大床床,白色纱帐如瀑布般从房梁倾泻至地面,四面墙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宛如天牢里那间令人胆寒的审讯室。 他第一次带她进来密室的时候就说了,和他在一起,必须听他的话,按他说的去做,不能拒绝,不能违背,不能说不。 任何时候都不能。 否则,他会立即杀了自己。 但是刚才,她就说了,不。 意乱情迷之间,神识模糊,本来一切都很美好,余光却偏偏瞥见他修长的手指打开床边一只锦盒。 锦盒里列着七八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每根银针的针尾都刻有繁复的花纹,有的是兽纹,针尖映着烛光,像一簇银色的锐利的火苗。 银针刺过耳垂,刺过臂膀,刺过…… 每一针都会引起一阵持续时间非常长的剧烈的疼痛。 她想,针上一定淬了情毒,不然为什么这么痛了,还舍不得推开他。 最后一根银针在指他间若隐若现,指节分明的左手犹如羽毛般从她细腻柔软的小腹抚过,无限流连,凤眸中满是癫狂。 不,那里不行,不可以,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里住着他第三个孩子。 他疯了吗。 于是她紧张的护着肚子,说了一声,不。 话说出口的时候,不止是她,连他的也愣了一下,上一刻深情款款的神色瞬间凝为寒冰,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接着便把她踢下了床。 他从不会对她的脸怎么样,这是第一次,下手很重的一次。 这说明他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女人说完,便胆战心惊的等着,良久,头上的人都没有发话。 说错了吗?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 “臣妾不该去找太后,给殿下添麻烦。”女人试探道。 他回到东宫时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即不阴郁,也不恼怒,径直去了书房,用完饭后让侧妃带走了两位小郡主,留下她,带进密室。 不知为什么,这一夜他格外疯狂,比上次夜宴明王回宫时还要暴戾。 仍然没有回应。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呢? 女人茫然的仰起脸去看他,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高翘起,柔软而饱满的唇染着红樱桃色的口脂,因为刚才被他吻过,所以边缘有些晕染。 他忽地吸了口气,深邃的眸子里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似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的嗓音逐渐变得低沉,带着莫名的诱惑。 “你说的,都不对。” 食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你不该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急促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像热水里的薄荷一样,散发出粘腻的清香,“除了本宫,你不该让任何人动你或可能动你,谁也不行,知道么?” 女人听不大明白。 是他觉得闯慈宁宫很危险么?觉得皇帝会杀了她?还是他遇到了季苍旻,季苍旻对他说了什么? 第97章 擅长诡辩的妃子 酒楼那宴请明王那晚,季苍旻没有动她。 当晚,她一回宫就把季苍旻踏进酒楼开始到她离去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但叫人化了一桶冰水,任她在凉水里坐了很久,久到全身冻得麻木了才把人捞起来,狠狠的要了她。 “殿下,臣妾……” 指腹按住她的唇,断了后边的话。 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暗哑,听着却很轻柔。 “乖乖,别叫我殿下。” 他没有自称本宫。 女人迟疑道:“殿……” 他惩罚似的用力捏了下她的下巴。 嗓音充满诱惑,“清欢,听话……” 女人的身体忍不住一僵,连呼吸都停住了。 刚才,他叫了她的名字,那个几年一直没被人喊到过的名字,久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还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此刻她觉得,即使他要她立刻去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薄唇轻喃,轻轻落在她脖颈。 “唤我哥哥。” 女人的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咬着唇,“哥哥……” “不。”他微微皱眉,耐心引诱,“再小声一点儿,再害怕一些,嗯?” “哥哥?” 他直起身,离远了些,薄唇嫣红,噙着一丝笑,双眸迷离的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慢慢儿的,红潮从颊边一直蔓延到她的眼角眉梢。 娇怯道:“吾一哥哥……” 后边的话未出口,便被一只大手扣住后脑,拉到床沿,嗓音低沉而隐忍。 紫云轩。 段妙采重新挽了挽松散的发髻,整理了褶皱的衣裙,抹去眼泪,顶着双桃子似的眼睛回到紫云轩。 一进门便见宫女太监在院里瑟瑟发抖跪成两排,心脏突地一跳,险些从喉咙冲出嘴巴。 段妙采强自镇定,一脸不解的走了进去。 “你们怎么这是怎么啦?跪在外边做什么?” 紫云轩大宫女斜抬起眼飞速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殿内有人。 段妙采当然知道殿里有人,但她不能承认啊,不然这戏要怎么演下去。 “哼,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你们不是,等着,我这就给你们说理去。” 段妙采说着,气呼呼的冲进殿内。 “紫云轩是皇上赐给我地界,打狗还要还要看主人呐,你……” 等绕过屏风,看到桌边一身明黄的季聿修,不由花容失色,惊慌失措,连跪都忘记跪了。 “啊!皇,皇上!怎么……您不是……” 不是跟皇后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说,他发现自己和萧策见面的事了。 可是不应该啊,他要是发现的话,不早喊人把那荒殿围了,抓他们个现行吗?哪儿会在紫云轩坐着等。 段妙采咬着唇,盈盈下拜,“臣妾拜见皇上。” 季聿修似压根没听见没看见她,没叫她起身。 一颗接一颗的眼泪自段妙采眼眶滚落,静悄悄的滴在裙摆上,一如她静悄悄的哭泣。 季聿修冷哼一声,“朕在这儿干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倒先委屈上了。” 段妙采抬起头,一双泪光莹莹的眼,如同倒映在流水中的月亮。 “臣妾何曾不是在御花园里等了皇上半个时辰。” 季聿修戏谑一笑,“呵。” 显然是不信的。 和皇后走后,担心段妃回宫路上遭遇不测,特地让人一路跟着看人进了紫云轩才向他回的话。 “臣妾不服,皇上明明说好了今晚陪臣妾过夜,将将到御花园,还没开始逛,一遇到皇后,皇上转头就把臣妾甩了。”说着,用帕子沾了沾泪。 “是,臣妾知道,臣妾比不得皇后大方得体,总耍小性子,不会体贴人,但是臣妾稍微打扮打扮还是能看的,说不定等皇上陪皇后逛一圈御花园回来遇到臣妾,两相比较发现臣妾更好看呢。” 季聿修抚着额头,他有那么肤浅?表现的很明显么? “臣妾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等皇上一走,赶紧回到紫云轩仔细打扮了一番,还换了身漂亮衣裳,也顾不上身怀有孕行动不便了,巴巴的回到御花园喂了一个时辰的蚊子,却怎么也没皇后那么好运,一等便等着了皇上。” 原来段妃回到紫云轩后又去了御花园,难怪总也等不到。 妆容的确和分开时不一样了,纤眉画丝绦,朱唇染丹蔻,面颊扑红粉,外罩火红轻纱,衬得娇躯妩媚婀娜,顿如狐仙化人形,活泼勾人。 段妙采脾气一上来,跪也不好好跪了,瘫坐在地,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气呼呼的为自己打抱不平。 “想来并不是臣妾运气不好,臣妾与皇上相处时间不长,没有默契,不能心有灵犀互相感应。” 说到这儿,径直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 “总之,臣妾已经够丢脸的了,皇上却只想着看臣妾笑话,自己看还不够,还让紫云轩一众宫女太监齐齐跪在紫云轩院里参观臣妾这副落魄样……” 段妙采双手掩面,“御花园那么多侍卫,一队又一队走过来又走过去,臣妾怕被发现了笑话,只好藏在花丛里等皇上,可是等那么久也没见着皇上。” “臣妾一时控制不了情绪,狠狠哭了一顿,肯定把妆哭花了,眼睛哭肿了,好了,皇上看到啦,满意啦,这就是臣妾最丑的时候,以后都不会比这丑了。” 段妙采愤愤的跺了跺脚,“呜呜呜,臣妾以后没脸见人了。” 季聿修忙上前制止道:“爱妃别哭了,别生气了,朕不是在这儿么,听话,小心动了胎气。” “哼!”段妙采扭过头,“皇上心里只有这个孩子,根本不关心臣妾!” “即是这样,请皇上另找妃子给您生皇子吧!” 这话似准确无误的击在了季聿修心中最柔软一处的地方。 季聿修宛若深潭的眸子里荡起一层涟漪,他小心翼翼将段妙采揽进怀里,像护着一只易碎的薄胎瓷瓶,语调雅致而轻缓,生怕惊动灯台上的烛火。 一字一句一叹息,仿佛穿越时间与过往尘封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我只要你,为我生下孩子……” 第97章 吵架是不会去的 小叶子告诉云见离萧小贺已经找着了,小郡主把萧小贺追得躲去了慈宁宫,在慈宁宫吃的好喝的好睡的好,一根头发都没少。 云见离不由松了口气。 “小贺现在由明王带着。”小叶子道:“小贺央明王带他去找萧策哥,明王同意了。” 萧策背叛云见离后,小叶子仍称呼他为萧策哥。小叶子孤身一人离开栖霞镇到王城投奔杜与之,杜与之将其拒之门外,是萧策收留了她一段时间。 小叶子拿萧策当恩人,喊他萧策哥,这没毛病。 反正云见离没说听着不舒服你赶紧换个称呼的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喊什么随他们去了,总不能逼着所有人跟萧策反目成仇,喊他忘恩负义狗男人罢。 “又是这个明王。”云见离嗤笑一声,“帮别人带孩子是他的特殊癖好么?既然他那么乐意,就随让他管去罢,我乐得清闲。” 云见离说这话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萧小贺此次离家出走是为了找萧策。 云见离承认,在处理萧小贺和萧策的关系这件事上确实没怎么顾及到萧小贺的感受。 萧小贺喊萧策爹爹喊了四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原以为直截了当的告诉萧小贺你这儿该怎么做那儿该怎么做,他便会按部就班的往轨道上走,过程中他也许会生气也许不理解,但孩子小时候是不记事的,顶多哭闹几天,发现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不得不,就会向现实妥协,慢慢儿的忘了萧策。 本来一切都在向云见离所预测的方向发展。 谁会想到段妙采会在之间横插一脚,给萧小贺的礼物里掺截心散,导致萧小贺直接上完了一出离家出走。 吓死个人! 萧小贺对萧策有执念,有解不开的疙瘩。 有问题应该及时解决,而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萧小贺见见萧策,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让策亲口与它解答一一解惑。 但目前的情况是,无论云见离,还是云度飞都很排斥见萧策这事。 季苍旻愿意管这闲事,正合了他们的意。 众所周知,季苍旻在云府和云度飞闹得不太愉快。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给他搭个台阶,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小叶子点头,“小贺这回运气不错,遇到了是太后,要是被太子妃抓了去,估计要吃苦头了。” 云见离叹了口气,“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顾太后这人情,欠大发了。 皇帝微服寻访百草堂不是没有目的的。 小叶子听出了云见离话里的无奈。 “师傅要是不愿意,可以让与之哥出面呀。” 云见离摇头,“顾太后没有面上看着那么好相与,也是个狠人,和云氏裴氏的渊源颇深,为了你们以后安生,杜与之还是不掺和的为好。” 小叶子的脸刷的红了,“师傅,与之哥,是不会同意的。” 只是不知小叶子说的是杜与之不会同意的不掺与这件事,还是杜与之不会和她过安生日子。 云见离拍了拍小叶子的肩。 日子还长,以后的事说不准的。 送小叶子回别院后。 云海从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云见离身后,“阿姐,商会的人到齐了,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这届商会会长是云海,但实际负责操盘拍板的是云见离。 云见离若要启动备用计划,免不了要接触那几个人。 见个面打个招呼很有必要。 云见离丹唇一勾,轻笑道:“见,为什么不见?” “对了,上回是谁给你使绊子来着,北边那糟老头,南边那娇少爷,还是西边那臭丫头?” 云海扶云见离登上马车,“是北国的白玄感,白先生。” 云见离登上马车,“哦?那他来了么?” “白先生病重,行动不便,此次代表白先生出席商会会议的是白家的嫡孙,白颂。” “白送?”云见离嘴角一抽。 好歹是宣国四大商之一,又是嫡孙,起名字这么草率的么。 云海知道云见离的关注点在哪儿,忙解释道:“阿姐,是颂声载道的颂。” 云见离哦了一声,“白颂,哦,名字不错,其他人呢?” “南范西谢,这两年没换过人。” 云见离给予肯定,“那他们挺豁得出去的。” 之所以给出这样的评价,是因为云海成为商会会长前,宣国商会东西南北四方商贾代表没一个年龄在四十以下的。 自从云海兼并东谢并取而代之其会长一职后,其他三家觉得跟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围桌议事传出去很掉面子,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第一次议会结束后,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家族后生晚辈里选出个继承人着重培养委以重任。 于是云海任商会会长第二年,会议桌上的平均年龄——没有任何变化。 究其原因,主要是北白这家家主走货时遇了马贼,被砍了双腿,不得不引退。同辈的没有一个有出息的,成天只晓得指指点点说东道西嫌这嫌那,分钱花钱享受人生最积极,一听要拿命走货,一个个变成了缩头乌龟,支支吾吾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挑起白家大旗。孙辈的男儿又志不在此,最后没办法,为了白家,老辈只好亲自出马。 白玄感老爷子年过古稀,凭一己之力拉高了商会会员的平均年龄。 其行事仍雷厉风行,但毕竟是年纪老了,身子骨经不起天南地北的来回折腾,苦撑两年撑不动了。 这才换了白颂。 “那什么会议你们开,我不去了。”云见离道:“等你们吵完架分完地盘后,吃饭的时候带我一个就行了。” 云海点头记下了。 云见离想了想道:“明儿晚上,叫上大伙儿,一起上金灿灿聚一聚,大伙儿帮我跑了一晚上,理应向他们道个谢,好些时间没聚了,都联络起来。” 云海合上折扇,道:“这事儿我去安排。” 说完,云见离合上眼,“辛苦你了。” 云海欲言又止。 完,话说早了。他拿不准明儿晚上的聚会,要不要通知萧策。 哎,这俩人,太难了。 第98章 以前我听说过你 季苍旻带着萧小贺后跟着逸寻立在少傅府门前,开门的不认识季苍旻逸寻,但认识季苍旻怀里的萧小贺。 “小少爷?”疑惑目光在季苍旻和逸寻脸上扫来扫去,“两位是?” 季苍旻开门见山,“萧策在吗?” 敢直呼萧策名讳的,要么官比萧策大,要么地位比萧策高,要么两样都不占,根本不认识萧策,只知道个人名儿。 这位的样貌气度上看,唔,三种可能或许全占。 “萧大人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府,不如两位……” 到府里等一等。 话没说完,季苍旻抱着萧小贺转身走了。 这…… 架子好大! 萧小贺趴在季苍旻肩头,撑开眼,听见季苍旻和逸寻对话。 逸寻压低声音道:“他能去哪儿?不是重伤未愈下不了床么?王爷,那厮儿该不会是诓我们呢吧。” “有可能……错过了。” 萧小贺失踪,萧策不可能视而不见,很有可能出去找人了。 “明天再来?小贺怎么办?带回王府么?” 季苍旻正要说话,却听萧小贺叫了一声,爹爹。 季苍旻转过身,没看见人。 萧小贺不停地对院墙的拐角挥手,见没人回应,挣扎着从季苍旻怀里下来,冲那拐角跑去。 季苍旻和逸寻快步跟上。 墙边果然倚着个人,他侧着脸,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黑曜石的发冠,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萧小贺在那人身前站定,仰起头,唤道:“爹爹。” 那人抬袖抹过嘴角,转过脸,略苍白的唇漾着温和的笑。 “贺儿。” 这人不是萧策是谁。 萧策与段妙采对峙半晌,从云度飞处得知萧小贺不在紫云轩,松了口气起的同时不由担心更重。 若不在东宫,不在紫云轩,萧小贺能去哪儿呢? 倾盆大雨之下,萧策吐了口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摇摇欲坠的往太医院走去。听说付一行说在研制一种药,能让人在濒死之际恢复到超乎平常的战斗力。 他想试一试。 “你嫌自己活的太长?”付一行拒绝了他。 萧策拧起眉,“左右活不过出年底,有什么关系。” 付一行冷笑,“合着意思是打算跟我们那丫头合葬?” “合葬?” 他倒是想。 付一行轻哼一声,打开药柜抓药,“你小子挺会算计,特地引那蛊虫上身,不就是想和我们那丫头一块死么?” 萧策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付一行把捡出的药扔进石臼。 “不可能,难道她没和你说她活不过五年?她不是和你有个约么?” 萧策的表情骤然僵住,他以为的五年是阿离给自己设的复仇时限,五年之内拉太子下马,扯云氏复位。 他在太子身边卧底这么些年,收集到的证据足以致太子于死地,仙药山刺杀皇帝一环,不过是为皇帝猜疑太子而埋下的一根导火索罢了,于整个布局可有可无。 所以五年之约,不是复仇之约,而是生死之约。 萧策喃喃:“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 “别傻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她身上的毒每个月发作一次,每多一次,身体便会破败一分,如今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除非神仙下凡阎王爷打瞌睡,否则,啧啧。” 目光转向萧策,眼底浮现出一片阴鹜,“不过想着最后有你给我们那丫头陪葬,老夫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也不枉她一心一意的跟了你这几年。” “我……”萧策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真的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不知道? 萧策浑浑噩噩的捏着付一行给的药出了宫。 “小贺已经找到了。”付一行丢给他一只玉瓶,“你要的药我这儿只有一颗,吃下去,是可以让人功力倍增,但三天后筋脉俱毁五脏俱损,必死无疑。”犹豫片刻,又道:“非凡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雨停。 萧策依着墙沉思良久。 这几年和云见离两地分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怀萧小贺那一年脑海中里有关云见离的记忆是填满的以外,其他几年完全一片空白。 一定有个环节出了问题。 萧策在吗? 一句话传入萧策的耳朵,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苍旻带着萧小贺找他来了。 阿离竟没有阻止。 下意识的,萧策没有出去,他想见的是云见离,想得快发疯。他想好好和她说说话,而不是因为什么针锋相对。如果这时出现在门口的是云见离牵着的萧小贺该有多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实在是,不想见到他。 萧策垂眸看了眼浑身湿透的自己,闻到了襟子上散发的血腥味儿,这样出去,恐怕会吓到萧小贺。 何况他现在连抱起萧小贺的力气都没有了,萧小贺会伤心的。 季苍旻带走萧小贺时,萧策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正对上萧小贺睡眼惺忪的眸子。 萧小贺一下子醒了,眸子清亮,“爹爹!” “爹爹……”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晃来晃去。 萧策眼睛一闭,抹去唇角的血迹,若无其事的挽起一个笑,回头看着萧小贺。 “嗯,爹爹在。” 萧策蹙起眉,那人和他的下属也在。 逸寻见萧策没有打理他们的意思,于是主动上前介绍道:“萧大人,在下是明王府侍卫逸寻,这位是……” “以前……”萧策打断逸寻的话,墨玉般的眸子看向季苍旻,深若古潭,“……我听说过你。” 季苍旻蓦地一愣,这是什么开场,什么是听说,这话叫他怎么接? 逸寻表示小场面。 “王爷在慈宁宫偶遇萧小贺,受太后所托,带他来找萧大人。” 萧策牵着萧小贺的走在前面,季苍旻和逸寻跟在后面。 萧策并未邀两人进府,是逸寻说太后说的他和明王要确保萧小贺的安全,见过萧策以后要全须全尾把萧小贺送回云府。 都是太后说的,他能说什么? 能不遵从太后懿旨? 何况,没有云度飞或者云见离授意,季苍旻不可能带得走萧小贺。 萧策便当季苍旻的意思就是云见离的意思了。 第99章 真的是仅此而已 雨后,躲在草丛里的蟋蟀和青蛙开始奏鸣起来,“叽叽咕咕”的时断时续的叫声混成了一首乱七八糟的小曲。 众人一进正厅,除了萧策本人,无不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怎么说呢,跟一般人的府邸大不一样。 一般人的桌子椅子做工考究,漆色油亮,配合盆景茶盏屏风格架摆得古香古色韵味儿十足,这儿倒好,恨不能把桌子椅子堆成一叠。 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堆着各种各样的小木剑,每一把都打磨的非常仔细。 萧小贺“哇哦”一声扑了过去,捡捡这个,默默那个,像每一把都是宝。 逸寻惊呆了,这是做什么,听说桃木剑镇邪,一下子堆这么多,这儿是有多少鬼等着镇呐,呃,不过,好像不是桃木的诶。 萧策正要叫住萧小贺,但看他玩的正欢,便随他去了。 出府的时候他曾嘱咐下人把以前他刻的所有小木剑全部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怕的就是里边万一再有个浸了截心散或者其他什么散的。 萧小贺抽出一把暗红色的木剑,对着逸寻比划,“大胆妖孽,看老孙把你打得心服口服。” 逸寻不知道老孙是谁,但只要萧小贺愿意和他玩,管他老孙还是老李老王,能搭上话不就行了么? 反正是个玩。 逸寻随手捡了把小木剑,灵巧指引着剑身在掌中翻了个剑花,剑尖指向萧小贺,“哈哈,领教高招。” 萧小贺一见那竟然眼花的剑花,非缠着逸寻要学。 逸寻被缠的无法,只好一个动作一个工作的慢慢儿讲解。 萧小贺挺有天赋,很快学成了,二人开始拼起剑来。 下人现收拾出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和一套茶具。 萧策做了个“请”的手势,“明王请。” 季苍旻把目光从萧小贺身上收回,客气道:“萧大人请。” 完全没有当王爷的自觉。 “萧大人的儿子聪明伶俐,模样和萧大人有几分相像。” 萧策剑眉微撩,“是么?” 聪明伶俐和长得像谁有什么关系。 “贺儿像她母亲,王爷应该见过。” 他去云府那天,正看见季苍旻打着他两个属下出府,听张伯说,萧小贺和小郡主起了矛盾。 季苍旻险些一口茶没含住,暗道:知道本王见过还这么说,你丫故意的是么,本王要是知道那什么阿离没毁容前长什么样,还会这么烦么? 这话季苍旻没接,重新开启了一个话题。 “本王在慈宁宫见到萧小贺,那时他哭得伤心,直言萧大人不要他,也不要他娘亲了,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是人家家事,不容置喙,但谁叫他是王爷呢,位高权重就是有特权。 萧策抿了抿唇,本来心里是拒绝回答的。 看在这位爷帮忙找到儿子,还带他儿子来看他的份上。 “回王爷,下官身中剧毒,活不长久了,早些与他们母子划清界限省得他们受我拖累,于他们而言没有坏处?” 和打听到的一样。 “言下之意,萧大人为他们母子谋了更好的去处?” 萧策摇头,他怎么舍得把云见离和萧小贺让给别人。 “不曾。” “哦?” 季苍旻双眼微眯,这就怪了,明明萧策是太子少傅,有权有势有地位,就算他全身瘫了动不了了也不需要云见离和萧小贺伺候,怎么就拖累了?等他一死,萧小贺可以继承他的田地财产。 云见离一无官职二无诰命,确定离了他会好过。 早知道应该让逸凡逸寻认真查一查云见离。 “很多人说,你与本王长得很像。” 季苍旻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萧策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黑。 这句话他听人说过,起先没放在心上,后来说得人多了,他有些在意了。 无意间查了这位的资料,才知道这位名不转经传的明王是云度飞的生死之交,与云见离有一段过往。后来不知怎的,云见离对太子一见钟情,成了太子妃。这位一如既往的低调,出席云见离和太子的婚礼,全程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仿佛不认识云见离一般。 但实际,恐怕不是表面这样。 萧小贺是季苍旻的儿子。 这话不是云见离说的,是萧策猜到的。 有一次,云见离醉了酒,萧策送她回房,云见离东倒西歪的拽着他看了半晌,秀眉微拧。 你们怎么那么像。 像谁?不得而知。 直到他成为太子少傅,太子身边的朝臣一看见他便啧啧道:乍的一看,萧大人的样貌与明王有几分相似。 萧策这才知道,云见离、云度飞、裴忌,还有付一行说过的他与那人相像的“那人”是哪一个人。 那人,是明王,季苍旻 他那时还不以为然,长得像怎么了,芸芸众生,还不允许人有一点两点相似之处吗? 一年前,他看到了季苍旻,上元节那天,远远的,看见他抱着小郡主从大火中冲出,白衣黑发,被热气所拂动,衣袍烧破了几个洞,模样看着有些狼狈,殷红的薄唇却含着笑,极有耐心的逗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郡主开心。 萧策当时就觉得,那般俊逸出尘的容貌和他那那温文尔雅的性子仿若浑然天成,如白璧无瑕。 他们一点儿也不一像。 太子看见被季苍旻逗的咯咯直笑的小郡主,神色顿时猛沉。 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连明显受到惊吓的小郡主都不顾了。 明王对小郡主过分上心了,予取予求,千依百顺。 明王对太子妃,即顶着云见离那张脸的女人过分关注了,面上恪守成规,眼底却有着浓得不可化解的执着与不舍。 明王对太子言听计从,让交出神机营就交出神机营,让离开王城就离开王城。 明王,实在,过于卑微了。 种种巧合,巧合种种。 萧策忽然意识到,他被云见离选中,并不是因为在破庙那天云见离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事自己,也不是因为他离云见离最近,也不是因为他对兄弟有义气,更不是因为他是一堆人里最靠谱的那个…… 只因为他长得像季苍旻! 仅此而已。 第100章 一枚没用的废棋 萧小贺把小木剑堆扒出一个坑,和逸寻坐在中间比划。逸寻认真的出了很多招儿,每一招都放慢很多倍,萧小贺只看一遍,歪着脑袋想一想,便能想出破解逸寻剑招的方式,角度十分刁钻古怪,但胜在实用。 逸寻大为惊讶,说萧小贺有习武天赋,问他有没有拜师,练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萧小贺只笑笑不说话。 他倒是想,奈何娘亲不同意呀。 萧策看向季苍旻,发现季苍旻的胳膊撑在桌上指背拖腮,唇角噙笑,饶有兴味的注视着在木剑堆里打闹的两人。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有多宠溺。 萧策的眼眸忽然黯淡下来。 结合云见离选择他的目的,还有季苍旻对太子妃对小郡主的种种关注。 萧策认为,萧小贺,应是云见离和季苍旻的孩子。 萧小贺从小即随他姓,喊他爹爹,在他的看护下逐渐长大,现季苍旻回城了,从一无所有的隐形王爷,到掌管神机营,到拥有大批追随者,到可以和萧小贺接触。 这一切,皆出自云见离的手笔。 季苍旻在一步步地将他取而代之,无论季苍旻是否知情,他都已经在云见离设的局里了。 而萧小贺最终会更名改姓认祖归宗。 不过,这位无所事事的明王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容易任人摆布,不知道他会不会按照云见离的意去思走每一步。 若他没有受伤,说不定…… 罢了,他于云见离而言已是一枚废棋。 还是枚命不久矣的废棋。 萧策唇色苍白。 付一行说,阿离活不久了,可能会和他死在同一天。 几年筹谋毁于一旦,阿离应该恨不能杀了他罢。 这般苟延残喘存活于世有甚么意思? 他不是没有过自我了结的打算,但每每横起刀,眼前便会浮现出以往和云见离萧小贺在一起生活的一幕幕,所以哪怕只能活一天,他也想自己能睁开眼睛,走去看着他们,哪怕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看着。 萧策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之嫉妒季苍旻。 季苍旻和云度飞是生死之交,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和云见离的相识不需要在落魄时偶遇,不需要五年之约,不需要在行医过程中小心翼翼的累积感情…… 他只需要云度飞一句话,就能携手云见离游山玩水观日出日落。 可惜,他把云见离让给了太子,让太子伤害了阿离。 不知他若是知道阿离就是云见离,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萧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别人弃如敝履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换作他是季苍旻,又或者有季苍旻那样的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握着云见离的手,和她走到最后。 季苍旻听闻萧策的叹息,不由转眸看他,“怎么?和本王长得很像,让萧大人很困扰么?” 萧策摇了摇头,“王爷天潢贵胄,下官怎敢与王爷相提并论。” “本王倒觉得没什么不好。” 季苍旻俊美的五官在明亮灯光的映衬下看起来尤为秀挺,眉宇英气逼人,双眸顾盼神飞,双唇像涂了胭脂般红润,唇角微微上翘,勾出一抹邪魅的笑。 从这样一张优美嘴唇里吐出来的话却是暗黑、冷漠又不怀好意的。 “以后萧大人不在了,萧夫人和小贺可以看着本王这张脸思念萧大人,这岂不是有趣。” 萧策苍白的脸顷刻间乌云密布,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这不是玩笑,而是一种羞辱,任谁听了都坐不住。 萧策好像一头拼命抑制暴怒发作的狮子,面目有些扭曲。 季苍旻在他发作之前站身,正色道:“小贺冒着被处决的风险进入王宫找你,想必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你商议,即是如此,本王不便在此。” 说完,又补充道:“请萧大人认真仔细的为小贺解答所有疑惑,毕竟也不知下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这番话说得内敛又沉稳,仿似刚才拿别人妻子孩子开玩笑的不是他。 逸寻见季苍旻离开,便收住剑式,轻轻拍了拍萧小贺的肩,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季苍旻和逸寻离开后,萧小贺坐在小木剑堆里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萧策盘腿坐在他对面。 萧小贺犹豫的开口,“爹爹……” 一抹忧伤从萧策的眸子中闪闪而过,“贺儿,你不该让你娘亲担心,我们之间有过约定。” 萧小贺低头认错,“贺儿知道错了,贺儿看到娘亲哭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指着心口的位置,“这里特别特别难受……” 萧策蹙起眉,锁着淡淡的落寞。 阿离哭了,为什么?因为他么? 心蓦地刺痛,就像萧小贺说的那样,特别特别的痛。 萧小贺抿了抿唇,“娘亲说,贺儿以后不可以再叫你爹爹了,说爹爹已经不要娘亲和贺儿了。” 双手紧张的握住小木剑的剑柄,艰难道:“娘亲,是真的么?” 萧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云见离说的没错,是他抛弃了他们母子。 痛苦的合上眼眸,睁开时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贺儿,爹爹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萧小贺不解,“娘亲说做错事了要勇敢承认,认真改正,保证以后不再犯就可以了。” “不,贺儿,有些路,一旦选择了,便回不了头了。” 萧小贺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他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所以,爹爹选的那条路,没有娘亲和小贺对吗?” 萧策艰难的发出一些声音,他听见自己说,“是。” 萧小贺忍了再忍,一大颗泪还是掉了。 “爹爹说自己做了错事,是因为爹爹已经后悔了么?” 萧策没有后悔,他觉得自己没错,是云见离太苛刻了。 即便知道了云见离会因此而死,也没有后悔。 萧策没法儿思考一命换一命这件事儿是否值当,真的,无关乎感情,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行。 “没有后悔。” 这句话像响彻天际的一道惊雷,劈垮了萧小贺一点一点以希望为砖为一家三口垒起的一道院墙。 第101章 赐给你比较划算 雷声在上空轰鸣,大地被震得颤抖。 “哗啦”一声,墙塌了,萧小贺的家没有了。 萧小贺抬起胳膊抹了把不争气的泪,“好,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惹娘亲担心了。” 说完,扔下小木剑跑了出去。 萧策欲挽留的手动了动,始终没能抬起。 季苍旻将将在马车上坐定,闭目养神,逸寻百无聊赖的坐在车前,一手拎着皮鞭,两条长腿交替着踢着玩。 忽然萧小贺从门口跑出来,忙跳下马车迎了上去。 拦在萧小贺身前,“哎呀,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谈的不如意?”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敢直面其父一对一单谈,是个有胆识的。 萧小贺扁着嘴巴,傲娇的把头扭向一边。 “不,如意得很。” 逸寻“呵呵”一笑,“那你还哭鼻子。” 萧小贺一双大眼睛像漏了底的水桶,眼泪水放纵地朝外淌。 他委屈道:“我都没爹爹了还不允许我哭一下嘛!” 说完,再顾不上丢不丢人的,放声大哭起来。 逸寻慌了,忙轻声细语的安慰,但萧小贺一发不可收拾,越哄哭得越伤心。 终于把季苍旻哭不耐烦了。 “逸寻,把他抱上了,走了。” 萧小贺趴在座位上,埋着大脑袋,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季苍旻由得他去了,他没想到萧策在面对萧小贺时亦能绝情至此。 虽不能做到完全感同身受,却能理解萧小贺的心情。 父皇宠爱母妃,对他从不上心。 小时候,父皇和母妃花前月下,他在慈宁宫和皇祖母种树栽花。日子过得和没有爹是一样一样的。 萧小贺渐渐地哭没声了。 季苍旻戳了戳他的胳膊,“小贺?” 没有回应。 到了云府,云度飞站在门口候着。 季苍旻抱着熟睡的萧小贺下车,小心翼翼的将其交给云度飞。 不管之前得多不愉快,经过今晚,两人之间的友情可见一斑,只要云度飞需要,季苍旻就会出现在他身边,无论是跪一晚上御书房,到慈宁宫接萧小贺,还是带萧小贺去找萧策,都是他亲力亲为。 云氏落魄那会儿,要不是云度飞背后站着个明王,怕会被那些人欺负的更惨。 云度飞听逸寻说季苍旻找到了萧小贺,那种终于松了口气的心情像是他自己找到了萧小贺一样。 得到消息后,立即让人给云见离传了个话,说萧小贺和明王在一起,很安全,让她放心。 毕竟有过一段生死相托的交情,所谓的小打小闹小误会不过是过眼云烟,发生了也就过去了,没人放在心上。 “你下定了决心要走?”云度飞拧着眉问季苍旻。 “是的。”季苍旻笑了笑,眸子清亮,“王城不适合我。” 云度飞尝试挽留,“下个月百濮国使团即将抵达王城,你不留下来看看热闹么?” “你觉得我像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吗?”季苍旻一双剑眉稍稍上挑,笑道:“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接待使团的事有太子和勤王上赶着操心,谈判的事有太傅有丞相顶着,万一打起来了有你还有裴将军出力,我能做什么呢?与其留下给他们添堵,还不如识相的走远点儿。” 云度飞嗤笑,“这话说的,你怎么知道一定没你的事呢?”说着向前一步,附在季苍旻耳边,“皇上有意让你娶百濮国小公主为王妃。” “恭喜你啦,苍旻!”这语气哪是为兄弟高兴,明明是幸灾乐祸。 季苍旻的表情骤然僵住,笑意随之凝在唇边。 “云兄不要开这种玩笑。” 云度飞摇摇头,认真道:“不开玩笑。” 皇帝真是这个意思。 见季苍旻一副乌云密布雷雨将至的表情,云度飞心情极佳的转过身,悠哉悠哉的摆了摆手,故意拖着长音,“王爷保重,王爷不送。” 逸寻小心翼翼上前,“王爷,云统领说的不会真的吧?” 季苍旻一言难尽的合上眼,复又睁开,“他有那么无聊!” 云度飞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开玩笑,事情在顾太后与他的对话中已有征兆,顾太后在他说百濮国使团不日将抵达王城时特意强调了一句百濮国小公主也在使团之列。 简直多此一举,他即知道使团何时抵达王城,会不知道使团成员里有谁么,所以只当顾太后是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顾太后是在委婉的提醒他,让他早作准备。 这位神搓搓的皇帝陛下究竟是要干嘛? 神机营还没甩出去,又来一什么百濮国小公主! 一国公主也是他能娶的? 还是说是借此给百濮国一个下马威:瞧瞧你们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呵,配我们地界儿这位最不受重视的皇子正好,爱嫁不嫁,反正没其他人选。 季苍旻只手扶额,仿佛已经看到娶了小公主以后的剧本走向了。 两国关系若是向平稳发展了,小公主嫁给他当正妃,成了跟他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会因他地位卑微,承受太子勤王双重打压,每天要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共同荣辱,哪儿有时间和精力作妖翻花。 结果是两国相安无事,甚好。 两国关系若是向敌对发展了,他会被小公主连累,被边民痛骂,被宣国唾弃。 结果是宣国流放一只无足轻重的皇子,于宣国而言没有任何损失,顺便还处理了一只大米虫,甚好。 是,他是比较多余,但不至于多余成工具人叭。 你大爷的云度飞,你要是早点在联名折上签个字,我他娘的早走的没影了好嘛! 我要是娶了那什么小公主!你别想好过! 季苍旻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云见离给萧小贺擦了脸,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小可怜哭得不轻,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睡梦里还在抽抽搭搭。 这么小的孩子,以后要是发现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有爹爹妈妈陪着,会不会自卑啊,会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啊。 我可怜的孩子,你一定要勇敢,在不怎么友好的世俗里淬炼出一颗无所畏惧的心。 代替娘亲,好好的,无忧无虑的,随心所欲的活过这一生。 云见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了出去。 第102章 金灿灿被包场了 众所周知,金灿灿酒楼楼顶的天灯点亮啦。 这意味着,有人把金灿灿酒楼给包场了。天灯亮多久,场子就被包了多久。你看,那盏天灯从早上一直亮到现在哩,搞不好要亮一整晚。 路人甲:哎,你知道是谁整的这排场么? 路人乙:呵,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主要金灿灿酒楼以前也没发生过这类事儿不是,也无从考究,这些年那盏天灯挂那儿跟个多余的摆设似的,哪曾想还真有人去点呐,要说点灯这人,咱私下猜想啊,绝对是个非富即贵的主,包场一天,得多少金银砸进去,要么说有钱人的世界咱们想象不到呢。 路人甲:嗯,听说昨晚儿上,几大商贾齐聚王城,搞不好有什么大动作诶。 路人丙:咦,不知道金灿灿酒楼对面那茶楼上还有没有座儿,俺想去定一个,结交不上那些大佬,远远的看一看大佬们的风采也好哇。 路人乙:天,哥儿们是真天真,早干嘛去了你,别说金灿灿对门这家茶楼了,就是斜对面那家客栈,再斜对面那家裁缝店,再再斜对面那家蔬果铺子都被占满了。等你?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叭。 路人甲:啧,了不得了不得,想当初太子妃宴请明王搞得王城上下人尽皆知,也不见搞这么大排场哇。 路人乙:去,你懂个屁,嫂子约小叔子吃饭,闹得人尽皆知才是有那个大病。 路人甲:对,兄台说得有理,只是不知兄台预订了哪儿的包间,可还有一两个位置,给兄弟匀则个,酬谢肯定少不了的。 路人丙:啊,同求同求,兄台带我飞一个。 路人乙:喏,这条街,从那儿,到这儿,随便占个地儿,不比那什么包间儿雅间儿强,一个个的格局忒小。 路人甲:…… 路人丙:…… 入夜。 苍穹如盖,月明而星稀。 金灿灿酒楼从一楼大堂到顶楼天灯皆灯火通明,宛如街道上的最亮的那颗明珠。 正是:红漆柱,雕花窗,灯火通明,纱帘透酒香。 金灿灿酒楼的人,上至掌柜,下至摘菜丫头烧火的小厮,齐齐统一着装,分列酒楼门口两旁,双手交叠,面带微笑,静待嘉宾。 门前铺了一层红毯,门边立了一块题了“金灿灿酒楼”五个大字的公告栏,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众人觉得新奇,怪了,这是干什么用的? “王爷,这也太夸张了,吃个饭整这么大阵仗。”逸寻跟在季苍旻身后吐槽。 季苍旻面无表情,心里想的却是:的确太招摇了,一般高调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些人是嫌活的太长? “王爷,你确定那位……呃……什么先生会出席今儿这晚宴?” 季苍旻也不太确定,但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季苍旻在宣国各地游历那些年,每到一个地方不出意外的话都会遇上点事儿,不是边民被百濮国一队兵马烧了家园,就是一方百姓受土匪侵扰叫苦连天,流连出海捞个海鲜解馋都能遇到海贼打劫过往商船。 这运气,怕是没谁了。 你说他倒霉吧,的确,到哪儿都没好事,问题是人家善得一手好后哇。 怎么说呢,非要纠结个结果的话,那大概是季苍旻可以通神。 可以和神佛交流,懂? 睡觉前想着明儿要筹钱给村民盖房子,第二天一睁眼,嚯!院子里堆着几大箱子金银珠宝,院子外头停着几车盖房子的原材料,砖瓦、木板、钉子、锤子一应俱全,做材料的车夫不是木匠,就是泥瓦匠,他就走个过场,房子盖好了。 漂亮! 计划上山剿匪,正愁人手不够,无奈望天,天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唰”的一下,上百身着软甲手持刀枪棍剑的民兵齐聚一堂,齐呼上山剿匪保民平安,一路走一路喊声震天。刀棍交接,这些民兵那是个顶个的绿林好汉,以一当百,横扫千军,打得山匪抱头鼠窜。 完美!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 对方就像寄居在他肚子里的一条蛔虫,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并且这蛔虫倍儿有钱,倍儿有人缘。 有钱是挥金如土的那种有钱。 有人缘是“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那种有人缘。 总之能帮他搞定任何事。 简直就像江湖上说的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义之仕。 明王季苍旻特别得边民百姓、地方百姓、沿海渔民的拥护便是从这儿得来的。 问题是,对方干嘛不自己做,非经由他手? 季苍旻想不通他一个落魄皇子除了身材好一点长得好看了点,其他有什么可图的,对方单方面为他提供帮助,却从不向他提任何要求。 啧,单方面倒贴,暗恋他么? 这一度搞得逸凡逸寻异常紧张,全天十二个时辰加强警戒,生怕有人把季苍旻虏了去金屋藏面首。 时间证明,啥事也没发生。 季苍旻非常在意对方是谁、姓甚名谁、有何目的这件事。 有一次,很偶然的一次,也许是对方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上钩的,反正他们遇着了,但没见着面。 对方坐在马车里与他说话。 听声音是个男子。 他说,他只是个普通商贾,其他的没有,就是钱特别得多,多得没花不完的那种,见明王热衷替百姓平灾,便帮了点儿小忙,目的无他,就希望借明王之手积攒一些阴德,用来弥补自己做商贾那些年干下的缺德事。 总结下来,一句话:王爷有心,我有钱,王爷随便任性往前,花光了算你本事。 末了,他叫明王不要多想,缺啥少啥尽管列个清单让机械纸鹤传讯就好。 收讯人的名字,叫做“踩花大盗”。 说完,马车启动,侧帘微掀开一条缝。 透过这条缝隙,季苍旻看见马车里端坐着一位手持折扇遮面,头戴翡翠发冠,身穿绿袍的白净公子。 从那以后,两人再没见过。 季苍旻想着,那人即是商贾,又是很有钱的那种富商,定会不会错过每年一届的商会会议。 正巧,今年商会会议在王城举办。 季苍旻令逸凡逸寻时刻关注商会的动向,打听到金灿灿酒楼在商会会议开始前一天晚上被包了场。 第103章 稀里糊涂的巧合 天子脚下,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哪个朝臣脑袋进水了敢冒着被抄家的风险这么干? 所以大概率是商会的手笔。 季苍旻到点儿就带着逸凡逸寻出了门,期望能遇到那位“踩花大盗”先生。 不为别的,单纯想跟他道个谢,邀他吃顿饭,认识一下,可以的话,想请他帮个小忙。 逸寻引着季苍旻上了金灿灿酒楼正对面的茶楼雅座,倚着栏杆,便能见着金灿灿酒楼顶层那间十六扇门两两重叠,雕花相映,纱帘微垂,中央设一环形大桌的豪华大包厢。 和对面酒楼的华丽奢靡比起来,这边茶楼古朴素净,茶香飘渺沁人,字画意境深远,非常附符合文人的气质。 逸凡说,商会定在金灿灿酒楼聚会以后,整条街凡是有座儿能定的地方全部给定完了,包括这茶楼。 他找来的时候,一堆人挤在掌柜台前拼银票,挣着抢着的定座儿。 按逸凡的原话,除非动手把所有嚷嚷的人打趴在地,否则不可能搞得定。 逸凡正准备到其他地方找位置时,那茶楼掌柜一看见他便火急火燎的从人群里挤到他身边,恭恭敬敬的给他做了个揖,亲切的握着他的手一口一个恩人。 逸凡觉得奇怪,他根本不认得那掌柜,礼貌的说了句你认错人了,转身就要走,那掌柜见留他不住,竟二话不说给他跪了。 逸凡吓了一跳,心道不是被讹上了罢。 谁知那掌柜眼里含着泪,情真意切地说他父母亲住不惯王城,只能住在老家,宣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有天,百濮国兵马来犯,放火烧了村子,正值明王爷游历至此,不仅出手救了他的父母亲,还给盖了房子,送了米面,这些事,父母亲在信中都告诉他了,嘱咐他,让他记得报恩。 逸凡不信:你只见过信,又没见过明王?莫非信里有画像?那也不该认得我啊。 掌柜失笑:嗨,金灿灿就在小的对门,小的又不眼瞎,明王受太子妃宴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的亲眼见过明王进去,也见过您和另一位小哥搀着明王出来,错不了! 就这么,逸凡稀里糊涂的得了茶楼顶间的位置。 季苍旻倚在栏杆上等了半晌也没见金灿灿酒楼门前有什么动静,这边桌上一模样斯文的小厮持长嘴壶表演茶艺,身法娴熟,又有掌柜亲自领着一队丫头上茶点,和楼下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此。 “明王请慢用。” 季苍旻微微颔首。 逸寻道了声谢,“多谢掌柜,您忙您的。” 掌柜退下没多久,楼下传来吵闹声。 一人嚣张道:“你什么意思?楼上明明有座儿,你偏留着不给,怎地,想趁机大捞一大笔不是?你这个奸商!” “这位客官您消消气,楼上……”是掌柜的声音。 话未说完,被打断了。 “是我们爷钱没给够还是你看不起人,还想不想在王城做开门生意了!” “客官,楼上已经有人了。”掌柜的和气道。 “你给我起开,我倒要看看是谁比我们爷的面子还要大!” 似乎发生了推搡,传来了桌椅移位发出的刺耳的划拉声,还有茶盏破碎的脆响。 季苍旻对逸凡扬了扬下巴,逸凡刚抬起脚,就听一阵“咚咚咚咚”的上楼动静。 一张一看就很坏的脸出现在三人眼前,两方人齐齐愣了一下。 没一会儿,又一阵“咚、咚、咚、咚”的缓慢的有节奏的上楼声响起。 一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给人感觉狂野不拘,邪性魅惑。 那双阴鸷冰冷的眸子扫了眼先前气势汹汹的冲上来,此刻跪在地大气也不敢喘的侍卫一眼。 冷然的唇含着怒气,抬起一脚将人踹下楼去。 骂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他放下脚,眼神犹如一阵寒风扫过茶室里的三人,逸凡逸寻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季苍旻身后。 季苍旻则目不斜视的看着对面酒楼。 刚那么大动静,好似他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那人冷哼一声,旁若无人的坐到季苍旻对面。 季苍旻岿然不动。 那人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剜向季苍旻。 “呵,明王风雅!” 季苍旻垂眸,“不比三哥有气势。” 这位不请自来,完全不把季苍旻放在眼里的正是传闻中凶狠暴戾,敢跟太子叫板的宣国三皇子,勤王,季良衍。 难怪上个茶楼喝个茶都能闹这么大动静。 他没把这地儿拆了,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明王爷……”茶楼掌柜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上楼,他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抓着栏杆,嘴角还在滴血。 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是来向季苍旻道歉并说明情况的。 哪知一上来便见那位恶狠狠的爷跟季苍旻坐在一桌。 “三哥!”季苍旻忽地出声叫住季良衍。 再迟一会儿,恐怕桌上的茶碗盖儿就要嵌进掌柜的脑门里去了。 季良衍会听他季苍旻的,呵,怎么可能,他忌惮的是从另一道楼梯上来的人。 是一位俊美的不像话的男子。 那男子明明与季良衍打了个照面,从他那个角度只看得到季苍旻的背影,却先开口喊了季苍旻。 语气充满惊讶,“四弟?” 季苍旻摆弄茶杯的动作一滞,回眸看向那人。 波澜不惊的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季良衍未起身,心不甘情不愿的唤了声,“大哥。” 季吾一轻轻摆了摆手,“现在外边,不比宫里,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礼,唤我大哥便是。” 这话一听就是对季苍旻说的,季吾一从一开始就没搭理过季良衍。 茶楼掌柜心态崩了,明王,勤王,太子殿下,全王城最不对付的三个人正平静的坐在一张桌前。 完,他刚好像惹了勤王,也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明天,这下可亏大发啦,不行,得赶紧告诉老大让他帮忙想个办法,他还年轻,还不想死。 季苍旻对逸凡招了招手,逸凡立即俯身在其耳边。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勤王和太子听个大概。 第104章 茶楼观名流齐聚 “……扶……掌柜……送医……休息……明王府赔……” 说完,逸凡应声下去把掌柜给搀走了。 茶楼掌柜经逸凡一说,才知自己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惊悸之余,忙对逸凡道谢,请他将自己的谢意转达给明王,说明王若有什么需要,他定当义不容辞。 逸凡走后,茶楼掌柜包着眼泪哭到了自家老大跟前。那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最后被自家老大一句话打发了。 放心,你只管在茶楼继续晃悠,他非凡不敢动你,还得上门给你送礼。 行不行哦,那可是宣国静王爷诶,主掌刑罚的,茶楼掌柜揣着一脑子问号回到茶楼岗位。 茶楼顶层。 季吾一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季苍旻身上。 “难怪乎四弟能在这儿占着这么好的位置,原来是与茶楼掌柜相熟。” 季苍旻字字斟酌,“回大哥,一个老相识,家境落魄时臣……弟帮过一些小忙。” 太子殿下,臣啊什么的称呼惯了,一下子改不了口。 季吾一淡淡的哦了一声。 季良衍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高深莫测的垂着眸,冷然不语。 季苍旻可没打算搭理这位阴晴不定难相处的人,这人在哪儿都一副你碍着老子的表情,要不是季吾一来的及时,估计他能把自己从窗子里丢出去。 季吾一哦了一声以后,便没人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要不是遇到“踩花大盗”的机会难得,季苍旻早拍屁股走人了。跟这俩人坐一块,还不如去天牢里坐牢。 季吾一扭头看向对面的金灿灿酒楼。 楼下的街道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貌似不经意的,季吾一随口问道:“四弟对商会的人有兴趣?” 一旁的季良衍默不作声,睫毛微动,暗中观察着季苍旻的一举一动。 季苍旻讪笑,“凑个热闹罢了。” 季吾一呵笑一声,似意有所指,“今儿得亏你来这儿凑热闹了,不然我和老三还在下边的小间里挤着,那儿的视线,可没这儿开阔。” 这是开始问罪了? 故意怠慢?目无尊长?还是行事高调? 季苍旻正色道:“臣弟不敢,若一早知道大哥三哥也在此茶楼,臣弟定是要亲自请两位兄长上来的。” 季吾一笑而不语。 季良衍冷哼一声,好像在说:你丫的知道就好,一个人整这么大个地方,你也配。你以为楼下的空间有多大,大得连老子一个浴桶都装不下,凑窗口去尼玛啥也看不到,全被酒楼那夸张得不行的飞檐给挡完了! 季苍旻战术性的咳了一声,主动搭讪季吾一,“大哥也是来凑热闹的么?” 季吾一浅浅一笑,人畜无害道:“我若说是散心你信吗?” 呵,无中生有的开头,敷衍了事的结尾,得,天聊死了。 季苍旻了然的点点头,转头认真看着金灿灿酒楼,不说话了。 季吾一坐在正对着酒楼的座上,托着腮,静静的等着。 季良衍喝茶跟喝酒差不多,一杯举起,一饮而尽,一双眸子盯着季苍旻森冷又锐利。 酉时一过,戌时已近。 金灿灿酒楼的掌柜对一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小跑去一边吹了吹火折子的火星,点燃了两串鞭炮。 鞭炮声未消,便听人唱道:“百里山庄,白公子到!” 一辆马车缓缓自人群中驶来,稳稳停在金灿灿酒楼门前。 一身材颀长,玉冠束黑发,淡蓝镶银边衣袍的男子立于红毯之上。 周围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少男子也跟着起哄吹口哨。 酒楼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引着这位走向公告板,递上沾了墨的笔,纤长的指接过笔,在洒金纸上题下名字。 白颂。 季良衍神色一紧。 白颂转身进楼那一刻,季苍旻看见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位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的人儿,虽是男子,却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上一辆马车刚走,下一辆又至。 门口捧着笔墨的人唱道: “啸月山庄,谢少主到!” 离马车最近的酒楼丫头俯首向前,高抬小臂。 一只细细长长的手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似的白嫩,缓缓自车帘内伸出,搭在那丫头的前臂,上身倾出,先是一头松松散散的如墨缎般柔顺的长发,披落在肩,发尾系着一条由红色玉线编织而成的发带,身裹一层红纱质地的长裙,胸脯丰满,腰身纤细,体态婀娜。 绣着暗红纹饰的长裙一侧开了一条叉,一步一行隐隐约约可见修长、轻灵的玉腿。 这让无数男性看客留出了鼻血。 女子一脸艳羡又羞于观看的用手捂住眼,悄悄地从指缝里看她。 季吾一叹道,“听闻西域民风开放,如此,可见一斑。” 季苍旻凝起眉,西域那地方他熟,没见哪个女子如同谢小宛一般的穿着。确定你听说的是正版西域民俗,而不是西域民间话本传说。 季良衍目不转睛的盯着谢小宛葫芦形的背影,冷哼一声,“不知廉耻。” 季苍旻直接无语,不就是穿的暴露了点么?人招你惹你了?不喜欢看别看,你看你那双眼眨都不眨的死盯着人家,就差贴人家背上去了好嘛,也不知道不知廉耻的是谁,真是口是心非! 谢小宛签下姓名后转身进了酒楼,侧脸轮廓相当柔美,浓眉细长,眼眸晶莹,鼻梁挺翘,小嘴嫣红,肌肤吹弹可破,额间挂着一颗红宝石做的眉心坠,是那种世上极为少见的宝石种类。 “灵秀山庄,范公子到。” 要不是唱名的人的称呼范公子,季苍旻几乎要以为那是个女子了。 因那车帘一开,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走下来的人身材纤长,眉目如画,身姿窈窕,腰身盈盈一握,穿着一双木屐,行动若风扶柳。 笔迹十分秀气,范元琛。 季良衍看得眉头直皱。他能接受女子婀娜多姿,却接受不得男子扭扭捏捏。这戳到了他的厌恶点上。 “北白西谢南范到齐了,下一个,不出意外,应是东竹罢。” 季吾一淡淡道。 第105章 酒侍女自荐枕席 东竹,并不姓竹,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这人的一生蛮传奇的。 从出生到三年前一直是个四处打杂讨生活的孤儿,三年前忽地横空入世,他的眼光独到,手腕狠厉,短短一年之内便把生意做到了宣国各地,渗透到了宣国周边小国,挤掉了原商会会长取而代之。 听闻其年纪,还未及弱冠。 年纪轻轻即富可敌国,这样的成就,怎能不令人羡慕。 忽然。 “扑……”季苍旻一口茶没含住,喷了一桌。 季吾一和季良衍不由侧目,不同的是他们的表情,季吾一一脸惊讶,关切的看着他,季良衍则一脸嫌弃,恨不能把他踹下楼去。 季吾一皱起眉提醒,“四弟,当心。” 季苍旻尴尬的用帕子捂住唇,咳了几声。 逸寻疑惑的顺着季苍旻刚才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惊呼出声,大张着嘴巴指着酒楼说不出话。 “王爷……” 季苍旻淡定的打断他,“逸寻,倒茶。” 逸寻反应了一会儿,压抑着震惊不已的心境给季苍旻换了一盏茶。 “怎么了?”季吾一没漏过这俩人叫人怀疑的举止。 季苍旻欲言又止。 季良衍冷哼,“不过是个迎宾添茶水罢的丫头片子罢了,至于你这么大反应。” 丫头片子? 开始季苍旻也以为那是酒楼一个普通侍酒丫头,不过衣着与他人有所不同罢了,直到她逐一为桌上的杯子斟酒,斟到了与季苍旻面对面的位置时,季苍旻才看清。 那是阿离! 是云度飞的义妹,萧小贺的娘亲。 阿离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个髻,一双眼眸灿若星子。 只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商会聚会的地方。 看样子是在负责侍酒,布菜? 听逸凡逸寻说她不是很厉害的么,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整个栖霞镇的发展么?却怎地在金灿灿做杂活儿伙计。 就算百草堂仙药山因父皇遇刺一事损失惨重,不是还有萧策么? 所以,应该不至于这么卑微的吧。 “那个女子?”季苍旻问季吾一,“大哥不认识么?” “哦?”季吾一看了看那楼阁中正在倾倒葡萄酒的女子,“那个女子,有什么特殊么?” 意思是不认识? 那不是你手下的媳妇儿么? 季吾一招揽萧策的主要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人家媳妇是神医么? 季苍旻看向正在布菜的阿离,忽然想到那并非是她的真面目。 难怪季吾一会不知道了。 “哦,那是酒楼的侍女。”季苍旻随口道:“上次,见到过。” 上去的那个好像是刚才到的白颂。 阿离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客气?笑那么开心。 诶,他们的手是不是牵一起了? 白颂为什么要抱她?她嫁人了的好伐! 为什么又抱? 季苍旻直觉一股无名怒火往上窜,抓着茶杯的手气得发抖。 奇怪,他气什么呢,那女人左右和他没什么,大概是替萧小贺羞耻,有个这么不检点的娘亲。还有萧策,唔,萧策就算了,他巴不得阿离能找到一个稳妥的人过完下半生。 而萧小贺也需要一个能够伴他成长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所以阿离主动接触其他男子,尤其类似白颂之类的青年才俊非常正常。 不不不,正常什么正常,你疯了吗季苍旻,如果就像他猜想的那样,那实在太不正常了。 季吾一见季苍旻神色有异。 “四弟……” “岂有此理!” 季苍旻一怒而起,重重地把茶盏摔在了桌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有一部分,溅到了季良衍的脸上。 逸寻把酒楼那边的一切看在眼里,自然没放过阿离和白颂的一举一动,看着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尤其那男的一直抱着阿离不肯撒手,下巴搁在阿离肩头,双臂交叠紧紧抱着阿离,恨不能把女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很过分。 但他没想到自家王爷反应会这么大。 怎么了这是!又不是你的王妃背着你跟别的男人搞暧昧,至于么! 季吾一诧异的看着季苍旻。 季良衍任由一滴滴茶水从睫毛掉在脸上,古铜色的俊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滋啦滋啦”地盯着季苍旻,置在桌上的大掌紧握成拳,要不是碍着季吾一在这儿,这一拳早踏马挥季苍旻脸上去了。现在,他打算只给季苍旻一个字的解释机会。 无论他说什么,这一拳他挨定了。 别说季吾一、季良衍、逸寻,单季苍旻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至于么! 季苍旻颓废的坐回椅子。 逸寻看不下去了,主子脑袋不清醒,他做随从的要控得住场。 “王爷……” “不必说了!”季苍旻打断他。 逸寻张了张嘴,行,你行你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事给圆回来。 季苍旻递了一张帕子给季良衍。 “三哥,抱歉!” 季良衍怒哼一声,他当然不会接,而是取了自己的帕子擦脸。 季苍旻丝毫不觉不尴尬,又看了那边从白颂怀中脱身的阿离,叹了口气。 “大哥不知,那女子与臣弟,有过一段情……” 季吾一拧眉,明显不信。 觉得季苍旻在胡扯。 季良衍亦嗤笑一声。 那女子怎么看怎么平庸,属于那种丢人堆里转眼就找不出来的大众长相。 季苍旻是什么人,眼高于顶,想当年王城第一美人在侧,仍能坐怀不乱,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成亲时,美人却嫁给了他的兄长,他还非常淡定的去喝了喜酒。 现在你说他看上的那什么酒肆侍女? 谁信? 季苍旻才不会在意他们信还是不信,对方不过一个酒侍,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胡诌两句,糊弄过去就完了。 “酒后乱性罢了,那女子对天发誓说仰慕臣弟已久情不自禁才会自荐枕席,可转眼……呵……” 正在金灿灿酒楼引白颂入座的云见离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季吾一深深地看了季苍旻一眼,仿佛在说,季苍旻,你堕落了。 “不爱美人爱农妇?”季良衍从鼻孔了哼了一声。 第106章 隔空举杯遥相对 现在,他打算只给季苍旻一个字的解释机会。 无论他说什么,这一拳他挨定了。 别说季吾一季良衍,还有逸寻,就季苍旻自己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怎么一遇到和那女人有关的事就莫名的控制不住情绪。 季苍旻紧抿着唇坐回椅子。 逸寻看不下去了,自家王爷脑袋不清醒,他做随从的得控得住场。 略斟酌了一下,担忧道:“王爷……” “不必说了!”季苍旻打断他。 逸寻听话的闭上了嘴,行,你行你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事给圆回来。 季苍旻恭敬的递了一张帕子给季良衍。 “三哥,抱歉!” 季良衍怒哼一声,自然没接,而是愤愤地取了随身带帕子擦脸。 季苍旻并不觉得尴尬,转过头看了那边从白颂怀中脱身的阿离,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哥不知,那女子与臣弟,有过一段情……” 季吾一拧眉,明显不信。 他觉得季苍旻在胡扯。 季良衍亦嗤笑一声。 那女子怎么看怎么平庸,属于那种丢人堆里转眼就找不出来的大众长相。 季苍旻是什么人,他这四弟看着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实际上心里门儿清,眼高于顶,想当年王城第一美人在侧,仍能坐怀不乱,搞得全王城的人都觉得他们能成,结果美人转眼嫁给了他兄长,他还没事人的去喝了喜酒。 第一美人不要,却说看上了那什么酒肆侍女? 狗都不信? 然而季苍旻根本不在意他们信还是不信,对方不过一个酒侍,没身份没背景,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胡诌两句,糊弄过去这事就算完了。 “大哥你是知道的,臣弟酒品不行,一不小心惹了麻烦,酒后乱性了。” 季苍旻一脸的痛心疾首。 “”那女子对天起誓说仰慕臣弟已久情不自禁才会自荐枕席,转眼却勾搭上了商会的人……呵……女人呐。” 正在金灿灿酒楼引白颂入座的云见离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季吾一深深地看了季苍旻一眼,仿佛在说,季苍旻,你堕落了。 “不爱美人爱农妇?”季良衍从鼻孔了哼了一声,嘲讽道:“听说有些人给明王府送去了不少绝色美人儿,却一个也未曾受到明王青睐,竟是因为不合明王胃口么。” 季苍旻暗自冷笑,季良衍怎知某朝臣给明王府送女人的事儿,要么是派人时时刻刻盯着明王府,要么这事就是他授意做的。 明面上一副对季苍旻掌管神机营看不上眼的样子,暗地里却想方设法的拉拢,拉拢不成就到处散播季苍旻和太子妃的谣言挑拨离间。 季吾一深深地看了季良衍一眼,面有愠色,“三弟,慎言。” 季良衍不屑的转过头,不知是懒得搭理季吾一还是懒得和季苍旻计较,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季吾一随即转向季苍旻,“四弟,慎行。” 季苍旻不像季良衍有放肆的本钱,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这事算糊弄过去了。 西谢的谢小宛和南范的范元琛有说有笑的上了顶楼。 阿离和白颂起身相迎,动作默契的像对夫妇。 逸寻担忧的瞥了季苍旻一眼,生怕这位爷又坐不住闹出什么动静被太子和勤王盯上。 还行,季苍旻虽面色不善,至少人很正常。 只是这商会会长什么时候到? 楼下的围观的人又闹腾起来,然而并没听见酒楼的人唱名。 逸寻趴在栏杆上,大大的眼睛充满疑惑。 似是确定了什么,忙对季苍旻招手。 “王爷。”他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指着楼下对季苍旻说道:“王爷,快来看,那个是不是那谁,就是那个,哎呀!”一时间记不起那人的名字,逸寻急的挠了挠后脑勺,“就是神机营那个发明了炸药和机甲的学徒。” 听他这么一说,不止季苍旻,连季吾一和季良衍也怔了怔。 需知,神机营就是因为炸药和机甲名声大噪的,而这两样都是同一个人发明的。 三人几乎同时起身快步走到围栏处。 金灿灿门前,一身形灵活的小胖子穿着青色的长袍,递给掌柜的一个大礼盒,接着一步三摇地走到公告牌前拿起笔“唰唰”两下签下大名,那字迹狂放不羁,形似狂草。 季吾一和季良衍看半天也没瞧出他写的什么,只道他书法造诣深厚,已至无人之境。 只有季苍旻知道,那小胖子写的是“许川“,根本不是什么书法,是他字写的太丑,难以辨认。 许川发明出炸药的时候季苍旻见过他,他一副受宠若惊的一样,笑嘻嘻的表示发明纯属意外,无需给他嘉奖,也不需要给他升职,他只想默默无闻的在神机营底层当一只米虫。 结果这米虫隔天就搞了一套机甲出来,惊艳了整个宣国。 娘的,说好的低调呢! 当时他就猜这个许川不一般,只是想到自己不久即将交出神机营离开王城,所以没管那么多,却没想到小小神机营学徒竟能和商会的人同席。 而且看着关系匪浅,许川一上楼,商会的人都起身和他打招呼了。 季吾一轻叹道:“想不到四弟的神机营竟是藏龙卧虎之地。” 难怪神机营能在经费缺乏,人力严重不足的情况还弄出那种价值不菲的发明,原来是有商会当靠山。要不是听侍从上报在茶楼看见了明王的人,便跟了过来,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季苍旻紧抿着唇,他不是他没有。 莫名其妙的被坐实了韬光养晦。 明王有苦难言。 “臣弟,也是,才知道。”季苍旻看着站在阿离身边滔滔不绝的许川,神色复杂。 季良衍阴恻恻的接话,“明王以为一问三不知就能蒙混过去么?说什么对神机营不感兴趣,暗地里却借助商会的势力一鸣惊人,诸如此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明王玩得不腻么?” 季吾一沉着脸,他太知道季良衍想表达什么了。 季苍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正欲反唇相讥,逸寻又指着底下示意他看。 第107章 肉食者各有所思 一男子大跨步走上红毯,引得无数女子尖声惊叫。 那男子一袭紧身劲装,身材挺拔,板着脸面无表情,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双眸寒光似剑,周身绕着一股杀伐戾气,看起来很不好惹。 可偏有女子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非常吃他这一套。 只是这人。 季良衍显然没想到,这人竟是齐琰。 齐琰,裴忌的下属,勤王妃齐妤宁的亲弟弟,季良衍的小舅子,当初在栖霞镇被云见离分筋错骨的那个小队长。 齐琰拗不过掌柜,心不甘情不愿的在题板上签下大名,快步向楼上走去。 云见离一见齐琰,带着笑迎了上去,其余人亦起身与他打招呼。 看来也是一个和商会相熟的人。 “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季苍旻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季良衍的话。 季吾一沉默不语,默默握起双拳,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身边两个人都和商会有联系。 季苍旻说自己不知情,惊讶的表情不像作假,如果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隐藏得太深,总之,不得不防,得需让人查证清楚。 但季苍旻用过的方法,季良衍照搬无误故技重施,就比较拙劣了。 原以为经过那件事,商会的人应同仇敌忾的对季良衍恨之入骨才是,没想到几年过去,竟又恢复如初了。 季良衍的眉自从见了齐琰后便没有舒展过。 他似没听见季苍旻的话。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 齐琰向来自傲,是个不好控制的,和他亲姐关系一般,不怎么看得上眼的感觉,跟他更是不怎么对付,两人的交集近乎于零。 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混进了商会? 季良衍正在愁怎么跟商会重修旧好,如今有了齐琰,应不难办。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意思。 季吾一眼底染上一抹阴鹜,一直勾着笑的唇角渐渐地寒意乍现。 但只有片刻,这寒意便凝住了。 因为红毯又出现一人。 那人脸部线条柔和,唇角带着一抹犹如春风拂面般温柔的微笑,似乎连那双月牙形的眼睛也在笑。 他热络的和酒楼掌柜打着招呼,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酒楼掌柜笑得合不拢嘴,酒楼掌柜亲自沾墨递笔,并引他进入楼。 这下,季良衍和季苍旻齐齐看向季吾一。 因为刚才进去那人是杜与之。 他不仅和掌柜很熟,跟楼上的人也很熟。 季吾一若有所思。 他从未关注过杜与之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杜与之不被杜氏一族承认,便不属杜家正统,加上杜与之本身没什么出息,整日混迹于市井,一无所成。对杜与之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撤离栖霞镇的当天,杜与之不顾侍卫阻拦,涕泪横流的匍匐在他脚下,说愿意做牛做马供他驱使,只求和他一道离开。 他做了什么来着,哦,对,他嫌恶的一脚踢开臭虫一样的杜与之,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落荒而逃的他被季良衍和朝臣揪着不放,自顾不暇,后听说栖霞镇的瘟疫制住了,所有留守栖霞镇的人都得了封赏,包括杜与之,貌似成了御医,和杜凌烟关系不错。 面对季良衍和季苍旻投来的的目光,季吾一淡淡一笑,“倒是我小看他了。” 正说着,楼下又一波尖叫传来。 一俊魅的不像话的男子现身于红毯之上,黑曜石发冠,墨色发带,一身黑衣裹着硬挺的胸膛,封带勾勒出窄合的蛮腰,双腿修长,他的模样比之前走上红毯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好看,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的话就完美了。 他就是萧策,也是唯一一个带着请帖来的人,酒楼掌柜似没想到他会来,看见他时稍愣了一会儿。 季苍旻眼神一紧。 季吾一亦皱起眉。 萧策作为太子少傅无疑是称职的,但作为下属,却无法让人完全信任,无关乎忠心,是另一种层面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朋友或者心腹,太子和太子少傅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是一段美谈,但在当事人眼里,互相都有所保留。 季良衍正是所谓的外人,杜与之和萧策是太子的人,都和商会有关联。 他的胜算不大。 萧策并未上楼,有人附在阿离耳边耳语了两句,阿离对众人说了一句什么便随那人走了。 他们会说什么? 萧策不是已经萧小贺说清楚么?怎么今天两人就见面了? 藕断丝连? 毕竟相处了四年,不可能没有感情。 为什么会觉得心口堵得慌? 茶楼的仨人互为猜忌,各有所思。 楼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位接一位名伶进入酒楼,有倾国倾城花魁,有明艳动人的舞姬,还有名动天下的琴师,这些人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见不到,见到也不一定能领略其风采,更别说把他们聚在一处,等待他们轮番献艺了。 众人顿觉,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琴师于阁楼外围入座,垂首调音,偶尔拨动琴弦,传出的音节或清脆、或低沉、不成曲调却袅袅不绝于耳。 花魁依着贵客入座,谈笑自如。 舞姬步伐曼妙,已步入圆桌之内。 一切准备就绪。 只听楼下唱道:“会长道。” 话音未落,四匹高大的枣红拉着一辆车徐徐前进,马儿两耳尖尖耸立,栗红色的鬓毛光滑如漆,俊眼大而有神,铁蹄踏地,“嗒嗒”的马蹄声出奇的一致。 马车停在门前,一小厮搬来矮凳,一侍女挑起车帘。 一翡翠玉冠的青年微微低头自马车中走出,绿袍飘逸,随风轻拂,如风中翠竹轻轻摇摆。 酒楼掌柜立即躬身相迎。 青年展开折扇,掩住半张脸,与掌柜颔首示意。从茶楼的角度看去,他五官柔美,侧脸轮廓挺秀,双唇红润,是个少年。 季苍旻抿起唇,神色深沉。 暗中协助他的人,竟是商会会长,他不信他接近自己没有目的。 他叫什么名字?刚才好似没听人念起。 金灿灿酒楼。 云见离到酒楼的时候还是清晨,街上还没什么人。 酒楼掌柜见到云见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令人点亮了天灯。 第108章 点天灯待君上钩 云见离仰头望着天灯昏黄的灯光,此刻不过莹莹之光,等到了晚上,它将照亮整座王城,明亮胜过天上星子,让掌权者得命中星辰重新定义命运的角色。 饵已下,静待鱼儿上钩。 入夜,街上人声鼎沸,每个人都仰首注视着金灿灿酒楼上层,天灯之下的阁楼。 云见离环抱一瓶葡萄酒,拾阶而上。 对面茶楼发出吵闹的动静,是勤王的手下在与茶楼掌柜争执,他看见茶楼掌柜领着一队人端着茶点上楼后空手下楼,于是站出来逼问茶楼掌柜为什么要把勤王安置在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小包间里,这与勤王高贵的身份不符。 王城里,唯一比他们勤王高贵的人只有宣帝,而宣帝不会屈尊降贵到这儿挑选商会的人加入自己的阵营。 也不是太子殿下,他看见太子殿下的侍卫守在勤王隔壁那间房门。 剩下的有谁是他们惹不起的? 云见离一边斟酒,一边慢条斯理的折着餐巾,从背对季苍旻的位置,移到面对他的位置。 季苍旻发现她了。 第一个到的是白颂,不出意外。 因为云海把她是栖霞镇神医的消息透露给他了。 白颂几乎是跑着上楼的。 他遗传了白家的优秀基因,生得很好看,有些文气,看着非常干净,纤尘不染的那种。 云见离觉得他不适合在瞬息万变的商海中浮沉,也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行业间算计,更不适合在金银堆里中摸爬滚打。 那样会让他变得俗气。 白颂立在楼梯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如果不是受到的教养克制着他,怕他要冲过来把云见离抓住了。 “会长说,你是阿离?” 云见离点头。 “你是神医?是栖霞镇百草堂那位?你有一片仙药山?” 少年连珠炮似的发问,完全不顾云见离听不听得清。 云见离嘴唇微启,“是的。” 少年激动坏了,那双眼睛比天灯里的火焰还要亮,他按捺不住欣喜若狂的情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握住云见离的手。 “两年前,你救了我的父亲,还托人送了一双构思精巧的义肢,让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嗯,是我。”云见离道:“会长与我有些交情,偶然从他那里得知今尊的情况,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谢谢你!” 白颂一把抱住云见离,力道之大,不容推拒。 云见离的额头磕在了他好看的锁骨上,很疼。 这是云见离所料未及的。 少年的嗓音隐含着哭腔,“父亲生性要强,无法接受自己变成残废的事实……神医,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要变成孤儿了。” 云见离心中一软,正欲推开他的手臂忽地卸了力。 白颂有个长姐,命途多舛,得了疯病。其母日夜不离衣不解带的守着一心寻死的女儿,本就孱弱身体每况愈下,终倒在女儿脚下。 其父行商途中被山贼砍去双腿,被救回时已命悬一线。 是云见离连夜出发,跑死了二十多匹马,赶到百里山庄救的他,断肢脱离时间太久接不回去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位痛失妻女的男人失去了求生意志。 也是云见离给他做出保证,会做出一副与真人类似么双腿,让他能够行走自如。 “义肢是我朋友做的,等会儿他也会来,你会见到他。” “还有爷爷,爷爷为了白家,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儿心力交瘁,却被我气得吐血,一病不起,是你救了他。” 云见离伏在他胸口,被他双臂箍得快窒息了。 “举手之劳罢了……” 呼……云见离深吸了一口气,白颂终于松开她了。 白颂眼眸清澈,他认真的看着云见离道:“你救了爷爷和爹爹的命,等于救了我,是大恩,我,我无以为报,一无是处,唯有这张脸长的还可以,如果阿离姐姐不嫌弃的话,我愿入赘,伺候你一辈子。” 云见离当时就愣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孩子,魔怔了罢。 白家好歹是世家,弟弟你可是长房长孙,一开口就是入赘,难怪白老先生会被你气得吐血了。 “白公子很好,可是我有夫君,有孩子。” 谢谢,好人卡,请收下,咱俩不合适。 孩子明显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阿离姐姐,我来找你,还有一事。” 云见离隐约猜到是哪件事了。 “我的姐姐……” “我知道。”云见离道:“关于你姐姐,我和你的父亲谈过,如果他肯放心把你姐姐交给我,我有五成把握能够医好她,如果他肯把你姐姐的经历告诉我,我便有八成的把握能够让她恢复如初。” 白颂咬着唇,皱眉道:“但是父亲不同意姐姐入王城,也不愿将姐姐的事如实告之。” 云见离道:“他有他的考量。” 白颂默了默,抬起眸,目光坚定,“我要去求父亲,直到他同意为止。” 云见离笑道:“若你成功了,那我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姐姐。” “阿离姐姐。”白颂直视云见离的眼睛。 少年人的眼睛黑白分明,黑的像是上古浓墨,白的如同初冬寒雪,合在一起,紧紧把云见离盯着,似一汪灵动的清泉,“叮咚叮咚”的跳跃的流进云见离心间。 这眼神,太过撩人。 云见离眼神躲避,却再次被白颂拥入怀里。 软绵绵的话语从耳边传来,“阿离姐姐,如果你的夫君不要你了,我要你,你一定要娶我,我一定会入赘,我要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恩情……” 云见离:…… 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白颂放开云见离。 还没见着人,便听一豪爽的女声说道:“阿离妹子,你做的这身衣裳爷很是喜欢,你那儿还有多少样式?爷全部包了。” 说话的是谢小宛,一外表御姐,实际性格超a的款儿爷。 谢小宛刚说完,一妖娆的声音回道:“得了吧姑奶奶,你那一身,穿了不等于没穿么,咱能不能有点儿姑娘家家的自觉。” 人还没到,一股甜甜的香气率先袭来,随着“咔哒咔哒”的木屐声越来越响,一翘着兰花指,扭着小蛮腰的范元琛出现在云白二人眼前。 第109章 谁道新知是旧识 范元琛的目光在白颂和云见离的脸上打了一圈。朱唇咬着食指指尖,似在思索,片刻后指尖向云见离的方向点了点,拿着娇柔的腔调问道:“想必这位便是神医阿离阁下?” 云见离哭笑不得,心道这用得着想么?除了白颂就是她了,靠性别就能分得出来的好罢。 “正是。” 云见离笑着歪了歪脑袋,“想必这位是范小爷。” 范元琛双手捏着兰花作揖,颔首行礼,“家父嘱咐我到了王城一定要去百草堂拜见拜见神医,会长告诉我说您会在这儿设宴款待,起初我还不信?” “现在信了?”云见离双手一摊。 “是了。”范元琛犹豫道:“传言中您的样貌,与您本人略有出入。” 云见离单手抚上脸颊,正欲解释。 谢小宛提着裙子走上楼梯,斜睨范元琛,仿佛他是个白痴,“凭你也配见到我妹子真容,呵,你老子究竟是让你来谢我妹子对你全家的救命之恩,还是让你来追究我妹子长得合不合你的意的?你们范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代代衰败了。” 说着挑眉看了一眼愣在云见离身旁的白颂,算了,看在他长得还行的份上,就不连着一起骂了。 范元琛是一个吃的进骂的人,经谢小宛一提醒,立马想到了此番赴宴的正经正经目的,拎起袍子就要跪。 谢小宛比云见离反应快,一把揽住他的腰,低声道:“天灯一点,万众瞩目,难道你还看不出你这恩人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目的么?” 范元琛恍然大悟,又对云见离一揖。 “感谢阁下救灵秀山庄于危急之中。” 云见离摆摆手,“普通交易而已,货物交给谁都是一个卖,没什么不同,不必放在心上。” 大约一年前,百濮国商贾向范家订购大批药材。 灵秀山庄地处宣国边境,与百濮国多有贸易往来,从不曾出过差错,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交易,不过数额大了些,便未做提防,签协议,收了定金,约交货时间一气呵成。 谁曾想交货前天灵秀山庄突发意外,库房区域走水,打包好的货物连同范家几代积蓄付之一炬。 范家什么都没有了。 按照协议,范家拼拼凑凑赔付了约等于货款一半的违约金,若不能在十天内补齐货物,还要另外赔付十倍货款。 没钱,便收购不了药材,又没有药商愿意赊账。 范家上下做好了破产的准备。 是百草堂,把仙药山的药材按普通药材的最低价赊给了他们,帮助他们度过了难关。 灵秀山庄上至老太君,下至扫洒小厮没有一个人和百草堂打过交道,关于百草堂更多的只是听说,只道神医医术很高,仙药山药材很贵。 彼时范家一无所有,有什么可图的呢? 反正药材送到了,欠条打了,按约还钱,便没有下文了。 此次范元琛的任务除了向云见离道谢以外,还是向云见离报恩。 随便云见离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天理泯灭人性,但凡范家能做的,全盘接收。 但好像云见离根本没当回事,还是说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 范元琛压下心中疑问。 此事需得另寻时机。 “我的阿离妹子!”谢小宛抱起云见离转了一圈,“真是想死小爷我了。” 云见离略一诧异,她没见过谢小宛。 可以说,这里站的三个新一代家主,她一个都没见过。 谢小宛“啧”了一声,“亏小爷我对你日思夜想,你倒好,转眼就把小爷忘了。” 云见离干笑两声,“谢……” 谢小宛素手一挥,“叫我哥!” 云见离:…… 见云见离完全没印象,谢小宛把眉心坠一取,天价宝石“啪”的往桌上一扔,双手束起长发,不知从那儿摸出一撇胡子往唇上一贴,冲云见离一挑眉,声线深沉沙哑,“阿离妹子年芳几何,婚配否,嫁与王哥如何?” 云见离先是一怔,疑狐的看着谢小宛一张惊艳的脸,忽地抬起胳膊遮挡住眼睛,露出唇角带笑。 “天呐,你骗我骗得好惨。” 谢小宛轻轻一哼,放下头发,戴好眉心坠,如她所说,天灯一亮,万众瞩目,酒楼顶层八面皆无遮拦,一言一行需得格外注意。 “叫你不嫁我。” 云见离放下手臂,打量着谢小宛,“所以我给嫂子裁的衣裳……” 谢小宛坏笑的转了一圈,“怎样?” 哪里有什么王哥娶宛妹,完全就是宛哥娶宛妹,谢小宛自导自演,自己娶自己,然后骗云见离给她裁了好些衣裳。 云见离和谢小宛的邂逅有点偶像剧那味儿, 云见离外出行医,在荒山上摘了一棵灵芝,无意间被一村民见了,硬说那灵芝是他们山上长的,全村人扛着铁锹锄头围着云见离不让走,说她坏了村子风水巴拉巴拉,光还灵芝不行,还要赔钱,或者赔命。 一般人都会选择还钱息事宁人,但云见离两手空空,哪儿来钱给他们。 这时,一身穿猎户服饰,容貌俊秀,背一把弓箭,自称王姓的年轻男人站出来帮她解了围。 为表谢意,云见离带王姓猎户回到百草堂,带他参观百草堂,逛仙药山,还给他帮自己解围的钱,请他到金灿灿吃饭,还亲自当向导带他逛王城。 王姓猎户借口没事做,在百草堂赖了半个多月才走,理由是被云见离拒了求婚心情失落。 没多久,云见离收到王姓猎户来信,说在家中已娶妻室,觉着云见离自己裁的衣裳款式新颖大方特别好看,说每个月订十件,出价不菲。 能赚钱没道理不答应。 由此,云见离开发出一份副业,时装设计。她要是知道自己设计给王哥媳妇的衣裳都被谢小宛拿去批量生产赚的盆满钵满估计要气得吐血。 事实是吐血不至于,气得哭不出来才是真的。 谢小宛这转性易容技术也太他妈完美了。 改明儿得摁着她教一教。 三位商会成员,范元琛和谢小宛不必说,是旧识,不用云见离引荐,白颂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他们的身份,自免不了一顿寒暄。 第110章 认真说你有没有 许川凭借云见离画的机械图纸,研究出了不少新奇玩意儿,虽远远没能达到云见离的要求,做出来却也是惊世骇俗的,比如炸药,比如机甲。 云见离把要求从重武器换成了枪支又换成了一把体积小但杀伤力大的连弩,许川正在二者间总是顾此失彼,结果尚不能令人满意。 技术材料所限,没有办法。 许川是云见离埋在神机营里的一颗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混吃混喝就行了,但是等季苍旻掌管神机营以后就得动真格了。 目的是为了给季苍旻铺路。 那些支持季苍旻的中立派,仔细一查便不难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若不是他们自己则一定是他们的近亲,经历过栖霞镇观音庙观音大殿事件。 云海和许川,以及众多朝廷内外的大小势力,都是云见离苦心经营多年的结果,为的是给季苍旻底气,让他同意上位。 因为宣帝的决定很难改变,太子也很难,如果换成季苍旻的话,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 许川带的礼是一大盒自己刚研制出没多久的心型烟花,萧小贺没来,但他一定看得到。 “老大!我到了。”许川一上楼就冲云见离喊道。 清明节事件后,他的老大从萧策变成了云见离。 云见离向各位介绍,“这位是神机营的小徒许川。” 小徒听着或没什么吸引力,但许川的名字就不一样了。明王统下的神机营最受皇帝看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神机营名叫许川的小徒。 当下全聚了上去,对于商会几位后起之秀的姓名和来历,许川那是张口就来,一会儿敬佩这个,一会儿恭维那个,各山庄名动天下的事迹如数家珍。 一一打过招呼后,许川于云见离右手边落座。 这些人对云见离很重要,云见离需要他们,许川必须慎重以待。故而事先做足了功课。 若能通过许川结识明王,岂不是于自家有利。不过听说明王心不在朝堂之上。 如果说来一个许川,大家还觉得这只是个稀疏寻常的聚会的话,那齐琰和杜与之的到来就直接揭示了今晚这场宴的主题。 太子殿下,勤王,明王,三位宣国最有名望的王爷,三位与他们关系匪浅的人就在桌边。若有意结识,只需上前攀谈即可。 如此可见,云见离并非一个名扬天下的医师,栖霞镇能成为第二个王城不止因为医术和名药以及商会会长,还有皇室的支持。 只是不知云见离意属于谁。 各山庄确有看中的有意攀附的王爷,不过现下形势尚不明朗:太子并非完美无瑕,有污点,颇受人诟病;勤王竞争力最大却不怎么得民心,自古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何况他和商会有过节;明王目前最受宣帝青睐,但他背景不够强大,且本身无意从政。 一句话,站队如博彩。 站对了,往后至少两代无忧;站错了,搞不好明天就会家破人亡。 一时间白颂谢小宛范元琛三人有些局促,他们的言行代表着他们对三王的态度,万一不小心选了会长的对家,怎对得起会长平时的提携。 谢小宛倒没什么,啸月山庄远在西域,又不曾承过阿离和会长的情,比较自由。 白颂和范元琛就不一样了,一个欠了阿离两条命,一个欠了阿离人情,不太方便和他们对着干。 且范元琛的情况还要特殊一些,灵秀山庄地处边境,兴衰荣辱与当权者息息相关,他们倾向于太子殿下。 早知道今天这宴不寻常,应做好准备再来的。 来的既是云见离的朋友,又各有身份,他们一个都不敢怠慢,对谁都是一样热络的态度。在试探出会长的态度前,绝不轻举妄动。 奈何那天杀的会长,迟迟不来。 谢小宛一眼扫过去,发现在座的男的清一色没成过亲,正好可以利用性别之便随便撩。 许川看着太滑头了,杜与之有些阴郁,齐琰又很刻板。 从谁开始呢?探探口风也好。 萧策捏着请帖,在酒楼外犹豫良久,不知这是云见离授意还是云海偷偷给他的。 私心是很想见一见云见离,但云见离公开做的每件事目的性都很强,这边酒楼宴请商会和与三王有关的官员,茶楼安排了三王,能是巧合? 萧策望着酒楼楼顶的天灯,如果帖子是云海偷偷给的,贸然出现的话会不会坏了她的计划。 可这次不去见她的话,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萧策的出现,是酒楼掌柜始料未及的。 “这……萧大人……” 萧策从掌柜的神色即知,这帖子恐怕是云海安排的。 “告诉她,我在金字一间等她。”萧策道:“不会耽误她太多时间。” 那间离顶楼近,背靠湖面,相对隐蔽。 围观的人很多,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酒楼掌柜笑着将萧策迎进酒楼,令人上去通知云见离。 云见离得知萧策到了,表情先是一冷,随即恢复正常,跟许川交代了几句,对在座的道了句失陪便下楼去了。 “哟,什么大人物到了?”谢小宛问许川,“值得我妹子亲自下去接?” “嘿嘿,这倒不是。”许川道:“难得各位庄主聚到一起,我老大非要给大家露一手,过会儿大家一定得押一把,看看哪道菜是我老大做的。” 谢小宛笑,“等着上菜了押多没意思,爷押位置。”说着摘下眉心坠,丢给齐琰。 齐琰抬手抓住,宝石入手冰凉,整条链子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琰哥,爷看好你!”说着,对齐琰眨了眨眼。 许川惊讶道:“宛爷,那可是啸月山庄七彩灵石,一颗即价值连城?” 谢小宛无所谓一笑,“如假包换。” “难怪不得江湖上传言宛爷败家呢。” 许川倾身隔着杜与之对齐琰道:“齐小爷,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你手上拿的这个是啸月山庄历代家主的信物,宛爷可能看上你了。” 齐琰顿时觉得这条链子异常烫手,赶紧放在了桌上。 许川接着八卦,“齐小爷,认真说,你有没有那意思?” 第111章 不要做多余的事 齐琰很无语,他是来找云见离施针的,谁晓得会被拉来这儿吃饭,吃饭在哪儿吃不是吃,干嘛一定要在金灿灿,还夸张的包了场,有钱烧的。 说是大场合,让他打扮得好看些,别要总板着脸,要带些笑。 这是吃饭吗?确定不是个陪酒陪笑的? 齐琰看着桌上的宝石链心下复杂。 要是放在四年前,那个时候他不晓得天高地厚,仗着姐姐是勤王妃姐夫是勤王到处惹是生非,进了军队亦没怎么收敛。 要遇到一个妖娆妩媚又有钱的美貌女子主动拿重金向自己示好,他怕早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后遇到云见离,被几根银针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又在云见离的点拨下认清了那帮平时对他言听计从恭敬有加,背地里骂他是个傻叉的狐朋狗友的真面目。而所谓的,姐姐姐夫也不怎么看他得起他。 慢慢儿地,齐琰转了性,他不嚣张了,训练不插科打诨了,度日不浑浑噩噩了,交友不结交垃圾人了。 齐琰像变了个人。 受云见离影响,他甚至都开始嫌弃自己的主帅裴忌了,那个空有一身武力值,腹中没多少干货的莽夫,操练操练军队可以,行军打仗恐怕够呛。 这样的齐琰收到谢小宛示好,想的只是对方另有目的。 “没有!”齐琰不耐烦的回了许川一句,并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搞什么劳什子押菜,他至于受这样的侮辱。 去他妈的灵不灵石,价值连城,家主信物,老子看不上就是看不上,瞧不起谁呢。 这饭局本身就,呃,那句话怎么说的,哦,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本事直接甩给季良衍去啊,他肯定连人带链子全部给你收了,说不准今儿晚上就能抬你过勤王府。 要不是怕分筋错骨,你以为老子愿意在这儿坐着。 谢小宛明显听见了齐琰的回答,只轻轻笑了一声,并不变态。 呵,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宛爷这辈子除了云见离什么人没拿下过。 云见离来到金字一号雅间,拧着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云海这家伙还是太心软了。 见他做什么呢,明明已经没无话可说了。见一面就能改变一切么?显然是不行的。 即使如此,还理他做甚么? 为了让他心里好过?减轻他一些负罪感。 云见离深吸一口气,默默念道:不要和他吵,也不要生气,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正要敲门,门从里面开了。 萧策将云见离拉进门,反手关好上拴。 “你找我做什么?”云见离道:“你看到了,今天很忙。” 萧策语气平淡,“说一些事。” 云见离皱眉:“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你还有一年可活?”萧策道:“你没有告诉我。” 云见离一怔,“我说了。” “你没有。”萧策肯定道:“没有人告诉我。”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云见离抿了抿唇,“去年祭月,你没有回栖霞镇,我写信告诉你了。” 祭月,是季苍旻回王城那天,皇帝设宴,百官出席,一为过节了,二为季苍旻接风洗尘。 他在宴上见到了季苍旻。 那个传闻中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 杜与之趁敬酒之时塞给他一封信,他看季苍旻看得出了神,身边的太子用胳膊杵了他一下,害他碰洒了一壶酒,酒水润湿了信。 他借口换衣服,在房间展开信,信上提到了清明节的事,润湿的部分是云见离写在信后面的话,前边说的是百草堂和仙药山近期没什么事发生,让他不要挂着,中间模糊了几段,看不清,后边写的是她和萧小贺都很希望他能回家过节。 所以,被模糊的那段,说的是这件事。 原文应该是:百草堂和仙药山近期没什么事发生,不要挂着。这很可能是我这短暂人生中的倒数第二个祭月节,若这次没法儿成功,明年的今天将会是我倒数第一个祭月节。其实,我和萧小贺一样,希望你能回家。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是要写在最后? 为什么被模糊的偏偏是这段内容? “你没收到么?”云见离问。 萧策皱眉,“收到了,可是……” 可是没有看到。 云见离不耐烦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策上前一步,“龙角可以救你的命么?” “并不能,这件事,我和你说过,除非阎王放过我,否则我一定会死的。” “可我想补偿你。”萧策道。 云见离叹了口气,“我也很想你有机会能补偿,你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简单的字面意思,我很希望我能有时间等你补偿,可惜,我没时间了。” 云见离躲开萧策的手,“你还想问什么?” “龙角你还需要吗?” 云见离暼了他一眼,他瘦了很多,脸部的轮廓更明显了。 “你不要做多余的事。”云见离警告道。 “你在担心我?”萧策问。 “不是。”云见离飞快否认道:“那种东西我有上百种方法可以弄到手,时间问题而已,所以你别做多余的事,我这里不需要你,回去躺着罢。” 内力用的越多,蛊毒蔓延的速度越快。 私心里,她不想看见萧策死,得到龙角后,他会活下去。 萧策神色黯然,“我知道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的计划里没有我。” “是的,回去罢。” 云见离又催促了一遍。 “是因为他么?”萧策问。 “什么?”云见离没听懂。 “季苍旻。”萧策道:“因为他回来了……我和他长得很像,我是他的替代品么?” 云见离一怔,没想到萧策是这么以为的。 “谁说的?你不要信他们的。”云见离烦躁道:“你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萧策抿着唇,良久,“你喜欢他是不是?” 云见离有些无语。 “你问完了?我该走了。”云见离绕过他,去开门。 “你也该走了,季吾一在对面茶楼,他一定看见你了。”云见离的手搭上门栓,“为免以后麻烦,过会儿你从正门出去,我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第112章 寒江一吻话诀别 萧策忽地拉住云见离,略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眉宇间凝着淡淡的落寞,琥珀色的眸子像浸过水一样湿润,眼底今世忧伤,被蛊虫折磨的肩背有看着有些单薄。 “你对我……” 他不敢问出口,他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云见离没有开门,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 “萧策,我说过,我们结束了。” “……究竟是怎么想的?” 几乎是同时的,萧策在云见离开口时问出了他的下半句。 两句话交杂在一起,各说各的,也不知对方听清楚没有。 总之,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面寒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房间,吹起了柱子上的纱帘。 风也无声,帘也无声,人亦无声。 萧策低低地喘息,他的胸口特别特别的痛,这种痛比蛊虫在血肉里穿行要痛得多,非常锐利,非常深刻,又非常复杂,沉重得叫他无法呼吸。 手上用力,蓦地拉回云见离,不由分说的将她锁进怀里,他怕极了失去她。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额头,声音淡淡的,却掩饰不住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悲伤。 “好,好,是替代品也好,我不在乎,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你好吗?” 云见离没有挣扎,她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他误会了,但她不想解释。 这样没什么不好,他们的开始本就各不相干,结束也理应如此。 萧策的声音也在发抖,“阿离,我……”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将他后面的的话尽数淹没了去。 话落,喧闹声也过去了。 萧策放开云见离,苍白的唇勾起一抹令人心碎的笑。 云见离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像装着沉沉夜空。 这片夜空渐渐地缓缓地笼向云见离。 唇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待云见离反应过来时,萧策已退至窗边,用唇语说,“再见阿离”。 受伤的不舍的坚定的眼神,像是诀别。 云见离的心突然空了一块,直觉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了。 “等等!”云见离惊呼。 等她扑到窗边时,只见一抹人影在漆黑的江面起起伏伏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想喊萧策的名字,张了张嘴,却不敢喊出声。 “扣扣扣”有人在敲门,应该是离席太久,有人来催了。 云见离收拾了心烦意乱情绪,转身开门。 是云海,完全不见在酒楼门口时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阿姐。”云海低着头,折扇垂在身侧,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是他自作主张给萧策递了一张请帖。 “没关系。”云见离道,“几年的联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云海没看见萧策,“……老大他。” “他走了。” 说到这个,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 走了? 云海不解,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把话说清楚,怎么就走了。 “人差不多到了,上去罢。”云见离道。 酒楼门口的板子上签满了名字,连金灿灿酒楼几个大字的缝隙都没放过,大堂里的礼物亦堆成了山。 自商会会长到了后,唱名的人便撤进酒楼招呼客人去了。后边到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签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怪,完全认不出。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入座。”季吾一指着云海身边云见离问。 这么看,她所坐的像是主位,右边依次是商会会长、白颂、谢小宛、范元琛,左边依次是许川、杜与之、齐琰,不见萧策。 “可能是商会会长指定的侍酒。”季苍旻道。 竟其他人都有一位花魁或舞姬陪伴。 季吾一皱起眉,指着楼下,“那是安王?” 楼下一穿淡蓝色衣的男子笑嘻嘻的冲周围的男男女女打招呼,他的睫毛长而卷,底下生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笑起来便成了一对儿弯弯的月牙。 季苍旻看了一眼,“是的。” 季良衍道:“他在邀请之列?” 是问句。 “这不奇怪。”季苍旻看着紧贴在商会会长身侧为他倒酒的阿离,说道:“安王志在天南地北玉盘珍馐,过程中认识几个商会的人并不奇怪,何况赴宴的不止是商贾,还有些受邀而来的官员,可能是哪个相熟的带他混进去也说不定。” 又等了会儿,酒楼掌柜一招手,门前站着的人都撤进了酒楼。 琴师连弹三次一段紧凑的小调,全场静了下来,舞姬起势,接着,琴师细长的指落在弦上,乐声响起,欢快灵动的如山涧清泉林间飞鸟,舞姬随之起舞,身姿曼妙,裙带翻飞,腕间银铃合着节奏叮铃作响。 在座的人或支颐,或闭目,或打着节拍,皆静静倾听曲子,欣赏舞姿,给足了伶人尊重。 一曲罢,楼上楼下街道上的掌声响起,如雷鸣。 那边已经开始上菜了,三人坐回桌边,对此那边热热闹闹的气氛形形色色的主菜和酒肉香气,再看这边几盘糕点几盏清茶真是格外寒碜。 楼梯传来动静。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掌柜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问季苍旻道:“王爷,您点的酒菜已经备好了,您看现在上么?” 季苍旻一愣,他什么时候点了酒菜。 逸寻也是一脸懵,心道莫非是逸凡干的,不愧是我大哥,想得真周到。 季吾一季良衍纷纷拧眉,这不是茶楼么,不是说只留满室茶香书香墨香么?怎地季苍旻就可以破例? 为了减仇恨,也为了表现自己非常尊重兄长的意见,季苍旻没直接回掌柜的话,而是先询问季吾一和季良衍,“不知大哥意下如何?不知勤王意下如何?” 为了不错过商会任何一人,任何一个环节,季吾一处理完政务,没用过晚饭就赶来了,从酒楼开始准备接人到七七八八差不多两百余人一一入场,怎么说也有两个时辰,的确饿了。 季良衍的情况也差不多。 而且那边才开宴,宴上一言一行最能探出商会意图,万万不能错过。 季吾一端着架子略一沉吟,缓缓道:“即是四弟一早备下的,那便上罢,说起来,我们兄弟三人许久没聚了。” 太子都这么说了,季良衍还能说什么? 第113章 隔空举杯遥相对 难道说,啊,你俩敞开了吃罢,本王一点也不饿,本王看看过会儿就走。 天知道对面那些人要整多久。,何况他确实也饿了。 金灿灿不愧是王城第一酒楼,那酒香,过五条街都能闻到! 季苍旻看两人都没意见,才对茶楼掌柜摆摆手,道:“行,上罢。” 他倒要看看,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茶楼,能给他备下什么酒菜! 茶楼掌柜应了一声,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上楼,客气的对三人一揖,道:“斗胆请三位爷退后些。” 季吾一和季苍旻没有异议,季良衍犹豫了会儿,也退开了。 茶楼掌柜在桌子底下摸索一阵,皱了皱眉,终于在桌子底下正中央摸到个什么东西,松了口气,从腰间摘下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 平平无奇的木桌开始抖动,并发出“卡嗒卡嗒”类似于木质机括分离后又重组的声响。于是桌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增长,变成了与之前的五倍大小。 桌上的茶水丝毫不受影响,不仅一滴水没洒,还随着桌面的延伸,移动到三个位置。 季吾一啧啧称奇,“这是?” “这是机械桌。”茶楼掌柜道,“几年前一小伙儿子在草民的茶楼做工时突发奇想打造的,仅此一张,后来他被一位神机营的大人带走了。” 季吾一看向季苍旻,季苍旻一脸茫然的摇摇头,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 季良衍指着对面酒楼里的许川,问道:“看清楚,是不是对面那个人。” 茶楼掌柜揉揉眼,努力顺着季良衍指的方向看去,奈何两只眼睛都被打肿了,远远的只看得见一坨坨人影晃动,分不清谁不谁。 “草民,草民看不真切……” 季良衍火了,“你长着一双眼有何用?” 季吾一看不下去了,对茶楼掌柜道:“罢了,你快下去吧。” 茶楼掌柜俯首退至楼梯边,示意底下的人赶紧上菜。 于是十几个跑堂依次上楼,铺桌布,布菜,斟茶倒酒,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人出错。 不过一会儿,差不多二三十道菜整整齐齐的摆上了桌,粥羹甜点蒸煎煮炸一应俱全,名菜有:佛跳墙、黄焖鱼翅、烧鹿筋、炒凤舌、荷包里脊、清炖肥鸭、鱼翅…… 色香味儿完全不输王宫御宴。 嚯!这是一小茶楼做得出来的? 季苍旻看了看酒楼那边,又看了看自己桌上这些。 两边菜式不能说完全一样,但八九分是相似的,甚至这边的菜式比那边还要精致些。 季苍旻几乎可以肯定,这些菜是从对面酒楼送来的,至于谁授意的,他的目光落在那位绿衣绿冠手持一把折扇的商会会长身上。 “各位爷慢用。”茶楼掌柜拱手而退。 季良衍冷飕飕道:“了不得,点了天灯包了场还不忘顾及明王,只是不知认明王当主子的,是哪一位?” “大概是酒楼掌柜罢。”季苍旻道。 “大哥请入座。” 季吾一微微颔首,坐在中间。 直到到现在,季吾一才不得不重新审视季苍旻此人,有太后撑腰,又得民心,人缘广布,与商会会长相熟,这人嘴上说着不需要不稀罕,但所有他求之不得的人和事却自动向他那边倾斜。 顾太后、云天欤、云度飞、云见离,神机营,若他有心,轻而易举便能把他这个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 好在,他没有心,至少现在没有。 为今之计,需加快进度将其弄出王城,斩草除根。 季苍旻对季良衍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良衍看都不看季苍旻一眼,于季吾一右手边入座。 逸寻用多余的杯碟碗筷一一试过所有酒水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季吾一抬起一杯酒,对季苍旻道:“这一杯,大哥敬你,权当提前为你送行。” 季苍旻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酒杯,犹豫着要不要把走不了的事实告诉他听,云度飞不签字,联名书不成立。 这事儿要是让季吾一知道了,岂不是在给云度飞拉仇恨么? “臣弟尽力?”季苍旻故作轻松道。 季吾一和季良衍仰头一饮而尽,季苍旻直觉难以下咽,余光瞥向酒楼那边,见那商会会长正在看他,下意识的仔细看去,见那会长与他举杯隔空示意“干”。 这不是错觉。 季苍旻没有回应,木木的把酒杯举到唇边,缓缓吞咽。 今儿这晚宴,是冲他来的。 酒楼。 云海提的第一杯,介绍的是他与云见离的关系。 他说的是,没有阿离,便不会有现在的他,他的命是阿离救的,他的一切,即阿离的一切,你一天在商会,就要一天对她要比对商会会长还要尊敬,还要推崇。 这些其实不用他说,白颂、范元琛都是商会的人,他们出的事,明面上是云海出面解决的,实际上却是云见离在处理。 他们的关系,从云海恭恭敬敬的一句“阿姐”便说明的很清楚了。 论能力,论影响力,栖霞镇神医之名远在商会会长之上。 况且几代人经营下的山庄还是山庄,但是在云见离影响下发展起来的栖霞镇从籍籍无名的小村庄变成了无论从经济上、还是繁荣程度上都可以与王城媲美的小城镇。 云见离放下酒杯。 一边的花魁娘子软绵绵的靠过来为她斟酒,第二杯,由她来提。 “在下虽不经商,却时常听说各位在商场中的传说,今日一见,也是三生有幸,往后,百草堂还要多多仰仗各位,这杯,我敬大家。” “瞧这话说的。”谢小宛道:“连我们会长都要称阿离妹子一声阿姐,这关系摆这儿了,以后,不管你们,仅谢小宛,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妹子的事就是我谢小宛的事,百草堂的事就是我啸月山庄的事,谁敢为难我妹子,为难百草堂,就是跟我,跟啸月山庄过不去!”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云见离刚要举杯。 只见白颂起身道:“慢着!” “如果没有阿离,没有百草堂,百里山庄恐怕早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我白颂以百里山庄家主之名起誓,百里山庄与百草堂同在,我与阿离同在。” 第114章 深藏不露最危险 范元琛捏起兰花指道:“你们呀,好听的话被你们说完了,可叫人家说什么好呢。” “堂主以后有什么事,叫人知会一声便好,灵秀山庄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见离的唇角噙着笑,“要这么说的话,还真有件事要麻烦灵秀山庄。” 范元琛一愣,自上次事故后,灵秀山庄一直在找机会报恩,没想到来这么快,当即正襟危坐道:“您但说无妨。” “望范小爷割爱,把百濮国的药材交易让给百草堂,可否?” 范元琛咬着唇,有些犯难。 倒不是不愿意,而是百濮国那帮草药贩子无论官府,还是私商都贼狡猾,不讲诚信,毫无信用,跟一堆养不熟的白眼狼似的,你对它再好,它随时回首就能反咬你一口。 上回那个,就是那个一口气买下灵秀山庄一年产量的草药的官商。考虑到百濮国的地理环境地势低洼四季潮湿,那么多草药他们根本没办法长期保存,且按照他们的需求量,根本用不着提前储备这么多药。但是上代家主,也就是范元琛亲爹,看在对方是老主顾的份上,没想那么多,爽爽快快的签了协议,结果差点把灵秀山庄给赔进去。 这事过后,灵秀山庄的库房掌管被揪了出来,他欠了一屁股赌债,被百濮国的人收买,让他在交易前一天放火烧掉所有存货,事成之后,会给他一个百濮国身份以及房屋良田,让他在百濮国定居躲债,保他一辈子无忧。 其实他没欠多少债,连库房十分之一的货物都及不上。干出这种糊涂事,十有八九是被百濮国的人蛊惑了,要么就是被下蛊了,他们擅长下蛊。 “百濮国人阴险狡猾,常令人防不胜防,堂主,你确定要么?” 云见离点点头道:“对付非常人得用非常手段,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既然如此,在下无话可说,我会在明后天的会上把所有和灵秀山庄有过药材当年来往的百濮国官方和私商的资料交给会长,届时麻烦会长转交。” 云见离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范小爷费心了。” “我呢?我能为你做什么?”白颂不甘心道。 “咱们再喝一杯?”云见离对他扬了扬酒杯,“以后还需请你多多关照。” 范元琛与谢小宛交换了眼神。 谢小宛道:“妹子,这位朋友可是明王手下的得力干将?” 她指的是许川,离云见离最近的那个。 这仨人不多不少,正好对应了最得势的三位王爷,另两个是小舅子,只有这位是个下属。他们拿不准云见离和云海对三王的态度。 “是,他叫许川。”云见离道:“和云海一样,他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白颂举起一杯,“敬公子,多亏公子为家父制作的义肢,让他能行动自如。” 许川笑呵呵的抬起杯,“别别别,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就是个木匠、铁匠再加泥瓦匠,熟悉我的人,都称我为许胖子,我年纪比你大,叫我胖哥就行,令尊的义肢我其实就出了个力,构思、设计、画图、监工、调试,都是我老大在做,我可不敢居功,酒,我喝了,希望我老大以后要是遇上什么事需要白老弟帮忙的地方,还请你万莫推辞啊。” 白颂听完,又看向云见离,云见离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太把许川的话放在心上。 谢小宛目光一转,看着齐琰道:“这位……将军。” 她没直接问云见离,云见离便不发话。 齐琰黑着脸,这女的不是对他有意么,信物都给他了,却记不住他的名号? “振威将军。”齐琰别过脑袋做了一个骂人的口型,而后回转头好脾气的补充道。 谢小宛笑盈盈道:“哦,这位振威将军,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齐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关你什么事! “没有。” 谢小宛一下子来了兴趣,“那可有婚配?” 云见离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当初谢小宛女扮男装赖在百草堂的时候,每天都要拿这话问一遍。 齐琰极不耐烦。 “没有。”他开门见山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和季良衍不熟,想通过我攀上他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 谢小宛愣了愣,随即对齐琰竖起大拇指。 “将军是个畅快人!” 齐琰抿着唇,坐的笔直,眼观鼻鼻观心,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别招惹老子,老子不想说话。 偏偏谢小宛不会看他的脸色,慢悠悠道:“小爷才不会失望,因为小爷对季良衍不感兴趣。” 说罢,冲齐琰眨眨眼,“小爷喜欢你!” “你!”齐琰忍无可忍,往常都是他调戏女子,何曾被女子调戏过,他感到作为男人的尊严被谢小宛摁在地上反复践踏。 士可忍孰不可忍也,齐琰憋着一肚子闷气无法发泄,想拍案而起掀桌子吧,又顾及云见离的分筋错骨,不敢惹,想跟谢小宛打一架吧,谢小宛虽用小爷的自称,但却是个女的,一张俊脸恼红到了耳朵尖。 云见离适时打岔,“我徒弟也是单身,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不妥不妥。”谢小宛摇头道:“这位公子衣衫整洁,一丝褶皱也无,一看就是个有主的,小爷万万不敢夺人所爱。” 云见离瞥了一眼正自尴尬的杜与之,“宛爷好眼力。” 谢小宛谦虚道:“哪里哪里,和妹子比起来,我还差的远哩,竟能集结各方青年才俊于一处,才是真的了不得。” 一轮试探下来,谢小宛和范元琛的心里有了底,这三人看似与三王关系匪浅,实际上却与云见离的站在同一立场上,像是云见离安排在各个地方的眼线。 他们忠于云见离。 换言之,得到云见离便得到了这几人。 目前看,云见离意属明王季苍旻。 若是如此,需快速传信回到山庄,请长老仔细商议后再做决定。 他们在试探云见离,云见离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一场饭局,互相试探。 第115章 酒宴已接近尾声 不得不说,云见离改变主意在商会会议开始前宴请几人是正确的选择,有些东西不方便摊开在明面上讲,但可以隐晦的暗示。先表明立场,竭力拉拢各山庄,为往后的事未雨绸缪。 在座的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后起之秀,有些话不说开,不代表他们不懂。 季吾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恰恰是云见离热衷的场面。杜与之也明白,所以从始至终都在扮演我家教很严,不能随意和别人搭话的角色。婉拒了范元琛的示好,也主动避嫌谢小宛。 至于白颂,则可以忽略不计,他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铁了心的要跟随云见离。可能与他经常经验不足有关,认为义大过利益。 范元琛比较难搞,他不认为季吾一的地位会被季良衍或者季苍旻替换,一双眼睛恨不能长杜与之身上,总试探杜与之和季吾一的关系。 要不是云见离事先交代过要保持沉默,模棱两可,他也想像齐琰那样,一句话堵死他。 谢小宛尚未明确,不知是真对齐琰有情,还是对他背后的季良衍有意。即便真有意也没关系,啸月山庄远在西域,地处偏远,实力又不及白颂和云海。 啸月山庄依附谁都没关系,掀不起多大风浪。 饭局末尾,众人纷纷起立,举杯共饮。 只听“咻”的一声,一束火花直冲天际,“嘭”的在夜空中炸开一五颜六色的花束,花束再炸开,便成了无数花海。 众人倚在栏杆边皆被绚烂的烟花吸引,仰首望天。 只有季苍旻面色复杂的看着云海和许川身前的云见离,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云见离似乎有所感应,顺着视线向向季苍旻看过去时,发现季苍旻正在欣赏天上的烟花。 宴席散场时,许川架着东倒西歪的齐琰与云见离告别。 齐琰的额上还挂着谢小宛的眉心坠,云见离根本没做什么菜,为了圆许川的话,便指了指每人身前的一盅什锦汤说是自己做的,谢小宛赢了,又和齐琰堵上了酒量,齐琰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两人抱坛痛饮,竟是不相上下,最后,齐琰划拳赢了,得了谢小宛的宝石链,谢小宛这才消停。 齐琰挂在许川身侧,眯着眼,长手往云见离处扒拉,“别,别拉我,我有话要说,要和她说。” 许川嫌弃的拽住他的胳膊,免得他滑倒在地。 “兄弟,明儿再说行不行?天黑了,回家歇着吧。” 齐琰一个劲的挤许川,让他往云见离那边去点儿,大着舌头嚷嚷,“不行不行,一定,一定得是,是今天。” “许,许胖子,你让他说!”谢小宛趴在桌上,一觉睡醒到处在找齐琰,看见被许胖子制住的齐琰不由眼睛一亮,抄起一坛子酒歪歪扭扭的朝许胖子走去。 “起开,小爷的男人,小爷自己来!”谢小宛试图接过齐琰,无奈齐琰看见谢小宛就觉得烦,推了她一把,谢小宛站立不稳,背靠酒桌,酒坛子里的酒洒了一半,一半都在许川身上。 许川没脾气了,又不能和一个醉酒的人讲道理。 齐琰这丫喝醉了,常口无遮拦,可别说出什么让大家下不了台的话。要是让大家知道他是受云见离威胁才不得不上桌凑人头的话就麻烦了。 “呵……”被推开的谢小宛不怒反笑,“打是亲骂是爱!你看上小爷啦,哈哈哈……” 齐琰也不知是酒喝多了不舒服,还是被谢小宛的话恶心着了,“呕”的一口吐在了许胖子身上。 许胖子紧闭着嘴,眼睛目视前方,根本不敢往身上瞟,他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过去,把齐琰扔给谢小宛。 “行,你男人,你照顾,我不伺候。” 说完,整个人僵硬着手脚走去了客房。 谢小宛开心极了,哄齐琰道:“他不带你去,小爷带你去。” 于是两人相互搀着,跌跌撞撞的往楼下招呼其他客人的云见离走去。 云见离见二人歪七扭八的朝自己走来,附在云海耳边耳语了两句,迎上去,顺手给两人拦进进了一间客房。 “你俩还没闹够?”云见离给他俩一人倒了杯茶。 “不,不是。”齐琰摆摆手,“就是……那什么……” 云见离把茶给他,“醒醒酒,慢慢儿说。” 谢小宛斜倚在桌子上,笑嘻嘻的附和,“对呀,慢慢儿地,太快了可不好玩……” 云见离:…… 谢小宛,确定你和我说的是一个意思? 齐琰拍了拍脑袋,宝石链子在他头上哗哗作响,“就是那谁,哦,裴忌那主,不,白痴,让我转告你,一声,让,你找他去,哎,不对,你再不,见他,他就到路,上堵你去。” 哦,裴忌。 貌似到王城那天他就找上门来着,不过,他能有什么事啊。 “行,我知道了。”云见离道:“你在这儿别乱走,我去找许川送你回去。” “回去干嘛呀,多没意思呀!”谢小宛嚷道:“再来两坛子酒,小爷,要,和你一较高下!” “别喝了!”云见离劝道:“……齐琰?” 齐琰扑倒在桌上,死活不知。 谢小宛笑了,“你放心去吧,嘿嘿,小爷照顾他。” 云见离瞥了眼醉眼迷蒙的谢小宛,心道你俩醉的差不多,谁照顾谁啊,当下懒得与他废话,也不知许川跑哪儿去了。 “去找许川。”云见离抓住一小厮吩咐道。 “堂主,这边。” 有人在大堂宴客厅喊云见离。 “好,就来。”云见离应着走了。 小厮好容易找到刚换完衣服出来的许川。 “堂主让我找你。” “找我做什么?”许川一脸懵。 “没有什么。”小厮如实回答,就让找,其他的没说。 许川哦了一声,“看见齐琰将军了么?” 小厮摇头后又想起什么,道:“走了。” “走了?” 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能走去哪儿? “嗯,找您的路上看见有人扶着振威将军上了一辆马车。” “行,我知道了。” 许川被齐琰吐了一身,虽已换洗完毕,仍有不少阴影,听到有人接手了送齐琰这活儿,不由松了口气,没细究到底是谁送的他。 第116章 回云府必须绕路 云海和云见离面带微笑的站在酒楼门口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相视一笑,一起关上了酒楼大门。 许川坐在一堆大小礼盒中间,“栖霞镇一别后,大家伙儿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你看看送的这些礼,不是百年人参就是千年灵芝的,一个个混都比我好,这是为什么捏?” 云见离道:“如果你稍稍勤奋一点,少睡点觉,也不是不可以。” “那不行。”许川直摇头,“胖子做不到啊!” 云海笑道:“所以阿姐才让你去了神机营啊,那个地方除了吃就是睡,一年搞一样发明交差就完事了,一天到晚没有任何压力。” “那是我没有你和策……”许川意识到不对,立了改口道:“你们,聪明,没有办法,只能去那个地方陪一帮老爷子下棋喝茶打牌,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哎……” “那咱俩换?”云海提议。 许川眉毛就高高扬了起来,惊叹道:“我的天,云海,你做个人吧,你那什么商会的人,除了小白公子稍微直爽点,另外两个可一个比一个精啊,一句话里藏着三重意思,算盘打的哗哗作响!我可应付不来。” 云海不以为然,“也还好吧。” 许川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么说咱们老大慧眼识珠知人善任呢,把咱们几个看得透透的,挨个儿栽到最合适的坑里……” 翻完往来簿的云见离拍了拍手问道:“许川,齐琰回去了吗?” “回去了。”许川道:“但不是我送的,听描述,应该是随谢小宛一起走的。” 云见离若有所思。 云海道:“阿姐,谢小宛立场不定,咱们要不?” “你找时间私下问问。”云见离道:“西域那边风平浪静又是戈壁荒漠的,不足为患,暂且不顾及,谢小宛要真贴上了勤王,派人盯着就行,只要啸月山庄没什么特别大的动作,由他们去。” 云海点头。 “灵秀山庄被百濮国官商摆了一回,正投鼠忌器,你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的把他们和百濮国和之间的草药贸易挖走,他转给你的资料,你要任何核对,避免出错,争取在十天以内和百濮国官商民商联系上。” “没问题。” 云见离道:“百濮国使团进城后必有大乱,届时,我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进入百濮国王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看你的了。” 龙角在百濮国王宫放着,能不能救萧策救自己皆在此一举。 云海郑重的点了点头,“阿姐放心,上次替灵秀山庄送去百濮的一级草药获得了很高的评价,现百濮的官商民商都在打探那批药的出处,只要范元琛不食言,我们便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打开百濮市场,成为那边炙手可热的药材供应商。” 许川听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你们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他拍拍脑袋,“莫非我也醉了?” “认真准备接下来的商会。”云见离对云海道:“怀柔白颂,看情况决定是否打压谢小宛,安抚范元琛,是我们的,一分一毫也不能让,不是我们的,则争取让它变成我们的。” “明白。”云海道。 云见离拍拍他的肩,“你回去罢,早些歇息,商会会长的确是个杀脑细胞的活儿。” “我先送阿姐回去。” “不用,齐琰说裴忌在路上堵我呢,估计得绕路,人多了也不方便。”云见离拍了拍腰间的小包,“别担心,我是谁,没人奈何得了我。” 云海仍不放心,“那阿姐到了云府给我传个讯。” 云见离点头,“快回吧。” 云海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云海一走,许川坐不住了。 “那老大,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睡觉啦。” 云见离皱眉,“不行,你留下,核对清楚这些礼,往后可是要回礼的,不能出错。” 许川不了一声,“算账对账什么的可是云海的强项,他合适做。” “他有商会的事要忙,你左右没事,还不快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罢,不然会变傻。” 许川灵机一动,“那我去叫掌柜的来帮忙。” “人已经回去陪老婆孩子了。”云见离道。 “我……” “怎么,你有意见?” 许川耷拉着脑袋,是的,他有意见,明摆着欺负他一个胖子。又闲又没老婆孩子,所以他才是最应该被关注的那个好伐。 但他不敢说。 他只能说,“没有。” “那你动作快点。”云见离扫了眼堆成山的礼盒,“清点完了全部送去云海那儿,他会处理。” 许川强颜欢笑,“好嘞,老大!放心吧您嘞,请您代我跟小贺说一句,胖叔叔隔天就找他如玩儿。” 他越是这么说就叫人越不放心。 云见离敛着眉,又嘱咐一句不要出错,才从侧门离开。 入夜了,气温骤降。 云见离抱着胳膊走在看不见行人的街道上。 裴忌那事非常棘手,她都说了她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奈何这厮儿偏不信,非得缠着她,问题是缠着她没用啊! 不知道这事厮儿又喊了多少人来堵她。身为主帅,行事却和痞子无赖一样,完全不讲道理。 该往哪边走才好呢? 云见离一边走一边思索。 她想萧小贺了,想回云府看看他有没有听话,有没有调皮。 要不是怕引起巡夜官兵的注意,云见离摸了摸腰间的小包,念道:忍住,忍住,非必要,不出手。 云见离低着头,沿着王城边沿,往最远的路上绕,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再穿过前面一条巷道,再走一会儿就能到云府后门了。 这条巷道两边全是荒废的房子,院儿里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是个在月黑风高夜作奸犯科的好地方。 有几个乞丐裹着破破烂烂的布条蜷缩在墙角打呼。 云见离小心翼翼的从他们腿上迈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随巷道拐了个弯,前边坐着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围着一小堆火喝酒,满口粗话,嘿嘿哈哈。 云见离拧起眉,从理智上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退回去,重新找一条路走,可好不容易才到这儿,眼看就要到了,云见离不想退,一是太远,二是,她不怕。 第117章 相聚相逢是杀手 荒郊野外,周围也没个见证的,万一弄死了,就算烂成一堆白骨也没人来管。 两臂宽的巷子,被这几个人堵得死死了。 中间燃着一堆火,六七个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丝毫没给人留通过的地儿。两个办法:要么爬墙上,从墙上走过去;要么从跨进他们围成的圈,绕开中间的火堆,在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的走过。 云见离没爬墙,也没明目张胆的走过去。而是缓步走到一人身后,一共是八个人,有个坐在远处没看见,看身上的装扮,应该和七人是一伙的。 八个人,像闻活人气息的僵尸,齐刷刷扭头向云见离看过来。 这些人的面貌有些奇怪,眉毛粗犷,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脸如刀削,不是中原人。 云见离心下一凛,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七个人缓缓站起,身量高大,肩阔腰圆,叽里咕噜的说着一大堆云见离听不懂的话,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你一句我一句的像在吵架,但看他们的神色又很平常,应该是正常交流。 “你从哪里来?” 离云见离最近的那人问道,是汉语。 云见离略一思索,心中有了一些猜想,道:“城郊来,要回家,几位壮士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那人嗤笑一声。 “你从酒楼来。” 云见离闻见自己一身的酒味儿,心道你倒不笨。 这几人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身份,可确认身份和她从哪儿来有什么关系。 云见离负手,摸上腰后的小包,悄悄取出一只瓷瓶捏在手中。 面不改色,轻松以对。 “吃酒去了。” 隐在暗处的第八个人冷冷地喝了一句,听不懂,类似于下达了某种命令,那七人听了以后,神色一变,右手摸到背后抽出一把弯刀,左手扯一条长巾捂住口鼻。 与此同时,云见离一扬手,在空中撒下一把红色的薄雾。 撒的不是毒,是迷药,得需吸入才有效,但对方早有准备,及时用布巾捂住了口鼻,似早料到她有这一招。 云见离用口型骂了一句,转身就跑,边跑边从背后的包里摸药。 七人中,其中两人使轻功,凌空翻身落在了云见离身前,逼得云见离不得不停下脚步,四人分别翻到两边院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人在她身后,另一人提着长刀,缓缓走来,刀尖划在石头垒成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见离被包围了,八人离得她不远不近,不在药物的攻击范围以内。 很明显,这波人,就是冲她来的。 且事先知道她会绕路,故意等在这儿的。 知道她一定会绕路的,除了裴忌还有谁? 该不会是裴忌久治不愈恼羞成怒,于是打算杀她灭口了罢。 不太可能,裴忌忌惮云度飞,不对对她下手。可就算不是裴忌,这事儿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带人堵她,她会绕路?会遇上这帮人? 一时间云见离把裴忌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打不过,只好拖延时间,找机会突围。 裴忌不是人多么,不是堵不到她誓不罢休么?回云府的路总共就这么几条,麻烦您多派几队人,沿途找找行不行。 你救我一回,我保证给你治好好了,治不好,那就在再想办法…… 啊!裴忌!最有可能发现我的就是你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今儿个要是不救我,我也不会救你! “你们是谁?和我有仇么?” 隐藏在黑暗中的人脚步一顿,他只消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暴露在月光之下,只要他没有蒙面,让云见离看见了长相,画成画像交给云海,不出一天,这人的身份信息就会摆在百草堂的桌上。 可惜…… “没有仇。”那人低声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 “你们找上我总得有个名目罢。”云见离道。 谁知对方竟不是话多的那种反派。 “你该死!” 云见离环视前后左右的人。 “你这样说,我死不瞑目。” 360度无死角的监视,云见离根本没法动作。 “对方出多少钱要我的命,我出十倍。” 那人语气阴恻恻的,“你可出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出不起?” 那人不想和云见离废话,大喝了一声。 围住云见离的七人亮出弯刀,锃亮的刀刃对准云见离。 这能逃得掉? 云见离迅速向身后只有一人的方向跑去,擒贼先擒王,先解决这个,再去制那个头目。 身后那人愣了一下,似没料到云见离会往自己这边冲,回过神时,云见离已掠至身侧。 那人原地一转躲过云见离的,挥刀砍向云见离脖颈。云见离看准时机,往前侧身的同时出手,一根银针刺入那人脊柱,刀刃贴着云见离肩边落下。 云见离躲过一击大呼了口气,好险。 那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握着弯刀,瞪着双眼,口不能言。 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云见离乘胜追击往那头目所在的方向冲去,同样的身法,没有任何招数。那头目一声惊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几人立即变换阵势,两人殿后,剩下四人掠至那头目与云见离之间,齐齐向云见离攻去。 云见离极速后退,忽地转身屈膝滑铲,从后边两人中间滑了过去,同时使出银针刺进两人膝窝,两人被刺中的腿瞬间瘫痪,跪倒在地,挣外了几下仍无法站立,再过片刻,便像最开始中针那人一样,“嘭”的一声全身僵硬倒地不起,口不能言,一双眼睛狠狠地把云见离瞪着。 “哎,别瞪我啊!”云见离无辜摊手道:“谁告诉你们我的毒一定要经由口鼻吸入才能起作用的?你们被那人坑惨了。” 云见离扫了一眼剩下的五人,“还要打吗?来来来,一起上吧!一次性解决了我也好休息了。” “呵呵,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非要闯。” 那头目受云见离挑衅,下令四人一起出击。别问怎么突然能听懂他说什么了,问就是是四个人已经举起弯刀朝云见离杀来了。 云见离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脚尖点地,活动活动脚腕。 第118章 救我不早点出手 “三、二……” 云见离悠闲倒数,当数到“一”时,只听“啊!啊!啊!啊!”四声惨叫,同时“哐当哐当”兵器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再看时,凶神恶煞的四个人齐齐跪地,弯刀脱手,一个个的抱着脚痛呼。 月光如霜,地上倒置的银钉反射出点点亮光。原是云见离见对方变了阵型,借惯性回冲解决身后那两个人的时候在地上撒下许多枚毒钉。那些人见云见离一击得手,心下惊疑不定,只道要防着云见离近身,接着又受言语所激,根本没注意地上的钉子,这才着了道。 轻敌加不了解云见离反击的套路罢! 四个人倒地前,其中一人咬着牙强行调动僵硬的舌头向身后的头目示警,大概是提醒他小心脚下有暗器。 因为那头目听了,收回往前迈进的脚。定睛一看,地上果真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图钉。 云见离轻飘飘地暼了那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着,踩的毒钉少了不起啊,竟然还能说话,不过你也是真傻,你告诉他干嘛?你看啊,他一旦知道了就不会往前走,不往前走就不会中计,不中计就不会中毒,他不中毒,你会觉着他会救你,不会!” 那人不能说话,只能死死地瞪着云见离。 “啧!不信是么?我证明给你看!” “喂!”云见离隔空对那头目喊道:“你的属下中了我练的尸毒,唔,从一大堆死老鼠身上提取出来的,中毒的人会全身僵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与死尸无异,慢慢儿地,差不多十二个时辰罢,便会五感尽失,彻底死去。” “你别想解药,没有解药,只能由我施针解毒。”云见离道:“怎样?你要救他们么?愿意和我谈判了么?” 那头目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布巾传出,说的是汉话。 “这些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不怕你这些手下听了寒心,怎么说也为是为你卖命才落得如此下场。” 那人满不在乎的哼道,“毒是你下的,无辜让你装的,留我给你背锅?倒是会想!” 云见离皱起眉,我去,这人要是放在现在,妥妥的十级资深鉴白莲花鉴绿茶专家啊!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不救嘛,他们听不懂汉话罢,你要不要用他们听得懂话翻译一下,毕竟我刚才和你那位手下打了个赌。” 那人没说话,云见离猜布巾下的唇一定勾着一模嘲讽的笑。他故意和云见离说汉话,为的是让那些人听不懂,免得云见离挑拨离间成功,给他们解毒让他们反过来对付自己。 云见离的目光在地上搜寻刚瞪着自己那人,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一通叽里呱啦加自创手势比比划划。 末了一句,“我说他不会救你们吧。” 那人肯定没听懂,因为他看向云见离的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 云见离犯了难。 这下该怎么办呢,毒粉吸不进去,毒针得离近了使用,那头目收到同伙的警示,定会与云见离保持距离,站在远处发动攻击。 云见离再次陷入被动。 “明人不说暗话。”云见离试着找些突破口,“只要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我可以放过你。” 那人从背后取出一把折叠弓,缓缓问道:“为避免错杀无辜,确认一遍,栖霞镇神医是么?” 云见离一怔,他们果然在等她自投罗网的。 知道她身份、知道她入城、知道她宴客、知道裴忌堵截地点、知道她躲裴忌、知道她会选这条路的人,不多。首先云海、许川可以排除,其次商会的人全部排除,季苍旻排除,剩下齐琰,季吾一和季良衍。 齐琰知道裴忌与云见离之间有些过节,裴忌听命于季吾一,季良衍能接触到齐琰,而齐琰不会设防。但季良衍始终看不起武力以外的任何技能载体,应不屑于对一个医师下手。 所以,是季吾一么? 原因呢? 是因为他邀萧策入朝为官,却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自己为他效力被拒绝了?还是因为前些天吓哭了他们家的宝贝小郡主? 为此,要杀了她? 说不通啊。 “我不是。”云见离否认道。 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承认自己就是他想杀的。 那人又摸出三支羽箭搭在弓上。 “不是也没关系,可以接着找。” 云见离:“……” 那你问这话的意义在哪里? 弦已拉满,三支发着冷光的箭矢直指云见离。距离太近,能把人射穿。巷道直直的,两边全是墙,没有地方可惜躲避,倒是可以借拐弯的地方逃跑,但肯定没有他的箭快。 云见离屏息凝神,预判箭射出的方向,接着转身就跑,跑的还是曲线。 只听“咻”一声,三支羽箭齐发,一只箭紧贴着腰侧飞过,一只羽箭擦破了腿上的皮,一只羽箭穿过脑后的发,截断云见离一缕青丝。 一击不成,三支羽箭再次上弦。 那人根据第一次失败在方向上做了一些调整,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的狩猎者,猎物无处可逃。两边的羽箭瞄准的是左右肩胛,中间一支直取云见离背心,三箭齐发,再搭三箭。 云见离距转角处还有三丈远,来不及了。 只听“叮叮叮”三声连响,一把长剑从墙头飞出,击落羽箭,云见离胳膊一痛,被人拽着往左一带,堪堪躲过了第四支羽箭,第五支射空,撞上了转角处的石壁,擦出一簇火星,落在了地上。还有一支在哪?云见离感觉后脑勺一凉,竟是来人横起手臂帮她挡了下来,箭尖只差一点儿就能从后面射穿她的喉咙。 又一黑影从墙头跃下,手持长剑,刺向那头目。 “抓活的!”救下云见离的人沉声道。 “你是谁?”云见离问。 “你爷爷!”那人答。 云见离压低声音,“你是季苍旻?” 那人一愣,蒙着的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神色复杂的把云见离盯着。 “你跟踪我?”云见离惊道,“要救我怎么不早点儿出手,我差点就挂了你知不知道?” 第119章 往人多的地方走 “先离开再说。” “去哪儿?”云见离不解道:“你打不过他?他就一个人了。” “不止,还有……” “行,你说离开去哪儿?”云见离猜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是自己的运气背,随便找条路都能碰上,对方十有八九是广撒网、多敛鱼,估计但是没有被裴忌堵截的路都有他们的人。走哪儿都是个死。 “退回去,往人多的地方去。” 云见离想了想,道:“你还能走吗?和我一起吗?我知道一个地方。” 季苍旻看了看和那人打斗的逸寻,见逸寻足矣应付那人,道:“可以。” 云见离于是在前边带路,“你是季苍旻罢?” 敢情她并不确定,刚说的那么肯定,还以为她有十成把握呢。 闷闷的一声“嗯”。 云见离回过头,见季苍旻依着墙,抓着胳膊上的箭杆喘息,那支箭刺穿了他的手臂,箭头发着绿光。 “箭上有毒。” 季苍旻没有说话,单手折断箭尾,用衣服包住箭头,用力将箭拔了出来。 一声不吭,是个狠人。 “什么感觉?”云见离问。 季苍旻恨不能翻他一个白眼。 没好气道:“痛!” “我不是问这个!” 云见离接过箭头就着月光看了看,没看出什么花儿,只好去问季苍旻,可以从毒效着手回推毒性,再对症下药。 “全身无力,手脚麻木,呼吸短浅,心悸” “哦。”云见离道:“你走运了,他们没打算杀我,应该是麻药一类的。” 季苍旻:“……” 他是为谁才中箭的啊? 云见离从腰包里摸出一绿色的小瓶,打开瓶盖,散发出一阵强烈的沁人心脾的凛冽香气,瞬间醒神。云见离将药涂在季苍旻鼻子下方,涂药的皮肤变得像冰一样冷。 涣散的意识渐渐聚拢,季苍旻站直身子。 云见离又喂他吃了一颗乌漆麻黑的药,拉过他那只没中箭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药还有一会儿才能起效,我先撑着你走,等会儿你感觉好些了,就可以……自己走了。” 云见离憋着一股劲把话说完,季苍旻也不客气,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云见离身上,两人艰难的往前走去。 睡在巷道里的乞丐估计被打斗声惊醒,躲进了废弃的宅子里。 走回闹市也没几个人,云见离架着季苍旻往江边码头走去。江面上停着许多画舫,灯火通明,远远的能听见画舫上传来的歌声和琴声。 云见离站在栈桥边上的亭子里望了望,视线扫过栈桥边上泊的小船,视线在某处定了一下,转而对季苍旻道:“走吧,买这么久,我还没上去过呢,便宜你了。” 季苍旻嗓音沉沉:“所以我该深感荣幸么?” “那倒不至于。”云见离架着季苍旻一步一顿的艰难的走上栈桥,“话说你还没恢复么?你挺沉的。” 两人走到栈桥一不起眼的小船前停下。 云见离用力跺了跺脚,发出“咚咚咚”声响,一船家从舱里探出头,睡眼惺忪的望着云见离和季苍旻,看样子很是气恼,仿佛两人打扰了他天大的美梦。 云见离朝船家伸出手,五指打开,掌心坠出一块小小的牌子。 船家一个激灵,忙从舱中走出,“见过堂主。” 与此同时,岸上传来一阵叽里咕噜貌似骂人的喊叫声,真有另一批人。 云见离暗暗骂了句脏话。 “你先走。”季苍旻把云见离推上船。 云见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船家跟前,刚要开口骂人,但想到季苍旻主动留下为自己断后,不禁有些感动,于是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你小心!” 船家解开缆绳船桨一推,船便驶了出去,季苍旻在栈桥入口处截住几人,负一只手的和一行七八个人缠斗,他没有兵刃,只能凭身形闪躲,不叫他们踏上栈桥。 云见离站在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岸上的人,等距离足够远了,云见离叫停船家。 “你先等等。” 片刻功夫,季苍旻已夺得一把弯刀,击倒了三人,因为之前中了毒,未完全恢复,身上便挂了伤,行动明显迟缓。 云见离将手圈在唇边大喊,“走啊!快走!” 随即大喊,“裴忌,裴忌来了!” 云见离只是随便一试,谁知那些人一听裴忌的名字,纷纷住手,其中一人左右环顾,果见道路尽头有一队巡逻官兵,便对其他人招了招手,闪进了岸边的巷道里,剩下几人一人出狠招逼退季苍旻,其他人搀起地上倒下的同伴跑没影了。 “回去,回去接他。”云见离道。 确定那些人不会回了,季苍旻才松了口气,拄着弯刀跪倒在地。他要是没中箭的话那些人根本不是对手,可惜箭上了麻药劲太强,云见离的药只能维持他神志清醒,气力只恢复了三成,动作跟不上眼睛,不知比正常情况慢了许多,这种情况下,没死已是万幸。 季苍旻见云见离焦急的站在船头,指挥船夫快点把船划回栈桥,薄唇缓缓勾起一抹笑,艰难起身,丢掉弯刀,足下发力往小船的方向冲去,到栈桥边沿时猛地一跃,整个人凌空而起。 云见离根本还不及阻止,“我说你别!” ……别动,我过去接你。 话没说完,季苍旻已掠至眼前,控制不住力道的扑倒在云见离身上。 云见离一声惊呼,抱着季苍旻向后倒去,脑袋磕在船舷,却一点儿也不疼,原来是两人倒下的瞬间,季苍旻用手护住了云见离的脑袋。 “季苍旻!”云见离想推开季苍旻,奈何身上的人太重,根本推不动。 “你太重了,季苍旻!起开!” 没有回应。 “季苍旻?”云见离拍了拍季苍旻的背,示意他起身,手上传来濡湿粘腻的触感,云见离举起手,靠近眼睛,只见整个掌心糊满了血。 云见离一惊,不敢再动季苍旻,嘱咐船夫道:“找个没人的,稍微安静些的画舫,快!” 船夫咬着牙,握紧手中的船桨“哗啦哗啦”的拨开江水。 小船载着几人划过载歌载舞充满欢声笑语的红漆画舫。 第120章 你像我认识的人 明月像个皎洁的玉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洒下满江清辉。江面上的画舫灯火通明,歌声曼妙,琴声悠扬,客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一对对男女依着栏杆调情嬉戏,丫鬟小厮应客人召唤,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光着脚在木质楼梯上跑上跑下,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云见离最爱热闹,此刻拥着昏迷不醒的季苍旻,无心去欣赏那些纱帐轻扬,雕栏彩绘的漂亮画舫。 “快到了么?” “堂主,就是前边那个了。”船家抬起下巴示意。 那是一只不大不小画舫,灯光昏暗,隐约可见船身刷着红漆,船分上中下三层,最上层客房四边沿角挂着红穗灯笼,灯笼上四面画着一簇香草,门窗镂空雕刻着繁复的花样,看着文雅又气派。 船上有三两个小厮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只画舫,那只画舫的甲板上有几位着水袖舞裙的姑娘正在翩翩起舞。 他们似在讨论哪个姑娘的模样更美,哪个的身材更丰满,说着说着蓦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混入江面的热闹声中消失不见了。 船家看见了那几个小子,抄起一面船桨用力拍打水面引起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个小子听见了,忙推搡身边的人让他看。几人看着越看越近的小船,像是确定了什么,忙转身跑没影了。 他们是云海雇来管理江面画舫的人,所有红漆挂香草灯笼的画舫都是云海的产业,只有这只画舫特别,它不接待普通客人,是专门为佩有百草堂腰牌的人准备的。就是刚才云见离对船家出示的那个,那个像挂坠一样的小檀木制成的牌子,上边用小篆刻着“百草堂”三个字,皆由云见离亲手雕刻。 截止目前,共有五块这样的牌子,云见离、云度飞、萧策、许川、云海各执一块。堂主的那块牌子,绳子打着漂亮的金刚结,上边系了两颗金珠子。 是以船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云见离的身份。 那画舫闲置挺长时间了,根本没人上去过,不知那几个不靠谱的小子有没有仔细打扫。 刚在船上甲板上看姑娘跳舞的小子下到底层船舱,打开船门,等小船驶进后栓住缆绳固定住小船,放下跳板。 云见离再次出示小檀木坠子。 二人一吓,齐齐唤道:“堂主!” 云见离道:“先把人抬上去。” “是。” “小心点,他身上有伤。”云见离提醒。 两个小子把人从云见离身上架起,云见离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 “警戒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云见离道:“另外派人去趟明王府,说人在我这儿。” 云见离吩咐完,让两小子把人带上顶层客舱。说是客舱也不太准确,布置像是一间豪华卧室,室内衣物、药品一应俱全。 “你们把这儿收拾的不错。” 云见离从柜中取出医药箱。 “小的们谨记会长吩咐,丝毫不敢懈怠,每日都有按时打扫更换。” 云见离点头,理出几样药材,道:“去打盆热水,把身上染血的衣服换了,然后到甲板上去看着,有任何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两个小子领命退下。 云见离用剪刀剪开了季苍旻的衣服,腹背共有三处刀伤,腹部一刀没伤到要害,背部两刀,伤口颇深,皮肉翻卷,伤口血色正常,没有中毒的迹象。 人之所以会昏迷,大概是麻药未消再加上伤口失血过多所致。 云见离先处理了腹部伤口,清洗,消毒,上药,没什么难度。 不得不说这人身材是真不错,皮肤白皙,胸膛紧实,腰线流畅,小腹肌肉匀称。 实在让人忍不住流鼻血。 “你说你,当初要是别那么怂该多好,现在还有我什么事你说。”云见离一边抱怨,一边把季苍旻翻了过去,处理他背上的伤,得缝针。 “放心吧您嘞,有神医在侧,保证你不留伤痕,保准你好了连伤口在哪儿都找不着。” 云见离自言自语道,说完又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季苍旻放弃云见离,任由云见离嫁给季吾一,可能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云氏不会覆灭,云见离不会遇害,她便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幸幸苦苦经营几年,结果除了保下萧小贺,修复和云度飞之间的关系以外,复仇季吾一,振兴云氏,表白季苍旻什么的一样也没完成。 云见离临终的遗憾挺多的,没个十年搞不定的。除非受神仙庇佑,赐福赐运,否则,不可能的完得成。 阿离已经认命了,或许从一开始阎王就没诚心让她重生,故意整这出叫她知难而退的。 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生死循环自有其规律,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行,坏了天地间的规矩,会遭天谴的。 但是来都来了,天谴也受了。 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自己啊。 云见离给季苍旻处理完伤口,又喂了几颗药下去。 目不转睛的盯着季苍旻看了很长时间,这人长得不是一般的俊,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比季吾一还要好看一些,可惜生了个懦弱避世的性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的心意呢?”云见离喃喃道,“那天,她在许愿树下等了你很久很久呐,等得都没脾气了,她下定决心说,只要你一出现就好,即便一句话也不合适她说,她便会随你一起离开的。” “你当时在哪儿呢季苍旻?”云见离凝视季苍旻即使在睡梦中仍拧起的眉,“你当时在想什么?现在想起来,有没有一丢丢的后悔?” 表面上看的确是季吾一害了她,而你,你给了季吾一害她的机会,未季吾一递了一把凌迟她的刀子。 这样的你,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云见离忽地想做个实验,原主不是有一个与季苍旻有关的遗憾么?遗憾没向他说明心意,没能陪他走出王城一起游历天下么? 如果现在把原主想说给季苍旻但当时没来及说的话说了会怎样?这样算不算完成了原主的一个遗憾? 云见离咬着唇,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闭上眼睛,回忆以前发生过的事,酝酿出当年原主的情绪。 第121章 亲都亲了还不熟 “季苍旻,你听着,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还有一些感觉,当初,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别开心。”云见离伏在床边端详季苍旻卷而长的睫毛,“我们,一起听过戏听评书,一起搭过茅屋,一起和城郊乡民插过秧种过树,我以为我们可以那样走完一生,就像梦一样,对,你给我编织了一场美梦,然后亲手打碎,你对季吾一说,我们不熟,你对我没那个意思……” 城街那间茶楼,以前不是一间茶楼,至少不是以喝茶为主。 掌柜是个读书人,爱和读书人打交道,一楼大堂常汇集各地学子,他们斗文斗诗,骂人从不带脏字,二楼有位老者常驻说书,他知道的可多了,说北荒,讲西域,评南疆。 季苍旻被云见离缠得烦了,懒得一遍遍地讲述他在北边的所见所闻,便把云见离带到茶楼,让她听说书先生讲。 那天他们有约一起去听书,云见离绕路去街角买了糖炒栗子,到的晚了些,走上二楼雅间的时候季苍旻身边坐着有人,那人眉目温柔,从容优雅,长得竟是比季苍旻还要好看那么一丢丢,真的,只是一丢丢。彼时的云见离并不知道,那位比季苍旻好看一丢丢的人叫做季吾一,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云见离只当他是季苍旻的朋友,偶尔遇见了,正在叙旧。云见离悄悄买了他们隔壁的座位,与季苍旻背对背而坐,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竹篾制成的屏风。 屏风散发出一阵竹子的清新香气,不同颜色的柔软的竹篾穿插在一起,各成了一幅风中竹林图。 隔壁说什么这边都能听见。 云见离不是故意要听他们说话,只是单纯的想离季苍旻近一些。云见离坐在椅子上,一边剥板栗,一边听书,一边注意季苍旻的动静。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走。 季苍旻表情平静的垂着眸,看着茶碗里的茶水,不住的请求:阿离到得晚一些罢,最好忘记今天的约定,干脆不要来了。 这位可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主啊,要是让他碰见你与我一起,恐怕要倒大霉了。 走神的季苍旻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背靠的屏风后边,迟到的云见离正百无聊赖的剥着栗子,装在一只茶碗里,等着和他一起吃来着。 “你经常来此处么?”好听的声音问。 “偶尔。”季苍旻回得简短,似乎不太情愿和他讲话。 对方也品出来了,故轻轻一笑。 “你约了云家小姐。” 云家小姐?是自己么?趴在桌上的云见离不由竖起了耳朵。 他听见季苍旻说,“不曾。” 可不就是他约自己的么,怎么不敢承认? “行了,整个王城都知道你与云家小姐整日形影不离两情相悦。” 云见离暗笑,可不是么,这话还是她自己传出去的呢,谁让逛街的时候那些女子总是咬着帕子死盯着季苍旻看呢,她不喜欢季苍旻被别人觊觎,男的不行,女的更不可以。哥哥说了,对于喜欢的事物,要保护起来,要主动争取。她喜欢季苍旻。 可是,季苍旻却说,“谣言罢了,没有的事。” 语气恼怒,像和云见离有瓜葛很丢脸一样。 云见离眼中满是不解,听起来季苍旻不想和自己有这种传言。可是他以前听到时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一定是他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承认罢。 云见离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心情一下子又转晴了。 那人也不相信,道:“云家小姐活泼可爱,倒不失为明王妃人选。” 云见离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什么神仙朋友,问的问题是她想问但羞于启齿的。 季苍旻你快些说“是啊是啊,没有人比阿离合适当本王的的王妃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就把你丢在这儿,再也不陪你听书啦。 季苍旻抿着唇,抬起眸意味不明的看着季吾一,你一个太子而已,是不是管太宽了,你究竟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 “你可能误会了。”季苍旻冷声道:“我和那位小姐不熟,也无意娶谁,你别道听途说,污了人家清白。” 云见离听傻了。 你听听,听听季苍旻都说了什么,他说,不熟?不娶? 亲都亲了,还说不熟? 亲都亲了,还说不娶? 季苍旻,原来是哥哥身边的副将口中所说的那种不负责任吃干抹净不认账的坏男人啊! 呔!季苍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云见离拂袖而去。 季吾一见气冲冲跑下楼去的云见离的背影,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季苍旻皱眉问他。 要不是季苍旻在季吾一到的时候刚好换到云见离经常坐的座位上把盘子里的小点心摆成一朵梅花的形状。就不会看不见云见离穿着一身雪中红梅的裙装,怀里抱着一包热乎乎的栗子兴冲冲的跑上楼,疑惑的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悄悄地坐在他身后的位置,摇头晃脑的剥栗子,气呼呼的抹着眼泪离开。 季苍旻看不见,季吾一却全看见了。 “没什么。”季吾一绝好看的唇角勾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笑刚才有人掉了一块美玉却不自知。” 季吾一说话一向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和语气,说什么都不急不缓的,大概东宫着火了经由这家伙说出来也是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不知怎的,季苍旻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调调。他下意识转身,什么也没看到。 不由松了口气。 可能是季苍旻的警告起了效,也可能季吾一发觉从季苍旻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信息,所以,季吾一接下来的话都在说那些楼下每天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此问题争论不休的学子,一针见血的指出哪些是真才实学可能为官,哪些是滥竽充数附庸风雅。 季苍旻对这些识人之术并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云见离现在在哪儿?怎么没来赴约。 季吾一看着心不在焉说着说着就走神的季苍旻,识趣的闭上了嘴。季吾一离开后,季苍旻又等了会儿。 第122章 我喜欢你心悦你 没等到云见离,季苍旻起身离去,走过隔壁时,余光扫过桌面,一包栗子的纸袋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以前他带云见离去的那家,白瓷茶碗里盛着几颗黄油油的板栗仁儿,边上堆着一小堆细碎地板栗壳儿,可见栗子剥的十分艰难。 季苍旻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心想这该不会是那可爱的小姑娘干的吧。可转念想到云见离拿着一颗栗子发脾气说“剥不开剥不开我不吃了”的气恼样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了验证,他特意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去了一趟云府。 云见离果然呆在云府,跪坐在云度飞书房的案前,双手掩在袖子里垂在身侧,脑袋搁在云度飞爱惜得不得了的宣纸上打瞌睡。 可能做了噩梦,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 季苍旻放下栗子,打开纸袋,一阵诱人的焦糖香味儿飘了出来。 云见离醒着,因为她在季苍旻坐下后,赌气的把脑袋转向了另外一边继续趴着。 “阿离,咱们一起剥栗子吧。”季苍旻提议。 “不会。”云见离闷闷道。 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指尖传来一阵锐痛,为了剥吗几颗该死的栗子,指甲剥出血了都,哼,还好意思让她剥,找别人去好吗? 我们不熟! 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和你说话! 你也不要理我了。 季苍旻显然不知道云见离在死什么? “怎么了阿离!”季苍旻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在听书那儿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没来?” “听腻了!”云见离道。 今天说书的老者讲的是北国嫁娶的风俗,说是北国女子若是心仪哪位武士,便会在夜里摸去他的帐篷,与他问话。武士若是喜欢这位女子,便会搭话,留下女子过夜,天一亮两人即可以手牵着手向族人宣告他们成亲的消息,接受族人的祝福。反之,武士若是不喜欢这位女子,听得女子问话时便会闭口不言,女子会自行离开武士的帐篷。 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简直让云见离心驰神往。这北国的女子多勇敢呐,喜欢就找到他,直截了当的问他,武士也很干脆,喜欢就搭理你,不喜欢就不搭理你。 哪儿像季苍旻,明明不喜欢还要来找她。 真是虚伪至极。 云见离想着想着,不由伤心的哭了。 眼泪打湿了云度飞最为宝贝的宣纸,一层层渗下去,一会儿时间,半打宣纸就废了。 季苍旻以为是自己说话的语气有责怪的意思,让云见离伤心,忙哄道:“好啦好啦,听腻了就不听了……” “为什么不听!”云见离气道:“我还没听完了”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但季苍旻觉得无理取闹的阿离异常可爱。 耐心道:“好,那我们继续听,听完了为止,不哭了好不好?” 要是让云度飞知道他弄哭了他的宝贝妹妹,废了他珍惜的宝贝宣纸,大概率是要找他打一架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云见离觉得他心疼,又闷又痛,要命的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疏解这种令人活不下去的窒息感。 直觉要陪她一起哭一场才可以。 江映圆月,涟漪揉碎了月影。 画舫。 云见离坐在床边的毛毯上,不解道:“可是我们怎么不熟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呢,我那么喜欢你,恨不能夜里潜入明王府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们都亲过了,你要对我负责的。” 说到这儿,云见离忽地沉默了。 “你知道吗,我学会剥栗子啦,但是我剥的很慢,你不要介意,要有耐心,我会剥给你吃。” 说着说着,阿离感觉自己脱离了云见离的身躯,变成了最初始的透明魂魄,立在床边,看着陷入昏迷的季苍旻和喃喃细语的云见离。 他们之间有太多遗憾,说清楚了也是好的。 “我说这些你也许不信。”云见离垂下眼眸,“你可以去看,我在汇缘寺许愿树上写下了我们的名字。” “我喜欢你,心悦你,原本打算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的……” 没有人皮面具覆盖的脸狰狞而可怖,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那一刻,泪水仿佛变成了一只卷轴,从云见离脸上卷过,卷去了那张宛如墨色树根弯曲的面皮,恢复成正常模样。 站起身,在季苍旻眉心落下一吻,依依不舍的向门外走去。 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扯着阿离的魂魄飘到甲板上。 “你是云见离?”阿离问。 没有声音,但仿佛云见离有感应,缓缓转过身,一脸忧伤点点头。 阿离诧异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可以。” “对不起……”阿离拧起眉,“没能弥补完你所有的遗憾。” “不,你做的够多了。”云见离道:“你生下了萧小贺,保护了哥哥,让我有机会把那些话告诉他,我已经知足了,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萧小贺便不会存在,哥哥可能会被皇帝软禁,也可能在各地游荡居无定所,最终愧疚而死,而我,也没机会再见他一面。” “可是你哥哥并没有做回主帅,季吾一仍是太子,杜凌烟也没遭到报应,云氏也没……” “都是我太贪心了。”云见离咬了咬唇,人在临死前,这辈子的不甘会达到顶峰,化为执念,困着魂魄无法往生。 “其实只要我在乎的人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这就够了。” 这?若当初重生的约定是这样子的就完美了,别的不说,至少会少受两三年的天罚。 云见离似知道阿离的魂魄在想什么,抱歉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临终的放不下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不关你的事。”阿离摆摆手,是阎君故意在整他罢。 “我要走了。”云见离望着江面沉思。 “你要去哪里?”阿离像拉住她,但魂魄从云见离的臂弯穿过,无法碰触。 “去我该去的地方。”云见离张开手臂,一缕保持着同样动作的魂魄离开身体,光雾和青烟聚成的云见离的模样飘向半空,灵活的转过身,“此次来,是为吾主传信,他或许有法子能让你多活几年。” 第123章 你利用我做什么 “等等,你先别走!”阿离惊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云见离的魂魄一离开,阿离便被扯了回去,再次掌控了身体的使用权。 “你是说我还有机会多活几年么?”阿离追着云见离的魂魄来到船头,“能再多说一会儿吗?” 云见离宛如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回荡,透明若白纱的魂魄围着阿离转了几圈。 随着一声满含笑意的“谢谢你!”,那缕魂魄蓦地散开,化作一把银色的粉末,洒落江面。 “你别走!” 阿离惊呼!忙追着那银色的粉末而去,忽地一脚踏空,睁开了眼睛,却不自己知何时伏在季苍旻床边睡着了,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自己追着原主的魂魄跳入江中,被水给冷醒了。 画舫的窗子没关,江风灌进来,确实蛮冷的。是在,做梦,吧?云见离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那个梦给人感觉非常真实。 云见离环顾四周,不见原主的影子。她抬起手,想看一看自己是否具有实体,抬起右手挡在眼前,有的,不是透明的,皓腕纤细,系着小檀木制成的小坠,五指修长,白嫩如葱。云见离再展开左手,一团白色的小纸团自手心掉出。 什么东西? 云见离捡起来仔细展开,见纸条上字迹娟秀,写着“汇缘寺……” 别问汇缘寺三个字后头为什么是省略号,问就是被水润湿了,看不清了;别问为什么是水,问就是云见离哭的。 总之,只能辩出汇缘两个字,寺字是根据前边两个字猜的。 汇缘寺怎么了? 云见离百思不得其解。 床上的季苍旻发出一声轻哼,云见离爬起身,“你醒了?” 季苍旻合着眼,拧着眉,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缓缓翕动,用气息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 云见离附耳在他唇边,耐心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水,天没亮,船上的小子送来的水还是温的。云见离倒了一杯水侧坐在床边,一手抬着季苍旻的肩,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胳膊上,一手将水凑到他唇边。 季苍旻的手下意识的稳住杯子,却与云见离的覆在了一起。云见离动作一顿,全身汗毛竖起,最敏锐的触觉神经都猛然聚集到了被季苍旻覆着的手背上。 云见离拧眉,直觉惊悚。 要不是看在这人救了自己的份上,一定得赏他一个嘴巴,把他扇江里去喂鱼。 季苍旻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完一杯水,悠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一张鬼怪般的脸。 他不确定的唤道:“阿离?” 云见离把他放在枕头上,嗯了一声。 季苍旻忽地一笑,双眼防空看着床账账顶,他倒是忘了,这个人也叫阿离,却并非他所心里想的那个阿离。 “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人追杀?”季苍旻问。 云见离放下杯子,合衣躺在窗前塌下,拉过一张毯子覆在身上。 “不瞒你说,我也很奇怪。” “你就没有个猜想?” 云见离转了个身,面对窗子,无所谓道:“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地排除太累了,反正这回他杀不了我,便会安排下回,一回复一回,总会露出马脚。” 季苍旻回神,道:“听这口气你好像已经习惯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淡定。”云见离合上眼睛道:“你不是命人查过我么,应当知道我的百草堂过的异常艰难,三天两头会遭人作践一番。” 季苍旻尴尬的咳了一声。 云见离毫不在意道:“承蒙明王看得上我,还专门找人调查我,我想说的是,明王要是想知道些什么大可直接问我本人,本人会看在你和我哥关系不错的份上,勉为其难的为你答疑解惑。” 季苍旻轻笑:“保证你说的是实话么?不骗我?” 榻上的人默了默,仿佛在斟酌字句。 良久,才道:“我说了,你就会信么?” 这回换季苍旻说不出话了。 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的那是傻子。 云见离一副了然的口气,“看吧,如此一来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又有什么关系。” “但有些问题……”季苍旻道:“还是想请教请教你。” 反正查也要花时间,还不一定查得到,人就在眼前,不问才不问。 “你和商会会长是什么关系?” 看到那绿衣公子站在云见离身边时他就很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死党。”云见离言简意赅。 “茶楼的事……” “是我安排的。”云见离道:“明王还满意么?”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等他慢慢儿探索真相,慢慢儿把事情想明白了,她需要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整个计划。 本来还有些犹豫,是原主的出现坚定了她的信心。 那一定不是个梦,像是一种指引。 原主为季苍旻现身,依偎在他身前诉说衷肠,放在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是不是预示着,要完成原主的遗憾,必定要季苍旻参与其中。 可不正巧,她的备用计划里写的全是以季苍旻为中心的戏。 或许可以试着加快计划进度。 成不成权当一试。 季苍旻又不笨,他的心简直比比干还多一窍,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正如云见离所料,季苍旻听了云见离这话,很多想不通的七零八碎的事儿一下子就串联上了。 “所以……”季苍旻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些年,边境抚民,上山剿匪,下海抓贼,都是你在背后支持我?” “王爷真会举一反三。”云见离随口一夸。 夸的一点儿也不走心。 季苍旻似真似假的笑了两声,费尽心机帮他累积人气,救活神机营,招揽朝臣支持。 “堂主无所不能,怎的单单不会看人?” 云见离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权势、地位、名誉……”季苍旻打住话头,转而问道:“你打算让我为你做什么?” 这个问法儿比较客气,正常的应该是: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或是,你打算利用我为你达成什么目的。 云见离直言不讳,“完成一个朋友的临终遗愿。” 季苍旻呼吸一滞,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24章 我同意加入计划 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天命女孩在轻声哭泣,因为听见了他在茶楼,那时候还不是个的茶楼,与季吾一说的话:不熟,不娶。 那女孩子还说为他剥栗子剥得指甲疼…… 说,我喜欢你心悦你。 “可以问一问,堂主这位朋友,是谁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云见离道:“加入我,我助你上位,你帮我复仇,这交易很划算。” “你和谁有仇?” “季修齐、季吾一、杜凌烟、齐妤宁……挺多的。”云见离道:“还有,现在东宫那位,以前和你传过绯闻的太子妃,云见离。” 季苍旻的表情骤然僵住了。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真相很近,真的,就差一点点,大概一层窗户纸那么薄的距离,捅破它便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了。也可能是,他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他听见自己故作轻松的问:“你要他们如何?” 云见离道:“死太轻松了,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季苍旻冷声道:“谋杀皇嗣可是死罪,你觉得我会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云见离道:“你是不屑世俗的明王爷,自是唾弃去做这等肮脏事的,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不觉得气氛,也没法儿感同身受,我也不强求。” 云见离说得渴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见季苍旻躺在床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要不是他那纤长细密的睫毛时不时的会轻颤一下,云见离都怀疑和自己说话的人是不是季苍旻离体的魂魄。 人真的会以魂魄的形式存在。 她试过。 “我的实力你已经亲眼看到过了。” 不错,金灿灿酒楼点天灯包场宴客,宴的全是她的人,整个酒宴像是一场实力展示会,一一数给他看。 实在大胆,要知道,在看的不只是他,还有季吾一和季良衍,此举不等于提前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给对方知道么? 也就是说,无论他同不同意加入,所谓的复仇都会按计划进行下去。 所以,也等于,宣战? 可季苍旻和季良衍知道那场宴会是宣战么,知道向他们宣战的人是谁么? “你……云度飞知道么?” 云见离打开踏边的窗子,躺在榻上,抬眼就是夜空,苍穹如盖,月明而星稀。 “他是我哥,自然站我这边。”云见离理所当然道。 难怪云度飞会拒绝在联名折上留下名字,原因竟是因为这个。 难为云度飞为了避免尴尬,挨了他这义妹几根银针。 “恕我问一句。”季苍旻说道:“云度飞是云氏长子,虽不是主帅,却身负云氏一族荣辱,如何会同意与你站在同一条船上,胡作非为,干这种大逆不道的勾当?”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云见离打了个哈欠,一大早准备宴客直到深夜,接着又在路上被人追杀,完了还照顾季苍旻半宿,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季苍旻心说你又知道我聪明了。 “另外,我哥拒绝你的辞呈也不完全是因为我。”云见离拉着被子,盖过肩膀,“是因为你那两位哥哥,在城郊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你出城,杀你的人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呢。” 听着这话,季苍旻只觉得背脊窜过了一抹冷意。他早知道季吾一和季良衍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没想到两人早已合谋准备将他除去。 两人明明在茶楼时还一副不睦的样子,呵! “谢谢提醒。”季苍旻随口一说。 “不客气,勉强可以抵你的救命之恩。” “你告诉我这么多,难道不怕我知道了你要做的事情却不入伙反而把你卖了么?” “你不会的。”云见离说得十分肯定,“你不是那样的人。” “与我合作,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夜空中的星稀疏暗淡,静悄悄的俯视陷入一片寂静的大地,月儿见人羞缩,时不时躲进云层,又好奇的在后面窥探,露出一些光明和轮廓。 云见离循循善诱:“自从你被皇帝召回王城那天,你已身处在政治飓风的漩涡之中,不可能独善其身。宣帝罢戟止戈,与民休息,就像你现在一样,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南北两国战败后向宣国称臣,杜相代表宣国在议和会上开出了天价岁贡,导致两国每年需缴纳给宣国的岁贡远远超出了国力的承受范围,两国民众不堪重负,反抗是迟早的事。你游历了到边境时不也发现了么,他们在边境疯狂试探,边境百姓的生活现状还用我和你详细说么?” 季苍旻见到过,那些人身穿军服,神不知鬼不觉的越过两国边境铁蹄踏过宣国边境百姓的村庄田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太子和勤王为着私心,不敢忤逆宣帝,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压过去了,他们以为他们压下的不过是一封百余字儿的折子,却不知这折子承载着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打个比方,你是宣国,而季吾一和季良衍一个是北国一个是南国,你觉得你收敛爪牙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们会放过你么?” “不会。” “宣帝在议和会之后觉得江山稳了,于是鸟尽弓藏,处心积虑的夺回云氏兵权,又启用不合适的人做宣国主帅,不遗余力的往主帅身上抹黑,你说他打得什么算盘?” 季苍旻诧异于阿离不过一届医师,纵使与商会关系紧密能知道一些时事,却能看得这般透彻。 云氏一倒,下一个便是裴氏。 裴忌任主帅后,借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极败百姓缘。 从栖霞镇瘟疫围镇,对擅自逃离栖霞镇的百姓格杀勿论先斩后奏即不难看出。 “他们袖手旁观,只等裴氏倒台,一拥而上分食兵权,接着领军出战,解决边境民患,为宣国立下汗马功劳。”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谁二人心照不宣。 云见离顿了顿。 “以上是我的推测,说这么多,是让你知道,与其处处忍让,眼睁睁看着事情变糟,超出控制无力回天,不如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权,免得日后后悔。” 第125章 苦口婆心劝上船 也不知是清醒的还是瞌睡迷蒙前神志不清的状态,云见离思路清晰的把宣国内外的形势简单分析了一遍。 说实话,云见离的不关心未来谁会继承帝位,她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够完成云见离的遗愿,说她格局小也好,说她怕死也罢,反正时限摆在那里,人都快死了,还谈什么自我实现?那些个大仁大义的事留在以后再说罢。 当然,如果在求生过程中能顺便为宣国的百姓做些好事,让他们生活的富足美满,她是非常愿意的。 季苍旻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出卖她给季吾一,因为云见离列出的复仇名单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只有一人除外。 “你在害怕我以后会对东宫那位太子妃,下狠手么?” 季苍旻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问道“你会么?” “现在没法儿回答你这个问题。”云见离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在动她之前,会先得到你的允许,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不定到时候你会在我之前动手。 季苍旻陷入沉默。 没人清楚他对云见离的感情,连云度飞也不知道,季吾一亦被他骗了过去。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笃定他对云见离是有感情的,而且是刻骨铭心的。 “你告诉我,我同意你入伙以后,我会不会后悔?” 季苍旻的问道,此时此刻,他的思绪混乱,没有办法仔细思考,才会问出不经大脑的问题,与平时沉着冷静胸有成竹的他判若两人。 “下赌注前,没人知道盅里的点数是大是小,自己是是输是赢。”云见离打了个比方。 “我累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考虑是否与我合作,晚安,王爷……” 说到最后,竟是渐渐的没了声音。 季苍旻忽地皱眉,诧异道:“你要与我同处一室?” 他以为云见离睡了,听不见他的问题。 谁知云见离嘟囔道:“说的也是,这是我的船,我的房间……” 言下之意,你可以滚出去。 季苍旻不说话了,有了寄人篱下的觉悟,忍着腹背的痛,起身放下床帘。 一夜无话。 有人睡得沉静,有人整夜无眠。 季苍旻就是那么睡不着的。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也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全盘告诉自己。 以前他不争,一是没有实力,争也是枉然,是以卵击石,季吾一和季良衍看他不顺眼,他可以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一走了之,可母妃呢?二是他确实没那野心,父皇宠爱母妃,使母妃成为后宫妃嫔的众矢之的,然,父皇终有一日会老去,无论季吾一季良衍最终谁能继承大统,他们都是皇后的人,失去父皇庇护的母妃该如何艰难求生。 但是现在,财富、地位、声望、实力……一应俱全,仿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他说一声,行,我愿意。 感觉像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并为此庸庸碌碌了二十余载,完了某一天,有个人身披霞光从天而降,亲切地告诉你说小子,你生而不凡,是个仙人,跟我走吧,带你上天。 你懂么,就很不真实。 明哲保身还是孤注一掷,这是个问题。 云见离醒来时榻边的窗子关着,客房里就剩她一人了。季苍旻睡过的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被套似乎换了一套。 睡这么死的么? 连季苍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云见离拧着眉晃了晃尚不清醒的脑袋。 嗜睡怕冷的习惯貌似越来越严重了,真怕再这么下去,哪天忽然就一睡不醒一命呜呼了。 掀开毯子,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被季苍旻一身血污弄脏的裙子。记得那边柜子里似乎有几套衣裳,先换上再说。 不然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在街上,不被抓起来才怪。 不得不说,云海挺不错的,给她准备的东西全在她的喜好上面,像是把她在栖霞镇的小屋里的东西复制了一遍似的。 云见离随手挑了一套裙裳,刚脱完,房门开了。 “出去!”云见离怒道,同时环起手臂,下意识背过身去,皱着眉,希望那个人识趣一点,赶紧出去。 刚还夸云海做事体贴周到呢,转眼就闯出个冒冒失失的主儿。 靠! 回去一定要让云海把这人开了。 季苍旻先是一愣,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女人换衣服为什么不关门,遂一想,貌似不对,门是关的,是他推开的。 “我……” 季苍旻本打算解释,却蓦地不说话了。 一双勾人摄魄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云见离后背肩胛骨的位置,一时间,惊疑不定。 云见离心下一沉,季苍旻?这人不是走了吗?回过头,见这男人非但不回避,还正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看,不由得面颊绯红,怒火中烧。 抓起一件衣服朝季苍旻扔了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季苍旻伸手接住衣服,跨进房间,在身后关门上拴,动作一气呵成。 云见离:“!!!” 季苍旻赶紧别过头解释:“你别吵!你哥在下面,萧小贺也在!” 云见离一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憋一肚子火没地方发。 咬着牙道:“你给我转过去!” 季苍旻依言转了过去。 没人说话,房间里只剩下衣料的摩擦声。 “我同意了。”季苍旻毫无征兆道。 闻言,云见离系裙带的动作一顿。 察觉到空气突然安静,季苍旻怕她没听清楚,于是补充道:“我说的是,昨天你和我说的事,我考虑过了,我同意了。” 云见离难以置信的系上裙带,套上外衫。 就这么,就同意了?是不是太简单太快了? “哦?我很好奇,”云见离凑到季苍旻身边,“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呢?” 季苍旻俊逸的脸颊忽就泛起一层红晕,直染上耳尖,配上那双墨黑的眼睛,特别纯情。 “可能,是……我。” “什么?”中间一大段内容云见离没听清。 这时,甲板上传来萧小贺的喊声,“娘亲,舅舅做的烤鱼好啦~” 云见离一听萧小贺的声音,内心按捺不住欢喜,当即扔下季苍旻不管,跑到甲板那头儿的窗口探出头去回道:“就来就来。” 第126章 默契的绕开重点 云度飞等云见离不到,哄睡萧小贺后出府寻找,在路口遇到了裴忌的人,他不知云见离与裴忌之间的事,感觉裴忌命人守在云府路口的十分可疑。裴忌的主帅当得有点忒窝囊,领军打仗的差事一个没领着,巡防守城干的热火朝天。 他随手抓过一个小卒,问道“裴忌哪儿,你们主帅?” “他他他……”那小卒一吓,话都讲都不利索了。裴忌就在巷子里躲着,但他躲之前交代了,不许告诉云度飞他在哪儿。 一个主帅一个禁军统领,谁都得罪不起?小卒正在不停默念别让云度飞问到,别让云度飞问道,下一刻就被云度飞提着领子拎出队去,说话能不哆嗦?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云度飞又问。 “我我我……”小卒惊呆了,总不能说我们在这儿堵神医呢,堵着了就抓回去献给主帅。 “……在巡逻。”小卒擦了把汗,好险,幸亏朱帅有教他们如何回复这个问题。 “巡逻?”巡逻用得着排兵布阵,搞得跟抓贼似的。 云度飞疑狐的看了这堆人一眼,犹豫了一下,走了。云度飞前脚刚走,裴忌跟着从拐角绕了出来,示意这堆人回去。 金灿灿酒楼,许川苦着脸清点礼品,眼看就要数完了,云度飞推开门进来了。 “阿离呢?”云度飞问。 许川抬起头,一脸茫然,“走了有一会儿了,说是要步行回去,不知道有没有绕路,绕路的话差不多到了。” 原来如此。 “你忙。”云度飞留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川:“……” 哎,刚才对到哪儿啦?这儿?还是这儿?哎我去!算了,重头来罢。 裴忌的堵人小分队开始巡逻了,晃晃荡荡走到街上,隐约听见码头那边传来“叮叮当当”兵刃交接声,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几人鬼鬼祟祟的冲进街边巷道不见了。 云度飞回到云府,一黑影忽地冲出。云度飞中了云见离的分筋错骨,这会儿子使不出多少力气,于是靠身法往门后一躲,侧过那人。 那人跃进云府,单膝跪地,把剑放在身旁,扯下蒙面,沉声道:“统领?” “逸寻?”云度飞看清那人的长相,少年样貌清冷,微拧着眉,这不是季苍旻身边的逸寻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云度飞问。 “神医,在回云府的路上被几个百濮人所截。”逸寻道:“王爷受了伤,带着神医走了,属下无能,把领头的那人跟丢了。” 云度飞如遭雷轰,一把抓起逸寻。 “百濮人?” “是,对方说的百濮话,王爷带属下游历至边境时听到过,勉强能听懂一些,他们要抓神医。” “抓阿离?”云度飞拧起眉,“有办法联系上你家王爷么?” 逸寻摇头,当时他负责断后,缠斗中瞥见云见离正在帮季苍旻治伤,再看时两人已经走了,那个领头的大概率是个汉人,出招特意隐藏了武功套路,最后被他用迷烟逃掉了。 “统领,不止有截住神医的八个人,还有其他的,他们分批埋伏在神医回云府的各条路上。” “我知道了。”云度飞点头,“当务之急要尽快找到王爷和阿离。” 百濮国使团眼看就要进城了,却在这个档口发生这种事,竟敢堂而皇之的在王城截人,分多批埋伏在酒楼到云府的必经之路上,要么早有准备提前踩好了点,要么有人在暗中协助。 阿离这张脸很少人见,唯一见过的又有过节的,只有小郡主季可儿,也许是季吾一从季可儿那儿知道了什么。 但是抓阿离是百濮人,难道季吾一串通了百濮人? 不不,一切不能过早的下定论。 云度飞合上眼睛,摒去一干杂念。 这时街道上有人策马而至,于云府门前翻身下马。 门后站的云度飞拉着逸寻往门后躲了躲。 只听来人道:“明王府侍卫逸凡求见云统领。” “是我哥。”逸寻到。 云度飞和逸寻从门后现身。 逸凡拜道:“见过云统领,有人托我带个口信。” 云度飞打了个手势制止他的说话,关上府门接着领着二人进到大厅。 “说罢。”云度飞道。 “一个船夫,说他们堂主让带话到明王府,明王爷现在很安全。”逸凡回府比较早,并不知道季苍旻离开茶楼后发生的事,听那人说自家王爷很安全,立马想到王爷肯定是遇险了,待要问,那船夫却不肯多说。 逸凡一急之下与那船夫动起手来,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先把人扣下再说,那船夫看着其貌不扬,身手却不在逸凡之下。逸凡与其纠缠了一会儿,见拿不下他,只得眼睁睁让他走了。逸凡所认识的人里能称得上堂主的,除了百草堂神医阿离没有其他人了,当即骑一匹快马往云府奔来。 “船夫。”云度飞沉眸略一思索,忽而笑道:“有了。” 逸寻问道:“请问大统领,我们王爷现在在哪儿?” “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有我阿离在,他不会让季苍旻出事,为防止暴露他们当前的藏身之所,你们暂且回去,权且当作季苍旻已经回府了,随时注意王府周围的动静,明日,我会找到他们。”云度飞顿了顿,又道:“若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发生,万万不可打草惊蛇,盯紧了,等季苍旻回来再说。” “统领,明儿我能和你一起去找王爷么?”逸寻问道。 自家王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失踪,不见到人,实在安不下心。 云度飞颔首道:“可以,注意别被跟踪,未时三刻,码头上见。” 逸凡逸寻回明王府后暗中加强了王府戒备。 云度飞守在萧小贺床前,百思不得其解,百濮人为什么要抓阿离?目的是什么?跟百濮人勾结的汉人又是哪个? 不知阿离那边是否有线索。 次日,云度飞进宫打了一趟,朝堂之上,季吾一讲的是江宁运河该横着开还是竖着挖,季良衍关心的是何人何时平息北方马贼之患,两人非常默契的避开了百濮国使团相关事宜。 第127章 正打算攀点关系 云度飞带着萧小贺逸凡登上画舫,见了季苍旻,逸寻总算松了口气,陪萧小贺钓鱼去了。画舫上的小子说江里的鱼最好不吃,于是撑了一只小船去集市上买回鱼虾蔬菜瓜果。这舫购置许久,第一回有这么多人,那不得发挥画舫的作用。 季苍旻把晚上的情况对云度飞讲了一遍。 当晚,季苍旻和季吾一季良衍二人在茶楼分开以后,季苍旻心存有疑,想找云见离问清楚,却发现云见离离开酒楼以后故意往城边有着绕路,似在刻意躲避什么。季苍旻与逸寻一路尾随云见离,在王城中的宽窄巷子里七弯八拐,结果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 他们在另外的巷子遇到了七八个面色不善目露凶光的人,正在用百濮语交流,看见季苍旻和逸寻便不说话了。 可能季苍旻不是他们要的人,所以那些人并未动手,只是狠狠地瞪着季苍旻和逸寻,让他们赶紧离开。 季苍旻和逸寻并未走远,而是摸到墙根下偷听,两人的百濮语半斤八两,勉强听懂一些类似绑架神医,大皇子等简单的词儿。 得知云见离可能有危险,二人并未打草惊蛇,悄悄离开后开始在巷子里搜寻云见离。 半天没找着人,听见不远处有兵刃交接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循着声音找去,再见云见离时,七人倒地,余一人挽弓射箭,逼得云见离毫无还手之力。 “令妹,与百濮国的人有仇?”季苍旻问。 云度飞默而不语,这些年云见离做了很多事,其中很多他都知道,很多都是事后知道的,因为云见离总是先斩后奏,美其名曰,哥哥是大材,不能小用。 季苍旻颇感诧异,“你不知道?” 这话戳到了云度飞的痛点。 他不是没主动问过,但云见离总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敷衍搪塞过去。 季苍旻觉出了云度飞的尴尬。 “这样,我去看看她起没起,这些事问本人可能更清楚些。”说着,季苍旻踏上木阶。 云度飞敏感的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你去?男女授受不亲,季苍旻,你给我回来。” 季苍旻挑眉,无奈道:“显然令妹没把我当成男人。” “姐妹?”云度飞一脸鄙夷。 “病人。” 季苍旻拖长音的回应含着笑意悠悠传来,但下一刻就笑不出了,因为他一推开门,房间里的云见离未着寸缕。 “但是,有几个条件。” 季苍旻对趴在窗口的云见离道。 “什么条件?”云见离看着心情不错,“你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你。” “首先,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 “若事关大局,绝不瞒你。”云见离道。 言下之意,非大局的事还是不会说。 季苍旻也没深究,见好就收道:“有你这话就行。”季苍旻道:“我还不知道你和那俩人有什么仇,这你得告诉我。” “可以。”云见离道:“说来话长,现在没那功夫,等有空了再说,还有呢?” “从今以后你得跟着我。”季苍旻道。 “什么?”云见离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等,这个咱们得好好掰扯掰扯,你所谓的跟,具体是怎么个跟法?” 季苍旻眸色深沉,“当然是住进明王府,做我的人。” “哈?”云见离笑了,“明王爷,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嫁了萧策,有一个儿子,你是堂堂皇子,做你的人,是王妃还是妾室?你觉得哪个合适?” “你不同意?” 季苍旻俊眉拧起,现出些许怒容,“我且问你,你是否认真要与我一起对付太子和勤王?” 云见离靠着窗子,抱起胳膊。 “是,无比认真。” “那好,他们多在王宫,尤其太子,一月之中也出不了几趟王宫大门,你如果没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连宫门都进不去,怎么和他们斗。” “说的有理。”云见离认同道。 “再者,若哪天计划变了,你半途而废,那我怎么办?”季苍旻耍起无赖,“你总得给我个保障,让我安心。” 云见离颔首,“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要求,你考虑一下。”季苍旻顿了顿,又道:“王妃的话有点难度,整个流程繁琐又复杂,你看侧妃如何?” 云见离抿唇不语。 这么说,季苍旻的要求也不过分,认识没几天的人,要让他安心为己所用,就得给人一个保证,像带抵押贷款一样。 “此事不急。” 云见离道:“我哥在底下,先下去罢,这事儿得经过我哥同意。” 季苍旻挑眉,“嗯,是得让他知道。” 画舫中层建成了会议室,外边是个书房。 云度飞一个人坐一边,疑惑的看着季苍旻目不转睛的盯着云见离,一脸痴迷,这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咳咳!”云度飞咳了两声,打开话题,“阿离和百濮国有什么过节?” “百濮国,没有,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云见离道:“怎么会问这个。” “昨天截你的人,说的是百濮话。”季苍旻道。 “哦?没有,正准备和他们攀上关系呢,昨天才收了灵秀山庄和百濮国的药材贸易,云海应该在和范元琛交接。” “云海是谁?”季苍旻问。 云见离扬了扬下巴,道:“商会会长,你的钱袋子。” “他叫云海?”季苍旻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度飞,“他是云氏的人?” “不是。”云见离道:“随便起的,他以前的名字……” “等等。”云度飞叫住云见离,瞄了眼季苍旻,“你为什么和他解释这些?” “他……”云见离正要说明。 “我入伙了。”季苍旻抢先道:“以后阿离跟着我。” “阿离?”云度飞皱着眉,看着云见离,意思是:怎么回事? “哥,你听我说,事情是……” 云见离刚开口,季苍旻就把话接过去了。 “是的,哥,我会娶阿离为侧妃。” “哥?”云度飞一双俊眉皱得更紧了,“你为什么喊我哥?” 第128章 原话还做不做数 “什么意思!”云度飞怒视季苍旻。 “你曾说过,只要我一点头同意,你就会把你的妹妹嫁我,这话还做不做数?”季苍旻旧事重提。 云度飞懵了。 季苍旻有病罢?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问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妹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任由旁人搓圆捏扁,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可爱了。 “哦?”云见离疑惑地看向云度飞。 还有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季苍旻挑眉,“怎么,你要食言?” “不是。”云度飞在云见离的注视下坐立不安,“你不是已经拒绝了么?” “不提这个。”季苍旻否定道:“你只消说句作数,我立刻迎阿离过门……” “你能别说话么?”云见离叫停季苍旻的话。 “行。”季苍旻回得干脆利落,不说就不说,反正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哥,是这样。”云见离生怕季苍旻又插话,忙道:“季苍旻现在是我的人,为了以后进宫方便,他给了我一个身份,就是这样。” 季苍旻乖巧点头。 云度飞似乎懂了又没全懂。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说的是侧妃?怎么,我的妹妹不配当正妃么?” 季苍旻摆手否认,“配的,配的,自然是配的,这不是侧妃比较省时间么。” 也有道理。 “萧策怎么办?”云度飞问。 听到萧策的名字,季苍旻蓦地有些紧张,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屏息敛神,双手握紧,忐忑的等待着云见离的回答。 “他的话,我会拿到龙角为他解蛊的。”云见离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云度飞摇头,他想问的是当季苍旻侧妃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和萧策说。 开始他的确不喜欢萧策,甚至直到现在也不怎么喜欢,认为萧策性子软弱,云见离在他身边迟早吃亏,清明节上发生的事不就是个印证么。但不可否认的是,萧策对云见离是真心的。 季苍旻行事是很低调没错,给人一种可以任意拿捏的感觉,实际是个狠人。问题是,季苍旻看不上他妹妹啊,当初他亲自说亲都被拒了。 比起把云见离交给季苍旻,还不如交给萧策安心。 萧策对云见离是真的,相信云见离也是。 “那是什么?”云见离反问云度飞,似完全没理解到云度飞的意思,“总不能任其自生自灭罢,哥,我知道你看不惯他,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死罢?” 云度飞无语,“我可没这个意思。” 云见离成功绕开话题。 季苍旻紧张的并未随着他们的对话结束而结束,因他为直觉,云见离并非没听明白云度飞问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正面回应罢了,反而说明她对萧策有情。 同样的事,难道要上演第二遍么? “那么说会百濮人抓我这件事上。”云见离道:“我的怀疑是季吾一。” 云度飞面色一黑,季吾一这个变态玩意儿,杀云见离一次不够还要杀第二次么? “季吾一跟我的事你可能还不太清楚。”云见离对季苍旻道。 “不是他当年拉拢萧策,无意中发现你是栖霞镇神医,打算收下你归为己用,但你不肯,于是秉持‘我得不到也不能叫其他人得到’的原则,除掉你么?” “不,不,”云见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但事情因果错了。” “哦?”季苍旻难得的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年的原计划是萧策意外救下季吾一,季吾一惜才,定会礼贤下士,即使季吾一本人不是礼贤下士那种人,但他人设摆在那里,不礼不行。” “他的确不是那种人。”季苍旻认同道。 “是不是不重要,”云见离道:“重要的是顺利把萧策安排到他身边。” “你做到了。”季苍旻评价道。 “做到了又没有做到。”季吾一此人阴晴不定诡计多端,“他先查了我的身份,把我和萧策的事摸了个遍,确定我是那个帮他收拾了栖霞镇瘟疫烂摊子的观音庙神医,瘟疫结束后,他便生出了把我收归麾下的念头,奈何遇不到一个合适契机,直到他摸清萧策外出采药的规律。” “你是说他故意让萧策救的他。”季苍旻诧异道。 “是。”彼时,云见离未完全掌握季吾一的动向,季吾一警惕性很强,随时在改自己的行程计划,于是云见离这边迟迟未启动计划。 然,萧策却成功吸引了季苍旻的注意。 他救了甚少出宫的太子一命。 “这些话,是季吾一在栖霞镇我曾经住的那处院子里说予我听的,他还说,他是特地为我而来的,让我做他的幕僚,为他一人服务,我没同意。” “幸亏你没同意。”季苍旻道。 云见离发现季苍旻似乎很喜欢接话,就像说相声里的捧哏,重复,总结或评价,听着及时又很和谐。 “他并未死心,三番两次登门,表面上看是在报萧策的救命之恩,暗地里却在威逼利诱,保证说会让我们夫妻二人享尽荣华富贵云云。”云见离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头疼不已,季吾一实在太烦了,尤其是知道季吾一真面目的云见离对着季苍旻那副伪装贤良和善的嘴角就忍不住恶心想吐。 不知怎么,云见离说完这段特意给季苍旻留了时间说话,他却沉默了,俊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寒气。 “最后不得已,我和萧策签下了和离书。”云见离道:“这样,暂时摆脱了季吾一。” “他没再找你了?”季苍旻神色一松,又开始说话了。 “中间有一段没找,大概是萧策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觉得钱花的值或者他知道奈我不何。”云见离道:“之后没多久,我搬去了百草堂,研制出了人皮面具,季吾一肯定不了我的身份,故而未轻举妄动。” “我猜测和小郡主有关,小郡主看见了我的长相,受了惊吓,季吾一不可能不知道。” “我也这么觉得。”季苍旻附和。 其实他原本打算说的是,据他亲眼所见,季吾一对小郡主并不上心。 第129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估计在小郡主回宫那天就知道了,中间肯定派人调查过,后在茶楼见到我跟商会的人关系匪浅,怕我落到季良衍或者季苍旻手里对他不利,所以……” “可是他在茶楼看见你时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季苍旻回忆道,当时季吾一就在身边,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他的反应,他看云见离和看一个酒侍没有区别。 云见离无所谓道:“拜托,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事情不要用眼睛看,季吾一向来善于伪装,隐藏的可深了,连我在他身……连我都没发现他那张丑恶嘴脸,你和他处了多久,能看出个什么。” “你怎知我和他没处多久?”季苍旻诧异道。 他从小在王宫长大,跟季吾一是兄弟,因着他是太子,享受的全是特殊待遇,除了季聿修考察功课的时候能见上一面,其他时间几乎看不到,也不是说遇不到,谁让人是太子呢,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根本近不了身,再加上他是养在顾太后身边的,平时没事就待在太后宫里,故而两人很难相见。 季聿修要求皇子要和睦相处,几兄弟心照不宣,表面上的和气还是得费功夫维护一下,人道宣帝教子有方,真实情况?呵呵。 “你要和他处久了,你会不晓得他要杀你?”云见离无语道。 虽不晓得,但他猜到了。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岔我的话。”云见离道。 “可能性不大。”云度飞道。 “是,因为百濮国掺和进来了。”云见离道:“反正他们快到了,到时候再说不迟。” “所以不管了?”季苍旻问。 云度飞和云见离齐齐看向他:“你行你上。” 季苍旻一愣,嘻嘻笑道:“不好叭,我有今天,不全靠阿离么,我什么都不会的……” 云度飞一阵恶寒。 云见离起一身鸡皮疙瘩,“王爷,好好说话。” 季苍旻薄而优美的唇勾出一个迷死人的弧度,“阿离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听你的。” “呵呵。”云见离干笑两声,季苍旻好像不太正常。 “阿离。”云度飞叫道:“快给他把把脉,看他是不是有病,要么就是被鬼附身了。” 云见离扶额。 季苍旻支着下巴,好笑地看着云见离,“对了,你还没说清楚你和裴忌是什么情况呢?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总得知道裴忌是敌是友。” 裴忌?云度飞疑惑的看向云见离。 云见离眼神闪躲,“啊?你说什么?我和裴忌?能有什么情况?” 季苍旻假装接收不到云见离疯狂的眼神暗示,做出一副迫切求知的样子请教道:“昨晚上要不是裴忌大费周章的让人堵截你,你会绕路绕到王城边上去?” “裴忌堵截你?”云度飞不敢相信,“谁给他的胆子?” “额……这……”云见离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涉及到裴忌隐私。 “就是。”季苍旻凑热闹不嫌事大,“你可是我媳妇儿,他怎么敢!” “您能别添乱么?”云见离瞪了季苍旻一眼。 云度飞咬着牙,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黑,“说,他为难你了是不是!你负责说,我负责去揍!” “也不是。”云见离为难的咬着唇。 “他算个什么东西!敢爬到我头上!” 云度飞“嘭“的一拳砸下,桌上的茶具齐齐一震了震。 云度飞的底线是云见离。他自己可以卑躬屈膝,但云见离不能,哪怕受受一点点儿气都不行,更别说被人欺负了,说以前,段妃卖去百草堂刺杀云见离的人哪个全身而退过,最后不都残了废了死了,包括段妃,不也彻底失宠过么,要不是萧策求到云见离跟前,让帮段妃一把,怕是季聿修早就想不起段妃是哪一位了。 他开始就觉得列在云府门口的一队人马很可疑,果不其然,裴忌那丫一出现准没好事。 “哥,先别气。” 云见离双手护住面前的茶盏,这玩意可是云海花大价钱从很远的地方弄到的,和百草堂放着的那套一样,碎了可惜了。 “怎能不气。”云度飞咬牙切齿道:“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头发,否则……” 说着,警告的看向季苍旻。 季苍旻只觉得背脊窜过一抹冷意,淡然一笑,意思是我不会. 云度飞冷哼一声,“……否则,把他的头拧下来,手脚剁了,一部分扔去喂狼,一全部扔去喂狗。” 季苍旻默默地吐了口气:好险,原准备等云见离离开,留下云度飞他和云见离以前发生过的事全部坦白,征得他的原谅,再请求他放心的把云见离交给自己,现在,得亏没说。 “哥,不是,你听我说。”云见离急道:“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 云度飞一怔,神色一松,气定神闲的抿了一口茶,“展开来说说。” 和云见离混久了,多少沾染了云见离一些口头语。 这怎么展开?云见离尴尬的攥紧了拳头又放开,放开了又攥紧。 季苍旻坐在云见离身边,自然没放过云见离的小动作。 殷红的薄唇含着笑,促狭的看着云见离,“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云度飞闻言,眼看又要暴起。 云见离狠狠地瞪了季苍旻一眼,道:“没有,没有,是医患问题,嗯,医患问题而已。” 云度飞半信半疑,“他找你看过病?” 记忆里裴忌壮的不行从未生过病。 “不是的哥。”云见离咬着唇,“我说了你不要打我。” “什么?”云度飞一时没反应过来。 “本来我只想和他开个玩笑。”云见离偷眼瞄了云度飞一眼,“然后,然后,没想到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哦?”热心听众季苍旻再次发言,虚伪的担忧道:“什么玩笑能闹到动兵抓你的份上?” 云见离此刻只想把季苍旻的嘴堵上。 云度飞一脸云淡风轻,“没关系,你先说说看,如果是误会的话,我代你跟他说一声就没事了。” 季苍旻挑眉,别人动了云见离就是分尸喂狗,云见离伤了别人却是一句话了事,双标的不要太明显。 “啊?这?”云见离纠着指头。这事儿不能说,说了裴忌就不是围追堵截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会乘风赶来把她砍了。 “我给他下了一种药。”云见离斟酌了一下,没敢说是毒。 云度飞皱起眉:“什么药?” 云见离心一横,心道裴忌你不要怪我。 “一种会让他觉得他是一条狗的药,犯病的时候会用四脚走路,乱咬乱吠之类的,也不是每天都会犯病,就是偶尔,不定时的会变一下子这样。”云见离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渐渐地没声了。 季苍旻没忍住,一口茶喷出,忙扯出一张帕子捂住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少见多怪了。” 云度飞惊了,旋即陷入沉思,这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了。 裴忌最是要面子,要是哪天操练的时候在众军面前变成了狗,额,那画面,不敢想不敢想。 云度飞有点理解裴忌派兵堵截云见离的行为了。 换做是他,估计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罢。 “你一定不是故意的……”云度飞无措之下不忘安慰云见离。 当然不是故意的,云见离心说。 “没有解药吗?”云度飞问,有的话赶紧给他送去罢,好歹是一军主帅,万一在众人面前变成了狗乱咬乱叫,威严何在? “没有。”云见离摇摇头,本来是有的,但是对裴忌没有效果。 “需要一种极珍稀的药材。”云见离扯道:“但是仙药山在清明时毁了,一棵不剩,包括解药所需的那味药在内。” “除了我,没人种得有。”云见离惋惜道:“哥,我有很努力重新种了,可是长成需要时间……” 云度飞双眉紧拧。 这事难办了。 季苍旻闲得发慌,云见离又不让他说话,只好看一看云见离又看一看云度飞,听着兄妹俩一问一答,也是有趣。天底下真有这种药?他怎么感觉云见离在说谎? “大概要多长时间?”云度飞问。 “很难说。”云见离严肃道:“1到3年都有可能,主要还是看天。” “好吧。”云度飞艰难道:“这事你别担心,有空的时候我去找找他,他应该不会……” 云度飞也说不准,主要这事儿的确不在开玩笑或者误会的范围之内,设计到人格自尊问题,不知道裴忌会不会买他的账。 “肯定些!”季苍旻总算是找着说话的机会了,“裴忌肯定会听你的。” “知道裴忌跟百濮人半夜劫神医没关就行了,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季苍旻问。 原来他一直纠缠裴忌的事是想确定裴忌和她半夜遇袭的事有没有关系。 云见离呼了口气,有一点点的释然。 “进宫。”云锦里言简意赅。 “求赐婚么?”季苍旻笑道。 “侧妃不至于。”云见离也没多想,随口接了句话,话落才意识自己说了什么,心下一惊。 “怎么不至于。”季苍旻忽地认真道:“怎么说也是我娶的第一个媳妇儿,明王府首任女主人,请旨赐婚下聘,亲迎,八抬大轿过正门一样都不能少。” 云度飞认同的点点头,云见离是他的妹妹,不管别人知不知道,但云氏的女儿怎么悄无声息的与人做小,即便是为了计划做戏也不行。 云见离神色复杂的看着季苍旻。宣国民风守旧,没西域那么开放,婚嫁自由什么的都是空谈,这里讲究家世清白门当户对三媒六聘。季苍旻说得轻松,实际无比艰难。云见离虽与萧策和离,但名义上已为人妻,两人还有一个孩子,就云见离本身,来历不清不楚背景不明不白,再加上那副鬼见愁的样貌,要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全凭自己喜欢,最多被亲戚朋友嫌弃一番,往后自家过自家的,两不相干逐渐地就淡了,偏偏季苍旻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子,尽管不受重视,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若是因着这个惹得龙颜大怒,季聿修不等季苍旻凑够联名折子上的签名便把季苍旻贬了赶出王城,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别闹了行不行?我进宫是为了还顾太后一个人情。”云见离简直没脾气了。 “哦。”季苍旻不以为然。 “还有,”云见离提醒道:“我们合作的前提是你必须能够留在王城,若是因此触怒龙颜……” 季苍旻深意一笑,“这样如何,你我是第一次合作,昨天你给我看了你的底牌,本着礼尚往来的传统,我也应该给你看看我的,不然你会以为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拖油瓶。” “有意思。” 云见离挑眉,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和一个啥也不会的白痴合作。她也很好奇季苍旻在没有他的干预下能把事情做到哪种地步。因为季苍旻时至今日的所得的东西,大部分是她在暗中助力,包括他手上那份还差一个人签字的联名折子。 说到折子,季苍旻从怀里取出一本皱皱巴巴的折子在云度飞面前摊开,“哥,为了兄弟,来,签个字罢。” 云度飞愣了愣,“这……” 三人出了会议室,外边传来阵阵饭香。 萧小贺张开小手冲云见离跑了过来,“娘亲,娘亲,快来看呀,我和逸寻哥哥钓了好多鱼。” 云见离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萧小贺跑得太快,没注意到脚下台阶,一下踩空,“啊”的一声往木梯栽去。 季苍旻走在前面,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了萧小贺。 萧小贺一看是季苍旻,生疏的道了声谢,绕开季苍旻扑进了云见离怀里。 “别跑那么快。”云见离接住萧小贺,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会摔倒。” 说着,看了半蹲在台阶前的季苍旻一眼,见他微微皱着眉,猜他大概为了接住萧小贺而扯到了伤口。 稍稍有些感动,云见离犹豫着开口,“你……” “感动么?”季苍旻英俊的脸带着邪魅又有点玩世不恭的笑,故作轻松的站起身道:“不用谢,你的就是我的,应该的。” 第130章 等够了四个时辰 “感动,呵呵。”云见离阴阳怪气的牵着萧小贺走了,经过季苍旻身边时扔给他一小瓶伤药。 季苍旻伸手接住,墨澈的眼睛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一边,萧小贺拉着云见离往甲板上拖,“娘亲,快走快走,可大条的鱼啦。” 另一边,季苍旻在云见离身侧,虚心讨教,“真的有那种人吃了就会变成狗的药吗?” “娘亲,我们可以把那条大鱼带回家养吗?求求你啦,我想养它。” “那你还有没有那种让人吃了只能说实话不可以说假话的药,给我用用。” 云见离被一大一小说得头疼,两边耳朵接收的完全不搭边的信息,脑子像进水了一样,完全集中不起注意力。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萧小贺和季苍旻同时道。 “什么?”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的,云见离一句没听进去,怎么就同意了。 季苍旻与萧小贺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赞许的神色,又默契给对方的眨了个眼,两人似乎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做一样的举动。 惊讶过后,萧小贺拽了拽季苍旻衣摆,大方道:“你要什么,我娘亲有的我都有,我给你。” 不知季苍旻怎么想的,竟然就信了,蹲在萧小贺身边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要那种吃了能让人变成狗的,还有,那种吃了只能说真话不能说假话的药。” 萧小贺皱起两条眉毛思考,短短的食指煞有其事的点着小下巴,“让我想想啊……变成狗,和说实话……” 季苍旻满眼希冀的望着萧小贺。 “啊!”萧小贺两条短胖的胳膊抱着脑袋,扁着嘴巴,“娘亲,干嘛啦?” 云见离给了萧小贺一个暴栗,教训道:“萧小贺,想都别想,我说多少遍了,不许拿娘亲的东西胡闹。” “哎,你!”季苍旻不乐意了,他可见不得萧小贺委屈,“有话说话,怎么能动手呢?” 萧小贺一看有人帮忙,非常识时务的躲到了季苍旻身后。 云见离一声冷笑,“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知道啊。”季苍旻尚不知要倒霉了。 “明王……”云度飞想开口劝已经来不及了。 云见离指间一枚银针角度刁钻的刺在了季苍旻腰侧。 季苍旻并未对云见离设防,只见云见离右手一抬,腰侧有一丝丝酸胀,接着胳膊就抬不起了,嘴巴也动不了,全身麻木。 云见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如月,“很明显,你并不知道,不如在这儿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走。” 萧小贺咽了一口吐沫,慢吞吞的从季苍旻身后绕出来,“娘亲,贺贺认真想了想,那条鱼挺丑的,还是不养了吧?哈哈。” 谁知云见离一脸不解,“什么鱼?” 萧小贺:“……” “我钓的鱼。”萧小贺道。 “真的么?”云见离惊讶的捧起萧小贺的小脸道:“哇哦,天呐,我儿子会钓鱼!真了不起,快带娘亲看看去。” 季苍旻:“……” 季苍旻全身不能动,但眼睛可以转动,意识到这一点的季苍旻求助的看向云度飞。 云度飞无奈叹了口气,拍了拍季苍旻的肩,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走了。 季苍旻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内心不住呐喊:喂!喂!让你妹妹给本王解开啊! 他完全忘了云见离是一个可以以一挡七的存在,巷道里的那几个百濮人应该就是着了这个道罢。 哎,大意了。 “王爷,王爷?”逸寻叉着一条烤鱼蹦跶蹦跶的走近,奇怪的看着站在楼梯上,一手向前伸出,一手负在身后,动作像是“此时此刻我想赋诗一首”的季苍旻。 “去吃点东西么?船上那小子的手艺还不错,比起咱们在海边自己烤的那些好吃多了……” 说半天见季苍旻不动。 “王爷?”逸寻绕到季苍旻跟前,见季苍旻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不由一吓,心道没哪儿惹着他啊,生甚么气,但还是低下脑袋,道了声:“打扰了”。 完了,跑了!头也不回的跑了。 季苍旻:“……” 不一会儿,萧小贺鬼鬼祟祟的来了,他道:“你别出声,我来救你。” 季苍旻感动极了,然,未及流露出感谢的眼神,只听萧小贺自言自语道:“我有点笨笨的,你被娘亲锁了穴道,说不了话,发不出声。” “嗯!”萧小贺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季苍旻瞪大双眼,一脸惊骇:来个人把这娃儿弄走! 片刻过后。大概一盏茶时间。 萧小贺抹了抹额上的汗,戳了戳季苍旻比之前还僵硬的身子,奇怪道:“咦?怎么不管用呢?难道是娘亲的新招式。”说着又在季苍旻身上扎了几针,终于放弃了,仰起脑袋不好意思道:“你帮过我,我想报答你,但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哇。” 季苍旻释然的垂眸看着萧小贺,期待他赶紧的离开。 谁知?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萧小贺苦恼的晃着脑袋,“知道你相信我……” 季苍旻:“???” 萧小贺受到鼓舞般,“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不然我再试试?” 季苍旻:“!!!” 傍晚,江上的画舫睡醒了般,逐一亮起了灯,歌女舞姬盛装打扮,乘着小船登上画舫,逸寻被画舫上的小子拉到船头一起嗑瓜子去了。 仨少年坐在船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那些披着轻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其中一小个滔滔不绝的向逸寻介绍那是谁谁谁唱歌好不好听,那是谁谁谁舞跳的怎么样,有时候还能说出一两个女子的凄苦身世。 逸寻坐在他俩中间如坐针毡,开什么玩笑,美貌的女子虽养眼又润心,但自家王爷正头罩一张雪白床单在甲板上鬼魅似的站着呢,他敢坐? 他能怎么办? 云见离说了,那是一种特殊的麻药,没得解,只能等着,等够四个时辰,等药效果过了,人就能动了。 第131章 平民不可以入宫 萧小贺恍然大悟,怪不得什么解法儿都没用呢,原来用了麻药,娘亲真是个天才! 考虑到江上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去了丢脸,云见离送给逸寻一张床单,让他去把季苍旻盖住。 于是逸寻在季苍旻能杀死人的眼神下把这位五官深邃,细腰窄胯长腿的男人给蒙住了。 季苍旻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大概恢复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萧小贺的娘亲给掐死吧。 事实是,当江面上映出片片灯光,不远处的画舫响起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床单下的季苍旻忽地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动了。 当逸寻第n次转过头去看江风中的主子时,发现那块地儿连床单都没有了。 中间层。 云见离坐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桌边皱眉深思。听见脚步声,抬眸一眼,来人不是在甲板上站了一下午的季苍旻又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季苍旻淡淡道。 云见离以为他要大闹一场,迷药都准备好了,谁知他说了这么一句。 “哦?” 季苍旻眉梢轻轻一扬,笑道:“你是我还未过门的媳妇儿。” 云见离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正儿八经的话,垂下眸淡淡道:“没事的话出去罢,去吃个饭换个药吹个江风嗑个瓜子,别在我这儿站着碍眼。” 季苍旻不客气的在桌边坐下,“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云见离冷冷道。 季苍旻却不理会,“你在准备明天给皇祖母治疗头痛的药?” 云见离不作声,似身处无人之境。 “你知道皇祖母什么时候开始有头痛症的么?”季苍旻自说自话。 “很久以前,桂嬷嬷告诉我的,要不要我告诉你?” 云见离皱起眉,嫌季苍旻烦,却没有打断他。 季苍旻如刀削的薄唇牵起一个浅笑。 “那时候皇祖母还很年轻,先帝仙去,皇祖母思念成疾,卧床不起,连累了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于冬月小产,皇祖母怀抱成型的胎儿躲进冷宫,恍恍惚惚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被桂嬷嬷找到时已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了,她身边的积雪化成了水,浸湿她的衣服,从那以后,皇祖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命虽救了过来,却落下了顽疾,每每天气转凉,便会头疼不止,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是医师无能的借口。”云见离抬起眼眸道。 季苍旻诧异的看向云见离,那双瞳如同江上的黑夜让人看不真切。 “说这话的是宣国第一医药师,付一行。”季苍旻道:“只有他能止住皇祖母的头痛症。” “他?”云见离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你有头绪了吗?”季苍旻毫不在意云见离的自负,他不认为云见离是无能的医师。 云见离深吸了一口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神医难治无病之人。” “有病就一定能治。”云见离道:“多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我想,顾太后的头痛症估计和冷宫那一天一夜的经历有关。” “不客气,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季苍旻笑道,这一回笑得无比真诚。 “一起去吃点东西么?萧小贺说你一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这里,什么也没吃。” 云见离轻轻瞄过季苍旻腰以下的位置,而后快速看向别处。 “难道你不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么?” 察觉到云见离的视线,季苍旻一张俊逸的脸不由自主地挂起了两朵红晕。 “唔,他也是我的儿子,舍不得(打)。” 云见离心中一动,如果把萧小贺交给他,即便自己永远的离开了,也没问题的吧。 入夜,云度飞抱着熟睡的萧小贺,带着逸寻走了。云见离留在了船上继续研药,季苍旻以身上有伤不方便坐船为由留下了。 云见离做事的时候不会说话,季苍旻便不扰她,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看她摆弄那些长长短短奇形怪状的药草。 有种失而复得的惆怅。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会变成这副模样? 翌日。 逸寻驾车等在岸边,云见离和季苍旻上了岸,在马车里相对而坐。 看着闭眼的云见离,“你紧张么?”季苍旻问。 “没有。”云见离淡淡道。 “怕我会失败?” 云见离去医治顾太后,季苍旻去请季聿修赐婚。 “不是。”云见离淡淡道。 “那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没睡好。”云见离睁开眼看向季苍旻。 “你很紧张,怕会失败?” 季苍旻哑然。 的确,他没有把握,怕会失败,像上一次一样。上一次,他去求过季聿修为他和云见离赐婚,却遇到了同去请旨的季吾一和云见离。 他不解的看着云见离,看那张殷红柔软的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足够灭杀他,她说她与太子情投意合,此生不离…… 季苍旻内心深处无比的恐惧,恐惧再次遭遇那样的场景,恐再次听见那样的话语。 他下意识的想去握住云见离的手,紧紧的把她抓在手里,这样她便不会离去。 修长的指节动了动,最终抓住了落在座位上的衣摆。 手背忽地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云见离的手心覆在季苍旻手背,静静地看着他,一个字没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季苍旻深呼一口气,学着云见离的样子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了,即使拼尽全力亦在所不惜。 此次入宫云见离没戴人皮面具。 既确定了与季苍旻的合作关系,便没必要遮着掩着了,况且凭这张辨识度极高脸,一句话不说,身份自明,方便了许多。 到了王宫门口,季苍旻为云见离放下斗笠边沿的薄纱,牵着她的手,引她走下马车。 守门的人见是明王,忙垂首行礼。 但明王身边站的谁,一身白衣,头戴斗笠,白纱遮住了肩,看不见脸。 “这位是本王特地为太后请的神医。” 宫门守卫了然的点点头,“请问王爷可有圣上传召?” “没有。” “可有太后手谕?” “没有。” “这……”宫门守卫皱起眉,为难道:“王爷,恐怕不合规矩。” 平民无圣上传召,不得进入王宫,违者先斩后奏,这是规矩。 第132章 欠下一个大人情 宫门四下静悄悄的,树叶在晨雾中轻轻颤抖,淡薄的水汽在空气中沉浮,惊醒的知了偶尔发出几声叫唤,再陷入平静,如此循环往复…… 季苍旻与云见离并肩,无声的与宫门守卫对峙。 上朝的朝臣们见了季苍旻,纷纷上前行礼。 虽说这位爷马上要扔了神机营种田去了,现目前不是还没卸任呢么?朝上的事,不到最后拍板的那刻,皆不可盖棺定论。先言语巴着,总是没错。 季苍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云见离站在一旁始终一动不动,亦未发一言。 周边的人越聚越多,原先拥护季苍旻的那帮子人到了八成,一个个拐弯抹角的劝季苍旻放弃自由留在王城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利,季苍旻只淡笑以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态度模棱两可。 这是,有戏的意思? 太子和勤王的人也围过来凑热闹。 “明王,怎地还不入宫?” “进不去。”季苍旻指了指城门边的云见离,“好容易请到神医,没牌没诏。” “神医?”有人惊呼,“可是栖霞镇那位?” 季苍旻颔首,“正是。” 众臣一片哗然。 那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指人,竟被这不知好歹的宫门守卫拦着。众人看向那宫门守卫,像看一句死尸。 “那是谁的人?”有人问道。 “王宫守卫自是东宫负责。”一人回。 一堆人里几个人闻得此言身子蓦地一僵,权衡片刻,垂首默默退出人群,往宫内奔去,看方向应该是我往东宫去了。 三两朝臣弃了季苍旻,往云见离那边走去。 白纱后的云见离隐约见有人影向自己靠近,看不真切,又不能掀开帘子,不由蹙眉,正在这时,垂在身侧的手落进了一有力的掌中,季苍旻的声音含着笑悠悠自云见离头顶传来,“大人们莫要再靠近了,若是惹得神医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本王一连几日的辛苦奔波该付诸流水了。” “不不,臣等受过神医恩惠,特来叩谢。” 说罢,一老臣跪在云见离身前叩首道:“谢过神医救下家父一命。” 另两人也跪,一个是云见离救了他的妻子,一个是云见离为他除了顽疾。 朝臣只跪天地君主,从不跪平民。 宫门守卫的腿忽地有些发软。 从小在云氏长大得云见离怎会不知这个规矩,正要躬身搀扶,却被季苍旻牵住了。 “烦请各位大人帮个忙,替本王请个旨。”季苍旻惆怅道:“本王挂着皇祖母的身子,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定要带神医见一见皇祖母方才心安。” “臣这就去。”为首的一个起身,又对云见离躬了躬身。 “两位大人也请起罢。”季苍旻道:“神医在百草堂自由闲散惯了,能应本王之邀进城已是不易,本王实在不敢教神医遵守宫中这些繁文缛节,大人们谢也谢了,不要再等神医回礼了。” 话都说这份上,谁还听不明白? 意思是该干嘛干嘛去,别指望和神医攀交情,神医很忙。 两朝臣声称明王所言极是,便自起身去了。 有了着三位打头,又有不少向云见离行礼致谢。 宫门守卫终于后知后觉,怕是过了这天,自己的守门生涯怕是走到头了,双膝一软,跪到一半被季苍旻架住了,“神医与你也有救命之恩?” 守卫摇头,“不曾。” “那你跪什么?”季苍旻道,这人是季吾一那边的,受他一跪,无论他本意是要跪谁,反正季苍旻和云见离站在一处,说也说不清。万不能叫季吾一的人看见,免得多生事端。 “守你的门,别找本王的不痛快。”季苍旻看向那守卫的神色阴鹜,一直勾着笑的唇角变得深寒无比。 宫门现场瞬间变成了大型见面会。 虽见不到面。 季苍旻微微向云见离倾身,“你救了很多人?” “否则,你以为每天在做什么?”云见离低声道,语气淡淡的。 “你一身本事从那儿学的?” “天外。”云见离道。 季苍旻一愣,“你不如说做梦习得的,可信度会高一些。” “好的。”云见离随口应道:“做梦。” 季苍旻失笑,他人本就长得英俊,这一笑更是漂亮出天际。 “昨儿个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云见离不解。 “咱们……”季苍旻正要说咱们昨儿个说好了彼此不许有所隐瞒的。 “是阿离么?”一润如细雨的声音打断了季苍旻的话。 季苍旻握着云见离的手蓦地一紧,云见离奇怪的看了季苍旻一眼,他好像很怕季吾一的样子。 季吾一很可怕么?也没有吧。 “是民女。”云见离应道,同时甩开季苍旻的手。 季苍旻怔住,一种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钝痛顿时笼罩全身。 “太好了,听人说你要进宫,还以为他们在诓我。”季吾一快步走到云见离身前,竟没有自称“本宫”。 那宫门守卫直接跪了,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属下有眼不识神医……” 连太子都要亲自出来迎的人,足可见其身份之重。 季吾一俊朗的脸上带着和煦如春日暖阳的笑,道:“此事是本宫的疏忽,未能事先安排妥当,与你无关,起身罢。” 宫门守卫战战兢兢地起身,一时恍若身在梦中。太子殿下,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实际上,季吾一非但不会责怪他,反而会赏他,要不是他恪尽职守的把人拦在宫门外,季苍旻早已把人带进宫了,哪还有他的事。 众人见太子殿下如此通情达理平易近人,不由叹服,宣国有太子如此,未来可期。 “阿离若要进宫怎地不事先让人与我说,我好事先安排。” 季吾一与云见离说话,完全无视季苍旻的存在。 “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民女怎好为这点小事叨扰殿下。” 季吾一莞尔一笑,“说的哪里的话,当年我求贤若渴,害得你与萧兄,哎,不提也罢,阿离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还一个人情。”云见离道,抬手指了指季苍旻,“欠了明王一个人情,今日特地来还。” 第133章 却是我高攀了他 “哦?”季吾一这才看向季苍旻。 季苍旻也不恼,规规矩矩的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季吾一板起脸道:“阿离欠你什么人情,本宫还。” “这……”季苍旻食指蹭了蹭鼻尖,“恐怕不能。” “神医。” 正在这时,方才受季苍旻所托去请旨的大臣小跑着回来了,手里拿着块玉佩,正是季聿修随身配的那块碧玉。 “圣上请神医入宫。” 云见离转过头往季苍旻的方向看了眼,斗笠的白纱一动,季苍旻似有所感,朝云见离走去。 “民女先行告退。”云见离向季吾一的方向拱了拱手,挽着季苍旻的胳膊走了。 季吾一俊眉微拧,他费尽心机得不到的人,季苍旻却轻而易举的将其收入帐下。 凭什么?季吾一暗暗握紧拳头。 众朝臣见神医不慕太子殿下权势地位,对太子殿下的示好波澜不惊,不由心生佩服。 离开宫门以后,云见离拽了拽季苍旻的袖子。 “你害怕季吾一么?” “谁说的?”季吾一被云见离戳中痛点,俊眉一拧,嘴上却不肯承认。他害怕的不是季吾一,害怕的是失去云见离。 “刚才他出现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在发抖。”云见离道。 季苍旻干笑两声,“哪里有?我不怕他。” “对,你没必要怕他,你和我是一起的,我绝不会让他欺负了你。”云见离低头看着脚下一小块圆滑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以前走错了路,害了云度飞,害了自己,还有云氏其他一些的人,重开一局,万万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季苍旻粲然一笑,“是的,有你保护我,我什么也不怕。” “我们要去见宣帝么?”云见离问。 考虑到顾太后的玉牌是送给萧小贺的,不方便使用,故没带上它,现惊动了宣帝,于情于理他是这座王宫的主人,进出理应打个招呼。 “你帮他这么大个忙,没道理特地去拜见他,等早朝结束,更衣用膳,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说到这里,季苍旻顿了顿,问云见离道:“你想去吗?” 云见离摇头,带动斗笠上的白纱一抖一抖的,“不想。” “这不就结了,不想去就不去,我先送你到皇祖母那边,早朝结束以后,我就去接你,咱俩一道离开。”季苍旻无所谓道,他平时闲散惯了,从不把权势地位放在眼里,根本不怕得罪人,反而巴不得得罪的狠一些再狠一些,直到他们忍无可忍把他参出王城为止。 “行么?这会不会太不低调了?”只听云见离的语气听不出是真在担心还是存心揶揄。 季苍旻一手揽过云见离的肩,把她拢得靠自己近些。 “从现在开始,我季苍旻再也不会低调行事低调做人了,我要昭告全天下,我,要娶你!” 青年的声音爽朗沉厚,不似玩笑。 云见离听他说的话,内心毫无波澜。 慈宁宫。 顾太后昨天得了季苍旻传信,得知季苍旻会带着萧小贺的娘亲进宫为自己看诊,想到缠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疾病终要烟消云散了,不由期待不已,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觉。 桂嬷嬷欢天喜地的迎进季苍旻和他身边那位白衣姑娘。 一进门,顾太后要不是得端着太后的架子,顾全礼节,估计早凑上去拉着云见离的手问长问短了。 顾太后想:能嫁给萧策那样长得挺周正的男子,又生得出那么个可人的小宝贝儿的人,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看看,竟美得要用帘子把脸遮起来,免得被人看去引起争端。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季苍旻将云见离拉到身前,“这位便是栖霞镇神医,阿离姑娘,萧小贺的娘亲,今日特来给皇祖母看诊的。” 云见离跪拜,“民女拜见太后,小儿无知,擅闯入宫,太后仁慈救下他一条小命,民女此次是为谢恩前来。” 顾太后笑得端庄稳重,“快快请起,贺儿是上天送给哀家的福缘,他救了哀家的命,哀家理所应当保他无恙,不必特地为此谢恩。” “是。”云见离起身道:“承蒙太后、明王关照,萧小贺回府后第一时间向民女讲述了太后的症状,民女思考过后理出一些办法或可以治愈太后的头疾,这才随明王进了宫。” 顾太后向云见离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这得多标志一姑娘才能生出萧小贺那么可爱的小宝贝儿。” 云见离没有动作,“回太后,为追求无人能及的医学造诣,民女曾以身试药,尝遍百草,最后虽得了医术,却失了容貌……” 顾太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见离语气平平,“……为了不吓到太后,民女还是不摘斗笠罢,这也是明王的意思。” “怎么会?”顾太后喃喃道。 “皇祖母,阿离所言句句属实,您还是不要坚持了。”季苍旻把云见离按在座位上道:“皇祖母,孙儿得去早朝了,孙儿把阿离交给您,您可得替孙儿看好了,不能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顾太后微微颔首,“成,你放心的去,哀家给你保证。” 季苍旻还是不太放心,按着云见离的肩,躬身在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等我。” 顾太后看得纤眉微蹙,小四子这动作会不会太失礼了些,人家可是已经嫁人生养了的。 云见离直直的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季苍旻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顾太后抬手示意桂嬷嬷,桂嬷嬷心领神会的将耳朵附在顾太后脸侧。 俩人低声交谈。 “你说,小四子会不会有些奇怪。” 桂嬷嬷认同的点了点头,“奴婢也这么觉得。” “他还不会是对人……有想法?” “奴婢也这么觉得。” 顾太后拧起眉,“这事儿整的,人已经成婚了……” 纱帘下的云见离颇有些尴尬,透过白色纱帘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米远的主仆二人,敢情他们以为斗笠这纱帘自带隔音效果么?这种音量,她完全听得清清楚楚的好么? 第134章 这张脸可还顺心 云见离以为顾太后接下来会说季苍旻眼光不行,竟看上一个成过亲走过孩子的女人,与明王的身份不符。 现在的明王正受宣帝重用,应该找个门当户对家世背景雄厚的女子结亲,壮大场子,保不齐能与太子勤王平分秋色,而不是吊死在阿离这棵歪脖子树上,自毁前程。 云见离正要掩唇轻咳,提醒顾太后和桂嬷嬷自己能听见她们讲话,叫她们不要再说了。 只听顾太后烦恼道:“若是真的,这可如何是好哇,小四子难能……哀家的乖孙,哀家总不能为了他拆散有情人……” 不能再听下去了。 “咳咳!”云见离朗声道:“太后,民女请脉。” 顾太后这才恍然道:“哦,对。” 云见离搭上顾太后的腕脉,片刻后,略一沉吟。 哎,这就是她不愿意进宫给太后医治的原因。太后何许人也,一般是上一届宫斗冠军。这位太后身份比较特殊,是前朝太傅独女,顾氏嫡女。 先皇尚武,晚年更是暴虐,长年亲征,又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顾澜玉入宫是一堆言官出的主意,先帝觉得没问题,可以拉拢文臣,言官们的意思是找个知书达礼的人儿给陛下吹吹枕边风,让他别滥杀无辜徒增杀孽,顺便压一压武官们与日俱增的气焰。 顾澜玉入宫后凭借年轻貌美一身江南温婉小女儿气质征服了以武力输出定天下的先皇,彼时先皇不过四十出头不惑之年,对这位柔柔弱弱小女儿态的漂亮妃子那叫一个千般宠万般爱,甚至把另一因难产而死的妃子遗留下来的一个大胖儿子交由她抚养。 要知道,后宫众妃嫔唯一有权教导皇子的人只有皇后一人而已,先帝此举,意味深远呐。 众皇子长成后,一个比一个骁勇善战,只有顾澜玉养成的皇子即当今圣上季聿修才华出众,衣袂飘飘,温文儒雅,气质非凡,张口成诗,挥笔得文,预筹帷幄,决胜千里。 太平盛世之下,百姓需要一位不擅长打仗的帝王。在此前提之下,皇子季聿修在顾氏云氏裴氏的扶持下,成了储君,先帝去的那年,季聿修登基,成为宣帝。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顾澜玉,从入宫起十余年盛宠不衰,却一无所出。先帝临终时立有诏书令顾氏澜玉陪葬,顾澜玉欣然接旨。 先帝落葬前,顾澜玉在先帝灵堂守灵时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御医上前请脉,发现其腹中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那未出生的孩子,是先帝与宠妃顾澜玉之子,按礼制,怀孕的妃子无法陪葬,故,那个孩子仿佛神祉救了顾澜玉一命。 那孩子若能活下来,受顾氏教养,应当可以成为第二个宣帝。 可惜,尚未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便悄无声息的去了。 云见离收回手,有些话,她不知该讲还是不该讲,顾太后体内有余毒未清,算起来,应有二十年光景,差不多在她流产那会儿。 什么思念先帝成疾,身体孱弱,给养不足导致的流产,明明就是用药催产的,而且药性极为霸道,剧毒无比,几乎是即时见效的,给顾太后的身体造成了难以逆转的损伤。 也许不是催产药,而是毒药。 云见离这样想。 大致的结果应是人救下了,不知是何原因,余毒未清。 天气骤冷即会头疼可能也是假的,她的头疼症发作应是有规律可循的。 “请太后如实回答民女几个问题。”云见离缓缓道:“若不方便回答,可以不作答。” 顾澜玉点头称好。 云见离端正的坐好,双手垂在身侧,“请问太后,此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 顾澜玉抿起唇想了想,不确定道:“二十多年以前,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太后,正是陛下登基那一年。”桂嬷嬷在一旁提醒。 闻言,顾澜玉面色瞬间苍白,双手不自由主的握紧,指尖发白,似被某种恐惧所支配,怔怔地说不出话。 云见离顿了顿,问道:“请问太后,那一年,您是否身怀有孕?” 顾澜玉忽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瞪着云见离。 桂嬷嬷亦倒吸一口凉气。 良久,云见离听见顾太后答了声,“是的。”而后艰难道:“那时,哀家的确有过,一个,孩子,” 关键的问题来了。 云见离缓缓道:“那么请问太后,孩子是怎么没的?” 隔着纱帘,云见离看到顾太后的身子在发抖,一旁的桂嬷嬷将她搂在怀里。 桂嬷嬷声音发颤,“神医,一定,一定要回答么?” 云见离略一沉吟,“若知道原因的话,民女有九层把握能为太后洗髓脱骨,并修复受损的脏器。” “如若不能,大概只有五成把握。” 桂嬷嬷犹豫了,“这……太后……” 接着是一阵纠结的焦灼的沉默,云见离听桂嬷嬷道:“太后,奴婢扶您进去歇息罢?” 云见离眼前的身影站起身,一个歪歪斜斜的倚在另一个身上,消失在屏风之后。 屏风后传出碎碎的,低低的说话声,隐约能听见“旧事”“圣上”“放下”“身子要紧”等字眼。 云见离极有耐心的等着,反正等季苍旻下朝还有很长时间。 差不多一盏茶功夫,桂嬷嬷独自从屏风后绕出,站在云见离身边的位置,行了一礼。 “神医,太后身体不适,已歇下了。” 云见离颔首,这意思是拒绝告诉她了。既然如此,还有必要继续呆在这儿么? 然,桂嬷嬷在云见离身边直直跪下。 云见离一吓,正要躲避,却被桂嬷嬷死死地抱住了腿。 “神医……”桂嬷嬷压低声音祈求道:“老奴请求请求神医务必治好太后的头痛症。” 云见离动弹不得,只得道:“民女到此的目的即是为太后医治的,目前得到的信息虽不全,民女亦当尽力而为。”顿了顿,补充道:“太后,和桂嬷嬷可当信任明王那般信任民女。” 季吾一招揽自己,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太后。 桂嬷嬷一愣,不确定道:“神医,与明王……” 云见离接道:“不分彼此。” 遂不等桂嬷嬷反应,道:“太后既然歇了,民女不便在此打扰,烦请嬷嬷将民女引至一处方便等候明王之地。” 桂嬷嬷起身,按之前季苍旻的样子牵起云见离的手,引导道:“神医请随奴来。” 大约是出了顾太后的宫殿,一路弯弯绕绕,忽闻一阵花香扑鼻,接着清新的草香与水藻的湖水味道随风微微掀起斗笠的纱帘。 “是花园么?”云见离问。 这地方以前来过,经常。 “是。”桂嬷嬷回道。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从鹅卵石小径走上了栈桥。 桂嬷嬷引云见离在一处湖中亭里坐下,自己则立在云见离身后。 “此处环境优雅,空气清纯,适宜调养生息。”云见离道:“太后应多出宫走动走动。” “老奴已记不清太后有多久没来过这儿。”桂嬷嬷发出感慨。 也许是慈宁宫跟来的奴婢,在石桌上摆了些茶水甜点。 “神医放心,老奴已差人去朝外等候,会第一时间将神医所在传达给明王。” “谢过嬷嬷。”云见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太后授意桂嬷嬷将自己带来这儿,有什么目的呢?季苍旻不是说过让一直待在太后宫里不许离开的么? 罢,且耐心等着吧。 云见离从纱帘下看见桌上的甜点,竟都是萧小贺爱吃的那几个,似乎在提醒什么。 “前些日子,小贺给太后和桂嬷嬷添麻烦了。” 桂嬷嬷话里有了笑意,“小贺儿机灵聪敏的紧,可爱得很,太后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的疼,老奴也爱的很,小贺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给太后,故事里全是猴儿啊猪啊妖啊怪啊什么的,大伙儿听得开心,老奴也很久没看到过太后笑了。”说到这儿,像是陷入了回忆,久久不语。 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桂嬷嬷又道:“小贺儿和明王小时候很像。” 云见离默然不语。 这种话没法接。 “明王是太后看着长大的,祖孙感情深厚,可惜,明王因……” 正说着,一只缠着彩带内里裹着铜铃铛的藤球滚到了云见离脚下。 云见离动也没动。 一花花绿绿的小孩儿叉着腰从花圃拐角处走出,“喂!哪个宫的狗奴才,还不给本郡主把球捡来。” 这嚣张气焰,这理直气壮自称,除了季吾一生的那个,还能有谁? 云见离没动,桂嬷嬷也没动。 季可儿一诧,万万没想到宫里还有不理会自己的。 “狗奴才!”季可儿气急败坏的喊道,“敢不听本郡主的!仔细你们的脑袋。” 云见离石像般岿然不动。 桂嬷嬷怪道:一个是云度飞亲妹妹的女儿,一个是云度飞义妹,按理说小郡主应喊这位神医一声姑姑,怎地像不认识似的?要不要提醒则个,太后让试试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信错了人,然,这位神医根本不予理会,该怎么整? 罢了,先不管她认不认识,关系如何,介绍一下打破僵局总没错。 “神医,那位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的长女,宣国小郡主,季可儿。”桂嬷嬷附在云见离耳边道。 “知道,在云府见过一次。”云见离漫不经心道。 要不是这位在御花园里大张旗鼓的抓萧小贺,萧小贺胳膊上会有这么多划伤? 太后要试探自己和云见离之间的关系,从而推断自己与季吾一之间的关系。 也难怪,谁叫她的义兄云度飞是太子妃亲兄长,夫君萧策是季吾一的下属呢。 这事儿要换作自己,不也得认真思考一番么?毕竟季吾一和季苍旻俩人不对付。 于是问题回归到云见离该怎么自证清白上。 云见离皱起眉,心道:这样也好,早听闻太子妃云见离与太子季吾一伉俪情深,三年生俩,如今倒要见识见识,那位顶着她那张脸四处招摇的小婊砸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谢桂嬷嬷提醒。”云见离缓缓道:“民女与那个小孩儿不熟。” 不顾桂嬷嬷的惊讶,云见离进而说道:“民女与云统领是义兄妹不假,但民女与云氏的其他人从未燃过香结过义,理论上讲,民女与太子、太子妃、小郡主等,没有半分钱关系。” 桂嬷嬷一听便知云见离已窥破了太后的意图,颇有些尴尬。 “神医……” “不必多说,民女理解。”云见离打断桂嬷嬷的话,“只摆脱桂嬷嬷一件事。” 桂嬷嬷忙上前,“神医请说。” “过会儿,民女要是和太子妃打起来了,请桂嬷嬷千万帮忙搬个救兵。” 说完,也不等桂嬷嬷回应,云见离缓缓起身,不经意似的往侧边挪了一步,恰好踢到小郡主那藤球,藤球骨碌碌转了几圈,“叮铃叮铃”的滚水里去了。 桂嬷嬷呆了,也哑了。 这…… 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季可儿一看那奇怪打扮的人把自己的玩具踢进了水里,不由气得直跺脚。 “你这个狗奴才,敢把本郡主的球踢水里,看本郡主怎么教训你。”说着,小小的人儿卯足了劲,像个小球儿似的朝云见离冲了过来,两只手向前伸着,恶狠狠地模样竟是要把云见离推下水去。 云见离现在栏杆边,栏杆只有云见离膝盖高,若硬生生接住小郡这主一推,定会栽在水里。 桂嬷嬷没料到云见离会踢走小郡主的藤球,激怒小郡主,更想不到小郡主要把云见离推进水里。 这边桂嬷嬷还没想好怎么做,那边小郡主已经冲到云见离身前了,只见云见离侧身一躲。 “扑通”一声,花花绿绿的小郡主掉进了水里。 桂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天娘唉,这还怎么了得。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自己了,就是神医也得掉脑袋。 “哎哟,小郡主哎。”桂嬷嬷跪伏在栏杆上,伸手去够水里的季可儿。 小郡主头发湿透了,双手不停在水里扑腾,“救……咕噜噜……本郡主……救……” 奈何小郡主越扑腾越远。 第135章 并不是都有的救 桂嬷嬷手忙脚乱的解了腰带,用了老力朝小郡主抛去,“小郡主,抓住,老奴拉你上来。” 想法不错,但是手法不行,腰带软绵绵的抛出去亭子便落水里去了。 “桂嬷嬷冷静!”云见离道。 桂嬷嬷急得不行,以为这位神医有什么法子。 云见离却摆手道:“嬷嬷别看我,我不会浮水。”随即大声喊道:“救命!小郡主落水了!” 桂嬷嬷一惊,忙也跟着一起喊。 不一会儿,一队侍卫哗啦哗啦的跑来,其中两名侍卫一路跑一路丢兵器、头盔、甲胄,“扑通扑通”跳下水,两三下游到小郡主身边,将她托了起来。 一堆宫女太监簇拥着一身着雪白华服银色暗纹绣牡丹的女子疾步而来,那张脸媚而不俗清若春风纯如朝露。 这张脸,云见离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本是她以前的模样,是她每天早起对着镜子看到的那个样子。 季苍旻曾捧着那张脸说,没人长得比阿离更好看了,现在好了,这张好看的脸长在了别人脸上。 那长着云见离的脸的女人,这里权且称她为太子妃。太子妃花容失色,提着裙子奔到亭边,颤抖着双手去摸季可儿那张湿漉漉的苍白的小脸。 季可儿躺在亭子里,生死不明。跳水救人的侍卫抬眼看了看云见离,没有说话,最后提起扔在地上的佩刀等事物悄悄退了下去。 “可儿,可儿?”太子妃克制的不停的拍着小郡主的脸唤她,没有回应。 太子妃疯了,冲身后一群瑟瑟发抖跪成一片的宫女太监吼道:“宣太医,宣太子!”一双美眸充满血丝,柔媚温婉的脸像移了位,变得异常狰狞,“小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都得死!“” 吓傻了的宫女太监如梦方醒,忙连滚带爬的撒丫子去请太医了。 “神医?”桂嬷嬷附在云见离耳边,声音发颤:“您救救小郡主罢。” 云见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桂嬷嬷以为是人没得救了,不由双膝发软,险些就地跪倒,云见离眼疾手快的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站好。 “别担心,小问题。”云见离低声道,她的声音被太子妃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给盖住了。 “死不了,能等到御医。”云见离说着,带着桂嬷嬷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更多的空间,方便他们围着昏死过去的季可儿打转。 “但是……”桂嬷嬷犹豫了,太后想知道神医与云见离和季吾一什么关系,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一幕能说明问题呢?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不用猜也知道神医和眼前这人的确没什么交集,不但没拦住小郡主,甚至助手旁观,太子妃现在是没空问罪,等会儿反应过来了,恐怕得把这位神医给撕了。 完,事情大了,搞不好等下子皇上太子明王都得来。 桂嬷嬷缩缩脖子,视线绕过云见离的斗笠,看向栈桥边上一太监。 “太子妃恐轻易不会放过神医。”桂嬷嬷低声提醒。 云见离环抱双臂,声音顺着风传到桂嬷嬷的耳朵里,“您这话说得,好像我现在去弄醒了她就不是作贼心虚企图弥补过失了一样。” “这……”桂嬷嬷被堵的哑口无言,隐隐觉得这位听着声音感觉年纪不大的女子像是知道了什么,只是没说破罢了。 云见离的指头有节奏的敲在另一边的胳膊上,这下可把季吾一得罪惨了,保不齐会把命交代在这儿,季可儿是宣国皇族第一个孙子辈的后代,嫡孙女儿,地位显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听闻这位小郡主是帝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无上珍宝。 顾太后哇,人我得罪完了,场子你可得记着收。别事到临头不认账了,但是我可就惨了。 话说杜与之怎么这么慢?你得赶紧让这吓昏死过去的小郡主赶紧醒啊?不然等会儿着了凉,少不了要在榻上病个十天半个月了。 这小郡主也真是,模样挺好,就是心忒歹毒。害人不成终害己,现在让你吃个亏总比大了丢命的划算。 云见离皱着眉,当指尖敲到三百三十二下的时候,杜与之跨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让开,让一下。”杜与之护着药箱,从跪地抽涕的宫女太监里跨到太子妃身边。 “娘娘,请后退一步。”杜与之一边说,一边放下药箱,左手去翻小郡主的眼皮,右手食中两指把脉,然后把小郡主翻身抱起,让其挂在自己左臂,另一手在脊背推拿,没推几下,小郡主咳出两口水,“哇”的一下哭出声。 人醒了。 杜与之脱了御医外袍把小郡主裹起来,放她坐在地上。 小郡主揪着杜与之得外袍瑟瑟发抖,怯怯的目光扫到太子妃,小嘴一张,可怜吧啦的唤了一声,“娘亲……” 太子妃的眼泪也跟着滚,“可儿……” 杜与之觉得自己本命似的跑一趟,两三下就把人救了显得有些简单,于是在药箱里捣鼓半天,外人看着非常复杂,像在配药,但在云见离眼里就太花里胡哨了,东倒一点西抓一点的,看着忙活,其实就是些糖和姜粉驱寒用的。 小郡主艰难的吞咽了杜与之的药。 杜与之在一众宫女太监崇拜的目光中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被自己翻乱的药箱。 “娘娘,小郡主已大碍,但受了些惊吓,还需娘娘耐心安抚。” 太子妃正眼没给杜与之,一把将季可儿揽进怀里,“可怜的可儿……” 这一揽,季可儿的下巴搁在太子妃肩上,视线正好看到退到亭子一边的云见离和桂嬷嬷。 一声尖叫冲天而起。 季可儿指着云见离,恨恨地喊道:“娘亲,那个,是那个人,把可儿推进湖里淹死的。” 众人随小郡主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戴着斗笠,白纱蒙面的女子,看戏似的环抱双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胳膊,样子看着十分悠闲,与这边紧张的气氛完全不搭边,像散步散到了这儿,看看发生了什么。 杜与之瞪大眼睛,那是师傅吧?是师傅吧!可这儿不是王宫么?师傅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在这儿干嘛呢?推小郡主入水?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完!师傅该不会是催作业的?还说借口宫里差事很忙推几天的,现在人都追宫里了就不好办了。 杜与之怀揣一百零八个问号,盖上药箱盖子,一时间在走和不走之间犹豫。走吧,那万一是师傅本人,被小郡主指认了谋杀皇亲国戚,那可是打入天牢等候问斩的罪,他不放心。不走吧,作业没弄完免不了挨一顿臭骂。 算,再等等看。 希望不是师傅,这便万事大吉了。 太子妃认得那人身边的桂嬷嬷,却不识得桂嬷嬷身边那戴斗笠的人。 虽看不见那人脸,但出于本能的,太子妃觉得那人正盯着自己,莫名的有些心虚。 呵,心虚什么,在宫里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太子,谁值得她心虚? 思及至此,太子妃有了底气,沉声喝道:“来人!给本宫拿下!” 话落,一堆小太监面露凶光,一个个恶狠狠的向云见离围去。 杜与之暗叫不妙,正要冲上去护住云见离。只见云见离身边的老嬷嬷跪下道:“太子妃明察,这位是太后娘娘请进宫的贵客,小郡主落水时,奴婢与这位贵客正在亭子里,这位贵客并未推小郡主下水啊!” 太子妃一声冷笑,“呵,你们两个在亭子里,她没推,难道是你?” 桂嬷嬷磕头如捣蒜,“奴婢冤枉,奴婢也没有推。” 云见离始终一言未发,放下环抱的双手,负在身后。 就在云见离变换动作的空隙,杜与之看见了她手腕上系着的深棕色小木牌,脑袋一下子炸了,那不是他师傅又是谁? 天耶!我的亲师傅呐!宫外头不好玩么?非得跑宫里头闹腾,一个人也不带,没人在边上拉着你,这,万一伤着个人可咋整,这可不是栖霞镇观音庙呵。 杜与之知道那人是云见离反而不怎么担心了,师傅本事大着呢,轻易不会被人制住,就怕云见离动起手不分轻重,原没伤着小郡主,说清楚了还可脱身,等下放倒一堆可怎么解释? “可笑,即不是你,也不是她。”太子妃把季可儿交给身边的宫女,一步步走向云见离,“难不成是她自己在往下跳?” 桂嬷嬷闻言,一怔,心想:可不是么,拉都没拉住。 太子妃在云见离跟前站定,嘲讽道:“这位什么贵客,桂嬷嬷没教给你本宫是谁?” “太子妃么?”云见离的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很是不屑。 太子妃一愣,直觉碰上了个硬茬。 这人看着底气十足,毫不畏惧,不知是什么来历。不过管她什么东西,敢动她女儿,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放过。 “对,本宫是太子妃,你得跪。”太子妃一字一顿,仰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哦。”云见离不过如此的哦了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跪得杜与之心尖一颤,险些跟着跪倒在地。 太子妃没想到这人如此容易拿捏,还以为是个骨头硬的,原来却是个什么也不懂傻子。 “你可知谋杀郡主可是死罪?”太子妃居高临下的问。 “杀人偿命,很正常。”云见离随口附和。 “你承认的倒是爽快。”太子妃忽地变脸,抬手挥下,“拿下!” “等等。”云见离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恒古不变,太子妃拿我做甚与。” “明知故问么?”太子妃冷哼道:“你胆敢伤本宫的孩儿,本宫要你的命来抵。” “是么?”云见离喃喃道,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伤我的命,我又该去找谁?” 这句话似质疑,又像陈述。 云见离用太子妃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当太子妃还不是太子妃的时候,为了上位,应该杀了不少人罢。” 低低的引诱的话语仿佛在循循骗取心中有鬼的人直视手上的鲜血,承认过去的不耻。 胜券在握的太子妃一下子僵直了身子,总觉得云见离话里有话,这个戴着斗笠的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 诡谲的气氛下,太子妃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异常清晰。 “你什么意思?” 云见离静静的跪着,一个字儿也不说。有时候,沉默可以代表任何东西,有非常多种可能,对人形成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压迫感,让人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慌得手足无措。 很快,太子妃乱了阵脚。 指着云见离问,“你是什么人?” 云见离仍不做回应。 太子妃心里没底,又虚又慌,迫切想要知道这人的底细。 “戴着斗笠做甚?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着抬手把云见离的斗笠掀翻。 “太子妃!”桂嬷嬷不及阻止,便见那顶白纱斗笠掉进了湖里。 紧接着是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太子妃捂着嘴巴连连后退。 “你是什么怪物!” 桂嬷嬷侧头向那神医看去,看见的是布满黑紫血脉的下颌和半张骇人的侧脸,心脏蓦地猛跳,似要窜出心脏!极力忍着不由腿脚发软,跌坐在地。 这东西,是人!是鬼! 云见离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抬起头,沿着那只颤抖着的指着自己手,看向那嘴唇哆嗦的想要说什么却是半天发不出半点声音的太子妃。 太子妃那张脸啊!实在久违了,太熟悉了。 云见离感觉空气变成了一面镜子,这么隔空对着自己,怎么说呢,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特别特别想抽她一巴掌,但是有点儿下不去手,像在打自己的脸。 杜与之清秀和蔼总带着笑的脸变得冷漠和僵硬起来,足下一动,便要往云见离奔去。 他要挡在云见离身前,隔离开世俗。 云见离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师傅,不是这群宫人围观指点的事物。 杜与之这厢还没动,正听得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喊声。 “阿离!” 众人寻声看去,那是一位锦衣玉带,俊美的不像话的男子,他的五官如雕刻般分明,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第136章 有没有听过锦瑟 季苍旻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挟着闪电的乌云。 太子妃听见季苍旻的声音,就像是找不到栖息之地在空中盘旋许久的鸟儿总算攀上了一枝儿梧桐枝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有了着落,不由松了口气,目光盈盈楚楚可怜的把季苍旻看着。 季苍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栈桥,进入亭内,站在云见离和太子妃之间的位置。 “怎么回事?”他面朝太子妃,背对云见离。 太子妃委屈巴巴的咬着唇,身形弱风扶柳,摇摇欲坠,“哥哥……” 云见离:“……” 这位这么大胆的么?就算原主以前叫季苍旻是一口一个哥哥,但那不是在原主还没嫁人的时候么,原主嫁给季吾一以后,便再没喊过季苍旻哥哥了,避嫌知道么?喊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的是明王,拜托模仿用点心好嘛。 顶着太子妃的头衔,明目张胆给季吾一点颜色瞧瞧。 什么操作? 季苍旻怔忡片刻,随即意识到太子妃的闺名也叫阿离,他想喊的是云见离,刚才远远见她跪在亭子里,斗笠也不知踪影,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蓦地一阵心痛。 不怪太子妃会下意识的喊他哥哥,是他先喊的阿离。 季苍旻一脸黑的看着太子妃,沉声道:“太子妃,请自重。” 太子妃扑向季苍旻的身形一顿,一双美眸不明所以的看着季苍旻,不明白一向对自己温言细语的明王何以忽然冷漠疏离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须臾,太子妃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季吾一的声音自栈桥传来。 季吾一的脸沉得黑锅底,两道充满责怪和疑虑的目光叫人看着不寒而栗。 云见离眯起眼睛,得过会儿皇帝是不是也得出现呐。 季吾一大声斥道:“阿离!你在做什么!” 太子妃后怕的收回去抓季苍旻的手。 颊上挂着两颗泪水,幽怨唤道:“殿下!” 这一声“殿下”让云见离听得鸡皮疙瘩乍起。心道难不成季吾一喜欢这样式的?除了要长的美,还要会撒娇,会示弱?也不对,论起撒娇,原主也不差的好嘛。 要么怎么说男人心海底针呢? 季吾一似乎很吃这一套,听见太子妃这一声柔柔弱弱的呼唤,脸色稍好看了些。 太子妃趁机扑向季吾一怀中,双臂环在他腰侧,全身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的依着他。 季苍旻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双眸微合,里边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季吾一抬眼看向亭中的季苍旻,发现这位四弟在面对自己和太子妃时不再视而不见或云淡风轻的表情了,他的眼底有些许诧异,更多的还有疑惑。 像是已经彻底放下了。 季苍旻收回视线,扶起云见离,“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待在慈宁宫么?跑出来做甚?” 云见离借助季苍旻的力气起身,膝盖一阵钝痛。王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动不动就得下跪,不知原主怎么想的,外头天高海阔任鸟飞的生活它不香么?非得把自己弄进这深宫大院,守着一个整天琢磨着怎么利用自己的人。 为什么会在御花园,为什么会跪,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得出来? 怨得着她?还不都是你皇祖母的主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总得一步步理清楚她是不是个疑人,才能决定是否使用么,你皇祖母要求证,她不得不配合着排除自己个儿的嫌疑? 云见离用眼神示意季苍旻看自己身边的桂嬷嬷两眼。 季苍旻当即会意,于是道:“桂嬷嬷请起。” 桂嬷嬷低眉垂眼的站回之前的位置。 “回王爷,神医为太后娘娘请脉后,太后娘娘便歇下了,老奴见神医在慈宁宫待着发闷,遂自作主张待神医出来透透气,走动走动。”桂嬷嬷把试探云见离的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神医与老奴在这块儿坐着,小郡主的藤球滚停在神医脚边,小郡主请神医把藤球归还,神医站起身,碰到了那藤球,藤球便滚进了湖里。” 桂嬷嬷省略了小郡主骂云见离的那段,也略了云见离故意把球踢水里那段。 是事实,又不全是事实。 不怕季苍旻产生误判。 “小郡主气不过,从栈桥那边冲来,要把神医推进湖里,但神医躲开了,小郡主一时没站住脚,冲进了湖里,是神医唤来的侍卫救起了小郡主。” 云见离点头表示认同,“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季苍旻问,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生气或是埋怨。 云见离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拦住她?” “你……”季苍旻语塞,云见离没有义务救季可儿,她恨季吾一,连带他的女儿。 他想说的是,你原不是这般冷漠的人。可是看着她的脸,这样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你和她,什么关系?”云见离朝小郡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边裹着杜与之衣衫,哆哆嗦嗦坐在石桌旁的季可儿一双大眼睛充满希冀的看着季苍旻,看得出,很想冲过来让季苍旻抱一抱,求安慰,但畏惧云见离,故而一直坐着没敢动。 季苍旻默了默,道:“我是她的王叔。” “你似乎很关心她。”云见离目不转睛的盯着季苍旻,想在他内敛的表情里捕捉出什么可以当做把柄一样的东西。 季苍旻叹了口气,“孩子是无辜的。” 云见离呼出一口气,表情自嘲,缓缓道:“这点,你和他真像。” 他是谁,不言而喻。 季苍旻的呼吸一滞,不死心的问道:“谁?萧策么?” 云见离不答,反道:“你放心,从她掉湖里那刻起我便留意着,决计不会让她死去,你要明白,我没你想象的好,也没你想象的坏,在我的原则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命债、人情债,我算的尤其清楚,不会多取你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没有父债子偿的说法。” 季苍旻表情怪异的点头。刚才因为云见离拿他与萧策作比较而涌上来的怒气蓦地烟消云散,当务之急得让她相信自己能够提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足够让她信赖。 而不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计较,消磨彼此之间来之不易的耐心和好感。 “对,你说的对。”季苍旻的态度有所缓和,“可儿应该受些教训。” 桂嬷嬷诧异的看向季苍旻,这立场变的未必太快了叭。 那边。 太子妃依偎在季吾一怀里,仰着头,委屈诉道:“那个怪物,她要杀死可儿,她把可儿推下湖里,要不是臣妾及时赶到,可儿,可儿就……” 季吾一任由太子妃抱着,看着亭子里板着脸与季苍旻说话的云见离,似有所思。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坚不可摧。 “殿下,您可要替可儿和臣妾做主呀……”太子妃一边抹泪,一边哭道。 季吾一单薄的唇缓缓拉开一个冷清的弧度,推离太子妃,垂眸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太子妃一愣,“……臣妾不知。” 季吾一轻飘飘道:“你只消记得,那是本宫的求而不得?” 他说这话的语气虚无缥缈,仿若轻纱一般比不上羽毛的重量,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太子妃心上,曾几何时,季吾一也说过同样的话,不同的是,那是对云见离说的,真正的云见离。 “不要坏我的事,嗯?”他的手搁在她的肩膀,深邃的眸子如一池清水,旁人看着像他在轻言细语的哄太子妃不要生气,他一定会为小郡主教训那不知好歹的人。 实际上,他的手如同两柄寒冰铁钳,死死地钳住了她的肩,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刺穿后背两片肩胛骨,他的眼眸深不可测,眼底浮动着危险的讯息,话语中满是警告的意味:那是他的猎物,你最好站边上别动。 季吾一牵着太子妃的手来到季可儿身边。 “可儿,怎么回事?” 季可儿含着泪仰起头,看了看季吾一身后一言不发,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娘亲,自知娘亲不会护着自己,现在和盘托出,顶多被训斥一顿,敢说假话,便不是十天半个月的面壁思过能过得去的。季可儿如此衡量一番,小嘴一扁,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听完后,季吾一并没像往常一样训斥季可儿,而是平静道:“你随本宫来。” 季可儿裹着杜与之的外衫,跟着季吾一走到云见离身前。 季吾一拱手为礼,对云见离道:“让神医见笑了,这是小女儿季可儿,平日疏于管教,致其性格乖张,行事鲁莽,不想今日冲撞了神医,造成了许多误会,我带她来向神医赔个不是。” 太子都主动表态低头道歉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云见离本打算说算了,这事儿她做的也有点儿过了。 谁知季吾一忽然变了态度,喝令季可儿跪下。边上的人齐齐一怔,他们听到了什么!太子竟让小郡主跪一个来历不明样貌奇丑的平民?就算这事儿是小郡主的有错在先,言语上道个歉便足够了,何以用得着跪? 季苍旻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见离的话哽在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就是不识抬举,不说就是狂妄自大。 季吾一要把她当教育孩子的活例子,她能拒绝? 桂嬷嬷弄清了一个事实,就是神医真的很抢手,太子不生气责怪神医伤了小郡主不说,竟主动令小郡主低头认错,以此争取好感。 季可儿不甘的咬着唇,像受到奇耻大辱般,泪眼汪汪的,宣国小郡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连皇爷爷都不忍心叫她跪,这个丑八怪算什么,有她皇爷爷尊贵? 奈何,季吾一一向说一不二,他说得跪,除非皇爷爷驾到亲自说情,否则绝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 季可儿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满腔愤恨。 “可儿有错,一不该口出狂言,对神医不敬,二不该有害人之心,欲推神医下水,三不该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污蔑神医。可儿犯下三错,但请神医原谅,给可儿一个机会改过自新。” 这番话惊艳了云见离,她想不到一个蛮横骄纵的四岁小孩能有如此清晰的逻辑和分条罗列的表达方法,若态度变友善些,语气再诚恳些,这一通操作便堪称完美。 不原谅的话就显得她太不近人情了。 云见离微低下头,看着季可儿长长弯弯的睫毛,“望小郡主吸取此次教训,以后莫再犯了。” 季可儿始终是个孩子,道歉完了,得了原谅也不敢起身,向侧后方仰起头去看季吾一,见季吾一点了点头,才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走到了太子妃身边。 太子妃咬着牙,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剜向云见离,这丑八怪有什么好?值得季吾一低声下气的倒贴,跟随他整整五年,他哪怕有一次平等的看待自己也值了,可惜,一次也没有。 对丑八怪屈尊降贵的自称为“我”,对自己则端着架子自称“本宫”。 神医? 呵!要是真的神,怎么不先治治自己那惊世骇俗奇丑无比的脸? 什么江湖骗子也敢到王宫丢人现眼,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云见离察觉到太子妃十分不善的目光,遂抬眼像她看去。 好笑道:“从刚才起,太子妃便一直盯着民女在看,莫非是觉得民女特别像你一位故人么?” 话落,季吾一责备的眼神随之而来。 太子妃打了个寒颤,并非怕了云见离,而是季吾一刚警告过她,让她管好自己,不要插手,在此前提下,她即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忤逆季吾一的意思。 “神医说笑了……”太子妃垂首道:“神医的样貌独一无二,天下恐再没有第二个……” ……第二个跟你一样丑的人了。 太子妃不知云见离话中另有所指,只接着话随便敷衍了两句。 云见离也不介意,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的确很难找一样的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如同民女一般无二的际遇。” 太子妃觉着云见离的话另有深意,仔细却品不出什么。 第137章 让一切顺其自然 太子妃没有接话,另起话题道:“你是本宫的哥哥认下的义妹,不知你的生辰何年何月,本宫当与你姐妹相称。” 云见离的脸上带着阴森的笑,“太子妃抬爱了,民女何德何能能够与您姐妹相称,义兄妹不过图个热闹大家闹着玩罢了,怎比得过您与云统领血脉之亲,不必当真。” 太子妃一听,不由怒哼一声,漂亮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云见离,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太不识抬举,她已经拉下身段三番两次的向其抛出橄榄枝求和示好了,偏偏每一招每一式都如同打在空气上,人家根本不接。 这可不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么? 云见离得了便宜,见乖也卖的差不多了,遂正色道:“太子妃不亦动气。” “怎么?”太子妃扬眉,不客气道。 云见离乐了,“据太子妃的面相,可见太子妃已有孕月余,应该是个男孩子,可喜可贺。” 此言一出,听见的无不惊讶。 太子妃一脸惊慌,季吾一的神色满是疑惑,看不出有何欣喜。杜与之翻了个白眼,又在卖弄医术了,有完没完。 季苍旻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你都没诊脉。” 云见离也不客气,“我就是知道,神医的事你少管。” 季苍旻:“……” 桂嬷嬷暗暗唏嘘,听闻这位太子妃是个极易受孕体,嫁给太子殿下后三年生俩,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待产,可惜身体底子不怎么地,生第二个的时候险些大出血丢了性命,太医当时说太子妃身体亏空,不宜再怀孕生子,否则恐有性命之忧,结果才消停一年,又怀了一个,不知是怎么想的。 太子妃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抖得如秋风中之落叶,小心翼翼的抓着季吾一的袖子,“太子殿下,听臣妾解释……” 云见离皱起眉,哎呀糟了,好像一不小心把人家苦心隐藏的秘密给抖出来了。 季吾一黑着脸,表情极不耐烦,完全没了以往的风范,看样子大概是太子妃怀上孩子违背了他的意愿。 季苍旻咳了一声,打圆场道:“可儿衣服湿了还能换,皇嫂不如先带可儿回去把衣服换了。” 太子妃一听如获大赦,忙牵起季可儿逃也似的走了。季吾一眸色深沉,意味深长的看着季苍旻。季苍旻坦然与之对视,示意自己与太子妃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云见离嗔怪的瞥了季苍旻一眼:你可真贴心。本可以在边上欣赏一出夫妻貌合神离各怀鬼胎的大戏,结果却被季苍旻一句话给搅和。 别的没什么,她就好奇,季吾一以前不是很讨厌云见离那张一委屈就变得无辜至极的脸么?所以和太子妃那什么的时候,对着那张脸,他是怎么做到的。 季苍旻察觉到云见离的视线,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看我做什么? 一太监慌慌张张跑上栈桥,敷衍的向季吾一和季苍旻行过礼,附在桂嬷嬷耳边说了一句,桂嬷嬷听后脸色大变,拉起云见离就跑,云见离被拽得跌跌撞撞,却不挣扎,能让桂嬷嬷大惊失色的除了顾太后没别人了。 远处,季苍旻和季吾一说了句话就跑了。 “怎么了?桂嬷嬷。”云见离边跑边问。 桂嬷嬷火急火燎道:“太后病发了。” “不是说,中间有间隔么?前些天才服了萧小贺的止痛药,按理说……”云见离忽地一顿,“难道有人在太后宫里,惹得太后情绪激动,使太后提前病发了?” 桂嬷嬷不置可否。 云见离便当她是默认了,这人也许是顾太后隐疾的关键。 桂嬷嬷毕竟上了年纪,跑到后来,是云见离拉着她在跑。 远远看见慈宁宫的牌匾,云见离舍下桂嬷嬷,一马当先跑了进去,首先听到顾太后撕心裂肺的叫喊,然后是一低沉的男声在催促另一人,让速度快之类的。 云见离冲进大殿,见一身明黄的人半跪在地,怀里揽着披头散发乱踢乱蹬的太后,一身太医院官服的人一边搭话一边不慌不忙的在药箱里摆弄物件。 “让开让开。”云见离用力扒拉开两人,一身明黄的人被推搡在地,另一个太医服的被挤的坐在了椅子上。 “大胆……” 不知谁吼了一声,不过吼了一半便噤声了。 云见离双膝跪地,坐在小腿上,左手牢牢禁锢住顾太后的肩,右手被顾太后挣扎得颤抖的从腰包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单手挑开瓶盖,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顾太后,我是阿离,为你而来的神医,我能治住你的头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顾太后消瘦的面颊上满是泪痕,听见云见离说话,强忍着疼痛渐渐停止了挣扎,泪眼朦胧毫无焦距的看向云见离。 “给我一杯酒!”云见离低声吼道。 一身太医官服的人首先反应,从药箱取出一壶酒。 一身明黄的人怪道:“你怎么有酒?” 没有回应,一杯酒送到云见离眼下,云见离捏着黑色的药丸,拇指食指用力一捻,药丸一分为二,几滴黑浆糊似的东西滴入酒中,酒水一阵沸腾,像开了锅的滚水,连冒出的烟都是黑色的。 “这,是巫术。”不知谁问了一句。 “闭嘴!”云见离没好气的吼道。 周围顿时没声了。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沸酒渐渐平静,殿内散起一阵令人醒神的清香,随着最后一缕黑烟飘散,酒水由黑色恢复澄清。 云见离将酒杯贴近顾太后唇边。 声音沉而蛊惑,“顾太后,喝下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便不痛了。” “不痛”两个字对顾太后的诱惑太大了,她几乎是渴求的,抓着云见离的手,迫切的将酒喝了下去。 云见离艰难的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放下杯子,双手环抱着她,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顾太后的眼睛缓缓闭上了又忽地睁开,再闭上。 季苍旻大长腿迈过门槛,绕过屏风,见四人都坐着,一人悠哉悠哉坐在桌前,一人目光关切坐在榻上,云见离抱着顾太后坐在床前的地上,季苍旻走上前去,唤道:“阿……” 云见离一记眼刀甩过去,季苍旻识趣的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顾太后呼吸均匀,竟真睡了过去。季苍旻到顾太后另一侧,静静地对云见离打了下手势,意思他把顾太后抱床上去睡,云见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抽出手,将顾太后交给季苍旻。季苍旻抱起顾太后放在床上,仔细为她掖起被子。 桂嬷嬷捂着嘴巴,靠着屏风默默流泪。 云见离走到她身边,指了指门外。 桂嬷嬷跟着云见离走到院中,抹着泪问:“神医,太后她……” “不能再拖了。”云见离道:“太后病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发病?” 桂嬷嬷抬眼看向云见离身后,似有难言之隐。云见离回过头,见是那一身明黄的人和一身深蓝色太医官服的人。 着太医服的是付一行,云见离看了他一眼,没表态,看向那一身明黄,五官如刀削斧凿般立体又精致,眉宇俊秀儒雅,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威镇四面八方的庄重气质,隐隐透露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慑人魅力。在他身上能找着季吾一的文气狠厉,季良衍的不怒自威,也有季苍旻的玩世不恭。 这个人,云见离在清明时见过一面,认识他,他是季聿修,是宣帝。 季聿修不认识云见离,因为那时的云见离戴了一张假面,假装是自己的徒弟。 云见离皱着眉看着季聿修。 季聿修也不出言阻止,任云见离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 没一会儿,云见离似看腻了,移开视线,对付一行作揖行礼,“付伯,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付一行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云见离会入宫,这会儿正憋着一股子气,懒得搭理云见离。他恨不能把云度飞揪出来狠骂一顿。 是,他知道云见离医术高明,能治好顾太后的头疾,但这是王宫,不是栖霞镇。皇族的事牵扯甚多,盘根错节,不像小老百姓那般顶多一些小恩小怨的说开了就没事了。这是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一个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这丫头怎么想的! 他不是怕小丫头身陷入宫闱旧事脱不了身么。否则他为什么不直接向宣帝举荐云见离,治好了顾太后他便自由了。 说到底,牺牲自己的自由还不是为了这丫头不沾染宫墙中事,如此摆弄平安的过完这一生,结果这丫头倒有主意,自己进宫了。 不,说到底,怪不着这丫头,主要还是得怪萧策那臭小子,萧小贺进宫是为了找他,太后救了萧小贺,云见离免不了要进宫谢恩还人情。 娘的,萧贺,太会整事了。 不过须臾,付一行已是把云度飞,萧策,萧小贺挨个儿数落了一遍,对云见离翻了个白眼。 云见离讪讪的收起手。付一行一直反对她入宫,怕她像上一次一样被人利用的连渣都不剩,为此,每过两三天总要在云度飞耳边念叨几句,说什么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能再犯傻,又把阿离丫头往宫里送。 云度飞也怕云见离再失踪一次,故严禁云见离入宫,不惜以自身前途为要挟,云见离敢入宫,他就敢辞官回家养牛种田。 不过这一次,是因为事情太过特殊。 不得不准了云见离入宫的请求。 付一行也知道,但他宁愿云见离无忧无虑的过完人生最后一年,也不愿她在王宫中的尔虞我诈里提心吊胆伤心失望耗到油尽灯枯之时。 “你就是栖霞镇神医,阿离,救栖霞镇百姓于瘟疫之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为啥,季聿修在说人这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是觉得她不像人么? 云见离扬起下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好好好……”季聿修一连说了三个好,当初栖霞镇瘟疫平息时,季吾一将阿离的画像呈给他看过,本人比画像,要丑得生动一些。 云见离歪着头,“你是?” 季苍旻快步走出,轻手轻脚的关上殿门,正听见云见离问季聿修这话,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见离身侧,拉着她一同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 云见离腹诽:你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听得见。面上却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伏地不起。 “民女,阿离,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季聿修笑了一声,绕过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似故意要报云见离刚才推他一把么仇。 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对付一行道:“你可是太医院的太医,怎能在药箱内藏酒,说,说不清楚朕立马治你个玩忽职守的罪。” 付一行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你什么都不懂,在教我做事? “回陛下,说起酒的用处,即可以活络经血,又可以消毒止痛,散热驱寒,妙处多多,臣放在药箱里的酒自然是治病用的。” “是么。”季聿修怀疑地看着他,谁不知道军医付一行嗜酒如命,一日不饮酒,出门手脚斗。以前在军中时他管不着,但是在王宫,他决不允许饮酒误事的情况出现,何况他负责的是太后。 付一行垂眸不语。 言多必失,很多事讲一遍比重复几遍的效果好许多。 “哦,你便是那传言中的栖霞镇的神医?”季聿修像才看见云见离似的道,“不必多礼,大可把王宫当成你的百草堂,不必拘束。” 云见离起身谢过季聿修,双手垂在身侧,人这话说得客气,但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把王宫当成百草堂般放肆啊。 开什么玩笑,她还想多活一些时日。 季聿修正准备上朝,便听太监禀报说季苍旻带了栖霞镇神医为太后治病,那可是他亲自去请都没请到的世外高人,这回却主动跟着季苍旻进了王宫,虽说起因是为了几天前擅自闯入王宫被太后保下的那孩子,但你觉得他会信机缘巧合冥冥中自有定数这类鬼话?太巧了,就太过了。 第138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问题是之前季吾一也为栖霞镇神医奔波过,可惜神医没收着,倒收了一位太子少傅,听说与这位神医关系匪浅,是夫妇还是什么,因着太子一意孤行,结果俩人吹了。 反正无论怎地纠结,季聿修关心的问题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后的病,只要能医好太后,他才不管这神医到底是归于太子阵营,还是明王之列。 季聿修拧着眉,发难,“不经试药便擅自给太后用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 嚯,意思刚才拿付一行没办法,没能杀鸡儆猴,所以直接朝云见离开刀立威? 云见离:大可不必。 “事急从权,陛下。”云见离开始扯,从医者仁心展开了说,从古神农尝百草,以身犯险终命绝神农架说起,讲到医书名着,最后总结,“民女有神农济世之心,仿神农之行,终日以身试药,这张脸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此,陛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一番话扯得季聿修瞌睡连天。 等云见离说完,季聿修打了个哈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可以在诊脉后立刻着手医治太后的疾病,却放着不管,上御花园散步去了?” 不愧是皇帝,一天批阅上千奏折在字里行间找茬子的人,轻而易举的就能在事件里边翻出问题。 “陛下,太后的病可以治,这话不假,却需要一个根本前提,方才民女喂太后服下的仅是一颗特效止痛药而已,起不到治病的作用,打个比方,治病像治水一样,一味的堵没有用,水位越高,水坝越高,久而久之,水不减少,水坝必有坍塌的一天,届时,洪水肆虐,再治就晚了,必须以疏通为主,也就是说一旦病发,服止痛药只能解一时之急,长远看,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会拖延病情。” 云见离顿了顿,又道:“太后患病时间已久,毒素已深入骨血,需要找准时机,一次性快准狠的拔除干净,所以,民女需要知道当年发生的所有事,太后为何会中毒,当时谁给医治的,用的什么方法,越详细越好。” 季聿修眼眸深邃,没想到找茬不成,反被云见离不着痕迹的化解了,顺便给他抛出了要求。 太后的病涉及皇族秘辛。 他可以叫云见离治,也可以把当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但太后痊愈的那天,便是云见离死的时候。于季聿修而言,是一定要把太后从病痛中解救出来的,至于其他人的死活…… 季聿修看着云见离,黝黑的眸子如寒冰般发出阴冷的光芒。 ……可以不顾。 始终跪在一旁的季苍旻忽然道:“父皇,儿臣有事要报。” 季聿修左边眼睛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潜意识发动警报:不能让他说话,不能让他开口,他一开口准没好事,不是要辞官,就是要远离王城游历四海八荒。 不等季聿修回应,季苍旻便道:“父皇,您召儿臣回王城任神机营正使时,曾应允答应儿臣一件事,现在可还作数?” 季聿修皱起眉,不知这志不在政事的儿子又要作什么妖。 “自然是作数的,你想好要什么了?” “想好了。”季苍旻道:“儿臣想请父皇一道婚旨。” 季聿修微不可察的呼了口气,“婚旨?谁的?” 季苍旻的唇漾起一抹令人目眩的笑容。 “儿臣,和阿离的。” 阿离?季聿修刚舒展开的眉闻言又拧了起来。阿离是谁?当朝大臣里有哪家小姐名叫阿离的么?怎么没印象? 直到季苍旻拉了拉云见离的袖子。 一时间听见两人齐齐道。 “不行!” “没门儿!” “不行”是季聿修喊的,“没门儿”是付一行喊的。季苍旻一下子愣住了,几个意思?季聿修反对还可以理解,付一行说没门儿是出于何种缘故。 云见离没想到季苍旻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事儿,原以为他会与季聿修关上门单独商议,毕竟当着自己的面跟季聿修求旨,季聿修还指着自己医治太后的病,不太方便拒绝。 季苍旻这是打算等季聿修拒绝就带着自己出宫置太后于不管不顾的节奏啊。 挺狠的。 不过,付一行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一下,云见离,季苍旻,季聿修齐齐看向付一行,皆以眼神询问,你反对个什么劲儿? 付一行茫然的看着三人,也没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季苍旻不配罢了。当年,季苍旻和云见离混一块时,付一行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他俩挺登对的,一定能走到最后,而且季苍旻在云氏军队里待过,有功夫,有勇气,有智慧,战场上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连很少夸人的云天欤都说他有前途,条件允许的话说不定未来有大作为。 让人想不到的是啊,季苍旻这小子太不靠谱,为求自保,竟将小阿离拱手让人,害得小阿离伤心欲绝的躲在他的药房里哭了个昏天暗地,那堆眼泪水哟,泡坏了他好些珍稀药材,并直接酿成了小阿离曝尸荒野身中剧毒面目全非的惨剧。 这下觉得小阿离长出息了有名了于你的仕途有利了,便巴巴的要娶回去。呵,做你大爷的春秋大梦去罢,他们家小阿离是想娶就娶,想拱手送人就拱手送人的? 哦,对了,季苍旻可能还不知道小阿离的真实身份。 前几天还与现任太子妃眉来眼去百依百顺么?怎么转眼间就变心了,可见这小子在感情上不甚专一,不能够托付终身,是个万万要不得的薄情之人。 理由么?当然不能说,此小阿离即彼小阿离,是同一个人,哪儿由你玩弄我们小阿离的感情两次! 门儿都没有! “阿离以前是我徒儿的媳妇儿。”付一行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冷淡。 “付太医的徒儿是?” “太子少傅,萧策!” “哦?”季聿修陷入沉思,关于那个在仙药山替他挡下蛊虫的人他稍有些了解,太子说少傅萧策与那栖霞镇神医有段过去,俩人还育有一子,正是前段时间闯进王宫遇见太后的那个,太子接近萧策,打的是把那神医收归已用的算盘,结果那神医无意入仕,为表决心,不惜与萧策签下和离书断绝了夫妻关系。 清明那天要不是萧策拼死为他挡下蛊虫,代为受之,他都要怀疑仙药山遇刺一事是百草堂神医跟百濮国人一块勾结谋划的了。 是付一行不明二人和离之事,还是和离不过个幌子,一个骗季吾一的手段? “他们和离了。”季苍旻道。 付一行冷哼一声,反问道:“他们怎么和离的你不清楚?” 还不是为了成全太子殿下礼贤下士的美名。 “那又如何?”季苍旻无所谓道:“左右少傅活不了多久。” “这……”付一行哑口无言,季苍旻说的没错,萧策存活的概率很低,云见离一定能拿到镇国龙角,但萧策不一定会用,也有可能等不到云见离带着龙角去救他,他就已经死了。 退一万步说,如果萧策没死,云见离也不大可能和他在一起,哎,年轻人的事,谁说得准。 付一行放弃了。爱谁谁罢。 但季苍旻的话却像一根尖刺,刺进了云见离的心脏。 季聿修接过话问道:“哦?那蛊竟连神医都拿它没有办法么?” 云见离垂着眸,掩盖住眼底的波澜,语气平平,“回陛下,蛊不难解,只是说目前缺少一种极珍稀的药材。” 季聿修不以为然的问,“有多珍稀?萧卿为朕中蛊,若朕力所能及的话……”说到这儿,季聿修恰到好处的打住了话头,不说了。 “回陛下,解蛊,需百濮国,镇国龙角。”云见离回道。 季聿修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便难办了。” 云见离暗地里咬了下唇,心道:要是中蛊的是你,说不定派出去使臣已经在百濮国王宫喝茶了。 季苍旻见话题已偏离,从怀中取出一皱巴巴的折子,双手呈上,“父皇,娶妻当娶贤,儿臣对阿离一见钟情,非阿离不娶,父皇若不同意赐婚,儿臣留在王城也无意义,不如,放儿臣走罢。” 闻言,季聿修的嘴角抽了抽,又来,又要威胁朕,三天两头的,动不动就要离宫远走,要不是看在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跟前念叨你,你以为朕乐意叫你回城? 不识好歹的东西。 季聿修骨节分明的指拿起那份皱巴巴的折子,翻开,一看上边的签名全是平时跟太子和勤王对着干,后来自觉站季苍旻的大臣,眉梢不自觉的一挑,暗道:这些人是不是有病!憋屈多久才终于等到一个归宿,扛起了明王大旗,呵,明王一说要走,一个个的连点坚持都没有,说签名就签名,要不是看在你们在朝上据理力争,处处拆太子跟勤王的台,吵得面红耳赤,撕得不留退路,朕简直要怀疑你们是那俩逆子派在老四身边的细作了。 “云度飞?”季聿修迟疑道,“他想你走?” 别的一帮只会嘚吧嘚的言官不晓得太子和勤王打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主意,云家那小子活得跟个人精似的,他会不晓得?还是说,他即便晓得,也要把明王往死里推?太子授的意?还是~ “云统领是儿臣的朋友。”季苍旻道:“他深知儿臣志不在……” 季苍旻一声冷哼,“他怕是和付太医一样,不愿意你娶她,所以巴不得你赶紧滚出王城的罢?” 她,指的是云见离。 云见离直觉季聿修已对云度飞的立场起了疑心,怀疑云度飞作为只听命于皇帝的禁军统领,暗戳戳的站到了太子那边。 不得不提醒道:“陛下,话题扯远了,咱们在讲太后的病因,民女今日也是为此来,至于其他……” 季聿修打断云见离的话,看好戏似的道:“神医啊,他要娶你,你怎么说!” 云见离微拧的双眉,想了想道:“明王的好意,民女自是领情的。” 太后病因必涉及诸多宫墙内不可告人的陈年往事,云见离作为一个外人,知道的越多,越不得善终,倘若能够得到明王庇佑的话,情况便会轻松些许。 季聿修再变态,动云见离时,也得考虑其儿媳的身份,何况有了明王撑腰直接等于有了顾太后当靠山。 作为一国之君,季聿修轻易便能定人生死,任意拿捏明王,但他不敢忤逆太后,这点,从他愿意以自己为人肉垫子,护着太后免得太后痛得以头撞地便可看出,在他眼底凝聚的担忧和悲伤做不了假。 没人会和活下去这件事过不去,除非是不想活了。 正巧,云见离是想活下去的那类。 为了活下去,可以尽一切努力。 季聿修一听云见离这话,即明白这女子不是个蠢的,可见她和季苍旻应是商量过的。自己若是不同意的话,怕她不会安心予太后医治,思及至此,性感的薄唇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不知神医的父母何在,可否同意这桩婚事。” 见季聿修松口,云见离既没有即将成为王妃的喜悦,亦没有死里逃生的欢脱,只是毫无感触语气平平的回道:“父母不知去向,家中有兄长可以做主。” 神情自若,如同正在进行一笔公平的交易。 季聿修收下联名折子,道:“此事,朕应下了。” “谢父皇成全。”季苍旻明显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反应是去看云见离,他的五官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些许温柔,扬着眉,唇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天地万物瞬间为之失色,周遭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而虚无,唯有这人、这笑是真实存在的。 云见离匆匆与之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升起了很异样的感觉,有一点点甜蜜,还有一点点雀跃,感动的几乎流泪。 这不是她的情感,云见离抿起唇,大概是原主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在作祟。 是季苍旻与原主他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你……”季聿修抬手指了指云见离,“你随朕来。” 这意思要单独谈。 第139章 要么死要么娶亲 季苍旻闻言立即站起身,“父皇,儿臣……” “你闭嘴!”季聿修的脸色说变就变,前一分钟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现这一分钟已是乌云密布横眉冷对,“老四,朕忍你很久了,若是不想要朕赐婚的话,尽管跟着。” 一句话把季苍旻震得手脚都不敢动了。 季聿修冷冷地哼了一声,走了。 云见离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付一行,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完了跟在季聿修身后。 “你……”季苍旻向云见离伸出手,却被云见离一个侧身躲开了,什么也没抓住。 季苍旻本打算嘱咐云见离几句,让她有什么不对立马大声喊话,他会站在门外,但云见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感觉。 待季聿修和云见离走远,付一行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季苍旻。 “你以为她和几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样?” 季苍旻沉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付一行冷冷道:“提醒明王一句,别把她当成几年前的云见离。” “本王……”季苍旻正要说他没把她当成几年前的云见离,忽又觉得付一行似知道些什么,故话锋一转,道:“本王也不是几年前的明王。” 付一行的语气里含着一股蔑视,“在下官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付老对本王有什么误会。”季苍旻不解。 付一行懒得理他,背着药箱走了,边走,边道:“人在做,天在看,明王若是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他人言语。” 季苍旻拧起眉,想着哪天去付府拜访拜访。 云见离低头看着季聿修的脚后跟沿着曲径踱步,不觉已入树林深处,参天古木经脉斑驳,拐弯处,半空枝叶间,露出一角红瓦飞檐,再往前走一段路,一幢楼阁便在树木丛中显露出来,敞朗的前轩,曲折的回廊,彩绘的雕饰,古雅的门窗。 门廊上书,天图阁。 云见离顿住脚步,天图阁是存放档案编撰史书的地方,宣国所有皇室、官员的生平都在这儿,想查谁,按名字找过去就是,在这儿任职的首要要求是得保密,出了王宫,便会卸官卸人。成为一介平民,没人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位居何职,甚至姓名都要重改一个。 说实话,云见离虽有兴趣探索那些年发生在太后身上的事,但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陛下,民女在这儿等罢。” 季聿修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怎么,方才不还一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的架势么?” 云见离尴尬的杵在原地,“这地方不一样。” 万一看到了些不该看的,还能回去吗? “呵……”季聿修轻笑一声,率先跨过门槛。 云见离犹豫片刻,跟着走进天图阁。 阁里的官员和其他的很不一样,玉冠白衣,捧着纸墨书籍画轴木箱来来往往的忙碌异常,看到季聿修只略微点头示意,并不行礼,连对季聿修身后的云见离亦是如此。 季聿修是皇帝,不用回礼,径直往前走就是,但云见离不行,人家有官职在身,她可没有,必须得回礼,于是那些人对云见离颔首示意,她便有样学样,以礼相待。 七弯八拐的走进一处院子,踏着木梯上了二楼,一开门,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味儿扑面而来。 云见离不是没进过档案室,鲜少开启的档案室通常落满灰尘,一屋子的腐朽霉味儿,哪儿像眼前这个,看就知道时常有人清洁打扫。 季聿修走进一人多高的架子里,修长的指自深蓝色的书册上虚抚而过,目光随指尖快速浏览着贴在书脊上的白纸黑字标注。 那些册子详细记录了皇室中人的生平,如何时何地出生,父母是谁,兄弟姐妹有哪些,何时受封,嫁娶何人…… 云见离半点也不敢动,背靠着门,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了便会有杀身之祸。 季聿修围着架子绕了两圈,终于站定,确定书脊上的标注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后,拉开架子隔断层里的小抽匣,从里边取出一双白绸手套带上,抽出书册翻了几页,左右看了看,找云见离,发现人正老老实实在门口站着等时,心里生出几分好感,对云见离扬了扬下巴。 云见离学着季聿修的样子,也在抽屉里拿了一双手套带上。 季聿修合上册子提醒,“你看的可是绝对机密。” 云见离严肃的点点头道:“民女明白,看过就忘,这是规矩,医师要保护病人的隐私,这是行规,请陛下相信民女的职业操守。” 季聿修一双深邃的眸子扫视云见离,“朕看在老四的份上。” “民女是看在陛下,太后与明王不与小儿计较的份上。”言下之意,我有把柄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季聿修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终把手上的册子交予云见离。 云见离也不敢移动位置,一步不动的捧起册子看了起来。 册子里的内容类似简历,首页有一副画像,画中女子很美,丰姿绰约,顾盼生辉,黑发如瀑,五官若人工精心雕琢而成,堪称完美,柳眉翘鼻,嫣红的朱唇,美人的气质,矜贵又有文气,饱读诗书气自华形容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首页后有一页空白,翻过去便是正文了,看看写了些什么,唔,姓名顾澜玉,生辰,额,算算差不多五十几,前朝太傅之女……这些都不重要。 云见离直接翻到个人履历的部分,十三岁进宫?云见离一吓,这也太小了,丧尽天良! 十五岁封妃,宠冠后宫,册子上详细记录了何时何地因何事受了那些封赏,十六岁养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那时孩子三岁,当孩子五岁时,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儿长成了一个神童,不仅能言善辩出口成章还作得一手好画,在王城中小有名气,为此,顾澜玉十八岁即获封贵妃,一时风头无两,这应该是顾澜玉的人生巅峰了。以上内容所占篇幅越整本册子的三分之二。 接下来的内容很少,有时仅寥寥数字,关于日常生活的描述划归为零,可能与先帝忽然病倒有关。 先帝缠绵病榻十余载,病情时好时坏,先皇后掌权。 守活寡守了大半辈子的先皇后以后宫有妖妃媚主祸国为由,死命打压之前极受宠的几个妃子,尤其以顾澜玉为先,要不是顾澜玉位居贵妃,出身世家,背后有太傅、身边有天才季聿修、季聿修身边有死党少年将军云天欤,她大概会跟先皇后处死那些年轻妃子一样,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先帝辞世前三年时间,朝中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皇后造的杀孽太重,终自食恶果,把自己给作进了冷宫,先太子孤注一掷,逼宫,结果被季聿修和云天欤反杀,季聿修护驾有功,众望所归,成了皇储,在先太傅的辅佐下代行皇权。 变故出在先帝驾崩前半年时间,顾澜玉作为皇贵妃,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侍奉在侧。没记错的话,季苍旻说顾太后给先帝守灵时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太医诊出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据此回溯,顾澜玉受孕的时间应该在先帝病入膏肓弥留之际。这,不太可能。 册子上关于这段的记载总结为两个字,“通奸”。 云见离一震,险些惊呼出声。 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顾澜玉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礼乐熏陶,那般知书达礼温婉典雅的人绝不会做出与侍卫通奸之事。 然,白字黑字写在册子上写。 但,不对,不对,绝对有问题,顾澜玉身为皇贵妃,位高权重,有必要自降身段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侍卫通那什么。 可,事情既然出在册子上,必定是有确凿的证据的。 如果连这个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呢? 云见离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坚持要了解到顾太后的过去才着手医治时,季聿修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杀意了。 顾太后之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故还能是太后,中间肯定少不了暗箱操作,要堵住悠悠之口,得杀多少人?如今旧事重提,云见直觉自己翻开册子的那一刻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难怪,难怪季苍旻会在那时跪下求旨,不惜以季聿修给他的允诺、联名折子和离开王城为条件交换。那时的情况,他若是不娶,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见离送死,连为云见离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云见离呼了一口气。 “……顾皇贵妃之子胎死腹中,自请入冷宫。” 这页没写完,后边空了三分之一,云见离习惯性的往后翻了一页,没想到后边还真有字儿,原来顾太后这事还有后续,而且是个转折。 要不要写字儿大喘气! 云见离无限腹诽,险些以为自己出不了天图阁的门了。 宣帝登基后令人复查顾太后一案,发现顾太后竟是被诬陷的,幕后黑手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先皇后,先皇后见事情败露,自缢于冷宫之中。 此案结。 云见离合上册子,上边也没具体说顾太后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从顾太后成为贵妃以后,档案上的记载便十分敷衍,寥寥草草数字总结一年或数年,要么负责记录太后言行的礼官特别忙,总忘写;要么这官员的性自异常高冷,惜字如金。 总之一句话,看了等于白看。 云见离皱起眉,将册子放回原位,扭头见季聿修在一怔书案后拿着一支笔写着什么,便走了过去,自顾自的在书案对面坐下,一言不发愁眉不展。 季聿修也不理她。 提笔后,季聿修看了遍写下的内容,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搁下笔。 “怎么样?有头绪了么?” 云见离抬眼,这话问得她想打人,明明册子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有用的记载。”云见离如实道。 “怎么说?”季聿修微微的拧眉,似不满云见离的回答。 “民女需要了解的是太后在丢失孩子的那段时间,之前直到之后用过哪些药。” 季聿修略一沉吟,问道:“听说你百毒不侵?” 云见离纤眉一挑,“陛下不相信民女,打算用毒控制?” 季聿修不置可否。 云见离恍然,难怪会拿一本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册子给她,意思是要试探她么?但是试探什么呢?试探她看了以后会不会惊慌失措诚惶诚恐,还是看她会不会知难而退?不得不说,这位宣帝疑心太重,她都不顾季苍旻阻止,一个人跟着他走到天图阁了,难道还不够诚意吗?还能翻出花儿吗? 太气人了。 云见离抬起眼,咬着牙,愤恨的瞪着季聿修,“恕民女直言,别说是毒,即便换成是蛊也奈何不了民女。” 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小医师在威胁他。 季聿修唇角一勾,浑身上下散发出凛冽杀气,“所以你有恃无恐,觉得朕不能奈你何?” 云见离丝毫不怵,怒道:“陛下,您是知道的,民女这身医术来之不易,说是用寿命换的也不为过,所以,民女时间十分有限,很有可能,明年这个时候民女已经在土里烂成泥了,民女此次的确为报太后的恩情而来,您不必怀疑民女的诚意,陛下也很忙,民女也有许多遗憾没有时间去完成,连走出去看看您这片大好河山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俩人怒气值满格的僵持了一会儿。 季聿修率先缓和态度,讥讽道:“你这样的女人,老四怕是降不住的。” 云见离亦垂下眼眸,“明王心善,惜才罢了,是个好人。” 至此,二人算是达成了和解。 季苍旻不知想到了什么,丰神俊朗的面孔露出愁苦惆怅的神色。 “王宫这种地方,好人一般活不下去。” 云见离不言语,她知道季聿修大概要进入正题了。 季聿修的声音淡淡的,听着有谢悲伤。 “比如太后……” 季聿修起身,站在书案,视线无意识的落在墙角红木架底层的角落,缓缓道:“太后最大的错,便是向先帝求得了朕。” 外人传顾澜玉美貌倾城,饱读诗书富有才气,小小年纪,顾盼之间征服了马上取得天下的先帝。顾澜玉从入宫起便盛宠不衰,先帝对其有求必应。 第140章 这件事你知我知 顾澜玉十六岁时已位列三妃之首,可见其受宠程度。 一次上元灯会,游戏中的顾澜玉捡到了一个不受待见的、活的不如低等太监的、衣不蔽体的在宴席周边躲着捡食吃的皇子。 这位皇子的生母身份极其低微,不过有几分姿色,偶然一次机会,替了一位身子不方便侍寝的妃子,爬上了武帝床榻。 说也是个有运气的,一次即中招,怀了个皇子,武帝随口封了个妃,赐了一处宫殿。 武帝是个长情的,但长情的人往往也很薄情。 这位有运气的妃子怀了龙子,却过上了如同寡妇一般的日子,一个人度过了难熬的孕期,一个人在大雨倾盆的夜里生产,简陋的殿内没有太医御医围绕,只有宫人们用几样不起眼的首饰请的一位年老的嬷嬷,生了半夜没生出个什么,唯一支撑她保持清醒的便是见一见武帝的信念,有了孩子,武帝定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过来看一看她。 结果很惨,她到死都没见到武帝,甚至连孩子的脸都没看真切,孤独寂寥的结束了悲凉的一生。 孤零零的小皇子在母妃生前住的宫殿长大,长到三岁,说话晚,走路也晚,傻乎乎的只晓得吃和睡。 有一次,不知怎的,武帝心血来潮地忽然记起来自己还有个不知长到几岁的孩儿,下朝后特意绕路去看一眼,门都没进,便见一脏兮兮的傻孩子正趴在地上吃土,顿时失望而归。 小皇子的母妃不受武帝待见,小皇子也不受待见,宫人们有路子的找路子,没路子的留在宫殿以折磨小皇子为乐,反正武帝也完全忘了后宫之中有处偏远的宫殿活着一个流淌他的血的孩子。 没爹没娘的孩子在宫人们的欺辱中苟延残喘的挨日子,时常遍体鳞伤、食不果腹、瘦弱不堪,活的连宫墙外的乞丐还不如。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久伤不愈新伤不断,导致这孩子身量比同龄孩子矮整整一个头。 若说小皇子的母妃一辈子的运气花在了与武帝春风一度的晚上,那么小皇子一辈子少之又少的运气全部用在了三岁那年的上元节上,饥饿难耐的小皇子偷偷溜出宫门,遇上宫里过节,又是上元节,只要躲在宴席边的花丛里,不消走动,就能捡到不少美味的食物果腹。 可怜的小皇子正在偷摸捡地上一块不知被谁啃了一口的糕点时,一束捧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小皇子头上,把饿了几天的小皇子砸晕了。 醒来时,小皇子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个天仙似的人儿,他以为自己死了,搞不好渡劫升天了,所以表现得异常安静,连哭都只是落泪而不发出声音。 直到一身躯凛凛的男子,五官深邃的男子有力的长臂一捞将眼前那天仙似的人儿一把抱起时,小皇子才在那天仙似的人的惊呼中清醒。 他没死,被救了,不仅有了王宫之中最受宠的妃子做母亲,还有了王宫之主做父亲,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每天不重样的新鲜饭菜,有一天换十套也穿不完的新衣,有一堆唯唯诺诺万事以他为中心的宫人…… 一切仿佛是一场美梦。 他的母妃叫顾澜玉,特别好听。 而他终于有了名字,不是小皇子,不是小杂种,他叫季聿修,顾澜玉起的。 顾澜玉说希望他长成翩翩少年,文采出众,提笔就能写出意境美好的诗文。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位正常皇子从出生起就该有的。 他的母妃,顾澜玉,是位古怪精灵却十分温柔的大美人,她待一切,无论人还是花草都十分友善,不然怎么会不嫌弃他,还要养他呢。 到了入学的年纪,顾澜玉说待在宫里会变傻,根本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含着泪,依依不舍的把他送到宫外顾家,即太傅府,府里有顾澜玉的父亲,顾太傅,还有两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但是特别调皮的孩子,一个叫云天欤,一个叫裴灏。 五岁那年,顾澜玉让人带他回宫。五岁的季聿修再见顾澜玉,觉得母妃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活泼爱笑爱闹,小季聿修手足无措的尴尬的熬过一阵亲亲抱抱举高高后,圆圆的脸又被顾澜玉柔软的指头揉捏成各种形状,最后,小季聿修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随他的母妃走进大殿。 那是一次三甲殿试,皇帝一生戎马,称帝后极重视文化教育,在全国各地办了许多学校,卷起了一股崇文之风。 皇帝有心要试试后辈的学业,殿试后,便要试他们。 当时人特别多,三甲书生,文武百官皆在场。 小季聿修特别紧张,攥着顾澜玉的手在冒汗。 顾澜玉捏着他的脸笑他,语调轻快,她说,你怕什么,你是场上最小的,父皇对你不会太苛刻的,放宽了心,就上去凑个数,丢脸了算她的。 小季聿修环顾四周,他的对手挺多,几个从小就养尊处优,赢在起跑线上的皇兄皇姐,还有那俩没有半刻不在嬉笑打闹,你追我赶的小子,一个云天欤,一个裴灏。以上,所有人,他全没放在眼里。 准确的说,他没把在场的任何人,除了顾太傅和顾澜玉放在眼里。 为什么?因为学问最大的是他的师傅,当朝顾太傅;见识最多的是他的大哥,那个不稀罕当官,成天带他到各地见世面的顾家大少,顾澜玉的哥哥,顾明允。 顾澜玉不知道,五岁的季聿修已经是能与一朝太傅坐而论道的人了。 那些从小养在深宫里的小公子小公主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武帝有意试探小辈们的学识,由一甲三名出题,结果无论背书、作诗作词,写文章拼书法,谈民生论时政,小季聿修皆应答自如,且游刃有余,其思力十足,剖析入微,偏僻入里,大大的惊艳了所有人,包括顾澜玉。 顾太傅捋着胡须,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实则内心无比骄傲。季聿修是他众多门生最有天赋的学生,触类旁通,擅举一反三,何况人家在天赋之外还格外勤奋刻苦,一天之中除了睡觉,其他时间皆手不离卷。顾太傅看着被武帝高高举起的孩子,不由想起初见这孩子的场景,瘦瘦弱弱的,仿佛衣服下边是一副骨架,人小,志气却大得很,开口就要成为大文豪,文采出众,提笔就能写出意境美好的诗文的那种,他请求自己在教导他时不要有任何保留,凡是自己教过的内容,他会一字不漏的全部记住。开始还以为他是小孩儿脾性,大话连篇,结果证明他是认真的,从笨拙模仿到熟练运用,从一问三不知到无所不知,只用了两年时间,而他的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个两年,此子的成就,不可估量。 说回武帝,武帝对季聿修的印象还停留那个流着口水趴在地上啃土的时刻,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蓬头稚子竟能在两年内脱胎换骨,变成一个舌战群儒提问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丝毫不落下风的天才。 自此,小季聿修年少成名。 顾澜玉因教子有方,成了贵妃,那时,她不过锦瑟年华。 季聿修长年在太傅府里学习,要很久才回宫里一趟。 武帝因长年征战留下的伤痛病倒了,由皇后垂帘听政,季聿修渐渐的分得一些差事,全是太子他们挑剩下的,地方偏远,条件艰苦,大多吃力不讨好,但季聿修从不嫌弃,事无大小,给他就接,接下就干,他不仅脚踏实地的干完了,完成效果还超出预期。 就这样,季聿修擅为民解忧的名声一点点的传开了去,找上门的人越来越多,太傅府门庭若市。 皇后拿不住季聿修的把柄,便把气撒在了顾澜玉身上,想发设法的找由头折磨顾澜玉。 季聿修有次回宫,顾澜玉声音微弱,神情憔悴,但见了季聿修立刻浅笑着与他说自己累得很,下不了床了,便躺在床上与他说话。 一别几年,季聿修长变了模样,继承了他那美艳生母的外貌,性子更成熟稳重了。 季聿修似有许多许多话要与她讲,但左右不过一些日常话题。 问了问身体可好,一餐吃多少饭,说一说去往外地办差事的途中见闻,诉一诉顾明允跳脱的思维,不听指挥的行为。 说着说着,一滴血从顾澜玉不经意间搭在床沿的指尖滴落,季聿修看得清楚,蓦地瞪大眼睛,一脸惊骇,如遭雷击。 印象中,顾澜玉打小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苦,更别说是受刑。 那天季聿修坐得端正,一动没动,因为顾澜玉不想让他看见,她脸色苍白的一边喊着热,一边把身上的薄被踢下床,盖住了那几滴血。 彼时已入深秋,天气凉的厉害,围着炭火都会觉着冷,哪里会热呢。 季聿修见过顾澜玉后没过几年,那些被皇后所害,无辜惨死的妃子的族人们——一堆朝臣,联名上书将皇后轰下了台,关进冷宫待审,墙倒众人推,亲近皇后的官员纷纷倒戈,奈何皇后家族庞大,父兄手握重兵,镇守边关,处死是不可能处死的,顶多撤掉冷宫里的宫人,任其自生自灭。太子愚孝,不忍生母受苦,领三万募兵逼宫,一路砍杀,王宫血流成河,死的朝臣和宫人不计其数,杀红了眼的一群人提着刀气势汹汹的闯进武帝寝宫。 顾澜玉孤身一人守在武帝榻前,执一只黄金凤钗守护者病重不起的“武帝”。 儒雅的太子一手执剑,一手抖开一丈长的卷轴,上列着皇帝上百条罪状,诉尽其生平罪状,斥其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紧不慢的念完最后一条,太子扔掉卷轴,大声勒令皇帝退位。 这位没吃过苦经历多少挫折的太子啊,死于优柔寡断废话太多,连床上躺的是不是自己老子都没搞清楚,身形笔直的在榻前跪着巴拉巴拉一通说教,殊不知,他每多说一个字,守在殿门外的募兵就死一打。 季聿修早得了太子造反的消息,提前潜入王宫转移了武帝,为掩人耳目,留下了贵妃做戏。 太子逼宫被擒,被剥了储君之位打入天牢。季聿修救驾有功众望所归的成了储君,为宣太子,顾澜玉则成了皇贵妃。 宣太子外出办差时邂逅一青年名医,与少年将军云天欤一起连哄带骗将带回王宫为武帝治病,不出一月,武帝的病情好转,能亲理朝政。 当时有传言说武帝缠绵病榻并非旧疾发作,而是皇后为把持朝政,给武帝下了毒,失势生后怕事情败露,便撺掇太子谋反。 可惜了那位儒雅的太子殿下,一无所知的被生母利用,错过了整个江山。 太子被废以后。 本来所有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宫里偏又传出了皇妃与皇子罔顾人伦厮混在一起的惊人言论。 至于这皇妃与皇子说的是谁,但看皇后祸乱朝纲入住冷宫,太子逼宫搬进天牢,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便不难猜测传闻中的皇妃和皇子分别是谁了。 开始并没有人把这传言当真,觉得显而易见是冷宫那位曾经权势滔天的皇后不甘失败,着人放出的谣言。 一个怨妇罢了,且先让她得意几日,只要没人理她,流言自会消停。 但是时间久了,传言非凡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不仅宫里有,连宫外也有了,且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各个都声称是亲眼所见。 如,长相貌似宣太子的男子牵着一蒙面女子逛庙会,那女子的眉眼像极了皇贵妃。 又如,自称是宣太子的男子为一容貌倾城倾国的女子与某某公子大打出手,那打人的男子温柔的唤那容貌倾城的女子为,玉儿。 天下谁人不知当朝宠妃的大名为顾澜玉。 这些事儿终是闹倒了经历了诸多波折现在只求能够平静度日的武帝那里,步入老年的武帝有些相信了,他派人跟了季聿修三天两夜,发现其果真与一蒙面女子有接触。 武帝把宣太子召进宫,一问才知,那蒙面女子是一地方官员的友人之女,原名,江韫玉。 第141章 谣言止于造谣者 不过江韫玉因撞了皇贵妃的名讳,后更名为江印月,说也巧,那地方官员正是季聿修五岁参加殿试时的获得一甲一名的状元郎杜正伦。 此女之所以会白纱蒙面示人,只因其容貌生的确与顾澜玉有几分神似,季聿修怕与她一起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故每次与该女子约会时,皆令其以薄纱覆面,不料此举反而弄巧成拙,把事情搞得更加麻烦了。 季聿修说完,大气也不敢出。 见武帝仍然心存疑虑,季聿修不得不把那江印月带进宫面圣,让武帝亲眼见见这女子究竟像不像顾澜玉。 事实胜于雄辩,江印月的确很有顾澜玉年轻时那股子刁钻古怪的劲儿,与顾澜玉有几分神似,眉眼说像不像,挺微妙的,总体上看去,又一点儿也不像,简直差顾澜玉远了去了。 武帝一时语塞,那些人怎地会拿这等商贾女子与顾澜玉相较呢。这么看,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武帝正在沉思。 季聿修见误会解开了,索性开门见山,把话说死了。 “皇贵妃纵使再貌美无双世间难得,也只是是,且,仅是儿臣的母妃,母妃自幼教导儿臣忠孝之道,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儿臣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实践于行,从始至终,母妃是母妃,儿臣是儿臣,母妃教养儿臣,儿臣感恩、敬仰母妃,儿臣何错之有?儿臣一心一意孝顺母妃,不敢有半分怠慢,儿臣何错之有?那江印月,性子与母妃相似,儿臣不自觉感到亲近,与之相识相处的过程,儿臣处处克己守礼,不曾逾越丝毫,儿臣待外人尚且如此,何况对母妃?父皇切莫被谣言蒙蔽,辜负了母妃对父皇的一往情深,寒了母妃的心。” 一通话情真意切,说得怀疑顾澜玉与季聿修私通的武帝无地自容,恨不能狠狠扇自己一巴掌给季聿修赔罪。 以上,是季聿修的官话,措词得当,表意委婉却铿锵有力。但私底下的季聿修可不是这么说的。 坊间有传,宣太子一日吃醉了酒,歪歪斜斜站在街上,指着天破口大骂,骂武帝昏聩胡涂,是非不辨,竟怀疑他堂堂太子,翩翩少年郎,和一大自己十三岁的半老徐娘暗通款曲,简直荒唐,荒天下之大谬,世上美貌无双的女子何其多,谁他娘的稀罕一只破鞋,呕…… 武帝听闻此坊间传言后火冒三丈,令禁军将宣太子押进宫,罚跪两个时辰,接着一顿板子打下去,完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打骂。 等武帝出够了气,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发现宣太子也很无辜,不过是在适合的年纪结交了一个女子罢了,什么事都还没做,便莫名其妙的被世人诟病不守孝道德行有失,也是冤枉。 武帝最终没拿宣太子怎么着,只让人将其抬回府闭门思过去。 至此,皇妃与皇子苟合的事才算彻底翻篇。 之后再有人拿这事儿嚼舌根,聒噪不停的,可以武帝说了,不用上报,直接斩了完事。 宣太子禁足一解,行事低调了许多。 数月后,宣太子娶江印月为太子妃,婚事之声势浩大,震惊了整个王城。 听闻是武帝赐的婚,江氏是前朝落魄贵族,族人中没人在朝为官,本本分分的经商,在商会中也没什么地位,就很普通,经历过后宫干政夺权的武帝对宣太子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宣太子成婚后,武帝尽心尽力的栽培宣太子储君之能,退位之心昭然若揭。 武帝只待时机成熟便下一道旨,撂担子让位于宣太子,无事一身轻的带着皇贵妃出去游山玩水过闲散日子。 万事俱备,只差一道圣旨。 然,圣旨差一个字儿没写完,武帝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脾气亦越发狂暴,性子愈发多疑,朝臣的言论稍有不顺其心意的,当即下令株其九族,几次下来,满朝文武皆不敢违背其意,强硬如宣太子亦不敢说个不字。 一时间,擅长揣摩圣意的奸臣当道,搞得朝堂上乌烟瘴气,众官员叫苦不迭,大殿匾额上“建极绥猷”四个大字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国朝政迅速走向了下坡路,忧国忧民的官员们走投无路,将希望系在了一介妇人身上。 众官员在宣太子的帮助下见到了回太傅府探望顾太傅的皇贵妃,百余人肩挨着肩腿挤着腿,齐刷刷跪在太傅府大院,请求皇贵妃劝武帝为天下万民着想,撤回增收赋税及同时南征北战的决定。 顾澜玉没说,武帝性情大变,有了新宠,已经不怎么搭理她了。 但她说,可以一试。 院子里跪着一堆大臣,皇贵妃只得匆匆与病重的太傅告别,连夜奔回宫,不知用何方法,成功说服武帝放弃了发兵攻打北国和百濮国的想法。 武帝病入膏肓时,颁布了他帝王生涯中最后一道旨,要皇贵妃为他陪葬。 陪葬制度由来已久,旨意一下,没什么好说的,皇贵妃欣然接旨。 可怜温良俭让的皇贵妃,人生尚未过半,前不久才送走了顾太傅,转眼又要为夫君守灵,接着便要饮下鸩酒,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埋入黄土。 也许是上天怜悯,皇贵妃有了身孕,按祖制,有孕之人应免予陪葬。 皇贵妃捡回一条命,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当是时,宣太子虽有储君之名,也有储君之能,但没有武帝亲笔的传位诏书,按祖制无法奉旨继承大统。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因循守旧不懂变通的文官们建议宣太子当初冷宫之中的先皇后,由其执笔,完成先帝生前未完成的传位诏书。 先皇后欣然同意,并提出交换条件,恢复其与太子的自由之身,放他们去边关与家人一起生活。 众人沉默了,放皇后与前太子去边关无异于放虎归山。 宣太子沉思片刻,竟同意了。 皇后出了冷宫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按照约定补写了先帝未完成的传位诏书,为防止宣太子食言,皇后扣着诏书。 第142章 药在何时成了毒 为不让关心自己的老人们伤心,白梦表现得淡定如常,她挽着阿尘胳膊,压低声音悲伤道:“这就要告别了,此去不知要多久时间,你一定要活着等到我。” 阿尘“嗯”了一声,带她走到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身前,拓拔珠儿一把夺过白梦的手,引着她往外走去,白梦对两旁的老人们挥了挥手,下一刻就出了院门,东宫懿行跟随在后。 白梦被拉的踉跄,“姨母何必着急,反正过会儿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闻言,拓拔珠儿一顿,依言放慢了脚步,“明知死路一条还捉急忙慌的上赶着送死,怪得着我么。” 听语气变正常了,“怎么说也是为宛宛表妹去死,姨母难道不感激我么?” 拓拔珠儿冷哼:“除非你为我而死,否则你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白梦不再言语,父母看似不关心自己女儿,实际关系却很难说。左右看了看,没在人群里看到东宫宛宛,不过也不奇怪,此时此刻,她就是东宫宛宛,而真正东宫宛宛从此刻起便成了那个躲在西院无人识的白梦,自然不会露面。 到了大门,白梦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进府以后便未踏出大门半步,原以为会由明岚接出去,却不想竟以此等荒谬的方式走出去,不觉唏嘘。 打开门,钟鼓之声轰隆入耳入眼是连片喜庆的红色,连老翁的手杖上都系着红绳,白梦见过他,东宫宛宛这山神妃位就是拜他所赐,白梦垂着眸,倒不是怕被人认出,而是不愿意去看这些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老翁身后依旧跟着排成两列的十位弟子,为首的左边一个肆无忌惮的贪婪的扫视白梦,两手空空,右边一个目不斜视的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捧着一个牌位,白梦瞥了一眼,见牌位正中从上到下共写着“清泉巳辰山之神”七大金字,他身后有名弟子恭恭敬敬的端着个托盘,上托一浮雕古怪图腾浮的漆木盒子,其他的则空着手,垂头看地。 东宫懿行上前,对老翁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做为清泉镇受民众尊崇的长老,他还是头一回和东宫懿行打交道,开始还以为能让老夫人忌惮三分的人物得是多么的雄姿英发,结果只是个文文弱弱书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想来所谓的“忌惮”之辞是老夫人心善,特地给他留了几分薄面、铺了几尺台阶,免得旁人因其上门女婿的身份看他不起。 但碍着老夫人的身份地位,他不得不以礼相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东宫懿行缄口不言,让人琢磨不透,他优雅的抬了抬下巴让拓拔珠儿把白梦交出去。 白梦也没等拓拔珠儿领会东宫懿行的意思,径自向前走去,可不出两步就被人用力往回拽,白梦回首一看,却是拓拔珠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她的神色变幻无常,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纠结,似在舍与不舍之间进行艰难的抉择,犹豫时,上齿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咬出了血仍不自知。 这是在闹哪出?刚才不还一副巴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的把她扔出去的架势吗?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舍不得了。 白梦暗中用劲,试图挣脱她的手,试了几次,也只是把拓跋珠儿往前拽了几步,白梦弄不明白她在唱哪出,无奈之下对东宫懿行使了个眼色,管管尊夫人行不行! 东宫懿行大概也不清楚拓拔珠儿此举何意,犹豫片刻,轻轻拍了拍拓拔珠儿的肩。 一被东宫懿行触碰到,拓拔珠儿就跟中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了,白梦趁机抽回手,把满是红痕的手藏入袖中,顺势对二人拜了拜。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只觉分离在即的一家三口父义、母慈、子孝,行为甚是感人,见长老左首弟子要上前去抢夺新娘竟忍不住出声喝止。 听旁人提醒,白梦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正是那个一直用贪婪的眼光从头到脚的打量她的那个弟子。见他伸手来抓自己,忙侧身往反方向退了一步避开他。 “我自己会走,不劳费心。”白梦哼道。 那弟子一抓不成,还遭白梦当众嫌弃,直怒不可遏,不过当着众人不便发怒,只得强行压着一阵邪火,改抓为请,不怀好意的斜睨着白梦。 白梦只当他是个透明物件,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围观群众自觉让出一条窄路,生怕惹她不悦。 这女娃子生的不错,就是脾气太硬,与往年那些哭哭啼啼软软弱弱寻死觅活的不同,她目光坚定,神色淡然,像个慷慨赴义的女英雄。相较之下,不由自惭形秽。 何止普通民众,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长老也为之动容,不过难能生出的一点儿怜悯之心一闪即过,立刻就板起脸,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走向白梦。 白梦沿着村民主动让开的路一直走到铜炉方才停下,因为前面没路了。 长老拄着拐,随后即到。他没管白梦,只招来弟子,捧着牌位的弟子走到铜炉前与白梦相对而立,端着托盘的弟子恭敬的奉上托盘,刚才那个要抓住白梦的弟子打开托盘上的漆木盒,长老亲自上前取香。 这回离得近,白梦看得清楚,那通体如寒冰般泛蓝光的香柱顶端并不是通透的,而是裹了一珠淡黄色的粉末,从盒中取出后,那粉末在空中停留片刻就窜出一小簇火苗,点燃了香柱,香烟袅袅,散出一阵甜腻腻的花香味儿。 不明就里的民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道是山神亲临,于是纷纷下拜,口中默念恭迎山神大人圣驾,求山神大人保佑粮食多产之类的祈福辞。 九炷香上完,长胡子老者声情并茂的念了一大段祭词,香还未燃尽,白梦按老者的唱词和抱着山神牌位的弟子拜了三拜,分别是天、地、诸神,然后被指进一顶八抬轿子,那弟子把牌位交给白梦,让她抱稳。 十个弟子中有八个负责抬轿,两个在前面引路。长老没来。 第143章 原本她一心求死 顾澜玉着雪白里衣,赤着脚在雪中行走,若不是那墨色的及腰长发,她几乎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了。不知走了多久,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剥离,顾澜玉躬着身,渐渐蹲了下去,血染红了衬裤,融化了地上堆积的雪,疼痛一阵厉害过一阵,顾澜玉倒在雪里,痛到全身蜷缩,抽搐不止,隐隐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暮色和雪片使空气混混沌沌,远处的宫殿燃起烛火,雪的深度已没过成人膝盖。 顾澜玉卧在雪地里,大雪盖住了那张白皙面孔。 冷得感觉不到痛了。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四季交替,日升日落,潮涨潮息。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天图阁。 季聿修合上一本半指厚的册子,转过脸去看书案前的云见离,缓缓道:“现下你全部知道了,作何感想。” “唔……”云见离皱起眉,看季聿修的样子,不像还有所隐瞒,若是这样的话,那她也没办法了。 “所以说,太后只喝了堕胎药,接着在雪地里昏迷了一天一夜,没有其他……” 那也不对,仅是如此的话,季聿修何必讲这么多,从头至尾,有详有略,一定有问题,这故事里面有大问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除了堕胎药,太后一定服过毒,否则不可能会有中毒的脉象。 季聿修将册子放回远处,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堕胎药是谁配的?”云见离现在毫无头绪,只得从最可疑的地方问起。 “付一行。”季聿修道,他和付一行认识的时间挺早,认识那会儿,付一行还是一在村子里赤脚行医的小郎中,上山采药被捕兽夹夹的死死的,腿险些瘸了,云天欤救了他。 是付一行的药,药没有问题。 “太后自己去的哪儿?为什么要去那儿?”云见离道,喝堕胎药等同于小产,正常情况得在家养上十天半个月,万万受不得寒,太后却反其道而为之。 似乎,并不那么的想好好的活下去。 季聿修摇头,“这不重要,换一个问题。” “怎么不重要?”云见离蹙眉,“太后那时怕是抱着必死之心走出去的,去的地方一定是值得去的地方。” 余音未落,季聿修脑子里轰的一响,全身僵直,似被上前跟钉子牢牢钉在原地。 双眸凌厉的盯着云见离,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云见离不明所以,“我说,太后去的地方,说不定藏着被忽视的线索……” 季聿修不耐烦的打断云见离,道:“不是这句,上一句。” 云见离一顿,莫名其妙的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后那时怕是抱着必死之心走出去的,去的地方一定是值得去的地方……” “是,就是这句。”季聿修拊掌笑道:“朕怎么没想到。” “想到什么?”云见离问道。 闻言,前一刻还笑得不能自已的季聿修忽地阴沉着脸,一双眼睛全无感情的,冷情把云见离看着,略苍白的唇一起一合。 “朕想到,那时,她想死。” 可笑他还以为她只是一时的想不开罢了,伤心难过几天也就好了,为了补偿她,还把和自己很像的儿子送到她身边。 没想到,他自以为是的自由的起始,是终结。 她抱着赴死的决心毅然决然的走进荒芜雪地。 强行将她留在身边的这些年,每时每刻过得很痛苦罢,所以才会在见到他时情绪激动头痛不止。 回想起来,为了留下她,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她的心上扎刀子。 一刀一刀的累积,足够凌迟顾澜玉几百次了罢。 例如,当街大骂顾澜玉是半老徐娘,配不上他。 又如,在全天下人前坐实她与侍卫苟合的罪名, 再如,逼迫她喝下堕胎药。 …… 别说是世家出生,从小受礼乐教化,博览群书,知书达礼,一身傲骨的大家闺秀,即便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遭遇其中任何一例,都会恼羞成怒、心灰意冷的选择去陪葬罢, 云见离静静地看着一时大笑不止,一时悲痛不已,一时凶狠凌厉,一时温柔缱绻的宣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太不确定,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罢了,再等一等。 等季聿修终于安静了,云见离心想终于能正常说句话了。 然,季聿修一动不动,睁大了双眼,琥珀色的眸子一层水雾渐渐凝结,形成了泪。 云见离一震,张开的嘴半晌没合上。 这,他是哭了吗? 云见离只好垂眸坐着,不言不语,连呼吸都十分小心谨慎。 可见,皇帝也很不容易。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里灭亡,便在沉默里说话…… 云见离低头看着桌面,与季聿修道:“陛下,症结恐怕还是在太后那里。” 季聿修闷闷的嗯了一声。 “陛下,太后的头疾与气候无关,而与其心思紧密相连,通常,眼前事物会触发相关记忆,记忆内化为情绪,情绪与体内的毒相感应,毒发外化为疾病,因此,要破解此题,需先解除太后的心病,再根据相关症状治疗身体上的疾病,现下,有两种方法可行,各有利弊,望陛下仔细斟酌过后再做决定。” 季聿修言简意赅,“讲。” “第一个法子,简单粗暴,一劳永逸,即清除掉顾太后所有记忆,让一切重归于零,太后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顾氏嫡女身份,忘记先帝,忘记您,忘记明王,忘记民女,形同一张白纸,以此治疗太后的心病,心病一去,解毒便容易得多。” 季聿修没有说话。 云见离继续道:“第二个法子,比较麻烦,需要太后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完全配合陛下或民女,再由陛下或者民女潜入太后的记忆,找寻她曾做过什么,想的什么,找到后再对症下药,必然可以药到病除。” 季聿修神色微动,似更中意第二个法子。 但搜索记忆这种办法,无异于翻开一本未经人手的档案册。 人的记忆不会说谎。 “如果……不配合会怎么样?” 第144章 陛下不需要解释 人的记忆不会说谎,却会随着人的潜意识,这里所说的潜意识可以理解为人在无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意识,该意识能自主判定接收的记忆是否会对意识主体造成伤害,若是,则立即讲原始信息素重新组合排列,伪装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 这种伪装不分敌我,它骗过窥探者的同时也会骗过记忆本体,让本体以为这就是真的,所谓的自欺欺人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会得到一个假的信息。”云见离道:“就像人会谎言去掩盖真相一样。” 季聿修问:“该如何辨别它的真假。” “很难。”云见离道:“万物皆有不同,人亦如此,有的人意志坚定,信念感强,这一类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那么无论旁人使什么手段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法儿去改变自己,迁移到记忆上亦是同理,他已经狠到连自己都骗了,还怕骗不过别人么?” 季聿修接收的很快,思维完全跟得上趟。 “与此相应的,有的人意志薄弱,惯于反复衡量,否定再否定,通常左右为难,无法抉择,这一类人表现为别人没拿他怎样,他便自己推倒重来了,所以,他的记忆经常会发生变化,一次与一次不同。” 云见离顿了顿,继续道:“综上所述,一个人的意识如果足够强大,那么无论陛下探索几次他的记忆,得到的都会是同一个答案,反之,则是不同的答案,除非有事实可与之佐证,否则真假难辨。” 若非要把侵入别人记忆所获得的东西当作一种证据的话,从警察办案定罪所需的证据上讲,大概应该算是口供吧。 季聿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陛下,想要从记忆着手挖掘真相的话,必须获得那人的完全信任与无条件配合,最大限度的降低那人的自我保护意识,才有可能找寻到记忆中最原始的,真实的东西。” 季聿修定然不会让她去搜索太后的记忆,多半是要亲自去的。 但从太后见到季聿修的反应来看,这事儿让季聿修去,怕是行不通。 “具体怎么操作,你会在场么?”季聿修问道。 云见离反问,“陛下选的哪个法子?” “第二个。”季聿修答,“一个人要是没了原先记忆,还算是原来的人么?” 这,是个哲学问题。 云见离默了一会儿,道:“操作很简单,我这儿……额……不对……陛下见谅,民女这儿有些特制的迷魂香,人吸入以后,便会进入到一种类似沉睡之末清醒之前的无意识状态,仅剩听觉与潜意识与外界交互感知,有问必回,且回复的必定是最直接的,不能经过思维加工的东西。” “很好,香留下,把用法用量告诉朕,朕负责去太后的记忆里搜索那毒的信息。” 听见季聿修这么说,云见离直接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许多小瓶小罐,一字排开,大概二十几只。 “陛下有把握让太后配合您么?” 季聿修毫不犹豫道:“有。” 云见离特别想问一句,你确定? 季聿修察言观色的功夫从三岁开始练到现在,算得上炉火纯青,一看云见离不经意扬起的眉梢便知她在怀疑太后今天的失控头痛与他有关。 “今天的事是个意外,朕以为你在太后宫里。”季聿修一解释,云见离的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忙受宠若惊的摆手加摇头,“陛下行事,无需与民女解释。” 季聿修先是一愣,随即黑下脸来。 这女子也是奇葩,真不会说话,他纡尊降贵的解释,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不知好歹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说什么不用解释,你不说他在解释便不算解释好么,懂不懂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平白叫人尴尬。 云见离假装看不懂季聿修忍不住要揍人的神色,从包里摸出一只沙漏,约成人食指高,三指宽,上下白玉圆板,中间流的是蓝宝石沙,放在案上,细细的宝石沙子漏过狭窄的瓶身,变成一根湛蓝色的丝线,慢慢地在瓶底堆积出一小座山。 季聿修觉得稀奇。 “这是何物?” “沙漏,计时用的。”云见离一边说一边打开三只空的胖肚小瓷瓶。 先确定之前拿出的二十几只瓷瓶有按顺序排好,再依次打开瓶塞往三只空瓷瓶里倒,有的倒的多,有的倒的少。 季聿修目不转睛的看着云见离的动作,没有说话。耐心等云见离倒完,把三只小胖瓶的盖子盖上了才问,“配药需要计时?” “不需要。”云见离分开四指,夹住三只小瓶的瓶颈,提着绕圈晃动。 “沙漏是留给陛下的。”云见离晃着小瓷瓶道:“陛下要在迷魂香飘散出第一缕烟时利用沙漏计时,当沙漏中的细沙流尽,无论有无收获,香是否燃尽,都必须唤醒太后,否则……” 否则人会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而陷入重度昏迷。 季聿修拧起眉,“否则如何?” 云见离郑重道:“否则,太后将有性命之忧。” 季聿修面色一僵,似有些犹豫,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坐直身子,认真听云见离说话。 “一要保证周围环境绝对安静,过程中无人打扰,二要谨记,只可以提问,不可以暗示,也不可以引导,无论太后回复了什么,内容是您愿意听的,还是您不愿意听的,请您务必要保持清醒,时刻注意沙漏里的流沙。” 云见离摸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打开三只小瓶的瓶塞,倒出三粒棕褐色小药丸,合上盖子,推给季聿修。 “陛下,这是三粒迷魂香,有效期只有十天,也就是说,要在十天之内用完,超过十天,药效就没了。” “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用一粒,三次应该足够用了,不够用的话,民女再做。” 季聿修捏着小锦盒,若有所思,“这个东西,真能将人困于无意识状态,有问必回的么?” “陛下要找人试一试么?”云见离问。 季聿修抬起眸,右边唇角微向上勾起。 意思再明显不过,朕想找人先试一试。 第145章 似有点不对劲儿 云见离也觉得很有必要给季聿修做个示范,免得他操作失误反而怪她的办法不行。 “那么,请陛下挑个地儿吧。”云见离道。 说再多再好不如直接演示一遍,让这位总是疑东疑西的皇帝陛下亲眼见识见识栖霞镇神医的厉害。 季聿修想了想,觉得既然要试就得找个难度大的,易验证的。 “去天牢挑个人如何?” 天牢底层关得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其中不少亡命之徒,此类人多狂妄自大、冥顽不灵,丢给云见离做实验再合适不过了。 “主意不错。”云见离点头表示赞同。紫脉黑经的脸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似乎胸有成竹。 季聿修在暗中冷嘲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那些死囚的厉害。 穷凶极恶的人死到临头的会异常狂暴,不惧怕任何威胁。 朕倒要看看,你如何让他们与你配合? 季聿修正想着云见离手足无措的站在天牢里被死囚吐吐沫的场景,忽又反应过来刚才云见离说话的语气欠妥。 遂冷眼睇着云见离,寒声道:“你在夸朕?” 那语气听着像是他为她排忧解难了似的,随口一提的样子,像极了他以前哄小孩子时使的伎俩。 季聿修的话听得云见离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抬眼见季聿修黑着脸,一脸不悦,当即品出自己可能无意间冒犯了皇帝的威严,忙狗腿地恭维道:“民女的意思是,陛下英明。” 季聿修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这女子在称谓上把自己当成一位帝王予与尊敬,但她与自己说话的语气却跟她在街上闲逛偶尔遇到个阿猫阿狗寒暄几句无异。 简单来说,就是面上功夫做得足,叫人挑不出刺儿,实际阳奉阴违,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骂你。 既定了要去天牢,那事不宜迟。 云见离起身,躬身做了个“请”势,毕恭毕敬道:“陛下请。” 实际季聿修感觉她在说:赶紧的,前面带路。 季聿修的嘴角抽了抽,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季聿修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是云见离一说,总觉得那儿不太对劲。 季聿修原准备说你走前边,但堂堂一国之君怎能跟在一个庶人屁股后边转悠,实在太不像话了,季聿修皱了皱眉,一边别扭,一边端着架子在前边走。 出了门云见离才发现天都黑了,不知不觉竟在里边待了一个下午,得亏上午时桂嬷嬷一直带着点心跟着她,不然就得饿肚子了。 怎么季聿修不觉得饿? 云见离不着边际的想着。 俩人一前一后踏出天图阁大门,季苍旻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看样子像在门外等了很久。 “父皇。” 季聿修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待季聿修从身前经过,季苍旻迫不及待的大步走到云见离跟前,关切道:“阿离……” 完了欲言又止。 碍着季聿修在场,没直接问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之类的话语,而是按着云见离的肩,将人左右转了转,仔细查看。 云见离随季苍旻的动作左右各转半圈,还配合的抬了抬胳膊,踢了踢腿。 等季苍旻确认完毕,云见离才开口应道:“嗯,我在,你在等我吗?” “昂。”季苍旻扬了扬下巴,“我带你进宫,自然得带你出宫。” 季聿修身边无人跟随,见两个人站在一处叽叽歪歪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得不象征性的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云见离立刻道:“现在还回不去,我得去趟天牢。” “去天牢做什么?”季苍旻紧张的捉着云见离的腕子,沉声道:“你做错事了?” “没有。”云见离挣开季苍旻的手,反攥着他的袖子跟上季聿修的步伐,“是去办案。” 办案? 季苍旻一愣,阿离又不是朝廷命官,凭什么要去办案? 季聿修从给一个后生带路变成了给两个后生带路,马前卒之感无比强烈,这对时时处于众人焦点的君主很不适应,但又不能说让那俩腻腻歪歪的去走前面,那会很奇怪。 季聿修无奈的叹了口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当真无比怀念被一群宫人簇拥着的感觉。 “父皇。”季苍旻想到什么似的,快步赶到季聿修身旁,建议道:“父皇不若先用过膳再去天牢?” 季聿修脚步一顿,似终于捡回作为天子的优越感。 端着架子略一思索,缓缓道:“也好。” 说着,看了眼亦步亦趋的云见离,又道:“去流辉宫。” 季苍旻一怔,流辉宫是淑妃的住处,淑妃是他的生母,季聿修要带云见离去见淑妃?有何用意? 母妃盼他成亲已久,常常在明里暗里的给他安排姑娘见面,制造一些偶遇或直接约会的机会,季苍旻要么找借口推脱要么假装不知情,若实在推脱不掉的,他也会去见一见,跟姑娘说两句中肯的话,再找借口脱身。 上上下下算着,朝中大臣家未出阁的适龄女子应该已经全部见过面了。嫡庶都有,各式各样,万种风情。 季苍旻甚至从中总结出了淑妃对儿媳妇的审美规律:出身世家,家境清白,若是嫡女,条件可以适当放宽,必须大方得体,端庄优雅,最好读过书识得字,模样清丽就行,但性子一定要温善,包容大度,那种楚楚可怜、弱风扶柳的,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庶女,那么身材必须丰满圆润,曲线迷人,妖艳妩媚,顾盼多姿,懂得体贴人,知分寸。 云见离么? 似乎占全了,但又好像一点儿没占。 淑妃若是知道阿离嫁过人,有个孩子,可不会像季聿修那样权衡利弊后轻易应承。 要是不合淑妃的意,云见离可能连流辉宫的宫门的都进不去。 这事儿他有大半的责任,他要娶云见离的事没能提前让人告诉淑妃知晓,害得淑妃不得不在第一次见面时接受云见离即将成为自己儿媳的事实。 很有可能,即便他顺利的进了流辉宫大门,一盏茶时间必定被赶出来。 季聿修看向季苍旻的眼眸里满是戏谑,“怎么,你有异议?” 第146章 见见你的儿媳妇 “没……”季苍旻口是心非的蹙起眉道:“儿臣听父皇安排。” 云见离没季苍旻想的那么多,感觉没什么所谓,淑妃是季苍旻生母她是知道的,毕竟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淑妃出身栖霞镇一小门小户,听说是以前是个经商的,在朝中没有势力可仰仗,其人貌美无双,性子恬静淡然,心思玲珑,是个聪明的人。 即要借季苍旻的东风,肯定免不了与淑妃打交道,反正早见晚见都是见,没有区别。 云见离甩着手,毫无负担的向前走,似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季苍旻做不到云见离那么轻松,几步路的功夫心思早已百转千回,设想了无数种云见离出现在流辉宫后可能引发的各种问题,又该如从哪方面入手何破解那些问题,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如何控场,怎样安抚阿离,用什么理由说服母妃,事无巨细,全部考虑到了。 他已经预料到了,最好的结果,婚事延后再议;最坏的结果,婚旨被淑妃拦截,然后作废。 没走多久,三人齐刷刷的站在了流辉宫门口。 一看宫名就知道季聿修有多宠这个女人。 守门的太监一见季聿修,吓得魂儿都飞了,双腿发软,跪地大呼,“皇上驾到。” 季聿修勾起一边唇角,余光瞄了一眼正盯着“流辉宫”匾额若有所思的云见离,长腿一迈走进宫院。 原本平平静静的流辉宫随着季聿修的到来瞬间热闹起来,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大呼万岁。 一位绛紫衣装、体态柔美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于门内跪迎季聿修,“臣妾恭迎皇上。” 语调欣喜,并且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声音如夜莺的歌声婉转,美妙动听,叫人心神荡漾,纵使来人有石头一般硬的冰冷的心,听了她的声音,也得化成炙热的岩浆。 云见离一个女人尚且被她的嗓音迷住,何况是男人。 季聿修上前扶起淑妃,难得柔情:“爱妃请起,朕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事先没着人通报,可有打扰到爱妃休息?” 淑妃借着季聿修的力缓缓起身,身子若即若离的依在季聿修胸前,卷而密的长睫毛下,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深情的望着季聿修。 修眉弯如月,凤眸顾生姿,唇若含朱丹,肌肤凝似雪,酥胸半遮掩,细腰胜蜂柳…… 云见离已经找不到词儿形容这女人的美了。 有这般绝世美人在侧,季聿修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每年该选秀选秀,该睡宫女睡宫女,一点儿也不耽误。那段妙采有什么好?不过年龄比眼前这女人小一些,其他哪儿比得上。何况淑妃的模样,看着顶多双十年纪。 季聿修宠溺的将人抱在怀里,好一阵耳鬓厮磨。 云见离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退到门边。 季苍旻很少跟在淑妃身边,没怎么见过季聿修与淑妃相处,偶然一见,颇觉得尴尬,默默地退了几步云见离并肩站着。 “爱妃,朕与你引见引见。”季聿修揽着淑妃的肩,指着门口云见离的半个背影道:“这位,是老四定的媳妇儿。” “当真?”淑妃惊讶的捂着嘴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小四子说起过。 淑妃一双美眸灵动的看向那半个曲线柔美的女子背影,心道:小四子看上的一定是个美人儿。 怎么不进门呢? “明王?”淑妃疑惑道。 季苍旻睁开闭合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绕过云见离走进殿内,“儿子给母妃请安。” 淑妃欣喜的点点头,指着门口的云见离的背影,小声问道,“那是你的心上人?” 季苍旻看了眼旁观看戏的季聿修,道:是的,母妃。” 淑妃雀跃道,“是谁家的姑娘,快带进来让本宫瞧瞧。” 不待季苍旻传话。云见离缓缓转身,垂眸跨过门槛儿,径直向淑妃走去。 淑妃原以为是自己以前给季苍旻介绍的姑娘,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啊!”的一声惊叫扑进季聿修怀中,面色惨白,害怕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原要大喊叫人把这鬼一样的东西叉出去的,但惊疑不定间,见季聿修和季苍旻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她有些拿捏不准季聿修的态度,季聿修把这么个吓人的女子带到自己面前,肯定是有深意的。 当即沉了沉惊慌的情绪,强作镇定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云见离于季苍旻身侧微落后一步的距离站定,跪拜道,“栖霞镇,百草堂,阿离。” 栖霞镇?莫不是几年前那位救栖霞镇于水火中的观音庙神医? 淑妃心下一颤,“几年前,栖霞镇瘟疫,是你救了所有人?” “是。” 云见离低着头,语气平平,仿佛救下整个镇子的百姓性命对她而言和上街买包子的路上扶起一位摔倒的老人一般寻常。 这下淑妃淡定不了了。当时栖霞镇闹瘟疫时她很少关心疫情的事,全心想的都是离宫出走的季苍旻现况如何,有无遇到危险等。 就听说栖霞镇发生了可怕的瘟疫,全镇人都要死了,但没过多久,又听说观音庙凭空出现了一位医师,谈笑间就把宣国第一名医付一行搞不定的瘟疫给治愈了。 只没想到这位医师竟是长得这般模样。 即是功臣,便不好怠慢。 淑妃本是打算上前将人扶起来的,犹豫了一下,离开了季聿修,站直了身子,正色道:“神医请起。” 云见离直后悔进了王宫,原以为看过顾太后便能回去陪萧小贺了,谁知道事情这么复杂。从进宫开始就不太平,直到现在还没个头绪,宫里的人个个比她官大地位高,遇一个跪一个,干脆一天从早到晚一直跪着算了。 季苍旻适时插话,“母妃,父皇忙了一天,还没用膳。” 淑妃担忧的望了一眼季聿修,嗔道:“皇上怎地如此不爱惜身体。” 季聿修勾唇一笑,“让爱妃担心了。” “皇上稍后,臣妾这就着人准备。” 说完,盈盈一拜,如水美眸环视身边几名宫人,抬手指了几个,带着一并退了下去。 “辛苦爱妃了。”季聿修感动道。 淑妃听了,回眸一笑,颠倒众生。 第147章 你们不怎么合适 那一笑充满含蓄又张扬,明朗又媚惑,天地失色,唯余那楚楚的人儿与昏暗的灯火,叫人甘心沦陷为那笑的俘虏,忍不住随之唇角上扬。 云见离忽地一愣,觉得粲然一笑的淑妃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是哪儿呢?有印象,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让人抓狂。 “阿离。”季苍旻搭着云见离的肩,打断了云见离的思路,“那个……你别介意。” “没事。”云见离眉脚一扬,遂朗朗一笑,无所谓道:“淑妃娘娘的反应很正常,你没见到还有更严重的,这已经很好了。” 季苍旻的心蓦地一缩。 季聿修也是一震,自行找了个位置,悠悠道:“你的模样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蛊。” “陛下说得不错,民女尝百草的间隙,也试过不少蛊毒。”云见离随口道。 季聿修倒没过多关注云见离如何,而是问道:“蛊毒和药毒有什么区别?” 云见离不假思索道:“一个多用活物,活物有诸多不确定性,通常与另一活物有特定联系,另一个,多用死物,仅此而已。” “听你的意思,大宣国的药物比不上百濮之地的蛊虫?” “陛下的站位比较高,怎么说呢,范围一旦扩大了就没有可比性了,有的蛊毒能用药解,一些药毒也能用蛊去解。”云见离直言道:“好比男女之分,感情中,男女有一一对应的,也有一对多的,陛下能说得出哪个对,哪个不对?” 不待季聿修说话,云见离继续道:“不能,因为感情中没有对错,不过恰好是那个人,命中注定罢了。” 什么药解什么蛊,什么蛊破什么毒是没有道理可循的,它就是合适。 季聿修蹙起眉,似懂非懂。 季苍旻则若有所思的抿着唇,直觉云见离话里有话。 云见离是觉着左右没别的事儿做,说说话也很不错,权当消遣。 清明节,百草堂仙药山发生百濮人行刺宣国君主一事,不得不让季聿修对云见离的立场起疑,故而以蛊虫与药材抛砖引玉,表面是要云见离比较蛊与药,实际在试云见离对两个国的态度。 云见离品出来了,却偏不愿如季聿修的意。 哎,我知道,但我不明说,就和你打太极,自己慢慢猜去罢。 季苍旻将云见离带到季聿修对面的位置坐下,又接过宫女手里的茶壶亲自为两人斟茶。 云见离接着刚没说完的话题道:“陛下不能说,究竟男子比得过女子,还是女子比得过男子,这个问题需得在一定范围内讨论才有意义,比作战,女子气力落后于男子,比绣工,男子不如女子;比医术,陛下不是民女的对手,比治理天下,陛下无可替代,民女则是一窍不通。” 言下之意各有各的特长,没得比。 季聿修听出云见离在和自己绕弯子,冷哼道:“若朕的文武百官在朝堂上也与你一般说话,朕可以直接退位了。” “所以时至今日,民女依旧是一介小小的小医师,而非国之栋梁的朝臣。” 季聿修冷哼一声,意思:亏你有自知之明。 流辉宫小厨房,一宫女附在淑妃耳边,把殿中季聿修与云见离的对话挑挑拣拣重复了一遍,重点在描述每个人的神情和态度,尤其是说到云见离敷衍季聿修时那傲慢无礼的狂妄表情,恨不能替自己主子教训她两句。 淑妃一手提着袖子,一手隔着帕子去揭砂锅的盖子,莲藕的清香配着浓浓的肉香扑面而来。 宫女赞道:“娘娘的厨艺日益精进,陛下有口福了。” 淑妃呵的一声,“比起年纪,本宫比不得你年轻,比起当奴婢,没有人比你合适了。” 宫女一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夸她年轻,还是夸她活干的好呢?又好像什么都没夸。话说那么丑的女的真能成为明王妃么,明王长的俊美绝伦,怕是天仙也配不上他的。 一道道菜摆上桌,旁边自有人伺候季聿修与淑妃,云见离这边没人,但是有季苍旻,季苍旻在不停的往云见离碗里夹菜,云见离吃不及,小小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淑妃与季聿修盛了一碗汤,“皇上尝尝,臣妾亲自熬的。” 季聿修斯文的喝了一口,“爱妃的厨艺一如既往,和朕第一次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淑妃吃吃一笑,“皇上莫要说笑了,哪里会有完全一样的味道啊。” “朕说有就有,满满的都是谁爱妃的味道。” 淑妃的脸上浮起一抹小女儿般羞怯的红晕,垂下眼睑,声若蚊吟,“是……望皇上一直喜欢着……” 季聿修似听见了又没听见,不予回话。 一旁的宫女取一只碗,淑妃盛了让人送去给季苍旻,季苍旻客气的谢过以后,正准备端给云见离,但见淑妃又在盛汤,应该是给云见离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宫女端着汤来到云见离身侧,为完美表示受宠若惊的感谢,云见离当即放下筷子站起身,恭恭敬敬抬双手接过汤碗,“谢娘娘赏汤。” 淑妃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云见离在心底叹了口气,端着汤,四平八稳的落座。 说实话,云见离吃饭最讨厌这些个让人极度感觉不自在的繁文缛节。虽说和皇帝及皇帝的宠妃坐一桌吃饭于普通人而言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云见离看来无疑是种折磨,让她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要不是过会儿要去天牢,不知道会弄到什么时候,她是万万不愿意跟来蹭饭的。 淑妃的视线在云见离身上轻轻一点,落在将鱼肉仔细挑出刺儿再放在云见离碗里季苍旻身上。 “小四子,你和……这位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挺长时间了。”季苍旻含糊其辞。 “姑娘家住哪儿?家中可有亲人?” 云见离一口饭没吃,不得不把刚拿起的筷子放下道:“栖霞镇,有个四岁大的儿子,还有位义兄。” 这…… 淑妃拿着筷子给季聿修布菜的手一抖,一颗晶莹剔透的虾肉丸子险些滑落。 第148章 天牢智破凶杀案 长得丑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个儿子!嫁过人生养过儿子的下堂妇配做明王妃?别开玩笑了! 淑妃看向云见离的眼光充满猜忌和鄙夷,她在想:这女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迷的她那避姑娘如避蛇蝎的儿子有了成亲的念头。 “恕我直言,这位姑娘。”淑妃连云见离的名字都没记住。 “母妃。”季苍旻开口提醒,“阿离。” 淑妃置若罔闻,“你和明王,你们不合适。” 云见离要料到她有这么一说,其实挺想说几句话的,但这一桌四个人,数她的身份最微,地位最卑,轮不到她来说话。 于是只能干坐着等季聿修或季苍旻接话,季聿修大概就是个挑事儿看热闹的,只要她和淑妃没到上手扯头发的地步,十有八九不会开口说话,那只能看季苍旻的了。 她也想像季聿修那样,一边吃,一边看季苍旻与淑妃斗法,可以条件不允许,早知道开始就不顾及什么形象,狠刨几口饭了。 季苍旻言简意赅,“母妃,父皇同意了的。” 这大大出乎了淑妃的意料,还以为季聿修天远地远的把季苍旻召回王城是打算重用他了,开始不是把那什么神机营交给他打理么,难道她会错了意?季聿修只是利用季苍旻敲打闹得不可开交的太子与勤王两兄弟,不然怎会把这么个毫无身份地位背景的下堂妇配给季苍旻?这于没有家族势力支撑的季苍旻来说全无益处。 淑妃神色复杂的看了季苍旻一眼,暗暗摇了摇头,希望季苍旻能领会到自己的用意。 然而,季苍旻跟眼瞎了似的,将淑妃的暗示视若无物。 没办法,淑妃只好转向季聿修,拖着长长的尾音唤道:“皇上……” 季聿修最想看的是云见离和淑妃掐架,这时候插手,还能打得起来了?于是一脸无奈的看着淑妃,朝季苍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意思:与朕无关,都是被那小子逼的。 淑妃一怔,季聿修摆明了要站中间立场,即不给自己撑腰反对季苍旻成亲,也不偏向季苍旻劝说自己接受,是不是说,他其实是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这事儿尚有回旋的余地。 他在等自己的拿主意。 “小四子刚回王城不久,才接下神机营重任,这些日子不如多用些时间在熟悉和处理神机营的事务上,莫辜负了父皇对你的期望,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儿女情长可以缓一缓再说。” “母后,神机营里能人辈出,根本无需儿子操心。”季苍旻淡淡道。 “你……”淑妃一口气堵着没地儿出,忍了忍,道:“给本宫个理由。” 季苍旻面无表情的笑了下,“没有,非要说的话,大约是,天注定。” 正是云见离之前对季聿修说的话。 淑妃自是知道这话是云见离讲的。 “姑娘以为当得起明王妃么?”淑妃见说不动季苍旻,于是把矛头对准了云见离。 “当不起……”云见离坦诚道。 淑妃暗笑,正要循序劝云见离放弃,却听云见离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当得起,是以什么标准判断的呢?请教淑妃娘娘。” 季聿修不由失笑,大手揽住淑妃的腰肢,轻轻往自己身边一拉,以示意她别说话了,再说就上了云见离的套了。 但是淑妃一门心思要拆散这段姻缘,对季聿修的暗示一无所觉,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自是要与明王门当户对,身份地位相当的大家闺秀……” 云见离懒得再听下去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么请问淑妃娘娘,陛下贵为天子,要说门当户对,那么除了天和地,谁又配得上他呢?即配不上,那是不是要把范围放宽松些,所有您是否认可,陪伴在陛下身侧的人,至少得是个名门望族出生的姑娘呢?那姑娘,生的得倾国倾城,懂的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会的得出得厅堂下得了厨房,请问娘娘……” 季苍旻捂住云见离的嘴巴,对云见离摇了摇头。他知道云见离接下来要说什么,怕她说出来后会更加不被淑妃待见,只要住捂了她的嘴巴。 季聿修一副朕就知道的表情。 淑妃从云见离说到“名门望族”时才反应过来,这女子在说的是她出身卑微,和皇帝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皇帝却又成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妃子。 这和她刚才提的要求是完全相矛盾的。 淑妃的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云见离这么大胆子,敢当着季聿修的面揭自己的底儿。 “抱歉娘娘,民女僭越了。”云见离扒下季苍旻的手道:“但话糙理不糙,民女也有一个孩子,深知教育孩子应当身体力行、以身作则,自己能做到的应该做好,做不到的便不要强求孩子做到,否则孩子容易叛逆,还一事无成。” 淑妃没想到云见离还有后手,吧啦吧啦的没完没了了。 纵使在深宫摸爬滚打多年,已经能不露声色的藏住所有情绪,却也没绷住被云见离气出的这腔无名怒火,将筷子往桌上一砸,迅即站起身,大声斥道:“你够了!” 没吓着云见离。 却叫季聿修皱起了眉头,冰冷的声音带着怒意,“淑妃!” 他是很宠她,但不代表她可以无视他。 淑妃先是一怔,难以置信的大睁着眼睛看季聿修,她不明白,明明是云见离在咄咄逼人,凭什么挨吼的却是自己。 一团怒气在淑妃肚子里不住翻腾,越滚越大,越大越不可收拾, 因此,季聿修的吼声,非但没减弱淑妃半分嚣张气势,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一张完美的脸蛋气得近乎扭曲,碍着季苍旻和云见离在场没有发作,只死死地瞪着季聿修一个,最后似是瞪够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敢对一国之君甩脸子,不是宠妃敢这么整? 窈窕背影于屏风一侧消失的同时,传来句不耐烦且嫌弃的话语,“送客!” 云见离:“……” 出了流辉宫,一堆宫人排成两列,侍卫、太监、宫女齐齐的跪在宫外,中间一抬肩辇。 第149章 宫斗戏活不下去 一年老的太监见着季聿修,忙快步从肩辇一侧赶过来,笑呵呵道:“奴才见过陛下,明王。” 季聿修目不斜视的提起大长腿一跨,从这太监身边走过,端正的坐在肩辇上。 季苍旻微一颔首,慢声道:“李公公,去天牢。” 李公公躬着身,斜眼看了季苍旻身边的云见离,只见那女子的脸有大半部分隐在了黑夜里,活似一张被人用铁锤从下至上抡了一锤子砸的稀巴烂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动了动,蓦地向他看来。李公公不禁打了个寒颤,逃也似的转身唱道:“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天牢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赶去天牢看戏。 季苍旻陪着云见离跟在队伍后边。 “……母妃的性子是这样,比较任性,你不要介意。”季苍旻道。 “我为什么要介意,我又不用和她在一起过。”云见离扬了扬下巴,指的是季聿修,“只要那位喜欢就成,不然按令堂这直来直往说话不过脑子的个性,在宫斗戏里可能活不过第一集的前二十分钟。” 淑妃有好看的皮囊,直接简单的个性,这些可能是她受宠的主要原因。至于心计谋略,不能说没有,也许被她的性子优势盖了过去,谁知道呢?那位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又什么都了然于心的皇帝陛下看人的眼光自有其独到之处。 季苍旻蹙着眉,不说话了。 虽说他从小和淑妃在一起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还没有一年,但总归是他的生母,云见离对他生母的态度实在过于冷硬,长此以往,恐生祸患,万一有人见缝插针,挑拨云见离和淑妃的关系,大概是一挑一个准,那不是窝里反。 云见离看也没看他,随口道:“你担心我与她关系不睦,叫你左右为难?” 季苍旻眉心突的一跳,云见离会读心术么?竟然能知道他此刻的想法。 “大可不必。”云见离道:“她无非是要你娶一个背景强大的王妃,好让你有个靠山,不被人欺负,等她了解到我的实力之后,就不会有意见了,再说,我不就是个侧妃么,正妃之位虚席以待呢,她想放谁上位说不定还要让我给你吹吹枕边风,到时,嘿嘿,嗯?” 她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和季苍旻说话,着实让季苍旻不好意思了一把。 云见离好像把他当作花瓶了,罢,只要她开心,花瓶就花瓶,无所谓的。 “不是去查经历么?怎么查到天牢去了?”季苍旻问道,得知季聿修带云见离去了天图阁时,季苍旻着实大大的惊讶了片刻,须知,天图阁属机密之地,周边戒备森严,除了皇帝,其他人一律禁止入内,但云见离进去了,这说明什么? 云见离略过册上记载的太后生平以及季聿修说得那些过往,简单归为一句查出太后中毒,不知道是什么毒说给季苍旻,接着向他讲述了通过记忆搜寻被人们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或者遗忘的事件的可行性及可信性。 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到天牢了。 季聿修下了肩辇,由李公公带路,走了进去。外边是校场,校场后方有一黑瓦殿,看着庄严气派,约是典狱长和狱卒们办公换班歇息的地方。左边是天牢,厚重的铁栅栏门涂着黑漆,四周缠满荆棘,两块门高一丈,合宽两丈,有成人胳膊粗的铁链在两扇门间穿进穿出,中间落着把二三十斤的铁锁,左右门前各立五名重甲带刀侍卫。 云见离看了不由咋舌,要在天牢越狱,除非有飞天遁地之能。 李公公尖着嗓子唱了句皇上驾到,黑瓦殿里顿时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典狱长领着五十几名狱卒从殿门列队而出,跪在校场齐呼万岁。 云见离一脸黑线,之前没意识季聿修排场大,因为天图阁的人都不甩他的,但出了流辉宫就不一样了,一堆人把季聿修围着,以季聿修为中心,五米为半径,旁人近不了他的身。 有种顶流明星出街的既视感。 季苍旻牵着云见离手腕,跟着季聿修进入黑瓦殿,大殿装的跟刑具展览似的,一百八十般刑具冷冰冰的挂着摆着吊着,十分骇人。 地板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不会是审讯犯人的地方,应该是培训用的。 经过大殿,一阵七弯八拐的,进了一个二十平米大的房间,中间一张大桌,桌上堆着一打又一打的册子,桌边几张椅子,扶手处尽被摩挲得油光发亮。 议事厅? 典狱长明显一副武将长相,眼神狡黠,目光犀利,似一眼就能看穿人内心深处的罪恶,黑色官服衬得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人要么长期熬夜积劳成疾,要么饮食单一重度贫血。 云见离在心里想。 “不知皇上大驾,为的是那桩案子?” 季聿修坐在主座,垂着眸,“不知最近有没有让刘卿异常头疼的案子。” 问罪? 刘勤一吓,心说最近没哪个皇亲国戚被入天牢哇,也没哪个案子延期呐。皇上忽然摆驾天牢,该不会是又有哪个吃饱了撑的文官参他施刑凶残,不人道了。 “这……” “刘卿但说无妨,朕给你找了个帮手。”说着指了指云见离。 刘勤没敢抬头,刚校场上一见这鬼模鬼样女子险些一鞭子抽上去。 “不知这位是?” 季聿修道:“她会破案,找个案子给她,听她的吩咐,两个时辰,破不了案,朕自会罚她。” 两个时辰破一个案?怎么可能? 平时用一次刑都不止两个时辰。 听皇上这意思,大概是江湖上一自诩奇人异士的通过明王自荐到皇上跟前夸下海口能破奇案,皇上想试她一试,这才来了天牢。 既然如此,不找个办不动的案子交予你摆坛施法岂不是对不住皇上大晚上亲临天牢考核的一片苦心。 也怪,听说明王是个懒问政事的无能王爷么?怎会忽然向皇上荐人?还是个奇奇怪怪的弱女子?这年头连女子也这么努力谋生了么? 呃,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直觉明王看那女子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第150章 跑什么跑你站住 所以怎么着才能把事儿办的让皇上满意,即给那女子的案件得有难度,但不得罪明王,即不能太有难度。刘勤摸着下巴想了又想,躬身在一堆卷宗里一通翻找,最后抽出了一本封皮儿陈旧的册子,拍了两下,呈给季聿修。 “陛下请看,这桩案子发生在地方官府,人证以及犯人口供齐全了,还缺一样关键证据,即物证,只要找到杀人凶器,便能定罪结案了。” 季聿修翻了两下,感觉不错,递给了云见离。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方知府和府丞发生矛盾,事情起因是知府猎奇又贪色,看上了美貌贤淑的府丞夫人,趁府丞外出办公的空档悄悄把人给办了,完了府丞就把知府给捅死了,完了府丞投案自首,对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此案有个人证,正是本案的另一受害者,府丞夫人指证府丞杀了知府。 口供、人证有了,按宣国律例,定罪需要人证物证口供一一对应,现在只差物证了,即杀人凶器。据验尸结果,致命伤在脖颈处,利器划开了颈动脉,导致无良知府失血过多而死。 这知府虽死得活该,但是官员品性失德和行凶杀人是两码事。 此前因后果可以用在给府丞定罪时酌情减刑,并不能作为府丞的杀人理由,该判还是得判。 据府丞所说,他当时喝高了,随手操起一样东西把人结果了,具体是什么忘了,酒醒后完全没印象。办案的人首先搜了案发地府衙,掘地三尺没找符合杀人特征的凶器,接着又搜了府丞家,没有发现,最后不得不以府衙为中心,向周边展开了辐射式搜索,尤其树林河沟等地,照样一无所获。 于是案件陷入僵局。 为此,刘勤没少严刑逼供,那府丞看着一介文弱书生,嘴却硬的很,一口咬定不记得了,让人无法。 云见离仔细看过案情,接着往后翻了几页,后边记载了府丞的背景和履历。 这府丞,是个极普通的寒门子弟,属于“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那类读书人,妻子是恩师之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定了终生。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等待他们原是平安喜乐万事顺遂的生活,谁知初出茅庐的府丞竟跟了个从天而降的二世祖知府大人,着知府干啥啥不行,吃喝嫖赌第一名,府衙之所以没被他败坏垮台,全靠年轻府丞一人撑着,他一人分饰两角,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颇得民心。 奈何发生了那般事。 合上册子,云见离轻轻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如何?这人算是意志薄弱还是意志坚定的那种人?”季聿修问道。 云见离张开眼睛道:“回陛下,此人意志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身处鱼龙混杂的官场,十年如一日为民请命,从未有过错案冤案记录,这样的人,极有原则信念。 “陛下。”刘勤问道:“是否从现在开始计时?” 他不信他几个月没搞定的事,这怪模怪样的小丫头片子两个时辰内就能搞得定。 “哦?”季聿修俊眉一挑,事不关己的看向云见离,意思是你自己定。 云见离故作惊讶道:“啊!难道不是从接过卷宗那一刻起计时么?” 刘勤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季聿修但笑不语。 正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人大步而入,大声冲刘勤嚷嚷道:“老头你行不行,给我配些是些什么酒囊饭袋,告诉你,抓不到人我可不负责……” 话没说完,直觉屋里的气氛不太对,转头一看,“额……陛下?”似不相信,又看了看,确认是季聿修无疑后,方才跪地拜道:“臣齐琰参加陛下。” 这大大咧咧不耐烦的呼呼喝喝的人不是齐琰又是谁。 天牢需押送犯人,说到押送犯人的活儿,守牢审讯狱卒一个比一个优秀,论长途押送犯人,狱卒的耐力和武力远远不及正规军,为押送安全起见,天牢常从军队借人。 这回借到了齐琰。 季聿修怒哼一声,讽道:“振威将军眼神不好?” 齐琰跪得笔直,“臣不敢,臣无意冒犯,请陛下恕罪。” 云见离一见齐琰昏沉的眸子蓦地一亮,指着齐琰问季聿修道:“陛下刚才不是同意给民女派个帮手么?这位行不行?” “他?”季聿修瞥了一眼齐琰,道:“自然可以。” 刘勤为难道:“陛下,振威将军身负押送重犯之责……” 齐琰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裴忌,此人有勇有谋,性情浮躁,行事却稳妥可靠。把齐琰送给云见离当助力,无异于与虎添翼,他又不傻,必须要争取一下。 “你这意思,朕的军队只有一个振威将军能办事是罢?”季聿修不悦道。 刘勤一吓,“陛下明鉴,臣并无此意。” “哼。”季聿修傲气的哼了一声,道:“你这儿有没有能够暗中观察审讯过程的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儿,朕要看她审讯。” 闻言,刘勤走到一处墙壁,抓着墙上一副山水挂画往下一拽,只听“轰隆轰隆”一阵闷响,一面墙壁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黑洞洞的密室。 刘勤提起一盏灯,站在密室边,道:“陛下请。” 云见离一把抓住正准备开溜的齐琰,喝道:“跑什么跑,你给我站住!” 其余人齐齐回头,见齐琰把着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云见离拽着他的后腰带,死命抓着他放。 齐琰见季苍旻阴沉着一张脸,像要给他一拳似的,忙顺势关上门,道:“误会,误会,下官检查下门有没有关好。” 云见离了然一笑。 齐琰忽地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刘勤神色怪异的看着齐琰,“振威将军?” “没事,脚扭了。”齐琰呵呵笑道。 云见离制着齐琰对季聿修道:“陛下,民女有些事要拜托这位将军去做,就不跟着您去看了。” 季聿修听后轻飘飘的移开视线,躬身走进密室。 季苍旻瞪着齐琰,冷冷地警告道:“你敢不配合试试。”说完,跟着季聿修去了。 第151章 论占有欲哪家强 待人走完,机关咔咔作响,打开的墙壁合二为一,恢复如初。 云见离这才问齐琰道:“齐琰,你跑什么?” “我能不跑吗?”齐琰挣脱云见离的手,愤愤道:“谢小宛你知道?” 啸月山庄谢小宛么,没人比云见离熟了。 “嗯,知道。”云见离点头,奇怪齐琰怎会提及谢小宛。 “你知道她长着一个狗鼻子。”齐琰怪道。 知道,谢小宛嗅觉十分灵敏,能闻香识人,以前谢小宛假扮男子纠缠云见离那会儿,对云见离有极强的控制欲,无论云见离去过哪儿见过哪些人,她不消问,只需轻轻往云见离身边一凑,轻轻一嗅,便能辨出个男女老少来,准确率达到百分百,惊呆了云见离。 所以齐琰逃跑和谢小宛的狗鼻子有什么关系呢? 云见离忽地想到了什么,惊讶的盯着齐琰,但还不敢确定。 “对,不用怀疑,我被那女人缠上了!”齐琰咬牙切齿道:“全拜你所赐。” 云见离一脸懵,“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不是你喊我去赴那什么宴,哦,鸿门宴,小爷我,我……” 齐琰说了半天我没说出个所以然。 云见离无语,催促道:“我什么我?你能不能接着说完。” “我就不会……”齐琰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云见离,说不下去了。 不会什么? 云见离仔细回忆起金灿灿酒楼那天的事。 当时邀请的名单里差个勤王身边的人,云见离正在愁人选,结果齐琰找上了门,称分筋错骨的病发期就要到了,让云见离为他施针。云见离一看这不是那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于是便把齐琰给忽悠去了金灿灿。记得齐琰和谢小宛斗酒,俩人都喝大了,原定由许川送齐琰回去,但齐琰吐了许川一身,许川去换个了衣服回来说,齐琰上了谢小宛的马车…… 所以…… 云见离眯起眼睛,斜睨齐琰,“所以你和谢小宛,你们是不是……” 齐琰一下子炸了! “老子至今未娶妻,从来不逛花楼,近二十年没挨过女人,娘的谢小宛,趁人之危,艹!” 云见离连道:“你先别激动!” 这不是你家好伐,这是天牢!敢在皇帝面前爆粗口,不要命了! 但是火大的齐琰哪儿管那么多,当着云见离的面一股脑把这几日的憋屈给倒了出来。 破口大骂,“她以为她是谁?敢管老子,老子想挨哪个就挨哪个!老子怕她上军营闹去?开你娘的玩笑!那都是老子兄弟!” 云见离大汗。是见识过谢小宛的厉害的,控制欲极强,特别能闹腾。 以前,她认定了云见离,把云见离当成了她的个人所有物,不许云见离挨别人,也不让别人挨云见离,多说一句话都不行,每回得盘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如你跟他说了什么,用什么语气说的,表情如何等等。问题是谢小宛还长着一个狗鼻子,云见离接触过多少人她一闻便知,连说谎都说不了。 开始还能忍,但时间一长,鬼受得了。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有一次,云见离外出看诊,结束的太晚了没回百草堂,便在人家家里借宿一宿。到了第二天,云见离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谢小宛在主人家门口大骂人不知廉耻,勾引她媳妇儿在家过夜云云,云见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得亏栖霞镇的人都知道云见离嫁了萧策,否则还真说不清。云见离制住谢小宛后,跟主人家解释说那是个病患,青梅竹马的媳妇儿跟人跑了,所以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这才把事儿给圆了过去。 云见离是医师,她是拿谢小宛有办法的。 但齐琰不一样,他是个直男癌晚期,神丹妙药都救不回的那种。 如此一个直来直去脾气火爆的人遇上那个难缠的谢小宛,其下场可想而知。 难怪乎齐琰会抓狂了,没疯已经很了不起了。 云见离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听齐琰吐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云见离头痛道:“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把分筋错骨解了先。” 齐琰被谢小宛气得没脾气了,又冲着云见离胡乱发泄了一通,顿时心灰意懒,连半个字都不想说了,听到云见离要他脱衣服,他想都没想,三下五除二除去上半身的衣裳。 这!!! 云见离看得眼皮子暴跳,嘴角抽搐。 齐琰身上的腱子肉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只见其宽阔的肩膀、浑厚的后背全是一道道抓痕,颈肩、胸腹布满红紫吻痕。 这暧昧有激烈的痕迹,是个成年人都懂。 西域民风开放,谢小宛更是男女通吃,不知谢小宛招惹齐琰是一见钟情还是临时起意,一见钟情倒也情有可原,要是临时起意的话,两人心照不宣不过露水情缘倒也无妨,若是有谁动了心,那就悲剧了。 齐琰也发现了不妥,随即满脸通红几乎要恼羞成怒,正要口吐芬芳,被云见离两根银针给制住了,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分毫动弹不得。 “齐琰,我和你说,谢小宛确实爱胡闹,但也是个敢爱敢恨的爽快女子,你与她这般。” 云见离取出银针,一字排开,冰凉的指尖在齐琰身后丈量穴位。 “你们若是真心的,最好的结果是,你愿意娶她愿意嫁,这是好事,我会给你们随一个大大的礼。” 齐琰唯一能动的眼珠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娶谢小宛?那种女人娶来做什么?闹得齐府鸡犬不宁? “但如若,你们有一人对对方没有那个意思,便要趁早说开了,省得夜长梦多,闹到不可开交。” 云见离说完话,收起了针。 齐琰感觉能动了,喘了口气,穿上衣服,嗤笑道:“你觉得她那样的人,有心么?” 云见离哑然。她对谢小宛唯一的认知尚停留在百草堂相处的那段时日,谢小宛离开以后,再见时仿佛换了个人,那落差就像前一阵子还在对你疯狂表白死缠烂打的人转眼间成了你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给人感觉这世上真有忘情水售卖,喝了它,什么求而不得,人生三苦断离舍,统统不存在的。 第152章 这条发带眼熟么 “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云见离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齐琰闷闷的应了一声,问道:“你在王宫做什么?谁又倒霉得罪你了?” 云见离挥了挥手,“没,办个案子。” 齐琰疑惑道:“你能办案?” 云见离翻开刚才看的那本册子,指着上边某一段对齐琰道:“时间不多了,你得帮我个忙?” 齐琰有些犹豫,但还是问道:“什么忙?” 季聿修一行三人从暗室出来时,云见离正在桌上摆弄各种瓶瓶罐罐,和在天图阁时一样,季聿修即知道她在准备迷魂药了。 “不知这么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刘勤问道。 “不急。”云见离拔开瓶塞,把瓶里的红色粉末倒进胖肚小瓶。 季苍旻坐到云见离身边,帮她盖瓶塞。他见过云见离配药,先把瓶子按顺序摆好,然后依次混合。那些瓶子花纹,瓶塞的颜色不同,云见离大概是按这个分辨里边的药品的。 “振威将军呢?”刘勤又问,反正要在限定时间内破案又不是他,他捉急个啥。可是这鬼见愁一样的姑娘坐在这里一刻,皇上就得在他这儿多待一刻,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多伴一刻便多一份危险,万一这怪姑娘搞砸了,皇上迁怒于他甚至整个天牢,还要不要活了,再说了,他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干呢,哪有时间陪她在胡闹。 “他去帮我办些事。”云见离道。 这话没用敬语也没用谦称,听着感觉他们关系不大一般。 “你们之前认识?”季聿修眯起眼睛问。 “很多年前,栖霞镇瘟疫时有过一面之缘。”云见离将用过的小瓶子递给季苍旻,道:“后得知,他与我义兄一个朋友挺熟,与我不过点头之交。” 季聿修点点头,齐琰与勤王关系匪浅,云见离即将成为明王妃,季良衍和季苍旻一向不对付,齐琰与云见离的关系理应好不到哪儿去。 听云见离提起几年前栖霞镇那场瘟疫,刘勤不由打了个寒战,“这位姑娘经历过栖霞镇瘟疫。” “嗯。”云见离应道。 “下官听说,整个镇子如同人间炼狱,所有人……”说到这儿,刘勤支吾着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一时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说起这个,刘卿。”季聿修凉凉的嗓音犹如寒冬凉水,“栖霞镇瘟疫的源头可有眉目了?” 栖霞镇瘟疫过后,裴忌跟着云见离行医过程中抓了几个不太寻常的人,怎么说呢,那些人成天在患瘟疫的人里来人里去却不会染上瘟疫,当然,这并不值得怀疑,最让人起疑的是那些人在云见离收治隔离患病人员时在镇子里散布谣言,说云见离是巫医,计划把所有染病的人集中在一起放火烧死,许多不明就里的村民自发集结,扛着锄头铁锹把观音庙围了,叫嚣让巫医停止蛊惑朝廷的医师,放出所有病人,并在观影秒前认罪伏诛。有团队,有口号,且目的明确。云度飞对裴忌使了个眼色,裴忌便把村民堆里领头的那几个抓了。 现下人在天牢,酷刑尝尽,一个个嘴硬的不行,一问三不知。 于是时至今日,仍未查出栖霞镇瘟疫的源头。 刘勤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回皇上的话,尚在侦办。” 言下之意就是没进展了。 “哦,刘卿可要再接再厉了。”季聿修缓缓道。 没发火,刘勤松了口气,却听季聿修继续道:“朕记得刑部出了不少青年才俊,这些年连破几桩破疑难案子,要不,拨过来借你用用?” 说得好听,借用,等他们破了案,不顺理成章的替了他职么。 刘勤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倘若这位姑娘有法子挖出那犯人隐瞒不说的秘密,说不定也可以在那些乱民身上一试。” 开始还各种看不起,时不时用言语挤兑,这会儿就抱上大腿了。 云见离冷不丁的笑了一声,道:“大人,在其位,谋其职,民女并非官员,没有义务为朝廷办案,何况,您以为让民女做事不要本钱的么?”云见离不停摇晃手中的小胖瓷瓶,片刻后,于锦盒中倒出一枚药丸,往季聿修面前一推,“这一枚,价值上百两银子,这还是刨除了选种、栽培、看护、人工摘取、晾晒、研磨、配置等等成本的友情价,三年成一枚,有效期十分短暂,弥足珍贵。” 这话明面上是说给刘勤听的,实际上却是对季聿修说的。云见离说的是那般,季聿修听到的是这般:陛下,药很贵,你拿了三枚,总共三百两白银,麻烦不要吃白食,要结账。 “大人。”云见离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刘勤,不紧不慢道:“与其用这钱从民女手上购得一枚不一定能掌握到用法的奇药,不如用这钱聘请陛下口中说的青年才俊给您和您的手下讲讲课,传授传授刑侦经验,能力提高了,办事效率就上去了,还怕破不了案。” 刘勤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会被一乡野丫头训话,问题人说得挺有道理,辩无可辩,老脸一红,十分局促。 季苍旻勾唇一笑,轻轻夸道:“阿离说的在理。” 云见离摇头,“我只是会省钱过日子罢了。” 季聿修颇为意外的看着和季苍旻说话的云见离,心中另有打算。 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后,齐琰去而复返。 肩上背着从云见离的药箱,胳膊上挎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卷着一身夜里的寒气进入议事厅。 众人好奇的围上去看云见离究竟准备了些什么东西,期待的盯着齐琰一一打开大小包袱,顿时傻了眼,全是些甜点小吃坚果酒水,这是办案,还是请人吃饭。 齐琰摆放完毕吃食,从袖中取出一条张长长的清单压到刘勤面前,客气道:“大人,这是账单,请过目。” 啥?账单?刘勤傻了眼,目光迅速移至白纸黑字最下方,总计一百二十两!他一年的俸禄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哇! 云见离殷勤的把吃的往季聿修那边堆,狗腿的笑道:“陛下,这些都是难能一见的江南小食和果子酒,您尝尝?” 第153章 一个时辰游天牢 刘勤还能说什么,皇上难能驾临天牢督办案件,他应感到荣幸才是,说皇上坐了大半天,他这儿穷酸之地儿,除了茶水,一点像样的吃食都拿不出来,还是一个啥也不是的小丫头代劳招待,让你付个账怎么了?看着皇上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软糕,刘勤默默地收了账单。 齐琰很懂事的挨个试了个遍。 “江南小食?”季苍旻奇道,“王城很难买到正宗江南小食,即使形像味道也不像。” 云见离笑道:“明王还没试过,怎知道不像?” 闻言,季苍旻拈起一块花糕放进嘴里,嚼了嚼,蓦地睁大眼睛,和他在江南游历时吃到的一样,“嗯,你怎么做到的。” “认识个厨子,他会。”云见离边说边往嘴里塞吃的,刚才在淑妃宫里啥也没吃着,这回正饿着。 “将军,大人,一起吃哇。”云见离招呼齐琰和刘勤,“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再想吃就得自己跑江南去啦。” 季聿修去过江南,对那儿的果子酒记忆深刻,说是酒,其实更像一种饮品,果香浓郁,酒水甘甜,饮之微醺不醉,是个不错的东西。 云见离察言观色,给季聿修倒了杯酒,狗腿地恭维道:“陛下请,过会儿民女要是败了,您可得轻点嘲笑。” 季聿修端起杯饮了一小口,不错,是记忆里的味道。 他注意道云见离药箱旁还有两个未开封的纸袋,“那是什么?” “一个吃的,另一个么?”云见离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打开其中一个较小的袋子,取出一条纯白色的镂花发带,花样繁复细密,丝线环环相扣紧紧缠绕,勾出伸展的枝叶脉络,镂出柔美的花瓣形状,不似绣工胜似绣工,精致华美,应是不可多得的手工艺品。 季苍旻由衷赞道:“很好看。” 云见离冲他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能不好看么,刘勤腹诽,这么一条三尺长的带子,五十两白银呢! 季聿修隐隐有了些猜测。 “行了,休息够了,也吃饱了,该干活了。”云见离喝了一杯果子酒,离开座位,拆下头上的钗子,三千青丝如瀑般倾泻至腰肌。云见离一手抓起头发束在头顶,一手将散落的头发往上拢。 季苍旻动了动唇,原是想对云见离说,你过来,我帮你束。 但碍于周边有外人在场,嗫嚅半晌,终是没说出口。 他与云见离有夫妻之约,但是婚旨未下,礼未成,在旁人眼里他们只是互相认识的关系,未婚男子贸然上前为女子束发实在不妥。 云见离束发的动作相当熟练,并很快用丝带绑好了。 “怎么样?”云见离甩甩了头发。 季苍旻默默点了点头,束起的发显得精神干练,纯白质柔的发带垂在肩侧,添了几分文气。 很好看。 “脸更大了,也更丑了。”齐琰面无表情的评价道。 云见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没问你。” 说完,抄起桌上的锦盒收进药箱,挎起肩带,一手扶着药箱,一手提着纸袋,别说,有医师那样了。 云见离轻拍药箱,道:“陛下,别眨眼,好戏要开场了。” 季聿修勾唇一笑,对云见离摆了摆手。 云见离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遂扬起下巴,“刘大人,请带路。” 天上的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校场满是月色,白得如银。 刘勤出示令牌,嗓音浑厚,“开门。” 一阵令人胆寒的铁锁声响起,随着“咔嚓”一声,铁锁重重落地。 两扇五寸厚铁栅栏门,需十名侍卫齐齐用力才能开启。 云见离跟刘勤踏下台阶,越往下去,能听见的声音越清晰,有叫骂声、呵斥声、哭喊声、求饶声,有鞭打声、闷棍声、还有烧红的铁烙灼烫皮肤的“滋啦”声。严刑拷打不分白天黑夜,反正进了天牢便见不到日月了。不知走了多久,进入地底多深,空气越发浑浊,其中挥之不去的酸腐味儿更是令人作呕。 前方火光闪烁,至此,刘勤终于带云见离走下石阶,往那亮处走去。走了约摸五六米远,石拱门两边墙上斜插着火把,再往里去,中间有三米宽的石板路,两边是四壁黑黢黢的十多平的牢房,无窗,铁栏杆,身着囚衣的犯人或坐或卧,一见刘勤走过,都愤愤而起,远远的朝他吐口水。云见离不得不与刘勤保持很长一段距离,免得被他波及。 看来这里的犯人相当不欢迎刘勤,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痛恨。 刘勤从腰间取出一条长鞭,“噼噼啪啪”左右开抽,犯人纷纷退避,没人吐口水了,云见离背着药箱,快步跟了上去。 牢里的犯人一见云见离,齐齐一愣,随即笑开了。 “牢头!平时叫你积点德,你不听,现在遭报应了,娶个婆娘丑的跟鬼一样。” “长得丑又怎样,关上灯哪儿不一样。” “哈哈哈……” 一时间,犯人们把怨恨全部发泄到了云见离身上,话越说越难听,加上云见离一无所觉,只顾埋头走路的样子更加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直把云见离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日了一遍。 云见离心道,我踏马连自己爹妈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祖宗十八代,你们要愿意去寻,尽管去,寻着了带我跟前给我看看,给你们验验尸骨,辨一遍男女。 刘勤寻思着犯人们左右骂的不是自己,谁管他们那么多,这丫头片子欠教训的很,你们尽管骂,最好骂得她发火,骂得她无地自容,骂得她原地气死,一想到这儿,刘勤一张臭脸色略有缓和,连鞭子都收了。 这时,某处牢房响起一雄厚的男声,“不想死的,给老子闭嘴。” 话音刚落,嘈杂的牢房顿时安静悄无声息。 云见离蓦地抬起头,循声望去,看见的牢房大同小异,犯人身穿同样款式的囚衣,全都蓬头垢发面目难辨,乍一看去,根本不知道刚才说话的是谁。 云见离皱起眉。 “大人,这里关的是些什么人?” 感觉没错的话,这儿不是天牢最底层,不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第154章 他们与死人无异 刘勤冷哼道:“关押死囚之地。” “不是还没定罪?”云见离问。 那府丞杀人案不是说证据不全没法定罪么? 刘勤眼神凛冽,不禁叫人后背发凉,“在本官眼里,这些人已与死人无异。” 云见离不信,“没有一桩冤案错案?” “没有。”刘勤道:“人证物证口供,相互印证,合而为一,没有翻案的机会。” 云见离抿起唇,不言语了。 刘勤带着云见离走过牢房,停在了一小扇铁门前,扣了扣门把守,不过片刻,门向内打开,一拿着血淋淋倒刺鞭的狱卒探出半个脑袋,“头儿,您来了。” “嗯!”刘勤应了一声,问道:“那死鸭子呢?” “里边呢,正在审,打死了一句话没有……”那狱卒说着,让刘勤和云见离进门,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混着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 狱卒关上门,看了眼跟在刘勤身后一声不吭的云见离,虎躯一震,慌忙移开目光,加快脚步追上刘勤,低声询问,“头儿,那是……” “乡野医师罢了。”刘勤没好气道。 “咱们这里怎么会有医师?”狱卒又问。 “你闲的很。”刘勤骂道:“有废话的空儿,不如去多审几个。” 狱卒讪讪的走开了。 这是间,密不透风的,审讯室? 云见离环视周围挂着铁链的刑架,再看架上的斧钺、刀、锯、钻、凿、鞭、杖…… 这里的刑具不同于黑瓦殿里的那些,这些刑具有使用痕迹,且大部分沾有血迹,别说还没上刑,只看着便能叫人害怕得抖如筛糠。 中间有一条长凳,一囚服破烂不烂浑身是血的人低垂着脑袋,上半身被牢牢的捆在长凳后的木架上,腰、脖颈、两肩、两肘、两腕分别用拇指粗细的绳子绑着,大腿固定在长凳上,脚下垫着青砖,双膝压着长棍,两端各坐一名狱卒,时不时用力向下施压。要不是那人带血的五指会随着狱卒的动作蓦地收拢,在握成拳的那一刻又忽地张开伸直颤抖,云见离就要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隔空看着都觉着痛。 “他就是商珩。”刘勤指着那人道。 商珩便是那府丞的名字。 云见离不耐烦的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松开他,你们退出去。” “你确定?”刘勤确认道。 “不然怎么给他治伤?”云见离找了个台子放下药箱。 几个狱卒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莫名其妙,纷纷猜测那女子的身份,竟敢对他们的头儿发号施令。 刘勤犹豫片刻,对几个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会意,开始解绳子。 刘勤想着明王对这位的态度,不禁提醒道:“医师,他虽是个文官,但终究是个男子,若发生争斗,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不如……” 云见离在一旁看着狱卒将商珩腿上的绳子解开,又去解他腰上的,打断刘勤的话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刘勤一句话没说完,憋在喉咙里别提有多难受了。他无奈的转向一面挂满刑具的墙壁,缓缓摇头,意思是:我尽力了,是她自己要求的,出了事可别怪我。 墙壁设有许多错落有致的暗孔,刘勤这边看不见墙后的情形,墙后坐着的季聿修、一旁陪着季聿修的季苍旻、站着的齐琰却能清楚的看见刘勤那边,也能听得见。 齐琰本不想跟着的,奈何皇上一边往密室走一边问他的话,不跟着不行。他见刘勤担心云见离会被犯人欺负,不由得暗暗嘲笑刘勤无知。 他以为云见离是谁?那可是连裴忌都要忌惮三分的人。那犯人看着就快被酷刑折磨死了,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能奈何得了云见离那怪物? 云见离捏死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倒是明王,好像很紧张云见离的样子,怪了,云见离和明王又没关系。 话说有好几天没见着萧策人了,不知又被太子派去哪个地方杀人去了。 从云见离进入审讯室开始,季聿修的目光便一直随着云见离移动而移动,把云见离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跟表情尽数收入眼底。 此刻的云见离目视刘勤与一众狱卒离开审讯室,走到商珩身边。 声音清冷,毫无感情,“你是商珩?” 没有回应,商珩烂泥似的瘫在长凳边,双眼紧闭,依稀可辨俊逸非常的面孔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施刑的人对他的脸似乎格外执着,是嫉妒他长得俊么?鞭印、刀伤、挫伤无数,似乎刑具上涂抹了特殊的药物,使伤口不能愈合,以致每个伤口都在往外渗血。 这让云见离想起刘勤刚说过的话,他说这些人在他眼中与死人无异。 所以往死里用刑也无所谓是么。 难怪参他不人道的官员那么多。 云见离从商珩紧要牙关而紧绷的下颌看出这人根本没昏,能听见自己说话,便不管他应不应,冷冷道:“你且听着,我是百草堂的医师,有人付了钱财,托我办三件事,一是找到你,二是给你治伤,三是送你一些东西,我本事再大,也只能在这儿待一个时辰。” “显然,第一件已经完成了。”云见离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剪子,“现在,开始做第二件。” 商珩如同死人,任由云见离剪开他的囚衣。 两人默不作声,只听得见剪子开合的“嚓嚓”声。 整个人脱水严重,失血严重。 上半身,脑后瘀血,左耳撕裂,肋骨断了三根,右臂脱臼,左拇指、中指脱臼,小指骨折,深可见骨的鞭痕无数。 云见离折返于商珩与药箱之间,清洗伤口,止血敷药,正骨接骨,绷带包扎。 商珩偶尔闷哼一声,并不挣扎。 直到云见离要剪他的裤子,他才蓦地睁开眼,死死扣着云见离拿着剪刀的那只手的手腕。 云见离不说话,一个疑惑的表情甩给他:怎么? 商珩一怔,声音弱而沙哑,“你是……我,见过你,你是……” 云见离瞪了他一眼,使劲儿一挣脱商珩的钳制,一段皎白如银月发带随这一动作垂于耳侧。 第155章 有万人上书求情 商珩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云见离耳畔的发带,艰难的抬起手,想碰触它。 云见离一拧眉,身子微向后仰,避开了他。 “你不配合,我怎么给你治伤。” “够了!”商珩气若游丝,苦笑道:“治了又有什么用,总归是个死。” 云见离麻木道:“我只管完成我应下的事,反正你都要死了,配合一下又不会怎样。” “我知道你……”一缕血丝沿着商珩的嘴角流出。 云见离不是随口说的,商珩快死了,那些狱卒用刑太狠,致使他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放着不管的话,今晚就会死。 商珩指了指云见离腕上的小檀木链子,“……你是,栖霞镇瘟疫,时的,那,位神医。” “是么。”云见离不以为然,“那你应改明白,有我在,你死不了。” “不,我是说……”商珩再次挡住云见离伸向他裤腰的剪子。 云见离不耐烦的皱起眉,“得罪了。” 说话间,指尖寒光乍现,两根银针封住了商珩的行动,却没有封住商珩的言语。 “你!”商珩的面颊上蓦然涌上一层淡淡地红晕,那红润从颊边一直蔓延到他的眼角眉梢。 明显被云见离气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云见离淡淡道:“请你理解。” “不用!”商珩一听,脸就涨得更红,恼羞成怒地瞪着云见离道:“你别!” 云见离哪会儿听他的,拿起剪刀剪开他的裤子。 “你!男女有别!”商珩急道,他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用言语阻止。 “呵,我是医师你懂吗,在医师眼里,没有性别之分。”云见离怕他情绪激动气急攻心吐血而亡,拿着剪子想了想,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双手套戴在手上,冲商珩晃了晃,“府丞大人,在医师眼里,只有疾病伤痛,没有其他,你若嫌弃,我便戴上手套再碰触你,这样总可以了?” 商珩被云见离锁了穴,全身动弹不得,没法儿反抗,但见云见离一脸坦诚,反衬得他心思龌龊过于古板拘泥,商珩皱着眉在脑海中做了半晌思想斗争,终于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劳烦神医了。”说完,赴死般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听之任之,模样比之上刑还要难过。 剪开囚裤,男人双腿修长笔直,一看看去没多少外伤,云见离从腿骨开始摸到脚趾,也没有骨折。 墙后的季苍旻不淡定了,几乎要冲过去把云见离拉走。他明明看见云见离的目光在那那人的长腿间游走,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很好看的样子。 齐琰亦是眉头大皱,不说别的,他自己也对云见离露过膀子,从未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毕竟和分筋错骨的剧痛相较,他宁愿到街上去裸奔,但看着别人在云见离面前只着一条亵裤时,忽就觉得哪儿不太对了。隐隐觉得似乎,有些羞耻。 那边的云见离一无所觉,扳着商珩的腿和肩将人翻了过去,这一看,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震惊的屏住了呼吸。只见商珩股后的亵裤一片污浊,并混有血迹。 不用问也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云见离震惊的眼眸瞬而转为愤怒,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帮丧心病狂的狱卒在对犯人严刑拷打折百般折磨使其饱尝皮肉之痛的同时,还会做此等无耻之事摧残其意志,践踏其自尊! 起先以为刘勤是因为施酷刑被参,还觉得参他的那些文官多少有点小题大做圣母心了,现在再看,所谓的不人道,竟是如此。 云见离在议事厅翻看商珩杀人案的卷宗时,无意间看到了折插在卷宗末页的一封求情书,那封皱皱巴巴的求情书是江宁百姓在商珩被抓后上呈的,其言辞恳切,有万人署名。大体意思是商珩出任府丞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亲百姓,沐雨而栉风,为民请命,深得民心,那狗屁不是的官二代知府所得的荣誉,全是商珩一步一个脚印做出的成绩。 这样的人,不该是如此下场。 云见离压着滔天怒气,“谁伤的你?” 商珩一怔,听出了云见离语气中的愤恨,意外素不相识的神医会为自己感到不平。 紧咬着牙,似在忍耐将那些惨无人道的人扒皮抽骨嚼成碎末的恨意,终叹了口气。 “无所谓了。”末了又道:“……不过职责所在。” 这意思,竟是要原谅那些施暴的人。 云见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商大人,你这般,我该如何与那人交代。” 商珩终于破防,颤抖着声音问:“……可好?” 云见离拔除锁在商珩身上的两根银针,反问道:“商大人觉得,一介平民,要进入天牢医治一个死囚,得付出多少代价?” 商珩艰难的翻过身,倚在长凳上,“自是……难以估量。” 一介平民要疏通重重关节进入天牢,很难,难于上青天,但云见离并非一介平民,百草堂和百草堂堂主被栖霞镇民众视作瑰宝,其医术名满天下,且善于经营,不仅富甲一方,还带动了整个栖霞镇的经济发展,无私帮扶百姓,广结天下名人志士,多少人上赶着与她结交。曾经,他也是那“多少人”中的一员,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连百草堂大门都进不去。 没想到如今却是以这种方式认识了。 云见离起身,不紧不慢的在药箱旁配药,声音弱不可闻,“所以,可想而知,那人会轻松到哪儿去?” 商珩默然不语。 云见离拿两小瓶药兼一套全新的单衣回到商珩身边,先递给他一瓶,道:“商大人,治内伤的,要喝完。” 商珩想也不想的结果小瓶一饮而尽,药汁清苦,回味甘甜。 云见离再递给他另一瓶药和单衣,“这个……外用,劳您自己动手,之后换上这套干净的。” 商珩涨红了脸,尴尬的接过药和衣物,道了声谢。 云见离看了他一眼,背过身走到墙边面壁。 她不知道的是,她面向的这堵墙正是隔开季聿修等人的那一面。 此刻,季聿修清楚看到她麻木不仁的冷淡表情,甚至能听到她平缓的呼吸,丝毫没有她语气中所表达的那种愤怒和惋惜。 第156章 拿下这个人有用 这女子冷漠得很可怕。 季苍旻忽然觉得站在墙那边的人很陌生,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边,商珩在狱卒平时休息的桌后换上衣服,蹒跚走到长凳边。不愧是神医,配制的药非常有效,不仅止住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伤口的痛。 云见离听见动静,面无表情的说着关切的话语,“商大人收拾妥当了?” 商珩“嗯”了一声,“谢谢……” 云见离转过身,“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人付的报酬足够多。” 闻言,商珩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集聚起一抹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能见到,并请出百草堂堂主的报酬,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罢。 云见离从药箱中拿出一只沙漏,放在架上,这只沙漏与季聿修拿的那只不同,明显用料没那么讲究,沙子也很普通,黄玉制成的,道:“商大人,时间不多了,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细沙悄悄流逝,如同无形的时间一样。 季聿修屏息看着云见离的动作,发现她在放置漏斗前,在药箱中点燃了迷魂香。 “等这里面的沙子漏完,我就该走了。”云见离提着药箱旁的纸袋,走到长凳边,“商大人请。” 两人席地而坐。 云见离打开袋子,先取出一张桌布铺在长凳上,再摆几只瓷盘,最后将里边打包好的吃食一一摆开,正是云见离他们在议事厅里吃的那几样花糕跟果酒,但仔细却看不难发现,这些糕点的模样没有那些好看,也不怎么精致。 “这是……”商珩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纸袋上的花糕。 云见离没有说话,倒了杯果酒端给商珩。 “久闻江宁商大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商珩接过酒,“其实,商某曾慕名到百草堂拜访过堂主。” 说着,将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是熟悉的味道。 “那恐怕要让商大人失望了。”云见离抱歉道:“百草堂的规矩,除非身患疾病,否则不接待官员。” 商珩抿了一口酒,叹道:“难怪……” 云见离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让他尝尝花糕,商珩捡了一块最上面的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花糕甜糯,花香馥郁,让人生出一种倚树悲秋之感。 泪水渐渐地溢满眼眶,这些花糕是她做的,有她的味道在里边。 商珩的手搁在长凳边沿,低下头,无声哽咽。 云见离没有说话,给他足够空间和时间平复情绪。 直到商珩的头抵在长凳边缘,昏黄的火光照耀在他缠着绷带的侧脸上,于鼻梁的另一侧投下阴影。 云见离放下酒杯,嗓音轻柔若虚无飘渺的山间云雾。 “师哥,我好想你。” 趴在长凳上的商珩似有所觉,俊眉微蹙,极轻的低哑的声音略有些迟疑,不太确定说话的人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阿芜……” “师哥,我好怕。” “乖……”商珩轻叹着回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唇角一动,勾出一抹温柔的笑,只一下就消失了。 云见离的声音簌簌地发着抖,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师哥,他来了……救救我……啊……” 商珩的睫毛动了动,一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抬起手抓住什么,但是手臂却脱力的厉害,双手没有力气,完全不听使唤,只得焦急的安慰,“……别怕,我在……” 云见离带着哭腔,压抑的语调流露出满满的绝望,“师哥,我,我对不起你,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商珩担忧道:“别,阿芜,他,他在门外跪着……” 云见离引导商珩的回忆定在了知府强了商珩的夫人阿芜以后,出公差回家的商珩得知知府暴行,杀气腾腾的的去到府衙找知府理论的那天。 那天,商珩以卸任和揭发知府在民生上无所作为并在骄奢淫逸上的为所欲为为威胁,逼得知府跪地痛苦,向阿芜认错。阿芜没有原谅那人,商珩也不能原谅,但他放不下江宁众多l百姓,又恰逢时逢五六月雨季即将来临,为防止发生洪涝,所以说在那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商珩经历一番挣扎后,警告那花架子知府,让其不得靠近府丞家半步。 然,恶狼不会吃素,事情过去不足半月,那色令智昏的知府趁商珩外出安抚流民的空档,潜入其住处,欲行不轨。而这一次,正遇商珩提前返程…… “假的,是假的……”云见离如受惊的小兽,手臂环着膝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商珩后悔莫及,眉宇间拧成的伤痛落寞让人忍不住为他心痛,单薄的肩头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无助孩子。 “过去了……过去了……” 一滴清泪自商珩眼角滑落。 “……啊,师哥……” 阿芜手足无措的缩在墙角,双手颤抖挡在脸前,衣衫凌乱,裙子褶皱不堪。一样秀美的面孔布满泪痕,发丝繁乱的混在泪水里,如附骨之蛆般甩不脱,一剪清眸红通通的,眼睑微有些肿,神色怔怔的像失了魂。阿芜似乎已经死了,浑身僵硬,手脚冰凉,没有了魂魄,也没有了意识,周身一片黑暗,没有光,她不需要光,黑暗很好。 眼前敏感疯癫的阿芜与从前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边得意洋洋的背书,一边蹦蹦跳跳的去够树叶,再倒退着问后边的他这句有没有背错的轻灵少女相去甚远。 商珩脸色惨白,试探着去握阿芜的手,想把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但阿芜的反抗激烈,涂着丹蔻的指甲抓伤了他的手背。 “阿芜,他死了,阿芜……”商珩哽咽道:“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阿芜……” 阿芜抬起头,入眼是裙裾上大片的濡湿的粘腻的红色的血,地上也有:有血色脚印,以及血滴,还有拖拽的血迹,循着血的方向向前看去,则见一男子敞着内衫,双腿赤裸,左脸朝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双眼大睁,难以置信的盯着阿芜的方向,仔细再看,他的瞳孔涣散,竟是死去多时,死不瞑目。 第157章 沙流尽物归原主 那人真的死了。 阿芜害怕的避开商珩的碰触,“师哥……他,死了!” “是的。”商珩不愿阿芜反感,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冷静道:“他死了,我杀了他。” 阿芜惊恐的看着商珩,“不!不是这样的,师哥……” 商珩不待阿芜说完,站起身,皱着眉,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道:“阿芜,师哥先送你离开。” “不,我不走。” 阿芜情绪激动的抓住商珩的衣摆,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月白衣摆上印出血污,脏脏且刺目,就像污秽不堪的自己存活在他月白色的人生里,阿芜被那片污渍灼伤了,忙松开了手,又忍不住要帮他拂去脏污,但她的手是脏的,只把他的衣服越抹越脏。 商珩似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淡淡地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解脱,他轻声道:“阿芜,师哥错了。”温柔的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师哥对不起你,师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忽视阿芜了,师哥从未为阿芜做过什么,这一次,师哥只想全心全意的为阿芜一人,做一件事……” 一种悲伤的、感动的、无奈的复杂情绪掠过了阿芜。 师哥呵,他的心装满了江宁的百姓,从始至终忧其所忧,思其所思,伤其所伤,乐其所乐,你若问他百姓,他几乎不用思考,很快能说出哪处哪家哪口缸中还剩多少米粮,却怎么也想不出阿芜早上为他做了什么口味的米粥,穿的什么颜色的裙裳,甚至连阿芜的生日过去了许久时间都记不起来。 倘若这话在所有的事发生之前说与她听,阿芜或许会感动得忘乎所以。现在更多的却是恨,与师哥成亲以后,他一直在外为百姓而奔波,总叹息说哪天得闲了一定要带阿芜出去看一看,但是这闲实在难得,一连过了五年也没见他有闲。 此时此刻,非要闹到这等地步他才肯认认真真待她一回,那么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肯不肯为她一人抛弃江宁所有百姓。 “阿芜,你信师哥。”商珩在那双恐惧的隐隐有些冷色的眸子里捡起掉落在阿芜身边一只银色凤首翎尾勾针,紧紧握在手里。 阿芜生得一双巧手,柔软的丝线一经她的编织便会成为一幅图,画上有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猛禽灵兽,阿芜最得意的作品是一条天蚕丝织成的百花鉴发带。 一柄五六寸长的银质钩针经常被阿芜作为头饰插在发髻上,反正它原本就是一支发簪。 商珩牵着阿芜,把钩针埋在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又亲自为阿芜沐浴更衣,带阿芜到江宁小镇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木屋,一起上山摘菜,下水捕鱼。 一夜之后的清晨,商珩独自现身府衙自首。 沙漏里的黄玉沙即将流尽。 云见离抿唇看着沉浸在梦中泪流满面的商珩,忽然觉得鼻子酸涩眼睛发胀,视线逐渐开始模糊。 快要哭了,但是不可以哭,不可以在那位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前流露出任何软弱之处,否则很容易被人拿捏,往后的事就难办了。 云见离大睁着眼睛,坚持着不眨眼,直到周围的燃烧的炭火把溢在眼眶中的泪烤干,才缓缓起身收起药箱,背在肩上,轻轻走过商珩身边,打开铁门,再重重关上。 “嘭!”的一声! 沙漏中的最后一粒沙落下。 趴在长凳上的商珩蓦地惊醒,双眼迷茫,脑袋一片空白,直觉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抬手一抹,竟是泪水。怔怔地环视四周,不知身在现实还是梦境。不是梦,商珩习惯的皱起眉,入眼的一切,身上的新衣,软糯的糕点,醇香的果酒,全都不是假的。所以,那位传说中的百草堂堂主确实来过,但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完全没有记忆? 刚才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了那段不想回忆起来的过去。 商珩揉了揉额角,他有没有说梦话?说那些不该说的,深藏在心底的话,完全没有丝毫印象? 是许久没喝酒了,还是这果酒醉人?一杯就醉倒了。 他还没有向堂主倒谢呢…… 商珩苦恼地蹙了一下眉,拿起果酒,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腕系着一条皎白的丝带。 顿时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它叫百花鉴,阿芜说过,丝线勾勒出了百种花草,有富商为它一掷千金,但阿芜说,只有师哥配得上它。 那天夜晚,商珩凝视阿芜惴惴不安的睡颜,解下发带,放在阿芜枕边,离开了木屋。 现在,物归原主了。 铁门外的云见离深吸了一口气,在狱卒们或恐惧或闪躲的注视下,神情自若的走了出去。 天牢议事厅。 云见离一进门,齐琰便迎上前接过云见离背上的药箱提在手里。季苍旻欣喜的看着云见离,眼神中带着些骄傲,好像她是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 桌后坐着季聿修,边上跪着刘勤,气氛压抑。 季聿修沉着脸,“刘卿,朕记得,御书房的案上还放着有好些专门参你的折子,足足一打未批,你可真会替朕分忧呐!” 刘勤神色大变,匍匐在地,“陛下,臣知罪。” 诚惶诚恐的模样完全不复之前袖手旁观云见离的清闲。 云见离虽胜了一步,却不像刘勤那般幸灾乐祸。只面无表情的垂着眸,仿佛不认识刘勤,也不曾与他说过话。 “知罪?”季聿修唇角冷冷一勾,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说说,你知什么罪了?” “臣,应在审问人犯时量刑……” 季聿修不耐地打断他的话,道:“呵,刘大人知道的很是透彻!” 纵使看不见季聿修脸上的冷笑,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那分嘲讽。 季聿修忽地变了脸色,收起那抹嘲讽的冷笑,正色道:“齐琰,朕命你,即刻出发,去江宁商宅那棵桂树下挖地三尺!看是不是真有他说的那么个东西!” “臣遵命。”齐琰双手抱拳沉声应下,大踏步退了出去。 “这案子……”季聿修垂眸俯视刘勤,冷冷道:“你若是拿不出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第158章 锋芒一露见真章 季聿修顿了一顿,道:“你便自请辞官去边境修城去罢。” 说完,走了。 刘勤忙不迭的叩首,“臣领命,恭送陛下。” 回去的路上,季聿修一只胳膊撑在肩舆一侧,倾身问云见离道:“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是真是假?” 云见离恭敬回道:“回陛下,民女之前说过,用这种方法问出的所有信息都需要与现实一一印证方能辨别真假,因此他说的是否属实,在目前的阶段,民女无法分辨,一切待齐将军去而复返之后自会见分晓。” 这一通话说的无懈可击,季聿修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遂坐正身子,不言语了。 目送拥着季聿修的队伍离去,云见离与季苍旻一起出了王宫。 云见离坐上马车,方才大大的出了口气,“太累了!” 季苍旻正在出神,听见云见离说话,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转向云见离,薄唇含笑,接了一句道:“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云见离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你怎知这些‘辛苦’不是我自己找的?” 季苍旻一愣,他刚才是在想天牢发生的事,云见离不过翻了一会儿卷宗,便对商珩一案了如指掌,事无巨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还有齐琰弄的那些江宁特有的吃食、果酒以及那天做工精致的发带,像是早就备好的一样。还有那段听着无懈可击的说辞,让人觉得似真有那么个跟商珩关系匪浅的人携重金跪求百草堂堂主去天牢探望商珩。 他在想,云见离胡诌的那些话,有可能真有其事。 季聿修可能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有肩舆上那段对话。 倘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云见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呢? 是从他回到王城开始的么?亦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 假设,萧策没有出事,萧小贺没有入宫,没被小郡主追捕,没有慌不择路逃进太后宫里,太后当时没有病发,没有服下萧小贺的药,如果那晚没有下雨,他没有因淋湿了衣服而绕路,没有在雨中偶遇六神无主的桂嬷嬷…… 若,以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没有按原轨迹发生。 眼下,他还会和她坐在同一辆那车中么? 不,不对,一切都是巧合。 没有人能把未来算那么准,人算不如天算。一件件一桩桩,环环相扣,谁能保证所有事都会沿着计划的方向发展,事件牵扯的人越多,关系越复杂,不可控因素便越多,纷繁复杂的,总会有意外发生。 万一其中一件发生了些偏离了呢? 比如,今晚,刘勤的桌上堆着几打卷宗,万一他没在诸多卷宗中抽出商珩那卷呢。 那又怎么说? 除非刘勤是云见离的人。 有可能吗? 要是的话,直接上报说证据不齐,无法定罪,把人放了不更省事。何必需要季聿修亲临发现这个冤案。 季苍旻一边假设,一边推翻假设,如此反复。 其实,怀疑云见离的猜测将将萌生时,他一度觉得自己疯了,患上疑心病了,竟会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云见离事先算计好的。 但一听云见离说的话,他又觉得自己怀疑的没有错,云见离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不明白的是商珩一案中有何玄机,值得云见离如此大费周章。 “你……” 季苍旻正要敞开了问云见离事情的始末。 却听云见离在他开口的同时问道:“你可知商珩的上司是谁?就是死的那个知府。” “这……”季苍旻被问住了,认识云见离以前他很少去了解官员间错综复杂的关联,最多分一下谁是太子的人,谁是勤王的人,还不一定分得准,认识云见离以后这不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么,就遇到这么件让人觉得不太寻常的事,只得老实道:“……不知。” 云见离无语的哼了一声,料想季苍旻稳坐神机营主使一职一年有余时至今日仍安然无恙,凭的除了他向往天涯海角山川旷野的无意于政事的志向以外,便是因其美好人品累散发出的纯运气罢。 季苍旻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诚恳道:“还请堂主解惑。” 云见离无奈的叹了口气,季苍旻这人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晓得,特别容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知道跟他合作的决定是对是错,能活的时间还剩下一年不到,哪还能经得住二次失败?即便如此,事到如今,已经没得选了。 “那知府的父亲,是吏部尚书王恒弈。”云见离说道。 吏部尚书?季苍旻俊眉一拧,忽地醍醐灌顶般的拖长音“哦”了一声。 据他所知,吏部尚书是勤王那边的人。 云见离等半天,没等到季苍旻“哦”之后的下文,猜他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便接着道:“这位吏部尚书借着勤王的东风,再通过自己的职务之便给他那装了一脑子水的无能儿子安排了个不错的差事……” “……江宁知府。”季苍旻抢先道。 知府,听着感觉倍儿气派,怎么说也是一方之主,权利也大,地位也高,受百姓敬仰,当着不更气派。 但江宁知府是个例外,它就是个普通官职,官位么说大不大,就一打杂的,说小不小,好歹是个地方长官,反正高不成低不就的,很是一般,没啥要求,是个人就行,根本不需要你什么治世才华,也不需要你什么满腹经纶能文能武。 谁叫江宁那块儿是勤王的地界呢?在江宁当差,说的好听了叫给勤王做事,说的难听了就是给勤王的走狗,大事小事一概不得自作主张,全部要经过勤王才行。 其实说白了,江宁知府,它就是个摆设,没有实权的。 好巧不巧王恒羿的儿子需要这么个不需要动脑子的官职,而勤王则要个听话的傀儡,两边一拍即合,这事儿就成了。 王恒羿的儿子是个没脑子的,怎么可能统领得了江宁各属县,并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查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免不了遇到事儿了就跑去找勤王拿主意,勤王拿了主意以后还得出钱出人出力帮他做事。 第159章 云府的不速之客 这么一看,究竟谁才是发号施令的主子谁才是跑腿做事的下属,不本末倒置了么。 再说了,勤王可不闲,哪儿能天天盯着个江宁看,这不扯淡呢么。 于是王恒羿为答勤王之恩,补足儿子一无是处的缺点,为勤王分忧,大浪淘沙,淘出了一粒纯金,那就是商珩。 不追逐名利,只求能为百姓做些实事的商珩入了王恒羿的眼,王恒羿带着商珩推荐给了勤王,勤王得知商珩师承隐世高人,顿时心花怒放,大大赏了王恒羿,当即下令商珩为江宁知府府丞,并兼知府一职,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商珩本身是个极有能力同时又有责任心的人,上任后为江宁百姓做了不少事,写下了不少功绩,深得百姓倚仗。 商珩做府丞这些年,江宁一直是宣国各地的行政典范,相当于当代的国家级培训基地,每年到江宁取经的官员能围绕江宁一圈。 这使勤王如虎添翼。 然,王恒羿的儿子一死,王恒羿一心要商珩以命抵命。 一边是吏部尚书王恒羿,一边是小小府丞商珩,勤王几乎不用考虑便做出了弃卒保车的决定。在勤王看来,王恒羿既能淘出一个商珩,就能淘出千千万万个商珩,若抛弃这一个,能保住以后的千千万万个,弃了又有何妨。 于是乎,商珩成了弃子。 商珩被抓以后,受商珩诸多恩惠的江宁百姓自发结成一队,取道北上王城为他们的府丞喊冤,一行百人乘船途中偶遇货船出事故的商会会长,顺便帮忙搬送了一船货,闲谈中,商会会长得知他们要做的事,感动之余不由心生敬佩,需知,他们只是在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连上王城的路费都是大伙一起凑的,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权势滔天的官员,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很有可能那官员为掩盖事实达到自己目的,在他们还未到达王城前便杀人灭口。 由此可见呐,那位素未谋面的府丞大人是怎地为他的百姓付出的啊,才使得这批百姓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上王城拦圣驾告御状。 商会会长为感谢百姓们的帮助,便将栖霞镇上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百草堂堂主云见离介绍给了这些为府丞大人请命的百姓们。 所以,委托云见离救商珩的人,是江宁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并不是阿芜。 至于云见离怎么认识的阿芜。 那是因为阿芜在商珩杀人案中做了人证,江宁百姓纷纷唾弃之,排挤之。在江宁有一句话,谁与叶芜为伍,便是与所有江宁百姓为敌。 只身一人的阿芜为了救下商珩,不得不尾随请命队伍悄悄北上,几次因身无分文而流落街头,后不知通过什么门道,求到了那尚书大人王恒羿的跟前,结果非常惨烈,阿芜挨了一顿毒打,被尚书府下人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阿芜记得在船舱时听见那些人说要去找什么百草堂的堂主帮忙救人,几经打听,得知百草堂在栖霞镇,堂主叫云见离,是一位医师。虽不知道一个医师如何能去到天牢救人,但眼下又没有其他路子可走。 为了见到云见离,阿芜徒步从王城走到了栖霞镇,连着翻了几座荒山,由密林摸进仙药山,不幸被仙药山喂养的大黄狗发现。 大黄狗咬住阿芜的裙摆,拖进了守山人的茅庐。 云见离由此清楚的知道了商珩案的始末。 “那女子,阿芜,为什么要指证商珩?”季苍旻问道。 “说是商珩留书交待过她,要她出面做人证,否则,王恒羿会杀了他们两个给他儿子陪葬,这样的话,他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说到这儿,云见离顿了顿,似在思考一个比较难的问题,皱着眉道:“个人以为,阿芜,也许是由爱生恨,恨商珩为大家舍小家,没能保护好她,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按商珩说的去做……谁知道呢?” 季苍旻又问,“她去找你,真的只是拜托了你那三件事么?没有其他?” “这你也信?”云见离冷笑道:“她求我救他,愿意替他去死,说人本就是她杀的,与她师哥无关。” “哦……”季苍旻道:“她后悔了,想要说出真相。” “对,但是王恒羿是不会如她所愿的。”云见离道:“毕竟牵扯到杀人动机和杀人目的,他儿子做的那些龌蹉事儿,怎能被外人知道呢?王恒羿以商珩的性命要挟,让她闭嘴。” “原来如此。”季苍旻叹道:“他们之间有情,” “嗯。”云见离点头,“他们之间的爱是互为牺牲。” “那你呢?”季苍旻眸色深沉,转而问道。 “你说什么?”云见离没听明白。 季苍旻垂着眸,语调无波无澜,“你和萧策呢,是那一种?” “哦?我和他么?”云见离想了想,道:“可能,是互相成全。” 云见离认为萧策跟着自己,是因为当年在破庙的约定,没想到季苍旻问的是感情问题,这么说相当于落实她与萧策只见有情,像商珩和叶芜那样。 季苍旻呼吸一滞,他猜到了云见离会这么说,只是潜意识里抱有一点希望,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毕竟有四年时间,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要说没有感情才不正常罢。 一路无话。 快到云府时,云见离道:“明王,这件事你不知情,请不要插手。” “好。”季苍旻应道。 商珩的事定是她一早便计划好的,她叫他不要插手,说明她一开始并没有把自己算计在内,怕自己搅局。不知怎的,心里忽地有些小窃喜。 实际这事牵扯太广,成了能断掉勤王一只臂膀,拉吏部尚书下马,不成会牵连季苍旻,污了他的名声。 云见离跳下马车冲季苍旻摆了摆手,“再会!”言罢,在季苍旻的注视下转身迈进云府大门。 季苍旻退进马车,“去查查那个叶芜,本王要知道一介布衣如何近得了吏部尚书的身。” 吏部尚书那种人,会有空见一平民女子,说没什么原因谁信。 怕云见离被那女子利用。 云见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府里走,打算先去看看萧小贺,再去书房将就一晚上,明天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去泡泡温泉什么的。一连几天都在忙着拉拢季苍旻,没怎么陪萧小贺,不知这小宝宝有没有乖乖听话,认真听话。 一只脚迈进前院。 头顶传来一阵凉飕飕的话语,“你还知道回来!” 云见离抬起头,见云度飞一袭月白丝质长袍纤尘不染,墨发随风而动,剑眉微挑,嘴角一抹讥笑,长身玉立,站在屋脊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 左右没人,不是他说的还能有谁。 “我说,哥。”云见离望着屋顶的人道:“说了你最近不能动武,否则会走会入魔,你怎么上去的?” 云度飞不屑的哼了一声,按原计划,云见离傍晚时便会回到云府,难得勤奋的提前整完了堆积了几个月的杂碎事务,赶回云府安排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结果直等到萧小贺迷迷糊糊的栽在饭碗里睡着了也没等到云见离。云度飞担心得不行,安顿好萧小贺后,又在书房等了半晌,无奈坐立不安,实在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索性站上屋顶望着街道发呆。这里位置较高,能一眼望到街道尽头,要是云见离回来的话,便能第一时间看到。 他实在太紧张云见离了,没人能懂得失而复得有多珍贵。 无时无刻在怕云见离会离开自己。 话说当年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见惯了离别,一听就很悲伤。 远处,一辆马车从尽头驶来,云度飞不由松了口气。 他高估了季苍旻对自己妹妹的感情,当初季苍旻回到王城时对太子妃有多疏离,就对小郡主有多顺从,简直要把他这个舅舅比了下去,他还道季苍旻是幡然悔悟,终于承认了云见离的好,可现在却形影不离的成了云见离的跟班,予求予与,比对当初的小郡主不知好了多少倍。 虽是同一人,但季苍旻又不知情,所以就很让人迷惑,这人到底是见异思迁,还是只要是云度飞妹妹,无论是谁都行。 实在是靠不住,比萧策还靠不住。 听着云见离关心的话语,云度飞一句话也不没说,也不想想他眼下这情况是怎么造成的。 “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云见离在原地跺了跺脚。 云见离知道哥哥担心自己,不然以哥哥豪放的儒将风度,怎么可能学梁上君子半夜爬在屋顶私下眺望。 “……在。”云度飞一边漫不经心的回话,一边移动脚步四下张望,似在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云见离问。 “当然是找下去的梯子还能找什么。”云度飞没好气道,在屋顶待得太久,忘记具体是从哪儿上来的了。 云见离闻言一笑,但看自家哥哥局促的样子又不好笑他了,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她么。 “你等等,我去看看。” 云见离围着前殿跑了一圈,找到了支在屋檐下的木梯,忙跑过去扶住梯子冲云度飞招手,“这儿,哥!在这儿!” “你能小声点么?”云度飞瞪了眼大呼小叫的云见离。 “没问题。”云见离笑嘻嘻回道。 “哥,下回别等我了,我不会有事的。”云见离挽着云度飞的胳膊,脑袋倚在云度飞肩头。 云度飞不习惯的挣了一下,奈何云见离抱得太紧,没能挣脱,叹了口气道:“那你要准时,不能准时的要让人传个信给我。” 这已经是云度飞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云见离也不勉强,闷闷的道了声,“好。” 原来有亲人挂念是这么个感觉。 有云度飞在,云见离没睡成书房,抱着被子在萧小贺房间的榻上躺了一夜。 翌日清晨,云见离将醒之际,隐隐觉得外边很吵,平日安静的下人们连见面打个招呼都懒得问个安,现在却叽叽喳喳得没完没了,像有什么喜事发生。 云见离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一束暖黄的阳光透过门窗缝隙打在房间的地上,光束里有灰尘翻动。萧小贺睡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知人去哪儿了。 云见离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却传来一阵丫鬟的嘻嘻笑声,断断续续的没完没了。 云见离猛地掀开被子,蹬蹬跑到窗边,推开窗子闭着眼睛大喊道:“都安静!不然把你们暗恋云度飞的事儿捅出去!” 云府的丫鬟没有一个不喜欢云度飞的,一个个暗戳戳的献殷勤,十足的小女儿心态,还以为云度飞不知道,呵!云度飞只是不愿意打击你们,不点明、不回应是为了等你们慢慢忘却。 云见离一嗓子下去,可谓立竿见影,院子瞬间静得鸦雀无声。 云见离心满意足的关上窗子,还没爬上床,外边忽地炸开一阵爆笑,像听到了多好听的笑话似的。 没完了是吧。 云见离无法,只得草草穿戴了,披散着头发往外走。 那群聚在一起的丫鬟远远的见着云见离便作鸟兽散了,前院站了不少生面孔,云度飞住的东院停了一辆马车,张伯正指挥着小厮把车上的行礼往厢房里搬。 意思是有人要住进云府了? 谁哇?云见离挠了挠头发。 这时萧小贺挥着一条短鞭,神气的驱着一匹半人高的栗色小马驹从外边“哒哒”地跑来。 果下马? 那不是挺珍贵的一种马么,听说偌大一个王宫也只有两匹,先帝送给顾太后的玩物,到现在已经老得走不动了,圈在专门的矮马厩里由专人饲养。 这类马长在宣国西南边境,高仅三尺,可骑行树下,故曰果下马,古籍有记载说“骏者有双脊骨,能负重凌高涉险,轻疾若飞可以驾辇”,且果下马小巧玲珑、天资聪颖、性情温顺,深受达官贵族的喜爱。因为数量稀少,更显得尤为珍贵,可以说是马中之宝。 所以这少之又少的马中之宝,为什么会出现在云府? 第160章 翻开的陈年旧帐 “娘亲!”萧小贺挥着小手,兴冲冲的喊道。 “嗯。”云见离应道。 小马的四只短马蹄交换起落,屁颠屁颠的停在云见离身边。 模样挺可爱,性子的确温顺。 “是舅舅送我的。”不等云见离问,萧小贺炫耀道。 “说谢谢了么?”云见离摸了摸萧小贺的小脑袋瓜。 “说了。”萧小贺不服气的扬起小下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离。”云度飞从前院走出,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修长而干练。 与此同时,萧小贺欣喜扭头道:“舅舅。” 怪的是,萧小贺并没有看云度飞的方向,而是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什么情况?” 云见离沿萧小贺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名身子颀长,一身天蓝色长衫的俊秀男子,一手自然垂于身侧,一手负在身后,皱眉似乎是他的习惯,眉宇间始终带着一抹无法化解的忧愁,薄唇抿起,配上那张正气凌然不可侵犯的脸,直像个不可理喻的老学究,过于刻板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的眼睛明亮澄澈尚可入眼。 云度飞适时走到云见离身侧。 云见离低着头,无声的骂了一句脏话,不着痕迹的往云度飞身后挪了挪。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在丫鬟们的吵闹声中神经衰弱,而不是面对这个人。 “阿离,二哥来了。”云度飞提醒她道。 “呵呵。“云见离干笑两声,低声道:“大哥不好叭,他又认不出我?贸贸然喊他二哥,确定不会把他吓死?” 云度飞但笑不语。 云见离正思索着找什么借口开溜,就听萧小贺又兴冲冲的喊了一声,“姨姨!” 那边一年轻活泼的声音亲热的答应了一声,“哎!乖宝!” 云见离怔住,这声音是…… 不自由主的从云度飞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循着声音望去,却是一娇俏可爱的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淡粉色长裙,裙摆随她的步子缓缓拂动,她有张巴掌大的秀脸,靓眼修眉,长发及腰,浑身洋溢着盛夏荷塘般的青春朝气,她一蹦一跳的跟在那古板的男子身后,由于身量娇小,极容易被那男子遮挡。 云见离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艰难道:“……妹妹。” “是。”云度飞道:“云若若。” 一时间,云见离不知该走该留了。 那女孩子名唤云若若,是云氏小小姐,云见离的妹妹,家里最小的孩子,虽是最小的一个,却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云见离才是。小时候的云若若常撅着小嘴问云天欤,为什么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阿离姐姐的,她什么也没有。每每这个时候,云天欤就会忍俊不禁的摸着云若若的脑袋说,你可以自己去和姐姐说,和她一起吃一起玩,这样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我才不,云若若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总会包着眼泪水倔强的侧过脑袋,委屈巴巴的控诉,她总欺负我,揪我的小辫子,扯我的裙子,大哥哥总也不帮我,二哥哥又打不过大哥哥…… 没错,小时候的云见离被云天欤和云度飞宠得无法无天,胆子大的敢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纵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将军夫人也管不住这个古灵精怪的坏孩子。 云见离仗着父亲跟大哥哥的宠爱,有恃无恐的四处闯祸,不是往大伙儿的锅里死命加盐,就是往将军头盔里仍死老鼠,被关禁闭无聊的时候就逮着家里的小哭包欺负,不欺负到哭得惊天动地绝不罢休,可怜的小哭包总不长记性,前一分钟刚被欺负得哭爹喊娘,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巴巴的往云见离身边贴,然后不出意外的又被欺负。 小哭包不是别人,正是伸长手臂和萧小贺打招呼的云若若。 云氏小一辈里有个奇葩,明明出身武将世家,却对刀枪棍棒摆兵布阵不屑一顾,独独捧着史书诗书治国理政典籍读得津津有味,他是云氏最没有武力值的一个,也是脾气最倔的一个,他追求公平公正,哪儿哪儿看不惯,一定会抗争到底,出口便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奈何这一套在军营里比花架子三脚猫还不如,毫无用武之地。 没有人怕他!他就是云之墨,人如其名。 云见离欺负云若若时,云之墨是唯一一个站在云若若一边为云若若打抱不平的人,可惜云天欤才懒得听他讲大道理,云度飞从不听他说。 于是云之墨除了能帮云若若递递帕子擦眼泪,其他啥也做不了。 云见离记忆中的云之墨总皱着眉,抿着唇,连连摇头,悲天悯人的俯视着云见离,愤恨道:不可教化。 原主临死前有关于云若若的遗憾。 应该好好待她,像姐姐一样,保护她,爱护她,听她真心实意的喊一声姐姐。 云见离脚步一动,似要向云若若走去。但云若若先她一步动了,却是往萧小贺那边。 云若若扁着嘴巴一把抱住萧小贺,粉嫩的脸颊一个劲儿的去蹭萧小贺圆嘟嘟的小脸。 “小贺儿跑太快了,有没有摔着呀?” “没有没有,姨姨。”萧小贺胡乱挥舞双手,艰难道:“……姨姨,我要被你勒死了。” 云若若赶紧放开萧小贺,抱歉道:“啊,对不起啊,姨姨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萧小贺咳了两声,开心道:“姨姨会不会骑马呀?我们去舅舅的校场去比一比好不好呀?” “这?”云若若期待的看向云之墨。 云氏的子女没有不会骑马的,打小时候起,骑射便是他们的必修功课。 云若若之所以会看向云之墨,主要云之墨说过,王城的女子大多温柔娴静,叮嘱云若若要合群,要敛着性子,不可以跳脱,否则会被王城的女子当做异类看待,会遭到排挤。 从小被云见离排挤怕了的云若若,听到“排挤”两个字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云之墨能忍心拒绝云若若,但是拒绝不了萧小贺,那孩子长得圆头圆脑的,比小时候的若若还要可爱,而且还聪明,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虽是诡辩,却颇为在理。 便打心底的喜欢萧小贺。 于是,云之墨对云若若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云若若和萧小贺开心得凌空一击掌,欢呼雀跃的像穷乞丐忽地见到财神爷本爷一样,一人牵着小马,一人哼着小曲儿叽叽喳喳的往校场去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小姨,舅舅也送了你一匹小马么?” “没有,小姨的马是外公送的。” “哦,那和小贺是一样的颜色么?” “不是,跟小贺颜色不一样,不是白的,也不胖……” 萧小贺无奈的拖长音道:“小姨,不是这样的……” “哦,呵呵呵,抱歉……” 云之墨目送云若若离开,直到云若若的背影在拱门消失后方才向云度飞走来。 云见离见云若若走了,便不想再待下去了。云度飞像是能够预见云见离的行为,在她转身离开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拽,将她拽到与自己身侧的位置。 “我,哥,他……”他又不喜欢我,何必叫我面对他,与他找不痛快。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因为一抬眼,云之墨已经走到眼前。 他不像对待原主那般,见面即白眼,即冷脸,即嘲讽…… 而是十分客气的对云见离行了一礼,云见离顿感意外当场一愣,心道:怎么,现在骂人之前时兴先行礼了么。 然而云之墨并没有开口骂人,而是诚恳道:“在下云之墨,多谢神医相救。” 什么情况? “我……”云见离一脸茫然,她什么时候救过云之墨了,他怕不是认错了人了。 云度飞道:“阿离已与我结拜,现在是我的义妹,年纪比你小些,你便叫她阿离,太客气反而显得生疏。” 说是这么说,但是云之墨的唇动了动,却没喊出生。 “阿离”一直以来都是云度飞对云见离的昵称,从小到大不曾变过,说是专称也不为过。 眼下云度飞却把“阿离”这个有特别意义的昵称用在这位神医身上,会不会不太妥当。 云见离见云之墨在看到自己时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便知云度飞一定提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云之墨,说不定还画了一幅画像着人送去,不然怎么解释云之墨一见萧小贺手边就正好有一匹可爱的果下马相送呢,总不能是现派人去寻的。 “云公子无需与阿离客气,阿离自幼没名没姓,师傅和同门一直这么称呼,久而久之便成了姓名,一个代号而已,二公子不必纠结。”云见离回之一礼,开朗道。 称谓相同,性格却大不相同。 要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位“阿离”云见离在东宫当太子妃,他几乎就要以为眼前这女子便是被云度飞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那位宝贝妹妹了。因为云度飞从不会对别的哪个女子上心。 即是同名不同人,又没有其他称谓。 云之墨便不再犹豫了,直接道:“谢谢阿离!” 才见面,云之墨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自己道谢,这是为何? 这种情况云见离也不能直接问云度飞,只得笑盈盈的应承道:“云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二弟舟车劳顿,又与小贺玩闹了一阵,不如进去坐着叙?”云度飞做了个请势,两兄弟之间若没有云见离,是可以正常相处的。 这和和气气彬彬有礼的场景云见离倒是头一次见,毕竟在以前原主只要见到云之墨必有一番吵闹,云度飞又是云见离忠实的守护盾,免不了要帮着云见离一起气云之墨。 云之墨应道:“大哥稍待,之墨带了些礼物赠予神……阿离,这便去取。” 说完,恭恭敬敬一揖,转身走了。 留下云见离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哥,你听到了么?”云见离木木道:“他,他说要送我礼物……” 放在以前,这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云度飞轻轻一笑,宠溺的拉过云见离,“是的,我听见了。” 云见离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叹道:“奇了,奇了,我要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说着,真的仰头看了看天,只见晴空万里如洗,不见明日,大概被云府的院墙挡了去。 云见离低下头想了想,追上云度飞的脚步,疑惑道:“哥,他为什么要谢我啊?我又没做什么?我做了什么么?” “当然。”云度飞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写信向你求药,说在北境打仗时落了寒症……” “嗯,有印象。”云见离点头。 “实在对不住了,那是我骗你的。”云度飞道。 “又没什么关系。”云见离道。 两人并肩走进前厅。 原来,得了寒症的并非云度飞,而是云之墨。原来,云之墨从小生活在冬无严寒的江南,行冠礼后独自去往王城,凭着一身才学,轻轻松松拿下了一甲一名,深得宣帝赏识,于是任其江南学政一职,意在人尽其用,云之墨亦不辱使命,任职期间为国培养和选拔了不少栋梁人才,前文提到的商珩便是其中一个。 云之墨算是云氏一门出的第一个文官。 云之墨一生顺遂,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直到云度飞应云见离之请,交出帅印,卸任主帅之职,庞大的云氏一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无数与之相关的官员遭到贬谪,其中包括云之墨。 但是云之墨在任期间克己奉公兢兢业业,云氏的政敌根本找不到茬对其进行处置,便一齐进言让他去北境苦寒之地任职。 这主意出的极损,且不提北境的人如何尚武弃文,基本没几个人读书,云之墨去了直接就是个花瓶摆设,只说北方的气候,一年四季,有三个季不是冬季便是正在进入冬季的路上。 夏日苦短,严冬漫长,这对从小娇生惯养,身体底子单薄的云之墨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云之墨去的第一年便一病不起,四肢冰凉麻木无感,并咳嗽不止,严重的时候一度提不起笔,写封家书都要人代劳。 第161章 你退下去让我上 为不让关心自己的老人们伤心,白梦表现得淡定如常,她挽着阿尘胳膊,压低声音悲伤道:“这就要告别了,此去不知要多久时间,你一定要活着等到我。” 阿尘“嗯”了一声,带她走到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身前,拓拔珠儿一把夺过白梦的手,引着她往外走去,白梦对两旁的老人们挥了挥手,下一刻就出了院门,东宫懿行跟随在后。 白梦被拉的踉跄,“姨母何必着急,反正过会儿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闻言,拓拔珠儿一顿,依言放慢了脚步,“明知死路一条还捉急忙慌的上赶着送死,怪得着我么。” 听语气变正常了,“怎么说也是为宛宛表妹去死,姨母难道不感激我么?” 拓拔珠儿冷哼:“除非你为我而死,否则你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白梦不再言语,父母看似不关心自己女儿,实际关系却很难说。左右看了看,没在人群里看到东宫宛宛,不过也不奇怪,此时此刻,她就是东宫宛宛,而真正东宫宛宛从此刻起便成了那个躲在西院无人识的白梦,自然不会露面。 到了大门,白梦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进府以后便未踏出大门半步,原以为会由明岚接出去,却不想竟以此等荒谬的方式走出去,不觉唏嘘。 打开门,钟鼓之声轰隆入耳入眼是连片喜庆的红色,连老翁的手杖上都系着红绳,白梦见过他,东宫宛宛这山神妃位就是拜他所赐,白梦垂着眸,倒不是怕被人认出,而是不愿意去看这些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老翁身后依旧跟着排成两列的十位弟子,为首的左边一个肆无忌惮的贪婪的扫视白梦,两手空空,右边一个目不斜视的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捧着一个牌位,白梦瞥了一眼,见牌位正中从上到下共写着“清泉巳辰山之神”七大金字,他身后有名弟子恭恭敬敬的端着个托盘,上托一浮雕古怪图腾浮的漆木盒子,其他的则空着手,垂头看地。 东宫懿行上前,对老翁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做为清泉镇受民众尊崇的长老,他还是头一回和东宫懿行打交道,开始还以为能让老夫人忌惮三分的人物得是多么的雄姿英发,结果只是个文文弱弱书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想来所谓的“忌惮”之辞是老夫人心善,特地给他留了几分薄面、铺了几尺台阶,免得旁人因其上门女婿的身份看他不起。 但碍着老夫人的身份地位,他不得不以礼相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东宫懿行缄口不言,让人琢磨不透,他优雅的抬了抬下巴让拓拔珠儿把白梦交出去。 白梦也没等拓拔珠儿领会东宫懿行的意思,径自向前走去,可不出两步就被人用力往回拽,白梦回首一看,却是拓拔珠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她的神色变幻无常,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纠结,似在舍与不舍之间进行艰难的抉择,犹豫时,上齿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咬出了血仍不自知。 这是在闹哪出?刚才不还一副巴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的把她扔出去的架势吗?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舍不得了。 白梦暗中用劲,试图挣脱她的手,试了几次,也只是把拓跋珠儿往前拽了几步,白梦弄不明白她在唱哪出,无奈之下对东宫懿行使了个眼色,管管尊夫人行不行! 东宫懿行大概也不清楚拓拔珠儿此举何意,犹豫片刻,轻轻拍了拍拓拔珠儿的肩。 一被东宫懿行触碰到,拓拔珠儿就跟中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了,白梦趁机抽回手,把满是红痕的手藏入袖中,顺势对二人拜了拜。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只觉分离在即的一家三口父义、母慈、子孝,行为甚是感人,见长老左首弟子要上前去抢夺新娘竟忍不住出声喝止。 听旁人提醒,白梦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正是那个一直用贪婪的眼光从头到脚的打量她的那个弟子。见他伸手来抓自己,忙侧身往反方向退了一步避开他。 “我自己会走,不劳费心。”白梦哼道。 那弟子一抓不成,还遭白梦当众嫌弃,直怒不可遏,不过当着众人不便发怒,只得强行压着一阵邪火,改抓为请,不怀好意的斜睨着白梦。 白梦只当他是个透明物件,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围观群众自觉让出一条窄路,生怕惹她不悦。 这女娃子生的不错,就是脾气太硬,与往年那些哭哭啼啼软软弱弱寻死觅活的不同,她目光坚定,神色淡然,像个慷慨赴义的女英雄。相较之下,不由自惭形秽。 何止普通民众,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长老也为之动容,不过难能生出的一点儿怜悯之心一闪即过,立刻就板起脸,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走向白梦。 白梦沿着村民主动让开的路一直走到铜炉方才停下,因为前面没路了。 长老拄着拐,随后即到。他没管白梦,只招来弟子,捧着牌位的弟子走到铜炉前与白梦相对而立,端着托盘的弟子恭敬的奉上托盘,刚才那个要抓住白梦的弟子打开托盘上的漆木盒,长老亲自上前取香。 这回离得近,白梦看得清楚,那通体如寒冰般泛蓝光的香柱顶端并不是通透的,而是裹了一珠淡黄色的粉末,从盒中取出后,那粉末在空中停留片刻就窜出一小簇火苗,点燃了香柱,香烟袅袅,散出一阵甜腻腻的花香味儿。 不明就里的民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道是山神亲临,于是纷纷下拜,口中默念恭迎山神大人圣驾,求山神大人保佑粮食多产之类的祈福辞。 九炷香上完,长胡子老者声情并茂的念了一大段祭词,香还未燃尽,白梦按老者的唱词和抱着山神牌位的弟子拜了三拜,分别是天、地、诸神,然后被指进一顶八抬轿子,那弟子把牌位交给白梦,让她抱稳。 十个弟子中有八个负责抬轿,两个在前面引路。长老没来。 第162章 跟不讲理的理论 话说上回男主商珩带兵平了水贼之乱,后就有王诩以开庆功宴为名邀请各商贾及其家眷赴知府大院共享庆功宴席,明面上是表彰商珩之功实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是经他父亲提点想借此机会拉拢城中各家商贾巨头以筹备自己未来之仕途。 王诩的无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只碍于他爹——鼎鼎大名的吏部尚书之首王恒羿之威大家都忌惮他三分,也不敢有所妄言与推辞之意只得乖乖接下请帖届时赴宴。 要说此次带家眷赴宴乃是王诩故意为之,早有听闻商珩娶妻乃是其师当今隐世文豪叶氏之女叶芜,此女坊间传闻有天人之资,王诩除了无能就是游手好闲爱美女了,府上那几房姬妾娇艳美丽也可是好不热闹。正好借此机会一睹此女的芳容之资。 夜微凉灯初上,知府宴会准时开席,知府上下张灯结彩,美味珍稀、葡萄美酒、燕舞笙歌应有尽有,一副好不热闹的景象,看得出来王诩为此是做了精心准备的,席座两开,王诩自是席间主位之人,商珩位次之,旁边自是他的妻子叶芜落座。席开,只听得两声清嗓,主位之人起身,此席王诩作为东道主自是要发言的:“知府此次平乱水贼乃是我知府之职责所在,所谓食之于民用之于民,各位都是我朝百官的衣食父母,此次平乱水贼,解了各位之祸损失得以追回实乃可喜可贺之事,本府深感欣慰好在本府不负众望,今借此宴与各位同庆,干!”发言不过耳耳,台下众众随声附和:多谢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心系民生,忧民之事,是我等之幸!语罢众人举杯同庆一饮而尽。其实此次解围之人大家心知肚明,若不是商珩听闻此事自请命前往不惧身家性命之危一举歼灭了水贼,此时大家那还有此庆贺之事,自是闭门自唉,一愁莫展。但谁也不敢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说,偏商珩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感激之情也不好放在这明面上大声说出来了。只相互敬酒观歌赏舞,相谈甚欢。要说叶芜出席也甚是低调,着素衣,发间只配一凤头翎尾钗,但只一眼就让王诩沦陷了,两弯细柳眉,一双含情目,浅唇笑颜,肤如凝脂,态生两靥一颦一笑皆是画中之仙,撩人心弦,摞不开目光。那真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台下身旁浅笑交谈频穿入耳,只是她的目光、一颦一笑只为身旁那一人,着实让人心生嫉妒。席过一半有商贾离位向商珩敬酒王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听闻前来向商珩敬酒的商贾言语之中对叶芜钩蚕丝成图之技赞不绝口,原如是此女子闲暇十分还有钩蚕丝成图商铺寄卖之趣,不仅倾国倾城还才华出众,转眼再看其身旁之人,他怎么配,他不配有如此佳人相伴,王诩皱着眉头握紧了手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呀,快灭火,一场大火在王诩的厢房悄然燃起,府里众人都不知是如何走的水,只王诩让管家发话是夜里守夜掌灯的丫鬟瞌睡烛火不小心点燃了帘账引起了大火烧毁了厢房,事发当时王诩在书房连夜办公才得以逃过一劫,此事过后王诩责令将那丫鬟关押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王诩传唤商珩过府来见,只说是有事相商,商珩过府得见王诩了,王诩盛情以迎称兄道弟,左一句商珩兄,右一句商珩兄的,末了原是有事相求,说昨夜厢房大火意外烧掉了皇上大寿他爹要谨献给皇上的山河日丽图,此图乃是绝笔,眼看寿辰将至不知如何是好,那日听闻尊夫人有一手勾蚕丝成图的绝活不知可否请尊夫人过府救急,一应材料均由我府提供,府上在城西专设秀坊一间,杂活人等一应俱全,如何?商珩应到:这,我得过府与夫人商量一二!如此便有劳商珩兄了。商珩刚出书房门口,一年长妇人便跪地不起,求商珩救她侄女一命,商珩了解后得知昨夜大火无心之过的小丫头便被关押了起来等候发落。 安抚了老妇人之后商珩便赶往家中与妻子说明了此事,出于想将那小丫鬟救下来,商珩和妻子合计请求可以答应,不过得请王诩放了无心之过的无辜之人,遂带着妻子叶芜过府拜访王诩,王诩满口答应,说只要肯帮这个忙怎样都行,但是叶芜总觉得事出蹊跷心中惴惴不安,过府时留了个心眼,将凤头翎尾钗尾改钩针制成特殊防护器具就怕有个什么意外得以防身之用,几天的制作都相安无事,这一日商珩被王诩外派监斩。这一日秀坊忽的安静了,管家支走了打杂的下人,叶芜专心制作并无察觉,忽的有人从后抱住了她,砰房门也被关了起来,叶芜一个激灵挣脱出来,看清来人是王诩无疑了,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王诩见此状只做笑靥作势就扑了过来困住了叶芜,叶芜不做多想拔出头间凤头翎尾钗用力向王诩刺去,然后又将其拔了出来,只见鲜血喷涌而出,王诩双眼瞪大应声倒地。叶芜见此情景呆愣在原地。适逢监斩结束,今日早早就没了事,想着妻子忙碌了一天,商珩便想着去秀坊接妻子一同回家,到了秀坊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王诩和呆愣在旁的妻子,商珩赶紧带着妻子和那掉落在地的凤头翎尾钗离开了案发现场,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安排人将妻子连夜送离送到岳父大人身边去。然后将凤头翎尾钗埋在自家后院树下,作罢。第二天城西秀坊管家发现了王诩的尸体,此消息一出全城缉拿凶手,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就是商珩之妻,但谁也没成想商珩也在这一日主动到衙门认了罪。只说人是他杀的其他再不多答只认罪画押,致此商珩被收押关进了大牢。 第163章 百花鉴·其一 “我何须撒谎。”杨染依坦然道,她确实没见过苏眠。 “没见过我。”苏眠喃喃道:“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 “婚,是你退的?”漂亮的桃花眼眯了一半,看好戏似的戏谑道。 “是。”杨染依回答的很肯定,她昨天晚上已经和杨晋添说的很清楚了,此生。非楼少凌不嫁。 “是因为他么?”他指的是楼少凌。。 杨染依目光灼灼的看着楼少凌,已无需言语。 “我知道了。”苏眠惋惜的叹了口气,“既然你做了选择,那好,我同意退婚。” 杨染依半信半疑,此次联姻意义重大,苏眠做为下一任门主,手中没有实权,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所以说他说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苏眠向季牧言借来纸笔,执笔沾墨,片刻后,一封笔迹肆意洒脱的退婚书便摆在了杨染依面前。 “在下虽不是江宁苏家的门主,但婚约之事由我而起,因此便有权决定结局,现在如杨小姐所愿,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你嫁你的如意郎君,我寻我的红粉知已,两不相干。” 杨染依拿起退婚书细看了遍,字里行间没说她一句不是,只客观的陈述了原因,是双方协调的结果。 杨染依小心收起退婚书,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楼少凌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却佩服苏眠拿的起放的下干净利落的性格。 “还有。”苏眠补充道:“请杨小姐转告令尊大人,苏某十分愿与杨氏共谋越银之事,相信令尊大人会息事宁人。” 季牧言和楼少凌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 南越地广,从南越国主到各封地诸侯再到平民无一不痴迷中原银饰,自南越国归属后,南越权贵尤其偏爱出自江宁苏氏刻有风痕水纹苏氏族纹的银饰,并以拥有银饰多少彰显其权势和地位的高低,此风气引得民间争相效仿,致使二十年来江宁苏氏风头无几。 苏氏实力深不可测,财力更不用说。这样的苏氏在越银供应上完全用不着旁人辅助。苏眠却大方让给杨晋添,仅仅为楼少凌解围,不太可能。 杨染依没见过苏眠,但听说过江宁苏氏,杨晋添常把苏氏挂在嘴边,苏氏几代家主的的事迹她从小听到大,尤其上一代家主倾己之力修一座城的壮举令人万分感慨,使她对苏氏无比仰慕。 杨染依起身,“好,我这就去。”顿了顿,“谢苏公子成全。” 杨晋添围困盛雨楼,逼楼少凌现身,究其根本,无非是她先与苏眠有婚约却另投他人怀抱,令难得出席商会的苏氏在各家族前颜面扫地,杨晋添自是承不住苏氏的怒火,就把包袱甩给了楼少凌,她着实过意不去。 杨染依抱歉的看了楼少凌一眼,转身离去。 蛊虫作祟,楼少凌一把拉住杨染依,将人拽回怀里,专注的看着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他忍不住要吻她时,季牧言抵住唇轻轻咳了两声,“那就有劳杨小姐了。” 杨染依立刻侧首错开了楼少凌的唇,“没有,是我应该做的。” 对话点醒了楼少凌,他极力克制着女人的诱惑,艰难的放开手,对她道:“千万不要勉强,还有我。” “啧啧~”苏眠一边微微摇头,一边晦涩的看着面前难舍难分的两人。 杨染依脸红了,不敢看任何人,只胡乱点了点头,转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苏眠揶揄道:“毕竟才经历了众目睽睽之下被退婚的尴尬,凌公子能否稍微照顾下小生悲伤失落的心情。” “算做交换条件吗?”楼少凌问。 “不敢不敢。”苏眠摆了摆手。 “呵,江宁苏氏略有耳闻,苏公子出手阔绰让人佩服,不过……”楼少凌沉声道:“苏公子这么大手笔,所求为何?” 苏眠坦然一笑,“在下确有所求,不过在下所求与公子无关。” “你什么意思?”楼少凌压着怒火,什么叫和他无关? 季牧言眸色一暗,大概猜到了苏眠的目的。 虽说盛雨楼的防卫不能和王宫相比,却不是一般人能进得来的,翻墙钻洞,根本不存在,定是有人指点,而此时此刻对盛雨楼所有守卫和阵法的了如指掌的人,除了那位,不再会有谁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江宁苏氏。 疑问虽多,他决定从最简单的问起,“阁下与杨小姐是什么关系?” 按苏眠对杨染依的态度,总觉得他们之间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大概没料到季牧言会问这个,苏眠愣了一下,淡淡道:“说来也许你们不信,那婚约,是她主动找上门要求的。” 哦?季牧言的疑惑更深了。 楼少凌则面色阴沉,放在桌上的手克制似的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印了几道弯弯的血痕。 “少凌……”季牧言知他在想什么,对楼少凌来说,杨染依和苏眠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 “无碍。”楼少凌打断他的话,抬眸,双眼布满血丝,气息紊乱而深沉,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对苏眠道:“愿闻其详。” 苏眠想了想道:“这事颇有蹊跷,在下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往日种种,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甚至认不出我,而且不像是装的。”他看了看楼少凌双目猩红死死瞪着自己的样子,继续道:“在下猜测,此事应与小将军有关,小将军这副样子,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季牧言没承认也没否认。 苏眠微一沉吟,道:“估计杨染依也栽了。” “何出此言?”楼少凌沉声道,他在暗中蓄力,只要确认是苏眠做的,他会立刻拧断他的脖子。 “哎,小将军别冲动。”苏眠道:“别误会,肯定不是我害你。” 季牧言一手摁住楼少凌的右臂,一手将桌上的茶水推向他,轻声道:“少凌,不是他。” 苏眠附和道:“是的话又怎会出现在小将军眼前。”说完还自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呵。”楼少凌一声冷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也许是茶水有些凉,一杯下去,清醒了不少。 “既是如此,何必退婚?”季牧言惋惜道。 他隐隐感觉楼少凌一事没开始预想的那么简单,仿佛有一双掌控全局的手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杨染依主动上门求亲,应是十万分的仰慕,其间经历困难和波折可想而知,而苏氏应下亲事,至少说明杨染依和苏眠是彼此熟悉甚至两情相悦的,好不容易求得的姻缘说退就退,着实可惜。 “暂且解围罢了。”苏眠回道。 杨染依现在的样子明显被人动了手脚,要是不赶紧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便是江宁苏氏被退婚第一人,历代门主还未有人获此殊荣,他可不能开了这个先例,受家族长辈的笑话。 真是麻烦!苏眠蹙眉。 苏眠一摆手:“先不说这个,你们接下来怎么办?人不出一刻肯定能散,但事儿已经人尽皆知了,人言可畏。”言下之意,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楼少凌冷哼了一声,道:“商人不是讲究抢占先机么?过两天,也许三天,请你们喝喜酒,以答谢阁下的解围之恩。” “你!”苏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无言以对,他怎么也没想到楼少凌在知道杨染依和他的关系后还是选择这么做,于是小声嘀咕道:“朋友妻不可欺……” 楼少凌无不遗憾道:“你来的太晚,要是早知道她是你未婚妻,未必会发生这些。” “所以你打算……”季牧言不太确定楼少凌的意图。 楼少凌勾起一边唇角,邪邪一笑,“不就是想看我彻底疯魔么?太简单了,装疯卖傻坐吃等死谁不会,与其一直被动,不如变被动为主动?” 话是说的很豪迈,实际却很心虚,此时此刻他无比感谢自身的自制力,庆幸自己没和杨染依过分亲近,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苏眠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直觉头上漂浮着一大片不可描述的颜色。 “我觉得……”苏眠打算再做最后的努力。 “你放心。”楼少凌打断他补充道:“不是杨染依,人我完好无损的还你,还请看管好。” 不是杨染依,那是,白梦? 季牧言正色道:“少凌,你可问过小梦?” 闻言,楼少凌陷入沉默,不确定道:“她应该不会反对,我会找机会和她谈一谈……” 季牧言欲言又止,最终一个字也没说。他说得没错,白梦不会反对,他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有着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谊,白梦为了楼少凌,可以连命都不要,在她心里,楼少凌永远是第一位的,无人可及。 一边是儿时的玩伴难得的至交,一边是幼时有过婚约的未婚妻子,如今,至交娶未婚妻,将他置于何地? 苏眠适时插话:“是个办法,加快事件的发展进程,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需要我做什么?”季牧言问道。 苏眠附和,“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楼少凌摆了摆手,“牧言,请照顾好小白,其他别无所求。”其实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到是未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计划太多反而会成为牵绊,暂时走一步算一步罢。 他看向苏眠,“多谢子贤兄好意,帮忙倒不必,但求看住杨染依,别让她靠近我百米以内,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苏眠无语,双手一揖,意思是明白了,他正要起身告辞,却听仆人来报说盛雨楼外的一批人已经走了。 “是吗,那太好了。”苏眠对楼少凌眨了一边眼睛,大方摆手道:“小将军,不用谢。” 楼少凌压根没打算理他,季牧言确是规规矩矩的一揖,“谢苏公子解困之恩。” “别。”苏眠扶住季牧言手臂,正色道:“相国公子不用跟在下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要是没什么事,在下先行告辞。” 季牧言微微颌首,“子贤慢走。” 苏眠回以一礼,退到门边,却不走了。 楼少凌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苏眠有些为难,“相国公子,可不可以,安排个人为在下指个出路?” 我是被人扔进来的,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这种话苏眠犹豫再三还是说不出口,但要是不说的话,凭他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出不去。 季牧言了然一笑,指了一人与苏眠带路。 苏眠走后。 “牧言,你认得这个人吗?”楼少凌觉得季牧言对苏眠过分宽容。 “不曾见过。”季牧言如实道:“江宁苏氏财势之大,向来门庭若市,即便特意前去拜见也要提前一个月递帖,足不出户就能见到也是难得。” 楼少凌沉吟不语。他担心的是这个苏眠是否是其本身,听说越是势力大的财阀越多替身。 季牧言道:“即使不是本尊又如何,至少他做的事是真的。至于目的,他现在不说,以后总会说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你手上的事办了。” 季牧言的意思是苏眠不足为虑,先把当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以往,只要是季牧言说的话,楼少凌从不持疑,但这回却不知怎的,季牧言给他感觉比较疏离,有些陌生,和以前的季牧言十分不同,但具体又不知是哪里不同,而且季牧言说的的确没问题,当务之急得先破局,之前配合着演了那么久的感情戏,被杨晋添这么一闹,火烧得更旺了,是时候顺理成章的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楼少凌就细节又和季牧言筹划了一个晚上。 辞行时,季牧言建议他去看看白梦,楼少凌拒绝说人交给他,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他有多在意她,就必须有多疏远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她无恙。 握住手腕上戴的的木剑,楼少凌想,等一切都结束了,一定要正正经经的对白梦表明心意。 楼少凌连夜赶回将军府,这才有了与明岚之间的对话。 第164章 百花鉴·其二 季牧言明白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她的心意,便不再试图说服他,知她问的是杨染依,对她道:“南城珠宝商贾杨晋添的女儿,杨染依。” “行,有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明岚辞道:“白梦就交给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岚姨。”季牧言开口叫住明岚,看似十分要紧,却吞吞吐吐有些迟疑道:“您知道少凌和小梦,他们……” 他说的是楼少凌和白梦,他们两个之间那些的懵懵懂懂的事儿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比明岚更清楚的了。 “我知道。”明岚明白他心中所想,没点破。 “岚姨,您是否知道少凌借口娶杨染依,实际娶的是小梦。”明岚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 果然,明岚两弯细长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阿凌这孩子太乱来了。 明岚沉吟片刻,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主要看白梦的意思,她若要嫁,我是不会反对的。” “那我和小梦的婚约该怎么办?”季牧言不满道,语气有些委屈,明岚听了一笑,不得不承认,虽然十几年的光阴匆匆而过,当初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也有了自己的人生,获得了世人的认可。但在她的眼里,他们依然还是孩子,那份招人疼的稚气还没被时间抹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小言不是亲自拒绝了这桩婚事吗?” 季牧言听得脸色发白,连忙否认,“不是的,岚姨,那是个误会……”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拒绝婚约的事是个误会没错,却是他当着白梦的面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出口的。他不敢想白梦当时的心情。 话未说完,季牧言已是黯然。 明岚轻声安慰:“小言,岚姨还是那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眼下才是最要紧的,何况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岚姨希望你不要扰乱她现在的生活,并尊重她做出的选择。”她像对幼时的季牧言一样宠爱的揉了揉他的发,语重心长,“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预测结果。” 在明岚看来,孩子们之间的事最好是顺其自然,尤其是感情问题,她可不打算干预。 一切由他们自己决定。 明岚离开后,季牧言很久没缓过神。明岚带给他的熟悉感给他一种仿佛回到过去的错觉,让他觉得其实记忆里的那些景,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都还存在,是他一个人走丢了,找不见了。 忆以往种种,不知不觉眼里就雾气氤氲了,视线被泪水模糊,季牧言微仰起头,一动不动的伫立良久,才默默离开。 不过两天时间,他的世界仿佛经历了可怕的崩塌和重构,本来波澜不惊的生活掀起了一场大浪,令人感到压迫和窒息,从知晓白梦身份时起,就不断的随过去那些人和事的记忆漂泊,茫茫然然,不知何处到达彼岸,他的情绪变得敏感而脆弱,这般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连季牧言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需要冷静。 将军府。 一盏热茶来势汹汹的泼洒在楼少凌头顶,同时冲过来的是楼祯怒不可遏的吼声:“逆子!” 滚烫的茶水灼的皮肤针扎似的疼,楼少凌皱起了眉,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刺痛了身为人母的郁阳长公主。 “楼祯你敢?本宫的孩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郁阳长公主挡在楼少凌身前,双眼冷冰冰的把楼祯看着! 楼祯冷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同意他的做为?” 郁阳公主反讥:“你不同意?” 他敢不同意吗? 朝夕相处的二十年过去,这女人不仅毫无变化,不可理喻的程度反而变本加厉,长公主的架子一摆,常叫他下不了台,还好楼少凌不像她。 虽不喜利用权势,但有关楼少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每天上下朝就那么点脚程,就他道上随便听得一些小边小料的都够写十个话本子,还不带重样的,当然,这还不算仆人每天上报给他的。 可以说,楼少凌一人便承包了王城权贵层一年的茶余谈资。仿佛不知道将军府小世子的边角事,都掺不进别个的话题。 他就不信郁阳一点儿都没听到过。 小打小闹的可以不管,稍过分些的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终身大事怎由得他。 他还以为在这件事上,郁阳会跟他在站在同一战线上,却不料她蛮不讲理的非要反他。 让人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从军一生,楼祯向来无所畏惧,但唯独怕两件事儿,一是怕打败仗,二是怕和公主讲道理。 正在楼祯找法子缓和气氛时,一阵甜甜的夜兰花香袭来。 眼睛一抬,就看见一身火焰似的纱群曳地的妾室款款而来,一手虚扶朱色的门廊,抬起一只脚往厅里迈,风情万种的抬首,美眸顾盼,发现厅里除了楼祯还有其他人,先是一怔,随即慌乱的收回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谨慎的退了两步,毕恭毕敬的垂下眼睑立在厅外,低声道:“将军,妾身来的不是时候。” 楼祯唇角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郁阳眼皮都懒得抬。 郁阳的视若无睹完全在她预料之内,试想哪家出身高贵的正妻能够对格外受宠的妾室有多亲热呢,相处这么些年,她这副拜年不变的毫不掩饰的嫌弃脸她早看习惯了,甚至很是顺眼。 一路上丫头把这儿的事告诉她了七七八八,她抬眼无意的往楼少凌那边看了一眼,可惜楼少凌端端正正的跪着,离得又远,勉强看得见一边风华初显稍带些倔强的侧脸。 夜兰扭动纤细的腰肢往楼祯走去,到他身边轻声怨道:“将军,您昨天晚上跟妾身约好的,去……妾身左等您不来,右等您不来,只好自己来找您了……” “哦?”楼祯蹙眉,仿佛不记得答应了她什么。 夜兰咬唇,委屈的泪眼都快出来了,“您答应亲手为妾身调制胭脂的嘛。” 胭脂?是在给他搭台解围吧。 楼祯头疼十分的看了楼少凌一眼,这孩子一连几天都不回府也就算了,这好不容易回一趟,却像个钉子似的跪在地上,令人请自己还有郁阳移步至此。才见面,一言不发先扣头行大礼,完了说要娶妻,因太过震撼,没听清那女子的名字,应该是某个商贾的女儿,他说他是特地回府知会他们一声的,他不需要他们同意,若反对,他会带人搬去世子府,另立门户。 楼祯听他说的,觉得可笑。在他认为,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人却连商量都懒得商量,私自定下婚约,施舍似的告诉你,你看,就这么回事,你们知道就行,千万别添乱狂妄至极,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先抛开那女子的身世背景不说,单就楼少凌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他就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开始要不是郁阳拦着,早在这逆子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会揍得他昏死过去,哪儿还会由着他闹到天亮。 以郁阳的个性,遇强则强,在这种时候跟她争论无异于往枪口撞,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不如先退一步,让她冷静冷静,相信她会有衡量。 于是,楼祯顺着夜兰给的台阶往下走,以手扶额,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道:“你说的是,我怎么就忘了呢?咱们现在就走。” 楼祯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夜兰身旁,握紧美人柔荑,正要离开,郁阳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给我听好了,仅此一次,打从今天起,凡是本宫所在之地,所辖之事,你!”她抬首蔑视指向夜兰,然后转向楼祯,“还有你!” 楼祯一凝,心绪复杂。 她放下手,一字一顿道:“你们,一律退避,有多远,滚多远!” 听闻此言,楼祯如坠冰窟,遍体发寒,正欲反身走向郁阳,却突然被夜兰扣住手腕,但她哪儿抵得过楼祯的力气,眼看他就要挣脱了,夜兰顺势往楼祯怀中里倒,抬脸把他望着,稍有些喘息,“将军,再不出发,清晨的露水可就采不到了……” 楼祯垂首看进她漾水的眼眸,逐渐冷静下来,深知,即便他现在过去对她低头认错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使情况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于是道:“好。” 回答了郁阳,也回了夜兰。 郁阳紧握在袖中的手不住地发抖,时间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那一年,双手执剑的少将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无所畏惧的拦在车队前,决绝的对她说: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选一个! 郁阳合上眼,复睁开时,眼里没了感伤,没了沮丧,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淡然平静。 她对楼少凌说:“阿凌,起来,你的决心母亲已经看到了,想必你要娶的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婚姻之事,母亲不会干涉你分毫,但这不代你不会受到阻挠,母亲只愿,日后你回忆起今日,只有欢喜,没有后悔。” 翌日,将军府传出喜讯。 大将军之子,楼少凌即将大婚,婚期定在十天后的月夕。 这一消息像一块巨石凭空坠入王城这片平静的湖水里,击起无数水花,荡出层层波澜。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大将军之子,也是郁阳长公主之子,王上钦封的世子,即将成亲这事。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将军府的小将军这月就要成亲了,消息可属实? 天呐,是谁家的姑娘舍己为人的替整个王城的妙龄少女收了这个祸害? 莫非最近这段时间街上传的纷纷扬扬的事不是谣言? 可惜了,长的挺好看的,你有没有听见我心碎的声音! 娶的谁?正妻位? 还能是谁?城南富商珠宝大亨的幺女杨染依呀! “哦?”苏眠饮了口茶 澹台厌离撇了撇嘴,“这小子动作还挺快。”只是不知道家里那位知道这消息是个怎样的情况。 “厌离,你唤我出来,品上好的茶,听这么无聊的闲话,为了什么……” “闲话?你和那谁……谁……不是有婚约吗……” 苏眠不以为然,“没错。” 澹台厌离为救治白梦并未参与那次夜谈,因此他并不晓得这只是楼少凌明修的一条栈道。 实话,抛开杨染依不说,他对楼少凌的印象还不错,那是个坦荡清澈的少年,可惜出生不怎么好,可惜了。 聪明如澹台厌离,见苏眠气定神闲,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但不是十分确定,于是试探道:“难道,牵制楼少凌的那位,是子贤兄的未婚妻?” 苏眠撇了他一眼,探究的看着澹台厌离,有时候一个人太聪明了反而不太好。 澹台厌离被他看得快炸掉了,“不会吧!”这可麻烦了,这蛊虽说不怎么厉害的样子,但也不是毫无作用,比如会令人情不自禁,难以自拔什么的…… 他曾见人用过,火热起来,根本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思及至此,他无比同情苏眠,万万没想到,苏眠会被人戴绿帽子,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当初那个追到江宁去对苏眠死缠烂打五年之久,放言整个江宁称非苏子贤不嫁的女人。 如今这是?给苏子贤戴了绿帽子? 这…… 澹台厌离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开始他并不晓得牵制楼少凌是杨染依,在盛雨楼时,季牧言对楼少凌的事也就顺口一提,他也随便听了一听,谁知竟是那位以倒贴苏眠而在江宁城出名的杨染依本依。 天知道他不过因为无聊的才拉苏眠出来叙旧。 他就说嘛,以苏眠傲慢的性子,怎么可能大老远的从江宁奔波到王城参加什么破商会,还主动联系他,说什么王城见。 搞得他甚为感动,为他备下一堆见面礼。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眠被他看受伤小兽似的关切眼神给刺激到了。 谈澹台厌离仔细斟酌了下语句,安慰他道:“子贤兄,可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蛊也不是特别厉害,你知道,如果那谁那方面不行的话……” 第165章 阿离无功不受禄 云度飞拿到信那会儿,人差点崩溃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极北之地待过几年,军队里不少江南子弟,他太知道寒症是个什么东西了。当下即决定去找云见离,但想着云见离和云之墨从小就不太和谐的关系,刚迈出门的腿又抬了回来,改成写信,托小叶子给云见离送了去,还特地让小叶子告诉云见离叫她不要担心。 这着实令云见离担心了一阵,还带着萧小贺上王城看望云度飞来着,怪的是云度飞一切正常,但她回去百草堂没多久,又收到云度飞的信说寒症又犯了。 云见离就纳了闷了,为了彻底医好云度飞,直接让云海在北境带回一个身患寒症即将咽气的病人,每隔两个时辰便诊一次脉,衣不解带的悉心观察钻研病症整整十日,终于制出一味专门治疗寒症的药,并亲自到了云度飞手里,在此之后,云度飞再没提过寒症的事了。 却是云之墨。 云见离坐在云度飞身侧,默了默,道:“哥,经历这么多事,我已经看开了……” 外人吃饱了撑的议论云氏的那些话,别的不敢说,但是其中关于云氏兄弟不和姐妹不睦的传言却是真的。 云见离继续道:“……以前,是我愧对了云大将军的和哥对我的偏爱,害的兄弟姐妹之间不和,现在,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进行弥补,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无论是哥你,还是云之墨、云若若,我都会全力以赴护得你们周全,所以你对我不要有任何隐瞒或者顾及。” 听了这番话,云度飞一双澄澈的眼眸似有泪光闪烁,声音几度哽咽,“阿离……” 天知道他等云见离说出这话等了多久,他的妹妹呵,真的长大了。 这时云之墨领着两个人踏入大厅,后边跟着俩云府小厮,合力抬着一口足够可以装下两个成人的大木箱子。 “大哥。”云之墨唤道,云度飞应声抬眸那一刻,云之墨在这位心如寒冰的兄长眼中看见了泪光,不过仅一瞬间便消失了,大概是自己看错了,但那发红的眼尾却骗不了人,兄长,刚才似要哭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云之墨极少过问云度飞,因为云度飞是云氏长子,握着云氏一脉的庞大资源,如果有什么事是长子都解决不了的,那么他即便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大哥,我带了一些药材送给阿离。”云之墨缓缓道,他选择无视云度飞的表情变化,垂下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后边两个小厮掀开木箱的盖子,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云见离凑上去,只见偌大的的木箱里放着两只木箱:左边一只打开,逸出一股凛冽淡雅的寒香,满满一箱雪色的苍山冰莲在白烟缭绕中怒放,花朵硕大莹白如玉,花瓣层层叠叠密实松软,像是刚从根茎上摘下的一样。云见离深吸一口气,生长在苍山之巅的冰莲极其难得,有起死回生,修容驻颜之奇效,一支已是价值连城,何况是满满一箱。右边一只打开,里边头尾相并的排列着一整箱的肥大虫草,一看便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 这份礼太贵重了。 云之墨一见云见离表情,便知礼送对了。 “请神医笑纳。” 云见离蹙眉,摇了摇头,“云公子,这份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救云之墨花费的时间精力和成本,一朵冰莲便足以抵消,而眼前远不止一朵,另外还有萧小贺收下的那匹果下马。 云之墨没想到会被拒绝,“你救了我的命,这些,远远不够。” “不。”云见离肯定道:“足够了。” 云之墨不解的看着这个凭一己之力救活整个镇子的怪异女子。 “如果说是付诊金,那么一朵冰莲足矣。”云见离道:“云公子箱子里的东西价值连城,够整个栖霞镇的人吃一年有余,无功不受禄。” 云之墨抿着唇,正欲开口。 云见离抢先道:“当然,如果公子另有所求的话,便另当别论了。”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度飞放下茶盏,静静的看着云之墨,他刚才本打算帮云之墨劝说云见离收下这些东西的,但是云见离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由疑狐的看向云之墨。 云之墨却没有被人道破真实目的尴尬,反而一脸坦然,“神医何出此言?” “我刚才说过了,这些东西价值很大,相当于栖霞镇,说是一个镇子,实际上却比王城小不了多少,只为地处王城之下,距离太近,为避王城锋芒,不得不称为镇。” 云度飞颔首表示赞同,据说先帝一平天下定都时曾在王城与栖霞镇中进行抉择。 “若是把这箱珍稀草药换成现银,可供栖霞镇所有百姓吃穿用度一年,听闻云公子为官廉正,那么请问云公子,以云公子在朝为官的俸禄,要积攒几年才能达到养活一城人的程度。” 云之墨哑然,仅按俸禄算的,便是积攒一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这是其一。”云见离合上苍山冰莲的盖子,道:“书中记载苍山冰莲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破雪而出需十年,长出根茎又十年,含苞待放再十年,然,花开只在一瞬间,错过了,便要再等三十年,但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苍山在北国,冰莲归皇族所有,偶尔流落民间的一两枝,也由皇室流出,非常少见,阿离不才,曾得赠一枝,那人腰缠万贯,却是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到的。” 云度飞越听眸色越寒。 “至于虫草。”云见里又盖上虫草的箱子,“阿离听说,虫草生长在寒山之上,冰天雪地之中,冬在土中,身活如老蚕,有毛能动,至夏则毛出土上,连身俱化为草,而宣国,没有这种地方,还是在那北国之北的苍山……” 说到这里,云见离不说了,伸手合上大木箱的盖子。 “如此重礼,阿离怎敢收下啊。” 云见离一双眸子探究的看向云之墨,悠悠道:“云公子的朋友,不简单呐。” 云度飞沉下脸,压着怒气,“云之墨,你给我说清楚了。” 第166章 北国之北递名贴 为不让关心自己的老人们伤心,白梦表现得淡定如常,她挽着阿尘胳膊,压低声音悲伤道:“这就要告别了,此去不知要多久时间,你一定要活着等到我。” 阿尘“嗯”了一声,带她走到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身前,拓拔珠儿一把夺过白梦的手,引着她往外走去,白梦对两旁的老人们挥了挥手,下一刻就出了院门,东宫懿行跟随在后。 白梦被拉的踉跄,“姨母何必着急,反正过会儿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 闻言,拓拔珠儿一顿,依言放慢了脚步,“明知死路一条还捉急忙慌的上赶着送死,怪得着我么。” 听语气变正常了,“怎么说也是为宛宛表妹去死,姨母难道不感激我么?” 拓拔珠儿冷哼:“除非你为我而死,否则你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白梦不再言语,父母看似不关心自己女儿,实际关系却很难说。左右看了看,没在人群里看到东宫宛宛,不过也不奇怪,此时此刻,她就是东宫宛宛,而真正东宫宛宛从此刻起便成了那个躲在西院无人识的白梦,自然不会露面。 到了大门,白梦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进府以后便未踏出大门半步,原以为会由明岚接出去,却不想竟以此等荒谬的方式走出去,不觉唏嘘。 打开门,钟鼓之声轰隆入耳入眼是连片喜庆的红色,连老翁的手杖上都系着红绳,白梦见过他,东宫宛宛这山神妃位就是拜他所赐,白梦垂着眸,倒不是怕被人认出,而是不愿意去看这些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老翁身后依旧跟着排成两列的十位弟子,为首的左边一个肆无忌惮的贪婪的扫视白梦,两手空空,右边一个目不斜视的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捧着一个牌位,白梦瞥了一眼,见牌位正中从上到下共写着“清泉巳辰山之神”七大金字,他身后有名弟子恭恭敬敬的端着个托盘,上托一浮雕古怪图腾浮的漆木盒子,其他的则空着手,垂头看地。 东宫懿行上前,对老翁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做为清泉镇受民众尊崇的长老,他还是头一回和东宫懿行打交道,开始还以为能让老夫人忌惮三分的人物得是多么的雄姿英发,结果只是个文文弱弱书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想来所谓的“忌惮”之辞是老夫人心善,特地给他留了几分薄面、铺了几尺台阶,免得旁人因其上门女婿的身份看他不起。 但碍着老夫人的身份地位,他不得不以礼相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东宫懿行缄口不言,让人琢磨不透,他优雅的抬了抬下巴让拓拔珠儿把白梦交出去。 白梦也没等拓拔珠儿领会东宫懿行的意思,径自向前走去,可不出两步就被人用力往回拽,白梦回首一看,却是拓拔珠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她的神色变幻无常,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纠结,似在舍与不舍之间进行艰难的抉择,犹豫时,上齿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咬出了血仍不自知。 这是在闹哪出?刚才不还一副巴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的把她扔出去的架势吗?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舍不得了。 白梦暗中用劲,试图挣脱她的手,试了几次,也只是把拓跋珠儿往前拽了几步,白梦弄不明白她在唱哪出,无奈之下对东宫懿行使了个眼色,管管尊夫人行不行! 东宫懿行大概也不清楚拓拔珠儿此举何意,犹豫片刻,轻轻拍了拍拓拔珠儿的肩。 一被东宫懿行触碰到,拓拔珠儿就跟中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了,白梦趁机抽回手,把满是红痕的手藏入袖中,顺势对二人拜了拜。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只觉分离在即的一家三口父义、母慈、子孝,行为甚是感人,见长老左首弟子要上前去抢夺新娘竟忍不住出声喝止。 听旁人提醒,白梦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正是那个一直用贪婪的眼光从头到脚的打量她的那个弟子。见他伸手来抓自己,忙侧身往反方向退了一步避开他。 “我自己会走,不劳费心。”白梦哼道。 那弟子一抓不成,还遭白梦当众嫌弃,直怒不可遏,不过当着众人不便发怒,只得强行压着一阵邪火,改抓为请,不怀好意的斜睨着白梦。 白梦只当他是个透明物件,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围观群众自觉让出一条窄路,生怕惹她不悦。 这女娃子生的不错,就是脾气太硬,与往年那些哭哭啼啼软软弱弱寻死觅活的不同,她目光坚定,神色淡然,像个慷慨赴义的女英雄。相较之下,不由自惭形秽。 何止普通民众,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长老也为之动容,不过难能生出的一点儿怜悯之心一闪即过,立刻就板起脸,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走向白梦。 白梦沿着村民主动让开的路一直走到铜炉方才停下,因为前面没路了。 长老拄着拐,随后即到。他没管白梦,只招来弟子,捧着牌位的弟子走到铜炉前与白梦相对而立,端着托盘的弟子恭敬的奉上托盘,刚才那个要抓住白梦的弟子打开托盘上的漆木盒,长老亲自上前取香。 这回离得近,白梦看得清楚,那通体如寒冰般泛蓝光的香柱顶端并不是通透的,而是裹了一珠淡黄色的粉末,从盒中取出后,那粉末在空中停留片刻就窜出一小簇火苗,点燃了香柱,香烟袅袅,散出一阵甜腻腻的花香味儿。 不明就里的民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道是山神亲临,于是纷纷下拜,口中默念恭迎山神大人圣驾,求山神大人保佑粮食多产之类的祈福辞。 九炷香上完,长胡子老者声情并茂的念了一大段祭词,香还未燃尽,白梦按老者的唱词和抱着山神牌位的弟子拜了三拜,分别是天、地、诸神,然后被指进一顶八抬轿子,那弟子把牌位交给白梦,让她抱稳。 十个弟子中有八个负责抬轿,两个在前面引路。长老没来。 第167章 指的是另外一种 季牧言合上请柬,与此同时,云见离搁下笔,桌上整页宣纸铺满了笔锋肆意狂暴的字,与请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季牧言有些庆幸云见离此时不在将军府,不然季苍旻和杨染依成婚的每一张请柬都得由她来写。 季苍旻对云见离用情至深,不知云见离对他是否如此。虽然从她不顾性命也要保全季苍旻的事儿上就能掂量出季苍旻在她心里的分量,只是不知这分量中掺得是主仆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季牧言理想中更倾向前者,因为云见离面对请柬的表情,实在过于平静。 “累不累?”季牧言问。 “还行。”云见离轻声回道,片刻,她问:“您说,少凌会不会被揍的很惨。” 以将军夫人的王族身份,应该不会接受一个和季苍旻身份地位差距悬殊的女子做她的儿媳。季苍旻为这张请柬,肯定受了不少折磨。毕竟这位夫人最擅长的,就是执行家罚。 好在,他终是得偿所愿了。 季牧言没想到她云见离关心的是这个。 “不会。”季牧言回答的十分肯定,以将军夫人对少凌的宠溺程度,他几乎能还原当时夫人一意袒护少凌与将军翻脸的场景,他解释道:“少凌死里复生,身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相信夫人不会对他如何的。” “他……” “你别担心,多是些皮外伤,也是他施的苦肉计。”季牧言知道她担心什么,还未等她问出口,就先回答了。 云见离一愣,奇怪季牧言怎会知她的所思所想? 而且这几天他对自己的态度竟一直维持在温润状态,丝毫不见往日冷漠。 云见离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梦,你喜少凌?” 云见离一吓,“什么?” 季牧言的问题问的突然,云见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听清楚他的问题的,只是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具体不对在哪儿,又感觉不出来,也许他只是单纯的问问而已。 于是云见离不经思索的点头,“自然。” 季牧言知她会错了意,补充道:“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啊!”云见离被他无礼的表述吓了一跳,脸刷的一下红透了,连耳朵都变成了苹果一样粉红的颜色,她咬着唇,很是为难,“您怎么问这……的问题” 这么轻薄问题。 季牧言不是被称为王城第一君子么?怎么说话如此无礼。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还有更令人震惊的话在后边。 “小梦,我心悦你。” 猝不及防的,季牧言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 其实,早在初见她时他就格外留意这个见着面生,却给他一种熟悉之感的人儿了,尤其在他确认她的身份,知晓她就是那个令他魂牵梦绕了十余年的云梦羲和后,便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心内对她无比渴望和占有的欲望。 此时若不向她表白心意,可能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云见离听得脸色发白,跟听到季苍旻时的羞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仿佛受到了惊吓。 她颤抖着嘴唇,难以置信,“你刚才说……” 季牧言温柔道:“若你应允,我愿娶你。” 云见离动了动唇,“公子,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季牧言不说话,只认真的看着她,那样子像是在说,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云见离蹙眉,她不明白,为何季牧言会挑起这样的话题,且不说他们之间不过见几面吃过几顿饭玩过几次的谈不上交情的交情,况且所有这些谈不上交情的交情皆有季苍旻和其他一些公子小姐的陪同,他们之间从未正式说过话,他之前也从未向她表露过一丝一毫类似爱慕之类的意思。 季牧言本人,不过少年即已名誉王城,受万人瞩目,多少名门闺秀排着队的想要嫁给他。 而她不过大将军府一个仆从。 他是疯了,才会向她求亲。 这一切让云见离感觉很不真实,觉得他在拿自己取笑。 可她印象中的季牧言从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人玩笑,说一些没谱的话。 从他一早进门开始,先是给她看季苍旻手写的请柬,接着问她对季苍旻是何种情意,最后再对她讲这样的话,也许,是在安慰她罢。 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透气的出口,云见离松了一大口气,道:“您不用安慰我,他能得偿所愿,我替他欢喜,您不用这样,没关系的,我很好。” 云见离如此说,季牧言便明白了,她已经彻底不记得他了。 这让他觉得周边一片悲凉。 即盼着她能记起曾经在一起相处的种种,又盼着她永不再记起,那些让人做呕的人心,残忍的杀戮和承载血腥气息的空气。 云见离对他了无情意,对季苍旻的感情又十分模糊,季牧言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任由他们事先商量的计划发展。 假如云见离表现出哪怕那么一丝丝对季苍旻的不在意,他就会尽全力留下云见离,不惜以断送挚友的计划为代价。 其实云见离对季苍旻不容置疑的维护语气,问及她与季苍旻之间情意时羞红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不过被他选择性的忽略掉了。 “公子……”云见离犹豫片刻,对季牧言说道:“我想,见见他。” 季牧言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见少凌吗?” 云见离垂眸盯着纸上的字,声若蚊吟,“嗯。” “好,我即刻令人传话给他。”话落,季牧言也离开了。 季牧言依在门边,刚才,他险些脱口而拒绝她了。 此刻季牧言感觉自己被无边无际的失落和伤感的情绪淹没,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嫉妒一位挚交好友,是从小的修养压抑着他,让他发泄不出。 呵,他的小公主,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明曾经是她非要追着喊着一定要嫁给他的。 现在却根本就不认得他。 …… 季牧言不断暗示自己冷静下来,可往常的自控力好像崩溃了一样,脑海中的思绪不受控制的纷繁杂乱起来。他觉得整个盛雨楼变得越来越陌生,不再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 恍他恍惚惚的走向凉亭,遇见了刚从外边晃荡回来的澹台厌离。 澹台厌离见喊他没有反应,一跃而起落在他身前,单手迅速扣住他的手腕,同时唤他,“季牧言!” “咦?” 这脉象…… 澹台厌离双眉紧蹙,这么大个人了真是不让人省心,控制不住情绪引发旧疾就算了,竟然还走火入魔了。 澹台厌离不敢迟疑,左手捏住季牧言下颌,右手食指与中指嵌住一颗丹药,送到季牧言口中,微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吞下去,接着制住他背后两处穴道。 片刻,一口殷红的血从季牧言口中喷了出来,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襟。 “怎么样?”澹台厌离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季牧言终于清醒过来,“还好。” “控制住你的情绪,我不是每回都能出现的这么及时。” 季牧言点头。 “我知道你把她看得很重,尤其心如死灰后失而复得,狂喜之下又不得不接受她根本不记得你的现实,但是牧言,无论如何,你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记起来的,都会记起来的。” 澹台厌离觉得岚姨的选择是对的,未成年的云梦少主什么都做不了,与其被无尽的痛苦与恐惧折磨,不如就让她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渐渐成大。 “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安然无恙的活着。”澹台厌离握住他手腕,“她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 季牧言唇角挂着一丝血迹,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他望着澹台厌离,淡然一笑:“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见他无恙,澹台厌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知道你还这样!”他没好气道。 季牧言抬手抚去唇边的血迹,“开心。” 澹台厌离一时无语。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季牧言性子里的执拗了,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一天,丞相身边一位亲信抱着奄奄一息瘦到皮包骨头的季牧言出现在云梦军营,年幼的他因父亲在朝堂上坚持抗敌的立场惹怒同僚而受到牵连,瘦弱的身体里被人种下百余种蛊毒,且毒已攻心,药石无医,命不久矣,绝望的丞相听传言说云梦军中有神医的能治百病起死回生,果断命人将季牧言送入军中,手书一封,态度谦恭言辞恳切的向当时的大将军云梦泽求救。 传说中的神医指的就是在云梦军中任军医一职的明岚。 明岚仔细检查后给出一个无异于刮骨疗伤的惊人方案,她说倘若这孩子能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熬过六个时辰削肉剔骨的痛处,就有五成机会能活,但如果他抵不住疼痛,中途昏死,或直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可以直接通知丞相大人准备后事了。 这方案连营里的将士听了都连连发怵,他们觉得没人能在那种痛苦至极的过程中存活下来,更何况一个孱弱到还剩一口气在的小子。 护送季牧言来营里的人也在犹豫,正要写信去王城向丞相说明现在的情况,请示他是否同意神医的方案时,那个孩子竟艰难的对明岚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于是,他被抬到了冷冰冰的石床上。 剖皮剜肉取蛊的整个过程幼小的孩子紧咬牙关一声未吭,为让他保持清醒,抑制蛊虫钻入脏腑的速度,明岚给他灌了汤药,这药并不能为他减轻丝毫痛处,仅为了让他在极度痛苦时保持清醒,直到死。 那是澹台厌离第一次见到季牧言,那时的他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个子还没石床高,整日跟在明岚身后,像根小尾巴一样。因为个子矮,并不能帮到明岚什么,明岚之所以不嫌麻烦的带着他,因为他天资聪颖,自带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被明岚选中收为弟子。 明岚是云梦军的军医,跟着她,澹台厌离见多了残肢断臂,听惯了痛惨了的嚎叫,即使意志力再坚强的战士,被人拿把刀在皮肉里翻来绞去也不可能一声不吭的挨过去,季牧言却做到了。 季牧言每一寸皮肉都被明岚割开、掀起、翻到一边,若蛊虫藏的稍些还好,割开皮肉用刀尖挑出来即可,但对付那些钻得深的就必须剖到骨头才行,至于已经深入骨髓的虫,只能敲开骨头…… 澹台厌离不惧怕血,甚至在血肉参半的场景里还根兴奋,旁人仅听着骨头碎裂的响儿便寒战不止,澹台厌离却觉得骨裂的声儿清脆悦耳,并能无比清晰的记住明岚讲个他的医理。 直到澹台厌离站得乏了,被刀刃削的不成人样的季牧言依然醒着,澹台厌离觉得躺在石台上的这个东西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太能忍,不然十指在石台上抠出凹痕了却还能一声不响的,明明指甲全部脱落到隐隐可见森森指骨…… 亭外微风拂过,季牧言忍不住咳嗽起来,袖口也沾上了血迹,但他平静的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你别逞强。”澹台厌离道。 曾经,他对躺在石台上的季牧言也说过这么一句,原本于心不忍,却不想被季牧言丝毫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说他胡乱殷勤,还说若是要讨好他的话最好赶紧死心,丞相府不养谄媚的闲人,还让他别在军营呆着碍手碍脚了,连根药草都切不动,废物且无用。 澹台厌离被他一番嘲讽恼得不行,看在他还剩半口气的份上没跟他计较。澹台厌离后来才知道季牧言最恨容别人的同情。 所以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是不可能了,他已经做好了被季牧言狠怼的准备。 但这一次,季牧言却一反常态的异常平静,他说,“合欢,麻烦你去将军府,告知少凌,小梦要见他。” “啊?” 去将军府? “我不去!”澹台厌离直接拒绝。 季牧言没理他,扶住亭柱起身要走。 “哎,你去哪儿?”澹台厌离拽住他袖子。 第168章 请别不识好人心 “……你可别后悔?” “后悔?”季牧言道:“你不是也说了么?总有一天,她会记起我们的,现在,就依她罢,等以后……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澹台厌离默然。 季牧言说的对,趁他们的云梦少主还未觉醒,尚可无忧无虑无所顾忌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谁忍心阻止她,一旦她肩负起重振云梦的使命,她也就不再是自己了。 将军府。 季苍旻立在婚床前,嘴角忍不住牵出笑意,仿佛已经看到成亲那天凤冠霞帔的女子仰首注视自己的模样。他闭上眼,张开双手的倒在这张铺陈的整整齐齐的喜床上,指尖轻轻描绘她的样子,痴迷而满足。 就在这时,一团皱巴巴的纸团儿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季苍旻手边。 季苍旻蓦的起身,窗边一领子边缘绣着白云纹的天蓝色衣衫少年一脸不屑的对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看纸团。 待季苍旻往窗边掠去时,少年已消失不见。 季苍旻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没追出去,回身拾起皱巴巴纸团,小心展开,纸上的字迹就如同那少年看他的神色一样充满高傲和不屑。 云见离要见他。 少年他不曾谋面,但能带这消息的,应是季牧言那边的人。 云见离要见他,他自然是要去的,但这个时候又不大合适,若是被母亲发现他在这个时候去见云见离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端。 不知为何,母亲一开始就不愿他与云见离过多接触,不许他与云见离走得太近,若有违背,她定能找到各种理由对云见离下手。 而他还不能表现出一丝丝的不忍和心疼,这样只会让云见离受更多的折磨,面对伤痕累累的云见离,他只能选择无视,然后违心的把她当做一般仆人去对待,这才换来云见离平安度过的三年。 最开始时他打算成天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既然不能接近,那就远远的看着她,但他却错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和控制力,日复一日的受着可见而不可及的折磨,感觉自己离疯魔不远了。 于是他能不待在府里便尽量不在府里,省的做什么都心猿意马静不下神,何况他的远离,只会带给云见离无尽的安宁。 忍这么久,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可不能因一时之快而毁了这些年的辛苦经营。 再等一等,等一等。 可是,她会不会等? 季苍旻无线惆怅的望向窗外。 这一等,明天便是月夕了。 迟迟等不到季苍旻的云见离倒是没什么,代云见离传信的澹台厌离倒有些闷气,心道真是给他脸了,有的人巴不得被云见离惦记邀请,季苍旻倒是根本没把云见离当回事,真招人恨。 澹台厌离扔了手里的医书,书摔落在桌上的声响令他无比心惊,这书可是季牧言花了大把时间和金银为他收集的绝版藏品,摔得这么随意,也太不把季牧言的心意当回事儿了,于是赶紧把书捧在手里像做错事的孩子一张眼巴巴的看着季牧言。 “他会来的。”季牧言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澹台厌离一愣,“呵,关我何事!” 季牧言感觉澹台厌离心口不一的样子十分有趣,于是调侃,“也不知道前些天是哪位君子苦口婆心的宽慰于我,这会儿自己却看不开了。” 澹台厌离听出季牧言是在挖苦他,也没生气:“看不开倒不至于,只是看不惯有人不识抬举罢了。” “可惜云见离为了救他,吞下两颗战无,五脏俱伤,筋脉尽损,一条命去了九成,他却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 就这,他对季苍旻的感觉就很一般。 季牧言垂眸,“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他这个人,藏得太深,连我都被他骗了过去。实际上,他对云见离的感情,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完全察觉。” 澹台厌离怀疑道:“是么?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既然他藏的那么深,你又怎么知道?” “这个么,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初识云见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天,是王城上元节,季牧言受礼部尚书的邀请去尚书府赴宴,热闹的集市中云见离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堪堪挡住了他的路,轿夫不得不突然停下脚步,随侍仆人上前理论,话语中不乏指责,季牧言本欲出言制止,却忽然传来“嘭”的一声,接着便是行人的惊叫。 季牧言挑开帘子,看到的是一玄色衣衫的少年左手抱住桃色衣裙的少女愤愤的看向路边,他随少年的视线看去,刚那位出言呵斥少女的随侍正捂着小腹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嘴角挂着血迹,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看样子伤得挺重。 季牧言没辩解,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是他这边的人冲撞了人家,季牧言抬了抬手其他人先把人带走,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毕竟这是上元节,在这个节点把事闹大,王城那位肯定不会给丞相府好脸色。 季牧言走出轿子,理了衣襟,缓缓行至少年身前,一揖,态度谦恭,“非常抱歉我的侍卫冲撞了小姐,小姐可还好?”态度谦恭有礼,一般人不会再加为难。 回他的是少年,极度不屑的反问他道:“要你被当这么多人面儿指着鼻子骂,你能好?” “少凌,我没事……”少年臂弯中的女孩小心翼翼道,她背对着季牧言,不知相貌,只听声音感觉十分顺从温柔。 她这话一出口,少年反而更怒了,“没事没事,你就知道没事,和你说了原地等我,你晃个什么!” 女孩欲辩驳,却被少年一个眼神瞪得不敢言语,在他胸前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你!”他说季牧言,“看你应该是个世家出身的,你有什么好嚣张的!指使下属伤人。” 季牧言无语,知他不会听自己言语,索性认道:“是,是我的错,得公子教诲,在下今后必当严加管教。” 错认的还挺快,季苍旻一声冷哼道:“仅此一次,下次再让我看到他,连你一起打!” 话落,牵着女孩离开。 季牧言松了口气,从女孩对少年的称呼大概确定了少年的身份,少凌,一身玄服,性格乖张,身手利落,应该是将军府里的小世子,季苍旻。 他在百姓里的风评可不怎么好,这样的人,他一般是很少打交道的,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先不提扯不扯得过,仅凭两人背后的家族,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来作番文章,挑起纷争,到时能都好过? 如果季牧言就在此时转身离开的话,便不会有之后的诸多交集。 之所以有今天,仅在于无意间的一回首。不知怎的,已经准备离开的季牧言无意间回首看了一眼,却正好遇上季苍旻一旁的女孩歉意满满的双眼,她微微颔首,远远的向他致歉。 就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季牧言整个人都愣住了,他透过那双柔若微风灵动如水的眼眸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存在很久的人。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追了上去,仿佛受某种本能驱使。 他拦在季苍旻身前,诚心诚意道:“为表歉意,在下愿任由差遣,至两位彻底原谅为止。” 回忆当时无论如何都难以冷静下来的心境,季牧言不觉莞尔。 他时常想,如果在对云见离起疑时便采取行动进行验证的话,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也许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只为那时的季苍旻和云见离已经形影不离到一个整体的程度了,他们之间不存在男女之别,举止亲昵对外人毫不避讳。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与季苍旻、云见离结伴去江宁游玩,途经一座小镇,镇上建有一处弯弯绕绕的回廊,在当地特别有名,说是从相同的入口走进去后会到达不一样的出口,每个出口都生长着一颗老树,树上挂着一位得道高人亲刻的佛签,说特别灵验,镇上游人多是慕名而来。 三人觉得有趣,计划去尝试一把。 那天,三人在分岔口选择了不同的路,季牧言与季苍旻差不多同时到达出口,但云见离迟迟未出现,等的时间越长季苍旻的眉头锁得越紧,最后不顾季牧言阻拦,从出口倒回去寻找,季牧言无奈做了长时间待在原地等待的打算,却不料,季苍旻进去不过一刻钟,便抱着云见离出来了。原本对季苍旻抱着云见离的举动早见怪不怪了,可这回却是实实在在的被震惊到了。 当时的云见离像只八爪鱼一样面对面的挂在季苍旻身上,双腿缠在季苍旻腰间,脑袋一晃一晃的搁在少年肩膀,小脸则埋在他颈项间,那样的姿势看起来十分……放荡。 如果不是那时的云见离大约豆蔻之年,个子小的像个孩子,估计被谁看到了都不免在背后议论指点,暗骂世风日下。 受过严苛礼仪教育的季牧言自然不能免俗,他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第一反应便是背过身去,犹豫再三礼貌提醒季苍旻他那样抱着云见离不妥。 不料糟了季苍旻白眼,只听他坦然道:“她背上有伤,你要我如何?” 季牧言这才注意到云见离并非熟睡,而是陷入昏迷,据季苍旻所说,是云见离走的那条长廊极为偏僻,无人管理,筑廊的巨石松动滚落,砸到了路过的云见离。 这未免太过巧合。 “你确定?” 在澹台厌离看来,若心里住着一个人,就绝不会和别的人卿卿我我纠缠暧昧,即便中毒中蛊也不能。何况他明知道云见离能抑制蛊毒发作,却毫不避讳的和杨染依日日相对肌肤相亲,凭这一点,他就不行。 “嗯。”季牧言轻声答道。 “那云见离对他,亦是如此吗?”澹台厌离问道,一直听季牧言说季苍旻待云见离怎样怎样,却不曾听他说云见离对季苍旻如何。 季牧言沉默,这个问题他问过云见离,虽然她回答的不太明确,但十有八九也是肯定有的。 季牧言久未回复,澹台厌离多少猜到了,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拍季牧言的肩,安慰道:“别在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季牧言苦笑,“罢了,她欢喜就好。” 澹台厌离了然,不再接话。 听风阁。 云见离放下笔,俯身吹干最后一排小字,她在这儿已经住了很久了,季牧言和澹台厌离时常会来陪她。 澹台厌离说,为了把她从阎王手里要回来,用尽了毕生所学不说,还把自己的血分了一半给她,他说,从今以后,他们就是血脉相连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命就澹台厌离给的,未经允许不能任意消耗和抛弃。 之前,她从未见过澹台厌离。 但从看到他的那时起,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明明是第一次见未,却让人觉得是认识许久的故人,大概是她体内属于他的血液在作怪。 澹台厌离总爱称她为少主? 她是哪门子的少主? 对她来说,少主,只有一个…… 夜深了,云见离熄了灯,平躺在床上,想着他明天会迎娶一位漂亮的小姐进入将军府或世子府,怎么也睡不着,他成亲了,是不是就不能陪在他身边了呢? “小白……” 黑暗中,云见离隐隐听到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 “小白,你睡了么?” 谁? “少凌?”云见离试探着回应,摸索着起身准备点灯。 却还没起身便被挡住了,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轻柔地将她按回到床上。 借着月光,云见离看到一个暗色的身影,身上的气息如松林中的潺潺山泉。 真的是他。 “你,还好吗?”云见离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好多话要说,这一句排在最前边。 “无碍。”季苍旻随口一答,一手撑住床沿翻到的里侧,侧身躺在云见离身边。 “小白,转过来,看我。”他说。 夜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云见离还是按他说的侧过身去面向他。 “我担心你。”云见离咬唇,经历过一次生死,才知心里有多不舍得。 静谧的黑暗中似有叹息 第169章 唯往事不可追忆 “小白……” 黑暗中,云见离隐隐听到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 “小白,你睡了么?” 谁? “少凌?”云见离试探着回应,摸索着起身准备点灯。 却还没起身便被挡住了,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轻柔地将她按回到床上。 借着月光,云见离看到一个暗色的身影,身上的气息如松林中的潺潺山泉。 真的是他。 “你,还好吗?”云见离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有好多话要说,这一句排在最前边。 “无碍。”季苍旻随口一答,一手撑住床沿翻到的里侧,侧身躺在云见离身边。 “小白,转过来,看我。”他说。 夜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云见离还是按他说的侧过身去面向他。 “我担心你。”云见离咬唇,经历过一次生死,才知心里有多不舍得。 静谧的黑暗中似有叹息。 他又何尝不是时刻牵过着她,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把他从水底捞出来的,但一定没有季牧言说的那样随意,一直到他接到澹台厌离的信,没人比他更清楚云见离的性子了,事后隔这么久才托人送信,这就说明,她需要修养这么些时间才能起身见人。 好比在将军府,无论她挨多严厉的罚,受多严重的伤,她都不会让他知晓,即使被打得下不了床,也会对他说没关系,一点儿都觉得不痛。 他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所以他恨透了云见离的隐忍,他认为,云见离应该依赖他,信任他,向他坦诚所有的痛,哭诉也好,撒娇也好,总之不要什么都不说。 但她从未有过。 她不说,他便不戳,随她的作出不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心痛的不能呼吸。 这些年,他没有一时不在埋头修习,府里没对手了,就去外边,城里的人都说将军府的小公子忒难惹,常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不打得人剩半条命绝不收手,以致后来人们见着他就绕着走,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他不开心就开打,然后他就有了王城小魔头的尊号。 但那些人或许不清楚,他挑战的全是城中颇负盛名号的武士和剑客,以此磨练技艺,精进武艺,求应征入伍后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请旨常驻边关,与云见离憩在塞外,到那时,就再没有人能奈何他们了。 季苍旻沉默许久没有言语,云见离以为他没听见自己,于是往他身边挪了挪,借着蒙蒙月光,努力辨认他的模样,直到他温热的呼近在咫尺吸,亦丝毫不觉。 “少凌?”云见离轻念他的名字,声音小的有些颤抖,不知自己哪句说错了惹他生气。 云见离叹了口气,正打算离他远些,却被季苍旻突然扣住后脑,云见离被吓了一跳,“少……”,“凌”字尚不及出口便被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给覆盖住了。 云见离脑袋瞬间空白,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季苍旻正在对她做着什么,心如擂鼓,跳的特别快,力量强大,她甚至觉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季苍旻,在,吻,她, 他的少主,在吻她! 怎么会? 为什么这样? 云见离在黑暗里瞪大眼睛,脸颊所感受到的全是他炙热而急促的呼吸。 她的内心无比震惊,整个人木得不知所措,但很快便被他的灼热的体温点燃了,整个人被清洌的山泉气息纠缠围绕,感受着他湿润柔软的唇,她简直无暇思考其他,譬如季苍旻为何会对她这样。 云见离懵懵懂懂的张着嘴,任由少年索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意识模糊,像飘在云里似的,四周都不真实。 她快要喘不过气,快要憋死了。 还好没过一会,季苍旻终于停下了,恋恋不舍的在在唇上辗转,把她紧紧的扣在怀里,暗暗调整自己粗重紊乱的气息。 “我问你……”他声音沉而沙哑,“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顿了顿,“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完,他松了口气,旋即又开始紧张起来,他怕她的回答和他期待的不一样。 云见离不懂了,对他,她还能怎么想呢? 从小到大,在府里,除了岚姨,季苍旻可是唯一会对她好的人,她以为岚姨和少凌会陪她一辈子,她不想离开他们任何一个人,岚姨养她成人对她无微不至,季苍旻处处维护教她与人相处,他们是她很重要的人。 “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这话就在嘴边,但云见离却没说出口。她咬着唇,试图推开他些,奈何臂力悬殊,反而将她拥得更紧了,像要揉进骨血方才罢休。 “……你,你明天要成亲的……”云见离又恼又羞,即便再不谙人事,她也知道他们方才做的事很不好,明明知道他心里有人了,马上成亲了,竟然不知羞耻的沉迷其中,这样非常的不好。 “别提那个!”季苍旻不悦道:“你只要回答我,在你心里是否有我?是否舍得没有我?是否时时念着我?想独占我,让我只属于你一个?”季苍旻忍着恨不能将她捏碎吞食入腹的冲动,一一发问,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结果。 他本不打算问这么清楚,但对云见离这种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无所谓、不争不抢、反应永远慢人一拍的性格,提问的范围不能太广,否则十年也得到个答案。 季苍旻问得直白,云见离听得心若擂鼓,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烘烤般全身发烫。 他怎会如此问她? …… 这要如何作答? 他是怎么知道她就是那样想的。 有没有把对方时时刻刻都放在心尖上,时时刻刻都放心不下,时时刻刻念着,他可是她想要陪着一辈子人呐,自然不会舍得!至于独占什么的,如果可以的话,她的答案也一定是肯定的。 可那样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怎么办? 望着月光下那副刻入心底的轮廓,她犹豫了又犹豫,最终头脑发热的磕磕巴巴道:“虽然,我知道不该这么想……明白这样不对……但,是的,我就是这样的,因为少凌,对我是特别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想你的。” 说到最后,云见离相当决绝,丝毫没有被人窥穿心思的羞愧。 季苍旻在深吸了一口气,收紧环住她的手臂。 原来,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真好。 终于,知道她的心意了。 “小白,我也是这样想的,你知道么。”他在她耳边轻叹,声音听起来像有些哽咽。 真的吗? 他真的也是这样想的么? 云见离偷偷抿起嘴角,感觉蜜糖灌进了心底。 这样就好。 只要能够一直陪伴着他,并且知道他也愿意这样陪着自己,就够了,往后那么久,那么久,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是,他明天是要娶亲的。 娶那个他看上的,离不开的美人儿。 她知道的,礼堂上,人们都会新郎新娘说一些祝福的话语,比如百年好合、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什么的,所以,成亲的意思是说从那以后能够陪伴在季苍旻身边的人有且只有一个,不会是她。 所以,现在他对她说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那么,你,对她,也是这样子的吗?”云见离仰起头,问他:“你娶她,以后就要与她一起了,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呢?” 季苍旻微怔,他一直都以为她根本不在意他和杨染依之间的事,毕竟她撞破自己和杨染依那般纠缠也没怎么反应,还以为她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却原来不是,原来她是在乎他的,好险,差点就被她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给骗过去了。 这么想着,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 云见离被他笑的不明所以。 季苍旻松开云见离,借着白纱似的月光整理衣襟,起身,再端端正正的跪在云见离身前,做好这一切后,又想了想,拉着云见离一起跪下。 淡淡的月光,古香古色的雕花木床,白玉弯钩挽起的床帘,凌乱的床铺,银冠束发的少年与长发披肩的少女面对而跪。 季苍旻牵起云见离的手按在胸口,他说:“有些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却有必要与你讲开,小白,你听好,我和杨染依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与人切磋时中了圈套,被下了毒,不得不与她亲近,但是,我和她……”他忽然压低声音,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云见离僵直身子,全身紧绷的听他说完,心里乱作一团,不知该怎样才好。 言毕,季苍旻正襟危坐,信誓旦旦,“你信我。”最后又补充道:“还有,中毒的事,岚姨已经帮我我解了,你不必担心。” 天子治下,一切有关蛊的东西都不能提及,他便用毒代替了。 季苍旻继续说道:“我对她无意,是也不会娶她的,云见离,从始至终,我要娶的,仅你一个而已。” 他言辞恳切:“所以,你可以嫁给我么?往后余生,永远与我在一起,至死不离?” 什么? 云见离恍然,她还在季苍旻被人下毒迫害以及他虽和杨染依过多暧昧,却对人没任何真情实感的事里缓过来,就被问到关于嫁娶的终生大事,嫁给他什么的? 他是认真的吗? “我……” 有些事,如果是少凌的话。 “我,可以。” 她的回答一般都是肯定的。 话说出去,云见离只觉浑身冰冷,她在做什么啊! 即使她从来不会拒绝季苍旻的任何要求,但刚才不同,刚才的对话有问题,涉及的事也不对。 季苍旻疯了,她也跟着不正常了。 不,不对,太不真实了。都是假的吧! 求婚什么的…… 但眼前的人,和他握住自己的微微颤抖的手,还有他痴痴的笑,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刚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但是,不可以。 “你……” 季苍旻猛的将她拉进怀里。 “别说!”他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信我,只要你情我愿,其他都不是问题。” “只要知道你愿意,就足够了。”他喃喃道。 剩下的,我会解决的。 云见离伏在他紧实的胸膛,听见经过他身体传出的话语。闷闷的,清晰又有些模糊。 “小白,吻我好么。”语气近乎祈求。 嗯?正打算撑开他的云见离闻言一滞,再不敢动了。 “吻我。” 我…… 她该怎么做?是像他刚才那样么? 可是…… 云见离咬着唇,脸烧的通红也没动作,她实在没有勇气对季苍旻做那种……事。 不然就这样的罢,一动不动的就好,最好季苍旻能睡着,或者她现在就能睡着。 可谁都没睡着。 又过了一会儿,云见离双腿发麻,忍不住挪动了一下。 “你?”季苍旻不确定道:“嫌弃我?” 语气委屈又哀怨,在云见离记忆里从未听过他用这样软弱的语气说过话。 云见离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见离闭上眼睛,抬起脑袋,迅速在他唇上沾了一下。 就这? 季苍旻噙着笑,手指抚过被云见离啄过的唇角,抿了抿唇。 “小白,再抱抱我。”季苍旻撒娇似的央道,语气柔柔的像一缕微风。 “嗯?”云见离心里发怵,她怕季苍旻纠缠,特别是元宵似的那种软软糯糯的纠缠。 双手迟疑的环住季苍旻的精壮紧实腰身,小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小白,看我。” 云见离依言仰头看他。 她的眼看过他红蔷薇色的极好看的唇,鼻尖蹭过他的下巴,他的眼睛正看着她。 他垂下头,轻轻碰触了她的唇,离开,看着她迷离的眼,再轻吻,最后用手扣住她,狠狠的吻了上去,悱恻辗转。 …… 季苍旻静静的看着一侧睡的深沉的云见离,噬魂蛊一解,意识恢复自如后对云见离的想念再不受任何抑制,况且许久未见,简单亲吻拥抱抚慰于他而言不过燎原前的星星之火,可现在的云见离才接受自己,不能做得太过…… 能这样,已经够了。 “我心悦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情意绵绵的话语缓缓融入夜里,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熟睡中的云见离听的。 第170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相识十年,直到现在才向互相坦白心意,已是不易。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很多事自会水到渠成。 想到以后,唇角便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他俯身在云见离的唇上印下一吻,辗转到她耳侧无限眷恋,“洞房见,世子妃。” 言罢,季苍旻小心翼翼的抽出被她枕住的胳膊,蹑手蹑脚的下床,手指抚过桌上的锦盒,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离开。 大厅,澹台厌离瘫在椅子上,嘴巴里叼着一块糕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腿一晃一晃的,悠哉悠哉翻看季牧言给他寻的医书,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忙咽下最后两口糕点,摆正姿势。 季苍旻目不斜视的从大厅走过。 见自己被人忽视,澹台厌离特别不爽,一字一顿道:“今后你若敢负她,必取尔命。” “哦?”季苍旻停下脚步,轻飘飘的哦了一声,侧首斜睨澹台厌离,极其不屑的吐出两个字,“凭你?” 澹台厌离挑起一边唇角,杀气毕现,“大可一试。” 换做平常听见这话,季苍旻现在已经跟对方交上手了,可今天不一样,今儿很特别,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而且每一件都很重要,没时间在这儿和他耗。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这儿是季牧言的宅子,他是季牧言的人。在挚友的地儿对挚友的人出手,这做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虽然他觉得澹台厌离有和他交手的资格,但还是算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季苍旻淡淡道,“代我问候牧言。”的语气和,甚至有些客气,完全不见片刻之前的狂傲劲儿。 澹台厌离一时没转换过来,待季苍旻走后才缓缓叹道:“可惜……” 清晨时分,天色未明,只朦朦的见些白光。 盛雨楼的侍女纷纷来到听雨阁,她们唤醒云见离,带她洗漱,牵着她坐在梳妆台,为她盘起发髻。 待季牧言到时,云见离已梳妆完毕,她充满疑惑的看着侍女手中做工繁复绣饰精致的火红色嫁衣,不解。 “昨晚,我梦见他了。”她对季牧言说。 季牧言一怔,笑着回道:“那不是梦,他确实来过。” 不是梦?那么昨晚的一切…… 云见离咬着唇,一言不发的低下脑袋,耳尖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所以,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少凌吻了她,还向她表白…… 然后…… 不能再想了,已经够了。云见离双手捂住脸,指缝间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羞赧的盯着脚尖。 “他都对你说了?” 季牧言无意打探,但看云见离得架势,怕是要把自己缩成进砖缝里。 “嗯。”云见离点头。 季牧言笑了,“那便按他说的做。” 火红的嫁衣穿戴完毕,云见离在侍女的扶持下走下楼梯,双瞳灵动晗怯,唇色娇嫩饱满,墨色的发髻装饰金点翠嵌珍珠步摇更衬活泼。 澹台厌离看了,觉得才是他云梦少主该有的样子,性子娴静,模样柔媚,一人一神明,十指结印,行于天下,杀伐果决。 “是不是,太夸张了?”云见离怯怯的问。 妄自菲薄的懦弱打破了澹台厌离对云梦少主的所有幻想。 澹台厌离失望的捏了捏眉心,用只有自己和季牧言能听见的声音道:“是我想太多了。” 季牧言拍了拍澹台厌离的肩,以示安慰,其实他也想多了,不过他和澹台厌离所期待的稍有不同,还在以前的时候,他便无数次幻想过云梦曦和身着嫁衣向他走来的样子。 “不,你很美。”季牧言由衷的赞美。 闻言,云见离羞红了脸,她真的很害羞很容易脸红。 季牧言取了盖头,走向云见离。如果不是天意弄人,他做的应该是掀起盖头的那个。 他仔细为她理顺盖头边缘的穗子,道:“怎么说也是从我这儿嫁出去的,盛雨楼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倚靠,以后谁敢与你为难,盛雨楼必当为你所用,为你分忧。” 言罢,他取下腰间一枚翠雕云纹玉佩系在云见离云见离腰间,叮嘱她道:“务必照顾好自己。” 一边的澹台厌离有受不住了,“牧言,能别说了么,这么不舍,倒像是在嫁女似的……” 季牧言果然不再说了,沉默良久,他对云见离道:“小梦,唤我一声哥哥罢。” 这样的季牧言是云见离从未见过的,她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舍,就如澹台厌离说的那样。 生涩的声音自盖头下传来,“谢谢……牧言……哥哥。” 季牧言不由苦笑,引着她的手放在侍女手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毕竟不是季苍旻,不能像季苍旻一样无所顾忌对她行为与她言语,他能做的就是给足她安全感,让她倚靠,令她不再担惊受怕谨言慎行的在将军府里过活。 澹台厌离与季牧言并肩立在听雨阁门口,忍不住叹息:“望她以后记起来不会后悔。” 季牧言淡淡道:“不会的。” “你又知道?” 因为那个人永远都不会让那天出现,那件事是该有个了结,但不一定要云见离亲自了结,他季牧言一人也可以,往后,无论是落下千古骂名还是死后堕入无间地狱,他都认了。 “合欢,你该回了。”季牧言对澹台厌离说道。 云梦旧部残余因身负通敌叛国之罪,大半部分都隐姓埋名匿在百濮国境内,或在百濮国与中原的边界,暗中组织了一支以澹台厌离为首的队伍,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们洗清冤屈,衣锦还乡的时机。 澹台厌离沉默。 十三年前,大将军府惨遭灭门,大将军的尸首被麻绳系住脖颈吊在城门上示众,大将军夫人闻讯自焚于巳辰山,一夜之间,云梦军群龙无首。 事发当晚,几位从王城里杀出的将领双目腥红,他们与驻守在城外遭到围剿的残部汇合,突出重围一路撤回百濮国,清点人数时,十万央央大军竟剩下不足百人。 十三年后,在那场围剿中存活下来的、曾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名的将领不少已步入暮年,衣锦还乡已是奢望,他们求的,不过清白二字。 云梦不曾叛国! 残烛之年,他们把洗清冤屈和罪名的希望寄托在长大成人的澹台厌离身上,不仅因为他曾是大将军生前最看重的后生,最重要的还是小小年纪的他在百濮国接应到破败不堪的部队残余后,凭一己之力击退了上千余人的围剿队伍,也是他,凭一己之力为中原通敌叛国的反贼同时也是百濮国战场上的敌人提供了庇护。 十三年,他是怎么过的,就算是季牧言,也不全然知晓。 他只知道他在等,等一件事,等一个人。 为云见离换血时,有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看见了夫人遗言里的那簇火光,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原计划待云见离恢复后就带她回百濮国,明岚和季牧言的阻拦还是另一回事,问题在于现在的云梦少主没有记忆,且尚未成年,无论模样还是能力都与一般少女无二,还和楼祯之子季苍旻有很深的感情羁绊。 每回想到这里澹台厌离就觉得异常头疼。 他不能把这样的云梦少主带回去,至少现在还不能。 “是该回去了。”澹台厌离抬头望天,对季牧言道:“那你多保重。” “放心,轻易不会死。”季牧言对他摆了摆手。 下一刻,季牧言身边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许久,清风一过,季牧言剧烈咳嗽起来,他掩住唇,身子靠在门廊上不住的咳,似要把胸腔中的内脏都咳出来。等他能直起身时,雪白胸襟和衣袖已被血浸透,可他不以为意的扯过架上一件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若不是他离去的步履虚乏,估计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 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率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将军府出发,在盛雨楼抬了丞相公子季牧言令百余名能工巧匠打造的八抬大轿,一句吹吹打打的进了城南杨府。 杨晋添喜笑颜开的在厅上侯着,整个人看着特别喜庆。 少年简单做了个前行的手势,八抬大轿花轿直接被八个身着黄金甲胄的将士抬进了杨府大院,这么不合规矩迎接新娘的方式倒是前所未有前所未见。不过将军府小世子异于常人的言行早在王城中传开了,他要能循规蹈矩的正常一次,可能大家就会觉得他不正常了。 大概是怕人见了他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罢,有个看热闹的人大声起哄道。 他那声跟铜鼓似的震耳发聩,少年自然一字不漏的听到了,他勾了勾唇,忖道:可不就是怕你们看见么! 很快的,雕刻有无数花鸟虫兽,外观金碧辉煌的花轿被抬出杨府,金冠束发,模样俊俏的新郎官端坐在马上微微一笑,顿时迷倒大片慕名而来瞻仰世子风采的妙龄少女。 其中不少胆子大的朝他抛出了花枝、香囊、首饰还有帕子,场面有些失控。 几个被姑娘挤到一旁的青年男子不由发出感叹,“你别说,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小世子打扮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有人提出疑问,“难道他平日里不是这般模样?” “呵!平日?跟一堆三教九流处在一起能好到哪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牧言公子岂是三教九流之辈?”有人出言提醒。 “嗯,那也是~” 季苍旻掸落一支落在他肩上的花朵,对周边道:“谢过各位姐姐美意,花儿就不必了。”言下之意就是别搁这儿浪费时间了,咱们不合适! 语气不轻不重,听起来挺平淡,但就是莫名的惹起在场的男子不爽,觉得这人又显摆又嚣张,女子倒没什么,不就是借机秀恩爱么~ 世子府,是王上在季苍旻束发时赐给他的府邸,他选在这儿完婚,是多半是为了给云见离一个清净。 新人在礼官和众多仆从的簇拥下拜堂、向长辈斟酒、改口,然后新娘被侍女引去新房。 被侍女扶着行走的时候,虽然看不见,却很有方向感,好像知道脚下这条路可以通向哪里,甚至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岔路,熟悉的就像曾在这里住过。 可是,怎么又感觉从未来过这儿呢。 房里燃着红烛,秀了祥兽花朵的绸缎被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云见离安静的坐在床边,双手紧攥金线刺绣祥云图案的袖口。她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方外喜娘悄声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烧得脸热气蒸腾,十句话有九句没听进去。 所以等下该做什么,要怎么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她完全没记住。 直到推门声传来。 云见离被吓了一跳,捏着袖子正襟危坐。 接着是一道关门声。 但过了很久都没再听到声响,云见离咬唇,没有说话。 “小梦。”不是季苍旻。 “岚姨?” 云见离猛的掀开盖头,看向来人,在她眼前的人不是明岚又是谁。 明岚双眼温柔的打量她,“小梦成为新娘的样子真美。” “岚姨!”云见离扑进明岚怀里,声音有些呜咽,“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岚姨,我好想你。” 明岚抚过云见离的长发,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这个孩子就已经长大成人,身披嫁衣嫁做人妇了。明明不久前她才将将出生,小脸皱巴巴一点儿也不好看,更不可爱,看上去就有些丑。要不是她姓云梦,是那人的孩子,她才不会多看她一眼。 “岚姨你看。”云见离站直了身子,转在她身前转了一圈,“你看,我……” 话未说完,云见离余光瞥见身系红绸的喜娘、侍女、仆从仿佛陷入深度沉睡般人事不省的瘫倒在地,“岚姨,他们……” 她本打算给岚姨看看这身做工精细的嫁衣,告诉她自己和季苍旻的约定,可是……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看着明岚的眼,并没发现除温柔以外的神情,她小心问道:“岚姨,你生气了么?因为我没有经你同意,嫁给少凌?” “没有。”明岚摇头。 “那是为什么……”云见离小心翼翼的问。 明岚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性子与那个人太不相同,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别人。 第171章 解释不清楚的事 明岚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性子与那个人太不相同,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别人,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小心翼翼的去迎合他人。 明岚在桌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小梦,别担心,她们只是暂时晕过去了而已,岚姨有话要对你说,这些话,除了你我,不能让他人知道。” “嗯。”云见离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放在明岚手边。 “小梦,首先,你既做了决定我便绝不干预,你和阿凌……”明岚略一沉吟,道:“你和阿凌,你们,很难有结果。” 云见离一滞,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明岚据实以告,“小梦,若你不离开,阿凌随时有可能死,不仅他,还包括他的父母,甚至将军府里所有的人。” “你想让他们死?” 云见离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肯定不会让季苍旻死,可岚姨的话她又不太能理解,但岚姨不会骗她,因为之前少凌已经与她说过他曾被人暗算中毒的事。难道那是因她而起?如果她的离开可以留下季苍旻的命,她是绝对愿意从今以后隐姓埋名,此生不复相见的,但,她要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说好的,以后要陪伴在彼此身边,永不离弃的。 她不过籍籍无名将军府一低级仆从,从未与何人为仇,怎么就会害死他,或他全家呢? “小梦,看这里。”明岚缓缓拉起右手衣袖,她右手腕内侧上有一个乌黑的血洞,血变成了暗黑色,像墨一样,散发出一阵恶臭,以血洞为中心,无数黑色的纹路顺着她的血脉向手臂深处蔓延,狰狞又恐怖。 云见离睁大双眼,捧着明岚的手,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岚姨?这是什么?你怎么样?我要怎么办?”云见离说着,忽然想到一个人,“对,澹台厌离,我要去找澹台厌离,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 明岚拉住云见离,安慰她道:“别急,岚姨知道该怎么。”澹台厌离的水平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他肯定知道该怎么解,但按目前这个状况,一定要取出下蛊之的人的心头血才能彻底拔出蛊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骗我,你要知道如何解蛊的话,又怎会拖到现在,都这么严重了!” “没有。”明岚紧紧拉住云见离,“听我说完,蛊是从杨染依那儿度过来的,名为噬魂,属情蛊的一脉,有人将母蛊置于杨染依手镯,蛊虫以杨染依的气血为食,得以生存,子蛊则在阿凌血脉中游走,最终吸附在他脊髓,控制他的神智,使他常出幻觉,不得不对杨染依言听计从,日夜魂牵梦绕难以自持。” 云见离哑然,这么恐怖的东西,少凌竟说得轻描淡写。 “前些天,阿凌连夜赶回将军府,告诉我说你要在盛雨楼小住几日,我问他原因,他却顾左右而言它,以阿凌对你的心思,若不是逼不得已,否则万不会将你交给外人,因此,我猜他定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扣了他的脉,知晓他中蛊的事实。” “所以,岚姨去找了杨染依?” 整个将军府,除了云见离,就数少凌最得岚姨宠爱,她即知晓少凌的境况,定不会放任不管。 “是。”明岚回答,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但她认为噬魂蛊之意不在阿凌,而在她亦或云见离。 对方选择阿凌下蛊,用的是一种不入流的低级蛊,就是算准了她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对方只消在杨染依玉镯中埋伏下另一只蛊,当她引出噬魂蛊时唤醒了隐藏其中的,帝王蛊。 试问世上,有哪位帝王有用自身骨血为皿饲养蛊虫的变态癖好,除了百濮国那位,怕没人能像他一样丧心病狂了。 帝王蛊是傀儡蛊的一种,中蛊之人随时间推移会逐渐丧失意识,最后完全沦为傀儡,供人驱使。 帝王蛊极其难得,需食帝王骨血十年乃成。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应是拿准了云见离的身份。 当务之急需得带走云见离,藏起来,一旦帝王蛊发作,那么一切有关云梦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但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明岚拣了其中一些话无关轻重的内容告诉云见离。 “所以您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少凌,而是你?”云见离抓住话中的关键,“可为什么会是你呢?”她想不通,岚姨不过是将军府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仆从,非要说特别的话,那大概是岚姨医术造诣很高,救过不少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岚当然不能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啊! “也许是我医治了不该医治的人。”她随便扯了个借口,但也是事实,当初她就不应该留在将军府。 云见离沉默。 与岚姨在一起那么久,云见离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像这种没什么确切信息充满猜测、模棱两可的回答,绝对是个敷衍。 若真如她所说,对方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了将军府世子季苍旻和商会会长幺女杨染依,这两位背后牵连两大家族,无数利益关系,仅仅为了算计一个无名之辈?这说得通么? 好,就算岚姨说的是真的,对方针对的是她,那她大可将她交予少凌照拂,而后了无牵挂去寻帝王蛊的破解之法之,何必重伤之际多此一举,放倒一片仆从只为带她一起离开? 她能做什么呢?除了几篇文章写几个小字外,其他一无是处,说白了就是的累赘。 所以,带她作甚? 反观局中人,少凌,杨染依,岚姨,每一个都与她有些关联,倘若对方打算设计的人是她,那…… 此刻被帝王蛊附骨吸髓的应是她才对。 云见离的直觉,一向很准。 “岚姨,你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 明岚以为云见离不会问这个问题,她以为,只要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庇护,她便不会在意这些,却不知,她很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来历了,不过怕与明岚新生间隙,才一直都没问过。 “小梦,这……”明岚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准确的说是她从不曾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犹豫再三,她仍是道:“我很抱歉。” “我明白,我明白的的岚姨,您都是为了我好。”云见离洒脱的做出懂事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明岚凝神,看向屋里烛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字一顿道:“他们都是通敌叛国的罪臣。” 云见离身形一晃,险些跌坐在地。 恍惚间,云见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比如将军府的人大多对她一副鄙夷之色,又比如将军夫人每次都恨不得她死的处罚……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样的她,怎配得起世代忠良受人敬仰的将军府后人! 云见离缓缓抬手拉下盖头,语气平平道:“我知道了,岚姨,走罢。” 罪臣之后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那还敢有什么飞上枝头的奢求。 退一万步讲,如果她的存在会给季苍旻带来危险,她是愿意就此消失的。 云见离取下首饰在桌上摆放整齐。 明岚扯了一位侍女的发带绑在手臂,减缓蛊毒蔓延的速度。 她拉着披散着头发的云见离,躲过忙碌的仆从和闲逛的宾客,从偏门离开了。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新娘服,云见离已经要忘了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了。明明前一刻钟还在期待能快些见到他,对他说好多话,还想抱抱他,现在却不得不离他远去,踏上茫茫无期的逃亡之路。 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了。 明岚带云见离上了一辆马车,扔给车夫一颗珍珠,让他往南走。 云见离依窗而坐,面色平静,眼神暗淡。 明岚看在眼里,不忍。 “舍不得?” 云见离忧心的点了点头,“嗯,此次不告而别,实属不该,他会恨我。”依季苍旻的性子,即使知道她有苦衷,也不会轻易原谅她的。 明岚安慰道:“小梦,人的一生变故无数,坎坷也好,磨难也罢,经历了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少主他经得起的。” 云见离微微蹙眉,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得把那些没选择人和事先放下,毕竟出走与岚姨有关,她现在这么一说,倒像是在埋怨岚姨一样。 不该,不该。 云见离合上眼,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祝福:愿少凌今后都不要再遇到像她这等失信之人了。 等岚姨的事情过去以后,等有机会,她一定会去找他,向他负荆请罪…… 云见离看向窗外,夜色已深,马蹄踏在石板街道发出“哒哒”的声响。 也许,云见离隐隐觉得,这件事怕永远都过不去了。 云见离甚少远行,但跟着明岚夜以继日的赶路,一路车马颠簸,竟不觉得疲累,反而随着远离将军府的时间越久距离越远,心情竟越发轻松舒畅,佛被囚禁十几年的雄鹰终于出了笼子,于青天碧水间肆自由翱翔。 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世间除了将军府,除了青梅竹马季苍旻,除了要人命的处罚,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美好的事物存在。 明岚很欣慰云见离能从失去季苍旻的落寞情绪里走出来,这样她也少些担心。 撩起衣袖,黑色蛊毒已蔓延至肩膀,按这速度推算,最多不过一个月蛊毒便侵蚀入心,彻底沦为傀儡,到时就算找到了解药也无力回天了,难以想象,即使有云梦之主云见离在侧也无法抑制住的蛊毒有多么可怕,那养成此蛊的人又该是何种境界。 “岚姨,我们要去哪儿?”云见离问。 明岚放下衣袖,“无业城。” “无业城?是个什么地方?”她从未听过。 明岚垂眸。 无业城,是云梦起始之地,也是云梦陨落之所。 繁盛时,中原和百濮国皆不敢犯,城富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世人无不称奇,道是人间的“无忧乐土”。 可惜,云梦湮灭,无业城失去庇护,成为中原和百濮国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城破后,又因城里的人多为中原和百濮国通婚的后代,为中原和百濮国两国所不容,认为他们血统不正,低贱不堪,恨不能见一杀一、见一对杀一双,为求生存,城里的人不得不忘记昔日与世无争自在逍遥的生活,变得卑躬屈膝、毫无尊严,为肮脏劳累的活碌争个头破血流,受尽屈辱折磨…… 现在的无业城,已是一座死城。 听完明岚的描述,云见离为城内百姓担心之余,不禁对改变城内百姓命运的云梦感到十分好奇,“岚姨,云梦是什么?” 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怎么,明岚面色苍白的把她看着,片刻后反问:“你以为它是什么?” “嗯……”云见离抿唇认真思索片刻,“听起来像是是一个人的名字,能庇护一方寸土安宁,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听学时,怎么没听先生提到过呢?” 明岚内心冷笑,凡夫俗子敢提?配提? “你说得对,云梦是一个姓氏。”明岚言辞轻快,唇角似有笑意,眸中似有信仰,言语中透露着追随和向往,“……他象征着和平安定,也象征着战无不胜,他们是十万人共同燃烧出的军魂。” 哦,原来是一支军队? 可十万人,怎么会覆灭呢? 云见离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既是如此,又怎会……啊!” 话未说完,云见离身形猛的一震,车轮好像碾到了什么东西,云见离在的这一侧被狠狠地颠了起来,又重重的落下去,好在马车没翻,待马车停稳后,只见云见离整个跪在车里,她一只手紧紧拽住明岚的手,一只手牢牢扣住车窗,她的膝盖被磕伤,裙摆上浸出一团殷红血迹。 “岚姨!”感觉马车行稳后,她抓住明岚的手才稍微松了点劲儿。 明岚摇了摇头。 受帝王蛊影响,她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变得缓慢而迟钝,即使反应过来了也无法控制身体做出相应反应,在应激这点上,她连未习过武的云见离都比不过。 第172章 危机四伏的会面 云见离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随口答道:“姑娘坐稳扶好,从这儿开始,路就不好走了。” “嗯?” 云见离退回车内,撩开侧边窗帘,探出身子往后望去,只见尘土飞扬的路上横着一个暗黑色的长形事物。 那是……人? 云见离意识到那是人后,吓得脸色惨白,她大喊道:“停下,停下,轧到人了!” 明岚不及制止,马车又颠了一下,因为有准备,所以只是向前打了个趔趄。 云见离眼疾手快的抓住明岚,防止她从跌出去。 车夫勒停马,寒声道:“小客人不要乱讲,轧到的可不是人。” “怎么不是!”云见离掀开帘子,指向后面,“我明明看见的……” 有人倒在地上,马车在他身上碾过…… 说到一半,云见离突然不说了,因为她看见道路前边横七竖八的铺着许多的人,准确点说,是许多尸骨!越往前,尸骨堆积的越密集,很多被马车碾入土里,还有些曝在路面,路旁干枯的树枝上排满了黑鸟,它们有的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有的则歪着脑袋,一侧血红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瞪着马车上,似乎在等一个俯冲而下遮天蔽日的良机。 “……这……怎么回事……”云见离惊讶的说话都开始打结。 车夫倒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撇嘴道:“这不就是黄泉道么,去无业城的必经之路。” 城门前路,最是讲究通畅宽敞干净,并设军驻守,但这里却是尸骸遍地。 “人死,理应入土为安,怎可随意……弃在……荒野。”云见离斟酌着字词,此处草木茂盛,树木干枯,地面旱而龟裂,车夫说是路,却是与荒野无二,加上尸骨堆积,又像极了乱葬岗。 “啧啧……听这口气,你们不是无业城的人?”车夫问道。 “不是。”云见离摇头。 车夫拧眉,疑惑道:“怪哉怪哉,不是无业城的人却要到无业城中去,在哪儿不比这儿好。你们有什么想不开的,巴巴的往这阎罗殿里去?” “我们……”云见离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岚姨为何要带她来这儿。 “小梦!”明岚攥着她的手腕往车里拉。 云见离侧首之际,余光在一旁的干草丛里捉到一只挥起的手,待定睛看去时又没了,正要转移视线时,那手又抬了一下,很快便脱力落了下去。 “等等,岚姨,那儿有人!”云见离挣开明岚的手,指着刚才看见的方向,“岚姨,那里有人。” “别过去!”明岚想要抓住云见离,但云见离已经跳下马车,跑进了草丛。 “哎,这小客人。”车夫无奈的叹了口气,神情却很惬意,看戏似的坐在车辕上看着云见离。 “怎么办?”他问明岚。 明岚按着手臂,唇色苍白,额大颗大颗的上浸着汗,“烦请,带她回来。” 车夫踟蹰道:“在下受人所托,只管送人,不管其他。” 此处尸横遍野,易产生瘟疫,不要命的才会跑进去。 明岚拖着痛到麻木的手臂移动到车辕,云见离已跑出很远,从这儿看只能看见她半个身子还在草丛外边,她人还在不停的往深处走。 “小梦!”明岚大声喊她,车夫忙抬手去捂她的嘴。 瞬间,寂静的周围一齐响起了振翅的声响,黑鸟张开翅膀,黑压压飞成的一片,向乌云遮天蔽日。 云见离被黑鸟扑腾羽翅的响动吓了一跳,明明她走进草丛也有动静,怎么就没惊到它们。 云见离仰头望着上空成群盘旋的黑鸟,觉得它们一定在策划着什么大阴谋。 直到一只黑鸟向她俯冲而来,云见离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挡住眼睛,坚硬的喙啄在手臂上,跟利刃划过似的。 “唔!”云见离吃痛闷哼一声,反手将黑鸟打在了地上。 黑鸟的数量太多,黑压压的俯冲而来,遮天蔽日,云见离没了方向。 “有人么?你在哪儿?”云见离站在原地,急得大喊,可是黑鸟的叫声嘈杂,她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怪了,刚在远处看到时就感觉人在这里,难道是她看错了不成? 她用一只手护住眼睛,一手去挥俯冲的黑鸟,可是一只两只的还可应付,但这些黑鸟好像会思考,发现她除了挥手驱赶外没其他什么本事,便三五成群的向她扑去。 云见离疲于应付,正打算先退回马车时,脚腕却被什么东西给扣住了动弹不得,接着那力道特别用力的往后一带,她便趴倒在了草丛里,手上接触到了一种冰凉黏腻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染上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人? 回着四周生长茂盛的杂草,云见离领悟到这“人”拉倒自己的良苦用心,忙扯起草将自己和这人包裹住,饶是如此,也免不了被个别鸡贼的黑鸟狠狠地啄上一口。 许是讨不到便宜,大批黑鸟坚持了一阵儿也就散了,还剩个别几只尚在坚持,估计太久没见过新鲜血肉了。 云见离想把他们赶走,刚打算松开手中的草就被一只满是血污的手给按住了,耳边传来的声音细若蚊吟,“别动”。 云见离心下一吓,照做无误。 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黑鸟全部飞走之后,云见离才扒开草丛站了起来,车夫不知在哪儿搞了一束火把举着朝她走来,远处,明岚依在马车上,焦急的向她这儿张望。 云见离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血人,问道:“能走吗?” “不能……”气若游丝。 一个人肯定挪不动他的,云见离只好在原地等着车夫走近。 “小客人,此处危险的紧,快随我回去罢,你母亲可担心你很呐。”车夫一边拨开身前的草,生怕把他们给点着了,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 “这儿有个人?”云见离手指地上。 车夫咦了一声,低头去看,入目一片红白相掺血肉模糊,这! 画面入目的猝不及防,骇得他险些跳起来,还好忍住了,他暗吁一口口气,稍下宁神,仔细辨认了番,虽然没什么模样,但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人。 都这样了,救回去也活不了。 车夫皱着眉对云见离说道。 云见离没听见似的,不顾血污,抬起那人胳膊开始往后拖,可她力气太小,半天就拖了几步。 照这速度,等她把人拖出去就是深夜了。车夫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躬身将两人捞起来,肩抗一个,手抱一个,大踏步向马车走去。 到马车后,车夫先是放下云见离,接着膀子一抖,将人“咚”的一声抖落在车板上,大气不喘的说,“坐稳了,前边的路可不太平。” 说完,生怕云见离有机会跳下车似的,狠狠地挥起马鞭,马车便颠颠簸簸的在黄泉道上奔驰起来。云见离的脑袋被撞了好几回。 待马车行的平稳了,已经是深夜了。 云见离抱着脑袋问明岚:“岚姨,你怎么样?” 明岚强忍住喉头的一口血,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云见离一心一意护着明岚,只并脚垫住那人的脑袋,饶是如此仍免不了被磕碰几下,等马车停了,那人是面如死灰,嘴唇紧抿,双目死闭,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死透了。 “醒醒!”云见离拍拍他的脸。 这人没反应,那边明岚却突然呕出一大口血。 “岚姨!”云见离忙上前去扶。 车夫转身问道:“怎么回事?” 一手撩开车帘,只见一人不知生死的倒在车里,一人奄奄一息的歪在一旁,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攥着袖子给明岚拭血。 车夫叹了口气,“哎,又是何苦……” “请问,无业城有住宿的地方吗?”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赶不成路了。 “有是有……”车夫犹豫道:“不过,小客人,你们这样子怕是会引人起疑,招惹麻烦啊!”无业城混种人的样貌特别,脸部轮廓深邃,而且眼瞳颜色较淡,极易辨认,这车人都很正常,在无业城行动不会惹人怀疑,但眼下情况特殊,小姑娘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不妥,另两个就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尸了,一点儿都不正常吧,这样去难免引人起疑。 云见离忙翻出随身带的小包袱,打开道:“没关系,我这就打理一下。” 车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欲言又止,打理?怎么打理?这情况不用个几桶水的怎么可能理得干净,但看云见离不甚在意的样子,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儿都没说,打算找个人稍微少点的客栈。 其实他想多了,云见离所说的打理,并非他理解的那种打理,比如清洗换衣什么的,她所谓的打理不过是用薄被做出披风样裹住两人的身子,把脸擦干净罢了。 车夫一阵无语。拜托,这样只会更加奇怪好吧! 不过,地上那个是方才捡的那个吧?干净的脸竟然眉清目秀的……莫非是个女人? 云见离扶起明岚,对车夫道:“他就交给您了。” 客房内。 明岚坐在床上调息,云见离摆好饭菜坐在一旁等候。 差不多一刻钟过去,明岚睁开双眼,眼里满是血丝,和跟蛊毒打了一辈子交道,这情况她太明白了,越是靠近蛊毒起源,蛊虫越是活跃。她几乎能肯定,百濮王就在无业城里。 云见离凑了过来,“岚姨,感觉好些了吗?” 明岚摸了摸她凑近的脑袋,“无碍。” 蛊毒只是暂时被药物和半个云梦少主压制了而已,并非长久之计,若要安然无恙,必须彻底清除。 这里离龙泉镇还有差不多一天的车程,那之后,她便要与云见离分离。 “小梦。” “嗯?” “明日过后,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之时,但她下意识抿住唇没说出口,但也没说可以,一是放心不下明岚的身体,二是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明岚独自生活。从小到大,明岚是她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事,她隐隐觉得,这次告别,将很难再见了。 “知道你担心我。” 明岚又何曾想过离开云见离,但眼下实际,她在云见离身边不仅帮不到她,还会徒增风险,毕竟这些年,明里暗里探寻云梦少主的人从未断过。 “小梦,我向你保证,解开蛊毒后会立刻回来带找你。” 云见离让自己看着像是笑了一下,她懂事道:“不用担心我,我在哪儿都是可以的。” 她觉得出明岚态度坚决,是不会带她一起的。 正准备用饭,有人敲门。 “小客人,是我。”是车夫的声音。 云见离开门,见他双手环抱胸前,显得挺防备她似的。 “那人醒了。”他道:“他有话要跟你说。” “好的。”云见离回头看着明岚,等她应允。 明岚起身道:“一起去看看罢。” 一行三人进到房里,浴桶还冒着热气,桶里的水呈淡血色。 那人倚在床边,身上换了件素色的干净衣裳,湿漉漉的发拢在一边,侧脸稍显柔和,样貌生得挺耐看。他看到云见离,嘴巴扁了扁,眼中雾气氤氲,像是要哭了。 云见离疑惑的盯住车夫,问:“你把他怎么了?” 车夫忙摆手,“哎,小客人,话不能乱说。” 云见离也觉着自己的话似有不妥。她走过去坐在一边床沿,高矮差不多与那人平视,“你找我?” “嗯,谢谢。”声音生涩而清脆,是一种稍显稚嫩的少年音色。 云见离却蹙眉不满道:“就为这个?” 少年连忙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他快速扫了另外两个人,小声问道:“你们是中原人?” “是。”云见离应得干脆,并反问道:“难道你不是?” “不是。”少年垂下头,心酸道:“若我是中原人的话,就不会遭他们毒打,被扔在在黄泉道上等死了。” 明岚上前扣住少年脉搏,望他的神色,许是错觉,她在少年眼中捕捉到了些许厌恶和排斥,待细看时,又只剩下委屈和哀愁了。 云见离被明岚挡住视线,看不到明岚那么多,只觉明岚的动作不太顺畅,“岚姨,怎么样? 第173章 不是所有的都对 “内伤,脏腑受损,需休养相当长一段时间。” 她说的相当长,差不多就是一辈子了。 “你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云见离怕他多想,所以风轻云淡的把明岚的话重复一遍,安慰他道:“尽管放心,岚姨医术特别厉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这少年却根本没在意自身的伤,反而忧心忡忡的问云见离道:“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你不该来这种的地方!” “嗯?”云见离不解。 “无业城上连中原下接百濮,云梦一族没落以后,百濮国主与中原王曾有协议,在此地设下千户府,两国各派一守将管辖,这些,你都知道吧!”明明房里还有其他人,但在少年眼里好像只看得见云见离一样。 明岚沉默,她当然知道。车夫捏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下,不确定道:“似乎听说过。” 云见离怎么可能知晓将军府之外的事,她问少年:“这与你被害有关么?” “怎么没有。”少年冷冷道:“那个中原人背信弃义,暗杀了百濮国的守将,还欲屠尽城中异族,在这儿自立为王。”他情绪激动,忿恨积郁于胸,话一说完便吐了口血。 血沫溅到云见离抚在床沿的手背上,明岚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抓云见离的手,云见离反应快她一步,翻过手背在裙子上抹了一下。 蛊虫大多以血为媒介进行传播,这人来历尚且不明,不得不防。 明岚快速拉离云见离,“若不是亲眼所见,便不要信口雌黄。” 少年一手按住因一连串咳嗽引得剧烈起伏不定的胸口,愤愤道:“当然是我亲眼所见。” 明岚身形一滞,亲眼所见?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被派来驻守无业城的人应是楼祯的左膀右臂。云梦以后,楼祯在王城中处处受限,就连何时何地喝了几口水都有人在暗中数了上报,有兵无权,现手下的人在两国都虎视眈眈势在必得的关键城池上捅了篓子,怕他连现在这个虚职都保不住。 这件事有蹊跷,多是有人故意为之。 少年又开始咳嗽了。 “你没事吧?”云见离担心他又要吐血。 “你说亲眼所见,如何证实?”明岚问道。 少年咬牙切齿,“百濮国在千户府的守将,被刺死的那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是我的义父,青子殷。”说出名字后,他便哭了,泪水连成串沿着他清瘦的脸颊淌过,又在下巴汇聚,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明岚。 明岚半信半疑。 一旁的车夫也不信,“你是说青……驻守无业城的那个大人……死了?项冥杀了他?” “是,就是项冥那个丑人,假仁假义骗得我义父信任,简直虚伪至极,亏得义父不顾国别,事事百依百顺,对他言听计从……”少年悲恸非常,“义父已去,无业城再无容我之地,告诉你们,一是不甘死后无人知晓无业城内乱的真相,无人识清项冥伪善,二是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不愿你们受我连累,无辜丧命。”他深吸一口气,赌咒似的说道:“且等着,用不了多久,无业城必有一场战乱,你们快离开这里。” 这才是他要告诉云见离的话。 明明自身难保,却挂着别人,见他悲痛欲绝到几欲晕厥,云见离自觉应该安慰一下他,可是手抬起来,却又不知该落在何处,犹豫再犹豫只好放下,语重心长道:“节哀……” 她转向明岚,“岚姨,带他一起离开吧。” “不可。”明岚拒绝道。 “不用。”几乎和明岚同时发声,少年道:“我已经活不成了,苟延残喘到现在,也许是天神眷顾义父,教恶人不得自在。” 他对云见离道:“若是被项冥知晓我还没死,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他的态度明确,语气坚决,话一说完便闭了双眼,不给人留转圜的余地。 “可你这么重的伤,留在这儿无异于等死。”云见离退一步道。 “不,不用管我……”少年急的要死,结果情绪太过激动,牵动了肺腑的伤,咳个不停。 云见离怕他咳血,便望着明岚用眼神求助,明岚无奈,出手止了少年胸口几处经络。 “岚姨,你看他挺可怜的,心也不坏,带他一个不过举手之劳的事。”云见离拖着长音拽着明岚的袖子央求。 明岚不得已,“若……” “谢谢岚姨。”不待明岚说完,云见离便对少年道:“你看,岚姨应了,你跟我走吧!” 明岚眸色微沉,她认为这少年来历不明,这种时候不宜横生枝节,带归带,能不能跟到最后却不一定。 “你叫名字?”云见离问道。 “名字?”少年惊讶的指着自己,她如何直接问自己姓名?转念一想,她是中原人,不懂这儿的风俗,于是也就释然了。 “嗯。”云见离点头。 “阿尘,尘埃的尘。”少年回。 “小梦,走。”明岚催促她离开。 云见离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道:“云见离是我的名字。” 少年应了,低低念了一声云见离,病态的苍白的面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嗯?云见离显然是听到了,停下脚步去看他。 少年赶紧摇头。 回到房里,明岚紧蹙的眉也未舒展,她对云见离道:“你要明白,世上身处困境的人有很多,救不完的,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 云见离咬唇,“我知道,可即使是救不完的,但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至少我会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你呀……”明岚说不出话,也无法反驳,就像无法反驳那人一样。 “罢了……”明岚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唤店家把饭菜撤了,重新做些上来。 云见离明白,因为很久以前曾着过一道,打那以后,凡出门在外离过视线的吃食她便不再动了。 凌晨,天色还暗,明岚带着云见离,云见离带着阿尘,趁黑出发了。 昨晚,明岚把该对云见离说的话都说完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无业城中一处名为清泉镇的一户人家,那家中有一位老妇人,是云见离的外祖母,膝下侍奉着一位不怎么好相处的女子,是云见离的姨母。 云见离听时以为明岚在骗她,目的就为了她能老老实实的留在镇上,但岚姨从不骗人。因此,得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血肉亲人存在的云见离既惊讶又很期待。 只是岚姨孤身一人拖着她在王城过活,其中艰辛不想也知,可尽管如此,在两人相依为命的十几年里,明岚对云见离的身世只字未提,更别说什么母家亲人。 守了这么些年,半个字都没说,如今却突然告诉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在很多年以前把她交给祖母抚养?而是不辞辛苦的带在身边? 是外祖母一家不愿养她,还是他们之间有仇? 云见离问了关于外祖母和姨母的很多问题,但明岚好像不太愿意谈及他们,一直皱着眉,回答的十分敷衍。 问了一会儿,云见离便不再问了,她从明岚的表情读出了外祖母和姨母两人对自己的态度,他们可能根本没把她当做家人,不然怎么十几年过去也没来找过她。 思及至此,云见离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在云见离心里,不管有没有什么外祖母、姨母、或者其他什么亲人,陪伴她的总是是岚姨,她习惯了和岚姨一起生活,岚姨就是她的亲人,而且她已嫁做人妇,有了夫君,有了少凌,以后还会有孩子,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岚姨……”云见离倒在床上,捏着被角,喃喃道:“岚姨,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云见离睡的很沉,沉得身体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她好像回到了将军府,见到了少凌,长身背对她而立,右手提着厉魂,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从他紧握厉魂的发白的指节可以预见他现在一定是在生气。 “少凌……”云见离向他走近几步,想靠近他些。 “闭嘴,凭你也配喊我的名字。”他的语气沉而厌恶。 过去,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云见离一时反应不来,“少,你……你怎么?” 季苍旻一声冷笑,质问道:“你还有脸回来!” “我……” “就凭你,竟然也敢欺我,瞒我,骗我,究竟是谁,给的你胆子?”他指节发力,厉魂被提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云见离急得都快哭了,“不,不是这样的……” 他转过身,颜色阴沉,“本世子,此时此刻,从今往后,不想再听你说话,云见离,我恨,我恨自己这辈子遇到你,别,你别说话,真的,一个字都不要说,因为你没说一个字都会让我更加恨你,厌恶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云见离,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再见到你了。”话落,季苍旻挥起厉魂,刀刃闪出一道白芒。 云见离面色如纸,耳边传来季苍旻歇斯底里的怒吼,“你去死!” 眼看刀刃即将劈到脖颈命悬一线时,云见离的手臂被什么猛的拉了一下,整个人随之往下一沉,然后就听到有人急切的在喊她的名字,云见离,云见离…… 不要!不要! 云见离惊觉而起,睁开眼睛,没有季苍旻,没有厉魂,有的是一脸关切的明岚,和扶着自己臂膀的阿尘。 “云见离!”明岚一手轻拍她的脸,焦急的唤她的名字,“云见离!” 云见离尚沉浸在梦里那种骇人的氛围还没清醒,仿佛季苍旻的厌恶、愤恨和杀意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恨她。 良久,云见离有反应,她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岚姨,我只是……” 只是梦见少凌了……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少凌不肯原谅我,他,他要杀了我。 云见离不说,明岚便无从知悉,她正组织字词准备安慰她时,却听一旁扶住云见离的阿尘开口道:“听老一辈的人说,熟睡时若自己的手压住了心口,便会噩梦连连。” “也许是……”云见离若有所思。 所幸阿尘岔开了话题,不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少凌,难免会惹得岚姨心塞。 明岚淡笑道:“都多大的孩子了,还信这些,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闻言,云见离当即做出一副被识破的模样,不好意思道:“……其实,岚姨,黄泉道上是真的很可怕……” 云见离不擅长说谎,说谎的话她会因为心里没底而显得慌乱无措,可她说的若是事实的话,便不会如此,也就不会被明岚轻易看穿。 若是可以的话,她倒愿意长驻黄泉道,日复一日,埋万具尸骨,渡万千孤魂。 可岚姨的蛊毒由不得她任性,每每看到岚姨因为忍受蛊毒发作而痛到指尖发颤都不肯吭一声的时候,她便心如刀割,若不是放心不下她,要先安顿好她,说不定这时岚姨的蛊毒已经解了。 所以不能让岚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她担心,只要能让她放心,在清泉镇还是在黄泉道都无所谓的。 差不多傍晚时分,车夫缓速慢行,对车内说道:“前边就是清泉镇了。” 明岚若有似无的看了阿尘一眼,淡淡道:“进。” 云见离掀开帘子,前方大道笔直,道路两旁树木林立,看不见什么镇子,正要发问,一座长满青苔的小石碑打云见离眼前闪过,回头去看,依稀可见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清泉”二字,字特别难看,七拼八凑的让人不能忍。 未及言语,双眼失明般堕入无尽黑暗,抬手揉了揉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心口的位置忽然发痛,像被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胡乱搅拌的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疼痛,与此同时伴随着仿佛有千万斤重的压抑情绪倾泻而来,催人愁断肠。 隐约中好似听得一声轻笑,云见离正寻着笑声往那边看,却忽然被剖了黑暗,眼前一亮,云见离见自己的手紧紧的抓着帘布,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竟全是眼泪! 怎么,回事? 第174章 想象的不切实际 云见离脸色煞白的转向明岚,“岚姨,刚刚,给我感觉很不好……” 过清泉镇的结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明岚不同于云见离,不会与她有同样的感受,所以听她说起,疑迟半会儿,其中缘由她知道一些,却不全面,所以解释不来,只能回道:“是么?” 云见离犹豫了,不太确定道:“我好像……” 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语调古老而低沉,说的什么……听不太清…… 末了又一笑,心道罢了,既没听得清楚,那也许是听错了,便转而问道:“你们没什么不舒服吗?” 明岚摇头。 阿尘也摇头,摆手道:“没有,小梦你不舒服吗?” 明岚看了一眼阿尘,没有说话。 “我还好……”云见离黯然,果然是出现了幻觉,“你们不觉得这儿很怪么?” 方才他们明明还行在林间道,怎么就成了人来人往的城镇,就像突然闯进似的,风尘仆仆的和街上懒散的小贩,和悠悠散步的行人显得格格不入,宽阔平坦干净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惹得人们驻步观望。 不过车夫可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马鞭一扬,马车风驰电掣的将一堆人的甩开了。 “我感觉……怎么好像来过这里?”阿尘喃喃道。 “哦?”明岚意味深长的挑眉,她一直怀疑阿尘的出现与跟随是有意为之的,不过他既然能过清泉镇结界,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中原人,倘若他原是这儿的人,那她所抱的疑虑至少能打消一些。 “你曾在清泉镇住过?”云见离问。 阿尘蹙眉,拖着下巴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不记得了,嗯……可能吧……” “我听说从清泉镇出去的人,不会再记得镇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姓甚名谁,从哪儿来的,要去往哪儿之类的,莫非传言是真的?”车夫插话问道。 “啊!”阿尘难以置信的叫道:“那我岂不是连我的父母亲人都不记得了么?” 车夫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一跳,没控住缰绳,结果马儿跑偏,带着车一起往左急冲,车上的人一齐歪向一边,云见离的脑袋狠狠撞在阿尘胸口,阿尘闷哼一声,迅速撑住云见离的肩,“小梦,小心。” 云见离扶着脑袋,抱歉道:“对不住,撞痛了没?” 阿尘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云见离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没说出口。 到达目的地之前,云见离设想了很多种与外祖母、姨母见面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岚仅仅对门口的家仆说了半句话不到便吃了闭门羹。 车夫不解:“难不成认错了门?” “没可能,他们住的是清泉镇最大的宅,别人不敢。”明岚回道。 云见离环视周边,说这儿最大也无可厚非,因为看起来确实挺大,而且另一处宅子离这儿特别的远,远在那边的山角露出一块屋檐,没法儿跟这儿比较,户与户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就像不怎么团结的村落。 宅前一块广场倒挺特别,不同颜色的卵石在中心位置拼出了一环首尾相接的龙图腾,左方位有一鼎四脚云纹铜炉,没有香火,但有半炉香灰,周围没有神像,不知祭拜的是谁。 明岚抬手打算拍门,大门却在这时打开了,一位约古稀之年的面目慈善的老人端坐在一副藤蔓编织的轮椅上,那双与年纪不太相配的黑白分明的清明的眼将众人一一看过,最后停留在云见离身上,仿佛知晓主人心事的仆人不消吩咐便推着轮椅向云见离走去。 老人艰难的抬手,颤颤巍巍的握住云见离的手,“你是……” “小梦,大名云见离。”明岚替云见离答道。 “老夫人,许久不见,身体可康健?” 老人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云见离,好似没听见明岚的话,“好,好,都长成大姑娘了,这眉眼,像极了玉儿。” 她握紧了云见离的手,怕她消失一样,倾身靠近她,恳切道:“孩子,我是你的外祖母……”说着,眼中似含着泪,殷切的把她望着。 云见离不忍,怯生生唤道:“外,祖母。”虽说是血亲,但到底从未见过,亲不起来。 “哟,这就认上了。”一谈不上善意的声音从影壁后传来。接着,一身着深蓝色调交领上衣,百褶长裙,银饰环佩的百璞国华服女子向云见离走近。 她每一步伴随着银铃叮咛,步履像蝴蝶一般轻盈,身形像泉水一样灵动。 “夫人,别来无恙。”明兰站立不动,浅笑着一声招呼。 听来她应该是那位姨母了。 云见离一动,正打算颔首称呼,却见那人侧身躲过她这一礼,居高临下的在眼角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对明岚道:“呵,大神医,我说你走都走了,现在回来做甚?莫非忘了当年在巳辰山立下的誓言!你一出现,那未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平 !8” 车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世上有你这种人才不会太平。 她转脸恶狠狠的盯着云见离,骂道:“当年你们做下的孽还不够么!不怕被雷劈么!如今又把这个杂种弄来,是觉得我们没死碍着你眼了是么!” 云见离愣住,这是怎么个情况?什么作孽?什么被雷劈?什么杂种?什么没死?又碍着了谁的眼? “夫,人,请,慎,言!”明岚一字一字沉声发出警告,声儿不大,却足以震慑那张口乱咬人的疯子。 云见离的外祖母亦皱眉,“谁准许你出来的?” “母亲,这么大事您是打算瞒着我吗?还是说您觉着我们被害的还不够惨?看这架势,我要是不出面拦着?您怕早就认下这个杂种,任她毁了我们的家。”她越说越激动,又回到适才那种疯癫状态,“他们欺人太甚,您是好人,心慈面善好说话,我可不是,逆来顺受想都别想,你们,赶紧4给我滚!听人一句劝,别到处害人了!” 老太太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扶手上,喘着粗气怒道:“你给我闭嘴!” “哼……”女人悻悻闭嘴,依旧警惕的盯着明岚一行人,尤其是云见离,直恨不能用眼睛剜死她。 云见离这才了解到明岚不愿提及外祖母和姨母的原因,看来是积怨已久,自己非常不受他们待见。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着怎样的故事,但该她知道,她总会知道的,现在要做的,必须是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让岚姨放心,剩下的日子,无论如何,只乖乖的等岚姨回来接她就行了。 想通这点,云见离反倒大大方方的一揖,屈膝下跪扣首。“祖母安好,姨母安好,云见离不孝,不曾侍奉膝下,心内愧疚归根不已,从今日起,云见离自当鞍前马后,侍奉左右。” 老太太见状心疼的不行,干净扶起云见离,握住孩子的手,把腕上一只翠碧色的镯子撸了过去作见面礼。这孩子毕竟是玉儿所出,虽不待见女婿,但对这孩子却是喜欢的。 玉儿一向恭敬孝顺,宽容大度,见着云见离,就像见着女儿一样。 眼看又要垂泪,未免伤怀,老太太转移话题对明岚道:“明姑娘的信,老身已经收到了,小梦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拓拔珠儿冷哼一声,她是极瞧不起明岚的。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塞个大麻烦到他们家,可不就是嫌他们活的太安逸,心里不舒坦么。她本打算大骂几句,把人骂走,可是老太太显然是不同意的,老太太上了年纪,又对故人有愧,见了人难免触景生情,肯定打定了主意要把人留在手边,不好忤逆。 要怪就怪这事的幕后推手,她恨恨的盯着明岚,这女人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以前看不顺眼,现在仍然看不顺眼,越看越觉得心塞,就在她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时,猛的瞥见明岚身后那个车夫杀人一样的眼神,瞬间就张不开嘴了。一肚子黑话无处喷泄,着实憋的难受,当下甩袖子走了。 老太太不管她,只顾对云见离说道:“你那姨母就这性子,若不想与她来往,以后不见便是。” 又对明岚道:“你且放心,看你回来时她会不会掉一根头发。” 明岚一揖,“谢过老夫人。” 转向云见离,千言万语竟说不出一句,“小梦,你……” 云见离笑了笑,接道:“我很好,你放心,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明岚听了云见离的话心中难过至极,蛊虫察觉宿主心绪大乱,蠢蠢欲动,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不敢作祟,这比之前遭受的莫名其妙的抑制强大了不知几多倍,甚至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最后只能一动不动的缩在血脉里的一个角落,等死。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蛊虫敢在巳辰山下有所动作,因为这里有比蛊更厉害的东西。 他死去尚能如此可怖,难以想象他若是活着该是如何。 如果他还活着,或许就不用与云见离告别了。 可哪有如果? 明岚抬手,指腹薄茧抚过云见离面颊,她话语发颤,“你听话,我会很快回来。” 云见离还来不及将脸埋进她手心,便见她转身而去。 头也不回的跨上马车,甩下车帘,扬尘而去。 云见离原地站立许久,直到彻底接受了明岚已离她而去事实双眼才逐渐有了焦虑。意识到还有位老人在陪着她,忙道:“祖母,回去吧。” 老人握着她的手,“放心,她一向说到做到的,你安心住下。”说着看向一边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阿尘道:“你是跟着梦儿的人?” 阿尘忙点了点头。 云见离替他道:“他是阿尘,我的人。” 闻言,阿尘一愣。 老人看了阿尘一会儿,不知怎的对这孩子竟有几分熟悉,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许是年纪大忘性也大。 不过看起来老老实实,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像坏人。 老人缓缓收回目光,拍了拍云见离手背,“都是好孩子,一起跟祖母进去罢,看看祖母收拾的住处合不合你心意。” 话落,仆从一言不发的推动轮椅,缓缓而行,云见离跟在一侧,阿尘望着云见离的背影,心绪复杂。 云见离后来才知道原来外祖母并没有和那位姨母住在一起,这座宅子外边看起来是个整体,实际上中间砌了道墙,将宅子分做东西两处,外祖母和几个孤言寡语的仆从生活在西院,姨母、姨夫和他们的女儿住在东院。 姨母她是见过的,姨夫和表妹却是不曾见过,祖母说过,以后不必和他们招呼,云见离算是松了口气。 祖母为她单独收拾出一间小院,离祖母住的地方最近,阿尘住在她的小院,在外人看他们和主仆无异,但阿尘知道,云见离从未这样看待过他。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很是微妙,既不热闹,也不疏离,像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也像默契的陈年老友,其实更多时候,都是阿尘在配合云见离。 云见离在祖母那儿得了一包花种,他就把院里的草锄了,地翻了,土松了,刨出土垅,等她播种;云见离喝腻了山茶,他便带着她去后院的塘里撑船采荷叶,和她一起洗荷叶、蒸荷叶、晾荷叶做荷叶茶;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在发呆,一个倒在躺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靠在树下看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祖母的日子过得简单而清闲,除了祖母身体不好,偶尔深夜发病,院子里的仆从个个如临大敌的忙进忙出外,其他什么事也没有。 云见离通常早起的时候去老人院里问个安,说几句话,无非就是云见离跟着明岚的这些年都是怎么过得。云见离尽量挑简单的说,无非是采药煮药问诊治病,闲了教她读书识字开方抓药。 老人听了不做他疑,毕竟明岚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一辈子劳苦命的人。 其实她挺想跟外祖母说说季苍旻的。 第175章 忧心忡忡的朋友 其实她挺想跟外祖母说说季苍旻的,但明岚之前曾郑重交代,千不可在外祖母面前提起有关将军府的一切,别说一条狗,就是一根草也不行,因为她非常非常的不待见他们,其中也包括明岚。不过明岚曾救机缘巧合下救过这顽固的老人家一命,听说现在外祖母犯病时用的药还是当年的岚姨拟的方子,所以岚姨才能勉强入得了外祖母的眼,至于其他人,那是半个眼神都不可能有的。 半个月过去,除了近身伺候外祖母的老嬷嬷不曾与云见离打过交道外,其他仆从见云见离生的乖巧可爱,明明是主子却总跑来帮他们这些下人做活,不由心生喜爱,常换着花样的给她做些可口的糖果跟糕点。 沉寂多年的院子仿佛重新有了生气。 云见离单手托腮歪在石桌上,面前放了好几盘制作精美的食盒,对面坐着阿尘。 云见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却依旧挑了一块白白胖胖的糕点放在嘴里,咬起来特别软甜,和在江宁吃的一样,她这样想。 可是?江宁是哪儿?她为什么回想起这么个地方?是去过吗?印象中没有啊,可为什么会觉得和江宁吃的一样呢?为什么不是河宁?海宁?这太奇怪了。 云见离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一脸满足的看向正襟危坐的阿尘,哄小孩子似的笑着说道:“阿尘不吃吗?可甜可甜了。” 阿尘转过头,“不,我不喜甜食。” “可惜。”云见离一边惋惜,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挑了一个递给他,“呐,也有咸的。” “嗯。”阿尘应了一声,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云见离不再勉强,她知道阿尘吃不下。 因为他很少吃东西,所以特别的瘦,其实住在外祖母家里,他们吃的虽谈不上珍馐,但绝对算得上美馔,可把它们摆在阿尘面前,却不能让他为此多吃一口饭。 云见离估计过,他一天最多也就吃得下去两口饭,其他全是药。 “不尝尝吗?”云见离觉得他这么下去,就算没被病痛折磨死,也得饿死。 阿尘摇摇头。 “你还能活多久?”云见离问道。 “不知道,暂时还死不了。”阿尘认真的说。 他的伤太多、太深,且五脏具损,无法修复,要是没遇到云见离,可能已经成了黄泉道上一具被黑鸟啄食干净的新骨。 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靠明岚的方子吊住了他一口气。 “你怎么了?” 阿尘直觉云见离不是个会轻易伤悲自觅忧愁的的人,却谈到了生死的话题。 不过,既然提到了生死,那他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或者说在担心什么。 云见离被阿尘看破心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良久,她犹豫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很不现实,可是阿尘,你说我们现在所在之地究竟是怎样的呢……” 不真实! 除了祖母在见面时说过一句她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以外,之后就再没提过与她母亲相关的只字片语了。 她问过的,问她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人,话一出口,言笑晏晏的祖母突然就沉默不语了,眼神复杂的看着云见离,接着祖母身边的嬷嬷便将云见离请了出去。当晚,便见祖母院里的灯火昼亮,仆从一个比一个谨慎细致,神经紧绷的忙进忙出,无暇他顾,云见离便知,祖母又发病了。 应该和她早上问的问题有关?云见离想,一定是她问了不该问的,导致祖母忧思过重,旧疾复发。比如,她的母亲。 可天下哪有对亲生子女讳莫如深的母亲呢? 除非,她们不是母女。因为不知情,所以无话可说。 除非,她们不是祖孙。所以不知从何说起。 她被留下,仅仅因为明岚对老夫人的救命之恩。 祖孙关系,是明岚为了让她留下的而设的牵绊。 但,要不是担心她的安危,明岚也不会中了蛊毒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日夜兼程、千里迢迢的把她送到边城小镇,怕她住不惯,还安慰她说不要担心,这里有你最亲的人。 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让她没理由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明岚事先安排好的。但又因为事发突然,时间仓促,没办法安排的滴水不漏,所以才出现了不会和她谈及父母的外祖母和仆从。 明岚布了一局棋,把云见离困在棋局保护起来,却把自己排除在外,独当风险。 云见离后悔了,距上次别离已有月余,其间,明岚音信全无,踪迹不明,云见离的悔意与日俱增,后悔听了明岚话,不管外边如何凶险,她都该和她站在一起共同应对,而不是待在这里干等。 很可能,她已经被蛊虫控制了神智,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深山老林里游荡,日复一日。不知今夕何夕,彻底把她忘了,不会再回来了。也有可能,她还没有找到抑制蛊毒的办法便毒发身亡了…… 如果,明岚不在了…… 云见离悲观的想着。 一直以来,她的一生,每一步路都是明岚为她铺就的,她只要按部就班踏上去就行了。关于明天,从不用她去费心思考。因为她认为总是去考虑以后的话,会活的过于清醒而导致未来的人生失去很多未知的惊喜和乐趣。 离开将军府之前,她都是那样过的。 不关心,也不在意自己是谁,谁生的,生她的人如何,品性是优是劣,是好人还是坏人,左右有明岚在身边,足矣。 言而总之,那么多年,就活了个寂寞。 如今一个人,该如何过活,活到什么时候都不清楚的人现在还在别人的给予的梦里,这人做的,不可谓不失败。 云见离垂下手,双目无神的把阿尘看着,“阿尘,从小到大,没人告诉过我是谁,应成为谁,如今,我该如何是好……” 阿尘没有说话,这问题他无法回答。 云见离闭上眼,问别人做甚?你就不能有点担当么? 懊恼的云见离一个劲儿的地往嘴里塞吃的,不出意外的被自己噎着了,憋的面色通红。 阿尘吓得原地起跳,忙不迭的为云见离端茶添水捶背顺气,考虑着要不要把快要窒息的云见离倒着扛起来跑两圈时,云见离艰难的咽下两茶终于把梗在喉咙里的食物给吞下去了。 喘过气的云见离眼里泛着泪花,轻轻推开阿尘,轻声道了个谢,弯着腰缓缓移动到躺椅一边,猛的一下倒了下去,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阿尘,等秋天,桂花满枝的时候,我们一起酿酒好不好?” 阿尘知道她哭了,应道:“好。” 其实他还想说,“你别担心,她会平安回来的。”之类的话语,但实在没有底气。在他看来,那女人把云见离安排在清泉镇就是在安排后事。 云见离许是有了预感,才会如此悲伤。 慢慢地,秋季到了。 院里的桂树挂满金黄色的小花,花香馥郁。云见离见了,开心的拉着阿尘开始采摘。忙活了一上午,院里的仆从见了挂在树上的云见离,都忍不住驻足嘱咐几句,“小祖宗,千万注意脚下,可别踩空咯。”后来,惊动了祖母,令人把轮椅推到了树底下,她抬头望着树枝上的忙活采摘桂花的云见离,那纤细灵活的身影不知不觉的便和记忆里的重合在了一起,认真剪花儿的云见离挪动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身形一坠,树下的老人蓦地伸出双手,惊呼:“玉儿,当心!” “啊!”云见离也是一下,慌乱中,不远处依着树干的阿尘反应迅速的抓住了她。 云见离惊魂未定,她刚才好像听到了祖母的声音,但没怎么听清。抱住树干往下一看,果然看见祖母在树下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她笑嘻嘻道:“祖母饶了我罢,我真不是故意要踩断桂枝的,您可别心疼了,看我把这些花儿酿成桂花酒给您解气。” 老人被她逗得笑了,她哪儿是心疼桂花枝,明明是被她吓着了,倒是被她一闹,忘了责备。 阿尘左手覆在右手背,刚才拉云见离那一下,云见离的剪子刺到了他的手背。 云见离才站稳,就见阿尘嘴里衔着腕带一端,配合左手把右手包扎好了,他看了眼云见离,把拭了血迹的剪子递还给她。 “对不起。” “没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很小声的说道。 云见离一怔,迟疑道:“你……” “老主子……”一仆从慌慌张张的跑到老人跟前,压低声描述着什么,一边讲还一边打手势。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要和我说什么?”阿尘问。 “啊?”云见离的注意力集中在祖母跟前的仆人身上,断断续续听他说道村民、聚集、祭祀之类的词语,她还以为是岚姨的消息。 被阿尘一问,一时想不起刚才要说的话了。 “梦儿。”祖母的声音听着十分严厉,好似带着怒气,“回房去,不得胡闹。” 云见离看了眼背篓里薄薄一层的桂花,刚想说过会儿就回去,就阿尘碰了她手臂一下,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云见离立刻就闭上了嘴,乖乖顺着树干滑了下去,放下背篓,拍拍衣服上的木屑,甜甜唤道:“祖母。” 老人见她平安落地,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却不见缓和,“回去仔细反省,看你还敢不敢任性。” 云见离吐了吐舌头,拖着小背篓,一步三回头的、慢悠悠的往回走。 “走。”老人挺直脊背,端坐于轮椅之上,双手掩于袖中叠放在身前,不用过多言语,身边的仆从便心领神会的推动轮椅往大门行去。 云见离待回头看不见人后,才赶紧对阿尘说:“快快,我们赶快回去。” “你不是要跟去看么?怎么又往回走?”阿尘不解,她明明一副很想跟去一看究竟的表情,怎么却往相反的方向跑。 “你的手。”云见离指指他被剪刀戳到的右手,“先回去上药。” 阿尘语塞,看向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将手放到身后,“无碍,皮肉伤而已。” “你确定。”云见离不信。 相处一段时间,云见离对阿尘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特别钻牛角尖,凡是他认定的,轻易不会变的。 “不用上药,我确定。”阿尘见她仍持疑,作势要拆腕带,“不信拆开你看。” “别,别。”云见离忙摆手,连说两个别。 这事弄得,倒像是她在刻意为难他似的。 既然阿尘不肯回去敷药,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跟去看个究竟,刚才在树上时好像听到那仆从说村民要准备祭祀还是什么的,还提到了东院姨母的什么事。 在清泉镇住这么久,还没机会领略边城小镇的风土人情,难得遇到机会,错过这回不知什么时才能再碰上一次。 “走,我知道哪儿可以看到外面又不会被发现。”云见离神秘的冲阿尘眨了眨眼。 阿尘一愣,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似的,被她一双眼睛眨得脑袋一片空白,觉得那双眼十分顽皮又特别的可爱,虽然她说内容听着不怎么靠谱,但双腿就是先意识反应跟她跑了起来。 她说的地方是离大门不远的一处院墙,两人顺着从仆从院里“借”的梯子爬了上去。因外边人多,云见离放弃了骑在墙上的打算,和阿尘挤在梯子上扒着墙头往外打量。 梯子很窄,宽度不过五尺,一步之距,两人几乎是紧挨着的,阿尘甚至能感觉到云见离的体温,第一次离这么近,近到能数清她长长的睫毛,说实话,外面什么情况,他不太在意了。 “你看我做什么?”云见离指着墙外,急道:“你快看,看看有没有觉得熟悉的人,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啊?嗯。” 经云见离提醒,阿尘这才记起之前有讲过去过清泉镇的话语,没想到云见离还记着。 因为刚才和阿尘找梯子耽误了一会儿,没看着开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第176章 金玉其外的败絮 一爬上墙就见门前的广场上大概二十名衣着朴素的民众分做两行俯首跪地,跪的正是她的祖母,离祖母最近的一个较为年长,一身青色土布衣裤,包青头帕,枯瘦粗糙的双手稳稳当当的把托盘举过头顶,盘中一碗沙土、一根干穗。 广场边上围站不少人,大多穿着繁复,银饰精美,跟跪着的人明显不在一个层级。 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开口说话的? 云见离等了老半天,站的腿都麻了,但是又不愿意错过关键剧情,便左右变换重心,两条腿交替支撑身体重量,远处看就像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阿尘为了避免与她碰触,一边维持梯子平衡,一边往边上挪动,待实在挪不动时,一条腿已经是悬空状态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想着不行干脆直接把梯子都让给她算了,反正他又不喜欢看热闹。 终于,人群中有了动静。 云见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 一花白胡子的老人拄着拐,缓缓而来,看热闹的人自外而内的垂首退步,恭恭敬敬的让开一条路,看着相当有排场。 他身后跟着两列弟子,共十人,前面两个最年长,左边那个双手端着漆木托盘,盘中置笔墨纸砚,右边那个托着一个制作精美的漆木匣子。 老者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行至云见离祖母面前,右手握拳,拳口向外放在心脏的位置,躬身行礼。 祖母虚扶,“长老何须多礼,北地有异,故此一请。” 老者一听,再行一礼,道:“待老身验证。” 说完,老者拄着拐走到跪地不语的一行人前,先是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语调沉而浑厚,语速平缓,听着十分威严但不乏和蔼。 “回长老,清泉镇北,小关村。”领头人答。 众人闻言,神色各有不同,有慌张焦急者,有忧心忡忡者,有无动于衷者。 “灾情如何?” “朽月之后,水源枯竭,沟渠干涸,土地旱裂,妖风四起,黄沙漫天,植被萎缩,庄稼歉收。” 老者抓了一把碗中的沙土,扬出,散开的沙粒细密犹如黄雾于,他又去看那稻穗,可还未拿起,稻杆便断做两节。 他长叹了口气,心情沉重道:“你们受苦了。” 言罢,回到祖母身前,道:“回老夫人,变故不期而至,需早做准备。” 祖母面无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选妃罢。” 云见离不解,选妃?什么选妃?选什么妃?听小关村的描述,应该是小关村遭遇大旱,导致颗粒无收,村民生活困难于是有求于祖母,但祖母不确定情况是否属实,于是请出长老…… 所以,大旱和选妃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时候不该派人去实地调查灾情,想法儿调水救灾么? 几个人围在这儿三言两语,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就能解决问题? 云见离一脸疑惑的看着阿尘。 阿尘一副“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的表情回应她。 云见离当然没指望他能为自己解惑,她在想祖母说的选妃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选妃,像中原王上那样? 祖母说完,嬷嬷便把轮椅推到广场外旁观,她们的位置正好背对着云见离阿尘那面墙。 广场上,老者和他的弟子们疑似为某种仪式在做准备。十名弟子分列铜炉两边,老者拄着拐,行至广场中央,正对铜炉,缓缓跪下,周边看热闹的人见他一跪,亦纷纷随之下跪。 他们跪的是?铜炉? 云见离猜着,就听老者以额触地,呼到:“焚香一拜,拜天帝。”起身,再拜,再呼:“焚香二拜,拜地君。” 老者一边诵拜,铜炉边的弟子一边焚香,一拜焚三炷。取香时需开启漆木盒一次,每次开启都能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儿,取出香后,漆木盒会被立马盖上,剩下那股子香气迟迟不散。 第二拜,负责上香的弟子表情虔诚的取出一捆三炷香,香体晶莹通透,似水柱,似冰凌,泛蓝光,出盒后,弟子恭恭敬敬的把香竖在身前,香片刻即燃,十分神奇。 云见离连看两遍都没弄明白那香到底是怎么燃起来的,莫非是巫术? “是燧石粉。”阿尘冷不丁的开口道。 云见离一吓,接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燧石粉。”记得先生曾经提起过,北方有种乳色晶石,名燧石,能无火自燃。 没想到阿尘也知道燧石这个东西,还把它和那一盒子奇怪的香联在了一起,比她先想出答案,这让从小就被先生捧在手心里夸天资过人的云见离觉得很不服气,她眯起眼睛酸溜溜的揶揄,“我竟不知阿尘是个博学之才。” 阴阳怪气的调调,听得阿尘全身发毛。 但看云见离气鼓鼓的的不服气样又觉得好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酸的,他们又不是学堂里天天比谁功课写的第一的总角小儿。 “这有什么,无业城聚天南地北青年才俊于一隅,奇珍异宝,趣闻怪事什么没有!我在那儿待那么久,很多东西,即使没见过,也听说过。” 云见离一愣,她不知道尸骨堆积出的黄泉道,人心惶惶的无业城原本竞是繁盛模样。 “是么?”似不相信,她喃喃反问了一句。 阿尘欲回,却听那边长老高声长呼道:“焚香三拜,拜山神!” 闻言,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他们在对方眼中读出和自己差不多的震惊和疑惑。顺着众人跪拜的方向看去,远处,不正是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么? 他们拜的是山神! 最后三炷香被侍香弟子插入铜炉,九炷香,九缕烟,跪着的人并未起身,他们静静的看着炉中香烟袅袅,如同人间初来乍到的三魂六魄毫无意识的在空中飘荡。 云见离和他们一样静静的看着那几缕单薄的烟,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怕会把它们吹散。 铜炉上方好像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将九缕烟合做一缕,向山那边飘去了。 见此,老者以额触地,“谢山神肯予清泉庇佑。”众追随者亦跟其呼之。 老者艰难的站起身,激动的宣布道:“选妃仪式,正式开始,请笔墨。” 一弟子奉笔,一弟子捧墨,另两名弟子左右倾起托盘,盘中有裁剪整齐大约三寸宽的纸笺一沓。 一名弟子行至人群之中,从其中几个人手里收了些书有字迹的纸张,略清点后回到老者身前道:“先生,清泉镇八方村落适龄女子名单皆在此,共计21人。” “长老,林氏二娘子未到。”人群中有一人大声道,语气颇为不满。 老者询问的看向场外的老夫人,后者对嬷嬷低语几句,便见嬷嬷转身往东院去了。 “所以,是所有适龄女子么?”云见离自言自语道。 阿尘回,“恐怕是的。” “那我算不算?”云见离又问。 “这……”阿尘一愣,下意识瞄了云见离一眼,发现她不过随口一说,不由松了口气,“不然……我们先回去罢?” 云见离摇头。 “再看会儿。”她说道。 没一会儿,姨母和那位嬷嬷,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而出,姨母锁着眉,看起来极不耐烦,但仍然恭恭敬敬的把一块玉牌放在了祖母手里,她站直身子,鄙夷的扫视广场上那些人,一副极看不起的样子。 祖母仔细看过玉牌后,令嬷嬷交给了长老。 云见离猜上边刻的应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妹的生辰八字。 可见,在供奉山神这件事上,没人能够置身事外,即使受村民敬重的祖母也不行。 “选出来的女子会怎样?”云见离问道。 “不知。”阿尘如实以告。 以百璞国的习俗,凡是被选来送给神的人,要么绝七情断六欲的当个傀儡坐镇神殿,要么挑个良辰吉日自愿献祭,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知清泉镇是否如此。 这也是他怕云见离被发现的原因,因为不确定那些人要找的女子只是清泉镇本地的女子,还是清泉镇范围内的所有女子,前者是没什么,要是后者,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必须离得他们远远的才行。 长老接过玉牌,核对无误后对祖母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执笔,将选出来的适龄女子的名字逐一腾在纸笺上,每写完一张,都由一旁的弟子拿去唱名,待人应是或否,“是”的话会被放在另一处,“否”的话应该会有弟子前去问清缘由…… 直到最后一个“东宫氏女,宛宛”,长老才搁笔。 东宫宛宛是姨母的女儿,云见离听到嬷嬷答话了。 名字听起来很是美好娇小,不知她人是否如此。 长老在前,两队弟子分列其后,他们三进一退一叩首,口中唱词掷地有声。 场外,除祖母因腿脚不便行垂眸礼外,其余人皆就地长跪,躬身垂首,双臂起抬,双手交叠做祝拜状,默默跟着念词。 云见离认真听了会儿,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唱的什么?”云见离问。 “百璞方言,颂山神功德。”阿尘道。 “哦……”云见离似懂非懂,“可刚才他们说的可都是中原官话。” “是的,百璞国上任国主为了加深百璞和中原的交流,令国内臣民改说中原官话。” 原来如此,云见离点点头,想来那位国主谋划的肯定是两国和平、边境经贸繁荣、百姓生活富足。但如今的形势,却是天各一边、彼此戒备。 那边,长老已跪至铜炉边。大概跪太多了,试了几回都没能起身,左右弟子瞥见,心中焦急,只恨不能过去搀师傅一把,不过因为仪式正在进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怕坏了流程。 长老双手撑地借力,先抬膝再缓缓站直身子,整个人就像风中颤抖的枯树枝,腿抖得厉害的很,似不能再往前迈一步。 好一个风烛残年仍一心为众拜神请愿的一族之长。 或许清泉镇的人大多是这么认为的。可放眼看去,人群之青壮中年皆有之,为何不能挑出一二取而代之? 云见离不解,天地之变,众人不去寻觅根源,却聚集在此仰仗一位老人家烧香拜神献祭少女以求庇佑,是否太过荒唐! “天地之间当真有神明?”云见离喃喃疑道。 阿尘看了她一眼,垂眸道:“百璞自古以来皆信仰神明,是因为有才会信。” 云见离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那我倒很期待有生之年能见上一见。” 阿尘却很认真,“时机到了,会相见的。” 云见离却像没听到似的,认真观看仪式去了。 铜炉里的香未燃尽,那长老站在铜炉正前方,右手三炷香,左手一叠写了名字的纸笺,这回的香和之前弟子在漆木盒里的并无不同,可它燃起的速度骇人且火光冲天,只一瞬便在铜炉上空形成一颗巨大的蓝色火球,几乎同时,火红的纸笺被抛撒而出,火球对纸片似有吸力,一张都没落地,反被裹进蓝色的焰火里,接着就见火球扩大了一倍。 云见离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原理? 一旁,见识多广的阿尘抿着唇盯着那团莫名其妙的蓝火,眉头皱起。 长老双手持香,俯身而拜。那香燃的很快,好像时间突然加快了脚步流逝,而人不自知。香燃到一半的时候,火球变小了不少,火里翻来覆去的纸笺没开始那么多了。待香燃尽,火也跟着灭了,一张边缘稍有残缺的纸片缓缓飘落。 众人的视线随着它一齐落到广场中央,人们围了上去,就听有人在喊“东宫宛宛”的名字。 云见离一愣,东宫宛宛?那不是姨母家的表妹吗?她这边正在反应,那边姨母已经铁青着脸扒开人群去看寻那张纸笺了,等她再次出现在云见离视线中时,脸色已苍白如雪了。她握着那张纸笺,直直走到祖母跟前,浑身都在颤抖,似乎要把纸笺扔在祖母脸上狠狠吐几口吐沫然后破口大骂,但她什么都没做,就是站着,死死的瞪着,沉沉的喘息着,最终,拂袖而去。 祖母自始至终没有言语,也未动过半分。 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人们像过节日似的,互相道贺。长老拄着拐向祖母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带弟子走了。 第177章 温柔的最是伤人 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人们像过节日似的,互相道贺。长老拄着拐向祖母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带弟子走了。其他人三三两两的上前祝贺,祖母一一受过,唯有开始那几个衣着朴素的人给祖母磕了几个头,祖母抬了抬手,要他们先行回去照顾家中老小。 待人散了,嬷嬷这才推着祖母回府。 云见离急忙和阿尘一起撤了梯子,一路小跑回院,关上院门,依在门墙上休息喘气,不约而同的对视,两人都笑开了。 笑若春分桃花绚烂,夏至芙蓉皎洁,很难想象这般迷人的笑颜是个男子。 云见离有些恍惚,眸子里半是惊讶半是迟疑。 她好像出现了幻觉,看见的并不是阿尘,而是另一个人,他们狂奔至一处陌生院落,一起关上院门,栓上门栓,互相看着对方,笑得前合后仰。 可能现实与记忆相似程度过高,让人一时辨不清虚实。 那人向她靠近,明眸皓齿,笑颜醉人。 可是不知怎的,他离得越近,面目轮廓就越是扭曲,渐渐狰狞。 云见离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他,大声喝道:“走开,你是谁?” 眼前。 阿尘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是我,你怎么了?” 云见离不解,“我……怎么了么?” 这才是现实。 现实和她在一处的一直是阿尘!应该是阿尘!可阿尘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变成的那个人,还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季苍旻。 “你一直在那儿发呆啊!喊你也没回应。”阿尘有些委屈,“我刚才问你,还要去采桂花吗?你看天阴沉沉的,晚上很有可能会下场雨,肯定会打下不少花。” 云见离还没从刚才的幻象中回神,她随意答道:“嗯,可以。” 说完,满是疑惑的默默地往屋里走去。 阿尘是不会变的,应该是她出现了幻觉,可幻觉不都源于现实么? 可若是现实,她怎么不记得有和季苍旻去过那种地方呀,看着不像中原王城,那里有那又长又窄又湿漉漉的被青瓦白墙框出的小道,连连绵绵淅淅沥沥的小毛雨,远处隐约可见的炊烟,偶尔能闻些的饭香,无止尽的奔跑,紊乱的喘息。 一定是幻象,因为太想他了。 傍晚,云见离和阿尘采了满满一框桂花,简直快累瘫了。路上,两人晃悠悠的走去祖母那边吃饭,一个环佩叮当的人物一阵风似的从云见离身边跑过,在空中留下一阵浓烈的花香气。 云见离打了个喷嚏,问阿尘那是谁。阿尘一脸懵,说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女鬼?两人怯怯的,不知是该走还是该回? 没一会儿便听后面有人喊到:“小小姐快回,老夫人说了不见您。” 小小姐?肯定不是在喊云见离,他们平时都叫她小主子,宠得不行的时候是小祖宗。 能被叫做小小姐的,莫非是姨母的女儿,她那位表妹,东宫宛宛? 她跑这儿来干嘛? 一边喊话一边追的人很快也到了云见离和阿尘身边,是院里侍弄花草的嬷嬷。 她跑的特别慢,可就是能给人一种那已经是她能够达到的最快的速度了,看到云见离和阿尘,她漫步停了下来,应该是想说话,嘴张了又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说不上来话。云见离好似明白她要问啥,赶紧抬手指出刚才那人跑的方向,嬷嬷眼睛一亮,冲她点了个头,一手扶腰,一手往前指着空气,边喊边追。 联想到白天广场上给山神选妃的仪式,云见离和阿尘两两一对视,觉得东宫宛宛此行必有大戏忙着上台,于是加快脚步往祖母那边赶。 赶到的时候,祖母门前站了一大堆人,粗略一看,整个院里的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有提着食盒刚准备布菜但还没得到进去的,有端着茶水糕点还没未得换的,有啥也没拿一脸忧心忡忡紧张兮兮的往里边望的,甚至平时给祖母瞧病的,煎药的也在。 这么大阵仗,东宫宛宛来者不善呐! 一见云见离,站最外边的嬷嬷立马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他人也跟着警惕起来,一个个自发站直了向祖母门口靠拢,还打手势,让他赶紧回去。 “怎么了?”云见离小声的问。 一嬷嬷恨铁不成钢的把她拉到廊外躲了起来,探身往门那边看了看,确定没情况后,后怕道:“小祖宗诶,怎么上赶着送人情来!还不快回去。” 云见离没听懂,问道:“嬷嬷,祖母那边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门口守着不进去?” 嬷嬷叹了口气,“那边院儿的那位,遇到点不顺心的事,跑这儿闹来了。” 哦?不顺心?是因为被选上当山神妃才不顺心么? “那就由着她闹?”云见离拧眉,忧心道:“祖母前些天才见好。” “小主子不必担心,咱们都守着呢。”说着,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道:“这儿冷,小主子先回院里待着,厨房备着菜呢,嬷嬷过会儿就给你带过去。” “那不行。”云见离拒绝道:“我也要守在这里,说不定能帮上点忙,嬷嬷别劝我。” 嬷嬷见说不动,只得交代道:“也行,但是小主子要记住,里头那位可不好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凡事都有我们。” 云见离表现乖巧,“嬷嬷放心,我记得了。” 就此,嬷嬷仍不放心,又嘱咐了两遍才离开。云见离对阿尘指了指堂屋一侧的窗子,意思可以去那儿蹲墙角,咱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阿尘点点头,蹑手蹑脚的跟着云见离蹲在窗下。 开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尖锐的女声怒道:“看来您是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个外人了,您可真是我的亲祖母啊!” “怎么就那么巧了,才行过笄礼,就被选上了神妃?要说这里头没猫腻,我才不信。” “跟那外人有关是不是,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我要是去了,这家未来十年都不会再有人去选妃,您这碗水,端的忒平!” 她说的外人,应该是我。云见离想。 东宫宛宛认定自己是被设计的,是祖母故意让她被选中的,目的是为了府里十年的安宁,为了云见离不去侍奉山神。 可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镇上的人,况且她也不合适啊。 云见离换了个姿势,耳朵贴在墙继续听。 “这些年有多少女子被你们送上山去,哪怕有一个回了么?哼,一个都没有,你们这帮故弄玄虚愚弄百姓的杀人凶手,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不死的怪物!” “东宫宛宛,注意言辞!” 是祖母的声音,听着相当生气。 “我注意言辞,您怎么不注意言行,生怕人看不出您的偏心吗?只要你一句话,他们敢写我的名吗?祖母,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从那人住下以后,您都不愿意见我啦!” 祖母星海在控制情绪,没有回话。 东宫宛宛陆续道:“母亲说,您最疼她,也最疼我,曾经我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被你骗了,您最疼爱的,其实是姨……” “啪”的一声脆响,东宫宛宛的话被打断。 该不是挨打了吧?云见离猜测,祖母打她了?应该不是,祖母行动不便,除非东宫宛宛自愿把脸凑上去给她打,不然祖母不可能够到她。 云见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听响声,这一巴掌挨得不轻。 “回罢。”祖母下了逐客令。 “回去告诉你母亲,不要把算盘打到云见离头上,该是谁就是谁。” 云见离看了眼阿尘,指了指自己。我头上?他们想让我代替东宫宛宛嫁给山神? 阿尘点头,他也听到了。 这些年清泉镇一直在选女子祭祀山神,美其名曰选山神妃,选出的女子会在某个良辰吉日被人们送上山,之后生死不明。如果送出一个山神妃就能让干旱沙化的清泉镇变得风调雨顺丰衣足食,付出的代价肯定要与此等同,比如活人生祭。 被选出的女子固然值得同情,却一招指名点姓打算李代桃僵保全自身的做法也着实卑劣。 “不能去。”阿尘沉声道。 “祖母不会答应的。”云见离答。 本以为东宫宛宛定会暂且罢休怒极而去,谁知她竟哭了起来,嘤嘤啼啼的丝毫不复前一刻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祖母……嘤嘤嘤……您当真……不……不疼孙女儿了?孙女儿要是走了……谁在您跟前……跟前尽孝啊?孙女儿又怎忍心,忍心……嘤嘤嘤……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其态度转变之快,堪比戏院台上的头牌戏子。 东宫宛宛一边断断续续的哭诉,一边掩面抽泣,言语诚挚恳切,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连云见离都同情她了。 “宛宛……”祖母的态度也开始缓和,但云见离并不认为祖母要把她推出去代替东宫宛宛,但阿尘不相信老太太,他觉着云见离这趟去定了,立刻就要拉着云见离走。 却听祖母道:“天命,不可违。” 东宫宛宛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呜呜……啊,啊,啊,我不要啊,我不要离开祖母啊,我舍不得……” 云见离听不下去了,对阿尘指了指了那边的小路,意思回去罢。 阿尘拉起云见离,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窗子,直到挪出很远一段距离后才松了口气。 “山神妃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云见离感叹道,东宫宛宛的反应足够说明这一切,“阿尘,百璞有活人祭祀的习俗?” “是。” “东宫宛宛会死吗?” “不知。”阿尘道:“至少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死,因为她也不知道山神妃的下场,只道山神妃会被人们送上山。” 阿尘看向云见离,见云见离垂着脑袋若有所思,大惊,“你要替她?” 云见离抬起头,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好奇。” 不知怎的,心底非常不安。 “你不要发傻。”阿尘劝道:“东宫宛宛不值得。” “嗯。”云见离应道。 东宫宛宛当然不值得,她只是不想要祖母为难。 他们前脚才回到院里,嬷嬷后脚就带着饭菜来了。 云见离盛上饭,双手递上碗筷:“嬷嬷和我们一起吧,一直守着祖母,肯定也没用过饭。” 嬷嬷大受感动,“好孩子,你们快吃吧,嬷嬷还得赶紧回去,宛宛小姐闹了大半夜,走了没一会儿老夫人的病就犯了,我得赶紧回去守着,说不定能帮上忙。” “祖母病了?”云见离问道。 “是呀,十有八九是给气的,我来那会儿正在咳。” 云见离一听,饭也不吃了,“那我也去。” “行了,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老夫人屋里人多得使唤不来,不差你两,听嬷嬷的,先把饭吃了再说啊。”嬷嬷一边哄着两崽子,一边往外退,退到了院门儿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阿尘安慰她道:“嬷嬷说的对,我们哪回去是帮上忙了的?反倒给他们添不少麻烦,先吃饭吧,忙了一天,饭也没吃,你看,都是你平时爱吃的那些个菜。” 云见离往桌上看了一眼,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菜,摘桂花摘了一天,确实饿得不行,而且阿尘也跟着她饿了一天,虽说他吃得不多,但不代表他不吃。 “行,我们一起。” 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云见离身前,哭喊道:“小主子,快去看看老夫人吧,老夫人快不行了!” 云见离一吓,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碗里的米饭落得到处都是。 她正待细问,却被阿尘拽着夺门而出,阿尘跑的速度极快,云见离一路被他拽着飞奔,几次险些绊倒,即便如此,阿尘也没慢下半分。他们很快到了祖母那儿,门口站着几位嬷嬷,焦急的抹着泪,看见云见离,哽咽的说不出话。云见离面色沉重的摆摆手,一脚踏进屋子。 阿尘跟着云见离进入,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阿尘不由的顿住步子,皱眉,却见云见离已经绕过屏风往里去了。 第178章 往南下没有隆冬 云见离尚抱着一丝侥幸,觉得祖母不过像平常一样犯个毛病,天一亮就好了,直到她看见床头边的一滩血,她就知道,侥幸是不存在的。 “祖母?”她弱弱的呼唤出声,不知该不该上前。 床上躺着的人,形如枯槁,双目涣散,一丝活人的迹象都没,要不是短暂的用力的喘息声提醒着云见离,云见离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没了。 看着眼前这位还没一起生活多久的亲人,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了,云见离的心间如沉万钧。 泪水盈在眼眶,眼看就要落出来了,云见离赶紧抬手抹去,她看见祖母的唇动了动,仿佛在唤她。 “祖母,我在。”云见离扑到床边,不顾血污,握住她的手,耳朵贴近她,温声道:“我在,您说。” “……儿……对……对不住……你……不要……怨我……” 云见离不知她指的对不住是什么,不过很可能不是对自己说的。 “……错……求……你……原谅……你……” 云见离握着的枯手突然用力的回握她,把她手指都挤在了一处。 “……原谅……” 她在祈求原谅。 云见离紧抿着唇,她开始就打算顺口说原谅的,但不知怎的,有另外的不知何处的意识在抵制她,不许她开口。云见离急得额上浸出了汗,然而,无论如何,她就是说不出口。 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放在云见离头顶,云见离的压迫感顿时消失,她听见自己说,“我原谅你了。” 云见离顿觉惊奇,抬起头,却见阿尘站在她身边,正关切的看着她。 得到原谅的人全身放松,握住云见离的手松了劲儿,云见离也松了口气。 弥留之际,老人随时可能离去,她看向阿尘,缓缓道:“你来了……”她语气轻松,眼神也有了光彩。 云见离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是。”阿尘回道。 祖母迟迟没有说话。 阿尘看了云见离一眼,淡淡道:“她有话要对我说,你先出去。” 云见离感觉到了祖母也是这个意思,于是起身默默离开。 云见离背靠着门,不知祖母又把阿尘当成了谁? 牵挂太多,临了就会变成遗憾,像祖母,糊涂的把她和阿尘当成了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到死也得不到真正的释怀。 反观自己,会不会也像祖母一样,有许多遗憾,许多放不下? 有啊,怎么没有! 见着云见离,等在门口的人一拥而上,询问老夫人的情况。云见离听着,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都默默地抹泪。 云见离坐在廊下,想着以后有空一定要给季苍旻写封信,详细告知事情原委,绝不能让他成为自己临死前的意难平,但是她忘了,清泉镇与世隔绝,没办法和外界通信。 没坐一会儿,阿尘走出房间,径自走到云见离身边,躬身在她耳侧低语,云见离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猛的站起身,拳头攥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祖母屋里传出呼天抢地的恸哭。 云见离心里一沉,祖母走了。 嬷嬷们一边悲痛哭泣,一边仔细的为祖母整理仪容,利索的为她套上衣裳,打点妆发。她看起来像是在和衣小憩。 装敛完毕,云见离在棺前磕了四个头。 棺木右侧站着云见离的姨母和之前造访过的东宫宛宛,一个一脸冷漠事不关己,一个低头垂首目不斜视。二人刚被院里的嬷嬷请来,毕竟是直系亲属,理应为祖母送终。 云见离站在阿尘身后,不动声色的审视那两个人她想着阿尘说的话,不觉把嘴唇咬成了苍白色。 随侍祖母左右的嬷嬷推着空轮椅停在棺前,她指一下云见离,又指一下轮椅,意思是让云见离过去。 椅上放着一本帛书,很厚,翻开后,里面详细记着府中金银珠玉的数目和估价,后面还有一沓房产地契,最后一页是印了祖母指印的遗书,祖母把帛书上记载的所有遗物都送给了云见离。 云见离越看越觉心惊,她合上帛书,双手递回,对嬷嬷道:“嬷嬷,这我不能要。” 嬷嬷无动于衷,仿佛事情与她无关。 “你当然没有脸要!”拓拔珠儿指着云见离骂道:“你这个命中带煞的孽种,克死自己爹娘不过瘾,还克死自己的祖母!得亏离得远,不然我也得被你克死?” 云见离听得波澜不惊,她已经习惯这位姨娘独特的说话方式了。 “你想要。”云见离问道。 拓拔珠儿极不屑的翻了她一个白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蠢话,“你要清楚,这些本该是我的,除了我,谁有资格?” 云见离道:“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以为你是谁?”妇人又要开吼,一旁的东宫宛宛制止她道:“母亲不妨听听,省得外人嚼我们舌根。”言下之意是,无论她说什么,我们听听就是。 东宫宛宛完整遗传了她母亲刻薄异常的眉眼,长得却不像她,性格也不像,她比较稳重,能耐得住。即使她看到帛书时表情也很诧异,但她会隐藏,须臾间就面无表情了。 妇人明显把东宫宛宛的话听进去了,收拾起嚣张专横的面孔,道:“你且说来听听。” 云见离知道她们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条件,但她有自己的打算。 “一,我要继续住在这里,住在我的院里,直到岚姨回来找我;二,凡是祖母院里的仆从一律任其去留,去,即予金银百两、珍珠十斛,留,便不供人驱使,且要为其养老送终。”云见离道:“应下,这里的一切都给你,不应,就请你立刻出去,从今往后,整个府邸都是我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容得下你、还有你。”她准确的指向两人,语气不容置疑。 妇人听得面色苍白,怒极不得语。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云见离敢说这样的话,竟让她滚出府去,明明她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 东宫宛宛皱眉做为难状,“表姐,你这样未免有些过分,且不说我们有没有足够多银两送给下人,就算祖母把府邸送给了你,你做为晚辈,怎能无视长辈,口出狂言扫长辈出门?” 她的话说的句句在理,衬得云见离格外野蛮。 “别叫我表姐,我不是你表姐!”云见离哼道,只要看到东宫宛宛的脸,她就恨不得甩她一个耳光,“要不是你给祖母投毒,会有今天这事?”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东宫宛宛身上,有疑惑的,有不解的,有恍然的,但更多的是愤恨。 众目睽睽下被指毒杀祖母,十多双眼睛的修饰下,东宫宛宛不淡定了,她的眼神闪躲,显得非常心虚。很快,东宫宛宛镇静下来,她板起脸对云见离道:“叫你一声表姐,是从小到大的教养,不是怕你,警告你,立人罪名最好是有真凭实据,否则就是贼喊抓贼,欲盖弥彰。” 云见离瞪着她,“是祖母亲口说的。” “怎么可能!”东宫宛宛面色白了几分,道:“我问你,我为何要给祖母下毒,我图什么?图祖母临终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么?” 云见离冷冷道:“同问,为什么祖母没把遗产留给宝贝外孙儿,反而便宜一个外人!” “你!”东宫宛宛指着云见离,“是你!你强词夺理,居心叵测,恩将仇报,就是你在祖母茶里下毒,逼祖母写下遗书。”说不过云见离的东宫宛宛情绪激动,一改此前淡定,显得有些狂躁。 “你怎知,是茶里有毒?”云见离抓住东宫宛宛话里的漏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仔细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东宫宛宛语塞,脑袋一片空白,“你,你……我怎么知……那不是……”越说越乱! “东,宫,宛,宛!”拓拔珠儿神色阴沉,一字一顿的,几乎咬牙切齿的念着东宫宛宛的名字。从她听到云见离说东宫宛宛下毒害死她母亲时,便倾向于相信云见离,毕竟东宫宛宛是她的女儿,她了解东宫宛宛的脾性,逼急了她,她确实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 “逆子!”拓拔珠儿一巴掌扇得东宫宛宛一个踉跄,险些头撞棺木,由此可见其力道之大。 东宫宛宛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你不信我?” 拓拔珠儿气极,指着东宫宛宛的手都在颤抖,“孽障!”说罢又要开打,却听一乌云沉沉又稍微透出几丝阳光的声音质问道:“你待如何?” 拓拔珠儿一听,仿佛被下了定身咒,扬起的手定在空中,一丝一毫都不敢动了,狠厉之色瞬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是惊慌和无措,觐见神明般敬畏而不敢造次。 东宫宛宛却像得了从天而降的神将助力,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她一手捂脸,一手提起裙摆跑到门口站定,乖巧的行礼,软软地唤道:“爹爹,您来了。” 云见离没见着人,单听声音的话就觉得这人说话比少凌要老成些,比季牧言要低沉些,比阿尘要开朗些,仅凭只字片语便能让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瞬间安静,让有理有据出手教训人的姨娘面露畏惧,让心虚理亏的东宫宛宛变得趾高气昂,此人,不简单呐。 祖母曾说,东院有个人心思深沉、极难相处,要云见离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说的就是拓拔珠儿的丈夫,东宫宛宛的父亲,东宫懿行。 云见离想要离开,但现下情形又不允许。 这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的去看阿尘,发现阿尘也正在看她,后者迎上她的视线,先是一笑,借着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我在,不用怕。 云见离深吸一口气。 这时,又听东宫宛宛欢喜的唤了一声:“爹爹。” 人已经到门口了。 云见离见: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长身玉立,俊逸非凡,凤眼冷情,眼眸温润,瞳仁淡蓝似水,鼻梁高挺,唇若桃瓣微合。他像沉睡在书卷里的文曲星君,气质卓越非凡。 这…… 云见离想不通,如此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怎会娶一个刁钻刻薄的妻子,养一个心思歹毒的娇儿? 东宫懿行神色淡淡的扫了东宫宛宛一眼,道:“回去,祠堂跪着反省。” 东宫宛宛竟然没有反驳,低眉顺眼道:“是,孩儿告退。”说完果然要走。 想走? 云见离怎肯放人离开,东宫宛宛杀了祖母,今天必须有个交代。 东宫懿行却抢在云见离阻止东宫宛宛之前道:“姑娘,宛宛若是犯下大错,在下必从重罚之,但姑娘并无实据,宛宛向来信服于我,姑娘何不将其交于在下仔细审问,在下保证十日内定会审出一个结果交于姑娘定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他说话的语气缓慢而温和,中肯而留有余地,这时谁要是怀疑他的诚意,倒显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云见离拿捏不准此人品行,心道:他可是东宫宛宛父亲?谁知道他不会偏私,但若是不答应的话,又显她在胡搅蛮缠。 思来想去,云见离还是打算拒绝,正在编排说辞。 却听东宫懿行道:“在下东宫懿行,早先听闻姑娘已至,不过老夫人喜净,故未曾上门拜访,还请见谅。” 云见离一个晚辈,自然当不起他这番客气的话,忙摆手道:“您是长辈,是我失礼了,还请您不要介意才是。” 东宫懿行上下打量云见离片刻后笑道:“前几日听珠儿提起先并不相信,今日一见,姑娘与令堂的样貌果然不大相似。” 说也奇怪,这话说的很是冒犯,像在敲打云见离作为一个身份不明之人要识时务,但他说得温和,笑得如冬日暖阳,竟给人一种诚挚之感,不但不觉冒犯,还让人觉得他要表达的意思仅仅是字面上所表现的罢了。 云见离听了,更加坚信自己是被岚姨硬塞进这一家子的一个外人了。 被东宫懿行心平气和点到名字的拓拔珠儿心中莫名一动,下意识看向她的夫君,然而后者并没有给她丝毫颜色。 第179章 三杯不倒能行吗 他只是在认真的看着云见离,认真的同她讲话,那温柔的语气,那悠闲的神态,她从不曾拥有过,甚至他对云见离说的一句话的字数都比对她这一生听到的总和都要多得多得多。 包括令人动容的“珠儿”这个称呼,也是第二次听到。平常根本没有可能,即便有,也是连名带姓的称呼。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那个她穷其一生也比不过的人,她的姐姐。 拓拔珠儿恨恨的咬住唇,恨不能咬得是那个人的血肉。 做为外人,云见离是没有发言权的,但记载祖母临终遗言的帛书就握在她的手上,她不说话就太对不起祖母的信任了。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请姨丈千万别令晚辈失望。” 闻言,东宫懿行暖玉似的颜被冰冻住一般略显僵硬,为云见离“姨丈”的称呼感到窒息。 不同于拓拔珠儿的受用,东宫懿行觉得遍体冰凉,如坠寒冰冷窖,像被人刺中了心脏。 “唤我先生即可。”他道。 既不是要求,也不是请求,就很平淡的陈述。 “是,先生。”云见离应得挺快,反正不是一家人,她也不习惯如此称呼。 听了“先生”一词,东宫懿行的神色才稍有缓和,见春破冰般逐渐恢复成为如沐春风的模样。 “至于方才姑娘提的要求……”他道:“即是老夫人赠予的,那就是姑娘的,一切听姑娘安排,不需要那份帛书做为交换。” 云见离听了,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对东宫懿行的印象好了几分。 “不过,有个请求。” 云见离一凝,怎么?打算反悔? 只听东宫懿行道:“姑娘虽是老夫人的孙儿,但到底不是清泉镇上的人,所以……” 所以什么……云见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所以,老夫人的葬礼,还请姑娘回避。” 完了? 云见离迟疑了会儿,确认他说完了,没有下文了,才开口道:“先生说得在理,晚辈回避就是。” 祖母在清泉镇威望颇高,葬礼肯定有很多人参加,云见离身份特殊,被外人见了恐会横生枝节,未免祖母走的不安宁,不露面较为稳妥。 东宫懿行满意道:“丧期过后,在下自会登门拜访履行承诺。” 云见离对他微微颔首,与阿尘使了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大堂。 阿尘跟着云见离,挡了东宫懿行注视云见离的视线。东宫懿行看得太过专注,也太过直白,专注到没有一丝空隙容得下其他的人,直白到连阿尘都看得到他眼底的不舍,更何况一直看着他的拓跋珠儿。 “懿行……”拓拔珠儿唤回东宫懿行的视线,她从不敢像平常女子那样唤自己他为夫君,尽管很想,但是不能,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可能会让他感到厌恶的事情,不然会让他更加讨厌、更加远离自己。 “你,要为母亲上炷香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他的脸色变的极快,仿佛方才那副言笑晏晏的面孔只是个假象。东宫懿行一双凤眼冷若寒霜,以至于他周围十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你觉得可能么?”他冷冰冰的看了一眼黑漆漆棺木,不屑道:“她也配。”言罢,拂袖离去,竟是一个眼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舍得留下。 泪水无声滑落,她能如何?她这辈子的眼泪都为他流干了。 按祖母遗嘱,她的遗体要火化。 看着重重火光逐渐吞噬祖母的脸,云见离的心像漏穿了个洞、缺了个口,空落落的特别痛。 尽管不是名副其实的亲人,但祖母待她事无巨细,生怕她哪儿受了委屈,总时时刻刻挂着。最后就连身死,也是为她。她那天要是答应了东宫宛宛的要求,就不会死。云见离是这么想的。 从小到大,对她好的没几个,属于那种五个手指都数不满的,现在,却一个都不在了,想到这里,云见离的泪忽然就止不住了,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滚落。 阿尘看不下去了,把她拉下梯子。 “别伤心。” 东宫懿行没让云见离参加丧礼,怕人多口杂节外生枝,但云见离到底还是爬上梯子趴在墙头送了祖母一程。记得上回扒在墙头,祖母还在广场上与村民一起商议解决天灾一事,这才不过几日,人就不在了。 云见离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知道,不用担心。” “那个人!”阿尘犹豫道:“你和他不要来往。”可能第一次对云见离提要求,不太好开口,用的还不是祈使,是命令。 “哪个?”云见离懵懵问,刚哭过,说话还带有鼻音。 阿尘一咬牙,“那个,东宫懿行。”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阿尘说出他的顾虑,先说拓拔珠儿,这个人应该十分忌惮东宫懿行,又被东宫懿行痴迷到的不行,一边唯东宫懿行是从,不敢忤逆,甚至不敢表达任何不满,一边对东宫懿行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这点从她看到东宫懿行对云见离一笑就恨不能立刻杀了云见离取而代之的眼神即可得知,她毫不掩饰的嫉妒心,绝对能要云见离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得安宁。故不能接近。 再说东宫懿行本人,老夫人离世,东宫宛宛才露出马脚,他便现身将东宫宛宛支走了,其护短之心可见一斑。什么审问,什么思过,八成都是托词,是缓兵之计。那晚,明明老夫人的棺木就在大堂之上,在他眼前,他却视而不见、不跪不拜,这于礼不合。丧葬期间,东宫懿行做为东院之主,却事不关己的居在院里,任由拓拔珠儿和几个奴仆忙得人仰马翻。要说他和老夫人没甚过节,估计没人信,反正阿尘是不信。人说恨极及人,万一他迁怒云见离…… 还有一点,就是东宫懿行与东宫宛宛是父女关系,而云见离却是老夫人未对外公开的外孙女,于情于理他都没理由站在云见离一边。他与老夫人有嫌隙,便足够成为他害人的理由,又怎能相信他会公事公办的去审东宫宛宛的罪过呢? 云见离沉默一阵,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他们一家的相处模式确实十分古怪,但院里的老人们伺候了祖母一辈子,祖母去的突然,无论如何要安置周到。” 阿尘自然明白其中道理,道:“总之,小心为上。” 云见离还住在自己的小院,祖母不在,一下子冷清许多,难以想象祖母是怎么度过这些孤独岁月的。至于祖母生前的仆从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知会一声即可离开,有的回乡了,有的奔亲戚了,还有些选择留下。 云见离说了,祖母不在,这里仍然是他们的家,舍不得走便可留下,以往是如何过的现在依旧。 且云见离说到做到,东宫懿行也未食言,派了个人协助云见离管账,无论仆从离开与否,云见离在祖母棺前的许诺总归是实现了。 中秋,云见离得了好些月饼,还有一坛桂花酒。按中原的习俗,得先祭月,于是上供、磕头、祈福云见离一样都没落下。 阿尘倒了酒,一杯给云见离,一杯给自己。 他双手举杯,对云见离道:“敬你,救了我。” 云见离一愣,随即笑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何以如此见外?” 阿尘却很坚持,“既是熟人,便痛快的受了这杯。” 云见离无奈,捏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能不能喝?不能喝就别勉强。” 话音未落,阿尘已仰首喝了。 “不碍事。” 闻言,云见离起身,先满了阿尘的杯,接着是自己的,然后举杯道:“那我也得敬你,陪我这么久,先干为敬。” 阿尘的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没开口,一小杯酒喝的极慢,其实,何尝不是你在陪我。 说出却是:“乐意之至。” 云见离苦笑:“可惜,我没什么能够给你,我什么都没有。” “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云见离摆手,“不足挂齿。” 在救阿尘这件事上,云见离除了发现他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做,抗他上马车的是车夫,给他诊脉施针开药的是岚姨,她不过是旁观罢了。 阿尘又添了酒。云见离看他又要举杯,道:“可以了,别生分了。” 阿尘作罢,其实他还有话要说,云见离不喜他这般。 云见离望着天上皓洁圆月,悠悠困惑道:“你说,若把思念寄托到夜光里,我思念的人能收到吗?” “若心有灵犀,又有何不可?” 说话的人不是阿尘。 是院门外的东宫懿行。 “先生。”云见离起身相迎,阿尘立在原地不动。 东宫懿行也不见外,于云见离左侧落座。 见云见离正要去取碗筷酒具,阿尘忙拦住她,替她去了。 云见离满上酒,问道:“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中秋圆月不是象征团圆么,他不应该和家人一起过节吗? “讯问宛宛有了结果,特地让你知晓。”东宫懿行瞥向阿尘,有意要他避开。 云见离会意,立即向他介绍阿尘,“先生,他是……” 阿尘却打断她道:“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 “啊?”云见离先是一愣,不是才开始么?酒没喝完,月饼也还没吃呢,他大概不愿和东宫懿行有交集,想到这儿,云见离“嗯”的应了一声。 注视少年离去的背影,东宫懿行神色微凝,陷入沉思。 云见离看到院门口还站着两人,一身黑衣融于夜色,都配着剑:一人背靠院门跨立,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成拳负在身后,身形稳如泰山,似乎正在警戒;一人双手抱胸,目不转睛把她这儿的望着。 “他们?” 是姨母派来监视东宫懿行的?自家府邸,没必要吧。 “下属。”东宫懿行淡淡道。 云见离嗯了一声低下头,那俩人一看就不简单,不知他带在身边是防姨母,还是防我?防的若是姨母,那这阵仗未免夸张了些;十有八九应该是在防她,毕竟她是个外人,不知根不知底的,理应设防。 “姑娘不要误会。”东宫懿行道:“他们并无恶意。” 云见离:“……” 难不成是聚一起赏月的? 云见离没打算和东宫懿行客气,直切主题道:“先生审过东宫宛宛,有何定论?” 东宫懿行面露难色,“可否进房间细说?” 进房间?云见离快速扫过院里的三间房:右边一间阿尘的,灯已经熄了;中间一间她的,开着门亮着灯;左边靠墙一间堆放柴火的,门上积灰屋内漆黑。他指的是哪间? 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共处一室,不合适。 云见离想都不敢想,拒绝道:“先生,不妨就在这儿说。” 谁知东宫懿行完全没有不方便这方面的顾虑,坚持道:“委屈姑娘了。”言罢,径直往中间那间房走去。 云见离无语,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一直在院门外观察他们的人走进院子,始终与云见离保持一段距离,待云见离进房间后,他才跟上去把房门关了,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警戒。 云见离震惊了,这……关门不妥吧。 会不会很奇怪了? 东宫懿行相当淡定,从容不迫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回到桌前,对云见离伸手示意,“坐。” 反客为主? “先,先生……”云见离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不,不必。” 早知道就叫上阿尘一起了。 别说姨母,就换做寻常人家的普通女子,谁又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其他女人共处一室呢?要是让姨母知道这事,怕是会闹个没完。 云见离只希望他能快点说完,快点离开。 东宫懿行面对云见离而坐,“房间布置得过于简陋,住得可还习惯?” 云见离定了定神,“习惯。”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以前住将军府的时候,她住的房间除了一床一柜,其余全是铺了药草的晾晒架子。 东宫懿行看着云见离,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第180章 天罚的不是时候 东宫懿行看着云见离,眼底划过一丝心疼,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明岚……” “岚姨很好,她会回来的。”云见离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只因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不熟悉的人叙旧。 东宫懿行默默点了点头,他听得出云见离十分在意明岚会不会回来接她,因为他原本想问的其实是明岚对她好不好。 “先生,恕我直言,您这样做不太合适。”虽敬重他是个君子,可君子才不会做出让别人误会的事,云见离道:“现在是夜里,你我单独相处,恐生他人误会。” “他人”指的是谁,他应该一清二楚。 东宫懿行听了,就怔住了,思绪一下子空了,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困扰着他,让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云见离的话,因为此情此景此话语与多年前的那段令人心痛的经历无缝重合了,从前他无所适从,如今仍然不知所措。 时隔多年,心还在隐隐作痛,可想当时他有多伤。 东宫懿行难耐的皱起眉,一手支额。 她们,真是太像了。 “今天中秋,云见离不敢耽误先生与家人团聚的时间,还请先生莫要包庇东宫宛宛,她定要为她的愚行付出代价。” 话一说完,云见离忽的跳开了。 “先生!你!你做什么!” 云见离一边后退,一边避开东宫懿行。 却是东宫懿行跪下了,莫名其妙的,毫无征兆的,跪下了,白衣铺散,环佩坠地。 “先生这是做甚?”云见离惶恐的挪到墙角,直到没地儿可挪了,也还在他的视线之内。 东宫懿行双手交叠,抬至眉间,一拜伏地。 云见离喊他不起,也不敢上前去扶,索性与他面对面跪了。 “先生,令嫒毒杀祖母,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过她的,你不必如此……为她求情。”云见离打定主意要让东宫宛宛付出代价,任谁求情都没用。但她没想到,东宫懿行会为了东宫宛宛做到这一步。 “不,不是为宛宛,宛宛的确在茶水里动了手脚,但她投进去的是宁神丸,本意是要人昏睡两天两夜不醒,以此转移众人视线,再让人把姑娘绑去,待祭山神。” 云见离垂眸。 阿尘把祖母的话转告给她以后,她并没有怒气上头,直接去找东宫宛宛对质,而是冷静的求证了老医头。老医头是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医者,随侍祖母多年,最是了解祖母的状况。 当晚,祖母病发的急,咳血不止,人虽醒着,药却喂不下去,老医头即起疑,再三确认过脉象无异后,又抽出银针在饮食里试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直到祖母咽气,云见离找他问话,他还没明白祖母是因为什么去的。一旁的阿尘指了祖母的咽喉和胸腹要他试,他才蓦的惊觉自己可能遗漏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念及比,他立刻在主子咽喉、心腹处下了针,拔出的银针全变成了墨石一样的颜色,黑黢黢的令人胆战心惊,竟然是蛊毒!因为在这世上,只有蛊才不惧怕寻常的望闻问切,要是医者医术不够或未往蛊毒那方面想过,它就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大摇大摆的吞噬病患而不被发现。 他太大意了! 祖母落葬后,老医头佝偻着背跪在云见离门口忏悔请罪,并请求云见离许他去为主子守墓,云见离劝说无果后只得应允。 祖母身上的蛊从何来无人得知,老医头曾说过证在祖母杯中验出有大量安神丸残留,只因宁神丸是祖母常备药物,即使过量服用对身体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害,不过昏睡时间长些而已,故不以为疑。但宁神丸恰巧遇上旧疾复发就值得深思了,旧疾复发时,宁神丸的药效致使祖母意识涣散,无力应对,也算得上是导致祖母逝世的原因之一,微不足道的之一。 两者碰到一起要么是个巧合,要么就是东宫宛宛故意为之。云见离偏向后者,那晚,被拒绝的东宫宛宛气急败坏,情绪波动起伏较大,在那样的情况下,是有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的。 云见离觉得东宫宛宛做的一定不止下药,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但她没有证据,便想到了使诈,套东宫宛宛的话,叫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这才有了棺前对质那一幕。 然,无论是老医头说的,还是云见离诈出的话,结论和东宫懿行说的差不多。 也许,她真的冤枉了东宫宛宛。 良久,云见离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 无力的她看着东宫懿行,问道:“先生既不是为了东宫宛宛,则所跪为何?” 东宫懿行抬眸直视云见离,海棠花瓣似的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请允许在下今夜于姑娘房中留宿。” “什么!”云见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有妇之夫,还是个长辈,竟然提出要在她房间留宿这种无理又荒唐的要求,要是传出去给人知道了,她就不用做人了,虽然这儿的消息传不出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意,非常的不愿意。 “这不可能,还请先生自重。”简直不可理喻,“先生,我是很敬重你的,你应该知道。”简直得寸进尺,“深更半夜,允许你进我房间,共处一室已是破例,不能再有其他了。”忍你很久了,赶紧走。 然而,任云见离表意如何明显,东宫懿行跪的笔直岿然不动 “做为代价。”他说:“在下愿与姑娘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我没听错?我和你有什么可谈的! 云见离怒急反而正色,双手交叠,还他一拜,道:“先生的要求请恕云见离无法应允,还请先生慢走。” 她下了逐客令。东宫懿行的要求实在过分,简直就是在戏耍她。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开始她还以为东宫懿行和姨母表妹不同,是个有风度明事理的君子,谁知她竟看走了眼,这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人。祖母说的不错,这人能不惹就不惹,阿尘说的也对,能离多远就多远。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永最诚恳的神情说最无耻的话的? 就像一朵烂了根的水芙蓉! 云见离目不斜视瞪的等着,但他就是不动。 云见离改跪为坐,道:“先生莫不是要我通知令夫人来接你回去?” 闻言,东宫懿行胸有成竹之色微变,只一瞬瞬间又恢复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喃喃自语,“在下竟还以为姑娘对镇子上的人和事抱疑,倒是自作多情了……” 言罢,自嘲一笑,他从云见离身旁走过,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牵出一边酒靥,看着甚是温柔可爱。 “且慢!”云见离叫住他。 他说话的声音虽轻,但云见离离得近,听得个一字不漏,他的意思是,要是云见离同意他留下过夜,他就愿意为云见离答疑解惑。 他没有自作多情,自从进入清泉镇那一刻起,她就有多到数不清的疑问亟待解答,日积月累的快把她逼疯了。这儿的人像被施了禁言术,对她的问题,常顾左右而言他,或直截了当,“不知”。要是一两个的也就算了,但问题是院里的每个人都如此这般就正常过头,变不正常了。 他们就像只有一副皮囊,没有任何意识的假人,像集体失忆的傀儡。 “敢问先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种么?” 东宫懿行顿住脚步,淡淡道:“是。” 云见离抿了下唇,“成交。” 东宫懿行握着茶盏。 “先生为何执意要在我这儿留宿?” 东宫懿行抬眸,“不出意外的,姑娘明晚去东院,亲自看看答案。”说完又垂眸去看手里的茶,茶叶死气沉沉的躺在水底,他轻轻一晃,醒过来的浮了一会儿又倒下去了。 “姨母不担心先生你吗?”她不是很在意东宫懿行么,怎么意中人在中秋夜不知所踪都不带派人找的吗? 听云见离提到原配妻子,东宫懿行一声冷哼,“为何要担心?” 云见离当敢不敢说拓拔珠儿看他的眼神恨不能把你囫囵吞到肚里藏着,一块衣角都不让人看到,又怎能容忍你在他人房里坐着喝茶? “你对她,你……你们……”云见离不知该怎么问。她觉得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之间的关系不寻常,明明是夫妻,还有一个女儿,按理说就算不和谐,至少也不会寡淡。 “姑娘对别人的家事很有兴趣?” 意思是不想回答? 云见离犹豫着要不换个问题,东宫懿行却开口道:“姑娘何不问问现在身处何地?地属何处?缘何与世隔绝?” 云见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先生可知?” 她怎么没问?开始几天几乎逢人就问,不过他们答得太模式化了,像被集体洗脑了似的。在他们眼里,清泉镇就是个极普通的镇子,和其他镇子差不多,可能稍微大些,他们就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被如果硬要说个特别的话,那就是他们世代受山神庇护,远离世俗,独享安逸了。 有自愿进府的,有被卖的,总之不管怎样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但是,所有人,都只记得老夫人还有个女儿,却没人见过,这不明显的前后矛盾么?要问一个人记不得的话,还能说是他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出现所有人的都记不得的场面,那就是另外的缘故了。 唯一祖母是个例外,她没有忘记,不过有时记得有时又记不得,总之就是经常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间的徘徊,醒时沉默寡言,静坐发呆,见着云见离则情况更甚,听不得云见离问她娘亲,不然容易发病,病中糊里糊涂的絮叨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叫人又惊又惧,好在她不清醒时与常人无异。故而云见离才不敢多问。 也是因为如此,周围的一切都给了云见离一种不真实感,认定了明岚伙同这些人一起骗她。 “所以,先生会告诉我?” 而且不会像祖母那样,一提到她的母亲就会沉默,就会发病? “可以,不过姑娘究竟是想知道在下和拓拔珠儿两人之间的渊源,还是听清泉镇的故事?” 云见离的求知欲被调到了山巅,忽然觉得把一个陌生男人留在房间似乎没那么糟。 “非要二选一么?能都讲讲吗?”云见离试探着问。 他要敢说个不,立刻就请他出去! 东宫懿行颔首以示应允。 所以,要开讲了吗?要开讲了吗?云见离殷勤的给东宫懿行添了茶,挪凳子靠得更近些,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等他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转身去取了两件白绒披风,一件给东宫懿行,一件自己披上裹好,竟是打算问个通宵。 东宫懿行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目光转向一旁的烛火。 看她的样子,一定被保护的很好,是颗埋在无忧无虑里逐渐萌芽的种子。他开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过去的事告诉她了,毕竟大多时候,知,虽然能让人活得通透明白,却不如不知活得快乐…… 曾经的百璞国,君主励精图治,内施仁政,外交邦国,经济繁荣,百姓富足,民风和睦,国力强盛,文化昌盛。 无所事事的少年在百璞国天祭那天早晨邂逅了一位身份地位极尊贵的仙子,她于是成了他的梦。可少年出出身蒲柳,段无可能配得上她。为能她比肩,少年拜名师阅万卷,短短五年时间,从籍籍无名到小有名气再到出类拔萃,总算被举荐到她身边了,成为她门下众多谋士之一,那段时间,虽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一面,但他却无比幸福快乐,因为成为她的谋士就意味着他的心和他的人,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今往后都是她一个的专属了,何况百璞国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了,每每想到这个他就开心得睡不着觉。 第181章 当得起救命稻草 但人都是不会满足的,就像他,他想要的并不单单是成为她的一个谋士,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两情相悦携手共生啊! 所以,少年鼓起勇气去告白了。 我,我心,心悦你,你,你呢? 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短短几个字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怕被拒绝,少年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的不敢抬眼看她,怕被嫌弃,怕被厌恶。 虽然怕的很多,但至少,不必再费尽心力去压抑去克制心里盛的得满地溢出胸腔直冲云霄的爱意了。 啊,终于说出来了。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才穿越人群走到她眼前,又积攒了多少勇气才敢说出如此这般痴人说梦的话语。 原本是打算等自己再出息些,再出色些,再能入她眼些以后再说出来的,可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她的家人已经在为她的亲事做准备了。书房百余画卷,无一不是百璞国的天之骄子,相较之下,他就像河底的沙粒一样不足一提。 正认真看画中肖像的女子仰起头,似没听清楚他刚才说的,“你说什么?” 不知怎的,听见她这么问,少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心道还好,她没听见,但同时又很矛盾的觉得懊恼,觉得完了,声音太小她没听见。 刚才那句已经用尽了他有生以来所有的勇气,再多说一遍都没可能了。 他将头转向一边,“没,没……”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只说一个字就能让他醉上三天的声音问道:“你喜欢我,嗯?” 少年呼吸一滞,心慌到不行,想去看她,但脖颈有自己的意识,倔强的不准他转回去,想要回话,牙齿也有自己的意识,执拗的咬得嘴唇发疼。还有就是最近天气热的不要不要的,应该是上火了,脸烫得不行。这时他面前要有块镜子,他就能看到镜子里脸红到耳朵尖又强装镇定的自己了。 “噗噗,哈哈哈哈……”她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个令人捧腹的大笑话。 他喜欢她,妄想与她一起,的确是件可笑至极的事。 少年无地自容,连伤心都顾不上了,落荒而逃。 却听身后的她一声令下,“拦住他!” 话音未落,才迈出书房两步的少年就被人截住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动手跟人对起招来,尽管不是自小习武,但至少师从高人,与她跟前功夫上乘的谋士打了几个回合竟不落下风。 不料她跟出了书房,对一心只想要赶紧逃跑的少年吼道:“你跑什么!你不是问我话了么?” “求你,别说!”他大声制止道。话一出口就后悔,应该更温柔些对她说话的,而不是失态的大吼大叫。 他已经在她面前丢脸过一次了,现在在庭院里对吼,潜伏在四面八方的同僚们估计立刻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要让他们知道他不仅日日夜夜的肖想她,还胆大包天向她告白,怕会被嘲笑到地老天荒,到时,这儿将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少年一分神,小腹即挨了一记重拳,对手趁机窜到他身后,擒住他右肩,向下压的同时用力踢了他的腿弯,只一瞬,便使他单膝跪地,动弹不得。 “有话说话,非要动手。”她走到少年跟前席地而坐,问他道:“干嘛不让我说话吗?你又不是不知,我一向有问必答。” “我……”因为不想让你再拒绝一回啊! 少年头一回为身份地位之事感到头痛,因为身份地位皆下等的他是不能让她闭嘴的。 她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左右一看,“嗯,长得不错。” 她在夸他,说他长得不错,未及欣喜,又听她道。 “跟画上的比,勉强,中等姿色?嗯。” 只是中等么?少年愣了,要知道他出名的时候可是迷倒了人呢,男女都有,说他才貌双全,世间少有,不可多得等等,怎么一到她这儿,就是中等之姿呢?画上那些人他认得一些,论文采,论武力,论样貌,应没人能比得过他。莫非她的审美,和她的性格一样跳脱? 这下该怎么办呢?她根本看不上他,还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如就地请辞算了…… “我看上你了。”毫无征兆的,她说。 少年正苦思冥想脱身之法,没仔细听她说的,感觉到肩上摁着他的力量一松,正要挣脱逃跑,却转眼对上她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眸,连起身都忘了,后知后觉,混混沌沌,“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不答,反问他身后站的那人,“我刚才说了什么?” 那人极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机械的把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看上你了。” 听罢,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你看,他都知道。” 少年一下子愣了,他没有在做梦,但很不真实。她说,她看上他了,意思就是:她也喜欢我! 她喜欢我。 狂喜之下,他问:“你知道我吗?” 这问题问的有些多余,她门下足足百余奇人异士,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仅有的一次还是很多人一起议事哪回,不过他离得她特别远。 这一回,他斗胆替了原先要来送画的那位兄弟,才得了一次单独与她见面的机会。 她应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她却皱起了眉。 你看,她果然是不知道的。少年这样想。 她不解的反问,“你不是东宫老头的儿子么?” 她知道。 得了回答,他像得了一堆蜜糖的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向她确认:“你知道?” 看在别人眼里,他说的就是,你还有蜜糖要给我吗?快,都给我,我要羡慕死他们! 她确定以及肯定的点头,然后对他身后的人说道:“你去告诉东宫老头,他这儿子我定下了,改天亲自上门提亲。” 随即对他道:“你还要跪多久?跪完了去把那些画像收拾了,我怕我看了会反悔!” 不可以反悔,答应的事怎么可以反悔呢。 讲到这儿,东宫懿行眼角眉梢的暖意渐渐消逝了。 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故事和清泉镇有什么关系,但听都听了,不提个问题的话,会显得她没认真听,云见离赶紧提问:“所以,故事里,东宫老头的儿子,指的是先生吗?” “是。” 没想到东宫懿行还是百璞国的风云人物,文武双全。难怪第一次见时就觉得此人不凡。不过和故事不同的是,眼前东宫懿行,就像历经了千锤万凿碎成沫的碧玉,原先材质是上上成的没错,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不能用了。 “所以,先生最后和那位姑娘在一起了?” 所以,那位姑娘,是姨母? 东宫懿行拧眉,摇头。 那就是没在一起。 唉,可惜,云见离叹了口气。 东宫懿行亦叹,“若我与她有结果,便不可能会有清泉镇。” 那又是什么催生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镇呢? “后来……” 发生了什么? 云见离话没说完,支着下巴的胳膊一软,倒在了桌上。 她听到有人问:“行不通么?” 没有回应。 接着,右手腕一凉,云见离听到“啪嗒啪嗒”的水滴声。 东宫懿行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撑着桌子站立,但他没站稳,失去支撑跌跪在地,身体蜷做一团,像一卑微至极、一心求恕的罪人。 他猛的抓住来人的手,缓缓抬头,双眼布满血丝,连瞳孔都变成红色,“没用的。”每个字都说得万分艰难,“她不是……没用的……” “她不是?” “不是。” “你不说没弄错吗?” 东宫懿行再撑不住了,夺门而出。 清晨,云见离在阿尘喊声中悠悠转醒。 “怎么回事喊这么久?”阿尘小声嘀咕道。 云见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见阿尘在她床边,问道:“怎么回事?东宫懿行呢?” 阿尘眸色一深,“东宫懿行怎么了?” 云见离迷迷糊糊的下床,接过阿尘递过的茶水,“他说要在我房间留宿一晚,作为交换,无论我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会回答……” “留宿?你同意了?”阿尘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云见离随口道。 阿尘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女子怕不是个傻子?深更半夜留一有妇之夫在房里过夜?是心太大了还是脑子飞了! 云见离拍拍脑袋,试图让迟钝的思绪跟上思考的行为,这法子好像有用,昨晚上发生的事一点儿一点的记起来了,但她的脸色也慢慢儿跟着白了。 被骗了!东宫懿行太善于攻心计了,算准了她求知心切,便投其所好说让他留下就会有问必答,知道所有问题答案这么大诱惑,她能不上钩吗?能吗?当然不能!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结果问题没问着,还被下了药! 简直不要太卑鄙! 阿尘见云见离面色惨白,以为她被东宫懿行欺负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云见离咬着牙,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响,茶壶茶碗儿齐齐跳了一跳。 “我要去找他。”云见离气势汹汹冲出门,没走两步,腿一软,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幸得阿尘反应快,拽住了她。 “小心。”他拉住云见离,“药效还在,你意识不清,又提不上力,即使找到人了,也做不了什么。” 云见离听他说话,突然抬头望天,问道:“是要下雨了还是要天黑了?”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天色特别暗,上空堆满了厚厚的沉甸甸的灰色阴云。 “下不下雨不确定,不过天是真的快黑了。”阿尘拉她回屋,云见离没反对,因为确实没有力气。 “再过会儿晚饭就好了,先吃点垫着。”阿尘提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儿,里面有两层小格,装着各式果脯甜糕。 阿尘把果脯格子推给她,小心翼翼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东宫懿行对云见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想知道云见离为什么会睡到现在的答案。 但是云见离面色不好,他不敢细问。 云见离塞了一颗果干在嘴里慢慢嚼,仔细回忆。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见了东宫懿行因疼痛难忍而扭曲的脸,听见了东宫懿行和他下属的一些对话,类似于行不通、是她、不是她、没用等,断断续续高深莫测的,丝毫猜不出他们说的什么。 云见离低头看了一眼摆放在身前的右手,腕上有道细长的红痕,确实被放血了没错,但是地上没有血迹,伤口也不疼,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是取血,可是,她的血有什么用呢? “听得见我说么?”阿尘打断了她的思路。 云见离抬头看他,缓缓道:“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很想知道东宫懿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东宫懿行在濒死挣扎,既不甘,又卑微,连求救都不敢发出声儿。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以为我能救他? 云见离站起身,她记得昨晚问东宫懿行的第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要在她这儿过夜,他没有回答,而是让她今晚去东院看。 “你去哪儿?”阿尘挡在她前面。 “去东院,找东宫懿行。” “不行,不能去。”阿尘阻止她道:“危险。” “说的也对。”云见离复坐下。 阿尘正在为云见离难能听得进去一次劝觉得不可思议时,就听云见离道:“等天黑了再去。” “为什么?”阿尘想不明白,他都那么仔细的把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之间的关系分析给她听了,她为什么还是要去接近东宫懿行,还是要去趟那滩浑水,相安无事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它不好么? “什么为什么?”她看着阿尘。 明明和平常无异的眼神,阿尘却在里面看出了怀疑、排斥和不信任,是错觉么? 一定是错觉。 “我……我们就不能安安静静的等……吗?”怕她难过,没提那个人的名字。 云见离头也不抬道:“我闲得发慌,不可以么?” 第182章 前面没路这边走 云见离闭上眼,够了!她已经知道了,不用再看下去了。 走!她眨了眨眼。 回到住处的云见离坐立不安,根本没办法冷静的思考。 她在想,刚才看到的那个东西还是不是人。 应该是的,昨天还一起说过话喝过茶。 但,真的是吗?踏出氤氲池水的东宫懿行双目血红,唇齿森森,肌肤呈病态的苍白色,皮下遍布蛛丝样粗细的黑紫色血管,尤其尾椎、小腹、心脏最为密集,没有意识,全凭兽欲支配行事,连喉间餍足的呻吟也似野兽呜呜的低嚎,原始而粗暴而急躁。 而更骇人的是,他身上,密密麻麻遍布上百道狰狞的伤痕,每一道都蜈蚣似的附在身体最致命处,还有一些明显的贯穿伤,从心窝入,从后背出,总之就是脖颈、心脏、腹背、腿脉、手脚腕无一处干净平整的地方。 该是什么样的人的躯体,才能在受了如此多致命伤的情况下安然活到现在? 阿尘没睡,他披了外衣,疲倦的敲了敲门。云见离许久未归,他不放心,便一直坐在窗边等。见云见离那边亮起灯,打算过去看看她,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站站不起,动也动不了,更别说迈步走过去了。阿尘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自己还能陪云见离多久。 人在死前总能觉到时限,这话说的得很有道理。 但最终他还是凭借毅力断断续续走了过去。有些话,一定要现在就说。 “在吗?”他敲了敲门。 云见离打开门,脸色苍白,却带着笑,“你怎么还没休息?” 在清泉镇呆的时间越长,阿尘的状况就越差,开始的时候吃不了多少饭,云见离以为他旧伤未愈,再过段时间他就能正常吃饭了,结果到现在却是连饭都吃不下了,水也不能多喝,否则会连胃里的苦水都呕出来,基本每天靠三副药吊着。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日渐羸弱。然而云见离除了逼着他吞些食物,其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死亡。 老医头帮阿尘看过,先是仔细诊了脉,而后看了岚姨写的方子,肯定的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云见离便知,早晚有一天,阿尘也会不在的。 清泉镇,终将剩下她一人! “担心你。”阿尘撑着门框站在门外。一步也迈不动了,他不想让她看出端倪,惹她担心。 云见离以为他有所顾及不愿进房间,便陪他站着。她以为他会问东宫懿行的事,但他没有。 “你很少,不,应该说你不会拒绝人,这我知道。”阿尘道:“不幸的是,别人也一定知道这个,他们利用你的善良,为达到他们的目的,用手段把你往他们那条路上引。” 云见离低头,阿尘说的他们,指的是东宫懿行和他属下罢。 不置可否,“是什么路呢?” “比如说,代替东宫宛宛祭祀山神。” 云见离咬住唇,连阿尘都有所察觉,她不可能丝毫没有怀疑。 东宫懿行出现的时机微妙,正在东宫宛宛请求祖母换她去祭祀山神将将被的时候,他出现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首先就表示无条件支持她对祖母遗产的支配卸其防备,接着义正辞严的说要审问东宫宛宛绝不姑息不包庇博其好感,再亲自上门告知处置结果以示诚意,利用她的求知欲提出交易,一步步的把她引向更多未知。 之所以说是未知,不是陷阱,在于她仍认定了东宫懿行是个有道义有品行的正人君子,不是个搞阴谋耍诡计的小人。 她一向不擅恶意揣测他人。 “你想多了。”她才不会任人摆布。 “但愿如此。”阿尘缓缓道。起风了,他拉住肩上的外套,道:“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轻易相信,要三思而后行。” “嗯。”云见离点头,她现在很乱,阿尘说的对,要保持清醒,要理智,要思考。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那我回去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再说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云见离不是个没主见的花瓶,她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和判断依据,他能做的只是不断提醒她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罢了。 “阿尘……”云见离叫住阿尘。 “怎么?” 云见离犹豫了片刻,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他故作轻松的摆摆手,转身离去。 转过身的阿尘,才走出两步,额上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滚,太痛了,连动一下手指都是痛的。他听到身后云见离关门的声音,吐出一口气,佝偻着背,咬牙挪到树下喘气休息,走走停停慢慢儿挨回房间。 云见离原打算把东宫懿行的事都告诉他的,因他行事谨慎,思虑周全,一起商量总比一个人惴惴不安拿不定主意的强。但那种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犹豫过后选择放弃。 何况,就算他知道了,但凭他现在的情况也不能怎样,反而平添忧虑,不如让他放宽心了调养身体。至于东宫懿行,既然出了那么大个谜题,就一定会揭晓答案的,她只要静待后续即可。 管他是下药取血,还是…… 没有还是!这回再不跟她说个清楚明白,以后也必要再说了。 三日后。 还是夜晚,云见离给阿尘送了药,从那晚以后,阿尘已经下不来床了,更恐怖的是他的手指和脚趾开始溃烂,里头流着浓血,散发出一种类似黄泉道上那种尸体腐坏的臭味。 云见离一发现立马让人去请老医头,谁知去的人回话说老医头年纪太大加上守陵条件简陋,得了风寒,咳得不停,已经倒床上养病两三天了,他带话说让阿尘继续按那方子用药,可保无碍,等他过两天康复差不多了就回。得知老医头病了几天无人问津,云见离非常自责,可是接他回府他又坚决不肯,无奈只得让人把最好的药材给他送去,并附书信一封,劝他不要过于执着祖母过世之责,言辞恳切,关怀备至,直令见信者感而涕泪。 世上怕没有谁比岚姨的医术还要高明了,老医头既然没办法开出比岚姨还有用的方子,那就意味这没办法阻止阿尘的病情恶化。 其实她请老医头,也不过是希望能减轻阿尘些许痛苦罢了,可是没想到连这都做不到。 云见离叹了口气,推开门,便见门后一人直直面对自己跪着,这给云见离吓得不轻,直觉魂儿都给吓出窍了,第一反应便是抬腿给他一脚。 但看那人白衣环佩,容貌俊朗,不是是东宫懿行又是谁。 云见离尴尬的把离地脚放下了,使自己看起来像是自然的往前迈了一步。 “先生一定要这样吗?不请自来,擅自做主进入他人房间?外面不能说话吗?” 不知道未经允许进入他人房间是为偷吗? 还有,一定要跪她吗?上回一跪说是为了留宿,结果食言不说,还下药割腕取血,简直是在侮辱她轻信于人,这给云见离心里留下了一大块抹也抹不掉的阴影,害她再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所以,这一跪又是为何? 也罢,反正不管他这回是为了什么,总之,她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跟他讲话。 “无论先生是为上回的事道歉,还是为了过会儿能够问心无愧的继续骗我,给我下药取血,都不必行如此大礼,您只要随便诌个理由,云见离未必不肯。” 东宫懿行声色不动的听着,没有什么表情,像根本不在意当面被一个晚辈奚落。 他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的眼睛,问道:“若在下所求,是要姑娘代替宛宛上巳辰山祭祀山神呢?” 云见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抬手指门,“请你出去!” 阿尘说的没错,她看错人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目的。 “难道姑娘不想知道这其中缘由?” 他掐准了云见离的七寸,专打她软肋。 “完全不想。”云见离拒绝的很快,也很坚决。 上回就是信了他的邪才会被骗,使过的招再使一次,以为她还会上当?她又不傻。 东宫懿行当然不会如她所愿起身走出门去,云见离也没指望他能听话的离开。 “那如果换个请求,姑娘会考虑答应吗?” 云见离不说话。她认为不能够跟这个人讲太多的话,说的越多,漏洞越多,掉坑的几率越大。 何况她又不是庙里供奉的神佛没有义务要福泽天下庇佑苍生。 东宫懿行虽面不改色,但也自知理亏,他伏地一拜,诚恳道:“上回,纵使在下有千万般不得已,但终是在下辜负了姑娘的信任,不曾履约,今日特上门请罪,求姑娘不计前嫌,给在下一个机会弥补前日过错,听在下把那个未说完的故事说完。” 云见离动也不动,站得笔直的受了他一拜,她受得起这一拜。 “不如先说说的请求,看我能不能办到,不要白费了先生口舌。” 东宫懿行未言语,也未起身。 “不过话先摆在这儿,我不会代替任何人去祭祀山神。”云见离冷声道。 清泉镇遗留的陋习关她何事,求她还不如去求那个主持仪式的老者,或者求那些饱受饥荒之苦的村民希望大,要他们别再搞用活人祭神这档子损阴德的事,今天东宫宛宛被祭,明天西宫宛宛被祭,只要他们不停止祭祀,那么宛宛复宛宛,将宛宛宛宛无穷尽也。若是被选上的都要找他人去替,那替的人又要找谁替?没钱没势,没依没靠就只能认命是么? “不,不是这个。”东宫懿行起身。 “哦?”云见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东宫懿行垂眸道:“求死。” 求死?云见离没明白,确认道:“你要死?” 东宫懿行:“是。” 云见离皱眉,“你在跟我开玩笑?” 求什么死?要死的话用得着求她?随便调杯毒酒,买一把匕首,一根绳索往梁上一挂,或者就拿上回给她用那迷药,往东院的深水里一躺,能死的方法多了去了,用得着求她? 东宫懿行没有说话,起身向云见离走去,云见离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快速闪到窗边。 阿尘说的,遇到危险,若敌不过,可先找到退路,以便脱身。 然,东宫懿行只是去到她先前站的地方,关上了门,取了门边两盏烛台放在桌上,把桌子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云见离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站到桌后,对着自己,开始解腰带。 云见离愣住了,惊慌道:“你,你做什么?” 东宫懿行不语,抿着唇,解了腰带,又脱了外衣。 “你,你,你住手。”云见离抓着窗棂准备跳窗离开。 “别怕。”东宫懿行叫住她,与此同时,外衣落地,仅着中衣,“有些事,做比说可信。”他道。 做?做什么?捅自己一刀么? 云见离随意一想,就见东宫懿行手里多了把匕首。 “你……”云见离一时说不上话,她想起东宫懿行身上遍布的伤口。 还没来得及制止,东宫懿行左手拉开衣襟,露出左胸膛,右手持匕首朝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了进去,不带丝毫犹豫。 刀刃入体,发出“噗”的一声异响,在安静得只听得到烛芯爆破的“噼啪”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别!你别动!”事态紧急下的云见离格外冷静,她一边喊着让东宫懿行别动,一边翻箱倒柜的找老医头送她的医药箱。 一阵“叮哩咚隆”后,云见离在柜子角落搬出一只盒子,里头的东西按内外伤内服外敷等作用进行了分类,云见离拿起写了“外伤”二字的小包转身去看东宫懿行,就还有两三步远时,云见离却站住不动了。 烛光下,东宫懿行连眼都没眨一下就把匕首拔了,他好像感觉不到痛,而且匕首拔了,却没有血随之喷涌而出,甚至连刀刃都是雪亮雪亮的,一点血迹都没有,但是他心口又的确有道血红的皮肉翻卷的刀痕,说明他刚才确实捅了自己一刀。 第183章 变故发生在之后 变故发生在三年之后。 中原王欲与无业城建交,表示愿意放下与百璞国之间的仇恨,修两国平等友好之谊,开放边贸,互通有无。 居于无业城的前中原大将军云梦泽受邀只身前往中原商讨相关事宜。 与此同时,她回到百璞,带走了家人和忠心于她的部下,安顿在了无业城下的清泉镇。 …… 云见离睁大眼睛,“所以,清泉镇的人其实是她的家人和部下?” “是,也不是。”东宫懿行道:“当时,百璞国国主软弱无能,中原军队虽受创退兵,但若是卷土重来,绝对能踏平百璞,所以人心惶惶,人人都想得到她的庇护,见她回国收罗旧部,称要守护忠于她的人,令其免于战乱,于是,很多人跟她举家搬迁到了清泉,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她说的守护,却是囚禁。” “安顿妥当所有的人,她独自去了巳辰山,是夜,巳辰山燃起大火,火光映的清泉镇亮如白昼,所有人都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以亡魂为祭,张开了守护阵法。大火烧了整整十日,之后,人们发现,无论怎么走、往那个方向走,都出不去清泉镇。” “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最终都会回到巳辰山下。” 巳辰山是清泉镇绕不过去坎儿,云见离已经听到过很多回了。 “村民祭祀巳辰山,是因为巳辰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祭祀? 东宫懿行一声冷笑,“村民?呵,你道他们是谁,在清泉镇以前,他们无一不是百璞国众星捧月位高权重的贵人和他们那不可一世的家人,被中原军震慑,恐其卷土重来,这才假意投诚于她,藏到清泉镇避世,只待两国局势平稳,就会弃她如敝履,出去玩权弄势兴风作浪。” 竟是昔日达官贵人,如今却躬亲农耕织布纺衣。十余年时间,即使再傲气也会被现实打磨平整。 若所有人都来历不凡,那么受人尊崇祖母又该怎样尊贵的身份。 “至于祭祀,与世隔绝久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谁还会蠢到信奉鬼神?祭祀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这些人出不去,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学着自力更生,开始划分等级,制造钱币,进行交易……”东宫懿行叹道:“但谁甘心从此不再位高权重一呼百应?于是不甘心的人重金招募不怕死的人往巳辰山寻找破除守护法阵的办法。” “结果,阵法没解开,反而闯下弥天大祸:打裂法阵,引来天灾,一夜之内,草木萧疏,黄沙漫漫,颗粒无收,民不聊生。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在所有人都绝望等死时,有人说可以用活人血肉填补法阵裂隙。” 云见离听得内心一颤,也就是说,清泉镇的村民明知道等待那些姑娘的只有一个死,却还是这么做了,美其名曰祭祀山神,甄选山神妃,实际上是为少数人的一己私欲寻找替死鬼而已。 “杀一个人,保全其余的人,为了活命,没人站出来反对。赴死之人早已内定,选妃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 云见离疑道:“既然是个过场,以祖母的威望和地位,还保不住一个东宫宛宛么?” 东宫懿行语噎。 他亦也不能理解,也许是个意外。又或者那妇人发了疯,连外孙女的死活也不顾。 “所以,未必见得就是个过场。”云见离得出结论。那老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选出东宫宛宛笺纸,可见其根本没把祖母放在眼里,背后不定是有更强势的靠山存在。 虽然得知了清泉镇的由来,但那人为何要以自焚的方式作为代价困住这些人还不知晓。 估计东宫懿行也不明白。 云见离注意到,从东宫懿行说到少年时的他自请去中原抓人以后,言语之间便鲜少提及他与那位姑娘之间的事了。云见离猜测两人十有八九是因为什么事儿闹掰了,说不定是东宫懿行中蛊那天,恰逢圆月夜,不受控的和拓拔珠儿苟合,被未婚妻撞见…… “为什么不说说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云见离忍不住问。 东宫懿行颜色深沉,言语中有恼怒、有悔恨、也有不甘:“何必再提,之于她,少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 东宫懿行闭眼,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痴心妄想,以为只要不断努力、不断接近,不断想她所想做她所做,总有天会被她看到、感受到,结果,不过是是自欺欺人罢了。 云见离不解,“可她不是上门提亲了吗?” “事到如今,过程还重要吗?”东宫懿行反问。 “我很好奇,她是个怎样的人?”云见离问道。 她以为东宫懿行不会说话,因为怨念和不满快要从他语气中溢出来了。 谁知东宫懿行淡淡道:“百璞,拜城,前代国主,拓跋玉儿。” 国主?百璞国国主? 云见离吃了一惊,按东宫懿行的说法,王女不正是百璞国的最高统治者么? “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深受百姓爱戴的国主。” “那你是?” 东宫懿行爱的人是国主,娶的人是国主同胞妹妹,那他的身份应该不低。 “一个令人不齿私生子,而已。”听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齿。 “……”,云见离若有所思,也难怪祖母不会同意了,一个国主,一个私生子,身份地位悬殊,又门不当户不对的,很难得到外界的承认和祝福。 哎……云见离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和季苍旻,不也是如此么。 “换个话题。”云见离道:“为什么你认定了我能杀了你?” 东宫懿行目光灼灼的看着云见离,像身处困境之人遇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百璞历代国主,能御万蛊,血液能够净化一切蛊毒污秽,她的后代会继承这种能力。” 云见离语噎,她可是有这种能力她本人怎么不知道。就算她不知道,难道岚姨把她从小带到大的那么厉害的人会不知道? “可我并没有。”她道:“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她算是明白东宫懿行为什么要取她的血了?但她并不是那位国主的后代啊,否则岚姨还独自离开作甚?直接用她的血解蛊不就行了吗? 东宫懿行锁眉,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除非古书记载有误,但是他亲眼见过她用匕首划破手掌,以血为引,为士兵解除了蛊毒。 “再请问。”云见离道:“这位了不得国主最后嫁给了谁?” 东宫懿行皱眉,“中原军的主帅,云梦泽。” “你可知道他们的孩子几时出生,现在年方几何?” 东宫懿行略一思索,道:“近桃李之年。” 云见离深吸一口气,果然,她真的不是这家人的孩子。 “云见离不过二八年华,先生认错人了。” 东宫懿行似不相信,死死盯着云见离的眼睛。 云见离叹息,“很抱歉让你产生了误会,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并不能让你得到解脱。” 她起身送客,“先生请回罢。” 不知东宫懿行得知她身份以后会怎么做,是公之于众羞之辱之,还是要她交出祖母的遗产都随意,反正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因为她等的人还没有来。 东宫懿行缓缓起身,他问:“你可知明岚什么身份?” 云见离一怔,她确实不知道明岚的身份。打她记事起,明岚便一直陪着她,靠在将军府给人瞧病抚养她长大,印象里,明岚是一个非常能干、非常坚强、非常勇敢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格外沉着冷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世上没什事么难得倒她,没什么疑难杂症是她瞧不好。 明岚是神医,也是云见离唯一的亲人。 东宫懿行见云见离反应便知她并不知道明岚,于是道:“明岚是昔日中原军主帅云梦泽座下军医。” 云见离开门的动作一滞,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如遭雷击,一时间诧异、震惊、疑惑、不解死死的困住了她,叫她呼吸不得,挣脱不能。 明岚是云梦泽的军医,楼祯是云梦泽的副将,郁阳公主曾经是云梦泽的未婚妻,现在是楼祯的妻子,而楼祯、郁阳又是季苍旻的父母亲。 他们原先就是认识的。 可是,在云见离的认知里,她并不觉得明岚和将军府两位主人有多熟,或者曾经很熟。他们之间的交流寡淡如清水,内容仅限于病情如何,其他一概没有。 那为何要做出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故意做给她看?那为什么要做给她看?他们是否也和东宫懿行一样,认为她是云梦泽和拓跋玉儿的后人? 云见离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扶在门上的手迟迟未动。 “那又如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那并不代表她会为了一个在战场上失败的主帅养孩子。” 她转身看向东宫懿行,重申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虽然我很希望我是,希望祖母是我的祖母,希望这个身份名副其实,也希望我能帮你得到解脱,但很可惜,我不是,所以……” 东宫懿行接过她的话,“所以,你还要知道,初时的明岚不过中原军中一普通军医,所以,如今有起死回生之能的明岚究竟师从何人?” 云见离哼道:“你该不会说是拓跋玉儿吧?” 东宫懿行默认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相信你,但巳辰山是前代国主殒身之地,那里定会留御蛊抑蛊治病救人之法的只字片语,就算不是为我,是为明岚、为你那位垂死的朋友,难道不值得你去巳辰山一试?” 云见离低下头,再抬起时神情冷冽,“说到底,还是绕不开东宫宛宛,说再多,都是为了让我替你的女儿去死。” 她继续道:“同样的事,你大可拜托东宫宛宛,她未必不会帮你,何况她身上本就流着拓拔家的血,难道不比我合适?” 东宫懿行摇头,“不,宛宛不会理解我,不会看着我死。” 以东宫宛宛对东宫懿行的尊崇程度,的确不会让他去死。 “我是不会去的。”云见离斩钉截铁道:“我要在这儿等岚姨回来,在那之前,我哪儿都不会去。” 打开门,天已破晓。 门外站着的人发梢湿润,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应是站了一夜。见云见离出来,他立刻放下环抱的长剑,站直身子。 云见离瞥了他一眼,对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 东宫懿行走出房间,于门廊外停住脚步,道:“还请姑娘考虑再三。” 云见离垂眸不语,东宫懿行停留片刻,见云见离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带人离开了。 云见离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也不知是做什么。 “小主子!小主子!……”院墙边传来一阵阵特地压低声音的呼唤,听着有些着急。 “谁?”云见离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除了湿润的长了青苔的墙壁,那儿什么都没有。 听到云见离回话,对方明显很是意外,声音拔高了不少,“我,是我,老医头的徒弟。” 老医头的徒弟? “你在外面做什么?”云见离踱到墙根下,心下存疑。 她和老医头的徒弟没怎么打过交道,见过几次面,给人感觉本本分分的,是个反应迟钝,特别木讷的小子,叫小镜子,因为记性太差,经常被老医头训斥。 当初老医头决定去守墓时,这小子紧紧抱住老医头大腿死活不让他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老医头裤子上抹,好不容易被府里的人扯下来,却绝食以示抗议,直到第四天,云见离得讯,允准他去看望老医头,这笨徒弟才奄奄一息的嘬了一小碗米粥,后来就兴高采烈的三天两头的带着吃食和药材往陵墓跑,倒也是个孝顺的徒弟。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门。 墙外沉默片刻,委屈道:“小主子,我,师傅……” 第184章 莫不是你不敢了 你师傅?老医头?莫不是老医头出了什么事? 云见离生怕老医头出事,飞奔出院门,绕着围墙找人。 小镜子没想到云见离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泪“水开闸似的“哗”的就流出来了。 云见离见一瘦骨嶙峋的孩子哆哆嗦嗦的蹲在墙角,仰着一张既无助又焦急的脏脸望着自己,涕泪横流,衣服跟用泥洗过似的,肩头是暗红色的,是干涸的血迹。 “你师父怎么了?你哭什么哭,快说。” 云见离的语气有些凶狠,小镜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泪瞬间就止住了。 “说。”云见离急得不行,没耐心哄孩子。 小镜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扁着嘴巴抽泣,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从没见过凶得要吃掉人的小主子。 这孩子指不定有什么问题!云见离心想,她又急又气,但还是放缓了语气,问:“你师傅到底怎么了?不说的话,就带我去见他。” 小镜子一听云见离关切的语气,忍不住“哇”的一声哭道:“小主子啊,我师傅就要死了,他让我找到你,可门口的人说要杀了我,不让我靠近……呜呜呜呜呜……师傅,师傅就要死了……呜呜呜呜呜……” 老医头要死了? 云见离急道:“你师傅在哪儿?” “……呜呜呜呜呜……小主子……师傅在药房……” 他话还说完,云见离已经不见了。 远远的,她对小镜子说让他到院里去等阿尘醒来,如实告知她的去向,省得他担心。 云见离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药房,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材苦味扑面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见离猝不及防的吸进一大口,一股恶心气奔腾翻滚,从胸腹往喉头倒冲。 云见离忙侧身避开这股子令人作呕的气味,平息后,掩住口鼻,踏入药房。 三面红木药架,一面泥炉煎壶,桌上药杵、药臼、铡刀,桌边铁轮。地上一卷凉席,一床铺盖,铺盖卷成筒形,里头裹着一个人。要不是有颗头露在外面,云见离根本不觉得那里躺了个人,而是裹了根木头。 云见离愈走近则血腥味儿越浓,那人脑袋露在铺盖之外,头发花白,双目紧闭,颧骨突出,面色青灰,像具尸体。 这不是去守墓的老医头又是谁? 他的脸看着比在府里时消瘦许多,特别多,像被妖怪吸走了里面的血肉。 云见离俯下身,她不敢伸手去探鼻息,“老医头,老医头……”喊了几声,没有反应。 “老医头。”云见离推了推他的胳膊,不料铺盖凹进去一大半。 云见离一吓,猛的收手,大声喊道:“老医头!老医头,我是云见离,你醒醒!” 这一喊终于有了回应,老医头眼睛动了动,跟着费力的睁开眼,看了会儿云见离,干裂的嘴微微开合,没有声儿。 云见离起身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感觉像捧着一个头骨。 老医头哆嗦着嘴,润了润唇。 云见离看见,铺盖下,老医头胸襟浸着血,血腥味儿就是从他身上传出的。 不是说感染风寒么?怎么风寒还能让人呕血? 云见离跪坐在老医头身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老医头艰难的转过头去看她,“小主……” “别浪费力气在这种无关紧要的虚礼上。”云见离蹙眉道:“你告诉我,是谁害的你。” 老医头浑浊的眼珠颤了颤,声音断断续续:“……东……宫……宛……”他吐字不清,跟舌头被人剪掉了似的。 “东宫宛宛?”云见离确认道。 “蛊……虫……”老医头憋着一口气,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后就听他喉中“咕噜”作响,声似壶中烧开的滚水。 云见离还不及问,暗红的血自老医头口中喷涌而出,一连喷了三四口才止住。 云见离用桌上白纱布沾茶水帮他拭去面上的污血。 又是蛊虫,季苍旻、杨染依、明岚、祖母,东宫懿行、拓拔珠儿、老医头,凡是与她有过交集的人要么曾中过蛊,要么还在中蛊。 天意么,难道? “要怎么救你?”云见离问。 老医头喘了会儿气,缓缓摇头。 无药可救? 云见离锁眉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道:“有人告诉我巳辰山有记载御蛊抑蛊和治病救人的典籍,是也不是?” 老医头闻言瞬间大睁双眼,铺盖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要抓住她,奈何小镜子把铺盖裹得太严实,让他分毫动弹不得,只得用尽力气摇头。 云见离问:“你摇头什么意思?是那人骗我,还是巳辰山不能去?” “……没,有。”老医头咬牙切齿道。 巳辰山什么都没有,也不能去,什么选山神妃、什么祭祀山神,全都是假的!传说巳辰山埋有先国主埋下的宝藏也是假的!全都不能信! 去了会要了你的命! 谁说谎她还分不清吗?东宫懿行没有说谎,但也不全是实话,他为了解脱,劝说他人犯险,老医头却宁愿自己丧命,也不让她去找那不知真假的东西。 “有的话,值得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云见离道。 这才拒绝东宫懿行多久,老医头就被小镜子背回府了,实在太过巧合,由此可见背后谋划之人心思缜密程度。 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老医头把东宫宛宛的名字告诉她。也不知道东宫宛宛哪儿弄的蛊虫?这东西很容易到手吗,要多少有多少? 云见离正思索着下一步是去找东宫懿行商量怎么替东宫宛宛祭祀山神,还是去找东宫宛宛打她一顿,把她捆着一起去巳辰山,免得她离开后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生活没有保障。 老医头口不能言,急火攻心,又呛出一大口血。 云见离叹了口气,为他拭去污血。其实不管她究竟是不是祖母的亲外孙女,院里的老人们对她一直都很不错。 “你别担心,我不去了。”要再不改口,估计老医头还没等到她回来便吐血而亡了。 老医头张嘴想要说话,又因为抑制吐血的本能导致咽喉发紧说不出话,正干瞪着眼着急时,有人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你要说到做到。” 老医头如释重负,终于有人来阻止她了。 “你要说到做到!”是阿尘,他出现在药房门口。 “你来了。”云见离头也不回,喊道:“小镜子,进来照顾你师傅。” “就来。”没过一会儿,小镜子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进入,“小主子,洗手。” 云见离看了他一眼,把满是污血的纱布扔进竹篓,一边清洗手上的血迹,一边对小镜子道:“仔细照顾你师傅,别和他说太多话,也别让他说太多话,免得又吐血,还有,别惹他生气。” “嗯,是。”小镜子想了想道:“师傅要是一直说个不停怎么办呢?” 这问的,云见离道:“让他睡!想办法!”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脑袋。 “你吃过药了没?”她看向阿尘,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没有。”阿尘道,早上,他一睁眼小镜子就把云见离的话跟他说了,因为挂着云见离,便叫小镜子扶着过来看看。 躺了几天身体恢复不少,走没问题,但是走不快。 于是就见阿尘缓慢的迈着步子走在云见离身后。 “你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能走是吗?”云见离转过身看着他,“我以为你忘了。” 忘了自己逐渐腐败的身体,忘了自己就快不久于人世。 “我无所谓的。”阿尘道:“倒是你……” “你说什么?”云见离尖声打断他道:“你再说一遍!” 阿尘不懂云见离何以突然发火,他要说的话还没开始说呢。 他讷讷的重复道:“我说,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云见离冷笑道:“你无所谓是死是活是吧?所以我这些天担惊受怕不眠不休的给你熬药实际上造成了你的困扰是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他病得奄奄一息的这些天要不是她衣不解带的仔细照顾着,恐怕他早就睁不开眼了,如此大恩大德他感激都来不及,怎会觉得困扰。 “不是。”阿尘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云见离大声指责他道:“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在乎你这条命,还有谁会在乎!” 阿尘叹了口气,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也没有用,他,终究是会死的。 他知道是自己不积极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云见离,她想要他活下去,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他却只关心她有没有被人蛊惑,会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我……”阿尘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你害怕一个人,害怕孤单,但人都是要面对孤单的。你不要怕,一定要战胜它。唯有如此,你才会成长,才能更加坚强。 云见离咬住唇,转过身背对着他。 阿尘见她扬起头,知道她哭了,便也不说话,也不靠近她。 良久,云见离长出一口气,道:“你不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喃喃道:“谁不想活?不想活的多是有苦衷。” 她转过头,眼眶红红的,对他道:“走吧,回去熬药。” “东宫懿行找过你?”阿尘问。醒来时,小镜子说找云见离时被一个一身黑衣手持长剑的人拦在门外不准进去,那人十有八九就是东宫懿行身边的护卫。 “是,昨晚。”云见离蹲在小泥炉边煽火,“说了些往事,提到了百璞国先代国主,说这位国主无所不能、深受百姓爱戴,却通敌叛国,跟敌国一位将领一起创建了无业城,最后自焚于巳辰山,使清泉镇与世隔绝。” 云见离没注意到当她说到“通敌叛国”一词时,阿尘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 她随口问道:“关于这位百璞国国主,你知道多少?” 阿尘十指握拳,假意思考以平复情绪,片刻后只听他道:“先代国主么?那时我还小,没什么印象了。” 云见离可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如果阿尘也是清泉镇上的人,那很有可能也不知道、或者说不记得拓跋玉儿的事。 她不明白,明明是拓拔玉儿把人们带到清泉镇并施法囚禁,怎么他们都不记得了。可东宫懿行也在清泉镇,他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当真奇也怪也。 阿尘见云见离又在发呆,不停的在煽火,大火猛烧,壶里的药汁都快扑出来了溅到她的手上了。 也许是不忍,又也许是不甘,阿尘突然道:“但在无业城的时,听人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国主的事。” 云见离眉梢一挑,“他们怎么说?” 阿尘道:“这位国主的确无所不能,世上就没有她不知的,没有她不能的,总之,是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很受无业城百姓敬仰爱戴,关于通敌叛国,却有另外一个故事。” “哦?”云见离揭开药罐的盖子看了一眼,药草浸在棕黑色的汤汁里,伴着“咕噜咕噜”的水沸声上下翻滚,只待小火再煎煮一会儿就可以了,云见离放下蒲扇,端坐道:“愿闻其详。” “中原与百璞开战,百璞将士在国主的带领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与其说是百璞将士在与中原作战,不如说是国主以一人之力抵御了中原军队,民众视国主若神明,坚信国主能守住国门,守住他们所有人。”阿尘道:“直到百璞第一次战败,百姓不敢相信所向披靡的国主会打败仗。” “胜败无常,百璞的民众不至于就此便对他们的国主有了成见。”云见离道。 阿尘叹道:“但凡百璞国主全心全意守护的百姓里有一个像你这般想的,也不至于此。” “百璞战败后,中原军队士气大涨,攻势愈猛,百璞国主受了非常非常严重的伤,最后倒在了战场上,被敌军所擒,也不知道中原军知不知道他们俘虏的是一国之主,非凡没杀她,反倒救了她,还把她放回百璞,所以,世人所谓的通敌叛国。 第185章 所谓的证据齐全 所以,世人所谓的通敌叛国,不过报还救命之恩而已。” 而已? 救命之恩竟比国家重要? “如此说,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云见离单手撑膝托腮,“那你可曾听闻,她为何会在此自焚?” 阿尘一阵沉思,道:“倒是有所耳闻,但多为市井传言,并不可信。” 消息闭塞虽可以使耳根清净,却也有诸多不便。就比如这,不能得到讯息,就没有办法对已有信息相互印证核实从而决策。 云见离看了看药,煎的差不多了,抽出多余的柴火,取了一只白瓷碗,用厚布包着壶把儿,沿壶嘴倒出药汁,端给阿尘。 “东宫懿行说,巳辰山有先代国主留下的东西,我想去看一看。”云见离放了一小包蜜饯在阿尘面前,道:“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 “不要相信他的话。”阿尘端着碗,拧眉道:“不要因为我去犯险,不值当。” “不止是你,还有老医头,还有岚姨。”云见离顿了顿,道:“还有我自己。” 云见离想好了,要是年底的时候还等不到明岚的话,她就离开清泉镇去找她。 既然阿尘、明岚、车夫能从清泉镇离开,那就说明清泉镇并不是被完全隔离的,在某个地方至少有一条路与外界相连。巳辰山是清泉镇形成的关键,要离开这儿,就必须去巳辰山一探究竟。 以往的云见离常常处于被动的位置,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这样那样的规定,每件事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连脑子都不用动,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主动一次,去找典籍,去找出路。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 阿尘欲再劝。 “不用再说了。”云见离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我已经决定了,况且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老医头去死,万一,万一。”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不可违。 阿尘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答应了东宫懿行什么?或者东宫懿行威胁你?” “都不是。”云见离道:“不过……” 东宫懿行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以内,不过,要是老医头的事跟他有关的话,即便她从巳辰山上找到了弄死他的办法,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不过什么?”阿尘问。 “没什么。”云见离摇了摇头,笑道:“快把药喝了。” 阿尘抿了一口药,什么味道都没有。他直觉云见离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可事到如今,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结果已无法改变。 他垂眸看着碗里的汤汁,闭上眼,大口吞咽。 世上的人是救不完的,倘若每一个都不放弃都要救,最终将一个都救不了。 放下碗,阿尘没有再劝。他的时间不多了,做不了什么大谋划,只能时刻提防云见离被有心之人利用,身陷险境而不自知。 云见离不放心阿尘,怕他自寻短见,“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千万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要真上了东宫懿行的当,没找着所谓的医药典籍,反倒替东宫宛宛生人活祭,白白送出一条性命,她也不会后悔,只希望自己出事以后,阿尘和老医头能多活些时日。 阿尘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到云见离期望的那么久,但又不想让云见离忧心,于是点了点头,道:“放心,你会见到我的。” 事不宜迟,云见离当晚就去了东院。 没有护卫带路,就只能沿着栈桥慢慢往前走,桥面离水很近,有段树木茂盛的桥板上长满软软的青苔,踏上去发出湿漉漉的水声,也不知底下的水有多深。云见离望着水面,突然想到了沉在水底的季苍旻,心下大骇。 “姑娘找谁?”一婢子站在不远处的水榭里问。 “东宫懿行。”云见离正色道,“劳烦姐姐带路。” 婢子一笑,在府里服侍主家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人把自己唤做“姐姐”,不由心生欢喜,对她亲近几分,“可是老夫人那边的小主子?” “正是。”云见离道。 婢子远远打量云见离,见她一副文文弱弱谦逊得体的模样,顿觉她与别人嘴里描述的那位要把东院所有奴仆连同主子一起赶出府去的西院小主子并不相符。 开始东宫懿行的命她在此等候那位西院小主,她还觉得自己是倒了大霉了接了这么个苦差,万一哪儿不周全惹得那位小主子不高兴了赶她出府,又要去哪儿找一口饭吃呢,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好相与。 “等候多时了,小主子。”婢子远远的对云见离招手,“快往这边请。” 云见离收敛心神,向那婢子走去。 “你在等我?”云见离问。 “是的。”婢子在前引路,“小主子请随我来。” “等多久了?” “傍晚才到的。没多久。” 东宫懿行认定了她会来,所以才安排了人在此等候为她指路,这人还真是算无遗策,老医头中蛊之事是他谋划的没错了,该说他固执还是心狠?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利用亲生女儿。 “嗯。”云见离应了一声,道:“辛苦你了。” “应该的。”云见离越客气,这婢子就越觉得府里仆人们说的不对。须知,东院的主子各有各的古怪,要么懒得多说一句,要么一言不合开骂,要么变着法儿的捉弄人,才不会跟他们客气,这小主子真是好脾气。 婢子带着云见离,按东宫懿行的吩咐,尽量避开其他人。 云见离跟着七弯八拐,顺着栈桥绕过了之前扒过屋顶的阁楼,又往前走了会儿,踏上实地,继续走,直到灯光变得柔和,路变狭窄,树木稀疏,花草香味儿减淡,一阵清冽的竹香扑鼻而来,云见离才后知后觉的进了一片竹林,凉风一过,狭长的竹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听起来像人行走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云见离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阁楼不知何时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竹枝里看不见了,这里的灯暗得连竹子的颜色都是墨绿色的。 云见离不禁问道:“东宫懿行住这儿?” “是的小主子。”走在前边的婢子注意到云见离从一开始便直呼主家大名,语气听着很是不屑,莫非二人结有仇怨,那又何必专程派自己到门口迎接?。 “先生一直住这儿。”婢子道:“但每个月总会出去一两天。” 出去一两天?是去和拓拔珠儿做那种事吗? 云见离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似不太关心。 竹林小道逐渐开阔,前面出现了一排竹子围成的篱笆,篱笆里有两块菜地,菜地边长着两棵枣树,一棵树下搭了花架,花架底下摆了一张石桌、两只石凳,一棵树后立着一间木屋,木屋里亮着灯,屋子的颜色与竹子近似。 婢子退到路旁,对云见离道:“小主子,进去就是了。” 云见离未动。 婢子解释道:“先生的住所旁人不得接近,所以……” 云见离并非是在犹豫,而在看一幅画。 木屋的窗门大开,通过窗,能看见墙上一幅挂画,画的是一名背负长剑的红衣女子牵一匹白马于林中踟蹰不前的情景,画中的女子眉目传神,顾盼生姿,一旁白马随主人一起回眸俯瞰,似在等人。 直觉告诉云见离,画上的女子就是东宫懿行说的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深受百姓爱戴、在两国战争关键时刻投敌叛国的百璞国先代国主,拓跋玉儿。 所谓的,她的母亲。 云见离想走近些、看仔细些,不知不觉的就走过了篱笆、走过了菜地、走过了花架、走过了枣树,走到了木屋门前。 敲门前,云见离犹豫了。不得不提,两人几次交锋,东宫懿行不曾有过一次败绩,哪回不是他在牵云见离的鼻子走,他对如何拿捏云见离的七寸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了。 云见离虽深知这点,却无法后退。 指节尚未扣到门板,门从里面开了。 云见离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 东宫懿行打开门,瞥了一眼云见离,转身而去,语气平平,“进,关门。” 云见离在门外呆立片刻,走了进去。 画儿,全是画儿。 画里仅有一人,或笑,或默,或言语,或忧愁,或狼狈,或矜贵,或沉思,或言语,或端坐,或行走,或执笔书画,或执剑起武…… 画中场景不一,有殿堂,有庙宇,有府邸,有民舍,有深山,有荒漠,有闹市,有湖泊,有祭台,有城墙,有战场…… 云见离发现,这些画儿似有规律,画里的人物和场景与东宫懿行讲的故事一一对应,且纸张的新旧程度也说明是按时间顺序完成的。 第一张,女子众星捧月般在祭台上翩翩起舞,衣着首饰精美绝伦,发间缀着鲜花,半张金色镶嵌五彩珠玉的面具遮着鼻梁和嘴巴,仅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俯视着观画的人。 第二张,女子端坐于殿堂之上,那座椅像是活的,由许多蔓藤缠绕而成,椅背的藤枝上长出一片小小的翠绿欲滴的嫩叶,她单手支颐,垂眸深思,应该是被什么问题难住了。 …… 第十五张,人海中,鲜衣怒马,红妆十里,画的是女子上门提亲的热闹场景。 …… 第二十张,是一个背影,长发及腰,正仰首看着身前的蓝衣人,那人很高,女子将将到他肩膀,从作画人的角度看过去,那人的脸被屋檐遮住了,看不见长什么样子。也可能是为了保证画里只有女子一人,所以故意不画刷人的脸。 第二十一张,女子脸上沾着血,衣服破了几道口子,半跪在牢门外,一双银光闪闪的眼睛,看得人心都碎了。 第二十二张,女子一身戎装,背负双剑,银护腕上缠着一条吐出红信的小蛇,转身而去,给看客就下一个厌恶至极的眼色。 从这一张起,画中的女子就不再正视作画的人了,总是看往别处,有时抬头望天,有时低头吃饭,有时埋头阅卷…… 显然,两人之间有了隔阂,渐行渐远。 最后一张画没有人物,只有高耸入云的山一座。 故事里并没有二人分袂的桥段,从画里看,但不是因为东宫懿行与拓拔珠儿偷行云雨的缘故,而是拓跋玉儿中途变心。 这…… 云见离去看伏在案上作画的东宫懿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真是拓跋玉儿变心,辜负了东宫懿行,玩弄他的感情,那东宫懿行没在第一次见面时把自己掐死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不过话说话来,追究感情里的是非对错最是没有意义,何况二十年后早已物是人非,且逝者已矣,过分执着以往的求而不得,岂又不是今日的的求而不得? 云见离叹了口气,道:“我和她,确实一点都不像?” 东宫懿行停下笔,笔下之人绝美,他没有说话,似在思量云见离说的可不可取,“听说有人中蛊。” 云见离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事,心道:你用得着听说么?这事你还不知情?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十分客气:“先生有心了,确有这么个人,没死,还有一口气在。” 最后一句云见离说得咬牙切齿,就差指着东宫懿行鼻子骂他是幕后主使了。 不知东宫懿行是没听出来,还是此事确实与他无关,只见他搁下笔,起身到后边的小柜里取了一墨绿色锦盒,放在桌角上,道:“这,给你。” 云见离虽然好奇,但没有去拿,只问道:“这是什么?” “很久以前,一个人给我的,说能克制天下奇蛊。”东宫懿行语气平平。 那不等于是送上门的解药吗?云见离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那你怎么没用?” 东宫懿行受蛊毒困扰已久,得此良岂有不用之理,他当然服用过,只不过…… “莫非药是假的,你被骗了?”云见离问。 不是,药是货真价实的,问题在他,是他解不开那个结。 “我知你与宛宛有些误会。”东宫懿行道:“所以剩下的两粒药给你,它可以暂时压制住蛊毒发作的速度。” 第186章 事事往往不随意 要平安无事,仍需找到拔除蛊虫之法。 “误会?”云见离收下锦盒,到:“先生怎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东宫宛宛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蛊虫蛊毒扯上关系,而且祖母和老医头都指认东宫宛宛是用蛊之人,难道说是他们在栽赃嫁祸? “老夫人逝世以后,宛宛一直待在祠堂思过,未曾离开半步。” “谁能作证?”云见离不信。 要怪只怪事情发生的时间过分契合,那人料到东宫懿行会被拒,所以事先备下后手,静待云见离愿者上钩。 “我有一故友,功夫极好,一直守在祠堂外,若宛宛逃出,他一定知晓。” 东宫懿行有两名属下,云见离是见过的,东宫懿行所谓的“故友”指的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则是一直跟随东宫懿行左右的黑衣人,曾带云见离去过东院,还在云见离院里恐吓小镜子,这么说,东宫懿行的话倒也可信。 但也不能全信,谁知道中间有没有出什么岔子,何况东宫懿行一向行思缜密,他绝对能把整件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叫人瞧不出破绽。 管他是不是胡诌。 反正此行目的并不是为了去追究东宫宛宛究竟有没有放蛊害人,因为云见离明白,东宫懿行明面上说绝不偏私,实际上护短的很,有他在东宫宛宛身前挡着,任谁也动不了东宫宛宛一根毫毛。 “也罢,先生的话我暂且信了。”他人檐下,需识时务,西院纵向着她,但都是些老弱病残,构不成威胁,她势单力薄,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不服软还能怎的,难道以卵击石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我在明,先生在暗,反正左右也逃不过先生布的天罗地网,所以话不多说,先生既知我来意,便请详细告知,清泉镇几时祭山,如何祭山?”既决定了要去,断不能单打独斗,至少得有个帮手。 “快了,就在岁除的前一天。”东宫懿行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必担心。” “被发现了怎么办?”云见离问,那些主持仪式的老者人看着挺厉害的。 “只要你不主动说明身份。”东宫懿行补充道:“宛宛从出生起便没见过别人。” 意思是从小到大就出过这所府邸?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云见离万万没想到东宫宛宛是这样长大的。 也是可怜。 但人至少还有父母呵护陪伴,云见离自嘲一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去同情别人。 云见离吁了口气,“那到了山上我该怎么做?那些东西在哪里?该怎么找?” 东宫懿行被问到了,其实他并不清楚拓跋玉儿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他也只是猜测,而猜测大多源于传说,百璞国历任国主皆有异能,能守一方国土,似天选之人。东宫懿行却不以为然,他以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传承,譬如治国之道、调兵遣将之法、驱蛊之能等等,至于方式他只道是通过纂书记载或口口相授。当初拓跋玉儿独自上山,不久之后自焚而死,不可能口口相传,就只剩一种可能,留下一些记载。 “凭你的直觉。”东宫懿行说的模棱两道,他不能让云见离知道他所谓的拓跋玉儿留下的只字片语其实是他的猜测,否则会前功尽弃。 云见离心领神会,“先生也不知道。” “不知。”东宫懿行也没隐瞒。 话已至此,云见离要再不明白的话那就是傻子,“既然先生都安排好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有件事,还需先生知晓。” 东宫懿行抬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若能回来,肯定要找东宫宛宛当面对质,届时还请先生莫要阻拦。”说到这里,云见离一笑,道:“如果先生还有命在的话。” 东宫懿行笑了,“一言为定。” 云见离出了东宫懿行的木屋里,仍由那婢子带路出去,两人刚到水边就遇见了在栈桥上沉思的拓拔珠儿。 云见离暗叹了口气,桥面就一尺宽,对方特地在等,桥就那么宽,不可能假装看不见,于是主动上前招呼道:“姨母。” 拓拔珠儿怔怔的望着那片竹林,落寞道:“你去了他的住处?” 见惯了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拓跋玉儿,突然一见神情恍惚怅然若失的拓跋玉儿,给人感觉很是可怜,她对东宫懿行情深一片,但东宫懿行心心念念的人却不是她,云见离不由得微生怜悯之意。 “是。”云见离沉声道,她打算从拓拔珠儿身边走过去。栈桥虽窄,但足够两人并行。 走到拓拔珠儿身边时,听道拓拔珠儿一声叹息,喃喃道:“你可知,我一次都不曾进去过。” 云见离有意化解她心中猜忌,于是道:“姨母可知,我此去为何?” 拓拔珠儿没有言语,云见离继续道:“此去是商议替代令嫒上山祭祀之细节,尊夫好手段,逼得晚辈无路可走,不得不替。” 说到这儿,似有感而发,“所以,姨母,进一个竹林有什么难的,只消迈开两条腿往里走便是,反正你想,反正你还活着,不像我,既不想,也没几天命可活……” “慢!”拓拔珠儿打断云见离道:“你说,你要代替宛宛上巳辰山祭祀?”语气十分讶异道,似对此事毫不知情。 云见离点头称是,“姨母是不是极厌恶我么,再忍几天,以后再不会见到我了。” “你,我,不是……”拓拔珠儿语塞,似不知内情,着急的看着云见离,不知该如何解释。 云见离以为拓拔珠儿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所以才故意做出同情的表情来可怜自己。 云见离自是不信她会大发慈悲可怜自己,暗道:你在可怜谁呢,你当真不知情吗?如今这结果难道不是你们一家子商量好的计策吗?现在又不忍了?谁信呢! 云见离不想多多与她纠缠,一边走一边哼道:“不是什么!从今以后,姨母一家三口一个都不会少,依旧能和乐融融,有什么可担心可不是的呢,天晚了,告辞罢。” 说完,人走过拓拔珠儿身侧,正欲离去,拓拔珠儿出其不意的扣住了她的腕子,质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就去!到底是他允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让他应了什么要求?” 好处?要求?从始至终不都是你们在主导吗? “好处?要求?姨母太看得起我了。”云见离横眉道:“若我不同意替东宫宛宛去死,你们是不是要让西院的人们一一死去?祖母死了,老医头也快了,下一个是谁?” 拓拔珠儿怒道:“休要血口喷人。” 闻言,云见离立刻闭上了嘴,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他们是不会承认自己做下的恶事的。她用力甩脱拓拔珠儿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日子过得很快,离岁除之日还有两天,期间没人找过云见离,也没人出事,一切仿佛回到了祖母在世时的平静安乐。 临行前一日,云见离带着帛书去找了祖母身边的嬷嬷,把祖母的遗产划做多份,大部分留给了院里的老人,很小一部分留给了拓拔珠儿,还有一些给了阿尘,不知道他用不用得着。 老医头用了东宫懿行给的药果然不再呕血,却因为气血亏损太大陷入昏迷,小镜子寸步不离的在旁照顾,性命倒也无忧。 西院上下知道云见离将替东宫宛宛上巳辰山祭祀,自发准备了一桌宴席,每人一道拿手菜,盘盘不重样,祖母生前的仆人不多,总共一二十人,大伙围坐一周,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细看却不难发现,在座的没一个笑得发自内心,尽管云见离再三强调说此次上山祭祀是次要的,主要是去求药,无论求到求不到,绝对会平安回来和大伙儿见面,然,清泉镇十几年来,被送上山祭神的姑娘哪个不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可知其中凶险。 这几日,众人见云见离近日与东院往来频繁,愁眉紧锁,便觉狸猫换太子这事一定不像云见离讲的那般简单,皆猜想云见离在外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或种种胁迫,势单力薄,任人宰割,心里大不是滋味,无奈一干古稀之年怎能敌过那群年轻力壮的无耻之徒,因此,心照不宣,权当这餐是最后一次聚会,伴着云见离苦中作乐。 酒过三巡,云见离有了几分醉意,几个嬷嬷推推搡搡的捧了个盒子挪走到云见离面前。 “小主子,这……这是我们几人的心意,你为我们这般着想,把余生安排的妥妥贴贴,但我们除了煮些饭菜,裁衣纳鞋,余下的也帮不到你什么,这个,务必请你收下,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呀,旁边一个嬷嬷听她声音哽咽,竟似要哭出声来,忙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接过话道:“小主子在边外见多识广,但肯定没见过我们这个,快看看,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们立马就改。” “哦?”云见离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接过盒子,掂量分量感觉不轻不重,猜不到是什么,于是笑着问:“是什么?我看看……”说着,打开盖子,见里放着一顶凤冠银帽,錾刻花瓣纹的项圈手镯,还有一套大红色刺了百花鸟凤缀有绯红流苏的衣裳,绣技精妙,花儿娇艳,鸟兽如生,不似凡品。 阿尘坐在云见离身边,自然也见着了,点头赞了声“妙”。 嬷嬷听了笑道:“小子别急,等哪天你娶媳妇儿了,我们也准备则个,准让你看了新娘子就挪不开眼。” 阿尘被说得脸红,低头去找的酒杯想以此为掩饰。 却叫嬷嬷把他的大红脸看了个正着,大笑道:“哟!都大小伙了,还不意思么!”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去瞧阿尘的脸,见少年果然双颊通红,免不了一阵取笑。阿尘张口欲辩又觉说多了就是欲盖弥彰,这辩无可辩的着实憋屈,最后噎得自己耳跟耳尖通红通红的。 他越是羞赧众人越忍不住说些大人的话逗他,一桌人笑得开怀,气氛热热闹闹。 阿尘无奈,一手撑住桌子,用手遮了眼睛假寐,心想等他们说够了自会停歇,我不理会就好。 另一边,嬷嬷领着云见离进屋去试衣裳,帮她穿戴整齐,梳了发髻,戴上首饰,含泪看了半晌。要不是遇上祭山这事,只是风风光光的嫁人该有多好。 云见离忍着难过,笑问:“嬷嬷怎地伤心了?是我配不上这衣裳吗?” “哪里哪里,小主子好看的不得了。”嬷嬷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偷偷抹泪,装做在找什么东西,东看西看,然后捧起一面镜子对着云见离,自豪道:“看看,咱们小主子有多美,山神见了也要为你倾倒嘞!” 云见离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长相平平的自己借这身精致的百璞嫁衣竟也成了个活泼灵动的大美人,入得了人的眼了,看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嬷嬷拉着云见离出了门,云见离一走动,层层银坠碰的叮当作响,声音清脆空灵,格外动听。 阿尘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愈说愈荒唐,暗叹一口气,心道这些人到底要取笑他到什么时候,刚想完,四周突然就没声了,怎么回事?阿尘偷偷从指缝里往外看,只见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方向。顺着他们的目光,他看见了一身着百璞嫁衣的漂亮姑娘,美得不可方物。 她是,云见离? 她看起来可比那些银饰还要好看,像一只在林中舞动的银火蝶。 云见离笑盈盈的转了几个圈,那件百褶裙便成了绽开的一朵夕颜花。 所有人都看呆了。 云见离拎着裙摆“叮铃叮铃”的跳到阿尘面前,问,“你看,我好不好看?” 阿尘一下子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云见离会问他问题,笑靥近在眼前,却给人远在天边之感。 好看,当然是好看的! 在他心里大声喊着,却并没有说出口,周围的人见他呆呆的又开始取笑他了。 第187章 一路上的小磕绊 阿尘一下子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云见离会问他问题,笑靥近在眼前,却给人远在天边之感。 好看,当然是好看的! 在他心里大声喊着,却并没有说出口,周围的人见他呆呆的又开始取笑他了。 “完了完了,小子的魂儿被勾走了。” “问你话呢,是不是想娶媳妇儿了?” “绝对看上咱小主子了?算你小子有眼光!” “快去问问小主子,愿不愿跟着你过。” “哟,变哑巴了。” …… 云见离毫不在意他们说的什么,见阿尘站在原地不作声,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累了?要不回去休息?” 阿尘咬着唇,摇了摇头,极小声极小声的说道:“好看的。” “什么?”云见离没听见他说什么,有个嬷嬷在叫云见离过去,云见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宴席散后,云见离和阿尘并肩往住处走。 “能行吗?”担心阿尘勉强走不动,说搀着他走,他又不同意,非说没问题。 “放心,我可以的。”阿尘道,躺了那么多天,身体恢复了不少,走点路不成问题。 云见离轻轻嗯了一声,有意放慢脚步,生怕阿尘跟不上。 走得慢,又无话可说,脑子就有的没的胡思乱想了。之前的姑娘一个都没回来,自己有何过人之处,能为他人所不能?要果真交代在巳辰山上了,明岚该去到哪里寻她呢?还有季苍旻,大婚之夜不告而别肯定伤了他的心,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道歉求得一个原谅。 要是从一开始就听阿尘的劝,不听不信东宫懿行的话…… 可哪儿有那么多要是。 也就是命里注定自己需得走这一趟,避无可避。 注定就注定罢,没什么可害怕的。 “若我没能回来。”云见离对阿尘道:“请你一定要告诉岚姨,告诉她我在这里发生的事,让她保重身体,别挂念我,也不要怪任何人,所有都是我考虑清楚才去做的。” 阿尘暗叹了口气,这话与其说是她说给明岚听的,还不如说是她说给我听的,不过是挂一个明岚的名字罢了。 “我在山下等。”阿尘道:“等不到,就去找。” 云见离笑了一下,道:“他们说寻常男子进不去巳辰山,会被困在原地打转。” 阿尘默然不语,他所谓的“找”不是云见离理解的那个找。 走到云见离房门前,阿尘沉吟片刻,道:“总之,别担心,我们会再见到的。” 云见离不知他所谓何意,只道他坚信自己说到做到会带一堆典籍回归西院,于是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右手在身前握拳一拉,开心地道:“我也觉得我们会再见面的。” 回到房间,云见离把装着百璞国嫁衣的盒子放在桌上,在床底摸出一个小包袱,里边装的是离开将军府时穿的那套新娘服,听说是季苍旻特地为自己准备的,一直没舍得扔,在包袱里叠的整整齐齐。明天,她将穿上另一套新嫁娘的衣裳出嫁了,说也奇怪,她命里像与新娘服不合,第一回穿,当晚就离开了王城离开了季苍旻奔赴远方,这一回,又要离开西院离开熟悉的人们独自踏上未知的旅程。以后,再也不要穿新娘服了。 云见离躺上床,把新娘服抱在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有季苍旻,他穿着一身新郎装,牵着另一凤冠霞帔的女子进了洞房,云见离呆呆的现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熄了蜡烛,相拥而眠,无论她怎样哭喊他都听不见。 清早起床,枕上湿了一片。 云见离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惊觉原来是梦。 “醒了吗?”阿尘在敲门。 “嗯,醒了。”云见离把怀里的嫁衣叠整齐,包在包袱里塞到床下,然后开门。 阿尘皱着眉站在门外,他身后站了两排女婢,每人都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有水盆,有巾布,有胭脂水粉,有木梳钗环,有红衣玉带,有香囊鞋履…… 云见离看得目瞪口呆,“你们做什么?” 当先一名婢子抬起头,云见离看着有些眼熟,像在东院为自己引路的那个。 “小主子早安,婢子奉东宫先生之命伺候小主子梳妆打扮。” 是了,中午就要被送去祭山了。 “嬷嬷们,去哪儿了?”云见离问阿尘,昨晚,几个嬷嬷说了要给她梳头穿衣的,怎么却不见人。 “劝回了。”阿尘抬了下巴指向那些婢子。 被她们弄走的? 云见离拧眉,什么时候西院的人事要东院来指手画脚了,她还在这儿就这么嚣张了,要是她不在了,他们是不是得把中间的墙给拆了合二为一? 无所谓谁给自己梳头穿衣,被人欺负到门口了就是不行。 “这儿什么都有,你们留两个人帮把手就行,其余人和所有物品原路返回。” 他们拿的东西并不稀有,她院里就有,没必要非得承东宫懿行的情。 云见离说完,没有婢子反驳,她们齐齐向云见离屈膝一礼,前面的两个原地不动,后面的转身回走,像事先得了吩咐一般,应付的不慌不乱。 也许东宫懿行早料到她会拒绝,所以事先吩咐了。 待摆弄好凤冠上的珠帘,外边响起了一片欢快的鼓乐之声,出嫁过的云见离知道,那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阿尘敲了敲门,低声道:“东宫懿行和拓拔珠儿到了。” “知。”云见离站起身,头上的凤冠看起来很大,实际并没有多重,麻烦的是眼前垂到下巴处的珠帘,一动作就会左右晃动,容易打结,只有走的四平八稳方能避免十二旒白玉珠搅和在一起。于是先站稳了才慢悠悠的去开的门。 阿尘见着盛装的云见离,先是一惊叹,再是一笑,都说女子一生最美是着嫁衣之时,果不其然,白日里的云见离,除去衣着的繁贵,本尊才是楚楚动人,美貌的不可方物。 云见离一看,小小的院里此时站满了人,东宫懿行、拓拔珠儿并肩候在正中,一个白衣看着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个紫衣神色复杂似喜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