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炽之七州卦事》 壹:基润而雨 洛阳静待 写在前面: 公元754年,唐天宝十三年间,东都洛阳发生一起离奇天灾。一夜之间,天塌地陷,地动山摇,死伤无数,半个城几近夷为平地。据野史不详记述,大难前半载,曾有相士为东都卜了一挂。卦象是什么,无人知晓。 次年,天朝盛唐就踏上了由鼎盛转而衰败的悲剧之路,史称“安史之乱”。整个政治叛乱历时八年之久,于大唐而言,不论是政治经济还是社会等方面均遭受不可挽回的重创。潘镇割据、边患堪忧、宦官篡政、物资匮乏、税收负重以及人口锐减等一系列危机隐患威胁着唐朝政权的稳固。至此,空前繁荣的盛世大唐一去不返。 历史上对天宝十四年爆发的此政乱事件记述颇多,关于天宝十三年东都的离奇灾事却无半点官方史料记载。甚至,连只字片言都未曾留给后世,恐怕,这也是桩奇谈。 世间事,欲盖弥彰者多,视若罔闻者繁,熟视无睹之辈更甚之,此地无银不就是最好的诠释麽!大抵此类,待时世更迭,滑脱了“遮羞”,总归是愚弄了自己罢了。真实的丑陋总好过人为的修饰。 可谓:亘古世事皆因果,且以轮回论短长,不识先知卦中世,相因福祸了存亡。 关于那一卦,只那相士留下一句:倘若你忧心某状况现世,那么其将必然发生。滑稽的是,除了他,没有人担心过大难临头,可是它就真的那样发生了。 天宝十二年,东都洛阳。 入夏还未几日,天就异常闷热,邻里百姓们早早地拿出纳凉的藤席以及冬季储藏在山涧石洞内的冰坨。魏卜从乡下坐着马车一路颠簸折返,赶车伙计年纪尚轻,约摸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是魏卜的跟班,原来家里给的名字太过泛泛,魏卜觉得他既已回到他身边,怎么也是种重生,不敢说提供给他的生活注定就是前程似锦,但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魏卜出身相士,识文断字,研习风水卦术,每天和书简古志打交道,会教他一些个文字案图,就给他重新起了个名:贤之。惟愿他贤良有道,患祸避之。 “贤之,来,喝些水再赶路吧,小心中了这暑气,照这般架势年底定是寒冬不破呀!”魏卜一手揭起车帘,一手拿着水袋,忘了眼长空,又看看眼前的男孩,对他的关切远远超出了主仆身份。 “先生,你的推测定是精准,待它一入秋我便去备下过冬的棉皮衣物。”贤之并没顾得喝水,一路驾着车急急赶回城。 “今儿这户人家的宅子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只是……”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车在颠簸的路上急急向前。 魏卜拭了下额头的汗,不慌不忙地道来,“只是这家主人的厨室不该设于东位。” “有何不可?”贤之搭着话。 “《易经》有文,东为「震」卦方,五行属木,而厨室在风水学中属火,火烧木,非常不利八字缺木之人啊!”魏卜也已告知雇主,只愿他自行更变室内格局。 贤之听罢略略点头,“先生何不直接与之相诉。” “不可也!常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命固然是好命,命不好唯有等待时机,若连好时机都没有,则寄托于风水助力。我之所以没有把话说尽,是想让雇主自己顿悟,我虽为相士却非神仙。”贤之连连点头。 魏卜其实是有苦难诉,这六七年间,占卜之人越发零星,朝廷又下了一条诏敕:民间卜筮一律禁止,天文预测都是朝廷秘事,魏卜断定他这生意怕是不长久了。 城内,暑气更甚。 魏府内宅,匿冥束着素色腰封,一丝不乱的发髻搭配全身苏白便装正挥着长剑习练。只见他武法奇异,人剑合一,出神入化,足下生风,假以时日定达登峰造极之势。庭院芙蓉树下飘香,一韶华俏丽女子喝着茉莉茶饶有兴致地观摩,不时还传来几段掌声。烈日下,即便落座树荫之内还是有几滴汗珠沁于眉间,牙白的丝缎衬得她更显素净,眉眼间有多于她自身年龄的成熟妩媚。 “我说这冒暑捧场,匿冥君可要好好款待我们念尔姑娘了。”一身藏青色调装扮的高挑女子是阡陌,她身段偏瘦有着与生俱来的清丽脱俗之气,正端着一盘西瓜前来打趣。 “这才叫夫唱妇随嘛!”西厢房忽地蹦出一个翩翩少年,十七八有余,头发出奇的短,不及指宽,这在坊间还真不多见,湖蓝嵌粹的发带系于额处,细密纹理做工不凡一看就是精致佳品,这装扮倒不同于他人,有一点子吸纳异域风格改良而成的味道。 “哪里都有你的份儿,俏皮话多的紧。”初念尔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匿冥。 “快来吃点西瓜,再练吧,匿冥君。”阡陌招呼着大家,俨然一副这宅院女主人的姿态。 “洪荒,你去门口看看,怎么还不回来呢,这都晌午了。”阡陌催促着短发男孩。 “我吃了瓜再去不迟。”洪荒边说边上前,眼看手就要碰触盘边,初念尔趁机把果盘往后撤了撤打趣他,“还不快去!” “好好好,这些个活祖宗,要不是看在你们长得俊,能请得动我?”洪荒晃荡着胳膊穿廊过堂,庭水粼粼,他还不忘给自己摘了几颗后院的樱桃吃,顽皮至极。 门庭处,没一刻,魏卜就进了来。 “魏卜君,阡陌姐姐说她很挂念你!”洪荒一板正经,也难为他佯装得这么认真。 “何事,洪荒你没热糊涂吧?”魏卜让贤之去安顿马车,自己径直进了府。这洪荒办正事向来有一手,论打趣闲扯也绝对的行家。 “我这才出去半日,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妥了没?”魏卜瞬间一副长者风范。 “半日就已打探完毕。”洪荒随后在匿冥耳边嘀咕了几句。不时还环顾四下,怕隔墙有耳似得。匿冥对这个小伙子一向倚重,他办事雷厉,从不拖泥带水,到现在东西两都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是个绝佳的臂膀良才,最重要的是他衷心耿耿。 内院魏卜换了石青便服温婉如玉,他带着贤之集市上采买的鲜花点心迎面而来。“路上,可还顺利?”阡陌接过点心,引着一席人进了角落的厅堂。 这会练功过后梳洗完毕的匿冥也过来找魏卜议事,匿冥见大伙都在玩笑家常,并不想扫了一群人的兴,于是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微微摇扇。 念尔把点心送到匿冥一旁,他看了她一眼并没伸手,这冷淡的性子还真是很难捂热。他只说了句:“见你晒了半晌,回去歇息好了再来闲话吧!”这并不是单单的关心,话里有你又何苦如此为之,我并非领情之人。这宅子里,大抵最不招人喜欢的就是自己了,也不知这初念尔怎个念想。 “那匿冥君也尝一点吧!”初念尔说语罢便退出厅堂。她不是不知晓匿冥的绝冷脾性,也不是听不出他言语间的零星抵触,不过是想纯粹地照顾这个可怜之人罢了,说他可怜是因为这个温润男子,不过弱冠年岁,却心怀大事背负过多。身处闹市心系山河,人来往之,除了魏卜他却也不交什么其他人,孤清冷傲的调子。 此时,洪荒和阡陌正讨论着点心,魏卜看出匿冥有话要讲,便示意他出门一叙,二人撇下热闹的厅室流连后院亭廊。 “这次访师,上边可有旨意?”匿冥关切。昨夜魏卜刚从京师长安驱车赶回,今日一早便去了城郊替人识风断水。 “太史局也有动静了。”魏卜放低了声音。 “袁天师莫不是测得了什么异动?”匿冥忧心忡忡。 魏卜把手搭在他一肩试图安抚,“还没这么快,我临走时,只说再测一番。如有气象风水上的异常也还是逃不过我的视线,怕就怕不只是这一点。刚刚洪荒那边打探,说是宰相杨国忠有意命侍御史帅兵大攻南诏,朝中多半定是反对,怕是又要吃场败仗。可惜,圣上全力支持,对他依旧信赖有加。” “真是奸臣当道,这狗贼势必要误我大唐。”匿冥和魏卜都知道这一仗不可挽回,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只有魏卜清楚,圣上纵情玩乐,贻误国事,这江山早就不是旧日的宏伟壮丽模样了。 夜下,阡陌来找魏卜,她是想问问关于这次去京师的情况。“魏卜君,这么晚打搅你,宗伯大师可还安好?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阡陌一脸焦虑。 “不必为我太过挂心的,我这次去,主要是看看师父,顺道拜访了袁天师。”魏卜不想过多地令阡陌担心,她是个好姑娘,应该过简单轻松的日子。 “可是,我听念尔说,匿冥君这般练武就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可有什么困扰?”魏卜惊讶于那姑娘的观察力,但他并无半点异样表情,只回到,“没有。” 次日,洪荒早早地去执行任务,不知道这次魏卜又把他派到了哪个州郡。老佛爷刚巧这个时候从山里采风而归,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到了魏府,他知道魏卜该回来了。中午,一家子坐下来吃饭,满满一桌子人没有多少血缘关系,却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比亲人还近也是一桩美谈。 席间,都是些家长里短,并无他话。下午,老佛爷和魏卜喝茶的功夫,问到了他师父的近况。只道:“他老人家可还住得惯?” “早就习惯了,佛爷不必挂念,师父让我替他给您带好,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他老人家的原话是,得一对手佛爷,此生夫复何求?”魏卜边说边把手边的礼盒奉了过去。 “哈哈哈……这老家伙,还是那个癫狂样子。” 宗伯大师和老佛爷打了三十年的交道,别人都以为他们针锋相对,有你没我。也正是一山不得有二虎,宗伯大师才会决然背井离乡,只身益州,后又到了京师长安委身谋士。 按理说他的年纪也是到了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但一方面为了协助太史局袁淳厚,算是天命之年报效大唐,另一层,他也想借助再次入世机会,出去放个风,给爱徒们铺铺路,顺便躲一躲这个疯老头,求个耳根清净。 即便如此,他们俩都明白他们是知己惺惺相惜,彼此惦念的,毕竟到达了一定境界的贤士才人少之又少,又何必居高相轻,平日里,逗逗乐子只为博大家一笑罢了。 贰:气候异动 密而不报 近来朝内,风声不断。袁淳厚这个在别人看来无足轻重的钦天监,也似乎嗅到了不安的味道。他费尽力气把救星从东都洛阳请来,就是怕出了什么乱自己无力应对,虽说他的祖上青史留名,可如今他时运不济在朝为官,心性耿直并不得圣上赏识,只得依附地位并不牢稳的太子李亨以求栖息。 也难怪,前些年宰相李林甫专权祸国,朝局本就不稳,如今杨国忠千方百计巴结权臣,曾一年时间身兼十五职位,处心积虑铲除异己,终于奸计达成替代了李林甫,在百姓看来不过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太子的处境也是危机不断。 “宗伯大师,你看眼下朝野这般混沌,我们这次禀奏恐怕……”袁淳厚欲言又止,想听听对方有何妙计,“依我看,这件事确实不能耽搁太久,据我所知那伙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宗伯若有所思,手扶长案,“天师,稍安勿躁,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那在大师看来,近日,报还是不报?”袁淳厚明显的追问,略有焦虑,但并不惶恐,时刻维持着文官的翩翩风度。 宗伯正了正坐姿,没急于开口,过了一刻钟,“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报,待六月战事了结,再作打算,不合时宜的事只会害人害己!” “可你我都明白,这一役无异于多此一举,必败无疑呀!到那时圣上会有心情处理我等之事,未可知呀!” “那就听天由命了!”宗伯不慌不忙。 翌日,魏府门口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说是有急事要找魏相士帮忙,贤之到里边回话的功夫,再折回来人就不见了。 “她一脚的泥巴,也不洗了手脚前来有失礼数,这会子许是被家人叫了回去,或者有其他事情去办吧!”贤之四下张望不见人自我安慰到。 “她既已说是有急事,如此前来更表明事发紧迫,怎会没见我就自行回去呢?”魏卜回。 “我这就去备车!”贤之自知疏忽了,一溜小跑进了侧门。 阡陌听了门口的动静想是人还没走,闻声而来,急慌慌把信鸽脚上的纸条交予魏卜,“魏卜君,还好你没走,这个应该是洪荒来信!” 魏卜接过纸卷,他迟疑了片刻,发觉纸卷和以往不太一样,紧度有所不够,观察不细定是无所察觉的,扭头看着阡陌,“鸽子呢?” “鸽子?哦,在后院呢,这会正喂食呢!”阡陌看他并不接话,也就嘱咐了一句路上当心,就关门进去了。 纸卷被小心打开,魏卜还特意放在鼻间嗅了下。上边说:赤金蔓延,涉官数十人,内外勾结,下月初五,东都洛阳城。 看到这里,魏卜才一个寒颤,炎炎酷暑不禁背脊发凉,怕是这趟生意不好走了,这时贤之已赶了马车候在门前,“先生,这是有要紧的事?” “恩,有棘手的事我要立即处理,这一趟……”没待魏卜说完,贤之便道:“先生只管去忙,我自会前往处理妥善。”这已不是贤之第一次代替魏卜处理生意之事,他的进步他心中有数,只想他快些成长学有所成。 看着马车消失路口,魏卜急急进了宅院。 匿冥这两日,正忙着在学堂任教,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做教书师傅,但前几日京师来信,师父要他们兄弟二人去智博堂授课,说是离开洛阳城这三载,无时无刻不挂念那群学子,很是忧心。 “师父,不是说要你二人前来,魏卜君怎么不见踪迹?”初念尔陪在案边,看着批阅书法卷作的匿冥。 他并未抬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一手案下托袖,一手案上执笔,“不清楚。”他怎么会不清楚,上边又出了乱子,他之所以早早前来就是不想违背师恩,顺带帮魏卜分忧,他的那份他都一并做了。 “智博堂现在有两个常驻师父了,其实你来与不来又有何妨?”初念尔继续发问。此时送午饭的小工已经守在堂外。 “这是二位的餐食,请笑纳。”小二留下饭菜,便径自退下。 “谁送的饭呀?奇怪。”初念尔好看的眉眼疑惑不解。 “除了他还有谁?”只有魏卜最熟识他的饮食偏好。 官道上,一骑绝尘。洪荒一袭赤色斗篷,飞扬耀眼。 “这飞鸽传书都过去两日了,也不晓得洪荒出汴州没。”匿冥端着灯台靠近案边的魏卜。 “如果未出汴州,他是不会把消息报回来的?” “这是为何?第一时间传信,好早一些时日让我方有所准备。” 魏卜淡淡一笑,“如今的局势,我们只能是稳妥起见,晚点发信总好过暴露目标,牵连过多,他们的手段你也是略有耳闻,我们的人不能再有半点大意,不然可真是重蹈覆辙。”匿冥给他斟了杯茶,陷入默默思索中。 阡陌前来送换洗的衣服,“贤之何时回的府?”魏卜询问。 “这一日我筹备着佛爷过寿的事竟忘了这一茬,想是和以往一样,风水未断完,留宿雇主家中。”阡陌整理着书架。 匿冥见状,不便多说,也就回去歇息。 次日晌午,还不见贤之踪迹魏卜有些担心,虽说这孩子做事自有分寸,但那日一事自是蹊跷,自己一时抽不出身竟也忘了询问他的去处。 一边他把飞鸽传书内容原原本本抄录下来,加之自己的见解,差可靠手下快马加鞭送去京师,另一边让人去智博堂把匿冥叫了回府。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不让你收到那消息?”匿冥抿了口茶。 “他们特意找人把我请走,不巧的是恰恰晚了一步,我那时已在门外候车,要不是阡陌匆匆赶来,我怕已扬尘而去了。” “那信可有人动过手脚?”匿冥和魏卜想到了一处。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更改倒不见得,可是我确定有人拆看过。” “你是说赤金坛的人混了进来。”魏府高手云集,不是内部的人,旁人还真难进得来。 “一定是这样。”魏卜淡淡一句,他看匿冥若有所思便说,“月底就是佛爷六十大寿,我会在宴席上放出风去,闭关一月,你到时且看周围有何异动,狐狸尾巴总归是要漏出来的。” 匿冥却并未作答,考虑了片刻,“你是怀疑念尔吧!” 从那信卷的茉莉香气上便可知,初念尔那日是动过信鸽的,阡陌的情况自是从小就玩在一处的,初念尔来的这几年与大伙并无嫌隙,只能说她藏的够深。 “你是打算杀了她?”匿冥追问。虽说他对这姑娘并无他意,但几年下来受她无微照料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即便她身份不明,也很有可能是敌人的眼线。 “杀了她又有何用?她是个聪明人,你有没有听说过,智者当天下之才为我所用?” “你是要……我明白了。”匿冥松了口气。 “还有一事,我下午要去寻贤之,这两日若赶不回来你好生照顾家里,初念尔那边我想你自会处理。”匿冥当然明白魏卜的意思,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人懂他,那人便是他了。他们两人关系之微妙细腻比知己更甚一点,就是对方比自己还了解自己一些。 这一次并不揭穿初念尔并非单单念于朋友间的旧情,魏卜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下午,阡陌一定要一同前往。路上,她不解魏卜如何晓得贤之的去处一再追问。 “你忘记了我的身份?”魏卜回她。 “什么身份?哦哦,你是说相士呀!算命先生你不会出门前摇了一卦,就知道贤之在这一方位吧!”阡陌竟不自觉笑出了声。 “看来你和贤之一样,快出徒了。”魏卜虽担忧贤之,但他也明白这次赤金坛只是想阻止他接收消息,把他引开,然后借由初念尔之手毁掉信卷,可惜那日他们并未得逞,贤之只是一个跟班,既然无用也不会费心刁难。为何不直接杀了魏卜,匿冥于侧,想是他们还没有这等本事。 在渔场寻到贤之时,他还倒在池塘边的木屋里睡得沉。这种看守池塘的小屋并不是每日都有人在,此刻,阡陌正摇着贤之醒来。 “你可还好,贤之?”阡陌见他苏醒。 “……我怎么在这里呀!先生,阡陌姐姐,你们怎么也来了?” 魏卜打量着四周,“回去再说。” 魏府正堂。“你是说那日到了张村,那妇人递你喝了茶便昏睡过去了?”念尔边给贤之斟茶边问。 魏卜眉眼扫了一下初念尔,“念尔,你觉得此事有何蹊跷?” 念尔自知心里有鬼,便未急于回复,只是喝了口茉莉花,“这不会是劫财绑架吧?近几日,城内发生不少这类案件,只是魏卜君精通堪舆相术,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赚不得昧心钱!” “这些坏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这点银两,贤之你留着买点吃食补补。”阡陌不明真相附和着,随即把银子放到贤之手中,二人又是一番推搡,最后还是收下了。 叁:双层身份 备受圣恩 “名义上,宗伯是养在钦天监袁淳厚府内的普通幕僚,可袁淳厚早已晓得宗伯这几十年来的特殊身份,他之所以半生游走于各地招揽聪慧稚子,绝非简单的传道授业。” 老佛爷能开口道尽此番,并非他老糊涂或是多喝了一杯。他是老江湖也是过来人,他早就看穿了阡陌的心思,当年之所以宗伯只收了魏卜和匿冥,把阡陌赶了出去,并非她笨拙愚钝,只是宗伯最器重魏卜,他看重这孩子的不凡天资,势必要把他培养成绝世能人,但魏卜甘愿拜师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让阡陌卷入其中,宗伯明白这孩子乐善好施是个菩萨心肠。 “佛爷,你是说宗伯大师还有别的目的?那这些魏卜君是否知情,还是一直蒙在鼓里?”阡陌最关切的还是魏卜的安危,虽然她知道这十年来宗伯待他们几个严厉归严厉,确还算疼爱有加。即便他并没有收自己为徒,却也和他们俩一样被养在家中。 “目的?这也并非他个人的意愿,朝廷呢,为了巩固政权自然是要培养很多才干,那你在面上看到的都是人家让你知晓的大臣官员,致力于协助天子守业安邦,那些暗地里不想让百姓看到的事也要有人去做,对不对?”老佛爷捋一捋青黑的胡须,其中偶有几根泛白。 “丽竞门!”阡陌斩钉截铁。丽竞门每年会在各处选拔天资聪慧的孤儿加以训练,能力超群的留下效忠朝廷,直接受命于皇帝,淘汰者难逃一个死字。 “小姑娘还知道的不少,对!宗伯就是丽竞门的上一任不良卫,分管京畿道两都一代奸臣叛党的暗查、刺杀等秘密任务。自前年宗伯主动请辞,告病在家。顺理成章魏卜君现在的要职也就是承袭了他老人家的。”老佛爷意犹未尽,“我告知你这些,并非闲话家常,这话你且不可传扬出去,我早就看出来你对魏卜君心有惦念,可孩子呀,作为长辈我奉劝你一句,这趟浑水蹚不得,既然他生是朝廷的人,你又何苦跟朝廷去争?” 阡陌像是受了重挫,他知晓魏卜和京师联系紧密,以为仅仅是关于堪舆之术与袁天师之间的私交,如今宗伯大师进了袁府,他就更不奇怪此间的走动,原来前年起魏卜就受命于圣上,担起了这丽竞门京畿道一带的特务要职。“佛爷,我不明白,就算是个不良卫,他也是效忠朝廷忠于圣上,他是好人,我又为何不能接近。” “傻丫头呀,他这种人是有明天的吗?你又如何知道,宗伯这一生能活到今日经历了几多变故波折,如今年近半百未敢娶妻生子,委身入市暗暗协助良臣,为的是什么?他不过是想在入土前给魏卜君扫清前路。”良苦用心,可能这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朝野动荡,宗伯大师草草退居二线,就是要抓住时机把两个爱徒送入乱世,成就他们一番伟业。 阡陌终于明白,在这貌似太平康安的大唐水波之下,一层又一层的惊涛艰险正缓缓袭来。 当日,处理完一切祝寿的准备事宜,阡陌就赶回了魏府,进门正碰见贤之帮洪荒搬运物件。她迎上前去,此时的她了解到这个家肩负的使命,便没有了往日的欢脱。 “洪荒此次外出,时日不短,我们甚是挂念,魏卜君已经好几日不去后院鸽笼,想必是你该到家了,果不其然。”阡陌边说边帮洪荒整理。 “诶?阡陌姐姐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洪荒一贯的俏皮,以往没见阡陌这么关注自己,贴心的有点突兀。 “你能帮我几分?我才不稀罕呢,小孩子。” “哟?还说没有事。明明是话里有话。”贤之这时已经去书房送书简。 “贤之,你告诉魏卜君,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见他。” “好!”贤之乖乖地去回话。 洪荒把目光从窗外抽回,“阡陌姐姐,你可以说了吗?”阡陌缓缓坐下,她并不想从洪荒这里打探到什么,因为他不知道洪荒是不是丽竞门的人,如果他仅仅是一个跑腿的探子,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坏了魏卜的正事。 “我只是想叮嘱你一句,上次的飞鸽传书,有人可能在魏卜君之前查看过。” 洪荒眉头一紧,“真有此事,魏卜君知晓了吗?” “我还没有告诉他,你是知道的,魏卜君的公事我向来很少过问,一直都是匿冥君他们二人商榷定夺,我怕和他说这些又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会恼火,毕竟他是很排斥我参与公务事。” 洪荒舒了一口气,“那你可曾看到,有什么人来过府中动过这信鸽?” “这个我倒没有,只是那日鸽子并不进食落羽较多,定是有什么人惊扰过。” “我这就去找魏卜君,你暂且不要声张。”阡陌点点头,觉得这话还是洪荒去提更为妥当,毕竟传信一事是他本职,而匿冥一直以来不爱掺和他人之事,她也不喜欢他孤傲的性格。 书房内,魏卜正在书写着什么。 “回来了。”他放下毛笔。 “恩,这一趟途中大雨耽搁了两日。”洪荒的确不知情魏卜的朝廷身份,他是魏卜捡回来的,多年习武虽说赶不上匿冥的功夫了得,却也是技艺超群。这几年奔走于各州郡只管发展下线搜集各类魏卜所需讯息,并不多问半句,他探访的这些人足以说明魏卜做的绝非小事,但执行者就是执行,不需多言。 “还有一事,上次的飞鸽传书有何异样?” 这一句问出,魏卜便抬起了头盯向了洪荒,“何出此言?” 洪荒知道这不该是自己问的,但他不想魏卜这边出现任何纰漏,事倍功半。“最近赤金坛那方行动密集,我担心他们盯上我们。”洪荒委婉地表达。 魏卜明白他是担心赤金坛的人已经开始渗入洛阳,打乱自己的局面。但即便是有所隐患,以往都是自己叮嘱洪荒,如今这般反常他倒有些许担忧。他不是担忧他的忠诚,他是担忧阡陌已经卷进来了。 匿冥是绝对不会多话的,初念尔的处境怕是避之不及,这些年把阡陌隔离在一个简单的世界,就是不想她和自己一样血雨腥风。佛爷啊,到底还是把实情告知了她,魏卜心想我是个相士,你们做起事来隐秘与否又何以轻易逃出我的判断? “你回去休息吧!”魏卜并未作答,他心中早已有数,这样做这孩子以后就不会多问什么了。 晚饭过后,魏卜把阡陌叫到后院亭间。他没有转弯抹角,只一句:“你都知道了?” 阡陌自知是瞒不过他的,便也就招了个干净。“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指我接任职务?”魏卜并不看他。 “不是。”阡陌斩钉截铁。 “瞒你自至今?” “不是。”同样的回复。 “你为什么不让宗伯大师收我也为徒?那时你还那么小,怎知这中间的险恶?” “我虽不知这事有这般凶险,但我却知道它绝非好事,或许这就是感知天意吧!总之,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你。”阡陌听了这话,除了满满的感动之情,并不想再问什么了,更是从背后环住魏卜,他越是这般为她打算,她越想跟他同苦共甘。 亭廊转角,一抹素白,匿冥转身消失在一片静谧中。 魏卜心里自有打算,虽说阡陌已经得知自己另一层身份,但他并不想许她半点承诺,毕竟师父身在京师,现在邪教祸乱,朝内各方势力纵横,此消彼长,他着实没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的事情,头一桩就是铲除赤金坛。 圣上这几日已经密旨各部:进来赤金横行,广络权臣,蛊惑人心,危及朝纲。另有消息称,赤金坛已经开始各地安插眼线,搅乱一切“攻坛”行动。 肆:寿宴之名 长线钓鱼 京师长安。 宗伯手执信笺匆匆赶进书房,“袁天师,消息来了,你看。” 袁淳厚接过洛阳来信,半晌,“看来,宫内也有一封相同的信摆在圣上的案台前。”袁淳厚明白以他的资历又如何稳得住宗伯这位大佛,如今他甘愿隐姓埋名藏于此处,不过是帮爱徒指路。自己这方,处境艰难,落得一二协助,也是好事,毕竟宗伯也是精通推演堪舆之士,虽然这两年他不再推演,这样的能人志士倒也实属难得。 再说这个魏卜还真是不可小觑,短短三载,已经撑起洛阳一带三郡五州的密报任务。抄送袁府这一份,不过是上报圣上之余,把进展令其师父知晓罢了。 “邪教异动,魏卜既已上报圣上,就不必我们纠结禀奏与否,关于汴州卦象有异大抵是此事所致,赤金坛这个邪恶组织也该不久于世了,圣上一向憎恶歪邪教派,这几年赤金坛作恶多端,殃及百姓,更试图撼动朝廷权威,是该杀他个干干净净了!”宗伯气愤不已,他的愤慨令袁淳厚都为之一惊。 “怕就怕后边有更大的麻烦呀,这几日我夜观天象,谈相论命,风鉴识人,你猜怎么着?”袁淳厚刻意卖关子。 “有何不妥?”宗伯回过神来。 “北边恐有动荡之势。” 宗伯略有一愣,瞬时收起迟疑。“现今,你还是不能去启禀圣上,圣上对他的信任根深蒂固,你这是在害自己!” “他在朝野着实是深得圣上和贵妃的赏识,那些信口雌黄的宦人不过是卑贱小人,说尽他的好话,蒙蔽圣上。”说了这句,袁淳厚竟气得连茶也喝不下了。 宗伯一脸愁容,无言以对。 兴庆宫内,慵懒的唐玄宗哄逗着杨贵妃,晚年的玄宗纵情酒色对待朝政已失去了年轻时期的勤勉、果敢。宦官呈上急报奏折被他连声呵斥,说是怕惊扰了贵妃的回笼旧梦。 时过半晌,才被大臣催促着阅了洛阳的密报,虽说他玩乐怠政,但帝王的排他性还是根深骨子里,当即下令:地方长吏稽查为主,诸司使臣巡按。如有邪教顽固不化者,一个字:杀!不必上报。 老佛爷的寿宴当日,大伙儿早早来到府上。匿冥还特意选了一把绝世宝剑作为贺礼,魏卜前一日试图劝阻,原话是,“匿冥君,祝寿都是送些字画玉器,送这样的宝剑不是说不好,只是佛爷他花甲之年,舞刀弄枪的可不合适。”这话说的委婉,其意也就是匿冥的情商不高,不通晓人情世故之类,太不适合左右逢源混于官场,大抵这也就是为何师父不叫他自立门户,二人自始绑于一处的缘由了。 匿冥并不听劝,执意如此,魏卜便也作罢,老佛爷本非尘世那般俗人,做事极好另辟蹊径,他会偏好此番也说不定。 老佛爷一袭华丽绸袍,喜上眉梢,府内外热闹非凡,高朋满座,自是一番喜庆模样。席间,他举杯同祝,谢过在场宾朋,不出所料还当众展示了匿冥的贺礼,想来是真好这口。 “今日,老朽喜不自胜!过多的感激之言就不一一赘述了,匿冥君这寿礼甚得我心,哈哈哈……魏卜君,这次寿诞你和阡陌费心尽力了!”说着,老佛爷转向魏卜。 “哪里的话,这些年来,我们承蒙佛爷教诲照顾,做这一点都是应该的事情,况且家师与佛爷交情匪浅,我们所做的也是家师的意思。”魏卜先干为敬。 “匿冥君,你师父去年寿诞并未庆贺,我深感不安,如果此刻他老人家也在场就更好了。” “佛爷,师父向来喜静,这样热闹的场合怕是躲之不及,我二人本想过几日进京探望,不巧魏卜君七月闭关整月只得作罢。”魏卜见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就望向了在场的诸位看是否有何异常。 “这么说,魏卜君就要上山清修了,也好也好,闭关数日为的也是更好的术业专攻。” 酒过三巡,有陌生面孔穿梭院中,因是喜事当前府内小役并未留意。魏卜早就叮嘱匿冥盯紧初念尔,对方还真是诡计多端,并未有何明显端倪。看来,他们传递消息还真是隐秘,常人不易察觉。 这些日子初念尔和赤金坛的人照旧联络。魏卜闭关的消息早已传到邪教,他们正想借此时机掳走这个疑点重重的相士,加以控制,通过初念尔这边的多年卧探,他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这半年,他们组织已经杀害了十余位仁人志士,这次祭祀也是蛊惑更多的邪教人士不得二心,巩固邪念,从而更进一步破坏东都治安。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失手,坛主是不会留你活口了,免得日后断送了我坛在东都的名望,你可明白?”赤金坛二坛主言辞犀利。 “属下无能辜负坛主厚望,此次行动若不能完成,念尔当自行了断。”初念尔单膝跪地,视死如归般地坚毅。 初四,魏卜以闭关之名一早登上北郊的邙山,赤金坛第二天于此举办秘密祭祀,他们计划是祭祀前把他们一网打尽,避免百姓恐慌,影响恶劣,这也是洛阳刺史张寅的意思。他故意来这当鱼饵,然后待张寅带兵前来,内呼外应杀他个干脆利落。 初念尔与阡陌谎称自己出城探友,一路追踪进了山。匿冥随后也悄悄上了山,除了魏卜其他人并不知此事。 今日一早,匿冥质问魏卜,“你不必冒险深入虎穴,你想要的我自有办法帮你获取。” 魏卜摇了摇头,“不可,赤金这些年来根深蒂固,戒备森严,你只身前往硬碰硬只怕是凶险极大。” “难道你就不是只身一人?” “不一样,我对于他们而言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他们不会轻易杀我,可你不一样!我不允许你去拼死冒险。”魏卜掷地有声。 “那我至多给你两个时辰,时间一到,我就算杀条血路,也要救你回来。”魏卜未回声,微微一笑。 傍晚,初念尔派人在魏卜餐中下了迷药。有那么一刻,她试想匿冥如果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迟疑了一秒,此时,匿冥在藏匿于梁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匿冥不知道魏卜想如何感化她,他只是觉得这个原本单纯的姑娘令自己陌生。匿冥一路尾随初念尔一行人到达了一处山麓。这里地势隐蔽竟有一片石木建筑,匿冥见他们把昏迷的魏卜带入寨中,守卫众多,此刻着实不宜冒然前往。 “念尔,我还真是没有看错你,这次做的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赤金坛正主廖肃金点着头。他身材消瘦,而立之年,一脸书生之相,走在街上完全没办法把他和邪教扯上关系。 初念尔接过一把短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属下之荣耀,赤金斥今,推翻李唐,普天光明。” 水牢内,魏卜并没中毒,他只是佯装昏迷。此刻正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各就各位了。 入夜,趁着夏雨袭来匿冥秘密潜入寨内,营救魏卜。他悄然行走于草木之间,首先要找到水牢,管他什么机密资料,什么也不比魏卜的命重要。 伍:赤金覆灭 念尔改邪 魏卜被押至堂内,一众邪教人士怒目圆睁,对这个敌对人士满是恨意。“诸位良士,我来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洛阳城内大名鼎鼎的魏大相士。”二坛主阴阳怪气,话锋一转。“差点忽略了,现在堪舆算命唐贼已经明令禁止了吧,魏卜君,我们这次请你来,就是觉得你这般绝世良才为大唐所摒弃,可惜呀!我们可是很诚意地邀请你进入本坛,未来的大业之路定不会委屈你一毫半分。”二坛主振振有词,不时还蛊惑众人。 一片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相士,何必自苦,唐贼不予赏识,赤金坛最是慧眼识英杰!” 魏卜干咳了两声,“只是鄙人才疏学浅,恐不胜任。” 廖肃金从正座上一个起身,“魏相士这话未免过谦,我悉心经营多载,特派美人相随,只为感动你这匹千里马,你是知道的,大家都是读书人,我向来是以礼相待的。” 魏卜并不搭话,只是微微一笑。 他见魏卜并不买账,话锋一转,“当然,我的风格想必你也清楚,宝物呀,贤士呀,不为我所用者,便也只能毁之,你说这算不算尊重对手呢?” “留我于此,也并非不可,只是你得答应你给我一个条件。”魏卜的缓兵之计。 “魏相士但说无妨!”廖肃金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什么。 “投靠赤金坛的唐臣名录我要了解一二,以后都是同僚,怎么也要做到心中有数。”魏卜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如果单凭强攻,狡猾邪贼必定毁尸灭迹,那就算打击了赤金坛,也未能斩草除根。 “这个你就不必过目了,我们自有打算。”精于算计的廖肃金疑心颇重,定是不会透露给他。说话间,眼睛扫了一眼脚底的地砖。魏卜明知如此询问定是看不到这实物,但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初念尔姗姗来迟,淋湿了外衣也未曾更换。“念尔,何不修饰妆容后再来庆贺魏相士弃暗投明?”二坛主打趣。 “让各位见笑了,我是急于来见旧相识,失礼了。”她看了眼魏卜,眼神传递的意思是一种肯定,这下魏卜便也一颗心踏实了下来,看来初念尔还是做了对的选择。 匿冥此刻正于堂外一角,这会已悄然处理掉六七个邪教侍卫,正准备出手之际院内大乱,朝廷和赤金坛两兵相见刀光剑影。 “给我赶尽杀绝!”廖肃金思维敏捷,识得外部有变,高声一喊。 “誓与赤金共存亡!”一群邪徒冲出门去,混战一片。 “魏相士,这可是你送在下的一份大礼呀!真叫我受之不起。” 随即二坛主一个跃身以剑抵喉胁住魏卜,“快!叫你们唐贼的兵将撤出寨子,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二坛主凶相毕露。 “你们现在缴械投降,兴许还尚有一命!”魏卜游说不止,铿锵有力。 “谁说我一定会输,我不是还有你,最差还有你来陪葬。”廖肃金毫无表情,难得这样一个邪教头目有如此定性。 千钧一发之际,初念尔从怀中抽出玉笛,摁动机关,一瞬光闪,初念尔躬身一转,眨眼间光刀就横在了廖肃金颈上。 廖肃金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培养多年的部下会反噬自己,“你不要命了吗?”他怒吼。 “我的命是坛主给的,坛主想要我自会还你,但你先放了魏相士。”初念尔的话直指魏卜,此时杀出一条血路的匿冥也冲进堂中,见这两波人的架势,一眼明白了局势紧迫。 一个时辰前,初念尔这边清退了寨门处的卫兵,带来的酒肉都下了剧毒。这会她已经火速打开了一条通道,引了大唐官兵长驱直入。 此刻,匿冥先是飞身一脚,以迅雷之势踢翻二坛主手中刃器,一个回转,长剑刺入其心脏,没待众人反应,纵跃台前对着廖肃金的腹部又是一剑,干脆利落,二坛主还没倒地这边廖肃金就已一命呜呼。 “匿冥,你抖什么威风?名录我们还没拿到,你就灭口。”初念尔埋怨连连。这名录对魏卜此次行动来说至关重要,这个组织里也只有坛主知晓藏在何处。而匿冥疑惑的是,初念尔又是何时归顺的? “你又是什么情况?”匿冥答非所问。 “我就不能浪子回头吗,匿冥君?”初念尔恢复俏皮可爱。 “你们不要闹了,外边还是一片混乱,拿好名录下山再议。”魏卜边说边眼神示意匿冥。 躬身,匕首抽靴,石块划揭,取了锦盒,外面也已恢复安静。魏卜把名录和善后工作都交予刺史张寅,一行人匆匆下山。临走时他叮嘱张寅:汴州还有小波邪教势力,头目已除,不过也就是群无头苍蝇罢了。 当晚,各自歇息。 次日,魏卜和匿冥谈论此事。“她是什么时候痛改前非的?”匿冥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自己不清楚的交谈。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我是在赌,这都是念尔自己的选择罢了。”魏卜淡然一笑。 “就这么简单,那你为何没告诉我?” “我觉得这件事她亲口和你说更合适吧,也算是我送你的生辰惊喜。”魏卜连送礼都送的如此霸道,完全没有考虑对方喜欢与否,要不是看在是他这个人的份上,匿冥会绝交。 “你就不怕她死不悔改,你只身赤金,我如果在混战之际抽身不得又或者官兵晚到,你的性命作何保证?”匿冥由平静转而激动,他着实不解一向沉稳的魏卜怎会如此轻率。 “我知道她不会为我冒险,但她不会对你见死不救。”魏卜进山,匿冥就一定会进山。匿冥去了,初念尔不会不顾匿冥周全,魏卜自然也就不会危险。“其实,说到底还是你救了我。”魏卜目光炯炯。 匿冥低首,红丝布眼,“我不管其他人,这一世,我只护你周全。这是师父教导我的,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去找她之前,把这个盒子带走。”魏卜见匿冥起身补充道。 桌子上有一个硕大的盒子,进门时他就注意到了,但顾着说话并未提及。“这又是什么?” “生辰礼物,以前也没送过你东西,不要太感动了。”魏卜嘴角微扬,暗暗欣喜。 “怎么两份?”匿冥锁眉。 “惊喜,礼物,两码事,这个是我早早备下的,初念尔那事不过顺水推舟罢了。”魏卜少有的古灵精怪,咬文嚼字的欠揍。 内宅庭院。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吗?”初念尔并不看匿冥,默默地抚着碧眼玉猫。 “你早就知道我知道。”匿冥坐在石凳上也不看她。 “魏卜告诉我的。” “你们谈了很多?”初念尔放下玉猫,猫儿落地“喵”一声跑入花丛。 老佛爷寿诞前,魏卜书房内。“魏卜君,有什么吩咐吗?”初念尔微笑询问。 魏卜示意她落座,“这些年,佛爷待你怎样?明日便是佛爷六十大寿,你会在吗?” “魏卜君是对我有所误会吧,佛爷待我不薄,无论如何我也会在寿宴现场。” “我不是说你的人,而是你的心。”魏卜特意盯着对方,看她的情绪变化。 “既然你都知道了,怎么不早揭穿我?”初念尔淡定自若并无慌乱。 “为了匿冥。” 魏卜虽然知道匿冥对初念尔没特别的想法,但他二人朝夕相处多年,初念尔作为朋友在匿冥心内分量还是有的,他不想看着他失落。 “你凭什么认定他有这个本事,足以让我倒戈?”初念尔哼笑一声。 “上山之日,我会配合你做足戏码,至于你这个问题,问你的心。”魏卜暗自深沉。 陆:东都一卦 见微知著 转眼暮秋。 班溯伏远弩这份礼物称了匿冥的心,所谓“宝剑配英雄,还是魏卜最懂匿冥的心思。”庭院内,洪荒巴巴羡慕得口水快淌了下来。“匿冥君,可否……?” “不可!”语气坚定。 “小气了,小气了,我们都是朋友嘛,上上手试试弩而已嘛!”洪荒不死心。 “我没有朋友!”匿冥头也不抬,抚着弩。 洪荒佯装生气,怒目圆睁,“大冰块,小气鬼,我们大伙儿白白对你好!”说着他便扭头走了。 “我们本来也不是朋友。”匿冥小声嘀咕,那魏卜呢?他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朋友,他是唯一的亲人。 京师长安。 入夜,袁淳厚伏案急笔。忽的一个黑影从窗前掠过,袁淳厚警觉起身,那道影子此时已停于门外。“谁?” “东都有讯。”门随即被推开,黑影闪了进来。 袁淳厚定睛一看,这人不过就是个大孩子,年纪尚轻功夫却了得。想我这袁府也是守卫森严,他却可悄然潜入。“小君郎有何指教?” 只见大孩子自行落座喝了半盏茶。“袁天师,你这茶还不赖,我是东都来的,魏卜君让我来送个要紧的东西。”顺势递过来一个信封。 袁淳厚赶紧接过,一探究竟。 信中意思洛阳天象反常,刚一入秋便落雪,联想初夏的高温,匿冥掐指恐有大灾。于是,特地暗中推演了一番,结果很是蹊跷。又怕风声走漏不利本部,于是特意遣了洪荒连夜给袁天师送信,商榷一下如何处理。 “小君郎,你且一坐,我这就去叫了宗伯大师商量一下,再给你们这边回信。”袁淳厚说着就撤出了书房,洪荒自顾自地翻了两下书简。 半个时辰后,两个老头匆匆前来推门而进。“洪荒亲自来了”宗伯笑意盈盈。 “宗伯大师,魏卜君再三叮嘱,事关重大,我实在不放心粗心手下,还是自己跑一趟。” 宗伯和袁淳厚各自落座,“说起洛阳这事,需要一番商议,今夜洪荒便不要赶回去了,我与袁天师一等还要好好研究。”袁淳厚随即安排了下人引得洪荒去休息。 “依大师所见,是天灾还是人祸?”袁淳厚询问。 宗伯捋了捋胡须竟笑了一声,着实奇异。“是天灾,想必你早就算出其间的端倪了。” 这一句打破了袁淳厚心里的盘算,本想着从堪舆大师口中挖出点什么,这么看来他还是不肯出山,只得靠自己手中的技艺资本。袁淳厚不紧不慢,收起轻松的神态,转而放低声音。“天灾不过是人祸的预兆,洛阳之象是在警示朝廷,北方有变呀!” “你是说逆反之事蠢蠢欲动?天师言之过早,这不过是简单的天象之卦,与边塞纷争并无瓜葛嘛!”宗伯小心劝慰,一再刻意压制北方之事被提及。 “前几日,宰相觐见圣上说是那安禄山有反叛之心,圣上一口否决,如今只得静观其变,纸是包不住火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记得那些圣上派去的眼线吗?那些被贿赂的阉党回来说尽安贼好话,都是做戏给朝廷看的。”袁淳厚一语道破。 “如此看来,安党莫不是真有不臣之心,可你我这边毕竟是借助风水之术,观天象问星辰,不能足以说服圣上……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寻求太子处。”宗伯明知道太子谨言慎行,即便闻知此番,也不会轻举妄动,闹不出什么事端,任袁淳厚去折腾禀报也是徒劳。 “钦天监一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袁淳厚声音极小,语气坚定。 次日一早,洪荒便携了回信赶回洛阳。 匿冥看着回信,并不言语。 “师父不让我直禀圣上。”魏卜幽幽一语。 “以往宫内外各一封,此番却只有宫外收信,怎么,你想进宫面圣,既然你都知道师父是这态度为何多此一举?” “我是想印证一下我的推理,如今看来师父真是对东都此般决绝,政治纷争就要搭上一个城的百姓?如今朝中安党与宰相敌对在明,太子和宰相纷争在暗,乱作一团有人就盼着坐山观虎?” “谁坐收渔翁之利?”匿冥不解。 “目前来看,真要打起来,遭殃的是百姓,受损的是圣上,受惠之人恐怕还不在明里呀!” “你是说,这里边有一个幕后黑手。” “师父早已不是你我看到的这般仁人志士,我在大是大非面前只能不孝不可不忠。”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未可知,只是你不要负累了自己!” “既然他不力挽狂澜,我只好把这事捅到圣上那里!”魏卜重叹一声。 匿冥面无表情,望向窗外陷入沉思,看来魏卜京师一行势在必行,不知此行是福是祸,如今是能拖一天算一天,能守在他身边过的时日才是人生。 这一日,袁淳厚拜请太子李亨。 太子这二年并无太多动静,经历了“韦坚”和“杜有林”两次政治案件以及婚变,他与前任宰相李林甫的恶斗险象环生,也使得他的处境更加艰难,行事谨小慎微。自杨国忠推倒李林甫,取而代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 在这期间,袁淳厚自然是站在太子这一方,虽说这位才略平平的太子并不出众,但圣上对他的期望并未消减。当年,一日废三子让这个年迈昏聩的老皇帝受挫不少,如今他虽不给予这个儿子任何政治许诺,却也感慨于他的忍辱负重。 “太子殿下,此番观星偶得一事,不得不报?”袁淳厚跪拜太子。 “天师,但说无妨。”太子一直非常信赖袁淳厚。 “东都怕有大灾,臣甚是惶恐。”袁淳厚形状紧张,着实忐忑。 “此话当真?”太子也是愁眉不展。他也是贤明之人苦于没有雄才伟略又常年被宰相打压,无法为民请愿。 “此等大事,臣下怎敢诳语?这大灾依天象来看,再有半载就不得不现,于是臣第一时间前来拜见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有所定夺。” “前日,高力士说父皇年底正要召见安禄山,此事一过,我才可斟酌上报,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宰相在父皇耳边吹了不少风,我正为赋税一事与之暗斗,你来的正好帮我出出主意。”与旱涝天灾相比,当然边关要塞更为紧迫,太子着实以为这次只是一般小灾小难,随手就给他指派了别的差事。 另外太子是盘算是,宰相那边又开始新的一轮打击安禄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可此时惊扰圣上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如果让宰相抓了自己什么把柄,这个时机恐怕不妙,这事只能暂缓一阵。 “是。”袁淳厚不再言语。 袁府内,静的可怕。 宗伯悠闲喝茶,与另一位府上谋士余玺谈到了当朝逸事。说是圣上这位贵妃杨玉环盛宠而娇,圣上越发荒淫,专门设了一个机构叫“花鸟使”,负责去民间搜罗美女,充沛后宫,贵妃为此还打翻了醋坛子实在荒唐。 聊到那位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余玺便道:“这位集圣恩荣宠于一身的痴胖奸臣,范阳城的雄武城,防御外敌恐怕是个幌子吧,谁知道是不是防御大唐的呢!” “余玺君,这话可有何依据?” “依据?大堂之上有何人不知那是一棵长刺,只是圣上视而不见罢了。这位节度使所辖地区民不聊生,百姓需得每月进献骆驼驴子,怨声载道。” “还真是个祸害!”宗伯违心应和,再无接话,其实这些他早已知晓,今日一话不过是印证一下朝中风声,看来时局动荡岌岌可危的势态可是他企及许久的。 袁淳厚进府以后,便匆匆找来宗伯讨论,宗伯并没太多话,仿佛一切在他的控制之中。 “宗伯大师,如果太子不便进言,东都的灾事我们作何打算?假若年过再议,误了防灾只怕责任重大,我这个钦天监可是担待不起呀!” “天师莫慌,我还有一计,你可以在年关之际,趁节庆之事将一年来的风调雨顺承报圣上,令许他未来喜乐安康,顺利渡劫,待夏秋灾事一破,你即可借由流星之象将其责推至北部叛乱所致。” 这主意出的就是个连环拖延,宗伯的敷衍之意自不必说,可笑的是毫无主意四处碰灰的钦天监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采使。 “此计可施?如若那时没有叛乱之事,我该如何?” “那便更好,叛事可以触怒天神激起天灾;天灾亦可先行预示叛乱祸至不日,天师莫要忘记你可是堪舆之士,话还不是由着你说,钦天监三个字就是你的免死牌!” “妙哉!妙哉!宗伯不愧大师也。”这时候袁淳厚只想大事化小,不求立功但求无过。 当晚回到房中,宗伯忆起往事不禁潸然。那时他们年方韶华,彼此倾慕,终身暗定。谁知“花鸟使”的到访如晴空霹雳,至此,宗伯再见如絮姑娘便是在梦里了。 楚如絮被强迫入宫时只有二十岁,一晃三十年,宗伯都花甲年纪了。最好的时光用来守望与等待,她嫁与君王,他此生不问红尘,成了君王芸芸臣子中的一员。再没有机会见面,这些年他千方百计在两都安身立命就为再见她一面,而今楚如絮因为出身平平加之性情刚烈,不委身迎合,年过半百也就还只是个昭义。 柒:在生匿名 辞世魏氏 说起魏卜和匿冥的情谊还要从拜师前讲起,“生死异姓”的故事并不传奇,他们之间就有这样一个“换名”的约定。十一二岁的孩子本应无忧无虑,苦命的匿冥那时只是浪迹市井的野孩子,他的父母在灾荒年头逃荒来洛阳城的路上双双饿死,就剩下他一人孤苦无依。魏卜那时刚被宗伯选中,收在门下。 那一日,魏卜遵照师命将一个包袱送入城南郊坞檀寺,看那包袱形状像是几个书本的样子。那时候魏卜刚有了稳定住处,总算不用风吹雨淋,对师父的再造之恩感激涕零。师父只道,“一定亲手交予老方丈,如果路上有人问起,不要理会,万万不得被人查看。” 说到宗伯的这位佛门之友可是个神秘的奇人,自他天宝元年出任朝廷秘密机构丽竞门无良卫一职起,直到魏卜接任他这期间他与老方丈书信甚密。就算这几年他隐退后又悄然入仕,都没有断了和老方丈的往来,宗伯还一度为洛阳灾事是否会波及于他而甚是担忧。 再说魏卜到了寺内,一切按照师父的交代办妥,好在并没有什么陌生人生出事端,他一路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正当他转身走出方丈的暖阁返回之际,还没待关门只闻,“什么人?”接着老方丈从案榻后方的半窗里揪出一个人。 魏卜见这架势,也不便告辞而去便上前一探。那人和自己年纪相仿,破衣烂衫,灰头土脸,一看就是难民模样,说是个乞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什么人?”老方丈厉声问道,这话也问的滑稽,他这个形象还能是什么人呢? 没待那小乞丐开口,魏卜诺诺地说:“方丈,我看这就是个饿极了的小叫花子,你还是给他吃点东西再问话吧,我看他快晕倒了!” 话还没说完,一缕渴望的眼神飘散过来,望向魏卜。即便在佛门净土,那孩子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人愿为自己开脱,自己何德何能,从来到这人世间,就受尽磨砺,嘲讽白眼更比比皆是,所有的苦难和不堪像是梦魇捆绑着他,还能苟延残喘在他小小的内心看来,就是上辈子的罪孽还没有还完。 “吃的东西?佛寺清修静雅之地,怎容这般杂人惊扰,况且他行色不端,偷偷在背后看我书录,我定是要查他个明白?”老方丈火冒三丈,可想而知这宗伯送来的书籍定是至关重要,走不得半点风声。 魏卜能赢得宗伯大师的青睐,他的聪慧机灵自不必说。他眼珠一转,“方丈,我是和他一同到访的,我是宗伯大师的弟子,他既然一同送信就是我们府上的人,宗伯大师的谨慎自不必说,我们又怎会偷窥师父赠予方丈的书籍,我这就携了他下山严加看管,定当下不为例。” 老方丈见宗伯派这个小子送包裹,自然是对他信任颇深,听罢他一番说辞,也怕随意处罚宗伯府上的人实为不妥,便也就顺势回复,“贵府向来注重礼义廉耻,个个都仪表堂堂,这位小君郎怎落得如此这般狼狈?” “哦,方丈有所不不知,师父最善育人之道,这般状况一是师父想从小磨砺弟子耐劳意志,二是他生性顽皮,乡野出身,仪表不顾了。”魏卜几乎要被自己信口胡诌的本事折服。 老方丈斜了眼小乞丐,便也就信了他。 就这样,魏卜解了匿冥的围,两个人欢欢喜喜地下了山,半山腰还偷了老方丈园子的桃子,主意自然是匿冥出的,边吃边聊喜不自胜。 “你姓甚名啥?”魏卜见这男孩不善言语,先开了口。 “匿冥。”继续啃着桃子,确实饿坏了。 “匿,有这姓氏?” “我没有姓,我并非耶娘亲生,一直以来就是有名无姓。” “原来是这样,好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去。” “我耶娘都死了,我不是这里人,没有地方可去。”大眼睛一脸的无辜。 “别难过,我和你一样的,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迟疑了片刻,“这样吧,我去求了师父,你来给我做师弟可好?”魏卜也不是有十足把握,他知道师父收徒标准极高,但实在不忍心把他就这样丢在大街上。 “好。”匿冥想,这辈子他就是对我最好的人,跟着他,我就不怕挨人家欺负了。 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利害关系,他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玩,也从不违心地说假话,喜怒溢于言表。 那日,魏卜让匿冥于街边米铺巷口等着自己,说是去求了师父便回来找他。 宗伯大师听了魏卜的叙述并不为其动容,只道,“那书的内容有否被他看了去?” “师父!他是乡下的穷苦孩子,哪识得字?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况且他真的只为了一个馒头而已,我看他面容清秀,手指修长,也着实是个机灵的模样,便前来引荐。”魏卜说尽了好话,想着师父也是心善之人,自然是不会见死不救,魏卜巴巴地等待准许。 可宗伯并未给予他想要的答复,只道这事容他考虑一番。这一考虑就过去了半个月,半月间,两个孩子并未断了往来,匿冥就睡在城郊的破庙,还好不是三九严寒天气,盛夏虽热却也不会闹出人命来。三餐吃食都是魏卜偷偷溜出来供给他的,要是说两个素味平生的人何以如此挂系,怕就是源于这同命相连的苦楚出身吧! “你且踏实等我,总有一日,我说服师父收了你回去。”魏卜怕匿冥有所顾忌轻声安慰。 要说匿冥不是感恩之人却也未见得,但在那样一个年纪,那样一个处境里。说他心升怨念,怨宗伯不收。他没有,因为痛失一切的他知道自己本就不配,又谈何怨恨别人的不施?但若讲到小男子汉的自尊,以及劳烦魏卜多日,内心纠结矛盾也是言过其实了,十来岁的孩子逃荒在外只管吃饱了,有地方睡。他不排斥魏卜救济自己,他也没有想过太多涌泉相报的事,他只是不想就这么死了,活着就好,活着就有盼头。 “谢谢你!”这是匿冥这么久来说出的第一声感谢,说完之后又是默不作声,卑微怯懦的性格让他显得更加可怜。 “没事,我正想多个兄弟,有你做伴我很开心。”魏卜把纸包裹着的食物塞了过去。 宗伯嘴上不说,早就察觉出这小子的秘密。时间转眼来到三个月以后,天也有些变凉,魏卜又打起了游说师父的主意,准备借上次习文被夸的引子让师父点了头。宗伯其实并没有刻意刁难,只是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看着两个人情同手足也着实不想爱徒心伤,于是道,“既然想进这个门,怎么连人影也没见到?” “来了,来了,师父他早就跪在门外了。”魏卜匆匆跑去迎着匿冥。 “你就叫匿冥?”宗伯看了眼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孩,虽然粗布衣裳,也不难看出身段标致,骨骼出奇,一副练武的好架子。 “是!”匿冥低着头不敢多看。 “既然你是魏卜的弟弟,以后就跟着他识字吧,可有一样,你不能学习风水卦象之术。正所谓:他不习武,你不堪舆。” “是!”自小就成了规矩,魏卜不武术,匿冥远风水。 魏卜并排守在匿冥一旁,推他一推,小声嘀咕,“还不叫师父!” “师父。”匿冥不敢直视。 就这样波折近半载才进了门,两个人的感情也真如亲兄弟般,有时更甚于亲兄弟。 关于“生死异姓”之事,也是那年冬季,他二人被师父差去京师办事,途中遇了盗匪,两个人为了让对方逃命,分别受伤,虽说性命无碍也着实吓得不轻,那会的功夫还不成什么气候,从京师回来,私底下二人便约定,生用自己的名,死用对方的姓,也就是墓碑刻上对方的名字,以此来延续这种一见如故,再见相惜的缘分。 捌:祸不单行 魏卜失踪 “一行书不读,身封万户侯”这是对安禄山的夸赞,更是对李唐江山的嘲讽。 这年正月,安禄山进宫拜见圣上,哭诉自己的忠贞,控诉宰相杨国忠的诽谤。尔后就求得了左仆射的高官,当月又求得闲厩使,陇右群牧等度使。圣上对其恩宠有加,三月,安禄山才出长安,过潼关,返范阳。 袁淳厚期间听了宗伯之言,年初把气象差事如实照办,圣上大悦。一切如旧,仿佛都在静待洛阳之变。 可关于洛阳天象之事魏卜却另有打算,师父的蹊跷行径所为何事他不得而知,但此番推诿绝非正常,他了解师父并非薄情之人,放着万千百姓不管,入仕为谋又是为何?如今,他真是想不透其间的缘由,不禁慨叹。 “你是打算再卜一卦,难道你担心这其中还有什么差池?”匿冥关切到。 “早了六月,最迟七八,我这一卦不是怀疑自己对来年洛阳的论断,只是为了觐见,引起圣上重视罢了,这两月之所以没有动身,是想看师父是不是真的就不管了,如今看来真不该犹豫不决,东都数以万计条性命,岌岌可危,难道就不足以让我拼死一搏?”魏卜的忠肝义胆与生俱来。 匿冥太了解他的脾性,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只有向前,哪有退后的道理。“只是你答应我一条,这次进京面圣,我与你一道同行。” “你留下来照顾家里,我这次秘密前往,是不打算通知师父了,你也知道他如今身居袁府,不论当年如何,今日毕竟依附于袁天师,此事他们既已做了推诿,必也是明白其中的厉害,我并不愿任何人牵连其间。这一次如果圣上积极抗灾,了了我这桩心事,我便请辞脱身,陪你一路云游八方,去你向往的陇右沙海,天地为席,四海为家。” 如果不是后边这句承诺,匿冥不会一时语噻,沉寂在畅想里。他也明白想脱离丽竞门谈何容易,但哪怕万里有一圣上念及魏卜预测灾事有功,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的。“那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在洛阳等你回来,万事不可逞强,随机应变。” “这个你放心,我明日便出发,估计这段时间雷雨频频,你们多加防范。”魏卜嘱咐一番。 “师父他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匿冥突兀地问。 “这其中的蹊跷我尚且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他还是顾及你我的。”他轻拍了匿冥的肩,但求他安心。 “魏卜,我有一物想要赠你。”匿冥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他觉得它可以给魏卜带来好运,又或者冥冥中天意使然,他打断了他的思路。 “为何送礼?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莫非是还我人情,礼尚往来?” “自然不是还那一弩之情。”匿冥少有的孩子般口吻,仿佛他不收自己就要耍赖了。 匿冥想就算他要进京面圣,也必须带着这知更鸟,这鸟声音婉转清丽,每天最早出现。只要身上携了特制香料锦包,不出三日它便随身跟随。魏卜摇摇头,竟笑出了声,“我会保证它的安危!”便开始斟酌面圣事宜去了。 南熏殿内。 “臣丽竞门无良卫魏卜叩见圣上。”魏卜单膝跪地,毕恭毕敬。 圣上依榻而座,眼光迷离,扫了一眼殿下之人,咳了一声。这时,高力士察言观色,高声回,“何事禀报,速速道来。” “回禀圣上,关于赤金坛一案,洛阳境内已清除干净,此外东都周边山区匪患相关情报也已记录在案。还有一事,臣一直受职于洛阳,近日东都天象反常,便毛遂自荐占卜一方之安,以求大唐盛世不断,康安万年。”魏卜心知这话一出,龙颜定当不悦。 “混账!天象之事也是尔等身份所能企及的?”圣上大怒,我堂堂天朝太史局人才济济,还要你这毛头小子前来胡诌,各司其职暂且不说,你又有何本事出此狂言。 “回禀圣上,微臣怎敢狂言,只是身在东都对其细微异常了然于心,臣知圣上英明神武,太史局众贤良能力不凡,只这异象是来京前三日内之事,臣火速进京,也是想为圣上分忧,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魏卜再一次跪于殿中。 他知道,圣上不允许钦天监以外的人触碰堪舆之术,自己这次触目天威避之不及,但如果不借助自己丽竞门的身份直面圣上,恐怕朝廷内没有人愿意蹚浑水,洛阳一城安危记挂何处?只有自己把这事挑出来,逼得太史局接手,再把太史局的责任清干净,借由其权威论断,圣上方能引起重视。 这样一来,袁淳厚和师父只管开坛祭天,论道风水,圣上并不会把这事不满推于他们身上,至于自己直不直接参与星象推算和后期的救灾等等,都已不再重要。这就是魏卜舍身挽救东都的计划,他算尽所有就是没有如实交代匿冥,因为他知道那一城的性命比个人的幸福来的重要。 那一日以后,魏卜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洛阳城,知更鸟便也下落不明。有人说他被下了大狱,监禁终生;有人说他被秘密处决,因为泄露天机,揣测圣意;也有人说他被发配边塞,革职流放。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查办和审判,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袁府这几日门庭如市,一拨又一拨的太史局官员前来拜见。 “袁天师,后日便是开坛之日,这次圣上如此重视洛阳天象,对我等而言可是个绝好的表现时机。”同僚吕颂辞一脸奉承。 “颂辞君尽管办好差事,其他的圣上自有定夺。” “说起此次洛阳之事,朝中都说是袁天师法术超群,未雨绸缪,个个都五体投地。” “仰仗皇恩,在下也不过谨守本分而已。”袁淳厚若与所思。 “但据在下了解,洛阳一年内无灾无难是年初大人所测,如今为何这般反其道而为之?想必其间定有玄机。”吕颂辞问到了点子上。 袁淳厚思绪乱窜,回到匿冥面圣那一日下午。 他们一行人被匆匆召进兴庆殿内,不明所以的惶恐状,因为完全不知魏卜之言,没有做任何准备,只待圣上示下。 “袁淳厚,洛阳天象如何?”圣上直奔主题。 袁淳厚也是聪明之人,既然圣上如此问来定是中有蹊跷,况且他也明白今夏秋灾事不免,于是回到:“回禀圣上,年初观天一派祥和之象,谁知近日受陨石磁力之气,有所动荡!” 圣上虽浑噩年老,但并不痴邪,“近几日之事?” “三五天而已,臣早已拟好奏折,预备上奏圣上” 高力士不待圣上示意,匆匆下了台级,将奏折双手拖起奉于玄宗。 圣上扫过之后,“明日起,太史局筹办设坛祭天,东都天象一事着重勘测,如有灾事立即禀报。” “是!圣上英明!”太史局一行人匆匆受命,撤出兴庆殿。 那日夜里,宗伯食不下咽。 “此事,突得魏卜秘密行动,一来救了洛阳城,二来为我们安全脱身铺路。之前我二人也想好了退路,却不及此般妥善踏实,只可惜害得他搭上了自己。”袁淳厚哀默低首,“宗伯大师,依你看,他这是……?” “凶多吉少了,如果此刻还关在天牢就已是万幸!鲁莽之行,枉费我多年的栽培,我这个师父也真如他处事这般,形同虚设。”宗伯又气又痛。 “你的不快我能理解,可放着那么多条性命,又如何视而不见?这事就算求助于你我,不也是束手无策?去年暮秋之际他就汇报过天象,我也求助过太子殿下,如果那时我莽撞觐见圣上,没有十足的说辞只靠推演只怕身陷囹圄之人真的就是我了,况且那不是也把太子得罪了。咱们这位圣上爱民不及一个贵妃,但你若挑战他的权威,引得他的注意,他是不会视而不见,一定会做绝做尽。”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痛心疾首呀!现如今又如何问圣上要人?”宗伯眼中带泪,心内却是恨,他苦心经营多载,为的就是蒙蔽圣上双眼,让他逐渐减轻对北方的警觉,如今魏卜挑起东都灾事,这天灾恰恰预兆了人祸的接踵而至,岂不是给朝廷敲了重重的警钟。 再者,那精心维系的大唐内忧外患之象怕也不能忽得乍现,难以惊得朝廷个措手不及。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个节骨眼上,能保住你我性命已是减少损失,和上边谈条件等同自缢。” “那魏卜是我心头之人,我如何眼睁睁看他受难于此?”他此刻恨不得家法伺候,亲手结果了他,明确阻止他上报,偏偏拆台。 “若说痛失爱徒有点言过其实,历来暗暗处置之人不在少数,但魏卜君出自丽竞门,他有你这般功高之师,又协助破获多案,圣上不会因此般就泄愤灭口,生机尚有稍安勿躁,还是那句话一定要从长计议。” “生机,尚有?但愿吧!”他活着最好,宗伯正要好好管教一番。 当晚宗伯写了两封信,一封飞至魏府,一封上了坞檀寺。 没几日,魏府内,状如天翻。 玖:三进京师 生死未卜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告知我失踪了?什么是失踪,活有人死见尸,我要去京师,我要去把魏卜君找回来不可,我要去袁府,去见宗伯大师,我要……”阡陌满带哭腔,初念尔拦着她,生怕她一时冲动跑出家门。 初念尔何尝不心酸,是魏卜一把从黑暗把她拉回光明,在她眼中,他是大家的兄长,是不会被打败的人。 洪荒攥紧配剑,像是没了方向的雏鹰,竟挤不出一句话,只一个劲的喝酒,此前,他都是滴酒未沾。老佛爷赶来之际,明显看得出他老人家的慌乱,闻得魏卜是面圣后不见的,他更是声泪俱下,唯恐有难,他们都是江湖人士,你再自命清高,再武功了得,你有九条命嘛?你一人抵万军嘛?这样的时候除了祈祷上苍有眼,别无他法。 “洪荒,你去发动下部力量,四处打探,看看魏卜君是否还在牢中。”老佛爷稳定局面。洪荒领命而去丢下酒壶,一脸愁容。 “贤之,先去把魏卜君的堪舆器具妥善保管,书房上锁。”贤之不动声色,别人体会不到他的茫然若失,从来都是他照顾魏卜的衣食住行,他很熟知他的言行举止,如今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如果再也不会相见,自己心里的苦又与谁诉? “阡陌,魏卜君不会有事的,去房中歇息吧。”初念尔扶着阡陌退去。 房中只剩匿冥和老佛爷。 “匿冥君,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丽竞门的差事你还要接管起来,魏卜君现在杳无音信,朝廷只管问这里要情报,他不管谁是死是活,抗旨,这一家子就都没法活了。”老佛爷何尝不焦急,即便如此还是要冷静下来,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挽救魏卜于险境。 “佛爷是叫我给仇家卖命吗?”匿冥别过头去。 “魏卜君此番事发突然,保不齐令有蹊跷,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他还在牢中,我们更应该泰然处之,目前权宜之计就是做好朝廷的差事,待时机一到,想办法救了他出来,你是否还记得他出事前的细枝末节?” 匿冥觉得佛爷的话也不无道理,“他面圣只为东都天象一事,具体发生了什么,师父信中并未详细提及,只说触怒天威,小以惩戒。”他心中顿生疑虑,莫非这事真的与师父有所牵连?不可能,怎么会,他不敢深思,也不敢和任何人提及,都是那一朝天子昏聩暴戾,最是该死! “这事都谁知晓?” “袁天师,师父,我还有他,在就当日朝堂之人,其他人暂且不知。” “魏卜君聪明一世呀,那太子都避之不及的事,最是不该越权犯上……” “我也觉得他舍生冒死这般执拗本不该,可他!” “这几日你先确实了洪荒那边的消息,然后我会书信宗伯,待他回信,我们再作打算。” 匿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思绪不定时抽空,恍惚走神,人在这里,神出了窍。他的痛苦好比失了魄,却还有一丝游魂死不甘心,强撑着身体,寻他回来。 次日,匿冥就进了京师。他只留下了一张字条,没有和任何人招呼,实在是没法坐等师父于是找上门去,他向来我行我素,留这字条也是破天荒,虽独来独往惯了,但不想他们再担心加倍。 老佛爷打量着那张字条,眼光越飘越远,他唤了洪荒密谈了一番,洪荒把刚刚整理好的一叠书籍放在老佛爷手中,就出去催促部下了。 京师几日调查下来,竟然连半点音讯也没有,要不是魏卜真的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匿冥都怀疑这个人是否来过。无计可施,只得造访袁府一探究竟。 “师父,师兄的事到底是什么状况?”匿冥语调平静,无人洞察他内心的崩溃和无助,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是他还坚信这么好的他一定还活着,还在等着自己去救他。 “我所知甚少,具体圣上如何处置,我也拿不准,自古伴君如伴虎,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也是我早早退隐的原因。” “这么说师父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师父就一点都不知其间的细节?魏卜君可是你最器重的人。” “匿冥,你怎么敢如此无礼,为师是反对他觐见的,他执意如此,朝中之事为师胳膊怎么可能伸得那么长?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你快快回去当好差!” “师父是要我回去像过去一样本本分分给朝廷当差,你当初为何不赞成上报灾事,为何不把这难题交由太史局的官员,为何一句驳回?师父宅心仁厚,最见不得无辜百姓落难,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见死不救,最后魏卜君熬不过才只身冒险!” “你懂什么周旋之策,你懂什么从长计议,你不过一介武夫,一个生来的附属品罢了!” “对,我们都是附属品,不配被重视,只有师父才是人。”匿冥心里明白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他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 期间,洪荒和匿冥讨论了打探的种种迹象,往返于两都之间,关于丽竞门交代的任务早就应付了事。 一日,二人正在洛阳一处饭馆买醉,却也是求助无门,心生困顿。 “匿冥君,我是魏卜君从大街上捡回来了,我每天嬉笑打闹,没有人觉得我会发愁那是因为有他在,我心里踏踏实实,不知愁滋味,如今魏卜君就这么失踪了我无处报恩,只恨自己无能。”又是一顿捶胸顿足。 “他比我们困苦,我不想他受苦而已。”匿冥越发寡言少语。 “宗伯大师是打算这么等下去,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劫狱?”声音明显放低。 “难于登天!”匿冥眼神放空。 一杯接一杯,二人大醉。贤之来接他们回府的时候,三人又是一场心酸,匿冥把贤之认做了十几岁的魏卜,竟无意道出了他和魏卜临行前的约定,那一场关于陇右道的远走。喃喃地诉着他们旧日学堂的趣事,说习武的误伤,同是孤儿的可怜和伏远弩、知更鸟的情谊种种。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匿冥唯一一次说这么多话,说的都是魏卜的事,只可惜,他本人没能听见。匿冥并不后悔答应魏卜只身京师,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也知道他心怀仁爱,这也是自己不具备的,魏卜最吸引他的也大抵少不了这一点。 贤之落泪频频。 这几日,朝廷下文:东都气象万千,恐有灾患,全城撤离,违命者后果自负。 此后,匿冥又去了几次京师,还是一无所获。匿冥打算劫狱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就算是死了,有魏卜同行也不孤单。但如果就这么等下去他会疯掉,简直生不如死。 还是老佛爷发现了匿冥劫狱的心思,他说服洪荒放弃劫狱念头派他去京以有妙计相商骗回了匿冥。老佛爷、匿冥和阡陌三人齐聚老佛爷家中,听他的囊中妙计。 “魏卜君的情况,我们三人最清楚,今天把你们叫来是为了洛阳天象之事,眼下马上入秋,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佛爷,我们去京师吧,一来避灾,二来找魏卜。”阡陌越发憔悴。 “匿冥?”老佛爷转向匿冥。 “佛爷,这事我并不关心,你定夺便是。”这就是魏卜和匿冥最大的区别,一个是火,一个则是冰。佛爷自知他再不会有什么心思关心东都民生,他之所以叫他来聚,无非是阻挡他鲁莽劫狱,已经失踪了一个,他不想再搭上两个。 “事不宜迟,明日收拾妥当随即便动身,我们就去京师,灾事一发两都定是混乱不堪,朝廷精力分散,我们在京师便可趁机搜索魏卜下落。”佛爷道出决断。“劫狱一事,目前来看万万不可,匿冥不能孤注一掷,你就算不为我们想,魏卜知道了你冒死救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妙计倒还没有,只是除了魏卜这还有一家子好几条命,匿冥回来了就要管,算是替魏卜管。而老佛爷则盘算着你在我视线里,我便能暂缓你犯糊涂的步子。 魏府众人出发那一日暴雨如注,且已连下四天。阡陌身体已然不宜行动,悲伤至极令她原本纤细的身段更加单薄,贤之赶着马车一路照应,走走停停,很是缓慢。匿冥护着初念尔路虽坎坷,跨于马背却有一股子冲劲儿,洪荒的车上坐着老佛爷,快到邙山附近,瓢泼大雨导致山洪倾泻,地也晃,山也摇,震感频发,迫使道路崩裂,河床错位,一行人被推散开来,自顾不暇。老佛爷也已慌乱不堪,显然大家出发较晚,纠结于此,毫无意义,只能是各自为战,求得一线生机。 “贤之,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惊天的轰鸣声震天动地,阡陌用尽气力喉着。 “阡陌姐姐,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快起来!”贤之用尽气力。 “我会拖累你的,你快走!”阡陌急出了眼泪。 “为了魏卜君,我也不会弃你不顾。”贤之不再理会阡陌的倔强,山崩地裂间他不得不抛弃了支离破碎的马车,大家都已经走散,他背起阡陌往貌似安全的远方拼力奔去,碍于自己年纪尚轻,体型瘦弱,走了几步踉跄不止。 “老佛爷的右手受了伤,我们殿后,你们快跑!”洪荒隔着巨大的地裂喊着。 “邙山北麓汇合!”匿冥搀扶着呛了水虚弱的初念尔便向着远方艰难跋涉。这个女人曾经是那样缥缈如雾,如今却真实的跟在自己身边,匿冥想念师哥的心更深一步,想到这十年的相伴跟随,气力消散如烟。 后来在邙山北麓汇合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贤之和老佛爷。逃命的时候,匿冥和初念尔失散了,阡陌为了不拖累贤之竟拔刀以死相逼,贤之怕本就情绪不稳的她行事冲动,便面对着她在洪水间步步后退,就这样各自求生。老佛爷之所以安全脱身是洪荒舍身施救,为了把老佛爷推上岸边,洪荒在波涛暴涨之际用尽浑身力气,双臂拖举,生生把他推上了远离死神的洪流。 拾:东都陷落 匿冥伤重 大雨不知下了多久,仿佛要将整个洛阳城都泡在泥水中。 贤之和老佛爷在一处河岸发现了头部受伤的匿冥,阡陌、洪荒、初念尔都被水冲散不知所踪,他们带着匿冥日夜兼程逃出了洛阳城,在汴州暂时落了脚,匿冥的状况并不乐观,请了当地好几位大夫,都说伤了脑部神经,能不能醒来就靠自身的毅力了。如是这般贤之就更是绝望,好在老佛爷阅历匪浅,稳住了阵脚。 那日,贤之院内发愣,老佛爷实在痛心不止,踱了过去。“贤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某朝某代有一年一庄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本是大喜之事,可出生那日偏巧村中离奇突发大火,由于村上都是木制房舍,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灭,三日过后村民无家可归,不知谁造谣中伤说那孩子是不祥之人,一再蛊惑盛怒之下的众人,要杀死这孩子。” “是不是后来有人救了他?”贤之插话。 “并没有,这孩子死了,被大家活活烧死了。” “怎么能这样?他是无辜的呀!他阿耶阿娘可怎么活下去?” “他父母生不如死,我们以为他们没法活了,可他们却说只有活着才能鸣冤,就这样事情过去了二十年,如果那孩子还活着都已成年,地方官偶然间终于查出了当年火灾是一惯犯所为,并非什么迷信恶兆,他父母第二天便双双吊死了。” “啊?怎么这么想不开?都已经沉冤昭雪了。” 佛爷暗暗叹息,片刻回神,“悲痛可以让人心如死灰,仇恨却又让人起死回生,只有爱能释然一切。孩子烧死的时候他们就不想活了,但为了真相大白为了洗去冤屈足足熬了二十年,最后恨到了极致到了头,终于翻了身,竟不知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老佛爷想解开贤之的疙瘩,“他们值不值得,就这样迷失了活着的意义!” “可是佛爷,骨肉冤死如何不气,如何不怨,如何不狠?” “看开,看破,看透。” “看尽这一切,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我又能何为?” “难道魏卜君护你多载,只教你盛世之事,不教你乱世之道?” “佛爷,魏卜君走前却有反常,这几日家事繁乱,我竟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如今想来却有含义。”贤之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管它能否扭转衰局,不得不诉。 “快快道来!”老佛爷亟不可待,他清楚魏卜不是个做事鲁莽的性子,今日之事他自然早有预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他迫切想探个明白。 “那是去年暮秋之际,一夜魏卜君写了封信,要我去叫洪荒来,我退出门去几分钟后,洪荒便领了命匆匆出府,我当时还纳闷,这么晚了还外出便随口关照了一下,洪荒只说去京师。次日,魏卜君让我备了堪舆什物,他把自己关于书房,过了很久我去敲门,魏卜君脸色不好,喃喃自语着大祸将至依旧下下签什么的。于是我便追问有什么不妥? 魏卜君只道灾祸相生,灾者,祸之所生,祸者,灾之根本。后来他又叮嘱如有一日突发状况,想办法稳住匿冥远离朝纲,远走天涯。我当时还诧异,为何要我来说,魏卜君自己可以去劝,如今看来,他早就有心只身赴难!” “定是洛阳一卦。他既已参透,你便听之嘱托,匿冥君现在生命堪忧,好生照顾,至于后边的事我们慢慢筹划。” “佛爷,今日你耐心劝解,我全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比起他们我还有什么可消沉的,放心吧,我会尽全力让匿冥君好起来,我们也会找到大家的。”贤之少了孩子般的稚气,满眼的坚定。 老佛爷抚了抚他的头,默默转身。 过后,老佛爷书信一封寄往京师,石沉大海,袁府像是没有收到讯息一般。还好近日老佛爷听闻一位旧相识因政治联姻一事请辞于家,凉国公哥舒翰觉得十分可惜,便奏请圣上,将他召回长安。于是,老佛爷又书信一封给这个旧友,走投无路只得一试。 信中道洛阳之灾,以及家人困苦遭遇,企望蓟郡公李光弼能指点一二,出手相助。 没几日蓟郡公还真是忠义之人,自己仕途坎坷却也大义凛然,派来了贴身护卫左怀峰接旧友进京,就这样落魄三人顺利投靠李府门下。 一晃到了十月下旬。 京师袁府内,宗伯给袁淳厚出一妙计。“袁天师,近来宫中异常安静,想来陛下正为安禄山不来京觐见,推脱再三而恼怒,此时,若太子殿下前去言辞一二,为其开脱,对于宰相杨国忠而言也是一种反击,这么多年来太子殿下受尽排挤,这杨氏一族也是费尽了心机。” “宗伯大师有所不知,听闻朝中秘闻北方有异,此时太子殿下若是说错了话,怕是要触犯了圣上,尊位难保呀!” “怎么,密报属实?” “只说那安党反常,他可是一向为圣上是从,如今以儿子之事一再推诿,朝中众臣众说纷纭,最为言辞激烈的当属宰相,他抓住这一时机,吹尽耳旁风,圣上像是听进去了分毫,正召天德军使郭子仪觐见。” “这么说来,莫不是……朝中有何准备?”宗伯甚是关切,眼神紧张。 “没有动静,这都是太子处幕僚们谈论所知,不然我一届文臣如何接触得到核心。” 话毕,宗伯退出厅堂,返回自己房中火速执笔,差了可靠亲信严黎连夜出京。那一夜宗伯辗转反侧,生怕一点差池前功尽弃。 李府一派热闹,这处宅院是凉国公哥舒翰为蓟郡公李光弼早早备下的,待他进京便踏实住下,说起这蓟郡公还真是忠厚,当年老佛爷和宗伯因竞选丽竞门东都不良卫一职,有一场正式的情报探秘比赛,当时涉猎的刺探区域包括这位蓟郡公辖区,由于不是朝廷下文比试,仅仅是两位能人不分伯仲君子对决,所以蓟郡公没有收到相关消息。 老佛爷来到蓟郡公区域自是一展能事,两天没到就拿到了比赛所需密讯,临走时被这个卓越不凡的蓟郡公拦截了下来,更糟糕的是他还被关了一个月,一月后宗伯找到丽竞门前来给蓟郡公解释原委,就此也算老佛爷和蓟郡公不打不相识。 蓟郡公向来君子总觉得耽搁了丽竞门才干自荐,便许了老佛爷,有朝一日需要援手时,定当鼎力相助,算是一种补偿。自然丽竞门那边的官职就落到了宗伯手中,丽竞门得知此番本打算安抚老佛爷,却被他严词拒绝了,只说自己是学识浅薄,自愧不如,就此退出了。 此番,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他也不会冒然求助,毕竟当年是自己学艺不精不然怎会被抓。 “多亏蓟郡公出手,鄙人深感不安,一别数年蓟郡公可还安好?”老佛爷一脸感激。 “即是故人,又谈何不安,听闻你的遭遇我也深感疑虑,待我差人秘密暗查,这几日圣上召我议事,你暂且住下,后面慢慢议来。”蓟郡公一派大将之气。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将军公事繁忙,我就不过多打扰。”说着,老佛爷拱手退下。 “好,你先去别院休息,对了,那位伤重的小君郎,我已请了京师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左护卫提,他都会照办。”蓟郡公忙里抽闲,特意关照,说完继续忙于公务,左怀峰引了老佛爷走向别院。 “佛爷,可还记得当年之事?我们将军是惜才之人,经过那一次抓捕,自觉是耽误了佛爷的前程,深感内疚。属下们也劝慰多次,还好这次你有求于将军,我看他心情舒爽不少,算是一种补偿吧!”左怀峰娓娓道来,提着灯笼一路在前。 “左护卫,言重了,老朽以为当年才艺不精才会被众位识破,倘若有所本事就会赢得赛事,报效朝廷,蓟郡公只是恪守本职,真的是老朽惭愧才对。” 左怀峰没有反驳,一笑了之。 “此次造访,甚是唐突,我深知蓟郡公近来公事颇多,进京也不久,劳烦了。”佛爷客气连连。 “佛爷多虑了,将军已经交代,你们只管安心住下,有何需要都可直接来找我。” “有劳了,左护卫。”这时已到院中,左怀峰匆匆退去。 贤之见老佛爷回来,迎上前去。 “佛爷,今日大夫来了三波,总的来说匿冥君是脑内受创,短期内醒不过来,但大夫说也不是没有苏醒的可能,怕还要靠上苍开眼,若不是看在蓟郡公的面子上,我真要质问那庸医,何为医道,就是靠天认命吗?” “休要无礼!贤之,匿冥君的病我们都盼着他好起来,但是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有数,明日,我前去袁府,去看看那老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匿冥就靠你好生照料。”老佛爷说到宗伯就一肚子火,发生那么大的灾事,他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爱徒一个下落不明,一个重伤在床,他竟连面也不露,信也不回。 贤之挽了挽袖子叹了口气,“即便是师父,那也是人都在的时候,如今人都没有了,是不是师父,认不认徒弟,又有何妨?况且他们做的差事自古就九死一生,顾得了个人谁还管他人死活,不过是朝廷的棋子罢了!” 老佛爷没有勒声制止贤之的话,他也觉得宗伯行为反常,他从前是最疼魏卜的,就算匿冥次之,也是他的绝世爱徒,要说魏卜的事他力所不及,爱莫能助到也不错,但匿冥性命攸关,生死一线,他如何不施以援手? “贤之,我去袁府的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夜深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佛爷,我明白。” 拾壹:宗伯冷面 将军出征 “宗伯大师,门外有人求见,来人说是叫老佛爷!”府内小役前来通报。  “天师人不在府内,他怎么来了?”宗伯眉头一紧,思索对策,想他一定是为了信的事,这会是千均一发之际,万不可走漏了风声,琐碎分神。“你去回了他,说我一月前便离开了袁府。”  “是!”杂役匆匆前去回话。  老佛爷这次彻底明白了,宗伯是故意躲着他们,他越是想撇得一清二楚,自己便越不成全他。当年一赛他输的心服口服,如今这一债他要算的清楚明朗,身为人师,怎么能如此狠心?  就在这气愤之余,老佛爷脑中不禁闪过一件小事,洪荒从前和自己提及魏卜看过宗伯的手相,那意思是说极硬的命数,注定悲曲永奏、一生飘摇、万劫不复的难祸。  当日,宗伯收到线报:针锋相对,箭在弦上,强兵十五万,只多不少。他看后竟是喜不自禁,那时这消息魏卜本想禀奏圣上也被他给拦下了,只敷衍,“消息得来如此仓促,怕是有诈,待我查明再做处置。”  潼关外,早已是死伤不计。  大明宫,高力士开嗓一声,“宣宰相进殿!”  “臣杨国忠叩见圣上!”  “起来吧!”圣上一脸焦灼,“今早快马来报,说潼关外战事胶着,你可知道?”  “臣深感不安,身为李唐朝臣却不能为圣上分忧。”  “昨晚,有人向朕引凉国公哥舒翰抗敌在前,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封常清、高仙芝这两个奸臣一死,潼关空虚,虽说凉国公上了年纪,但沙场征战多载经验颇丰,定可肝脑涂地精忠报国。”  “好,朕这就下召封凉国公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赴潼关拒敌。”  “圣上英明!”  十二月十三日,安禄山攻陷东都洛阳。  凉国公府内,前来宣召的太监刚刚离府,蓟郡公李光弼后脚前来拜访,商讨军情。  “洛阳失守之后,圣上听信宦官监军边令诚的谗言,杀了大将封常清、高仙芝。”凉国公一脸怒气。“此番起用我为兵马副元帅,令我率军二十万,镇守潼关。虽说潼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那安贼也是兵强马壮,带病强将,只怕他这后援力量不可小窥!”  “元帅,此次出征一定要谨慎小心,安党狡诈,如有危情定当自保呀!”蓟郡公嘱咐到。他很清楚,以当前的局面空有报国的心,可当朝奸臣不比叛臣好多少,一样的祸国殃民,可惜这些镇关蒋相,浴血奋战,到头来功劳都是那些谄媚小人。  “你我身在军旅,报效祖国定为己任,只盼早日把那乱臣贼子诛杀殆尽,再把这朝中奸臣踩在脚下,为四方百姓求得一片安宁。”  “在下以茶代酒,预祝元帅所向披靡!”蓟郡公举起茶杯,一脸的坚毅。  李府内又出去了一个大夫,匿冥还是没有醒来,但从他均匀的呼吸来看,仿佛没有生病,就像睡着了一般。这日,蓟郡公差人唤来了老佛爷。  “佛爷,我有一事相告,想听听你的意思。”蓟郡公示意对方安座。  “将军但说无妨。”  “洛阳失守,潼关告急,昨日凉国公哥舒翰已经北上抗敌,我也已打算启奏圣上,不日将前往一线,我原本想把你们安置京师,但思来想去朝中空乏,不免担忧,于是想带你们安于军中,又怕车马劳顿,苦了病中的君郎,你看?”  “将军,这叫我如何是好呀!本已添乱,如今还叫您费心安置,既然将军军务在身,我等着实不可叨扰军中,这也不合乎军规,我们打算前去陇右道。”事发突然,老佛爷知道朝中多变,没料想这么快蓟郡公就有出征计划,自知将军一去,留在京师也是惴惴无靠,灵机一动,想起了贤之说匿冥心心念着陇右道,便脱口而出。  谁知蓟郡公得知此事,便派了左怀峰传书凉国公,哥舒元帅曾为陇右道节度使,很快回复会妥善安置这一行人在陇右道的生计,同时,蓟郡公还专门委派了多年亲信三位江湖高手护送他们一行西去。  他们分别是神手左翼鹿游园、飞天中将鹤引、滑刃右翼候督灵。  还没待府中三位高手前来一见,蓟郡公的大批队伍就已离开京师,临行前,他还给旧友备好盘缠,并嘱托他们停留李府静待高手前来,书信早已发出,高手们三日必到。  东都洛阳。  距那次天灾已经时隔半载,洛阳城好像又从一片废墟中艰难活了过来,被安禄山势力占领的东都,硝烟漫漫,这股黑色的烟尘势头很猛,一路飘往西边。  这日,左怀峰处理完蓟郡公交代的事,前来复命。二人便谈到了那三个高手的事情,蓟郡公说:“这个候督灵难怪你看着面熟,她是太常寺卿候玄松的千金,这事确是鲜为人知。”  “既然是千金之身,又怎么会流于江湖?”左怀峰很是好奇这类武林高手的底细。  蓟郡公浅笑了一声,在京师的时候他就听闻这个候家有一位跋扈刁钻的千金,他父亲虽身在朝廷,一心栽培她成为人中翘楚、大家闺秀。可惜呀!人各有志,性情使然吧,她偏偏不爱红妆爱武装,什么琴棋书画都是过眼浮云,终还是习得一身好功夫。  转眼这个候督灵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候太常身居高职自然要考虑儿女联姻,助力仕途之事了,于是就奏请圣上将她许给了岐王府的小王爷,这生性顽劣的丫头自然是看不上礼仪道德,满腹四书五经的书生气公子哥,于是就逃了婚。  “如此说来,这位太常寺卿可就欺君罔上了!”左怀峰一语点透。  “那是自然,不过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位候太常,他能在官场游刃有余几十载,还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他第一时间进了宫,禀奏了圣上说小女突发怪病,性情大变,着实是不能嫁到岐王府害了小王爷,圣上恼怒,正欲处罚这个主动请婚的人,他更是快人一步,说自己教女无方,辱没圣恩,回府自省百日以表自惩之心。”  “他还真是摸透了圣上的脾性,自告奋勇地谢罪!”  圣上生气归生气,但身患恶疾这种事也着实没有办法,听他如此这般自责,也就不了了之了,好在咱们那位岐王是个顾全大局,儒人雅士,方才各自退了一步,可是这场乌龙到这里还不算完。  “又生了什么端倪?”  “后来呀,就有人去岐王府偷偷地报信说这个侯府的千金并不在府中养病,期间定有蹊跷,想挑起此事,借以打压侯太常。”  “奏效了吗?”左怀峰听得津津有味。  “接着,北边就打起来了,很多事情都被战事压制着,再就不清楚了。我和你说这么多是想你明白,如今我和他这三位高手有约在前,他们护送老佛爷一行西去,你在暗中多加协助,不要因为他们是江湖中人就视为敌对,这朝野和江湖是环环相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将军大可放心,属下明白该怎么做!”  蓟郡公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了下去。 拾贰:贤之身世 高手抵京 老佛爷谢过了蓟郡公便匆匆回到别院,大战在即这京师也不是养病之地,便叫了贤之来。  “贤之,去往西域一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佛爷,我一介随从,懂得几何,还是听你的安排吧!”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你还要瞒我到何时,你若是简单的随从,能精通风水堪舆?你若是简单的随从,能巧避灾事化险为夷?你若是简单的随从,能安然换主,衷心匿冥君侍于病榻?你若简单的随从,为何知道他们丽竞门的身世?”老佛爷早就发觉这个贤之不是表上看来的简单,他如今必须揭穿他,不然留在身边是福是祸也未可知。  贤之见佛爷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自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你猜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什么随从,我不是,洪荒也不是,放眼魏府哪有一个简单的人呢?佛爷,难道你就是一个寻常老头吗?”  这话堵的老佛爷哑口无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我说我是魏卜的兄弟,你信不信?”  “兄弟?魏卜如果不是孤儿,何以拜得宗伯门下。”  “相认都是拜师以后的事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与哥哥有几分神似。”  “如今看来,却有几分,这么说来魏卜早就把丽竞门的身份如实相告了,那你们的事他为何连我也瞒?”  “哥哥是在保护我的安危,毕竟你和宗伯大师关系不远,宗伯能否接受这种无意的违背,难说。我想就是造访李府那日我说的话,才让佛爷起了疑心,其实我也是时候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如今的局面,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如此说来,你是故意让我识破!上次提及宗伯,你对他仿佛并无太多敬重,此间有何缘由?”  “这事,不过是立场不同吧!在我看来哥哥不过是大师局中棋子,哥哥重情重义只管报恩,可我觉得什么师徒之情,不过是掩人耳目吧,如果单论感情,佛爷对他二人的付出又何尝少于宗伯。”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眼界,老朽还真是小看了你呀!”  “佛爷谬赞,我在魏府一直以来悄然无息,更多的是暗暗习得本领,如今看来还是哥哥最有远见,给了我一条生路。”  “以我对他的了解,关于棋子一说想必不是魏卜之言,你能洞察秋毫,实力定不在他之下,如今既已同命相连,你有何计划?”  “依我看,趁着京师大乱,我二人前去大牢之中寻回哥哥,然后与三位高手汇合,一并前往西域,佛爷意下如何?”  “这几日虽说朝廷乱了,但死牢情况如何,难以估量,我们如今无人可用,如果轻举妄动,恐怕不妥。”佛爷喝了口茶,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我着实放不下。”贤之很是担忧。  “我又何尝不担心那孩子的安危,可手边的匿冥却也不宜在这乱城中煎熬,不如这样,明日夜里我们去打探一番,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随机应变了。但有一样,如果魏卜已遭不测,你不可暴露了自己,别忘了你哥哥临行前的嘱托。”  “佛爷,你放心,我自是心中有数!”  次日夜里。  两个人一老一少夜行衣打扮,潜入京师大牢附近,如果不是战前骚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时的天牢好比铁桶,别说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钻进去。  趁着夜色,打量天牢,这就是大唐的死囚聚集地。如今看守官兵也已昏聩不安,安禄山的队伍还未进京,就已这般狼狈模样。二人转了半晌,连囚犯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何况是魏卜,更是毫无影踪。  如今,只愿魏卜逃出生天,保住一命。回到李府,也已是夜半,各自睡去。  三位高手准时于第三日抵达府中,这会府中只剩下贤之、匿冥和老佛爷还有五六个下人,李将军早早派人安排了马车用度,三人一到,大家先客套了一番。  “想必这位就是佛爷了吧,这位小君郎就是贤之?”三人中间的年轻女子正是滑刃右翼候督灵。  “老朽是蓟郡公的故人老佛爷,这位郎君是我们小公子魏贤之。”老佛爷不愧是老江湖,认起主子来毫不含糊,他如此介绍一是已经认了贤之这个魏卜内弟的身份;二来可以在这样一个危难时期一群互不了解各自为营的拼凑队伍中树立核心人物。为何不把自己推出去做这个领头羊,一方面他深知自身年岁已高很多事力不从心,他自有打算;另一方面身处乱世而心不乱,能自保还能护全匿冥,这个贤之断可不小觑,他比那两位才人不差分毫。  “在下神手左翼鹿游园!”  “飞天中将鹤引!”  “三位都是李将军派来的能人异士,我们一老一少还有一位重伤的郎君,一路上就有劳了。”老佛爷继续寒暄。  “佛爷不必客气,将军既已吩咐,我三人势必全力而为,况且凉国公哥舒元帅曾出任过陇右节度使,往西域一行我们也不算投靠无门。”鹿游园语气中肯。  “今日三位赶路疲累,先休息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贤之语气温和,没有一点领队惯有的腔调和架子。  夜里,佛爷特意写了一封信给宗伯,差了下人悄悄塞进袁府的门缝里。他并不相信宗伯已经离开京师了,他隐隐约约发觉当年借着给爱徒铺路,与自己置气只身京师的宗伯实则令有目的,至于这个目的到底有几层,他还拿不准。只愿这战火纷飞前夕,这个有点刻板又日渐冷漠的老头能免遭危险,自求多福吧!既然他不愿露面,自己也就只能代他完成一个良师应尽的责任,陪徒儿们走一遭。  茶室内,鹿游园坐在鹤引和候督灵对面,一天的车马劳顿并没有使得他们力尽精疲,习武之人体格健硕,就连一个小小的女子也是精神焕发,没有一点疲态。  “都灵,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病重的人来头不小?”鹿游园眉头紧锁,“阿丘的信息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游园,阿丘跟了我这么多年,她的谨慎小心也不是一时半日的了,这都是她从我父亲处探听而知。不要小瞧了这三个人,他们身上肯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有没有说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还不确定,但有一个叫魏卜的在东都一带小有名气,听父亲的语气,貌似他和朝廷一方也有牵连,可依我看并不在其列。”  “朝廷的人?”鹤引面若冰霜,“既然是朝廷的人,将军又何故隐瞒?”  “将军此番军务紧迫,怕是没有什么精力顾及这么多,又或者觉得不必要。”候督灵抿了口茶。  “这一西行长路漫漫,危险自不在话下,可有一点我事先挑明,这次任务结束,我们便和将军两不相欠,回来后安心经营我们的柒州质库,可好?”鹿游园询问。  二人不约饮茶点头,三人默契十足。  “谁?”鹤引警觉窗外有一丝异响,他听觉极敏,另外两人竟毫无察觉。随即鹤引推开门查看,见一黑影翻墙而过,窸窣之声随即消失,鹤引正想去追被鹿游园拦住,罢了,已经走远,我们明日便上路不必深究。  其实,鹿游园并非不介意有人偷窥,只是他不用追就知道是何许人也,跟了这么久,虽说没有正面对峙,也都混得几分熟识。  鹤引见他并不挂心也就罢手,嘱咐了夜半别睡沉,便径自去休息了,这边剩下二人彼此相看一眼。  “不然,你就……”鹿游园欲言又止,他太了解她的脾气,说不听的,但又不得不轻生劝慰一句。  “我一定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口吻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并不是嫌你跟随,只是候府那边又要再起风雨了。”鹿游园若有所思。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房吧,你上次的伤还没痊愈!”一脸的忧心。  鹿游园默不作声,两人都各自歇息。 拾叁:旧时寻亲 贤之一诉 再说匿冥这边,几日过去是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贤之也泰然了,只盼着能早日抵达陇右道,寻个西域神医什么的,试上一试。 看着匿冥安静的神情,贤之竟不自觉出了神,坐在床边的矮榻上,翻着哥哥从前最爱的书,思绪万千。 “匿冥君,你说在哥哥心里你的分量重,还是我呢?” “……” “我想肯定是我,哈哈哈,你现在是不是火冒三丈,不对,以你的脾气一定是转头就走,半个字也没有。” “……” “你这性格,也就哥哥最迁就你,不知道他这一不见,你要怎么熬过来。有时候我真的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哥哥多么好的一个人,但这世间往往是黑白颠倒,善恶混淆。他失踪的这段日子,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就像是心里的一座山塌了,扶也扶不起来,你看着它轰然下沉,除了无能为力的挣扎竟什么也做不了。” 贤之看了眼沉寂的匿冥,帮他掖了掖被子。“可是,匿冥君,你又何尝知晓哥哥对你的情重?哥哥寻得我那会,我是不认他的,收养我的那户人家也并不欢迎他,他那会只道是求得我去魏府做个随从,虽说家境困苦,可养父母并不想我小小年纪出去伺候人,一听说是进那市井府邸更是不情不愿。” 贤之,摩挲了一下书脊,叹了口气。“他也是煞费苦心,给他们置办家当、寻营生,最后又帮他们领养了两个称心孩子,这才说服他们让我跟了他去。我一直抵触他的友善,总觉得他居心叵测,直到有一次他大醉,守着我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我和哥哥本是京师当朝知名画师魏敬先的儿子,家族兴旺那会我们同辈共六人,除了魏卜,我还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天宝二年,家父因为朝中一位权臣门客进府求画,牵扯到一场政治漩涡,当时杨氏盛宠于身,朝中自是分为两派,一派迎合圣上赞成把杨氏立后,摒弃所谓的礼孝廉耻;一派则坚决反对,认为圣上虽贵为天子,但不可逾越伦理道常。 那场争辩最终看似无足轻重,烟消云散,但在当时可牵连了不少官员。最后圣上为了避嫌加之权衡杨氏一族的朝中势力,次年,虽没封后却封了杨氏为贵妃,之前反对册封的大臣遭殃了一批,我父亲便无辜成了其中的受害者,因协助朝臣临摹圣上宠妃尊容,被押了起来,同年便发配了西北。 说起来,这个连坐的罪名,并不太大,不至于抄家发配边陲,只是有小人中间作梗,加之圣上那几年确实极其宠溺杨氏,致使我魏家家破人亡,一蹶不振。流放的路上,我因年幼走失,后被人收养,哥哥则是一场重病被当做尸体丢在路旁。我们并不知晓父母和其他手足的最终结局,后面哥哥便在江湖义士的救助下,取道洛阳。后边就拜了师,寻了亲。 这些年魏卜发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找寻其他家人,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匿冥君,如今你明白为何哥哥当年要帮你,他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帮你,更是帮从前的自己呀!西北塞外,对于我兄弟二人来说,无异于灵魂上的魏氏陵墓,每每提及都是肝肠寸断。但哥哥他眷顾你,舍不得你这么多年的苦楚遭遇,为了你的心愿,竟可把家族痛楚困于心头。”贤之眼圈泛红,说起耶娘之事,便鼻头一酸。 “他临走前和我谈了很久,他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真是回不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想你我去为他报仇,他要我们远离朝野,抛却仇恨,过平淡的日子。可是,匿冥君,我实在是做不到呀!原谅我的自私和叛逆,惟愿哥哥安好,倘若他有所不测,我势必要……” “吱”的一声门被人推开了,老佛爷表情凝重地踱了进来。 “贤之!” “佛爷。”贤之看到怒气冲冲的老头,竟没有一点怯懦,依旧坚毅。 “今晚的话,我且当做你的酒后狂言,以后不可与人提及。”佛爷的担心像是怕什么,比如他们的身世如果被歹人识破岂不危急。 “佛爷,你如今怎这般鼠辈行径,居然偷听我!”自觉话重,毫无底气。 “小兔崽子,你还真是没了长兄的管教,什么也敢说,我还是你的长辈!”老头一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佛爷。” “今晚我守着,你去歇息,明日赶路你还要照顾大伙,我明日路上可以小憩。” 贤之便也不再争执,退了去。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开始整装行李,匿冥被安置在软车当中,老佛爷随身看护,还有一个马车装了吃食和家当,避战是大事,所以安全是第一,这一路上艰难险阻,所以武器也备了不少。差了两个踏实下人赶着车,剩下四位各自骑了马,走在前面。 鹿游园因为昨夜的事还忧心忡忡,候督灵自知劝慰无用,便由了他去。二人一前一后,各自心事。只有鹤引一个冷面郎君看似最为置身事外,英气逼人的侧脸,不苟言笑最招贤之好奇。 “鹤引君是将士出身吧!”不是问句,是很肯定。 鹤引只“嗯”了一声,并不想过多言语,看他一脸稚气的孩子模样,却惊异于他的察言观色,判断精准。 “鹤引君和洪荒一样不是中原人吧!” “车里那位缘何伤重?”鹤引并未回答,径自问到。 “一场意外,遍访名医都没见效。”贤之回头望了眼软车。 “哦?如果信得过我,我倒有有一位朋友,他每年入秋便从吐蕃前往陇右道收集珍奇药材,此人医道不凡,用药奇特。或许可以帮到你!” “鹤引君的朋友定是世间才俊,匿冥君的病就拜托你费心了,感激不尽。” “不必言谢!” 老佛爷在软车内眯了半日,一行人离长安越来越远。匿冥君头部缠着遮伤的布带,晃动的车体门帘上方的铃铛“叮当”作响,老佛爷揭起帘子,问了赶车的下人。“看着天色是要下雪了吗?” 赶车小厮扬着鞭子,“回主子,怕是要下今冬第一场雪!” “加快速度,我们早一点到驿站安顿下来,别被大雪耽误在半路。” 在大雪封路之前一行人住进了驿站的客栈,老板娘见他们从长安赶来,还喋喋不休地问起那边的情况,候督灵打发了她,几个人安静地吃饭,贤之盛了碗米粥进了里间,扶起平卧的匿冥,慢慢喂着,边喂还边哼着调。 饭桌上,几个人慢慢熟络,聊着时下的话题。鹿游园提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诸位,我们此次一行不能盲目赶路,现在正值入冬,气候会越来越糟糕,过一段时间土地冰封,马车跑起来太过危险。另外越往西天越冷,我们车上还有一个病人,不宜冒险。” 老佛爷觉得这个鹿游园很有外出经验,他考虑的也正是自己担心的。“既然这样,我们找一个远离战事的地方过冬,等来年开春再上路不迟。” “也好,我们可以往南走去梁州,那边气候能稍好一点。”候督灵建议。 “然后由梁州转到兴州,在那边过冬,春天再由河州和兰州一线出关。”鹤引补充。 “好,就这么定了。” “我去通知贤之。”鹤引起身进了内间,鹿游园和候督灵奇怪着他们什么时候熟络起来的。 老佛爷嘿嘿笑着。 拾肆:宗伯离府 魏卜现身 宗伯那日看到了那封诀别书,但迫于战事着实没有心思理会,他预备大军开到京师前就离开袁府,这日便来和袁淳厚辞行。 “老朽此番出走,可能就是最后的告别了,这二年来承蒙袁天师照应,真是感激不尽,如今世道纷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宗伯大师哪里的话,自从您肯出山助我仕途,我一路以来感激不尽,如今大战迫在眉睫,我也着实没有能力护您周全,惟愿大师早日寻回爱徒,求个平安呀!” “那便就此别过,各自保重!”宗伯拱了拱手,带着简单的行装,前几日严黎送信回来,此次出行安全由他保护,就这样出了袁府。 路上二人聊起北边,不禁喜不自胜。 “这么说,安兵不出几月便可抵京了?”宗伯望着严黎。 “是的,主子,目前是胜券在握!”严黎一脸的诚挚。 “那我二人就在京师静待安将军入城,宫内的人有何回复?” “说是这几日李贼一心布阵抗敌,只可惜力不从心,前朝混沌不堪,后庭也是人心惶惶。” “她怎个情形?”宗伯满是关切。 “恕属下无能,本想全力救出楚昭仪,怎碍于她这几日生病,身边御医护卫不断。” “虽说堂堂天子毫无用贤识人之道滑天下之大稽,但他毕竟坐在宝座,即便边塞混战宫内也还是护卫严密,若想带走个后宫之人,谈何容易,只是她病的可重?” “打探的情形并不乐观,她在后宫本就清瘦,如今担惊受怕世道纷乱,这才病倒了。” “唉!”宗伯低首轻叹,“你去派人查一下,有没有魏卜的消息。” “属下明白。” 安禄山的大军这几日捷报不断,他听闻当今皇帝乱了阵脚正喜从中来。通告部下,正月一到便昭告天下登位称帝。 此时的京师死气沉沉,都说叛军要打过来了,城中不少达官显贵都开始出城避战,有条件的就举家搬迁到南方,条件一般的则是进了山或者下了乡。于是这些日子卖房卖地的人颇多,但也只是卖的多,买的少。 像是岐王府这样的亲王府邸自是应该跟宫内一致共生共灭,但这个岐王自十年前一朝中纷争后归隐不出,言行便不同于凡俗之人,战事刚起就以云游之名带着亲眷去了益州,那时圣上正忙碌战事无暇顾及也就随他去了。所以这岐王府早早地人去楼空,给这貌似繁盛的京师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大抵就是大战的前奏曲吧! 次日,严黎带了魏卜的消息赶了回来,一进书房宗伯正在摆弄着文房四宝出了神,并未看到严黎,他手执细笔正在宣纸上画着什么,纸张上半部是一角风景图案。 “大师,还有此等技艺,属下从未知晓,这画堪称上乘啊!”严黎只是表达了一下真实感受,作为下属确实也很感慨主人的博学多才,可宗伯闻声抓纸成团,怒发冲冠。 “谁叫你进来的!为什么不敲门,你还有没有规矩?” “属下鲁莽,大师恕罪!”严黎随即撤了两步单膝跪地,低首认错。 “魏卜的下落查到了吗?”宗伯知道他是打探到了什么,才如此急切进门。 “回大师,魏卜被关押在京师的天牢内,之前我们查了那么久没有下落是因为这天牢把守甚严,如今边塞战事,朝中精力无暇顾及才得以探听到确切消息,目前有大部分犯人已被送往前线做死士,希望他不在其列。” “嗯,办的不错,这么说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我打算把这个人带出来。” “这个恐怕,做不到,大师,虽说把守相对松懈了一些,但天牢毕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目前来看还是太难了。” “不会的,你且坐观,如今潼关之战我们胜券在握,安兵一举将长安城视为目标,只要他们一进城,别说一个囚犯,就是整个京师也是我们的了。”宗伯一脸得意之相,竟不觉严黎眼内的复杂。 “依大师的意思是待大军进城之际我们把魏卜抢回来,可如今看来,我们最好先行动较为稳妥,我怕安兵进城时他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宗伯直言。 “已经一命呜呼了!” “到时我再吩咐你吧,容我思量一番,对了,以后就算门开着也要敲门!知道了吗?”宗伯收起了笔墨,瞥了眼地上的纸团,“把它拿出去烧毁了吧。” “是!”严黎躬身上前拾起地上的宣纸团转身往外走。 “等等,严黎呀,从汴州一见,你也跟了我三年多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如此信任你?” 严黎停下了脚步,并没有急于回答,心中打鼓。 “那是因为你有规矩,天下之大才人遍野,有才干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要能力和忠诚并驾齐驱方可为良仆。” “属下明白,属下愿一直护大师左右,效犬马之劳。” “你并不明白。”宗伯吸了口气,侧过身,“我的意思是我不缺纯粹天资过人的帮手,我需要的是你这样才能中上,干不成大事,一辈子只能是副手的人,这就是为仆的本分,也是给主人的定心丸。” 严黎没有再说话,可能他这样的人在宗伯眼中就是个物件,或者还不及用的顺手的刀剑、笔墨纸砚。他的喉咙像是卡住了丹药一样,吐不出,吞不下。 后院,那张纸团在铜盆内翻着星火,严黎脑中思索着纸中的图案,不是完整的画,而是一角的山景,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山谷上方的天空处云雾缭绕,一轮玉盘格外圆润。 天宝十五年正月,安禄山僭越称帝,国号叫燕国,年号叫圣武,达奚珣以下数人暂任丞相各职。 朝野上下听闻此番气愤填膺,分分破口大骂那叛臣安党,圣上在大殿上接连摔碎了三个杯子。高力士匍匐地上小心捡拾,宰相杨国忠怒目圆睁更是大骂安禄山,就差连圣上一块埋怨了。 大概意思是你看我说他会返,如今落地这般境地,是不是活该。当然,那都是他的心里话,明面上则是一顿安抚。 殊不知千里以外的战场上,凉国公的队伍正誓死拼杀,保卫着李唐疆域,而朝中的鼠辈之人则挑拨离间,故意挑唆,时刻挑战着各位将领的赤诚之心。 拾伍:洪荒寻来 分道扬镳 洪荒的一路寻来是大家始料未及的,这半年多他一路坎坷私下打听,几乎要在放弃的时候在梁州的一个客栈就这么和他们重逢了,洪荒自斟自饮喝着闷酒,只闻不远的一桌一个女子追着一男子要看一张图,嬉笑打闹间让他回忆起在魏府时的美好生活,不禁出了神。 这会,从二楼走下来一个老者打破了他们的喧闹,洪荒一抬头,就望见了老佛爷,老佛爷也看到了他,二人先是一愣,接着时间像是静止了没有任何声音,老佛爷就踱到了洪荒桌前。 “看面相,小君郎不是善饮之人呀!”老佛爷眼神没有一点的戏谑,一本正经的口吻。 “民间堪舆可是大唐明令禁止的,想这兵荒马乱的,都又跑出来坑蒙拐骗了。”洪荒仰头又干了一杯,眼神示意老佛爷就坐,“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抱头相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这老头了!”洪荒几乎要哭了出来。 “上天待我不薄,此生无憾!”老佛爷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 “佛爷,我又不欠你银两,何须夸张?” “可是我欠你一条命呀!有生之年还能与自己的救命恩人推杯换盏,是不是一大快事!” 此时,那一桌的鹿游园和候督灵也看向了这边,明眼人都明白这是遇见故人了,他们自行吃饭并未过来,也没有打招呼,给两人足够的时间叙旧。 “其他人呢?”洪荒问到。 “匿冥君昏迷至今未醒,贤之正在楼上照看他,其他人都失散了下落不明。”老佛爷说这话,一口饮进杯中酒。 “初念尔死了是我安葬的,就在邙山。”时过半年,洪荒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了太多的悲伤。 “那样的大灾也难怪,阡陌呢?”老佛爷追问。 洪荒摇了摇头,如今只盼望她能逃过一劫。“匿冥君的伤势到底如何?” “不好。”老佛爷最是稳重之人,他定是想尽了办法,如今看来只能是听天由命。 “这一路我边寻你们边动用各方人脉打探魏卜君的下落,如今京师岌岌可危,国不将国,重押的犯人也都死的死,伤的伤。” “有没有什么消息?” “大战在即,确有难度,但我总感觉他还活着。” “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 “嗯,我去楼上看看。” 二人说到这里就撂下碗筷,匆匆上了楼。客房内,贤之正在给匿冥擦脸,见到推门而进的人竟一时语塞,洪荒打趣他,“怎么,不认识了?” “洪荒大哥,你还活着?”说着跑了过去,抱住了洪荒。 “不光活着,还找到了你们呢!”洪荒拍了拍他的背,三个人来到床边,都关切地看着匿冥。 “就这样昏睡了近半载?”洪荒锁眉。 “看了几十个大夫了,都说没有办法,这些个庸医简直都是木头脑袋。”贤之气急败坏。 “大抵是伤了脑部,我们此番去西域就是为了给他找寻神医,再来中原的战事纷乱,避战也至关重要。”老佛爷解释到。 “这么说,是要去西域了,那魏卜君这边?” “哥哥,生死未卜,但匿冥君伤这么重,再不走我们担心他熬不过去。” “哥哥?”洪荒不解。 “他是魏卜的兄弟。” 洪荒一时收到如此多信息,还未能瞬间消化。不过想来也不足为奇,毕竟魏卜走到哪里都带着贤之,他们眉眼间也的确有些相似,以前并未在意,如今细想下不就是亲兄弟的缘故嘛!“一定要西行,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洪荒望着老佛爷。 “目前来看,是最好的办法了,这也是匿冥君的意愿,如果有朝一日他醒过来了我们就回来。” “陇右道地处西北荒漠,长年风沙连绵气候恶劣,眼前已是入冬,你们带着一个病人如何使得?” “我们准备在兴州过了冬再出发。”贤之拢了拢袖子,“洪荒大哥,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吗?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怎么,你还有其他打算?”佛爷一只手搭在洪荒的肩膀处看向他。 “我不能走,我还有魏卜君交代的任务,最重要的是我必须留下来找到他。”洪荒将目光从匿冥脸上抽离抛向了窗外。有片片碎雪飘落下来,天又冷了些许的样子。这任务非同小可,他知道老佛爷第一个不会阻止。 楼下,鹤引采购短缺的物资刚刚进门,见另外两个人已经酒足饭饱就过去挪了把椅子坐下,把佩剑往桌上一摁,掸了掸身上化得差不多的雪。“都看着我干嘛,贤之呢?” 候督灵抬起下巴往楼梯方向点了点,只见楼上的三人正先后缓缓下来,朝着这一桌走了来。 “这位是府上护卫洪荒。”佛爷这种官方的介绍故意降低了外人对洪荒的注意度,他的身份又何止护卫这么简单,他是魏卜的得意干将,专门替他收集传递消息,刺杀以及完成隐秘的危险任务等等。 “这三位是江湖高手鹤引、鹿游园和候督灵,是蓟郡公李光弼将军派来护送我们一行西去的。” “承蒙蓟郡公照应,有劳诸位!”洪荒一个拱手,佩刀晃得一响,鹿游园望了眼那刀柄,不禁心内一叹,武器这般不凡,人也定是高手。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坐下来慢慢聊吧!”候督灵引得众人落座纷纷斟茶,贤之守着鹤引,“地图看得如何?” “交给游园查看了,我刚买了你爱吃的松子。”鹤引少有的轻松神色。 “谢谢鹤引大哥!”贤之眉开眼笑,并不在意别人谈论什么,他知道这都是他的家人,都会安顿好行程,他只要守好了匿冥,对鹤引他们的感激自不必说。 “这么说,潼关那边已经起了波澜,那叛军如今攻到了哪里?”鹿游园由于蓟郡公交待了外出任务,已经多日未曾一纸书信,如今听闻洪荒带来的消息,便更加担忧蓟郡公。 “东都已经陷落,霸占长安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如今朝廷都已分崩离析。”洪荒一脸严肃。 候督灵开始神色慌张,她出奇地担心家人,虽说她自小不喜欢自己的出身,可是在太平盛世怎么反叛都不为过,毕竟父亲有能力也有精力来包容她。如今国难当头,她就真的再也提不起对抗父亲的精神来了,他听闻京师的惨状,反而有些许害怕,担心自己的父亲有生命危险,就再也没有人任她折腾,任他嚣张。 鹿游园察觉了她的异常,明白她的顾虑,把手轻轻地揽在她肩上,她抬眼两人相看一瞬候督灵苦涩一笑,那意思是或许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呢。 “洪护卫是不与我们同行吗?”鹤引听闻洪荒的一番说辞。 “我在中原还有些棘手的事,着实脱不开身,佛爷他们三人我就拜托三位了。” “洪护卫不必言谢,这本就是蓟郡公交代的任务,我三人自是全力护送。”鹤引望着洪荒,“只是战事纷乱,你定要多加小心情。” “多谢!”洪荒像是将贵如生命的物件托付出去一样郑重,实际上,贤之看得明白,他把他们三个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他忠于魏卜,舍不下他,他要先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再找到他,哪怕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尸骨,他都接受,只是不要一群人就这么生生地走了,不然即便是他活着又要去哪找大家,他伤了谁管他,他死了谁焚香? 他知道这三个人魏卜同样视若生命,如果他在也是一定要救好匿冥,他太了解他这位主子了,所以各自行动是最好的局面。 夜半,洪荒和贤之坐在客栈的青瓦屋顶上,盯着硕大的月亮彼此默不作声。 “临告别都没有什么想说的?”洪荒打破安静。 “你一来便要走。”带着些许的不情愿,腔调悲伤。 “是啊,我一来就要走了,原来在府里也没见你这么粘我。”洪荒故作镇静,“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好好听佛爷的话哦!” “你才是小孩子,哼!原先我不往你们身边挤,是哥哥不让我多话,不让我满世界去撒欢。”带着孩子般的任性和稚气。 “那是哥哥为了保护你,往后洪荒大哥也会保护你的。” “你才比我大一二岁,再说你都要走了,还怎么保护!”男孩子少有的委屈和心酸,最多的是不舍得,劫后余生又遇战事的环境里再遇家人的感慨。 “谁说的一定要在身边才可以保护。”洪荒在这个时候却像大人一样成熟,“你哥哥对我有多好,我就会对你有多好,就算是耗尽一生我也会把他找回来送到你眼前。”洪荒一把拉过男孩,紧紧搂着。 贤之在哥哥失踪的时候都没有哭得这么惨,他不知道这样的处境是不是应该继续努力扮演一个乐观的壳,佯装着没有事,但洪荒又要投身进这份乱之中,是对是错无从得知,他不知道是该阻止他还是支持他,但似乎他怎么选择立场都已经左右不了这局面了,他去意已决,自己不过是徒生悲伤罢了。 “我们要如何联络?”贤之抬起头楞楞地问。 “有它咯!”洪荒不知从哪变出一只白鸽,贤之接到手中小心摩挲着,守着它就像守着哥哥和洪荒,就能守来他们的消息,是远或者是近,是冷或者是暖,是生或者是死,是再见还是永别。 别人都不知,洪荒走前特意和老佛爷彻夜长谈,避人耳目因为他去了一趟邙山,老佛爷交待他办的事都已妥善,这次本打算让他留下,佛爷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陪同贤之上路,于是二人又沟通了种种,才就此作别,虽说人不在一处,消息却互通。 拾陆:洪荒入府 宗伯窃书 自兴州一别,洪荒便踏上了返京之路。驾马飞奔,和从前魏卜交待任务时一样,没有片刻耽误,有时候洪荒也恍惚就好像一切灾祸都没有发生,只要改道回东都就能找到原来的宅院,原来的人。 这一次他是要寻到《推背图》,魏卜进京前就交代自己一定要找到这本秘籍,然后交予匿冥替贤之保管,洪荒当时还不解为何是替贤之保管,他向来不多话自是没问,如今想来是留给弟弟的。 这《推背图》乃是朝廷秘闻典藏,不易寻得,自然是保管在朝廷内部,但有一人手握初稿,那就是袁淳厚,只因他祖上就是撰写此书之人。如今书已落入宗伯手中,洪荒还不得而知,世人当真单单以为他是一代贤士,却不知他的野心绝非点到为止。 洪荒几日前收到可靠消息称宗伯如今正藏身于岐王府,他要过去与宗伯一诉。 整个长安城都安静的吓人,街上寥寥几人代替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岐王府早就没有了从前的辉煌威严,大门紧闭。洪荒叩了叩门,好一会没人理会,他于是换做砸门,这时一个人开了条门缝。 “你找谁?岐王府的人都南迁了。” “宗伯大师。”洪荒斩钉截铁。 “咣当!”门一下就给关上了,没说在也没说不在,洪荒心想那就是在了。也不用等了,想这长安城如今都这般萧条模样,还哪里有侍卫守护,一个飞身上墙,蜻蜓点水般地在墙头奔走数步,翻身内院时连墙边的树叶都来不及晃动似的。 “不请自来便不是客。”亭子内,宗伯正品着茶,一旁立着的是刚才开门的严黎,他打量一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正欲起身,却见宗伯摆了摆手。 “严黎,你先下去,有事我再唤你。” “是!”严黎匆匆退下。 洪荒走近,“不告而别也绝非友。” 从前在魏府,魏卜好生调教的这名副手,宗伯只道是身手敏捷,生性顽劣,且不知还有大灾不死的本事,既然是旧相识便也不兜圈子。 “怎么,今日找老夫所为何事?” “上次一别数月,大师出走袁府可有些蹊跷?” “兵荒马乱的世道,各自奔命罢了。”宗伯径自喝茶,也没有邀坐的意思,在他眼里他什么也不算,不过是个跑腿的仆人罢了。 “各自奔命,哈哈,大师玩笑了,是您一人奔命,别人陪葬吧!” “口出狂言些什么,我念及爱徒与你间关系,同你如此费这口舌,你竟不识好歹。”茶杯被宗伯掷翻在案。 “听说大师藏于此的消息袁淳厚并未知晓,他可是花了血本雇了数位高手四下寻你。”洪荒背对着他不动声色。 “这就怪了,我本与李天师以礼作别,他明知我既已走还为何派人找我。”宗伯故作糊涂,只是想敷衍了这人。碍于他如此威胁,不得不缓住对方。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此番来怕是要叨扰了,当然这府邸本不属大师所有,大家共住吧!”洪荒说罢,就离开了院落,朝着最近的厢房走去。 严黎不远处见状拦了过去,二人一番打斗竟不分伯仲,洪荒善刀,严黎用剑,刺耳的兵器撞击声使得安静的府内格外反常。 “住手!”宗伯勒令了搏斗,严黎跟着他回到了亭中,洪荒早就奔进了屋内。 “主子,这是……”严黎不解。 “让他在这吧,他既然没有打过你,也就威胁不到我。” “可是,他明显是来找魏卜的,我们前边做了那么多,留着这样一个隐患在身边实为不妥。” “知道什么是灯下黑吗?他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探子,如今魏府已经今非昔比,谁还能帮他出谋划策,即便他发现了魏卜在我们手里又能如何?” “属下明白了!” 宗伯就是要把洪荒留下,他不是要找魏卜嘛?找吧!以岐王府为据点,满天下去找吧,看他有何等本事,除非他真有魏卜能掐会算的技艺,否则他一辈子也猜不到魏卜就在岐王府之下。 袁淳厚自那日与宗伯一别,数日以后方觉家中少了一样东西,一样传家之宝,他命人在府中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寻到家中相传的那本手稿。灵光一闪,莫非那宗伯大师进京入仕不是为我,更不是为了提携徒弟,单单是为了《推背图》。整整两年,他深藏不露,如此阴险至极。 当即派了人寻来江湖各路高手搜寻宗伯的下落,誓死要找回手稿,但他聪明一世竟没有想到宗伯一介小小谋士,如今无官无爵竟敢偷住在岐王府。 虽说朝中混沌,但皇族就是皇族,岐王府附近自是不敢惊动,他的骨子里对尊卑礼孝之道太过根深蒂固,搜查了数日却是一无所获。 “天师,恕属下无能,我这就派人再去搜查!” 袁淳厚恼怒至极。 没有人知道魏卜被囚禁在岐王府的地下密室内,更没有人知道光明正大的岐王府还有一个巨大的密室。前几日,宗伯便遣了严黎给后宫楚昭仪送了封信,疏通必要的关系,把死牢中半生不死的魏卜弄了出来。宗伯还不想让他死,真就这么送到了前线枉费了他多年的栽培。 宗伯把魏卜偷偷囚禁于此,一是自己堪舆之术早已被爱徒赶超,手持《推背图》急需他来破解,早日得知此间奥秘了却心中之事;二是为了留住这个替身,不管世事动荡,改朝换代与否,只要有性命危难他都可以推他出去,这么些年他也的确是如此利用他的,魏卜名扬在外,自己暗藏其间,宗伯做的所有勾当都可以找到出口,有所托底,他把自己毕生的本事都传授于他为的就是关键时刻他的反哺救命。 可他竟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多年筹谋,把魏卜当做一个顺手的工具,陷他于大牢,如今困他于此,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的龌龊。但他忘了问一句魏卜是否愿意,他执拗地自以为是,可他不知道,魏卜有时候也摸不清自己,明知是火坑也还要跳下去,报这一师之恩?他或许也不是纯粹的圣人般挚诚,简单的去相信他还顾念一点情分,从十岁到如今相伴数载的师徒情分吧。 拾柒:被困密室 宗伯攻心 地牢内,魏卜被困于铁笼之内,他席地而坐面对黑墙,头发披散下来,身上的衣服被过度地撕扯变了原来的模样。宗伯独个推门进了室内,隔着几根铁栏等待魏卜转过身来。 “你还是不肯面对着我说说话?”宗伯走向门边的案榻,躬身坐下。他想打破前几次的沟通失败,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 “事到如今,你我二人何须如此,我能为你做的也都做到了,你留着我只是徒生烦恼。”魏卜依旧背对着他,瞪着墙角“吱吱”的老鼠。 “和你的功劳相比这点小小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就没有恨过为师?” “恨呀,怎么会不恨呢?你对我有养育再造之恩,如何待我都可以,但其他人又有什么错?”语气平静,竟没有半点愤恨之意。 “为师是做大事不拘小节,或者你就当我是自私好了。”宗伯自知理亏,但一万个对他不起也无法动摇他内心的坚持。 “师父着实自私,徒弟也不是不懂得感恩,我只有一事相求,师父若顾念旧情就应了吧!” “但说无妨。” “放来寻我的人一条生路。”魏卜当然知道家里那几位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道东都大灾过后他们是否还安好,从相术上看血光难逃,如今他身陷囹圄除了堪舆洞悉,着实没有更好的出路。 “这么说,你算到了有人前来,猜猜是谁?” “是谁又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打算离开,师父一世聪明为何想不明白,你将毕生技艺传授于我,又训练出绝世武者匿冥,协助我为你的大业成功铺路,就算这几年你摒弃风水堪舆术,你也看得明白,终将你也是个输,又何必徒劳一场,伤人害己?” “魏卜啊!你知道我们错在了哪里吗?错就错在彼此情感表面的其乐融融,暗地里何其丑陋,残破不堪啊!我对你们的传道授业自是毫无保留,如果说我对你二人没有半点疼惜也是妄言,只是那师徒情分来得晚,终归是我复仇路上的一个棋子,就让我负天下人,求一个死而无憾!”宗伯手执酒杯一饮而尽,眼内泛红,不是酒力作用,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如果师父终其一生只为此,那我也甘心做你的垫脚石,算是我报你恩,只是搭上太多无辜性命,我着实不能视而不见,如今太平盛世已去,你又离你的仇恨远了多少呢?” “为师这一生已是荒废,做恶事也是会成瘾的。”宗伯走到栅栏前,等待魏卜的转身。 “真的值得吗?师父,你占卜了一辈子,为何最后却再也不碰此术,你是怕洞悉自己的下场,这一生复仇都是一场空罢了。” “那你有没有算过自己的结局?” “医者不医己,我是什么结局想必天自有数。” “我答应你不杀他,但他也休想带走你。”宗伯不允许洪荒救走魏卜。 “我可以留下来陪你。”魏卜并没打算离开宗伯,他只想尽最大可能保全无辜的人,不要让更多的血淌在师父的手上。 宗伯听了这句,甚是满意,“你想不想知道为师为何利用你?” “师父已然选择了这条路,为天为地为己我都已不再挂怀。” 宗伯只是笑,笑魏卜的愚孝,不再多话转身出了门。魏卜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转身,一双眼睛早已在大唐天牢受刑刺瞎,他如今是真的再也无法看一眼匿冥了。 院内一角,洪荒堵着严黎,“说吧,你主子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死心塌地。” “笑话,你主子不是我主子徒弟吗,你去问他呀!”严黎故意嘲讽,死盯着洪荒。 洪荒步步紧逼,没有要放对方一马的意思,“我住在京师,我就一定能找到他,到时候收拾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那我就耐心等待了,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哟呵,你还真是狗嘴……”。洪荒话没说完,宗伯就打断了他们。 “严黎!” “在!”严黎匆匆赶至宗伯一侧,二人瞥了眼洪荒就走开了。 “去打探一下袁淳厚那边的动静,别出什么乱子。”宗伯知道,有些事纸迟早是保不住火的。 “主子,他们一直在找你。”他已然掌握了袁府动态。 “嗯,你且不可与那短发小子再生冲突,留他一命!” “属下明白!”严黎虽有不甘,不得不从。 洪荒见二人耳语而去,便也不多留回了屋内,细细琢磨起线报的内容,“并未离京。”那魏卜到底会被什么人带走,又会藏身何处呢?这几年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因为他朝廷的差事牵扯其中,难道得罪了太子的人,又或者是回纥兵? 毫无头绪的洪荒想起了贤之临走时交代的一句话:从宗伯查起。自己寻着这句话找来了岐王府,过去数日却没有闻得什么异动,难道贤之知道些什么? 于是书信一封飞鸽传书。 多日后,贤之在梁州城内收到了京师的信,携着信和一行人一路赶往兴州去过冬。贤之一路上都在纠结信的内容,他也大致明白其中的因果,但就是下不了定论,毕竟很多事之前哥哥并未交待自己,如今也只能是摸索前进。 没出半月,就抵达了兴州,大家计划的是出了三月再动身,毕竟兵荒马乱的,更主要的是匿冥的状况不是很好,于是便在兴州买了一个宽敞的宅子,这钱是鹤引出的,他分号的伙计早就给他们三人备了足够的银两,老佛爷是想租,鹤引只说自己早就有在外地置办宅院的想法,这次就当借给诸位住了,不必言谢,贤之也就没再推辞。 “佛爷,你去把这钱给他们三人分一分,路途艰辛,更不能委屈了人家。”贤之把钱交给了佛爷。 “好,我这就去。” 宅子内,两位郎君正对着一幅画谈论这什么,老佛爷笑意盈盈地过去将来意说明,纵使百般说辞人二人终是未收。江湖豪杰多半借义行走天下,老佛爷见真如此,便下定决心一路好生招呼,万不可亏待了三人。 拾捌:贤之占卜 魏父遗作 贤之依旧是不放心京师那边,这日他打发了各位,把自己关在房内,预备用哥哥教授的堪舆之术算算他的处境,这事儿他衡量了多日,一直未敢动手,就是怕结果不如人意,那还不如这么糊涂地寻着,也还有个念想。但如今信中此番说辞,他不得不试上一试,也好给洪荒一个信号。 卦象让他不禁一喜,直奔厅堂,“佛爷,佛爷来一下!佛爷呢?”他望着整理画卷的鹿游园。 “在后院呢!” 贤之转而走向后院。 “什么事,如此激动,莫不是匿冥醒了?”佛爷也走向贤之。 “屋内一叙。”二人便进了书房,关了房门,生怕惊动了他人。“哥哥还活着。” “什么,洪荒来信了?”老佛爷从坐榻上几乎起身。 “信出发那日便来了,我怕走漏风声没有声张,是不敢保证这暗处有没有陷害哥哥那群人的耳目。” “信中怎么讲?”佛爷催促。 “说那袁淳厚在抓宗伯,洪荒现居岐王府,跟宗伯一处。” “袁淳厚要抓宗伯,这又是为何?”老佛爷想听听贤之的看法。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今早一卦,哥哥着实还在世。” “魏卜还活着,我们也就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务必让洪荒找到他的下落,我怕他身处险境,凶多吉少呀!”老佛爷娓娓道来。 “我以为宗伯定是瞒天过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诡计。”贤之义正言辞。 “贤之!不可这般无理,再怎么他也还是你的长辈,如今人各有难处,你也不要气急。” 贤之并未回应,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如今毫无头绪,却不必多言,当天便回信京师,说了推算出魏卜在世等一些细节,还让洪荒好好跟踪宗伯。 厢房内,鹤引随鹿游园一并查看字画书记,不时谈论着作画之人,正巧老佛爷从书房出来路过此间。 “这可是当朝大画家吴道玄之笔呀!”鹿游园啧啧称道。“没想到这房子的主人还是儒商,买了这座宅子,还送了我们这些墨宝。” “想必是人都有走窄之际,筹资避难罢了,谁还顾得什么名家字画太过不便携带。”鹤引摆弄着一卷书籍,有一搭没一搭地陪鹿游园聊着。 “诶?这幅《仲秋月夜图》着实不凡。” “有何奇异?”这话吸引了鹤引的注意,凑了过来。 鹿游园把整张画卷缓缓拉开,仔细平铺在案子上,指着左上角的月亮说:“你看,首先它弃纸择帛为底,不选素色而是偏黄,力求怀古基调;其次这是一幅是山水写意,具象的只有这个月亮,画法又很是新奇,笔锋走势较其他画者更为大胆,着色也更新丽,派别自不必说,怪就怪在早十年前就全部销毁的,如今在这小小兴州怎会出现?” “你的意思这是魏派之笔,怎么可能呢?难道这卖主不要命了!”鹤引也是一惊,看着落款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柳叶图样,甚是奇怪。但细细回想,那日卖主气质却也非凡,这期间又有几番瓜葛,一时半刻还参不透。“但这落款有点问题?” “我也想不通这点,哦,佛爷来了。”鹿游园见老佛爷走了进来,招呼着对方就坐,刚才的谈话老佛爷听得真切,他二人也无太多避讳,便继续闲话。 “这画可否借老朽一看?”老佛爷走上前去。 “当然可以!”鹿游园让开一个最适合观赏的位置。 “嗯,好画,好画呀!”老佛爷不禁感慨,心中暗道还真是魏敬先真迹,自己多年以前有幸京师一睹魏派大家之作,如今再睹,竟已是物是人非。“怎么,二位也喜研画作?” “让佛爷见笑了,家父对书画颇为偏爱,所以从小便耳濡目染,谈不上懂,只是略知一二罢了。”鹿游园谦虚一笑。 “哦,那依游园君来看,这画有何奇异?” “这画出自当朝画师魏敬先,这个魏画师可谓大隐隐于市,长居京师却广结挚友,极为擅长山水草木以及星月主题。哦,对了,我年幼时与他曾在父亲的西湖别院见过一面,想想都是很久以前的旧闻了。” “原来游园君和魏画师还有这样的一面之缘,可惜天妒英才,想那魏敬先年纪尚轻便遭抄家流放,这府内怎么会有他的画?” “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原来的房主和魏画师相识也未可知。”鹤引无意一答。 佛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打算找到这个卖家一叙,也算是帮魏卜走一趟,毕竟他父亲下落不明,如今也极有可能客死他乡,为了贤之也该去打探一番,这也算是博得他的信赖最好的时机,于是从鹿游园那里记下了卖家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候督灵落脚兴州以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往候府写信报平安。这么简单的事她出来这些年却没做过一次,她还想知道耶娘的处境,战事来袭,接下来的打算。依她的本意并不想这么做,但就算为了让鹿游园舒心,不然他会倍加愧疚,就好像她是被他引诱出来的一样。 “我不会强迫你回去,也不是勉强你孝顺以求一己心安,只是这时局动荡,候太常的探子也是几次三番跟丢,看来他们那边已是乱了,亲生父母对你有养育之恩,即便他们的一些做法让你难以接受,可……” “好了,游园君这信我会写的,但下次你就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了。”候督灵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自己,于是便安安分分地去写信。心念着最早的探子都快和两人混做了旧识,也确实难为了他。 鹿游园无奈地一摇头向鹤引的房间走去,但他并不在,不用想定是又去贤之处了,鹿游园便退回了自己的住处。 贤之这几日照料匿冥很是尽心,多半时间都是鹤引在一旁陪伴,两个人并无太多对话,只是一个望着病人,一个坐在案前把玩着班溯伏远弩。鹤引非常喜欢这件宝贝,贤之因为和鹤引投缘,才同意给他端详,换作他人绝无可能。匿冥的这件礼物可是从不离身,如今他人神志不清,连昔日挚爱都无法着手,让人唏嘘不已。 “这是你哥哥送给匿冥君的?”鹤引发问。 “是哥哥送的,哥哥说世上除了匿冥君没有人配得上这班溯伏远弩。” “这么说匿冥君的身手了得,武功超群,可惜却有如此一劫。”鹤引深表惋惜,所谓英雄相惜。“贤之,你觉得匿冥君和我谁的武艺略高一筹?” “这个嘛!当然是鹤引大哥和我都希望匿冥君更厉害一点,这样他就可以亲手去救哥哥,我想这定是哥哥最开心的事了,虽然他明确叮嘱过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去复仇和追究。” “谈何复仇?你不是说你哥哥活得好好的!”鹤引纠正。 “是活着,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了,但愿吧,我一辈子都不希望自己有报仇的必要。”贤之望着匿冥君,盼着他能早点醒来。 “贤之,你才这么小,待到你成年你最想去哪里,做什么呢?”鹤引没了一贯的江湖戾气,在贤之面前永远都是温温和和,他看着这孩子就好像看到了暖暖的朝阳,在这样一个冰冷残酷的江湖中,那是自己最缺乏的东西。 贤之转过身,背对着匿冥,像是卸下了肩上的担子,认真地想了片刻,伸出食指在眼前一点,“我最想买好多好多皮影,在一个大台子上演皮影戏,给你们唱个三天三夜好不好?”贤之说到心声眼睛里泛着点点光,他还在手舞足蹈地讲着自己第一次跟着哥哥去看皮影戏的场景,那场面何其热闹,皮影何其生动,要说当个皮影艺人是这个孩子的梦或许都不足为怪。 鹤引看着天真的贤之竟有些动容,小小年纪东奔西走,有多少这样没有花样少年的孩子被时间在一朝一夕的拉扯间,麻木地成人长大,悲凉至极。 拾玖:阿丘来访 柒州质库 阿丘这夜跌跌撞撞闯入候督灵的卧室,门被推开一刹那,一把刀抵住她喉咙,随即一声:“什么人?” “是我,娘子!”阿丘左手还捂着右肩头的伤处,已有一圈血渍印了出来,却看不到她脸上半点痛楚模样。 “阿丘,你怎么受伤了,总算见到你了,这么久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候督灵扶着她移至案榻前,待阿丘缓缓坐下,她去后面取了药粉,一边帮她查看伤势一边询问。 “娘子,自你离家后玄夫人就一病不起,太常更是每日愁容不展,念叨着一定要抓你回去,后面不是叛党作乱了麽,一家人也顾不上找你了就开始避难,先是躲到了城外,后边就去了江南,夫人要我一并前往,我实在是舍不得娘子,于是就一路追踪你的行程。” “只要他们平安就好,那岐王府那边?” 阿丘放下佩剑,叹了口气,“说句娘子不爱听的,那小王爷确是难得的德善兼修,可娘子偏偏看上了这个温吞没担当的木头。” “不得无礼,阿丘我原来在府上是这么教你的吗?” 阿丘心想,娘子虽自幼长于府邸却心系山野,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位女主人,言行举止过于不修边幅,任性胡闹,又何以教坏了她呢! “娘子,上次的事已经查到了,那个重伤的人是丽竞门的旧部,而且确实是负责东都一带的。”阿丘像是验证了什么一样的泰然自若。 “也就是说这个魏卜和他都是朝廷的人,难道他们现在是通缉犯?一个被关于大牢,一个重伤在逃,但一路走来并无官兵追杀,这其间又发什么了什么呢?”候督灵一筹莫展。 “娘子,依我看来朝廷现在都乱作一团了,就算是个通缉犯,也没有人顾得上抓了吧!” 候督灵陷入了思索,她想不通这几个人的身份,也想不通他们西去的目的,单单就是为了治病,那个躺在榻上的以她看是没有什么医好的可能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值得吗? “长安城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 “前一阵的听说袁府的人在追查一个幕僚门客,查了好些天了。” “找一个幕僚,这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尚不可知。” “你先养好伤,然后去打听一下他们几个在洛阳时候的事情。” “娘子,还有老爷派来跟踪你的探子,我试了一下他的身手!”阿丘指了指自己的伤。 “好斗的丫头,快去休息吧,隔壁空着。”阿丘退出门去,随即候督灵也掩门而去,奔向了书房,这会鹿游园正在那边看书。 “游园君,这次阿丘过来,我打算让她查个清楚,也好给我们自己求个心安,起码知道在帮什么人做什么事。” “我总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坏人,其实蓟郡公当日如此保护他们,想必这里边也就是些私人恩怨,你大可不必多虑,当然不论到何种境地,我也会照顾好你的。”鹿游园微微一笑。 “他们的确是和朝廷有瓜葛。” “这也不足为奇,想想我们何尝不是。” “查查再看吧!我阿娘病了,因为我。” “哦,怎会这般,现在候太常可安好?” “不好,已经去了江南,希望我阿娘能等我回家去看她吧!” “都是我不好,偏偏引得你自幼偷偷跟我习武,如今太常恨不得杀我泄愤,我倒不怕一死,就是委屈你和家里常年不睦。” “这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你教我武功,逼婚的时候我就吞金自尽了,这么算来还是你救了我一命。” “什么自不自尽的,你放着千金不做,放着才子不嫁,出来疯疯癫癫的跑江湖,确实是傻丫头一个!” “傻丫头也比木头强啊,我还不是为了……”这话说了一半就被她咽了下去,剩下的半句是为了你鹿游园啊!她堂堂一府千金,违着圣意,反目父母,如今追随他而来,还能怎么做才算表真心。 鹿游园并不是不懂她的心思,配不上就三字,他反复在心底念叨了十几年。 次日,贤之过来这院找鹤引,遇见了有伤在身的阿丘。“这位是?” “哦,贤之,这是我表妹,你叫她阿丘便可,家中人南迁,她得知我在兴州小住便来投奔。”候督灵从屋内走出,手中提着一个包袱,顺势交予阿丘让她去整理。 “阿丘?我是贤之。”贤之主动打起了招呼。 阿丘只顾着接娘子手里的包袱,点了点头没有应声,鹤引从窗内瞥着院内,“贤之!” 贤之见鹤引叫自己,便循声而去。 “鹤引大哥,那小娘子你可认得?” “自然认得,他们候府的人,匿冥君今日怎么样?” “原来模样,只是脉搏要较之前强了很多,你的那味老山参还真是灵!”贤之眉开眼笑,鹤引还真是对他尽心,这老山参还是前年在柒州质库京师老号收上来的。 一说这柒州质库,那在大唐可是妇孺皆知,这是一个开设在九个城池的连锁典当行,除了长安和洛阳两都,在郑州、杭州、扬州、凉州、益州、岐州等七个地区均有分号,民间也称“二七良铺”,二七是指两都和其他七城,良铺可就是老百姓对这个质库的爱称了。 自古质库这种地方最为接地气,满是人间疾苦相,有钱人谁会进这里?当户大多是穷苦人,或是急需大笔现金的人,当价一般不会超过原价的一半,赎回原物之时须付利息,期满不赎,当物由当铺自行处理。 而这个柒州质库却不同凡响,在这里抵押东西,当价较高都是原价的六成左右,并且赎回之时的利息也是低于同行的,所以口碑一直很好,几年下来生意兴隆,铺面越来越大。 鹤引和鹿游园就是这柒州质库的对外掌柜,对这九家铺子有绝对的执行管制权利,而其幕后大股东极其信任他们只却从未露过面。 这段时日二人均心不在商,各号都交由可靠手下经营。这次长途跋涉鹤引还打算路过凉州分号之际,好好查看一下这二年以来的效益情形,这是他们最靠西的分号,如果情况不好,加之战时他打算先关了这铺子,盘出去的银两寄给蓟郡公,他对柒州质库有救难之恩,如今只身边关奋勇杀敌,对抗叛军,粮草军资用银两的地方比比皆是。 “你安心了就好。”鹤引还是寡淡的神情,他倒是对匿冥的状况不是十分上心,如果贤之能开心,自己就很满意了。 “鹤引大哥,我刚才听你说她们都是候府的,这个候府是不是很厉害呀?” “厉害,那是自然,这个候玄松可是太常寺卿,五寺之一,卿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备受朝廷重视。” “坛壝、陵寝的事也要管?”贤之关注的角度总是那么孩子气,边问还边晃着头,“候玄松是帮老皇帝找坟窝窝喽!” “别乱说,贤之,小心你督玲姐姐听到了追着你打。” “明白啦,督玲姐姐是怕我们笑话他阿耶,哈哈。”他压抑了这么多日子,总算找了个有意思的话题发泄自己的情绪,孩子就是孩子,高兴来得也快,不高兴也走得快。 “这个候府势力很大,所以说京师遍地是豪官富贾,哪一个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们背后彼此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猫吃鱼,鱼吃蚯蚓的关系吗?”贤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 “是啊!蚯蚓吃泥巴”两个人相视一笑。 贰拾:手执一扇 访水木潭 佛爷将那日与鹿游园关于魏派《仲秋月夜图》一事都详细告知了贤之,听了这番,贤之即刻收起了孩子般的轻松模样,陷入了沉思。“佛爷是说这画是家父当年遗作,有没有办法找到这宅子原先的主人?” 佛爷拿出一张字条,上边写着兴州水木潭。“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二人简单嘱咐那三位照看匿冥便驾车前往,水木潭有这一带出了名的依山别院,还因有众多天然温泉而小有名气,往年前来游玩赏梅泡汤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今时局动荡,每个宅子几乎都是门可罗雀。 整整在这地转悠了半日还是没有找到这个叫“贾旬”的郎君,就在二人快要放弃打道回府之际,一个妇人从路口转了出来,远远走来一身利落的出行便装,素净清雅,看这模样她也有就三十上下的年纪。 贤之照旧走上前去像先前一样打听,“请问这位姐姐,此地可有一位贾旬贾郎君暂住?” 妇人面露一丝异样,转而一笑,“怎么,墨尚斋住的不习惯,我们可是概不退售。” 老佛爷见状这是找对人了,于是前来自报家门。“这这娘子,我们便是那墨尚斋的新主,这位是我们家小公子魏贤之。” “哦,既然是新主,就请庐内一叙吧!”妇人引了二人进了山脚下的一处僻静院落,院四周梅林包裹,一条石铺小径通向院内,院门腊梅枯木为匾,上边刻了两个字“闲庐”,字迹隽永清秀,再看看这妇人气质脱俗,定是出自她手。 三人于汤泉石台上方的暖亭内落座,接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携了碳炉前来煮茶。那妇人没有着急交谈,而是点上了一支香,没一刻功夫,沁人的幽香萦绕泉畔。老佛爷对着出神望向娴熟煮茶小娘子的贤之轻声咳了一下暗示他说话,妇人立即明了其意便主动开口。 “那墨尚斋是我心爱之处,若不是这世态萧条,我也不会卖它出去的,可是二位住着不合适?” 贤之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煮茶器皿,方才失了态,听了她的话立刻回过神来,“姐姐,那宅子我们甚是喜欢,今日前来另有它事。” “哦,我看你也就十几岁的样貌,我是你父母年纪大小,叫我姨娘更为妥帖,那就请说说你们所为何事。” “我们买这宅子时你可送了我们什么东西?”贤之闻着,妇人一阵回想。 “是几幅字画。”佛爷补充。 “我见那买宅子的郎君很是爽快,并不还价便送了五幅画以表诚意。”妇人不解为何他们会问此事。 贤之喝了口茶,“有一幅《仲秋月夜图》你可还有印象?” “哦,那幅画,有何不妥吗?” “请问那幅画出自谁手?” “那画原来我还是很珍视的,本没想拿它送人,但那郎君说很有眼缘,十分喜欢我也就顺势成人之美,不过就是江湖佚名之作罢了,不是什么佳作。”妇人言语间满是轻松,注意力都在斟茶上,并不想谈及过多。 佛爷看出了她的顾虑,“娘子,那画若非我般年纪,精通挥毫泼墨者也未必识得,如果是天宝二年之事,你大可放心,我们绝非朝廷中人。” “之休,送客!”语毕,妇人已经转身进了梅林深处的屋子。 茶女起身送他们出门,毕恭毕敬却不像那妇人般阴晴不定。贤之本就觉得这丫头乖巧,这会便话唠了起来。“你叫之休呀!你是不是比我大呢?” 之休并未全部作答,知道他们的来意,看他们也不同于前些年造访的那些人般蛮横无理,“娘子,最不得提从前,你们以后不要上山来了。” “你们娘子不是兴州人士吧!”贤之一语道破。 “这……”之休语塞,送他们出去便匆匆折回。 回去的路上,贤之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幅画,谁画的还有什么可隐瞒,怎还至于闭门谢客?那个之休也是,一会说一会又不说真是纠结至极。 “贤之,我看呀,这个水木潭我们还是要再来一次呀!”老佛爷一阵感慨。 再来一次怎么过得去,后边半月二人愣是先后造访了三次,无一例外回回都是闭门羹。第四次上山贤之都开始恼怒了,说他们再不见自己就要翻墙进去了,老佛爷没有心思开玩笑,只是让贤之收好了一物。 闲庐外,之休端详着那把画有草木图的扇子,将信将疑地送进去给娘子看。 不一会之休就复命带他们进了去,娘子还拿着那把扇子神色不是初次见面的温和,带有疑惑。“敢问老先生怎么会有这把扇子?” 老佛爷自是笑而不语,贤之这会问起,“姨娘喜研书画,就来看看这扇面出自谁手吧?” 妇人顿了半晌才起身背对三人,望着窗外山脊上的素雪缓缓道来,“既然你有这把纸扇,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如今我也归隐这小城多年,不惑之龄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即便你们是朝廷的人,也无妨。” “娘子多虑了!”老佛爷语气平和。 “你们没有猜错,那画出自魏敬先之笔。” 父亲的遗作?贤之不禁愕然,难道她还知道这其中的什么故事,她有父亲的画,这着实不可思议,听佛爷说起那次事件后,所有魏派的画都销毁殆尽,她何故冒险保存? “你和魏敬先莫非相识?” “我们并不认识,这画也是我偶然得之,因为偏爱这画风留存至今,这二年我也出手了不少画作,加上战事纷争,朝廷也不再派人搜查,我也就不再挂怀将它流传了出去。” 佛爷仔细琢磨了片刻,“那娘子还真是惜才之人,眼光也独到。” “当年,谁人不知魏派的风采不凡,能收藏一二可谓荣幸之至,就连宫中用画都是魏画师一家执笔,那是看来多么大的恩宠圣眷呀!” 贤之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曾如此辉煌,即便是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自己却也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曾有的荣耀,没能享有应得的出身待遇,就连落难后都不可提及父亲的名讳,戴罪之家,罪人之后,听那些不远的旧事就仿佛在听他人的故事。 “是啊!魏派笔锋确实大家之作。”老佛爷附和。 妇人继续端详着扇子的正反面,瞄了眼之休,小姑娘接着退了下去,从厢房端出数卷字画赶了回来。 “小郎君,请过目,这些都是我遍访名家所获,可否喜欢?”之休把画展开在两个人面前。 “我二人乃乡野粗人,哪懂得欣赏这些?”老佛爷打趣。 “老先生说笑了,你们不就是为了魏敬先遗作而来,若真的一窍不通,岂不是前后矛盾。” “我们真的不为求画,娘子还是收回吧!” 那娘子原本想留下扇子,才礼尚往来赠与名家画作,谁料想他们并不买账,便也就没办法再勉强,还了扇子又闲话了一番,就彼此作别。 贰拾壹:为扇而来 往昔若云 那日回去后,贤之一直想不通一事,入夜便去了佛爷屋内。 贤之看那纸扇置于案上,正巧要问这事便拿起扇子借着烛色问,“佛爷,这个是你的吗?” “我一介武夫人,你看我何时动过笔墨?”老佛爷若有所思。 “佛爷,那这扇子哪来的,我看那妇人很是熟识,来回看了几次,要不是它我们还真进不去。” “我原本看她是那般超凡脱俗之人,定是对这类草木花作、风雅颂、琴棋书有所青睐,于是想碰碰运气,看她是不是对这物称心,能求一见,谁成想还真对了她的脾气。” “这么说,你随便拿了一把扇子去敲门,她却看中了,正中你下怀。” “什么叫随便拿了一把扇子,这扇子是我从魏府那拾来的!” “哥哥那里拾来的,怎么讲?” “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会洪荒好像还没进府吧,我在你们魏府书房案子角落拾到的,那会没人认领加之天气炎热,我就拿着扇风败火。” “魏卜就送你了!” “没说送,也没说不送,那扇子也不是他的,或许是别人落下的,也可能是谁买回来的,都无从考究。”老佛爷面露难色,“莫非这扇子那妇人认得?”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她缘何我们求访多次只有见了扇子后才肯出来,单单是因为画好,也太说不通了,她那格调什么好物件没见过。”贤之锤了桌子一下,“佛爷,她只字不提扇面的渊源,我们还得上山。” “这就有点不妥了,那是人家的私事,可说可不说,为何要告诉你呢?她说了画的事就可以了嘛!” 贤之转向老佛爷,“你老人家有所不知,那画不是家父所为,我和鹤引研究了好久,落款就是明显的问题,那是伪作。” “确定吗?这么说,她骗了我们。” “佛爷,是骗了你,我早就看出她们不对劲,一主一仆隐居山中,生活还如此考究,看到他们的室内布局了吗?案榻以素色为主,离窗甚远,而且还有茶汤加糖的习惯,不是本地人自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之休言语间透露了我们和以前来访的人不一样!” “是啊,既然隐居为何迎客?”老佛爷不解。 “又或者不是迎而是被动接受,有人在找他们,至少是有人打扰过他们。你提到朝廷二字,她们极其抵触,该是如何呢?”贤之虽然小小年纪,推理起细节来还是当仁不让的。 “那我们还真要上山去一次。” “也未必,既然她舍得那么珍贵的名画,也就舍得自己的腿脚了。” “贤之,没想到你思维如此缜密。”老佛爷很是欣慰。 “是不是越来越像哥哥了。”贤之顽皮地一笑。 次日,鹿游园就来后院转告贤之和佛爷说厅堂有人找他们。贤之早就料到她们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佛爷出屋是带着那把扇子,贤之让他放了回去,二人便向前厅走去。 “娘子,劳您亲自登门,有失远迎!”老佛爷寒暄着。 “这是我们娘子的一点心意。”说着之休把一盒点心交予贤之,顺便还轻轻点了点头。 贤之正欲拍打小丫头的额头,鹤引正巧路过厅外院落,往这边扫了一眼便转进了厢房,贤之看了看鹤引收回了手,示意之休落座。 “这次,我们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妇人开口,“此前却是我礼数不周,劳烦二位折返数次。” “这也难怪,娘子一介女流处于乱世,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老佛爷为其开脱。 “我这次是想求那纸扇而去,可能你们会有所为难,只要愿意给我那把扇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妇人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哦,那……”佛爷还未说完,贤之故意打断。 “不巧,扇子被我淋了水,毁坏了。”贤之语毕,那妇人脸色顿时阴郁,手明显的晃了一下,杯中水差点溢了出来。 娘子顿了片刻,“既然我已经来了,就是打算把故事讲给你们,扇子完好也罢,毁坏也罢,我亦不会让你们空欢喜,也不想白跑这一遭。” “那就有劳姨娘了。”如果不这么说,贤之怕她急于求物件,敷衍了事。 这事还要从天宝元年说起,那时娘子还住在京师,跟着当时颇负盛名的胡道玄,也就是吴道子研习书画,吴道玄有一间画坊,当时有五人在此学习,其中有一个人天资卓越,他叫薛半城。这样算来薛半城和这娘子还是同窗,那会他们跟着胡道玄遍访名家、博古论今,一心向学,偶尔还外出西北采风,一年下来确实学到了很多作画的精髓。 开始的时候大家就这么平淡的生活,后来娘子就发觉这个薛半城不光是学了山水画,还偷偷研究人物画。他有一个爱好就是模仿其他名家之作,当朝数位画师的作品他先后都有临摹过,不过最为传神的当属魏派。 “这样说来,这个薛半城偷偷画了很多赝品了?”老佛爷若有所思。 “很多乍一看很像,仔细端详却只是空有其表并不能以假乱真。”娘子思索片刻,“后来我就发现了他画了很多魏派的画,画完在偷偷烧掉。” 娘子为此还劝过薛半城,千万不要为了获不义之财做枉法之事,他还一笑了之表明他不求财。那会就是因为他的才情和聪慧,娘子还对其倾慕有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京城出了那场“贵妃肖像图”事件,画坊也关了,再也没有人敢临摹魏派的作品了。 他们几个最后各奔东西,想来也是好多年不曾碰面了。至于那扇子则是五人学画之时经常画扇面以增进运笔之功,一次云游一并共画了五把纸扇,凑起来整一幅《百草图》,如今贤之手上那把就是娘子当年画的,而且还送给了薛半城。 “我如今想讨它回去,无非是留个念想。那幅《仲秋月夜图》是我同窗薛半城的仿品,既然不是求财,便特意用了自己的落款,是他特有的柳叶图纹。”娘子把过去的故事倾囊而出。 “姨娘,敢问你尊姓大名,想必贾旬也是你杜撰的假名字吧!” “在下无名小辈,名不见经传,何足挂齿?”娘子很是谦虚,话至此就打算告辞而去。 贤之转向老佛爷,“佛爷,去取了来吧!”佛爷匆匆去到自己房内拿回来纸扇。 “娘子,请您收下吧!”佛爷双手奉上。 “这……小君郎还真是顽皮得紧。”娘子深感这二人不一般,略有一顿,就此离去,临走时之休借故和贤之耳语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佛爷看着这主仆二人远去,询问贤之。 “罗云若。” 贰拾贰:分庭抗礼 太子出招 左怀峰受蓟郡公之命查魏卜一案数月,写了一封长信派人沿途往西追老佛爷一行人,一月后信到了老佛爷之手。他知道这信是蓟郡公的君子心意,定是京师一诺后将军记挂于心。老佛爷先是安顿了送信人,再把贤之唤了来,关好门窗才从案子下面拿它出来。 “何事如此隐蔽?”贤之也不觉得紧张起来。 “贤之,这是左怀峰差人送来的,事关你哥哥,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拆更合适。”佛爷把信交付过去,慢慢在屋内踱着步。 待贤之看罢,两个人对面而坐。 “怎么样?”佛爷问着。 这些年高力士位高权重,颇得圣心,四方进呈上奏文表等必先送呈他处,然后进奉御前,小事便自行裁决。信内说那日魏卜前去觐见也必然先经过这位佛前僧允许,虽说丽竞门的人直禀圣上,那也只是原则上,高力士这位贴身内侍时刻给圣上吹耳旁风。 左怀峰得到的消息称,那日高力士极力怂恿魏卜上报天象之事,明知此事超出其职权,没有半点劝解阻拦之意,他和魏卜无瓜无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借刀伤人。至于魏卜的落得什么下场,权力斗争的钱牺牲品,他不会在意。 如果天象的事闹大了,谁会倒大霉,首当其冲的就是钦天监袁淳厚,袁淳厚是什么人,那是太子党的心腹,打击太子可并非高力士本意,太子和杨氏对圣上的威胁来说不在一个等级,他作为皇帝的追随者最大的敌人则是权高盖主的杨氏一伙。 太子一党被伤一刀不过是诱饵,让杨氏一族减轻戒备,人只有在放松的时候尾巴才会漏出来。宰相杨国忠的城府极深,不下一点血本怎么会诱他上道?只有让太子党先流点血,杨氏一族才会把这事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 那一苦肉计并没有落成,圣上没有杀钦天监的人,连怒斥都没有,只是关押了越权的魏卜。但高力士并没有失算之感,这东都的灾事才是他这一局的正餐。他忠于圣上,但不能左右圣意,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力保皇帝宝座,哪怕有一天挥刀而来的是未来的天子,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站在圣上这一边。不识时务为俊杰,忠仆二字大抵如此。 “这么说来,魏卜是朝中纷争的首先被推下悬崖的那个人。”老佛爷感慨连连。 “恐怕故事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边,你看这里说内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状,真不晓得还要有多少人遭殃!”贤之把信置于烛前取了灯罩,烧成灰烬。 太子李亨这一边正为了帮圣上分忧战事而忙碌,袁淳厚守在太子一旁。 “殿下,那安党与宰相本就不合,我们以往借力而行,用宰相的手打击安党,在圣上那里利用他揭露对方的反叛之心,圣上对他先是劝慰后是抵触,如今反叛之事败露,圣上可是极其信赖那杨贼!”袁淳厚忧虑重重,察觉太子并没有打断,则更进一步,“遏制北边势力扩散是圣上第一要务,削弱杨氏一族责是殿下最好时机,不能让他们趁乱牟利,日后我大唐击退了安党,那杨贼可就功高盖主难以铲除了呀!” “继续说!”太子原本心绪不定,听了这话立即来了兴致。 “高力士已经吹了风,这东都就是再好不过的一剂毒药,正好可以打击一下这个狂妄的宰相。” “好!你这就去一趟京师老号,把当价调至原价的七成,放出口风说这几日战事胶着。” “殿下,您这是……” “我要让杨国忠手忙脚乱,四顾不暇,打垮他的元锦质库就是我的第一步。”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柒州质库老号一趟。” 柒州质库的利好才一传出去,加之百姓听闻战事吃紧纷纷抵挡家中值钱物件,这一轮几日下来,元锦就快被挤兑得快关门了,杨国忠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并没有急于压价救店,而是挂出了闭门谢客整顿内部的牌子。 “这个自不量力的李亨,敢跟老夫决死拼杀,他那一副懦弱无能的皮囊,我还真是小瞧了他!”杨国忠连连愤慨,唤了元锦的掌柜连夜布置了反击,他让程掌柜找了一个托儿,混到对方号内当一样东西,一块前朝的羊脂玉佛像摆件,精致绝伦。 柒州这边不知其详,看到这物件时很是欢喜,出了一个原价八成的高价,只为收入囊中。期限不长,只要七日内人没有来,柒州便可随意处置此摆件。谁知第七日时截止前一时,那人却来到了老号,拿出了足够的银两就要换回玉佩,而就在前半日这玉佩就被宰相的管家出了天价收走。 柒州不是急于出手,只是那人前来抵当之时着实急迫,加之没有提及太多利息之事,虽是传家之宝,可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承想前脚卖了去,他后脚进了门,这可就捅了篓子,这个当主先是在老号闹,弄得店面没法正常经营,后又跑去了宰相府门口哭闹。 宰相借了这个事,下朝之际用话点了太子,算是示威,更算是报复。 “太子殿下,在京师的生意不算顺意呀!”宰相一脸奸诈。 “宰相不必劳心,既然府上不愿退步解围,我柒州便花钱了事。”太子自有打算,不过既然出手的东西,人家不想拿出来也是正常,怪只怪自己人做事草率,让人抓了把柄,虽然太子心知这事可能是个圈套,如今除了顺坡下还真没有好策略。 “自古以来,你情卖我愿买,我们府上可是很讲道理的地方,着实没有让我交出东西的道理,太子殿下你说呢?” “宰相这话还真是说的滴水不漏!” “还有一句,有些事钱很管用,有些事把柄才更管用,哈哈哈……”杨国忠拂袖而去。 太子原地心头一紧,高力士必须行动了,杨国忠太过狡猾就算斗个头破血流也要试上一试,绝不能让这老贼春风得意下去。 这夜太子府派了人去传鹤引,鹤引几日后收到自家的飞鸽传书,一路飞马赶到了太子府,风尘仆仆还被太子骂了个云山雾罩。 其实,京师老号的事他在信中就已经获悉,此番奔波面见殿下就是为了帮太子出主意。 “殿下,这事明显是宰相挖的陷阱,既然他要我们上当,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鹤引告诉太子原来柒州一家独大时,元锦来挖过多次墙角,正好他就先派一个可靠的柒州元老以此次信誉危机为由投靠元锦,然后花一段时间熟悉其脉络,把他们手里有的货以资金回笼为由抛到市面上,这时,柒州就把这一批货收入。 同时柒州要为此次事件公开道歉,寻回柒州这块无价招牌的含金量,接下来就是谨防有人从中作乱,绝不做侥幸之举。最后用卧底之手搞臭元锦的经营体系,在元锦摔坏一次昂贵当物引咎离店,我们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买通当主咬住元锦去打官司,不接受金银赔偿。 这时宰相自然是不敢出面,朝廷官员私自经商本就不合规矩,他也只能是自认倒霉,知道是柒州指使也无可奈何,他们之前经营本就不善,这样一来就可关门大吉。 太子听完甚是满意,便立即派他去执行,借太子欢喜之际鹤引请示了这几月离京所为私事,太子只道:办好柒州的事,其他概不过问,随他安置。 临出府,鹤引嘱咐太子。“那战事胶着虽是实情,在京师扩散也的确是不妥之举,宰相抓了这个把柄,日后定会找殿下麻烦,务必谨防!” 太子让鹤引退去办事,便独自斟酌更大的计划。 贰拾叁:棺椁运金 发国难财 朝廷上,一片死寂。圣上摔了御笔拂袖而去,高力士紧随其后。众臣惶恐乱作一团,高力士边安抚圣上边传着小话。“圣上,东都洛阳之所以这么轻易落入叛党之手,就是因为宰相赈灾不利,引得东都地方官员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安党攻城之际张刺史无力无心抗贼,百姓愤恨,这才令圣上落得个……” “什么,你是指百姓都骂朕是昏君?”这话如火上浇油,圣上停下脚步回首怒目圆睁。 “奴才不敢,只因此番这才让其乘虚而入霸占洛阳城,占了东都那安党就更蛮横,方才逾越称帝触怒皇威,万死不足惜!”高力士趁机煽风点火。 “杨国忠在哪里?给我传他立即南熏殿面圣!” “遵旨!”高力士暗暗挑眉,称其心意连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南熏殿内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子紧张。 “老臣拜见圣上!”以往这个时候圣上都会连声免礼,这日不仅没有赦免也没有让宰相平身。 杨国忠见状,心思一转这准是太子搞的鬼,不用说就是报复柒州之事,他心内拿不准圣上所为哪桩只得忐忑跪着,不敢多话。 “这些年,朕念你为国分忧,又多次识破那安党不臣之心有力挽狂澜的功劳,对你一再看重,你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圣上如果不是念及贵妃,早就有罚杨国忠的心。 “老臣惶恐,回禀圣上自从我承恩这宰相一职,可谓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把圣上置于自己性命安危之上,如果哪一点令圣上不满,老臣愿谢罪于此。”杨国忠匍匐在地,以表忠诚。 圣上见状却有一丝动摇,高力士悄声说了句“叛臣安党!”圣上态度急转直下,怒火中烧。 “杨国忠,你在东都的勾当就是助纣安党的卑劣行径!” “老臣冤枉!”杨国忠见坏事败露之象,急忙痛哭流涕遍寻转机,心念太子这一手真是想置他于死地,缓兵之计就是佯装昏死过去,回府后再做打算。 高力士见状,建议圣上直接交由刑部调查,圣上心生不忍挥手阻止了,派人抬了杨国忠回其府内调养,说此事待他苏醒再处理,高力士很是不甘。 当晚杨贵妃梨花带雨,迫使圣上派了御医进宰相府,这样一来,宰相就安心了几分,一想到东都之事急急传了洛阳刺史张寅商量对策。 这亲历洛阳灾事爆发、赈灾经过、复建民舍的张寅,在安禄山攻陷洛阳前夕弃城而逃,安禄山念及他们私底下的罪恶勾当保了他一命,对朝廷谎称他已为国战死,还白白得了个忠臣良名。如今他就躲在宰相府,杨国忠本想了结了他怕他把祸事捅漏出去,还没动手就出了差池。 这事还要从安禄山打进洛阳城前说起,大灾过后刺史张寅接旨复建房屋桥路,安顿灾民。当时圣上派了宰相全权监管负责灾后事宜。 说是有那么一日,阴雨连连,一个王姓人家办丧事,那会的洛阳城丧事连连实不为奇,一家人晃晃荡荡行于路当中,由于雨湿路滑,抬棺材的人走起来颤颤巍巍,十分吃力,加之当时的道路被洪水冲刷的凹凸不平,异常难走。 这抬棺材的一人就摔倒泥中,随即棺材失去平衡揭翻在地,这棺材盖子就撞开了,令人惊诧的是棺材里不是尸体,而是满满的银子,有的已经滚落地上,掺和着泥水异常刺眼,这消息就像爆炸了一样很快传遍了洛阳。 太子在洛阳的耳目就把这消息带回了太子府。太子自然知道那是宰相的地盘,此时他脱不了干系,于是暗中调查。 耳目说这事他在此前就发觉异常,要说大灾后的洛阳民生凋敝,几乎在朝廷物质抵达前百姓到了食不果腹的局面,绝大多数建筑受损,百姓居无定所又哪来的那么多棺材?后来跟太子确认那批银子是张刺史之辈背后运送的,已经借着大大小小丧事之名运了十几次,全部清一色的官银,每一枚都刻着朝廷的戳。 太子心里明白,这就是在借机发赈灾的财,在灾民嘴里抢食物,杨国忠还真是不怕死,仗着自己胞妹蛊惑圣上之便,作恶多端,于是太子开始拿住证据。 “宰相,张寅他不见了!”家仆说完就被杨国忠唤人拖出去打死。 张寅这个时候消失了,杨国忠这装出来的病差一点就成了真的,一下没气死过去。 这会杨国忠哪还能找到张寅,他早就被请到了太子府“喝茶。”严刑逼供两日,这就是个伪君子全部招了。 太子打算明日一早就禀明圣上东都贪污一事,等圣上立案调查再把张寅抓去作证,彻底打垮杨国忠。 南熏殿上一大早。 “太子这么急着过来,就和朕说说对这几日的抗敌战事有何进展吧!”圣上于南熏殿塌上正襟危坐。 “儿臣有一要事急禀父皇!”太子想直奔主题,立于殿内毕恭毕敬。 “何事比叛党霍乱还严重?”圣上知道他是为了宰相一事而来,他不希望他们俩在这家国危难之际争个头破血流,若有一方被打压至死也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迫于杨贵妃一方的压力,他只想大事化小。 “事关重大,且它和叛党之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时圣上看了眼高力士,那意思是你还不化解了这僵局,压压这事,谁承想高力士正盼着太子提及此番。 “太子忧国忧民,定是有要紧的事要禀奏圣上!”高力士缓缓道来。 圣上瞪了眼高力士,说到:“太子,那你捡要紧的说!” 太子得令便把杨国忠在东都做的孽,那一连串发赈灾财的勾当说了个清楚明白。现在就等着圣上一句话,刑部就出手,但这都过去了一刻时,也不见圣上说话,高力士和太子相视锁眉。 圣上只说事关重大让下边开始调查,太子就回去等消息。这事虎头蛇尾太子怎会甘心,于是差了当朝几位权臣纷纷上奏,圣上烦不胜烦,自知不采取点非常手段着实堵不住悠悠众口,于是先派人控制了宰相府。 杨国忠就这样暂时失去了自由,案子一查就是一个月,太子本以为胜券在握,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女人。 这人便是杨玉环,杨玉环以死相逼最终把这个惊天大案落得个证据不全,不予追究。 其实太子也不是输的彻底,起码那一次以后圣上还是认可了他的才干,同时对杨国忠开始不那么的偏听偏信,元锦质库也被柒州质库彻底击败,杨国忠保住了脑袋才不心疼那点产业,得意洋洋地赞美着贵妃在家大摆酒席。 美其名曰隆恩浩荡、把酒言欢、重回朝野。 太子起初还有点泄气,不过听闻张寅因守城不利、弃城而逃、还欺君罔上被处以极刑,这事由于当时杨国忠力保他成了英雄,如今也受到苛责。心情也就平复了一些。 圣上让杨国忠捐钱打仗,把他贪污的那笔款项全部拿回。其实圣上知道这事就是杨国忠犯的,如今只能是小以惩戒,不是舍不得处置,而是还不到时候,他还有他的用处。 只是这事没过了多些时日,宫里头的人传来了密文给太子,说是前段时间太子在京师四下散播战事吃紧言论,甚是扰乱民心,圣上火冒三丈,原本是要施以惩戒,因为有人抓住这条不松口,弄得圣上极其为难,如今双方各执一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相抵消,两边都平息了不少。 贰拾肆:阡陌毁容 知更救主 洪荒除了在京师寻找魏卜,更是派了几队人在东都打听阡陌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在一个寺庙里找到了养病数月的阡陌,说起那佛寺的名字还真巧,这就是魏卜和匿冥初识那会的那个坞檀寺。 如今的东都安禄山的官兵层层把守,洪荒的人想尽了办法,用银子、乔装打扮这才蒙混出了城。 阡陌到了岐王府的时候,洪荒都不敢相认了,那次灾难让她毁了容,头上遮了黑纱昼夜不摘。两人寒暄一番,把这段时间各自的遭遇详叙殆尽,阡陌说她被洪水冲出去数里,醒来时就躺在坞檀寺了,寺庙地处山顶逃过一劫。 那会山上有上百名落灾的百姓,大家也都是死里逃生,她的脸是被锋利的岩石划破,当时老方丈略懂医术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这脸若想恢复到从前是不可能的了。 宗伯早知有人造访前来一探,得知来人是阡陌着实感慨了一番,洪荒见不得这老头假模假式的样子,去忙自己的事,宗伯也交了差事给严黎,剩下这曾经未有缘做成师徒的二人叙旧。 “大师你找到魏卜君了吗?”这是阡陌最为关心的事,就算她明白也许没有人能找到他,她还是会习惯性的抓住每一个机会追问。 宗伯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 “我深知这丽竞门的差事危机四伏,却不晓得魏卜谨慎有余何至于此,除非他有不得以而为之的缘故,不然我不相信他会丢下师父,丢下大伙,还有我。”最后这个我字声音极小。 “他的身份你都知道了!我原本反对他觐见圣上,这等同于送死。” “以大师的察言洞悉,你当时在京师为何不阻止他?” “老夫毕竟没有那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光我做不到,就连我最得意的门生,天赋异禀的魏卜也无法做到,更何况我也早已三载不推演堪舆,这些你都是清楚的。” “大师,你会不会很担心魏卜君,这几月来我是度日如年,一想到他生死不明就忧心忡忡,若不是还有一丝信念认定他活着,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早就自我了断了。” “阡陌你也是痴心一片,你就不怕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既然不怕死就好好活着吧,活着才有机会复仇,才有机会力挽狂澜。”宗伯看到这姑娘的痴情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竟然不忍心撕破这完整的谎言,他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避开洪荒控制住阡陌,一个计划在他脑中升腾。 就这样四人相安无事的共处了半月,期间,知书达理的阡陌照顾着另外三人的起居,她除了时刻关注着洪荒手下寻找魏卜下落的消息之外,其余时间就是做做点心,看看书。每每做了好吃的也会分给严黎一份,她没有太多的主仆意识,也并没有把他看做宗伯的下人。她与三人和睦共处,只是洪荒冷眼旁观,敌对着宗伯,尤其是严黎。 洪荒时常出去办事,佛爷正苦于破解《推背图》的暗语,已经尝试了数十种办法终无所获。这日阡陌照旧过来送吃喝,严黎正在舞剑,她忆起从前在魏府的时日不禁潸然。严黎略感廊角有人一个飞身挥剑,险些把她当成刺客封喉。 “是阡陌娘子呀,在下唐突了。”他收回剑,一脸的抱歉。 “严护卫,是我想事出了神,忘了打招呼,惊扰你练功了。” “每天都受你照顾十分不安。” “严护卫不必客气,我与宗伯大师本就是旧相识,你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阡陌的朋友,这是红豆薏米糕,你且尝尝吧!” “在下真是受之有愧!”这么多年的江湖厮杀,看遍了人前的争斗人后的暗算,严黎只有在这样一个娘子的身边才感受到一点乱世的温暖,纵然她遮蔽了五官,容貌损毁,依旧无法掩盖她的贤良淑德之气。 阡陌把点心置于亭内石桌之上,莞尔一笑就去宗伯处了。 严黎是矛盾的,他喜欢上了阡陌,而阡陌自始至终是属于魏卜的。而魏卜则是他们的囚犯,他看着她没日没夜地找寻,有那么一瞬间都想把她带到密室,可理智最终还是阻止了他的疯狂想法,他是一个杀手,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主子的吩咐,他是不可以有越权妄念行径。 洪荒几次三番叮嘱阡陌与宗伯少往来,他把贤之临行前那句“从宗伯查起。”告诉了她,只说大家这样嘱托我定是有所缘由。“宗伯几次三番见死不救他的苦衷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就算他有难言之隐,你也不可像东都时那般心无顾忌,防人之心呐。” 阡陌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她最要紧的就是找到魏卜,最差也要帮助洪荒完成魏卜交待的事,把《推背图》拿到手交给匿冥。此时她还不知道贤之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匿冥君最终是要帮贤之保管《推背图》。洪荒会破天荒的把不完整的任务告诉她已然是破了先例,只是非常时期非常策略,他想借助她的一点力量共同寻找。 趁着洪荒外出之机,宗伯拿到了阡陌的玉簪下到密室甩手抛掷魏卜脚边。这是他送给阡陌的生辰礼物,就算眼盲不得见,用手摸那雕花纹路他也识得。 “你想威胁我?她没有这个分量!”魏卜随手把玉簪扔到一边。哪是她没有这个资格,而是自己不想把她牵连进来,师父的手段他是见识了,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哦,那么说你也无所谓她的死活了,那她还有什么必要活着?” “如果你想杀,我们任何一个都已经被你杀掉,师父又何必来问我。” “那如果今日在我手的不是她,而是匿冥呢?” “那更好办,就请师父先杀了匿冥,我随后便到。” “我千辛万苦把你从死牢带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死,你还是不肯帮我?我把毕生的本领都传授于你,只有你的天赋才可解读这天机。”宗伯恼怒。 “师父,如今我落得这般模样,就算我想帮也看不到那《推背图》。” “这个好办,为师读与你听。” 随即,宗伯把推背图的文字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魏卜听闻全册,并未言语,只道是三日后给宗伯回话。 洪荒只觉得这魏卜是无从找见,在阡陌处发愁,一直小鸟落于窗棂处,阡陌往前靠了靠,洪荒无心理会,阡陌竟试图去抓它,这早春小动物本就少见,何况还是只蓝色羽毛的漂亮鸟儿。 “见过蠢人,没见过蠢鸟!”洪荒有气没处撒,“它是想让我们抓了它吃掉吗?”这鸟起起落落飞上飞下就是没有逃走的意思,也着实奇怪。 “洪荒君,这鸟好像是知更!” “我管他知更,不知更,你还有心情逗鸟取乐?”洪荒也有些气急败坏,“我近日线报获悉《推背图》从袁府便就落入了宗伯手,你就没想想办法偷过来?” “不是,我是说这好像是匿冥君在洛阳送魏卜君的那只呀!”她喜出望外。 “什么,魏卜君的知更?”洪荒也着实一惊。“你确定吗?” 阡陌摇了摇头,“我也不熟悉,后来它跟着魏卜君进了京,我以为早就死掉了,你看我怎么也赶不走它,它是不是认识我们呀?” “那就肯定是了,魏卜一定就在岐王府,一定就在,这鸟守在这就是给我们暗示!”说着洪荒就冲了出去。 “那图在大师手上不也一样,早晚会传给他们两个人!”阡陌冲着洪荒背影喊到,在她眼里宗伯不就是个和蔼的以徒弟为重心的最佳保管者,廊后严黎听得真切。 洪荒在岐王府上上下下找了一天,就差把宗伯捆起来审问,碍于身手了得的严黎贴身守卫。遍寻无果开始盘算,如果魏卜真的在此,他为何不现身,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困住了,除了自己只有宗伯一伙,那就是宗伯不让魏卜出来。 洪荒打算安顿好阡陌,先制服了严黎再胁迫宗伯交出魏卜。还没待他出手,宗伯早一步派了严黎捆了阡陌,她醒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魏卜。 贰拾伍:解读推背 生死相隔 如果这是做梦,阡陌希望自己就这么下去不要醒过来,等她逐渐缓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一处密室,四面黑漆漆的墙壁,墙角的灯火忽明忽暗。眼前的男子背对自己,但那身影就算再过多少年她也会清晰记得。 “魏卜君,你怎么被关在这里,我是阡陌呀,你看看我!”阡陌缓缓起身,踉跄到铁栏处,手攀着铁栏巴巴盯着里面,就算隔了一层纱还是一样的热切。 “我是魏卜!”魏卜没有回头,他算来算去还是高估了宗伯的良知,他还寄希望于他有一丝怜悯之心,如果他不是那般歹毒又何故极力阻止东都灾难的消息被朝廷知晓,太史局的袁淳厚就算信极了宗伯,也不敢拿项上人头开玩笑,宗伯使了浑身解数阻止他,只是算到了魏卜对东都的一片赤子之心,越不让他插手他越心怜无辜百姓,正好借此利用魏卜把消息捅给圣上,从而打击了太史局等太子一派。宗伯到底想做些什么,魏卜不得而知,而此时他粗劣推演到了祸事临近。 “你过来,我找了你半年,以为你死了,你到底去哪了?”阡陌声泪俱下。 魏卜纹丝未动,面对着墙,“你不要再傻下去了。” “这是哪里?我明明在岐王府,我还找到了你的知更鸟!” “这是岐王府的密室,师父今天会大开杀戒,我会救你,你出去以后就去找匿冥他们,不要回来找师父报仇,把知更鸟帮我还给匿冥。” “……”突然获悉这些,阡陌竟无言以对。 “一会他们就会过来,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全当做一场梦!”魏卜几近声嘶力竭,他的神经明显感知到危险的来临,并且这一次将是无法挽回的。 “你是说大师要杀人,不要复仇,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她哪是不懂,这太好懂了,就是他死她活,她只是无法接受无法相信,宗伯真会这样对待他们?在她眼里宗伯大师是贤师,是学术雅士,是温善和蔼的老头儿,他为何杀自己的徒弟,还是最器重的徒弟。 “来不及了,你拿好这个务必让洪荒交予匿冥君。”阡陌楞楞地盯着转过身双目刺破的魏卜,一时间哽咽泪崩,接过满是红色字迹的素袍,这是魏卜的血书,记载了《推背图》全篇。他愣是背了下来,摸索着多番咬破指头写下这些,指尖还都泛红,字迹无法做到工整却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魏卜君这是?” “你务必想办法交给匿冥君,此间奥秘我无法解析,只待他日有旷世奇才方可了然。”魏卜没有道明,那旷世奇才正是自己的弟弟。 “魏卜君,你的眼睛……”没待说完,不远处就“咣当”一声,有人进入,阡陌收回脆弱瞬间把折成一块的袍子别于外衫内侧,才放下手,宗伯便携了严黎进了此间,魏卜也无暇问及阡陌遮面的缘由便用双耳洞察着来者的动静。 洪荒寻不见阡陌就发觉大事不妙,于是就带着那知更鸟躲到了府外,待天黑趁夜色出手,如今一对二他本就不是严黎对手。严黎没有抓住洪荒被宗伯一顿数落,二人府中多次寻找无果,便计划去密室处理那两人,回头再对付洪荒。 密室内,“三日时限已到,阡陌的安危就取决于你的态度了!”宗伯语气冰冷,一副公事公办六亲不认的样子。 “师父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伤害来找我的人。”魏卜强调。 “我不会杀他们,但不代表不会让他们吃点苦头。” 听了这话,严黎有点于心不忍,望了眼黑纱下的阡陌。 “我已经解开了《推背图》。” “如何证明你的解读结果不是杜撰,没有诓骗我。” “师父都质疑我的本事,何故逼着我推演?” “我是担心你跟我留后手!” “只要你放了阡陌他们,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不要!魏卜君我不要离开你,你和我一起走,大师,你放了我们吧!” 宗伯完全无视,让严黎拖了阡陌出去外间,“你把结果告知师父!” “师父,我今日相告之事,事关大唐存亡。”魏卜没能破解《推背图》只能胡诌应急。第一他双目失明不利推敲,第二缺少器具堪舆受限,这是一场未卜先知的幻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在宗伯眼中他是绝世的聪慧,可现实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这三日靠一切所学加之经验和旁道得一杂果,只能破釜沉舟。 “我还是相信你的推演之术,你说与为师听,我答应你放了他们,但如果你有意骗我,我会赶尽杀绝!” “你先放了她!”语气异常地坚决。 “你先说!”步步不让。 “你放她走,我留下来,如果这话是谎你杀我便是。”魏卜用空洞的眼眶冲向来者。 “严黎,你放阡陌出去!”宗伯挥了挥手。 “属下遵命!” “我不走!魏卜君,我不走!大师,求求你放了他!”严黎一掌敲在阡陌后颈,她随即倒在他怀里,被他送回了院中卧室内。 “就这四个字?”宗伯惊诧无比。 “是,我看到的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魏卜知道,现在宗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会灭口,只要阡陌把血衣带出去自己什么样都无所谓了,这杜撰的解析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几刻,希望宅内人明白那血衣终归是要比自己更重要。只有把它带出去,让贤之破解它后想办法转告朝廷才是万全,这世间在他看来除贤之外即便是满朝学士能人也无法做到未卜先知的幻技。 “命不久矣!”这是魏卜给宗伯关于李唐当朝的论断,这就说明安禄山会改朝换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宗伯之前还怀疑过魏卜话的真伪,但是一来他相信狗皇帝自会作茧自缚,二来就算这小子骗了他,他随时都可以结束他的生命,难道他就那么想死,这些江山更迭世事更迭的轮回不是他不如实相告,就会有所扭转的,实在找不到他拿出性命诓骗他的必要。 洪荒趁着夜色再入岐王府之际,发现了重获安全的阡陌,她把魏卜交待之事全部复述,托付好血衣和知更鸟,便一心寻魏卜哪怕赴死。洪荒收好那物决意陪她走这一遭。 二人趁着夜色借着知更鸟的引导来到了位于南苑库房的密室,刚刚靠近便遭到了严黎的伏击,洪荒和严黎近身拼杀,一连串密集的刀剑相撞声响起,洪荒被那抹灰淡色剑影逼进角落,眼看要被刀锋所斩,一个黑影冲到二人中间,黑纱在极速的冲撞间跌落,半张如细碎树根样的疤痕盘踞的白皙脸颊映入严黎眼中,他不是被惊吓,而是被震撼,这要何等强大的内心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蜕变,他越发地被眼前的女子所感动,不禁手中一颤,那武器就顿在了她面前。 洪荒察觉他的变化,一掌击退对方,趁着严黎护着胸口踉跄后退之际,那二人便匆匆赶进密室,把最外侧的石门从内部扣死,这下避开了严黎的追杀,他也轻易不得进来,二人往魏卜的方位慢慢逼近。 此时的宗伯正在跟爱徒周旋,关于爱恨关于家国天下。 “为师有为师的使命,你有你的责任,我们身而为人来到这混沌世间,又如何能撇清是非,事事从心,总有不情愿的事和不得不的事,你成全师父不就是解脱了自己么!” “师父不必多虑,我从始至终都未曾企及大和大同,只要我的存在和消失能够成全我想成全的,那也是功德一件,你说呢?” “魏卜的境界还真是决定了魏卜的价值,你给我这个密图解析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曾以为你我师父情分就此落尽,万没想到你的气魄如此之高远,真叫为师惭愧不已!” “惭愧?呵呵,难得宗伯大师还记得这世间有这二字存在,如今用到你的言行之间,还真叫我等无法直视!”阡陌死死盯着宗伯,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碎尸万段。 “魏卜君,我这就救你出来!”洪荒无视宗伯,几步奔至闸门前,试图用利刀砍断那铁锁。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什么地方,岐王府的密室,岂是随便几把破刀就可劫走人的地方?这铁闸门都是百锻千锤,想要救他不如陪他一起上路!”宗伯退后数步,在二道门处停留。 洪荒发觉有异正欲阻挠,那宗伯早已将一引信攥于手间,另一手是已然冒着火星的火折子。“那就大家一起死,估计明早这废墟上就是四具尸体,想带走魏卜那就一并下地狱!”声嘶力竭。 “我不怕,魏卜君我一定要陪着你,哪怕是死!”阡陌手把着铁栏,把望着平静如水的男子。 “师父,你忘了一件事这炸药点燃了,你也会死,可是你未复完的仇谁来报?”魏卜善于攻心,这话直戳他心窝,他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这般,严黎怕是来不及相救,着实不能眼见他们带走魏卜!这《推背图》的秘密必须烂在这里,不能让他传出去,魏卜必须死。 “你不可以出去,更不能把秘密带出去!” “宗伯,你这个该死的魔鬼,你早就该死了!”阡陌有气无力地吼着,一边用手边可及的物件砸打着铁锁,洪荒的刀早已钝刃,这时洪荒发觉宗伯开始往后撤,他料到这厮是想退出密室从而锁死他们三人,搬来救兵后必然麻烦,他们的局面就更加背动。 洪荒一个飞身逼近宗伯,横肘一挡宗伯就被他控制在胸前,那宗伯也是练家子,虽说年纪一把身手也是不凡,抽身如鱼,一脚飞踢,洪荒还吃了下风。二人不分伯仲一阵决斗,阡陌趁乱想去抢下那引信,谁料她却被宗伯胁来做了手中人质。 好在引信已然攥在她手中,还博得一点胜算,但这是暂时的,宗伯用刀胁迫着阡陌,“退出去!” 洪荒瞥见她颈部已开始淌血,不由心惊,“好,你不要伤害她!”便慢慢往石门处退。 魏卜此时听出异常,“师父,你放他们走!” “你不把魏卜君交给我们,我就和你同归于尽!”阡陌视死如归,那星火马上就碰触到引信了。 “看看是你的引信快,还是我的刀快吧,魏卜他休想逃出我的控制!”休想?休想!休想二字彻底激怒了阡陌,既然救援无望,既然这痛苦无解,那就和这个魔鬼一起死,他不想让魏卜活,她也必须让他去死! 洪荒被一股刺鼻的冲力推出门去,连同石门砖头四散开来,他记不起最后一刻那刀有没有划出血花,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他的胳膊给石头砸伤,脸也伤痕累累,腹部有一把插进去半指的匕首,再次寻人之际已经没有了什么密室,露天的残垣断壁。 魏卜死了! 阡陌死了! 宗伯却不见了! 贰拾陆:直奔凉州 得知死讯 洪荒没有给自己养伤留时间,手里那血衣几多重要自不必说,他安葬完魏卜和阡陌,简单包扎就直奔西边而去。 如今魏卜死了,他名义上的主子没了,他存在的意义何在?除了和大家汇合听老佛爷的安排他无事可做。 这会早春刚过,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兴州多日。鹤引盘算着到了凉州先把分号处理了,以便拿到一笔银两,听闻北边战事告急,正是缺银缺人之际,不能耽搁。 没出两日一行人便到了兰州,这是陇右节度使的地界,就是凉国公哥舒翰元帅的旧地,到了城内找到了副都护言其增,并将凉国公亲笔交予对方,那言其增自是毕恭毕敬,小心周到地照顾着这远道而来的贵客。 住进言其增妥善安置的宅院几日后,贤之收到了洪荒的消息,二人你来我往书信一番,本想继续赶往凉州的计划被洪荒的追赶打破了。贤之约摸再有个一月洪荒就能归队,这次或许能带来哥哥的消息,就一日一日地盼着。 洪荒带着病躯这一路走得慢了几分,没有提前告知魏卜死讯着实是下不了笔。 鹤引得知队伍脚步需放缓,给鹿游园和候督灵交待了一番,只身前往凉州办事,临行前贤之还送他了一副飞镖,虽然以他的身手着实没有太多危险可言。“鹤引大哥,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一路走来还不够彼此信任嘛?” “我明白你对我的信任,只是那阿丘真的是什么表妹吗?”贤之早就洞察到这阿丘几次三番离开队伍,不时又出现行径奇怪。 “这事你不必挂怀,你且放心她对你们没有恶意,候督灵那边我自会去说。” 有了这话贤之一颗心也就踏实了,他的任务就是护全身边重要的人,任何一点潜在的威胁都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好,如果他们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我,着实不必兴师动众,我也不会真的介意全当之前误会一场。” “去吧,照顾好匿冥君,我不出半月便回,那会洪护卫也该到了,安心!” 二人谈过以后,阿丘那边还真就停止了调查,大家恢复到以往的平淡中,贤之专心研究着着风水堪舆术,技法每日剧增,他似乎有通天的本事洞悉到瞬息万变的江山诸事。 老佛爷一心照看着匿冥,也日渐发觉了贤之的技艺飞速攀升。人还没进屋就知道匿冥着了凉;信还没到就晓得鸽子下晚归巢;阿丘没问话他就先给了答案。这也足以说明他在洪荒只身京师找寻魏卜之时,告知宗伯有异不是空穴来风。 贤之就是那个旷世良才,也是解开《推背图》秘密的唯一人。 但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有此般能耐可不是用之不竭取之不尽,每次施展“未卜先知”的技艺他都明面上看似信手拈来,不费吹灰,暗地里消耗气力,奇怪的事自从他研习哥哥教诲的堪舆数法后修得此技,原来那几番刀剑本事就越发消减,再一段时日,他就真的连舞刀弄枪都成了妄想。 惊觉这一奇异,贤之找老佛爷秉烛长谈。 “佛爷,你说这莫不是走火入魔?”贤之眉头紧锁。 “如果真是因为研习《易经》、《玄心学》、《乾坤传》这类古籍所致,着实不通呀,你毕竟不是这天下研习此类古籍第一人,又何顾旁人无事,你却……” “我在兴州之际,虽说也有先前哥哥传授加之自己进修的堪舆之术,但与今朝技艺天壤之别呀!以往不过是占卜推演,此般可是意念感知!” “真可谓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真应了那四个字!” 贤之疑惑,望着老佛爷指望道破。 “未卜先知!” “怪就怪在每次施法我身体气力就明显消逝,都要恢复个一日半日方可再测!” “这好理解,自古天地万物道法自然,所谓有生便有死,有昼则有夜,彼此对称交相呼应,你既偶得这艺技,那自然是要消耗些能量的。” “这么说我武学上的本事也就这样被消磨殆尽了,佛爷,就这几日我忽地心绪不安,总感觉哥哥有了危机,但求他躲过一劫啊!”贤之望向东方,陷入了沉默。 老佛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洪荒到达陇右都护府时前一日鹤引就回来了。鹤引心知此行要将贤之他们送到玉门关外,又担忧太子那边会有风起云涌,于是打算三人分道而行,他们两个回京自己护送。谁知鹿游园一口否决,其一当初答应蓟郡公三人护送不可失信于人;其二如今战事暴动,吐蕃一方也是对大唐虎视眈眈,一路西去临近吐蕃恐是艰险频频。而今,贤之武力尽失他们两个着实不忍鹤引一人冒险。 洪荒把阡陌告诉自己的还有他查到的全部告诉了贤之和老佛爷,魏卜在岐王府的全部遭遇,包括怎么样出的牢狱,怎么失明,怎么和宗伯周旋,贤之泣不成声,老佛爷更是捶胸顿足去,万万没想到这最亲的人下最狠的手。 “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在你赶来这些时日心绪不宁,唯恐出事,有些悲剧终究是避之不及。”贤之拳头紧握。 “魏卜是被宗伯一刀毙命,我查看了他的尸身,我已身受一刀,幸而爆炸没有伤及要害不然这秘密就石沉了大海。” “什么秘密?”老佛爷先是悲恸后又一惊。 “就是这血书!”洪荒因刀伤未愈又一路奔波,连咳了几声顾不得查看伤口,掏出衣襟内侧藏着的蚕丝素袍。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的爱徒下此毒手!”贤之怒目而视。 “你若知《推背图》的厉害,就明白你哥哥是死于权利纷争!”老佛爷意味深长。 “宗伯到底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杀死你哥哥的仇人!”佛爷迟疑,“这……怎么是红色字!” “那是……是哥哥……的血。”贤之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洪荒点点头,把它置于案上,还没待说明其内容,贤之慨叹。“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怪不得我到了这里一下子有了这等幻术本事,想是哥哥死后我兄弟二人心脉相通,又是自小习得这偏门风水卦术,本就是泄露天机之身加之通灵之魂,哥哥一死这满身的技艺就奇迹般的传输到了我的身体内,加上我从前的基础,如今才身怀这等幻术。” 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也是魏卜对贤之多年以来的期盼,贤之是那个通天之人,他一定可以有所作为。 老佛爷被惊得一身冷汗,洪荒也是哑口无言。这样的事闻所未闻,破天荒的奇谈,或许这就是宇宙之无穷,人力之无限吧! “如果说只因我多这二般本事就失了哥哥,我要它何用?”贤之眼圈又泛红。 “你先看看这是何内容,切勿悲恸至极伤了身体!”老佛爷嘱咐。 “《推背图》全篇六十段谶语和颂曰律诗,想那图片难于临摹,加之哥哥当时双目已毁,有这般文字,正好我就来查看一下宗伯那贼人觊觎的秘密!” “贤之,你不是不用推演便可……”老佛爷的意思是既已身怀绝技,又何故多此一举。 “佛爷,你有所不知,我能够未卜而知的都是上天情愿许我知道之事,这宗伯处心积虑多载,加上《推背图》先人揣摩天意这般,可不是我灵光一闪就能了然于胸的事?” “魏卜君那意思是这世上也就贤之能读懂这血书的寓意了。”洪荒补充。 “不急,待我回房琢磨几日,有了什么结论再作打算,有一事更为要紧。” “怎么了?”老佛爷急询。 “匿冥君的伤势,着实耽搁不起,我有担心他熬不过今秋,除非奇迹发生!” “啊!”二人齐声。 贰拾柒:参透天机 匿冥诈死 本就自小家破人亡,经了哥哥暴毙重击,转眼间,贤之心智像是年长了十载。 贤之把自己关起来三日,第四天还是不肯出来,老佛爷怎么敲门也不应,于是便求助于鹤引,鹤引原本以为不过是因为他哥哥故去太过悲恸,才闭门不出,谁料想是这孩子捧着血书第一日便参透了奥秘,这两日在那里发呆出神就是在追溯哥哥的意愿。 魏卜嘱托洪荒携血书交予匿冥再转手他,是他不清楚匿冥的伤势也不知道他何时有参透天机的本事,那如今知道了这大唐命数要如何禀告朝廷,原来匿冥有丽竞门的身份也就有面圣资格,现今这几个谁也接触不到朝廷,如何突破僵局。 他一料想哥哥舍命保住的秘密就这样沉没民间,不觉一丝喟叹,万分对不起他的泉下有知。于是思前想后想到了一个人。 “你确定不会有错?”鹤引愣于屋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敢用性命做保!”贤之坐在塌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此说来京师岌岌可危,不行我要马上传书!” “且慢,鹤引大哥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和主子,我也不问你效力于谁,但此时你就算如实相告,对方如何信你?他肯定会破口大骂说你脑子坏了。” 鹤引试想这预言传至太子府,同如把卦象当兵符,如何能说服得了太子殿下按预言行事。“贤之,眼下如何处置才为妥善?” “你且莫慌,天机可见这京师落入叛党只是给李唐打了一幌子。” “幌子,那就是说还有转机可言了!” 贤之点头,“此番气数未绝。” 鹤引总算把心底这口气舒了出来,差点刚才给惊倒在地,如果朝廷真的败了,太子首当其中的上了死囚榜,到那时就算他们有升天的本事也打不过如洪水般汹涌而至的叛军部队,那才真是国灭人亡呀! 知更鸟被洪荒带回之后就养在匿冥处,这日贤之正在给它喂食加水,老佛爷路过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终于逮住了贤之。 “你现在和鹤引君走的很是亲近,贤之,那三日你真的没参透什么嘛?” “最近头也晕眼也花恐怕是……”贤之故意卖弄。 “要不要洪荒去请大夫?”老佛爷满是关切,他现在视贤之为珍宝,这样一个活祖宗可不敢再给倒下了。 “恐怕是馋肉了!”说完避开老佛爷的巴掌蹦跳着出门而去。 “这个臭小子!”老佛爷无奈摇头。 “怕是那《推背图》必须参照图例方可识破密文,佛爷如今来看我也是力不能及。” “早前也听过不少这类传闻,这手稿怕是还在那宗伯手中。”此般,老佛爷就不再催促,把整个注意力都转向了东边。 傍晚,一群雪白的鸽子划过天际,让空旷的夕阳之景更添一份诡异之美。 大伙儿准备近日启程往西走,佛爷、贤之一路照顾匿冥,洪荒不时就要外出查办各方线索,丽竞门的差事随着魏卜和匿冥的死伤意外停了下来,可洪荒还是有很多私下的情报在跑,明面上以追查宗伯行踪为由,实际上有更机密的任务要做。 老佛爷知道匿冥多半是不中用了,对贤之的欣赏则是与日俱增,日日哄着,还让洪荒每每归队之际特意挑了时兴的玩具赠之,连鹤引都觉得他太过宠着他,时时劝着。 还没待一行人出发,发生了一起怪事。 匿冥君已经昏迷数月,因病重进食甚少人显消瘦,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吃了鹤引从凉州带回的良药补品生了效,还是严寒已去天气见暖的缘故,整个人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就连脉搏心跳都较之前好了很多。 唯一让众人费解的就是他的表情和从前大不一样,要说这昏迷的病患还能有什么表情,如果不是和从前病榻上的他相比较,还真是看不出来。老佛爷毕竟是年长阅历广,排在众人首靠近躺平在床的匿冥,观察了不下二十分钟。 “依我看匿冥君的情况不妙!”老佛爷在匿冥的胳膊和腿上摁了摁,然后又拨开他的眼皮探查一番。“你们觉得呢?” “督灵,你去看看!”鹿游园和候督灵从小因善习武,受伤之事极为平常久伤成医,就对医术也略懂一二,候督灵从后排挪了进来,侧坐在床边没有着急把脉,而是仔细观察了匿冥的脸部。 “游园君,我怎么觉得匿冥君这表情有点眼熟!”候督灵顿时转看鹿游园,他也过来查看,这一看就扯出了几年前的一次意外。 鹿游园是商贾之后,他那时候还没有进柒州质库,每年八月十五左右都会随父亲下江南一是探亲访友,二是查看市井行情,找一些赚钱的机会好往返于京师做些贸易买卖。照例那年秋季下江南,可候督灵也偷偷地跟了去,他们发现她的时候自然是一阵责怪,但事已至此只是能一路照顾,本就是生意上的奔波带个女人实为不便,于是便说服了候督灵扮了男装。 就这样颠颠簸簸一路总算如期到了江南东道,鹿家父子早在一月前就约了一位丝绸商人在城内一见,三人就这样等了对方三日却也不见人影,想是被什么事牵绊了就派人前去对方府中查探,谁知一到府中才发现这个江南第一丝绸主六日前就暴毙了。 这可让一路匆匆赶来的他们着实一惊,三人府中吊唁要说这丝绸主正值壮年,这二年来身体健朗,怎么就说死就死了,确有几分奇怪。不过换个角度想人生在世旦夕祸福也的确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民间有在家停放尸首三日至七日的习俗以示对逝者的缅怀和尊敬,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头七,信奉鬼神之人都认为这日死者的魂魄会回家探望。这日,府中亲者正欲封棺出殡,谁知一台这尸首不要紧,竟把大家吓出一身冷汗。 这丝绸主你说他活了吧,身体僵直眼闭眉锁;你要说他死了吧,不吃不喝七天没有呼吸竟然还有脉搏。不明其状的围观者看到死者貌似痛苦有些狰狞的表情以为是诈了尸,一个个哭天抢地有的跑有的跪,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亲者便匆匆请了仵作,对方说是前七日就验了尸这会让找道士,一圈人折腾了半日愣是没敢把尸体放入棺材,后不知道哪听谁引荐寻了位江湖道人来了府上,二话没说命人把丝绸主抬回了卧房,一番手段愣是把个死了一回的人从阎王殿拽了回来。 三人就好奇呀,这是怎么个道道。要说这江湖道人还真是平凡无奇,打眼一看精瘦矮小,胡子邋遢和路边乞丐无二。救活了人没一会功夫那江湖道人就后门辞别了,鹿游园的父亲很是不解便和这府中亲者询问详情。 人家只说自家主子没有事,僵直的四肢和微弱的鼻息就是他得的这怪病的症状,只是太过与假死相似才落得此番,如果不是高人巧遇出手相救恐怕这丝绸主就被埋在黄土之下了。三人没有遇到如此怪事便追问那这到底是什么病呢? 亲者说前几月府中娘子因意外小产,五月身孕孩子都成了形,要说这娘子体格虚寒保不住胎也实属正常,只是二人成亲七载有余,愣是没有一儿半女,就连府中小妾也不得生养,丝绸主家大业大却终不得香火延续,每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发病前一日又因一批丝绸运往西域途中遭遇风暴,人财俱损,心生郁火。 就这么丝绸主躺下就叫不醒了,脉搏时有时无,最后仵作来了判定人不中了。那江湖道人前来施救才知道他得的是癔症,癔症?三人不解,那不是精神恍惚、人格多变等状也不是这番,管家解释这种少见的僵直症也是癔症一种,由于病人内心认定自己的沉溺痛苦走不出来,执意逃避现实才会沉睡不醒,比较强烈的自我逃避。 后来生意还是照旧合作,鹿家父子还给他让了利,就怕他旧病复发,说来也怪经过那次起死回生,这个丝绸主就再也没有发过病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格开朗了不少,只是到现在还是没有孩子。 “这么说匿冥君患了这病!”老佛爷恍然大悟。 贤之联想哥哥出事以后匿冥君几近崩溃的神情,加之在东都他头部受的伤。“如果说这癔症是人有意识地抵触现实逃避痛苦,那魏卜君在脑部重伤的情况下经过这段时间意识是逐渐恢复的,因为有意识有感知才不愿意醒来!” “可以这么说,但他到底能不能真站起来就难说了。”候督灵望着贤之。 贰拾捌:圣上出逃 太子亮剑 转眼,已然盛夏。 此时,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早失了往日的平定祥和,乱世之都任何一点精致和辉煌都像一种讽刺,明晃晃地刺眼的很,圣上也显然是坐不住阵脚,急急宣了宰相进殿。 “圣上,如今潼关战事紧迫,昨日快报凉国公哥舒翰有二十万大军,他固执坚守不出,但臣不以为然,依臣所见唐军各地捷报频传更应乘胜追击。” “凉国公果然太过保守,那依宰相来看,该如何处置?” “以老臣来看,马上下令潼关反攻,不得有误呀!”杨国忠振振有词。 圣上没再反驳,也认为边关将士越是危难之际越要扬我大唐雄风。 等圣旨传到潼关后,就成了“消极怠抗战格杀勿论!”潼关外,军营之内凉国公收到了圣旨,不禁感慨。 军师关切,“元帅,圣意如何?” “背道而驰呀!我何尝不知安禄山虽然占据了河北广袤地域,但无奈其手下尽是蕃将胡人,所到之地烧杀抢掠,百姓决不会归心。如果我们坚守潼关,叛军久攻不下,一定会军心涣散到时趁势出击该当多好!” 军师道:“可是元帅中使已经催促再三,看来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圣命难为!” “不可,我打算再上奏一次,战事不是儿戏不能如此草率而为。” 于是,凉国公再三向皇帝表奏,安禄山久在军中,精通兵法,现在有备而来利在速战。叛军暗藏精锐,以老弱病残引诱我军,定有诡计,如果我军轻出,必然落入叛军的圈套,到时悔之不及。 可是,此时圣上已经被谗言所动,听不进凉国公的任何劝慰,反而严词苛责了他的,说他看不清局势,愚昧地固守己见。 天宝十五年六月四日,凉国公哥舒翰“恸哭出关”,果不其然惨败收场。 潼关一战大败之后,甲午日百官上朝的不过一两人,圣上到勤政楼颁下制书说要亲征,众人都不信,对圣上心怀怨念,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次长安终归是不保了,整个京师成鸟兽状。 这天,皇帝的禁军仪仗迁到了大明宫,圣上宣召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朕命你速速整编六军,重重赏赐,只要确保人员可靠,另外从马厩里挑出九百匹马,以备后用。” 陈玄礼虽有丝丝疑虑,但不得不从,“末将明白!” “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不得外泄!” “末将遵命!” 这就是末世之态,没有人再顾及什么国家存亡,除了战场以血肉之躯抵御外敌的将士,更多的人都在各奔前程,但求一命。硕大的长安城早就失去了以往的风采,它像被遗弃的孩子,独个冷风中蹒跚不前。 太子这两日落得这般境遇,想这大唐江山被一群乱臣贼子搅和的天翻地覆,不禁愤慨连连。便叫来心腹宦官李静忠商讨下一步策略。李静忠此人奇丑无比,对太子李亨却是极为忠诚,一直陪伴左右出谋划策。 此番出走太子担心长安落入贼手,便差了手下通知鹤引,鹿游园,早日把柒州质库安顿妥善,避战第一,反攻为二。 “李静忠,如今我泱泱天朝落得如此惨状,我很是痛心啊!向来你足智多谋,如今众臣滞留京师,也只有你能够给我分忧解难了!”太子不禁感慨,险些动容,天生性格谨慎懦弱,都是别人推着他往前走,此次出逃更是惶恐不安。 “这是奴才的荣幸!殿下如今局面这般不堪,都是那杨贼蛊惑圣上,误导战事,如今来看只有彻底铲除祸根方可保住我大唐江山!” 这话很得太子之心,“彻底,那依你所见我们要如何出手呢?” “这事太子就无需劳心,奴才自有安排。” “好!我这边给你开通所有便利,你只管去筹划,只要大事一成我日后定有重赏!” “谢殿下!”李静忠退了下去。 李静忠出了太子暂住的营房,瞥了眼这风雨飘摇的朝野,眼下奔逃之途中的行营,更坚定了铲除杨氏扶持太子挽救李唐于危亡的信念,哪怕冒死也要一搏。 当晚,便自告奋勇求见护驾龙武将军陈玄礼。 “你找我何事?”陈玄礼见太子的宦臣深夜造访,莫不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陈将军,打扰了!我冒昧造访是有一紧急要务与将军商量。” “什么事?” “这里说话可还安全?”李静忠眼珠乱转,想这天大的计策无论如何也要保守住了。 “帐外十余人把守,没人能靠近,你且大胆说来。” 李静忠这才安下心娓娓道来。“陈将军护主有功,为官多载身受皇恩,但如今外有叛军作乱,内有贼子多端,太子殿下是担忧那杨氏一族会陷圣上于不忠、不孝、不义。” “这话可是太子所说!” “句句属实!” “不瞒你说除掉杨国忠乃是我心头一等一的大事,苦于没有机会。这次如果太子殿下相信卑职的忠心,我倒愿意试上一试,就算是为我大唐百姓积德集福了!” 二人一谈即合,便商定了一个妥善的计划。 宰相杨国忠此时还一门心思地蒙哄着圣上用不了半月就击退安党,班师回朝。 再说那楚昭仪自出了宫就更是远远地躲着圣上,能不见就不见,能不交谈就不交谈。圣上知道她一向沉闷的性子也不愿召她近前,只是一心宠着杨贵妃。武昭仪看似不争不抢不言不语却也有着自己的小盘算,这下出逃数日大大方便了联系外界,趁着警戒松懈,她和宗伯之间的书信便也频繁了许多,她可是担忧至极,生怕他一时情急冲到御驾队伍来。 给他们传递书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宦官李静忠。 要说着李静忠本是太子的人怎么会掺和到后宫里边来了,还要从他没到太子身边时候说起,他从前跟着后宫的一个得宠的妃子伺候,那会楚昭仪还颇得圣上怜惜,虽说她冷若冰雪,但就是这一点让圣上为之倾倒,各种讨好巴望,谁知这个得宠的妃子争风吃醋竟然在春节家宴之际把火寻国进贡给大唐的“黑盐”全部扔进了湖里。 圣上得知大发雷霆,当即处罚了那个妃子,李静忠则因为做事不利、瞒情晚报被打发到了帝陵看守。这期间楚昭仪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牵连了这个宦官,就想着说句好话,可这事却被宫外的宗伯探得清楚。 于是宗伯借助当时在朝中的关系买通了人把话传到了她那里,后来楚昭仪照办找了合适时机把这个机灵的宦官指派到了太子身边,太子胆小不敢不听从圣上,于是一兜一转那李静忠还认了楚昭仪这个情,便私下走动,后来他得知楚昭仪对杨氏深恶痛绝,忠心跟随太子的李静忠也是念主心切,就和楚昭仪达成了一条战线。 由于楚昭仪无心侍奉皇上,一门心事搜集宫内讯息和宫外宗伯往来频繁,共谋利益。这中间给李静忠的好处自不必说,所以大家各怀鬼胎互不揭穿,李静忠由于跟随太子常常出入宫内外,就帮助宗伯和楚昭仪传递书信,一来一往也数年有余。 贰拾玖:坞檀寺夜 谁下益州 宗伯经历了岐王府一事之后更加小心谨慎,手中握着《推背图》手稿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不交出去,只是给了严黎那四字真言,让他传给北边人。严黎说,“估计下月他们就进京了。”那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去拜见一下。 “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十多年来受命于坞檀寺,何故此番真主进京,就坏了规矩!” “可是,那老方丈终归是个出家之人,我担心……”严黎不敢再说。 “出家人不更讲究慈悲为怀,你放心就算我们交出了《推背图》解析,他们也不会杀人灭口。”宗伯对自己的价值有十分信心。 如今看似大唐衰亡之景,安兵胜券在握,但若想建立新的政权王朝必然要有足够的权谋,除了领兵打仗的将领外,自己这样的多载卧薪的叛国者可是他们感恩的功臣,当不了殿内权臣际遇也不会差太多。 严黎虽说有些担心宗伯,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从前叛军远在天际总觉得听命于主子办好差事就是一切,如今国破家亡,心爱的姑娘也一命归西。说到阡陌的死,过去这么多天,他依旧不能平复。 那日爆炸之后,严黎冲到残墙断壁中,灰尘满天找寻了好久才看到昏迷过去的宗伯,阡陌伤的最重,严黎查看她的伤势时只留下一句“救魏卜君。”就咽了气。那魏卜受伤最轻,只是震晕了躺在墙角处,门口那边的洪荒意识渐渐恢复,严黎急于救主就携了府内《推背图》背着宗伯离开。 后来那岐王府到底怎么样了,他也无从得知,只知道这些亡命徒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还会找上门来,报阡陌的仇?要说阡陌那也是严黎的倾心之人,如今红颜薄命落得凄惨下场,没来得及安葬她的尸身,他总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偷偷几次烧纸以求她的亡灵得以安息。 如今,宗伯受了不轻的撞击伤在京师外郊村落小住,养了一月有余,严黎安顿好起居诸事,跑了一趟东都,安兵森严的洛阳城要不是有乌檀寺的说辞还真难行走自如,当然以严黎的身手并非做不到,只是如今主子受伤,他也不想再生事端。 “老方丈每日往返于净土与俗世可要多加小心,这几日我听说总有那李唐间谍混迹市井,安危要紧!”严黎顾不得喝茶,守着虚掩的窗子背对僧人。“宗伯大师受了伤,这段时日不便行事,一切任务我来执行。” “哦,宗伯养的‘鱼’翻了,他这次怎么落得此般狼狈?”鱼指的是被动被利用之人,魏卜便是宗伯一手调教出的鱼。魏卜对此一无所知,至死也还是尽报师恩。 “是属下对主子照顾不周!”严黎满是内疚。 “说说正事吧!”老方丈才不关心鱼死还是养鱼人会死,他只想完成重任。 “《推背图》暗语是李唐命不久矣!大师说那‘鱼’只留这四字,本想着留个活口以备后用,发生点小意外,让他们跑了。”严黎轻描淡写。 老方丈捻着珠子,一脸的得意之状,眼睛半眯借着不亮的禅室光亮似乎看到了满箱的金银珠宝。 再说那日贤之打算抓住的救国稻草,不是别人就是候督灵未嫁夫君的爹,岐王殿下。 为何是他?贤之不免想起鹤引听闻此话的感慨。 不难理解,岐王最是清廉爱民、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忠心义烈,若不是那封妃之乱,他不会拂袖而去,论学识谈眼界当今朝野何人能及?即便是过了十载有余依旧无人能比,就算当初岐王对圣上所为心灰意冷,此时国难当头,贤之手上握着国家存亡之道,他会放弃这力挽国难之机,任凭那安党胡蕃作乱? 这话贤之唯独告诉了鹤引一个人,说不上为何,只是和他才倾诉的如此泰然自若。即便是相识不久,他明显感觉他会帮他,也会帮大唐。这感觉不假,鹤引的确满怀救国之心,他一路的选择都是辅佐太子,哪怕是国灭家亡。 去益州叩请岐王,贤之除了候督灵这一条几乎走不通的路找不到其他突破口,他只是一介草民又如何有机会走入朝堂之人的圈子?候督灵本就是称病逃婚,自己没办法没立场说服她助力自己,只能是找鹤引商议。 “她那边行不通,鹿游园就第一个不答应,想那当年是候督灵逃的婚,如今去益州她一个姑娘家就算传了消息,之后如何自处?”鹤引娓娓道来。“你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世?” 贤之也是此番顾虑,“别忘了我是个相士,如今没有其他朝廷路数,还有什么好办法?” “佛爷如何看法?”鹤引想集思广益。 “佛爷……一介武夫这可是他自己以前的自嘲原话,估计也是无能为力,况且《推背图》暗语我没有告诉除你以外的人。” “连佛爷也瞒着?”鹤引问完便觉得这话确实多余,事关重大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贤之选择了自己,出谋划策才是第一要务。 “你是朝廷的人!”不是问句,贤之这次还真不是用了未卜先知技艺,想想在兴州他出手阔绰,前去凉州的步步为营,加上有候府千金这样的同伴,说是一介江湖志士却也把大家当做小白兔一样单纯了。 “贤之玩笑了,我当然是朝廷的人,你忘了蓟郡公派我们护送的你!”鹤引不愿意贤之轻易使用技艺,在他看来那些超脱的技法只会拖累他的身体,这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负担。 “我是说你受命于更高职权的人,是不是?”贤之步步紧逼。 “贤之,你不要消耗意念,肆意推断了!”鹤引觉得他有点过了头,要是玩笑一句也就罢了,如果特意去挖掘自己的底细,大可不必。“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有一点不要使用技艺。” 贤之点头继续道,“回答我是不是?” “是要我去请岐王出山吗?”鹤引执拗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瞒着,毕竟他都那么信任自己。 “是你的主子!”贤之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是意念感知,是普通的我和平凡的你平等交谈,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 “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是岐王殿下愿不愿意为了太子殿下再度北上,愿不愿意为天下苍生入仕。”鹤引盯着贤之,“我去面见殿下求得手谕便可出发益州!” 鹤引选择了帮他,君子互信,金兰之交。 “你之所以不让我把这事直接告知太子,绕过他是因为你早就听闻我这位主子胆小甚微,虽说这样说话的确大不敬,但不得不说你选的岐王最为大义贤明,只是你有几成的把握他肯出山?” “一成!” “那你不怕太子非但不帮你,在把你当成江湖骗子砍了头。” “我相信你可以说服他!” 有的时候人帮人需要理由,不止一个理由,要一会一个理由催促自己坚定前行,有时候人帮人不需要理由,不用解释不用委屈,帮就是帮了,我信你的人也信你坚持的事,我能做的唯一一件就是竭尽全力成全你。 叁拾:流落街头 二次出嫁 找到那个江湖道人这是大家商量后的结果,如果执意西行恐怕匿冥会死在这路上。 这样一来西域之行的事就暂且搁置下来,鹤引已经答应了去求太子出手相助,于是对外称柒州质库有事前去处理,候督灵答应了老佛爷要去江南寻找江湖道人,顺路看看病重的母亲,于是鹿游园便陪伴同行。 现在守在兰州的只剩下贤之、匿冥、老佛爷还有阿丘,洪荒隔一两个月回来一次,也就是来去匆匆并不常住。 这日言吉增忽然遣了侍卫把四人赶出了宅院,匿冥就被安置在马车里,行李物件扔的满街都是,说是哥舒翰元帅大败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圣上对他很是失望,如今他也被孤立边关,性命堪忧,既然是元帅从前的交待,如今大势已去,人走茶凉。 贤之顿时压不住火气和那一群侍卫吵嚷不停,佛爷暗暗拿出家当在西城租了个小院子,算是短期内有个落脚之地。这事很快就传到左怀峰的耳朵里,蓟郡公闻得此番先是大怒,后一想他们这些军旅之人常年在外,城内官员自然是眼观战局,见风使舵,也不足为奇。 于是,派了左怀峰去兰州帮他把此事平息,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己人办事最为安心。 一晃数日,那个江湖道人毫无踪迹,路游园正犯愁之际,候督灵和父母的一次团聚却给他打开了一扇希望之窗。 候玄松本打算不见,但又怕这一拒玄夫人留有遗憾,一生也不得圆满。候督灵与母亲的这一面却是诀别,她久病缠身加之南方暑气正盛,怕是没有多少日子可熬,候督灵当年逃婚本是母亲默许的,如今漂泊江湖鲜少回家,对外都说候府千金在普陀山静养,这也是候玄松不得已的托词,那杨氏一族为了打击太子一派的岐王,也顺势打击自己投靠之心,查出候督灵假病一事,捅到了岐王府,虽说此事最后岐王不予追究,自己的搪塞之语也一时间成了朝野笑柄。 这次探望为了掩人耳目,候玄松特意把夫人安排在山中。 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逃了婚的女儿一样是覆水难收,玄夫人没有起身的力气只是抓着她的手,哭也哭不出来。候督灵知道母亲最疼爱自己,病危之际终究是应了她多年的心愿。 “阿娘,我再也不任性了,你不要撇下我!” “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我才……能……瞑目……”他不是别人,正是指那鹿游园。 候玄松不想打断这母女难得的交心,但这几年女儿对他的毫不顺从、忤逆犯上行径着实令他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不要再说了,你安心休养,督灵你跟我过来!” “阿耶,我再和阿娘说会话。” “你阿娘累了,我有正事和你商量!”候玄松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决,毋庸回绝。 候玄松没有劈头盖脸,他感觉这次女儿回来像是成熟了不少,没有了从前的泼辣顽劣,相对于埋怨他有更长远的盘算。 候玄松捋了捋胡须正坐案前,“明日让他上山来吧!” “谁呀,阿耶?”候督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鹿游园?” “我有话和他说。”破天荒的意外,候督灵不知道父亲打算做什么,但他感觉这起码是个好的开端。 次日,鹿游园前来拜见候玄松得知了玄夫人时日无多,候玄松这么多年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年轻人,他也从没把他当成过自己女婿的候选人。今日约见他有很多话告诉他,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你就是鹿游园,柒州质库的掌柜之一,也算是年轻有为,我候府虽说不是皇亲国戚还算是书香门第,我当年之所以奏请圣上把督灵许给岐王府的小王爷,你也觉得我是在攀附皇族嘛?”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候太常满心朝政,此举正是想以联姻加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在下不敢,太常也是想给督灵许一个好的归宿,天下父母心罢了。” “实则不然,如果我要拿女儿的幸福换一个大好前程,又何必选那失了势的岐王府呢,我可以选其他诸多王公贵族,不见得圣上就不恩准!” 鹿游园注视着候玄松,表示赞成。 “你可知当年岐王落难,太子暗中整整查了三次之多,这说明什么?说明岐王是太子所倚重的人,放眼整个朝野有几人是把性命前程记挂在太子府上,不都是唯宰相马首是瞻,邪不压正,太子就是真龙之子,有朝一日是要荣登大宝之人,我自然是要与之共事表我效国之心。” “于是,太常便想跟落了难的岐王府喜结连理,为的就是站在外戚专权的对立面,向圣上表明自己的立场,向太子表明诚意。” “可以这么说,但督灵并未成全我的一腔抱负,我今日叫你而来是想你明白一个道理,在国难当头是大是大非重,还是小情小义重呢?” “太常,你放心,如果这一次你打算把督灵送去益州,我也绝不会鲁莽行事。” “我知道这事让你很为难,身为父母我们也很为难,希望你给予理解和助力!” “助力,如今我又能帮上几何?” “只有你能劝她去益州,如果你答应这事,我可以把你想找的人送去兰州。”原来候玄松早就暗中调查了他们此番下江南的目的,也一早就派人找到了那江湖道人,为的是完成这样一个看似大义凛然的互利。 鹿游园没有犹豫他一口答应了,他和候督灵之间隔得太多,政商殊途,国仇家怨,甚至他毅然决然走江湖,带走的将会是她孝敬双亲的权利,他给她的除了拳脚功夫就是险象环生的闯荡天下。 他要如何说服她,其实不说是最好的。 “如果要我在江湖道人和你之间选一个,我会放弃你;如果在朋友义气和浪漫爱情之间选一个,我会放弃爱情,你还不明白了?你在我心里总是排在最末尾,甚至乱世当头,保护你也是我的一种负担。” 这信笺被撕成两块散落地面,候督灵不想做任何人的负担,她身手不凡保护别人都绰绰有余,就是想不明白这十几年的陪伴算什么?他一句放弃了就转身自己算什么?和在意的人并肩解决困难就那么难?非要尝遍了后悔滋味,非要折磨彼此才算他人生的宏伟! “我嫁!” 浩浩荡荡的婚车大队顺着长江西上,给岐王府的厚重补偿,给玄夫人病重的冲喜,给太子的表态,给乱世国难一场传奇的再续婚配,大喜花轿、唢呐鞭炮、红装泪眼一样没少。 那一边鹿游园得到了这江湖道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君郎,在下救病不救心!” “道人,你只要救了我朋友,心不用管。” “这话不对,既而为医怎么能见死不救?” “心病也会死人?”鹿游园看不清这天际的边缘。 “听说过杀人诛心嘛?”道人幽幽道来。 “道人,你是什么人?”鹿游园觉得对面的人深不可测。 “乡野一赤脚罢了,披星戴月。” “你就是许未初!” 叁拾壹:神医未初 北斗延生 鹿游园把许未初带了回来,也就是给匿冥带回了一线生机。 许未初的医术几何,只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很少有人真的见过他,接触过他,这次如果不是候太常动用候府势利还真不好说哪个年月,鹿游园能寻得到这位“神仙”。 鹿游园见到老佛爷时,得知众人被赶出门很是惭愧,执意到言其增府上一番说辞,三下五除二被老佛爷劝下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管住在哪里,首先就是救匿冥。 “这位就是我和你们之前提到过的江湖道人许神医。”鹿游园给大家引荐。 “许神医,劳烦你千里迢迢赶来了。”老佛爷客套的寒暄。 贤之打量了一番这个老头,说他鹤发童颜实不为过,乌色发髻木簪纵插,一双不大的眼睛泛着些许光。 “怎么,这位小君郎可认得老朽?”许未初看向了贤之。 “哦,在下没有那般荣幸,只听闻过许神医之名而已。”这人贤之确实不认识,但他曾听哥哥提起过,只说这江湖卧虎藏龙,有些深居浅出的奇人如何云云,说到医术方面有个许神医颇负盛名,据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本事。 “许神医,他就在这边,您受累了。”老佛爷引了众人靠近匿名房舍。 只贤之一人陪着许未初进了房内,只见他立于床前观望了一会匿冥蹙眉锁目神情,片刻后轻翻其眼皮,背过身去思索了片刻,最后又查看了匿冥的颈部,就踱向了床对面的榻边,不请自坐。 贤之随去,没有着急询问病情,“许神医,可否请教一事?” “你还是唤老夫方士吧,我真也不是什么神医,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神仙,只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许方士,在下魏贤之,那床上病患是我朋友,你为何愿意不远千里来救他?” “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并不知道所救之人是谁,并非为了救他只是为了识病,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我是受候府胁迫从而敷衍了事,延误了你家中病患之病情。” 这说辞着实让贤之安下心来,若非许未初这般神医贤士,他人还真难以说通此番,从事不为名利只为求道解惑,只有这游历四方的神幻之人才极为嗜好。 “匿冥君他境况如何?”贤之一想到这病情,随即问了起来。“我恐怕他熬不了太久。” 许未初没有着急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斟起了茶,贤之摸不透这老头儿的用意,又不敢再三催促,胡思乱想间就也忽略了地主之谊,见他并不外道就也不再假客套。 “许方士,我曾听闻有一奇术唤‘七星灯续命术’,不知你可知否?” 相传,这‘七星灯续命术’其实是拜斗的灯仪一种,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逢龙则化,龙即辰,辰即天罡,观星得道。以北斗为形,前三后三主灯居中,每夜亥时到丑时点灯再走天罡步求神赐寿,灯旁按八卦摆设六十四枚旗帜,每枚旗帜上都有不同的神仙,每晚走完后都要添油三分之二,走完灭灯晚上再点,若途中灯灭了就说明天命如此,汝当绝命。 “这奇术鲜有人知,贤之君并非俗人,既然你都参透其间原委,恐怕他不太合适此道。” “可否由他人代替施法?”贤之不愿轻易放弃机会。 “这个,恐怕不行。”因为许未初明白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续命术续的是求寿人的命,这匿冥昏迷不起无法行之,他人代之又如何能续了匿冥的命。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看着他这么死在我们眼前?”贤之束手无策。 许未初不再说话,那日以后许未初就开始给匿冥用了砭术,这砭针用了几日并没有明显效果,只是那针每每下到百会穴,他的神情就会看起来放松了些,不变的是一直人事不省。 “总这么下去,我真怕他熬不下去。”老佛爷找到贤之,商量对策。“不是说这许神医医术高超,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他日日往返于病榻,难道就不着急吗?” 老佛爷还真没观察错,这个许未初不但不着急还越发的散漫。鹿游园时常看不下去救催促他匿冥有生命危险,千万要小心诊治。 “我打算死马当活马医!”说完这句贤之当晚就准备了“七星灯续命术”所需种种,一并拿到了匿冥屋内候着许未初。 不多时,许未初就来下针了,看到贤之的举止,“贤之君,你想清楚了,这一道下来或许延长的就只是你的寿命。” “许方士误会了,我是打算求你试上一试。” “哦,你如何知道我会答应你。”许未初并为惊讶,语气平常。 “此道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就算救不了匿冥还能给你自身积寿,即便做不到如此,起码也能让这一院子的人死心,不再对你日日相逼,你也好专心拿匿冥研习你的砭术。”贤之道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自是说到了许未初的心头上。 于是贤之罗盘观星,巧在第二日便是个极合适的时间,次日夜里起就开始给匿冥施续命术,延生道场并不很大,力求禳之事以求除疾患,每日贤之和许未初往返院内房中。 许未初只说静待七日,以观其效。请北斗七元君本就是洞悉天命,更重要的是要看匿冥本人的命数了。就这样一晃七日马上就到了,这匿冥的情况竟然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老佛爷久坐不住了,贤之几番阻挠还是没能把一场争执压制下去。 说是争执,不过就是老佛爷单方面地对许未初提出质疑,而那一方并不发一言,只是专心研究着自己的法术。贤之的心也开始悬了起来,这如果真跟他开始说的那样没有用,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夜里,许未初把贤之叫到了匿冥处,二人开门见山。“这北斗延生仪我已按你的意思办了,明日一早匿冥就会稍稍恢复,不过……” “不过什么?”贤之也开始了担忧,他有预感这事避处不小。 “世人以为延寿是好事,非也,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延续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 “许方士的意思是即便性命延续了,他的病痛无法根除。” 许未初点了点头,看了眼床榻上表情平和的病人。“那癔症之状已经消失了,砭针这几日可以停了。” “那匿冥君还能活多久?”贤之追问。 “延生道场这一术最多是让病危者多活上一段时日,至多一两年,延寿数载实属荒诞,况且这次是我替他求之,并非他个人为之,效果也会有损。”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不好说。”许未初说这话时语气中有一点迟疑。 “待到明日看了匿冥君的情况以后我们再做打算吧!”贤之知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叁拾贰:祁王冤案 太子屈尊 太子并不避讳当年之事,五年前他的确暗暗查过“贵妃像”一案。当年岐王对太子关照有加,这事如果不是圣上监管甚严可能太子事发当年就查了,他早就质疑事件的蹊跷,按说岐王心思缜密、做事有度怎么会欺君罔上犯如此大忌,定是有其不为人知的详情。 当时太子最早查了钦天监杨旬,他那时的状态的确偏激,一介儒臣抛却儒家思想的修为,他定是有一些秘密的动机,还查了那幅画像,在魏敬先那边查了半年,魏派的确是被冤枉的,那画是他人模仿,为此太子那边还细细盘问了当时京师所有画访画师。 有一个名字就慢慢浮出水面,薛半城,他在天宝二年出事之后就人间蒸发了,通过他的同窗师长搜索下去,这人着实可疑,太子还为此派人跑了多个州郡探访,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几幅画,通过对画作的鉴定分析,却有可疑之处。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假借他人之名给岐王府提供了画像? 实际上,薛半城是岐王养在府内的门客,因岐王颇爱挥毫,广纳良才,就养了不少江湖才俊只为共赏佳景良辰、吟诗泼墨。这个薛半城因一副《秋枫斗鹭》博得了岐王的赏识,后便招入府内,这事外人不易熟知,只因这几个画界良才都养在画室很少参与外界。 贵妃被封前夕,薛半城看出岐王为此事与朝中大臣针锋相对的局面,便偷偷献策。他私下拿出一幅《贵妃像》,岐王看了第一眼便道:“魏公之笔!”薛半城见罢,随后速速联络了钦天监杨旬,以同乡之由旧日恩情说服其假报天象,只说这杨氏有不祥之兆,引得圣上有所忌惮,正在犹豫如何决断之际。薛半城说服岐王指派两名学究文臣对圣上加以说辞,随后他便携了《贵妃像》殿内归劝。 谁料,只因那画过于逼真,太过曼妙竟起了反作用,圣上原本听进去的劝解之话瞬时消失,心怜美人之余他宁可错杀忠臣,即便此画出自他最赏识的画师魏敬先之手,还是没能赢得他的网开一面,比起杨玉环,那些所谓的墨宝都是可以摒弃的。 就这样岐王被罚,革职赋闲,彻底做了他的闲人雅士,那倒霉的被栽赃的大不敬罪名就扣到了魏氏一族头上。 再说宫里边风云大变宫外边紧跟着就天翻地覆,那个薛半城溜出岐王府早早逃了命,岐王不愧有识之士对于如此变动波澜不惊,少许动容是源于对大画师魏敬先牵连此间略有遗憾,那个皇帝不过是执迷不悟罢了,他甚至有一点庆幸终于不用为这个愚蠢的主子卖命,乐得清闲。 鹤引一路快马加鞭,太子避战的日子并不好过,等两人相见的时候他都看不出身为储君的千岁之身与一个普通人有太多区别。 “太子殿下,这一路受苦了!”鹤引作跪拜状。 “鹤引,今非昔比礼数从简,不要拘泥于这些了,快和我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殿下放心我已经派人把店面都处理好了,如今只待殿下大胜安党,我们杀回京师重新开张!” 太子点了点头,“袁淳厚那《推背图》手稿丢了,你可知道?”太子是什么人,就算袁淳厚千般隐瞒追查还不是不能够逃出他的眼睛,太子看在他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忠心耿耿,一再装作不知道,看他能否追回手稿。 要知道这是朝廷禁书,即便是原作者后人也不得收藏此书,不但不将手稿上交朝廷还把手稿弄丢,更是罪加一等。 “《推背图》?”鹤引当然这名字但此事要如何跟太子禀报,“嗯,属下并不知情,但却听说过这名字。” “这是大唐禁书,关系到江山存亡,我担心安禄山那伙人也虎视眈眈。” 鹤引当然知道这《推背图》的厉害,既然太子都已了然这中间的紧迫,便顺势道出此番目的。 “殿下,据属下所知这《推背图》是本奇书也只有身怀绝技之人方能道破其间暗语,想那安党就算觊觎这宝贝也要有能洞悉它精髓的良人不是!” “你的意思是找到破解之人!”太子眼前一亮。 “正是如此,而且属下已经寻到了!”鹤引娓娓道来。 “此话当真?”太子询问。 “句句属实,只是以属下愚见这《推背图》的暗语由殿下来禀奏圣上有些许不妥。”哪里是不妥,是这个时候让太子去觐见以他的胆识怕是如履薄冰,虽说暗语是个好预兆,但这其中的利害贤之虽然没有全部道出,他也参得一二。 这世上除了已故的宁王只有岐王最有资格去传递这暗语,因为圣上自觉欠他们的,欠他一句谢意,欠他们一个前程,还欠他们一个天下。这样的国破山河生死存亡之际,曾经被自己伤害的人以德报怨,苦口婆心,即便圣上再糊涂,也不会再把他怎么样,只有这样一个圣上亏欠最多的人才最有资格在他面前指点江山。 又或者,只有岐王的智慧才能完美地化解一场巨大的悲剧。 “你觉得这事谁来说最好?”太子有所不悦,静待其解。 鹤引察觉太子的情绪波动,“那奇人只说解忧之人在益州。” “益州?”太子抬了抬下巴,竟然笑了,“如果是他的话,我没有意见。”换做是其他人太子就会穷追不舍并且决然反对,如果是岐王的话,他着实乐意。 这个时候让太子亲自去请岐王恐怕是痴言妄语,外逃路上,几经波折,下益州的事情单单派鹤引也的确是轻视了大唐的亲王。思来想去,太子便派了信使给原武阳县开国侯府去了封信,这信是给府上夫人信成公主的。 太子在这个时候所能想到的帮手第一人便是她,说起这个信成公主也是个苦命人。下嫁孤独明,前些年卫国公主和信成公主与杨贵妃一家发生矛盾,圣上一心偏袒杨氏一族,愣是追回了信成公主以前受赏的物品,连孤独明的官职也丢了。 信成公主对圣上的薄情已是无奈,可悲的事,天宝四年三月孤独明和信成公主之女被封静乐公主远嫁契丹的李怀秀,日子还没过上半载就命丧黄泉。 信成公主心中恨呀!恨圣上的无情把静乐远嫁,更狠安禄山,就是他为了边功数次侵略契丹,导致契丹愤怒杀了静乐以示反唐。 “一切就待岐王叔来了再议!”太子补充。 鹤引交了差,自知无权多问太子殿下接下来的打算,便匆匆赶回陇右道。 洪荒怎么也查不到宗伯的下落,这是飞鸽给贤之的回话。这段时间贤之除了照顾匿冥,满心都在盘算着复仇之事,这事一点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只是飞鸽问了洪荒打听宗伯的行踪。 “哥哥曾嘱托我不许我复仇,鹤引大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鹤引一路的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休息几日。 “自你哥哥出事以来,你从未消沉也没有提起任何仇家的事,如今又是为何心忧?” “大家都说那丽竞门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地,这话就好像无良位不死都不符合常理一样,但那人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我就算说不出,无处说,也还是难以接受。”贤之拨弄着山坡地上的野草。 鹤引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丽竞门那样的地方……难为你哥哥了,只是这乱世想寻得仇人也不是易事,你还是收拾一下心情,处理好手边的事,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 “那也就是说,你是支持我复仇了?” “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人活着这么多苦难,难得有一点自己的心愿,当然要竭力追随。” 从洪荒口中得知杀了哥哥之人就是宗伯,贤之思来想去,“可如今我连宗伯的踪影也不得而知!” “他一定是躲在暗处养伤,如果按你所说他急切地求得《推背图》暗语,那有一点就可以断定,他是叛党的人。” 鹤引和贤之想到了一处,“我早就发现了他的蹊跷之处,如果是这样的话连太子也不会放过这个贼人。” “那他就成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哥哥白白一死,让你也白白难过的。” 贤之看了看鹤引认真的表情,只一眼又把视线抛向了远处的云。 “你那边都处理好了?”贤之转了话题,关切起鹤引面见太子之事。 “嗯,太子殿下不便离开,圣上有意独自南下,现在的情形,他当然要以战事为重,不过他说服了信成公主走这一趟,我们就等待消息吧!”鹤引这次回来队伍中多了一个老头儿,“那位江湖道人怎么说?” “续命术也都用了,命暂时是保住了,可病还没有起色,人就是醒不过来。”贤之叹了口气,“我也试图用未卜先知术,可是我那技法如何也惨不透这顽疾。” “依我看,趁着匿冥状况相对稳定还是往西走吧,如今言其增落井下石,留在此地也是束手束脚,还不如进了西域去寻我那神医朋友,这会他也估计出了吐蕃。” 贤之默默点头。 叁拾叁:怪异喜事 宁王旧事 岐王做事一向是替人周全为人着想,此番已然抛却了京师富贵求的就是一身清净,当年取消了儿女婚约也是众人皆知,本就打算不计前嫌,两家互无瓜葛,这回候玄松反其道而行把病愈的女儿送到了益州,着实令自己心感不安。这候玄松还真是君子一诺,言之必行,如果断然回绝一定会伤了人的心,索性就认了这门亲事。 至于圣上那边,战火纷飞谁还顾及得了,候督灵虽说是风风光光出江南,可一队人进了益州岐王府这边却安静了许多,她一点也不关心热不热闹与否,自己嫁过来不过就是满足父母的一桩心愿。 小王爷在府门前等候,新娘子进了府之后并没有拜堂洞房,有这样一番对话。 “督灵,这位就是李潭。”岐王介绍。 “小王爷好!”候督灵少有的淑女举止,也不知道能佯装到何时。 “督灵呀,我和你父亲能有这一桩儿女婚约实属缘分,但我早也得知你是个少有的聪慧孩子,听闻你才艺颇多独独不爱女儿家的玩意儿,这足以见得你另辟蹊径的脾性,有自己的性格是好事,但可能在婚事上就委屈了很多。” “王爷多虑了,我这几年是因为疾病缠身,不然早就进了岐王府,能嫁给小王爷是我的福气。” “你大可不必如此恭维,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岐王府的做派,从来都是顺人心意、概不逢迎。”李潭开解到,“不必站着说话,快落座!” 岐王也示意她坐下,候督灵照做更觉轻松了不少,只感叹得这候府真的是个不简单的地方,没有了外边的繁文缛节,一派欣欣向上之景。 “我的意思是你和潭儿先以兄妹相称,至于后面如何看你们的缘分。”岐王说完这句就看向了李潭。 “哦,督灵,我父亲的意思是怕你不习惯我家的生活,让你就这么嫁给我心里会委屈,为了不让你有所顾虑,了解我以后你自己决定愿不愿意做我李潭的夫人。”这话说的委婉却很令另类,这样的事绝无仅有,候督灵几乎要被岐王府给感动了。 他们是怕她不情愿,又不想候府被拒婚丢了颜面,所以给足了候督灵时间,对外宣称她就是这府上的少夫人,对内他们则兄妹相称,分房而眠,有朝一日真的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感情,再真真正正在一起。 这就是岐王府的处世之道,也是岐王的做事风格。 候督灵就这样进了益州岐王府,岐王此番离京并未打算久住,本是预备一年半载以后继续南迁,云游之态。但如今这府上多了一位姑娘,不得不稍作顾及,于是便把南迁之事往后推了。 庆夫人作为这府内的女主人,为人颇具娴熟温婉,接亲那日只是陪伴在岐王一旁,很少插话,常常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她对待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和善宽容,家中无一人对其不尊不爱。 候督灵听闻这庆夫人早年嫁进王府前,曾为父母祈福当了数年女道士,圣上当年感叹于这娘子的孝心,曾赐名“若闲”,道号为若闲真人。此后还俗被指婚给了这位博学广识的岐贤王,也算是妙遇良人,佳偶天成。 庆夫人如今常年求道清修,虽然住在尘俗并不太挂心他人之事,除了适时地给予岐王一定的建议,很少过问外界之事。 李潭于花园内抚琴,候督灵闻声而来,不禁想起当年和鹿游园伴琴舞剑、游走四方的日子,顿时一股恼怒之情,被忽视和被舍弃之感不绝于胸,但转念一想此时相隔穷山万水不知还有没有可能再见面,怒恨交加。 “妹妹,也喜欢这音律管弦之乐?”李潭明显的小吃一惊,早有传闻这候府千金只爱刀剑别无他好。 “小王爷还是唤在下督灵吧!”边说边在李潭让出来的榻座上自行坐了下来,挥手就是一曲《天觅人》。 “想必你是有不解的心事,不然也不会奏这番清凄冷冽的曲调。”李潭并不看向她,人生在世大抵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吧! “你就一点也不恨吗?”候督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西北的鹿游园。 “恨?你是说名义上娶了一个心不在我处的夫人么?” 候督灵并无接话,静静地拨弄着琴弦,没在弹出什么成首的曲子,只是乱拨。 “你不爱我我不恨你,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李潭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是啊!你不了解我又怎么会爱我,如果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热烈爱上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如今两人的处境一点也不尴尬,更不奇怪,他给她足够的时间,待到她了解了他,何愁前路? 候督灵连歉意也没有,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鹿游园应该给自己谢罪,无暇顾及这贤良的小王爷,虽然她也清楚有这样一个人家愿意接纳如此个性刚烈的自己,着实不易。 “小王爷玩笑了,我还要去给庆夫人送香炉,你自便吧!” “你去吧!”李潭看着她缓缓退去,也无心弹琴,一个人望着远山陷入沉思。 岐王并非等闲之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逃离朝政,没有人能比李潭还清楚其中的原委,当年岐王的大哥也就是已故的宁王本应该是继承大统之人,只因当今圣上有讨平韦后之功,宁王便请辞说,“储君,是国家的职位,太平时期就以嫡长子为先,国难之时就应该归于有功的。”他坚决让贤,言辞诚恳,但圣上执意不肯,那时候,岐王受宁王之托还几次三番劝慰圣上顺应天意,此后圣上一直对这个长兄及几个弟弟关爱有加,手足情深。 圣上曾在兴庆坊他曾住过的宅邸四周分别建了四座宅子赐予宁王、申王、岐王府、和薛王,以示对兄弟们的重视。 可是圣上到了晚年之际却性情多变、沉迷女色、无心朝政,这点让当年一再坚持推举他为圣上的岐王不免悔恨,最大的愧疚是对不住九泉之下的大哥宁王,所以在那一次“贵妃像”事件波及之后,岐王就坚持远离朝野,求一个眼不见心不忧,一心琴棋书画,给宁王诵经祈福。 而圣上对宁王全部是感激之情,以至于在宁王故去后追谥为“让皇帝”。对这个弟弟岐王也是怀有谢意,但由于岐王曾冲撞过杨贵妃,这一点让圣上颇感不悦,这也是为何后来岐王府徒有其名,并无实权,二人甚少碰面,如今战事连连更是难得交流。 之前,因为取消儿女婚约一事,圣上觉得委屈了岐王府,略有牵挂,本想把这个弟弟好好安顿一番,封个官职安享富贵,可岐王以心系山水为由一口回绝了,这让圣上着实找不到缓和彼此关系的机会,就这样直到岐王下益州,二人也没能冰释前嫌。 岐王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做无谓的事,就这样守着一方净土自得其乐,只可惜这个动荡的大唐由不得他安身远郊,执意让他卷进这滚滚洪流,为从前的选择和以后的选择三番思量,为已故的亲人和残喘的朝野做一番精细的打算。这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使命,更是身在皇家的无奈。 叁拾肆:贵妃驾鹤 玄宗南下 玄宗仓皇出逃一路却关注着战事,还期盼能早日回京,重登宝座,用他九五之尊的光环洗却这一逃的耻辱。逃难途中将士饥疲,六军愤怒,陈玄礼一再认为杨国忠外戚霸权、祸乱朝纲才导致安禄山谋反。 “战报如何?”圣上急迫地询问。 高力士为他摘掉刚刚进民宅挂在发髻的稻草,忧心忡忡,“宰相这就赶来了,圣上!” “朕实在是受不了这苦了,快去催!”他摔了茶杯,气急败坏。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催” 一刻钟,杨国忠便匆匆奔了进屋。“回禀圣上,前线……前线……” “快快道来!怎么样啦?” “节节败退呀!” “什么?怎么会这样,朕养他们数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不懂吗?” “年前叛军就渡过黄河开到陈留郡,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州城失守殉难,首级传到了河北。安禄山的小儿子安庆绪看到哥哥安庆宗被杀的布告,告诉安禄山,他狂乱愤怒,见投降的官军挤满大路两边,就命令他们自相砍杀,杀死了六七千人,才进陈留城。” “废物!废物!朕养着他们干什么?郭纳哪去了?” “太守郭纳开始还抵挡了一阵,很快就投降了!圣上,依臣所见,这些地方官并未使出全力,全都是拿着朝廷提供的俸禄,坐等叩拜安党鼠辈!” “全都该死,全都给朕杀了!”圣上火冒三丈,竟不知如何是好,“接下来怎么走?” “依臣看,只要安党没有进入长安,我们就还有机会,这一路辛苦,圣上先休息几日,再作打算!” 此时,院外一片嘈杂,“你去看看又怎么了?朕还活着,这也是要造反?”圣上示意高力士。 “是,奴才这就去看看!”高力士溜出去查看。 院外,一群将士已经蜂拥而至,领头的见高力士走了,耳语了一番,大概交代了太子委派陈玄礼如何如何。 陈玄礼此时派人去吐蕃使者那边探底,这群人因为路途艰辛加之食物匮乏,抱怨连连,陈玄礼的人只告诉他们说食物和水都在宰相手里,碍于他位高权重,深受皇恩,大唐将士兵不敢问其所取。 这群吐蕃使者才不怕,穷途末路谁还管得了尊卑礼数,在陈玄礼部下的怂恿和扇风之下,打算聚众围堵杨国忠。 这会,太子李亨从外边回来,看到这一幕便遣散了陈玄礼的将士,让他们回到各自位置上,随高力士一并觐见圣上。 高力士进了屋,先是示意圣上有机密的事要奏报,随即圣上退了众人,太子立即说了外部的动荡要求,圣上气的胡子都快翘了起来,“这是要逼宫吗?啊,这就是要朕死!”他看了眼高力士,期盼有所妙计。 “圣上,今非昔比,我们万万不可落得内外堪忧呀,众将士不过是对宰相之行有所不满,对圣上可是忠心耿耿呀!” “哼!如今我落得此番境地,恐怕是墙倒众人推!” “父皇,万万不可手慈心软,屋外将士手里的刀可不认人。”太子催促。 一生为所欲为的圣上,如今落得如此窘迫,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连连叹气。 这时吐蕃使者正率领二十多人围堵杨国忠,抱怨没食物。有官兵喊:“杨国忠与胡虏谋反!”杨国忠骑着马逃到西门,被众人杀死肢解,头被枪挑着竖在驿站门口。 户部侍郎杨暄、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和魏方进被一并杀死。 经过这一次圣上发现自己的话失去了威力。众人仍不散去,不时传来刀枪的撞击声,圣上苦于如何在贵妃面前开脱自己,高力士却说主张杀死宰相的陈玄礼要求觐见。 “陈玄礼,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圣上忧心忡忡。 “圣上,如今杨国忠已死,我军也进行了安抚和疏导,吐蕃人不再闹了,可更多的大唐将士不满贵妃于世,担忧圣上被她蛊惑,他们想……”他躬身在一侧,高力士瞄了他一眼。 “哼!他们想干什么?莫不是要杀了贵妃才罢手,担忧之情,那他们的衷心可以上战场了,可以代替朕做一切了。” “众将士奏请陛下割恩正法!”陈玄礼始终明白此时若不理智,阵脚就会更乱。“末将及韦谔请求杀死杨贵妃。” “什么?你们还真敢,简直是要造反。”圣上愕然,竟半天没有出声,他感到了事态严重,便倚仗回过身,倾首而立很久未发一言,神情有些悲怆。他觉得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的反谋?自己若杀她岂不是累及无辜! 高力士眼睛一转,看了看院外的骚动,忙上前跪禀,“圣上,贵妃确实无罪,但将士们已杀了宰相,贵妃仍在左右,将士岂能自安?请圣上审时度势,圣上是千古名君,自古圣君爱江山不爱美人,眼下,也只有委屈了贵妃,才能确保圣上的安全。” 圣上见已无法挽回,自己一直最为信赖的高力士如此说辞,竟潸然来下,再听闻院外随时暴乱的士兵,伏案恸哭,无奈之中命高力士传谕,赐贵妃死,同时与她诀别,愿她“善处转生”,贵妃也挥泪揖别,并叮嘱皇上前路保重。 最后,忍痛命令高力士在佛堂缢死杨贵妃。 “朕往后再不担心如何向贵妃解释了!”一片狼藉。 杨贵妃一生荣宠,怎么也没想到会落的如此境地,民间只说圣上找了替身,杨贵妃逃出生天离开了圣上,保住了一条性命,此生两人再也没有见一面。 多年以后提及杨贵妃,圣上还是会流下眼泪,可见人间之悲莫过此,最是无情帝王家。 此后,圣上入蜀,陈玄礼追随,太子李亨及其子李倓、李俶北上。 但令太子始料不及的是,陈玄礼身为禁军首领,在处死贵妃后,带头向圣上表示效忠。在诛杨一事上陈玄礼与太子意见一致,但是他仍然忠于圣上。这确保了圣上的人身安全,陈玄礼日后追随圣上入蜀,圣上不予怪罪。 信成公主收到太子的亲笔信后,二话没说就赶去了益州,见到岐王时直接说明了来意。 “王爷,太子着实脱不开身,但他希望你能出手相助。”信成公主本不想提起自己的旧事,但又怕岐王拒绝他们的请求,毕竟当年圣上对他的处罚也是伤了他的赤子之心。“殿下就当作可怜我亡女尸骨不全吧!” “信成,你这是说什么,我可以帮太子,只是如今的局势我也是无处下手呀!”岐王本是性情中人最见不得别人委屈。 “这个王爷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就绪,殿下只管觐见圣上,北上朔方与太子并肩。”信成公主将之前太子一方嘱咐的各种细节一一道来,只求岐王出山。 “太子为何选择了我?” “王爷,如今《推背图》暗语已破,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玄机,但大唐遭此劫难,太子定是急缺援手,只有最亲最近的人最为可靠,当然最重要的是殿下有那非凡才干,定能帮助太子一举收复失地,恢复一统。” “我有一句别人听了去或许觉得我顽固不化,但你定能体会其中的纠结,那圣上是天下人的圣上,并非我李某人的圣上,没有爱恨之说,只道是苦心多载付流水,一片赤诚赛寒天。” “王爷这么说,足以见得你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那我若说圣上也不是我信成的圣上呢?” “所以本王说你能理解其中的纠结。” “但是太子可以是你我的太子,是天下苍生的太子,殿下以为呢?” 岐王先是不语,紧接着嘴角上扬,就这样同意了北上的请求,也同意了作为中间人在圣上和太子间进行周旋,目的只有一个复兴大唐。 叁拾伍:解救昭仪 险遭灭口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宗伯的身体也已基本恢复,他听闻楚昭仪已跟随大部队南下入蜀,便叫了严黎来一并商量把握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她救出来,只怕进了那益州就会层层把守,再想下手就等于引火自焚。 可严黎却心不在此,他十分担忧这个计划会拖累了乌檀寺一方的定期任务,如果让对方得知他们的一己私利,恐有不必要的麻烦发生。 “主子,乌檀寺又有新命令了,要我们近期拿到太子那边的动态和下一步计划。”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再听命于乌檀寺的目的是什么吗?” “属下知道,是致狗皇帝于死地。” “对也不对,是为了打击狗皇帝,是报复大唐的这个掌权人,可解了我一人的心头之恨算什么,我还想救她于水火之中,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可主子,那边要如何交待?” “交待?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想为谁交代,你是乌檀寺的侍从,还是我宗伯的?” “属下当然唯主子马首是瞻,只是那一方我们如今不可不从,这样我陪主子进蜀救人,再派手下去打探太子那边的动静,起码不让乌檀寺抓住我们的把柄。” “这么多年我忠心耿耿,给他们提供了数不清的情报线索,如今他们也已经势在必得,又何必彼此牵连。” “主子,或许他们还想从我们这里获取更多的线索吧!” “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丽竞门,数年栽培的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身边只有你一人,再想回到当年的眼线密布之状恐怕难于登天,更重要的是如今我借力打击了狗皇帝我的气算是出了,唯一的心思就是把如絮救出来。” “主子,真是卧薪尝胆,救出楚昭仪之后你还有什么打算?” “和她归隐山林,安度晚年吧,我这一生跌宕起伏实则不幸,希望你们都不要像我一样。” 严黎有那么一秒钟像是看不透这个垂垂老者,他时而凶悍,时而脆弱,时而可恨,时而可怜。 “主子,当日你弥留之际为何不让我灭口,这点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你不是最怕他把消息带出去。” “杀他非我本意,都是为了把乌檀寺的任务顺利交差,那时我都不知自己能否活的下来,又怎会有心思顾及其他,不杀他也算是给我和如絮积德吧!” “你是不舍得,那魏卜也曾是你心头之人,对吗?” “不过是我的复仇工具吧,当然,你也是。”宗伯并不虚伪,他心直口快,说罢还望了眼眼前的年轻人。 “难道你的人生就这么一件事?”严黎真是摸不透这个老头儿,他都年纪一大把了,怎么就看不透。 “习惯了。”就这么三个字。 “……” 之前老佛爷给贤之讲的故事,习惯性仇恨,太多这样的悲剧之人续写着悲剧之路。 就这样二人次日便出发去到圣上入蜀必经之路,开始筹划整个营救计划,这一切楚昭仪并不得知,自李静忠随了太子北上,宗伯和她就断了书信往来,这一日大风不断,像是要下雨的前奏,陈玄礼安排了重兵护送着圣上和众妃嫔。 严黎在当地雇佣了诸多弓箭手和杀手,预备在下一个路口正面交锋,硬抢出楚昭仪,大雨倾盆之际,两伙人肆意砍杀,才一会许多士兵和杀手就倒在了泥水中,马车也毁坏了三四辆,宗伯正一个接一个的查看马车,并未寻到楚昭仪,慌乱之际被严黎生生拖走,因为不远处当地州郡的援兵为了迎接圣上正闻声奔来。 宗伯这一方死伤惨重,还被唐兵追赶着跑了很久,早已是狼狈不堪,雨还未停,二人躲进了一处破庙。 宗伯挥刀砍碎了门前残破的木桩,“狗皇帝,他把如絮藏到哪里去了?” “主子,此次我们真的是上了当,楚昭仪并不在队伍之中。” “如絮,你到底在哪里?”宗伯仰天长啸。 这事之后,由于打探太子的任务并未如期完成,乌檀寺里,老方丈对着宗伯就是一顿大骂,骂的守在门外的严黎都有一点站不住脚,却又不敢得进。 “你可知上边如何决断?”老方丈漠然道出,“你这次算是愚蠢至极,存亡之际居然为了一己私利擅自行动!” “方丈骂够了吗,想我宗伯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就是要太子的动态,这有何难?” “如果不是我向上边百变示好说情,怕你这刻就是刀下鬼了!” “方丈说这话是为了激励我接下来的衷心辅佐,我倒是坦然接受,倘若是为了得我一谢,怕是你想太多了。” “你的感谢怎么比得了一线情报?” “方丈还是这么利益第一哈!” “如果你不是这般自以为是、心狠歹毒的你,当初我又为何引荐你成为辅佐我等大业的一根稻草?” 这样两个人,如此看清对方还能共谋利益,彼此憎恶彼此牵连。 “临走之前把东西留下吧!”老方丈冷冰冰一句,毋庸回绝。 宗伯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乱世恼皇帝,一个佳人执手老,于是把那手稿扔在了禅房的木桌上,头也没回。 出了乌檀寺,严黎止不住问,“主子,其实你可以……” 宗伯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过彻底脱离他们,这次营救失败说明我们的敌人还是太强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待到最好的时机,我们就逃离这群歹人。” “属下明白!” 严黎追随宗伯随后就到了朔方,追踪太子的下落,还私下查找着楚昭仪的踪迹。在这不大的朔方城,抵达不久的太子,还有刚刚赶来的宗伯一伙,再有就是洪荒。 老佛爷告诫洪荒,此番要跟紧了太子,清楚他下一步的动态,随时汇报,如果遇到宗伯的人,远远避之不必理会。 洪荒在这城内转悠了几日,着实发现了怪现象,太子居然把自己父亲的妃子带了过来,虽说对外一直避而不谈,秘密藏在行宫之内,但这根本就瞒不过一个飞檐走壁的探子之眼,洪荒立刻把此事书信给了老佛爷,老佛爷只说不足为奇,之前那杨玉环本就是皇子之妻,被老皇帝看上了最终封了贵妃,想是那太子看上了这个女人,问父皇求了来罢。这也着实让洪荒无语,把这事就这么翻了篇。 太子因为顺应民意北上抗敌,这边刚一稳定下来就和众人商讨军情,夜半还未休息,李静忠心疼主子操劳,一番劝慰并不奏效,太子虽说才干一般但却有一颗爱民之心。 “李静忠,你下去休息吧!” “殿下,老奴听闻岐王不日就要来辅佐殿下了,高兴得睡不着,就让老奴陪着殿下吧!” “我不睡是因为手边还有急事处理,你这么干熬着怎么受得了?” “殿下不累,老奴就不累。” “是啊,只要等皇叔一到,替我出谋划策,我就可以安下心来了。” “老奴这几日听闻那楚昭仪不吃不喝,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还是不吃?待我明日处理完公事过去查看一番。” “纵有万般国事,殿下的身体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随后,李静忠唤了丫鬟给太子送来了参汤还有一些精致的吃食,太子喝了几口起了身,回房休息了,李静忠担心楚昭仪,几日来也是偷偷探望了好几次,无奈她绝食至今,于是也命了丫鬟给楚昭仪送去了一些食物和汤品。 叁拾陆:吐蕃神药 一线生机 吐蕃医药体系中,一切药物来自无源,即土、水、火、风、空,每一位高僧活佛都深谙其吐蕃医药学,其中,“坐台”和“放血”为秘制药品之法和治疗疾病之方。 这味“坐台”神药十分神奇正对症匿冥的脑内溢血,不过这吐蕃药的宝中之最实在珍贵,世间少见,据说南印度的佛教祖师研制出此药,由两位贤者传入吐蕃。 剧毒的水银经过难度极大的特殊加工炮制后,炼制成无毒具有奇效的甘露精华之王——“坐台”。 鹤引打头阵一行人就开始往玉门关方向行进,途中阿丘姑娘由于水土不服身患时疾,鹿游园原本是安排她去到益州投奔候督灵,谁知她并不着急,只说陪大家到了玉门关后再做打算,鹿游园见她脸色苍白便安顿她坐进了匿冥躺卧的软车。 行走了不到半日,一行人便遭遇了劫匪,这伙人不是冲钱财而来,一心往软车上冲,明显就是要置匿冥于死地,幸而鹿游园、鹤引都是功夫了得。几番打斗算是击退了匪徒,除了老佛爷只是惊吓以外就连许未初都受到了波及,一处擦伤。贤之飞奔至车内查看匿冥状况,只见那丝被上有殷红的血迹,着实把贤之吓了一跳,搂起匿冥险些无措,再一仔细查看方才得知是阿丘不幸中了箭。 “尖头有毒,而且是西域剧毒,这命恐怕是保不住了!”许未初放下了阿丘的手,背过身去跟贤之交待着。 “游园君,我一向不喜欢你,可奈何娘子倾心于你,如今娘子孤身益州,我不是不想去陪她,只是我去了并无用,只有带你回……回去,她才会……。” “阿丘,不要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这就去找解药。”鹿游园也只能是安慰她而已。 阿丘就这么死在了半路上,这事还不算完结,路上又遭遇了一次险情,这次连老佛爷也受了皮外伤,幸亏大家有所防备,匿冥没有受到伤害。 贤之就开始盘算,到底是何人要杀害匿冥,难道是他的什么仇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宗伯回来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难道就是想赶尽杀绝?”鹤引不禁担忧。 “他是为了推背暗语,当时哥哥定是蒙骗了他。” “你有何打算,这个时候和他决死拼杀我担心他背后的强大势力,我们这边太子那里还没有足够的准备。” “先躲起来吧,救了匿冥君再议。” 一行人到了玉门关,安顿好住处,选了偏僻少有人烟的地段,对大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少与外界接触,第一要紧的事就是去请神医。 这事除了贤之最积极之外,最为主动的就是许未初,这个医道疯子对医术的痴迷已经到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地步,一定要坚持跟鹤引去找神医,说是中医合璧,即中原医学和西域宗教色彩浓重的医术之道相较量融合。 鹤引拗不过这老头儿的碎碎念,便带了他牵着骆驼往沙海中走去。 老佛爷看他们走远了,留下贤之一人同其他人说去置办点吃食,两人边走边说。 “贤之,如果拿到了《推背图》你是不是马上就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佛爷,因为这个手稿我哥哥的命都搭进去了,如今救回匿冥君是我对哥哥最后的交待,我真的没有心思再考虑这些。” “贤之,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宗伯终其一生挖掘这其中的秘密?” “他是什么人,想干些什么,说实话我如今一点也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吗?当然不是,只是自从洪荒从京师带回血书后,老佛爷几次提及此事,贤之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贤之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简简单单地过好现在,关于推背暗语他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走的。 “总有一天你会想知道的。”老佛爷字字锥心,问不出想问的话,他索性另辟蹊径。 这个吐蕃神医两个人还是没堵着,只在他每年必到的店面找到了那味像是他故意留下的药——“坐台”。 说来也是神了,匿冥吃了这位毒物制的药脉搏和脸色都恢复了不少,就连不懂医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神色有所改善。 鹤引只说这神药对症,加之许未初的细心调养,不出半月肯定有大的进展。 没出几天,太子那边有动静了,说是岐王已然出了益州,鹤引和鹿游园回程之行的前晚,鹤引和贤之交待了一番,他们完成了蓟郡公交待的任务,接下来就该回到太子身边当差。 “推背暗语经由信成公主转告给了岐王,他即已答应了帮助太子,那这玄机第一个就已经与之相诉。”鹤引看着贤之。 “你把之前我和你说的全部告知,其次让他劝诫太子规劝圣上,太子一定要荣登大统!”贤之娓娓道来,并不理会对方的惊讶之情。 “贤之,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你是要让太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夺权?” “夺权就一定要杀很多人吗?” “自古以来哪有当上皇帝不杀人的,这事非同小可,我希望你再三思量。” “我已用了未卜先知术,同时斟酌多日,这是唯一的一条路,是暗语真言。” “你的意思是让圣上顺应天意自行退位,太上皇!” 贤之点了点头,“就是这般,此番你面见岐王一定要把这层天机道尽,无论如何要他说服太子,劝诫圣上,只要太子一登基,这大唐就会转危为安。” “如果你有十足的信心,我自然也一样希望大唐复兴,好吧,我就尽力照做,那你这边呢?” 鹤引是担心自己和鹿游园离开以后,没有人保护这几人,再遇歹人可不堪设想,贤之要他不必过于担心,说这次匿冥君如果能康复,他就会照顾大家的安全,另外,蓟郡公的侍卫左怀峰也快赶了过来,有他护着老佛爷他们,让他安心。 “鹤引大哥,你当真会回来接我们的,对吗?”贤之补充了这句。 “如今求医问药也已办妥,待到中原战事结束,我一定会接你回京,当然这期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贤之没有说出舍不得之类的话,他知道他是辅佐太子做大事的人,他没有立场让对方留下来,但他确实情绪很低落,不知道何年何月彼此才会相见,只能靠书信互诉衷肠。 鹤引拍了拍贤之的头,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再多的宽慰也是心酸,他有不可推脱的使命和任务,不得不回到太子一旁,但只要得空就回赶回来,这是他暗自下的决心,算是对贤最好的关怀了。 鹤引和鹿游园走了以后,就剩下贤之、老佛爷、许未初和匿冥四个人生活,老佛爷几次三番找到贤之讨论,那话的意思是等到匿冥好了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到中原,贤之婉言拒绝了,他希望匿冥能有多一点的时间休养,如今在他看来他的身体是最重要的。老佛爷也就没在说什么,自顾自地是侍弄着那群新养的鸽子。 贤之回到室内擦拭着班溯伏远弩,看着日渐好转的匿冥保持着一直以来和他说家常的习惯。 “匿冥君,许术士说你再疗养数月就可以苏醒了,匿冥君,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救回哥哥,如果能把你救过来,有朝一日死后见了哥哥,我也算和他有个交代了。” 贤之看了眼啄食的蓝知更,许未初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走着,晾晒着自己的草药,老佛爷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鹤引大哥回去了,很多话还有没有说完,这小小的宣纸能写下几个字,匿冥君你知道吗?哥哥一生敬仰的你们的师父一路对我们赶尽杀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危险离我们很近很近,你一定要早一点好起来,为哥哥报仇,回去好好祭奠他。” “贤之,把你的衣物收进去,怕是要下雨了!”许未初隔着窗喊着。 “知道了!” “匿冥君如果有一天你醒了,我会努力给你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重新认识大家的机会,把你没经历过的人生和事件一一重现给你,让你用自己的真实意愿去选择和感知,我会把你带回没有战乱的京师,找到哥哥的墓,我们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那样凄冷无情的角落,你说好吗?” 叁拾柒:岐王入仕 奇人西归 信成公主和岐王一并到了朔方时天色已渐晚,太子正在安排将士的布阵战事,于是派了鹤引和鹿游园去城门处迎接岐王一行,另外把推背暗语一事与之详叙,明日一早他便和岐王议事。鹤引和鹿游园接到岐王和公主,便把他们安顿在了城中的一处僻静别院,院落不太华丽,布置的却很精致。 “岐王爷,信成公主你们稍作歇息,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了饭菜茶歇,用完后我会按照殿下的意思把详情告知于王爷。”说完这话鹤引和鹿游园就退了下去。 不出一个时辰,岐王就出现在了院内茶室,鹿游园这会去帮二人安排接下来的生活所需,只剩下鹤引在室内侯着。 “王爷,有劳了!”鹤引站起躬身拱手。 “你就是太子那左膀右臂?”岐王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二人隔案而坐。 “在下鹤引,受命前来保护王爷的安全。” “飞天中将鹤引,这朝堂之上无人不知呀,想必出去的那位就是神手左翼鹿游园了,大家都好奇这太子府上的左膀右臂加一神翼,那最神秘的第三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鹤引只知道这位岐王不同凡俗,钟情于山水情怀,却不知对这朝野之事也了如指掌,竟一时慌神。他们三人左是神手左翼鹿游园,右是滑刃右翼候督灵,那个传言中所谓神秘的中将正是鹤引。 可众人皆形成了固有的思维定式,以为常常在大家视线中出现的就是这两位男子,把他们当做太子的左膀右臂,暗中走动的候督灵就成了那双变幻莫测的神翼,可他们三人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判,只专注于太子的命令,如今众人对这认知就越发的笃定。 “我们不过是谨守本职罢了,都是无名之辈,王爷谬赞了。” “此番北上想必是太子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那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呢?” “要说殿下的准备,那第一张王牌就是王爷您了!” “哦?此话怎讲?”岐王爷一脸的愿闻其详。 “王爷见多识广,定是听说过那《推背图》了?” “推背天书暗匿古今,旷世奇才参破玄机……” “王爷,这天机如今已被高人所解。”鹤引故意压低了声音。 “细细道来。”岐王满眼的期待。 “只道是大唐江山气数未绝!”鹤引还有话要说,被岐王一下打断。 “这么说这一仗迟早会胜,虽说我大唐国力强盛,将士勇猛,可现今不同往昔,我们都已经被罢了都!”语气中满是担忧之情。 “这个奇人不同凡俗,他的实力不可小窥,绝对错不了,此外撰写此书的人也绝非一般,这点王爷是最为清楚得了。” “要说这袁天罡和李淳风的确是真神人,出手不凡,下笔有神。既然天命已定,我们还需要筹备些什么呢?” “奇人唯劝太子殿下称帝,只道天命所指。”鹤引说出这句,只见岐王的脸色就变了样。 半晌两个人僵在那没有说话。 “王爷,这绝非殿下之意,你也知道殿下生性严谨,不是这般鲁莽行事风格,但奇人洞悉推背暗语,是天意使然!” “可否叫我见一下破解推背之人?”岐王如今的做派越发地步步为营。 岐王不是不赞同太子登基,只是他多年前经历过宁王让贤,一心辅佐当今圣上指点天下,如今圣上益州避战,并不是退位之意,那一边安禄山也登了基,太子再一上台,这天下可真的就是乱了,常言道乱世出英杰,这到底是天书之意还是他人别有用心之举。 这个所谓的奇人不会是安党的奸细吧,或是其他,岐王思绪连篇。 “这个……王爷,不瞒你说此人身在玉门关外。”鹤引看出了岐王的顾虑,“王爷,这人是我一旧相识,底细也是朝廷旧部的家属,如果王爷怕有什么差池,太子和王爷的顾虑一样,我就把这人接来朔方,可好?” “那就按殿下的意思接他前来一见!” 次日,太子在行营款待了岐王和信成公主,三人虽说都是至亲,生于帝王世家还是极为客套,礼数为尊的。 “殿下,听说那安贼在我两都肆意妄为,真是作乱犯上,不除之,不足以平天下!”岐王口吻凶悍。 “皇叔不愧我大唐真豪杰,只可惜父皇如今蜀地避战,由我受民之托,奉天下苍生之命与那安贼决一死战!” “殿下,昨日那鹤引已经道明了原委,待到那奇人一到,我们先探他一探。” “我请信成姑姑把皇叔请来战区,卷入这纷繁乱世就是为了借助皇叔慧眼识人博文断物,来重振我李唐社稷。” “殿下言重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乱世乱的是整个大唐,我又能有何安乐可言,想这大敌当前,逃之夭夭不会落得清闲,只会愈加窘迫。”这话的分量掂起来可不一般,如此说来圣上还不及一个舍生忘死冲在前线的将士。 “说得好!”太子举起杯中酒,冲着二位一饮而尽。 “殿下一定要注意防范,我听说那安贼之中多是胡人、吐蕃人,惯用鼠辈伎俩,什么眼线耳目、荼毒祸患之卑劣行径都做得出来。”信成公主细细叮嘱。 “信成的话不假,虽说我们防备森严但还是要多多注意!” “多谢姑姑的提醒!”太子放下手上的杯盏。 “想我那薄命的静乐,唉……竟还是”话说半句,信成公主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信成,不要提这些了,殿下还是让她回去休息吧!”岐王安抚着,示意下人。 “姑姑请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灭了那安贼不可,来人,伺候信成公主去房中歇息。”匆匆来到两个俊俏侍女,扶了信成公主缓缓退了出去。 “想那奇人赶到朔方之前,这期间殿下只管经营好手边急事,待我确认好那识破天书玄机之人不是安党奸细,择一吉日力保殿下荣登大宝!” “此事不急,只有先抵御了强敌再议不迟,安邦才可治国平天下!” “殿下圣明!”岐王连连称赞。 当晚,鹤引受命太子给贤之去了封长信,意思要他务必抽身来一趟朔方,这信才发出去不到半天,鹿游园就劝他还是去一趟吧,上次来信已经说是匿冥有了好转,既然求得了神药,吐蕃神医也不现身,留在那边也没必要,如今他们前来有所投奔,在太子的行营也就没了躲避霍乱的担忧,求得一时太平。假如一行人都来,去接一下才是安全稳妥的。 鹤引认为鹿游园的话确实有道理,二人请示了太子便即刻动了身。 叁拾捌:推背图至 匿冥复生 “命不久矣”这四个字暗语,当日严黎把它传到坞檀寺后就被拦截了下来,有人怕其中有诈,一再暗中调查,力求万般周全后核实这一结论,再做传递。 可碍于安党一再催促,这条事实上假的暗语就传到了安禄山耳中,那是由一封远道而来的封蜡信装载的,貌似句句言辞凿凿,落地有声,可执笔人心内不免也有些许打鼓,因为他也听闻太子开始了大肆抵抗、筹兵置马。 这几日,洪荒飞鸽只说宗伯动了杀机,路上的杀手一定是他们所为,让贤之小心谨防,另外还提及了推背暗语一事,只说自己有办法拿到手稿,可以派人送至玉门关,那意思就是你在那边等着手稿,这样就可以破解《推背图》的玄机了。 贤之回信道,我们会一切小心,手稿的事不必勉强,自身安全最为重要,如果有合适机会,对宗伯加以控制,杀他的事不必代劳,有朝一日他要亲自动手。 谁知,过了没一月这《推背图》手稿还真就到了贤之手上,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到过洪荒可以这么轻而易举迅速地拿到推背手稿,贤之觉得这事太过奇怪,想那宗伯是什么样的人,他背后又怎么会是简单的靠山,不能说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拿过东西,这手稿于宗伯而言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洪荒了。 给贤之一行下的追杀令是从乌檀寺放出来的消息,目的只有一个除掉匿冥,无用的累赘都不需要留在这个世上,只要还有利用价值的人被合理的利用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只想让贤之为其所有,杀死匿冥,就可以更全面地控制贤之,不必一味以求医之名浪费时间。 左怀峰抵达的那日,老佛爷和他去喝了个酩酊大醉,两个人差点就兄弟相称了,贤之实在是不喜欢这推杯换盏的氛围,没陪一会就溜了出去,跑到了匿冥那屋看许未初给他放血疗伤。 “许方士,我这个月看他的手动了不下十次,有时候用指头抓他的腿,他还会轻微躲闪,他吃的本就不多,这么放血不会晕吗?”贤之拄着腮问东问西。 许未初并不理会,反而更加专心,不时还走到屏风后去处理用过了的陶罐,贤之昏昏欲睡,“好困啊,他们势必要喝到子时才罢休,许术士,你少放一点,我怕他晕得更厉害!” “不会呀,这辈子都不会再晕了……”颤颤巍巍地声音飘了过来。 “不会?那你自己也放一点试试看了!”贤之口不让人。 “现在不就是……”匿冥半睁着眼,瞟了眼这边的人。 “匿冥君!匿冥君!匿冥……啊?”贤之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三步并两步扑了过去,“你真的醒了,你怎么这么就醒了!” “哟呵,比我预计的还早了半日,不愧是练家子出身。”许未初也凑了过来,手一搭把起了他的脉。 “不会是有了吧?”贤之调皮地打岔。 匿冥只是巴巴地望着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再说的话都是只言片语,没有第一句那么多的字了。 “我是谁?”贤之死死盯着躺着的那位。 匿冥迟缓地摇了头,再看看给自己治疗的老者,更是疑惑了。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干嘛刚才还搭腔?”贤之小声埋怨着。 “贤之,不要惊扰了他,急什么嘛,醒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不要太贪心!”许未初口吻略有责意。 “那怎么行,他不记得我了,总会记得它吧,还有它吧!”贤之冲到案子上拿了班溯伏远弩,秒速折了回来,又指着那蓝知更。这鸟也是灵性不低,从来都是清晨叫得频,这会见了同类似得“啾啾”个不停。 “弩……弩……魏……卜”匿冥抽出许未初攥着的自己的手,伸向了班溯伏远弩。 “真是气人,我还比不上个物件,就单单不记得我这个大恩人,匿冥君你还真是得病前一样冷冰冰!”贤之把班溯伏远弩置于他手中。 “这还是个病人,你拿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干嘛,回去吧,你在这唠叨一宿他也记不起来你。” “我不走,这一路我叨叨了多少事,口水都能淹死一只鸟了。”回头忘了眼蓝知更,它瞬间不叫了。“我就不信他不和我交流。” 许未初把早就备好了的药丸给匿冥喂了下去,就径自回了自己屋,贤之说什么也不去睡觉,就算匿冥无法顺畅地和他交流,他还是要依在床边,许未初说他太斤斤计较了,小孩子气。只有贤之自己心里明白,今晚那一杯酒让他格外清醒,如今匿冥醒了,这不全是好事,宗伯有什么目的,自己还不完全掌握,如果他的人再次出现,大家一路以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翌日,老佛爷和左怀峰轮番前来屋内查看,一个比一个吃惊,想到他能好,没想到能这么快就醒了。想到会糟糕,没想到人不认识,只记得一把弩,一只鸟和一个死人的名字。 四人聚到一处开始七嘴八舌。“许方士,这是什么情况,以后就这样了吗?”老佛爷第一个坐不住。 “他是不是把头摔坏掉了,那以后还能自己吃饭走路吗?”左怀峰又是一句。 “他上不了茅房我真帮不了,我怕臭!”贤之捏着鼻子。 老佛爷打掉他的手,嬉笑着,“你这个熊孩子,不还有许大神医,你以为人家是浪得虚名的吗?” “不要闹了,我想了几种办法,先给他试上一试,其他的只能是来日方长。”许未初撂下这句话就钻进了他的药材房,闭门研习。 日子就这么一日复一日,贤之开始算着时辰盼鹤引,洪荒的信一封一封地来,除了几封无关痛的以外都进了佛爷的屋,各有各的忙碌,左怀峰动用了蓟郡公的势力把他们几个搬到了一个当地最好的住处。 “蓟郡公太过君子,我等甚是惭愧!”老佛爷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言其增那事还望诸位多多见谅,我们将军在外应战,实不知情,如今安顿好你们我也好回去交差。”左怀峰归心似箭,听说又是一波战事紧迫。 “左护卫军务在身,我等也不好耽搁过多,这是一点小礼物,一份是孝敬将军的,一份是给左护卫准备的!”老佛爷把两个方盒奉了过去。 “这如何使得,将军知晓定会责骂,佛爷还是收回吧!” “收着吧,左护卫,你不远千里赶来,不收下佛爷不安!”贤之劝到。 “这……”左怀峰有些许为难。 “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左护卫也不是什么外人了,再客气就生分了!”老佛爷一再说辞。 左怀峰点了点头,带了礼物就一路策马而去。 “他们何时赶到?”老佛爷望着左怀峰消失的背影轻声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去朔方!”贤之目光炯炯。 “家中那位怎么办?”老佛爷似有其他打算。“不如留他在此地疗养数月。” “佛爷是说我们撇下匿冥君去建功立业?”贤之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他这个情况恐怕会负累你成大事。”佛爷的话也不全无道理,现在一路以来唯一的目标就是给匿冥医好以后,共同复仇,告慰哥哥的在天之灵。从宗伯一心求取推背暗语的行径来看他就是那投靠安党的奸贼,如今鹤引给他指了一条极好的路,通过辅佐太子来铲除安党,连同杀掉他们的走狗宗伯。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复仇之道嘛? 何不让匿冥活在一个简单的没有仇恨和痛苦的世界里。 “好故事!”贤之忽地冒出三个字。 “什么好故事?”老佛爷一头雾水。 “你忘了你给我讲的故事,那对关于终生复仇最终吊死的夫妻!”贤之像是顿悟了什么。 “哈哈哈,你这孩子,这又是想通了什么?” “我想全权代替他做那对夫妇。”贤之语调平和。“他的遭遇已经够惨了。” “你要回去杀掉宗伯?”老佛爷补充道,“匿冥君则留在这!” 贤之看着宗伯没有回答,像是在等待一种肯定。 “你没有能力杀他,他卧薪尝胆多载得到推背暗语,目的就是协助叛党瓦解当朝,有这么大的后台我们是动不了他分毫,除非……”老佛爷故意说到此处。 “除非我把《推背图》暗语参透,上报朝廷,借太子之手替兄复仇。”贤之微微一笑,老佛爷近在咫尺竟也没有察觉。 “我愿意陪你一同前往!” 叁拾玖:昭仪重诺 太子撒网 太子的心腹袁淳厚得知他亲临朔方,便马不停蹄赶了来,奏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家的《推背图》手稿寻不到了,这事本是私事,只因那《推背图》是禁书,只有宫中才有权收藏,所以袁淳厚这个传家宝一是预测秘籍事关朝廷,触犯了当朝法制私自藏有,二来又让它落入不明人士之手,恐有天机外泄,一错再错,寻求不回无计可施,错上加错就前来妥妥地认罪。【零↑九△小↓說△網】 太子是什么身份,袁淳厚在京师之前做的那些追查之事他会不知道?罚他事小,寻书事大。于是把袁淳厚所有关于此书的线索问了个清清楚楚,就差找个人把偷书人的画像画个万八千份,迫于在外条件,只好作罢。 那袁府幕僚无一例外就是盗书人,独独拿了这一本想必他定是知晓其间的利害,“你有没有和他道尽此书的内容?” “微臣怎敢,那禁书实属朝廷所有,也是我祖上为大唐所作,就算是手稿微臣也不敢与外人共享。” “那你可知此书的秘密?”太子探其口风。 “听那祖上传下来只说是预测这大唐之后未来两千年的国运气势和重大事件。” “你知道的还不少吗,这话还有其他人知晓吗?”太子厉声回到。 “微臣不知,毕竟这禁书成书多载,多年来民间有否流传,却难考究。” “这手稿一事出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来说说有什么看法?”太子正襟危坐,毕竟这事非同小可。 “依微臣来看,首先这宗伯定是知晓这是一本预测之书,才会苦心经营,卧底我府内两载之久,其次他不过是一介退下来的丽竞门无良卫,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什么,丽竞门?”太子拍案而起,想他这堂堂天朝上国,养的精英死侍里竟有这等狂妄之辈。无良卫都是一群亡命徒不错,但那也是为他李唐江山赴死,如今反其道而行,如若不是朝局此般,他一定会把丽竞门当时那一批查个底儿掉。 “殿下,他如实相告的确是丽竞门的前一任无良卫,负责两都一带!” “东西两都?”太子开始再脑内仔细排除。“是他?” “太子殿下可见过此人?”袁淳厚一脸的惊讶之情。 “宗伯!”太子缓缓坐下身来。“没错,如果是两都一带的上一任那就一定是他了,我和他还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都是他去觐见父皇的时候,好久以前了。” “他称病退下后就由其弟子接替其职位,后来便进了我府上,我当时贪其堪舆推演的本事,想多为殿下分忧……”声音你越来越小。 “别给我添乱就是功绩了!”太子白了他一眼,“这个宗伯是越发可疑了,他藏匿在你府上偷得《推背图》,又多年筹划以借由丽竞门身份之便探听我朝内讯息!” “啊!殿下圣明,还有一事!”袁淳厚揩了下额头上的汗,“赤金坛作乱之时,那宗伯极力压制不让上报,额,还有东都灾事也是我竭尽全力才得以禀报殿下,他依旧反对。” “你真是……他一定就是安禄山的人,再明显不过了!” “是是是!”袁淳厚匍匐跪地,吓得够呛。 “一定要逮住他!” 袁淳厚回想那鹤引前几月以盘质库为由找到府内,嘱咐自己务必趁太子北上之际把丢书一事如实禀报,自己本不买账,迫于私下寻人无计可施听了他的这话,原来就是为了揭穿宗伯的真面目,这鹤引绝非等闲之辈呀,可他万万想不到真正的奇人还正躲在鹤引身后。 “还是不肯吗,饭吃得如何?”太子质问着李静忠,“若再不吃饭,便不要再送!” 这个楚昭仪还真是个嘴硬的,在太子这边住了也有些日子了,见谁一言不出,几乎是不怎么进食,太子原本去探探她的虚实,碍于岐王到来便耽搁下来。 “吃倒是吃了些,只是问什么也不做声,真是个执拗的性子!”李静忠低头哈腰,不敢高声。 “你还敢说!守着我的面就敢给昭仪和宫外传信,你当我是什么,你当父皇是什么?真该拖出去喂狗。”说这话时太子也是有一点口是心非,毕竟这李静忠在铲除杨氏一事中帮他出了不少主意,所以嘴上说杀他,也不过是耍耍威风,心底里他并不在乎圣上的妃子是不是省油的灯。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殿下我前边做了那几番糊涂事,当一察觉这中间的蹊跷就立即前来禀报,奴才还是忠于殿下的啊!” “念你没有铸成大错,引我前去查看一番!” 太子看着那端坐案前的楚昭仪,他们以往相见都是每年的祭祀大典上,这个不受宠的妇人早已不再年轻貌美,也没有巧言令色的脾性,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地在那深宫不死不活地这么多年,太子先是轻生一笑,楚昭仪提眼一瞥,没有开口。 “楚昭仪,太子殿下前来探望,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李静忠提醒着。 “要问话也是他问我好呀!我不是他的母辈嘛?”她的骨子还是极硬的。 “既然楚昭仪如此迷糊,就继续想下去吧,只愿你身体能熬到见那人的一天吧,哼!”这样的自恃清高着实令太子厌恶,他也并无太多心思查问这类糟粕事件,掉头就走。 李静忠仅仅跟在其后,“殿下,还是问问吧,殿下!”太子并不理会。 李静忠的目的很简单,原本是各取所需,当了多载信使,偶然一次他不经意损毁信件,查看到对方想营救楚昭仪的内容,这也不足为怪,两人牵牵绊绊这么多年,骇人听闻的是他在信内提及李唐命不久矣,让楚昭仪不必担忧他们逃不出去,信是万万不能传了。 这还了得?李静忠再也不敢为那有数的金银搭上整个身家性命,李唐暂且不说它还亡不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自己身为太子宦臣还能有命?此事非同小可,他实在不敢再作茧自缚,于是主动向太子揭发了楚昭仪的苟且行径。 太子闻之暴怒,居然还有此等荒唐之事,本想一刀杀了那昭仪,但想到会打草惊蛇,就预备来一个顺藤摸瓜,其次刚刚处决了杨贵妃,接着再杀圣上妃子,恐怕圣上那里交代不过,会不依不饶。于是奏请圣上,只说他孤身北上,着实没有人照料起居饮食,求得一位投脾气的母辈随行,最好不过。原本圣上就不太待见楚昭仪,顺水人情,她就被控制在了太子手中。 李静忠看太子的确没有心情顺着那言行不端的楚昭仪,就趁太子忙于他事之际偷偷会了这楚昭仪。 “昭仪,你也不要怪罪老奴,毕竟这些年我也待你不薄!”李静忠瞄着对面的妇人。“只是你们这次太狂妄了,我不得不力求自保。” “你多虑了,我没有责备任何人的意思,深宫多载什么事是我看不开的呢?想要背道而驰原本就是我们的夙愿,都是掉脑袋的事情,怪只怪我们没有这样的本事,罢了。” “只要你供出那人,我可以求太子留你一命,别再糊涂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太子既然有这等本事,不如自己去查,来问我一节女流又有何用,再说你传信这么多年,你还不认得此人?” “他是那般诡计多端,信都是蒙面人来取,我若识得他半分,还来和你费这口舌,你绝非一般女子,在这后宫深藏三十余年,说说看你们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 “哈哈哈哈,阴谋,就算有,也是那狗皇帝逼出来的吧!” “嘴硬也是徒劳,后面有你的罪受!”李静忠自知是问不出来什么,便也就此作罢,只是太子那边还无法交差,心心念念此事,每日惴惴不安。 肆拾:抽丝剥茧 风暴留人 鹤引第一件事就是确保了袁淳厚面见太子,贤之“嘿嘿”一笑回了句,“匿冥醒了。”鹤引又说太子知道了那宗伯就是安禄山的卧底,贤之“嘿嘿”一笑回了句,“匿冥话说不好。”鹤引最后说你怎么知道袁淳厚会供出他,都是未卜先知术的功劳吗? 贤之放下手里玩的认真的木雕小玩意儿,“你是知道的宗伯一心偷得《推背图》,费劲力气控制哥哥以求破解暗语,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事发之前宗伯一直在袁府为谋任士,袁淳厚手里有太多他反唐的证据细节,如今袁淳厚找不到他拿不回手稿,唯恐事发罪责重大,自然就顺着我们给的指引走了。” “他和我们一样都希望宗伯死!”鹤引不得不佩服贤之的老道,“只是当时你们万般努力都找不到你哥哥,宗伯当时怎么做到的?” 贤之输了口气,“很简单,他在宫内有人,这个人也浮出水面了。” “不会是那个被太子抓起来的昭仪吧?”鹤引一直奇怪自己主子从不挂心圣上后宫,除了敌对杨贵妃,他此番行径着实令人费解。 “太子已经开始替圣上清理门户了,鹤引,你的主子不简单呢!” “不要开殿下的玩笑,贤之,你早就知道是她了对不对?” 贤之暗暗地笑,“你不知道吗?” “我去哪里知道,你告诉我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鹤引越发讨厌他的聪慧,显得自己特别愚蠢。 “很简单,后宫之人无人不知这个楚昭仪从不迎合圣意,进宫几十年才身处昭仪之位,她为人又貌美温婉、心灵手巧,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为何不得宠,多半是她并非心系圣上,后宫女子数不胜数,她这般的实属异常。” “所以她就是那个宫内奸细?” “是不是奸细另说,她不爱慕甚至是恨圣上,不言自喻。” “于是呢?”鹤引追问。 “于是他们有共同的敌人,起码为了利益是站在了统一战线。” “是不是你动了手脚让太子把注意力转移到楚昭仪身上的?” “我不过是伪造了一封信,写的有点骇人听闻,又不小心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了,其他的事都是别人做的,我是看客罢了。”原来李静忠无意间看到的信被贤之的人动过手脚,这个贤之彻底让鹤引大开眼界,他对他越发刮目相看。 “现在我的主子彻底被你牵着鼻子走,你还真有本事,能让殿下帮你复仇!”鹤引口吻酸溜溜。 “不是你说的麽,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复仇事小,帮大唐查获叛党事大。” “好好好,小祖宗,你说的都对,你才是智慧不凡,我等凡人拜服!” 如今匿冥神智虽醒记忆却残破不全,许未初用了好几种办法并未奏效,依鹤引的意思就是带回朔方慢慢调理,可贤之听从了老佛爷的建议,让他跟许未初留在这沙洲,不单单是老佛爷的话有说服力,而是贤之深深记得,当年哥哥和匿冥的一语承诺。 “他心系这片沙海,留他在这好好休养,待中原战事平定,我们再来接他。” 鹤引觉得他说的也在理,不再归劝,“太子和岐王都在等着你,事不宜迟早日启程。” “是在等着给我验明正身吧,除了你我不信那些仕途之人会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还是个毛头小子!” “怕不怕?”鹤引转头头看着他。 贤之迎着他的目光,“有你在,怕什么呢?” 行装准备的十分简单,告别时没有太多的话,即便这会的匿冥已经可以顺利交流了,他还是认不出来贤之和老佛爷。离开沙洲也不过一日就被许未初一路飞驰追停了下来。许未初和贤之就那样站在风沙里谈了半个时辰,一队人就掉头退了回去。 沙漠的风季非同小可,今年的沙暴足足提前了一整个月,许未初听闻赶快去通知贤之他们。还好速度不慢没有铸成大错,不然这被困在沙漠里可谓是十死无生。 “鹤引大哥,这是天意,你和殿下报备一下朔方那边吧!” 鹤引点了头,回到沙洲住所,匿冥的变化不小,完全一副正常人的状态,唯独不认识旧友。贤之找到了许未初,打探有没有好的恢复记忆办法,他说往往这类撞击病患再次受到重创有可能会回复残缺记忆,也有可能会致命。 显然,这个办法不合乎贤之心意,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情景设置。什么是情境设置?就是给病人营造出一个一个假的旧日生活场景,然后让他身临其境在感官的刺激下,回复丢失的过去记忆。这就要一行人的配合,是个漫长的过程,也许会有一点效果,也许一成不变。 许未初并不建议贤之尝试,因为这很容易激起病人的抵触心理,可贤之坚持这么做,是因为他之前做错了选择,怎么可以留匿冥独个在西域,养病和性命孰重孰轻毋庸置疑,宗伯万一再派来杀手,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听了老佛爷的建议了,还好这次沙漠风暴来得早,不然悔之不及。 既然要带匿冥走,他回复好病情就最好不过了,正好要在这等风暴过境,不如就配合许未初给匿冥寻忆。 这想法告知大家以后,贤之第一个提议也就全票通过了,于是为期数月的情景设定包括大家改建了院内陈设、饭食衣饰都是从前样子,魏府日常、老佛爷闲话、贤之下棋、就连许未初都扮作前来求教魏相士的样子和匿冥你问我答。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地联系,知更鸟不时飞上飞下,班溯伏远弩也时刻伴在他左右,效果是明显的,他开始想起很多在东都洛阳的事情。 奇怪的是全部是关于魏卜一个人的,他还是不认识贤之和老佛爷。 鹿游园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几次三番催促鹤引劝贤之放弃吧,不然大家都会累倒的。鹤引给贤之的话反而全部是鼓励的,鹿游园无奈自己找到了贤之。 “贤之,许方士的意思是欲速则不达,你何必这样为难匿冥君?” “你总算来劝我了,我以为你除了说服鹤引大哥来,永远都不会亲自出马的!” “他如此宠着你绝非好事。” “我问你,游园君,你有办法这会儿穿过沙漠赶回朔方嘛?” “……” “既然如此,举手之劳,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的。” “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鹿游园不明所以。 “这么久了,大家不提,你也从来不说,难道你就忘了那候府千金?” “为什么说起这个?”鹿游园明显的排斥。 贤之给鹿游园斟了杯酒,“之前阿丘帮你们查了我们那么久,被查的人就不能亦善此道麽?” “呃,贤之你真是,哈哈哈!说说吧,你查到了什么?”鹿游园想用一笑化解尴尬。 “游园君,你并不情愿督灵嫁入那失势的岐王府,但又不想和候玄松形成敌对,他靠联姻攀附太子表明立场,你成全候府,如今最大的心愿不是夺回候督灵,而是助力岐王在太子阵营的地位提升,这样候督灵的人生将是稳妥无忧,你的情感是深沉和压抑的,或许连被关爱的一方都没看透。” 鹿游园提在半空的酒杯不论如何也放不到案台上,他愣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你……” 贤之帮他把杯子摁在案上,“你知道我有未卜先知术,帮人出谋划策最好的人选,鹤引又与我如此投缘,于是,你想我入仕,这样岐王北上以后才会更加后顾无忧,虽说岐王文韬武略,但朝野险象环生,我就是你认定的杀手锏。” 鹿游园来不及反驳,贤之继续道,“因为和你鹤引大哥是兄弟,我一定会帮你的。” 肆拾壹:诡异情景 设计邂逅 这日,贤之找到了许未初,两个人就匿冥的病情谈了许久。 “许方士,匿冥君的情况你如实和我说说。” “贤之,这些日子你觉得我这人如何?”许未初拐了个弯。 “你指哪方面?”贤之故意打趣。 “厨艺!”这许未初却不像是开玩笑。 “你不会是饿了吧?”贤之斜着头盯着对方。 “这医病就似烹菜,最关键的是什么?要数火候,什么火候出什么菜,一定要抓住最好的时机,匿冥君此时是到了被唤回记忆的时刻,如若错失恐怕是……” “这个我明白了,可是佛爷我们要怎么做?” “失忆是外伤所致,但能否恢复还需要内外兼顾,如今外部该用的办法我已倾尽所有,内部的就是打开他的心结。”许未初挑选着草药,“情景设置之道他并未抵触,这说明是个对他症疾的路子,那么把握时机,来次大的感官冲击!” 贤之没想到向来手法保守的许未初此番会如此大胆,求医问药这么久,他们把匿冥保护的小心翼翼,也难说来一次剑走偏锋、以毒攻毒就不是好事! “我之所以有这般提议,是因为我发现匿冥君不光是寻不回丢失的部分记忆,就连醒后的记忆也不是长时间记住的,现在我守着他交谈,明日他依旧不知我是医治他的术士,此类状况近日频发,不得不引起重视。” “这个我也略感担忧,总感觉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深感无力,破釜沉舟吧!” 宗伯越想越觉得楚昭仪消失的蹊跷,猜测着担心东窗事发,于是从李静忠开始研究起,而此时的李静忠像消失了踪影一般,他的人寻之不及。这就更坚定了宗伯的猜想,当年在京师皇宫层层把守无法近身,如今的朔方行营他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主子,待我打探出楚昭仪的确切位置,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严黎望着宗伯。 “你这就去探,一有消息立即报来,另外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岐王来了!”严黎脱口而出。 “什么岐王?”宗伯疑惑。 “岐贤王,云游益州那位赛神仙。” “哦?他怎么会掺合进来,不是不问世事了?”宗伯思绪翻转,想起这号人物来。 “这个属下不知。” “你好好打探一下岐王和太子此番的目的。” “是!”严黎正欲退下。 “等等!严黎,如絮很有可能被囚禁,受累于李静忠的传信之事败露,现在一定是严刑逼问,准备顺藤摸瓜,把我挖出来,他们暂且应该并不知晓其他,所以,万万不可走漏了查他行径的风声。” 严黎点了点头。 “坞檀寺的任务要严密了执行,如絮的营救我好好筹划一下。” 鹤引端了碗粥进了贤之的房间,贤之正在摆弄杂耍班子的道具,见了鹤引,微笑着并没起身。他把粥碗递了过去,那个便“滋溜溜”地喝着正欢,都快顾不得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劝你弄个杂耍队了吗,虽说是个专为匿冥君医病大家攒起来的情景,有点子梦幻调子,但我还是想借这样一个难得的时机,圆你一个梦。” 贤之有点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鹤引牢牢记着他的那个“皮影”梦,一时间有点感动的说不出话,闷声吃东西的头低得更深了。 “也有你这么腼腆的时候!”鹤引敲了他的头。 “皮影的事等报了哥哥的仇以后我们再看吧,这一次诸事从简,应付个杂耍过得去就好,你的心意我都收下了。”贤之郑重其事的样子。 “也好,不过有一句我必须提前说,伴君如伴虎,虽说如今太子只是千岁之身,这里边的危险还是深不可测,我会全力维护你的安危,你也一定要小心行事,知道吗?” 贤之眨巴着大眼睛,“那岐王那边呢?” “岐王此人贤明有道,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戒心极强,我担心……” “担心什么?是担心他不信任我,对吗?” “你如此少年怀才,实在令人难以信服,除非是我们做点什么事情,让他刮目相看。” “这样只要他肯认下我们这个智囊团,帮我们在太子那边极尽周旋,我再实时劝慰太子,太子就算再谨小慎微,也会往前跨上一步的!”鹤引瞥了眼贤之的表情,“据我所知,岐王的痛楚只有那天宝二年之事。” “世人都知天宝二年事,却不知那其中的血泪多重!”贤之顿了一刻,“你是要我挑起旧事?” “这是绝好切入点!”鹤引点着头,等待回应。 贤之如何不知这《贵妃像》一事的厉害,只是鹤引并不知晓自己便是那受害人之一罢了。 “我是很严肃的和你商议,你要像个大人一样从事,可好?” “鹤引大哥,我就那么孩子气,让你忧心忡忡特意叮嘱我这番?”贤之原本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实际上更甚之。”鹤引夺了空碗摁在案上,也忘了前一刻话题的沉重。 “怎可以下犯上,快唤我江湖称呼!”贤之的俏皮劲儿又上来了。 “少班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吊儿郎当!” 贤之乍一听还沾沾自喜,细细回味好像哪里不对,两人又是一番打闹。 终于熬完了风暴过境,再不出发怕是太子那边要摔杯子了,贤之在临行前一晚给大家召集在一处,说出了一个计划,依旧是关于匿冥恢复记忆的情景设置,只是这一次场景是巨大的,时间是有跨度的,就连情节都是先前设置一半,剩下随机应变的。 贤之想大伙扮作杂耍队,引得匿冥途中加入进来,一路往东同行路上,帮他寻找记忆,不论痊愈与否不耽搁赶回朔方,如果到了那里还是想不起来,那就是天意,复仇的事也就是应了魏卜临别的遗言,匿冥不参与报仇,贤之也不会忧心了。 贤之会独个了却这桩心事,而匿冥呢,就让他活在只有魏卜的那段轻松岁月里。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给匿冥吃了不伤害身体分量的容易让人嗜睡的食材草药,在他昏睡之际给他穿上褴褛衣衫,放他在沙丘之边,临近城门。然后他还有鹤引、鹿游园再找些小工组成杂耍队与之碰面,行进途中逐一邂逅老佛爷和许未初,最后抵达朔方。 “如果他执意要回京师或是东都,怎么办?”鹿游园提问。 “是呀,最近几天他就执意要去寻魏卜,说他一定还关在京师某处。” “简单,我就告诉他魏卜被转移到了朔方流放。”贤之信手拈来。 “你还真是说瞎话不怕被雷劈!”鹿游园打趣。 “恐怕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老佛爷语调沉沉。 “但求他早日康复吧,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许未初按照计划提前就出发了。 “各司其位吧,未卜先知术用过了,他好的起来,打起精神来,诸位!”贤之不是十足的把握,依旧给众人打气。 就这样一场众人精心打造的梦境般的归程之路就这么打开了。 肆拾贰:辰星汪洋 恍若隔世 绝望是什么? 是食不果腹时突发恶疾的祸不单行;是丧失亲朋后再遇劫难的雪上加霜; 是疾首痛心早知今日的无可奈何;更是满目疮痍后乾坤荒芜的无所适从; 是匿冥有了第一次深切感知疼痛的能力,这种一闪而过的欣喜感是决绝且撕裂的,他宁愿自己变回一块“冰”。【零↑九△小↓說△網】 灰尘把阴霾的苍穹遮掩的不透一丝光亮,毫无生气的荒漠仿若被世间唾弃的废物一般,死气沉沉。不,死的前提,还是有生的过往,这里连死气沉沉都算不得,平心而论只四个字:人间炼狱。 没有任何生还的迹象,凄荒遍野,枯竭的植被连挣扎过的痕迹都消失殆尽,匿冥从残垣间踉跄而行,漫无目的。他昏睡了多久,没有人知晓。甚至,周围还有没有幸存者,都也是个未知。 匿冥生性孤傲,长久以来我行我素,不爱哭也不善笑,自始而终都是特立独行的存在,他没有了家人,自认为也没有朋友。 而今,如此这般,真就成了干脆利落的唯一个体。干脆吗?利落吗?未可知的讽刺。他们到底是不是朋友,哪怕就是敌人,他也希望出现一个来。打破空气的凝重,给他一个答案。 夕阳沉,陷没废墟。 不能坐以待毙,死也要死个明白。匿冥深吸了口气,消瘦的脸颊经过这次劫难,更显憔悴,茫然若失替代了过往的目光如炬。一缕碎发荡于眉间,他反手躬身,即便累累伤痕,依旧灵巧如燕,顺势抽出白靴外侧镂空雕纹白玉匕首,随即临面一挥,一缕散乱的青丝被沙尘斜扑在地,很快就消匿在丘壑的阴影里。 隐隐的不适感从脖颈处传遍全身,匿冥揩抹了一把后颈的创处,有殷殷血迹染于指尖,他知道,这大抵就是疼痛的感觉了吧!他庆幸在有生之年得以切身体验,但望了眼这疮痍满目的种种,代价确是有点难以负荷。 他低首寻觅随身的班溯伏远弩,这是一把京师能人巧匠借由西域仓山玄铁耗时三月打造的精锐利器。它是魏卜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也是唯一的一件。 一袭素银长袍早已褴褛不堪,还好,班溯伏远弩没有遗失,不然这寻人之路必然坎坷艰辛,危机重重自不在话下,又何来安危的确保? 他顾不得疲累,双目微闭,这足以令他凝神静气,思绪逆推,才能够更好地回忆大灾之前的所有细节。 他忆起,失去知觉前,最后和自己分开的是初念尔。雷电交加,洪流乍泄,天,似乎要被撕开了般,暴雨如注。山倾地斜,整个世界被丢在了一片混沌中。初念尔哭嚎着死命扣紧匿冥,泥流中有反方向被冲走的房屋、尸体、树木还有受了伤吼叫的人们。 他们俩被冲到了一处浅滩,眼看拾得一线生机,谁知“轰隆”一声巨响,背后的山体融化了般冲向浅滩,把他们实实推入洪流,就此别过,初念尔就那样无助地被泥浆越推越远,在匿冥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变作了一个黑点。尔后,他便消失了知觉。 匿冥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那片浅滩在邙山北郊的背阴处,不知当年先皇定都于此,是否料想到其百年之后东都会有如此浩劫? 匿冥观察着四下,尝试着猜测所处之地。不禁锁上眉头。这绝对不是中原区域,显而易见,流沙遍野,不是陇右道,就是关内道。 此时,正值八月中旬,匿冥单膝跪地拨了拨地上的沙硕,抓起一把扬了出去,以目前的温湿度感知,风向来看,陇右道不会有误的。 这就骇人听闻了,明明人在洛阳遭的灾,何以醒来却落得玉门关外?匪夷所思。 陇右道,地处大唐西北角,沙漠连绵不绝,地广人稀,水源贫乏。他手边着实没有任何判断方位的物件,也只能待到月明星现之际,寻他个南北西东。 说来也巧,当晚借助天畔北斗,匿冥一路蹒跚,踉跄北行,日上三竿总算到了敦煌郡,这里隶属沙洲,正如其名,这是一座四面环沙的古城。 距安西都护府尚且较远,常年的风沙侵蚀使得城墙都斑驳沧桑。匿冥看了眼城门口的护城兵,个个膀大腰圆,一脸的冷峻严厉模样。 此时,正好有一拨中原打扮的杂耍艺人排在队伍中,这也正好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进城身份,匿冥便尾随其后。 他五官俊朗,虽少有笑意,却不令人生厌。加上临近城郊就萦绕而来,栖立于肩的蓝色鸟,他就更是像极了这一伙的人。 这鸟听得懂匿冥的口哨,毋庸置疑是魏府的那只。可是出事前,魏卜应该带着它呀,知更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头雾水。 “阿耶,你看那个人肩膀上有一只漂亮的小鸟。”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盯着匿冥一脸好奇。 “哦哟,那是知更呀!”小女孩身后的青年男子回道。 “蓝色的知更鸟,阿耶,今晚的中秋盛宴是有很多珍奇的小动物,对吗?” “那是自然,到时候你还能看到孔雀和梅花鹿。”小女孩一脸向往。 中秋赏月,丝竹声声,对饮三杯,不亦乐乎。匿冥心想,曾几何时,他们在东都也是这般喜乐安康。如今只身西域,还真是陪着自己那心爱的伏远弩来了一趟“梦回故里”。 不觉间,他就到了守城官兵面前,本以为蒙混过关就是眨眼间的事,谁知一声“站住!”打破了他的遐想。 “你你你,就说你,穿白袍子的那个。”一个豁牙小兵叫住了匿冥。 眼看杂耍队就全部进了城门内,匿冥开始担忧能否混过去,想来都是京畿道、都畿道、江南道这类繁华区域管制森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长得不良,让官兵如此介意。 “我是……”匿冥来不及解释,就被打断。 “七郎,还不快点,路上怎么那么不小心,好好的袍子都脏透了。”匿冥循声望去,一个古灵精怪,笑意盈盈的清秀男孩蹦跳着过了来,看眉眼的稚气最多就是十七八岁。 惯身的水蓝沙袍衬得他白皙的皮肤更加清透。有那么一瞬,他恍惚以为这是个姑娘家。 豁牙官兵白了眼蓝袍男孩,并无理睬。“你哪里来的呀,到此处所为何事?” 没待匿冥开口,那蹦跳的一抹蓝连珠炮般,“这位军郎,我们不过是杂耍卖艺糊口罢了,常年走城串市,你看,途中为了今晚的中秋夜宴表演匆匆赶路,他还受了伤,行个方便吧!”说着,塞给了豁牙官兵点点碎银。 他为什么要帮我开脱,他有什么阴谋?匿冥满腹疑虑,却无半分感激。 蓝袍男孩携了他的手穿过长长的城楼门洞,刚一进城,匿冥就甩开了男孩的手。奇怪的是男孩没有半点不悦!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他的态度。 这会匿冥才腾出空仔细瞧了瞧眼前人,媚眼清秀,只是,眼熟的紧,却又有点不太一样,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我知道你在猜测,我是谁?为何帮你?有什么目的?”男孩瞄了眼匿冥,一脸俏皮。 “那你还问?”就四个字!只四个字,掷地有声。 “我呢,是前边杂耍队的少班主,你叫我贤之吧,你不是想来参加夜宴吗,我带你去。”男孩继续自说自话。 “呵。”匿冥竟被他的无邪逗笑,自己背负着怎样的疑团和重任,他要赶快找到一匹马,足够的吃食,赶回洛阳城,他要找到初念尔、洪荒、老佛爷、阡陌还有最关键的魏卜。 他记得,魏卜说过,那一卦,是下下签。 先知?这个世上的名字不胜枚举,匿冥觉得这个音怎么有丝耳熟之感。 “吃饱了肚子再深沉吧!七郎”男孩拉着他向熙熙攘攘的闹市冲去。 这会,匿冥就算再不喜欢他的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沙土里摸爬了这么久,不保证了体力,别说回咸阳就算出敦煌也是痴人说梦。 肆拾叁:层峦迷雾 初识先知 敦煌古城风情异域,遍地美女,歌舞升平、商贸繁达。【零↑九△小↓說△網】 闹市巷尾一处较有格调的餐馆内,三两人对面而坐,身材魁壮的二十五六岁男子被唤作游园。另一个年长偏瘦一点,一身黑色正的是鹤引。 “游园,贤之怎么还不到,以往在吃这件事上,他可是毫不懈怠。”鹤引一脸无奈。 “再等等,可能被什么棘手的事牵绊住了,饿了就先吃吧,不必担忧,他自有分寸。”鹿游园关切到,顺势夹了时令鲜蔬到他碟中。 “依我看,贤之是遇到了故人。”鹤引探了眼鹿游园。 “岂不是绝妙。”鹿游园嘴角有一丝上扬。 这会儿功夫,蓝袍男孩正引了匿冥顺着楼梯而上,鹿游园见了匿冥第一眼就明白了大半。 鹤引给迟来的两位备好了位置,鹿游园将好卖相的吃食往匿冥前送了送。 “这位君郎怎么称呼?”鹿游园试探着半开玩笑,喵了眼贤之。 “他就是七郎。”贤之扒着饭菜,头也顾不得抬。 “上辈子饿死的嘛?”鹤引一筷子敲了他的额头,力度不大,看得出他们平日里的亲近。 贤之只瞟了眼匿冥,“吃饱了再深沉。”就继续吃自己的了。 鹤引依旧是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拂过半垂的精致发饰,却有一点招人喜欢的劲儿,“不是饿死的!他是架了火烤自己,活活被自己笨死的。” “哈哈哈!”除了匿冥心绪沉沉一群人笑的前仰后合。 饭毕,各自收拾妥当,都去准备晚上登台的杂耍什物了。 说是杂耍队的少班主,在这个团队中并没有人把贤之当主人看待,没有人畏惧他,大家都像多年的玩伴,嬉笑打闹,气氛倒是和谐。 几个人一路走来早已满是家人般的关切。原定今晚的中秋夜宴还有不到三五个小时就开演了,贤之已经把队里相关事宜交代给鹿游园,这会自己空出了闲暇,正好和匿冥好好聊聊。 “你的故事太多了,你不说,是因为怕别人看穿你,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可是,你越不说,别人越想知道。七郎,你说,不是这样的。”不是问句,是肯定语气。 “我不是什么七郎,我是匿冥。”他心底犯着嘀咕,这话里有话,但自己与他并不相识。个人的事一贯是不喜与人分享,就算迫不得已,必须倾诉,除非,那人是魏卜。 可此时,他是生是死自己都毫无头绪,想到这般,匿冥就愁眉不展。 “匿名?既然都没有名字了,七郎岂不更合时宜。” “其一,我对你的江湖就义表示感谢,其二,你的一饭之恩让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有愧?我哪里也看不出你有愧意,像是我追赶着求你,让我帮呢!”贤之又开始了调侃。 “可否听我讲完,以上两点,来日定当答谢,就此作别。”语毕,匿冥随即一哨,蓝知更不晓得是从梁后还是树丛间划着弧线落在他左肩处。【零↑九△小↓說△網】 “我有千里马,还有水和干粮。”贤之早洞察了他的心思。更怕他冷淡的性子说走就真的走了。 “我有说过要远足了吗?” “这句也并非否定呀!”贤之亮出请帖,今晚正尊楼我们谈谈合作。匿冥迟疑了一下,想他再有诡计,自己也无利可图,不如顺势而为,走上一遭,毕竟,此时自己囊中羞涩。 展台后场,鹤引被同伴呼来唤去的备演,鹿游园也已扮好衣饰,候在台后。贤之在二楼的雅间环顾着大厅入口处,他等的人如约缓缓出现了。 匿冥望了眼厅内四下,自顾自地上了二层。贤之看匿冥已经换了提前给他备下的素银缎袍,想这合作基本是成了。 以匿冥的性子,若不是落得今日这步田地,自不会妥协于一个陌生小子。 “喝杯茶消消火气,看看我们的火舞和戴竿,鹤引可是我们方圆百里最出神入化的顶竿高手,他可是王大娘的关门弟子。”贤之一脸傲气。 只见台间,鹤引戴百尺长竿,周身歌舞纷繁,行走全场而不坠。 吞刀、吐火和马戏等节目也陆续上演,台下欢呼雀跃,观者皆喜笑颜开。匿冥想来他们也是行走江湖的义士,不妨听他有何说辞。 “这一场演过,我们就打道回府,看你来时装扮,想必也是关内之人,我们可是同乡?”贤之引着匿冥落座边问到。 “识得我是关内人又有何难,依我看,你打京师来!”匿冥少了点先前的孤傲,但较常人还是无半点和善之气,只是平淡口吻。 贤之洞察了他的变化,识得他是领了情的。本想否定他的论断,但转念,何不顺其心意,求得结伴,江湖人重的就是这股儿子豪气爽朗。 “嗯,七郎君好眼力,只是我这队里可广罗南北人才,路游园江南京师两地才子,别看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心思可不是一般的缜密,老江湖。正在台上舞刀的是鹤引,你说说……”贤之还在介绍得起劲儿,匿冥思绪早就飘回了中原。 他初识魏卜那会,也是这样一个时节,他们那时候都十一二岁的样子,看似稚气未脱,骨子里早就像大人般要求自己。 那时的洛阳是那样富饶樊锦,一片祥和之气,家家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 彼时,他们师从伯宗,识文学武。伯宗是东都颇有名望的文武奇才,收徒之苛刻现在想想都是一把心酸。 能够顺利拜师,还多亏了魏卜这个早一年入门的师哥,下了各种功夫。说来也是无缘由,他们一见如故,之后便是形影不离。 十年转瞬,他们早已身兼师父的嘱托在东都小有作为,魏卜习得师父独家玄学真传,成了一个好相士,专注堪舆术,风水卜卦样样精通,而自己也是武学超群,舞文弄墨自不在话下,两个人各有所长,相辅相成,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风生水起。 “喂!这位君郎,你白日做起梦了吧?”贤之一只手在匿冥眼前晃着,试探着他的眼神。 匿冥明显的神游状。“没有的事,你说你的就好。”匿冥推开他的手。 “三日后启程,如果没有疑义,你也一并上路!”这句话,贤之收起了孩子气的嬉皮劲儿,多了几分严肃。 匿冥回了他一个不解的眼神。 “我有所图的。”贤之补充。 匿冥接着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释然。 “知更我能不能玩几天?从第一次见它,哦,不不不,见你我就知道来者自是不凡。”三分钟都坚持不了的正经劲儿,嘴角满是戏谑。 “不可能的事,它对我极为重要。”匿冥斩钉截铁。 “我保证它的安危!并不出你的视线。” 这话,着实耳熟。“我保证它的安危。”魏卜收到这份礼的时候就是这样向自己保证的,蓝知更从那时起就跟着新主人四处闯荡,寸步不离。 “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同意让我守着这只鸟,我就资助你回长安的一切吃穿用度。”贤之为了能有个玩伴儿也是下了本。 匿冥扫了眼蓝知更,它正冲着眼前的蓝衣男孩叽叽喳喳欢喜的不行。心想,它怎么就这么见异思迁。 “成交!”匿冥自觉没有再好的办法。 贤之自认对方默许,早一步就喜笑颜开,当下就扔了一个香囊大小的锦包于桌上,“本尊的见面礼。” 匿冥嫌弃地用筷子小心剥开,几条毛毛虫扭动出来,更是眉头一皱。 谁知,这没有骨气的笨鸟竟不知怎地,欢蹦乱跳,“嗖”地落到贤之的臂膀上。 “人贱,鸟贱。”匿冥没有一丁点儿调侃的意味。 肆拾肆:佛爷归队 返程悠悠 三日毕,清早一行七人便备足了行装吃食,往玉门关方向开拔。 放眼四周沙丘纵横,自然是骆驼的天下。鹿游园一贯以过来人姿态自居,自是骑着大骆驼在队前探路,鹤引并不多话,警觉性又极强,与生的耐劳闯识劲儿,骨子里透着野性,队尾殿后。 先知和匿冥则在队伍中间,自从毛毛虫贿赂,知更就彻底叛变了,每日追随着贤之,令匿冥很是尴尬,简直就是叛徒,家风不正呀! “再往前约摸半日,就可见玉门关,少班主,正值晌午我们加紧行进,天黑前就可落脚城内,好生歇息。”鹤引追上贤之询句。 “那中途就不耽搁了,到了玉门关,我请诸位吃烤羊。”贤之加大了声量,给伙计们鼓劲儿。 “好呦!”众声回喊。 不待落日西沉,小方盘城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了。远远就听见驼声叮铃,人声马嘶,商队陆陆续续进入城中,西域和中原的宝石丝绸商贸往来一派繁荣。 “过了眼前的一片沼泽沟壑,就可以休息了。”鹿游园回头忘了眼众人。 鹤引打开羊皮囊喝了口水,豪迈地用衣袖抿了把嘴角的水滴,“进了城,给我棕狼饱饱吃一顿嫩草芽,它一路都在啃土,委屈极了。” “棕狼,这名字!倒也狂野。” “比起鹿什么什么的定是坦荡奔放。”鹿游园自知话指自己,嘘了声对方,只是默默看了眼队伍。【零↑九△小↓說△網】 这会,贤之正逗着鸟儿嬉笑着,那个新加入的匿冥依旧是副冷面孔,眼神坚毅,说明着他有着厚重的心事和超出年龄的沉稳。 “这个人怕是个祸。”匿冥从众人眼中看到了一份貌似共同的心声。 安顿好住宿的客栈,众人都在外间喝茶等烤羊。鹤引第一件事就是去城中的铁匠坊寻物件。他向来视兵器如命,也有搜罗奇刀宝剑的兴致。 待他匆匆赶到铁铺,奇怪怎么天还没黑就关了门,正欲砸门,就听邻居一老妇人念道,“铁匠近期不做生意了。” “这位老者,为何如此说辞?”鹤引并非好奇,只是她这话像是有所隐情。老妇人看看他的装扮衣着,“这位郎君定不是本地人士,铁匠只是说三日内会有一群中原异士到访,他要迎候,于是生意就关门了。” “那他人在何处呢?” “你看守在玉门关口的那位便是了。” 一行人进关之时并未在意有这么个人坐在土墙一边,他扫了眼,确是有位老者席地而坐,便前去一探究竟。 越靠近鹤引就越攥紧了手里的佩刀,四海为家让他的提防性只增不减。 “比我料想的还晚了一日。”灰白发髻的老者盘着念珠振振有词。 鹤引看他并无刃器便也放松了右手,只道:“我需要削铁如泥的利剑,几日可取?” “好说,好说。只是你们少班主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你就不引我去会一面。” “什么少班主,我是丝绸商贩,我就是老板,现在说剑的事情。” 老者哈哈一笑,并不急于反驳,“看来这位少侠有点糊涂呀!剑的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自会给你答复。” 鹤引觉得这老头不好好做生意,在这故弄玄虚,很是不悦。想想佩刀在此,也足以应对接下来的路途险情,便不再多话。 赶回客栈,正赶上饭菜妥当,一行人大快朵颐,不亦乐乎。饭毕,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带好充足的水和干粮,一行人就预备入关了。上骆驼前,贤之特意叫住了鹤引,一把精致的黑金古剑交予他手上。鹤引还整憋闷,“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少班主,我无功不受,你是知道我的!” “拿着,这不是我给的!我只是转交罢了!”一定是那个老头,鹤引更是疑惑不解。 出关之时,那老头还真就出现了。 鹤引闻声望去,差点笑出声,这装扮和昨日判若两人吖!鹿游园望了眼鹤引,那意思是别出声。 “这位是我重金聘请的向导,老佛爷,以后大家定要相互照应。”贤之面向驼队郑重介绍。老者缓缓走近大伙,他花甲年岁,也不知道有何过人的本领,使得贤之如此看重,匿冥盘算着。 老佛爷?匿冥心里一惊,一步跃下。三步并两步,赶来队首。老佛爷此时也已注意他多时,只待他上前。 贤之像是知道其中的原因,拢了拢两个人的肩膀,就撤到一旁。随即,“上路!”两个字推进了队伍的行程,并不忘对匿冥耳语,“七郎,早点赶上来,大漠不待人。” 匿冥晓得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一定不简单,他绝对不是表现出来的这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他有意支开大家给他们叙旧的空间,还把老佛爷拉进队伍。 他知道多少?想做什么?老佛爷怎么出现在这儿,怎么会认识他?更多的问号充斥心头。 “匿冥君,别来无恙呀!”老佛爷依旧不紧不慢地捻着珠子。微笑着,灰白的胡须衬着发色,整个人都有一股神秘的气息。 “佛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匿冥有点语无伦次,但竭力克制着激动,保持住自己一贯的睿智做派。 “说来话长,你又如何到了西域的?” “……”匿冥也是疑惑重重。 “这些暂时一放,我且问你,接下来作何打算?”老佛爷望着匿冥。 “我要回京师,就算劫狱我也要把魏卜寻回来。”老佛爷深知他们兄弟情深,可找到魏卜,岂不梦话? “我在这候你多日了,一切就等回到中原再议,路途遥遥,我们还是边走边叙吧!” 有句话匿冥没好问出口,老佛爷好像比以前老了很多,憔悴了些,还是如何他也不得而知。或许,经过那次劫难,大家都有所改变吧! 鹤引这次特意跟贤之并排。 “我知道你的不解!”贤之开了口。 “你有不知晓的事情吗?”鹤引对于他这推测能力早已习惯,羡慕吗?倒是没有。就是感叹于一个毛头小子有这等异能。 也难怪,行走江湖的没有点看家本事,又何以安身立命? “那你又是为何多此一举?”鹤引将问题一抛。 贤之就像抓羽毛一般右手一挥抓住了这个问题,对天一吹。蓝知更扑腾着莹蓝的翅子往玉门关方向飞了去。“这个问题就像是这沙海的尘,你说它轻,他可以沉于脚下,幻化成丘壑;你说他重,它又可随风远扬,迷离众生。”贤之多半时候嬉笑怒骂,这时候却透露出少有的老成。 “你是说他举足轻重?” “正是。”才一句话功夫,贤之又开始了孩子般的撒欢,晃悠着脑袋寻望着蓝知更。“这会子,他们也该赶上来了。” “你为何没提醒我老佛爷就守在玉门关,昨日的装扮,太难辨识!” “说好了出其不意,这不是演练,就是人生。” “好一个贤之!” 鹤引又匆匆回到队首。不远处两匹骆驼缓缓而行。映着沙丘中的弯曲枯木,像极了文人笔下的边塞泼墨画。 肆拾伍:只识佛爷 尽忘贤之 老佛爷告诉匿冥他们大家被冲散了以后半年的时间,安禄山就反了,天下大乱。【零↑九△小↓說△網】 魏卜一直杳无音讯,初念尔和阡陌都过世了,再之后他们就辗转来到了西域,据说魏卜已经被押送到了灵武朔方。 “朔方,此话当真?”匿冥若有所思,他依旧搞不明白自己为何置身东都千里之外,只待慢慢摸索查探。 老佛爷点了点头,“匿冥君,两都都已经被叛党攻陷了,圣上入蜀,太子正在朔方调兵遣将。” “今夕何夕,怎么发生这么多大事!” “匿冥君,你就没有发觉那少班主有一丝丝眼熟?”老佛爷还不是时候跟他解释他昏睡的时日之久,以及病况的复杂,转移了话题。他只是不解为何他认出自己,却认不出贤之来。 “先知?”这人匿冥看着他,着实有那么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嗯,当年魏卜的跟班。”老佛爷提醒着他。 “魏府当年的人竟是此般下场!” “死的死、伤的伤、关的关、散的散。” “……” 当晚,贤之在佛爷处聊了很久,佛爷想依旧是摸不清他的病状,许未初不在一处也无人询问。 这次醒过来又是为何这般模样,瞒着魏卜死讯的消息是许未初临行前特意叮嘱的,说是待到他全部想起后,病情稳定了再提不迟。 “佛爷,他现在并不信任我,只好劳烦你时时稳住他。【零↑九△小↓說△網】”贤之望了眼露营的夜空,繁星点点,“愿哥哥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这个你放心,只是我担心他的功夫,怕紧要关头,他那身手我招架不住。” “别担心,不还有鹤引在旁边,对了!别忘了转塔的事。” 转塔则是许未初糅合佛教禅意与中医精髓,给匿冥病情的一剂良方,民间自来就有这一宗教风俗之说,每每路过寺庙,但凡筑有药王塔必近之叩拜,转塔十圈,求得香灰供果说服匿冥服食,再就是许愿诚心,算是一种心灵上的寄托与慰藉。 “此地尽是荒凉,待到了村镇城池有佛寺之际,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我还要去给洪荒写信,佛爷你早点睡吧!”贤之撤出帐篷,匆匆回去。 说是写信,不过是贤之说说罢了,他此次的计划出于地域和条件的限制,根本顾不得和洪荒细讲,只要如期赶到朔方,没有外在洪荒的帮助也无妨。 鹤引听闻鹿游园最近的消息,是说益州的候督灵跟随小王爷李潭北上朔方了,原因是担心岐王的安危,伴随身边照顾其起居。 岐王本不同意,因为他更担心益州的夫人,熬不过候督灵跟李潭的一再劝服,两个人来了个先斩后奏,按岐王府的规矩见了面两个晚辈就会被赶回益州。 谁料早有防备的二人选在太子在场的情况下出现,太子见了这个李潭,正值自己用人之际,满是欢喜,硬是要留在身边办差,岐王也不好反驳,就这么留下了。【零↑九△小↓說△網】 “督灵还是给卷了进来,到了朔方,你若不想露面我可以帮你请辞殿下。”鹤引照顾着他的情绪,尽力化解接下来难以避免的尴尬发生。 “自那岐王出山,就免不了与她的瓜葛,该来的就来吧,躲得了一时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了吧!”鹿游园干了兽皮水袋里的烈酒。 “既然早就做了抉择,就不要回头看!”鹤引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我们在京师经营柒州质库的日子,恍如前生。” “呵呵,或许我最不应该的是教她功夫,不知是不是害了她一生跌宕起伏!” “别自责了,哪一个人的一生是顺风顺水,你看贤之比我们都苦得多,你见他哭过吗?” “要说贤之真的惊为天人,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独个挑起如此仇恨,求医救友,以复兴大唐为己任,顶风冒险颠沛数载,也就是他这股韧劲儿才博得大家的认可和追随。” “我和你看到的不一样,我心疼他,他背负的不该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 “鹤引君,你会离开殿下吗?”话锋一转。 “怎么问起了这个?”鹤引缓缓起身,“如有有一天我离开了殿下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死了!” “……” 一行人就这样清晨和傍晚赶路,中午和夜晚最热最冷的时间驻扎休息,沙漠地区温差极大,水则贵如油,极为稀缺,所以大家都特别注重节水。 又一次没能找到地图上的取水点,经过了那次提早的大风暴,地形改变极大,很多原来的沙丘夷为平地,曾经的沼泽又摇身丘壑。 “再坚持一下!”老佛爷为了预防暴晒遮着整个头部的布被干风吹的嘎嘎响。 匿冥干渴的厉害,只点了头不说话,保持并不太多的体力。 “喝一口!”贤之骑着骆驼赶到匿冥一旁,把自己仅存兽皮水袋底部的水递了过去。 “不用!”匿冥看他干裂的嘴唇。“给蓝知更喝点!” “活蹦乱跳着呢,不信你看!”贤之把蓝知更引过来给他看着。 “你好像对我的班溯伏远弩很有兴趣。”匿冥看着贤之的眼神被班溯伏远弩吸引。 “好奇罢了!”贤之心想,你病中的时候不知道我把玩了多少遍,说不定比你还熟知这伏远弩的细节。 贤之不得不借助未卜先知术寻到潜藏在沙海腹地的绿洲,这样一来体力反而消耗得更加厉害,老佛爷在一旁照看着他。 蹒跚而行的这一小段路像是走出了半个世纪的漫长距离,骆驼们把那貌似生根入沙的脚掌拖拉出略带弧度的干涉风景。 就算咫尺天涯的那抹绿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一行人也要葬身那曼妙的弦乐里。 吹奏着长笛之人来者不善,打眼一看虽是女子却比男人还凶悍的做派,一声令下一行人便被控制在其势力范围内,此时有再高的功夫何必炫技,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看两眼,被抓了去才是缓兵之计,有了水保了命还愁对付不来几个姑娘。 如果不是被他们掳回寨里,一行人还不知道已经与目的地背道而驰,这段时间根本就不是往玉门关里走的,而是恰恰相反,往罗布泊方向越进越深。 人都被关在柴棚里,鹿游园和看守的卷发姑娘攀谈,不过也是徒劳,对方默默观望这一伙人不予理会。 鹤引、贤之和老佛爷陷入恐怖的沉思,水是喝到了,方向却彻底迷失了。 “怎么会这样?”贤之打破这种沉闷。 “不会出错的,我们一路往东,出玉门关的时候下一站奔的就是肃州!”老佛爷补充。 “就算是在风季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发觉方向偏差的如此离谱,整个就是调对着走。”鹤引一拳砸在沙坑里,看了眼那“猎手”热闹的木制屋舍,又看了眼贤之,“你没有感知?” “完全没有!我就想不通这么久以来未卜先知术从来没出过差池,这次……我们的确是往东走的。” 匿冥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术,他也并不挂怀,一个人摩挲着柴棚的木桩,看有无可能偷偷拔起。 老佛爷起身跟看守的姑娘嘀咕了几句,接着她便留下同伴进了里院。 “佛爷,这是?” “一切见了那抓我们的女子再考量吧,这西域本就是个神秘的地方。” 肆拾陆:播仙秘寨 先兵后礼 女子叫塔依莎,是这个寨落的女主人,她们控制着这片绿洲,自给自足,很少和外界接触往来。 明媚杏眼、轻纱遮面、短袄华群、镂纹棕靴、手执皮鞭,曼妙腰身,智勇兼备,可谓佳人难再得,正安坐于众女之前,瞄着眼前这几位不速之客。 “想我这黄金沙,戈壁滩并非你们该来之地。”那女子一挥手,一侧的侍女便低首靠近贤之他们,把他们先前被收缴的兵器,掷在其面前的地面上。 “这些断魂索魄的东西本不该带进我的地盘,我见那蓝知更倒是喜欢,拿它来兑换这些!” “妄想!”匿冥一口回绝,抬首看了眼这狂妄霸道的女子,冷峻的眼神毋庸置疑。 “那便由不得你了!”女子语调抬高,侍女上前正欲抢夺匿冥身边的知更鸟,被匿冥一把护住。 “不合乎地主之谊,贵人又怎会夺人所爱?”贤之看着二人争执,转眼盯向那曼妙女子。 “说得好,说得好极了!”女子把皮鞭丢在坐榻上,起身拍着巴掌,“那你且给我一个放你们生路的理由?” “此地流沙绵延数百里,绿洲农耕为主,盛产马**葡萄,种小量粟谷,风俗早已汉化,而贵人控制的这片沙海绿洲颇为秀美,唯一奇怪的是?” “说来听听?”女子缓缓坐下。 “没有男人!当然此地绝非玄奘求经的女儿国,想必另有隐情。” “诶?贤之,还真是清一色的女子。”鹿游园补充着。 “莫不是外出征战抵御吐蕃?”老佛爷提示到。 贤之摇了摇头,如果是战事所迫,一不会男丁尽无,进寨前就连一个男性老人都不见,二是如果真的都外出征战,那吐蕃的战事进来频繁,征兵整顿备战出发,行至前线就要数月,这里又怎么这么巧,会有喝奶的婴儿?” “就是因为男丁倾巢而出,才一个不剩,可……哪有婴孩儿?”老佛爷说到一半发觉确实不合常理。 “胡说八道什么!”女子见贤之一番猜测如此胆大,脱口而出,“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婴儿!” “贵人是想告诉我们那寨中的奶羊是给诸位准备的?即便你们有饮羊奶的习惯,那一二只也不够这些女子,未免人多羊少,哈哈!我前边说了播仙是绿洲农耕为主,你是要否认什么?” “给我把他们牢牢关起来!”随即女子把鞭子重重地在空中抽响,这一响不打紧,隔屋还真传来了“哇哇”婴儿的啼哭声,一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冲到这边,禀报小婴儿病了,女子顿时柳眉微蹙,一腔怒气正待发作。 几个人紧接着就被一群带着兵器的女子反手捆绑,拖将出去。“我有神药!”匿冥灵机一动,喊了出来。 女子一挥手,“等等!”几个人就顿在了门口处。 这婴孩就是女子的孩子名唤善旗,是因为气候恶劣加之饮食不洁净得了腹泻症,已经三日有余,如果再不及时用药,恐怕有脱水的危险。 匿冥把包裹里面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大伙一块参谋了一刻钟,选出了一款最为温和的药剂。 女子本不打算冒险一试,无奈婴儿浑身滚烫,巧在这药是之前许未初给匿冥退热用的,蒙个正着,孩子不到夜里就恢复了正常体温。 女子没有感激涕零,不过就是把他们几个再次从棚子里请了来,说是要交流一下。 “请问贵人的孩子可有好转?”老佛爷首先发问。 “你们不要以为给了我一点药,我们就会放你们一马!” “早知你如此阴毒,我们不会多此一举!”匿冥死死盯着女子,一贯的冷峻。 “仅凭几只奶羊就洞悉我处有婴儿,教我如何心服,你们这些中原歹人这副装扮,定是歪门邪道不是什么好人!”女子厉声喝道。 “这沙州是什么地方,寸草寸金滴水如油,你们不是为了喂养小小的婴儿养骆驼要比奶羊合乎情理吧!”贤之这话不假,他没等对方否认继续道,“大唐抵御吐蕃之战筹兵据我所知都在人口密集之地,想那征兵还没开始你们就逃到这来了吧!” “贤之,你如何知道他们不是此地之人?”鹿游园询问。 从到此地那天开始,贤之就发现这些女人不是容易走错了方向,就是忘了蒙头巾,随后再急急修正,这说明她们根本不是播仙人,也没有这里的任何生活经验和习俗,这片绿洲不过是她们临时的避难所,甚至之前居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是被他们赶走了或杀害了都未可知。 “你们一路跋涉只为躲避男丁被征入兵营的命运,因为这战场易去难回,你们舍不得自己的家人,于是举家逃离,逃到这么个沙漠里的小洲还是不放心,于是再把他们偷偷藏匿起来。” 女子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贤之,“你到底是什么人?”无法相信有人把自己瞬时看透。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最害怕的是中原人士,只要是大唐前来路过此地的,你都要赶尽杀绝,你怕被人发现,更怕被人报官!”贤之咳了一声,“为了你们的男人,你们宁愿如此狠毒,残害无辜!” “胡说!我们女主并未杀过他人。”侍女激动地为主辩白。 “那就是说确有此事了!”鹤引找准时机。 “你们是如何看出来的?”女子想不明白。 每日开饭前夕的准备工作,贤之就发现他们的饭菜材料的分量远远高于寨子中现有人数,而且众人吃饭从来不在一起,即便是一个阵营的女人们也是各自为营分散进食。 这说明寨中还有其他一些人,由于那些多余的饭菜质量和女人们一致,那些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囚犯。 另外分散进食说明她们警觉性极强,即便三餐时间也是以看守预防外敌为重。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生活自由,但你可否把我们那些路过的中原人放了?”贤之主动要人,并不含糊。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几个,还敢跟我要人!”女子质问。 “你儿子的病不过是看似好转,要想痊愈还需继续服药,这药我已经藏了起来,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离开后我自会告知,不然怕是你动用所有人掘地三尺,遍寻方圆也难在这沙海中有所收获!” “你们……我早就知道中原人心机叵测,最擅尔虞我诈,今日一看你还真是那贼人翘楚!”女子示意侍女把那关在西边的囚徒都带了过来。 蓬头垢面的三个人,贤之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笑出声。 许未初就杵在当间,眯瞪着双眼,还在确认眼前这几人的装扮。 要不说都是老江湖,认出对方后也就愣神了三秒钟,竟把暗暗的喜悦瞬时浇灭,女子那方愣是完全不知情,不了解怎么个状况。 老佛爷本想一抬手揽过许未初,手僵在半空,被鹿游园拦了住,“佛爷,年纪大了要多活动筋骨!”胳膊就这样在空中晃了两晃,收了回来。 如果被那女子识得他们两拨人竟然认识,还误以为他们真的对此地有什么图谋,怕是一个也走不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佯装陌生人。 “放了你们可以,只是那药如果没有的话,我一定有办法让你们死在这戈壁滩上。”女子唤来几个手执兵器的侍女,押着一行人往寨外走去。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我们走错了方向,连许方士也走错了!”老佛爷不明所以,跟大伙嘀咕着。 “依我看,这沙海之中有很多奇异之地,这个绿洲或许就是其中一处,人行走在无缘的沙海很容易会神智不清晰,迷失方位,有时候甚至选择了相反的方向。”鹤引解释。 到底是什么干扰了大家的判断无从得知,这种神秘的力量极其强大,连贤之的未卜先知术都倍受干扰。 那女子把他们放还在沙漠中,贤之给了女子一张纸,说是浸泡在醋中便可获悉藏药地点,女子刚想咒骂,贤之把一个包裹交给了她,女子看罢就放了他们走。 “你给的是什么?先知。”匿冥问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 “我昨天夜里在男人们藏身的沙窝矮筑内,拿到的,他男人让我专程捎给她,我没打开,可能是什么衣物之类的。” “为何托你转手!”鹿游园跟着骆驼的晃动饶有节奏地晃着。 “他男人知道她为了族人藏起所有男人,却不知她还软禁了外来的无辜者,我不过是通知了一声。”贤之微微一笑。 鹤引不解,“我们哪还有那救命的药,你到底在水井边埋了什么呀!” “是呀,其他的药根本不对症,我都带了出来!”匿冥补充。 “我说那孩子没治好,你们还真信呀!”贤之为了躲避这几人的追打,骑着骆驼往前赶去。 “我那最漂亮的药瓶呢!”匿冥佯装生气。 “装满了我最好吃的糖粒,躺在水井那里。”贤之回头嬉笑着。 匿冥看了眼肩头的蓝知更,心里默默谢了声那个小子,一个人默默跟在队尾。 肆拾柒:沙海逃生 婴童转世 “想走出这片大漠除非是把骆驼的眼睛蒙起来,不然连它们都会被无名因素干扰到视觉,在沙海里转圈找不到方向,绕来绕去,疲惫致死。【零↑九△小↓說△網】我也是听闻另外两个同路人说起,他们向西边出发时告诉了我这一方法。”许未初嘱咐老佛爷。 “这么说你提前出发,也是进了这沙漠的阵法,走错了路被这群人关了起来。” “要不是你们也阴差阳错的闯了来,恐怕我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许未初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此地地处古且末国,如今更名播仙,我们还在沙州地段徘徊未前。” “按照你的方法,我们再重新走起吧!” 众人按照许未初的办法一试,果真奏效。 只是这一路上,匿冥都紧紧盯着贤之,他对他有说不出的感觉,总有什么问题想问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似的,纠结的不得了。 就这样一路顺利最终抵达了朔方,在城内的一概食宿都是太子提前派人安顿好的,说是过几日太子会请了岐王一并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奇人,这一等不要紧,还真发生了件怪事。 说是这落脚的闲人斋原本是一个王姓的跛足中年汉子多年照管,就在贤之一行人赶到之前没几日,他把自己好不容易娶进门才三年的媳妇赶走了,这媳妇也是个执拗性子,就蹲坐在宅院门房外多日,哪也不去。 原本一路艰辛,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管这等闲事,一心休养静待太子宣召,可这王管家心不在焉,几次出错,老佛爷实在看不下去,再三催促贤之好好追问一下他,免得日后出了什么乱子,无法跟太子那边交代。 贤之这日便叫了王管家细谈,这一谈才知道,原来他身有残疾年过半百才经人介绍得了这么个媳妇,后来还极有福气生了个儿子,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唯一的奇怪就在于那孩子生下来臂膀上就有一个拇指指印,这话听起来玄乎,可它的确是个大拇指指纹,并非简单的胎记,纹路清晰可见,还是个大大的“斗”,就在那个指纹的旁边还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贾十子。 这可是一桩奇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朔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过半月,家门被人砸开,来的人正是本地大财主贾禾山家的人,那日刚巧王管家媳妇回了乡下娘家,他一人腿脚不便,无力招架眼前的一群人。 孩子愣是被贾财主抢了去,这可不是单单的抢孩子的事,这王管家追到贾家大院才知道事情大了,天下还有这等巧合又奇异的事。 王管家抽了下鼻子,眼圈泛红,“我到了那贾财主家,他的小儿子贾硕嚣张跋扈地先是把我骂了一顿,又叫人把我摁住,一口咬死说这孩子是他的!” “难道是你媳妇跟过这个财主的儿子?”贤之知道这很无礼,但不得不问。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媳妇才没跟他!是他们家贾硕五年前上一房媳妇生了个儿子,可没满岁就病死了。”这孩子是贾禾山第十个孙子,因为不爱哭又长得机灵深得老财主偏爱,这一死可要了这爷俩的命,愣生生在家抱头痛哭了两天,哭过劲了,寻思就这么下葬了,一点念想也没有。【零↑九△小↓說△網】 于是那老财主就颤抖着老手在案台上粘了墨在这孩子的尸体上写下了三个字。 这不听闻城南宅院的管家那孩子,生来就有这等胎记,认定了孩子是自己家的,硬是抢了来。 要说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等事也让他们遇到了,你说孩子是贾家的吧,可他明明是王管家生的。 你说不是吧,他那胎记着实巧的惊人,怕是两个人能生出一样形状的胎记都实属不易,何况人家几年前死的孩子尸体上留了几个字,你这边生的孩子就天生带了这些字。 王管家顾不得抹泪,“我好话说尽,这孩子就是我的,当年的字我也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假的,可那贾硕还真拿出了证据。” “如何证实?”贤之催问。 “他们说当年孩子死了!由于太过悲痛为了寄托哀思,便请了城西寻空寺的出家人给临摹了一张像,并且这五年多来一直供奉在寺院的大殿佛像背后,为了超度孩子的亡灵以寄生者之愿。” “那临摹画上,孩子的身上也有这三个字?” “是,不光如此,孩子臂膀上的指纹正是贾禾山本人的!” 经过第三方中间人的严密查看比对,毫无差错,指纹就如当年贾禾山颤抖着写下“贾十子”三个字时候印上去的一样,纹理明朗,令人哑口无言。 至此,这孩子就留在了贾家大院,这还了得,王管家击鼓鸣冤,这案子着实奇异,官府的人让双方各自举证。 王管家叫自己的媳妇去堂前说辞,可媳妇却一拖再拖,唯唯诺诺,惶恐避之。 官服抓住这一点,又碍于贾家财大势大,就以原告拿不出可靠的证据延迟审判,可笑的是孩子并未给送回,官府也不再过问了。 王管家认定媳妇跟贾家有不可告人的猫腻,气愤之余把媳妇赶了出门。 贤之闻罢,先是去了那寻空寺,后又找到了贾财主家以王管家讼师之名,查看了孩子的胎记,最后见了那妇人。 “我都劝他人家仗势欺人,我们惹不起,官府也不秉公办事,大不了我们自认倒霉,再生一个就是!”妇人并不哭啼,只是埋怨自己男人。 “你自始至终都没去贾家看过自己儿子,你就不担心他吗?”贤之打断她。 “那进了贾府还会有委屈受,吃穿不愁,还不是他修来的福气。”妇人看贤之眼神犀利,话锋一转,“我现在有家回不了,那贾府也不是我想进就进的去的地方呀!” “你知道别人怎么说吗?”贤之追问。 “怎么说,无非就是什么灵魂转世,再生、重生之类的,贾府就是认准了这孩子是他们家死了那个投胎转世的。” “这话你信吗?”贤之问到。 “由不得我不信了,关键是太神了,就连那寺里的法师都看过了,说这的确是灵魂转世。” 话毕,贤之把众人召集官府堂前,对着满堂之人,勒令那所谓的寻空寺法师跪下,法师强硬得很,不但不跪还挺起胸膛,“本尊乃此地活佛在世,你是什么人,也敢如此狂言!” “你就是王管家请来的讼师?要注意措辞,法师身份尊贵不得无礼!”庭堂官员苛责。 “我既如此断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这法师就是这桩荒唐案的始作俑者。” “口出狂言,竟敢污蔑本尊!”法师怒目而视。 “五年前贾家死了一个孩子,死后贾禾山确实给孩子留了那三个字,这事还是要从法师来贾府做法事说起,法师受托找人临摹了孩子的像,按照贾财主的意愿供于寺院殿内,自那次法师见识了贾府的派场气势,便动了心思。” 他听闻那孩子死后一天,生母就紧接着被赶出了家门,便把她偷偷接到了寺中,不知情者以为他是佛道施恩罢了,谁知他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生了一道邪念。 没多久孩子生母悲伤过度加之借助寺院,将来还是无处安身抑郁成疾,便一病呜呼。 其实,这人不是没有亲属,她有一个亲妹妹就在朔方远郊,法师找到这个娘子,说出了她姐姐的悲惨遭遇,添油加醋地激起了娘子的仇怨。 “胡说!”法师冲到贤之面前,鹤引起身拦在中间,“你休要败坏我佛家名声!” “让他继续说!”官员提嗓。 “到底是怎么回事?”贾禾山低叹。 肆拾捌:亦真亦假 水落石出 “后来二人便谋划了一个惊人的阴谋,法师,那胎记太过逼真,就算再接近真的,毕竟还是假的,你骗过了大家的眼睛,却无法骗过我们许方士。”贤之一语道破。 “贤之说的没错,那孩子胎记的状态我已有所耳闻,绝非天生所带,我半生从医,这点经验还是有的,不信请大家亲自查看孩子。”许未初说了这句,退到一旁。 “接生婆你是要抱着得不到的银子下大狱,还是主动招认罪行?”贤之手指人群,鹿游园押了一个老妇人进到了人群前。 “老朽认罪,老朽不该贪财害人,给那狗屁法师蒙骗了良心去!” “你……这个老不死的!”法师气急败坏。 “当年到底怎么了,你都蓄意谋划了什么不耻勾搭?”王管家吼着那法师。 “法师,我待你不薄,你这都是为了什么?”贾禾山质问法师。 “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你的钱。” “对,他就是为了钱,他想要源源不断的钱,于是以复仇为名和娘子达成共识,娘子委身嫁给了一个随便什么人,生的孩子不过是个工具,法师买通了接生婆,早就在孩子的产房藏好了刺画胎记的器具,那胎记自然就成了那五年前的三个字还有一个指印。” 目的就一个,让贾家因为还魂再生之说接走孩子,让娘子的杀姐之仇得以生根发芽,这样贾家就会一辈子,养着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被人耻笑。 而作为生母的娘子在自己孩子成年后,继承贾家的部分家产中的一半交给法师,当做报酬。 “是吗?娘子。”贤之看着人群一旁的王管家媳妇。 “哈哈哈……”王管家媳妇由努生喜,“你们还真是一群坏事歹人,好好一桩生意就这么给毁了,要杀要剐冲我来吧,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有何惧怕!” “你们……你们以为一个小小的产婆子作证,我便就地伏法?”法师丑态百出。【零↑九△小↓說△網】“如果要以一个婴孩为谋财工具,我们何不随便抓一个什么孩子,还费尽心思让她成亲生子?” “是呀,这样岂不是择繁弃简,多此一举吗?”堂前官员问道。 “非也!就是要自己亲生,他日孩子长大成人,以之前婴孩的受宠程度,定会恩泽不匪,分到不少财产,那时候王管家媳妇去认亲不是自己亲生的,岂不落的一场空,钱财又如何顺利到手?”贤之娓娓道来。“难道,法师忘了当年怎么跟贾禾山说的了吗?” “对对对,当年就是这个出家人和我说的,想要孩子转世成人,再有缘入我家门就要把孩子的面相画下来,供于寺中,我就是听闻了他的劝解,才会认定了这带胎记的孩子转世到我贾家的,这才……”贾禾山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来人啊!把这两个狼心狗肺的骗子给我押下去!” 衙门的差役还没待动手,只见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从中间走出一个人来“啪啪!”地拍着巴掌,鹤引一见迎上前去,躬身一拜,“殿下,劳您大驾!” 众人皆瞠目结舌,瞬时跪拜一地,原来太子早就候在此地,等着看岐王给他布下的一出好戏。 “自古英才出少年,如今看来不愧是奇人也!”太子称赞连连。 随后一行人回到了素人斋,贤之看到了鹤引和鹿游园的真主子如此抬举自己,并未有何惊奇之情,只是盘算着这岐王的水还真不浅,到了此刻都没有露面,这个小小的案子不过是岐王送给他的见面礼。 日后一定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个岐贤王,看来单凭鹤引怎么引荐,自己还是不能够在这两位权人心里留有他和身边人一样的信赖和默契。 政客就是政客,玩的就是权谋和猜忌,最信不过的就是人心。 “在下贤之,叩见太子殿下。”贤之对着堂内的太子。 “免了,你就是那位洞悉推背的奇人,没想到少年得志,你竟然如此年少!” “殿下,贤之他却有真才!”鹤引在旁提示。 “既已来到我身边,以后还望贤之多多帮我出谋划策,未来绝不会亏待于你。” “在下的荣幸!”贤之望了眼鹤引。 “这样吧,今日岐王爷因身体有恙无法前来,明日你们几人去拜见一下,我还要去罢了那衙门的昏官,你们请便吧!”太子发话。 “是!”几个人送了太子,便折回宅内。鹤引跟随太子去办理差事,鹿游园被留下来听贤之差遣,二人往院里走,“游园君,并不想见岐王,对吗?”贤之开腔。 “一切听命于太子殿下,我哪有不见之理。”鹿游园一副官腔。 “今日之事,看得出岐王还是不敢信任我呀。” “他一世谨慎,此番冒死出山必然是要做足了准备,才好一展宏图伟业。” 贤之见其道尽此番,竟不自觉地笑了。 此时,厢房的老佛爷正应对着一心寻魏卜的匿冥,洪荒外出三日后,也在这一日赶来了闲人斋与老佛爷碰面。 “佛爷,这一路可还顺利?我见贤之在前门和那太子寒暄,莫不是他们有入仕的打算?”洪荒小声嘀咕着。 “嘘……”老佛爷示意他屏风外有人,匿冥这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呀!”洪荒打量着眼前的旧相识。 “你竟然也在朔方,魏卜君可还好?”匿冥走上前去。 “他不是……”洪荒正欲道出原委。 被老佛爷一语打住,“他不是被押解到了朔方!” “押解?”洪荒迟疑,“匿冥君你现在的身体还好吗?” “我没什么大碍,只是那日日唤我七郎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今日在公堂之上见他和官府的人也有瓜葛,我们为何要和他一处?” “匿冥君,你莫要忧心,这贤之并非外人,只是你的记忆残缺,慢慢就想起来了。”老佛爷安抚到,“不过呢?” “不过什么?” “他不就是魏卜君的小跟班儿,你想不起来也不足为奇,那时候可能太没存在感了。”洪荒抢了话,“只是如今他的身份可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你且不可轻信任何人,只待一切慢慢到来。”老佛爷话里有话。 “佛爷,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匿冥听闻此话陷入沉思。 莫非这贤之一直以来的义胆侠肝都是别有用心,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是要你保护好自己的安危,才能有找到魏卜君的可能。” 贤之前来寻求匿冥,说是有一匹良驹是太子刚刚相赠的,看到了突然到访的洪荒,反而没有太多的欢喜之情,只说,“晚饭叙旧!”四个字就继续召唤匿冥。 他想把马送给他,匿冥望了一眼老佛爷,没有收到什么否定的暗号,于是随其去了马厩。 洪荒见状,立即凑到老佛爷一旁,透漏了这段时间朔方的各路动静。 说是那宗伯和严黎就驻扎在不远处的丘阁,如果想见面,也不是行不通,怕就怕对方一直躲着。 老佛爷一脸泰然,一丁点见面的意思竟也没有,只说,“静观其变吧,首先是要处理好眼下的。” 洪荒看到匿冥的情形,还着实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快醒过来,这样一来贤之就又多了一个帮手,少了一个先前的拖累。 老佛爷没有回话,只是眯眯着眼睛,笑着看向马厩的方向。 贤之一直还没打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匿冥,他想见了岐王后,推背暗语一事都处理完毕待到离开朔方再找机会和他说。 如今,最最关键的就是太子这边交代的任务,这也算是给鹤引一个交待,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照顾着匿冥,以防止随时出现的宗伯带来的威胁。 可是他明显感觉到匿冥的病情日渐稳定,不再记忆混淆,也没有之前隔日便忘的症状,看来他是慢慢恢复了起来,这样最好,也免得他对自己戒心重重。 晚饭时,贤之并未问洪荒任何问题,饭后,两个人院内散步,贤之还是没有开口,直到洪荒耐不住性子。 “贤之,你就不想问问我这段时间这边的情形?” “难道,宗伯又闹出什么动静了吗?”贤之明显地随意搭腔。 “那倒没有,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洪荒一脸的关切。 “打算,我不过是陪着鹤引走一遭,见过他的主子,日后还是要带着匿冥君离开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推背图》可还在你手上?”洪荒步步追问,“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连佛爷都没见过这手稿真迹。” “哦?那手稿我忘了塞在哪个行囊里了,回头翻翻看!”一脸的淡然,不理会对方暗自的焦急。 “忘了?不要和我闹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严黎就找上门来,让他得了去,我真就没办法了!”洪荒还不甘心,“你打算什么时候破解推背暗语?” “我说洪荒,你能不能让我先处理完太子这边再说这事,之前一直顾虑匿冥君的病情,我哪得闲?”贤之有丝不悦。 “好好,我不催你,我不说你也明白这其间的厉害,你自己定夺吧,只是那宗伯就在丘阁,万事多思量!”洪荒径自退去。 贤之瞥了眼他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感觉他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肆拾玖:师徒密谋 岐王刁难 次日,贤之跟着鹤引以及鹿游园进了太子府邸,说是岐王也早早地等在那边,有要事相商。 这边匿冥还是不死心,避开了老佛爷独自去城内四处打探魏卜的下落,老佛爷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随即派了洪荒悄悄跟随,只说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匿冥先前还是在四处走走探探,没一会功夫就发现了尾随自己的洪荒,不想揭穿,更不想甩掉,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靠近了丘阁,洪荒见他进了院便回去禀报了。 巧了,那日宗伯派了严黎去太子那边探听贤之一行的目的,自己正坐于院内品着茶。 宗伯千思万想也没料到自己的徒弟匿冥能醒过来,还亲自找上门来,二人相对,思绪翻腾,宗伯正苦于从哪里说起,匿冥就先开了口。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朔方,要不是听了老佛爷他们的谈话,我还不知道你住在这城内,京师怎么样了,魏卜他寻到了没?”匿冥和先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他很少关心别人的事,就算关心也是寥寥几字,这次的骤变让宗伯还有点不适应。 “这个,两都被攻陷了,你看太子不也逃出来了,魏卜他,魏卜我在京师不就和你说了,我是真的不知情。”宗伯十分担心匿冥知晓他和魏卜之间先前发生的事,毕竟匿冥的功夫了得,实在开罪不起。 此时他如此发问,一定是老佛爷和贤之他们还未把实情告诉他,这样最好,可以求得片刻安生。 “我听老佛爷说他被押解到了这里,所以才寻他而来,可现在你们无一人知晓,我昏迷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匿冥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我只是听说东都天灾后,安禄山打了进来,你不是跟着贤之去了西域,他没有和你说嘛?” “贤之带我去的西域,贤之在哪里?我只知道闲人斋那个叫先知,莫非是一个人,可我怎么毫无印象?”匿冥已经开始有点晕眩了。 宗伯从他一进来就发现他怪怪的,莫不是他还没有痊愈,于是就认不得原来的所有人。 这岂不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正好利用匿冥对自己十年来的师徒信赖之情,命他去执行自己最棘手的任务。 他同贤之一处的,也最有绝佳的机会接近太子那方,那个贤之如此一路护他,定是想不到匿冥会做这样的事。 “匿冥呀,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看你对魏卜如此惦念不断,为师着实不忍心欺瞒于你,其实,魏卜他就关在太子府邸内,如果你真想救他,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师父你快告诉我,我这就去救他出来!” “你且莫慌,魏卜被重兵把守看管,如果那么容易救得出来,我就不会迟迟不出手了。”宗伯转过身,走了两步回过头,“今夜子时,你到太子府侧门和我们汇合,我们来一个火攻太子府!” 匿冥眼睛一瞪,“好,一不做二不休,趁乱解救魏卜,即便不是这乱世,我也不怕跟朝廷拼了。” “如今你和老佛爷同一处,他一直都是谨慎小心惯了的,这计划万不可告知他们,不然的话,救不出魏卜就连我们自己也有可能搭进去。”宗伯转着眼珠,仔细叮嘱着他。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心中有数,救魏卜我本就不想牵扯他人。” “那便好,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别让别人起了疑。”宗伯目送了匿冥,对这墙角说了句,“回来了还藏着,出来吧!” 严黎靠了过来,看了眼宗伯,“主子,你是想借他之手烧了太子府邸,趁乱救出楚昭仪?” “这不是现成送上门的帮手,何乐而不为,他做他的乱,我们救我们的人,抓住了正好有人当替死鬼!”宗伯满脸的奸诈,瞟了眼严黎。 “今夜就行动,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我都等了这么久,如果再耽误下去,如絮出了事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再者匿冥要是恢复了全部记忆,在贤之和老佛爷那里打听到我们更多的事,恐怕他就不是我们的帮手了,只能是死敌。” 严黎不再说什么,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老者。 贤之他们三人到了太子府,鹤引本想让鹿游园回避,可他执意一同前往,鹤引无奈作罢。 太子正在处理政务,岐王早早地坐于堂前,见到了贤之,先是眼前一亮,挥手让三人落座,除了贤之闻声坐下,另外两人一座一右站着,贤之顿时发现不妥正欲起身。 “贤之,就不必拘泥于礼数了,本就是我请你来的!”岐王发了话。 “谢过王爷。”贤之微微低首,表示敬意。 “鹤引,快和贤之说说此番我请他来朔方的缘由吧!”岐王看了眼贤之身后的鹤引。 鹤引正盯着出神的鹿游园发急,被这么一问,也顾不得管他在寻思什么,看向岐王的眼神转而冲着眼前背对自己的贤之说到,“贤之,此次殿下和王爷是想请你出手破解……” 还没待鹤引说完,话被岐王打断了,岐王脸上明显的不满。 “哦,是想请你帮我看看宅院的风水,你也知道我从益州辗转搬来,一直暂住太子殿下安顿的住处,犬子刚刚帮我选了一处院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风水避讳,早就听闻鹤引说,你和你家兄都精通堪舆之术。” 鹤引一听此番直接就愣住了,怎么变成了看风水,但毕竟是岐王发话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再看看鹿游园,他还在死死盯着岐王,鹤引怕岐王会有所察觉,干咳了一下,使得鹿游园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既然王爷重托,我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我才疏学浅,看的不好王爷莫要怪罪!”贤之微微一笑。 “哪里的话,这乱世之中,能找到你这样的人才实属不易,要是在太平盛世……”岐王爷说到这里发觉不太合时宜,“殿下和我还有事相商,那你们就先退下吧,过几日我派人去府上接了贤之寒舍一走。” 岐王未说完的话是要是在太平盛世,我大唐是禁止堪舆观星的,现在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也不会用法度来约束你们。 只是你们也要有自知之明,有个分寸,永远记住尊卑有别,千万不要逾越了界限,即便深处战火的大唐摇摇欲坠般地令人堪忧。 “如果不是我提醒你,怕是你就要冲过去了,别忘了当时是你情愿送她去的益州。”鹤引埋怨着鹿游园。 “我没有后悔,你不用大惊小怪!” “诶?你这人,你是没看到那岐王早就发觉了你的异常之举,岐王是什么人,贤之是他请来的,先不说王管家那一道下马威,紧接着还要给宅院看风水,这火烧眉毛的大事他愣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慢慢地摸清贤之的底细。”鹤引甩了甩袖子,追上贤之,“你倒好,死死盯着他,就不怕被他揭穿!” “不要争了,岐王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我到底有没有破解推背暗语的本事,还有我的身世。你说一千道一万,他都不会信,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太子在上,他也顾不得那些家中儿女琐事,侯督灵那边不会出什么马脚的。”贤之一心回家,就不再多说。 鹤引听闻这话,就也不再和鹿游园较劲儿,送了贤之回去,二人又匆匆折回太子府。 伍拾:匿冥纵火 严黎被俘 贤之回到闲人斋,当晚匿冥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并未吃饭,许未初期间进去看了看他,他只说“转告先知下次去太子府时带着自己,受恩于大家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白吃白喝。” 贤之听了这话没有多说,只回复了一句,“他今日可曾见过何人?” 许未初摇了摇头,意思并不知晓,贤之也没有去再叩匿冥的门。 老佛爷那边听了洪荒白天的跟踪汇报,细细思索了一番,倒是去见了匿冥,只可惜匿冥只说身体不适,早早躺下了。 贤之找到老佛爷,“佛爷,匿冥今日是旧疾复发吗?” “这事我就不清楚了,许方士怎么说?” “你没有和他谈及哥哥的事吧?”说了这句,贤之看着对方,“他还记得宗伯吗?” 老佛爷先是一愣,莫非贤之算到了匿冥今日的去向,又转念一想不至于他白天一直在太子府,怎么会有心思顾及这些,“是否记得宗伯还不得知,只有等到他们见了面才清楚,你哥哥的事我答应了你不说,你安心便是。” “佛爷,这几日我要帮岐王办事,待一有闲暇就好好陪你说说话。”贤之说罢便退出屋子。 佛爷安于榻前,看着他出门,盘算着匿冥和宗伯的会面有何用意。 这夜子时未到,匿冥便悄悄抵达太子府邸,宗伯和严黎以及几个黑衣人就蹲守在那里,几人相见说了计划的细节,匿冥便领命一跃进了府内。 “主子,只叫他去放火便好,为何还留他去救人,这样一来不就漏了?”严黎小声询问。 “你以为他受了伤就变傻了吗,他若得知不让他一同前往救人,他还会去纵火?” “可是,主子一会起了火,他赶过来发现救的是楚昭仪,又如何化解?” “别废话了,看我的眼色行事!”宗伯低声喝道。 以匿冥的一身功夫在太子临时落脚的小府邸点燃两个火点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是东西南北下四个火点也是信手拈来。 这书房和会客厅失了火,没半个时辰府内就乱作一团,趁太子还没有高度戒备,匿冥汇合了宗伯几人便进了关押楚昭仪的后院侧厢房。 宗伯首当其冲杀了守在门前不多的侍卫,破门一脚,人便“嗖”地一下钻了进去,奇怪的是屋内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就在此时太子的侍卫军把后院团团包围,顾不得找寻魏卜,匿冥一把拉过宗伯往外拼杀,此时的宗伯不但不配合匿冥逃脱,还一面喊着“如絮……如絮!”。 匿冥见状,只得使出杀手锏,从腰间搜出一个烟雾弹,摔在眼前,趁着众人视线受阻,拉起宗伯腾身而起,飞将出去。 严黎也是冒死突围,碍于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又未有匿冥般非凡身手,寡不敌众生生被俘。 这一次失败的劫囚无疑对宗伯的打击极大,不光没有找到楚昭仪还痛失心腹。 匿冥不忍心逼问为何救的不是魏卜,给他请了大夫,安顿他休养,自己也就趁着天未亮摸回闲人斋。本以为自己做得悄无声息,怎奈一进自己房间,就一面撞上一个人。 “看月亮还是看日出,七郎,你越发地形色诡异?” “我累了,你先出去吧!”匿冥无心交谈。 “你就那么抵触我吗,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是一伙的,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不然老佛爷也不会跟随在你身边。” “我不是指这个层面,关于魏卜的事我和你是同一立场的,你信我吗?” “我早就看出来你根本不是什么少班主!” 贤之嘿嘿笑出声,“不是杂耍艺人能应付得了你的蓝知更?” 太子府内,连夜审问,鹿游园负责拷打,一顿刑罚,那严黎还真是个铁打的汉子,愣是哼也不哼一声,鹿游园都有些乏了,他还瞪着眼,嘴角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何必浪费时间,动手吧!”眼里没有一点想招出主子的意思。 “想死太容易了,就怕杀了你,脏了我们殿下的地盘。”鹿游园轻哼。 “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那我就陪着你熬到你熬不住!” 太子只是过来看了一眼,便携了鹤引退了出去,鹿游园受命追出全部真凶,向太子简单汇报了当时的各处细节,继续去审讯。 “殿下,依我看此次的圈套下的刚刚好,别看有两个让他跑了出去,抓了这一个也着实打击了他们,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昭仪就在厢房。” “这伙人也是踩了点,候了多日,只可惜有勇无谋哪能跟我斗!”太子边说边朝厢房踱去。“我早就知道这楚昭仪就是鱼饵,看着吧,他还是会上钩的!”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就算那楚昭仪愿意跟他们走,也还是出不去这太子府。” “呵呵,她不是糊涂人,对了,那晚另外一个是什么人,逼问出来!” 鹤引点了点头,二人进了厢房,楚昭仪正端坐在案前,她早就知道太子一定会来,安安静静等在那里。 “楚昭仪为何不跟了他去?”太子明知她不会走,却故意这么问上一句。 “殿下,我们可是说好的,我不走,你也不能抓他。” “你不走那是因为你知道,你们怎么也逃不了,你潜伏后宫多载对父皇是个莫大的威胁,我还未查出你背后巨大的阴谋,这辈子你也别想出了去!”太子一顿斥责。 楚昭仪莞尔一笑,扫了眼面前的两人,静静地抿了口茶,“太子多虑了!” “一介早早隐退的无良卫也敢跟我作对!”太子没再继续怒斥,“等你想通了再找我认罪,别到了我没耐心,把你们一并处理。” 楚昭仪听闻这话连一丝异样的表情也没有,看着他们来了又走,房门随即被死死锁住,门外的侍卫又多了一倍。 “鹤引,岐王今日见了那西来的奇人如何说?”太子问着鹤引。 “殿下,岐王对推背暗语一事只字未提,只说是请了贤之去他府上看看风水。” “看风水,我这个皇叔是不是难题出的有点多?”太子眯着眼,思索了片刻,“也罢,毕竟这乱世用人需小心戒备,你到时随了他们去,看看测的如何!” “属下遵命!”鹤引心想,原来这岐王还是在试探贤之,不过也罢,如果能够让对方安下心来,也无妨。 次日,鹤引早早来到闲人斋,侯着贤之。谈及昨晚太子府纵火一事,贤之首先发了问。 “你此前就告知我宗伯在那丘阁,为何不准我去跟太子殿下告发?” 贤之听闻不答,思索着严黎被俘,反而问到,“不只有太子一直想要抓住这个串通后宫嫔妃,勾结安党叛唐之人。” “如果我直言禀报太子,又会如何,严黎已经被控制了!”鹤引不解。 “我说了,还有人更想抓住宗伯,你却耐心等待,他迟早是要栽跟头的。”贤之笑了笑,“在西域的时候我比你还心急!” 鹤引不再反驳,准备这就带了贤之去岐王府,此时的岐王府正在部分施工,只有前院修缮完毕,岐王见了来者,话并不多。 伍拾壹:水井金鱼 联手追凶 几个人廊前房后地兜了两圈,鹤引有些看不透了,小声询问贤之到底有什么发现没有,贤之连先前轻松的笑也没有了,只看了眼岐王。 “王爷从前若是有这般戒心,便不会……” 岐王看他话说一半,沉闷的表情越发严肃,独自走在二人前面,三个人随后在园内的茶亭坐下,贤之本就年纪尚轻,虽说历经磨难但毕竟没有眼前的老王爷有抻劲儿。 “我是什么来历,想必王爷早就心中有数,又何必设下道道关卡彼此猜忌?” “你何以说我戒心重重,不过是测测风水罢了。”岐王回话。 “到底是测风水,还是王爷测探我,想我们三人都心中明白。”贤之也不客气,目的就是激起对方说话的欲望。 “贤之,休要无礼!”鹤引一旁提醒着。 岐王挥了挥手,意思是你不用阻拦他,但说无妨。“就因为我给你设了个案子,就说我戒心重,试探你的才干嘛?” “在下不敢,不过是刚才在园中井水内看到了两条金鱼。” “金鱼,对对,我还想问王爷守着这么大的池塘,怎么把金鱼放养在井水里?”鹤引插话。 说完这句,三个人顿时心领神会。“这远离两都,远离益州的边关小城,王爷还是担心有人害你不成?” “防人之心不可无!”岐王回首飘了眼那水井的方位,“你还真是观察细微。” “多谢夸赞,那就请王爷吩咐差遣吧!”贤之转而一问。 “诶,还不到时候。” “王爷假借风水一说请我出来一叙,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茶吧。【零↑九△小↓說△網】” “既然你说到我戒心重,又何必步步紧逼,时候到了我自然找你,只是你开始为何说我从前若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贤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想这身边的鹤引不是外人就慢慢开了口,“王爷从前那般求贤若渴惜才如命,那时候你可以不假思索地轻信任何一个自己看中的才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应该为我大唐挖掘良人才干?” “王爷自有王爷的道理,只可惜你一心痴迷求贤,却也害了真正的能人异士。” “你到底想说什么?”岐王面色大变,“天宝二年你才几岁,你是哪里听闻这些?” 鹤引听出来了二人的谈话朝向,知道事态严重便也不敢插话,只是默默听着,即便贤之某一两句出言不逊,也视若罔闻。 “王爷,可还记得那幅《贵妃像》?”此话一出,空气就像冻住了一般。 不出一刻,岐王叹了口气,“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是何居心?” “王爷错了,我既不是来找你复仇更不是讨命,我是为王爷解疑的!” “我的疑惑在我答应太子北上之际就已化解了,不问前尘。” “王爷可以拂袖而去一笑泯恩仇,那魏敬先呢?” “《贵妃像》一案早已尘埃落地,当年太子偷偷为我而详查也是无疾而终,如今你又来重翻旧账,你难道是那魏家的人?” 贤之面无表情,跨过他的问题继续道来,“太子当时已经告诉你魏敬先是被冤枉的了,王爷觉得凶手是谁?” “有冤情那是自然,只可惜我当年地位一落千丈,完全顾不得再去追究。” “那时候有一个人勾结了当年的钦天监杨旬,以《贵妃像》为筹码,唆使王爷觐见圣上,指责杨氏女迷惑天子、祸乱朝纲,从而牵连了无辜画师。” “你也知道那薛君?”岐王还真是小瞧了眼前的这位,他胳膊伸得够长。 贤之闻得岐王时隔多年还如此亲切唤之,心内不免一凉,“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毕竟是连累了王爷,王爷既往不咎还能如此唤他,真可谓高风亮节!”这话听得鹤引一阵酸。 “哦,我是习惯了,那薛半城后来失踪了,想他也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爷,他在天宝元年就开始师从胡道玄学画,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赏识。”贤之微微恼怒,但竭力压制,“王爷也好、魏敬先也罢都不过是他的工具,你还要惜这样的才嘛?” “这个人如此阴险,原本我以为魏画师牵扯其间略有遗憾,如今看来他是被栽赃陷害,着实可惜,我定要找那真凶出来!”王爷这才洞悉了贤之和他闲话的目的,转而一问,“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王爷不要管我是怎么查得,只要记得那《贵妃像》是薛半城所画,从始至终他都在利用你!” 此前,贤之通过《仲秋月夜图》一事暗中调查过兴州罗若云,得知那先前常去查访的朝廷人氏就是太子的人,太子想为岐王洗冤,那岐王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当年,我珍视府内的几位文笔出众的才子,最为看重薛君,哦,薛半城,发生那事之前他给我讲过很多杨氏一族的不堪,我此前就得知很多他们的罪恶,也是恨急了,加之信成和杨氏女之间也有矛盾,我便联络了几个朝臣,后来才出了那《贵妃像》一事,我之所以没有把那薛半城怎么样,是因为这事本就是我情愿为之,得知魏画师蒙冤,内心确也愧之。” “如果王爷愿意洗清内心的悔意,就和在下联手吧!”贤之主动出击。 “联手?你是说翻案,还是……”岐王眼内一亮。 “翻案进而追凶!”贤之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你叫魏贤之,魏敬先,莫不是……” “罪人之后!” 三个人愣了一下,接着举杯以茶代酒,脸上浮出轻快的神情。这样一来,岐王本来对贤之层层的戒备之心减轻了不少,毕竟他查到了《贵妃像》的一众线索足以见得他实力不凡,他又是魏敬先之子,自己也有义务协助他一二,毕竟当年之事自己也是牵绊其间。想到这,岐王便开了口。 “贤之呀,那薛半城你已寻到了,何不带了来与我相见?” 贤之见这位岐王还真是聪明过人,便也不再隐瞒,“王爷慧眼,我着实知晓他的下落,只可惜碍于公务在身,不得不把旧事先放一放,今日道尽此番不过是想求得王爷的信任。” “说得好,国仇家恨,大是大非在前,小恩小怨在后,还真是君子气魄,难为你了背负着血海深仇。”可岐王也有所顾虑,一直不便道尽。 眼前的年轻人如此费尽心力,替父鸣冤,他的目标仅仅只有一个薛半城?难道自己还有当今圣上就不是他的仇家之一麽?想到这里,不禁忧虑。 “关于推背暗语,想必之前已经有人传递给王爷了,我的意思不变,王爷意下如何?” “太子登基之事你料定了是那推背真言?”岐王再三确认。 “王爷,我不敢拿大唐的生死玩笑,如果你信我,这蜀地的波动就要靠你来平复了。” “圣上那边我自会去说,只是我有一丝担忧。” “王爷不必忧心,太子继承大统是天道之意,圣上会被尊称为太上皇,颐养天年。”岐王听闻此话心就安了下来,只要不杀人,这或许是最好的局面。 虽说自己因为旧案对他有着怨念,但顾及手足之情还是希望他能活着。 出了岐王府,鹤引用着极为痛心的眼神查看着眼前的贤之,他到今天才知道他的身世如此凄惨,背负着杀父之仇一路上艰辛坎坷,却没有半点愤懑和怨天尤人,内心的震荡不言而喻。 “鹤引大哥,我对你的信赖自不必说,只是关于家父的杀身之祸,不知从何说起。”贤之是想化解了鹤引的误会,怕他觉得他有意防备。 “你不必解释,我能理解,我只是……只是有一点心疼你!”鹤引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些什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揭发凶犯!”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 “好,我帮你一起。” 伍拾贰:严黎弃暗 匿冥反转 纵火事件以后匿冥每每到了贤之要进太子府时,就紧紧跟着,贤之并不排斥反而两个人有说有笑,互相为伴。【零↑九△小↓說△網】 太子也见了匿冥,由于当年在丽竞门当差那三年多是魏卜在宫内走动,所以太子并不识得匿冥,只以为他是贤之的帮手,也实为看重。 贤之见他终是想不起自己,也就不再逼问,只是以先知和七郎的身份彼此称谓。 贤之不明白他对太子府怎么就那么感兴趣,不过他并不敌对太子,也就不再在意。只是隐约间觉得这匿冥对他态度缓和了些,兴奋之余顾不得察觉太多。 这日,李静忠陪在太子身边服侍茶歇,袁淳厚前来求见说是那宗伯在朔方有了踪迹,太子急忙传了他进来,袁淳厚说以纵火犯的罪名悬赏收到了百姓的举报。 那宗伯曾住在丘阁,他已派人前去捉拿,可惜就晚了一步,不过已经封锁朔方,量他插翅难飞。 这话李静忠当天下晚送饭的时候,就故意透露给了楚昭仪,不说不打紧,这一说她还呜呜地哭起声来。 “你这是想通了要见殿下?”李静忠瞧了她一眼,“早一点服软,早一点解脱!” “我是替宗伯不值,还不如我死了,我一死他就不必如此铤而走险。”说着,楚昭仪就一个纵身往墙上撞去。 幸而李静忠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拦了过去,高声叫人这才把她牢牢看住,不然这就没法和太子交差了。 太子听闻厢房的波动,把鹿游园叫了来。 “犯人可招了什么?” “回禀殿下,他在迷离之际嘟囔过什么都不把他当人!” “谁不把他当人,什么意思?” 鹿游园随即说到这个严黎自从跟了宗伯以后就专职为他跑腿办事,但宗伯待他并不厚道,也多次陷他于险境,之所以没有决然离去,是因为宗伯威胁他早已身中他的祖传秘制剧毒。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五日不服药便一命呜呼,他求死心切严刑不招,平日都是药不离身。 这不被俘后接连五日不曾用药,发觉自己没死,得知是被如此诓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好,这就带我去审问犯人!”太子和鹿游园一块去见严黎。 这边宗伯暗暗联系上了匿冥,只道是丘阁待不了了,让匿冥想办法把他送出城去,匿冥还特意问到要不要求助老佛爷,被宗伯阻止了只说人多口杂。 就这样,匿冥借助自己的功夫加之易装易容术,冒死把宗伯送出了朔方。 二人在一处深山偏僻村寨落脚,宗伯没了往日的嚣张,垂头丧气,连日日随身的鸽子都没有带出来,匿冥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他。 “师父,他们怎么知道是你,难道是严黎招了?” “靠不住的,只有死人的嘴最可靠!”宗伯恶狠狠地回到。 “看来,那朔方我也是回不去了,你可否告诉我纵火那夜你喊的如絮又是何人?” “匿冥,你且别管这个,你若相信师父,那魏卜还在太子手中,我们不能就这么罢手!” “可我从未听闻老佛爷他们想要找回魏卜的意思,难道他们就不着急?” “你这么问是怀疑为师诓骗你了?” “我只是想不通,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宗伯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起身看着泛黑的天,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个落败的君王,“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匿冥燃起了一堆篝火,慢慢添着柴,出来时飞马上只有先前太子送贤之的那一袋坛子酒,被自己灌在了鹿皮袋子里,准备明日几人外出打猎时喝,不成想今日这般处境。 “一醉方休吧!”匿冥把酒递了过去,二人喝了个昏天暗地,仿佛置身梦里。 “为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徒儿。” “师父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匿冥也有一丝晕眩。 “好一个爱憎分明,这话说的极对,匿冥啊,为师是个坏人吗?” “师父,为人徒本不该失言犯上,我不知师父是不是坏人,但绝非智者?” “哦,智者该当如何?”宗伯带着醉意执着追问。 “智者当借力而行本无错,但万不可不择手段只为一己私利。”匿冥目光炯炯,“师父,难道你就没有噩梦惊醒的时候吗?” “呵呵,恶梦总好过行尸走肉地混吃等死,是也不是?” “师父这些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都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宗伯又灌了一口酒,“你答应我去太子府救出一个人,我可以解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好,想必你要救的就是名为如絮之人,我竭尽全力办到,那师父可否告知你和那坞檀寺到底是什么关系?” “坞檀寺,哈哈哈这么多年了魏卜从未提及,今日要不是你问起,换做他人我绝不会透露半字。那坞檀寺是我联络安党的接头之处,这十年来你们师兄弟往返之间,早就好奇了吧,如今那魏卜也落到了太子手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妨告诉你真相。”宗伯是觉得救人无望,企图拉拢他,再作打算。 “你是安禄山的人?”匿冥冷冷抛出这句,“这么多年我二人稀里糊涂做了你的帮手,十足的卖国求荣!” “话不能这么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也是借刀杀人?” “杀当朝天子,这是为何?”匿冥不知所以然。 宗伯打了个酒嗝,缓了一缓,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转念一想再不借匿冥殊死一搏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坞檀寺上次来信,话里话外已经十分不满,竟然开始怀疑宗伯于岐王府所得《推背图》暗语有假。 莫非魏卜真的骗了自己也未可知,再指望借他们之手救出楚昭仪难于登天,不如把这最后一注压在自己徒弟身上,趁他还不知全部真相。“我和那李唐狗贼有夺妻之恨!” 匿冥终于知道魏卜和自己被他收为徒的用意了,不过是有心之人的一个棋子而已,又或者说他们是悲剧发起之后为悲情平添的那一笔。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和魏卜还有我先后为丽竞门效力,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联系那妇人,还有给安党传递有用的政事线索?” 宗伯醉醺醺地点着头,几乎就要昏睡过去了,“你这样对得起我们两个人的誓死追随吗?” “对得起,对不起,又有何妨?”说罢,他彻底地睡了过去。 “听到了吗?”匿冥冲着黑暗处的一角唤道,“这是你要的嘛?” 暗影处鹤引走了出来,紧接着后边一个消瘦的脸庞,“鹤引大哥,带他出去吧,我跟七郎说说话。” 鹤引听了差遣携了不省人事的宗伯上了门外不远处的马车,留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走时鹤引还瞟了一眼匿冥,“长话短说,别让他着了凉,还发着烧呢!” 贤之没顾着看这个关心自己的人,只是望着匿冥,匿冥回了眼鹤引,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对方的问话。 “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要你受点委屈,不过我保证你的安危。”贤之由于先前有些着凉加之一路奔波略显疲态,“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同意让你远走高飞!” “谁说我不愿意,我还要找魏卜。”这话明显是顺从了贤之的请求,“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会帮你?” “因为你想知道哥哥在哪?”贤之咳了一声,吸了口气,“你已经开始怀疑宗伯不是为了你去策划纵火!” “哥哥?原来魏卜当年跟我说全家音讯全无不是真的,还有你这个弟弟相伴左右,看来他最想保护的人就是你呀!”匿冥顿时豁然开朗。 “是!当晚宗伯失态的模样我从未见过,那不是对身为徒弟的我们惯有的关心,况且还有那个名字。” “如今宗伯酒后吐真言,也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你要揭穿他?”匿冥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贤之,“魏卜的事想必你和我一样重视。” “你放心,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不过不是现在,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你陪我演场戏。” “纵火那夜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既然不是一般的少班主,蓝知更认你,我看在知更面子上不与你敌对,今日更要给你哥哥一个面子。” “那便最好!”贤之也转身往外走。 “先知,你不害怕吗?” “怕?你不是叫我先知,先知先觉、未卜却先知,我还怕什么?” 匿冥跟上前去,回朔方的一路上,三个人把计划说的清楚明白,就待天明。 伍拾叁:呈堂证供 数罪并罚 太子端正地坐在众人正前方,岐王落座太子左手边的案榻处,鹤引单膝跪地,鹿游园押着严黎在鹤引右后方,贤之面对岐王而坐。 “回禀殿下,那纵火案在逃二人均已落网。”鹤引眼盯着地面,铿锵有力。 “好!鹿游园把犯人带近一点,把那日招供的话给众人再说一番!”太子说到。 “是!”鹿游园单手拎起反手捆绑严黎的绳段,往前挪了几步。 严黎招了之后,太子优待认罪之人给他指派了大夫,如今算是捡回一条命,他先是抬眼看一下太子,又小心翼翼扫了一下左右,发现贤之,顿了一下继续低下头。“戴罪之人严黎愿意供述所有。” “鹤引,去把其余同犯带上来吧!”岐王见太子阴沉的脸,无心多话,便开了腔。 没过一会儿功夫,宗伯跟匿冥全都跪在了堂前,宗伯明显地茫然无措,没一刻就弄清了状况,看了眼匿冥,又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之不及。 “宗伯,你可知罪?”岐王首先发话。 贤之并不看他,但他却紧盯着贤之,“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宗伯像是发了狂一般地正欲起身挣脱鹤引的压制。 “老实点,小心我大刑伺候!”鹤引低声呵斥,又见太子没动声,“只待殿下和王爷发落!” 岐王看了眼太子,太子淡淡点了点头,“第一,那夜太子府的纵火一案是你所为吧!” “是又如何?”宗伯知道后边就跪着那反叛的严黎,由不得自己不认,只是咬死了这一桩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认罪,那便好办,你要带出去的人到底是谁?”岐王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零↑九△小↓說△網】 “我不过是放火劫财罢了,哪有带什么人之事。”宗伯矢口否认。 “如絮?”岐王只说了这两个字,宗伯脸就变了色。“你不认得?” “既然你们都查出来了,还费什么话?”宗伯明显的气急败坏,回身还想挣脱出双手,抓向严黎“你真该被我毒死!” “第二,再给你加上一条,杀人未遂!”岐王瞟了眼严黎。 严黎很懂眼色,接着开了口,“我们不是第一次营救,哦不,是劫持楚昭仪了!”严黎不敢看宗伯,往后靠了靠,“我并不知其中缘由,从来都是他吩咐我执行!” “你还真是衷心耿耿!”宗伯一字一顿,“忘了我从前和你说的话了吗?” “我只记得你并不把我当人看!”严黎细声细气,少了他往日江湖行走的飒爽。 “第三,勾结后宫嫔妃,败坏圣上清誉。”岐王先前本想说服太子把这条删掉,不放在公开审问,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被贤之言词否定,只说另有起因,让太子对每一个细节务必开诚布公。 宗伯听了这句差点没笑背过气去,“败坏他的清誉,他有何清誉可言?勾结,非要算这笔账那是他霸占我如絮,哭诉无门的人该是我才对吧!” 众人对此说法始料未及,鹿游园呵斥,“满口胡诌,你是活够了吧,老东西!” “别,让他说!”太子打算了鹿游园。 “你们这些人又何尝知道那狗皇帝的歹毒阴狠?”宗伯仰起头,凌乱的头发间一束坚毅的眼神,“我死不足惜,可怜你们这群卑微的可怜虫为不知是谁的天下拼死效力,活着不过是一桩笑话!这世间本不乏文韬武略之才,可惜沾了这帝王家的边,便也就是陪葬品般的宿命,如果侥幸还苟延残喘,那只是你在掌权者眼中还不够有能力罢了。【零↑九△小↓說△網】” 这话死死钉在了岐王心里,他着实被打中了一样,半响不吭声,太子并未发作径自问到,“你便是承认了引诱楚昭仪,别扯其他,把李静忠叫来!” 李静忠进来后,说出了他所知的二人联络始末,宗伯无言反驳,自知时日无多,便换了副嘴脸,“我只愿死前见她一面!” “你且莫要急着求死,想想自己还有何罪孽之事吧!”太子追问。 “就这几桩不够我死三回嘛?”宗伯自嘲,并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没有翻盘的可能多说无益。 坞檀寺也不会出手相救,那不过是个杀人的场所,从来不是什么救人的地方,想那阡陌获救之际不过是另有隐情,所以她只能是早早地死在岐王府。 “第四是通敌叛唐,出卖当朝。”贤之见岐王不再言语,随即开了口。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小小的跟班而已,进了朝堂,自称宰相嘛?”宗伯反击。 跪在地上的宗伯顺势被鹤引把上半身往前一推,年迈体力不支的宗伯险些趴在地上,贤之并不懊恼,反而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认得你,丽竞门无良卫!”太子继续说到,“几年前称病请辞,是因为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要达成,为自己开路是吧?”鹿游园接着把袁淳厚传了进来。 袁淳厚到了二话没说,一介文臣竟也失了礼节,跪拜了太子王爷赶忙揪起宗伯的领口,“是不是你偷走的,你把手稿交出来!” “满口胡言,你有何证据!”宗伯垂死抵抗。 “别以为你为了逃出朔方,易了容我就奈你不得,只有你最可疑,你苦心经营两载有余,拿到了《推背图》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你还有谁?”袁淳厚几乎声泪俱下,“如果不是今日抓你归案,我都无法跟殿下交待,跟大唐交待。” “懦夫,你也配和我讨论得失?”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你几次三番阻挠我和魏卜上报灾事,我把你当做幕僚门客,你却玩弄我于股掌之中?” “你不要再说了!”太子发了话,袁淳厚马上熄了声,太子转看贤之。 贤之了然其意,随即说到,“十几年来,魏卜君和匿冥君曾多次往返于魏府和坞檀寺之间,最初智博堂还没有改名为魏府的时候就开始了,后来智博堂搬了家,你也决然离开丽竞门,不就是为了拿到《推背图》,目的就是打击圣上,报你的夺妻之仇。”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呀,贤之,我千算万算就连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都未能洞悉,却被你败坏了一切,你所有的本事,都是我教魏卜的,如今却在你身上显现出来,或许我当初真应该收你为徒,对不对?哈哈哈……”诡异的笑声。 “后期都是由我来通风报信,那时候魏卜匿冥都不在了。”严黎补充。 “第五,他还杀了人!”鹤引替贤之出头心切,并未遵照先前贤之的叮嘱自顾自地加上这一项,只为自己在意的人能够泄愤。 贤之听闻眉头一皱,看着鹤引微微摇头,太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怎么回事,你说!” 鹤引再想不做声已避之不及,“他,他害了魏卜!” 一股杀气骤然升起,一束冷冽眼光从一侧射向宗伯,“魏卜怎么了?” “匿冥君,你不要冲动!”鹤引安抚,“我回头再和你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宗伯双目紧闭,不理睬众人。 “到底什么情况?”太子催促。 “额……是宗伯在京师岐王府杀死了一个叫魏卜的无良卫和一个叫阡陌的娘子。”鹤引说完根本不敢看向贤之。 贤之迅速扭头盯着太子,“殿下,这事还不确定,据我所知查无实据。” 太子没理贤之。“鹿游园,那边怎么招的?” 鹿游园低头看了眼严黎,严黎吸了口气,他到现在还不能接受阡陌的死,“阡陌娘子的死是双方僵持之际火药爆破所致,那魏卜我们离开岐王府之时,并无生命危险。” “这么说,他或许还活着?”匿冥声量加大,“是不是?” “这个我不清楚。”严黎嘟囔着。 “他就是个该死的不孝之徒,给了我假的《推背图》暗语,害得我开罪了坞檀寺,如今走出这太子府,我依旧是死路一条,天要亡我!”宗伯悲愤不止。 “第五条不成立!”太子发话。 “四罪并罚,打入大牢明日问斩!”岐王定论。 “等一下,不是四,而是五罪在身。”贤之发话。 伍拾肆:旧案昭雪 家仇半报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年《贵妃像》一案凶手真的就是冲着王爷来的吗,从而打击殿下,是不是我们都被骗了呢?”贤之发问。 众人不知为何贤之提起这尘封旧事,先是不约而同地愣住,不论知情与否紧接着都陷入遐想。 “你是说天宝二年那件事?谁人不知是王爷因一幅画忤逆了贵妃,因而被革职赋闲。”太子回到。 “众所周知的也可能是假象,之所以殿下查了多年毫无进展是因为大家都钻进了一个死角,认定了凶手针对岐王府,针对殿下,后来殿下排查了所有敌人,甚至把两袖清风、贤德无双的王爷不太可能的假想敌都来来回回调查了那么久,想想殿下是何等权势在握,一无所获,问题在哪?” “在哪?”众人脑子一阵晕眩,顺着贤之的思路根本停不下来。 “凶手的目标原本就是杨氏一族,我们都高估了他的谋略,以为他想借由杨氏为假象反噬王爷,对方真真正正就是要针对杨氏一族,杨氏一族的仇敌比比皆是,但别忘了那幅《贵妃像》,全天下的人都认定了那是魏敬先的画作,魏敬先有那么糊涂嘛,画一副圣上宠妃的肖像,招惹是非?明显地被人诬陷,不是他画,就有人造假,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临摹魏派首屈一指。” “到底是谁,人在哪里?”岐王开始追问贤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虽然他做了细致的易容装扮,也时隔十余年容貌渐老,但王爷不记得他的声音了吗,不记得他的手了吗,那双画的出《秋枫斗鹭》的手。” 昨夜逃出朔方时匿冥和宗伯的易容脸还没有卸掉,岐王这一听,怔怔的眼神久挥不去。 这时,岐王走到宗伯眼前,弯下身去,“薛君,后来你可还作画?” “不要儿戏,贤之,我是宗伯,魏卜和匿冥的师父,我何时会作画?”宗伯不理会眼前人,只质问贤之。 “那半幅月夜图,是我亲手在院子里烧的。”严黎补刀。 “画法还保持着当年的风格,是吗?薛君。” “我不认得你,王爷!”宗伯并不看对方的眼睛。 “可我,却认得你,你的声音!”岐王起身返回坐上,回想这人从进堂至此都带着一股子熟悉气息。 “还记得《百草图》吗?不承认也罢,记不记得罗若如?”贤之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人!”宗伯淡然一笑,满眼的不屑。 “这纸扇你总该认识吧!”贤之把扇子掷了过去。 这宗伯还真是内心强大,连看也不看一眼,一点破绽不露,“你说的是些什么?” “半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此时,一个身着苏白麻衫的妇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宗伯一脸茫然,明显的不知所措。 “你的画的确不怎么样,充其量算是个形似,这看了真人才知道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之休冲着贤之说到。 当日在兴州,贤之就想不通那薛半城的扇子怎么会出现在魏府,真的是巧合所致? 可联想到宗伯的年纪和薛半城正好相仿,加之宗伯对岐王府密室的熟知程度,他有在那生活过的嫌疑。 于是,贤之画了一副肖像交给之休,传给罗若如常看,这一看不要紧,娘子一句“这人他身在何处?”着实吓到了之休。 “半城,你隐姓埋名,瞒天过海究竟是为何?”罗若如一脸悲戚。 “没错,我就是要让那黑了心的杨国忠倒台,他为了一己私利讨那恩宠,怂恿朝廷设了那祸国殃民的“花鸟使”,我也要那昏庸的狗皇帝不得好死!”宗伯少了先前的愤慨,只是淡然陈述。“如今杨氏一族被斩草除根,就是罪有应得!”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冒王爷之名求了那魏府仕女图真迹,潜心研习落笔技法,那些年那些人画像,都是你处心积虑的杀人工具吧!”罗若云别过头,不再看他。 从天宝元年进了丽竞门到了今日,宗伯眼里只有一个楚如絮,甚至不惜加害无辜之人,就算是通敌,助力叛党致使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中也不肯罢手。 “殿下告诉我那魏敬先是被嫁祸,你消失不见,多年来我却不知你竟然依旧混迹朝廷,再相见就是今日这般境地!”岐王感叹。 “一生一人,一人一诺,一诺一生。”宗伯呢喃。 傍晚水畔,一个草草堆起旳坟包令夕阳西下变得越发萧瑟,鹤引拍了拍贤之的肩膀,退到了不远的大路上,贤之把手里的方孔纸钱浑天一扬手。 “父亲母亲,我魏家上下四几十口人九泉之下,瞑目了!” 宗伯临死前到底有没有如愿见到楚如絮呢?答案是否定的。 太子捆了宗伯去到厢房,隔着白帘一刀劈在了那素色的身影上,一抹血红挥洒出刺眼的弧度,印在宗伯眼前的白色上。 他没挣脱也没哭天抢地,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唤出口,跟着就死在了那。 一日后,太子府晃晃荡荡驶出一辆简陋的马车,慢慢驶向了远山尼姑庵,贤之问太子,“殿下,为何这般?” “你既然跟了我,这便是我送你的大礼!”宗伯不怕死,他怕死了也不能如愿携手楚如絮,他决然赴死,是为了追随挚爱。 可他哪知楚如絮竟是求死不得,阴阳两隔怕是对有情人最大的惩处。 马车上,楚如絮还巴巴地盼着那宗伯寻她而来。太子把她送去了一处落魄尼姑庵里,此生不得踏出半步。 她再未求死,她以为宗伯活着,还会来救她,一心盼着。 严黎因为不知前情,不过通敌属实被关在了大牢,贤之给太子解释了匿冥和自己施计诱骗宗伯说出罪行,将功补过,人给放了出来。 水畔天色渐晚。 “宗伯后宫搜集大唐机密,贵妃像一案原本想打击杨氏一族失算,对他而言把岐王冤害也不算是空手而归。拖延魏卜上报东都灾事的预测,想打个朝廷措手不及,当时安禄山蠢蠢欲动,内外夹击可谓内忧外患。藏匿袁淳厚府内偷得《推背图》,控制魏卜求得暗语,报给安党。”鹤引一一道来,“你告诉我这么多,为何不把那帮凶也杀了?” “殿下说的对,生离死别才是最狠的报复!”贤之看着对方。 “你好像变了一些!” “哪里有变?” “我也说不清楚,为何不在堂审时,把我们在玉门关遭劫之事,指证出来,莫不是你有别的看法?” “不是宗伯为之!”贤之一脸笃定。 鹤引越发糊涂,除了他还有谁? 贤之叹了口气,“他一心痴情,早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了,又怎么会费心费力赶尽杀绝,或许是乌檀寺,或许是其他什么人吧!” 闲人斋和往常一样的光景,老佛爷听闻宗伯的下场,竟没有痛哭流涕,只说是害了贤之的耶娘,一切都是恶有恶报。 贤之和老佛爷因为和罗若云主仆二人先前打过交道,这次二人受贤之之托远道而来,便住进了素人斋。 贤之的意思是先不要回去了,如今世道艰难在这里人多也有个照应。 原本罗若云是不愿意的,但无奈受宗伯离世打击依旧病中,想走也走不了了。 要说罗若云的心境,她并非热心之人,也不想置旧人于死地。 只是那贤之倾诉了魏家遭遇,她不相信心内的薛半城眼前的宗伯是如此虎狼之人,算是求一个答案,得到一份印证。 伍拾伍:说客岐王 半路遇刺 这侯督灵和鹿游园都知对方身在这朔方却未能谋面,没见面的原因是彼此刻意避开了一切能够遇到的机会。 侯督灵对鹿游园的现状是置之不理,反过来,鹿游园却事事关切着她,只是依旧不敢相见,或是亏欠,或是不安。 鹤引为了此事在中间委婉地调和了几次未有成效,又担心身为岐王儿媳的侯督灵如今身份特殊,过多与他们这些旧人走动会引得岐王对她从前身份的怀疑,毕竟滑刃右翼的称号太过招摇,便也就搁置了下来。 太子急于一手剿灭坞檀寺,可东都在安禄山的势力范围内,当务之急就是要集结兵力反攻,但那安兵剽悍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对付得了的。 正在发愁之际李静忠给太子提了个醒,他让太子命袁淳厚以观星为由,提出登基事宜。 大唐若想重振势必要顺应天意,这太子摇身变成圣上,权利就足以号令天下了。 这事贤之和岐王早就打算了,这日,二人便被太子请过去。 经过宗伯一案,岐王对这位名家之后颇为赏识,听了袁淳厚高谈论阔了两个时辰,二人相视一笑,便纷纷劝谏太子继承大统。 不过,圣上那一边还是要加以劝慰安抚,这事不用说,自然就落在了岐王身上了。 贤之为了此事特意见了一次太子,大体意思是大势所趋请太子无需多虑,为了安抚前线将士,号令天下最好劝谏圣上之事和登基事宜同时准备,战时从简从速,不必犹豫再三。 正赶上这段时间几位心腹大臣一再进言劝谏太子执政,太子联想自己与圣上之间微妙关系,多年谨小慎微的处境。 上次嵬驿分道扬镳之际,途中百姓的夹到挽留也让他颇为动容,如果自己再一拖再拖,终有一日会不会就走了自己兄弟的老路,圣上一不悦,一句话就让他一命归西。 至此,天宝十五年七月,李亨在朔方驻地灵州即皇帝位,是为肃宗,遥尊老皇帝为太上皇,改元至德,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郭子仪被封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仍兼充朔方节度使;李光弼被封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人奉诏讨伐叛军。 这边使臣一队在途中突然被人偷袭,岐王的使者身份早就被人盯上了,如若不是李潭临行前执意护送父亲,怕是岐王终究是到不了益州蜀地。 再说那刺客领头之人在打斗过程中,被利器揭翻了护其面貌的黑布,不是别人,正是洪荒。 可惜,这一老一少两个主子并不认得这洪荒,只是仓皇逃出,在就近村民的庇护下保住性命,那时岐王只是惊吓不小,而李潭确是生死一线。 岐王怕是有人针对太子继位一事更不敢耽搁,便狠心舍下病危中的李潭,乔装成商贾继续南下。 一路小心翼翼总算是见到了圣上,但对途中遭遇之事只字未提,岐王不是糊涂人,如若那些不速之客本就来自蜀中,那么把奄奄一息的儿子至于这番险地岂不必死无疑,如果这一趟圣上不留活口,苍天有眼李潭如若能活下来,也好替他照顾府内一家老小。 事实证明,岐王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把太子力争抗敌不畏艰险之事徐徐道来,又分析了当今天下的势力抗衡,太子登基也是为了收复大唐,解除忧患,振奋军心,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圣上得以安享太平。 圣上是什么心思,怕是这世上没有几个皇帝愿意主动禅让皇位的,但今夕不同往日,由不得情愿与否,这登基之事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山高水远,两都都深陷水火,他除了寄希望于这个亲生儿子,还能指望哪一个呢? 原本还在郁郁寡欢的圣上,听了岐王的那句“与其这李唐江山被迫拱手他姓不如让太子一展才干。” 圣上心想这也就是你岐王敢如此犯上,同我在此这番争辩。 不过也罢,李亨既是自己的儿子,他深居北地沙场征战,我在南域指点江山,我虽然默许他继位,并不代表我不参与朝政了。“既然是岐王前来进谏,我自然是领你一番情意。” 没几日,蜀中就颁布了《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诏》。 好笑的是此时太子已经昭告天下,明眼人都看的明白,这所谓的进谏不过也就是安抚一下他自己罢了。 之所以派岐王亲自出马,无非就是趁着那岐王在圣上那里还有一份薄面。 岐王既然选择了继续站在太子一方,赴汤蹈火自不在话下,这探过了太上皇的心思,也就明白了这路上的劫匪并非他所为之。 那还会有谁针对太子继位一事呢?反过来想,如果岐王死了,会怎样? 太子一定会认为这是太上皇下的手,是想阻挠自己称帝,父子反目,那么,太子面临的处境就是内有纷争,外有强敌。 岐王借着这次机会还回了益州家中,预备把庄夫人接走,刚进府内就召集了多半府兵,他心心念着这伙刺客的主使者不会善罢甘休,“你派兵把病中的小王爷送回朔方,此时不得声张。” 吩咐完,便和庄夫人谈起了这分别多日的种种,庄夫人第一件事说的就是侯府的来信,这信中说玄夫人病逝,原本是想让女儿赶回去吊唁,怎碍于李潭他二人北上灵武探父。 这信兜兜转转地传了多日,都还要无音讯,庄夫人自己也多次和岐王失去联系,想核实一下这侯督灵有否归家。 “潭儿因有公务在身自是身不由己,半月前我便安排了人护送督灵,想是祭奠完她母亲,便也该返回朔方了。” 岐王倒不担心侯督灵,毕竟她这一路多人照料,反而焦心于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儿子,又怕庄夫人忧心过度不敢提及,闷在心内抑郁不得安。 “那便是最好,太子殿下待你如何,这趟为何事入蜀?” “夫人不必挂怀,都很好,这次我是想把你接去团聚。” 这庄夫人一心向道,对那些争权夺势之举本不挂心,怎碍于信成那一遭说动了岐王的心,又不好出面阻止,如果一家人能远离朝野平安过活岂不更好。 可如今一父一子连同那名义上的儿媳也都掺和进去了,一说那儿媳妇如今只是名义上的,但凡是有名有实她都不会赞同她抛头露面。 “潭儿可还安好,那咳疾晨起可还犯过?”庄夫人关切起儿子可谓是周到细致,李潭北上时就给他备足了药剂。 岐王见他问起儿子怕一时语误打了个哈哈就敷衍过去了,只说待到手边事务处理完,立马赶回朔方。 熟料想这庄夫人并不情愿同他前去,说是那朔方乃是军事重地,太子如今虽在灵武登基,无论将来战事几何都不是长久驻地,四下奔波定是常事,如今自己心心向道,无力奔走。 儿子也就托付给岐王看管,自己还是在这益州静养。 就这样岐王只身一人回到了朔方,回来时正赶上贤之携着许未初给李潭诊伤,岐王府内早就人心浮躁乱作一团,甚至有人背地里担心岐王回不来,这小王爷再救不活,可就麻烦大了。 太子却不这样想,他收到了岐王提前在益州寄回的信件,途中的遭劫只字未提,只说了太上皇对圣上的殷切厚望,自己不日便动身返程。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许未初陪着岐王出了李潭卧房,“王爷,小王爷的伤……恐怕,恐怕是……“ “许方士,你大可不必忧虑我的承受力,想我也是半生游走于这朝堂纷争,生死看多了便也就释然了些许,是不是潭儿他熬不住了?” 嘴上说的轻巧,可谁又能体会他心底的苦楚,如今庄夫人只身益州,还不得知这李潭的伤势,如果他就这么撒手而去,自己又如何跟她交代? “小王爷伤及内脏,失血过多,我刚用了止血的药,希望能稳住他的元气,受伤以来已经熬了这多日,老身也是回天乏术,王爷赎罪呀!”许未初刚说完就被贤之叫回到病榻前,看来这李潭伤势着实凶险。 “王爷如果不打算求助于圣上,便是有话对我说了。”贤之早就猜到了这其中的厉害,也知道岐王是个明智之人。 岐王带了贤之进到前厅,把一条异域风格湖蓝嵌粹的发带递了过去,“我确定那些刺客不是太上皇派去的。” “那是自然,太上皇没有那么糊涂,他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打击圣上,助力叛党,如今除了他们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既然王爷不打算把此事奏报圣上,这条发带可否交予在下?我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你一定要替潭儿报仇。” 伍拾陆:故人已至 坞檀暗涌 老佛爷把匿冥找了来,第一件事就是反复追问他到底有多少事情记不得。【零↑九△小↓說△網】 是受伤昏睡以后,记不起一段年岁的事情,还是关于一些人的记忆丧失殆尽。 匿冥生性多疑,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搪塞不过,就反问了起来。 “佛爷,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只是记不起贤之。” “那你为何此次却如此帮他,甚至不惜把你师父推进鬼门关?” 要说单纯是为了寻回魏卜还不足以令匿冥彻底站在宗伯的对立面,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鹤引此前找过一次他。 那次谈话的大概意思就是你处处和贤之对立,把我们都看做是心怀叵测,确实有点恩将仇报了,如果当初不是贤之出手,恐怕你匿冥早就魂归故里了。 这话说起来不过芸芸几句,但其中的波折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原本匿冥还是将信将疑,直到鹤引把之前魏卜在岐王府密室写下的血衣拿了出来,匿冥便不再质疑什么了。 这字迹就算时隔多久他也不会不识得,原来他们真的不是什么江湖戏班子,那魏卜也正如那日指正宗伯之际说到的,确实被师父囚禁过,才有如此的诀别血书。 鹤引道尽此番并非贤之之意,单单是他看不惯匿冥一张冷面,把贤之的无限殷勤打翻一地。 当然他行事有度只是让他确认了我方为友,过多不该说的一字未提,所以匿冥一直还不知道魏卜的死亡的具体细节。 经了这么一次“认友归队”,匿冥的确很少再跟贤之暗暗抗衡,也就对贤之多了一分亲近,虽说也是点到为止,但少了在西域时候的敌对。 匿冥没有急着开口,鹤引告诉了他这一路以来贤之是如何求医问药、历尽艰难、煞费苦心助其恢复。 听闻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匿冥一贯的冷峻神色竟有了一丝动容,就那么一下一闪即过,鹤引是为了借这次谈心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毕竟这次宗伯之事是个难得的契机。 “佛爷,我虽记不起这先知过去的种种,单凭他能取得你的信任常伴左右,又把我们带离大漠,我为何要刁难于他?”匿冥掸了掸衣衫,“况且我就算再顾及师徒之情,那些不堪旧事也确实是他所为,我把他送出了这朔方,他逃不逃得走真不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老佛爷听闻他这番说辞竟也无言以对,“这么说来,对于之前如何到的玉门关外,你已经释怀不追了?” 匿冥把这所有的细节串连到一起总觉得要好好质问贤之一番,他的性格就是这般不讨喜,面对救命恩人不是感激涕零,反而是吹毛求疵。 他这么想着,竟有一点出神,直到老佛爷提到了另外一个人名字,方才如梦惊醒。 “贤之把须臾找了来,到朔方以后没多久就找到了,这足以见得那贤之背后鹤引以及太子的能力范围之大。”老佛爷缓缓起身,“别人不记得,她你肯定是忘不掉的吧!” 须臾是何许人也,她正是魏卜和匿冥同时看重的娘子,阡陌的孪生胞姐。 早在宗伯离府前几年就离开了洛阳,嘴上说是四处游历不过是那深院情事烦扰,成全了自己妹妹的一往情深罢了。 彼时,魏卜、匿冥、阡陌和须臾四人相熟交好,阡陌的念想自不必说,全都系在魏卜一人身上,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并未洞悉其他三人的心思。 魏卜是看好须臾的,须臾沉稳端庄,事事隐忍,一副长姐如母的姿态,这骨子里的担当和宽容博得了魏卜的好感,凡天下美好的事物谁人不爱,绝非爱屋及乌,匿冥的身世决定了他对她同样倾心,大抵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魏卜自知阡陌的主动示好,就算再倾慕须臾依旧是其间作难。 须臾看在眼里本就隐忍脾性更是踌躇不前了,匿冥的性格他有那点点心意,再看一眼手足之情,做了一个反常决断竟调转方向十足十地讨好魏卜,别以为只有她们姊妹有仰慕之心,对于魏卜他自己更是偏爱不及。 于是,日日与魏卜泡在一处,一来二去本就深厚的情感更加浓厚。 如果不是须臾不辞而别,阡陌是无论如何没有机会走近魏卜心里,也不是姐姐走了,妹妹顺势取而代之。 只是须臾走前留了封信,把妹妹交给魏卜照料,算是替她托付终生了,原本魏卜是四处找寻的,一载一载地过去依旧寻人不得。 就这样,渐渐地也没有人再提及此人了,怕阡陌难过,怕魏卜内疚,怕匿冥冷脸。 自那以后,阡陌像变了个性格,不再顽皮嬉笑终日都是稳稳地,俨然一个须臾再现的样子,有时候连魏卜都分不清,当初离府的人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匿冥却是个执拗的,他对阡陌毫无惦念,须臾这一走,他就把全部的心思记挂在魏卜身上,甚至直到后来遇到了初念尔,对其数载的殷勤之心终归不为其所动。 要说这须臾娘子为何能被找到,还真是贤之下的一盘大棋,他早年就在哥哥处听来这些旧闻,哥哥临死未能再见须臾本就是憾事一桩。 如今匿冥病虽好转但依旧是个病患,老佛爷心思虽细却年老体衰,那洪荒曾虽是哥哥的心腹,自打魏卜死后便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 如今晓得那魏府脉络且心念匿冥的人除了须臾,别无他人。 贤之的智慧自不必说,加上太子的一路照拂,鹤引的执行力,很快便在西南边陲寻回了须臾。 她为何答应回来,那是因为当年她心里的人正是匿冥。如今魏卜和阡陌双双故去,她如何忍心让匿冥一人承担苦楚,便是回来见一眼他的病容,求一份心安,也还是值得的。 何况,那贤之派人捎来的亲笔信内还有一个承诺。 “她,居然回来了,在哪儿?”匿冥这回答足以见得他并未失去对此人的记忆。 “明日吧,明日你就会见到她,只是有一点,你可知贤之为何寻她回来?” “为何?”匿冥着实想不通贤之的一再示好。 “为了你触景生情,早日想起他是谁吧,好借你之力达己之愿。” “他要达到目的,帮太子收复失地复兴大唐?”匿冥不觉嘴角微翘,“佛爷,我一个残躯病体,就算过去也不过一个小小的丽竞门执事,你玩笑了。” “难不成他单单是为了讨你欢心?”老佛爷也参不透个所以然来。 “有必要么?”匿冥不愿无谓地胡诌,“佛爷如果真如你说他是魏府旧人,或许单纯是念旧吧,之前他也有承认的,他便是魏卜的兄弟。” “或许是我多虑了吧,匿冥你可信我?”老佛爷转而问到。 匿冥这才有点明白,原来老佛爷是在这拉拢自己,不免顿感心伤。 曾几何时魏府内宅一家子欢声笑颜,如今国破家散,再亲近的人也都不免彼此猜忌,即便自己想不起曾和贤之的过往,就冲魏卜的情分,他也还是唏嘘不已。 “佛爷,我们不是说好了同生死共存亡的么,你忘了东都天灾前夕,我们一家人府内的长谈?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老朽就暖心了,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日夜记起魏卜君,每每如此都心绞不止,我对你二人都是一般无二的看重呀!” 匿冥看着眼前略显憔悴,有份伤感的老者,不免心思沉重,拍了拍老佛爷的肩,安抚了片刻就退了去。 坞檀寺那边对宗伯的死毫不挂心,唯一的表态就是免得他们动手了。 假的推背暗语既已交由安禄山之手,他们便也没有打算再推翻,只是要努力实践那李唐“命不久矣”的推断,不能让坞檀寺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于是他们下一个计划便是要阻止太子掌兵,最好让他们父子相残。 这个计划的落实要比拿到那推背暗语更为关键,于是坞檀寺也没有先前那般急于得到真的暗语,既然假的已经被认可,将计就计,走下一步。 当初宗伯之所以自作主张偷得《推背图》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下半生安妥,表一己衷心,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安兵的赏识。 他也怀疑过暗语真假,可怀疑归怀疑,最终他所谓的“宏图伟业”终归是败给了儿女情长。 坞檀寺想通了这招儿将错就错,不必向安兵领责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自从贤之一方和李亨汇合之后,他们就发觉了势态的严重。 尤其是老皇帝南下,岐王出世更让他们深感不安,还管他什么大唐亡不亡,立即就要让新掌权的李潭和老皇帝亡才是正事。 伍拾柒:前情犹存 复仇疑云 贤之把须臾的到来当做礼物送给了匿冥,匿冥算是较为受用,只是这多年不见旧日有情人彼此还有一点尴尬和生疏。【零↑九△小↓說△網】 这一见并无涕泪交加也无冷若冰霜,而是淡如清水般的一声问候。没错,就是简简单单地问候,“你还好吗?” 就像是几日不见的亲友,更像是萍水相逢后再聚首知音般的心有灵犀,点到为止、云淡风轻,没有过多的寒暄,更没有复杂的修饰。 “不好。”这话说的也毫无违心,常人都惯了套话无非还好,或是还可以,大都喜欢隐藏苦楚报喜不报忧,就从点也看得出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纯粹情感和极度信赖。 无论是抨击还是示好,以匿冥的做派一向都不会主动为之,除了当年去京师质问师父对魏卜一事袖手旁观的时候,平日里他对谁都是淡淡的,而这一次,他又破了例。“我知道你不好。” 须臾眼角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又消失无踪。“这些年你一点也没变。” “当年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为何还要回头?”匿冥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也尊重她的抉择,只是想不明白这一腔归隐的心思如何熄灭,生生地卷入这乱流中来。 这是何等凶险的江湖,初念尔和阡陌那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转瞬消逝不足以令人唏嘘? “其实当年……”须臾回想当初仿佛那光景还历历在目,顿了半晌还是说出了口,“离开,归来全是为了匿冥君你。” “如果当年你足够勇敢,或许我们也有那大红喜烛。”这话着实不像是匿冥的画风,难道须臾不够勇敢,匿冥就不可以主动争取? 他就那样自以为是,认定了自己就是那被动接受的主角,可偏偏两人顾及魏卜夹在其中的难处,生生耽搁了好年华。 “当年如果我再多往前走一步,只会逼得你弃我而去,独守魏卜君罢了。在你心内我这个红颜知己终是抵不过兄弟情深。”须臾说到这里看了眼别过头去的匿冥。 匿冥没有反驳,还是须臾最为了解自己,虽然自己把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了对方,可他自己也明白真要是回到彼时,哪怕是她死缠烂打自己还是会选择放弃。 何况须臾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如此顾全大局,知书达理,她是断断不会强人所难的。 “你们对我而言,意义不一样。”匿冥不知该如何提及,只是想着以她的聪慧自是明了,“不是我不看重你,也不是我更看重他,你可知魏卜他也中意你?” “如果我不走,莫非匿冥君想成全我和他?”须臾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径自说着。 很显然,这样伶俐的娘子怎会不知有两个男子关注着自己,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化解那时四人的纠葛,终归是默默逃离。 走的时候也并没想过以后他们会如何,如何也与她毫无关联了,终归是不会再相见,也就不再费心思量了。 造化弄人,如今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我们……还是不说这个了吧,你也曾听那贤之说了魏卜和阡陌已经,不在了,葬在何处?”简简单单四个字承载了太多的心塞痛楚。 “……葬?”匿冥状如那日堂审宗伯之时,五雷轰顶。魏卜死了,真是死了?匿冥险些就信了那日私下贤之模棱两可的敷衍之词,他只说查无实证,鹤引的一时谬言。 “日后,带我去祭奠他们。”须臾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目送匿冥的背影。 老佛爷被匿冥的问住了,他原本是答应了贤之在他痊愈前尽量隐瞒,如今看来是瞒不住了。 但这事本就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事,老佛爷故作轻松地说凶手便是那宗伯,那日审判如何如何属实,“你不就在现场?他就算再不认这笔账,也是徒劳。” 再去质问贤之,他的说法却大相径庭,“既然须臾告诉了你,我也不兜圈子了,哥哥确实不在了,但不是宗伯杀的,你问我谁是幕后真凶,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是尽我所能替他报仇!” 这伤痛像是一直隐隐于胸,他不去碰触,假装它不存在,别人否认他就侥幸信了真,别人转而肯定,他却悲极生乐,笑得格外瘆人。 匿冥自从上次审判宗伯回来,就预感到魏卜是凶多吉少了,家中上上下下都有意圆着谎,他原本就不愿相信那残酷的现实,于是自欺欺人。 终归还是要面对死亡,面对他的死亡,如果不是这个节骨眼上须臾回了来,怕是他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傻事。 关于须臾,贤之把话摆在了匿冥眼前,“你要么照顾她,她要么照顾你,但绝不能得罪了这位美貌与才略并存的娘子,她是闲人斋的贵客。” “她贵,还是我贵?”鹤引见那郎才女貌两个在园子内的背影,不自觉地发问,眼神都直勾勾地跟着他们飘远了。 “嗯?你比她重!”贤之故意调侃,转身进了书房,“鹤引大哥,这次还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我自然是没有那别院的小娘子重。”这话说的有趣,别院是那才女罗若如和侍女之休住着,要说是鹤引多了心还真也不是。 之休日日追着赶着给贤之做好吃的,她的心思这一院子的人心知肚明,只有那贤之一副装傻的模样,谁提跟谁着急。 “休要拿我寻开心,你可知道我为何把她接来?” “莫非是讨好匿冥,可他不已经……” 话还没说完贤之就打断了他,贤之还能猜不透他的心思和行迹,早就知道了那血书被鹤引带出去过,难为了他关切自己的一片苦心。 “当日堂审宗伯对哥哥的囚禁大家一知半解,所以匿冥君也是将信将疑,就算得知我的身世依旧是礼让有度,自你带了那亲笔血书去,他才定了这颗心,对我不再事事提防。” “他如此谨慎自有它的道理,说到那日堂审,我还有一事不解,宗伯从未杀过魏卜君,想是他还活着?” “这事我也暗自推演了数次,哥哥他……不在了。”贤之不免语调微沉,很快又整理情绪望着眼前的鹤引,“我相信宗伯没有杀他灭口,那时日他刚得了暗语,还拿不准真假,不会轻易动手的。” “那,还有谁?”鹤引随即追问。 “一个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贤之话不说尽。 看着门外的之休晃动的脑袋顽皮至极,步步靠近便放大声量,“哦哟,原来须臾娘子最喜食辣呀!闲人斋多日不曾有人食辣没备食材可是失礼,招待不周!” 鹤引自知他是话外之意是想借此支开之休,冷哼一声,瞟了眼那小丫头,径自走开了。 之休听闻贤之的困惑,话也没说就冲出了宅院。 当晚一桌子的川辣菜色,须臾误以为是匿冥的意思,还着实一番感动,大快朵颐不时还投以他暖暖的目光。 众人随声附和佯装很受用的样子,个个额头沁汗,饭后各自找地方喝茶饮水,滑之大稽。 只有之休时刻盯着贤之,就等着那句“乖巧懂事。” 贤之没有当众夸她,只是无奈摇头,“我看你们家若如娘子不是很舒适,你好生照料着,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 “娘子她,她只是害了和我一样的毛病!”之休欲言又止,两腮微红。 看来,罗若云心里依旧心心念念着入了土的她心里的薛半城。 “啊,那还不叫许方士把把脉?”贤之愣头愣脑地回着。 之休略有闹羞,“不是病,贤之你……” “不是你自己说的,真是麻烦。” “先知,你来一下!”匿冥在东厢房的茶室望着这边的两个人。 贤之得了令,飞似的奔了去,留下还没回过神儿的之休气的噘嘴。 “解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贤之看着匿冥煞有介事地摆弄着几本卷宗模样的册子,一边品着茶。 “那我们就当是扯平了!”匿冥微微抬头,有一丝丝笑意。 “那可不行,岂不是便宜你了。” 匿冥的意思是当面感谢一下寻回须臾的贤之,赶巧帮了困于情场的小君郎,那贤之是几多精明自知两事分量不是一般,于是否了回去。 不过能借这次之事博得冰块脸的一句感谢也是值得的了,毕竟他这人爱憎分明,只要是对你有一丝笑意,那便是认可了你这人。 日后,打起交道来他虽不会表现得多么热情,确是有所信任的。 “你便实话说了吧,为何大费周章?” “没有为何,不过是略尽心意。” “想你能知晓须臾这人,便知魏卜是如何亲近于你,我自然不会再做刁难。” “七郎,这么说你日后便跟我是一个船上的了?” 这话说的有趣,联手就联手还偏偏以茶代酒做出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来。 看得屋外不远处的之休越发糊涂,莫非这一餐便对了他们的胃口,暗暗决定以后还要如此准备。 匿冥后又和贤之闲话了一会大抵意思是接下来需要如何如何做,如何如何配合贤之的计划。 贤之一贯的啰嗦跳跃式讲解,匿冥勒令他简明扼要,最好每件事都七个字以内说清。 这话可难到了贤之,原本他一个时辰可以讲清楚的事,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多半的时间他都在脑中琢磨如何替换词语,把字数控制的恰到好处。 要说这贤之对匿冥有否惧怕十足多虑,就算在外人看来有那么一丁点忌惮也是源于对他的尊敬,匿冥当然明白这其间的种种。 他虽冷,大病初愈后却也日渐深谙了察言观色,当然这份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仅限于洞悉自己看在眼里的人。 对于那些入不了眼的琐碎旁人全部都是冷脸一张。 可是,这份察言观色在处理人情世故中却不奏效,这就是匿冥众多毛病中较为突出的一个。 伍拾捌:李潭毙命 督灵守寡 李潭还是没熬过这一关,死的时候侯督灵陪在他身边。 “李潭,你是我夫君,却也不是我夫君,自我嫁入王府你待我一片真诚,我们兄妹相称彼此也算是相敬如宾,你那些小心翼翼的把戏早就被我看穿了”她别过头去。 缓了缓神,又继续说着:“我甘愿跟你离家在外就是想有更多的时间和你相处。如今,你宁愿离我而去也不甘心承认,对不对?” 侯督灵眼中带泪,强忍着不让它滴下来,故作坚强嘴中的话一句比一句凶,她就是这个脾性,心里本是不愿意他离开,话却说的如此苛责。 “督灵,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死后你便去找他,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李潭气若游丝,这一句足足磕磕绊绊说了快一分钟。 “你这是要休了我,才踏实?我为什么要离府,我这个少夫人虽说不是一等一的完美,却也是不给王府丢人的。” “我是不想你……下,下半生孤苦……” “你是觉得我留在王府就要侍候你的父母,为他们养老送终,为你立下那贞节牌坊?你多虑了,我不会劳心的,你不许死,你的父母你亲自侍候,你娶回来的娘子你护她终老!” 惯有的任性口吻,她就是不想他这么年轻轻的撇下一大家子早离早去。 “督灵,你看你跟刚进门时候,咳咳,一……一般无二,以后我不在,你,你万不可这般任性。”又是一阵重咳,连胸前绷带内的伤口都越发殷红。 “你就是不许死,如若不从,我便是死了也不会与你相见。”有泪淌了下落,她别过头去。 “……”只有轻微的呼气,进气已不明显。 “你个骗子,你起来啊,你还欠我一次切磋,不想出手就认输了是吗?你个臭书生!” 此时的李潭又昏昏睡去,睡梦中又回到了两人婚后益州相伴的短短时日。 那时候侯督灵不知怎地日日郁结于心,闷闷不爽,除了照例去给庄夫人请安,便是整日地困在房中。 天气好的时候便抚琴一曲,多半时日都是倚靠在书案前练字。 她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不得入眼,却又乐此不疲,该她生来就是个舞刀弄枪的坯子,着实没有挥毫泼墨的天资。 就连那曲《天觅人》都是在阿娘的训声呵斥下历时一载才生生练过的,那可是摔了两次琴断了数次弦才得以出徒,想来都是一番啼笑皆非的过往。 一日,李潭淘换到了一个宝贝,是那坊间时兴玩意儿——九连环。 侯督灵从小不是养在深闺,顺着性子偷学武术,身手了得,又玩性十足,见了这玩意儿可比房中的书画女红强太多,便凑上前去。 这样一枚金属丝制成的玩具,九环相连,套在条形横板上,各环均以铜杆与之相接。把她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也顾不得平日里两人刻意的保持距离,手把手地摆弄起来。 李潭给她讲解,玩时依法使九环全部联贯子铜圈上,或经过穿套全部解下。 其解法多样,可分可合,变化多端。得法者需经过81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再用256次才能将九个环全部解下。 这才是机灵鬼候家大千金该有的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合了她的胃口一来二去二人说话便也就自然了许多。 在这个过程中李潭见她右手几处常年老茧,不用猜就识破了她的习武之身,他不但没有和外人提及,反而帮她有意隐瞒,这便颇得她心。 没有什么是这个小王爷不能尝试的,趁着岐王北上不在,他还引了男扮女装的侯督灵偷偷去坊间的武林大赛中拼武,胜了以后带着她把银钱拿去那花楼之上只喝花酒,从不勾搭妖艳娘子,二人兄弟一般无二,还彼此嘲笑对方懦弱无能。 “你若是真汉子,何必顺父母命娶我入蜀?”侯督灵醉醺醺地挑事。 “你若是真汉子,又为何顺父母意嫁我为妻?”李潭半眯着眼睛把话抛了回去,“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是一片孝心,冲你这份感恩图报,真豪杰的做派和一身武学,我便为民除害收入身旁好生看管,若是哪日流落江湖岂不是危害无辜,罪过,罪过。” 惹得陪酒的众姑娘们一头雾水,想这二人不是酒醉胡言,就是同性连理枝,都怯声怯语地偷笑不止。 他们只顾闲话,不理睬,不制止。 “这么说我还要好生感谢小王爷的怜悯之心,给了我一个安家之所,只怕是你已经看上我了,却不肯脱口罢了,何必挖苦一番,我在台上打擂早就瞄见了你那副痴痴模样,如果真想拜我学功夫,就认了你对我的万般爱慕。” “哈哈哈,玩笑了,玩笑了,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岐王府内人,我自然是倾心于你,但若说万般倾慕实属荒唐,有那么一点不讨厌罢了!” “你当日可说彼此不够了解,我对你的那些不予理睬你并不埋怨,如今我看得清楚你就是个狡猾书生,油腔滑调我才不与你费那口舌,大不了出手比试一决高下。” “你这是欺凌我不通武学,比试可以,那你须得收我为徒亲授绝技,三载以后我们再做切磋,意下如何?” “这有何难,小事一桩,你就跟了我学吧!” 二人便在那蜀中岐王府暗暗地摆弄起兵刃拳法,每每庄夫人路过别院他们都做足了掩饰,有时候露出马脚,两副惊弓之鸟模样几近惹得庄夫人暗暗笑出声来。 她也知道这日复一日,两个家伙玩的甚是投缘也不再过多掺和,一来二去,两个人还有了点日久生情的意味。 这样乐活的小日子直到北上朔方大本营就不得不暂停了,到了灵武后岐王身边二人收敛了不是一分二分。 直到那份报丧的家书把侯督灵带回了父母身边,再相见便是这生死一线。 李潭至死也没有问侯督灵是否有那么一刻喜欢上他,他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自己怕是不中用了,何苦再拖上一个人的心,惹得她落泪,留着她独个伤神。 虽然他知道他这点点视若珍宝的残情比不得她心里先前装着的那浓烈的情愫,可就算是一株手栽的花草,日夜喂养的小雀也都是有感情的,他说的越多她便越不得安生。 所幸,那些来不及倾诉的就让它灰飞烟灭。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恰恰这两样侯督灵都尝了个彻彻底底。 她用整个青春芳华陪伴鹿游园成长,当她视如生命的人需要自己倾其所有的付出时,她也恨过,恨归恨却并不耽搁她助他一程,算是无缘眷属对彼此这十几载的情意最后的交代。 嫁给了自己全然不识的男子,为了鹿游园,更为了父母,唯独没有为自己,生活教会了这样一个生性叛逆世俗伦常奇女子什么叫做宿命由天不由人。 剩下自己的日子里,她不再妙语连珠、动若脱兔,一夜长大大抵就是这般的让人猝不及防,没有哭闹,更没有堕落。 这便就是那注定的情债,一笔笔地还,没有死去就要捱着,捱着捱着便也就心如止水,刀枪不入了。 李潭最后的夙愿便是要她去做自己,见自己心底的人,侯督灵义正言辞地重复着告诫自己,“我生便是岐王府人。” 关于前情种种从他们成亲之日起就如那龙凤呈祥的喜字映衬下的红火炮竹,响的震天,炸的粉碎,尘归尘土归土。 伍拾玖:贤之认父 同僚拙计 岐王病了多日,圣上除了严查刺客来历也是无计可施。 贤之自荐一策,便是自己认了岐王为义父,成日里伴其左右聊以慰藉。 或许这不是一个万全的办法,毕竟骨肉至亲替代不得,但以贤之的聪慧陪在他身边,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圣上正苦于无解,闻此自是称妙,当即欣然应允。 对于这门认亲岐王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排斥,当然,若说是喜出望外也是有些言过其实。 为此他还跟贤之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 他担心贤之主动示好是别有用心,毕竟当年也是自己的原因害了魏府,难辞其咎。他如今痛失李潭,看破纷繁,于是质问贤之是不是想借此时机来报复他这个苦命老头。 贤之早就了然他这层顾虑,也不兜圈子,承认自己曾怨恨过他,但他毕竟是无心之举,就算要追根究底,也不会牵连岐王,圣上,甚至是李潭。 这话说得明白,也扫清了岐王心头的顾虑,此后他二人父子相称,令人羡之。 有了这层关系,这鹿游园便要陪着贤之一行时常往返于闲人斋与岐王府之间,时隔这么久第一次见侯督灵时,还真让人失望不已。 侯督灵经由岐王介绍给贤之几人,她并无半点迟疑,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似的,更像是她和鹿游园从未相识,“见过魏大人,鹤大人,鹿大人。” “督灵啊,这贤之既然已经拜我为义父,往后你便唤他魏弟或者贤之吧!”岐王娓娓道来。 “是,父亲!”侯督灵瞥了眼贤之,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几人进岐王府前便商议过,为了少有麻烦顾全侯督灵,都不要表现出他们从前认识,谁知见了面后,除了鹿游园有一丝明显的停顿,贤之与鹤引完全没有半点纰漏。 “怎么?鹿大人是有什么心事,莫不是识得我们督灵?”岐王察觉鹿游园飘忽的眼神,有一点异样。 “在下怎会有此荣幸!”鹿游园躬身退于一侧。 趁着贤之与岐王闲话的空档,鹤引确保了那二人的碰面,原本侯督灵是万万不从的,又怕鹤引从中作难,也就卖了他一分面子。 “你不愿与我交待,至少对旧主圣上要有个交待,他是从前的太子,是当今皇帝,我们三个跟随多年,你一朝嫁人那昔日的债就一笔勾销,今后的路就全无牵绊了吗?” “在寻常人家娘子看来,父母命不可违,我自幼反骨,叛逆嚣张,本不会受命于人,除了……算了,如今又何必多费口舌。” “除非是你甘心情愿,你一向的做派便是父母命犹可违,己之意不可负,如今想来是成熟了,了然父母心。” “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劝我复命圣上还是安于岐王府?” “督灵,这二者原本就不冲突,只是当日你为我一时之举毅然出嫁,你我之间缺少了一次心平气和的长谈,这是我欠你的。” “鹿大人言重了,鹿大人何须与我如此大费周章,我的事我自会料理,恕不远送!” 意料之中,鹿游园知道这是注定的局面,以侯督灵非黑即白的脾性这仇算是宜结不宜解了。 她怨恨也好,愤然也罢都是合情合理,他就应该字字照单尽收。 此番秘密交谈鹿游园是顾虑侯督灵从前在圣上手下的差事,如今她的新身份是岐王府少夫人,岐王始终不知道她曾听令于圣上。 她成亲后是鹤引配合着鹿游园打马虎眼,敷衍了圣上说她去东都查探,纸是包不住火,虽说她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圣上身边不单单有他们几个,那丽竞门是何等厉害自不必说。 有朝一日谎言戳穿,别说如今这是圣上就是昔日的太子也够他们仨喝一壶了。 要说鹿游园是怕鹤引跟自己受牵连那是胡诌,他只怕那个做事虎头蛇尾的她朝不保夕。 本就是自己对她不住,虽说原本安静的生活不该备受纷扰,他做的无非就是想确保这份安静得以延续。 当然,如果她能够原谅自己那是最好,倘若老天眷顾,她还会回心转意,想那鹿游园现在舍掉半生荣华也是在所不惜的。 可侯督灵那边不会想到这层,她满心满脑都是他如何如何负我,别说自己不想离开李潭的家,就算有朝一日自讨生活,也断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个从前巴望着他的一句问候,一个微笑,一心崇拜的小娘子心思,早就随着那一地的烟火爆竹炸的支离破碎。 如今的侯督灵换了副灵魂似的,对于任何人的任何话都不会喜形于色,关于鹿游园,那不过是一段抹不去的记忆,往前走的越远,那印象就越模糊,她一路快马扬鞭,不假思索。 这日,匿冥的一位江湖朋友偶然造访,这人深谙撰文,故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那人便即兴题了一首小诗赠予多年好友。 这本平常却不料当晚这人竟不告而别了,似乎是有什么其他隐情,贤之听闻匿冥的叙述。 贤之向匿冥索了那小诗来,快速扫了一遍,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问匿冥。 “你的这位朋友曾与你有何渊源吗?” “哦,他叫南平萃,不过是我在丽竞门当职时的一个旧部,东都失陷后便四处谋生,这次找来着实让我一惊。” “确是蹊跷,他是如何知道你在这里的,朔方军事重地,如今圣上在此更不比别处。” “我也疑惑,他只说从昔日同僚处听闻,想是那洪荒的线人无意传将出去的罢,只是我不明白,这旧还没诉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几多意思?” “洪荒?意思都写在这诗里了。” 前尘相惜如隔世 一朝国破天子易 沦落闲尘悲不矣 玉碎由天不由人 后世抽刀断意袍 万般悲悯恨旧衾 浊者洗浊清几许 认主识面未知心 这南平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话里有话,匿冥重伤以后外界都以为他消失了,一个被传已逝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主仆之说了。 重生后的匿冥有新主吗?如果非要咬文嚼字的话,两个人置于眼前,一个做梦都想亲近他的老佛爷;和一个做梦般和他并了肩的贤之,南平萃是在映射谁不是那棵好乘凉的大树。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你不是被丽竞门上报身亡,想必和他是同样际遇,自古以来皆如此,丽竞门知道太多的秘密,上下官员“大换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怕是他遭遇了当今圣上的打压,更严重点也会有一定的性命威胁。” “这点我倒是也想到了,只是他想暗示我什么?”匿冥已然洞悉其间意思,只是碍于面子不好一语道破。 贤之反而一点轻松,没有半点难色,“离间计,拙劣,拙劣。” “先知,你就不怕我怀疑你的目的,虽说你我跟魏卜都有解不开的牵连,但如今世事难料,谁又能信得过谁呢?” 这话一出口,匿冥不但察觉不到对方的半点不悦,反而贤之还异常的开怀。 “我就知道哥哥断断不会看错人,七郎,你还是信我的。” “哦?何以见得?” “如果你选择弃我,亦不会前来直言。” 二人相视一笑。 陆拾:再会垂死 姐妹殊途 这个南平萃还真是沉不住气,原以为自己玩一个消失这故日同僚会顾念几分旧情。 他知道,匿冥自是个凉透了的皮相,但起码还有几分魏卜的情意在此中,可他还是打错了算盘估错了匿冥的心性,加上贤之告知了匿冥对方离间的目的,匿冥更把这人抛之脑后了。 一日,一波农夫装扮的人抬着一个人闯进了闲人斋,为首的男子开嗓惊人,声量极大,就连平日不太出门的罗若云都差了之休去查看。 贤之和老佛爷首当其冲赶上前去,原来被抬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平萃。 那个大嗓门啰里啰嗦地给诸位介绍了一通,大致意思是这个人被官兵当做死尸从大牢里扔出来的,他一早路过那片乱坟岗去邻村,忽地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哼哼着,他还以为是诈了尸。 后来大嗓门壮着胆看了几眼才弄明白是个半死不活的,那人就哼唧着一个词:许未初。 大嗓门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这人是谁,身在何处,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这荒郊野岭等死,于是把他背回了城。 这一路不少看热闹的庄稼人,还真有人知道这个姓许的,便把人一路送了过来。 老佛爷捋了捋这没了人形男子的乱发,看向了贤之,“这人我认识,让他进来吧!” 贤之是个心善的本就不忍拒之门外,加之老佛爷的话,刚想点头,闻声赶来的匿冥一把折扇拦住了刚刚准备抬手示意众人的贤之。 贤之抬眼一见,还没来得及发问,匿冥开了腔,“先知,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七郎也认识?”贤之反问。 “就是前几日那个匿冥君的旧日同僚。”老佛爷解释。 匿冥的态度很明确,他不同意接纳这个人,如今世道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跟这个南平萃并无什么交情,上次他留下几句诗又莫名其妙消失本就蹊跷得很。 老佛爷却顾念魏卜那一层的牵连,劝着贤之救人要紧,贤之有丝动摇,眼巴巴看着匿冥的神色,匿冥受不住他的犹豫不决,挥了挥袖子转身留了句话便走了,“从我这过不去,别人接不接纳,不关我事。” “快把人抬进来!”许未初隔着门在里面喊了一声,几个人庄稼人得到了应允急急把人送了去。 老佛爷笑着拍了拍贤之的肩膀,“一个冷冰冰,一个嗜病患如命。” “越是垂死挣扎的,他越来劲,也就是他对匿冥君有救命之恩,匿冥君不敢再阻,见他这状怕是也苦笑了。” 须臾听闻南平萃的事,没有提供给匿冥太多建议,只是叫他多多防范。 守着一心看书的他一个人想起了东都往事。 须臾和阡陌最大的不同的是她住在东都的时候并不想拜宗伯,并非她不心向往之,而是有意识地与智博堂保持距离。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让她有所转变的事情。 这还要从两姊妹小的时候说起,那时候他们由一位姨娘养大。虽说两个人与魏卜和匿冥从小相伴长大。生活的境况,却大相径庭。 那时候能在智博堂里学艺的孩子都是被人羡慕的。阡陌是个活泼的,时常去找他们玩在一处。【零↑九△小↓說△網】须臾恰恰相反就算偶尔也只是跟着妹妹一并前往。 在她眼里,匿冥像是生活在妹妹口中的人物。她很少有机会见到对方,赶巧遇见也是匆匆一面。 那人并不热情,也不善交友,相反魏卜却和善得多。在须臾看来匿冥就是一个武学超群、聪慧不凡,人虽非远在千里却咫尺天涯的存在,对于他最多的印象也就是同龄人里大家羡慕的一个榜样。 这样的榜样,足以被师傅拿来褒奖。被邻里用来夸赞,他和魏卜参加过很多比赛,有关于诗文的、武术的,在硕大的东都年岁虽小却颇负盛名。 那年夏天,姨娘重病状况十分不好。两姊妹在药铺抓药。却不幸碰巧遇上一伙贼人,这群人进门之后相互打掩护,想偷取她们钱袋中的银两。 不巧被须臾撞破,趁机暗示妹妹,妹妹灵机一动便在店内向所有人哭诉家中姨娘遭遇,以博得大众的同情和协助。 店内其他人注意力多半投来,纷纷解囊就连店老板也伸手援助,迫于这层压力,这伙儿骗子竟也假模假样地给了她们散碎银两。 这荒唐的遭遇本以为就这样一笑而过,谁知出了药店没多久,这群人又开始追上她们一番纠缠。 二人均不会武功自然是危机四伏,须臾拼死护住妹妹,阡陌便趁机跑回药铺求助。 眼看着须臾便要身临险境,这时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一顿拼杀,这人正是匿冥,他背着腿部受伤的她就这样一路跌撞撞冲了出来,在巷口焦急地等待着与妹妹汇合。 须臾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的呼唤一个人。就那样,脸对着脸,呼吸的声音出奇的大,自己却听不见周遭他人任何的呐喊。 妹妹回来的时候那一群人继续追赶,匿冥前去接应,若不是身手好,很难把妹妹带出困境。她拉过惊慌失措的妹妹却着实无暇顾及前方搏斗,再做回头的时候他已被暗处的贼手所伤,他不知道魏卜是什么时候来的。 阡陌愣在一旁,须臾尝试着把买给姨娘的那些药胡乱地抓了出来,这做法着实荒唐,却是救人心切,他在脑中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到十的时候匿冥的眼睁了开来,眼中泛着血样的红,她知道他是活了过来。 匿冥却说他根本就没有受伤,不过是以退为进,是为了配合魏卜所做的伎俩罢了,叫须臾大可不必内疚。 后来他们聊起这事的时候,匿冥还跟他说了一件小时候发生的事。他说他曾见过她家方向,失了火,一度莫名担忧曾以为再也不会相见。 后来阡陌的心思记挂在了魏卜处,一来二去便求了宗伯寄住在了智博堂,只剩姐姐往返于两处照顾着姨娘。 之休带着罗若云的问候来拜见须臾的时候,匿冥已经外出办自己的事去了。 “须臾姑姑,这是我们娘子让送来给你的养生汤,她听闻姑姑早年勇闯江湖,甚是佩服!”之休放下杯盏,立于一侧。 须臾起身,半带微笑:“真是过意不去,劳烦你家娘子记挂,我这几日正想过去拜见一下。” “姑姑,客气了!那我这就不打扰了。”之休这就要回去复命。 “之休,这样,你引了我去当面谢过你家娘子吧!” 之休本意是大可不必如此客套,别人不清楚,自己却了解得很,自家的那位最是不喜热闹,能留此地这几多时,多半是身子骨没有早前舒适,不然早就与诸位告辞了。 “姑姑,就不必劳驾了。” 须臾却是个思虑较为周全的,总觉得没有主动拜会本就失礼,虽然先前匿冥也曾劝慰,那边住着的是位“活神仙”,不便打搅。 “走吧!”她还是坚持,之休引着她往前。 罗若云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房间独个进食,连之休都不需要伺候在旁。 这会儿见那位早有耳闻的绝美娘子来访,还是小有欣喜,这倦乏的身子困在此地,除了贤之和老佛爷略有交流,她与旁人界限分明,甚至许未初、南平萃那一等都未睹真容,着实也有点闷的慌。 “姐姐,便是那归隐山林的仙人?”须臾恭敬有度。 “哪里,不过是一介闲人,罢了。”罗若云温和开腔。 之休见两人还算有话聊,颇有眼缘的样子,便静静退了去,准备一些个新鲜时令果品。 “我早想来拜见,又生怕惊扰了姐姐清净,劳烦你记挂着我。” “听贤之说你也是他们东都的故人,多年情分,还真是令人羡慕。” “姐姐,见笑了,不过是些旧事,我还羡慕姐姐超凡脱俗。”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再加上有相似的志趣,没多久就成了彼此交心的友人。 陆拾壹:南平之说 疑指乌檀 许未初不愧神医,南平萃被他整整医治了七日,活了。 老佛爷拉着贤之前去闲话了一翻,贤之总觉得不妥,毕竟还没痊愈,等彻底可以下床走动了,再说话不迟。熬不住老佛爷的一股热络劲儿,硬着头皮陪着。 “许方士,病人这会可否言语?”老佛爷试探着询问。 许未初收拾着视若珍宝的草药,甚是自信地点头道:“好了大半,去吧,去吧!就知道你们这些急脾气。” “劳烦了,许方士。”贤之跟着已经往前走去的老佛爷。 南平萃这会儿正躺平了养着,老佛爷和贤之的到来,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就想有所意料似的表情泰然,他上次见过老佛爷,这个贤之他是不识得的。 “老佛爷,我们又见面了,这位是?”南平萃说话声音不大,气息还是足的。 “南平君,你感觉还好?”老佛爷礼貌地问候。“这位是我们闲人斋的主人,魏大人。” 南平萃感谢了贤之的施以援手,听闻二者最为关切的前些日他的遭遇,便回忆着慢慢道来。 他留下诗句后原本就没有离去的意思,所以才会把随身的包裹都落在了闲人斋。那日,他是在街上被穿着官服的人抓走的,说是他通敌叛国,擅离职守。 贤之后来把这话完完整整说给了匿冥听,匿冥一字未吐,去找了老佛爷。老佛爷对南平萃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匿冥更关心的是,魏卜和自己是不是也算是擅离职守,渎职叛国? 他不是怕死的人,他是因为魏卜的死讯对他打击太大,还未彻底接受,还没有缓过神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黑锅帽子扣到自己那么珍视的人头上。 “七郎,你先莫慌,待我去查探一番再和你讨论。” 贤之打算明日一早就去见鹤引,也只有鹤引最清楚这圣上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对前臣动手了? 次日一早,老佛爷听闻贤之要去见鹤引,便差了洪荒一路护送,贤之告诉洪荒现在最需要保护的人是匿冥。 话里的意思就是你回去陪他吧,守着我这边多此一举。洪荒原本迟疑,老佛爷再三叮嘱了,况且,“匿冥君的身手,还用得着我?” “你帮我照看着他,我怕他找南平萃的麻烦。”贤之嘴角一扬。 这话一出口,洪荒匆匆折回了闲人斋。 鹤引说圣上一心抗敌,关于朝廷内的老臣确实是制裁了不少,但丽竞门那边貌似还没有什么动静,“莫非是你察觉了什么异动?” “哥哥的旧部被官府的人抓了去,还下了死手,如今就藏身在闲人斋,既然不是圣上下的旨意,那就是有人故意举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这几日去查一下,你安心等我消息就好。” 贤之点点头,又抱怨了句。“哥哥的事七郎都知道了。” “瞒不了几多时,他也不是个糊涂的。” “是啊,那就抓紧时间吧,只怕是有人该等不及了。” 没出半日,鹤引就把消息带回了闲人斋,还真是让贤之猜着了,是有人举报在东都失守之际,有在职人士擅离职守云云,于是在街上把那南平萃抓了去下了大牢。 贤之若有所思,半晌没说话,鹤引反复追问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鹤引大哥,你和家里人说这个南平萃如今也是受迫害至此,少些苛责吧!” 这话说完,还没等鹤引传达,匿冥正奔了来,只一句:“不是离间了?” 贤之先是一笑,只缓缓地回了句,“诱敌深入。【零↑九△小↓說△網】” 鹤引琢磨不清这两个人卖什么关子,径自去了,留下两人四目相对。 匿冥特意把贤之和老佛爷请到了城内的一处僻静茶馆,避开一概烦杂事宜,专心探讨一事。 老佛爷本以为是匿冥有什么个人感情秘密要小心分享给他二人,还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开着匿冥的玩笑。 贤之还不时地瞄着这个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冰人,本想借机取笑一番。当然,若是从须臾那一方考虑,则是纯粹的祝福。 这茶饮了三刻,匿冥还是沉沉的脸,半点没有开腔正题的意思。 老佛爷把玩着珠串倒还自在,贤之却耐不住性子了,他开始担心鹤引过去寻他,也着实不喜欢喝着没什么兴致的青茗。 “七郎,你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这点掩人耳目的想法如何有逃的了贤之的感知判定。 “唉!”老佛爷随之一叹,“我见你许久不开口,定是那件事,你压抑着这许多事,终还是理不清。” 既然三个人都一样的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心思故作无事。 “佛爷,先知,你们谁亲眼见到魏卜的尸首了?”他见二人并未接话,接着道。“我不是质疑你们的说辞,我有两件事不吐不快。” “匿冥君,就算是你不问,我们也会慢慢和你道来,今日不比往昔,很多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是,我是,贤之亦然。” “哥哥的尸首还在京师,如果你想祭拜,待到大军收复了失地也不迟。”贤之并不看向他,自顾自地说,佯装出那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洒脱。 “可是,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我夜不能寐,总能梦见魏卜一张惊恐的脸,他定是有什么未了心事。”匿冥越说越激动,看贤之不与他对视,便紧盯着老佛爷。 还是原来那一套话,“我不都和你说了数次,宗伯他再抵赖也是徒劳,你怎么就想不通?” 贤之抬眼一瞥,“佛爷,严黎没有说谎,当日他们离开京师岐王府之际,哥哥还是活着的,那会儿宗伯受伤昏厥如何下令斩杀他人,抛开这一层,他没有杀人动机。” “难道你忘了那个背后的势力点?”老佛爷提示两人。 “你是说乌檀寺?”匿冥一语中的。 “如果真如你所说,是乌檀寺铲除异己,杀人灭口,那他们杀了哥哥的目的到底是想做什么呢?”贤之陷入思索。 “依我看,便是他们知道魏卜从前朝廷的身份,乌檀寺那些安党的杀手,都是些嗜血狂魔。”老佛爷更加坚定这仇要报,可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那么简单,非得是圣上下了旨,出了兵。 贤之,想了半刻,没理会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之语和抱怨之词。 “七郎,佛爷说的没错,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原本我是想揭发宗伯后就带你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哥哥是不允你我如此铤而走险。既然今日你提起了这事,我不妨给你一句准话,我一定会随了你的心愿。” “好,留下来,杀回京师。”匿冥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如今的局势,有无法子潜入京师?”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一样做一样?”老佛爷吹胡子瞪眼,正想发作。 “佛爷,你且听他说完。”贤之插嘴。 “我这第二桩,便是迁坟。” 匿冥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他也不是个冲动的少年,他就是想得太过缜密才会如此提议。 这两军大战在即,如不早日迁回事故,这战火要烧到几何实难预料,待到一朝重建太平。那魏卜的亡灵都已遭受了几多纷扰洗礼。 “这事,佛爷,你意下如何?”贤之把问题抛给了年长的老者。 “这……也不是行不通,只是,只是原是贤之这个弟弟最应该跑上一躺,可他如今的身份与朝内如此紧密,会不会太过引人注意?”老佛爷思量了一番。 他继续说:“我不建议贤之冒险!”言外之意就是匿冥你既然提出来,那你去最好不过了,贤之何等至关重要的才人,无论如何不能置身险地。 “先知不能走,我去这一趟。”匿冥主动请缨。 “不可,你的病情还未彻底痊愈,如今京师水又如此之深,还是我走上一躺。”贤之一口拦下。 “别争了,我陪着匿冥君前去,你老老实实在这等着。”老佛爷发了话,二人尊他为师长,都不再做反驳。 三个人又品了一番茶,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陆拾贰:三军出征 督灵寡义 圣上这几日正在宣一众将臣,商讨攻打安禄山之策略。【零↑九△小↓說△網】 最终,圣意明朗,派出的唐朝大军以正副元帅广平王李俶、郭子仪为中军,李嗣业为前军,王思礼为后军,率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兵十五万人,号称二十万,从凤翔出发,东讨叛军。 北边,以圣上为中心展开了反攻,南边也没有落闲,高力士那触角伸的甚是远,绕着太上皇更是一番奉承献策。 就这样,整个大唐纷争纵横,每个权力中心都各自为营,野心勃勃。 李静忠这日领了旨,传圣上口谕到岐王府,正巧这日匿冥也在义父家中。 “令岐王即日上任,接管负责三军粮草的筹措和运载。”宣读完口谕,几个人就闲话了起来。 岐王领了旨,正苦于如何在这特殊时期化解粮草军饷的难题,贤之却开始了客套寒暄,“恭喜李大人荣升元帅府行军司马!” 李静忠心想呦呵,有一个目中无人的,总算还有一个审时度势的,“折煞老奴了,跟王爷相比,我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最该恭贺王爷,才是!” 岐王像是没听到似的,自从这个李静忠被圣上赐名李辅国,掌管了兵权了之后,一众人对此愤愤不平,虽说他也算是开国有功,但总归是一个宦人,有了实权官职,确又有失体统。 这话,私下岐王也跟贤之抱怨了几次,都被贤之给拦下了,如果岐王一个劝谏上去,恐怕是引火上身,就这样,大家相安无事,明面里还一派其乐融融的假象。 送走了李辅国,岐王就开始发作了。 “这算什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居高自重?”岐王不知如何发泄,捶了一下案子。 “义父,成大事者忍常人之不能忍,得罪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现在春风得意,况且,你上任之后我们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此等鼠辈,且入不了我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已是我网开一面。” 自从李潭死后,从前那个清心寡欲,气定神闲的岐王早就不知所踪,摇身一变成了如今这个性情暴怒、不近人情的老者。 “如果义父极度厌恶此人,就由我来处理,不过是一些被利用的人,何德何能惹得你老人家动肝火。” 岐王对他人出言不逊,唯独这个义子,他网开一面,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还是你最懂我,和我们潭儿一样的乖巧懂事。”岐王慨叹。 退出厅堂,贤之在院外遇到了多日不见的侯督灵。她本有意走开,但避之不及。 “督灵,你可知他们瞒不了几多时了,你打算怎么做?”贤之声音放低,生怕义父有所察觉。 “你该唤我嫂嫂!”侯督灵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 “即便是你看开一切,不惧生死,被圣上拆穿也在所不惜,你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一点?”贤之明显地不满。“你别忘了,他如今是天子,天子非同于太子。” 是啊,身居高位,谁又能做到荣辱不惊,侯督灵一事的瞒报便是对皇权的一大蔑视,即使是顾念旧情,依旧是够他们三个喝一壶。 “你如此逼我何用,我如今落得此番,难道就是我咎由自取嘛?” “你且莫恼,游园君与你二人之间的种种,我无权多问,但我只一条,万不可置他们于险地绝境,起码,我是不会看着鹤引遭受牵连。” 贤之明白,他没有办法说服侯督灵离开岐王府,返还旧职。这事早晚要败露,不禁更为那两个家伙担心起来。 想到这一层,贤之取道鹤引住处,见了他人,就把自己一路以来的顾虑倾诉殆尽。 鹤引闻罢,却异常奇异,一副笑模样不言也不语。这可急坏了那急脾气的孩子,什么意思?鹤引再厉害,还有对付得了当今圣上的本事? “你是不是晨起喝了不少,事不关己似的云里雾里呢!”贤之都有点口不择言了。 鹤引笑过之后,定了定神,看着贤之说,“这事你找她没有半点用处,我们早就试过了的,只有一个办法,跟圣上承认,领罚就是了。” “这话着实轻巧,领罚跟领罚的区别可大了去了!”贤之话中带着埋怨。 “大不了要命一条了!”鹤引故意逗弄贤之,可贤之不理会他的泰然自若,一把抢过他腰间配剑,抬手就架在了对方肩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轮不到别人,我亲自了结了你。”贤之气不可知,怒目圆睁,只一心责备对方的无所畏惧,心之大。 “哦?也好,也好,做鬼也不枉费你我相识一场,我答应你,死也死在你手里好了。” 听闻此番,“咣当”剑被掷在脚边,贤之气鼓鼓地夺门而出,剩下鹤引一个对着地上的剑面带笑意。 真是个至真至纯的傻孩子,他如此智慧,如此重情,经历了那么多情非得已和身不由己,如今来到这天子脚下,怎么就糊涂了呢? 你的命,早就不是你的命了。你的人生,也已经是别人的人生了。 闲人斋今夜格外热闹,是那个病愈的南平萃,为表谢意,安排了戏班前来唱曲。 贤之本就心烦,进了院直奔自己房中,之休刚巧看到了他,步步紧随,被狠狠关在了门外,嘟囔着“这人,发了什么毛病,最喜欢看戏连一眼都不扫。” 匿冥在院子里踱着步,对着满脸狐疑的老佛爷,只一句:“还有谁?” “没有谁。”老佛爷补充。 之休瞄了眼这两个人无聊打趣,“哼!”了一声回了别院,自己也不看了。 “洪荒,你把这个给贤之送过。”老佛爷把一盘松子递与洪荒,洪荒的眼睛都掉进戏台上了。 “等下,佛爷,正到了关键时刻,马上就要斩妖了!”洪荒目不转睛。 “我让你斩妖,斩妖!”老佛爷捶打着洪荒的后背,催促着他起身。 “真是!”洪荒极不情愿地一手拖着盘子往贤之屋子走去,眼睛还张望着那一片戏服打斗。 就这么一小段的路,一个慌神,就撞到了南平萃身上。松子“哗啦啦”散了一地,乍一看,还挺均匀的。“喂!喂!喂!很贵的,有没有看路,君郎?” “我刚刚急着上茅房,帮你拾起来,真抱歉!”南平萃蹲下身帮着拾松子。 洪荒念及他今日解囊款待全家听戏,也就收起了埋怨。 边往贤之那走边搔着头,去茅房?怎么会从别院过来,那边除了须臾姑姑和罗若如没有别人居住呀,茅房这边不就有现成的。 贤之哪有心情吃什么松子,洪荒游说了一番,大抵都是老佛爷多么多么关心你,“那我给你放在门外了,你记得吃哦!” 洪荒正欲转身,贤之还真开了门,“听说,你前几日去东边了,有什么收获没?” 洪荒抛了个媚眼,端起地上的盘子,侧身溜进了屋内。他只说是去替老佛爷打探东边的战事,原本贤之还疑虑,此事自己为何完全不知,接下来一句一切明了。 贤之问洪荒,“我是想把哥哥的尸骨迁回,不知京师可不可入。” “佛爷,正是为了此事差我打头阵的,如今战事吃紧,乔装成普通百姓出入京师也不是行不通。” “哦?这几日我行走朝廷,没有顾及,原来佛爷都替我安排妥当了。”贤之内心一阵感激,说着看了眼桌上的松子果盘。“这是什么?” “你不是最爱吃了?”洪荒回复。 “怎么会有小石子!”贤之岔开了话题,“你哪里端来的?” “唉!刚才不小心撞了那个逃犯,这不就撒了一地,他跑到别院寻厕所,真是的!你别嫌弃哈,我看戏去了!”说着洪荒就蹦跳着出了去。 “南平萃?” 蓝知更“啾啾”叫了几声,贤之唤它过来,它“嗖”地从窗棂处直飞到果盘处,啄食起来。 陆拾叁:雨夜惊魂 巧救一女 按照先前的计划,老佛爷和匿冥两个悄无声息地出发,往东走,洪荒这一路上负责暗中保护。【零↑九△小↓說△網】 临出发前,贤之特意找到匿冥,把一个锦盒交到了他的手里,故作神秘地叮嘱了一番,务必要带在身上。 匿冥则是一脸嫌弃,我去迁坟,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给我带东带西的太过麻烦。 可贤之才不让步,执意如此,还夸大地说此番前去一路凶险,虽无性命之忧可毕竟是险象环生,这个是保护你的。 匿冥知道这小子有通天预测的本事,便也就宁可信其有,把那物件夹在腋下,谢也不提,回了去。 前几日出奇的顺利,以至于匿冥险些就把锦盒扔在半路上,它就被塞在马匹的两侧的行李袋内,一半插在袋内一半招摇在外,老佛爷还打趣地问匿冥,“你还带着传家宝贝出远门呀?” “传家宝,早就没了!”匿冥的传家宝不是别的,就是那生死同门的兄弟,这次出来不就是请回这份传家宝麽。 这两载,卫水河的水线明显上升,暴涨的河水浸漫了大片良田,下游数座村庄岌岌可危。没有了朝廷的赈济庇佑,加之战火的纷扰,整个东都城陷入在一片灰霾之中。 渡河,没有船只,不渡,这雨要不了多久,就会倾盆而下。老佛爷抬了抬额前的草编斗笠,接着把视线锁定在滚滚而下的水流上,思忖片刻便开了腔。 “匿冥君,如今身体恢复了,是时候一展身手了!” “佛爷,不晓得你这老身子骨腿脚还利不利索?”说着匿冥隐了嘴角的一抹笑意,转而凝重。【零↑九△小↓說△網】回身退后,朝着那半截隐没于庄稼地里的木筏子奔去。 和洪荒一并一顿生拖硬拉,算是把它弄到了河沿上,三人就想借着这被村民丢弃于此木筏子尽快过河,顺利进城。 刚把木筏子顺进了水面,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踩了上去,洪荒从泥岸边对着木筏子狠狠踹了出去,随后他一个飞身跃起,也飞踏上了去。 只见,三个人就像是夜空中的一点星子,随着波动的流水斜斜地涌向对岸。三人默不作声,各自划动着手中当做船桨的树叉,默契十足。 还没行至河中央,豆大的雨点便拍了下来,打在脸上,“啪啪”作响,正巧儿这会木筏子前端被水下的暗石撞了一下,方向骤然歪斜。 匿冥和洪荒年轻力壮,一个晃身就站直了身体,重新调整了姿势,可老佛爷就反应差了一拍,一个趔趄,晃晃悠悠就往水里载,匿冥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拽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由水内伸出,顺势狠狠地把在了老佛爷沾湿的墨靴上。 老佛爷一朝惊魂未定,又来一吓。“哪里来的,哪里来的,人手?”俨然大惊,丢了往日沉稳的长者风范。 洪荒一“桨”飞将过去,那手立马被撞击弹回了黑水之中,还没待匿冥开口,混黑的水里“咕咚”翻涌出一块浅色,打眼一看,由于天色渐晚,也看不大出来是什么东西。 还是老佛爷一再坚持刚刚就是个人手,三人才往过靠了靠,仔细一辨认还真是个人。 姑娘家本就身子弱,溺在水中不止连呛再吓,最后还被洪荒打了一下,想来是没什么活路了。可天不亡人,控出了口鼻中的河水,她还真就活了过来。 顶着大雨救了人,上了岸照顾姑娘打紧,着实是更没法赶路了。于是几个人便进到了临近的村,想找户人家避避风雨,过个夜。 可挨家挨户地砸开了六七家木门,原本都要迎人让行了,一瞄见昏迷的姑娘又都给轰出来了,这可就奇了怪了?难道这姑娘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有什么恶疾,害得村里的人避而远之。 一番折腾,总归是在一个老光棍儿的家里停了下来,这个独身人名唤兔儿爹,之所以混了这么个外号,听他自己讲是因为他一辈子杀了太多的兔子,左近的村民都传这个猎手杀气重,不这么叫,镇不住那么多条生灵。 洪荒听了这些荒诞不经的说辞,除了感叹于他们的愚昧,别无他话,自顾自地嘿嘿笑着,心想看来赶明儿我得改名叫人儿爹。 老佛爷瞪了眼出神地洪荒,示意他把姑娘搀扶到耳房去。洪荒前脚出门,老佛爷随后便问了起来。 “兔儿爹,这娘子可是你们村的?” 兔儿爹早就猜到了他们会问这码子事,表情随意,“嗯,认得,自然是认得的喽!” 匿冥想那人是洪荒打的,抓也是抓的老佛爷的脚,事不关己的固有姿态端了出来,正准备回身去隔壁屋子休息。被兔儿爷的一句话给砸愣了。 “她不是人哟!”语气不像是玩笑。 什么?不是人,那是什么?是鬼还是妖怪,洪荒还守在一边,这还得了? 老佛爷正欲推开匿冥前去通知洪荒,还是匿冥处事不惊,“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兔儿爷像是没看到他们出奇的反应,悠闲地吐着烟圈,慢慢抬起眼,“她是个猪狗不如的贱蹄子。” 这话说的很是不中听,说一个人卑贱,不论她做过什么,但毕竟也是个人啊,不至于说是猪狗不如。老佛爷已经跨出去的身子听了这句接着又返了回来。 “我说老哥,你就别大喘气了,这把我吓的,我还以为那是个女鬼呢!” 可能是对这类自带悲剧色彩的人天生有好感,匿冥倒是来了兴致,“怎么,你就不怕别人传闲话?” 兔儿爹很嫌弃地努了努嘴,“我他娘的也是他们嘴里的乌漆嘛糟,我怕甚?” 老佛爷见这架势是有苦水要吐,便顺坡下驴,“我说老哥,你看这是一点碎银子,算是我们几个的住宿费,厨房可还有吃食,我们一天赶路没怎么吃东西了!” 兔儿爷见了银子眼前一亮,立马笑呵呵地去准备饭菜了,临出这道门不忘一句,“粗茶淡饭的哟!” “甚好!甚好!”老佛爷应和着。 他前脚一走,老佛爷便凑到匿冥耳朵边,“一会你就不要吃了,我怕……”后边的话还没有说,那兔儿爷就在屋外喊着“那娘们醒了,你们快去瞅瞅!” 姑娘依靠在角落,洪荒去了厨房,老佛爷和匿冥打量着眼前村民口中不堪的娘子,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老佛爷圆了场,“娘子溺了水,虚弱得很,还是好生将养着吧,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按理说救了人不被千恩万谢,起码也是感激不尽的,这可倒好,姑娘就撂下一句,“谁让你们多管闲事!”搞得两人尴尬不已,怎都不愿再停留就匆匆退了出来。 这会子,饭菜都已经出了锅。四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今夜大雨,借宿在此,真是打扰了!”老佛爷先是一口干了杯中茶。 “外道了嘛,你也是付过银钱的了,吃吧,看你们装扮都不像是穷苦人,莫嫌弃哦!”兔儿爷还是不放手烟袋,一口吐雾一口饭。 “猎人逮兔子不是天经地义,他们骂啥骂?”老佛爷甚是不解。 “莫不是你们村很多属兔子的?”洪荒插话打趣道。 兔儿爷虽是一个人过,一贯没人陪着唠嗑,但还是一副不紧不慢地模样,“哪个说他们嫌我是因为兔儿?” 匿冥听了这话不免好笑,是哦,老佛爷还真是先入为主。他只闷声摆弄着碗筷也懒得废话。 “我说这位郎君,你倒是吃嘛,还嫌弃我这山野小菜!”兔儿爷盯着匿冥,把大烟袋轻轻地点在木桌上。 “哦,我们这位无肉不欢,你就别劝了,他是不会吃的。”老佛爷看了眼匿冥,心里盘算着这出门在外,不能掉以轻心去,这个村本来就怪怪的,三个人不万万不可都糊涂了,两人想到一处去,相视一看心领神会。 “我那还有只活着的兔子,本打算明日送去乡长家,不然就给你炖着吃了吧!”兔儿爷试探着询问。 “他属兔,饿着就行了!”洪荒见着架势,开始了满口胡邹。 老佛爷趁机岔开话题,“那耳房的娘子什么来历?”声音明显地放低。 陆拾肆:女命多舛 死生逆转 “哎哎,刚才去送粥,人早就睡了,不必小心翼翼地啦!”兔儿爷大着嗓门,一点也不怕被人听了去。【零↑九△小↓說△網】“她可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们算是犯了众怒,不过在我这我不怕,反正我孤老头子一个哟!” 这话说得那三人一顿云山雾罩,有什么事是十恶不赦的,一个姑娘家还能有敌对全村的能耐。 兔儿爷只说她是东都“乱遭地”里头抓回来的,当地这种说法其实就是说那姑娘是窑子里的人,青楼女子。 上月,他们临近几个村子有一股子“复明”势力,力求推翻东都城里的安兵统治,但毕竟势单力薄加之没有什么兵器,除了小范围地做几次“乱”,杀了一个领班兵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为。 于是带头的人退而求其次,想到了当时弃城而逃的刺史张寅,这口被压迫奴役的恶气总算有了一个出口,先是砸了他们家的墓碑,掘了坟。二个就是四下打探在青楼里找到了他小妾生养的这闺女。 “复明”的人可都是底层的百姓,不懂得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只会一人造孽,全家还债。于是这个姑娘就成了大伙儿出气的靶子。 先是被从青楼偷了出来,然后关在这个村子里,非打即骂。还让一个蛮横的莽夫给悄悄糟蹋了,反正她也是水深火热里摸爬出来的,早就不要了什么脸面,为了逃出去,就勾引看守他的村民。 她试图诱惑了看守人,趁着绳索松散,二人错头置于墙角,一簪子狠扎下去,那看守人吃不了疼一手捂住冒血的后颈,一手欲抓住她,姑娘百般挣脱逃了出门,硕大的村子往哪里奔命才有生路? 没一会功夫她就气力不足了,被十几个手持农具的村民押解了回来,这次的逃跑让“复明”的人心生不安,于是几人共同看守,还把那个色心不浅的家伙也一并看管,想着天一亮就把她弄死了事。 次日在村里公示了一天,看着天色渐阴,一大伙人把五花大绑的姑娘抬到了暴雨后泛滥的卫水河,预备淹死她。 这姑娘经过了这一连串的遭遇,也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索性就任由他们处置了,很快便被像一块废物一样投掷到了翻涌的河水中。 她只感觉像是解脱了一样,还“哈哈”笑着,连一句话也没留。 “复明”的人上下挥舞着手中的铁叉,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似的,一片呦呵喝彩声。 好巧不巧,那坠在她脚腕子上的石头绳子,泡在河水中,不知被什么挂断了去,于是她就呛着水随波逐流着往前翻涌。 后来就碰上了匿冥他们的木筏,那半死不活的混沌间,姑娘以为来到了阴间,便随手一抓,抓到了老佛爷的靴子。 怪不得全村的人都像避瘟神一样,还以为她是鬼吧!匿冥不禁心内慨叹,“身在奸臣家,也不是她能左右可选择的呀,怪就怪她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老佛爷听闻这一段,叹了口气,“都是苦命的人呀,看来我们明日离开还要悄悄把她带走,不然不知道又是一顿什么花样!” 兔儿爷深吸了口烟,“她有没有活命的机会,只有老天爷知道咯!” 饭毕,几人各自躺下昏昏沉沉一睡就到了第二日的晌午。匿冥只感觉这胳膊怎么就不听使唤了,伸也伸不起来,眨了眨眼睛细细看来,他们三人被捆绑着置于房内,不必想自然是进了“黑窝窝”,遇到了歹人。 这时候老佛爷和洪荒也相继醒来,见此状况都气愤不已。这不是生气的时候,首先得逃出去再说。还没待三个人动身想法子,一群人呜呜吵吵地进了院子,口里声声喊着“抓叛贼!”三人面面相觑,谁是叛贼?那个黑了心肠的老光棍儿还是自己? 这会已经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复明”领头人进了屋来。 “快把你们怎么解救叛贼的,怎么闯过卫水的事,老实交代出来!”粗眉毛的一个大声勒令。 旁边一个黑瘦样子的同伙则是温声细语,“我们收到口信说兔儿爷这有三个坏了心肝的歹人,妄图迫害我们全村背负‘叛贼’之罪。【零↑九△小↓說△網】” 还没待老佛爷开口,“你皱什么眉,有你好受的!”杂毛男手指点着匿冥,又瞟了眼老佛爷,“你说!” 老佛爷这会功夫,已经把前因后果全都梳理的差不多了,想来是兔儿爷的烟里有迷魂药,那歹毒的老光棍儿提早就服了解药。 于是原本求安稳不食不喝的匿冥第一个倒下了,晚上原本计划轮流睡,怕这个独来独往的乡野猎手心怀不轨,谁知个个都上了套,“兔儿爷,跑了吧?” “我们不知道,他那种烂人,谁有功夫管!”粗眉毛吼着。“那个娘们呢?” “你说河水那个吧,就在耳房。”洪荒随即回到,以为交出她,这伙人就可以放我们走,他还是太年轻。 杂毛转身出门,大概是去查看那姑娘。没一刻,就拎拽着同样捆了手脚姑娘进了这间。 “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的赶路人,我们都是良民,这个姑娘在水中挣扎,的确是我们救上岸的,可当时我们并不晓得她的身份呀!”老佛爷一五一十地说着。 他们都是些浑身力气,不动脑子的人,又如何理解别人的无辜,“是你们救的就好,来人啊,全都给我押到河沿去!” 这还了得,这是要一并淹死,这会就算有浑身的功夫也派不上用场,束手束脚就剩一张嘴。匿冥依旧是不经不慌,他想起了贤之交给他的那个锦盒,于是,开始四下打量。终于在那三人身后的门边发现了踪迹。 此时,不用细想,行李内的银子早就不翼而飞了,很明显锦盒同样被人打开过,开口向上,里边的绢帕也扯开来了,里边没有什么金银珠宝,那个锦盒就是个锦囊,只有一封信躺在地上,匿冥一路上对它并不挂心,还从来没拆开看过。 这会也还能死马当活马医,毕竟贤之叮嘱过,是力挽狂澜用的,可以保命,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好汉,你且莫急,看一眼那封信再杀我们。”匿冥开了嗓。 “匿冥君,你是不是还没清醒,中毒太深?”洪荒在一边小声嘀咕!生怕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察觉。 他们才不管你们什么信不信的,从屋外冲上来几个下手,压着四人进发卫水河岸。 老佛爷不进慨叹,这一世大风大浪,在这小河沟里竟能翻了船,那个姑娘则是轻车熟路般,脚步轻快。 匿冥又催促了一句,“哪个识文断字?那里边可有给你们的秘闻!”洪荒觉得匿冥这只是怕急了乱投医,无奈之下还哼起了曲,反正到了水里,没准像那姑娘一样,巧遇一伙人得救,不过,活下来可以,再也不进村求死了。 想想女人还真是祸水,老佛爷往前一步一步走着。这就到了水边,那伙手持铁叉的“复明”人氏,动手要丢女人先下去,手一松,人就扎了下去。 “等下!”黑瘦那人拨开人群跑了来,“这是官府公文!” 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公文怎么了,他接着说到,“那张寅叛贼的九族早就在当日的棺材运银事之后,被圣上在京师处以极刑了,真的是九族呀!” 众人闻罢,竟然都忙着欢呼高兴,差点把姑娘再一次淹死,于是下水匆匆救人。这会那个粗眉和杂毛都靠拢黑瘦那人旁边,盯着纸上的字迹,“我等不识得字,这真的是公文?” “嗯,看这里的红印,定是错不了。”一个人应和着。 就这样几个人跑到鬼门关绕了一圈,又活了。回到村子里,松绑,进茶,闲话一番。 “真是多有得罪,几位莫不是朝廷要员,下来微服私巡?”黑瘦那人发问,“万万包涵,我等也是一心为了大唐,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佛爷故意清了清嗓子,“你们太过鲁莽,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可就……” “诶?大人你看门外就是一辆马车,你们的行李和盘缠如数奉还,那个盗贼我们也抓了来,愿听诸位惩处。” 匿冥听闻,小声跟老佛爷耳语了一句,老佛爷便派了洪荒去看了眼那个老光棍儿,随后从黑瘦那人手中索回了公文,准备即刻出发。 谁料这脚还没有迈出门去,那个姑娘便“咚”地跪在了三人身后,“小娘子跪谢恩人搭救,恩人们心怀慈悲,我有一不情之请。” 匿冥依然出了去,他看不了可怜人受苦,也做不了大善人,这局面着实不适合自己处理,于是出了院门,上马先行。剩下洪荒和老佛爷去面面相觑,“你且直说无妨!” “我想给恩人做个烧饭丫鬟!” 洪荒听罢微微一笑,“你做的饭可是东都口味?” 姑娘连连点头。 “佛爷,带上她吧,把她丢在这她也没法过活,救人就到底吧!”洪荒求着情,姑娘紧盯着洪荒一脸的感激。 于是往东都的路上三人行变做了四人游。 出了村有两个时辰了,老佛爷把怀里的公文拿出来看了一番,不禁哑然,抬眼看着匿冥连声问。“你看过嘛?这里不止一封信吧!” 匿冥骑着马和马车并驾齐驱,弓腰伸手把信接了去,迅速扫了几眼,嘴角冷冷一笑,“好小子!”对那个远在朔方的家伙又多了一层认识。 “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呀?”老佛爷一头雾水。 “你若想知道,先跟我说说刚刚派洪荒去兔儿爷那看什么?”匿冥质问。 老佛爷捋了一把头发,一手挡在靠近马车车篷一侧,押低声,“那个老光棍儿后脖颈处有一处簪子的戳伤,你说我能留下她,在这火坑里?” 匿冥不禁心头一紧,原来那个猎手就是当日侵犯姑娘的贼人,没接着这话题,匿冥把公文的事自己是如何猜想的告诉了老佛爷,“我先前不知道贤之这锦盒里的东西,这信封里定然还有一张大额的银票,不然黑瘦那人不会留我们活口。” “好一个有钱能使磨推鬼呀!”老佛爷一脸窃笑,想着这个贤之还真是料事如神。 匿冥把手中的公文一撕几半随风扔去。那几片白纸自上而下,在风里翻着跟头,没出十几米就扎在了路边的野草堆里,上边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一首古人的诗,落款处竟是贤之自己的萝卜章。 陆拾伍:坟场暂住 改道邙山 匿冥在前方骑着马,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顺道去一趟邙山。 老佛爷的意思是不进城了,以免多生事端,大家直奔城郊的坟场,那地段同去邙山是一个方向,两地相隔不远。 “佛爷,处理好魏卜的尸骸,我想去办点事情,到时候你们暂且在附近的驿站候我。” 老佛爷心生疑问,“这兵荒马乱的,还是一起行动吧,你想去哪里,我们陪着你便是。” 匿冥没有回答,他打算随机应变,交待那么多有什么意思,计划也没有变化快,于是快马加鞭,往前又奔走了一段,老佛爷掀起车帘,看那姑娘正依靠在洪荒一侧睡得沉。 “她唤作何名?” “单名一个婴字。”洪荒没顾了抬头,把手中的水囊掂了掂,递给了老佛爷,“匿冥君想去一趟哪里?” “没猜错的话他想去乌檀寺,其实这次来迁坟事小,上山事大。一个坟包罢了,何故大费周章,本就可以待到战事结束再来,匿冥君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疙瘩。” “可是,贤之那么顾全大局的性子,怎么就没有察觉阻拦呢,这不是乱上加乱!”洪荒砸了一下嘴巴,不知如何评价。 “谁知晓,没准还是贤之怂恿他来的呢,我这一遭陪他走险,也算是义字当头了。”老佛爷喝了口水,望了眼远方的一马一人。 “匿冥君会领这份情的。” 抵达坟场的时候已然夕阳西下,几人在就近的一处驿站落脚,跟驿站的老板打听了集市的位置,洪荒去置办迁坟的所有用具,张婴由于身受寒气卧床将养着,老佛爷把匿冥叫了出去,两个人并肩在附近的山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 “匿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和魏卜来过这一片采风?” 佛爷心念:怎么会记不起来,他现在除了记不起贤之,别的什么事都没有那种毫无印象的感觉,也没再出现过忽记忽忘的状况,这都要归功于许未初的自制罗稳丹药。 “那时候老佛爷不问世事,一心求道,俨然一副活神仙的架势。” “我可不是信道之人,不过是四处闲走,找找民间的有趣之人,好玩之事罢了。” “哦?”匿冥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 “这大半生,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闻各式各样的故事,到头来,都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老佛爷满心慨叹,像是自说自话,竟不求对方有什么反应。 也难怪,对面站着的是匿冥不是别人,就等于站了一堵墙,对着墙说什么又有什么意思。 老佛爷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记得过去也没什么好的,毕竟过去的记忆也不全都是快乐的。” “先知再出众,他也只是魏卜的弟弟,他不是魏卜,他给不了我所有的答案。” “我早就猜到了,你是不会罢手的,自你知道他的死讯后,唯一盘算的就是找出凶手吧,你还是不信我说的话。【零↑九△小↓說△網】” “我连自己都不敢信,何况别人,如果我值得信赖,也不会放他一人去涉险。” “除了宗伯还有谁利用他?”老佛爷眺望着远处的树丛,“就算他的死有所隐情,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心追凶的愣头愣脑,我有我的线索。” “线索,就是从乌檀寺下手?顺藤摸瓜,捣毁安贼的大本营?”老佛爷这话的语气有丝恼意,责怪他的自不量力和年轻气盛。 “那个老和尚脱不了干系,带回去慢慢审就好了。”匿冥满眼的杀气。 “你如何近得了他的身,你武艺再超群,那乌檀寺是什么地方,暗藏了多少亡命徒,我们何曾知道?” “非去不可。” “好,既然是送死,就不必在这浪费时间,明日一早,我们俩陪你一同前去,算是报回村里的一命之恩。” “那恩你们应该去找先知还。” “你跟魏卜,跟贤之有何时分的如此清楚明白,都是一样的罢了,如果你撇下我们前去,才是把我二人当作了外人。” 翌日,没急着去坟场,三人安顿好张婴,匆匆往北走,上了邙山。乌檀寺先前十几年来未曾有过一点变化,这才离开了短短年岁,就已经是修葺一番,焕然一新,还扩大了规模,连佛像都较从前高大威严了些许。 老方丈见来的是旧相识,喜笑颜开,把三人迎进了寺内。 “老衲晨起进香念佛,观那香柱燃尽不断,香灰久立于炉,就知道有好事临近,这不正是故人来。敢问施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边说边把每人面前的杯盏斟满了竹叶青。 “魏卜君的事方丈可知晓?”匿冥开门见山,并没有一点寒暄的兴致。 “这二位是?”老方丈却言其他。 “哦,我二人是匿冥君的友人,随他一同前来。”老佛爷眉毛一挑。 “魏卜君,可是那宗伯的大弟子?” “正是,正是。”老佛爷回复。 “宗伯不是已经客死他乡了,他的徒儿已经好久不曾前来,老衲实不知情。”老方丈叫来了一个小和尚,没一会功夫小和尚端来了两摞书。 “方丈何故隐瞒,这寺里藏了多大的秘密,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匿冥还没说完,老佛爷把话抢了过去。 “常言道,佛门中人慈悲为怀,方丈便给了我们一句准话,我们也好回去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老佛爷从中劝解到。 “难道方丈一定要大家化玉帛为干戈?”匿冥这个性子原本是压得住场的,可一遇到魏卜相关的事阵脚全乱。 “哈哈哈……施主,如此大的火气,看来这些年流离失所也是怨念太深。”老方丈看也不看匿冥,摩挲着手里的书。 “当年魏卜我二人受宗伯蛊惑,给你们传递机密要闻,宗伯如何我暂且不提,魏卜有何罪孽,你要如此残忍灭口?”匿冥根本不顾及接下来如何收场,一连串地质问,“当日,一个你眼中废弃的棋子没有资格存于世间,你没有通天的本事,把我也了结不更显威风?” 原本还温文尔雅的老方丈,看过太多人间纠葛,早就不会喜怒形于色,可这会匿冥已经起身,伏远弩也上了膛。老佛爷见状不妙,迅速拦在匿冥的肩膀一侧。 “你算什么来路,也有资格跟老衲叫板?”老方丈怒发冲冠,“想我一生净土清修,还能被你这等不知深浅的黄口小儿唬住,你有胆识动粗,怕是没命下山吧!” “匿冥君,住手!”哪有这种糊涂的行事之人,“凡事讲求一个证据,方丈不是你我这般尘世俗人,又怎么会乱开杀戒?” 洪荒见状,事态闹得有点过了,于是央求的眼神望向老方丈,“方丈,匿冥君身体不适,烧糊涂了,你千万包涵,那个人都给撤了吧,我们聊聊天就好了,好了。” 这会老佛爷已经把匿冥的伏远弩摁了下去,满脸的不满,转过身安抚老方丈,“我们没有敌意,他也是痛失兄弟,方丈看在宗伯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老方丈对四下手持冰刃棍棒的佛门武僧使了一个退下的手势,很快屋子里恢复了四人的局面。 “面子这种事不是老衲想给,他人都会有的,我话放在这,今日二人出入请便,这个施主怕是别想离开邙山了。”老方丈的口气并不像在说笑,可还了得,来的时候是三个,走就变成了两个。 陆拾陆:困于佛门 逃出生天 “大师,主持,爷爷,你就开恩行行好,他伤过脑子,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洪荒明显地口不择言,再如何也不能丢下他自己回去吧。 “洪荒,不要添乱,匿冥君,你自己说!”老佛爷发了话,他救不如自救。 匿冥刚才不是胡乱冲动,他是想通过这一试,探一探这佛寺的深浅,刚刚那二十多人怕是他们三个还应付得过来,只担忧,挟持老方丈出山,半路再有什么援兵之类的就更麻烦了。 “我可以不下山,不过你若没动过他,有何凭证?”匿冥一点也不识时务,势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证据,这些都给你!”老方丈把这些年来魏卜和匿冥二人帮助宗伯和坞檀寺传递消息的书籍,两摞整整齐齐往他面前一推,随着惯性,有一两本跌落地上,内页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经文。 匿冥没有急着去看那些书,盘算着缓兵之计。 谁知还没待别人开口,老方丈话锋一转,“你大可不必挠头,老衲知道谁是黑手。” 这会换做是老佛爷眉头紧皱,“方丈莫不是力求自保?” “那黑手便是安党的头领,坞檀寺在这其中没有沾魏卜君半滴血,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杀了安禄山。”老方丈把矛头指向了上方,想是撇清责任,这匿冥也不是个神仙,哪有那等本事。 洪荒一脸的诧异,收了收出神的表情,拉过匿冥的肩膀,小声说了一句,匿冥的表情瞬间低沉了不是两三分。 这个道理很简单,坞檀寺是安党的情报点,坞檀寺亦或是安党哪一方下的手,那个始作俑者都应该是安禄山,就算是杀了这个老方丈,又能如何? 匿冥只是睹物思人,看着手里的伏远弩,再看一眼山梁上的黄土包包,一时郁结于心。 刚刚洪荒叮嘱他,安党和坞檀寺本就一丘之貉,它坞檀寺有何能耐,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棒槌,回朔方,同仇敌忾携手抗敌才是出路。 大丈夫能伸能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到这一层,匿冥便开始琢磨脱身之计。 进来的容易,抽身的难。老佛爷和洪荒还一再地规劝老方丈,但并不奏效。匿冥一副大义领然,“佛爷,你们暂且回去,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不必担忧我!” 这会他还玩起了舍身忘死,气的老佛爷拂袖而去,洪荒还碎碎念地叮嘱:“一心向佛,好生求教。” 其实老佛爷心里很清楚!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不急于把他带下去山,也是他盘算着给这个鲁莽的小子一点教训。 可匿冥看不透这其中的道道,像是能够马上能见到魏卜一样,归心似箭。 “来吧!我也是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不贪生。”匿冥死死盯着老方丈。 老方丈面无表情,里也不理会他,回自己禅房敲着木鱼诵经去了。 就这样,他就像是一股空气在这硕大的寺院里飘来飘去,除了出不去寺门,在这里没有人为难他,同样没有人理睬他。 以他的功夫逃出去也不是难事,他不走,是他听进去先前的那些话了,可他就算把矛头调转了,对于老方丈,他还是有疑问的。不过他心里很明白,他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于是打算下山,这日夜半,正欲翻墙而走,寺内武僧倾巢而出,貌似要围追堵截到底,匿冥盘算就算抓了回去也无妨,拼力逃脱。 滑稽的是,那一群练家子只是风声大雨点小,没有一点真正想要抓回他的意思,就好想陪他在那里玩了一阵藏猫猫,不多时,就撤回寺中。 匿冥心想,这群和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管他呢,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到老佛爷和洪荒的时候,他们彻夜未睡,正在极力说服张婴万不可折回卫水河畔的村子。 原来她听闻自己的救命恩人深陷佛寺,三个人势单力薄无奈之下,她突发奇想回去村子搬救兵,那些村民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她竟然试图诓骗她们说有安党的反贼藏于山上,这样趁乱就可以营救匿冥了。 “恩人,是如何跑出来了?”张婴关切。 还没等匿冥回答,洪荒开始抢答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匿冥君的功夫之神,那样一个石头堆砌的破院子,还能困得住这等高手。” 匿冥听闻此番,默不作声,还是老佛爷发了话,各自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早再做打算。 匿冥当即还有一点费解,这几个也是天有多高心有多大,就不怕山上的围攻过来,他只自我安慰,既然明显地放我走,也就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一夜无话。 迁坟不是小事情,更何况是魏卜的坟。四个人先后敬香,纸钱也烧的差不多了。 匿冥让他们三个往后退,自己一个人动手,挖挖捡捡,洪荒几次上前欲帮忙,都被他拒绝了,话也没有一句,老佛爷冲着洪荒,轻轻摇了摇头。 看得出来匿冥的心头有火在烧,早就没有了什么眼泪,带他回去,回到没有危险和被利用的安稳家园。 花白的骨头被匿冥用贴身带来的靛蓝锦帛小心包裹,按老佛爷的意思是就地火化了吧,骨灰毕竟方便携带。 可匿冥担心不远处山上那群人,为了尽快上路,也想守住全部魏卜的尸骨,就这样把靛蓝包裹牢牢系在自己后背之上。 那魏卜生于京师,长于东都。如今,匿冥此举不算落叶归根,确是千里寻亲。 对于张婴的一路跟随,那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疑问,只是有那么一秒钟匿冥犹豫了。 她知道这是张寅之女,她到了天子脚下,会不会危机四伏,他倒不是出于关心她,只是怕先知他们会反对,但如今的局面,把她留在这战火纷飞的旧都,当日又何须费力就她? 就这样一行四人踏上归途,沉甸甸的包裹里,那亡人未可见天的冤屈和种种无奈就化作马蹄后腾起的灰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佛爷,有一天圣上打回两都,你最想做什么?”匿冥甚是休闲地问着。 老佛爷半眯着眼睛,“我最想去那天居香来上一碗臊子面。” “哈哈哈,佛爷,你还真是好打发,那面哪没有,还非要吃他们家的。”洪荒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打趣。 “那可不一样,他们家是老字号,正宗的很哟!”老佛爷依一脸的得意。 “我看是你挂念天香居的老板娘了吧,佛爷,说心里话,这战火不断,估计店也开不下去了。” “谁知道呢,没准闹天灾那会店就没了吧!”老佛爷说着就陷入了沉思。 “佛爷不愿意进城,是怕找不到那家店了,更怕看到那店人却不在了。”匿冥小声说着,不说怕他一个人闷着,说了更怕他不悦。 “佛爷,我的臊子面也不错,回去以后做给你们大伙儿吃吧。”张婴一句话缓解了渐冷的气氛。 匿冥不愧是情商有限,闲话也能把话聊到死胡同里,一路上还好有个姑娘家照顾着三个粗线条的男人,就这样颠簸了多日,总算是回到了闲人斋。 陆拾柒:知更解疑 南平不轨 一日,南平萃拿了一把上好的宝剑来找贤之,他明面上是想让贤之给他把把关,看看这件兵器价值几何。 这会儿,鹤引正也在闲人斋等候着还为上次之事赌气的贤之。那贤之正是意气用事的年纪,一个人闷坐在花园中。 借着南平萃过去闲话的机会,鹤引也随了过去,有个外人在也就避免了贤之发作。 南平萃没经过贤之准许就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鹤引和他们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依靠在石栏处,贤之往这边扫了一眼,根本没心情听南平萃介绍什么兵器。 他只连声敷衍着,“还不赖,不赖!” “那就太好了,我原想这是入不了你们眼的东西,没想到还是个过得去的,我特意选来送给你,还望笑纳。” “我不要!”贤之一口回绝,没有一点的含糊。 南平萃笑意僵在脸上,“这……莫不是这物件不对你的心意,这么长时间的叨扰,我深感不安。” “南平君,你大可不必,既然你决意要留在许方士身边学医,他也已经答应,我是不会驳他的面子的。”贤之平心静气说着,满脑子都在想你个鹤引真是可恶,就巴巴杵在那里看热闹。 “可这,毕竟是你的府邸,你还是收下吧,不然我……”南平萃稍作为难。 “给我吧!”鹤引挺身而出,解了这个围,“你放下吧,我替他收了!” “这位是?”南平萃早就察觉到了这个人,但不敢多言,直到对方发话。 “鹤引,你多管什么闲事,你自己的事我还没和你算清?”贤之一脸的埋怨。 “我是他的朋友,可否让我们独处片刻?”鹤引礼貌地征询。 “哦哦,好好,鹤引君,久仰大名。”南平萃缓缓退下,还一步一回头观望。 贤之并不再理会鹤引,嘴里叼着园边摘来的野草梗,鹤引坐下后开始了长篇大论。就是开解自己那日的一系列想法,也赔了不是,最后还保证暂时不去圣上面前自首先前的事,贤之这才消了一半的气,剩下一半就是这把剑。 “什么叫你替我收着,你怎么能替我?既然你收下,晚上你带回去,我可不收。”贤之又开始新一轮的连珠炮。 “可以,这份情我担待着,不用你来挂怀,好不好?”鹤引继续安抚,颇有耐心。 鹤引看着行色谄媚的南平萃,打趣着贤之,想这今非昔比,一家之主确是有地位,什么样身份的人都来送礼,虽说如今贤之备受圣恩,可府上住着一个身份尴尬的死里逃生的嫌犯,是不是也有点嚣张了。 贤之才不上他的当,这事他立即表态与他半点干系没有,迎他进门的是老佛爷,救他性命的是许未初,收他礼物的是鹤大人,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看客,要是非治罪的话,那牢里也不会孤单。 “你这个臭小子,说说吧!他什么目的?”鹤引不再玩笑,一本正经的模样。 贤之便把前几日家中搭戏台,南平萃和洪荒相撞一事详尽地给鹤引说了一遍。 “这个南平萃到底身上藏了什么东西,跑到别院又是为何?” “你觉得呢?”贤之出难题似的,故意追问鹤引。 鹤引也不是个愚笨的,“自然是没出什么乱子,不然,你还能让他留在府内?匿冥他们也不会安心远行。” “跟我玩在一处久了,还真是越来越机智了!那粉末不是毒药,你说他偷偷摸摸拿了一包什么跑到须臾那里?” “夸赞归夸赞,考完可是要点到为止的哈!”鹤引其实是猜不到缘由了,死撑着面子在这里搪塞着。 贤之也不想再笑话他,只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我还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地暗地里折腾,虽说没有加害于人,但也绝非什么好勾当。” “这个不难办,你把他交给我,我押他上断头台,上次我帮你打探他落网之事时,我便想说服你把他揭发了,这个人留在身边甚是不妥。” “莫急,还不是时候,想对付他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小事?我还顾念一点他跟哥哥的同僚情分,更想从他口中探听多一点东西。”贤之心里早就做了多种打算,一个个细细盘算着。 “既然这样,你万事可要谨慎!我能保证他不被上边发现,你可要保证自身安危。” 贤之认真地点着头。 鹤引回身一想,“你能看得出同样的粉末,哪一种是毒,哪一种不是毒?”鹤引疑惑不解。“当日,你莫不是冲到别院拦下那须臾娘子手中的杯盏吧?” 贤之只自顾自地摆弄草梗,没急着回答,忽地吹了一声口哨,蓝知更飞将到此。 蓝知更最为通灵性,那日如此那般绕着那盘松子不脱嘴,可不是它啄得开松子吃食,只是那素白的粉霜是它的可口吃食,自然是嗅到这股香甜的气味。 原来粘在松子上的不是别个,正是那可食用的糖霜。 鹤引一头雾水,贤之只说,待我后边查明与你闲话,这会子自己也是着实糊涂,不禁尴尬一笑。 乌檀寺的野心越来越大,熟知圣上的行踪是一个基础,他们最想得到的是他的性命。 闲人斋搭戏台前一晚,一处荒僻院落,两个人相隔一米有余,天色甚晚,只有恍惚的影。 “南平萃,你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朝廷钦犯,有人给你翻供嘛,没有。甚至没有人给你审判、定罪。可你的名字就赫然上了死亡黑名单。”戴着图腾纹路黑色面具的人句句戳心、掷地有声。 他每一句声调都压的很低,像是从地面传递而来的低叹,音量不大,却撼人心弦。 这声音他从未听过,像是嗓子受过损伤,亦或是服用了特殊药剂,改变了音质,粗糙浑烈,很是少闻。 “他们从来都是让你生便是生,要你亡便是亡,没有商量的余地,如若不是素人斋,我可能真的就暴尸荒野。”南平萃攥着拳头。 “你以为你还是朝廷的人嘛?”黑面人别过头去,像是已然他的答案,“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从前可是丽竞门的人。”南平萃眯起眼睛。 “我们要的就是内部的人!”自信满满地口气。 黑面人将一枚雕花暗色戒指摁在他的手心,这代表南平萃从此加入了黑面人所在的组织,这个组织一样迫使他行走于暗无天日的环境里,那些个龌龊不堪的勾当和罪大恶极的行动。 唯一的交易条件便是还你光明正大的身份,一份安稳的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些对于一个曾经的阶下囚,逃出生天的活死人太过有诱惑力。 南平萃将那枚代表组织身份的戒指穿绳挂在了项上。对着匆匆离去的黑影面无表情,手指敲打在枯木上,一重一轻,错落有致。 用龌龊不堪的行径换一份坦荡荡,想来也是讽刺不堪! 临走前的对话是,“这个,去选个闲人斋你最入不了眼的人。”小纸筒递到了南平萃的眼前。 再明显不过,南平萃知道这是叫他露一回手,杀个人来看看他的抽身手段,探探他的深浅。他问都不问为什么,这是典型丽竞门的做派,执行命令只有成与败,没有因与果。 至于黑面人是什么来路,南平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他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就愿意尝试。 陆拾捌:医者仁心 十字谷迷 老佛爷他们外出的这段日子,南平萃就跟着许未初上山下村,四处奔走,除了收集草药以外,还帮路遇的疑难杂症病患问诊把脉,算是做了不少功课,行了些许善事。【零↑九△小↓說△網】 他这个人勤奋好学,除了有一点好色以外,许未初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其他的缺点。 说起他好色还真是闹了笑话,一次许未初带着她去城外的一处山野找寻黄连、柴胡等一些常用药材。 正赶上有一户农家的娘子早产临盆,这偏僻村镇,想来是临时找寻不到接生婆,人命关天,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医者父母心,他就带着南平萃一并进了院落。 这南平萃本身就没入医道多久时日,很多医术都是一知半解状,许未初命令他干什么,他就像是小随从似的干什么,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木讷。 这可急坏了男主人,几次三番地催促一定快快救人。听闻这话,南平萃也急了,我们是神医,可不是什么乡邻接生婆,若不想救她还进院沾染这晦气,许未初忙于救治无心理会门外的两人。 可赶巧这个男主人也是个火爆的,话赶话两个人差点扭打起来,原本许未初觉得女人生产这种事还是不要让这个半斤八两的跟屁虫见到了,可是眼下他们吵得正热,于是,许未初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把他唤了进来。 不进来还好,一进来可就热闹了。 这南平萃原本是个严谨的人没有错,可就坏在了他借着从医这条路留在闲人斋,他是找了个好借口,但许未初个多么执拗且敬业的秉性,既然是收了他就不会让弟子这个称谓形同虚设。 想他许未初怎么也算是大唐七州响当当的妙手回春者,这段时日把这个南平萃使唤的是晕头转向,差一点连南平萃自己都恍惚以为真的要做一辈子方士了。 前边说到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恋女色,大男人意气风发对小娘子偶有贪恋原无可厚非,可坏就坏在他不分时候也不分对象。 这都进了人家娘子的产房,人命关天的时候,他不赶紧地配合救人,竟然还在那里偷瞄娘子的眉眼,更可气的是,许未初命他去换热水,然后给娘子擦拭一下额头的汗,他还色胆包天地有意碰触娘子的手腕。 这些小动作,娘子早已无暇顾及,可许未初都看在眼里记挂于心。 这家人最后生了个丫头,母女平安,原本男主人要留下他们吃了午饭再走,可南平萃和男主人互看不顺,许未初也要急着去办自己的事,就此作罢。【零↑九△小↓說△網】 那个男主人原本要支付银两,也被许未初婉言拒绝了。乡野之人也是厚道,说什么也要找个人给他们引路,引路人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梳了两个羊角辫,一蹦一跳地在前边带着路。 “南平,以后跟我出来,万不可如此跋扈。”许未初没有教训的意思,只是对他的行事风格着实是看不下,点上一句。 “弟子也无意冲撞于人,只是那人蛮横无理,我也是不想他波及师父,干扰到你救人。” “小姑娘,你们家这里药材很多吗?”许未初不喜欢他这一副什么事情都率先找理由的态度,便也不再与他废话。 小姑娘收住了脚,回过头往回走了几步,“我们这里不光是有药材,还有野人。”那表情是微妙的,她小小年纪听闻多少这样的流言,才会如此招摇。 南平萃像是听闻了什么笑话似的,“这话是谁和你说的,这年月哪里有什么野人,我看是胡诌出来吓唬人的吧!” “你是听你村里人说的,那有没有什么人看见过野人呀?”许未初询问着。 小姑娘像是被吊起了兴致,有板有眼地给两个人讲述了起来,其间几次叮嘱万万不可进那十字谷。 只说是之前圣上亲临此地前,有一波外地人路过朔方,原本放着大路不走,偏偏要往这山谷旮旯里面钻,那时候村里人就传,他们可能不是什么走正路子的人,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四处倒斗的,也更没有敢主动去接近他们。 大家就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谁知道有这么一回,一个本地的老头子进山去寻家里走失的驴子。 “你们猜怎么着?”小姑娘故意卖关子,吊两人的胃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无非是猜老头子和他们碰面了,或者人没回来。小姑娘显得十分紧张,回答道,对了,就是人消失了,蹊跷的是人找不见了驴子却自己出了山谷,回了家,亲戚们自然是个个迷惑,便召集了七八个大汉进山找人。 “那到底寻回来没有?”南平萃催促。 “都没了。”小女孩一脸的惊恐,惊恐之余还带有一丝戏虐。 许未初觉得这事没有表面这么简单,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呢?死也还有一具尸体呢,这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小女孩接着讲,后来人们就都害怕了,开始传,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最后大家一致认定是有野人住在那十字谷里,不然当年进去的那一伙子外地人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进去。 “你们就不知道报官吗?”南平萃质疑到。 小姑娘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阿娘他们不止一次地去官府寻求帮助,可是……” “可是什么,官府不理睬,还是什么?”这事还彻底勾起了南平萃的好奇心。 “可是官府的人查了一通,一无所获,再也就没人再管这件事了,自然也就没人敢往山谷里走了。” 说到这里,三人已然来到了采药的地方,小姑娘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两山之间,“就是那!” 许未初往哪里眺望了片刻,就微笑着对小姑娘说,“小丫头,你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还很热心地嘱咐万万不可往那方走,就折返回家了,南平萃看着那个十字谷竟然出了神,老佛爷已经开始挖掘药材了,“别磨蹭了,快干活吧!” 南平萃手里的镐头根本就不认哪一株野草是药材,人在这,心早就飞远了。 这个十字谷太神秘了,他恨不得现在就跑进去,一探究竟,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执拗的老头会不假思索地阻挠自己,还是先应付了他,等下次自己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日,两人回到闲人斋只顾着挑拣药材,摘选、清洗、晾晒,把这个传言抛到了脑后。 陆拾玖:茅舍一餐 诡异花轿 黑面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称赞了南平萃“投毒”之事的表现,但是关于主动接近鹤引的进度还是很不满意。 然后又布置了一个新的任务给他,大概意思他们会安排一次意外,让他好好表现一番,可以增进他和鹤引的亲密度。 南平萃只说是上次送剑已经是尽力把握机会,也与鹤引算是正式认识了,这种取得别人信任的事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上次也留下了话头,本就可以借着宝剑的事和他走动,黑面人只说让他自己把握分寸,但必须达到比接近更近一层的熟识。 这一次需要南平萃在安排的意外中尽全力协助鹤引,取得他的关注。 南平萃一切唯命是从,最后把前几日偶得的十字谷之事告诉了黑面人,黑面人只是一个劲地阴笑,半个字也没有再说就飞身走了。 贤之去岐王府的路上特意跑了一趟当地最好的店,买了一盒补品,几匹布料。岐王看着贤之来了,原本沉闷的心绪好了小半,两个人闲话了一番,岐王让下人把贤之带来的礼品送到了侯督灵房中。 贤之借着这个引子不禁发问,“义父,嫂嫂近来可好?” “哦,还好,我看她成日无聊,劝她去南方探探亲,回江南道也好,回益州也成。” “想来她并不想回去看侯大人。” 岐王舒了口气,“她似乎也不太想回益州,但就这么在朔方住着,却也是不太方便。” 贤之摆了摆手,“难为她一片孝心,也是想在这照顾义父吧。” 这话说完,岐王脸上明显地闪过一丝异样,那意思贤之不可谓不知道,岐王如此聪明的人,早就发觉了这个儿媳妇身上有些隐情。 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她第一次见到鹿游园时候两人表情僵化,为何自己儿子不在了,还要坚持留在这个军事重地,在益州陪着夫人岂不是更加清闲舒心。 “贤之,最近那个阉人有何动静?”岐王指的是李辅国,最近好像圣上又赏赐了他。 贤之把探子们带回来的消息逐一详述,这个李辅国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光是参政掌兵,搞得整个朝野乌烟瘴气,在外边也没有闲着,还买了几处大宅子,每个宅子养上两个相好。 他唯一得圣心的作为就是给圣上出谋划策,派了很多人手提防蜀地的太上皇,一边抗敌,一边防止被夺权。 岐王暗暗记在心中,按兵不动,计划着更大的反攻。 从岐王府出来的时候,鹤引从圣上那里领命而来,通知岐王觐见,岐王忙着去面圣。 鹤引见贤之无事。便顺路约了他下午一起去钓鱼。这是鹤引最喜欢做的事情,不为求鱼,只想颐养心性。 下午,一处僻静的池塘,两个人并排坐着,人手各执一竿,怕惊扰了水下的小鱼,二人都不放大声音说话。太阳不算大,塘水泛青,没一会功夫,贤之就钓上来两条,鹤引这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只见,贤之的嘴角都已经咧到耳朵根那里了,鹤引微微一笑不急不躁,还提醒贤之,“你离那水塘远些,你的水性不是一般的差。” “我不怕,这不有你救我!”贤之一脸的任性模样。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带你出来钓鱼了吗?”鹤引故意问到。 “因为可以保护我?”贤之故意玩笑。 鹤引白了他一眼,“可以增进我的耐心,沉得住气。”话里透露着戏虐的意味。 鱼钓的差不多了,二人像以往一样,带到了附近的一个茅舍,这里的林婶每次都会把他们带来的野味做成美味的佳肴,然后二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今日不同往昔,刚刚进了茅舍院落,鹤引就觉得这里比往常热闹了几番,有女孩子说说笑笑的动静,这林婶是个独居老人,之前并未听说她有什么亲眷,不探不知道,一看连声叹,不是别人慨叹,而是贤之。 “姐姐,你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呀,我不过是出来钓个鱼!而已啊!”贤之一脸的无奈,唯一的和鹤引大哥的秘密老地方也被之休给发现了。 鹤引有那么一丝轻哼,就拎着鱼陪着林婶去收拾饭菜材料了,他看得很透,这两个就是欢喜冤家,别让他们在一处,不然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甚至连欢呼叫好都插不上嘴。 之休看贤之的额上有汗,抛却矜持主动上前,拿起自己贴身的丝帕一顿殷勤,贤之无不受用,垂着双臂,两眼翻白,伸着舌头,眉毛扭成了毛毛虫,“舒服!你还真是个勤快,快,去把院子里的柴劈完,把田里的菜浇水,把我二人的外衫洗一遍……” “那你现在穿什么?”之休还蛮认真地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穿,不穿!我就那么光着。” “不行!我不允许别人偷看你!”之休真是要把他逼疯了。 “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贤之一口气憋在胸口。 之休坏坏一笑,才不会告诉闲之她这段时间每日跟踪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派人把她关在闲人斋。 没多久功夫,一桌乡村野味摆满桌案,四人围坐。林婶就像是一个媒婆一样,身负重责似的一个劲儿夸之休懂事乖巧,听得贤之就要拍案而去。 他不是否认她的可爱,只是这样一直夸,哪一个不知道就是说给他听的。如果不是林婶收了她什么好处,贤之就一头扎下不远的池塘里。 林婶也不是个市侩的,给她钱财肯定是不合适的,之休那么聪慧,一定是投其所好,看看那后院多出来的两只小白兔,不用说,就是她带来的。 鹤引吃的明显没有平日里多,他知道不是他告诉她来这里的,但是,还是闷闷不乐,原本今天想和闲之聊一聊关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可是这吵吵闹闹的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开口,更不悦的事,这个茅舍是自己散心冥想的私人空间,如今也都变了味儿。 看着鹤引明显变暗的脸色,贤之很是尴尬,但也无计可施,可气的是之休还在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表现着,搞得大家都很辛苦。饭后也没闲话,鹤引先一步撤了,贤之赶忙带着之休也和林婶告了别。 回去的路上可没有先前的欢快,两个人一个闷着无话,一个小心翼翼不敢开口。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前边几百米是鹤引矫健地奔走,后边两个活宝晃晃荡荡,就这么走了没一刻钟,路最前方洋洋洒洒一队成亲的村民欢天喜地地冲着他们来了。路过鹤引,他头也不抬,径自往前走着。 之休像是逮到了新鲜物件,拉着贤之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往前凑,妄想赶到前边去有机会瞄一眼新娘子的芳容。 贤之也被这喜庆的场面搞的晕头转向,那唢呐吹的,惊天地泣鬼神,不知怎的好像比平日里办喜事的都要吵和乱。 对,就是乱,可在乱也没有贤之此时的心境乱。 这一队人刚刚行至鹤引与贤之他们之间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陪轿的媒婆不知怎么回事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那轿子随即停了下来,一个轿夫四下张望着,像是要求助人一样。 “贤之,你快看,他们这是怎么了?”之休拽着他往前快步走。 贤之挣脱了衣袖,“与我何关,回家!” “小君郎,你行行好,看看我们新娘子这是怎么了?”那个轿夫巴巴地望着贤之。 媒婆还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哭嚎着,这场面把之休看懵了,怎么回事?难道是新娘子暴毙啦? 之休没有心思理会,自己也不是华佗在世,根本不认识他们管什么闲事呢,如果换作平日心情好一点的时候或许会拔刀相助,但绝对不是此时。 之休呢,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为了和贤之多有机会相处一会,也想和他多一些共同的回忆,于是絮絮叨叨墨迹他,无非就是要他伸出援手。 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贤之靠近了那个红艳艳的轿子,两个人一个揭开轿帘,一个规劝老妇人,这新娘端端正正坐在其间,看不出有什么异,贤之唤了对方一声,没有反应。 那边之休还在搀扶媒婆,贤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手掀起盖头。 柒拾:迎亲劫匪 山洞受困 “呼啦!”一片白色粉末状烟雾充斥整个轿厢,那新娘贤子根本就没看清是什么样子,甚至是男是女他都晕头转向了。 一个貌似男扮女装的蒙面者一个突击,反手一捆,贤之就被彻底拿下了,他本就没了功夫,身子也瘦弱,加上这迷药的劲儿也慢慢上来了,对手的有备而来又出手不凡。 瞬时,之休也被轿夫绑起。 之休见状不妙,“鹤引!救……”一嗓子吼了出去,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巴。 鹤引还在前方闷声不响地走着,仿佛听到了有人叫他,奇怪的是,不是男声,确是女声,以为他们在开玩笑胡闹,也没有理会,继续走着。 霎时,他发觉了有那么一丝异样,这结婚都是上午早起时,怎么会黄昏接亲呢?这不是匪夷所思么! 迅速回身,不看不打紧,还真是出了状况,那轿子歪歪斜斜停在路上,有人正掳着他二人往远处奔着。 这还了得,鹤引一手拔剑,飞身追逐,还没待观者眨眼睁开,他就已经赶至了那群人附近。 刀光剑影,这些人也绝对不是江湖混饭的,个个武艺精湛,几个回合下来,鹤引虽说没有站在下风,但毕竟是寡不敌众。 他怕再耽搁一会,他就会拖不住所有人,这样他们兵分两路,带走了贤之,就麻烦了。 这一分心,让敌手趁了机,鹤引一个抽身不顺,左上臂被划了一刀,不是很深。 但眼看着有人就要带走了他们,鹤引斗开眼前人,前去阻截,那群人中一个摔在地上一个烟雾弹,转眼间就云山雾罩了,再等鹤引睁开被熏迷了的双眼,三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四下搜寻贤之的影子,不知所踪。 夜里,鹤引也被带到了一处秘密之地,来的时候蒙着眼睛,完全辨别不出方向,这间屋子或许不可被称作是屋子,就是个山洞,鹤引竖着耳朵用心地听着,附近都是些动物的声音,有马嘶似乎也有狗吠。 没有人靠近,过去了好长时间,好像有人进来了洞中,一个人靠近了他,最后面对着他停了下来,一个用力把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了下来,长时间的蒙眼导致一下见了光很不习惯,鹤引皱着眉头使劲眨了眨眼,虽然洞内的火把光亮不强,还是有些不太舒适。 眼前的男子与鹤引年纪相当,留着精心修饰的过披肩长发,没有像他们一样束起,而是编制成条条细辫,每一条辫子中都加入了彩色的丝绳,长相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家。 “久仰大名,鹤大人!”那人幽幽开口,音色极媚,却不令人厌恶,跟他的外表极其吻合,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 鹤引还没摸清楚对方底细,言简意赅回到,“阁下是?” 美男子缓缓侧身,从鹤引的腰带上坠下圣上御赐的玉牌,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什物。 “我是谁不重要,我冲着谁来的才最为重要。” 鹤引看着他对那玉牌甚是上心,“你若求财,大可放心,我如数奉上,但万不可伤害那小郎君。” 美男子只是皮笑肉不笑,也不搭腔,玩够了玉牌。把它又给鹤引系在了腰间,然后缓缓坐在了洞内的石桌旁,“我只求人。” “你到底要怎么样?”鹤引明显地沉不住气,有一点拿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无从下手了。【零↑九△小↓說△網】“你如何可以放他?” “好生过夜,小心着凉!”美男子没有回答鹤引的问话。 鹤引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有火气无处发泄,一口唾沫吐在一旁,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夜。 山洞里阴冷潮湿,也不知道那两个被关在哪里,自己受了伤,又被捆了手脚。如果鹿游园或者闲人斋的人再不敢来,怕是他们会下毒手。 贤之的境况可谓与鹤引大相径庭,他苏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处较小的洞内,里面灯火通明,布置的不可谓不温馨,有精美的床铺和刺绣的屏风,他一个人平躺于石床上,睁开眼的时候,之休正端着一碗汤靠在一边盯着他。 “贤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之休一脸的关切,不忘把一勺汤送到他嘴边,“快喝点东西。” 贤之轻轻推开她递到嘴边的小勺,“这是哪?” “你别担心,那群人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他们只是不想让我们出了这个山洞。” 之休告诉贤之,他们被那群佯装迎亲的人劫持以后,鹤引前来营救,恶斗了一番终归是一不敌十,他们二人先被带到了这个山洞,她猜想鹤引最后也被抓了来。这个什么地方她也不清楚,因为被蒙了眼。 但是她敢肯定的是他们没有离开朔方,而且这样大的山洞,外边肯定是山峦叠嶂,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城外的山区。 贤之看到了洞口外的守卫,都是一些怪异的装扮,说是怪异只是跟他们的装扮有些不同罢了,无非是不束发,不长衫。都是些披头散发,衣服的样式也不是汉人的模样。 贤之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听之休说已然过去了一夜,闲人斋不知道他们的位置,这样等下去恐怕变数极多。 于是,他施法用了未卜先知术,结果显示这是一场阴谋。 阴谋,指的是什么?实际上,三人会平安无事,但具体怎么个平安脱救,还看不出来。 贤之用了技法之后,体力失了一半,原本迷药的后坐力还在,顺水推舟,心生一计,他叫之休去通报守卫,就说他昏迷不醒,把他们的头领引来。 之后,这群人的头领自然要救他,他如何知道是这样,当然不是光靠测得,如若那人想要他们的性命,又怎么会给他们如此待遇,早不下手,等的不就是谈条件,抑或是周旋。 之休照做以后,那美男子匆匆赶来,随即还叫来了一个巫师,这架势大抵是要给贤之做法,之休把笑硬生生憋了回去,然后配合着贤之,焦急呼唤着他,巫师以为这人有生命危险,还杀了他们的一只野猪,开始了一系列的生祭祀法。 过了半日,贤之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觉也睡足了,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个貌美的男子,张嘴就一句,“姐姐,鹤引呢?” 美男子往后撤了撤,眼球一转,瘪着嘴,“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吧!” “他是不是就在附近?”贤之还不甘心,继续追问着。 “他没死,你倒是死里逃生。” 贤之原本就测得他不会有事,故意这么问,就是想探探他的口气,猜猜他的动机,“你是那轿子里的新娘子?” “胡闹!小爷我也是你能拿来打趣的?”美男子故作气恼,转而平静下来,“你想不想回去?” “回哪去?”贤之还真是糊涂了,他还真以为自己在这游山玩水呢。 “那就好好在这躺着吧!”美男子觉得这傻小子简直是个怪人,也不是他们所说的什么奇才,不愿理会他,就出去了。 这么下去可不行,贤之预备起身自己去找鹤引,可这会洞口传来了一片噪杂声,原来是之休和守卫吵了起来。 她内急想去方便,可那群人偏偏不让她出去,不出去如何解决,守卫像是局外人似的指了指洞内,这不是开玩笑呢,他一个姑娘家,里面是贤之,洞口是守卫,都有男人,她怎么解决? 贤之闻罢,把她拉了回来,“他们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那怎么办?要憋死我嘛?”之休有点急了。 “那里!”贤之指了指屏风后面。“放心,我不会看的。” 之休接着就爆努了,“不行,我还未出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的是你我倒没什么,但你现在却让我在你面前方便?” 贤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面前啦!” “这么近怎么可以?” “你要么憋死在这,要么就去。”说着他就往洞口方向走去了,尽量远离屏风。 之休无计可施,只能是去后面解决问题,她也着实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安慰自己既然心里有贤之,算了,就当作他是自己的夫君好了。 这时候贤之跟守卫嘀咕了几句,然后就跟着其中一个守卫出了山洞。 完事后的之休以为贤之还在不远处,就开口唤他,可哪里还有贤之,她一脸的诧异。 自己费尽了口舌都出不去,他是如何做到的? 柒拾壹:南平做戏 秉烛夜谈 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还了得,匿冥找到了鹿游园,两个人发动了身边所有人力,各处找寻,唯独没有上报圣上和岐王,鹿游园了解鹤引的身手,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要私下自己解决。【零↑九△小↓說△網】 匿冥通过老佛爷的分析,或许他们是遇到了什么与鹤引结怨的江湖人士。 本要一并加入寻人,可匿冥担心罗若云那边承受不住,于是嘱托老佛爷去照顾好她,自己和洪荒出了城,一寸一寸地摸排查找。 南平萃趁着天色渐晚被人引着摸进了十字谷山洞附近,那人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南平萃按照先前的约定,先是杀进了贤之所在的山洞,那些守卫都是酒囊饭袋,摆摆花架子还成,正儿八经武斗都是纸老虎。 很快南平萃就冲了进去,把贤之跟之休引了出来,到了另外一个山洞,解救鹤引的时候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南平萃的意思是让他们二人先逃跑,可他们偏偏不动身,反而拖累了南平萃,在与美男子一决高下之际,南平萃险些被封喉。 千钧一发直接,贤之灵机一动,砍断了鹤引手脚上的藤索,两个会武之人相互配合,不给美男子一丁点喘息的机会,就这样拼杀了大概一个时辰。 因为没有半点敌方援兵出现的迹象,最终是美男子败下阵来,灰溜溜地往山的深处逃窜而去。【零↑九△小↓說△網】 贤之在他们打斗的地方拾起来一个铁环。复古色调,还很异域风格,他还挺感兴趣的,便小心收在了口袋里,想着那“姐姐”被掀开盖头是模糊不清的脸,这两日精致的眉眼不断浮现脑海。 “贤之,还不快走!”之休一嗓子把他惊醒。 在南平萃的引路下,四个人匆匆下山,待到上了大道,贤之不禁回首望了眼这困住自己的地方,“好一个悠长的山谷呀!” “这些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鹤引补充道。 “先回去再说吧!”南平萃催促着。 回到了闲人斋,几个人先是沐浴更衣,在饭桌上,开始了奇遇闲谈,多半时候都是贤之和之休在高谈阔论,鹤引只顾着向南平萃道谢。 贤之听闻,虽说不那么待见他,但毕竟此番人家是舍生冒死,还是举起了杯子,恭敬地敬了一下。 “南平君,大恩不言谢!” 南平萃收获不菲,有贤之的认同,更有鹤引的感激,不禁心头一热,“应该的,应该的,不是大事,不过是报恩。” 老佛爷爷起了身,“都是自己人,快,都坐下慢慢聊。” 匿冥心也安了下来,“南平君,你是如何知道他们被绑上了远郊的山上?” 这话问的甚好,问到了贤之的心里,他谢归谢,对此也是捉摸不透。 南平萃只说不怕你们笑话,我那日见之休因为贤之的心直口快闷闷不乐,正赶上贤之去了岐王府,之休就出了闲人斋,原本这是她自己的事,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直直出了城,岂不有危险,我便一路暗中保护。 贤之原本还有那么一丝谢意,听了这段回答,反而心生厌恶,“有劳了!”语气冰冷。 这南平萃行为不端,色胆包天,竟然是跟踪着之休,进而跟踪了他们。 南平萃像是没有听出来这其中语气的变化,“客气,客气!” 鹤引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那个茅舍以后断断不可再去了。 罗若云向来都不掺合这样的聚会,这一夜却破了例,带了上好的春茶,亲自来到厅堂谢过了南平萃对之休的解救之恩。 表完了谢意之后,之休扶着罗若云先行退出这间,鹤引也急着回去报平安,就此告辞。 贤之特意问许未初要了几副上好的中药,让他好好养着胳膊上的伤,他只连连回复,“不打紧,皮外伤。” 南平萃由于打斗疲累也回房休息了,有洪荒的照顾,匿冥陪着闲之准备去书房,老佛爷原想一同前往,被张婴叫住了,说是南平萃那边的伤还不算轻,叫着去看一眼。 “你赶快去找许方士,别在这耽搁了!”老佛爷催促着。 “佛爷,我们也去看看吧!”贤之询着。 “不碍事,你们去吧,这边有我们。”说着,老佛爷就往南平萃的屋子方向走去了。 书房内,贤之和匿冥相对而坐。 “那伙人什么来路,有无什么线索?”匿冥听闻了他们的遭遇,实在想不出来有哪伙人会费尽周折布下陷阱,冲着贤之还是鹤引呢? “现在尚不清楚,他们潜伏在城外应该不是一日半日了,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贤之每次认真思考的时候,都与平日里的欢脱模样判若两人。 匿冥接着说到,“何以见得?” “囚禁我们的山洞虽是天然形成,但那里有大面积人工修饰痕迹,从规模上来看,应该有几年了;我和鹤引的待遇天上地下,鹤引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 “鹤引怎么说?”匿冥少有的关心他人,大概是怕后期还会牵连贤之。 “今夜太晚了,加之家中人多烦扰,我明日和他详细聊聊。”贤之记起来刚才的张婴,不禁问起,“那个张婴是怎么回事?” “哦,这几日看你一直在忙,还没和你说,东都之行半路救下来的,你猜她什么来路?”匿冥学会了贤之语气的卖关子。 贤之俏皮回到,“要不要我未卜先知一下呢?” 匿冥马上一副“你真无趣”的表情,“她可是那个被斩首的东都刺史张寅的女儿!”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家居然还有活口,还真是命大。” 匿冥又告诉贤之,除了这个巧合之事,那个乌檀寺也是危机重重,他曾被困寺内,从当日负气上山,揭穿失利,无从抽身,佯装囚禁,种种细节倾诉给对方,贤之还细心地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迁坟的地方离乌檀寺当真很近? 是的。 乌檀寺的武僧有意放你逃出去? 是的。 老佛爷没第一时间拖着你离开东都? 没有。 “平安回来就好,明天就是我替哥哥挑选的黄道吉日,我们把哥哥好好安葬,让他入土为安。”贤之跳转了话题,他心里明白了这一行的大概,便不再纠结。 一听到关于魏卜的事,匿冥把其他的全都抛在了脑后,“好,明天我来安排,你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最近事情太多,注意身体。”贤之起身,跟匿冥一并往外走。 “还有一事,先知,你跟我来我这边,有些东西交给你。” 原来从乌檀寺出来的时候,匿冥把那两摞书都来了个顺手牵羊。 这些书都是从前从智博堂,也就是后来的魏府不定期由魏卜和匿冥送上乌檀寺的,都是宗伯下的命令。 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重要的线索早就不见踪迹了,可了胜于无,所以全都交给了贤之。 贤之如获至宝,毕竟这都是哥哥从前碰触过的物件。他收在怀里,转身回了自己的起居室。 柒拾贰:墓地启明 山谷疑云 翌日一早,一大家子人都如期来到了城外的松涟岗,大张旗鼓地操办了一场法事,在风水最好的位置给魏卜建好了庄严华美的墓。【零↑九△小↓說△網】 碑上五个字:匿卜君之墓。 原本老佛爷还有些质疑,可贤之都欣然接受兄长与匿冥的“生死异姓”之约,自己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了,他们之间早也不拘泥于尘俗。 别说附近路过的村民觉得怪,闲人斋其他人一样觉得怪,不为别的,那“匿”也不是姓呀!没办法匿冥是养父母捡来的,就这么个名还是小时候大伙胡乱叫的,姓,更是妄想。 重新安葬完毕后,大家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贤之没有着急离开,独坐在碑前,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鹤引从后边返了回来,看着默不作声的贤之,“要不要喝一点?” 贤之缓缓地摇了摇头,“还不是喝酒的时候。”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伙人有备而来?” 贤之抬头逆着阳光看向对方,抿了一下嘴巴,“鹤引大哥,我好累呀!”声音很小,但却字字锥心。 鹤引挨着他瘦小的身躯并排坐下,就那样背靠着背,不发一言,没有安慰,更没有鼓励,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一样。 “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贤之发问。 鹤引思索了片刻,“很多,你看我的身份,别忘了我是给圣上办差的。” 贤之心想:对啊!给天下之主当今圣上跑腿做事,谁说他们一定是冲着贤之或者鹤引来的,他们未免太过于高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感了,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圣上来的。【零↑九△小↓說△網】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立即如释重负,换了一副平日里的没心没肺的咧嘴状。 “你还真是我的启明!” 这句话的含义莫大,他肯定了鹤引在贤之眼中的分量,这不单单是一句简单的褒奖,更把两个人的情谊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 未来的奔命路上,鹤引的每一字句都有可能点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贤之以力量和指引。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我来想通知你不出几日我们就要进那山谷捉拿劫匪。” “带我一块吧?”贤之喜欢凑热闹,更想知道那个“姐姐”为何要这样劫持他们。 “别闹了,朝廷办案,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吧!”鹤引一脸的嫌弃模样,“走吧,送你回去。” “免了,怎敢劳您大驾,朝廷要员!”贤之故意抬杠,还真是一来一回,一步不让。 “我可不想你再被挟持一回,麻烦得很!”鹤引保持一副嫌弃脸,起身往前走了。 贤之无趣地爬了起来,沾在裤腿上的叶子都懒得拍打,“你在,不也是白搭,照旧关进山洞。” 鹤引不停步,保持着不远的距离,“我不在,你关得更早一些。” “早晚不都一样被关!”贤之不把鹤引气疯誓不罢休,“你不更惨!” “少废话,小心我动武。”鹤引回首恶狠狠一句,“欠收拾。” “我要去告官,草民冤枉啊!冤啊!”贤之已经讨厌到令人发指,简直就是肆意撒泼。【零↑九△小↓說△網】 鹤引直接无视他,往前继续走。 正巧,此时从大道上缓缓走过一辆马车,一看就是官家的,嘎然而停。 两个人对视互望,那眼神传递的信息是,不会又是上次迎亲队的把戏吧? 鹤引三步并两步退到贤之身体前侧,想要近距离地保护他的安全。只见那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郎君,个子不高,一身官服。 他左右环视了一番,看向这边,“哪个有怨情,本官给你做主!” 二人闻罢,呆若木鸡。 贤之回到闲人斋,特意去了许未初的屋子,预备拿一点鹤引第二个疗程的中药。老头子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医学典籍,南平萃在帮他擀药末。 “许方士,我来取一些恢复刀伤的药。” “南平,去给贤之取药!”许未初随即吩咐。 南平萃听命去厢房翻找中药,剩下两个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他恢复的如何?”许未初很关心自己的配药是不是效力依旧。 贤之把玩着擀药材用的石臼,“好了一点,不过可能会留疤了吧。” “留疤不是什么大问题,给你这个。”他边说边从旁一顿翻找,末了,丢过来一个药瓶,“这是我的潜心佳品,让鹤引君用后偷着乐吧!” “哦,这么厉害!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不是很在意身上有无疤痕。”贤之一点不识趣。 “那你还给我好了。”许未初半开玩笑。“叫他最近不要碰水,别二次撕裂伤口就没问题了。” “难喽!他那个人,拼起来废寝忘食的。”贤之也是一脸的无奈。 许未初瘪了瘪嘴,一脸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能叫他好好用我的这瓶佳品了。” “没办法,衙门要去拿人,他也要进谷。” “进谷,你们上次被困的那个山谷嘛?我还没顾上问你,是不是在城墙外往南出了胡杨林那边的那个?” “正是,许方士也知道?”贤之来了兴致。 “这……”许未初不敢想象,难道先前的小姑娘说了谎? 还是贤之有老天爷庇佑,他进去了十字谷,居然活着出来了,不只是他,还有鹤引他们几个。 然后许未初开始给贤之说起十字谷,前阵子采药带着南平萃见过的,两座高耸山峦之间的险峻峡谷,因为内部成十字型,因此得名。当地老百姓从不敢贸然前往,据说那里边很邪门,进去的人几乎都是只进不出,让人望而生怯。 正说着,南平萃取药回来了,“你们在聊十字谷?” “你不怕吗?”贤之听完了许未初的讲述,转过头问南平萃。 南平萃先是一愣,紧接着故作轻巧地,“怕,当然会怕,可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贤之一时语塞,接过两包紧致包裹的中药,给鹤引送去了。 许未初放下手中的书籍,看着眼前的弟子,“你和他们就是去的十字谷?” “是!”南平萃仔仔细细地研磨着手里的药材。 “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难道你就没想告知一声你的师父我?” 许未初有满满的不悦,因为这事实在太过凶险,他还有不被重视尊重的糟糕感触。 南平萃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一脸的真诚模样,“师父,您年过六旬,我不忍你担惊受怕,我去救人不是害人,您能原谅弟子的自作主张吗?” “现在开始你做任何重大的事情,务必告之为师。”许未初一板一眼。 南平萃心想,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德高望重的大师了,救了我一命我确实感激,但自以为是就有些令人生厌了,“知道了!” 贤之把中药交给鹤引的时候,极其郑重地给他重复了关于十字谷,当地人的一些经历以及谣传,他没有别的请求,他也知道朝廷既已下令,自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鹤引同去。 鹤引不是个莽夫,他自然会考虑周全,但民间说法自古都是真假混淆,于是在贤之的百般劝阻之下,答应他自己不会同去,只在家中待命,如果没有什么危险,下次再亲赴现场。 “那个十字谷不会这么简单,也不是我们知难而退,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查出来以后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贤之暗下决心,一定要搞清楚那个“姐姐”的身份,为了避免鹤引出尔反尔,他要求这几日他都住在闲人斋。 鹤引原是推辞的,贤之就是不放他走,没办法,鹤引就暂住在贤之隔壁房间了。 这还不算完,夜里,贤之还要把鹤引的房间从外边上了锁,就怕他逃出闲人斋。鹤引连连摇头苦笑,闲人斋其他人也都纷纷劝慰,虽然不知道两人所为何事,但也觉得贤之未免太孩子气了。 鹤引只抱怨了一句,“你觉得我这一身功夫都是用来绣花的?” 洪荒也来看笑话,“贤之,你那个铜锁也就能困得住之休,锁不住鹤引的。” 众人发笑,只有匿冥闷不吭声,他心里明白,“万一鹤引是自愿的呢?” 柒拾叁:突袭十字 溃不当军 当地官府为了配合这个圣上身边的红人,派了一队最有经验的队伍进发十字谷。 领队的几年前也参与过上次进谷寻人,不算是幸存者,因为这个领队上一次并未真正涉险,他只是在山谷外静观其变似的,坐等结果。 那一次为了找回寻人的村民,出动了城内小半的兵力,毕竟失踪人数不少,可非但找回消失的人,就连官府的人也都下落不明。 这事,唯恐闹大惊动朝廷,被朔方上任刺史变相地压制了下来,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就把流言戏说成鬼怪故事,比如“吃人谷”,“恶魂吞噬”,“孤山野兽”等等奇文比比皆是。 还是原来的头领,还是原来的十字谷,换了血气方刚的壮士,带上辟邪的物件,原本他是反对大伙儿如此迷信的,可熬不住民间的蜚语流言。 毛骨悚然的描述就算你有上天的旨意,一样是小命一条,就这样算是在圣上面前表功,更算是给圣上铲除后顾之忧,这个先发队伍,只能往前,无法退后。 圣上对这事的态度,绝大部分都是源自鹤引的禀报,上次遇劫直到鹤引返回朝中,他方知晓有这么个地方,如何提及此事的?还是贤之在魏卜墓碑前给鹤引指点的迷津。 原话是:“鹤引大哥,如今这个不知名的组织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发制人才有更多机会掌握对方的水深水浅。” 鹤引从这说法中琢磨明白了贤之的意愿,“是需要我去探探对方的虚实麽?” “可能以我们一己之力恐怕薄弱,最好惊动朝廷!”贤之表情凝重。 “要圣上下个旨意,对吗?”鹤引思来想去,不禁有丝丝担忧,“我要怎么做?” 贤之觉得如果发动他们闲人斋自己的人力去查,不但精力达不到,在物质准备和人员支援上都力所不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更要命的是,目前来看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很多谜团都藏在雾气朦胧之中,没有充分的证据支撑,贤之要把自己的人都用在调查上。 “你是要圣上派人给你打杂,干边角料的琐碎活计?”鹤引感觉这样的安排有一点利用自己主子的意味,而且还是自己牵的线,略感不妥,却又有一点刺激。 “分工明确,况且我也不是请求圣上亲自出马,不过是要几个出力气,胆量大的人,便可。”贤之还振振有词,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鹤引琢磨了一番,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我要如何跟圣上禀报?” “你就告诉圣上,十字谷附近频繁有人走失,怕是有人贩子之类的勾当,圣上会把这等小事交由地方官,我们就是需要他们给探路,敲山震虎,多掌握一点对方的情况。” 如是这般,鹤引把这个差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可到了进发十字谷这日,贤之又强迫了他,以身体抱恙为由临时缺席。 那些地方官自然是招惹不起,鹤大人来了好好供着,不来就仔细汇报着,表现谦卑到位,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十字谷里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不得人知,有着怎么样的世界,也只有进去了又安然无恙出来了的四个人最有发言权。 可是,贤之有时候也犯了糊涂,都说凶险如这般,那般,为何他们一点感触也没有。 他们进出山谷确实不是客人一般的待遇,可每一个都基本是毫发无损,传闻中的可怕到底是什么呢? 那些消失了的人都不在世间了吗,还是依然在十字谷当中,他无从知晓。 这次进谷的队伍是经过精心选拔的,也是鹤引按照贤之的标准挑选的,进入的目的就是调查里面的人类建筑有多大规模,有无人类活动,人数多少,有没有当年的幸存者,以及那个梳了满头辫子的美貌男子是不是还在谷内。 其实,贤之也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能他们无法一一探究,但就算是有一点的进展也不算毫无收获。 贤之本打算跟鹤引一同前去,他之前坚决反对,后来他从许未初那里听闻诸多它的神秘与凶险,便打消了让鹤引亲临的想法。 他也怕有无辜人士白白送死,但他不完全相信流言,毕竟那个“姐姐”看样子在十字谷内养的眉清目秀,英姿不凡,他都活得美美的,好好的,别人怎么会无故受伤呢? 况且,自己一样被掳进去过,虽说不是“姐姐”主动放人,他依旧没有任何损伤,说那里没有活人这不是危言耸听嘛? 就这样,鹤引留在了闲人斋,贤之开始查阅十字谷的所有资料,边查阅边坐等队伍的消息,一天很快就从眼前溜走了。 贤之跟着鹤引去官府见头领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公鸡打鸣声声不断,街市上的小贩吆喝着串着胡同。 那个头领一脸的愁容让鹤引的心不免“咯噔”一下凉了,可贤之这个小子还是面不改色,不慌也不忙随着衙门口的头领缓缓往院子里走去。 鹤引盯着贤之,心里盘算你还真能装深沉哈,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地一板一眼,自己都差点被他骨子里的瞬间老成蒙蔽住了。 “大人,刺史今日进朝面圣,特意安排我把昨日的情况汇报给你们。”头领字正腔圆,眉宇间透露着难以言表的正气。 “你把所有细节都仔仔细细讲一遍。”鹤引下了命令。 他们昨日到了十字谷外,原本是打算分两批进入的,可头领一想,这山谷纵横交叉,进到中部分别有三个方向需要排查,于是安排一同进入,然后一分三组,同时三个方向推进搜查,他自己坐镇十字交叉口的位置上,统筹全局。 原本一开始看起来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异常。 但过了没两个时辰,往西进发的士兵丢盔卸甲地奔逃出来,说是有什么鬼影绰绰,半山腰上阴气森森,暗中迷幻瘴气,有几个同伴竟然吓软了腿,直接瘫倒在地,他受惊过度跑丢了鞋才跑了出来。 头领见他语无伦次,而后又口吐白沫,怕是中了什么毒。便赶快翻找解药,吃了好几种,不见稳定,反而更加疯癫,最后撞到旁边的大石,死了。 这边的刚死的落魄士兵颠三倒四地描述着那异常的场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北边的士兵竟然伤痕累累的蹒跚逃着命,就出来两个人,一个搀扶着另一个断了腿的,两人面色苍白,明显的一身伤痕,半个脸都沾着血色,头领打算问出个大七大八,还没说上几句,断腿的就气力不支,昏死过去,另一个说着什么“机关重重,防不胜防。” 就在这个时候,往东进发的那一组也只飞似地窜出来一个人影,不仔细看,头领肯本不敢认这是自己的手下,只见他一身污浊,像是掉进了什么泥潭,他全身恶臭翻着白眼,嘴里嘟囔着:“有笼中困兽,吃人不吐骨,有野兽,快逃命吧!”边喊着边往南边谷口的方位奔去了。 “鹤大人,您交代的任务,在下无能。”头领头低了下去,他还没从痛失手下的痛苦中缓过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鹤引双手相交,用力攥了攥臂膀,然后别过头去看向了贤之,那意思是这局面接下来如何化解。 “听闻你前几年也曾进谷,这两次有无明显不同?”贤之细声细气地问着。 头领眨了眨眼,寻思了片刻。“上次除了我一人未进谷,其他进去的无一生还,这次,还有另外两个幸存者。” “你去安排一下,待到他们情况稳定,安排我们与之见面。”鹤引了然贤之的意图,开口下了令。 “可是,鹤大人,这两个一疯一病,怕是要不少时日,才能见面,在下怕他们鲁莽惊扰了大人。” “没关系,你尽快安排。”贤之叮嘱道。 柒拾肆:赶尽杀绝 连夜看守 “听说城内出了个诡异的案子,你最近不要到处乱跑了!”饭桌上,许未初在南平萃耳边碎碎念。 听了这话,洪荒头一抬来了尽头,“什么诡异的事,怎么了?” “洪荒,不要起哄,好好吃饭哈!”老佛爷勒令着他。 “诶?就是凑凑热闹呢,佛爷,你看看这么认真干嘛?”洪荒嘴不让人,一心好奇求问着。 贤之看了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自己却毫不知情,匿冥更是一点也不关心市井轶闻,闷声喝着自己的汤。 不时地之休还冲着这边搭一句腔:“贤之,以后你不要出去乱跑,城里闹鬼。” “胡说什么?”贤之责备了一句。 那许未初只说,他前一日去给城北的一个年轻人看病,那人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身上的伤情也是非常复杂的。多处骨折,大面积挫伤,原本可以卧床休养,慢慢恢复,可今日去换药时,他的家人竟然告知他死了。 按理说他的受伤情况不足以致死,可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送命了,这不是砸许大神医的招牌嘛?再淡泊名利的人也不能背这么大的黑锅。 于是,许未初找到了这户人家仔仔细细地询问了病人这一晚的情况,才发现事情远没有看到的这么简单。 这个病患是吓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受伤时他是受到了惊吓,可是养病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居然给吓死了。 他的家人说,他们也不太清楚,大概都是夜里子时的事了,因为他躺在隔壁养伤,她阿娘前半夜还过来探望过他,后来大家都睡熟了。 二日一早,进了这间,就发现他瞪大了眼睛,死盯着窗棂口,一脸的惊诧之情,脖颈处青筋暴露,四肢呈大字伸开,左邻右舍年岁大的老人来了一看就说是吓死的,怕是夜里来了黑白无常,把他给押走了。 这话乍一听,荒诞不经,可后来家人跑到窗户口上方的横梁处,仔细查看他盯着的到底是什么,这一看不打紧,大家更坚信了“遇鬼”一说。 那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死字,而且整个房间地面上都散落着白色粉末,没有任何脚印,早上之前绝对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死”字?在场的各位都缓缓放下碗筷,这不会是个巧合吧! “不清楚,我不是仵作,没有参与验尸,这个事情后边我还要把药方交到衙门,其他的事就不操心了。”许未初一字一句地聊着。 这顿饭算是在一个百姓的死讯攀谈间吃完了,这边刚吃完,鹤引就砸门而来。 “贤之呢?我要找他!”鹤引冲着洪荒询问。 洪荒回望了眼老佛爷,“这是怎么了?” 南平萃起身引着鹤引往书房走,“应该是在书房,有什么急事吗?” “先不说了,你去忙吧!”鹤引拒绝了南平萃的陪同,自顾自地往书房跑去。 贤之不在这边,鹤引接着往园子里拐去,遇见了之休,之休说贤之在茶舍跟匿冥在下棋。 鹤引过来的时候,那二人还在围棋桌上厮杀对抗,“贤之,不好了,出事了!” 贤之闻声抬首,“鹤引大哥,你来了!” 匿冥像没听到似的,照旧把手中的棋子摁在棋盘上。 “……”鹤引来到二人面前,看了眼贤之,接着又望了眼他对面安然就坐,没有要走意思的匿冥。 贤之直接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匿冥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匿冥知道他们鬼鬼祟祟的也不揭穿也不装傻,就下着自己的棋,不时还催促着对手,别耽搁时间,赶紧出招。 “那个士兵死了!”鹤引直奔主题,说着坐了下来,拿起贤之眼前的茶就一饮而尽。 “诶,诶!诶?”贤之做了个扭曲的表情,本想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杯茶不是自己的,是冰块匿冥的。 可还了得?谁敢喝他的东西,他那么个不近人情,事事精心极致的人。 “你!”匿冥就这一个字,就恶狠狠地死死盯着鹤引。 鹤引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是粗枝大叶地又斟了一杯,接着喝了个干干净净。 贤之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不知道怎么帮他解围,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你就不怕我毒死你!”匿冥冲着鹤引发飙,那架势是必要跟他来个武艺切磋。 鹤引还不知所以然,拉过贤之的一侧肩膀,想把他的头扭转过来,“毒死我?现在有人已经被吓死了!” 匿冥一拳砸在棋盘上,把贤之惊得一个激灵,鹤引也“嗖”地一下别过头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传奇似的,潜台词是,哥,你要闹哪样?我这谈正事呢,你好不好别一再地抢话题。 “七郎,我保证赔你一个一摸一样的,不,一对!”贤之赔上笑脸,努力地巴结着匿冥,就想要他不动怒,自己夹在中间太受夹板气了,人遭罪不如钱遭罪。 鹤引还在紧盯着贤之,把匿冥的怒气抛到了九霄云外,“你说他死了,就剩一个疯疯癫癫的,不行,必须连夜面见。” 贤之焦头烂额,“好好好,你去把他保护起来,我们一早就见,快去,快去,去晚了,他也就死了。”贤之想第一时间把他打发走了。 顺便叫他把那个进谷的幸存者保护起来,明早再处理这些事,眼前的“天雷”马上就劈下来了。 鹤引像是被点透了一般,“对,我这就安排人手。”说着,他起身往外走,临出门还抻着头回身叮嘱贤之,“明早别忘了,衙门口见!” 贤之一脸烦躁地点着头,一个送走了,这边这个还火冒三丈,他小心翼翼地涮着那个杯子,虽然他明知他不会再用了。 这时,匿冥一把夺过杯子,没起身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咕咚”一声进了湖。 “先知,你说的四只白玉雕花杯。”匿冥没有发作,只是突然间很想念魏卜,原来在东都,魏卜无意间错用了他的杯子,他从来都是微微一笑的。 “不是两只嚒,怎么变成四只了。”贤之一脸的不情愿,但也没有一点办法对待这个哥哥的旧日知己,“好吧,我全当那两只是给哥哥准备的好了。” 次日准时,贤之就来到了官府内堂,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刺史大人不是别人,就是那日在松涟岗要给贤之伸冤的路遇官员。 贤之使了个眼色给一本正经的鹤引,二人心领神会,那日由于他们逃的快,加之距离远,到今天这个于杜行都不知道,那天的两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二位。 经过鹤引的介绍,贤之和于杜行相互认识,寒暄了一下,于杜行就差人把那个头领唤了来,四人挪步到关着疯癫士兵的房屋。 因为怕病者伤及他人,特意把他关押在一个相对舒适的带有木隔栏的房间里,空间也够大,三人分别落座,头领立于李杜平身后。 “你就是那天进谷的士兵?”于杜行开始发问。 “大人,他如今早已疯癫,这段时日的诊治也不见效,我怕一时半刻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头领小声提示着自己的主子。 于杜行侧脸看了眼鹤引,“这……鹤大人,如果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望鹤大人赎罪。” 鹤引点了点头,于是继续审问,这个士兵“”咿呀呀”地并不太配合,但字里行间也透露了一些有用的细节。 比如:他进去以后往西走的,说是有鬼,有妖怪,还有漫天遍野的白色。 白色?漫天遍野,贤之在心里思考着,那个一命呜呼的士兵不就是死在一片白色粉末里,难道这是巧合? 柒拾伍:南平自救 黑面阻截 南平萃的有意接近,有点引起了鹤引的排斥,他是搭救过鹤引,可感恩归感恩,不代表别人有义务应付他所有的不情之请。 比如说,这日南平萃来找鹤引,饶了一大堆弯子就想请他庇佑一下自己,说这闲人斋和朝廷有着密切的联系,自己背负不白罪名,总怕被人抓了把柄,再陷囹圄。 鹤引不接他的话头,他便自说自话,那日救几人之事,自己是如何避开官府之人,后又费尽心力乔装出门。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助你?”鹤引不禁问到。 “有无法子把我从那死囚单子上划下去?” “在世人看来你已经不再世了,你是要我去和圣上求情?” 南平萃默不作声,那是默认的意思。 “天方夜谭,与其你想‘死而复生’,不如重生!” 鹤引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何不换个方向,起码能让自己自行出入这城内外,其他的再慢慢打算。 于是,他又开始缠着鹤引给他找个善于乔装易容的师傅,朋友之间彼此照顾麽,鹤引实在是感叹于他的是软磨硬泡,无心丢下一句,“论易容,你可以回闲人斋找!” “哦?闲人斋还有善用此法之人!”南平萃开始动了心思。 “那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此后,南平萃就像是找到了新世界的窗口,巴巴地守在匿冥的门外,端茶倒水,倒水端茶,日复一日直到贤之看不下去了。 他跑过去一问究竟,这个南平萃还是个嘴硬的,死活不吐口,没办法贤之推了门径直去找匿冥了,剩下他一个端着茶杯继续愣在那里。 匿冥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案子上的长笛,瞥见了贤之进门也没开腔,贤之自己招呼自己一样,泰然坐在他一旁,直奔主题。 “你就让他每天杵在门外,管也不管?”贤之夺过他手中的长笛,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匿冥眉头一蹙,“我让他回去了,怎么,他不听?” “再这么下去,许方士过不了多久,该来问你要人了。”贤之提示他。 “岂不是正好把他领回去。” “他如此求你,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吧!”贤之一脸的好奇。 匿冥抢回长笛,“这事你就不要来问我了。” “我问门口那柱子,他也不答我呀!” “你还是问问你那出生入死的兄弟去吧!” “这事,与他还有干系!” 贤之再见鹤引的时候,有意提及此事,开始鹤引还是避而不谈,后来看敷衍不过去了,就从实招了。“我不过是是实事求是,原本就是他懂嚒,你忘了宗伯那回?” “你真是个活祖宗,你太不了解匿冥君了,这事你推到他那里,他可是要给我记一笔的!” “虽说我可以适当地假公济私,为了你查获实情保证他南平萃的安全,但这事你知我知,万不可让他知道,我不搅这浑水,如何脱身?” “可你不该招惹这个冰块人!”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管了,我还有事,你们闲人斋的事你自行解决!”说罢,鹤引一溜烟儿地逃了。 贤之满肚子火气没地撒,返回闲人斋,更加不敢去招惹匿冥了,看那个“木头”还钉在原地,就把他给拖到茶舍。 贤之劝南平萃,你不是想易容自救吗,你就去找你师父呀,他是天底下出了名的神医,这点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南平萃把手中茶水往地上一泼,将茶杯重重摁在案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贤之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目送他匆匆赶往许未初处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还不知道匿冥那边回头会出什么花样,等着自己,不管了能过一天算一天,装傻也是自己的强项。 匿冥终于解脱了,出入也顺心了不少,他知道贤之肯定是做了什么,带着他的长笛来到茶舍堵贤之,他来的巧,贤之想溜就差了一步,被逮了个正着。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了,我是来帮你的。”匿冥一改常态,居然还是关心起他来了,这让贤之很是不安,几乎要感动的流眼泪了。 “七郎,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吧,鹤引他不是有意的,毕竟救人一命胜到七级浮屠。” “哈哈哈……可惜我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呀!” “难不成,你要赶尽杀绝?”贤之一脸的诙谐,一只脚已然踩到了石凳上,“不要逼我,不然我就跳下去。” 匿冥才不理会,一个侧身回手,长笛横置嘴畔,婉转悠长的旋律便徘徊于水面上空,这曲子还是在东都魏府之时,哥哥常奏的音律。 贤之不免有些念旧,“好了,好了,我认输,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我可是为了你好,诶?不是因为你,那是因为你哥哥面子大。” 贤之一脸的嫌弃,那意思是说,知道了,冷血鬼,快说,不要浪费时间。 “你在这宅子里养着两个朝廷钦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算命的,就不会归西?” 匿冥这话,话糙理不糙,通过南平萃的求救他深刻感觉到,这就是个隐患,早晚都要有麻烦找上门来,与其这么提心吊胆地,不如主动出击。 “七郎,你一向都是不理会这些琐事的!”贤之还忙着打趣,只是他心里早就盘算过了,所谓打草就会惊蛇,顺藤才可以摸瓜。 那张婴在闲人斋就是个下人模样,不出意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南平萃,鹤引也已经打包票能保他不被追查,虽说短时间内自己很难识破他的真面目,但也绝不会让他为所欲为。 “你小心便好,万不可要我像替你哥哥一样,给你吹哀曲。”说着匿冥就折返了。 这个匿冥嘴还真是臭,这不是咒贤之嚒,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南平萃先是给许未初乖巧地打了半天下手,然后顾不得吃饭,继续整理药材,许未初知道他无事献殷勤,肯定有什么事求自己,便主动问起来。 南平萃大谈阔谈自己的虔诚求学之心,而后说到自己命途多舛,一顿煽情,最后便是求他帮自己易容,以求活命,孝敬师父。 前有因有后果,如果不是为了传承许未初的医术,将之发扬光大,他死亦何惧? 许未初听不得这等恭维,当下决定帮助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于是打算第二日帮他易容。 这事他没打算与贤之等人的商议,当然,在他看来这都是自己这边关起门来的事,贤之与自己再有交情,也比不得这个弟子亲近更多一些,虽然,他有明显地好色这个毛病。 就在当晚,南平萃被黑面人逮了个正着,黑面人居然知道南平萃这段时间的行径,大声呵斥他的愚蠢和不忠。 南平萃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但黑面人却不这样认为,他知道只有靠他这个软肋才可以牢牢控制住他,倘若他易了容,就没有必要为自己买命了,以求一条生路。 南平萃把项上的戒指拉扯到眼前,端详了数秒,“你且放心,我知道我的任务!” 这话可不是黑面人想要的,他不同意许未初给南平萃做易容,只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今这面容,就不打算再见人?” “可……”南平萃承认这话戳到了他的心里,他也不想,可也不能还没报仇就再死一回。 “我保你翻身!”五个字,掷地有声,“你以后外出戴上这个!” 黑面人把一个同样的黑面面具抛到他的手中,然后交代了鹤引那边务必要,加紧接近,后边还有更多的任务要执行云云。 黑面人走后,南平萃小心翼翼地把这个黑面面具照在脸上,借着月光,在附近的水潭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甚是满意的样子,就回闲人斋了。 第二日,许未初自然是没有给他做什么易容术,他只说自己怕疼,这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从那以后只要是白天出门,南平萃就带着那个面具,身边也没有人觉得不妥,毕竟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柒拾陆:游园探案 暗送督灵 鹿游园在鹤引的安排下,对十字谷周围数十里的村民进行了走访,还真让他查到了一点东西,这日,三人在城内的一处饭馆吃饭,边吃边谈。 鹿游园开门见山,“这些流言传了太多个说法,有些可信,有些就是可笑。” 原本就是轻松的场合,贤之也不想把案情说的太过压抑,没准吃吃喝喝就把线索找到了,岂不更好,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挑几个可笑的说来笑笑。” 鹤引原是想要阻止,可见到鹿游园累了多日,兴致不减,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也开怀一分,“说来听听!” 鹿游园先是干了杯中酒,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 闻得有一种说法是谷里住着野人,身高马大足有两米,通体白毛,目圆如珠,关键是他们不食草木,食肉为主,最可怕的是他们不吃死后的尸体,只吃活生生的人和牲畜。 这毛骨悚然的流言着实让在座的另外二人没有了胃口,不自觉地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筷,没有一个人搭话,鹿游园借着酒劲儿就开始讲诉第二个流言。 还有说法是讲这个山谷风水异常,这群活动在山谷里面的人,其实不是人,连野人也算不上,其实他们就是一种灵。 什么是灵?当地老百姓就给解释了,灵就是人死后没有去投胎,在人世间游荡的魂魄,他们肆意飘荡,专门扑杀活物吸食他们的阳气,以此来延续自身的存在。 这个说法逗得贤之笑岔了气,他想起那十字谷中的“姐姐”,再想想那门口故作威严的守卫,心想如果真有所谓的灵,他们为何活的好好的,还不早就被灵迫害变作一堆白骨了。 鹤引看着贤之出神,拍了拍他,“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贤之赶忙否认,他可不想打断鹿游园的雅兴,于是鹿游园继续开讲,最后一种说法更为小众,一般人都不敢声张,只是鹿游园在调查中无意听来。 只说是传了好几手,先要赦罪才敢说的,两个听众聚精会神,只说这十字谷是朝廷设立的秘密机构,专门用于打击霍乱朝纲的当地不法分子。 在那谷中有百种刑罚,不光是逾越那些律法的人会遭此刑罚,就连误闯此谷的人一样要受到迫害,这就是皇权的威严。 “胡诌八扯!”这回是鹤引发了威,不就是造圣上的谣,“朝廷何需大费周章,想杀一个人还不太容易,太光明正大了。” 贤之也憋不住“嘿嘿”笑出了声,因为他联想到“姐姐”是那朝廷内部派出来的秘密机构一把手,正在义正严辞,大义凛然地代替朝廷行使着不知名的法度,那气势,那表情,都有一种为大唐捐躯死而后已的决然和愤慨。 鹿游园“啪!啪!”用竹筷敲了两下盘子,把两个人都惊了一下,“这就是我听到的可笑的,关于可信的,怕是二位也没什么兴致,都自顾自地发泄情绪,我不说也罢!” “诶?别呀!”贤之开始出招,“一顿烤羊腿。” 鹿游园摇了摇头,接着,贤之继续往上加,“两顿,好吧!” 鹤引见他还不同意,心想。这小子是有意敲竹杠,无奈求问心切,于是也插了句嘴:“我答应了!” 只见鹿游园双眼一瞪,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君子一言。”然后目标调转,“两顿哈!”后边这句是说给贤之听的。 “答应他什么了?”贤之还狐疑地猜着他们的哑语,可这两个人完全不理会他,开始说正题了。 鹿游园说靠谱的不是说法,不过就是先前有些目击者,可以提供得出一点点关于十字谷的信息。 有人夜里见过那谷附近有明晃晃的火把之光,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大家不敢靠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黎明后又销声匿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再就是,附近山头有一片松树林,不知不觉被砍伐殆尽,附近居民并未采伐,难道就是山谷中有什么动作?也未可知。 这可引起了贤之的兴趣,他望着鹿游园,“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被捆绑在山洞中?” “什么捆绑,你不也被劫持了?”鹤引在鹿游园面前为了要面子,尽力挽回。 “你有没有注意绑着你的那根柱子,就在你身后。”贤之才不理会他的小心思,继续说着。 鹤引像是回忆了一下,“你都说了在我身后,我自然是很难注意到,快说到底怎么了?” “那不就是松木嘛!”贤之心想,难道“姐姐就是那砍树的一伙,他们到底在十字谷做什么?上次又为何要挟持我们? 这饭才吃到一半,鹿游园便被手下请了去,说是有要事处理,正好贤之有话要单独跟鹤引谈,见鹿游园下了楼,于是发问:“鹤引大哥,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事了,还瞒着我?” 鹤引早就知道他会追问不停,于是便如实相告,说鹿游园求自己帮他把侯督灵带出去,而且这个事还需要贤之的协助。 贤之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自然是不愿意出手的,没办法鹤引便说他想把她送回侯府。 “这不是胡闹嘛?”贤之蹦出这么一句。 鹤引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我先前也是反对,换做是太平盛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藏起来就保命,但如今兵荒马乱的,她跑的远点,未尝不是好事。” “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她在朔方,这叫灯下黑,岐王,哪怕是圣上不会平白起疑心,可你一跑,那不就是不打自招,小事变大了?” “可,游园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不答应他,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退一万步讲,我同意了帮你,那嫂嫂她自己就能愿意吗?” 鹤引摇了摇头。 贤之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你们简直是在异想天开,上次我不是给你说了她的原话,你还是让鹿游园死了这条心吧!” 贤之嘴上这么说是气不过鹿游园被情所困,迷了心智,鹤引你不是个糊涂的,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可他心里也明白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于是当天便亲自去了一趟岐王府,赶巧岐王不在,就抓住机会和侯督灵谈起了相关的事。 他当然不能告诉对方,说鹿游园要把你拐走,只说“嫂嫂,近来天气尚好,有没有打算去城外寺院上香?” 侯督灵知道肯定是鹿游园想见她了,于是一口回绝了,搞的贤之很是尴尬,没办法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临行时,侯督灵把一封信交给了贤之,让他转交给鹿游园。 鹿游园看这封信的时候,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 信的内容是恳求他成亲,不要再做无意义之事,如果他肯尽快成亲,可能彼此之间还可以像是旧友一般,反之,便桥归桥,路归路。 这个鹿游园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当晚便穿上了夜行衣,也不找鹤引帮忙,也不想连累贤之,一个人偷偷夜闯了岐王府,简直是不要命了! 他轻功了得,一个人躲开重重守卫,愣是把侯督灵给扛了出来。再回望一眼夜月下的岐王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静的可怕。 在一片开阔的荒野上,鹿游园放下侯督灵,等着那如暴风雨般的劈腿铺盖脸的打骂,可他等来的是她的痛哭。 她一句话也没有,就那么蹲在地上大声地抽泣着,反而是鹿游园乱了章法,不知所措了。 “你,这是?”鹿游园有一点慌神,不知所云。 侯督灵就那么哭着,什么话也没有,这样过去了一刻钟,她缓缓起身,给了他一巴掌,“你算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摆布?” 鹿游园自知理亏,低下头,也不敢再看对方,对着自己另外一边的脸,又是一巴掌。 这一打还把侯督灵弄愣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行啊?” “我想送你回江南,你在这里不快乐,你在这里有数不尽的危险,我不能再让你再涉险。”毋庸置疑的口气。 “我不会回去的,我的事你以后就不要再管了。”侯督灵满脸的无奈和排斥。 “当初,你身边还有个阿丘,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个照顾,她这一走,你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朔方,叫我如何不管不问?” “我信上都说的明明白白,你就不能放手吗?” 如何放手?从小到大,她一直追随着他,他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他去哪里,她便跟到哪里,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放手,哪怕是众叛亲离,哪怕是逃婚。 “你听我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我就答应你不再纠缠,娶亲。” 鹿游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他是下了莫大的勇气,才做出的这决断。 侯督灵有一点恍惚,像是没有料想到似的,转念一想自己英年早逝的夫君,又觉得什么也无所谓了。 “你,成亲吧!”便迈开步子往回走。 “你答应我了吗?”鹿游园在她身后追问着。 没有答案,没有声音。那个一身武艺却身材娇小的女子背对着他渐行渐远,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陌生和遥远。 回到岐王府的时候,王府灯笼通明,门口站着管家和一众人等,那个管家看到是少夫人的身影。 一路小跑赶上前来迎着,还说王爷得知少夫人不见了,发动了全府上上下下寻找,侯督灵面无表情,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留了一句。 “我挂念李潭,出去给他烧了点纸钱。” 柒拾柒:游园闪娶 破镜难圆 鹿游园要娶亲了,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毫无征兆,搞的鹤引这个相伴多年的好兄弟都有一点不敢相信。 他何时看上谁家的姑娘了,贤之也是个爱凑热闹的,看来他终究还是走出了侯督灵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了,大家不免还替他高兴,直到发觉他要娶的竟是一个红尘女子。 红尘女子怎么了?这是鹿游园的原话,这辈子他还独独高看这个红尘女一眼,“再说她不过是卖艺不卖身!” 这话说的,在场其他朋友哑口无言。 鹤引拉着他出了饭局,一顿呵斥,“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哈哈哈……春药!”他有些微醺,胡言乱语地搪塞着鹤引,这时候贤之也赶了来,两个人合力把他抬回家中,不想他在外边再失态下去。 等他睡熟了之后,两个人各自斟上一杯茶,开始分析起来。 贤之先是一问,“他和那个潇潇姑娘很熟吗?” “刚到朔方之时他们便认识了,但是一直都是一个吃酒,一个斟酒弄琴,没听闻有什么过多的情事。” “那他是不是为了跟侯督灵赌气?” 这话问到了鹤引心坎上,他细细回味,“估计就和那封信有关。” 两个人说完这话眼神一对,就小人了一把,开始小声地在鹿游园的睡房里上上下下翻找那封信,终于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信。 但碍于他的熟睡,根本就拿不出来,无奈之下,鹤引指挥着贤之,让他抱着鹿游园往床的里侧反转,贤之为了探究真相也就豁出去了,跪在床边,双手轻端鹿游园双肩,慢慢发力,往里侧一点点推着。 酒醉的人本就体重,经他这么一翻,他顺势搂过眼前人,就把贤之搬倒了,鹿游园胳膊揽着对方,贤之挣扎不得,此时外侧枕头得了空,鹤引抽出信笺,顾不得贤之的处境,打开匆匆扫了一遍,原来如此。 再看贤之,已经成了鹿游园的怀中人。 他还喃喃地嘟囔,“督灵……” 甚是尴尬。 “不能让他成亲,这不是一错再错嚒!”脱了身的贤之在院子里叮嘱着鹤引。 鹤引心里盘算着,既然是侯督灵让他成亲的,想必是他们都已经谈好了,做兄弟的自然是无权插话,只能是祝福。“他不会听劝的!” “他和那个潇潇歌妓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他早晚会后悔的!”贤之还是坚持己见,“我觉得侯督灵是在激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话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这边也都已经筹备完毕,亲是一定要成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离开朔方。” “那信里半个字也没有提及此事,怕是没有什么可能。” “可如果她不答应他的请求,他又为何娶亲,就是为了赌气?” 成亲那日,岐王府还送来了一份大礼,里面都是岐王备下的,除了一个玉镯。这是当年侯督灵跟随鹿游园下江南采购物料时,用尽心思,骗他买给她的。 鹿游园穿着大红礼服,摆弄着那个镯子,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彼此。 这边有人已经催促新郎去敬酒,新娘子独坐在洞房一个人美美地笑着,她嫁给了梦寐以求的人,脱离了胭脂巷道。 可他呢?除了酒量日益渐增,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这个玉镯最后被新娘主动索要去了,他喝的酩酊大醉,还故作大方地说要多少给多少,可是他的心早就空出了一大片,什么也没有,拿什么给别人呢? 岐王府内,一如往常地安静,岐王给侯督灵请了个教音律的女师傅,过来教她弹奏古筝,她没有一点心思学习音律,就和这个师傅闲话家常,说说城中的轶事,说说那古时神话。 她有意问起最近城内可有什么新鲜事。 女师傅笑着说:“还真有一件,圣上的眼前红人娶了个胭脂女。” “什么胭脂女?”侯督灵不太知晓这民间说法。 “就是青楼女子呀!”女师傅头头是道,“想那鹿大人也是重情重义人,身份如此居高,却不忘情于这花街柳巷,也算是桩奇闻。” 侯督灵听闻此番,竟有一秒钟的窒息,她让他娶亲,让他死心。但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不留余地,他娶了一个青楼女子,这是什么?在诋毁他自己还是在刺激别人,这明摆着就是说她侯督灵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不如? “来人啊!备上一盒上好的糯米糕,替我送到闲人斋。” 人没来,糕点来了,这就是传号令,贤之知道侯督灵是耐不住性子了,但他没有当天过去,怕引人怀疑,过了一日以拜访义父为名见到了侯督灵。 “他这是做什么?他娶个青楼女子是在跟我示威吗?”侯督灵明显地失态。 贤之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嫂嫂,不是我说你,你先前一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非逼着人家成亲,现今怎么又忍不了了?” “是我要他成亲,但他为何偏偏选这样一个女子,这不是在故意挤兑我?” “潇潇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弹琴罢了,充其量是个歌妓。” “潇潇,名字叫的怪亲切,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无理取闹,可是我沦落今天是谁造成的?” “嫂嫂,你不会说是为了我吧?” “就是为了你!”侯督灵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事本就是你们之间的旧事,我着实委屈。” “当日,我只身益州,鹿游园是为了请走我父亲手中的许未初才同意留我出嫁,她就没有半点是为了救匿冥君,为了给你解忧。” 这话堵的贤之无话可说。 如此说来,贤之还真是欠了他们两个莫大的人情,随后贤之就答应侯督灵去鹿游园处问个明白,算是还那时的人情。 在鹿游园家,成功避开潇潇,贤之小心翼翼地追问到底当初是不是为了救匿冥君才把侯督灵嫁出去的,鹿游园不禁一笑,“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提它干嘛?” “我不能为了我们的事搭上你们的幸福吧!”说这话时,贤之一脸的惭愧。 “你别多想了,不全是为了你,顺手帮你们罢了。”鹿游园开解着。 “这话怎么说?”贤之追问。 鹿游园就把当时在江南跟侯玄松聊的原话重复了一遍,他是如何答应她嫁到益州,不做挽留的,“如果不是上次你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么细,这其中的很多你不都早就调查过了?” “我是知道一些,但我着实不知情,你还有一层原因是为了请回许未初。” 贤之定了定神继续说,“如此说来,我还真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也的确对不住嫂嫂,哦,不,是督灵。” 鹿游园并没打算他能承自己多大的情,“换言之,没有寻找许未初这事,我还是依旧会配合他父亲入蜀嫁人。” “她如今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你为何娶一个风尘女子。”这话说到一半,潇潇端着一盘水果进到这间。 贤之略显尴尬,岔开话题,“明日城内有风筝会,嫂嫂和游园君一并前往吧!” 潇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都是经历过逆境底层洗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与事,瞬间莞尔一笑。 “还是你们去吧,我照顾家中。” 鹿游园唤她去卧房休息,潇潇出门后,他继续回到:“他不是一般的女子,我之所以选她是因为她懂得我。” 贤之听的莫名其妙,什么懂不懂的,一个懂字就足以娶回家。 鹿游园不愿多解释,“如果她懂我,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步。”这个她指的是侯督灵,“其实你知道吗?重要的不是娶谁,而是娶不娶。” 这句话彻底给贤之闹糊涂了,他也不理应对,只能照原话搬回去。 侯督灵得知这说法后,摔了一个崭新的古筝,后来再也没碰过乐器。 只是那个女师傅还是会照旧来到府中,依旧不任教,陪她闲话。 关于外界的所有信息,都源自她的嘴。 柒拾捌:风筝传讯 飞上枝头 原本因战事取消了的风筝大会,因为日前一场大唐的胜役,圣上开恩,普天同庆,照旧举行。 朔方城内的风筝大会每一次举办,都能吸引方圆数百里的年轻男女,大家尽情地在那片特意开辟出来的空地上,展示着各自的风筝佳作和放风筝手法。 贤之携同闲人斋一大家子都来凑热闹,除了不方便见人的南平萃以及不愿意出入人多场合的罗若云,全都到场。 鹤引早早地就和鹿游园一同等在场地。迎来了大队伍后一众人等,就投入到追逐玩乐中去了。 放眼整个风筝场三五成组,有的放着蜻蜓;有的是雄鹰。贤之小心翼翼拿出自己的作品,一个活生生的“四不像”,当场就把洪荒笑倒了,一再拿他那三流的画工打趣。 “居然是名家之后!哈哈哈……” 搞得贤之很是丢脸,鹤引还一边笑着,一边安慰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嚒!” 匿冥才不会凑这热闹,但被贤之生拉硬拽地拖了来,于是安静地和许未初、老佛爷坐于空地附近的凉亭处,扇着扇子,看着美景。 之休跟张婴就跑前跑后地摆弄着一个“蝴蝶”模样的小风筝。 没一会功夫,突然来了一群兵将,眼疾手快的鹿游园拽着鹤引跑到了那群人中间。 原来是圣上驾临,圣上为了彰显天下同心,体恤民情,前来观看城内百姓的风筝大会,不能光观摩,也要象征性地放上一个风筝,让在场的诸位欢呼一下,呐喊一下。 于是,鹤引赶快把闲人斋带来的那个长龙模样的风筝奉到圣上眼前,圣上从轿撵缓缓起身,由李辅国扶之向前,接过那长长的风筝,花样还甚是喜欢,只是没有皇家的威严,稍有不满。 但毕竟是临时起意,着实没有通知下边准备,就勉强应付了。 圣上的风筝放了三回,好不容易算是飞起来了,可不知道是圣上技艺不精,还是赶在这时候风向不好,才飞了一小会儿,长龙就一头扎在草丛间。 赶巧,那会放“蝴蝶”的张婴离那长龙最近,便就近地给拾了起来,又恰巧来了一阵小风,于是风筝从她手中被抛起,就顺势飞了起来,飞的还很高,很平稳。 大家原本还替这个冒冒失失动了圣上风筝的小姑娘满心担忧,一转眼的工夫,都惊叹于她的聪慧机智,圣上一脸满意,随手一挥,就示意李辅国把这小姑娘带回。 这可是晴天霹雳啊!贤之还没来得及反应,李辅国打听了她的居所,就前来恭喜闲人斋的诸位。 大家莫名其妙地沉寂在刚才的一连串巧合里,这时圣上早就起驾回銮了,当地管事开始呼吁在场所有人尽情玩耍,以此诠释皇恩浩荡。 直到张婴被送到了圣上身边,贤之才彻彻底底反应过来,“可是她……” “怎么会是她?”老佛爷慨叹道。 匿冥缓缓扇着扇子,不动声色,看着大伙。 “贤之,你……”鹤引看着贤之,只说了半句。 那还能怎么办?圣上看好的人,难道要跟圣上抢人不成,事到如今,除了随机应变别无他法了。 风筝大会继续进行,之休还没心没肺地问着老佛爷:“佛爷,张婴去干嘛了?” “当然是当妃子啦!笨!”洪荒一边抢答一边白了眼之休,埋怨她的多话。 老佛爷是过来人,自然是看的最明白,这段时间以来,洪荒对张婴是颇为上心的,这一朝突变,他着实要恢复些日子才能缓过神来,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只能是接受。 后边,几个人都是各怀心事,自然没什么心思放风筝了,贤之守在一边摆弄着风筝线,鹤引一面帮他收拾,一面问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贤之也不隐瞒:“不瞒你说,那个张婴是东都刺史之女!” 鹤引琢磨了一片刻,瞬间就眉头紧锁,“张寅,张婴?” 这下可麻烦了,要是这个张婴想为父报仇,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如果她被圣上发现了是罪臣之后,整个闲人斋都有包庇嫌疑,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鹤引半个字没说就跑去找李辅国了,他想趁着张婴没有被宠幸,赶紧把她偷偷送走,不然他日东窗事发,可就死一群人陪葬了。 贤之正在慌神,一个红色的风筝直直地扎在他脚边,他还纳闷谁这么差劲,这个时候来招惹自己,于是顺手捞起风筝,准备给扔回去。 这风筝还在右手上抓着,一抬眼,就看见远处长坡上一个满头辫子的美貌男子。 “漂亮姐姐?”贤之小声嘀咕着,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那人在身前比划着一个叉,比划了三遍,就飞也似的消失在他身后的林子里了。 贤之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开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手里的红色风筝,这风筝的材质和别家的没什么不同,只是红底上用白色染料画着大大的叉。 他小心查看,发现在竹骨上系了个不起眼的小纸卷,贤之环顾了一下四下,没有人关注自己,于是偷偷拽下它,背着人仔细查看。 上面写到:内中有鬼。 就这么愣头愣脑的四个字,着实把他弄晕了,内指的是什么?鬼又是什么?十字谷,还是歹人? 鹤引趁着张婴还在李辅国手上的时候,拉过鹿游园商量对策。 鹿游园给的意见是不急于一时,就是说再怎么危机也要让圣上宠幸了她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劝谏圣上,把她放出后宫,或者干脆送到哪座山上青灯伴佛。 当然,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要把话带到张婴耳边,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能胡来,不然就是彻底葬送了闲人斋。 再怎么说,那闲人斋也是她的福地,对她也有过搭救之恩,她万万不可如此寡义。 原本鹤引还是坚持要把她提前带出,可又怕触怒天威,只得退而求其次,执行了鹿游园的计划, 当日,鹿游园趁着当差之便,派人混进了张婴暂住的后庭,把所有的计划秘密地传递给了她,她只回复了一句。 “我不会连累我的救命恩人。” 鹤引接到这样的回话,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贤之,贤之此时还在为那个小纸卷百思不得其解,先是倾听了鹤引的安排,自觉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随后,便把那个小纸卷连同风筝一并交予鹤引,想听听他的想法。 他查看了里面的内容,陷入沉思,又开始端详着风筝:“这图案,是不是有点……” 贤之见他欲言又止,便猜到:“丑?” “对!”鹤引第一时间给予对方肯定,“这也太丑了啊!” “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贤之拿起风筝抖了抖,“这个纸张的材质仔细查看可知,不像是本地所有。” “看来给你这风筝的人来自异地。” “恩……”贤之越观察越觉得这风筝上的图案眼熟,可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纹路。 “你说这人是不是暗指闲人斋?”鹤引大胆猜测,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一股寒意悄然升起。“不会是离间你们吧!” 贤之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始进入冥思状态,开启了他的“未卜先知”术,没过片刻,他眼前一亮,“鹤引大哥,别猜了,这风筝不是冲着闲人斋来的。” “那你能不能看到他们想做些什么?” 贤之摇了摇头,暂时只测得到这么多,“不过,你仔细看看这风筝骨架上还未被风吹尽的白色粉末。” 鹤引皱眉,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也着实看不到什么粉末,贤之干脆把风筝“啪!”在案子上拍了一下,抖落下一点点粉尘。 由于量太过少,具体是什么还不得知,“这极有可能是凶器。” 柒拾玖:万般宠爱 养虎为患 自打张婴入了圣上的眼,这六宫粉黛都失去了颜色。 圣上原本不是个贪图女色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迷了心智,除了必要的公事照常处理,空余出来的多半时间都在陪着这个小女子。 用圣上的原话来说就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李辅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心讨好圣上,只为解他一人忧,不为江山黎民打算。时不时地还在圣上面前夸赞几句张婴聪慧过人,讨得圣上开怀不已。 虽说圣上没有像他父亲后期那般荒淫无度,但这样一个战时,被一个女人分散了心思实为不妥。 基本上,隔一日圣上就要到张婴处流连,二人还绕有情致地挥毫落纸,也有时会在园中踱步赏花,总之一副花前月下,双宿双飞的模样。 “说吧!你还想要什么?”圣上一高兴就如此霸气不藏。 张婴只是微微一笑,“伺候圣上那是妾身的本分。” 这话一出,圣上更是对她怜爱不止。 这张婴可不是个混吃混喝,忘本的人,别看她小小年纪,阅历着实不浅。 她可牢牢记得父亲出事后,自己的非人遭遇,父亲确是贪官一个,法理不容,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就要遭受颠沛流离之苦,万人践踏之灾。 她把这笔帐都算在了圣上头上,原本她最想报复的人,直接给她造成创痛的人都在东都那个村子里。 可老佛爷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丫头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被世俗歪理蛊惑的刽子手,何尝不是同你一样,可怜!可悲!” 当时在闲人斋,她除了亲近三位恩人,对其他人都戒心重重。 但那个匿冥还是个不理睬人的,洪荒总也不在,于是,她有什么心事都跟老佛爷一并倾诉,老佛爷就耐心开解,这也让她慢慢恢复了平静的日子。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张婴盯着案子对面专心查看奏章的圣上,小声念叨。 圣上忽地抬起头,神情紧张地盯着对方,“你今日可曾喝了那十全补汤?” 这一连串的表情着实对张婴惊吓不小,她再不敢出神妄言,唯恐小命朝不保夕。 这边看似风平浪静,传到鹤引耳朵里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这可如何是好,贤之太危险了!” “想她还没有蠢到那一步,对圣上心怀不轨,如若造次,她也难逃一死!”鹿游园愤愤不平。 “如果她就是这么一个亡命徒呢?”鹤引实在是坐不住了,“不行,走,我们现在就去闲人斋。” 此时的闲人斋人不算多,赶上十五,须臾陪着罗若云去上香拜佛,许未初带着弟子外出治病救人,老佛爷派了洪荒出门,他自己守着匿冥跟贤之,看它们二人战围棋。 不时地凉亭处还传来争吵声,不用猜,都是老佛爷在指责贤之悔棋,你说棋手本家都不脑,把这个看热闹的气得够呛。 鹤引和鹿游园的到来,打破了凉亭的悠闲,“贤之,我有事和你商议。” 他希望有个单独的谈话空间,可老佛爷就像是故意凑热闹似的,执意不离开。 而那匿冥更是有趣,他原本是打算离开这凉亭。听了这番说辞,反而不动地了,怎么了?凭什么你们不自己找地方说,还要我来配合你,圣上身边的人很牛吗? 不尴不尬的几个人僵持在那里,贤之两边都开罪不起,干脆一嗓子:“都是一家人,就这么说吧!” 哪来的一家人,除了贤之这样认为,其他人都没有这种想法。贤之还真是一厢情愿的很彻底。 鹤引被对方二人的不配合,恼的不行,加之本来就有棘手的事情,更是烦上加烦,原本的理智也荡然无存。 暗想,说就说,谁怕谁,鹿游园觉得有点不妥,置气的话就不要谈正事,可早已阻挠不及。 “张婴圣宠在身!” 这话的语气不是恭贺,反而有种种的担忧之情。 贤之自然是听得出来,在场的三位都听得出来,除了贤之陷入了沉思,匿冥也是放下了棋子,眉头紧锁。 唯独老佛爷先是“哎呀!”一声叹出了口,紧接着就是转而一笑,“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还真是语出惊人,也难怪,老佛爷原本就不知道贤之和鹤引他们的计划,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他也有什么好的想法。 大家看向老佛爷,一张张愿闻其详的模样,老佛爷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既然张婴深的圣上的心,闲人斋就举全家之力助她得势,在朝中有这么一层稳固的关系,不得不说是利大于弊。 当然,张婴的身份却是见不得光的,这个好办,来到朔方城后她不就算是重生了,等同于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待到他日这娘子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却我们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佛爷,你就没有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鹤引望着老佛爷。 “想要什么?”老佛爷一脸的她想什么管我何干的表情,“我明白,你担心她剑走偏锋,我问你你熟悉她,还是我?” 这话没人敢反驳,这一群人里最熟悉最了解张婴的人莫过于老佛爷了,别人也都是从常理上去进行推断。 是不是所有背负仇恨的人都执意复仇,这本来就是否定的结论,被老佛爷这么一劝,贤之的心口还顺了些许,就感觉宫内不会发生那种“葬送一切”的乌龙事。 “但愿她不一时糊涂!” 可匿冥对这话却是置若罔闻般地我行我素,他一边小心地摆着棋盘上的白子,一遍敲打着茶盅,引得大伙侧目。 “妄图用你的思维去揣测他人的心。” 表面上看这话是针对贤之那最后一句的,可是,细细品来,鹤引怎么都觉得这话是直指老佛爷的说辞。 被他这么一敲钟,贤之一下就没什么心思在这玩乐了,于是急匆匆地带着鹤引和鹿游园进了自己的书房。 老佛爷以为他们不过是去处理公事,便回到原座,跟匿冥“对战”起来,这回也不知道为什么,匿冥出棋像是换了个风格,寸步不让,还锱铢必较,搞得老佛爷一脸生无可恋。 “接下来,怎么办?”还没进书房的门,鹿游园就开始发问。 贤之不耐烦地,“还能怎么办?大不了把她偷偷劫出来。” “不要胡闹!”鹤引勒令眼前的二人。 “我当日一个侯督灵都已经是排除万难,如今,要挑战圣上,你还是杀了我吧!”鹿游园还认真了起来,贤之不过是一时胡诌。 “依我看,还是得你出马。” 鹤引不得不放弃先前的计划,原本她在后宫高不成低不就,趁着圣上不挂心,用个理由把她运出宫,如今她如此圣眷在握,还着实行不通了,来不了软的,只能上硬的,“你觉得呢?” “你还没说什么策略呢?”鹿游园有些迷惑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彼此心领神会,在他看来就是打哑谜的神棍。 “你是说让我给圣上卜一卦?”贤之道破玄机。 “虽说如今你无官无爵,但你有免死令啊!先前你助力圣上登基,也只有你的话,圣上能听信进去。”鹤引继续说着。 “早知道如今有这祸事,还不如问圣上要一箱子免死金牌。” 鹿游园打趣,“要是圣上执意追究,你有一屋子,也还是保不住项上人头。” “这么说,我这手里的免死牌也是废牌一块喽?”贤之有丝担忧。 “你这会冒险总比张婴败露后,满门遭殃好的多吧!”鹤引补充。 “我想说,我可不可以去逃亡?”贤之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着实不是一般人的心境。 捌拾:取道观星 岐王拆桥 想要圣上算卦可不是你想去,就能随便去的,当然少不了岐王的牵线搭桥。 为这,贤之跑了两趟岐王府,借着观星探国运这说法,说服了岐王帮他走这一遭。 岐王近日正苦恼于李辅国借着女色之名巴结圣上,无计可施郁郁寡欢,正好这次观星,他借机想给那个宦人一点打击,以解心头之怨。 这岐王一出马,圣上自然是给足了面子,大张旗鼓地就开始张罗观星台,待到贤之被请出来的时候,隐藏在侍卫中调度人手的鹤引几近猜不出他是谁了。 只见他一身白鹤绣袍,通体暗黑,头戴布冠,流苏几许,颇有一副道风仙骨之态。 贤之幽幽然登上那半尺观星高台,在其上方还有一个木亭子,亭子上方不是亭檐而是城墙一般的一周围栏,正中央赫然点着一支火把。 贤之顺着亭子底端的木梯攀上了二层,将火把攥于右手,向天一举,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大家都围坐在二十米开外,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然后见他开始挥舞双臂,一会往东一挥,一会往西一甩,最后定定地呆望着北边的夜空。 鹤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简直就是个“江湖神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贤之肯本就没有学过系统的观星,只是在这里哄骗圣上。 圣上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因为贤之不是一般的相士,可是神算子,之前还救他于危难之中,所以对他的所言所行颇为推崇。 只道是:另辟蹊径,道法卓群。 鹿游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鹤引细碎嘀咕,“你说圣上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你都要江山,何况是圣上!”这话一下子打到了鹿游园的痛楚。 他时时刻刻都反复咀嚼着自己从前的偏执,可是,如果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放弃侯督灵,这就是人生。 “我的意思是,圣上他不是太上皇!”鹤引赶忙解释着。 鹿游园有一丝的落寞,紧接着强作欢笑,“我知道,一会他做完法事,你送他回去,我还要回去照看潇潇。” 鹤引不再出声,点点头,看着鹿游园预备转身去忙分内的事,“潇潇她是你的挡箭牌吗?” 鹿游园不明白为何鹤引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晚两次说错话,没有任何回答,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消失在人群里。 这会,观星台上方那位还舞得饶有兴致,鹤引已经站累了,于是往圣上所在的座台前溜达一圈,这一圈可不是白白转悠,还真叫他听出点东西来。 圣上一门心思地盯着贤之的动作,岐王就坐在他右手边,趁着李辅国去准备赏赐用的物品,岐王开始了他的劝谏。 “圣上,可还记得那贵妃像?” 这话问的唐突,圣上显示有丝不悦,紧接着面带笑意,“皇叔,何故提及此事?” 岐王故作轻松地捋捋衣袖,“臣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和当年异曲同工。” 简直是听不下去,在场的诸位大臣都默默低下头,寻求着保命的法子,这时圣上不慌不忙地开了腔,“看来,皇叔真可谓重出朝野,变的不是一点半点。” “臣一心忠肯,还望圣上体恤老臣的一片赤诚啊!” “好一个一片赤诚!”圣上拍案而已,“朕念及你是开国功勋,加之年事已高又痛失独子,对你也是关爱备至,如今倒反过来要你教育朕,如何当这个皇帝!” 这时候正巧李辅国准备完赏赐所需用度,折返回来,见这场景,更是低眉眯眼:“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快来人去请婴昭仪前来。” 没过多时,张婴被一群下人拥簇着来到观星场,来的路上她便听闻圣上发了天威,正盘算着如何化解圣上的怒火。 那群下人的领头人就偷偷给她传了话:只管把皇上请回后宫,别的不必多言。 就这样,圣上见了美人,把这个不识时务的皇叔丢在一边反思,并要求他一月内禁足于王府,想明白了再去面见圣上。 好好的一场假意观星,实为忠谏圣上弃美人顾天下,就这么泡汤了,贤之还不知道下边发生了什么动荡,一心在那里假模假式地舞着剑。 计划着一会下了台,今日太过仓促,明日上午便将结果呈报上去。 就说后宫之内所有女眷,但凡属虎之人均是今年星运之大煞,借此,把张婴在内的一众人顺势迁出圣上身边。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这边这个愤愤不平,视李辅国如眼中钉的义父早一步下了手,他直言进谏,就是想敲醒圣上,让他不要再走太上皇的老路,那李辅国如今所扮演的角色,不就是当日的宰相杨国忠,企图借一女色迷惑圣心。 但圣上就是圣上,他不是普通百姓,你说什么他都会听,圣上不存在迷失之中是否被敲醒的状况,首先要明白他想不想醒的问题。 这是一场徒劳的较量,最后贤之没有半句责问义父,他也是为了大唐江山。 圣上回到了张婴处,便是一顿抱怨咆哮,张婴只是细声细气地圆了几句,没有添油加醋,更没有妄自菲薄。 “婴儿,你不要怪皇叔,他是朕的智囊,朕这已经是重罚他了。” “臣妾不敢,臣妾知道岐王爷都是为了圣上着想。” “还是你最善解人心,如果他不把朕跟父皇的错事相提并论,或许朕还会网开一面。” 张婴知道自己的分量不足以撼动岐王在圣上心中的分量,于是干脆顺水推舟,做了一个人情,“圣上,何不赦免了岐王殿下,这样更彰显了圣上宅心仁厚,况且也能缓和岐王对我与圣上这段姻缘的抵触。” “不可,他犯上之时就应该想到过,如今的小以惩戒实不足惜。” “可是……”张婴是想借着这份求情来还闲人斋一个人情,毕竟那岐王是闲人斋主子的义父,可现在的境况来看,她还是没有能够说服圣上,不得不就此作罢。 现今,就连鹤引这条妙策也已经落空了,贤之着实没有心思再去尝试,他只想静静地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他觉得一切的症结都藏在那十字谷中。 怎么会那么巧,那日“姐姐”出现了,然后张婴就给圣上看中了,这其中仅仅是巧合吗? 一心把张婴带离圣上的身边,几次三番都不得而终,不如干脆换一个思路,从另一边下手,这个朔方城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打散哪一个都不算是没有收获。 就这样,贤之同鹤引、鹿游园还有洪荒趁着夜色闯进了十字谷。 去之前,还煞有介事地准备了一番,美其名曰万事俱备,只欠出发。 捌拾壹:夜闯十字 当面对质 南平萃原本也想来,大家也没有排斥的他的加入,可他临出发就变卦了,哪也找不到他人,贤之还为此埋怨了洪荒几句。 “不是说好了准点集合,你怎么不叮嘱他?” 洪荒轻哼了一声,“那也得是他愿意听我的叮嘱才行啊!” “我不让你来,你还偏要来,这不是同一个道理!”鹤引看着贤之。 他阻止了两个人的夹枪带棒,在他的引导下,几个人借着月色往峡谷靠近。 此时的南平萃正立于河畔的柳树旁,对面站着黑面人,二人不再谈论关于鹤引的事宜。 黑面人一开口就承认了是他采用了更为直接的手段,治狗皇帝于死地。不需要南平萃再从鹤引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张婴,不要让她脱离开后宫之位。 “可是,我如今身份卑微,出入受限,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愚蠢,整个闲人斋的人都不想让张婴留在狗皇帝身边,你只要阻止他们的行动就可以了。” 南平萃接到了崭新的指派,顿时心生一股斗志,势必要做到万全,“属下遵命!” 进入十字谷的四个人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着。 这山谷中安静地有丝令人毛骨悚然,甚至连飞禽走兽的啼叫声响都不曾有,贤之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安。 随后一阵烟雾,四下的几个人就都昏倒在地,自己被两个异域打扮的使者拖行着带到了山谷的深处。 这两个人也一转眼的功夫没了踪影,贤之四下张望看没有任何人,便开始呼唤鹤引。 回音层层叠叠在十字谷中传荡,仿佛有个声音替他做了回应,贤之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接着就是一句,“听闻你一直想见我,你是不是很喜欢留在这十字谷?” 贤之回首,立于眼前的正是那美男子,“姐姐?”贤之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哦?我有那么像娘子嚒!”美男子颇为妖娆地摆了摆手上的七节鞭,不往前多一步,也不往后撤一点,就和贤之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 贤之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放到了肚子里,他最担忧的是这十字谷还有其他势力。 “你干嘛支开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单独和我说?” “那风筝你可还喜欢?”美男子话题直指上次的风筝大会。 “我不是冒领了!”贤之早就看出了其间的蹊跷,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美男子不禁嘴角一提,“我和你打了三遍暗示,想你也是个聪明的。” “这次又有什么把戏?”贤之早就知道他是冲着圣上去的,那日在哥哥坟前,鹤引的话点醒了他。 他也好,昏过去的那几个也好,在这个西域男子看来不过都是点点绊脚石。 “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敬你一身才干,原本我不想招惹你,你何故又闯进我的地盘?”这话的语气没有一点凶悍意味,照旧温声细语。 “你的地盘?”贤之少有的鄙夷之态渐露,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转而,他对这个初见自己礼让有度的人又是一副痴痴仰慕的模样。 “我看你还是很崇敬我的,不如,就在这给我当个邻居怎么样?”有一丝戏谑。 贤之才不会那么呆傻,“我不过是贪恋你这副皮相,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心有点妖里妖气的!” “哈哈哈……你就不怕被妖怪缠上?” “不已经缠上了!” 这会鹤引他们也被人绑着过了来,美男子又开始玩了新花样,他让贤之挑选,只能带走一个。 贤之心头一紧,这怎么可以,必须全都带走,不光带走人,还要带走秘密。 什么秘密?那就是这伙人到底来自哪里,什么目的。 贤之并没有按美男子的意思,挑选人而是主动出击,没有了前边对话时候的那股子俏皮劲儿,转而一副睿智神奇。 顿时整个空气都像是凝固了起来,不曾有人想到贤之小小年纪也有如此城府之态。 “你想刺杀圣上!为何迟迟不出手?” 美男子面不改色,情理之中,贤之那样聪明的一个功臣相士,想洞察这一层并非难事。 “你不会要告诉我你还要护一世你的杀父仇人?”歹人善攻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贤之稍作迟疑,转而镇静,“想挑拨离间?” 美男子一副嗤之以鼻的笑意,“还需要我来费心嘛?宗伯陷害了你们家族,可直接导致你整个魏府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难道不是当今的太上皇嘛?” 贤之心里藏着一股气,这股气比追凶更为强烈,那就是不再让自己所遭遇的人间悲剧在其他无辜的人身上再次上演,他之所以不把对太上皇的仇恨挂在嘴上,是国难家仇之间,他更急迫地解决前者。 “借刀杀人?”贤之一语道破对方的诡计。 “不过是同仇敌忾罢了,想你聪明一世,却为自己的仇家卖命,可悲啊!” “难为你把我查的如此清楚!” “今夜,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便勉为其难地先下手为强了。” “安兵把你安插在这里,你们潜藏了几年,杀手看来也不好做!”贤之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风凉话。 “没错,我可以忍辱负重,这样一个无能的皇帝,杀了他是我毕生的夙愿,你就那么乐意做他黄泉路上的引路人?” 这时候鹤引他们三人已经渐渐苏醒了,一个个晃头的晃头,挣扎胳膊的也奋力挣扎,贤之没有心思理会他们,看也没看一眼,“我早晚都要把你控制住?” 美男子像是百年遇到知己一般的笑的很开怀,棋逢对手的感觉就是这么痛快,“好,原本今日我也不会对你如何,我们来日方长。” “今日不杀我,怕你来日再没机会!”贤之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不杀自己自然是有深一层的缘由,才不会是简简单单地有眼缘,恻隐之心。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眼里只有命令,没有情愫。 “开始选吧!” 贤之看了看眼前三个还云里雾里的家伙,有一点头疼,“为什么是一个?” 美男子甩了甩自己心爱的七节鞭,“知己难遇,送你的见面礼,不对,不是见面礼,应该是纪念。” 他把一个大活人当成物品一样对待,这让那三个绑成粽子的武林高手很是不满。 “你不会以为几条绳子就能困得住我们吧!”洪荒突然插话,显得有一点多余。 “那你试试好了,看看是不是普通绳索。”美男子挑衅的眉眼,还是依旧的美貌。 这是一种胡蛮之地的山崖藤蔓,若想打开它除了绝好的兵器以外真还是要花点功夫。 “喂!你们三个,谁跟我回家?”都这个时候了贤之还有心情跟他们开玩笑。 鹿游园一脸的苦大仇深,洪荒倒是没有那么恐惧,玩世不恭的模样,鹤引最为淡定自若,也是赫引最先发了话,“我留下!” “我也留下!”鹿游园紧跟着一句。 洪荒眨着无辜的眼睛,盯着贤之,那意思是你做决定,“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美男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颇为认真地确认着:“你没开玩笑吧!” 贤之煞有介事地取下腰间的一个小葫芦,轻轻晃了晃,“我这几位哥哥个个与我情同手足,今日落入险境,我难以抉择,这酒算是送别之酒,可否给他们尝上一尝?”言语之间真挚情深,差点感动到被困着的人。 美男子不知贤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算他耍再多的花样,一样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贤之缓缓走到那三人面前,依次给它们喂了一口酒,自己把那葫芦里最后一口也干了,洪荒喝的时候还有丝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烈!” “时间差不多了,游戏开始!”贤之说完这句,只见一阵怪风,漫天的白色粉末扑面袭来,这场面着实熟悉,在这山谷中也不是第一次上演。 捌拾贰:有备而来 南平妄语 除了贤之一脸的泰然自若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小,最为费解的自然是美男子,这可是他带来的独门绝技怎么会如此! 他环顾一下自己的人,一个个刚才还精神抖擞,这会都已经状入醉汉,身歪腿软,没片刻功夫就齐齐躺到,他自己也明显地视线不清。 美男子自然不是混饭吃的,赶忙一手探进贴身衣袋里搜寻着什么? “解药在你身后的石头后,姐姐!” 美男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会功夫,贤之抽身捡起晕倒侍卫手边的兵器,三下五除二就恢复了他们的自由身。 再看那边,美男子也已经服用了解药,此时山谷深处一阵野兽的嘶吼,四个人面面相觑,没再逗留就往山谷外撤退。 出了十字谷,洪荒第一个感叹:“我说你一个酒量那么差劲的人,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地带了个葫芦。” “贤之,你怎么有他们的毒药,还有解药?”鹿游园问出了三个人的心声。 可是,贤之并不解释,直到回了闲人斋,洪荒休息了以后,他以送客为名,在闲人斋外讲了这其间的奥秘。 “记不记得风筝大会那日,那个红色的风筝?” “你是说那个白色的粉末就是毒药?”鹤引想起来那日和贤之的对话。 “嗯,我后来找过许方士,那是一种来自北方的异族剧毒,奇毒无比,还好那日量少,不然我们也危险,如果不在一刻钟以内服用解药,必死无疑,它随风传播,人无意间吸入口鼻就会中毒,覆盖范围虽不大,但致死率极高。” “我说你为什么不进谷之前给我们服用解药,许方士这医术果真了得,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研制出解药。”鹿游园一阵慨叹。 “可是,上次在风筝会场并没有一人误伤?”鹤引疑惑不解。 贤之微微一笑,“你忘了那日的风向,都是往东南吹的,人都聚集在西北方位,大家自然都逃过一劫。” 贤之不愿意卖弄,也就没有在他们二人面前居功自傲,其实,美男子怎么会是一个不防备他人之人,他面对贤之之际,始终就保持着一定距离,就是怕这个聪明绝顶的绝世奇人,耍什么手段。 可贤之的确是什么也没对他做,他的解药就在他的口袋深处,贤之之所以说在他身后,就是想在他迷糊之际,进一步误导他,没想到的是那么智谋深远的人,竟然上钩了。 不过,最终他从衣内抓出解药,也就算是领教了他的机智与滑头。 这事之后,鹤引就明显看出来,贤之有意无意提防洪荒,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贤之虽说聪慧过人,却是个年纪轻轻的,有时候骨子里的非黑即白,还是从眼神中出卖了他自己。 二次进十字谷不能说是一次失败的行动,起码它印证了山谷内的人是敌对朝廷的。 可还是有许多疑问困扰着贤之,他无处求解,就缠着匿冥给他分析。 为什么不去烦鹤引,那是因为圣上派了他去探吐蕃人的底,这一去就是两个月,这段时间只有鹿游园来闲人斋走动,贤之都没什么机会接近圣上。 “你见到了圣上又如何?”匿冥言语间明显地不耐烦。 贤之堵在匿冥的门口,不许他出去,外人也进不来,当然也没有谁愿意来拜会这个冷面人,“你觉不觉得张婴的出现,是十字谷刻意安排的?” “绝非是我带进闲人斋的!”匿冥首先就是撇清关系。 贤之才不是来兴师问罪,“七郎,你就帮帮魏卜……” 匿冥一句,“嗯?” “的弟弟!”贤之做着鬼脸。 不是匿冥不愿意给贤之出谋划策,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了,他的脑子也很乱,他知道看如今朝局,没有个三年五载都别想着击退叛党,想借着朝廷的手杀了安禄山,了却心头大事,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 “你就不要想着可以把张婴带离后宫,回去上柱香吧!” 这话说的贤之一阵晕眩,“为何燃香?” “祈求她杀不死你的圣上!”匿冥避开贤之垂下的胳膊,从门的一边顺了出去。 贤之知道匿冥的心思只记挂那一件事,也就不再为难,拐了个弯去了老佛爷房内,老佛爷正自斟自饮,没什么好菜,只有一盘茴香豆。 贤之一副于心不忍的架势,“佛爷,张姑娘走后,你的伙食越来越单一了。” 老佛爷微醺,借着醉意,开了嗓,唱起了小曲,这一唱险些给贤之催了眠,好在南平萃端了一碗汤闯了进来,这阵阵香味引得老佛爷他意全无,一边品着汤一遍喝着小酒。 “佛爷,喝补汤就是为了身体康健,解解酒,你就别再饮了!”南平萃看不过去,先是一句。 接着贤之也补充,“就是,酒给我吧,我帮你存着,等你八十大寿拿给你喝!” 老佛爷似笑非笑,“你们不懂,这叫做半醉半醒梦境仙,我今日高兴!” “佛爷,独乐乐可比不得众乐乐!”贤之打趣他。 “我就不告诉你!”老佛爷摇晃食指隔空点着贤之所在的方位。 南平萃解着围,“佛爷,来来,我扶您躺下歇息吧!” 安顿好老佛爷,南平萃顺势拉了贤之出了门,他是想借机说服贤之,不要插手张婴之事。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他们打算带她出这个行宫,他不能开门见山地要求贤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先是聊了一会鹤引的近况,然后又扯到岐王,贤之感觉出他还有其他事,不禁一语道破,“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急着面圣,却又踌躇不前?” 南平萃默认,贤之输了口气,“我不过是看上了御膳房的掌事女官,你何故好奇?” 听闻这句,南平萃愣了片刻,他没有想到的是贤之居然会看上宫里的人,还是个女官,莫不是他打算问圣上要了这人回闲人斋,思绪万千,统统剪碎。 “莫不是在此之前你看上的人是那张婴,如今也算是割爱!” 贤之差点喷笑发作,“算是吧,圣上从我闲人斋带走一个,还回一个,也不算我们闲人斋吃亏。” 南平萃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贤之、匿冥他们终日闷闷不快,原来就是在为贤之的终生大事苦恼,从东都带回来的俏丽娘子,原来是给贤之陪伴在侧的。 可是,那段时日明明是洪荒更为对她上心,也难怪,这洪荒多半时日游走江湖,哪个姑娘跟着他都是受罪。 想到这些,南平萃还越发同情贤之,“你放心,如今你既已另寻他爱,就不要再记挂旧人了,哪里有需要兄弟的,定当赴汤蹈火。” 贤之忍着笑,暗想你就此等计量智谋,还在闲人斋玩什么把戏,可笑可悲。 “一定一定,不过今天还真有个事,要辛苦你!那补汤还有没有多余的?” “这……你想喝呀?” “对呀,我就觉得最近乏的紧,如果你不方便,我就去问许方士要吧!” “方便!方便!”南平萃赶忙答应着。 捌拾叁:借刀杀人 但求荣华 深宫,永远都是一个秘密最多的地方。 每个人都仿佛有多张面具,每天不厌其烦地反复戴了摘,摘了戴。 张婴的脸也绝非圣上每日所见那般温婉和善,如果有人好奇阴险的女人有几分毒,每夜圣上睡去后,独个廊前赏花的冷笑魅影最为摄人心魄。 朔方的行宫本就不大,张婴开始发现那条流浪狗,是不经意间闯到了一处偏僻院落,那里断壁残垣,像是许久不曾有人造访过,随身的侍女只说先前这边走了水,后边住在这里的人也搬走了,所以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 “昭仪,您有所不知,这原来住着的可是个不吉利的人。” 张婴打量着侍女的表情,“有多不吉利?” 她心里盘算,你个宫女都敢低眼看人,若是知晓自己从前的不堪遭遇,岂不要背后嚼舌根,于是故作为难,偏要和她较劲儿。 “这……”侍女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说什么,你怕什么怕!” “这里原来住的是太上皇那位出了名不知廉耻的楚昭仪,后来,听说好像出家了,就连其他的尼姑都不愿与她为伍。” “这倒是头回听闻,那太上皇身在蜀地,她缘何住在这朔方城?” “奴婢,实不知情!” 这时,一只白犬流连于不远处,不时地还冲这里望上两眼,张婴只觉得这狗像极了从前在东都自己家中豢养的爱宠,不禁心生怜爱,指使侍女把它带回。 侍女再三劝诫,说是不祥之物,定是那楚昭仪留下的亡命犬,可张婴固执己见,于是把它偷偷养于偏僻的后院,不曾让第三人知晓。 这狗看似普通,却品类不凡,几经打理,还真有了好模样。 但再怎么精心饲养,她也没有让圣上发觉过它的存在,只是她日日亲自调配吃食,让侍女小心喂着,就这样过了不短的时日,那白犬便日渐凶相毕露,和从前温顺的性子截然相反。 再到后来,侍女根本就不敢接近,投食喂养,只得用笼子小心关着,远远避之。 侍女几次三番跟张婴诉苦,说是养了个祸患,求主子扔了它,张婴都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接茬。 这日,圣上得了一件稀罕物,一对西域琉璃佛,甚是美观,他和张婴两个人均爱不释手。 张婴唤侍女把早就备下的新鲜果品端于圣上品尝,再把琉璃佛好好归置到库房宝箱。 由于不放心,她便亲自查看,岂料,这张婴不陪同侍女一并前去还好,这一陪同还正把这宝贝摔了个粉碎。 侍女百般否认是自己手脚粗笨,但又不敢归罪于主子,只吓得痛哭流涕,圣上一脸不快,这摔碎了礼物事小,拒不认罪事大,于是差了人一顿板子。 姑娘家本就身子骨弱,加上这一打就躺下再也没有起来。 侍女死了没多久,圣上就病了。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许未初是第二批被叫到宫内问诊把脉的,那是因为御医们早已经束手无策。 这还是岐王给搭的桥,贤之陪同许未初一块进宫,岐王只派了许未初一人面圣,贤之陪同岐王候在门外。 “嘤嘤……”的哭声不时传来,婴昭仪痛不欲生。四下的臣子纷纷垂头丧气,一个个没了主心骨的架势,岐王怒不可竭,呵斥着他们不该瞒情不报,导致现如今圣上处于险境。 没过多久,许未初就从里面缓缓而出,面色从容,贤之心想,这是保住了命。 出宫的路上,岐王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不知哪里窜出来发了狂的疯狗,狗也不算是狗,狼似的扑上去就是撕咬,任凭是天子他也受不住!” “这行宫里怎么会有疯狗?”贤之不得其解。 岐王不禁一叹,“同为皇帝,不同命呀!如今远离两都,这里是战区,自然是方方面面都逊色的多,有所疏漏也不足为奇。” “那狗是否抓起来了?”贤之还真是出其不意,首先关心的不是人,而是牲畜。 岐王也有丝异样地看着他,“打死了,扔在那城墙外。” “义父,我陪同许方士回闲人斋配药,就不送您老回府了。”贤之心里有事,打算支开岐王。 岐王也不多问,任由他自行安排,于是,贤之半路截了许方士就往行宫方向折返。 许未初被他搞得晕头转向,这不刚刚出来,为何还回去,贤之也不解释,一路紧走慢赶,没进宫,在城墙根四下找寻。 终于是被贤之给找到了,那条被乱棍打死的白犬,就像废弃的垃圾般被丢置于墙根下,它浑身毛色泛灰,犬牙格外锋利,犬足爪勾更是锐器一般。 “别动!”许未初拦下靠前而去的贤之,“这狗怕是不同一般!” “难不成砸成这般,还能害人?”贤之脑中几个疑问盘旋往复。 许未初从附近捡来一个半截木棍,隔了狗尸有半米远,小心地来回拨弄着,“现在还能!” “果真有剧毒!”贤之从他的话中印证了自己的推想,“看来是有人蓄谋已久,可这到底是什么伎俩,使得它身怀剧毒却不至死,反而可以变成杀人工具。” 许未初把木棍往旁边一掷,引着贤之离开了城墙,往大路上走去,边走边解释。 “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法,不过是用毒之人把此奇毒的计量掌握的恰到好处,每日小量变着法注入它体内,日积月累它身携剧毒却已然有了抵挡这毒素的能力,如果不是有高人指点,就是他精通用毒。” “许方士,可知这是一种什么毒药?” “曼陀罗花子!”他不假思索。 “此花有这等奇异效果?”贤之不解。 “非也,不单单这一层,还有这犬,貌似患有其他病症。” “这么说,它是旧病新毒于一体,简直是只老毒物!”贤之断言。 “什么老毒物?”树影后闪出一个人,贤之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岐王。 贤之便把之前二人的对话一一复述,岐王深知这其中的厉害,于是,当下就派人开始查起。 许方士上了马车,不忘安慰贤之。 “倘若这白犬不是那狂躁之症,圣上依旧是福寿连绵,你就祈求它患的是脑内炎症之类的轻微症疾吧!” 贤之心里明白,从许方士走出圣上寝宫那一刻,他面色的泰然自若,他就知道这个圣上不会那么短命,可他更为担忧的是谁在蓄意谋害圣上,难道会是她? 在许未初的多日悉心医治,加之祖传秘制药丸的庇佑下,圣上仿佛重生了一样,不仅恢复的奇快,甚至比先前气色还好了些。 张婴也不再以泪洗面,只是日日陪着许方士进进出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状。 可即便如此,圣上所有餐饮用度包括汤药均由御膳房的女官一一验尝,中间不经任何人之手,就连许方士都是远远侯着。 这都是岐王下的令,这样一来,没出半月,圣上就身轻如燕,动作矫健了,这期间,岐王可没有轻松赋闲,他在抓幕后真凶,这狗是谁养的?毒药从哪里而来? 当鹿游园把这只白犬的出处查明后,闲人斋众人哗然,贤之思来想去都不会把这次圣上遇刺,跟宗伯扯上瓜葛。 “难不成这坟包里的死人,也能指使他人下这毒手?”洪荒最嘴快,口不择言。 “洪荒,快去看看南平萃那边的活计是否做完了?”老佛爷有意打发了他出了厅堂。 贤之正襟危坐,全部的目光都专注在鹿游园案边的九连环上,光光亮亮的甚是夺目。匿冥闷声瞟了眼老佛爷,又看向许未初,等着他们其中一个人开口。 “人死了,不还有活着的。”老佛爷暗指那遁入空门的楚如絮。 “嗯,岐王殿下也怀疑是她暗中使坏,贤之,明日岐王爷有请,就是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还好这次有许方士妙手回春,不然可就有大麻烦了!”老佛爷连连慨叹。 “这种毒一般在中毒后,不超过一个多时辰就会出现症状,多在一日内消失或减轻大半,严重的在翌日进入晕睡、痉挛、紫绀,最后晕迷死亡。所幸圣上仅仅是被白犬咬伤的,那毒素的计量不足以致命。” 许方士自知追凶不是自己强项,接着把曼陀罗的症状仔细介绍,就退了去研究药材了。 临出门前,他还说到圣上之所以会如此异状,是由于那白犬患有罕见的狂躁症,也就是民间讲的狂犬癫病,两种病菌归于一体,导致圣上命悬一线。 捌拾肆:视死如归 娘子妙计 岐王府内,贤之陪同着岐王刚刚落座,鹿游园跟鹤引就赶了来,四人没过多的寒暄,直奔主题,鹿游园把几日下来查到的线索,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意思是那白犬确定无疑是楚如絮先前养在那处院落的,那院子就是宗伯纵火那一处。后来楚如絮出家当了尼姑,这白犬便沦为流浪狗,四下很多人都有证实,但他们无一例外只说是条纯白温顺的老狗,并不是出事之时那副模样。 此外,在宫内的莲池内打上来一个破损的笼子,依照大小,很有可能是用来圈养那畜生用的。关于毒药,我也查过宫内的药材采购底档,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进宫的。 “如此来看,还真要把那人请回来!”岐王发了话。 “已经在押,就等殿下传唤!”鹿游园赶紧回了话。 “王爷,这宫内的人也都审问了一圈,没有人对白犬有印象。”鹤引把昨日回来随即查到的情况及时上报。 贤之见王爷还沉思在上一个问题里,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鹤引谈了起来,“鹤引大哥,你确定没有一个人自首,你的手腕够不够狠?” “我的人可是带着刑具去的,杀鸡儆猴之类的不在话下。” “活人审完了,再审审死人!”贤之这句可不是开玩笑,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义父,我觉得很有可能知情人已经被灭口了。” 这句话说完,岐王如梦方醒,“鹤引,现在就去查,这一月,不,是两月内突然暴毙的宫内人。” “是!”鹤引前脚出门,这边鹿游园就把楚如絮押了来。 大家也算是旧相识,如今的楚如絮少了当年的风姿绰约,一副素面,一顶灰帽,她跪在堂前,没有任何表情,面如土色。 “你可知罪?”岐王厉声问道。 贤之还在查看着她的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老身概不知情。”面子上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师太,你可知当日圣上为何留你一命?”岐王挑衅。 听闻此问,楚如絮缓缓抬起眼,她明显地是被这个问题吸引了,大抵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怕是他早就归西。贤之也不着急,就等着她忍不住发问,“这也是老身潜心修佛,一心想要化解的业障。” 正是她今日早已不问尘世,贤之才要激她一下,“圣上就是不想你和宗伯同生共死!” 楚如絮居然没有一丝动容,“原来如此。”语气平和,完全不受干扰的样子。 “你就不想报复?”贤之追问。 “冤冤相报几时可了,往事几多遂心,苦痛亦不过自寻烦恼。” 岐王可不想在这听一个老尼姑讲道,“你可否指使宫内之人毒害圣上?” 楚如絮开始脸上有笑意,只是一闪而过,贤之却记在眼里,“我前半生就是在这高墙之内,对这宫里的手段自是了然于心。你何须费尽口舌,认罪与否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幌子,罢了,在我看来,全都是欲加之罪。” 岐王见她如此伶牙俐齿,自是挂不住颜面,“来人,给我动刑!” “殿下!”贤之看着王爷,摇了摇头,这个人不是刺杀圣上的真凶,可岐王此时已经发了怒,一顿鞭刑是难逃了。 遍体鳞伤的楚如絮被拖下去以后,贤之开始给岐王分析,“她没有动机。” “宗伯之死不足以令她寻仇?”岐王质疑。 “今日她方知宗伯已逝,圣上留她一命的缘故,义父!”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岐王颇为凝重地点着头。 贤之耐心分析,“这个楚如絮跟在太上皇身边多载,也算是个明事理之人,宗伯作恶多端,数罪并罚,死不姑息,她一人残喘至今,青灯古佛没再自缢,也是可怜!你看她堂前神色,有的不是嫉恶如仇,而是生无可恋。” 岐王细细品来确实如此,可言语间依旧略有迟疑。 贤之接着说:“她刚刚明显就是求死。”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人嫁祸?” “只能说真凶选对了人,楚如絮现在一心想当替罪羊。” “如果她是藏的深,或者有帮凶?” “不会,你看她一点不关注圣上的生死存亡,只着眼于她自己的世界,这不是个动了杀机的人该有的神色,如果一个凶手都不在意目标是否遇害,他还寻仇何干?” 楚如絮不是真凶,贤之越来越坚信这次就是张婴搞的鬼,可他还不能公之于众,他还没有证据,更怕抓了她之后,她的尴尬身世牵连闲人斋。 次日,鹤引就查到了宫内曾在那段时间内死过一个侍女,鹤引怕打草惊蛇,于是没有声张,只是偷偷告知了贤之。 贤之得知那侍女是被圣上差人杖刑致死,还有一点点窃喜,以为张婴就此便可洗脱干系,可天不遂人愿,一招“未卜先知”术下来,那真凶正是寅虎之人。 如今,战乱不断又是行宫之内,妃嫔本就寥寥可数,那寅虎没有第二人选。 “抓了她,比不抓她更麻烦!”贤之定定地望着鹤引。 “这可如何是好?”鹤引也是一番束手无策。 “我不能为了一个楚如絮,取张婴命从而放任整个闲人斋这么多条性命于不顾。” “我明白,可那楚如絮在此之前就该绳之于法,这不算是冤枉了她。”鹤引努力开解贤之,想让他能够释怀。 “哼!败类。”贤之一拳捶在门框上,不知何时,匿冥缓缓地从门内踱出。 “如今都逼得你开始骂街了?”匿冥明显地取笑,“我倒有个法子!” 呆立着的两个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一脸的愿闻其详。 “抓了张婴,她身世败露,只说是我、洪荒、老佛爷把她救下的,其他人等概不知情。” 贤之连理都没理,直接气跑了,边跑边斥责。 鹤引极其不屑地嘲讽了一句,“魏卜君什么眼光?” 匿冥瞪了瞪眼,一副你们爱听不听的表情,听到魏卜两个字不禁心头一紧,“我待魏卜,可是尔等能懂的?” 自古忠孝不两全,忠于圣上,忠于真相就要把张婴揪出来,即便是家破人亡;孝及师长,孝及亲朋则应该把楚如絮推出去,她也算罪有应得。 贤之陷入了两难,茶饭不思,之休甚是关切,费尽功夫把罗若云请到了贤之那里,这成日闭关的娘子,许是拗不过身边之休的连声恳请,也可能是报贤之的收留之恩,她的言辞给贤之带来了一点曙光。 罗若云颇为优雅地落座案前,之休一侧伺候着,贤之还是脸难色,她也不劝,只是安静地品着茗,颇为欣赏地观察着贤之。 “娘子,你快说说有何妙计?”之休第一个沉不住气了。 罗若云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没有回答,把这问题直接抛给了对方,“贤之君,人之烦恼多半是自寻!” “姨娘这话是在取笑我,庸人一枚喽?”贤之并没有介意,只是在这样一个紧迫关头,着实没有什么心思兜圈子。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被替代的,尤其是恩宠。” 贤之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御膳房女官,她便是这棋盘混战的最后一招妙子。 贤之记起那日与南平萃打趣,说到这女官,原来她还真是个救急之人,不禁笑意徐来。 之休听得云里雾里,又怕随便插话被娘子嫌弃,于是在一旁紧盯着二人干着急。 捌拾伍:南平自荐 莲子苦羹 南平萃是最后一个知道张婴真实出身的,许未初还以为这事早就在闲人斋是个公开的秘密,没有想到他误以为贤之终日苦大仇深状,是害了那相思症。 原来,就是要斩断日后张婴身份败露后,对闲人斋诸位的牵牵绊绊。 他想明白这层,飞也似地冲到贤之面前,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把张婴带出宫,贤之懒得理会他。 “你觉得我有那等本事?” “你的手段我可是听好多人传过?” 南平萃自知没有说服对方的能力,于是反其道而行,“倘若你抢出了她,圣上那边如何交代,残局怎样收场?” “谁说我要把她带出来?” “那你们成日谋划,几次三番聚在一处在担心着什么?” “南平君,你可是这闲人斋一份子,也是许方士关门弟子!” 贤之是让他恪守本分,想要在这宅院住下去,就按我的路子走,你出了这院墙,我连话都不会和你废! 南平萃知道贤之的做派,可他也牢牢记挂着任务在身,必须要想个法子阻止他。于是,灵机一动。 “以我今日许未初亲传弟子之身份,请求你可否引荐我师父入宫做御医?” 他以为第一步师父进了行宫,后边就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张婴,通过这层便利,再想办法,关于能否把她留在圣上身边,只能是从长计议。 贤之没料想他竟会有如此请求,哑然一笑,“许方士,可知?” “待我近日跟他商榷一番,再来回你!” 这几日,贤之有意避开岐王府,鹤引知道他怕岐王逼迫他协助追查,早日结案定论。 “鹤引大哥,你可知一个女子,如何最快获取男子的心?” “这个……怕是要共苦吧!”他回答的漫不经心,最近太多纷扰确实焦头烂额。 “圣上身边如今最为亲近的人是?” “嗯……最为亲近,那要莫过于尝药女官,日夜守在御前。” 贤之便把自己的计策与之相诉,借着此次圣上遇袭,御膳房女官日夜陪伴在侧,来一个麻雀摇身变凤凰。 等待女官将张婴的地位取而代之,她就自然没有太多的机会御前行走,她威胁不到圣上,到那时,我们再用法子把她带离行宫。 “这未免有点痴人说梦了!”鹤引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那圣上身边的宫女比比皆是,试药是那女官的分内之事,可谈不上令圣上心怀感激。” “你忘记了那张婴,又是如何进的后宫?”贤之早就参透了这天子的情感,不过是图个新鲜有趣罢了,“你常在御前,想把一个女子推到圣上眼前,岂不是信手拈来?” “早知今日如此麻烦,当初他们真不该多管闲事,施以援手救张婴出东都,再或者,我派个人把她了结了,大家都自在。”气急败坏的口吻。 “如今看来,除了圣上主动推她出去,我们谁先下手,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而是盛宠于侧的昭仪,哪是我们想灭口就可以撇的一干二净的呢?” 贤之自然是最为信得过鹤引的办事效率,鹤引也的确没有令他失望,当即和鹿游园商量好了计策,这个女官的出身平平,却有个厉害的教养嬷嬷,这个老嬷嬷在行宫颇受追捧。 何至于此?那是因为她做得一手绝品莲子羹。 圣上把她养在宫内,时常好这口就一声令下,可这老嬷嬷每次烹煮必门窗紧闭,就怕他人偷师学艺,断了自己的殊荣优待,鹤引和鹿游园决定就从她这手艺上开刀。 让她把厨艺传授给女官,并非易事,毕竟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鹿游园先是砸钱开路,第二步就是掐她死穴。 这老嬷嬷最好牌桌斗气,她没进宫前,唯一的儿子就是嗜赌如命被人讨债砸死,这还是她老命大,朔方城摇身成天子脚下,她才借着灶台上的一点本事翻了身,但就是那贪图一赢到底的毛病,一辈子也改不了。 这两日,鹿游园安排三拨人行走于她常出入的地下赌场,这些都是赌场老手,眨眼之间,把她攒的那点家当全吞了去。 这下昔日里这杆标新立异的巾帼大赌徒,第二次成了众人唾弃的靶子,还把她儿子的丑事反反复复相传,这老嬷嬷走投无路,想起了先前频频示好的鹿游园。 “只要你肯替我还债,我当牛做马在也是所不辞!”老嬷嬷被人讨债,吓得魂不守舍,又怕行宫里的人得知她的烂事,圣上把她赶了出去,便也就没命过活了。 “小事一桩,不过呢?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鹿游园神态自若。 老嬷嬷躬身洗耳,“大人尽管吩咐!老奴一定照做。” 鹿游园在她耳边边嘀嘀咕咕了几句,那老嬷嬷脸色是一会青一会白,稍作为难后,盯着鹿游园肯定地点着头。 第二日,老嬷嬷就把女官叫到了自己独立的厨室,弄得她还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自从跟了这老嬷嬷,除了被她趾高气昂的呵斥,还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话过,如今竟然主动要求把手艺传给自己,这葫芦里的药不会毒死人吧? 学是学到手了,这女官也是个聪慧过人的,加之自己的改良,小小一盏莲子羹吃出了几款不同的风格,有加枸杞冰镇的,有配羊奶煮沸的,还都装在精心雕琢的玉质杯盏内,配上时令的花蕊点缀,甚是美妙! 女官把这难得佳品送去御前之前,就把手里之前的物件都赠予老嬷嬷,也算是求个心安,不占任何人便宜,也是一种本领。 就是这么一盏莲子羹让圣上眼前一亮,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听闻是出自眼前每日试毒的女官,更是满怀欣喜,当即下令。 “御前侍候,专职研砚,以后试药之类的就让下人去做。” “圣上,奴婢就是下人,奴婢心甘情愿替圣上试药!” 圣上见她如此忠厚,更是喜不自胜,不禁多瞧了几眼,不看不打紧,一看还真是个姿色不俗的女子。 闲人斋内,“那碗药膳还没顾得上谢您!”贤之面带笑意。 许未初先是一顿,接着“哦!”了一声,“可还用得舒坦?” “许方士的配方自然是好,如果每日饮上一盏,这眼前烦恼必将随风。” “如此说来,贤之君要好好和我弟子讨教一番了!” “这是南平萃的方子?” “不仅是方子,连主意怕也是他拿的,你还真是谢错了人。” 贤之没再回话,望了眼窗外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的老佛爷,最近好像又见不到洪荒了,怕是又出去疯,这宅院里的人越发的有意思,贤之都有点舍不得出门了,光坐在这院内,都可以有好戏看。 贤之把之休早起送来的精致小食,都做了顺水人情,一并送去了老佛爷房内,老佛爷扫了眼他盘子里的东西。 “你还真是高估了佛爷我的牙口!” “不是您老牙口不好,是我愚笨不懂得称其心意吧!佛爷?”贤之打趣着,话里话外明显地有别的意思。 老佛爷是个精明的,心想这南平萃的补汤算是一剂误打误撞的眼药,都上到贤之眼里去了。赶紧开脱。 “那不是他进宅子时,我多说了几句话麽,这人也算是个知恩必报的!” “知恩必报!”贤之把吃食放在了案子上,“但求不会恩将仇报,佛爷,你要上心呐!” “那是自然,自然。” 捌拾陆:只闻新笑 不见旧哭 勤政殿内,鹤引注视着正在批阅奏章的圣上,又有人弹劾李辅国,惹的圣上气不打一处来,他随即命鹤引去传唤袁淳厚,他想从他的嘴里更多更全面地了解一下这个功臣。 到底是众人妒忌还是自己被蒙蔽其间。 袁淳厚等同于包衣奴才,从圣上住在太子府的时候就忠心跟随,自然是唯圣上马首是瞻,他跟李辅国接触较为密切,虽说有走动,但却是流于表面,泛泛之交,处事风格有所差异,能者相轻的事也时常发生。 鹤引抓住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就时时往袁淳厚府上走动,与他也算是相交甚密。 进宫的路上,鹤引就给袁淳厚吹了一阵耳旁风。 如今圣上最为憎恶有阻战事之举,就连后宫那隔绝朝政是非之处,一样是左右阵营对质,“袁天师,可是圣上的智谋良臣,对此绝不会视若罔闻吧!” “哦?还有这等事,鹤大人缘何不在御前劝诫,万不可贻误了国事!”袁淳厚最善推三阻四,也是在变相地保全自己。 “实不相瞒,天师,我这么说也算是秉公灭私了,你也知那婴昭仪出自闲人斋,我与闲人斋主人又私交甚好,为了圣上,我自然是要以绝后患。” “你的意思是那婴昭仪霍乱超纲了?这话万万不可乱说!”袁淳厚一脸的惊恐,“你这边可有何证据?”看来,他还是坚信无风不起浪,已然是听进心里去了。 鹤引轻生一笑,“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敢在这里胡诌,让天师费神!”说着,把几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数月以来,后宫妃嫔侍寝详录,女史明显是个虚设,从前在京师皇宫礼节充沛。 侍寝之事向来是按照月圆月缺来定,每月的前十五日为渐满,后十五日为渐缺。 可如今呢?专宠误国,太上皇的经历还不算骇人听闻吗! 不用过多的解释,这后宫的每一位都不是明面上简简单单得一个妃子,她们背后都有些自己的利益脉络,盘根错节。 圣上不予平衡,自然是难以安抚各方外戚势力,“如果此时,封了那平步青云的婴昭仪为贤妃,我恐会徒生事端!” 袁淳厚连连点头,这后宫还真是不输前朝,一样的血雨腥风,看来这一趟面圣,一定要竭力劝谏。 “天师,万事谨慎,我也会从旁附和!” 圣上此时正在教训一个办事不利的老臣,这边怒气不消,一提及弹劾李辅国的奏折又是一顿抱怨。 袁淳厚太了解圣上的脾性,他此时绝对不可趋炎附势,给李辅国开脱,但他身为天子,又不能背离圣意,痛斥始作俑者。 最好的做法就是等,等圣上发了话,问了你,你再小心回话,最为妥帖。 “袁淳厚,黄河沉粮之事你如何看?” “这……圣上,老臣实不知情,前所未闻呀!” “朕此时不正告知于你!”语调明显提高。 “老臣以为,应该先遣人彻查,还原真相,如果是外因所知,从轻查办,反之……反之……” “反之,怎么样?” “今夕不同往日,粮草乃大唐决胜之命脉,反之,当斩!”这个斩字,声音略小。 可圣上却顺气了不少,总算有一个敢说真话的人,不像前边那十几个都是心怀鬼胎,包庇妄言,圣上恨不得一个个杀鸡一样,剁了他们。 “这是朕赏你的!”圣上命一侧的女官把莲子羹端于袁淳厚跟前,袁淳厚闷声接过恩赐,一脸的感激,细细品着。 “好羹,真乃天赐良酿!”袁淳厚叩谢皇恩的方式都比那些武将得心的多。 他总能抓住圣上的心思,这一句夸,可让圣上对身边的女子高看了几分。 “也就你有这等福气,吃得到这绝无仅有的美味,就连鹤引都只能是饱饱眼福!”圣上说着还开怀起来。 “圣上恩典,天师好福气!”鹤引在后面拱手一道贺。 “赐羹之人真龙在天,制羹之人也是神来之作!”袁淳厚更进一步地不吝溢美之词。 圣上一阵得意之后,指了指旁边的女官,“就是她,可是帮朕餐前试毒的有功之人。” 鹤引和袁淳厚一阵赞扬,此女不俗。 袁淳厚可没有忘却进宫前他二人的谈话,何不借由这女子的出现,取代了后宫专宠的危局。 “圣上,老臣自荐一卦!如此不凡手艺又亲临御前,实乃真善人!” “哦?你是要替朕做回顺水人情?”圣上看了看女官,“那就来一卦!” 只见,袁淳厚拿出随身携带的卜卦器具,就那么甲骨数片,被手磨的溜光锃亮,向上那么一抛,散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之上,他来来回回查看了片刻。 室内另外三个人目不转睛就怕一个不注意会错过什么精彩似的。 “这女子乃真才人!”这话说得格外突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个才人法,没人知道,都靠他这一张嘴自说自话。 “袁爱卿,细细道来,快!” “回禀圣上,所谓真才人,便是真命天子之迷谷贵人。圣上是真龙之身,迷谷指的是我大唐危急之时,贵人则是能给圣上带来好运之人。” 听闻此番,圣上喜不自胜,大祥之兆呀,还做什么御前研墨,直接封为昭容。 “不过,圣上自古天下之事,黑白相生,昼夜交替,没有永恒之说,只有借势之行!” 圣上不是个听不进劝的人,他明白袁淳厚的意思。也就是说这贵人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先养在身边,真有一日到了那不得不舍弃的时候,自己也绝对不会盲目姑息。 鹤引心内暗生一叹,总算是万里之行迈出去了第一步,对贤之总会也是有一个交代了。 想到这里差点笑出声,他记起那日贤之求教,女子如何博得男子青睐,自己回答的是“共苦”,联想到今日局面。 可谓:一盏莲心苦犹在,并蒂重生共此羹! 这事最先打击的自然是那刚刚失宠的婴昭仪,她不求情爱,更不觊觎专宠,只想富贵在手,借机报个父仇,就算是失了手报不成,她也不会懊恼,只是有点担心备受冷落之后,求财堪忧。 为此,她开始盘算如何打压那个女官摇身而变的莲昭容,她的眼线时刻密布。 只说圣上已经许了那莲昭仪,只要来日生有一儿半女,直接越级荣升德妃,她何德何能? 张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当然,她从一开始都不知道她的这位圣上,有几多的迷信和信奉风水卦术。 与其说是圣上被那莲昭容蛊惑,不如说是对天师之道,堪舆技法百般唯命是从,想想先前的推背暗语和魏贤之那一桩桩一件件,不言而喻。 捌拾柒:吟诗大会 弄巧成拙 贤之听闻后宫风云突变,暂且安心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还是紧绷着神经,就怕张婴来个回马枪,圣上身为皇子,依旧是只有这一条命在手。 张婴的矛头死死对准莲昭容,首当其冲的下马威自不在话下,就拿助她上位功不可没的老嬷嬷开刀。 都不用费什么心计,除掉这样一个老奴易如反掌,待她咽了那口气之后,次日不过是在下人们茶余饭后多了一点子谈资。 或是病死,或是讨债灭口,都没什么人真正的在意。 虽说那得道升天的莲昭容不是忘本之人,可她如今御前得宠,这些个乌七八糟的繁琐破事也不会轻易传到她耳朵里,老嬷嬷的死唯一的价值是让张婴顺了口气。 张婴接下来就是迫不及待地对付莲昭容,有时候世事就是这般凑巧,上苍还真就给了她一个机会。 大唐多才子,才子最豪情。 先前在京师长安之际每每清明赏春,夏蝉惊觉,重阳怀古,踏雪寻梅,不论皇宫高墙之内,还是市井民巷之畔,吟诗问道,平仄卓卓,以文会友,也着实一番繁闹向荣之景。 说到这高墙内的吟词会,便一边倒地夸赞一国之君,国君不在场的情况下就一窝蜂地赞许功臣,再不济就是当庭的宠妃。 即便是偶有咏物为尊,也都浸润阿谀之气。难怪,黄檐之下,莫非王臣。 今朝不比往年,诸事从简。 吟诗会的筹措范围仅仅局限于皇亲国戚,就连权倾朝野的几员重臣都未曾邀请,李辅国却破例入席,可见他在圣上心内的分量,不可小觑。 如果不是贤之有这样一位亲王义父,他一样没有这等荣幸,亲临此间。 当晚,大殿之上,可谓觥筹交错,一众人各领风骚。 先是李辅国面带谄媚地吟诵一首。 智若雕龙撰珠玑妙笔 勇如翅虎挽狂澜几何 明似箴言领叱咤绝顶 君即天道筹劲握山河 说完,他不时偷瞄岐王,转而一脸奉承之相巴望圣上,“抛砖引玉,献丑,献丑!” 圣上颇为受用,喜不自胜。 没有过多点评,也婉拒了诸位力荐第二个一展文采的请托,一副虚怀若谷的口吻,“不忙,朕坐观妙作,姑姑何不赋诗一首,以祝酒兴?” 信成公主闻罢,并不推辞,缓缓起身,在中央的空地上,往前那么踱着,目睹这歌舞升平,再联想沙场决战,不禁心火狂燃。 莫道旧时繁花紧 辞却双亲晚未归 庐云萧瑟边关碎 此去无期恨相追 穷竭残生琼生惨 徒生悲戚途弃杯 不知烽烟何处去 只闻酒香利如锥 寥寥无几的掌音,大家都大气不喘,龙颜似有不悦,这边岐王正欲开腔,被刚刚回朝的广平王抢先一步。 “父皇,厚德载物,不愧是千古明君!” 一屋子的人正围观着他如何给信成公主开脱,他竟是反其道而行,“这诗做得好,做的绘声绘色,那些作乱胡党最是该诛!” 话锋一转,把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叛党,一线烽火连天,宫内诗词歌赋,圣上举杯邀祝,却都是情理之中。 美其名曰:在精神上助力主将,圣上依旧爱民如子。 就这么三五敷衍,圣上也不想破坏了难得的欢愉气氛,于是自己也高声一首。 逐浪而行天命也 乘风之势吾独尊 颓蛟难主天下事 君览芳华万古存 “妙哉!妙哉!不愧是真命天子也,圣上文韬武略,古今难觅!”李静忠抓准时机,那边诗一收尾,这边赞许声声。 “父皇作诗用词之磅礴,乃皇家之气!”广平王随声附和。 岐王没有极尽溢美之词用于称道圣上,只是泰然起身,右手纸扇一开一合间,微微一笑,诗从心来。 中上心下书来易 空有谗言行不端 古来贤者葬帛简 恐无奸佞枉墨研 盛平难有英雄泪 乱世方存壮志忧 同仇北望视死归 来世还当伴君行 前边四行,明显是痛斥奸臣,虽说也是一片忠诚,但毕竟言辞犀利,给圣上不小的压迫,莫不是圣上识人不善才有这般说辞,如若多几人牢骚,岂不是职责了圣上是众怒难逃。 还好,话锋一转,接着岐王表达了誓死追随的态度,进而舒缓了前面紧张的气氛。 这首一结束,圣上便借由陪伴莲昭容为由,后花园漫步去了,剩下席间诸位相互敬酒,尔来我往好不热闹。 鹤引见圣上面带微醺,随身护送,莲昭容一脸笑意伴着圣上,携手同行。 鹤引早已习惯,这后宫的女子一贯如此,一季花开难再红。 想到这里也就不奇怪为何如此热闹的场合不见了那圣上的旧人张婴。 其实,张婴不是没有来到厅堂,只是她在等候时机,没有圣上恩准她自然是不敢冲入会场,但她早就打探好,圣上这会已然进了园子。 张婴令侍女在亭子内撒满了花瓣,自己身着红裙、面戴薄纱,静坐其间,琵琶于怀,周身幽香,一曲未了就已经把圣上他们引了过去。 一打眼,不知情的还误以为天仙在世,圣上也是人,顿时,心升好奇。 张婴的目的第一步马上就要达到了,鹤引跟莲昭容就那样杵在原地,盯着圣上几步上前,薄纱散落,眼前一亮。 那张婴本就俊俏,这样一来重拾圣恩就可以重新坐稳后宫的位子,可她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总想走个极端,把圣上死死拴住以求万全。 只见她一个起身飞转,“噗通”一下就往塘水中扎去,圣上距她最近,伸手一揽,单单苦揪了一把衣袖,人就下去了。 鹤引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奔了去,纵身下水救人,莲昭容在那一刹那杏目圆睁,疾步上前,不小心踩到台级上湿滑的花瓣,一个踉跄载到一边。 圣上见状,左右不及,思量片刻先去管丧命的吧!那边鹤引已经把没什么大碍的张婴救了上来,侍女护着送回就医。 经过这番折腾,圣上才顾得上这边,没有侍女陪同,只得圣上亲手抚之,原本以为伤了腿脚,可实际情况要糟糕更多。 两边御医都拼力救治,张婴由于落水时间不长,只是受寒,喝了汤药稍加休息不出几日便可康复。 莲昭容则是动了胎气。 她本就下人出身,长期试药身体底子就差,加之多载伺候主子操劳过度,这一摔重重坐在了石地上,原本不知晓她有孕之人,一听闻,便是她几近保不住胎的消息。 这还得了?圣上急火攻心,把所有御医调到了莲昭容那里,轮番把脉下方,这方子写来写去就那一个模样,被圣上扯得粉碎。 还有两个胆小不敢写的已经被赶出宫去,圣上不想开杀戒,说是为皇子积福。 鹤引从早到晚守在莲昭容处,就怕再有闪失,圣上光火。 可即便竭尽宫内所能也是徒劳,这孩子跟皇家八字不合,很快就没了。 莲昭容小产,身心俱疲,卧床不起,圣上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张婴的美人计。 “她就是居心叵测,祸水红颜,她是妒忌莲儿盛宠于身!”圣上一顿怒斥,没有人敢上前劝诫。 张婴得知这变故,原本以为美人计诱之,苦肉计辅之,定当稳妥不破。 她还美滋滋地等着侍寝、册封和赏赐的接踵而至,等来的却是重罚。 捌拾捌:偷天换日 黑手洪荒 鹤引去闲人斋看贤之,把吟诗会之后续娓娓道来,贤之像是听书一般,颇为受用,最后给了这样一句点评。 “打入冷宫,莫不是有点重了!” 鹤引摆了摆手,“不是那莲昭容魅力无限,只是我们这位圣上特别偏爱孩童,早在她册封之际,他就放言,他日莲昭容得有一儿半女,越级晋升!” “他不是已有皇子了吗,独独钟意这莲昭容?哦!我明白了,圣上认为张婴是因为他先前说了那母以子贵的话,误以为她在蓄意害人,争宠伤子!” 鹤引颇为赞成地点着头,现在闲人斋最大的隐患误打误撞进了那人间地狱,就不必担忧东窗事发了。 鹤引原以为这就圆满交差了,可贤之又给他出了个难题,偏偏要他偷天换日,把张婴给偷运出宫。 要说以鹤引的身份,从冷宫里带出个人也不是做不到,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贤之如此执着,她住在那冷宫比朔方城甚至整个七州任何地方都稳妥,没有人能有机会在那里再翻身,但贤之不是别人,他要么不做,要么做尽。 拗不过他的倔强,鹤引也没有拖好兄弟鹿游园下水,自己安排了一个相貌与张婴相近的女囚,偷偷带去了冷宫,还买通了那里的管事。 为避免东窗事发,要求那边半月内让她归西,张婴出了宫不做任何停留,径直送出城去,盘缠都是贤之出的,鹤引要拿自己的,他说什么也不肯。 “鹤大人,我与你几面之缘,是闲人斋的人救我?”张婴一身破旧,蓬头垢面,萎靡不振的样子犹如当日在东都初现之际。 “不要问了,去逃命吧!千万不要说你之前的这些经历。” 张婴有些怯懦,往马车深处坐了坐,“鹤大人,我无依无靠,又能去哪儿?” “离朔方越远越好!”鹤引四下张望,就怕出什么差池。 “鹤大人,你带我回闲人斋吧,我就做个下人。”她竟是满脸请求。 附近的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不知是风还是什么,鹤引怕夜长梦多,转身要撤,只那张婴呜咽地求着,“你帮帮我!” 鹤引都没有顺道去闲人斋跟贤之复命,他就是怕有人生事,打算改天碰面顺口一提,免得引人注意,节外生枝。 次日一早,南平萃就在街上带回一个消息,说是城外林子里死了人,年轻轻的姑娘,破衣烂衫还有一包银子,肯定不是她的。 看那周围还有两道车辙,不知是凶手驾车杀人还是有人路过,茶余饭后的谈资,老佛爷连问的兴趣都没有,贤之却听到心里去了。 年轻娘子,不符合身份的马车还有一包银子,贤之没心思吃饭赶快去找鹤引,不用猜那张婴定是无疑,到底鹤引走后谁又出现了? “鹤引大哥,以你的身手,一般人是没有这个本事跟踪得了你!” “在我之上也并不是没有,昨晚却是察觉有丝异样。”鹤引细细回想,脱口而出。 贤之凑上前去,“怎么回事?你想仔细了!” “也不是很确定,一是似乎附近林子有所动静,我以为是野兔之类,再有一个就是那个张婴踌躇不前,她还想回闲人斋。”鹤引一脸愁云,“好像还有一点点怪异!” 贤之话也不差一句,就巴巴等着他说,“她好像害怕什么,他可能是怕圣上把她抓了去绳之以法吧!” “绝无可能。”贤之斩钉截铁,“你想一下你带她出冷宫时候,她是自愿还是勉强的?” “当然是自愿,哪有人愿意住在冷宫。” “这便是了,跟你逃出冷宫时候他就不怕圣上知晓?”贤之像是猜到了什么,“她以为你会把她送回闲人斋!” “痴人说梦!闲人斋还敢招惹这样的祸患,她太天真了!” “不对,是她太聪明了!” 鹤引简直无语,不明所以,永远跟不上他的思绪,“你就全都告诉我吧,我总是猜错!” 按常理而言,从冷宫逃出一定是远走天涯,藏的越偏远越安全,离朝廷越远越安稳。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她不止有朝廷一个敌人,还有其他强大的危险隐患,相比而言,朝廷一方的危害较易掌控。 说白了,她选择对她威胁较轻的一方,靠近朝廷。留在闲人斋是最佳选择,有她的救命恩人,闲人斋的实力也足以给她保命,她想的很通透,起码这也算灯下黑,生算较高。 “有什么威胁比朝廷的手段还厉害?”鹤引疑惑不解,“不会是叛党吧!” 贤之点了点头,“风筝大会上的长龙风筝还记得吗?” 鹤引费解贤之怎么会扯上风筝大会,过去这么久,难不成那时候他就发现了什么端倪?“那个风筝可是你们闲人斋精心制作的!” “对!除了当今圣上无人敢用龙纹风筝,闲人斋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做出来带出去,他不敢放,便是一定知道当天圣上会去,还有可能会放这风筝!”语出惊人,这简直就是蓄谋已久。 “当日,我都不知圣上驾临,和鹿游园两个好一个慌张,谁有这等本事?” “他不光赌赢了,还顺利令皇上注意到长龙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一个龙图腾或许圣上不会动手,即便他对这个拙劣的风筝不甚满意,依旧还是象征性的放了。” 贤之叹了口气,继续说到,“这人还在风筝上做了手脚,使其左右失衡!” 鹤引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那日风筝怎么也飞不起,后来还是那张婴给拖起来的,诶?不会是张婴暗中对风筝动了什么手脚吧!” “那风筝必定是有一根竹梁故意被歪斜,她随即扶正就飞上天了,顺势她也麻雀变凤凰!” “贤之,你可知那风筝是谁带去的?”鹤引急切追问,想了解真相。 “洪荒。”贤之暗中早就调查了许多,风筝上的图案和洪荒发带上的异域花纹又异曲同工之妙。 可能是他无心之举,比较偏爱这一类花纹,也没想到别人会发觉这种无意识的凑巧。 此外,贤之虽然没有当面质问,那日每人各自携带自制风筝,风筝场子里跑的都有线轱辘把在手里,风筝上天,只他没尝试一飞冲天,不像是去放风筝的,更像是去等人。 “他是如何知晓那日圣上会御驾亲临?” “当然是宫里有内鬼,不过目前还不清楚这鬼藏在何处。” “我说你上次出了十字谷后,就有意避开洪荒呢,你是不是早就发觉他的问题。”鹤引像是相士上身了一样,玩起了推演,“他时常消失,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二次进十字谷,贤之没在洪荒面前解释毒药之事,他就怀疑了洪荒,美男子让贤之三选一,洪荒默不作声,一心求生。这和他往日义字当头的做派大相径庭,自是蹊跷。 抛开此番,他对那谷中路线着实清楚,绝非第一次进入,不是叛党同伙都说不过去。 “你打算如何处置洪荒?”鹤引询着。 “不用我出手!”贤之淡淡回答。 “那还有谁?” “明日奏请义父,衙门上见分晓吧!”贤之还故意卖上关子了。 “诶?你这家伙,还给我玩什么悬念!”鹤引气急败坏。 捌拾玖:遇刺案解 叛党同谋 圣上把这次的遇刺案交由岐王审理,岐王第二次追踪线索的时候,就已了然其中的厉害。 这疑犯也抓了三五人,就等着贤之来抽丝剥茧。却日日找不见他的踪影,直达今日他才冒了出来。 岐王本打算派人去闲人斋堵时,他竟晃晃悠悠地自己上了门。 贤之把岐王请到衙门时,鹤引和鹿游园他们已经候着了,今日要审的便是圣上遇刺一案,因为关系重大,必须是岐王亲自审理,于是他便指派本地刺史于杜行一旁记录,充当个文书。 “升堂!”岐王一声令下。 “威武!”堂前左右两列衙役气宇轩昂。 半个时辰之前,在岐王府内,贤之把所有线索一一道尽,真凶一目了然,就等岐王结案。 “既然不是那老尼姑楚如絮,还有何人?”岐王问贤之。 贤之言简意赅,“张婴!” “哦?这怎么会,如果你说她后期失宠行刺倒还行的通,圣上遇刺之际可是她荣宠在握之时,是她糊涂,还是老夫糊涂了?” “义父,她进入后宫的目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恩宠。” “那是为何?”岐王想这背后必然有鬼。 “荣华。”贤之故意没有说出仇恨,他不能抖出她是张寅之女的身份,避免重蹈覆辙。 “贤之,那恩宠就等于荣华富贵呀,她不会不明了这一层关系。” “义父,如果有人蛊惑她这个皇帝做不了几天了呢,她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她串通叛党,蓄意谋害圣上?” 这事情可就闹大了,刺杀圣上本就是死罪难逃,加上通敌叛国,更是掘坟鞭尸,岐王知道贤之有他这个年纪少有的睿智,不会轻易胡闹,便更加笃定。 只是凡事讲求一个证据,于是,贤之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并托出。 张婴为何不一粒药送了圣上的命,一来难于登天,二来那太便宜他了,而且如此明显地置人于死地,终究是一命抵一命,不算是智者之举。 有人希望的就是他死,不论以何种形式何种方法。可她希望的是他的死不要牵连自己,这半生的衣食无忧她还无法摒弃,就算有朝一日改朝换代,她是功臣,也还是可以坐享荣华。 这就是她选择疯狗撕咬毒害圣上,顺势嫁祸楚如絮的原因。 再者就是到底她跟谁勾结一处,想要置圣上一死呢? 贤之把先前和鹤引的分析复述一遍,风筝大会之前,和张婴串通阴谋的不是别人,正是长龙风筝的所有人洪荒。 “洪荒是谁?怎么会是个叛党,你还认识!”岐王疑问连连。 “他是我哥哥的一个探子,哥哥不在以后,一直留在我的闲人斋。” 当年洪荒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把《推背图》手稿那么短时间内从宗伯处拿走,想那严黎和洪荒的功夫不相上下,加之宗伯也是个练家子,他老谋深算不会保护不好一本手稿。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平行受命于同一个头领。 于是,就发生了当日手稿在宗伯手中,后又被奉上了坞檀寺,如果洪荒不是坞檀寺的人,如何短时间内冲进安兵地界轻松拿回,又迅速送到了西域。 为何当时在京师岐王府上他们还针锋相对? 贤之自问自答,那是因为他们彼此并不知道这层平行关系。又或者仅有其中一方知道,故意瞒之。 “你是说他们都受命于那个乌檀寺?” “正是,他们不知彼此关系实属正常,毕竟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搭。以后来的状态分析,应该是宗伯蒙于鼓中。” 贤之换了个坐姿,继续说,“还有我怀疑当时乌檀寺已经开始不信任宗伯了,就是从假的推背暗语开始,后来他又擅自去劫楚如絮,这自然不会是乌檀寺的任务。”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乌檀寺想找个人取而代之。”岐王断定。 “这也就是为何后来宗伯纵火太子府,骗来匿冥助力,那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费心控制住的严黎,没有任何乌檀寺的协助。”贤之轻声一叹,“或许乌檀寺那会都已经开始对他视而不见,甚至是赶尽杀绝。” 岐王只想立即发令抓捕这个洪荒,还有那个叫张婴的毒妇。 “义父,还有一事,我不得不吐!”贤之略有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你见过那洪荒!” “哦?你缘何有如此之说!”岐王有些诧异。 贤之舒了长长一口气,有点打退堂鼓,他怕眼前的老者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精气神儿,再次受挫。 “怎么回事,你如此神情,实属少见,他莫不是我的什么故人易了名讳?” 贤之不希望他胡思乱想,慢慢道出,“义父,李潭遇刺,当时那个人就是洪荒,或许你对他的相貌有些许印象。” 杀李潭的人就是洪荒,那条发带此时正被贤之从怀里掏出。 “竟然是……他?”岐王像是想起来洪荒模样一般,没有咬牙切齿,没有诅咒谩骂,他要用双手了结了他。 “目的是岐王一死,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会认为是太上皇下的手,反对他登基,父子反目,内乱不止。” “贤之!你知道这些,为何不在潭儿受难之际,告知于我,还让他逍遥法外!”岐王暴怒的脾气又有些控制不住,“你是何居心?你不会是念在旧情,想要包庇?” “义父,倘若我想包庇就不会跑过来,跟你指正真凶了!” “你莫唤我义父二字!”他怒发冲冠的样子。 贤之也不慌乱,趁着他没有把自己往外赶,抓紧时间解释,免得被扫地出门后,就没机会说清实情。 “我的亲哥哥就是他亲手斩杀的,义父,你觉得我还会包庇他嘛?” 岐王听了贤之的话,顿时无语,“可是为何,你不给你哥哥还有潭儿报仇?” “说来话长!”就这么四个字。 阡陌之死也是另有隐情。 当年,东都灾事后阡陌为了报答坞檀寺老方丈的救命之恩,只身岐王府,她本意是救魏卜的性命,未能如愿之际,坞檀寺来信问及暗语一事,他便以报恩之名把魏卜原话,“暗语不得解,需日后一位旷世奇才方可。”相告知。 她如何没有防人之心,只是对方答应她说了实话就可以把魏卜救出来。她是被情爱冲昏头脑,一时迷了心智。 坞檀寺之所以派了阡陌去探虚实,就是不信任宗伯的开始,他们只是想印证他们是否有能力有衷心继续拿回情报。 坞檀寺得知暗语有假,便速速飞鸽命洪荒带回血书,用于日后破解,杀掉魏卜顺势嫁祸宗伯。 当年,宗伯没有杀害魏卜的动机,他还不确认暗语真伪,留他后用。 另外,严黎当时无心说过宗伯在密室爆破后昏迷不醒,如何下令,严黎是个十足的杀手,没有命令绝不会擅自行动。 “义父,我不杀他,是我想长线钓鱼,如果我不忍一时,就无法知道他们更多狼子野心和背后的黑手。” “那你从他那还查到了些什么?” “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义父我们循序渐进,其他的歹人我一定一一揪出!” 十字谷的疑云还不能公之于众,毕竟证据不全,可岐王已经顾不得这些就心心念念抓捕贤之归案。 玖拾:亡人债销 洪荒消失 衙门正堂,一众人对着一具女尸,岐王下令,“拖去菜市口曝晒,鞭尸,立即执行!” 贤之还记着那张婴第一日进闲人斋的情形,她虽无闭月之貌,确实温婉楚楚。 那时候她每日流连厨室,亲手烹制着这群外乡人惦念的家乡味。 她照顾着一大家子吃喝,偶有笑靥,都是她跟洪荒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今非昔比,自古红颜最薄命,佳人已逝。 不知道那个遍搜无踪的洪荒如今作何感想。 “搜!给我满城一寸寸查,城里没有就方圆百里千里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拿下!” 岐王把案台上的笔墨纸砚推至地上,贤之远远驻在那里,像是一个石雕般,灵魂都似乎一瞬间出了窍。 他问自己:难道我错了嘛?对于这个迟暮老者是否太过不公。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撞击着他的心头,为何自己却有一丝诡异狡黠之感,似乎早有预感洪荒会逃? 之所以窃喜是源于他满意这对手的狡猾和阴狠,不够城府,何以与他为敌?不够腹黑何以成全他的执着?不够实力更不能把贤之变得强大! “王爷,我们回府吧?”鹿游园代替贤之把办完公事的岐王护送回去,贤之被鹤引带到了城外南郊。 硕大的胡杨林随风打出“唰啦,唰啦!”的声响,两个人席地而坐,面对着远处的十字谷。 “这次你不把洪荒逮住,恐怕岐王那边还不好交待!”鹤引叹了口气,“你早就知道他会逃!” 贤之抓了一把半枯的杨叶,“是我想让他逃的!” “到底那晚我去闲人斋找完你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鹤引追问着他。 “那晚我让你把张婴掉包的事,洪荒是听到了!他后来一路跟踪的你们。从你口中描述那晚那人的身手,也是他无疑。” 贤之为了更加确定这一点,又加了句,“你还记不记得张婴特别想回闲人斋,就是她认定了洪荒会保护她的安危,不单单是因为洪荒对她爱慕,也是因为那个追讨她刺杀任务的幕后接头人就是洪荒。” 鹤引知道自己可能之前被人盯上了,可他不曾料想那人确是洪荒,更难以置信的竟然是他杀了张婴。 “对!就是他下的毒手。”贤之给予肯定。 “你不是说,他再早对张婴倾心不已?他竟然……” “那又如何,很多事由不得他自己了!” “那洪荒伙同张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忤逆圣上的罪责!死一万次都不足。他先是蛊惑她入宫行刺,后来计划失败,就想借着我们偷她出宫之际,赶尽杀绝。” “他以为我们还不知道张婴进宫的目的,他以为自己未曾露出破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了。” “既然这样,他封口后应该回闲人斋呀,他怎么会跑?” “那日我去找你印证女尸前,我就把话放了出去,我说城内在严查叛党,那女尸怕是杀手也说不定!” “你都跟谁说的?” “两个老头子呀!”贤之一脸的淡然。 “那洪荒逃了,老佛爷怎么跟你解释的?” “他说他或是外出游逛去了,怕是进了东都。” “他会回东都吗?” 贤之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情,“大哥,他回去就是个死,那还逃个什么意义。” “天下之大,何处都是他家!”鹤引这会还有心思扯皮,也真是不把贤之的烦忧当烦忧,他以为在贤之那里什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贤之躺在草地上,嘴里吊着毛毛草,不时还哼着小曲,一点也看不出火烧眉毛的样子,“他就在那十字谷里。” 鹤引听闻立马来了精神,“十字谷还真的是叛党巢穴,不行,我要回去复命!”接着起身就欲返城。 贤之拍打着身边的落叶。 你可不可以听我说完,“我放他走就是为了证实那十字谷是不是叛党之地,如今很多事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你切勿传扬出去,不然我们俩一块免死牌,头是不够砍的!” 鹤引又乖乖地坐了回去,他知道贤之做事自有自己的打算,他能隐忍这么久,不揭发洪荒,就是做了十足的把握最后将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所以坚定地选择了默默支持他。 “岐王那边我去多劝劝,他一时半会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贤之摇了摇头,“我在审圣上遇刺案之前都和义父解释了,我答应他会抓住洪荒,李潭死后,他虽脾性大变,但总归是个明事理的。” “那便是最好,今日这个审死人我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识!” “这也是没抓住洪荒,义父拿她的尸首出出气。” “今日,他在堂前列的那洪荒一众罪责,我见他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贤之听着身边的鹤引描述着衙门里发生的一幕幕,感觉声音越来越小,越飘越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朔方城内菜市口的老槐树上,吊着张婴,披头散发,破衣褴褛,两个衙役在一旁守着,一群百姓围观不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不时地,衙役就往外驱散一阵,不一会围观者又蜂拥上前,人群里一个带了斗笠的男子斜着眼扫了扫老槐树一隅,跟着身边人打听。 “那吊着的犯了什么王法?” “她呀!可是个女叛党,投靠了安贼,想要杀当今皇帝!”一副义愤填膺状。 “老伯,这银两你收着,待到衙役抛尸时,给她埋了吧,荒野那野狼恶狗太多。” “这……我可不敢,她是大罪,衙门每日鞭尸,要满十日方可抛尸。” “这些都给你,有劳了!”说着男子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出了城,绕过胡杨林斗笠男扶了扶眼前的斗笠檐儿,正是洪荒。 他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瞥了眼身后的林子,像是再也越不过去了一般。 他心想:他们说她是叛党,明白无疑,贤之把一切都参透了,他自己就是那颗有价值的棋子,能保有一命也是万幸,如今,身份败露,东西两都正是气头自是险恶。 唯一可以栖身的只有十字谷。 吟诗大会后,洪荒就发觉怎么也联系不上张婴了,唯一知道宫内动静的办法就是探听贤之那边,那日鹤引来闲人斋,他就偷偷藏在暗处。 于是探听到张婴彻底计落,深陷冷宫,再无回旋余地,原本是打算趁着鹤引送她逃走之际偷偷见上一面,上奏安党主子后,偏偏接到“不留活口”这死令。 他不敢不从,于是亲手杀了颇为钟意的她。 一路上,他数次忆起张婴临死前万般恐慌的眼神。 洪荒没有一点痛心,他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就像进魏府前一样,自己终于不用伪装了,不知有多轻松,这才是真的自己,真的结束和真的开始。 玖拾壹:会疏离子 洞悉贤之 楚昭仪死了,在张婴的尸首被丢弃在荒野之日,死在了赶回古庵的路上,再有片刻也就到了目的地,可赶车夫唤她准备下车才发现,人已经没了气息。 她也算凄苦一生,经历了人生最后一波坎坷之后,终还是和宗伯在地底下相守了。 那个老伯带了一副草席趁着夜色把残破不堪的张婴尸首卷着塞进了一处天然的地洞,随便折了几把树枝遮了洞口,鬼鬼祟祟地消失在夜色里。 十字谷内。 洪荒在山洞中,独自饮酒,洞口走过来一个人,来人正是美男子,他颇为暖心地笑了笑,就径自坐在了他对面,洪荒眼也不抬,递了过去一杯酒。 美男子并未饮,“他可还好?” “谁?”洪荒不确定他问的是否是贤之。 “自然是那个骗得了我的人。” “哼!他好的很,如果不是他,我也无需这般不得见天。” 美男子来回反转着手掌,轻笑了一声,“这不是迟早的事,在我这也不会有人惩处你,两都那边我自会给你开脱。” “疏离子,你在这这么久,就不想离开吗?” “离开?自然是想,我早就呆够了,只是后来遇到了他,我又不想走了,我觉得这里有趣多了。” “你这么久不曾下手,就是因为你想跟他斗出个高低,也只有疏离子敢如此遂心,我们这群下等人终归是无法掌控命运。” 没有一句安慰,洪荒说的就是事实,他们身份悬殊,如果不是疏离子想从洪荒口中了解这么多年来贤之的事情,他是不会替他费心保命,想那安姓的探子早就来清理门户了。 “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动手? “不会是那只红风筝吧,小孩子的把戏,这何曾是你的风格,怕是疏离子用来敷衍东边的吧!” 疏离子瞟了眼跳动的灯火,不慌不忙地轻生回着,“你既看的这么通透就不要说的这么明白。” “我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手段不会这么久不得手!” “我可是给足了你们机会,以后如果是我的人杀了那皇帝,莫不可跑来分功哦!” 洪荒一饮而尽,“在下怎么敢!” “我倒是十分好奇那贤之到底有何奇异过人之处?” 洪荒嘴角轻抿,“不止是过人,实则非人!” 疏离子自然是知道洪荒没有心思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玩笑,“哦?我还以为夸大其词,徒有虚名,快说说有何本领!” 洪荒就把先前一路西行求医到后来取道朔方每次遇到突发情况,贤之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言无不尽地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出,几近起身。 他还特意讲了一桩旧案,说是他们一行人行至西域的途中遭遇过一个屠村案件。 当时,大家路过这个村寨就发现空空如也的房舍很是异常,寨子也不是没有人,在村口的石屋里住着母子两个。 妇人胖胖乎乎,一脸的贤惠模样,儿子也就十六七岁上下,在院门口执镐刨地。 眼看日落西山也不能再往前走了,于是几个人就冒昧地进了那院求个便利,借宿一晚。 那妇人满脸堆笑一口就应了,可门口的小君郎自始至终连抬眼看都没看他们一下,晚上吃过妇人精心准备的极富当地特色的饭菜。 正准备各自歇息时院内传来了“嘤嘤”哭声,贤之警觉,点了下半倚炕边的鹤引,顺势,几个人就惊醒了一半。 这偏野荒村的,谁会夜里在外边哭? 洪荒常日奔走在外,最是气盛不惧,第一个开门出去一探究竟,鹤引紧随其后,鹿游园和老佛爷守着病重的匿冥,殿后是贤之掖了掖刚穿起的外衫。 出了屋门,主家那排房舍早就熄了灯,院里漆黑一团,抬眼只看得见几点星子,除了远山的野狗吠声二三,连那会的“嘤嘤”之声都不见了。 “莫不是野猫哀嚎吧!”洪荒猜测着。 贤之不动声色,往远门处走了走,鹤引紧随其后。一阵小风耳畔略过,鹤引顺着“呼哒!呼哒!”的声响靠近了木门。 院里的木门本就不高,两块木板组成,门上钉着把手,鹤引为了严防院外有什么人,紧靠着墙根,偷瞄院外,依旧是漆黑一片,竖起耳朵仔细听,这会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鹤引大哥?”贤之询问,“我开门了!” “我来!”洪荒是个身手敏捷的,一点也不含糊,抽门栓,拽门板,侧过身,顺势完成。 没有任何人,门上两张印了红印章的黄符呼呼地舞着。 “没有事,睡觉吧!”洪荒“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带头往回走。 贤之还不放心,抻了抻鹤引的袖管,“你闻闻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怪味?” 鹤引照做,用了力闻了两下,确实有一股子酸臭袭来,“唉?白日里我怎么没注意呢?” 三人回到屋里,熄了灯各自躺下。 “都说这乡野偏僻地方,村民都迷信的紧,还真不是夸大其词哈!”洪荒闲来打趣。 老佛爷接着话头问道,“怎么,你们出去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过是辟邪用之物,寺庙求来的符纸挂在门上罢了!”鹤引一句打发了过去。 “这不是常有的事,不过今天来的时候我可没看到过,莫不是晚上他们贴上去的!”老佛爷猜测。 贤之只是听,半个字也不说,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这村里的人都去哪了?为什么这母子俩一点也不害怕,就这么两个人生活,只字不提不见的同村人。 翌日早饭时,老佛爷略有唐突地问了句,“小君郎,你父亲呢?” 小君郎正端着玉米面粥喝的痛快,听闻这句,“啪!”摁下碗筷撂了句,“我去种田!”就甩袖子走人了,把老佛爷弄的尴尬不已。 鹿游园赶忙圆场,“路过此地多有叨扰,这是一点银两,还望娘子不要嫌弃呀!” 妇人并不伸手接下,看了眼院外锄地的儿子,“这倒不必,我们娘俩也不出门,这山沟小寨,只要给我们一点干粮就成。” 她看着马车一侧的包裹,可鹤引担心接下来的路上一行人食不果腹,有点为难,“怎么,这二年你们这还闹过饥荒?”但还是给他们留下一半。 妇人连连点头,顺势还有一点哭腔,“不是旱就是涝,没得过活,男人也饿死了,寨里死的死,逃的逃。” 贤之看了眼她发福的脸,“那你们母子怎么不逃走?” “这不是孩儿他阿耶,死前嘱咐过,说什么也要把门前这半亩地种出庄家。” “这一到白天你灶台就不断火,锅里煮着醋水又事为何?”鹿游园走来走去闲打听。 “过路的道士说这能驱散晦气!寨子里没人也怪瘆人!” 贤之不禁失笑,确实酸味太大,把其他的味道都遮盖住了,他都有一点窒息之感。 “你们住在这里,晚上没听见有人哭吗?”鹤引挑着眉问着,“昨夜那可是野猫?” 妇人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知情。 玖拾贰:彼时孤寨 暗藏凶手 “阿娘!弄死了!给!”小君郎奔也似的进了院门,他右手抓着一只四肢下垂的黑猫。 贤之稍稍往后不经意地撤了一步,鹤引拍了拍他的肩头,冲着那小君郎就是一句。 “我说,你这小哥,这是去哪抓来的!” 小君郎也不理睬鹤引,把黑猫往妇人脚边一丢,“别怯心了,弄死了,就睡得踏实啦!” 从进了这个家,一行人就觉得这小君郎有那么一点,怎么说呢?应该是愣头愣脑,他是从哪发现的这只黑猫,还把它乱镐砸死了。 “你这孩子!”妇人拍打着他的后背,不重就是象征性的呵斥,“你快给我拿出去埋了!” “还埋啊?”小君郎抱怨连连。 “怎么?你们还打死过很多野猫呀!”鹿游园紧着插话。 妇人睬也不睬,看自己儿子拎着黑猫又回去他的那块地。 老佛爷不想浪费时间,更担心节外生枝,就劝着大家出发,贤之虽说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疑问,也都暂且压了下来,毕竟匿冥的病情最为重要。 于是,匆匆告别了小院,就往大路上去了。 一直到出了这个山坳,贤之才破例给大家讲起那小院的故事。 他一路上都是忧心忡忡,除了在分析推理线索的时候,他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妙语连珠,兴致不减。 正赶上个问题颇多的鹿游园,“佛爷不是说白天没有麽,只有晚上门板上才会贴的呀!”他还对那黄纸符念念不忘。 “谁会为了一张纸,一会去贴一会又揭?”鹤引质疑着。 “我确定前一天进去的时候门上真的是什么也没有!”老佛爷颇为肯定地说。 贤之打断了他们的争执,“那纸符在民间用来干嘛的?” 洪荒机智抢答,“自然是驱鬼辟邪!” 老佛爷调头瞥了眼洪荒,“再过几日就快到目的地了,你也早些去调查他们的踪迹,不要贪玩!” “佛爷,还是让他多休息几日吧!”贤之为其说情,“洪荒说的没错,既然是用来驱鬼辟邪,自然是落日以后拿出来用,白天就一把火焚了!” 这也没什么稀罕,老佛爷深思熟虑,对那小君郎的一些行径颇为不解,“贤之,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君郎有些别扭?” “他不就是个心智不全的,难为了那个当娘的了。”鹤引还有一丝同情,给了他们银子都不收,也不知能帮些什么? “只那一点干粮,还没有我们这一晚吃的多呢,唉!”鹿游园也同样感叹着。 “你们要感激的不单单是他们的留宿一晚,还更要感激他们不杀之恩。” 贤之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贤之,你这话从何说起呀?”老佛爷吃惊不小,楞楞望着。 “我没有开玩笑,你们还记得吗?咱们去到他们那个寨子就发觉没有其他人,的确那里闹过灾荒死的死,逃的逃。他们真的会因为一句亡者遗言就在那里留守挨饿嘛?”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鹤引看着贤之。 “我们不会是从贼窝里逛了一圈吧!”鹿游园半开玩笑,说完脸就“唰!”的一下白了,“我们前一夜吃的不会是?” “对啊,这么穷苦的人家哪里来的肉,莫非真的是人肉?”洪荒“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哈哈哈……”贤之差点笑得背过气去,“你们还真是敢想,不是的,那明明就是野狗肉麽,有什么好怕的!” “贤之,别捉弄大家,好好说!”鹤引嘱咐着。 老佛爷安慰了洪荒两句,转向贤之,“是啊!你快说说,不然我们都悬着心。” “他们俩身上背着人命债,所以连人多一点的集市都不敢去,宁愿跟路人乞讨!” “何以见得?”老佛爷不解? “埋那只野猫时,那妇人不是说漏了嘴了嘛!他们不止一次地埋过什么东西!” 鹿游园反问,“难道就不能也是猫嘛,你们忘了晚上的哀嚎?” “那个原本就不是野猫的声音,现在的时节并非野猫发情期,那个哭声就是那妇人发出的。她的男人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幸离世了,但当他们埋葬了男人后,这个寨子里的族人却对这对母子态度急转直下。” 贤之有一点不安地叹了口气,“两个人相依为命,处处谨小慎微,可还是受人欺凌,在这种偏僻的乡野,孤儿寡母想要平安度日何其艰难!大概那几年他们都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经常有村霸夜半砸窗或是出言惊吓。” “这个寨子到底经历过什么?”老佛爷不禁慨叹。 “后来,妇人开始恍恍惚惚,她的儿子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弱小,终究是忍无可忍下了杀机!” “那他到底是怎么杀人的?”洪荒追我,“莫不是都用镐头砸死的?” “不是!这地方干旱的厉害,最稳妥的杀人方式应该是在水窖下毒。” “贤之,你不会是乱猜的吧!”鹤引轻生回到。 贤之也不反驳,“而且尸体都埋在他的那半亩地里!你看他日日蹲守,就是怕有人接近,发现他的秘密。成日里妇人煮着醋就是为了遮盖尸体腐烂的臭味,夜里,你们都闻到了的!” “这么说他们还不止杀了一个!” 贤之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们是可怜还是可恨!”鹿游园愤愤不平的口吻,“贤之,可他是个心智不全的,可有杀人的本事?” “他是装的!”贤之微翘嘴角,“那妇人夜里哭泣就是怕再有人会来威胁他们的安危,这两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她都习以为常了。” “瘆人!”惊慌抛下两个字,不在接话。 老佛爷也是一阵摇头,“装成一个半傻子的杀人凶手。” “他男人一定不是饿死的。”鹿游园斩钉截铁。 鹤引看着贤之,不再说话,匿冥还睡在软车上,贤之捏了捏手里的小木枝,往地上一抛,“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不是所有的凶手都会被绳之以法,也不是所有的冤情都真的值得人同情,只是情与法自古以来都是你不容我,我不让你。 鹤引知道贤之是个重情重义的,于是不想去揭穿这一切,就让那两个可怜人,可怜地活在这人世间吧,虽然有些孤苦,但毕竟不再忍受非人的压制和侮辱。 小院的男主人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他们的。 “这么说,他还真会察言观色,你是不是很佩服他的推理能力!”疏离子盯着洪荒,绕有意味地问。 “我是佩服他本来可以一卦解决的事,他偏偏用常人的法子一点点推演。” “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疏离子听闻洪荒绘声绘色、唾沫横飞的讲述,竟对贤之又多了几分兴致,询问洪荒,“难道,就没有哪一桩他也束手无策的事?” “因赶往西域求医之路我时而在场,时而四下走动,也不是事事皆知。但后来一众人赶会了朔方,倒是老佛爷给我抱怨过一事。” “哦?有何奇异之处?”疏离子欲探一二。 洪荒搔了搔后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说一个关于转塔还是什么的事了!” “转塔?” “你生在关外,怕是不太知情,怎么说呢?就是寄希望于宗教信仰吧!” “类似于营寨里那些萨满女巫的跳神祭祀?” “也不尽相同,但目的都是为了祈福安康。” 还没赶到朔方,却也就二三日的路程了,老佛爷一路在贤之的催促下,逢寺必拜。 没有药王塔的就焚香叩拜,那一日还真遇到了一个有塔的佛院,几个人马不停蹄赶去求斋敬香。 每到这样的时候,匿冥就独个守在一边逗玩着蓝知更,说也是别扭,一大堆人给你祈福保康泰,你自己却在一边放风。 “他没拉我们出去就是好的!”老佛爷安慰着满脸无奈的诸位。 贤之玩笑着,“怕是他还以为我们求财求官职。” “或许他怀疑你有什么隐疾,少班主!”鹿游园打趣。 贤之一拳砸在他的背上。 “诸位施主,求个签吧!”一个花白胡子老和尚在佛殿一角幽幽道来。 “客气!客气!”老佛爷一边恭敬地回着礼,一边往那方向走去。 “请!”老和尚彬彬有礼。 老佛爷饶有兴致地拿起桌上的竹筒便开始摇卦,贤之在后面看热闹似的面带窃喜,鹿游园和许未初在讨论着院内的老银杏树。 鹤引往贤之那边靠了靠,“你是不是在这戏弄别人?” 玖拾叁:天算之命 国槐诡计 “何出此言?”他依旧的泰然自若,“我可是没有掺和,纯粹的旁观人。” “确定没用未卜先知术?”鹤引有些不信,顺势试了试他的脉搏,就三秒便不自觉连连点头,“厚道人!” “那是自然,怎么会跑到人家的地盘炫技,太跋扈了吧!” 这会儿,老和尚好像已经读完了老佛爷的卦相,正冲着这边摆着手,鹤引反手指了指自己,老和尚依旧保持笑模样。 二人都靠了过去,鹤引摇卦后老和尚就阻止了贤之。不阻止还好,贤之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这门前一挡,反而他却执意要试。 “参不透!”那卦签攥在老和尚手里,头都不抬,贤之觉得他是故意区别对待,负气出寺门找匿冥去了。 “佛爷,你的怎么样?”鹤引寻着老佛爷。 老佛爷点头示意老和尚,也跟着贤之的脚步踱了出去。 “诶?这些怪人!”鹤引看了眼老和尚。 老和尚收拾着自己的物件,把佛爷的卦签透露给了疑惑重重的鹤引,他伸出三个指头,“不可说!” “一个参不透,一个不可说。就我一个凡人还是个终生奔波劳碌命。” 塔也转了,命也推了。 启程上路,这越是临近目的地越是坎坷颇多,只道是出了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一个插曲。 那段时间匿冥处处与贤之对立,贤之往东,他故意往西。 往西走,在一处镇子的集市之上有一棵百年国槐,被本地人视为神树,据传有求必应,这话都是听路边小吃摊听来的。 “不会是夸大其词吧,真有那么神?”鹿游园点完吃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老板。 “可神了,那王寡妇、裁缝铺老板,还有新晋探花都是那么求来的!”老板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的玩笑。 老佛爷见这摊位老板如此坚信,不禁来了兴致,“他们都各自求了什么去?” “那可厉害了,王寡妇可是有了第二春,裁缝铺也卖了好些新装,探花就更准了,不去求老槐树,他都提不了名了他!” “真这么厉害?”鹤引明显地难以置信,“贤之,你说呢?” “或许吧,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匿冥听了这句,开了口,“不是要接着赶路,看什么老树?” “匿冥君,不差这一个时辰,老板说了都是顺路。”老佛爷是想为自己也求一求。 就这样,几个人拿好行李就往百年国槐方位进发。不看不知道,一看很荒谬,这是贤之的第一感触。 远远望去,粗壮的国槐有参天之势,树桩被两圈矮墙围的妥妥当当,茂密的枝叶让站在它树荫下的百姓有身被庇护,遮天蔽日之感。 看不到任何地面根系盘根错节,亦或是扎根地下,地面平坦的模样,因为密不透风的人群像沙丘一样拥簇其旁。 “看到了吗,这就是神树的力量!”鹿游园打趣道。 贤之并不赞成,“应该是贪婪的力量吧!” “贤之说的对,这就是贪心!”鹤引补充。 “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快接近矮墙,几个统一着装一身绿衣的人拦住了他们,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还有外地人禁止靠近不是? “诸位,请留步,是来许愿的吗?” 老佛爷看出来可能是这老树定时有什么说法,“是,有何不妥吗?小君郎!” “只要付了护槐费就可以过去拜了!” 这是哪家的王法,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费用,“你们是在诓我们外地人吧,我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说法?”鹿游园怒目圆睁。 鹤引把他往后拉了拉,走向前去,“怎么个收发?” “不多,一个人五十两!” “这还不多,你们这是人参还是蟠桃,我们连吃也吃不到,摸也摸不得,就要这么多?”鹿游园抻着脖子较着劲儿。 “我们这可不是普通的槐树,嫌贵,那就请回吧!”绿装君郎也不含糊,一点也不客气。 “既然是神树,神在哪里?”老佛爷有一点明知故问。 “你有求,它必应!”斩钉截的口吻。 贤之也不开口,观察着一批一批叩拜上香,往树杈上绑红缎子的人。 “如何证明一定会实现请求,实现不了还会把银两退给我们?” 绿装君郎毋庸置疑地回到,“没有先例,都能实现!” “真那么神?”老佛爷瞥了眼贤之。 “去跟前看看吧。”贤之示意鹤引把钱给了。 许未初兴趣最大,走在最前面,匿冥一脸的鄙夷,拒绝凑这个热闹,一边去溜达。 几个人也入乡随俗象征性地买了红缎子,按照老乡们的指示,系得象模象样。 “贤之,你说他们真的都求得到?”鹤引小声在他耳边说着。 贤之也不上香,看着一群迷了心智的信徒,心不在焉地说:“未可知。” 每个做完这一套的人都会在另外一侧的出口收到一件绿装,被强制穿在身上,还有一个统一的双手拇指相抵的手势。 “这会不会有点奇怪?”老佛爷跟许未初耳语。 贤之在套绿装的时候,故意把它不小心掉在地上,“呃!” “你!”绿装的一众人像是敌视异类一样死盯着贤之。 鹤引赶紧把它捡起,“来,再穿好。” “不用了,你的心愿怕是实现不了了!诚意尽毁。”绿装君郎幽幽道来。 紧接着,“你、你、你……都落愿!”绿装君郎指着几个信徒,其中还包括老佛爷、许未初和鹿游园。 因为他们有的不是弄乱了衣带,就是卷了袖筒,总之一些不足为奇的小毛病都被人揪了出来,这未免有点夸张。 出了矮墙,贤之半开玩笑地对鹤引说:“看明白了吗?就是个圈套。” “嗯,这么拙劣的伎俩,也不知道怎么就骗来了那么多人?” “那最好的招牌就是探花!”老佛爷一语道破。 “他们本就是一伙的。”贤之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糊涂蛋趋之若鹜,多明显,王寡妇串通了裁缝铺的老板,打着探花上榜的口号,把一棵百年老国槐变作了神树。 “这个探花太急功近利了!”鹿游园轻哼。 “怎么会是他,必然是裁缝铺嘛!”老佛爷指正到,“那么些绿装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鹤引却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王寡妇,她最可疑,女人面对爱情是可以做出如此疯狂的事的。” 贤之淡然一笑,摇着头走向前去找匿冥了,虽然他依旧不太理会自己。 “七郎,你猜鹤引许了什么愿?” 匿冥装作听不到。 鹤引赶了上来,“你知道?” “当然!”贤之信誓旦旦,“你想辅助你的主子更上一层!” 鹤引突然被猜中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匿冥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往老佛爷的方向靠了靠。 继续赶路,鹿游园对老国槐的事依旧耿耿于怀,“贤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反正我也不便插手,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老佛爷确是兴致满满,“不妨说给我们听听,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你想知道吗?”贤之仅仅盯着匿冥。 匿冥却转头看向老佛爷,老佛爷明显示意他点头,匿冥很顺从地点了头。 “这个乌龙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录取榜眼的当地官员。” 老佛爷第一个开始追问,“何以扯上了官方?” “看到今日的阵仗,想必平日里也是人头攒动,比此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没有官方势力怕是早就给取缔驱散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但贤之不说他们又都想不到这层。 “官员的目的不用说肯定是图财!”鹿游园抢答。 “没错。”贤之给予肯定。 鹤引这时又发了问,“为何选了这几位帮凶?” “很简单,代表性!一个收获男人即爱情,一个助力生意即金银,一个金榜题名即收获名望。” “足以吸引来大部分有需求的求愿无门者。”鹤引不觉点头。 “为何不选状元或者榜眼?”这问题问得众人发笑。 “自古赢家是状元,他是名利双收,无需此举。对欲望的渴求他和榜眼加起来都不急探花,或许榜眼也是秘密参与者也未可知。”贤之随口一说。 “什么样的人做事最极致?”匿冥一反常态抛出了问题。 老佛爷不假思索,“强烈欲求者。” 欲望是最强大的动力,也是最锋利的凶器。 玖拾肆:黄河沉粮 神医入宫 南平萃原本是打算借着御医的由头等师父进了后宫,再想对策进一步阻止张婴离去,可还没待贤之给许未初牵线,那张婴就这几多变故,简直是一波多折,唏嘘慨叹。 可先前他在许未初那可是做足了劝慰,许未初原本是觉得不妥,毕竟他浪迹江湖几十载,怕触犯了那高强内的繁文缛节。 但后又一想毕竟还有个闲人斋作为后盾,就算有什么不顺,还不至于求助无门。 于是,来了个逆转变成了大大地赞成,还主动找到贤之,一番自荐说辞。搞得贤之很是无奈,不去帮他疏通都有点交代不过了。 可贤之那段时日焦头烂额,于是,这个事就暂时悬在了半空。 不巧,那宫内莲昭容小产一事,圣上接连赶走了不少御医,于是后宫方士空虚,宫里的管事正在城内招募,南平萃是个时常外出走医的,消息灵通的很。 “师父,我看宫内正在招募御医,你明日便去一试可好?” 许未初听闻甚是开怀,“自然是好,这样一来就可顺理成章进入宫内,贤之再在岐王那边美言几句,也不作难了,想到他日方能将我许氏医术发扬光大,岂不快哉!” “那我准备一下,明日助力师父马到功成。” 那日夜里,南平萃见到了黑面人,和他传达了宫内张婴的一系列遭遇,还自告奋勇地说了许未初去宫内当差的事,虽然他也知道有可能会被否定,但还是说出了口。 黑面人背对着他,“什么,进宫?” “原本是打算进去阻止张婴离开,可还是晚了一步。” 安静了半晌,黑面人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南平萃,“还真是歪打正着,甚好!接下来保证每月最后一日和我在护城河碰面。” “这个您放心,我牢记于心。” “让你师父在宫内好好当查,你的坦途都记挂在他身上了。我们最终是要达到怎样的高度,想必你心知肚明。” “主子的意思是,借由师父之手?”南平萃暗暗下决心,“狗皇帝不死我难以翻身!” “你莫慌,待到他顺利进入宫内再议不迟。” 贤之这边又被南平萃耗上了,“好了,好了,你切莫说,现在不追着鹤引大哥和七郎,又轮到我了!” “贤之,我没有面子,可我师父曾是帮了你大忙!”南平萃最会见缝插针,“听闻你今日要到岐王府走动,一定要美言呀!” 南平萃哪知道那朝堂上的事,贤之还在为如何安抚义父的事忧心,这个时候去求他办事,未免有点得寸进尺,只得敷衍一二就出了这闲人斋。 在岐王府的时候,贤之明显感觉的到岐王的冷淡,理会但不如之前热络。 其实岐王的内心是矛盾的,他知道贤之不是个胡来的人,他需要时间放出诱饵证明自己的判断,放了杀人凶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他拒不透露关键的进展和线索,就让他觉得茫然无措,这搜查了数日毫无所获。 一个张婴了结推出去顶罪,圣上看在亲叔叔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背后还有一个事事拉横车的李辅国,如果他心里藏着坏,告个状,岐王的办案不利也够糟心。 再想想那个短命的独子,心口憋闷也就没什么好脸色给贤之。 贤之呢?没别的办法照单全收。 “义父,听闻这次广平王反攻前夕突然还朝事关重大,你可知道此事?” 贤之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广平王的事这段时间顾之不及,他赶快提起。 岐王舒了口气,“嗯,不该回来的回来的,自然是个麻烦!” “一定是为了那八万吨粮草,义父,真的都沉了?” “这个时节最是多雨,水位暴涨,一粒未剩呀,连同押运,粮草督运均葬身水底。圣上之所以对张婴幕后黑手问也不问,是想拿粮草的事一并考量我。”岐王一阵胸闷,茶也喝不下去半口了。 贤之心里明白,“这事,不是天意使然。” “我的人已经去查了,只说那片水域河道险峻,最是危急,别说满载粮草的负重,就算是空船都是要熟练的船工方可侥幸通过!” “当初,何故要走水路?难道前线的物资储备连这几多日都捱不住了?” “广平王当时的快报是说被叛党混进来的人把粮草库给点了火,为了这事,还斩了好几个管事。” “眼下正是战事吃紧之际,不能耽搁。那广平王怎么会擅自离战,如今前线只得那中军郭子仪?” “原本我那八万吨粮草是兵分两道,一道四成分量至广平王战区,另一道则是进入睢阳。” 贤之还不知情,原来,河南节度使张巡真乃大唐豪杰,别看他一个小小官吏却大敌当前,毫不退缩。 安兵占领河南后,安禄山之子安庆绪便认命了他们的河南节度使尹子奇。 他走马上任后第一要务就是扫荡全域,各处城镇节节陷落。唯剩军事重地睢阳,仅以区区六千八百余人拼力抗击叛军。 “多的时候你猜一日以内击退叛军几次?” 岐王说到这里就提起了精神和斗志,看得出他的满腔热血。 “多少?”贤之着实不敢妄下断语。 “你猜猜看!” “五次?六次!最多也就十次!兵力相差太悬殊!”贤之一语道尽。 岐王拍着案子,“二十余次!你说这个张巡了不得呀!这可是连续奋战半月有余,可是现在我大唐有如此死士为国坚守,依旧还有为了私利忙于内斗的不耻之人。” “义父,这么说他们现在急需粮草,依我看来第一要先解决战备粮草问题,再忙于追查沉船之事。” 岐王摆了摆手,“不可,倘若那粮草是叛党细人所为,这两件事就要同时进行,不然恐怕筹够了粮食还是会重蹈覆辙。” 贤之点了点头,“义父,如今这叛党横行,何处筹措粮草?” 岐王也是一筹莫展,如今这个整个大唐濒临凋敝,唯有另寻他法。 说到这里,贤之看岐王的心绪较之进门之前还能振奋一点,虽说多半是忧国忧战之愤慨无奈,起码话还是多了起来,于是抓住时机。 “义父,如今内忧外患,我更是担心圣上的龙体安康,想那安党的眼线都已经放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加强严防自不必说,宫内的医术也该有所提升吧!” “不是已经开始招募了?” “我正想跟义父商量此事,如今外边的人谁还敢用?” “你这意思是你有可靠人选?” 贤之微微一笑,“义父,你可都见过的,许大神医!” 不出两日,许未初就被岐王引荐入宫当了行宫正牌御医。 贤之送他进宫那日,他还喜笑颜开地跟闲人斋诸位保证,自己不忘初心。 “好了,好了,搞得这么奇奇怪怪,不过是宫内当差,宫外小住,虽不是日日返家,也不是见不到了!”老佛爷劝着各位。 贤之也附和,“就是就是,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玖拾伍:何来粮草 广平蓄力 勤政殿内,圣上跟广平王相对而坐。 “俶儿,这次紧急召你返城是有一事不得不当面嘱咐。”圣上声音压得很低,他这也是思来想去的万全之策。 “儿臣愿听父皇调配差遣!” “这次秘密把你叫回来,是因为睢阳一役恐怕是顶不住了,张巡也是视死如归,但毕竟是敌强我弱,这半年来,他竭力牵制叛军,我打算令你此时反击。” “此时?”广平王心有疑虑,“可父皇,我们的两批粮草都分毫未保,军营之火,儿臣愿领罪受罚!” “这个暂且一放,重新筹措粮草的事我会交给你岐皇叔去办,你且领命务必最短时间内收腹两都,不可错失战机!” “只要张巡的睢阳城再坚持上个半载,儿臣必当取回长安洛阳,献给父皇!” “好!半月之内,我命岐王把粮草备齐同你一并东去前线。” 这会儿,门口当值的小宦官敲门而入,说是岐王到了。 “让他进来,好了,俶儿,你先回去听命。” 广平王起身,垂手退去,在廊内碰见岐王,也只是微笑点头,没有多话。 岐王见到了圣上,先是一顿控诉。 “圣上,你可知那群背后的黑手都开始行动了,如果不揪出叛贼,这沉粮还不知要闹上几回?” “这次,睢阳捷报频频,张巡在那里拼了命死扛,皇叔可要给朕把粮草凑齐了!” “可……圣上,那这案子……”岐王无心筹措粮草,一日不抓隐匿于朔方和东去路上的叛贼,就没办法保证粮草的顺利抵达。 “案子的事我会交给鹤引去处理!”圣上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安排指手画脚,“皇叔,你只管去征收粮食,运送的事我自会找人加强保护。” 有了圣上这话,岐王才算是吃了半颗定心丸,总算是交代出去半份差事,运送不再忧心。 可战时国库空虚,赋税累累,硝烟弥漫,老百姓的嘴里也没有余粮了,这灵武朔方战区的粮草早已经吃的连种子都没剩多少了。 一想到这层,岐王边往宫外走边叹气。 鹤引受圣上之令任战时灵武行宫大理寺少卿,这个官帽子可没有那么好戴,走马上任的同时,桎梏之锁就来了。 圣上前脚封赏完毕,后脚就命他严查朔方叛党之事,最为紧要的是查清楚黄河沉粮的始作俑者。 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原本才高兴三分钟,还没等缓过神来,人又给高高吊起,也不知这圣上是为岐王分忧解难,还是给心腹上上枷锁。 如果查不出来,估计鹤引也难道一罚。其实圣上心里明白得很,两个大麻烦,一个丢给岐王去找粮草,这世道哪来能找得出来? 二个抓叛党,此时的大唐看似处处有叛党,又好像都是良民,阴魂不散却也来去无踪。 可圣上不是在有意刁难自己的犬马功臣,他是心明镜地知道有那位奇人出手相助,别说抓几个叛党,就是端了叛党在西北的老巢还不是信手拈来? 既然他不愿意出仕任职,那就让鹤引得了这个明面上的褒奖。 贤之、鹤引、鹿游园三人城内一酒馆边吃边叙。 “这么说,你们俩都身负重任了!”贤之刚捡了两口菜,就迫不及待得放下筷子开怀起来。 “你何故如此高兴,莫不是终于可以看到圣上大意灭心腹了?”鹿游园一脸愁容,他是在为自己的新差事发慌。 “粮草督运,你看官职不大,却能看出圣上对你的器重。”贤之说着风凉话。 “这还是器重,怕是看我在朔方清闲自在给我当头一棒喝!” “诶,游园君,话不能这么说,粮草之事事关大唐存亡,如若不是圣上看重,又怎么会派身边最亲近的属下亲去护送?”鹤引解释着。 “鹤引大哥,说的有道理,一方面是圣上重视此事,另一方面是重视你这个人。” “你总还是愁不过我的!” 贤之看着这两个以升职庆功为由,相互诉苦的人,不禁有些苦涩,想着除了这两位,还有一个在府内沉郁,不由得开始担心。 “我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鹿游园抬眼看着眼前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刚安慰一句就开小差说其他的去了。 “你先等等,这有更要命的!”贤之打断鹿游园,继续宽慰鹤引,“不要规劝别人振振有词,换做自己两眼摸黑。” “喂!我要不是看在你还能帮我查案的份上,我早就走人了我!”鹤引还有一丝急躁。 “游园君,你看看某些人就是一朝当官忘故友哟!”贤之酸溜溜的打趣,“世道虽乱还没见到过这么求人办事的吧!” 鹿游园拍了拍鹤引的背,“好了,好了,再怎么说也是升官了,值得庆贺!” 鹤引干了手里的陈酿,“这可不是什么好职位,怕是后边的苦累有的受了。” 贤之扫了眼鹤引苦大仇深的神情,不再多嘴,安安静静给他斟上一杯酒,“一醉方休!” 三人喝的格外慢也格外尽兴,今日的烦忧都且抛到脑后。 贤之这几日什么事也不做,想着三件事。 第一件是粮草何来? 第二件是如何安全送抵前线。 第三件是十字谷的人如何处置。 须臾来找匿冥,有意探探他的口气,以后有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可匿冥此时还不能走,他想等朝廷铲除了安党。 “匿冥君,贤之和我聊了几次,我一直没有和你说。” “哦?他把你请来闲人斋不就是为了从你这打听点过去的事。” 须臾看着眼前的聪明男子,“你猜他打听的是谁?” “不会是我!”匿冥斩钉截铁。 “那是自然。” 这还没聊出什么正事,老佛爷就敲门进了来,须臾见是他,赶忙让座,“佛爷,您坐。” “你们聊什么呢?不打扰吧!”老佛爷有意调节着气氛。 所有匿冥在场的谈话,氛围没有不尴尬的时候,除非有个会找话题的人前后照应,各种维持。 “不过是聊聊许方士的事。”匿冥故意打岔过去,“佛爷,有事吗?” “哦,洪荒他做了那样的事,我又和他走得不远,不知道贤之会怎么看我!” 原来老佛爷是来求助匿冥给做做说客,别让贤之把自己跟洪荒画上等号。 匿冥心里明白,老佛爷这是来求自保了,“佛爷……” “佛爷,你不必担心,贤之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须臾替匿冥回答了这问题。 “这个,我也知道,可我还是怕,现在满城搜捕洪荒,我就担心……” “佛爷,先知那边我会帮你说。”匿冥接下了这请求。 他也没问他为何自己不去解释,谁知道?可能有些话自己说是推卸责任,第三个人去说就是澄清事实吧! 玖拾陆:舍远求近 岐王解忧 贤之听了匿冥的说辞不禁笑出了声,没过多时他说到,“这事我真说了不算,那案子都压在大理寺,追捕令也都下到了于杜行那里。” “只要别牵连他就好,没别的事。”匿冥有意说地漫不经心。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七郎,你最好别插手这破事,我劝你一句。” 是呀!牵不牵连这种事,贤之无官无爵却也没有权利定夺,一切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言行,大理寺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错放过一个坏人。 贤之知道匿冥能替别人说上一句话实属不容易,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他,“鹤引那里,我可以去试着说上一句,就算是为了你。” “那便好,看你日日忙里忙外,切不要忘了邙山之殇!”匿冥提示着。 “邙山,之殇?”贤之随即重复着。 “这里不比两都,一切从简,但执政者就是执政者,尊卑有序还是会压的人透不过气,借力而行自然还好的,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当权者。” 难为了匿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关键还是为了保全贤之的。 贤之全都听进心里去了,会心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忘却初心!你放心便是,放心!” 匿冥这才点了点头,于是打算折返回屋,临出门还特意帮贤之把门小心地带了上。 贤之就那么楞楞地看着他起身,向后,关门,消失在视线里。 “这里不比东都,这里不比中原,对啊!”开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贤之自言自语。 他像是解决了大问题一般,洋溢着笑模样,拿着一张手绘地图就欲奔去岐王府,刚出房门撞见过来送枣泥酥的之休。 “风风火火你是要去比武?”她开口打趣他。 “早几年我还真算是拳脚尚佳!”贤之心情好了,说的话也就恢复了以往的欢愉劲儿。 “你要出门呀!我也要去!”之休见他径直往院外走,步步就那么跟着。 “我有事去岐王府,你跟着算怎么回事?”贤之试图阻止她的执拗跟随。 之休完全不吃这一套,依旧像个尾巴,“不行,我给你拿来的点心你都没吃。” “回来我一定吃!”他满脸的无奈,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说。 之休手端着托盘,就那么在他面前拦着,固执地摇着头。 “真是被你折服了!”他摇着头,想着法子。 “诶?贤之,这是要外出?”南平萃路过前院见两个人就那么僵在那。 之休一个回身,“我们去岐王府,送……送枣泥酥!”她随意应变地答着。 贤之看了眼南平萃,没说什么,让过之休迈出了门槛,之休回眼一看见他溜了,急忙追了上去。 “岐王府,还缺那一盘枣泥酥?还端个托盘……”南平萃一面摇头,一面往老佛爷那间走去。 岐王这会正在书房研墨作画,之休和那一盘令人叹为观止的枣泥酥被留在了客堂,这会侯督灵正陪着她闲话。 贤之见了岐王先是观赏了半晌他的绘画风采,一副画毕,岐王才收了毛笔,端着一杯茶盏,绕有兴致地即兴叹道: 谁言边塞多风光 风光旖旎醉东方 久驻灵武寡帛墨 帛墨弃嫌人尽跎 “义父,这是北上心殇了!我见您刚才挥毫尽兴,原以为您早就释然了!”贤之细细观看着岐王刚刚的画作。 “越是弃之,越念之。”岐王那纵情山水的情怀不是佯装,仕途坎坷谁人不愿归隐。 “义父,我就是你的忘忧草呀!”贤之的语气略带俏皮,诚意确实是毋庸置疑的。 岐王放下手中茶水正满的杯盏,“我便知你能把我唤出山来,就能助我辅我之。” “义父,军备粮草的事有着落了!”贤之说了这句,两个人会心一笑。 还是贤之脑子转得快,岐王手下这个义子,对他而言无疑还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快快道来!”岐王平日里沉稳的性子,这会儿都有一点沉不住气了,可想而知,三次筹措粮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焦头烂额了。 “办法就在岐王府?”他一脸俏皮。 岐王府有什么办法?如果真有,岐王早就想到了,还用借画消愁? “莫不要拿为父玩笑!好好说来。”岐王佯装严肃的样子。 逗得贤之笑得前仰后合,“真真就在你的岐王府。”他渐渐恢复平静的神情。 “你是觉得你义父是个大贪官?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钱,粮食更是无从得之。” “是人!义父,我们筹措粮食不一定就要在灵武下手,何不换换地段。” “你的意思是去附近州郡征粮?”岐王脸上露出一点喜悦。 贤之紧接着摇了摇头,“这里不比东西两都。” “可,两都在叛党之手啊!” “我的是意思这里不比两都地大粮多,可是我们不必局限于左近,为何不去淮南,江南试试?” 岐王顿时眼前一亮,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似的。 “对啊,江南的粮食必然比这大西北丰厚,关键西北的粮食都被自己揽的差不多了。” “贤之吖,你真乃智者也!”岐王喜不自胜。 “候玄松虽不是户部专职专办,只要义父一句话,他便可以在南边走马上任,别说八万吨,就是十六万吨也是可以凑到的吧!” “妙哉!妙哉!”岐王赞不绝口。 “最为关键的是距离上缩短了大半,也不至于贻误战情,在圣上面前还是功劳一件!” 这会,侯督灵在厅堂跟之休聊着小娘子们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就是些唱词和时下的小玩意儿罢了。 贤之跟在岐王身后出了书房,来到这间,四个人又客套了几句。 岐王送了他们出府就赶紧接着进宫了。 圣上听闻岐王闭关三日拿出这样一个绝妙策略,也是赞不绝口。 “皇叔,不愧是我从蜀地请回来的军师,孔明在世一般!” 岐王并没有因为巧取义子之功而略感半点的不妥,他以为如今他孤家寡人,唯一的结发至亲还身在他乡,贤之的就是他的,自然他的,想给贤之就给,不给他也不会主动索取。 “圣上过誉了,这不过是老臣的分内职责,唯愿替圣上分忧解难!” “鱼珠儿,把前些年东瀛进贡父皇的那颗东海夜明珠取来。” 圣上一发了话,珠帘后边侯着的小宦官得令,紧忙着一声“遵命!”就匆匆退去了库房。 “这是朕奖赏给皇叔您的,这条妙策着实替朕分忧解难了!” 圣上示意双手高端锦盒的鱼珠儿,把宝贝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岐王过目。 “谢圣上!”岐王起身躬身一拜。 回去的路上他走路生风,差点就开始哼唱着小曲了。 帮岐王把东海夜明珠一路护送回府的鱼珠儿也是个机灵茬子,除了说那不下三遍的恭贺之词,就是巴结着岐王多多提携。 岐王一向是非黑即白,一向是看不上这些没了男人根本的阉宦之人,最是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于是根本不接他的话,下了马车大步夸进门,到府门处甚至连杯茶都没有赏给鱼珠儿喝。 这可把鱼珠儿气坏了,你瞧不起我可以,那我就让你不得不求着我! 他愤愤离去,可这些,岐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玖拾柒:走马江南 粮草先行 “你就不要强说愁了,没听说吗?夜明珠都送到岐王府了!”鹤引宽慰着鹿游园。 “与我何干,巧避叛贼不还是我押运粮草的心头大患?”他不免忧心。 鹤引摆了摆手,“免了,免了,鹿大人!”口吻轻快戏谑。 鹿游园却不以为然反口一句,“你以为你可以替圣上收回成命?” “我的意思是说贤之已然一石二鸟,把你和岐王的两个难题都解决了!” 鹿游园像是看到了一线曙光,瞬时来了精神劲儿,“贤之都跟圣上说了什么?” “哪还需要他亲自出马,不过就是点了一句话罢了!”鹤引慨叹道。 “什么话?”鹿游园兴致勃勃地追问。 “舍远求近。”简明扼要就这四个字。 “就这,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啊?” 鹤引白了他一眼,“还不清楚明白吗?不在朔方筹粮了,选择去南边征集粮草,眼下这里,你便无粮可押了!” “诶?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哈,这么一来就交给那边的官员了,我岂不是不用担心这一路的风云突变!” 鹤引点了点头,刚有一点笑模样,接着就心头一紧,“你们都没事了,就只剩下我了,怎么办?” “去求他啊!”鹤引催促。 还没等他去闲人斋,要找的人就心有灵犀似的赶了来,正立在门外。 “难得贤之也会来我这无聊之地串门。”鹿游园没了心事,自然脸上的神情轻快了不少。 再看案子另一侧的长脸灰的不是一分半分,贤之也不主动打招呼,和鹿游园两个扯着有的没的,闲话乐呵。 就这么半晌,鹤引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们也太寡义了,这便普天同庆了!简直是各扫门前雪的冷漠,当真是不管我瓦上的霜了?” “鹤引大哥总算开了口!我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贤之斜看了他一眼。 “你就帮他出出主意吧,贤之。”鹿游园开始替鹤引说话。 “你还有心思帮他求情?”贤之没有直指鹤引,而是看向鹿游园,话题一严肃,人都一瞬间气场增强了不少。 “我?我何尝不可开怀,我好得很。”鹿游园听了鹤引的开解,保持信心满满。 “也不知谁给你吃的定心丸。”贤之嗤之以鼻的模样。 鹿游园迅速提手指了指对面的长脸,“他!” 鹤引白了一下鹿游园,没做声,就那么闷闷地等着贤之发话。 “你们俩都泥菩萨过江还在这江湖侠义呢!开解别人,还是自己先各自抓起自己眼前的烂摊子吧!” “朔方无粮,圣上总不会把游园君派到江南去吧?”鹤引一脸的难以理解。 “怎么不会,现在内忧外患,圣上信得过谁?”贤之左右开弓,转向鹿游园,“哪里有粮,你就会被派到哪里,不是圣上独信你,只是南边水也不浅,他不敢轻信于外人。” 两个人听了这话,彻底没声了。 自然这一切都在贤之的掌控之中,紧接着,鹿游园就给派到去了江南,同去的还有一张册封侯玄松为户部尚书,鹿游园兼户部侍郎的圣旨,命他二人在淮南及江南两地征粮。 原则上,筹措粮草应由户部、兵部共同征讨,但如今兵部分心乏术,担子都一股脑儿地压到了候玄松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新官的肩上。 他叩接了圣旨,却是一脸笑模样地迎着鹿游园进了厅内。 “游园君啊,你可给我带来了福气。”和第一次两个人的会面判若两人。 “尚书大人,恭贺高升!”鹿游园极为官方地客套,保持着从前和他那股子惯有的距离。 “别,这也是你给老夫带来的千里佳音,这样今日你既已跟老夫从属一处共事,我必将不会亏待你的。” 侯玄松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做好这份期盼已久的差事,在圣上面前表现一番。 “唯尚书大人马首是瞻!”鹿游园自知此番官职在身受制于眼前人,也就只得随机应变,早些忙完征粮之事早些离开江南。 “这样,游园君就不要住在那些市井院落,老夫家中清幽别致,不知是否愿意留宿于此?” 鹿游园略带难色,“这,恐怕太过叨扰大人了吧!” “你就不要客套了!”他随即一声,“来人,把半山别院打扫妥当,鹿侍郎将久住于此。” “是!”两个侍女毕恭毕敬退去。 鹿游园沉溺于那个“久”字,曾几何时,他企盼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出入侯府,今日听到久住,格外刺耳。 侯玄松越是格外开怀不已,自认为现在眼前这个君郎确有过人的本事,不然也不会领了这样好的际遇来到江南,想那自己从前在京师几十载就还是个太常,清水官职,自是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如今,可就不一样了,给圣上筹粮,多么至关重要的一个位置却给了一个跟户部搭不到边的自己,还真可谓时势造英雄,自己莫不是那乱世功臣! 殊不知他这官职还是他亲家岐王为了推卸担责,随意指派的。 他忙着偷偷自斟自饮高兴了一宿,都没顾上问一句,侯督灵可好。 鹿游园也是对这样一个官瘾成迷的父亲折服的五体投地,他坐在侯督灵从前常在的园子里,想着她回家奔丧为母戴孝的时候是不是也格外悲戚,没有方向。 她那时候是不是恨极了自己,她比自己更为可怜,没有一个人倾诉的对象,就这样一个冷漠的父亲也是话不投机。自己却要幸运的多,毕竟贤之还是给他带了锦囊上路。 所谓见机行事,也都是贤之给他步步指点。 再说广平王这里,已经暗地里返回了东北部前线,待到粮草入营便可反攻安兵。 整个江南道就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征粮救国,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候玄松还真是个当官的材料,别看他原来是个闲差,可并没有磨却了骨子里的锋利,手段用的不比那些纵横朝野多载的权臣差。 征收粮草,由于本地赋税基数不高,远远不够原定的备战所需数字。可临时提升额度,老百姓会不会买账? 强制征收如若引发骚动或小区域的暴动,岂不是乱上加乱,给圣上徒增烦恼。 侯玄松苦思了一夜,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托词。你们不愿意把存粮拿出来,如果前线无米下锅,将士则无法击溃敌军。 大家面临的将会是什么?家破人亡,你藏匿在仓库内的粮草除了拱手他人,还有何用? 有没有明年耕种都是未可知,各种言辞犀利,加上威逼利诱,有一部分百姓乖乖拿出了手里扣下的粮食,可还是有不为所惧的,原话是: “这天下自古以来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合合分分,尔来我往,都是那些手握皇权的少数人,谁当了皇帝,我们都一样的黎明百姓,是不会死的。” 说这话的几个穷书生都被侯玄松关进了天牢。 杀鸡儆猴,管了几日作用,就这么磕磕绊绊收上了五万顿粮草,离八万还差整整三万顿,侯玄松为了邀功就算把自己家倾家荡产也还不够,他原来不得志,却也是没有什么富余。 “尚书大人,你且莫急,我还有一计!”鹿游园见他着实无计可施,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 鹿游园把暗自在房内拆开的锦囊内的纸条上的内容,照葫芦画瓢地背了出来,“抓大放小,从众之。” “这是何意?”侯玄松百思不得其解。 鹿游园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好几句,只见,侯玄松的表情由阴转晴,最后喜上眉梢。 玖拾捌:真伪锦囊 寻花落秋 贤之让鹿游园劝侯玄松主要盯紧了几个当地大户人家,以大带小。 如何说服那些商贾大户? 最简单的办法就给他们传递京师的弃城之殇,重则妻离子散,轻则家财散尽,就算你变卖家产逃出避战,都没有什么人愿意购入。 在号令捐助粮草一事上,每个行业挑出一个最有分量的人,借他在同行内的影响力,助推此事。 可这话到了侯玄松嘴里就变了味儿。 “诸位都是江南道赫赫有名的金主,所谓金主就是为了求财,可这求财求的是谁的财?不是叛党的财,更不是大唐的财,求得是门外那些人手里的财。”他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几个年纪偏大的显赫乡绅开了腔儿,“尚书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还应该求着老百姓了?” 侯玄松“呵呵!”一笑,“不是求,是给他们打个样儿,做个表率。” “尚书大人觉得诸位都是本地的商界翘楚,可谓在各个领域内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自然都是明事理之人,能够为国分忧!”鹿游园补充着。 “呵呵,侍郎大人玩笑了,为国分忧有元帅将军,我等都是无名小辈,怕是不给大唐添乱便就是好的。”他们语气明显的不配合。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八字胡也随声附和,“我们都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养家糊口罢了,打仗那是要烧银子的,还是去益州问太上皇,对吧!哈哈。” “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难道就是圣上一个人的天下吗!江山不是我们汉人的江山吗?”鹿游园略有愤慨。 “诶?侍郎大人,你且不要冲着我来,毕竟那安禄山反叛也是有他自己原因的,我们这等下民不得说,可逃离火坑的资格还是要给的吧!”八字胡声声狡辩。 这会鹿游园已经气的无话可说,他等待着侯玄松给他解围。 等来等去等到这么句话,“战火烧到了江南,你们打算逃去哪里?” 那七八个人精儿开始七嘴八舌,有的想往南去,有的则奔往西北,居然还有誓死坚守的。 “真打起来,免不了伤及城内平民,你年过半百无所惧怕,可孩子呢?”鹿游园一再逼问。 八字胡鼻孔出气也不答话,绿袍男子缓缓回了话,“不是我们没有大爱之心,可空有一腔抱负,饮水不管饱,什么都是要靠银票来说话的!” 侯玄松转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如今,银票也快变做了张废纸,真要是两军决战,未来的天下还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我们这样的匹夫之躯不为自己打算,难道等着上边为我们打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信不信我立马把你押起来,简直是末世之论,蛊惑人心!”鹿游园争得面红耳赤。 “鹿侍郎,你且莫急!”侯玄松转而一笑,“大伙儿都不要争辩,也不要危言耸听,毕竟我泱泱大国也不是说随便几个叛贼就可以颠覆得了的。” “随便几个?那安禄山可是等闲之辈!”八字胡一句话噎的侯玄松无话可说。 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也添油加醋,“就是,真如尚书大人所言,两都又怎么会被罢?” 侯玄松知道自古商人最重利。却不曾想到达这样一个疯狂的地步,即便是国破山河碎,也依旧要抱紧了银子睡觉。 看来今日的谈话是要无功而返了。 侯玄松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户部不好混,国难当头的户部更是水火双重煎熬,不禁唏嘘。 鹿游园回到住处,正欲发作,瞥了眼侍弄花草的小丫鬟一脸的怯懦模样,又心升怜悯。 “去,把这件给我洗洗,这个是赏给你的。” 丫鬟小心翼翼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接过那个华丽丽的蛐蛐罐,收了她眼里这位贵客的衣衫就退出门去。 当晚侯玄宗称有公事要忙,叮嘱下人把饭菜给鹿游园送到半山别院。 送餐食的小厮只说尚书大人一脸的不悦,别的就不敢再多言了,鹿游园知道自然是愁白天的事,也懒得打听,就听院落里传来“嘤嘤”地哭声。 “你去看一眼,别是出什么事了!” “是,侍郎大人!”小厮撂下碗筷转身离去。 只听,一阵声音不大的埋怨责备,接着是姑娘的抽泣声,“别哭,别哭了!” 鹿游园本就没有什么官架子,于是来到了院内角落。 此时,小厮眼疾手快,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了藏。“侍郎大人,没,没事。” 鹿游园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交出那物。 原来姑娘把那素衫下了水,原本不太脏的衣衫不知怎地秒变花里胡哨,整件衣服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难道是这水出了问题? 鹿游园抻开衣衫细细打量,不但没有责罚眼前的二人,居然还一人赏了十两银子。 搞得两个下人不知所措。 鹿游园也不让她洗衣了,直接拎着还湿漉漉的衣衫就进了房间。 在桌案上一下摊开,上边赫然写着两排字:繁花满枝,樱落频频,唯有果硕,最得人心。 原来,锦袋内的妙言只是挡箭牌,修理一下满心功利的侯玄松,免得他顺风顺意,小瞧了鹿游园的存在。 就是因为先前他二人格外尴尬的关系,贤之才故意玩了个心眼,跟鹤引两个把真正的锦囊妙计用特殊的颜料写在了他的衣衫上。 这颜料一入水便显出字迹,他们就是猜测到这个爱干净的鹿游园用不了两日就会发现这秘密,眼前难题迎刃而解,从而给侯玄松留下颇佳的印象。 “这两个家伙,还玩这些雕虫伎俩!”鹿游园自说自话,继续嘀咕,“你直接告诉我妙策,我留几日再传给他便是了,不够麻烦!” 谁知,才这一会功夫,鹿游园就没缘由地“哈哈”大笑起来,院子里的小丫鬟赶忙过来听差。 只见鹿游园哼起小曲,小丫鬟摸清这贵客的脾性随和,怯怯地试问,“侍郎大人这等雅兴,奴婢也替大人高兴。” 鹿游园也不避讳,张口就来,“你来看,这绝句如何呀?” 小丫鬟见衣服上的污渍不是自己失误造成,心就放进了肚子,再看了一遍那四句话,慢慢地摇着头。 “你莫不是不识字?”鹿游园看着她。 “奴婢自幼跟着督灵娘子,刀剑兵刃私下见了不少,这文房四宝麽……” “我来念,你且听了去,就当博一乐呵吧!” 小丫鬟觉得这个侍郎大人甚是有趣,于是乖乖地点点头。 “繁花、落樱、硕果、人心。” “侍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呀?” 鹿游园陷入遐想,小声重复着,“花落秋?” “花先生呀!侍郎大人从北面来,莫不是也听说过他?”小丫鬟眨着大眼睛。 “花落秋是何人?”鹿游园不过是从诗句中悟得这名讳。 这可不是什么无巧不成书,这是贤之给他指的明路。 繁华选花,樱落择落,硕果为秋,人心即心仁,谐音信任。 “他呀,是江南道出了名的君郎,在城内办了个镖局,成日和各大商贾混于一处,大家都说他押的镖,天塌底陷不误时,不过……”后边她却不说了。 鹿游园这才弄了个明白,原来贤之已然把路给他铺到了这里。 “你可知他家在何处?”鹿游园想立即会一会这个花先生。 小丫鬟摇了摇头,也难怪成日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侍郎大人可以去问问舌头,就是今日过来送饭的小厮,他或许知道!” 没一会的功夫,舌头被唤了过来。 “舌头,听闻你在这城内混得颇为熟络,花落秋到底住在哪里呀?” 舌头挑了个眉毛,“嘿嘿!”笑了两声,“江南第一镖师花落秋,谁都知道他住在藏花阁。” 鹿游园不露声色,“你现在带我去一趟!” “现在?”他少有难色,“怎么,不方便吗?” “他从前倒是最爱吃酒,但已好久不曾听闻这人的动静。”舌头解释到。 “那有何不妥,既然好酒,我带上些好酒便是了。”鹿游园对于这类外场的关系走动上得心应手。 “侍郎大人,他那吃的可是花酒。” 玖拾玖:烟花巷里 卧虎藏龙 原来这藏花阁并非花落秋的府邸,观其名,这就是个高级妓院。 之所以说它高级,是因为这里的娘子们都是才艺双馨,接待的客人也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那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官员商贾。 记载着常客名录的花名册不为别个,就是老板娘的命根子,聚宝盆。 鹿游园执意要来,舌头就备注了他交待过了的银钱礼物。 “舌头,前面走着!”鹿游园发了话。 “是,侍郎大人,哦,是鹿老板!” 鹿游园满意地点着头,二人直奔藏花阁。 藏花阁的门口没有平常妓院那般的揽客老鸨和美貌姑娘。只有一个案子,上面有一个花瓶,里面有各色花朵一枝。这倒别出心裁,让鹿游园有莫名其妙之感。 能进得来的客人根据自己的偏好选择一枝花,一枝花代表了一个娘子,你选择了,就不能反悔,这就是藏花阁的规矩。 老板娘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经营数载,也正是这样的办法才杜绝了“二争一”、“多争一”的尴尬局面。 毕竟非官即商,每一个都有着强大显赫的背景,可藏花阁还想小本经营,在这萧条世道安稳地混下去。 “来客了!老板娘!”舌头帮鹿游园象征性随便拿了一只什么颜色的花,既来求人,万不可坏了人家的规矩。 鹿游园这会儿也进了里间,见四个曼妙娘子端坐桌前,悠闲地打着麻将。 “这位是北边来的丝绸行的鹿老板,老板娘,上好的丝绸二十匹,给娘子们换换新吧!” 四人中看着最年轻的鹅蛋脸娘子,月弯弯的眉眼很有气质。 “鹿老板在哪里发财呀?” “原是京师人氏,往返走货,战乱后就下了江南,行走于两城也有几年了。”鹿游园如实说着。 “谁做担保?”鹅蛋脸娘子继续像审问一般对询着。 舌头在他耳边解释,“这里查的可严,就怕出什么乱子!” 鹿游园不知该拉谁下水,干脆报上主家,“侯府!” “哦,哪个侯府?”她心中有数,依旧刨根。 “还有哪个?原来的侯太常,如今的尚书大人!”舌头开始了抢答。 “哈哈哈……”鹅蛋脸笑的令人发毛,“来人呀!黑一间!”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鹿游园看着舌头小声询问。 舌头摇了摇手上的黑色花朵,不看没注意,一看一语塞,黑色的花? 鹿游园被人带上了那间对应黑色花朵的房间,鹿游园虽然不是妓院常客,听得多了也知道眼前便是什么状况。 “吱嘎!”门被一下子推开,舌头很知趣地远远避开这里,去了别处。 鹿游园见宽敞的房间别有洞天,从门外看就是普通的房门,一进门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面前一个大的平台,上面有案子,旁边有假山流水,还有悉心栽培的高矮花卉植物。 让人一看,赏心悦目。 什么人也没有,这还有什么意思? 莫非我是来住店的?鹿游园心想,但一拍头,明明自己是来找花先生的,这哪跟哪呀?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见杯中有水,为了舒缓疑惑,喝了起来。 “鹿老板,好酒量!”一个声音悠悠飘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楼下打麻将的鹅蛋脸。 “你不是老板娘吗?”鹿游园莫名其妙。 “谁说我是老板娘,我就是今晚的黑玫瑰!”鹅蛋脸笑得有些放肆,这让对方有些不自在。 鹿游园捋一捋思路,才缓过神来,“舌头唤你老板娘的时候,你可是回了话的。” “我不过是看你们选了黑色,略表诚心罢了。” “可是,今晚我是来找花先生的!”鹿游园像是危难当头一般,死命自保。 “瞧你那副模样,我还能把你如何?”鹅蛋脸一脸地嫌弃。 鹿游园把手放的稍微自然一点,“我可否求见花先生!” “那你是倒是告诉我为何要见花先生?”鹅蛋脸往后退了一步顺势坐了下来。 鹿游园舒了口气,“为了这个!” 鹅蛋脸看了一眼鹿游园的手上正攥着一把平常的稻谷,不由笑大了,“你莫不是跑到妓院送稻米来了?” “恰恰相反,我是问花先生取稻米?”鹿游园不像是开玩笑。 鹅蛋脸笑得更大声了,“我这里只有娘子,稻米你还是去乡下看看吧!” “我要见他。”鹿游园掷地有声,一口的毋庸置疑。 “你怕是见不到了。”鹅蛋脸语气变得柔和。 鹿游园满是不解。 “他已经死了!” “死了?” 怎么会死了,这样一位能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押镖的路上死在了劫匪手里。”鹅蛋脸也不瞒他,一字一顿地说。 鹿游园不知道求助无门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一年有余!”不长不短的时日。 “他为何住在你们藏花阁?”鹿游园不得其因。 “我们?这藏花阁也算是他的吧!”鹅蛋脸语气轻佻。 “这又是为何?” “不为何,他不过是我的亡夫罢了。” 她就像是在给鹿游园讲别人的故事,这话说的毫无悲伤之情,或是时间一过,便也就那么淡了。 “这么说,你还是这里的老板娘!” 鹅蛋脸看他这人很是无趣,也不理会,换了话题,“进了这楼,你就是来聊天打发时间的吗?” “既然花先生已然离世,那我鹿某人就不过多打搅了,告辞!”鹿游园起身正欲离开。 鹅蛋脸也不阻止,“鹿老板,你可是把稻米落下了,带回去吧!这里不是一般的妓院,以后莫不要踏进来了。” “哦?你这是忠告还是威胁?” “你头顶上是尚书大人,我巴结还来不及。” “可是没有了花先生,你倒确实是有一些攀附不及。”鹿游园回身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把鹿游园钉在了那里,可见,在案台后面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美人图,由于他进门光顾着看四下的装饰,这会才察觉它的内容。 落款花落秋。 “这画是出自花先生之手?”鹿游园看着眼前的娘子,越看她越像画中人。 “花先生不作画,只送镖。”鹅蛋脸闷闷地说,也没理会什么画。 “哈哈!花先生还真乃女中豪杰。”鹿游园竟一直进入了惯性思维,人称花先生,那花先生就一定是一位君郎嘛? “我看你这人不是个糊涂的,为何跟了那姓侯的?”鹅蛋脸明显对侯玄松有丝敌意。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据我猜测应该是外界把你的夫君当做了你。”鹿游园推断着。 鹅蛋脸莞尔一笑,缓缓起身,“你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揭穿我的身份嘛?” “非也,我是想请花先生助我一臂之力的。” “我为何要帮你?”花先生反问。 鹿游园把前日发生的一系列征粮难事一一道来,“你不是单单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哦,如果我不愿意呢?”花先生故意挤兑。 “如果你跟尚书大人有私人过节,我请求你先把个人恩怨放一放,要不然这战火烧到了江南,这藏花阁怕是就变成了藏火阁喽!” “你不用吓唬我!”花先生自有判断,并不买账。 “你别忘了你的夫君是怎么死的?”鹿游园故意提及此事,就想让她提起怒气。 花先生不再作声,“这批粮我可以帮协助你们官府押送,但是征粮,抱歉!力难从心。” 她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就等鹿游园的答复,其他的再想让她付出,怕是难上加难,绝无半点可能了。 壹佰:手握死证 隔墙有耳 回到半山别院,鹿游园第一时间找到侯玄松,侯玄松听了下人汇报鹿游园这么晚是去了烟花巷柳之地,着实为自己女儿曾经的遇人不淑,深感不快。 “游园君,你莫怪老夫多管闲事哈,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鹿游园轻咳两声,“尚书大人怕是误会了,我是去找人的。” “哦?去那样的地方难道不就是去寻姑娘的?” “是……寻一位娘子,可是我原以为那是个君郎。” 侯玄松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话,一脸的莫名其妙之情。 “尚书大人你可认识那第一镖局的花落秋?”鹿游园挑明话题。 “花落秋?”他在脑中开始回忆。 鹿游园帮他核实着,“就是那个住在藏花阁的能人。” “我们确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怕也不是个好人吧!”侯玄松竟然这样评价。 “这其中有何缘故?”他追问。 说起来这个事跟侯玄松确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刚到江南的侯玄松不问世事,圣上离都,他身为朝廷官员,实则和其他难民没有两样。 这些年来,江南的达官显贵早就已经把这个藏花阁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之地,藏花阁就好比这城内的消息集聚地。 没有什么大事小情是花落秋不知道的。 侯玄松不是第一个南下避战的京师官员,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花落秋在此前与他素未谋面,就已经“久仰大名”。本地的官员对其熟视无睹,没有人去拜会,更没有人用言语维护,对于他这样一个太常的级别,身在乱世,形同虚设。 “我只是听闻这个花落秋很会官商勾结,赚了不少黑心的钱吧!”侯玄松漠然置之。 鹿游园点了点头,“她的手伸得够长,不光做镖运生意,实际上藏花阁才是他的主业。” “看来,传闻不是假的,那个花落秋还真是个草包傀儡。” “那个?什么意思!”鹿游园不解。 “你不是说你见到的正主是个娘子,我见的花落秋可是个君郎。” 原来,在外都是花落秋的夫君冒用她的名讳示人,她才是幕后掌舵人,所有识得花落秋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堂堂君郎,却不知她实为一个娇羞娘子。 “尚书大人所见的那个花落秋现在何处?” “好像已经被暗害了,大概是在运镖的路中遭遇了匪徒。” 果真如此! “那么,他死以后这个第一镖局还在经营吗?” “关了,他一死就关了,大家都以为花落秋死了,人心散了!” 鹿游园越发地想不通,难道花落秋就是因为其他本地官员对侯玄松心怀鄙夷,就决然不接受和自己这一方不合作?这里面不会有其他问题? “尚书大人,不瞒你说想要解决我们眼前的征粮难题,这个花落秋可是关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她拉进我们的阵营?” 侯玄松听了这个说法,着实一惊,“你是想请这个正主重打锣鼓再开张?” “她已然答应我协助官方运粮,可是……可是她听闻我是您的部下,不情愿与我连手筹粮!” “呵呵,我倒要问一句,游园君,你缘何认定她一介女流有这等本事,能完成我们都做不到的艰巨任务!” “尚书大人,她就是真的是最后一招棋,别看她是个娘子,但她有我们没有的东西。” “你说的是藏花阁的各路消息?” “确切地说是关于商贾大户的账簿和官商勾结的详录。” “游园君吖,其实我们本可以不这么麻烦!”侯玄松打起官腔,“我们不需要那么客气!” “尚书大人,我答应你,这个人不奏效的话,我们就用兵。” “你到底在担忧些什么?”侯玄松甚是费解。 “我怕以石击卵,一无所获,毕竟在这样外患不断的情况下,能不再起内部冲突,就算是给圣上分忧了。” “有志之士,有志之士啊!”他慨叹一番。 “尚书大人,过誉了。” “其实,只要我亲自去一趟,她就会助你我一臂之力。”侯玄松总算是吐了口。 鹿游园像是看到一点希望,“那我们现在就去一趟吧!” “莫急,莫急!这马上就丑时了,快去歇息,再过几个时辰我们便走一遭藏花楼。” “是!”鹿游园心里虽没底,总算还有一点点盼头。 天蒙蒙亮,藏花阁关着大门。 也难怪,这样的地方只有夜幕降临之际,才会热闹非凡。 “鹿侍郎,你这是?”侯玄松看了眼正在从花瓶里拿出黑色花朵的鹿游园说到。 “尚书大人,你有所不知这……”话这边还没说完,门“吱!”的一声打了开。 一个小厮探出了头,“白天不迎客,你们回去吧!” 鹿游园往一边让了让,把侯玄松明显的一身官服亮了出来。 “这位……哦,大人里边请!小的有眼无珠。”小厮见多了各色官员,奉承之语张口即来。 进到里间,鹿游园先发了话,“你们家老板在吗?” “我们老板出远门了!”小厮有问必答。 “什么,我昨天还见过她,什么时候走的?”鹿游园明显地着急。 小厮一边给贵客斟着茶,一边颇为轻松地搭着话,“她前脚出的门,你们后脚就到了。” “往哪个方向?” “十里亭!” “来人,快去追,追不到人,提头来见!”鹿游园下了死令,一队人匆匆驾马而去。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和尚书大人就坐在这里等。”鹿游园瞥了眼小厮。 这小厮听见了尚书大人四个字,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这有封信,是留给大人的。” 鹿游园听有这等事,急忙催促着小厮去取,信拿了过来,侯玄松让鹿游园过目读取。 只见上边写到:见字如面,尚书大人,我今朝落此惨境,拜你所赐!听闻你筹粮无门,来十里亭吧!来了,你就全明白了。 鹿游园留了个心眼,只看不读,看完递给了主子,侯玄松还有些异样,埋怨他不念,他却执意要他亲自查阅。 看过后,侯玄松表情凝重,“尚书大人,我们……”鹿游园欲言又止,他越发不敢相信侯玄松与这个花落秋没有交集。 侯玄松不愧是老狐狸,不显山不露水,就一个字,“走!” 到十里亭的时候,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先行的十几人正把一个茶店团团围住。不用猜,花落秋就在里面。 鹿游园走在最前面,推门而入,桌子边坐着一袭白裙花落秋。 “花先生,你的面子还真是大,请了尚书大人冒雨来见你。”鹿游园边说边把侯玄松迎进店内。 “花先生久仰大名!”侯玄松一直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开罪了她,算是为了赌一把她的本事助力自己,才主动示好。 花落秋急忙起身,行了个大礼,毕恭毕敬地等待二人落座后,才小心回到座位上。 “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小女多有冒昧,还请恕罪!” 依旧是昨晚一样的嘴脸,怎么说话的态度天壤有别,不是差的一星半点,这哪是跟侯玄松有所瓜葛,简直就是对他敬重有加。 “无妨!”侯玄松拿出派头,回了一声。 鹿游园一脸的疑惑不解,就等着这花落秋给予答案。 没有人发问,花落秋扫了眼门外的官兵,像是吃了什么定心丸一般,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我昨晚跟侍郎大人的谈话,真假参半,包括那封手信也是一样的。” “你胆子还真不小,连尚书大人都敢欺瞒?”鹿游园厉声喝道。 “小女子有难言之隐,还望尚书大人听我一言,那藏花阁,隔墙有耳,这也是为何我把您二位请出来说话的原因。” “不出所料,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江南道藏了只逆行的骡马!”侯玄松小声念叨。 “这么说,你早就被人监视了!”鹿游园问道。 花落秋缓了口气,“自从他们害死了我的夫君,迫使我的镖局关门,这藏花阁背后的眼睛就越来越多了!” “幕后的人你可知是什么人?”鹿游园问的直白。 “还能有谁?”侯玄松有点恼怒,不是责备鹿游园参不透,而是对那黑手愤懑不止。 “尚书大人明智,就是这次私下鼓动众商家抵制捐粮的人。” 壹佰零壹:祸首遭擒 两路押粮 “既然镖局关了张,你如何帮我们运粮?” “明面上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自然要息事宁人,宣称金盆洗手。暗地里这些人我都留了下来,就是为了他日翻身。”她说的头头是道。 “这么些年,你就是在替自己的弑夫之人卖命嘛?”鹿游园有点佩服眼前的娘子,不知如何评价她。 “我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办法,直到等来了走马上任的尚书大人,我才看到了一点盼头,前些时日见你们大张旗鼓地征集粮草,我不敢出面,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在暗中观察那群人的动静,以及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秘密?”鹿游园看着花落秋。 “我前面说了,因为那个人杀了我的夫君,你有所不知,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花落秋,可能死的就是我了。我一己之力无法与这样一个复杂庞大的体系抗衡,只得求助尚书大人。” “你手中可有他们的罪证?” “我随身携带着,大人,您请过目!”花落秋把一个簿子交到了侯玄松的手上。 过了半晌,侯玄松看完账簿,大手一挥,“把王道春给我押起来!” “尚书大人,刺史大人他不是忙前忙后地张罗筹粮事宜,这又是为何?”鹿游园不解。 侯玄松便把账簿往他手上一拍,就径自出了这茶馆。 鹿游园赶忙扫了几眼,原来,这账簿上的头号蛀虫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刺史王道春。 他赶紧派人把花落秋严加保护起来,跟着侯玄松去擒获贼首,只要这王道春落了网,那一盘散沙不足为道,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当晚,藏花阁还是照常营业,这晚王道春点的可是红色玫瑰,赫赫有名的头牌。 他和一众商贾大鳄,像往常一样各自快活。怎料,侯玄松的人早已布置良久了,就等着一窝端,给他来个一勺烩,抓个现行。 翌日,王道春被捕的消息就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那些前夜风流快活的商贾们都个个闭门不出,心惊胆战,就怕下一个进班房的是自己。 紧接着,鹿游园昭告全城号令百姓。 “尚书大人有令,凡我大唐子民,必要支持唐兵抗敌,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显赫商贾、宅门大族应带头替圣上分忧解难。财粮不限,上不封顶。”鹿游园宣读了侯玄松的原话。 热闹的街头更加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吵吵嚷嚷。没多时几个衣着华丽,明显是大户人家的人士主动走到案子前,大笔一挥,写下名字,紧接着有平头百姓零星上前,慢慢地人越来越多。 多则千两,少则碎银子。很快粮草的缺口问题就解决了。 这侯玄松是个铁手做派,在江南道越传越响,王道春倒台以后,没有人再敢挑事儿。 可众人均不晓得如果不是贤之那一锦囊,侯玄松的本意是抽刀筹粮,同样是用兵刃。 一个示己之长;一个则是取人之短。 半山别院里格外热闹。 “这是我送给侍郎大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笑大人纳。”花落秋格外客气。 鹿游园连连回绝,“职责所在,你只要感谢,就感谢尚书大人便好。” “我就是从尚书大人处转道而来的,尚书大人他说运粮一事均有大人专管。我是来兑现承诺的,也是聊表心意,侍郎大人助我报仇,脱离被管控的恩情。” “这话严重了,我们不过是做了职责分内之事,你大可不必。” “其实也是进一点绵薄之力,毕竟这条路我们走了无数遍,给侍郎大人的队伍做个向导也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有劳花先生。”鹿游园这时候心里倍感踏实。 “应该的。”她微笑着回复。 “我听闻,那藏花阁是不对一般百姓开放的,这事之后怕是也没再有什么客源了,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藏花阁本就不是外界所传的那般不堪,我们那里不过是雅妓之所,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来的达官显贵也是明面寻花,暗地勾结不良之事。” “这么说藏花阁倒是给流言玷污了!” “如今二位大人给其证明,感激不尽。” “只是你的财路吗,怕是断了一半还多!”鹿游园假意唏嘘。 “好说,好说!跟着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还愁没有饭吃?” 原来花落秋是个十足的商人,聪明的很,为夫寻仇也不过就是个幌子,主要目的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攀附高枝,罢了。 “集结你的人,兵分两路,明日一路开往睢阳,一路开往长安。”鹿游园也不再迟疑,为了不耽搁战事,及早出发。 还好有水路可走,运河乃南北走向,而且这段区域均在大唐的管辖区内,所以不比黄河沿岸,由于是东西流势,东部都被叛军控制。 这次运粮走的格外顺利,很快粮草都顺利抵达战区目的地。 这一路上,也真要归功于花落秋的手下担负了很多,节省了不少时日。 广平王口头赞许了鹿游园,画了一个不小的饼,说是待到捷报西送,一定向圣上多多美言他几句。 “王爷,属下职责所在,受之有愧!” “对了,圣上料到你这次办差定会得当,特意委任你在江南道多些时日,现如今,我泱泱大唐,主要赋税照旧的州郡也就在那里了。” “圣上的意思是继续筹粮?”鹿游园请示着,虽然自己急切地盼着回去朔方大本营。 “正是,这密旨是你来之前我便收到的,圣上对你寄予众望。”广平王眼里闪烁着几丝期许。 寄予众望,四个字把鹿游园牢牢地钉在原地,“王爷,这京师的战事还要多久平息?” “你未抵达之前怕是三五日吧,你来到后便是六七日。” 鹿游园一脸茫然,“莫不是我这粮草却是送出问题来了,怎么还延期?” 广平王开怀大笑,“侍郎莫慌,这是好事呀!” 鹿游园着实想不通,皱着眉头,望着广平王等待他的解释。 “是这样,你若不到,粮草斩断,叛军攻打我方,敌强我弱仅三五日便就败下阵来;如今你既已来了,这雪中送炭的粮草,使得反攻不断蓄力,六七日就可把叛军打出长安。” 鹿游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王爷不愧是真豪杰,属下佩服!” 广平王文武双杰,说话滴水不漏,鹿游园一脸佩服。 京师的粮草交接完毕后,鹿游园便准备动身返程,半路在睢阳和花落秋汇合,二人结伴往江南道进发,说起睢阳的状况,可谓水深火热。 “那张巡可还挺得住?”鹿游园看着船头静坐的花落秋。 她一手抚刀,一手指着那水边人家的炊烟袅袅,“如同那烟雾!” “这下可糟了,我担心京师也会受到牵绊!” 鹿游园找不到好的对策,他势单力薄无法扭转什么,想那广平王的兵探,早就了然南边的战况,做足了准备。 “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说保守估计一个月左右。” 花落秋对这类战事本无感,只是那叛军断了自己不少财路,还多半是害了自己的夫君的凶手,听闻他们强势过大唐自己的兵力,不免唏嘘。 鹿游园用拇指把一枚开元通宝弹飞,方孔钱划了修长的弧线闪过半空,瞬时掉进碧波。 “你这是?”花落秋发问。 “看看这钱能不能砸中一条鱼!” “你居然还能说笑!呵呵,侍郎大人还真是个怪人。”花落秋调侃起来。 “如若砸的中,叛军或许会得逞。” 壹佰零贰:鱼珠设局 岐王还击 鹤引知道贤之要赌个大的,把十字谷排在了最后。 既然贤之说了先不动他,任满城的官兵翻查也没指令锁定那里,岐王最近挤兑完李辅国,又跟那个小宦官鱼珠儿斗得不可开交。 “这还是你们当年嘴里的岐王吗?”贤之看着鹤引。 “人不都是一直在变的嘛!” “这次,鱼珠儿为了出一口气,义父他却是抵触宦官,做的太过于明显了。” “也不能都怪王爷,毕竟鱼珠儿真的是卑鄙了,换做是我,我可能会做的更绝。” “他就不知道王爷正为了李潭的凶手那事,无处撒气,本就不待见他,偏偏往上撞!” 这话怎么说呢? 两个人不对付,本是平淡无奇小事一桩,依旧能搞得天翻地覆。 前一日,勤政殿,圣上正为了收复失地京师长安开怀不已,和岐王两个商议睢阳的紧迫战况,这个鱼珠儿就跟在圣上屁股后边,一会端茶,一会扇风。 这次进宫,岐王早就接到了鹿游园的线报,说是长安可保。于是特意托人从动用了关系从南海专人护送过来两件宝贝:红珊瑚。 之所以说它们是无价之宝,那是因为打眼一看这珊瑚活灵活现、质地莹润,二十载长出一寸,一百五十余年才长出一斤。如何去衡量它们的贵重,自不必说。 带进宫前,侯督灵还着实糊涂了一番,“父亲为何选了那尊差了一点的,这一尊岂不是更完美?” 岐王指着厅里的另一尊安放于宝箱内的红珊瑚对着仆人说道:“小心抬放,锁进库里。” 侯督灵原以为是岐王太过于钟爱珍品,所以如此为之,那是因为她根本看不出岐王的智慧。 “督灵,我这位南海的朋友,原意是两尊,奉给圣上一尊五十年不遇的,留给我一尊三十年不遇的。” 侯督灵眨了眨眼睛,表示没错,“可……为何要对调?” “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什么是伴君之道,慢慢看得多了就自然明白了。”岐王边笑着,边令仆人带上宝贝起身进宫。 当那尊红珊瑚被抬入勤政殿时,立马就吸引了圣上的注意力,宝箱一开,仿佛它多载吸取的日月之精华,瞬间迸发。 “这可是你那绝无仅有的珍品红珊瑚?皇叔,有心了,这可是深得朕心啊!” “如能博得圣上偏爱,老臣便就心安了,据说这红珊瑚可是三……”说到这里岐王打了个绊儿。 此时,置于箱内的哪还是那远道而来三十载的红珊瑚,是珊瑚不假,颜色也没错,岐王打眼一看品相,年份有了岔子。 诡异的就是它也不是那五十年一遇的,自家库房的那尊。 这不是匪夷所思吗?想他岐王也是出身显赫,一生荣华,什么宝贝就算不是样样拥有,也都亲眼目睹过,这个年份绝对不会看走眼,更何况进宫前,两尊各自什么形态早已了然于胸。 正所谓天底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同理,也没有两尊同样的珊瑚。 这会倒是那个碍岐王眼的鱼珠儿开了腔儿,“殿下真是忠心可赞,这百年难求的红珊瑚,还是这等卖相,想着兵荒马乱年岁,实为难求!” 他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圣上还真的就连表赞同,“皇叔,不愧是德才兼备,朕很满意,这样,明日大摆宴席共庆京师一战,大获全胜。” 岐王低首受命,“恭贺圣上!” “皇叔,可否再给朕找到一尊与这一般无二的红珊瑚珍品,派人给蜀地的父皇送去,既然同贺,也要略表朕的心意。” “呃……老臣……遵旨!”言语间迟疑不决,他还沉浸在这调包计何人为之,如何得手之中。 “好!哈哈哈,鱼珠儿,去把下边呈上来的新鲜时令瓜果,送到岐王府上。” 回到府后,岐王瞥着到那满满一大筐的各色水果,郁结于心,正想一脚踹翻,侯督灵却进了来。 “父亲,这是遇到不顺气的事情了?” “小人之举,卑劣无耻!”岐王愤懑不止。 “这是怎么回事?”侯督灵转而看向抬珊瑚进宫的仆人。 仆人怯生生地回着,“有人把……把王爷送给圣上的珊瑚,调了包。” “什么?谁这么胆大包天!”侯督灵一脸怒气。 岐王气鼓鼓地坐了下来,也不搭话。 “父亲,要不把家里这尊今日送进宫,解那燃眉之急!” “解不了!”三个字拍在地上。 “这是为何?” “你有所不知,那人拿了一尊更为贵重,百年难遇的红珊瑚替换。”仆人解释着,“王爷已经发了一路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有法子化解。” “珊瑚换珊瑚?还用更昂贵的换我们那尊,他是不是糊涂了?” 侯督灵也彻底迷糊了,这是什么来法,不符合常理。 “自古进贡圣上的宝物,明智者都知道不可拿最好的,就是那最顶级的孤品。” “可是父亲,最好的不就是用来进贡天子的嘛?”她追问。 “非也!你试想一下,你把一件孤品珍宝献了上去,圣上自是喜爱,于是极有可能用着称心或是吃着顺口,来呀!你,你,你再给朕送来一些。”岐王叹了口气,“何解?哪里寻去!” 原来如此,侯督灵终于明白了这就叫做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就要顾及后果。 “更可怕的是在这样的年月你有本事搜罗到绝世珍宝,势力之广,是不是也有觊觎皇位的野心?” “父亲可知是谁在背后搞鬼?” 岐王瞟了眼那垂涎欲滴的哈密瓜,“还有谁?” “呃……”侯督灵完全不知道岐王言之所指。 午饭后,岐王特意叮嘱了仆人把哈密瓜切好,一个从来不偏爱水果的人一口气吃了四块,整整半个。 仆人还特意嘱咐候督灵,“王妃,你快劝着点,王爷脾胃本就差,这个吃法怕是要伤了身体。” 还真让这乌鸦嘴仆人说了个正着,王爷吃完也就半个多时辰,上吐下泻,贤之第一时间奏明圣上请了许未初出马。 “朕的皇叔这是吃了那瓜果后病倒了?” “是,吃了半个哈密瓜,肠胃就受不住了,虽说王爷一直以来胃肠虚寒,但却从未出现这么严重的腹泻。”贤之去宫内复命。 “来人!” “奴才在!”鱼珠儿随即答到。 “去把主事的给我传来!” 一番盘问,与储藏瓜果那方毫无关系,因为几个宫都同时分发了同样的瓜果,没有一例同样事件。 “那只能说明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说这话时,圣上盯着鱼珠儿。 “奴才该死,奴才概不知情!”鱼珠儿“啪!”地跪在了地上。 概不知情就完了?东西是你送去的,知情也好,不知也罢,仅一失职变就难逃一罚。 “圣上息怒,怕是朔方早晚温差大,饮食不洁,加之哈密瓜味美王爷贪食,才会突发症疾。” 贤之不说倒还好,越是为其开脱,圣上越是尴尬,总不能人家给了台阶,自己谢也没有一下就跳下去,太无君王气概。 “来人啊!鱼珠儿办事不周,杖二十,小以惩戒。” 虽然圣上十分信赖宠信于这个仅次于李辅国的宦官,他也确实给圣上出了不少力。忍痛也要下手,不然皇叔的颜面何在? 自从李辅国升了官,鱼珠儿日日伴君侧,甚至比后宫佳丽更熟识圣上的喜好。 “谢主隆恩!”鱼珠儿淡定自若地被架了出去,他心明镜一样,自己刚一出手,紧接着就被捅了一刀,一比一。 贤之带了这个岐王认为是好消息的消息回到岐王府,同来的还有许未初,把了脉,开了方子,唯独没有去抓药。 “王爷,好生歇息便是。”语气轻飘和侯督灵火烧眉毛的情绪波动形成水火之差。 送走了许未初,贤之单独和岐王聊了起来,“义父,起来吧!” “你没看我病中怎得起身?”岐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方子我都扣下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 “想蒙骗你可太难,活该那阉贼,敢算计到本王头上来了。”岐王利落起身,穿上鞋子,在室内来回溜达,躺久了腿脚容易酸。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义父何时变得仇不过夜,现发现报。”贤之有意调侃这个越发任性的老头。 “你是不知,他给我出了多么大的一个难题啊!”岐王正想长篇大论。 贤之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了出来,“那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才刚来,我给你说!” “我都知道了!”一字一板,岐王像是信了。 “那我该不该反击?”岐王问道。 “自然不能吃哑巴亏,但是呢?义父唯一疏忽的地方便是弄错了对象。” 岐王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浮上了脸,“不是鱼珠儿,我就白折腾了!” “是鱼珠儿调的包。”贤之给予肯定。 岐王舒了口气。 紧接着贤之补了一句,“可他是被人利用。” “被谁?”岐王警觉地起身,等待答案,好像要马上把对方揪出来暴打一顿。 贤之不慌不忙,“义父,你觉得谁有能力财力搞到那百年不遇的珍品珊瑚摆件,而且这个人还是跟你针锋相对,摆布得了圣上身边的人?” 岐王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呀! 壹佰零叁:复都庆宴 一纸珊瑚 翌日,下了早朝,满朝文武齐聚庆功盛宴。 说是庆功,最有功劳的广平王跟郭子仪之辈都因为战事无法现身,一群文臣酸词连连哄逗着圣上开心,罢了。 岐王出人意料地准时参加,圣上甚为挂心他的身体。 “皇叔,如感不适,便回府休养!” “圣上关切,老臣惶恐,经由许神医精心诊治,已恢复大半,原是小恙,劳烦圣上体恤!” “嗯,那便好。”圣上心想这个推上来的许未初还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深感才人唯他所用不禁又得意几分。 岐王吃了口菜,根本吃不出菜是什么滋味,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感叹一件事,这个贤之真的是神了。 他明知自己佯装生病还故意把许未初请去了岐王府,为今天自己的准时赴宴做足了准备,也只有许神医出手,才能药到病除,不然这个庆功宴岐王无法顺理成章出席。 他不出席也不会看到一出精彩好戏。 宴席上,包括贤之、李辅国、鹤引等都是跟朝廷相关的人士参与,唯独一个特殊奏请带入的不是外人,正是闲人斋的。 一曲舞毕,又是萧声奏起。 酒过三巡,贤之约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小声通知岐王可以恭维一番,好话犹如糖衣蜜饯,在这本就欢快的气氛上更添新彩。 “皇叔说得好!来,朕跟你喝一杯。” “谢圣上!”他毕恭毕敬的模样。 一杯饮完,岐王把罗若云引到众人前,“圣上,我们岐王府备了一个精彩节目。” “哦?皇叔有心了,快说说,什么节目呀?” “丹青妙笔,现场作画。” “好!”也许是胜仗的喜悦唆使,圣上一连称赞数次,岐王说什么他都说好。 桌案准备就绪,一众人拭目以待,只见一袭白衣的罗若云,大笔一挥,没多时,活灵活现的的景致跃然纸上。 也就半个时辰画就完毕了,罗若云自知任务完成,便悄然退却一旁静候。 岐王手执画卷几步向前,由于鱼珠儿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今晚都是李辅国跑前跑后侍候圣上。 李辅国接过画卷,冲岐王说了句,“王爷有心了,保重身体!” “那是自然!”岐王也回了一句。 他扫了眼画上之物,嘴角轻抽,很难形容的别扭表情,岐王盯着他看了片刻,转向圣上。 圣上接过画卷,“这……这莫不是昨日那珍宝红珊瑚摆件嘛?” 岐王趁着圣上一脸的惊诧有余,赶忙跪在地上,“圣上圣明,独具慧眼,这的确是画的那百年难遇红珊瑚。” “皇叔,你不是送了朕真品,何故又画了这样一幅?” “圣上,臣是谨遵圣上口谕,这和那昨日红珊瑚如出一辙,圣上让老臣寻一尊一般无二的,现在圣上手中的便是,臣不敢欺君罔上,就算挖遍那南海海底,也不会有一尊赛过眼前的,更为贴近。” 圣上的脸色由疑惑转为低沉,听完岐王的话,由于酒劲儿的缘由,他反应了片刻。 在场一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的担忧,有的等着看热闹。 “哈哈哈……说得好!皇叔不愧是皇叔,这画作的再好不过,赏!” 岐王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这画我遵旨明日便送去益州,今晚的现场挥毫便是为了给圣上助兴,以表对胜战的庆贺!” “一幅画恐怕有一点单薄了。”李辅国在一旁委婉地劝慰。 “爱卿说的有理,这样,皇叔把朕的那尊珊瑚也一并派人送去蜀地。” “圣上有所不知,这罗若云曾在宗伯之案时做过证人,她可是京师画圣吴道玄的亲传弟子,虽说她的真迹不急吴道子那般举世无双,也是颇具名望,这礼还轻吗?”岐王最后这个问句故意说给李辅国听。 “好,这事就交由皇叔酌情安排。来来来!诸爱卿,与朕举杯共饮!” 其实昨日,贤之回闲人斋之前,侯督灵还在为再找一尊红珊瑚发愁,关键是要百年一遇,哪来那么多百年一遇,如果遍地都是便也就不珍贵了。 “实在不行就把那尊五十年的送去益州吧,父亲!” “那还不如不送,圣上那尊百年有余,而且圣上特意叮嘱要相仿一致,我这不是欺君之罪吗?送不送都是麻烦。” 贤之灵机一动给支了个好招儿。 他让第二天宴席之上,带上罗若云。 鹤引对这事一笑置之,贤之却很以为然。 “鹤引大哥,万不可小瞧了那李辅国,他能把手伸到岐王府,我感觉离闲人斋便也不远了。” “不成气候,像那十年前杨国忠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自不在话下,最终如何了?”鹤引满脸的不屑。 “今非昔比了,义父说的有道理,不怕宦官奸计多端,最怕狡猾人得势,你别忘了他手里可是有兵权。”贤之不敢多想。 “不愁了,该来的总会来,避之不及,不如过好当下。” “当然要未雨绸缪,但也要适当给自己放松。” 贤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随即把话头扯到了南边,“这次游园君立了功,算是大功一件。” “还不是多亏了你!”鹤引微微一笑,颇为欣慰的样子。 贤之摆着手,“此言不妥,那边的状况你我皆不知情,怕是各种意外状况不断,他算是历练不少。” “我倒不担忧他的差事,毕竟跟着圣上一路以来什么风浪也都见识过了,我更为忧心的是……” “我知道,侯府,是也不是?” 鹤引颇为肯定地看着贤之,“他触景生情,还不知道回来后几多波折麻烦。” “还是那句话,来者不拒,即便是来者不善。” 贤之不善大话,这算是他仅有的夸下海口了,他从不跟别人显示什么,也不习惯去做保证之类的言辞,唯一擅长的便是洞悉周围的细节,察言观色,耐心推敲。 碰上着实棘手和始料未及的,还有未卜先知术给他托底。 “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鹤引有些感慨。 “怕是他也在纠结这个问题,但纵观当前反攻局势,怕是东都收复前难以踏上返程。” “估计有人又开始揪心了!” “她早就不会像我当年那般鲁莽行事了,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怕是也看开了不少。”他暗指侯督灵。 但愿吧!感情的事除了当局者迷,旁观者都格外清醒,问题是旁观者既无参与权更无决断权,那份清醒明智都是白费。 “希望一切都平平顺顺的,我们的路已然过于崎岖,不能再如此坎坷,我怕大家都熬不住!”鹤引若有所思。 贤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默默安慰了,两个人就那样背对着夕阳,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壹佰零肆:南平集药 督灵欺君 黑面人让南平萃把给行宫供药材的差事揽了下来。 “师父,你如今在圣上眼内已然是神医在世,如不借着顺势稳定地位,发扬许氏医术之博大精深的重任,更待何时呢?” 许未初明白自从常在宫内行走,指导南平萃的时间本就不多,如果不借由其他差事,给予他一定的安抚,却是对这个关门弟子不太重视。 “南平,其实这个事也不是行不通,但如果想承接下这个重差,怕就要辛苦你了。” “师父尽管随意吩咐,南平乐意为师父分忧!” “既然如此,那我便毛遂自荐揽下这事。” 随后,南平萃在太医署借由同僚的助力,分到了一部分宫内用药的搜集差事,但并非具有绝对的使用机会。 也就是说他可以给太医署提供圣上和后宫嫔妃所需药草材,但用不用却取决于上边更严格的筛查和挑选。 南平萃在乡下花银子包了一片地,具体来说是雇佣了几个药农,专门给他培植朔方当地的枸杞、甘草和柴胡。 其他药材不适合在此种植,他就靠黑面人给提供的渠道,各地运来。 朔方城本就不大,出好衣料的铺子屈指可数,玉锦绣坊算是备受城内娘子们青睐的一间,普通人家的妇人如何消受得起,这玉锦绣坊的佳作几乎就全是给官宦人家准备的。 教琴的女师傅还是日日来岐王府,不再授琴后时常给侯督灵引荐一些不错的玩意儿,这日好说歹说拉着她出来看衣料。 “你就成日里闷在这府内,也不见有什么新鲜事,陪我去转转也好。” “你不说倒还好,你一说我反倒真的是有点乏了。”侯督灵依在榻上。 女师傅只一个劲儿地夸那绣工多精致,花样多传神。侯督灵呢,早就开始了神游状。 “那我们走吧?”女师傅说着便起身。 “嗯。”心不在焉的人不自觉地回到。 既然是应了,不去自然是不好,但出去逛什么绣房却又不是她的心思所在。 罢了,干脆去做一套男装吧,自从离开柒州质库,不在圣上手下当差以来,她便在外没穿过男装,原来的那几套都略显肥大了。 玉锦绣坊内,绣娘们见来者尊贵,一个个抢着攀附,一个拿出自己擅长的牡丹花样;另一个拿出招牌玉兰图案,侯督灵看也不看一眼。 “我说老板,我们娘子可是何等雅致,这些俗气旧花式就别拿出来了。”女师傅提醒着绣坊老板。 “是,是,是!贵客里面请。”三人进了店铺的内院。 这倒是处修葺别致的中庭,一排庭廊个个精致,每个隔间都不大,且都是半封闭的。都有独立门窗,说是窗,不过是用珠帘娟纱隔开,更显飘逸。 他们进了左手起第一间,隔壁也有客人在查看衣料花样,侯督灵扫了一眼,便进了去。 “这样的布局,未免有点互相打搅吧!”女师傅埋怨着。 侯督灵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看看衣料而已,况且都是女子。” 绣坊老板尴尬地笑着,“这样设计也是为了贵客在挑选过程中不那么憋闷,前后都可以看看厅内景致。” 料子没有侯督灵看上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想看女装。 “有男人的衣料嘛,要质感好一些的!”侯督灵不理会对方的疑惑轻生说到。 女师傅也是顿了一下,“娘子想做男装吗?” “有,自然有,只是玉锦主营女子衣料,男装的衣料选择不是很多。”绣坊老板解释着。 “快去取!”女师傅查看着侯督灵的表情,催促着。 绣坊老板应声而去,侯督灵坐了下来饮着茶,正对着隔壁那间。只见隔了竹帘娟纱一个声音甜美的娘子和身边人说着花式。 “夫人,这件祥云翠鸟图如何,这件呢?这件湖蓝银丝嵌萃的!”一个侍女模样的丫头细心挑选着。 那娘子摇了摇头,“还是檀色的好,沾一点红又不是很艳丽,图个好彩头。” “是,确实要个吉利的颜色,不知道这月底鹿大人可否归家?” “嗯,就这个吧,快了!”娘子仔细查看着钟意的料子。 这会绣坊老板后面跟着三个小工,他们各自搬了五六匹衣料,进了这间,一排衣料排在侯督灵眼前的案子上。 “夫人,请您慢慢挑选!” 侯督灵心思又被引到了别处,看也不看一眼案子,“那边也是买男衣料?” “哦,是,也是男装料子。” 女师傅也察觉到了侯督灵的异样,“娘子快看看这上等的衣料就是不一般。” “她们口中不在城内的鹿大人是哪一位大人?” 绣坊老板往案子边靠了靠,“正是那新晋的户部侍郎鹿游园大人。”声音压得很低,怕对面察觉不妥。 侯督灵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反而不那么介意了,“哦!” 可她还是直直盯着对面,绣坊老板不知其因,在一边啰嗦地讲解着料子的质地,女师傅打着圆场。 “娘子我们挑好还要去赏花,去晚了天色暗便赏不得了。” “这几匹给我包好。”侯督灵看也不看一眼。 对面主仆二人已然选好往外走了,那娘子明显地身怀六甲的身量。 侯督灵花也没赏,回到府内,那半日话又少了大半。 隔日,便求了贤之在闲人斋跟鹤引碰了面。 “鹤引君,这次我来找你,只为一事。”侯督灵开门见山,也不兜圈子。 鹤引不知她所为何事,只安静地点着头。 贤之在一边给二人端茶倒水,他们的事他几近都知情,二人没有示意他离开,他也就像空气一样陪着,不开口,厚着脸皮听个热闹。 “上回你和我的事我想好了,我决定了,不离开朔方。” “这个,我知道呀,游园君强行送你走,不都罢手了。”鹤引不知道她为何再次强调。 侯督灵摇了摇头,“你听我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不必躲着圣上离开此处,我也会尽力避免和圣上碰面,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回禀圣上便说我已经被叛党杀死在东都了罢。”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还没待鹤引开口,贤之倒是一屁股做到了案子对面,和鹤引比肩,“这是为何?” “你是想帮我和他洗脱干系?”鹤引看着眼前的老搭档。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个自私凉薄的娘子,先前他确是对鹿游园有难以释怀的埋怨,才赌气不看不理不管,身份事情暴露了,自己无所谓,连累鹿游园岂不是正好泄愤。 至于鹤引这边她是愧疚的。 可她直到见了鹿夫人潇潇那贤良淑德的温婉模样,她知道自己比不得这个艺妓,起码,第一点,嫁的都没有她顺意。 侯督灵摇了摇头,“也不全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瞒着,和圣上近在咫尺,怕是不妥。” “如果真有一日我是说如果,我定会把你的责任摘出去。” 鹤引不是那种怕被朋友牵连的人,只是似乎除了报丧,眼前便也没有了更为合适的托词,他看了眼贤之,想寻求一份肯定。 “嫂嫂,你可是想好了,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贤之提醒着。 侯督灵只微微翘着嘴角,“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多久,鹤引就把侯督灵被叛党灭口于东都洛阳城的消息禀报了圣上。 圣上还颇为痛心,因为圣上只知侯督灵是个跑江湖的练家子,对她的身世不甚了解,原以为这三个心腹都是孤家寡人。 无法从优安置她的家人,只好给她修了一座衣冠冢,按照皇家功勋标准,算是恩宠不凡了。 壹佰零伍:御林精锐 敌营内讧 圣上自觉京师已归,便开始安排日后东迁的事宜。 其中有一件万不可耽搁的便是打造一支坚不可摧的御林军,这样一支精锐之师方可保护战乱时期圣上的人身安全。 御林军是由鹤引亲自训练,李辅国负责监督。 护城河外,训练场上,鹤引来来回回视察着众将士的身手。 鹤引望了眼那远山处的深谷幽幽,不禁有一丝担忧。 “来人,去闲人斋把魏大人请了来。” “是!”御林军头领鬼见愁领命而去,他真名不详,因手腕狠辣在军中获此外号,声名大噪。 贤之不紧不慢地梳洗打扮了一番,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 “你现在心思都在哪里,你看看那边吧!”鹤引带着他远离了队伍,往十字谷方向看了看。 “这事儿啊,我自然是做了打算。”贤之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鹤引琢磨了一上午也没想明白,“你不让我动手,我这御林军都练了这么些日子,一试身手的时候到了吧!” “虽然我断定那就是叛党在朔方的老巢,可是我还觉得掉了一环。” “一环?”鹤引追问着。 “还是不可说?”鹤引像是蓄势待发的打头阵,就想当那离弦箭。 贤之回身看了看那整装待发的御林军,“鹤引大哥,让他们保护好圣上便可,十字谷不能硬攻,只得智取。” “就是因为先前我们那两趟无功而返,你就这么信不过朝廷,信不过这支强兵?” 贤之尴尬地笑了笑,“说心里话,他们在你眼里很强,我这里不过是群莽夫。” 这话说的有点无理,可贤之想表达的是硬碰硬,你根本不知道十字谷里隐藏了几多凶险,何必要耗尽人力去拼杀,两兵相见谁能保证自己一方会毫发无伤,就让血刃这样的惨状少些出现不才是更好。 “那好,你且说服我如何认定这洪荒就躲在十字谷,十字谷又如何一定便是那叛贼老巢,我便顺从你,不鲁莽行事!” “那十字谷你也是进去过的,还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贤之有些无可奈何。 “就算我再进去一次,我依旧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只你当日一句洪荒就藏在那处,我便信你,你说暂且不动,我也依了你,可如今今非昔比,在东边我们胜了!” “对,京师是回来了,那又如何?”他挑起眉毛。 “这说明安兵怂了,他们也并非传言之中的那般所向披靡,凶悍难挡!” “我承认强兵在沙场上的确锐不可当,可十字谷里藏匿的是强兵嘛?”贤之质问。 “是不是强兵我不知道,是叛党我就不能让他们逃之夭夭,先前我不带队伍实则是无权调动兵力,如今这御林军便是专护圣上的,十字谷离行宫如此之近,我不能百密而一疏。” 这话乍一听,还真是天衣无缝。 可贤之也不是个随便说说就妥协了的人,“不瞒你说,十字谷的那群是安兵的杀手卧底的核心所在,相当于我们大唐的丽竞门,你觉得这样一群身怀绝技的亡命之徒,几把兵器就可了结?” 鹤引不在执拗,原来包括洪荒在内,还有死去没多久被利用的张婴都是安党密布在圣上身边的眼线。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肆意妄为?”他略有不甘。 贤之却把话题扯到了在此之前的一桩事上,“鹤引大哥你可知,那风筝大会上红色风筝从何而来?” “你为何又提及那个风筝会,看来那日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我真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只知道你拾到了别人家的风筝,不见是什么人来找过!” “那红风筝的主人你也见过!” “你可是和我说过那风筝是刺杀圣上的凶器,如今你知道是谁所为了?” “正是十字谷的那个俊美男子。” “……什么?既然如此,我更是要赶尽杀绝方为快!” 贤之瘪瘪嘴,“你且莫急,这里面另有蹊跷。” 原来,明面上,这个红风筝是美男疏离子为了刺杀圣上,用的一招隔空下毒,那风筝随风而去,会在圣上出现的上空撒下白色粉末,从此导致圣上中毒身亡。 “可是不巧,那日圣上因得了张婴,一心还朝,无心游玩,刚一来便走了。” 鹤引继续强调着,“他并未得逞,我记得你上次还和我说过,风向也不对!” 贤之露出一副你说到点上了的表情,“圣上运气好提前走是始料未及的,可风向的原因对于一个资深杀手探子来说,定然是早一日便思虑周全,做得预测的。” “这么说,他不想刺杀成功?”他也颇为吃惊。 当日,这风筝才貌似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贤之脚边,美男子在胸前比划了三个叉,不是指风筝的图案,而是明确表示这物件不是给他的。 原本贤之就信了,可他越想越奇怪,一个表面行凶的人会给戳破他行迹的人解释他的举止嘛? “他的行为太违背常理了,反其道而行,也就是说他越表示这红风筝不是给我的,恰恰说明就是给我的,他不怕我捡到风筝,他的三个叉是告诉我你捡对了!” 鹤引有点云里雾里,“你们聪明人都这么卖关子嘛?” “只能说他做的还不够高明。” “也就是说刺杀是假,传信是真!” “对,他其实就是做了一场戏,‘内种有鬼’我现在倒是有了些眉目。”他微微一笑,是窃喜。 “什么内种有鬼?”不明所以的样子。 “他通过风筝传递给我这个讯息,是意在告诉我‘鬼’就在我身边!” 鹤引听闻这句,也是不禁打了个寒颤,“谁是鬼?” 贤之摇了摇头,“鹤引大哥,一个敌人为何要帮助提醒我们这样的敌方?” “障眼法!”鹤引不假思索,“这不就是奸计?” “非也!他是安禄山派来刺杀当今圣上的,不是来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我。” “那为何要给你传信?” “唯一的解释便是敌人的敌人便是友。” 鹤引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他有另外的敌对方正威胁着闲人斋?” “以我来看,这个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便是他们安党内部起了内讧!”贤之一语道出。 “有鬼,内中,怎么解释?”他疑惑。 贤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个所谓的鬼,美男子的内部对手便就藏在朔方。” 鹤引咽了口唾沫,没敢开腔。 贤之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摁下去十字谷的葫芦,朔方城又起了个瓢。” “我怎么感觉我和这支御林军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呢?” “暗中敌手原本一直存在,只是你没发觉他罢了。这也就是为何美男子潜藏在朔方城郊这么久都不专于刺杀的原因,我一直想这么值得安禄山赏识的可以派到如此危险之地的杀手,为何迟迟躲藏,没有什么大的举动。” “定是我们的防范到位!”鹤引答到。 “最关键的就是他急于在这样一个远离叛党统治中心的地方,铲除异己。” “那之前张婴那些妄举,莫不是另一个黑手所为?” “如此看来,洪荒也是那黑手一派,他现如今逃进内部敌对一方的根据点十字谷,怕是也不好过。” “你前边说差了一环是什么?” “美男子不是不想杀圣上,他在等。” 鹤引听不明白,“他在等借刀杀人再灭口,何不现行刺杀再清除内部对抗者?” “因为他还杀不了对抗者,只有对抗者刺杀圣上,他便趁机巧借大功,打击对方。” 壹佰零陆: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 “这么说你不急于攻进十字谷,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鹤引看着贤之。 “既然美男子想借那黑手之力杀了圣上,他再对黑手斩草除根,我们何不让他们来个你死我活,坐收渔利?” “可我们连黑手是谁都未可知!” “接下来的刺客便就是黑手的人。”贤之早就理清了这一切,“坐等捉鱼。” “那十字谷就撇在一边了?” “你捣毁十字谷也无济于事,这边黑手该暗杀还是会继续,借力打力是最好。况且我们现在的状况也铲除不了那贼窝!”贤之暗指那御林军。 “我还是唯你是命吧,如今就是圣上、岐王也参不透这些许!” 正如贤之预测的一般无二,洪荒只是留了一命,在朔方城或是回东都都是一个死,在十字谷则是囚。 疏离子想玩个游戏,可能是成日泡在十字谷里太过无聊。京师大败之后,他在朔方的处境更为危急,不能冒然出手,只好坐等。 对于贤之的好奇倒是每日剧增,他到底想如何引起贤之的注意?和他一较高下。 智者相惜,他一定要挖掘这个小君郎身上的无限可能。 他还是和洪荒和颜悦色的说话,可明显地洪荒不是他的人,不是客,只是一个筹码,一个未知价值的筹码。 “我把你关在这里,你莫要怪我,毕竟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友人!” “我既然敢直奔这十字谷,就早就做好了准备,疏离子不必客气。” 疏离子扶着洞口的不知名的灌木枝,“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你以后就安安心心住在这洞内,朔方城里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那是自然。”洪荒带着笑模样。 “来人,好酒好菜伺候着!” “是!”两个守卫同声答到。 这日,贤之在城内闲逛,不过是无聊时地打发时间。看前方集聚一群人,好奇心驱使,贤之凑了上前。 “大家快来看,这个人偷了我的钱袋,不能让他走!快去报官!”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大声吆喝着。 “搜身!搜身!”围观者们异口同声地呼着。 贤之得知是这样一桩小偷小摸的事儿,就打算转身走人。 “是他,他可以给我作证!”一句话,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贤之。 此时的贤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心想关我何事,我只是个路过看热闹的,可外围的人堵得死死的,他走也无路,无奈硬着头皮转回身。 “我说,你这老头儿……”他眼前被认定小偷的人还真是面熟,不是别人,正是有过几面之交的美男子。 “快脱!脱破衫!”那华服之人催促着,片刻不停,只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贤之顾不得看地上卧着的那位,指着华服就是一句,“你的钱袋掉在了包子铺的摊位地下。” “不行,你们是一伙的,想蒙骗我!”华服还是纠缠不休,“走,去衙门!” “你不信,我们便陪你去找一圈。”贤之说着。 疏离子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跟在两人后边,一身褴褛倒是让贤之一头雾水,有好事者也呜呜泱泱跟着凑热闹。 不用说,钱袋找回了,贤之暗自念叨,“我的未卜先知术还能有错?” “什么术?”疏离子没听全,随即发问。 贤之也不理他,驱散了众人,引得他买了身能见人的衣衫,换上后,二话不说把他关进了自己不常去的客栈里。 终于热情的店小二拿了打赏乖乖退下,二人才得片刻安宁。 “怎么?山洞里闷坏了,跑出来体恤民情,等着被杀?”贤之也是话不客气。 疏离子对着铜镜上下打量着新衣衫,“不是我喜欢的颜色!” “好像你跟我很熟一样,这衣衫的钱算你欠我的。”贤之也不客气。 他们说起话来甚是奇怪,仿佛老朋友互相调侃拆台,可他们二人明明是明争暗斗的死敌,或许智者的世界本就不凡,他们不屑于所谓的下黑手,玩的就是脑子,就算你躺在我面前让我砍死,我也懒得抽刀。 胜之不武? “我是来找你的!魏大人。”疏离子渐渐入了正题,他目的性明确。 贤之当然看出来了,就等着他自己招。“魏大人受之不起,叫我魏贤之。”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他问的也唐突。 “安禄山的头号杀手,不是汉人,在这还习惯吧?”贤之知道一些别人知道的,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不足为奇。 “是不是汉人有何关系?”疏离子故意抬杠。 “不是汉人的话,名字都很特别,少见。”贤之语出惊人。 “哦?疏离子不像是汉人的名字嘛!”疏离子就这么自报了姓名。 “你入了大唐,起了汉人的名字,我就要欺骗自己你不是异族人?” “那你说我是什么人?”他也不慌不忙。 “党项族。”贤之言之凿凿。 半晌,疏离子未置可否。 “你做好决定了吗?”疏离子还是不死心,恨不得冒死试水。 贤之被他问的有点无可奈克,“我并未答应你做任何考虑,男女之间在感情上不能勉强,大丈夫在政治立场上同样不可摇摆。” “我给你示过好,你识相领情,如若不是你的非凡智谋,我还念一点惜才之心,怕是没有什么功夫和你废话。” “这么说我是要受宠若惊了?” “那倒不必,只是如今的局面,你杀不了我,我也动不了你,我们联手,天下无双。” “我记得当日在十字谷你劝解我,莫要给仇家做了嫁衣,今日同理。” “这么说你和我安氏一党也有仇怨?” “国仇家恨,一样不少。”贤之说的干脆。 “原来如此,看来,这么投缘的两个人注定要彼此迫害,不得言和。” 贤之点着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把洪荒交给我,或许我们还可以联手做一件大事。” 这话引得他一腔兴致,“何事?” “助力你铲除异己。”他又是一提嘴角,戏谑之气十足。 “哈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半的孩童了吧?杀了他,你再杀我?” “刚刚你不还说我杀不了你?”气氛有些凝重。 “如果要杀他我无需和你联手。”疏离子明显地底气不足。 “你若有办法早就下手了,也不会囚禁他的手下洪荒,表面上你是借他的刀杀圣上,恐怕都是你的缓兵之计吧!” 贤之已然把他摸得清楚明白,只是他低估了贤之的本事。 疏离子也不回话,坐了下来,顿了半晌开了腔,“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安禄山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同德同心,对麽!”贤之有意讽刺,“我怎么知道的很奇怪吗?既然是这样,我明确地告诉你,他杀不了圣上,你也一样,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铲除他。” “信口雌黄!”疏离子明显地不愿相信,“我倒是要证明给你看!” “不要痴心妄想了,如果你不动手,怕就是要我来代劳清理门户了。”贤之又露出先前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啊!那我求之不得。”疏离子也不甘示弱,语气轻佻。 “你错了,我是说帮安禄山,不是帮你。”他拍了案子,把茶盏震得一晃。 “你确定有杀我的本事?”疏离子也是嗤之以鼻。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贤之也坐了下来,与他只隔了一米距离,中间是个实木案子,“你不怕吗?” “走夜路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怕。” “那我就来告诉你怕是什么滋味儿!” 壹佰零柒:鱼珠投案 美人渡劫 “鹤引大哥,虽说圣上对你颇为器重,一面担任大理寺卿,一面负责御林精锐的休整操练,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重心往后者上倾斜。”贤之言语恳切。 “贤之,你有所不知,圣上已经责令我月底前把黄河沉粮的案子彻查清楚,我已在御前一口应允,眼看还有半月时间,如果不出头绪,怕是我就可以卸甲归田了。” “我之所以让你更为侧重御林军的培养……” “圣上安危重于一切,这个我明白,可那案子拖了这么久,我却毫无头绪。” 鹤引也是焦头烂额,鹿游园南下前,还可以帮他分担一二,如今却是事必躬亲,着实忙碌。 “我今日特意过来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贤之明显地另有安排。 “什么人?”他随即问着。 “走吧!”贤之前脚引路,鹤引随后跟着。 他们所见之人不是什么外人,正是那闲人斋的匿冥,鹤引不知道贤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一副静观其变的态度。 “来了,做吧!”匿冥破天荒地也会跟人客套。 鹤引的警觉性一下子提起来了,“不用,我就这么站着吧!” “让你坐你便坐,怎么那么执拗呢!”贤之一把把他拉坐在榻上。 匿冥也不看他,对着贤之就开始讲,“你让我查的人,我都打探了一遍,消息都在这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他们战备前夕为此大贺三日。” “这倒不足为奇!”贤之查看着鹤引递过来的纸卷,上面清楚写着四个字:美人渡劫。 “哪条线路上截获的?”贤之关切。 匿冥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往城外十字谷方向摆了一下头。 “收复京师战前安兵飞往十字谷的传书?”鹤引力求印证。 匿冥不理会他,贤之匆忙点了个头,继续盯着匿冥,“进了哪座宅子呢?” “这个目前我还没探到。”匿冥直言答到。 贤之把眼下针对圣上的官员逐一排查一遍,毫无所获。接下来就是排查敌对岐王的官员了,不用想第一个就要锁定那圣上的眼前大红人。 “鹤引大哥,怕是要你大理寺就要出手了!”贤之跟着鹤引离开闲人斋,路上边走边说。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只是那“美人渡劫”到底是什么意思?”鹤引还纠结于这个他未能参透的线索。 “你暂且莫管,你现在就派一队人去调查两月内朔方城的外来女子,一定不是汉人,而且是相貌颇佳的。” 鹤引一脸狐疑地看着贤之,“这是为何?” “查出这样的女子,知道他们的所在之处,我再和你一一解释。另外黄河沉粮的那部分残船遗迹现在还在大理寺的库房存里吧,走,我们去验验。” 二人即刻动身,硕大的院子里总共有三个残缺不全的船只残骸,这是前段时间京师收复后第一时间到失事水域打捞上来的。 鹤引命人小心运回了朔方,力求还原出事之时的船体原貌和事发脉络。 “贤之,你不要靠那么近,有些木轴已经泡烂了,小心砸到!” “没事,我会小心一点的,你就放心吧!”他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查验了两遍。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贤之略显凝重的表情才得以舒缓,“鹤引大哥,我们走吧!” “贤之,你这是要要去哪里?”鹤引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就在你们大理寺一边喝茶一边等。” “他们没有三日的时间是查不出来的!”鹤引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朔方城虽不大,但地处边塞,往来流动人口频频,就算他的手下不寝不食,至少也要两天才能查出来。 “我们不等他们,我们等鱼珠儿。”贤之道清目的。 “鱼珠儿?他不是在家养伤,怎么会来到这大理寺?”鹤引彻底糊涂了。 贤之也不卖关子了,“他是来投案的,不出一个时辰准到。” 鹤引不再吃惊,看着贤之一副我就知道你又是用了“未卜先知术”的意味。 “不是!”贤之已然看透了他的猜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的是这里。” 半个时辰多一点不出贤之所料,鱼珠儿还真出现在了大理寺门前。 “多日不见!”鹤引故意跟鱼珠儿打趣。 鱼珠儿可没有什么心情跟他寒暄了,“我是来自首的!” “请吧!”贤之在鹤引旁边发了话。 鱼珠儿并不理会贤之,对着鹤引就是一句,“把我押起来吧,沉粮一事是我和安兵里因外和,我对不住圣上,对不起险些丧命的众唐将士。” 鹤引还没搞清楚状况,虽然还未查出眉目,既然有人往牢房里钻,他也不能拒人于门外。 “来人,请鱼珠儿大人进大理寺,严加看管,好生照料。” “贤之,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不如我们今晚审一审鱼珠儿,看看他怎么个招儿法!” 当晚,大理寺监牢内,鹤引单独审鱼珠儿,缘于贤之无官无爵怕人闲话传了口风,于是他就坐在隔壁牢房内,听着这边的动静。 “鱼珠儿,既然你来投案自首,那就说说你犯了何事,是怎么做的案,你的动机何在?” “鹤大人,这事还要从圣上刚到朔方时说起,那时我受命修葺行宫,在周边数百里范围的山林采集山石、木材。机缘巧合下,招了一群山野之人负责运送建筑材料,这群人由于熟知这一带的民风和道路,先后给我办了不少事。” 鹤引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往后边说!” “这群人中有个人的家眷相貌出众,惊为天人,当时我看到后就说服了他的家人,为表忠心,把她进献给了圣上。”鱼珠儿还是没说到关键的地方,便迟疑起来。 鹤引并未催促,片刻他又开腔,“后来这群人就凭空消失了,那女子一直住在后宫,圣上封其为婕妤满达。” “那又如何?” “自从这婕妤进了后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群人,这事颇为诡异,我也开始担忧其中有鬼,几次想进言求了圣上把那女子驱逐出去。”鱼珠儿一脸的无奈,“可圣上对其颇为倾心,后来我在京师的家人便被这群人抓了起来。” 鹤引猜出了大概,“莫非他们是想要挟你出手阻止运粮,他们是安贼叛党?” “他们一面胁迫我的家人,让我在运粮途中做手脚;一面又威胁我如果跟圣上禀报实情,那满达是我送进宫内的,我也死罪难逃。” “于是思来想去,你便黑了心肝,一不做二不休投靠了叛党!” 鱼珠儿连连摆手,“我对圣上忠心一片,我也是没了法子,那婕妤我一再劝谏圣上,又买通女管,这么久来她只侍候过圣上两次,我不能让圣上置于险境。” “你是不是觉得圣上还应该好好嘉奖你?你到底在运粮路上做了什么?” “只是花钱买通了运粮督运,安置了他的家人,具体怎么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怕是这时间只有葬身水底的尸体最清楚了。” “鱼珠儿,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你能活过三天我都不叫鹤引!”鹤引拍着案子,丢下他一个人和一盏烛火。 贤之才不想听鹤引叙述那鱼珠儿的招供之词。 “你是不知道他的无法无天,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他一个太监,还在这里重情重义,为了家人抛却家国天下芸芸众生。算他还识相,知道自己来投案,不然我杀到京师也要把他九族全灭。” 贤之一脸呆滞的表情看着鹤引,“你发火有何用,时辰不早了,明早我给你一份大礼。” 壹佰零捌:缉拿满达 替死之鬼 贤之第一次不准时,把鹤引急得坐立不安,总算把他盼了来。 “怎么样?那队人有消息了吗?” 鹤引摇了摇头,“再一日吧,没有你说的异族貌美女子。” “不用了,再十日也查不到,她应该不在寻常人家。” “那还能在哪里,真有这么个天仙?” “嗯,怕是已经进了行宫。” 鹤引如梦初醒,“不会是那个满达吧!昨晚太晚了我还没和你说鱼珠儿曾往后宫送过一个异族女子,圣上还封她为婕妤。” 贤之琢磨了一刻,“这个鱼珠儿的话不可尽信,但这句怕是不会有假。” “现在要怎么做?” “奏请圣上,把这个婕妤控制起来。”贤之发话。 “贤之,恐怕不妥,如今鱼珠儿招了所有罪责,领了黄河沉粮的罪,虽说那女子身份可疑,可我们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她就是叛贼,如何进宫抓人?” “你且拿了这个去,圣上便了然于胸了。”贤之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花,苏白不艳丽,状如敞口波浪边的白玉杯盏,但比杯盏要长。 “你这是?莫不要玩笑。”鹤引打岔。 “这个时候我哪还有心思开玩笑,到时候你且引了许方士一并前往,他会道尽中间玄机。”贤之示意他快去快回。 贤之见鹤引匆匆去了,自己也马不停蹄地赶到岐王府,他要赶快见到岐王。 “义父,鱼珠儿去自首了!” “哼!现世报!”岐王一点不客气,“那沉粮一案可是他一手策划的?” “义父,他不是一个人。” “你是说从始至终他都是个傀儡,珊瑚那事是,沉粮也是?” “可是我没想到他推得如此彻底,他能唆使鱼珠儿投案替死,还把那女子在圣上抵达朔方之初就送进了后宫。” “什么女子?” “就是他串通安党的把柄,一个异族女子,如今人在圣上身边,还不是经由他手推荐的,难道我们要指证圣上自己联手叛贼捣毁自己的运粮船?” “简直胡闹!” “可那女子原本是用来收买人心的筹码,贿赂给他或者鱼珠儿,再加上对他们家人的胁迫等手段,迫使其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如今明面收买了圣上的心,我们也不能问圣上要个说法。” “圣上一直是蒙在鼓里的,把那贼女子给我处决了。” “以何名义?” “自然是叛贼,连同送她进宫的鱼珠儿一并处死。”岐王掷地有声。 贤之像是得到了应允,“还要劳烦义父进宫对圣上多加劝解,另外还有一事!” 岐王舒了口气,“贤之你快说,我即刻进宫,不能让那么危险的人留在圣上身边。” “今日不比往日,行宫不比两都,太多的隐患和弊病,义父也要多加留意。只是这一次怕是难以斩草除根,那人在做此事前就已经铺垫了后路,这鱼珠儿就是早早养起来的替死鬼,我怕一时半刻还不能动他根基。” “除掉一个算一个,我势必跟他斗到底!”岐王义正言辞,这次没有埋怨贤之力所不及。 大殿上,许未初讲解完白花的渊源,这花就是传闻中的曼陀罗,此花为毒物,以其子最为凶险。 这句说到一半,圣上就把手里的曼陀罗花扔在龙椅旁,“贤之让你带了这毒花来,所为何事?” 鹤引瞥了眼许未初,“正如许方士所言,这花是异域所有,用来制毒,属下曾在探查十字谷之际遭遇过此花毒粉。” 圣上没有说话,紧盯着鹤引。 “这说明朔方城内有此毒之人是为安党胡人的嫌疑最大,圣上,恕属下直言后宫也有一位。” 许未初是时候开了口,“哦,圣上这曼陀罗别名甚多,不下六七,有一种叫法便是满达。” “满达?”圣上一脸的难以置信。“可她从未做伤害朕的事呀!” 鹤引单膝跪地,“圣上英明神武,怕是她还没有这样的时机。” 就在此时,岐王赶至,圣上立马宣他觐见。 当日岐王受红珊瑚之事所累,那操纵鱼珠儿的幕后之人便是李辅国,这次他得知圣上正在彻查黄河沉粮一案,幕后指示极有可能还是同一人,可碍于敌手太过狡猾奸诈,只得一步一步进行,斩断他的触须,再慢慢收拾他。 “圣上,那鱼珠儿已然招供,便是他借由修葺行宫之便为一己私利加之受人胁迫,策划了这沉船之案。”鹤引解释。 “圣上,这鱼珠儿罪该万死,他引荐到后宫的那婕妤满达着实是留不得了!”岐王缓缓抬头,“怕是她蓄谋已久,正在策划着更为凶险的事,圣上万不可姑息走险。” “那鱼珠儿到底是如何沉粮的?”圣上质问着鹤引。 “这……”鹤引还没有全权掌握,一时语塞。 岐王趁此催促,“圣上,让他把嫌犯带回大理寺审上一天一夜,便可水落石出。” 鹤引问罢,欲哭无泪,原本还有十四天,一句话就剩下一天,无奈王爷奏请,只得认栽,“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追查真相。” “鹤引听令,即刻把满达带离行宫,暂押大理寺,如有嫌疑绝不姑息,倘若无罪,速来回奏!” “属下遵命!”鹤引领命而去。 贤之那边侯着鹤引多时了,确切地说是侯着这位天外美人。 “你不认识我,可我却知你所有。”贤之鹤引两人正对面坐着那婕妤。 满达一身嵌金缕玉饰,高雅华贵,唯一与这一身格格不入的是她食指上圈着一个暗色的戒指,既不华贵也不美观。 “鹤大人我犯了何罪,你要将我强行带到这是非之地。”她不卑不亢,振振有词。 贤之见她不接话,继续逼问,“是非之地自是不乏是非之人,你若费心周旋,我们却不能长久陪你。” “哦?那好,我无话可说,请便吧!” 还没开始的对话就这样被聊尽了,出了那间还算整洁的问询处,二人院内静坐了片刻。 “一天一夜,你觉得是凶犯悲惨,还是我悲惨呢?” 贤之不假思索,“你吧!” “那你还不快快用你的未卜先知术?”鹤引一把把在他肩膀上,“快吧!” 贤之却晃悠着脑袋,“未到时候,你先求我。” “啊?”鹤引一脸的气愤,“你还有心情打趣。” “好了,我给你说说事情始末,你且认真听好,概不重复。”贤之拖着下巴,绕有派头地开了腔。 “当日我和你提及风筝会上,那洪荒之所以能知晓圣上行踪,是宫内有叛贼卧底。这个卧底一路汇报着圣上和朝廷的动态,原本这个满达是叛党作为好处送给这个卧底的。” “那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后宫?”鹤引眉锁不解。 “这就是他的莫测高深,城府阴暗之处,他洞悉此龌龊之事难以长久,从圣上刚入朔方之际就开始想好了退路,他决然拒绝了这个异域美人进驻自己府内,直接进俸给了圣上。” “充沛后宫是何其规格严密?” “鹤引大哥,这是行宫,一路西迁,圣上身边还有几个体己人?圣上自然欣然接受,他便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就算有一天查出这个满达身份可疑,也不是在他府上。” “不对啊,贤之,人是他送进去的,无论过了几多年,他还是脱不了干系。” “倘若人当年就不是他接手引荐到后宫的呢?” 鹤引恍然大悟,他早早就找好了替罪羊,太阴险了吧! “成大事者,必然未雨绸缪,无论他做的事是善还是恶。” “这么说来,鱼珠儿真的是冒名顶罪的,那胁迫他家人的该不会是这个卧底吧?” “依我看正是,他只能一死救家人。” 如此一来,案子表面上是结了,藏匿在圣上身边的叛党卧底却未受波及,鹤引实为不甘,“你告诉我那卧底是何人也!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尾巴。” “纵观朔方整个朝野,钟爱美女者屈指可数。” “莫不是那……” 贤之不待他说出口就摇了头,“你忘了上次的红珊瑚?” “这跟珊瑚也有关?”鹤引心生疑惑。 “那时押运粮草是岐王职责,多明显这事欲置岐王于死地。”贤之提示到。 “那个李辅国一个大太监还广罗美女!真是无耻,岐王几次铤而走险都拜他所赐,他为了打击对手,不惜勾结叛党,我不会让他得逞。” “目前,我们还动不了他,先把手头这个处理了吧,免得夜长梦多。那满达的戒指我曾见疏离子也有一枚。” “这又是何人?” “就是十足谷那位神仙。” “一条藤上的瓜,一个一个摸吧!” 壹佰零玖:使诈殒命 施计投诚 翌日,鹤引按照贤之的指示,把一直安置在贤之房内的那枚和满达手上一般无二的戒指带了去,这戒指到了她手上,她先是不屑,细细看来表情凝重。 原来这些戒指是疏离子那个密探组织的身份标识,原有两队人都有这种戒指,只是内侧的花纹略有不同,她看到这枚内侧刻着的曼陀罗花纹正是她的主人疏离子的。 “他在哪里?” 鹤引用脚掌踏了踏地下,暗示她疏离子已经死了,埋在了地下。 满达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你们杀不了他的,他不可能死的。” “这戒指现在在你手上,你说呢?” 人的心理防线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脆弱,没多时,满达就把两枚戒指散落在地上,咬碎了藏在舌头地下的曼陀罗壳药。 鹤引救之不及,掰开她嘴巴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 “唉!看到戒指你就死,你们的命还不如一枚枚破戒指。” 鹤引快马加鞭赶快审鱼珠儿,他倒不是那杀手出身的做派,只是一门心思地认罪,态度诚恳,配合到位,让鹤引感觉不到一点挑战和难度,颇无兴致。 “你的家人现身居何处?” “依旧在长安。”鱼珠儿做出一副极其坦诚的样子。 “据我所查,你的家人经过这京师一役,死伤殆尽。”鹤引想诈他一番,看他还有什么极力庇护的。 鱼珠儿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感觉好似你如何这么快知晓这么清楚。 “我如今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求别个,但求一死。” “你死了,到底有何好处?” “好处?”鱼珠儿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鹤引步步紧逼,“这是三尺白绫,不如就……你请便吧!”鹤引说着话就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鹤大人,劳烦你转告岐王,一直以来得罪了。” “不必转告了,老夫就在此。”岐王一个闪身,出现在牢房阴暗的走廊里。 鹤引把岐王引了进来,三人各自安坐。 还是鱼珠儿第一个开了口,“王爷,先前多有得罪,许多事实属身不由己,我这样的人,本就是卑贱的命,配不上和王爷这样的身份平起平坐。” 语毕,他缓缓起身,跪在了脚下的干草上。 “你固有不赦之罪,念在你刚才这一番言辞,我赦你免跪,坐吧!” 鱼珠儿还有一些迟疑,鹤引随即勒令,“王爷让你坐你便坐!” “这……叩谢王爷。”鱼珠儿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心里合计着这是什么局面。 “红珊瑚之事你我也算一来一往互不相欠,你的伤怕是也好了大半,皮肉之苦不足惜,可命只有一条,你就那么想死?”岐轻声细语。 鱼珠儿沉默了片刻,“王爷,我穷其一生也没料想过你这样一个对宦官恨入骨髓的人,会如此平和语气与我这样的下等人说话。” 岐王之所以如此态度,那是贤之前一晚在他府上下了军令状,不把李辅国搬到,给岐王当一整年的苦役,其间还要学习他最无兴致的水墨画,最可怕的是要迎娶一位娘子,给岐王府最近两年的霉运冲一冲。 于是贤之勉为其难地点了头,他心里盘算无非是缓兵之计,让岐王把案子往前推进着,到时,再说后话。 一个计划不知不觉在他心内升腾,他安排身边的诸位各司其职,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跟这个灯下黑影处潜藏的魔鬼斗上一番。 岐王为了搞垮李辅国,别说给鱼珠儿两句和气话,就是现在去李府送礼他也不含糊。 “不能一杠子打死一船人,你也有你的苦衷。” “贤之曾说那运粮船都是人为破坏的,这事你可知道?”鹤引插话。 岐王用手在鹤引面前一拦,示意他先不着急询问。 “你上次那红珊瑚从何而来?”岐王择其他问。 鱼珠儿始终留着心眼儿,“嗯啊!”了半天,就是不说实话,他还是信不过岐王,更信不过他能斗得过他背后那位。 鹤引有点按耐不住,一个刀柄杵在他的肋巴条上,“我可不想见血!” 岐王让鹤引住手,恰到好处地给鱼珠儿看了一件旧物。“来人!” 一个岐王的随身仆人双手奉上来一幅画,不是别个,正是那副京师收复庆功宴上所画的红珊瑚。 “这……王爷,这画,不是送去益州太上皇那里了?”鱼珠儿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岐王微微一笑,“你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你看到的,你记住,灯下有黑你永远看不尽,但是灯下炽热,你要靠心体会,去感受。” 这画是贤之求了罗若云临时临摹的,就为了今日死囚牢内的做戏一场。 “这么说,红珊瑚自始至终都是圣上和王爷联手做的一个套?”鱼珠儿一脸诧异,“目的就是等他往里钻?” 鹤引轻哼一声,“亏了你还一门心思死心塌地给人卖命,你以为所你为其卖命的御前红人就真得圣心?愚蠢!” “这下你明白了吧,圣上早就怀疑他了,确从未针对过我岐王府。” “我都懂了!” “选生择死是你的权利,我也是不想你变作糊涂鬼,跟错了人,生如草芥死如灰烬。” “噗通!”一声鱼珠儿跪在了地上,“王爷,他如今兵权在握,你们斗不过呀!” “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了。”鹤引补充。 岐王看了眼鹤引,知道他已上当,便径自起身准备退去。 “王爷,救我!”鱼珠儿见王爷要走,声嘶力竭,他参透这所有,便不想无谓替一个不得圣心的人徒劳而死。 这样的死亡不会是他所承诺的那样丰厚辉煌,反而会遗臭万年。况且他的家人是死是活自己这半载也实不知情。 “他不会都是在狂骗我吧,我到现在都未曾见到他把我家人接来朔方。” “你现在可是想清楚了?枉费你御前伺候,怎么都不带脑子的嘛?” “这一路以来我受他提携,那婕妤满达也是我备受蒙骗的情况下引入后宫,后来知晓了她的危险身份,我自知难逃一死,不如顺势成全了他,求得他许我的一二好处。” “现在你能说说了吧,沉船细节和行宫修葺之初勾结叛党的种种经过。” “鹤大人不瞒你说,除了在他的蒙蔽下我把婕妤满达送到圣上身边,其余都是李辅国亲口叫我这么承认的,我并不知情。” “真是个糊涂脑袋!”鹤引气不过,拍着桌子而起,“整整就是个傀儡罪犯!” 更可气的是三日内鹤引不可能杀了这个替罪羔羊,他是无辜的,可自己先前信誓旦旦和他放了狠话: 你能活过三天我都不叫鹤引! 尴尬的是,他一点也不想改名。 壹佰壹拾:死人领罪 党项毒花 圣上听闻婕妤满达自尽了,还着实伤心了一番,随即就被李辅国劝慰住了。 “圣上是真龙在世,那凡俗女子不过是晨时甘露,不可惜,不可惜,圣上保全龙体才是最为紧迫的。” 听了这话,圣上还真就雨过天晴,一门心思投入到东边的战情中。 “睢阳难保了。”岐王看也不看李辅国在圣驾前的嘘寒问暖。 圣上刚要发作,岐王接着说到,“听闻广平王已经开始蓄力,半月内必收东都洛阳!” “广平王还真是不负朕望!”圣上感慨。 岐王回到王府就开始和连日查案的贤之抱怨,李辅国如何如何为非作歹,如何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在圣上面前极尽谄媚。 可贤之一句也没听进心里。 “义父,明日宣判!你别忘了帮我兜底。” 岐王默默点头,“知道了,不能让他得意太久了。” “遵命!”贤之拿了岐王赐令牌就径自退去找鹤引了。 “这次还要再来一次移花接木?” “不用!”贤之早就想好对策了,“我们可以把他保护在大理寺之内,放眼整个天下,没有哪里比大理寺的死牢更安全了。” “这便是你派给我的好差事?”鹤引半开玩笑。 贤之白了他一眼,“你的地盘你还做不了主?” “如何保住一个犯了滔天罪行死囚犯的命?”鹤引不得其解,“而且,现在又没有十足的证据捉拿李辅国。” “只要把沉船的责任归咎于安兵,他们策划的诡计本就该他们来背负骂名。” “可圣上要我抓的就是叛贼一系!” 贤之宽慰,“没关系,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叛贼在我们手?” “哪有?”鹤引疑重重。 “婕妤满达,死人是不会否认的,是她做的不是她做的,明天便且都是她做的。” 鹤引“哈哈!”一阵开怀大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眼前的这关算是跨过去了。 “不算委屈她吧?鹤引大哥。” “她也是叛党份子,委屈什么,还好在后宫这么久她没有轻举妄动,不然她都没命活到那会儿!” 贤之看着瞬间恢复霸气的鹤引,心头一暖,感觉解决了岐王和鹿游园的难题,最后一个才帮他化解危机,多日的担忧和愧疚烟消云散。 二人次日一早就禀奏了圣上,满达是这黄河沉粮一案的幕后真凶,她正是那安党安插在朔方的卧底眼线。 李辅国听闻这一说法,不禁喜从中来,一再从旁火上浇油,还说,“昨日圣上还顾念她身为婕妤,一介女流,命丧黄泉心中不忍,今日看来她便是畏罪自杀。” 鹤引把贤之手中那枚暗色戒指,代表她叛党身份的物证交由圣上过目。 另一枚就小心藏在贤之的怀内。 “爱卿,你可查出她勾结的是何人?” 这话说完,贤之特意看了眼圣上身边的李辅国,他不敢抬首,头低得很。 鹤引不紧不慢地缓缓道来,“是,属下已然获悉。” 贤之到了此时才说了觐见圣上的第一句话,“圣上他们就在这朔方城。” “那还在这里愣着干嘛,快去给我抓!” “圣上,想抓他们并非难事,只是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和东边战事紧密相关,如今我大唐胜券在握,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草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收复东都尽早返都。” “这个自然也是朕所想所求,御林军训练的如何?”圣上询问鹤引。 “每日晨起至傍晚全天操练,力保圣上安危!” “嗯!”圣上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叛党一事还要抓,一直抓,抓到一个不剩!” “属下遵命!”鹤引抱拳颔首毕恭毕敬回答。 罪责一股脑儿都摁到了满达头上,可圣上并不了然为何鱼珠儿要替其顶罪,贤之只道是,“他后期发觉满达身份危险,又是自己当日误打误撞引入宫内,难辞其咎,于是跑到大理寺揭发满达,从而投案自首。” “原是这般,既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终生关押了吧!”圣上发了话,鹤引和贤之两个领命退去。 此时李辅国的心里七上八下不能踏实,死人才能让他安心,那大理寺是鹤引的势力范围,自己要怎么才能够把那鱼珠儿赶尽杀绝,以除后患呢? 闲人斋内,贤之心不在焉地摆着棋子,恼的匿冥拂袖不玩了。 “七郎,你且莫走,我有一事不明。” “这曼陀罗可是胡人之地的植物?” 匿冥多年行走于五郡七州,见多识广,这话题引得他留住了脚步,一把夺过贤之手上的暗色复古戒指,细细对着烛光查看了一番。 “嗯,确是曼陀罗花。”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 匿冥打断他的絮叨,“不是胡地之物,肯定不是。” “如此笃定,那是源自何地?”贤之穷追不舍。 匿冥把那枚戒指小心放在案台上,看着贤之,“先知,你小小年纪,怎么跟党项族还扯上了关系?” “党项族?”贤之眉头微蹙,“你确定吗?” “你可以进宫去问许未初。” “哦!也对,他都能研制出这毒花的解药,”贤之摩挲着棋子,“他自然对这花信息了如指掌。” 匿冥不再作声,静静看了他一会就要转身回房。 “如果真是党项族,那便有趣了!”贤之冲着空旷无人的门口说着。 贤之对鹤引的一大叮嘱便是处处提防李辅国,他不会留着鱼珠儿残喘于世,可是,在揭发他之时这鱼珠儿可是第一认证。 “你把他秘密养在大理寺的暗处,在原本关他的牢房内安排一个死囚犯。”贤之提醒着他。 鹤引点了点头,“这个好说,只是我担心,他为了与岐王拼死,再次出手!” “所以我让你把御林军的一众眼睛都放在行宫处,不要急于操心那十字谷。” “操心,我这怎么会是操心?好吧,既然绝世奇人如此说,叛贼你来抓了!”鹤引还真会一推干净。 “自然要我来,靠你的兵刀猛攻,怕是会断了藤!” “自大!”鹤引边笑边摇头,“对了,说起战事,安兵一再挫败,我们回京师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这次换做是贤之摇头了,“一切等游园君回来便可知一二了,越是敌军吃紧,我越担忧圣上的安危。” “你觉得他们会狗急了跳墙,最后来一个鱼死网破。” “嗯,这些朔方的死士是专门培养的,他们卧薪藏胆,不达目的是不会离开朔方的。” “贤之,你怎么了解的如此清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咳咳,不满你说,我单独会了会那疏离子,他不简单。”贤之不得不招了出来,等着对方的埋怨。 “你就不怕他杀了你?”鹤引怒目而视。 “如果想动手,他不会等到今天。”贤之满心肯定。 鹤引却听不进去,“你早晚要给你无边的自信付出代价,以后不许去,起码不能背着我。” “我发现那群叛党内斗的厉害,我是想抓出另一股人。” “你莫不是想借刀杀人吧?” 贤之摇了摇头,“是疏离子想坐收渔利,我不能让他做那个黄雀。” “你是想在中间下黑手,让那股人误以为是疏离子使的坏,这不还是借刀杀人麽!”鹤引哭笑不得。 “疏离子没有那么蠢,他不会让我坐山观虎斗,我不过是和他一样心思,很简单,谁动圣上,我便矛头先指向谁!” “前提是那股人是谁!”鹤引感慨。 贤之瘪了瘪嘴,“对啊,是谁呀!” 壹佰壹拾壹:官职调配 玉兰花枝 侯玄松越发赏识这个手下干将鹿游园,对他的信赖也是与日俱增。 “游园君,睢阳这一年来已经坚守十月之久。” “张巡有功,在此其间不断地得到江淮和江南财赋的接济,如果没有尚书大人的英明带领,前一个月收复西京长安也是难事。”鹿游园有意奉承。 在睢阳陷落后十日广平王又收复了东都洛阳,叛军再也无力南下。唐朝天下得以保全,全仗睢阳坚守的小一年时间。 “一面是战败,一面又是胜利?游园君,你说圣上会作何论断?” “这个,尚书大人,圣意难测,只能说我们的前线将领都竭尽全力了。总归还是可喜可贺,两都尽收,扬我大唐之威。” “说得好!”侯玄松不像是专门问这个问题的,他一点也没有想接着这话题聊下去的意愿,转而问道,“督灵在那边怎么样?” 这个问题真不应该来问他,侯玄松还真是做大事者不记自己前嫌,他从前做的那些于鹿游园而言极为不公平的事,他似乎一瞬间都忘了。 还真是利益当道,哪里可靠,靠哪里。 “在岐王府,她受不到半点委屈。” 套话都是这么说的,幸福的人都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人却有着各自的不幸。她过得好,不管她如何感知,外界所有人都觉得她还好,那她就是好。 “那便好,你可曾见过她?”侯玄松是打算让她们破镜重圆之意。 鹿游园听他的口风心知肚明,就是不接这一茬,“未曾相见。” 侯玄松有一丝遗憾,接着说到,“下午我要去会面新任刺史,你可同我一路前去。” “尚书大人,我今晨收到密旨,圣上正是用人之际,怕是我要与大人辞别了。” “这么着急?”侯玄松还有一丝不舍,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个君郎给他留下了颇佳的印象。 “圣明难违!”鹿游园就这样被圣上召回朔方。 封赏鹿游园的排场着实不小,一众朝臣一一恭贺,大批的银两细软被抬进鹿游园府中,鹿夫人挺着大肚子面带桃花,陪在鹿游园身后道谢着贺喜之人。 “侍郎大人,年轻有为,哟!见鹿夫人这身量,恭贺鹿府双喜临门!” “是啊!是啊!圣上对鹿大人真是偏爱有加,这不,御林军大将军之职,大人一回来就收入囊中。” “这么说,大人便不必奔走于户部了,大人跟大理寺卿鹤大人还真是兄弟情深,您南下办差之际都是他在替你操练御林军。” 府内,一群官员七嘴八舌地在鹿游园面前奉承着。 这时,鹤引和贤之也赶了来,把各自准备的礼物交给鹿夫人,鹿游园便撇下众人带他们进了书房。 鹿游园心里只装着一件事,“鹤引君,你莫不要多心,我并不想做这个什么将军。” “游园君,你且不要客气,鹤引大哥最棘手的是大理寺那一摊。”贤之故作聪明努力化解这尴尬。 殊不知,他们两个人的交情自然不必解释这许多,说多了反而虚假。 “我自觉在户部也好,可圣上他?”鹿游园一脸难色。 鹤引看他们俩一唱一和不禁笑了起来,“你来做这个御林军大将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 “就是,就是,鹤引大哥前段时间手忙脚乱,便日日盼着你回来,这不,你一回来就帮他分担这差事,算是解救他于水火。” 说说到这里,三个人便也不再挂心圣上的一句官职调配。 “这段时间,这边可还好?”鹿游园口吻关切着,“没出什么乱子吧?” “说来话长,第一件就是那李辅国勾结叛党,如今贤之还不能拿他开刀,把一个活生生的证人养在我大理寺。”鹤引貌似无奈,娓娓道来。 “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他手握重兵,对付他可要从长计议。”鹿游园表情慢慢变得严肃,“对了,岐王府都还好吧?” 鹿游园哪是关心什么岐王府,他不过是想知道侯督灵的近况罢了,鹤引自是不知详尽,同鹿游园一并看向了贤之。 贤之瞄了鹤引一眼,“我们谎报了嫂嫂的死讯,如今坐实了她的欺君罔上。” 鹿游园听闻这句,直接眉头紧锁,“这……这要有几个脑袋才够砍?” “是她执意如此的,我看她不像是置气或者一时冲动,她定是深思熟虑了很久。” “鹤引啊,她那是怕拖延不了太久,不得已而为之。” “但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缓兵之计。”贤之看着鹿游园。 “圣上,可曾怀疑?” 鹤引摆了摆手,“那倒没有,给她建了衣冠冢,我和贤之还偶尔去祭拜,掩人耳目。” “真是乱上加乱,你们给我出的锦囊妙计甚是好用,如今战局已定,我也尽了我的全力,那个尚书大人对我的态度却是极度转变,也是滑稽。” “怕是又对你刮目相看了!”贤之断定。 鹤引鼻孔出气,“为时已晚,我们游园君马上要当爹了!” “唉!人嘛,都是在变的。” “游园君,我还是要叮嘱你一遍,御林军首当其冲要保卫好圣上的安全,这个朔方有太多盯紧行宫的眼睛。” “鹤引君把军队带的那么好,我不过是坐享其成,哈哈哈!”鹿游园不能独个居功。 “我一会还要去城内盘查可疑之人,你们闲聊吧!”鹤引说着就告辞而去。 随后,没多久贤之拿这鹿游园给她的包裹去了岐王府。 包裹是侯玄松让鹿游园顺路捎来的江南吃食,还有鹿游园送她的礼物,那是一朵枯萎的枝条,枝条末端系着一节褪了色的丝带。 侯督灵食指拇指捏着这枝条,出了神。 女师傅从旁开腔,“娘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这丝带是我系在那树上的!”侯督灵眼光迷离,“他定是去了侯府?” “不过是通常的玉兰花枝,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跟一堆点心放在一处,他?娘子指的是谁呀?”女师傅一句接着一句。 侯督灵没再接话,这玉兰花树长在京师的侯府花园,鹿游园运粮时特意折给她的。那株玉兰还是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唯一聆听自己倾诉心声的对象,后来匆匆离家就再没见过它的花开。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侯督灵默默叨念。 “督灵,你这是?”正巧这会岐王路过此间。 “父亲,这些是鹿大人受家父所托,带来给您品尝的,莫要嫌弃!”侯督灵把纸条往一旁的地上偷偷一掷。 岐王早就看到了那飘逸的丝带,不美观却很夺人眼球,谁会没事攥着一节扎着丝带的树枝。 “那就谢谢侯尚书,督灵,你替我准备一些朔方的特色点心,派人送去江南道,礼尚往来嘛!多谢尚书大人有心。”岐王没有看那些点心,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侯督灵匆忙从地上捡起它来,也不看女师傅异样的表情,自顾自地捋着那素色的丝带。 壹佰壹拾贰:药中龙凤 鱼珠密藏 莲昭容经过上次的小产好不容易又恢复了过来,只是气色大不如前。把圣上照顾的妥妥帖帖,受到圣上的垂爱颇深。 圣上命许未初每日清晨到荼苏宫给莲昭容请脉,所有的补药都是许未初亲自下方子、甄选。每次的请脉结果还要书写清晰专人送到圣上面前。 为了给圣上表功,许未初不敢尝试使用自己徒儿的药材,毕竟这宫内人多眼杂,他怕人言可畏,被有心之人利用诋毁他们在假公济私。 就这样行事了许久,一次尚药局的几味药材供不用求,无奈之下,许未初找到了南平萃,如果他有办法在半月内搜罗到宫内所需的虎骨、藏红花和灵芝。 日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尚药局荐药,不怕被人诟病。 “师父,请放心,南平十日内就亲自把宫里所需的药材送过去。”南平萃要好好把握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不出十日他还真的找到了这几味名贵药材,使得圣上对许未初更为看重,许未初对南平萃也是另眼相看,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等本事。 “你的这些珍稀药材颇得圣心!圣上下旨你可以月月供药。”南平萃说这话时不是在尚药局,而是在闲人斋。 他们师徒两个在那开怀不已,可愁坏了旁观者贤之了。 特意避开了南平萃,贤之再三规劝许未初,“我说大神医,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如今顺风顺水圣宠在身不能不谨言慎行呀!” 许未初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贤之呀,这进宫做御医也是你亲自求了岐王,施以援手的,如今怎么会这么说?” “我不是针对你,你在宫里行走自然是好的,也是人尽其职,我是指他……”贤之瞥了眼窗外收拾药材的南平萃。 “南平君有何不妥嘛?他又不去宫内走动,不会扯出什么乱子,上次那些药材好多亏了他,况且,他是送到南边,差了仆人交由行宫管事的。”许未初说的头头是道。 “他和朝廷势不两立,你居然同意他给圣上荐药?”贤之言语间不太客气,略有微词。 许未初也不是毫无性格,接着一句把贤之堵得哑口无言,“据我所知,贤之君跟朝廷也是渊源颇深吧!” 贤之见规劝无效,索性听之任之,“他迟早会拖累你的,你听我一句劝,他的药你只管收,莫轻易用!” 这会儿,南平萃进了来,两个人停止了谈论,贤之侧身出去,和南平萃只对望了一眼。 “贤之,我明日给你送补汤哈!”南平萃持续示好。 “免了,你不要一味给他补了,煮好了你自己喝。”许未初勒令他。 南平萃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默默点头,不再出声。 大理寺近日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新案子,难得鹤引清闲,就跑去死牢对面的隔间里,给藏在那处的鱼珠儿送酒肉。 “你可是当朝大理寺卿,我哪敢劳您大驾,真是折煞奴才了!”鱼珠儿唯唯诺诺的模样。 “不是我想不来,就可以不来的,你是不知道那李辅国的本事,我怕隔着几堵墙他都能把你给收拾了。”鹤引语气无奈。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最近就感觉自己命数已尽。”鱼珠儿吃着鸡鸭鱼,还顾影自怜地唏嘘起来了。 鹤引不禁笑了起来,“你从前是我鄙视的人,后来是我的罪犯,如今是我保护的人,未来是给我们作证的人。” “想不到我一介奴才还有如此用途!” “那你就要好好感谢贤之了,如果不是他你怕是已经见了阎王爷。” “我还是感谢一下我的对手岐王吧,是他知人善用,也是他和我的明争暗斗挑起了今日那李辅国的种种行径。”鱼珠儿喝了一杯清酒。 鹤引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隔间密不透风,只在右后顶部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出风口,还被铁柱横竖四根嵌住。 “这里虽不舒适却也安全,我们会尽快扳到他,你且耐心等待。”鹤引一顿安抚。 “但愿我有生之年还能为圣上做些什么,来弥补我所犯下的罪孽。” 南平萃的药材源源不断运进尚药局,几番甄别挑选,尚药局的诸位御医均无异议,他的药材确实是药中翘楚。 于是,南平萃在许未初的助力下,成了行宫尚药局最为得力且重要的供药人。 贤之为此担忧了数日,还几次三番跟匿冥和鹤引发牢骚,鹤引答应他会时刻提醒鹿游园那边,平日里看紧了尚药局。 他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偿药的小宦官,每次但凡圣上喝药,都会一一试药。 可匿冥这边确是冷眼旁观,他责备贤之是养虎为患。 “我是留着他揪出他背后的势力,谁知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心想把手伸得更长。”贤之也是无可奈何。 “总之,他是从朝廷刀下逃生的鬼,他若真心给圣上卖命,非奸即盗。” “嗯,那我要不要去质问他?”贤之像是喝多了一样,顺嘴胡诌。 匿冥也是个野路子,“好啊,你问问他是不是想毒害圣上,他若说是,你便砍了他。” “我打不过他!七郎。”贤之一脸的苦相。 “我打得过呀!” “你帮我就好。”贤之瞬间绽开了笑容。 匿冥却瞪了他一眼,“我可不会管这闲事。” 气的贤之“啪!”的一下扔了弹珠气鼓鼓地走了。 后院碰到了之休,“贤之,娘子叫你过去取一样东西。” “没空!”贤之头也不抬,就那么往前奔,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抬眼一看,原来是须臾一掌撑在了他的左肩处,“匆匆忙忙,这是要干嘛去?” “姑姑,你摸拦我,我累了,回去躺着。” “你跟我来,保证你平心静气!”须臾拉着贤之就往别院走去,边走边示意之休一起去。 原来,须臾就是把他带到了罗若云处,他们三个人都知道他这几日为了南平萃供药之事闷闷不乐,刚刚又在匿冥那里碰了壁,打算给他解解气,开导一番。 谁知,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不说,还埋怨连天。 之休不是个好耐心的,“贤之,你怎么可以这么赖皮,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情。现在娘子和姑姑都在为你解忧,你却处处不配合。” 须臾让之休不必责问,看着贤之就是一句话,“我倒有个好办法。” “姑姑,你说来听听。” “唯一的弊端是这个办法有点小人。”须臾解释。 罗若云“噗嗤!”一下笑了,“对付伪君子用点小人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小人?”之休一脸的茫然。 “当日那南平萃曾在别院下过药,哦,应该是糖。”贤之究其缘由,之休这才了然。 “所以说他处心积虑,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亦不能姑息养奸。”须臾说到。 “那姑姑的办法是?”之休问了贤之想问的。 “对啊!姑姑觉得怎么做才能防范于未然?”贤之补充。 壹佰壹拾叁:药田猫腻 后手前留 “在南平萃的药材里藏毒。” 这招儿实在是狠,第一要避免的就是圣上不会误食的情况下就发觉药材异样,第二就是要想办法给许未初保全清白。前边的相对来说好办,后边的就难的多了。 “还不如直接毒死他来的便利!”之休抱怨道。 贤之打断了她,“他还不能死!” “可你如何保全许方士?”罗若云也有所顾虑。 “我自有办法!”贤之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原来,南平萃在城外种了大片的药材,这事难逃贤之的眼睛,他短期内不会动那些新种的枸杞和柴胡,贤之就可以在那上边动点手段。 “藏毒好办,揭发就要讲求一定的技巧了……”贤之故弄玄虚,在场的那三位都吊起了好奇心。 “揭发就是揭发了,哪有什么技巧?”之休翘着食指,点着鼻尖。 须臾不禁一笑,“自然不同,如果随随便便去戳破,如何做得到保全许方士!” “你的意思是?”罗若云看着贤之,一副愿闻其详。 “关键点也不在揭发本身上,而是在于谁去揭发?”贤之一脸的得意洋洋。 “你不会是要亲自出马吧?”之休呆呆地盯着贤之,坐等答案。 贤之白了她一眼,“我才不去落那口舌,况且我去一样脱不了许方士的各种牵连,我的意思是他救不如自救?” “甚好,甚好!不愧是奇才贤之。”须臾慨叹。 罗若云也是恍然大悟,频频点着头,唯有之休还稀里糊涂地。 “自救?如何自救!” “如果我们去给药材下毒,让许方士亲自去发现揭发,岂不是功过相抵,命是保住了,能不能继续留在太医署就看圣上的心情了。” “他如何会秉公执法,如果私下发觉了药材的异常,还会检举自己的徒弟?”罗若云有点疑惑。 “那便最好,他私下拒绝南平萃的药材供应,以除后患,他也不会因为引荐了他而备受牵连,两全其美。”贤之一脸轻松。 须臾“嗯!”了一声,“我觉得以他的个性,定然是偷偷辞了他的供药身份,神不知鬼不觉找个其他药商代替。” 贤之派人连夜用最快的速度在那片柴胡里移栽了一些新品种。 就这样过了几日,闲人斋里,南平萃头也不抬地闷声摆弄着一屋子的药材,老佛爷过来查看,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 “南平君,今晚许方士可还归家?” “啊?”南平萃听有人造访,头顺势抬起,“今晚回,每月奇数日期归家,偶数则太医署当值。” 老佛爷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进了屋内,“我是来找他打听一下有没有安神的汤药,这许是年岁大了,说什么晚上也睡不下。” “你跟我说便好了,我去给你抓!”南平萃说着转向身后那排药柜,按照自己的路子迅速包起了两副药,“佛爷,你若不会煎药,我代劳了!” “别,别,别!我还是让之休帮我吧,看你也挺忙的,我就不打搅了。”说着老佛爷正欲离开。 “诶?佛爷,听闻你原来在东都四处采风,对田园风光应该是蛮青睐的。” “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怎么,你这是有什么指教?”老佛爷略有奇怪。 南平萃一点也不见外,“这不,师父进了太医署后,我顺理成章往后宫运一些日常药材,在城外也包了几亩田,平日都是药农打理,但没有个自己家的人还是不放心,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是想要我帮你去照看这些药材?”老佛爷一语道破。 “如果佛爷没有兴趣就罢了,由于我平日里忙于问诊实不脱身!”南平萃叹了口气,“佛爷,你就当在那边赏山观水了,隔天一去,下晚回来就好,我那都有庄户人看管。”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答应,显得有点不通人情了哈!”老佛爷打趣。 南平萃把老佛爷手里的两副药揽了回来,“这药我亲自给你煎,过会送去你房中。佛爷,不让你白忙活,每个月照例分成。” 老佛爷不禁哈哈大笑,“好,我就领了你这份差事。” 他心里盘算了盘算,居然给我红利,却是有一点意思,这闲人斋都是一群神人。 南平萃葫芦里卖的可不是什么好药,他要牢牢把握如今如此便利的条件,给置自己于死地的万万人之上那者一点好看,但无论如何不能给他陪葬。玉不碎,瓦不全则是终极目标。 于是他要抓一个替罪羔羊! 没错,那人就是他正在给其煎药的老佛爷,“咕噜!咕噜!”混汤的中药在小地炉上煮的满锅沸腾,烟气袅袅,药香四溢。 “嘿嘿……蠢人。”南平萃已然被自己的聪慧过人感动到开怀。 “南平君吖,我是来取药的!”老佛爷不知何时又来了这边。 南平萃先是一惊,“哦哦,马上就好。”他着实担忧对方听到自己的不敬之词。 老佛爷端着药碗折返,“南平君刚才你说什么蠢人?” “我说那洪荒,他做的事实在是太蠢了,搭上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南平萃几近被自己急中生智的本事惊到了,确实洪荒没有他聪明,洪荒不懂得找替死鬼。 次日起,老佛爷就像是给皇家办差一样,准时准晌地跟着南平萃去药田查看了,多半时候他都是坐在田间的木屋里喝茶,看山。 慢慢地,老佛爷和几个药农混熟之后,南平萃自然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也不再陪他一起。 “这位老哥,今年的枸杞长势可还算好?” “我们朔方的枸杞天下首屈一指,都是运往各州郡的名家药房。这南平大人栽种的原本就是株株精挑细选的成熟秧子,移植过来这段时间我们静心打理,只要适应了这片土地,不出多久就可以红彤彤一片。” “这柴胡看着可是栽种时间不长的新苗,今秋能有收成,花倒是开了一些,不知道根系长势如何?” 药农像是找到了谈天说地的伴儿,开始侃侃而谈,“你别说,这柴胡确实长得一般,这几日才长了这么一点,我还发现有很多冒出来的小秧苗,长短不齐的,也不知是不是种子不好,还是枸杞能有好收成!” 老佛爷仔细查看了一下地垄,仔细看了柴胡的长势,没吭声,就劝着药农回木屋里下棋去了。 “我说,南平君先前常过来嘛,老哥,他都是亲自查看这些药材?”老佛爷手拿象棋,心思飘的极远。 药农紧盯着棋盘,点了点手里的败子,“嗯,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溜达一圈,不过这都是些不值钱的破药材,他更想收些名贵的,朔方城太小了,哪有那么多稀世名药!” 老佛爷连连点头,“这话倒也不假,可有人出没过这片药田?” “什么人,没人呀,我们日守夜看,谁敢来,再说现在也没长成,来了有何用处?” “哦哦,好好看好了,他不会亏待你们。”老佛爷全心投入到棋战里,不再发问。 壹佰壹拾肆:此地无银 读心之术 没出两日朔方城内人心惶惶,只传刺史于杜行犯了事,具体是什么事大家都说不清楚,但他毕竟是地方官,首先就给抓去了大理寺,开始调查。 原来于杜行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他玩了个监守自盗,利用职权侵吞了朝廷用来治理南边旱灾的银子,数额不算太多,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可性质太过恶劣,圣上原话是:国之蛀虫,不惩之,难以平复灾区民怨。 “他确实是顶风作案,这天灾人祸的节骨眼上,挪用公款,滥用职权,怕是丢官还是轻的。”鹤引看着贤之,“记不记得那次松涟岗鹤引墓前?” “我还以为他是个为民请愿的好官!”贤之有那么一点遗憾的口吻。 “好官或许也会被利益蒙蔽双眼,希望他是一时糊涂,如果还有出去的机会的话。”鹤引拿好了佩刀,“我要去深入调查案情始末,特许你作为陪同督卫。” “你就不怕多事之人借题发挥?” “难道你还怕了那宦人不成?”鹤引反问。 贤之一脸的嗤之以鼻,“他有何本事让得以我生怕!” “前边开路。”鹤引先象征性地发了话。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去,这个案子就这样在这个朔方刺史的上下官级圈子里慢慢发酵,渐渐露出端倪。 自从闹了旱灾以后,整个山南西道陷入了一片饥荒之中,这些赈灾银两是打算一并由户部带往长江以南换了粮食赈济灾区。 这个于杜行却偷偷留下了三成,银子此时就藏在他府内的花园枣树底下。 “开挖!”一声令下几个手握铁钳的侍卫就要冲向树下。贤之摆了摆手示意鹤引制止他们,鹤引赶忙喝止住了。 贤之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看了看枣树下的土地,那地皮的颜色略微偏深,他从土缝隙间抓起一点泥土,“据我所知三日内没有落雨吧?” “这半月来都未曾落雨!” “这是什么树?”贤之明知故问,一边的侍卫抢先回答,“魏大人,这是本地的大红枣树。” “说得好,枣树最耐干旱,所以朔方人也爱种植,既然没有落雨,这枣树下被浇灌了水不很奇怪吗?” “有什么问题么?”鹤引靠近了细细打量着这块地面,“诶?还真是有些潮湿的泥土咧,不细看还真给蒙混过去咯!” “你见过谁藏东西还做个可能被人察觉的标识?” “还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哈!”鹤引不禁发笑,“他到底怎么想的?” “很明显,他想让你早点人赃并获,早一点结案。”贤之眼神开始飘忽,陷入沉思。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既然他想认罪,可以直接招认罪行,带我们来指认藏银现场呀,何以故作聪明,玩这般拙劣伎俩?” “自首和主动配合查办是要减刑的,可见,他并不想减刑!” 鹤引越听越糊涂,“不是这个于杜行脑子坏了,就是我晕了。” “他这么急于重罪,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鹤引大哥,你先把他单独关押,待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好,来人,去把于杜行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接近。” “属下遵命!”一个侍卫匆匆退出于府。 大理寺监室内,贤之面对于杜行而坐,鹤引坐在贤之旁边,一脸的严肃模样。 “于刺史,想不到你今日落得如此境地,我念及旧日同僚,对你也算是关照有加,你万不可视我大唐律法如草芥。” “鹤大人言重了,我也算是知法犯法,我不会那么糊涂自讨苦吃。” 贤之被他的那句“知法犯法!”说愣了,半晌没有开口,对呀!他是官员,也是朔方一地的父母官了,对各类刑法最为熟知。 这就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他把贪污赃款标好了记号让他们发现,不是有意入狱还是什么? 他明知道主动招供可以减缓刑期,他也知道以鹤引的本事他无法把罪行蒙混过关,可偏偏他不这么做,说明他对刑法的轻重是有要求的。 明知故犯,所以他牢牢把控着自己的罪行的轻重,如果说他不是有备而来,那就是他疯了。 “于大人,你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想来博览群书,最通为官之道,不会那么糊涂吧?”贤之开始了询问。 “魏大人,先前十字谷一案我们也是共过事,虽说无疾而终,我自认为我们都是不甘于放弃之人,你若认为我是贪恋金银之人,我无话可说。” “那你既然不是图财,何故贪污那一点银子,白白葬送了前程?”鹤引质问。 “你如此聪明之人,难道不清楚这国难当头圣上本就焦头烂额,在太平年岁下牢的罪,换了此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 于杜行不为所动,“这个我自然明了,只是我不得不如此为之。” “因为你想迫不及待地进入大理寺监牢。”贤之点透了他的真实内心想法。 鹤引拍着案子,“愚蠢!唐唐大唐朝廷命官,不好好为民请命,自己一头扎进了这大理寺,百般搪塞,你是想在这里养老是嘛?” “我自有我的道理!”于杜行振振有词。 “你什么鬼道理?”鹤引追问。 “不可说,不可说。” “莫不是你信了什么邪门歪术,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如你招来,我可以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如果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不念同僚之情了,于大人。”鹤引说了这一番见他也不那么配合,就去到外间了。 此时,贤之和于杜行相视不语。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于杜行摇了摇头,“不过是被小人暗害,你去查吧!查的出我便一身清白,查不出我便早早睡了。” 说着,他开始起身往自己监牢的稻草垫子走去。 “你是故意入狱,处心积虑来者不善!” 于杜行走了才两步的脚就那么僵在那里,他没有立即回头看向贤之,也没有急着开口,像是在等待贤之给他一个肯定似的。 贤之抿了抿嘴,也不起身,“你布置的太过明显,其实,你是想让我找到那个小人吧,帮你恢复一身的清白。” “怕就怕你没有这等本事,其实,我早已做好了坐一辈子牢的打算。” “难道于大人一家老小都准备好了与你永生狱墙两隔啦?”这话明显打击到了他的软肋,是啊,他还能出去吗,真的会平安无事嘛!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给自己设了这个套,自投罗网。但是你太草率了,你真的觉得在这死牢里可以平安度日?”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每个庙里都有几个冤死的鬼,人没了,所有的目的呀,曾说过的话都是一场空!”贤之嘴角一扬,欲笑未笑,就等着他缴械投降。 “一场空?”他心内开始打鼓。 壹佰壹拾伍:天字囚牢 鹬蚌相争 于杜行是固执己见的。 结案后,一个地方刺史摇身成了阶下囚,大理寺的囚徒都是分级别关押的,他被关在天字号区域。 他也不算过于孤单,天子脚下,就算你身陷囹圄,也能见到几个眼熟的旧人,有个闲聊的伴儿。 前卫蔚寺少卿王道就因为私相授受,滥用职权被关在天字号,先前他的案子于杜行还接过手,如今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 王道看着斜对面铁栏后面闷闷不乐的于杜行先打了招呼,“从你进来我就观察你,于大人,好久不见啊!” “这传说中的天字号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你这样的人,还有我这样的人。”于杜行明显地轻蔑语气,毫无掩饰之意。 王道冷笑,“那么,于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于杜行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颇为得意地回答,“自然是这里的过客。” “哦?这么说于大人这是亲自来体察囚徒生活了?”王道一股子嘲讽之气,“当日涉及我的那桩乌龙案,我可是比窦娥都冤啊!” “你去找鹤引申冤呀?”于杜行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他心里最为鄙视这种玩物丧志之徒,他觉得与这类人交谈都是一种对自己仕途壮志的羞辱。 “于大人自命清高,自然是不屑于与我这样的落魄人为伍,我就想知道,那么于大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得以前来一见?” “王道,你有这份闲心还是想想自己的未来之路吧!”于杜行并不想跟外人提及自己的事。 “未来,呵呵,不过是窝头还是咸菜的区别,以后我们也算邻居,你之前对我不留一丝情面,看在你今日过来陪我的份上,我可以不计前嫌。”王道躺在一堆霉发了的柴草上,二郎腿翘的老高。 于杜行依旧保持着在家时的习惯,挽起衣袖,把长衫从上至下捋了一遍,外罩被脱下好好叠放在一边。 他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无可救药的阶下囚徒,在他心里自己还是原来的官职,和这样的人绝不一样。 “你犯的罪,再审一次,我一定还是严办!” “哈哈哈……好!于大人一个小小的刺史都如此秉公执法,何况当今圣上。” 于杜行有点听不出他的意思,“你这话是……” “还不明显吗,想必你也知道这里面关着的都是被罢黜的官员,我们不过是些小鱼小虾,想我泱泱大唐,明面上一样,暗地里又是一样。” “哟呵,看来你这牢没算白坐,感悟颇深。”于都行还真小瞧了他,他还绝非简单的酒囊饭袋。 王道叹了口气,“若不是宦官参政,我可能都到不了那时卫蔚寺少卿的官职,同样,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原因,我亦不会锒铛入狱。” 于杜行这就有点好奇了,“怎么,你的官职莫非是花钱买来的?” 刚问完他就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多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让他公平凭本事争取,想他的文章还不知道写得有多不堪入目。 “花钱?哈哈,怕是比花钱还厉害。”王道话不说破。 “有意思,看来我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等着看吧,好戏都在后头呢,你也好,我也罢,都是弃子,苟延残喘的偷生于此,就笑看风云突变吧。” 这和王道做到那个官职不是一点本事没有的,虽说爬到了这个高度他背后也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但毕竟他也是个诡计多端的,最后不得善终,只能说道行还不够深,也是对手太过强大。 “刚才你说圣上更是个秉公执法的,你指的是鱼珠儿那一案?” “你在外边自然比我了解的要透彻,我哪有那么多灵通的消息,不过好像自那鱼珠儿关进来以后,这个大理寺禁地里外三层保护的如同铁桶。” “看来,他还真是后台强势啊!” “你看,他表面上是圣上关起来的,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圣上保护起来的呢!”王道悠哉悠哉地抓着虱子。 “费什么话,都给我闭嘴,小心我小黑屋伺候你!”牢头一声吼,惊得这边的两个人瞬时鸦雀无声。 于杜行开始盘算着自己的退路,开始猜想自己将面临的危险和际遇,辗转半宿,都快亮天了,也没有合上眼。 疏离子自从见了贤之后,心思也活泛起来了,这小子想激我,我杀了自己人,他再对付我,不禁哑然失笑。 洪荒趴在洞口的石台上,两个身手不凡的守卫紧紧跟随,他能逃也无处可逃,“去!去!去!别在这碍眼,我能往哪跑?”一脸嫌弃地把二人往两边赶。 “恕难从命!”两个守卫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异口同声。 “你这么高兴,怕是狗皇帝命不长了吧?”洪荒眉眼不抬,问着疏离子。 “你主子恨我还是恨狗皇帝呢?”疏离子也是无事闲聊的口吻。 洪荒板起板起身子,抄手于胸,“都不狠吧!” “谎话!”疏离子抛出两个字。 洪荒大笑,“不过都是利益至上,哪有那么多爱恨呀!” “这戒指套上的怕不只是利益吧,你看你,最大的损失怕是失去自由吧!” “也没有人逼迫我,无非是我情我愿。”洪荒没有一点戏虐,像是看透了许多。 “你就不想回去帮他?”疏离子兜兜转转问到了最想问的一句。 洪荒捡起一边的石子,向着那前边的草丛扔了去,落地声音轻微。 “野草逢春必有,石子稳坐其中。” 疏离子听明白了他的话,怕是这一批批的手下都是野草般的存在吧,他就算想回去,原来的位置怕也是早被人取而代之了。 “好好在这陪我吧,这么久以来,我也是太过孤单。”疏离子看向那片草,洪荒自比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只劝你一句,不论你立了大业,还是他飞上巅峰。他都不会臣服于你,你圣在尊贵血统,他生来卑微,沧海一粟的飘忽感和四面楚歌的岌岌可危之态,你是无从体会的?” “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处境?”疏离子颇为疑惑。 “我不是在这里博取你对他的怜悯,我只是想告诉你极尽苦楚之人,不要让他穷途末路,你不知道他会如何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话锋凛冽,听的疏离子不由得心头一紧,“那么你是想替他宣战了?” “不,我是想提醒你,莫不要自寻烦恼。” “呵呵,怕是他有意刁难我吧!” “你不懂他的难处。”洪荒心里几种情愫相互纠葛,混杂一处。 “我该给的诚意都已然给了,我没有动那贤之一分一毫,你真的以为只是我对那所谓的奇人网开一面?”疏离子说出自己的让步。 “我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为何你对他格外开恩,原是他找过你了。”洪荒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一袭悲凉之感溢上心头。 “他向我坦白了这个奇人他要收为己用,我若不做为难,可以把斩杀狗皇帝的功劳共我分享。” “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错,你想过没有,一个什么样的人比我们穷尽一生要达到的目标还重要,真有这么样的一个人,我为何不据为己有?” “这么说,从前你们抢刺杀狗皇帝的头功,转眼就变作了夺贤!” 洪荒无奈地摇了摇头,注定不能握手言和的对立两方,什么事物都可以成为激化彼此平衡之态的诱因。 “他不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知道与否都没关系。”疏离子一点不在意。 壹佰壹拾陆:孤注一掷 炽火困兽 “鹤引大哥,你暗中可派了得力眼线,莫不要掉以轻心,那天字号没有一个等闲之辈。”贤之特意求证。 “嗯,上下都已安排了,就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他们迫不及待,早晚都会露出破绽的。对了,你把那个王道安排到他身边了?”贤之一边问着一边吃着松子。 “你慢些吃,早就安排好了,我还跟他说,这次如果配合的到位立了头功,我可以去圣上面前给他功过相抵,力求减刑。” “怕是他睡觉都乐醒了吧?” 天字号囚牢内。 “王道,你还真是深藏不露,确实本事多的很,睡到日上三干,做什么美梦,险些乐醒了吧!”于杜行故意调侃他。 王道不怒也不还嘴,“还真是美梦连连,怎么,你昨晚做了噩梦呀?” “哼!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好得很。”于都行白了他一眼,鼻孔出着气。 “进了这个鬼地方的人还敢说自己没做过亏心事。”王道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这是他最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这里没有别人了吗,怎么光看到我们这两间有人呐!” “都死了!就咱两个苟延残喘了。”王道漫不经心的口气,和他说话的内容极其不吻合。 “都,死了?不都是死刑犯吧,怎么会?” 于杜行明显地胆颤心惊,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这里边到底有多少见不得天日的亡魂。 王道压低声音,一股子戏谑之气,“我又没说都是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饿死的;病死的;被打死的,更惨的是有被老鼠和蛇咬死的呢!” “什么?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大理寺,哪来的蛇,老鼠还能咬死人?”他的语气明显慌乱,这恐怕就是人们口中所传说的人间地狱。 “这里的犯人哪个是一般的囚徒,哪一个没有几个仇家,多半仇家恐怕都是非富即贵,放进来一条蛇算什么,再者说老鼠哪里都有,鼠疫的死法怕是于大人早就略有耳闻吧!” 于杜行快要反胃了,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罪,想想自己一世谨小慎微,如今落得这般进退维谷,顿感唏嘘。 “你怎么没有死?”于杜行出其不意,竟然问出这样不敬的话。 “我,不过是多活了几日,早晚都有那一步。”他也不生气。 “你说会不会有人想害我?”于都行开始肆意猜测,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必然,你的为官风气清廉正直,能进这天字号,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你觉得谁最为有本事可以操控别人的命运?” “不可说,不可说。”王道微笑着。 于杜行摇了摇头,“真龙天子要你死,你自然不得不死。” “可真龙天子也是人,他恐怕是仇家最多的孤家寡人。” “你知道有人想要圣上的命?”于都行越发觉得眼前的不堪之人深不可测。 “笑话,自古以来刺杀皇帝之事比比皆是,怕是那明面上的犹可招架,灯影里却是暗箭难防。”王道敲着编钟。 “这些都是说告诉你的?”他眉头紧锁。 “为官一日,坐看云起。”王道随口就来。 “你一个贪官今天是在给我抽戒尺嘛?”于杜行话里有话。 “现在还来得及,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阶下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王道明显地暗示他收手。 可于杜行貌似一门心箭在弦上,不得回头了似的。 这天色越来越阴沉,阴霾的难看,远远望去两个人站在大理寺的瞭望台上,查看这天字号那方的动静,鹤引看着贤之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 “就随他去吧!” 这夜,天字号就在鹤引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没乱,是因为贤之和鹤引早一步有所准备,一场莫名邪火就这么蔓延烧了起来。 鹤引动用人力让王道来了个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他吓了个半死,但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也完成了鹤大人的交待的任务。 第一次做好事的感觉,让他颇有成就感,原来这感觉如此厚重,能让人久久为之震撼,仿佛自己都被自己的壮举感动了一样。 虽说,他做的也并非多么难多么伟大的事,他依旧欣慰。 “这个于疯子,他是不是活够了,居然把火石偷带到大理寺天字号?”王道抱怨连天。 贤之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放火前可还跟你说过什么?” “他就说,兄弟当我送你一程,再也不用受这几多罪了。” “他就不怕?”鹤引一脸狐疑。 王道手舞足蹈,“我就说他疯了吗,他非但不怕,还高兴的厉害。” “鹤引大哥,他原以为十足把握的退路可能是给人堵死了。”贤之心里盘算的清楚。 “我没有出手!”鹤引解释。 “不是你,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毒手。”贤之转向王道,“后来他可曾求救过?” “诡异的就是在我被扛出来前,他都稳稳坐在牢房内,我的那间较为靠近门口,待到差役再去救他时,火势太大了,已经进不了人了!” “没看出来一介文臣,如此勇武过人啊!”鹤引不禁叹服。 贤之拍了拍手,“是他太过轻信于人,换言之,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自信过头不是自负那还能是什么?” “啊?”鹤引和王道两个同时表情呆滞,异口同声。 天字号整个坍塌了,死了一个囚犯,就是刺史于杜行,无人受伤。 鱼珠儿看热闹似的置身事外,鹤引去看他的时候,把这惊动朔方城的大事说给他听,他就像是听书一样,乐此不疲,穷追不舍地问着那活着的如何能救得出来。 “不是说天字号木质结构为主,就是怕这些个犯罪先前是朝廷命官,不忍他们太过凄苦,想我这边可都是石头堆砌的。” 鹤引一脸的嫌弃,“你还要如何,你如今的待遇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只是好奇谁有这份勇猛,救得出火海中的犯人。”鱼珠儿还真是好奇心颇重。 “废话,那里出火灾都是贤之提早和我说好的,我的人就守在天字号门外。” “贤之果真如此神力,莫不是他自己亲自点的火吧?”鱼珠儿开着他们的玩笑。 “让他下次在你这里放把火,让你取取暖。”鹤引懒得跟他啰嗦。 “你们还真是不简单,感觉我离出狱越来越近了。” “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们差遣,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不瞒你说贤之可不会给你面子,他做事向来都是公事公办。” 鱼珠儿捂着嘴巴,“鹤大人,我有点累了,你还是请便吧!” 鹤引白了他一眼,调头就走了。 圣上听闻大理寺出了这等大事,大发雷霆,罚了鹤引半年的俸禄,还责令他立即复建,还好死伤较轻,但是于杜行那边一定要处理好善后。 这事除了圣上大为光火,还有一个人心绪难平,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大理寺的动静,得知只死了一个人,还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刺史于都行,怒火中烧。 抛出一句话,“省了我亲自灭口了!” 壹佰壹拾柒:不入死牢 焉得鱼命 在于杜行的案子发生之前,他见过李辅国。 李辅国知道大理寺不是一般的地方,虽说这里不比两都那般的森严戒备,自己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依旧难以接近核心,但如果不尽早铲除隐患,怕是会夜长梦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生面孔,这样鹤引那边会相对放松警惕。 “你去随便犯点什么罪行,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事,我都会保你平安。”李辅国命令对面的于杜行。 “可是大人何不差了一个下人或者……”于杜行不想亲自涉险,斗胆请示。 李辅国这人只对上头一人笑脸相迎,对待下边的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 于杜行巧言令色地委婉搪塞被他一声阻止,“不行,非你不可!” 想来也是那大理寺一向都是重案要案,不是官员涉罪也轮不到它出场。 “而且……”李辅国刚交代了死令,这还没完,又开始了强调,搞得于杜行又惧怕又不得不从。 “大人请吩咐便是!” “我看你是极不情愿么,怎么,觉得我委屈了你?” “小的不敢。”于都行怯懦卑微。 “不敢就对了,而且你要把这个罪行犯得大一点,太小了我怕你见不到真身。” “那岂不是要送命?”于都行为难地看着李辅国。 “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进去以后还要帮我帮办一桩大事,办好了,我保你官运亨通。”李辅国斜眼瞄了一下眼前的利欲熏心者。 “大人,请交代。”于杜行这是认准了要把上这条船,踩到底了。 “你帮我杀一个人,杀了他,我救你出狱,让你晋升三级。” “大人不是玩笑?” “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当今圣上,想我是跟着圣上一路艰险走到今日,我的所想所行都是得到了圣上的默许和恩准!” “小的明白,那被杀之人他是?” “曾经的御前宦官鱼珠儿。”李辅国故意压低音调。 “啊?他,他,他不是终生监禁,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李辅国顿时怒火中烧,“不要问那么多问题,另外,这事你若透露出去半句,你是知道我的厉害的!” “小的不敢!”于杜行默默地底低下头颅,看也不敢看对面的人。 李辅国只叮嘱他,安心入狱,他早就安排好了计划,他只要按照计划纵火烧了那大理寺死牢,他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把他救出来,不光是脱离火海,更要洗清罪行。 于杜行哪有资格跟这尊佛讨价还价,只能是顺之。 大理寺内,鹤引把王道引了来,贤之上下打量着他,“王道,你是不是特别好奇鹤大人为何要你去接近于杜行?” 王道脑子转的不慢,轻笑了一声,“魏大人,我不好奇呀,鹤大人给我机会减刑,他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从来不敢多话。” “你倒是个聪明人。”贤之看向鹤引,“鹤大人好眼力。” “王道,今日我把你叫来,不是责难你没有成功劝服于杜行,是魏大人惜才,不想让你大好的前程都断送在这死牢之中。” 王道听了这话,来了精神头儿,“承蒙二位大人抬举,在下万死不辞。” 说这个王道聪明绝对不是空谈,他在第一次鹤引找他说那些话给于杜行听时,他就知道这个于杜行是要作死。 他可没有兴趣管他的死活,正好他执迷不悟,死了给自己腾一块施展的空间。 “和聪明人就是好沟通,既然你有兴趣,也有手段,我们联手吧!”贤之抛出了橄榄枝。 贤之怎么会不知这王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不是十恶不赦,但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嫉恶如仇,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涉及人情,均是各取所需。 鹤引先前还和贤之质疑过,他如投敌了可是麻烦! 贤之只轻声一咳,“他这样的小人,即便自己流水有意,那落花还未必有情。” 王道毫不犹豫,“如何联手?”明显地动了心思。 鹤引看他态度很好,“王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接近李辅国。” “大宦人?” “正是那个元帅府行军司马?”鹤引等待他的态度。 “鹤大人玩笑了,我如今是个犯人,就算现在是自由之身,也不见得能攀上那身份的人物。”王道玩着自己的小心眼。 这事是难,如若不难,贤之也不会跑到大理寺死牢里搬救兵,他是用尽了心思。 可这个王道诡计多端,他不是办不到,以他当年的手腕,除了他还真没有人能办到。他是想跟眼前的两个人周旋一番,故意这番说辞。 “这些你不要担心,你若有办法接近并取得他的信任,我答应你一件事。”鹤引开始放鱼饵。 “魏大人是要我去做个卧底,这可是掉脑袋的差事,那李辅国不是吃素的。”王道点透了这一层,又感觉不能把这合谋一口否决,“大人,我有什么事需要求你?” “难道你就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道暗暗笑道,“我自然相信鹤大人的能力,但除了这一件,你还要帮我官复原职。” “这个我可没法保证!”鹤引见他得寸进尺。 “那我如果死在了李府,可就太亏了。” 贤之一脸的淡然,“你说笑了,这样,如果你可以帮我们抓住他的死穴,我保你官复原职。” 鹤引惊得一脸懵,“贤之,你莫要……” 贤之没理会鹤引,“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虽说无官无职,在圣上面前还是能说得上一句话的。” “签字画押!”王道这样的官场老油子,深知空口无凭,没有这一纸凭证都是零。 鹤引忧心忡忡,看着贤之做不了决断,“贤之,你看?” “好!”贤之一口答应,“去拿笔吧!” 鹤引随即去取笔墨纸砚,王道的眼神就顺着鹤引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一路飘去,问贤之,“知道我为何答应和你联手吗?”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能做到你提的那些要求。” 王道愣了一秒,“就凭你在圣上面前有一句话语权?” 贤之摆了摆手,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是因为你看到了当今大理寺卿鹤引听从于我的指派。” “哈哈哈……我就喜欢和实力相当的人对抗。”王道挑了下眉毛,“联手!” “我还没说完,除了这层,你对宦官怕也是又爱又恨吧!” 王道的表情明显略有异样,“呵呵!” “话说回来,那李辅国可是绝无仅有的实力者,这下便有你发挥的空间了。” “你就不怕我投靠了他,想在死牢里救出个囚犯,普通人自然是难于做到,可这事对于李辅国来说,易如反掌。” “你不会的,你是于杜行身边最后的人,那场大火声势浩大,那天字号一死一活,你觉得这些事李辅国会不知情?”贤之带着笑意,“你和于杜行说那些话的目的,李辅国会不清楚?” “这么说我就要考虑要不要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了!”王道力求自保。 贤之继续笑着,“你不要那么心急,李辅国知道你阻挠过他的奸计,可你有你的目的,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他,难道他不会另眼相待?” “我去投靠他,那么要以何目的?” “你铲除无能之辈,取而代之!”贤之简明扼要地说着。 王道对这个贤之多了更深一层的了解,“我的优势就是对大理寺的情况了如指掌。” “很明显他是冲着大理寺来的,他对你的优势求之不得。” “他就不会怀疑到我们暗地联手了?”王道力求排除一切的危险因素,尽可能不打无准备的仗。 贤之看鹤引过了来,“他不会的。” 鹤引听到了王道最后这个问题,顺势补充了一句,“他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贤之面无表情。 是啊!他们一点也不一样,是各个方面都处于对立面的,他们是正义,他是邪恶;他们是君子,他是小人;他们是光明的,他是阴暗的;他们是有底线的,他是无下限的。 “你确定要用一个伪君子,真小人嘛?”王道一副阴险之气。 “各取所需嘛!”贤之还在笑。 “明日收拾好你的东西!”鹤引下了令,“一件别落。” “火舌之下早就灰飞烟灭了!” “别故弄玄虚,你就是断了命也不会丢下那物。” 壹佰壹拾捌:大赦天下 家犬聘厨 华美绝伦的湖畔府邸是李辅国私下的一处较为精小的宅院,灯火辉煌,一众美人舞尽了雾夜飘花,影影绰绰的人群正前方,李辅国身着便服,借酒消愁。 “都给我滚!”他的这副面孔跟成日里在圣上面前的谄媚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众人受了呵斥,黯然退下。 “这个愚蠢的废物!”李辅国破口大骂,“烧的是自己,伤不急别人。” “原本爹爹也是没打算管他死活的,死了最好,清净。”一个风韵犹存的俏丽女子轻声回到,棕色的瞳孔格外鬼魅。 李辅国又连喝三杯,搂过身边的棕瞳女子,“清净是清净了,可那鱼珠儿活一天,我就睡不踏实一晚。” “爹爹,有我在,您还会睡不踏实?”棕瞳话意勾人。 怎奈李辅国心有余力不足,甩了甩头,用力睁大了眼睛,“你乖乖地听话,五日之内,我必定要除了他!” “爹爹看也不看奴婢一眼,莫不是我入不了爹爹的贵眼。”她假意生气。 “怎么会呢?”李辅国放下手中的酒杯,“就数你鬼主意最多,我才会把你日日放在身边。” “我就知道爹爹看上我的从来都不是皮囊。”棕瞳理了理衣角,“我倒是有个笨法子。” “什么办法?”李辅国迫不及待以求相告。 “爹爹何不借着圣上即将到来的生辰大典做点文章。” “继续往下说!” “我们可以借由天子生辰,求了圣上为号召天下,同心同德,恩泽四方,助力沙场共扛叛敌,来一次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可是大事,不是一句两句就可实行的。”李辅国忧心忡忡。 “奴婢自然是明白,其实爹爹可以用一点技巧,如果这些重刑犯可以建功,圣上又何必拘泥于礼制,战时多自便,不可能像在京师一般讲究颇多。” “他们如何建功,圣上如何能同意?” “说是建功,不过就是送死,爹爹忘了那战场上最前排挡箭的死士了?” “充沛军队为由,这个好,还能免罪一些,给圣上留一个贤明之衔。” “最关键的是可以接机杀了爹爹的眼中钉!” 李辅国甚是满意,继续搂着他的得力心尖人,饶有兴致地看美人舞姿妖娆。 没出几日,李辅国就力劝圣上举办寿辰,大赦天下。 可圣上不以为然,“爱卿,你是最了解朕的,如今虽说刚收复了两都,可大唐毕竟危机四伏,朕哪里还有心思过什么生日呀!” “可圣上,这战场日日死人,那些将士都是血肉之躯,有家室妻儿,与其让他们一味送命,不如把这七州的重刑犯送到前线。” “这要如何去界定,何罪放生,何罪送死?” “这个就要设定一个标准了,圣上只要交予老臣,明日我便呈到御前。” “这……倒不是不可以,想当初,父皇也是往前线发配了许多死士。” “正是!”李辅国见有眉目,不禁暗喜。 圣上却一点也不着急似的,“不急,不急!” 鹤引从圣上那里偶然听闻李辅国关于生辰大赦天下的请求,第一时间就转达给贤之了。原本鹤引还不知是推是拦,贤之一句话给他吃了定心丸。 “劝谏圣上,大赦天下!” “你确定?”鹤引仔细确认着。 贤之很认真地点着头,“我们不是答应把王道弄出去,我原想钻大唐律法的空子,现在省了这一层麻烦。” “这么说,我们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个朝中劲敌。”鹤引面露喜色。 “快去用尽你的本事做好这个说客吧!” 也不知道鹤引是怎么劝谏的,反正很快圣上就下令筹备生辰,唯一杜绝的就是大张旗鼓和铺张奢华。 那个区分犯人的标准,李辅国极力把鱼珠儿的罪行控制在送去前线的范围里,他信心满满。 生辰大典上,随着圣上的一句:天下同心,大赦祈福! 这边,王道手里抓着自己的传家之宝,踏出大理寺恢宏庄严的黑色大门。 鹤引受贤之之托,送他一程,“王道,别忘了我们的契约!” “鹤大人,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要怀疑它。”王道暗指自己的宝贝。 语毕,他不紧不慢地徒步走向名满朔方的李府。 “听闻贵府近来在招收厨子,我是来求口饭吃的!”王道恭敬有度。 李府的家仆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奇丑无比的中年君郎,“去去去!怕你吓到我们大人。” 王道暗暗唾弃,世人最丑莫过于李辅国,还敢说本大爷。 “这素来找厨子都是看厨艺,没听闻看样貌的,你看我人虽长得不济,菜烧的确是无人能及。” “你不就是个做饭的,嘴皮子竟这么厉害,这里不需要这样的人!”家仆打发着他。 王道正愁无计可施的时候,后门里走出来一个独眼的老者,他看这边嘈杂,顺便说了句公道话。 “这事好办,让他做道菜不就完了!” 家仆见独眼发了话,便也就随了他,略有不甘地引了王道进了李府后厨。 王道手起刀落,一条鲤鱼没片刻功夫收拾得利落干脆,腌制,裹粉,下油,勾汁,烩炖。 这一些列都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要紧的是王道趁着那两人不注意,从怀里抓了一把什么佐料,撒在了锅里。 鱼香四溢,摆盘待尝。 “两位大人,敬请品鉴!”王道表面谦卑,内心暗骂: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家仆和独眼分别拿起筷子尝了一尝,转而连连叫绝,那赞赏之词无以言表。 家仆吃的有些停不下筷子,独眼把他拉到一旁,“你可是一块后厨好料,我就做了住,留下来了便是。” “工钱怎么算?”王道入戏太深,“少了我可不干!” “出门在外,养家糊口,这位郎君你可有家室,用不用给你安排住处?” “我孤身闯荡这朔方城,无亲无故。” 独眼拍了拍胸膛,“和我住一个屋!” 王道那传家之宝不是别的,正是一种失了传的辛香配料配方。他原本当官之前是致力于在厨界混出个名堂,毕竟是子承父业,也算是光宗耀祖。 后来,阴长阳错他进了政界,波折一路,如今明面上又做回了家族老本行,还有一点小兴奋。 “对了,以后当着外人可不能这么称呼大人以外的任何人,你就叫我独眼吧!” “独眼?”王道还挺佩服这个老头,“我的名字叫王刀。” “哈哈哈……可谓技如其名!” “独眼,那我何时给大人做菜呢?” “做菜,你是给王爷的狗配食的,王爷怎么会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做的菜。”说着独眼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你呀!太年轻。” 就这样王道摇身从一个所谓的厨子变成了一个喂狗的下人。 枉费他费劲力气起了一个响当当的新名字。 壹佰壹拾玖:法外开恩 良药毒药 “把他留下吧!”圣上在花名册上画了一个圈。 圈下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鱼珠儿。圣上还是极其顾念旧情的,虽说鱼珠儿犯过错,但要把这么一个曾经贴身服侍自己的宠仆送到东边去受死,他还是于心不忍。 “是!”鹤引领了命,匆匆赶回去给贤之报喜。 贤之哪也没去,就在大理寺秘密关押鱼珠儿的隔间里,终于是把鹤引盼了回来, “你老老实实趴在这里吃喝吧!”鹤引开着鱼珠儿的玩笑。 “唉!我又见不了天了。” 鹤引直接给他怼了回去,“走吧,现在就送你去东边的马车,特意给你照顾,不让你走着去,随便晒太阳。” 贤之没兴趣听他们俩拌嘴,“好了,好了,说重点。” “圣上舍不得你,让你做这大理寺现如今唯一的犯人。”鹤引一字一句说着。 “谢主隆恩!”鱼珠儿煞有介事的样子。 “谢圣上的话,待到有一天你见到了圣上,再去殷勤表现,你现在要好好抱住贤之的大腿。”鹤引瞥了一眼鱼珠儿。 鱼珠儿正欲上前抱住,贤之一个闪身躲开了。 “救我啊!魏大人!”鱼珠儿故作悲惨状,但在他心里对眼前的二人还是有信心的,源于他们缜密的筹划和步步为营。 “好了,就等着王道那边的进展了!”贤之若有所思。 鹤引也不理会鱼珠儿了,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跟贤之就出去了。 当晚,匿冥主动找到了贤之,开门见山。 “你那雕虫小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贤之不知其所云,“我的小计太多了,你说哪一个?” 匿冥接着说到,“城外那一片草啊!” “哦,你知道了,须臾还真是跟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贤之兜圈子似的。 “别废话,你知不知道老佛爷去那片地照看药材了!”他就看贤之怎么应对。 贤之思索了片刻,“难怪,这些日子见他早出晚归,原来如此。” 匿冥鼻孔出气,有埋怨的意味,“你做的那些小伎俩,想必还没来得及告诉佛爷吧,他是个机智的,若是发觉异常,也不知是你所为,巴巴跑去告诉了南平萃,前功尽弃。” 说匿冥是乌鸦嘴,绝对不是冤枉他。 这个事还真被他给言中了,老佛爷把田里那些大叶柴胡都精心挑了出来,拔除殆尽。 说到这个大叶柴胡,它们的根茎及根系都有较大的毒性,如不注意鉴别,便会引起中毒,这些就是贤之偷偷栽种进去的。 南平萃打量着满地的秧苗,看了眼老佛爷带着泥土的手,“你就是这样帮我种药材的呀,佛爷!” “你这个呆瓜,根本就不懂这些不能入药。”老佛爷气急败坏。 “那我小心侍弄了这么久就都白费了?” 老佛爷比划了一下田里剩下的一多还半,“那些才是你种的,你当真看不出来不一样?” “嗯?”南平萃蹲下身来,摘了两片叶子仔细比对着。 “知道了吧,有人来过你的药田。” “……佛爷,这么说还真多亏了你,不然可真就麻烦了!”南平萃绞尽了脑汁,想着到底是谁想致自己于死地。 这样一来,贤之又开始头疼了,他绝对不能让这个不靠谱不可信的南平萃往行宫里送药,这无异于玩火自焚。 如果圣上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可是千古罪人! 南平萃琢磨着,和自己较劲的如果是朝廷里的人,自然就会冲着自己来了,还动什么草药,唯有一种可能这人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拦腰斩断其利的竞争者。 南平萃派了人拿上这些大叶柴胡挨家走了那三个原是给行宫提供药材的药材贩子。 一样的质问,“怎么,是要去对簿公堂还是私了?”南平萃自然是在咋呼,他的戴罪之身才不敢跑到衙门去露脸。 怎奈对方清一色怨字当头,两个还表现出愤恨不平,“告官就去告,我一定奉陪到底!” 只有一个软柿子,自己也没做,却为了不得罪南平萃财大势大,“大人,你看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哼!”南平萃仔细看了奉上来的托盘,原来送来的却是一味奇药。 这药南平萃自然是闻所未闻,可贤之他们却是早有接触,没错!就是“坐台法”炼制而成的藏地神药。 有人叫他“坐台。”这个药贩子称它为“常觉。” “你说这药可以延年益寿,有补血,活血等功效?”南平萃来了兴趣。 药贩子连连点头,“这是我的一个供药方前两年卖给我的,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啊!大人。” “你当真送我了?”南平萃虽不知道这味药的珍贵程度,但他的功效确实极具吸引力。 药贩子捋了捋山羊胡,“大人我也不是白送您的,一来还望大人多多庇护小的,二来我想和您一起给行宫供药,药单你来划分,可好?” 原本,南平萃挣来这个差事也不是为了夺利和邀功,他不过是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诡计,此番得到了这个宝药,也可以减轻自己的供药压力,何乐不为? “让你来赚这个钱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把药都转给我,由我统一供给上边。”他算计了一通。 药贩子二话不说,“也行!” 鹤引带着贤之一块爬山,两个人轻装上阵,没有带任何武器,都穿的很轻便,山路崎岖,手脚并用总算是找到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贤之指着后方的山顶问鹤引,“歇息片刻,一会儿继续吧!” 鹤引摆了摆手,表示拒绝,“算了,在这里就够了!” “你还是练家子,就这么两下子。”贤之打趣。 “在这里就可以看得清楚,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受一份累了。”鹤引擦着额上的汗。 “你到底带我来看什么?”贤之一脸的疑惑表示不解。 “那里!”鹤引指着一条蜿蜒的河流,“要看的就在那!” “你是说那条河嘛?”贤之张望着。 鹤引点着头,“据说这条人工河是十几年前耗费巨资,千万人力打造的。” “那时候朔方一定是连年大旱吧!” “确是无疑,据说是为了把贺兰山脉的冰雪融水引下来,那个时候黄河都快断流了。” “今日再看一眼这朔方城的生命河,还真是不同凡响,它曾拯救了这个沙海边缘的小城,如今前方有长城巍峨耸立,黄河巨大的河湾将小城尽抱怀中,实则宝地。” “就是这样的宝地,铸就了一朝天子的崛起伟业。”鹤引把视线从远方收回,“贤之,我忠于他,除了他,我最看中你这个亦师亦友的兄弟。” 贤之苦涩地一笑,“鹤引大哥,重点还是除了他。” “你知道,圣上他对我有再造之恩。” “你把我费心带到这里看什么人工河,就是要告诉我他注定要功成伟业,你是担心我针对他?” “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对付任何一个人,我不确定你对太上皇的芥蒂不会牵扯当今圣上。”鹤引忧心忡忡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孰重孰轻。” “……”鹤引也觉得他今天的话有一点过了,贤之这么睿智的人,怎么会犯糊涂呢? “鹤引大哥,如果有一天我和圣上站在了对立面,你一定是会站在他那边的!对不对?” “是!”鹤引不假思索。 “就算是为了避免和你敌对,我也不想和他纷争。”贤之幽幽道出,“况且,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和当今圣上叫板。” 壹佰贰拾:换金神药 宫内难留 贤之把剩下的四根金条交到了对方手里,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透过窗子有豆大的灯影飘忽不定,这是一处私宅。 “小君郎,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找了藏地最德高望重的僧人精心炼制而成,时间刚刚好,当然也是你运气好!”说话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前一日和南平萃一番交易的药贩子。 贤之也不领情,直言道:“你运气更好!” “那是,那是。”药贩子掂量着那四根金条,一脸满足。 贤之最看不惯这些利欲熏心的,但他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南平萃,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吧! “金子你得手了,后边的事你可要办的干净利索!”贤之特意叮嘱他。 药贩子点着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今日已然提起了兴致,恐怕这会儿正在四处找人鉴别这宝药。” “今夜是初七,甚好!”许未初照旧在宫内当值,南平萃去那市井找遍了一众所谓的名医,怕是他们也没有鉴别这神药真假的本事。 “只要他深信这药是真,自然会来找我!”药贩子颇为信誓旦旦,一点也不担心。 贤之一脸的平静,并不窃喜,“明日就让他送上去。” “是!”药贩子口上一边答应,脑子里又惦记起自己的私欲了,“小君郎,你真有那本事?” 贤之压制着不耐烦,算上第一次见面这是第三次给他吃定心丸,“我一定让你把他取而代之。” “我自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我想那南平萃有太医署的背景,不会一时半会被拿掉吧!”药贩子再次发问。 “太医署不过是个给皇帝看病的地方,重要归重要,却算不得什么权重之地。” 药贩子听了这小郎君的口气,心安了不少,“敢问小郎君的父亲是当朝哪位高官?” “你且做好你该做的事!”贤之说了这句,就离开了这处私宅。 回去的路上,贤之还在猜想此时南平萃的大致神情,只能是这一狠招儿才有可能让他上钩,达不到这个分量的药,他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嘴里哼着调子,心里继续盘算:同样也只有这药,才能蒙蔽众人,又刚好独独过不了许未初那一关。 至此,贤之就达到了自己草药掺毒的同样目的。 再说南平萃自从得了这个宝药,就巴巴盼着师父回闲人斋,无奈今日他不能归家,他又不敢接近行宫,把这药贩子口中神乎其神的宝贝交给下人送过去,他还着实不放心。 “哦哟!居然是‘坐台’!不可思议呀!” “绝无可能,我听闻这秘制藏药早就失传了,你是如何得到的?” “大人,这药可以让垂死之人起死回生呀,你可是得到宝贝了。” “你说个价钱,可否卖给鄙人?” 这朔方城内的知名方士一个个算是开了眼,对这宝药不约而同的赞叹有加,这么好的神药,南平萃心想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不行,一颗怎么能够,还要再搞到一些,自己就发家翻身了。”他暗暗嘀咕。 于是,南平萃一刻不等,当晚就去找了那个药贩子,贤之前脚走,他后脚就坐在那私宅里了。 “大人,来的如此匆忙,可是我那宝药有何问题?”药贩子故意这番说辞。 “不是,那宝贝好的很,我是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 “原来大人是想给鄙人一条财路呀!”药贩子心生冷笑。 南平萃也不兜圈子,“你这药还能找那僧人再制嘛?” 药贩子摸了一把鼻子,假意沉思了一刻,“大人啊,你这可是难为我了,这都是前两年的事了,不说那僧人云游四海在世与否,我未可知,就算能找到他,他也不见得会愿意给我们再做一次啊!” “原来是云游僧人,如此看来,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啊!”南平萃语气间明显地遗憾之气。 药贩子随着他的慨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了!”南平萃准备告辞。 这会儿,药贩子有意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一句话,“大人,这宝药也不是就彻底找不到了。” “有何办法,快快道来!” “我们势单力薄,可有人有能力可以替我们去找呀!”药贩子随即把那颗药捏于指间,对这明亮的灯笼台子仔细照着,“当今圣上就可以啊!” 南平萃不觉一惊,“什么?” “其实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你只要把这颗东西送到太医署,不就是送到了圣上手里了。” 南平萃看着他手里那颗看似普通却绝无仅有的宝贝,心思越想越活泛。 “可,如果圣上找到了那僧人,他岂不是成了圣上的人了,我们捞不到半点好处呀!” “大人呀,你糊涂啊,圣上会亲自去管理这些琐碎,那督办制药不就落到我们身上了,你别忘了,这第一颗可是你送进宫的。” 南平萃被这么一说,彻底给唬住了,当即拍案敲定了这个计划,“我明日一早就把药亲自送到宫内去。” “望大人马到功成!” 待到南平萃出了这房间,药贩子才开始舒了口气,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他心念:那小君郎何许人也虽不可知,这南平萃却是个不简单的,想他那飞檐走壁,悄无声息。何时进来的自己都无所知,还好晚来了一步,不然就彻底穿帮了。 翌日,南平萃早饭未吃,就匆匆去太医署找许未初了。 他不敢贸然进宫,只到了宫门口,花了银子差人把许未初叫出了宫墙。 “师父,我等不及你回闲人斋,这个宝贝必须第一时间送过来。” 许未初一脸的不悦,“你不怕死,敢来这露面,东西给我,赶紧回去!” “这可是藏药,绝无仅有,师父你务必送到御前。”南平萃啰里啰嗦地叮嘱。 “快走!快回去,有些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议不迟。”他一味地催促。 南平萃恋恋不舍就怕许未初轻视了这宝贝,“师父,你务必……那可是‘坐台’!”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许未初看着刚刚回了头徒弟,“你居然找到了这个。” 许未初盯着手里的这味曾和他有过一次渊源的藏地神药,不禁想起陪匿冥一路西去求医的经历,那时候要不是因为这味药,怕是匿冥早就一命呜呼了。 南平萃一走,许未初就带着这宝贝回了太医署,他避开众同僚,一个人安于案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这颗药丸。 “都说神药就像是这世间的其他珍宝,以稀为贵,他是在哪得的呢?”他嘴里小声叨念着。 边说边摁了摁这神药的质感,毕竟是送进皇宫的药品,不能是随随便便就端给圣上吃,即便它有神秘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于是,许未初用小竹签刺下来一片,融入杯中,化开来的膏体没有任何杂质,无法查看其中的配药成分。据他所知,水银和一些重金属的提炼应该是“坐台”的主要成分。 他拿起杯子一个起身不小心晃出了几滴药水,滴到了案子上的药方子上。 剩下一个办法就是试药,还没待他把这杯药水送去笼中的白鼠,他就发觉了异常。 壹佰贰拾壹:藏药藏毒 倒打一耙 想当初在西域给匿冥服食“坐台”时,虽说在颜色和气味上与此均无差异,可如今这药汁渗到干涸的墨水上以后,居然墨水字迹变得更深了。 “这药不对!”南平萃一脸疑虑,“我就说那小子哪那么容易就可以拿得到它。” 可是假药不可怕,假药比比皆是,可怕的是,这是一味毒药。 “难道他想要了圣上的命?”南平萃不敢多想,把那杯药水倒给了笼中鼠。 果然不出他所料,老鼠才尝了两口,没一会儿就四脚朝天了。 许未初私下打量了外间的同僚,把这药丸藏于靴内,故作镇静地告了假,就往闲人斋奔。 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南平萃给宫里供药了,他不怕死,自己还没活够。 就算他是被蒙蔽的,这次的差池也足以见证了他的疏忽之大,这样的错误不能再有下次。 南平萃没有被许未初大骂,只得了一句话,“以后你就不要荐药进宫了。” “怎么了,师父,我那几百斤的药材可如何是好呢?” “都不要了!”许未初一口回绝。 南平萃开始慌了,“可是,师父……” 许未初根本不愿意和他过多解释,也算是变相保护他了,这事如果闹大了,他们俩个顶个的逃不了干系。 南平萃只单方面认定许未初是想独揽头功,把自己踢开一边,心中愤懑不已,却也有苦难诉,开始和他置气。 自从这南平萃失了势,贤之马不停蹄跑到许未初耳边吹起了风。 “许方士,怎么见你最近闷闷不快,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未初知道贤之最是鬼点子一堆,于是也不避讳他,“我那个徒儿不争气,原想着他见不得大天,暗暗地给我送送药材,赚点安身立命的钱,可他不是那块料。” 不是那块料好啊!贤之心想: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这个好办吖,把告示往外一张贴,还愁没人没药送上门来?”这句话,贤之绝对是欲擒故纵的来法,他自然知道他不能就此采纳。 “不可,不可,这药材不比他物,都是入口进腹的,若不是知根知底的来源,评他说破了大天,我们也不敢用啊!” “这么来看,只有那几个人合适了!”贤之故作玄虚。 “什么人?”许未初两眼发亮,不把这个窟窿补上,让那宫内的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岂不是得不偿失。 “便是那南平君先前替代的药商们!” “你是说那些药贩子?”许未初把那几个人的名字在心里斟酌了再三,“好!” “他们几个都是和太医署打过交道的,补缺最合适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许未初追问。 “那闫家最不牢靠!”贤之指的就是这次和自己联手的那一家。 “哦?他原也是给宫内供药材的,现如今为何就不可重操旧业?” “那是因为他闫家出了假药,你还敢用?你敢,朝廷未必容你!” 贤之想把这个重利的奸商彻底排除在宫墙之外,虽说第一次他和贤之联手确实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但这个闫家既然干得出来假药的勾当,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鬼迷心窍呢? “此话当真?”许未初嘴上求证着,可心里早就信以为真。 “你靴子里那颗不就是么!”贤之扫了一眼他平坦靴筒一处明显球形凸起。 “呃……你都知道了!”许未初为了缓解尴尬,迅速取出药丸,“你用了‘未卜先知术’,还是别太劳累的好。” 贤之也不嫌弃,一手捞过那颗藏地神药,“许方士还是早些睡吧,这东西可是不祥之物,会有杀身之灾,还是给我来处理吧!” 许未初总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出去了,心里踏实了不少,回来的路上他还担忧,怎么处置方可杳无踪迹,让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贤之把这药收在怀里,趁着夜色造访了闫老板的私人宅院。 “唉!你怎么搞的,是不是遇到了假扮唬人的西域僧侣,怎么这么鲁莽?”贤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苛责。 这会儿,那闫老板给搞得晕头转向,“怎么回事,哪里出问题了?” “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让你劝服他把这药送进宫,你是怎么做的!” “没错啊,我诓骗他这药的延年益寿功效,圣上用了欢喜,还能发动人力找寻那云游的僧人,后边我们功德加身,还愁从这药上边赚不到油水?” 贤之没好气地,“他又如何回你?” “他和我保证一定会亲自送过去!”闫老板一拍大腿,“莫不是他拿了宝药自己跑了?” “如果真是那样倒还好了,他就根本没把药送进宫,这药根本就没起到任何作用!”贤之正欲发作。 只见,闫老板连拍额头,“哎哟,哟,怪我!怪我!我应该陪他一起送去太医署。” “别说没有用的了,我就问你这个事,你还能弥补嘛?”贤之转悠着眼珠,“快想!” 原本就着急,被这么一催促,他更是手足无措,“弥补,弥补?嗯……” “他今日没再来过你这里?” 闫老板摇了摇头,“莫不是那南平萃有什么难处?” “什么难处?” “或许他打算明日送药!”闫老板总算找出了一个合理的说辞。 “明日,你是当我傻还是你真的傻?” 贤之“啪!”地一声就把“坐台”摁在了案子上,“收起你的宝贝,你失信于我,误了我们的大事,我原本是要把那五根金条原封不动地取回……” “别啊!小君郎,我那钱都用到进货上了,我……我,拿不出!”闫老板难为得不知所措。 “怎么,我们的交易,是你失信与我在先,我没有问责于你,已然是照顾你了。” “小君郎,我真是……这事它真不怨我啊!” “那金子就是我给你的封口费,此时哪说哪了,明白吗?”贤之在气势上足以压倒千军。 闫老板畏畏缩缩不敢吱声,听了这句立马来了精神,“我从未见过小君郎,从未!” “那南平君如果找上门来?”虽然贤之心里明白,从许未初那可知,他剥夺了南平萃的供药资格,一时半会南平萃还不知道这药的真伪,但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 “小的也不认得什么南平萃!”闫老板认起怂装起傻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还要回去给父亲复命,你好自为之。” “父亲,小君郎莫不是……” “怎么,我没告诉过你免贵姓李?” 贤之故意留了这么个人话头,那闫老板思来想去,差点就抑郁成疾,这个出手阔绰,谈吐不凡的小郎君,与皇宫怕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莫不是皇亲贵族? 没出两日,闫老板就逃离了朔方。 壹佰贰拾贰:人犬同餐 贺兰石砚 王道此时正端着一盘狗食对着一只名贵的棕犬。 “狗大爷儿,你吃的很高兴,我却笑不出来!” 这段时间变着花样给这个狗主子做各种好吃又好看的餐食,王道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独眼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也不知道他从何时就凑了过来,“王刀呀,你且不要逾越了界限,这李府不比别处,我就说句犯上的话,不比那宫墙里边差一分。” “圣上就毫不知情?” “知情不知情不是关键,重点是圣上对此便是视若罔闻。”独眼看着王道蹙起的眉头,“这就是圣眷在握。” 王道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我现在很享受这份差事,简单,酬劳也不菲。” 独眼看着他又挪步到了厨房,默默摇了摇头。 “你这样的技艺难于安分。” 王道终于见到李辅国了,这一天来得并不晚。上次王道和独眼的谈话没几日,李辅国的棕犬死掉了,第一个被抓来兴师问罪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王道。 “说吧!你怎么做的?”李辅国话指王道。 王道缓缓抬头,随即看到了这个其丑无比的宦官,“大人!那狗不是因为我的餐食而死。” 李辅国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模样不堪的厨子,“你可有曾任官职的亲属?”他觉得这个厨子面熟得劲。 “小的不是朔方之人,更无曾任官职的家人。” 李辅国想也是自己多虑了,那曾被打下死牢的人怕是已经到东边送死了吧! “听说你有一把刀,能做出我爱犬最喜爱的餐食。” “大人,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你叫何名?”李辅国问了这句,又抛出了一问,“如何证明棕犬不是死于你的渎职?” “小的王刀!这事很简单,小的那日做的餐食有人也吃过,他既然没事,棕犬有事就与小的没有任何关系了。” “还有这等事,那人是谁?” 王道伸手一指,指的正是进府时刁难自己的家仆,李辅国亲审家仆,他一向贪食美味,时常是跑到后厨偷嘴。 王道几次还主动送食,从不阻拦,直到发生了这事。 最终也不知道这棕犬是突发恶疾还是什么原因,家仆给王道洗脱了嫌疑,却因为嘴馋言行不端给打了板子。 独眼故意在李辅国面前说了好话,“大人,这个王道的厨艺我也略知一二,何不让他做一餐给大人尝尝?” 独眼或许是疯了,居然让自己的主子和他的狗吃同一个厨子做的菜。 可是,李辅国也是个背道而驰的,“哦?既然你都力荐了,我不给个面子,反倒是小气了!好,那你打算给我做一道什么菜呀?” “一道宫墙里头才吃得到的菜!”王道这个人鬼呀,他最知道这个大宦官的觊觎奢华之心,故意这么说。 “哦?说来听听。”李辅国对这个菜提起了兴致。 “葫芦鸡,这可是太上皇的专属菜肴。” 李辅国光听闻这菜名就是心头一亮,“这菜,你居然也会?” “不瞒大人,小的已故父亲曾有幸求教于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厨。这才让我这个半吊子学了来。” “哦,还有这么一说,那你倒是说说这菜有何不同?” “说起这葫芦鸡,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要把鸡捆扎起来,然后先煮后炸,这样做出来的鸡肉不但香醇酥嫩而且形似葫芦。” “看来你还真是个身怀绝技的厨子,好,就吃这道葫芦鸡!” 时间过去不到三炷香,一盘精美绝伦的葫芦鸡就呈了上来,王道暗暗躲在后厨不肯出来,就等着独眼给他传话。 独眼过来的时候表情凝重,“王刀,你不要躲着啦!你可知道你这是陷大人于不忠不义!天下菜式那么多,你为何独独选了这一道。” 王道之所以不肯面见李辅国,就是怕他从前没吃过正宗的葫芦鸡,当众不满这口味,从而发落了自己。 可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李辅国未曾吃过,努力做到形似,即便是味道有所偏差,只要不难吃,是美味的,他都极有可能过关。 等着李辅国差人来唤,才显得出他是个厨子身份,是个胆小怕事处处唯唯诺诺的下人。 “独眼,可是,可是小的也是一片孝心呀!”王道故作难色。 谁知独眼一把揽过王道,“以后发达了,苟富贵勿相忘哈!” 王道还以为出了岔子,被他这么一说不禁喜上眉梢,“有福同享!” 两个人肩并着肩去见主子,独眼一路邀功,“我可不是白白得了你的许诺,我是帮过你的。” 王道自然记得那入府时对方的及时解围,连连点头,待到见了李辅国,便是得到了特许,以后专门给他一个人做菜。 除了他进宫不得空,其余餐食都由王道亲自操刀动手。 贤之这几日在闲人斋得了闲,没了要紧的急事,就把最新的一些情况和别院那几位一一详述,说完后落了一个麻烦。 之休可算逮到了他得闲,寸步不离跟着他,闹得他无可奈何。 “贤之,你带我去放风筝吧!”之休央求着。 一提风筝贤之就想到疏离子,当即否决,说什么也不肯去,“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闲人斋呆着,我还要给七郎淘换砚台。” “砚台,有什么难的,你想要什么样的?”之休口气倒不小。 “你莫要吹牛,七郎的要求也不低,至少找一块纯正的贺兰石砚。”贤之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们别院里有几十块各色砚台,我去求了娘子给你要来一块,你就不必出去跑了,但是有一点要陪我玩!” 贤之只想着要砚台讨好匿冥,哄小丫头开心还不简单,随即点头。 这成色尚佳的贺兰砚算是到手了,贤之就彻彻底底被之休困住了。陪她摘花,还要玩翻花绳,最可怕的要陪她踢毽子。 贤之最讨厌踢毽子,因为他平衡感很差,每次都是踢一个就败了下来。 惹得之休乐的前仰后合,贤之一脸的埋怨,“早知道你这么取笑我,我真该去外边买一块,哼!” 之休换了一副服软的表情,“不笑,不笑了,我们继续吧!” 再说拿到这砚台的匿冥,没有夸贤之一字半句,略显嫌弃地放置一旁,“你就为了这样一块,在院子里折腾了半日,我看啊,你就是太清闲。” “你最识货,怎么,这块不好吗?”贤之只关心那砚台得不得他的心。 匿冥看也不看一眼,“好是好,就是你得来它付出的代价太不必要。” “你满意就好了,我是见你的砚台快用尽了,临时起意,好用就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匿冥知道这小子鬼得很,无功不受禄,他肯定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我哪有那么势力,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七郎以前就是这么怀疑哥哥的赤诚之心?”贤之甚是不满。 匿冥倒是有了一点不好意思,“看来还真是单纯好心,不过话说回来,先知你呀,跟魏卜不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哥哥比我赤诚对不对?” “难道赞扬你哥哥比你强,你很不开心吗?” 贤之语塞,哥哥被认可自己自然开心,但被哥哥比下来,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 匿冥挑着眉毛,“知道就好!” 壹佰贰拾叁:一梦乍醒 千里加急 这月,黑面照例跟南平萃半夜暗中碰面。 “属下无能!”说这话时,南平萃一把将项上指环大力坠下,双手奉到对方眼前。 “怎么,你以为脱离我,便可安稳无忧?” “可是属下已经接连几次计划失败,无颜面对您啊!”南平萃头还是低低的。 “你也知道你的问题!”黑面人并未呵斥,“你是不是觉得离开我,还能有命活下来?” 南平萃陷入沉思,他不想死,一面是朝廷,自己暗无天日地躲躲藏藏;一面是黑面人,他藏的更深更隐蔽,自己这么久都未能摸透对方的一丁点线索。 可想而知,他的路子够野。 “这么说,你还愿意留下我?” 黑面人冷笑了一声,“算你运气好,听闻狗皇帝过几日要祭天,你可以……” 黑面人悄声交代了南平萃一系列计划,南平萃边听边点头。 这次的祭天大典来的唐突,原本刚举办了圣上的生辰,不适宜再耗心费力,可据说有那么一晚,圣上夜半惊醒。 说是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有有一个小童子从天而降,他就在圣上不远处蹦跳着,只要他一接近,他就往远走去,圣上就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赶,越走越觉得眼熟,这不就回到了长安城的城门了吗? 就在圣上马上要推开城门,缓缓进入找寻那童子之际,那大门却轰然倒塌之势。 圣上被这梦惊醒,久久不得入眠。 岐王深信仙人托梦,“圣上,以老臣来看,这是个好预兆。” “何以见得?”圣上满心疑惑。 “那童子便是圣上您呀,圣上注定是要回归京师,背后的旧史已逝,眼前的就是新生。” 圣上听闻岐王的一番说辞,不免心头一热,“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过,圣上自古万事皆因果,我们不能坐享其成。” “那以皇叔的意思是?”圣上颇为关切。 岐王吸了口气,“祭天,祭祖。” 圣上一口答应,就这样,祭天大典虽是临时召开,却筹划着准时举办。 圣上把李辅国和岐王叫到了勤政殿,为的是最近铺天盖地的奏折。 “两位爱卿,看看这些吧!” 两个人传阅着把奏折打眼一看,顺时明白了,原来,今日圣上召见他们是为了旱情一事,前阵子那个刺史于杜行就是第一个因为此事遭殃的人。 岐王心里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还是李辅国先开了口,他从来都是最诡计多端的一个,“圣上,老臣以为,这赈灾一事最有发言权的当属那户部尚书。” “哦?你是要我把侯玄松召过来?”圣上反问。 岐王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死敌没有针对自己,还有些不习惯,虽说他把问题踢给了自己的亲家,但也不足为奇,毕竟赈灾也是户部管辖范围内的。 “老臣也以为侯尚书上次的军粮筹措颇为有功,能人志士该当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解难。”岐王附和着。 “好,既然你们二位难得如此意见统一,我便下诏命侯玄松前来灵武。” 可江南道毕竟距离关内道较为遥远,灾情不等人,圣上的圣旨八百里加急,等到他来之前还是要有人挺身而出,抵挡一阵。 圣上细细盘算,打算次日早朝慢慢推选。 李辅国和岐王离开勤政殿,并排往外走着,两个人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彼此侧目,话却不多。 “想不到这次李大人没有执意考验本官,我是不是要略表介意呢?” 李辅国轻生一笑,几乎听不见什么笑声,“怕是岐王殿下多虑了!” “这么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岐王暗讽。 “呵呵,我府内还有事,就不陪殿下闲话了。” 李辅国接着就溜了,他不想跟这个日渐暴躁的刺头儿发生正面冲突,自己处心积虑、卧薪尝胆这几十载,万万不可错走一步。 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岐王回到府内,特意在饭桌上把今日这个消息告知了侯督灵。 “督灵啊,圣上打算把侯尚书调回朔方。” 侯督灵心情大悦,“父亲,这是真的吗?何时调任?” “圣旨现在正在八百里加急,奔在在路上,不日,你们父女就可以见面了。”岐王吃着盘中的菜品,轻声相诉。 “父亲,待我家父到了朔方,可否让他住在岐王府?”她貌似有些口不择言了。 “这个……”岐王理解这丫头的思亲之切,但侯玄松不是一个平头百姓,随便便可借宿寄住,他毕竟是当朝的户部尚书。 他略感有失体统了,“这个到时再议不迟,快吃饭吧,莫要凉了!” 侯督灵其实对自己的父亲感情并不是特别的深。只是母亲过世以后,这便是她唯一的血亲,就算她跟他再有矛盾,都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于是侯督灵就开始盘算父亲来了以后的衣食住行,当晚就叫了五个丫鬟,开始着手收拾舒适的被褥。 整个院子里都其乐融融的,也难怪,自从他跟鹿游园以及鹤引彻底以假死讯划清界限后,她便没有再笑过。 “少夫人,真是厚福之人,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圣上亲自下旨把侯尚书接过来,这是多大的恩泽呀!”小丫鬟边叠着被褥,边嘴甜的紧。 侯督灵嘴角上扬,“就属你最会说,不过是为了公事,希望以后大家都离得近些,也好互相照应。” “如果侯尚书来了,一定会很疼爱少夫人的,这几个月来,少妇人受累受苦了。” 侯督灵隐去了笑意,这话多明显,刚才夸了自己是福厚之人未免太过牵强,实则她所遭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她是一个寡命女子。 “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翌日,女师傅告知了侯督灵,贤之去了原州,随后她才说了一个鹿姓,就被她把话题岔过去了。 “我家父要来灵武了,我想多多亲近,把他接到王府来暂住,不知道他可否久驻朔方城。”侯督灵随意地闲话。 可女师傅却颇为上心,“暂住岐王府?” 侯督灵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 女师傅连连摇头,“不可,不可!” “为何如此说?” “如真那般,娘子可就劳心了。” 侯督灵想着劳心这二字,不禁失笑,她定然是洞悉了一丝半点,她和那鹿游园有所牵绊,上次买布料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家父一到,他熟识鹿游园,在岐王面前容易说漏了嘴。 “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好了,还是好好养着身子,你看你又清瘦了不少。”女师傅对侯督灵颇为关心,这令她在百无聊赖的生活里找到一点安慰。 “恐怕,家父来了,还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都是利处。” 壹佰贰拾肆:矛头明指 原州缓兵 大殿之上,一众权臣七嘴八舌,正苦于这如虎袭来的难抵旱情。 “回禀圣上,山南西道的灾情还未实质缓解,灾势如潮水一般顺北而上,据下边上报,已经过了凉州、岐州、陇州。”一个大臣音色洪亮。 另一个补充道,“刚刚获悉,原州,也沦陷了!” 李辅国看了眼下边躬身而立的众臣,“圣上,这灾情来的蹊跷,数州生灵涂炭,怕就怕是有什么隐情!”李辅国知道圣上的心思,他想在侯玄松到任前,有所作为,堵上悠悠众口。 “哦?那你说说看是什么隐情!” “这……微臣不敢逾越了,只能详问袁天师!” 袁淳厚先是一愣,原是户部的差事,瞬时就落在自己的头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分功的好活,搞不了可就掉了脑袋。 “回禀圣上,请许老臣回去参透天机,方可回来复命。”袁淳厚不敢当朝回绝,只得缓上一步,求助他人。 下了朝,他就直奔鹤引府上,说明来意后,鹤引先是安抚他,随后就登门闲人斋,在贤之的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其间匿冥也进去了。 “这么说,李辅国又把矛头指向了袁淳厚。”贤之思来想去。 鹤引顾不得喝茶,“这个钦天监你说不足轻重吧,实则不然,你若说他权势重地吧,怕也是言过其实,但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棋子,也不可再落入他的手中了。” “他这么心急,是想用自己的人把袁淳厚取而代之吧!” 匿冥在一边拨弄着几册书,也不发话。 “你说要不要去原州看上一看?”鹤引主动提议。 “你想拖时间是吗?”贤之撅了噘嘴,“倒是个好办法!” “我是觉得留在朔方,如若数日拿不出什么好的应对策略,那宦人可真就得逞了。” 匿冥这时才缓缓抬起头,“哦,原州,好地方,算我一个!” “七郎,我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如今的原州怕早就不是你原先听闻的那般美好了!”贤之不想他一路奔波,跟着吃苦。 “我这次怕是不能跟你一起去了,过几日就是祭天,圣上让我负责相关事宜,不然的话还能护送你而去。”鹤引看着贤之。 匿冥也随即看向贤之,“那原州距朔方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你们这么小题大做,像是要各奔天涯似的,未免太可笑了!” 贤之瞪了一眼匿冥,“那是因为鹤引大哥不放心我只身前往。” “我不是都说了,我想去原州!” 鹤引不想听他们俩扯皮,“那就有劳你一路上护好贤之!”他第一次这么客气地跟匿冥说话。 贤之微皱眉头,“我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啊!” “我不过是也就是正好想去原州走一走,你们不必太感谢我,顺路罢了。” 贤之也不顶嘴,看着鹤引,“那袁淳厚是不是也要去?” “他最好同你一路,我担心在朔方,那边会找他的麻烦。” “好!那你就通知他,明日他下了朝,我们几个立即出发。” 之休听闻贤之要去原州办事,说什么也要跟着他,罗若云求了须臾来规劝。 “这可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你等他回来便好。”罗若云一把拦住之休。 她一点也不死心,见贤之和匿冥两人就快出门,直直奔了过去。 贤之烦不胜烦,“你好好在闲人斋等着,我回来再陪你玩!”他努力压制着脾气。 “我不是你的拖累,我可以帮你的忙呀!”之休解释。 “你能帮我什么?”贤之看了一眼往前走去的匿冥,自己也有一点着急。 之休因为跟在罗若云身边伺候久了,最大的特长便是照顾别人。 “我可以一路上照顾你的吃喝,我还会洗衣和梳头发!” “贤之从随身的包袱里抽出一个本册子,这里边有七十七种花样子,你把它们都绣出来,我便许你一个愿望。” 之休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花册子吸引住了,“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贤之斩钉截铁,露出笑容。 贤之拿过册子,抱在怀内,“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绣好了。” 三个人颠颠簸簸一路,没多久就要到了原州城。 “这原本就是半干旱区,再加上今年降雨零星,难怪灾情闹得这样凶!”袁淳厚看着贤之说着。 贤之抓了一把路边的沙土,又看看附近村庄的萧条模样,“真是天不遂人愿。” 匿冥没有心情跟他们在这里伤春悲秋,“快些走吧,晚了就赶不上进城了。” 安顿好住处后,贤之让他们二人各自歇息,他自己拿上一包甜瓜找了一个位置较好的茶馆就钻了进去。 “这位大人,我们不营业了,你这是?”店小二模样的男子瘦骨嶙峋,一脸疲态。 “哦,我想见一下你们老板。”贤之面带善意。 店小二犹豫了片刻,“我们老板早就逃荒去了,你还是回去吧!” “逃荒,我说这城内的人怎么如此稀疏!” “倒也不少,不过是大家害怕,都不愿意夜里出门,所以我见到你还有点诧异,趁夜往外跑。” “这不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呢!”贤之不得其解。 店小二明显地气力不足,深吸了口气,“你是外地来的吧,说来话长了。” 贤之把手里的五个甜瓜一并递了过去,“吃吧,吃了再说。” 店小二赶忙接过包裹,麻利打开,这一刻却看不出他的虚弱。 “慢点吃,我不着急离开。” 贤之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瓜,终于咽下去最后一口之后,他甚是满意地打开了话匣子。 说是这原州城是三个月前开始闹旱灾的,原本这个地方降水就不太多,可是今年更甚。 原本,此地的刺史大人也是年轻有为的,灾情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开仓放粮,后边赶紧想办法从北边引水赈灾。 “可这引水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全城几万张嘴,每日都要饮水,如何熬得住?” “后边怎么了?”贤之追问。 “紧接着前些日子,刺史大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这办法好归好,就是有很多人不干了,因为要出劳力,慢慢地就有人开始逃荒。” 贤之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敲打着桌面,“众人不同心。”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闹天灾时,人都慌了,不听管教了。”贤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店小二忠于想起那句成语,“法不责众呀!” 贤之憋着没笑,听着他兴致勃勃地继续阔论讲着。 “刺史大人再厉害,也难管住乱了阵脚的灾民,他们可是不怕死了。”店小二继续说着。 “不,他们之所以闹,罢工,就是因为他们怕死,可又无能为力。”贤之解释。 店小二摇了摇头,“那几日城里太乱了,你居然还敢来这里,真是不要命了。” 贤之不接他的闲话,继续询问,“你那会说的好办法,到底是什么呀?” “哦,就是沙地的坎儿井,咱们这都叫它百眼串儿。” “百眼串儿?”贤之略感别扭。 “井。”关键的时候他打了个嗝儿,磕巴了。 壹佰贰拾伍:百眼串井 灵泉诅咒 贤之认为想要探究这一切,首先要先去找那个刺史大人,自己断然回绝了他对三人钦差大臣的特殊招待,就是为了深入下方。 这个办法颇为有效,不出一日贤之用带来的瓜果换了诸多信息。 刺史是个清正廉洁的,但却做事不够果断,空有大志在心,难于施展宏图。 就拿这次打百眼串井来说吧,原本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动力,却因为他无法上行下效,导致半途而废。 赈灾的粮食和水越来越稀少,最后就剩下一处泉眼还有水源。成日里都有排着长龙取水的人们,有些百姓就开始怨声载道。 “走的走了,留下的也渴死了不少!”一个老汉抱怨着。 “老哥,你们为何不离开此地呢?”袁淳厚问着他。 “我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走也走不动啊!” 事不宜迟,他们三个立马去见原州刺史。 这个原州刺史见到来者是钦差大臣,他并不像那些阿谀谄媚之徒,俯首帖耳,倒是彬彬有礼,虽说这赈灾是自己无能在先,却也不卑不亢。 “这原州城的情况,一路走来我们也略知一二,黄刺史接下来想怎么处理?”袁淳厚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人。 黄刺史迟疑了片刻,“袁大人,下官只知这旱情突然,来的又猛烈,原州本就是常年少雨,我们多数人家都有收集雨水的水窖,若不是这水窖,也不会捱到大人到访!” 贤之接着问他,“百眼串井也是你提出要挖的吗?” “正是!”黄刺史重咳了两声,“不过是受了水窖的启发,借鉴了西边的做法,可是才动工三日,就做罢了。” “这是为何?”袁淳厚追问。 “坊间传我们这没有地下河,做这些怕也是徒劳。” “你们不是都有水窖吗?”匿冥反倒不明白了。 “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水窖存的水是夏季的雨水,那百眼串井却是要挖掘地下大泉眼或是暗流。” “我听闻咱们城里还有一处泉眼有水?”袁淳厚问道。 “是,就在城中心的石台上。” “可否去看一下?”贤之求问。 黄刺史不假思索,“自然可以。” 四人挪步至城中心,在一个不大的石台侧面,确实有一个泉眼,水流不大,原本流出的泉水都是顺着石台下的石渠留到环形的青石砌的池子里,池中原是养了鱼。 自从闹了旱灾,池内的水都被城内的百姓舀光了。 “你们看,这百十号的人都在等着取活命水,我这个父母官哟!”黄刺史擦着额上的汗,“我真是大罪人呀!” 贤之不愿看那些吃不上水的无辜百姓,“黄刺史我能把这石台撬开看看嘛?” 黄刺史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啊,魏大人,这个泉眼可动不得。” “怎么,黄刺史,这里还有什么说道?”袁淳厚看向他。 “这个呀,说来话长。” 据说,原州城最初建立之时,就是因为这处泉水,路过这里的人都会来取水解渴,一来二去人们就把它唤作过路泉。 过路泉常年有水,就算是连年干旱,听老人们说它都不会干涸。以前也与人想把这眼泉水扩建一下,造福于民。 “可是,每次一动土,就会出事。”黄刺史也是不知其因。 “都发生过什么样的事?”贤之拿过一个小姑娘的木桶,打算帮她舀水。 黄刺史也往前跟了几步,“总是有人横死!” “不过就是巧合吧。”袁淳厚并不大相信这些民间传言。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在半月前,我亲自下令动工,想破了这条老人留下的诅咒似的流言。”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黄刺史,等待着他给予答案。 “死了两个,都是挖土的小工,这也是为何前几日我改变策略,挖百眼串井,但是大家都怕了。” 贤之听了半,另一半仿佛都随着水流冲走了似的,“哪来那么多诅咒,难不成这泉眼还长在了要命的地方?” 贤之三人拒绝了黄刺史的邀请,饭也没吃就回到了客栈里。黄刺史是个耿直的,便也就没再强迫。 饭后,三人在房中小坐,说起白日里的事。 “天师,你阅历广,可曾听闻过这类说法?”匿冥问出了心中疑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也算不得什么奇闻逸事,或许是真有灵气,也可能是以讹传讹的巧合罢了。” “我倒是颇为怀疑,不然明日我去把那石台揭翻,破了这谣传?” “七郎,万不可涉险,我们刚到此地,许多事还并为知情,等等看吧,就算真要扩建这个救命泉,也不急于这一时!” “怎么不急,那些吃不上水的人,什么样子,怕是你们心里也受不住咧!” 匿冥本就不爱掺合这些,“那你们商量,我要去转转。” 说罢,匿冥就起身推门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天师,不必理会,我继续说。”贤之微微一笑。 “要不,我测一番?”天师提议用占卜。 贤之并不赞成,“先不必如此,我想见一下前段时间横死的那两人的家属,等都摸清了,再推演吧!” 当晚,匿冥回来的时候告诉贤之,在刺史家里有人闹事。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我观察了一会,这人来头不小,正是那黄刺史的岳丈,据说这个老头儿是原州的当地一霸。” “他不会是那种无恶不作,欺行霸市的地头蛇吧?”贤之求证着。 匿冥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具体闹了什么事?” “那恶霸岳丈想把过路泉据为己有,让自己的女婿派部下去围控起来。黄刺史看那样子是不太情愿,可熬不住自己内人撒泼,我离开的时候,那恶霸砸了他们家的客堂,那刺史夫人正欲上吊。” 贤之差点笑出来,“原来黄刺史还是个小白脸呢,这么说,他恐怕是没有太多的实权。” “这是肯定的,他也就是空有抱负吧,我看什么事都是他岳丈做主。” 贤之和匿冥去见逝者家属的时候,匿冥问贤之,“他们是横死的,不会是冤魂不散吧?” 谁成想,贤之肯定地点头,“一定有怨气!” 匿冥倒吸了口气,拍了拍贤之的后背,“我给你祈福,你自己进去吧!” “七郎,你这样可不仗义,我们不是好友嘛,走吧!” “主要是我这病愈后,还不时头晕,我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你不是刚吃完早饭吗?” 贤之只见到了其中一个死者的家人,他们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一个约二十出头的妇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孩童。 “娘子,打扰你了,我是黄刺史派来的,想了解一下你家男人发生的意外。” 那淳朴的妇人哄睡了孩子,把贤之带到院子里,“我知道,那不是什么意外,我男人是给人害死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贤之追问。 那妇人顾不得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抽出发髻之上别着的木簪子,“这就是证据!” 贤之小心接过,“你是说这个就是凶器?” “正是,大人,你要给民妇人做主!我去告过官,没有人理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哭诉无门啊!” “你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在过路泉动土当晚,我男人和另外一个伙计喝酒,回来的晚了一些,我在家门口迎他,左等没人右等也不见人,我就把孩子放在邻居家,去酒家找他。” “那一个酒家?他们常去吗!” “我们这穷人哪能去的起那样的地方,就是前一夜他们去过一回,我猜想可能还是他说的那里。” “没有找到,是吗?” 妇人点头,“后来我就找到了那个伙计的家人,他们平日里都是一起上工一起回家,我还觉得两个大男人,再怎么也不会有危险吧。” 贤之示意她继续说。 “我还成日不让他多跟他一处,那人咳嗽的厉害,怕是有痨病,我怕他也染上了!” “哦,那你有没有找到他们呢?” “找了两个多时辰,后来就在……”妇人开始哭,“就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他们,我见到我男人时候,怎么喊他也不醒过来,他们都说他死了。” “死因是什么?” “官府的仵作说死因不明,需要验尸,人就给拉走了。”妇人抹了抹眼泪,“我只记得他脖颈后扎了一根簪子,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的。” “仵作怎么说?” “说他是淹死的!”妇人盯着那根木簪子,停止了抽泣。 壹佰贰拾陆:木簪索命 暴打旱魃 “可笑!你们这都没有什么水源了,还说是淹死的!”贤之嘲讽道。 那妇人也不反驳,“有一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讲,我怕……” “直说无妨,我虽是黄刺史派来的,但并不听令于他,说白了,他还要听我们的,知道了吗?”贤之就怕她有所隐瞒。 妇人愣愣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告诉你了,黄大人说如果不敲定了是溺水身亡,我就要吃官司下大狱。大人,我不怕死,男人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可我那苦命的孩子!” “原来如此,那这案子最后就这么结了?” “那伙计一家不甘心,非要上告,我孤儿寡母实在是没钱没势,后来大家就开始传,是因为他们挖了过路泉,被诅咒了,所以才死的蹊跷,这大旱年头,淹死了不是报应是什么?” “黄刺史再没给你说什么吗?” “他想要我这根木簪子,我是去运回我男人尸首的时候,偷偷顺出来的,你看我现在别在头上,那是因为我已经把它打磨过,变了形状。” “这个,可否由我保管?我或许可以帮你男人瞑目。” “大人,你也认为他是被人害死的,对吗?”妇人催问。 “现在还不知道,我会尽力一试。” “你可否引我去那个伙计家看上一看?”贤之试探。 “不是我不想去,他们家人都走了,拿回尸体那天还没来得及办丧事,就离开了原州。” “哦?他们家都有些什么人?” “有一个哥哥,还有父母,他没有成亲,这么些年就哥俩照顾父母,他哥哥也是个光棍儿,帮人牵线搭桥干点杂活,是个路子广的。” 贤之离开后,带着木簪子跟匿冥一块找了个地方吃饭,没有茶水只能是吃些青菜,馍馍。 贤之吃的正香,匿冥告诉他,“乱坟岗子出了事。” “你怎么跑去那种地方?” “你先别管,你知道这地方的人多可怕吗?” “怎么回事?” “他们把死尸从坟里面刨了出来,都说那是在打旱魃!” “旱魃?他们都是什么人?” “城内的百姓啊,哦,对了,还有那个恶霸他也在场!”匿冥轻描淡写,说完,开始吃饭。 “挖了几座坟?” “还几座,一共就四个新窝窝,三个连地上的土包都没有,挖了俩!” “难怪,那旱魃只会出现在死了百天之内的人坟里,虽在乱坟岗,也不是个个土包里都有旱魃。” 贤之联想一下那画面,顿时没有了胃口,原本就有点口渴,现在嗓子都开始冒烟了,“小二,来两碗水!” “好咧,客观一碗十两。” 匿冥看了一眼贤之,“我现在好怀念朔方。” “你是想回去好好洗个澡对不对?” “无聊!”匿冥不再搭理他。 这所有的疑团都指向了刺史府,“下午我去刺史府,你去接了袁天师过来和我汇合。” “对啊,袁天师这半日去了哪里?” “别问了,你去客栈等着他,等到了就过来找我。” 贤之赶到刺史府的时候,黄刺史正在处理家事,一脸的无奈,贤之等了他好一会,他才抽出时间赶了过来。 “魏大人,恕罪,恕罪!下官有一点家务事,刚刚处理得当。” “原来,黄刺史这家务事才是第一位的!”贤之故意挤兑他。 黄刺史听这话语气不对,赶忙起身谢罪,“还请魏大人多多海涵,下官失察,失敬。” “你不是失敬,失察,你是唱了一出好双簧啊!黄大人。” 黄刺史顿时双膝跪地,“大人,饶命!下官冤枉啊!” “哦,那你且说说看你哪里冤枉了?”贤之喝了口茶,“你府上的茶不是什么好茶,水可是黑了心的沾血了吧!” 黄刺史一再狡辩,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贤之根本不给他搪塞的机会。 “那横死的两人都是你找来的冤大头吧!” “魏大人,不是我,这事我真没参与,我不过是为了扩建过路泉,花钱找了一批小工。” “是那个死了的光混汉帮你招的工吧?” 黄刺史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差这么两天居然查到这么多,不禁有丝担忧,“大人,你这是?” “你不想说,怎么,你还想把我也封口了吗?” “他敢!”匿冥一个飞身而至,班溯伏远弩正端于他前臂上,“贤之,天师到了。” “天师?”这时,黄刺史才知道,这几天看到的这个袁大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钦天监袁淳厚袁天师。 据闻,他可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知,看来,他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噗通!”一下,他就瘫倒在地。 匿冥见这个黄刺史如此鼠胆之人,更是瞧不上眼,“贤之,怎么办?” “去衙门,把他先押过去,诶?天师在何处!七郎。”贤之四下张望。 “他带了个人,不便过来,这会估计已经到了府衙。” 袁淳厚正襟危坐,贤之在旁听,匿冥把黄刺史摁到堂前,他就去衙门口溜达了。 贤之知道他自有安排,便也不过问。 升堂前,贤之跟袁淳厚交代了半晌,两个人又分析了片刻。 袁淳厚是名正言顺的钦差大人,贤之和匿冥都是来帮忙的,自然不可逾越了,袁淳厚惊堂木一拍,“升堂!” “你可知罪?” 黄刺史怯懦抬首,“大人,下官是有苦衷的。” “莫要狡辩,把你做过的罪孽都说出来!”袁淳厚呵斥。 “下官一心为民,只是派人把那牵线做工的光棍儿叫了来,让他给招来二十个小工。” “他原是个介绍小工的,怎么会反常自己也下工了?” “他没有,好像听下边人说他把他弟弟叫了过来!” “胡说,他弟弟半年前就得了肺疾,你自己也是这个毛病,能端得起铁钳嘛?” “那……下官就不清楚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个揽活的光棍儿,两具尸体都见过吧!是不是一个人你不清楚?是不是要本官给你加一点料,你才配合?” 袁淳厚不想浪费大家时间,动了刑嘴就老实了。 “不用,不用,大人开恩,我这病体怕是熬不了太久,我也不想再伤天害理。” “想清楚了最好,招吧!” “大人,我是见过那光棍儿,可是具体干活的人我不在现场监工,不知道都有谁,那两具尸体是见了,其中一个是揽活的光棍儿。” “继续说!”袁淳厚催促。 “我还干了一件事,我让另一个死者的家人,承认死者是溺水身亡,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有仵作嘛?” “大人……” 贤之幽幽开了口,“袁大人,我可以插句话吗?” 袁淳厚默许,黄刺史见识过贤之的厉害,心里打颤。 贤之不急不躁,“黄刺史怕是没有什么实权吧!在外人看来你是一州刺史,可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你不过是有些人的傀儡。” “我是个好官,我在任这些年从未做过上下勾结、贪赃枉法的勾当,我一心为民,我把原州城的百姓看作是自己的家人。”黄刺史说这话时激动地又咳嗽了一阵儿。 “莫慌,我来告诉大家,为何黄刺史自认为是个清官,实则却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原来,这个黄刺史考取了状元后,被原州当地的地头蛇恶霸看上了,想招他当个上门女婿,黄刺史自然是不乐意,可这事由不得他。 他不娶这个恶霸的女儿便干不了这个刺史,就算他跌跌撞撞上了任,怕也会万事不遂,处处碰壁。 “这其中的厉害怕是只有你最清楚吧!” “你这是诬陷,我是朝廷命官,凡事都要讲个证据!”黄刺史又开始重咳。 贤之看了眼袁淳厚,“袁大人,这就解释了他为何不知晓仵作的验尸结论,因为仵作汇报的对象原本就不是这位黄刺史。”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都开始窃窃私语。 “下面再来说那两个横死的人,哪有什么旱魃闹灾,不过是官员空有政治抱负,没有实在权利,这一切都是幕后控制者的推责之计罢了!” “什么旱魃?”袁淳厚问道。 壹佰贰拾柒:恶霸反咬 双重证人 黄刺史又咳了两声,“大人,就是今日在坟场一群无知百姓挖了那两人的尸首,说是他们坟头渗水,又是死于溺亡,定是旱魃,打死旱魃,就能下雨了!” 乡村中认为旱魃是死后一百天内的死人所变。变为旱魃的死人尸体不腐烂,坟上不长草,坟头渗水,旱魃鬼会夜间往家里挑水。 只有烧了旱魃,天才会下雨。 “还有这等荒唐事?”袁淳厚怒目而视。 “据我所知,黄刺史今日上午都在自己府上吧,那坟地的突发事件,你是何时得知?” “我……我的人通知我的?” “是我到了你府上之前吗?” “是啊,怎么了?” “袁大人,打旱魃之事,七郎第一时间见到就速来通知我了,难道刺史大人是未卜先知?没发生之前就得知了!” “大胆!你居然敢诓骗本官!” 贤之见他无话反驳继续解释,“始作俑者急需一个死尸,还是要溺水而死的,于是就要制造一起看起来是意外的案子。”贤之绕过案子,来到黄刺史身边,“于是那招来的那小工就是他特意寻到的冤大头。” “前边这些都好办,关键是要让他的死跟旱灾和水有所关联。于是他们必须是在扩建过路泉的时候暴毙,这才能跟你们先前放出去的什么过路泉诅咒相吻合。黄刺史,我查了古集、州志还有野史,都没有这种荒唐说法,你们也是煞费苦心了!” 黄刺史再一次瘫坐在地,垂着头,不敢反驳。 贤之继续说:“这样他们的死就更没人怀疑有异样了,除此之外,你们怕事后麻烦,所以这个人必须要是那种贫苦出身的,家眷较少的,出了事好了结,不牵扯过多的。” “真是一手遮天,胆大妄为!”袁淳厚插话。 “原本你们可能只想找一个冤大头就够了,可是那妇人的男人和这个揽活光棍儿的弟弟私交甚好,于是他们做工也是同来同走。”贤之吸了口气,“不得已你多给他们俩分了点钱,你也知道他们肯定嘴馋,趁着酒醉好下手。” “不成想这看似多出他人的一点酬劳,竟要了他们的命!”袁淳厚说到。 “哪有给他们多余的工钱!”黄刺史狡辩。 贤之轻哼了一声,“你不需要否认,以他们的收入和家境怎么舍得下酒馆,那钱自然来的蹊跷。况且,那揽活光棍儿平日并不干粗活,赚的都是口头上的小钱,要不是你开出的价钱太诱人了,他会亲自上阵?” 说了这段,在场的人无不惊奇,袁淳厚连敲了两遍惊堂木,才安静下来。 “那溺水而亡的尸检结论必然是假的,因为这就是证据!”贤之从袖子里抽出那根木簪子,木簪子尖锐的一头浸染过血迹,木质颜色变深了不少,“刺史大人可曾认得?” 黄刺史看了一眼贤之手里的东西,没搪塞几句就招了。 “好狠毒的招数,怕人家追究,居然用人家老婆的簪子行凶,你以为这簪子是谁的,谁就一定是凶手嘛,也就唬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吧!” “可是,袁大人,这些都不是我做的,我只干了我说的那些,其余的这些我也不知情。” 这时,府衙外边噪杂声一片,好像是来了什么人。 没一会儿,一个高高壮壮脸大肚圆的凶悍老者进了来,从他张狂的口气可知,这人正是黄刺史的岳丈,不光他来了,他还带了一众打手,把衙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呦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戏,原来在这儿给我演上了窦娥冤?” “堂下何人,如此无礼,来人啊!都给我押起来!”袁淳厚一声令下,衙役却没一个敢动手的,都推推搡搡,原地不动。 这都在贤之的意料之中,“这位就是黄刺史的岳丈吧!” 恶霸斜个眼,鼻孔出气。根本不把这个毛小子放在眼里,“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废话啊!” 这时,黄刺史麻溜儿转身,“父亲大人,这都是朔方钦差,万不能顶撞啊!” “闭嘴!你这个窝囊废,何时要你来教老夫!” 贤之既不气也不闹,“你许是来自首的?” “你见过带这么多人来自首的?”口吻极度狂妄。 贤之也不示弱,“莫不是要先切磋一番,你才肯服软?” 说时迟那时快,鹤引早已撤这拨儿人来之前蹲守在墙上,几个回合的放弩下来,就收拾了一半的打手,他飞身入堂,那几个酒囊饭袋根本不禁打,没三个回合就解决完毕。 匿冥拍拍刚才在墙头蹭上的灰,把班溯伏远弩顺势上膛,瞄准了恶霸,“好好招认,不然就送你去下边认罪!” 贤之对匿冥点了点头,只见此时的恶霸瞬间慌了神,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有眼无珠,这都不是我做的,都是……是他!”他指向黄刺史。 黄刺史无可奈何地低下头,不敢有一点辩白。 就在这会儿,袁淳厚发话了,“把证人带上来!” 原来,贤之让匿冥把那死者的妻子接了来,让她指正他丈夫死后,这些人是如何让她封口的,可这人是带来了,她的神情却格外呆滞。 那妇人早不是上午贤之见到的灵巧模样,呆呆傻傻,好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七郎,这是怎么回事,她上午还好好的!” “我去到你说的地方找到她时就已经这样了,不过……” “说!” “应该是因为她院子里有一具尸体,据她叨念应该是她男人,还有她的孩子……给摔死了。” 匿冥的声音虽小,却字字锥心,他咬着牙齿,把伏远弩又往上抬了抬。 “你……把他男人的尸体挖出来,打完旱魃又送到了他们的家中?” “空口白牙怎么说都可以,你有何凭证?”恶霸虽跪在地上,他是怕弩,不是认罪。 袁淳厚见局面有些危急,冲贤之使了一个眼色,“来人啊,再带证人!” 听闻此番,黄刺虽史面无表情,那恶霸眼睛却是一睁。 “草民叩见大人!”一个瘦弱的男子跪在了他们两人后面。 “你现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袁淳厚吩咐。 恶霸回首一看,脸色刷白。 “你是人是鬼!”他小声嘟囔,原来这证人和被挖出来打旱魃的其中一个人,一模一样。 “回大人,那死了的揽活光棍儿正是我的哥哥!”他语气微颤,强忍着悲痛。“我是在领回哥哥尸首后连夜逃命的,可怜我那个苦命哥都……都没来得及下葬,……我那一双老父母也被他害死了!”他指着恶霸。 “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是怎么逃脱的?”袁淳厚问到。 “哥哥的死怎么会是溺水,全原州城都没有一处可以溺水的地方,就算是呛水也是无稽之谈啊!他明明就是被奸人所害,于是我三番五次击鼓鸣冤,可恨那黄刺史视若罔闻,这恶霸背后威胁,我领回尸首那日,本是想给哥哥弄一口薄板棺材,这棺材还没抬回家,就在院外看见他带了一群人在我家中打打砸砸。” 贤之低下头,明显是不忍心听。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挥刀砍死了老父母,又把他们三拖到了乱坟岗子,那份痛差点让我咬下一根指头,于是逃命在外,若不是你们去接我,我也是要回来的,我要寻仇!”说着他便咳了起来。 “看来你真的是有咳疾,你和你哥哥是双胞胎吧!” “除了一个身强体壮一个体弱多病,我们长得确实一模一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袁淳厚这会叫衙役动手,他们见证据确凿,加之鹤引的身手了得,赶紧乖乖捆了恶霸。 袁淳厚按照贤之那些交代,“你为了把控刺史之权,把过路泉摇身变成你敛财工具,阻止扩建,斩断百眼串井工事造谣撞骗,散播流言,不惜杀人灭口,残害无辜。用什么旱魃来蒙骗百姓,引走百姓的注意力,蛊惑民心,罪不可赦!” 结案后,匿冥问贤之,是怎么知道他们家还有活口。 贤之故意逗他,我猜的。 匿冥一再追问,“我从来没这么好奇过,说!”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连家人都不下葬就消失了?第一种可能是他也死了,第二种便是有突发状况,必然是危及生命的。那打旱魃时候你不是看到了,那附近只有四个新挖的土窝,没有第五个呀!” “你怎么知道在哪里!”匿冥不问明白,晚上怕是都睡不好。 贤之故意为难他就是不说,气的匿冥去找了袁淳厚。 “他跟我说,这小子身子骨不一定好,走不了太远,顺着小道走,放弃大道就能找到线索,我是在一个驿馆的马棚把他找到的,那会都咳血了,自然走不动了。” “这个孪生哥哥以弟之名参工替死了,弟弟却残喘留生了!”生活就是这般阴差阳错。 壹佰贰拾捌:原州重振 尚书将至 这个黄刺史虽有错在先,但毕竟是有一定的百姓口碑,还是个清正廉洁的官,先前是被人控制,贤之的意思是暂时让他把过路泉的扩建做完,再做处置。 “倘若他顺理完成,造福原州,就当是将功补过了!”贤之一边安抚匿冥一边劝着袁淳厚。 “先知,依我看你这就是妇人之仁,他就算再多苦衷,身为一州刺史,做到今天的地步自己么有过错?还不当罚!”匿冥最看不来别人宅心仁厚的宽容。 袁淳厚“啧啧!”了两声,“我们自行安排,怕是圣上会有所介怀吧!” 贤之实在不想在旱灾时节,临时启用一个不熟悉原州民情或是没有办差经验的新官,这节骨眼上,确实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二位,就让他戴罪立功吧,他再有过,暂缓发落吧!这救灾迫在眉睫。”他看了一眼袁淳厚,“如果圣上责问起来,我来顶着!” “贤之,你还真是少年壮志,让我这个老头子自愧不如啊!” “天师,过誉了,我也是见那疯了的民妇太过可怜,不想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袁淳厚点着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曾听闻圣上多次称赞你是旷世奇才,那宗伯一案便是你侦破的?” “正是在下!” “了不得,了不得啊!说起宗伯这人,真乃小人,我待他一片赤诚,可他……” “不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天师不必挂怀。”他随口开解。 “你真是给我袁府出了口恶气,我还要感谢你,那时让鹤大人给我通风传信,要不然,到今日我可能还在四处奔命,不敢面圣。” 贤之只是略显害羞地笑了一下,就不再重提旧事。 黄刺史次日就开始筹集人手动工了,后来贤之他们回到朔方听闻,那眼泉水还真是生在了风水宝地,是个灵泉,扩出的渠水清澈甘甜,绵长地流淌,贯通整个城。 再说朔方城,大典当日,圣上一切从简,清素的服侍衬托着整个典礼的质朴和简约,大臣们见到圣上如此自省,便也没有微词。 圣上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莲昭容陪在他身边,贴心地扇着扇子。 “莲儿,你说我是不是难为袁淳厚了?” 她琢磨了一下,“圣上多虑了,为臣之道便是帮圣上分忧解难,圣上让他探查灾情,这才是对他的信任吖!”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 “圣上,李辅国为何独独举荐了袁淳厚?” “呵呵,天灾自然要问道钦天监,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把难题踢出去吧!” “原来,圣上都看透了。” 袁淳厚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圣上复命。 大殿之上,圣上开口问到,“袁淳厚,这一趟原州你可看到了什么问题,到底要如何化解?” “这次去到原州,旱情确是凶险,但也并不是毫无办法,那原州城内有一眼不干涸的泉眼。”袁淳厚面色平和,“在我们的建议之下,扩建疏通,现在旱情也得到了缓解。”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不是怨声载道,便是最好,你这一趟颇为辛劳,赏你点什么呢?” “哦,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只是不敢受赏!” “你尽管说,赏罚分明,你做的不好,我自然也不会姑息的!” “这……”袁淳厚迟疑了一下,“老臣贸然恳请圣上恕老臣不死。” “天师,何处此言呀?朕恕你无罪!便是。” 袁淳厚听了这句,心里才有了底,把先斩后奏继续任用黄刺史的事情说了出来,圣上非但没责难,还称赞他们机智。 “既然如此,我更是要好好嘉奖于你!来人啊!把那上好的玉雕给朕端来。” “圣上,老臣受之有愧呀,这功劳当属那闲人斋奇人!” “怎么回事?”圣上问到。 “刚刚老臣说的那案子都是他推断的!” 没过多时,袁淳厚就受圣命带着管事太监,把那精美绝伦的玉雕送到了闲人斋。 整个闲人斋都其乐融融,贤之赏了太监一些银钱,留下袁淳厚用饭。 席间,他还告诉了贤之另外一件事。 “圣上命鹿游园明日早朝后进宫,说是有重要的任务。” “圣上没说是什么事?”贤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好像是说他在江南道时候的上级要来,他最好能来迎候一下。”袁淳厚喝着小酒,“就是在殿上随口一说,鹿游园因为走了神儿,引得在场众人一阵窃笑。” 贤之听到这里,一下子来了精神,“江南道,莫不是侯太常侯玄松吧!” “正是!”袁淳厚喝的正兴,这句“正是。”还是拿着唱腔唱的。 贤之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恕在下失陪,望包涵,您慢用,老佛爷,你陪好了袁天师,我不胜酒力,怕是要失态了!”说罢,贤之就丢下饭桌上的一席人。 “他……他这是,他喝酒了吗?”袁淳厚目瞪口呆,还没缓过神儿来。 老佛爷圆着场,“喝了,喝了,酒量不好。” “袁天师快吃,莫要介意!”南平萃嘱咐着。 贤之哪是去休息,他拐到侧门,顺了出去,飞也似的赶至鹤引府上。 见到他二话不说,拉着就出了门。 “你这是干嘛,才从原州回来,就不能好好歇歇脚?”鹤引一脸的莫名其妙。 贤之脚下不停,“走吧,出大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鹿游园内府厅堂,三人互望一眼,最后鹤引和鹿游园都盯向了贤之。 “你们知道明天谁要来了嘛?”贤之还有心情卖关子。 “快说!”二人异口同声。 贤之白了他们一眼,“户部尚书,游园君,你的旧上级!”贤之指着鹿游园。 “什么?”鹤引有一点不敢相信。 “我说今日下午宦人来报,说明日早朝后要我去见个人,我问了他,他也没透露给我到底要见什么人。” “游园君,怕是你没给太监打赏吧?”贤之还不忘打趣他。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鹿游园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首先就是不能让侯尚书在宫内时间过长,以免他无意透露出他女儿的名字;再来就是不能让侯尚书和岐王太过密切,他如果让岐王了解了侯督灵曾学过武艺,或者跟鹿游园早就认识,怕就会捅出篓子!”贤之一脸的严肃。 “不可能,我们根本做不到第二条!”鹿游园提出质疑,“他们本就是亲家,谈论儿女怕是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又都是权臣,我们如何能控制得了?” “依我看呀,侯尚书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那么傻,揭自己女儿的短。”鹤引说到。 谁知,贤之随即就否定了他,“鹤引大哥,倘若今日李潭还活着,或许他会一心护着这桩婚,可是……你觉得呢?” 鹿游园眉头紧锁,“在江南到的时候,的确他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我原以为是他高升心情爽朗所致。” “他该不会是想让女儿离开岐王府吧?”鹤引大胆说出了贤之的顾虑。 “岐王如今胜券在握,他又不是个爱女如命的,短期不会有什么,就怕长了,他又动了其他的什么心思!”贤之安抚,“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处处提防。” “只要他不把督灵陷于危难,我们就安心了!当然他毕竟是她的父亲,还不至于如此……”接下来的话,鹤引就咽到肚子里去了。 壹佰贰拾玖:再危受命 投靠碰壁 侯玄松一路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他带着满腔抱负和对大唐以及圣上的感激之情,一个叩拜便把在场的几人都折服了。 看看人家这诚挚,这气势,这言辞。 “临危受命,未感艰辛,圣眷忽至,荣幸之至啊!” “爱卿,一路辛苦,快快免礼!”圣上发话。 “谢圣上!”侯玄松缓缓起身。 “这次把你从江南召回,望你替朕分忧啊!” “能够有幸得到圣上赏识,是微臣整个家族的荣耀。” “原州以南旱情日益严重,怕是要你这个户部尚书好好赈灾一番了!” “臣领旨!必将辅佐圣上,尽早安顿灾民,防止流民暴动,加进防旱措施。” “好!”圣上心想大老远把他叫了来,也不能光让人干活,一点安抚也没有,“爱卿,可是有一个女儿许给了皇叔岐王府上?” 侯玄松正奇怪圣上怎么会问起此事,“哦,是,微臣的独女正是嫁给了小王爷李潭。” “唉,还真是个命苦的娘子,朕早些时候听闻老人们说是父皇赐的婚。”圣上求问。 侯玄松轻咳了一声,“嗯,是的,圣上。” “朕心感不安啊,那李潭一表人才,却为了朕的大业早早而去,朕一定要好好待你们侯府和岐王府。” “谢主隆恩!” “来人,去岐王府请皇叔还有侯府千金觐见!” “是!” 这口谕到了岐王府,岐王等着自己的儿媳一并进宫,谁知等了好一会,只等来了那授琴女师傅。 “王爷,少夫人她突发头疾,卧床不起,着实是进不了宫呀!” 岐王见状,着急也无济于事,只能自己面圣。 见到了圣上,岐王先是问安,接着说出了侯督灵的身体有恙,不能前来觐见,还望圣上体恤。 就这样侯督灵逃过了第一次难关,但她并未意识到更大的危机都在后面等着她。 侯玄松和岐王相互寒暄了以后,鹿游园就奉命把侯玄松接到了自己府上暂住,原本圣上是要另外给他安顿府邸,但他执意不铺张浪费,国难当头,一切从简。 于是,鹿游园便主动邀请,原是在江南时候,鹿游园就住在侯府内,这次也算是礼尚往来,大家就都各自散了。 侯玄松来到鹿府,见到了鹿夫人还是有一点吃惊,虽然他也知道这些圣上身边年轻有为的得力干将,怎么都有个侧室小妾什么的,却不成想鹿游园娶了个平头百姓家的做了正室。 但他毕竟不是人家长辈,不好说什么,就被鹿游园请进了一处华丽的院落,这是整个府内最好的房间。 “尚书大人,莫要嫌弃,如有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这是哪里的话,已经给你添麻烦了!” 侯玄松在鹤府还算安逸,去岐王府拜见岐王,顺路探望女儿之际就没那么安逸了。 岐王还是很看重这个上任没多久的户部尚书,侯玄松先前虽不在朔方,但对岐王的示好与关切从未间断过。 可这岐王不是那些肤浅的党争做派风格,他一心辅佐圣上,你可以投靠于我的阵营,我的阵营便是大唐的阵营,也是圣上的阵营。 所以只要踏踏实实给圣上办差事,岐王不去拉拢你绝属正常,不给你下绊子你就偷着乐吧! 所以这一次侯玄松算是正式的第一次“认门!” “微臣见过齐王殿下!”侯玄松躬身拱手拜了一下。 岐王一个微微轻抬下颚就算是免了礼,“来了,可还习惯?” “甚好,甚好,劳烦殿下挂念。”侯玄松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客气,虽说他们名义上是亲家,但上下属的官级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无限大。 “哦……军粮的事,你办的还算得力,接下来圣上钦点你去山南西道,关于赈灾可有良策?” 岐王能主动问起他的难题,足以看出对这个人的重视和认可。 侯玄松顾不得杯中茶,满面难色,“实不相瞒,殿下,微臣刚刚从下边了解了十日前的灾情文书,此时还是一筹莫展。” 岐王也不对此提议,他继续问着,“那何日动身?” “就这一半日吧,要备足了赈灾所需用度。”侯玄松话锋一转,“其实,殿下,这么多年来,我虽有一腔赤诚心,却无丰功侧,有心向明月,无颜空自荐啊!” 岐王听出来他的投靠之意,但在他摸清这个人的全部实底前,他是不会接纳他的,只是赞赏绝无亲近,想那贤之初来乍到之际便是这般。 “侯尚书,切勿提及这番,当务之急还是山南西道。” 侯玄松见对方并不接话,便也就不好再次提及,只得顺其心意,“正是,我已禀奏圣上,如办事不利,提头面圣。” “全力以赴吧,那我就在朔方静候你大功告成的佳音了!” “殿下,还有一句,这次赈灾不比上次筹措军粮,危难重重自不必说,如若这次微臣不能全身而退,还望殿下对督灵多多庇护。”说着,他挪起垂老的身子骨又起来拜了一拜。 岐王似乎不太领情,“侯尚书多虑了,虽说此次兹事体大,但以你的才干绝无处置不善这一说,退一步讲,你若真的无力顾及,督灵本就是我岐王府的儿媳,我自然会照顾得当。” “那便好,那微臣就谢过殿下了!” “不如,你趁动身前好好陪陪督灵吧,为了这事她怕是担心坏了!” 说罢,岐王命丫鬟引了侯玄松进了内院,亭台楼阁,规格不大,倒是别致。走过最后一段长廊,侯督灵就从茶室迎了出来。 “阿耶,你可算来了!” “督灵,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你在这朔方,莫不是住不惯?” 少有的关怀,侯玄松见丫鬟个个木桩一般杵在两边,特意一副急切的担忧。 “我……我听闻你即刻就要去处置灾情,可否缓几日?” 侯玄松只一遍遍瞄着这些刻意留下的丫鬟,不愿开腔。 侯督灵立马心领神会,“都退了吧,有事再唤你们!” “是!”丫鬟们撤下以后,侯玄松转眼换了一副面孔,别说担忧之情,就连朋友间的平常关心也是达不到的。 “你知我为何苦心经营要你嫁给这李潭,怎料他还是个短命的!” 这话重点在前半句,他才不关心自己女儿守寡与否,谁死了都不要紧,只要死的不是那本尊岐王。 “阿耶是想让我去求了殿下,应了你的心思?” “你都知道了?”侯玄松有丝诧异,还真是知父莫若女。 “我虽不知阿耶所求之事,但见你的心事重重,也猜到了必是有难处。” 侯玄松无奈摇头,“不能让你白入了这王府,更不能白白守着这个牌坊?” “什么牌坊?”侯督灵虽清楚自己的父亲自是看重功利,也知他善用联姻以求助力仕途,独独想不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后半生名节都当做了往上攀爬的筹码。 “难道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耗在这里了?” “阿耶,这是什么话,我听从父命,一朝嫁人,难不成……” 侯玄松自知话说重了,赶快缓和,“好了,你且多多缓和我跟殿下的关系,其他的暂且不提。” 侯督灵心中愤懑,却早就没了从前的那些嚣张脾气,只是眉头不解,“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的有限,一切还是靠阿耶自己吧!” “我这次去灾区,回不回得来怕是难说,这差事是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扔也不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侯督灵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心软了一大半,“好了,我知道怎么做。” “那鹿……”侯玄松话还没说完,就被侯督灵把他的口给匆忙捂住了。 “不要提这个名字,这是什么地方,隔墙有耳!”她把声音压得极低。 侯玄松以为是平常闲话,没想到这个朔方还真是个处处有危机,处处需提防,“我就暂时落脚他府上。” “好!”她斩钉截,不再开腔。 壹佰叁拾:擒贼擒王 梦话泄密 李辅国时刻关注着这刚到朔方的不速之客,众所周知侯玄松是那岐王府的触须,他的到来或许大多数人都感觉不到太多的威胁,除了李辅国。 “虽说他不出几日便被打发到山南西道,如果这次他办砸了差事倒也无碍,怕就怕他侥幸立了功,得了重视,那岂不是如虎添翼!”李辅国忧心忡忡的模样。 独眼却不以为然,淡然地安坐于李辅国的对面,他能跟他如此平起平坐,想来身份自是不简单。 “你太抬举那个太常了!” “独眼,你有所不知,他早就高升户部尚书了,手握重权。” “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差事,总归是没有兵将在手。” “可你不要忘了,他背后的人却有着强大的势力!”李辅国暗指岐王。 独眼只是把不屑的表情再次展露无遗,“他办不到的。” “你说那侯玄松?” “他们任何一个,都会是这大势之下的一粒扬尘。” “想来圣上对我还是信赖满满,可那鱼珠儿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宁。” “你若再想派人入那大理寺灭口,怕是难于登天,依我看耗费这心思,不如擒贼先擒首。” “哦……你的意思是?可岐王根基太过……” “不!我是指把大理寺少卿拿下。” 李辅国琢磨了好一会,“在他把矛头对准我之前?” “御史台有什么意思,大理寺何不攥在手里,谁还敢查到你头上?” “对啊!你这倒是点醒了我,独眼,你不亏是我的智囊,得一幕僚如你,夫复何求?” “大人谬赞了,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那我就给那个自不量力的鹤少卿找点棘手的事忙一忙!”李辅国露出阴险的笑意。 独眼甚是满意地点着头,“那在下就安心了,大人若无他事,我就告退了。” “等等,独眼,那庭院清幽不好嘛?我三番劝你搬过去,你偏要住在那下人堆里,太过委屈你了!” 独眼大笑不减,“大人,在下生来穷命,享不来这荣华,只要给大人尽此绵薄,食宿均是小事,住在那边,我更舒坦。” “既然这样,随你心意便好。” 李辅国顾不得其他,紧接着就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策略,一边是拿下大理寺,另一边就是时刻盯死山南西道。 王道见独眼美滋滋地回了来,打趣着他,“怎么,捡到荷包了?” “比这还要好!” “说来听听,也让我跟着沾点光。” “不可说,不可说!”先前见了李辅国说的那些话都是至关重要的秘密,不但醒着不能说,就连睡着梦话也不可以讲。 可有些事就是这么滑稽,他有意接近王道,为达自己目的。不成想,却反被对方探了密,到最后却还浑然不知。 因为独眼自小就有个毛病,总会不经意间夜里说梦话。 这夜,睡下没多久,王道还瞪着房梁发呆,那独眼早就鼾声四起,他还心里埋怨:答应了同住也不好,夜夜不是打鼾就是梦话连连,如若不是自己胆子大,怕是早就跑了。 “不可……不可……急于一时,万不可操之过急呀!”独眼絮絮叨叨,声音不连贯,吐字也不清晰。 王道还“诶?”了一声,接着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转过去蒙起了被子。 “大理……寺……拿下,对……” 王道一下拽下蒙头的被子,眼睛瞪得老大,他暗暗心想:这便是他今日要守的秘密! 次日,王道借着采买蔬菜的机会,把字条留在了菜摊上,字条没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攥在了贤之手里。 鹤引打量着上边的字迹,急切地问着,“怎么,他杀不了鱼珠儿,转而对付我了?” 贤之把字条烧掉,“是!这王道还真是个机智过人的,他给自己留足了借口。” “这就两排字,哪有什么借口?”鹤引不明所以。 第一排字写的是梦话内容,但由于消息来源过于虚幻,王道特意写了另外一排字:老杂役独眼梦话曰。 “杂役,还是个半盲人,最为可笑的却是两个字,梦话!”鹤引差一点就骂人了。 贤之却不以为然,“你觉得李辅国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哼哼,不过是个卑劣小人,无恶不作,阴险毒辣。” “他会出于怜悯之心养着一个残疾老者在府上?这样一个人怕是也没有太多能力做体力活了吧!” “你的意思,他不是杂役?” “这足以说明他不是表面大家看到的身份,那么他的话不足以当做废话处置。” “可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梦话二字。” “呵呵,这也是我说王道推责的聪明之处。”贤之转而提示,“醒时话掺虚,梦里吐真言,鹤引大哥,宁可信其有。” “他要对付我大理寺,也不足为奇。” “别让他抓住什么可乘之机,我会时时提防着他的毒手。”贤之安抚。 没几日功夫,侯玄松前脚进发赈灾,这鹿游园后脚就把消息送到了鹤引那里,鹤引叮嘱贤之,“侯尚书这一去,你如何看?” 贤之早就知道有人开始着急了,“让游园君时刻查探好李辅国那边的动静!” “他就那么等不及要下手?” “你别忘了他对袁淳厚的逼迫,只有手里握住的筹码多了,牌才好打!” “那我转告游园君,时刻盯准了那边。” “还有上次圣上为表关切,见李潭遗孀,装病这种事她能用两次吗?就算圣上不起疑心,岐王就不会嘛?”贤之越想越气。 “要不,我们还是把她送离朔方?” “太胡闹了,鹤引大哥,那可是亡命天涯。”贤之叹了口气,“最可怕的是侯尚书也是不知她滑刃右翼的身份,但圣上却了然滑刃右翼名为侯督灵。” “是啊,总不能敷衍圣上这是凑巧重名吧!” “呵呵,在侯尚书回来之前,必须把这隐患化解。”贤之像是告诫对方,实则是在逼迫自己。 鹿游园的御林军操练的如火如荼,正是没地练手的时候,收到了鹤引的暗报,便把触角彻底探进了李辅国那边。 他的部下个个身手矫健,出手不凡,不敢说是以一当百,以一当十绝对不在话下。 他也不用他们此时去正面出击,只是换下军内服饰,暗查李辅国都是一身百姓装扮,掩人耳目。 带回来的消息不是很多,却有一条很特别。 “据报,那李府上又招了新的厨子?”鹿游园瞪着贤之。 “哦?莫不是王道露了马脚!” “如果是这样怕是他凶多吉少了。” “那倒不会,此人心机颇深,自然是步步为营,化解这样的局情不在话下,怕是要好戏上演了!” “鹤引大哥他呢?”贤之正问着,鹤引就赶了过来。 三人相对互看,贤之继续说到,“他要明里投靠,暗里叛之了。” “这么快?”鹤引还有一点不太相信。 贤之却心中有数,“不早了,他看到了眼前的熟鸭子,还能放他飞了?” “什么鸭子?”鹿游园根本听不明白,都有一点无从问起了。 贤之也顾不得解释,看着鹤引继续说,“接下来,你就盯好了宫内,一有异动,随时和我说。”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歇息几日了,到你忙了!”鹿游园拍着鹤引的肩膀,一脸的故作轻松。 “那我立刻就去。” 贤之点着头,看他起身离开,鹿游园还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着,见贤之一直这么盯着自己甚是尴尬,“我……我去看看王道有没有被打死!” 贤之满意地笑了笑,示意他快去吧!虽然他知道王道不但死不了,但他能去忙事情,还是比吃吃喝喝好的多。 壹佰叁拾壹:各怀鬼胎 致命筹码 棕瞳提起上次李辅国见了那王道后的迟疑,“爹爹,莫不是有什么不妥?” 李辅国只敷衍地回到,“你也觉察到了?” “你何时见过独眼同其他人同屋过,这足以说明他盯上了这个人。”棕瞳提示到。 李辅国手执竹筷,瞬时摁在案子上,“去把独眼叫来!” “是!”随即棕瞳退下去了。 没多时,三个人都来了,棕瞳为首,快速进入此间,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李辅国的侧手边榻上。 独眼则拎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把王道捆得死死的。 这是一出什么戏? “哟!知我者莫过于独眼。”李辅国一脸的满意之态。 “大人,这个王刀,我盯他很久了,他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厨子。” 李辅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独眼看了一眼王道,“我跟踪过他,他每日都去同一家菜摊买菜,这太过于蹊跷。” “独眼,你这是诽谤!”王道毫不示弱。 李辅国也不评判,“还有什么吗?” “他的那把刀绝非什么至宝,什么样的人会把传家宝丢置于厨室,不应该是用过之后,小心保护,放在住处。” “笑话,你见哪个厨子日日把切菜刀贴身了携带?”他嗤之以鼻之态。 李辅国知道他是垂死挣扎,无非就是要保住一条贱命。 “那我就送你一条,我们见过面的,王少卿!” 空气似乎瞬时冻住了,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 “怎么,不敢相认了嘛?道,刀!你那道葫芦鸡差一点就把我糊弄过去了,可惜,你赌输了。”李辅国似笑非笑。 王道没想到他得宠到如此程度,“看来你还真是受尽恩宠,葫芦鸡吃过很多次了吧!” 李辅国缓缓竖起一个手指头,“仅一次,就终生难忘,你还差了远。” “大人,不用跟他废话,直接交给我,我剁了他喂狗。” “说起我那爱犬,为了把你毫无防备地推到我面前,我是下了本的。” “哈哈,大人对人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对一只畜生呢!”王道不只是奉承还是讽刺。 “这么说你很钦佩我了,说起你的那些旧事,我们还真是志同道合的!” 棕瞳小心提醒了李辅国几句,大概意思是,留着他,这人够阴毒,是把锋刀。 “不过是英雄所见略同!”王道还在故作狂态。 “独眼,刚才你说什么?” “回大人,这人来路不明,不除之留下来怕是个祸患。” “哦,王少卿,……你不是应该被送去前线了,我没记错的话,怎么这是逃回来的?”李辅国故作发问模样,开始怀疑他的动机。 “为了能再次投靠到大人门下,我把自己最后的一盒金子都用来换命了!虽说做官时时运不济,但大小是个卫蔚寺少卿,能捞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哦,哈哈……这么说,好!好!好!”李辅国正愁找不到大理寺的把柄,现成的就送到门上来了。 “你如何知道我会留你,说吧,说不好,就特赐你一个满意的死法。” 王道见过的阵仗也不少,此时的他泰然自若并无惧怕。 “大人自然会留下我,只有我对那大理寺最为熟识,大人最想要的东西,我全都清楚。” “大人,怕是他心怀叵测,早在死牢内就蓄谋已久,说不准那于杜行都是他……”独眼解释着。 李辅国冲独眼摆了摆手,他立即不说话了,“你在死牢里都探到了什么?” “大人,我王道虽是阶下囚,却不是个无用之人,这么说吧,那于杜行能做的,我一样不少可以做到,重点是他做不到的,我也可以。” “空口无凭!”棕瞳开始了质疑。 李辅国瞄了一眼棕瞳,随即点着头,“说服我,我可以留你不死。” “我,只有我活着,大人才能扳倒眼中钉。” “何以见得?”李辅国追问。 “小的刚刚说了我是从犯人堆里买通上下数人逃出来的,我就是那大理寺的软肋,也是打垮他们的关键。” 李辅国一下就被说服了,这就是大理寺少卿的失职,这个死囚犯不是不可以死,是此时不能死,留着他打败了鹤引,不正好吗? “你就不怕死?”李辅国不明白他为何针对大理寺,于是问到。 “怕,为了不死,我倾家荡产,早就抄了底掉的家,这最后的家当都是舍命保下的,我做这一切就是要报复大理寺对我的百般刁难。” “还有吗?”李辅国继续催问。 王道很干脆地回答,“有,我要留在大人身边,保一条命,说句直白的,大树下面好乘凉!” “混账!”独眼听他如此不敬,竟然拖着他往门外拽。 棕瞳焦急地看向李辅国,他也不制止,就那么注视着这个王道的神情,他非但不怕,还嘴角上带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小人坯子。 人都已然到了院内,就差一点就被独眼抹了脖子,棕瞳一个飞镖把独眼的匕首弹开了,独眼丢下王道,自己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棕瞳却是很看好他,“搬过来这边的厢房吧,大人下令以后你就听命于我。” “是,瞳娘子!” “哦,你知道我的名字?” 王道摇了摇头,“我见娘子瞳色新奇,冒昧唤之,如若不妥,还望娘子包涵。” “确是个聪慧机智的,就是人长得差了点,也罢,后面我帮你就好了。”棕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独眼看也不看一眼前来收拾行李的王道,所谓行李,不过就是个破旧包袱,那把他花了五两银子街口买的传家宝贝菜刀此时正举在他手里。 “怎么,我杀你不成,你倒要灭了我的口,”独眼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眯看着对方。 王道却缓缓把刀放在了对方的手里,“独眼,你这个朋友我是认的,先前欠你的情儿,今儿个我算是还清了,往后我们互不相干。” “你就不会报复我?”独眼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世上哪有人会跟之前想要了自己命的人共处。 “我说了,真的是一笔勾销!”王道颇为认真地说。 独眼接着一句“好!兄弟,那我们日后就各凭本事吃饭吧,怎么样?” 王道一咧嘴笑了,“那我就搬过去了,你早点歇着吧,对了,你猜的没错,我跟大人是旧相识。”嘴上说是要走,脚却一步未迈。 “那你应该了然大人的做派,竟然敢如此胆大妄行,把大人当做了什么,蒙骗至此?” “你知道为何他不第一时间揭发我,反而陪我演到现在?” “因为你就是个眼前还有一点点价值的工具,不过啊,往后自求多福吧!”王道幽幽叹道。 “说的好!一个人就算是还有一丁点可被利用的价值,也比押在死牢内暗无天日地斗老鼠强!”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彼此都露出爽朗的笑声。 “要不,你就还留着吧,那厢房死过人,我劝你吖,不如住在这舒坦。” “哦?莫不是因为这一层,你才一直留宿于这边?” “你猜错了,大人给我的许诺可是一座别院。” 王道算是见识了他在李辅国心内的地位,不禁紧绷的神经又紧了一下。 既然已经跟了棕瞳,那边的动静可以顺势把控,此时,不搬走则为最好,他原也是不想丢失了独眼这一边的线索。 赶巧了,两个人碰面聊的还算热络,于是便顺水推舟,不搬走住了。 “那可不行,我怕瞳娘子怪罪我不识抬举。”嘴上他却反其道而言。 独眼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你安心住下就是!”连解释都懒得说了。 鬼马的王道一下子就察觉出这里边的道道,自然是他们两个之间彼此互看不顺,自己倒不是夹在中间受气,正好可以左右逢源。 “那我就先睡了,你的呼噜,我睡晚了就等着看房梁吧!” “哈哈哈……这才有滋有味!”王道斜着眼撇了这边,他也是不愿这块肥肉跑到别人碗里。 壹佰叁拾贰:自作主张 引蛇出洞 疏离子兵分两路,一路明里布控朔方,一路出了城。目的地是那山南西道,他慨叹:赈灾这样的大善事怎么能够那么顺风顺水,岂不违天道。 可贤之这边貌似是毫无察觉,还在聚精会神地巴巴盯着李辅国,殊不知那安分了没多久的疏离子早开始蠢蠢欲动了。 城外的御林军探子把一个消息报告给了头领鬼见愁,鬼见愁听闻即刻往鹿府去报信儿。 他见到鹿游园礼都顾不得行,就三个字:出洞了! “好,走!”鹿游园语气铿锵,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一样,兴致勃勃的样子,才出府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立即去大理寺把鹤大人请来。” “属下遵命!”鬼见愁行动敏捷,眨眼就跨出去好远。 鹤引赶到城门楼上的时候,鹿游园正清点着部下人数,见了他,散了众人。 “这么急着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鹿游园冲着那片林子后面的山谷,“有人怕是等不及了!” “哦?我当日带御林军的时候就曾几次想缴了他们的老巢,无奈贤之阻拦,只得作罢。” “今日唤你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御林军的飒爽英姿,凯旋归来!” “这么说,你派军进谷?” “没有!”鹿游园一口否定,“我派了探子跟了那叛党一路南去了。” “南去?”鹤引有一点不敢相信,“如今御林军首要任务可是要镇守朔方,你擅自出城,怕是不妥吧?” 鹿游园却无半点慌神,早就做足了准备,“现在来看,对朔方和圣上威胁最大的当属那十字谷内的叛党,既然几次智取不得而终,这次我倒要抓个现形。只要除了他们,一切的违背圣上的举止都会将功补过的。” “你派了几人出城?”鹤引甚是关切。 “只三人!” “三人怕是有点少,不会出什么差池吧?” 鹿游园信心满满的样子,“如今我这些部下个个精锐,三个都是抬举对手了!” “有没有那疏离子的消息?” “谁?这是何人!”鹿游园不知所指。 鹤引像是已经认同了鹿游园一系列的鲁莽行动,“就是那个叛党的头儿,那个像娘子一样的君郎!” “你说他呀,他叫疏离子!呵呵,他并未出现,不过依我判断不出几日便会露出狐狸尾巴。” “过几日就可以,你的人莫不是探到了什么?” “是我先下手为强,派人把人工河拦截了,这样他们谷内就无法从下游获取水源,我赌那十字谷内没有山泉!” “游园君,十字谷里怎么会没有泉水,你怕是做了无用功,快快疏通人工河,城内百姓如若怨声载道,圣上可是要发威的!”鹤引无奈地摇着头。 “可上次我们进谷,明明没有任何水源迹象!” “他们这些人隐匿了这么久,水和粮食都是早就处理妥善了的。” 鹿游园像是被点醒了一样,“对啊,我光想着喝的,马上我就派人去查,他们的粮食源自哪里,我一定逼他出谷!” 随后,鹿游园派了鬼见愁带着两个得力干将去调查此事。 鹤引回到住处,坐立不安,虽说他也是禽贼心切,但毕竟先前贤之几次三番阻止他意气用事,自己都是答应了,可这次。 直到贤之主动找上门,他还是没敢开口交代,生怕他责骂自己。 “鹤引大哥,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他回答的很迅速,有点不同寻常。 “到你了!”贤之提醒他该出棋了,可他的心思实在没办法集中,索性就提议不下了。 这样一来,贤之就更觉得怪了,“鹤引大哥,说吧,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哪有什么事!”他还嘴硬。 “你看你的手,一直捻着棋子,还说没有事瞒我?” “真是被你气死了,你不让做的事,游园君他做了,而且我们想成功得手后给你个惊喜,你这人如此无趣,什么都猜得出!” 其实,他不是因为惊喜失算了气鼓鼓,而是他也后了悔,是不是自己和鹿游园都唐突了! “你们是不是动用了御林军,没有强攻十字谷吧!” “那倒没有,你多次叮嘱我那山谷莫测,危机重重,虽说御林军时刻战备,我们有上两次的教训,不敢轻举妄动。” 贤之换上了一副冷峻面孔,“都有些什么动作?” “你就不埋怨我没有阻止他?”鹿游园扯着其他,可贤之早就开始将计就计。 “游园君都做了些什么?鹤引大哥,你快说!” 鹤引被他大声的质问惊了一下,赶忙回复,“哦哦,先是断了人工河,不奏效便去查他们的粮食来源,以求逼他们自行出谷!” “这事怕是没那么好查!” “还有……”鹤引努力回想着。 “还有什么?”贤之追问。 “他还派了三个探子跟着疏离子的人去了山南西道了。” 贤之差点笑出来,“看来,他是闷了这么久,不得不给安禄山一点交代了。” “你就不怪我?”鹤引还在纠结。 “如今来看只能是顺水推舟,那边查到了粮食的动静,你都时刻告知我。”贤之还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第一时间,不要自己闷着,会出人命的!” 鹤引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刚想说一句感激的话,赞赏贤之的非但不埋怨,还宽厚待他。 谁知,贤之抢先开了口,“这次要是再瞒我,怕是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了。” 原来他是说叛党会害无辜之人,并非指的是鹤引会闷坏身体。 鬼见愁的人在城内所有的粮铺摸排查探了两遍,没有任何可疑线索。 “看来这群家伙不是在城内搞到的粮食。”他喃喃嘀咕。 几个人马不停蹄就往乡下赶去,预备趁天黑前走完就近的这一块。 他们刚进了附近的村落,就听闻有人最近一直在高价收粮,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嘛,鬼见愁还故意上前搭话。 “伙计,怎么收呀,我家还有去年的存粮,价钱好,都卖给你!” 收粮伙计一听有粮食,立马来了兴致,“保证比市价高出一倍!你放心,我觉不缺斤少两,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粮。” “那就走吧,去我那!” 收粮伙计不像是个本地的,他似乎并不诧异对方三人的统一暗服装扮,这不是官服,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穿搭,还揣测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杂役们。 “赶好你的车!”鬼见愁特意叮嘱了一句,“路不远,天黑路滑!” 这一句“天黑路滑!”差点吓到收粮伙计,怎么听怎么像是土匪。 往前也就走了不出二里,他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要不,明日里我再来吧!各位君郎,今日太晚了,小的还是回去了。” 说着他就想赶了马车调头,这会儿,鬼见愁还能放他走,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擒住了,速速带回了大理寺。 鹤引听闻鹿游园连夜押了疑犯来了,饭也顾不得吃,就奔了去。 嘴里还不住地发问,“这是抓回来谁啦!” 壹佰叁拾叁:高价收粮 萧条粮铺 大理寺内,鹤引和鹿游园正对面正是那收粮伙计,他像是受到了惊吓,正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 “高价收粮,看你的样子莫不是给城内哪家粮铺收粮,谁这么大手笔,高出一倍的价钱?”鹤引询着。 收粮伙计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鹤引,看他不那么面恶,于是试探地回答。 “是……是……帮我主子收粮,我主子交代过如果透露了……他的名字,便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鹿游园可没那么多耐心,他还急切地等着把疏离子牵出来,随即怒斥,“吃不了兜着走!你若不老实交代,怕你都见不到明天!” 这话一下子把那收粮伙计给震住了,“大人,大人,你别杀我啊,我没伤天没害理,你就饶我一条烂命吧!” “说!你在给谁跑腿?”鹤引催促! “草民是给……给城西的大亨粮铺收粮食,置于为何是高出市价的这些个钱,草民也实在不知情啊!” 鹤引看着鹿游园,鹿游园心领神会紧接着出了门,他带着鬼见愁直奔城西,这边剩下鹤引一个人面对着那个收粮伙计。 次日,鬼见愁听从鹿游园的差遣,陪同鹤引去闲人斋拜会贤之。 三个在书房刚一落座,鬼见愁就把昨夜查到的线索一一交代。 “魏大人,鹤大人,昨夜我们到了城西的大亨粮铺,那边似乎是早一步得知了伙计被捕,竟是人去楼空,就剩下个老太看门。我们盘问了几句,也没获得什么有用线索,倒是从左邻右舍处探听到一些消息。” “把你知道的,捡最重要的详细告知魏大人。”鹤引嘱咐着, 鬼见愁冲同侧的鹤引点了点头,转看对面的贤之,“是这样的,这个大亨粮铺半多年前易过主,原来的店主是本地人,后来来了一家子外地人,盘了这个铺子。” 他说话声音低沉,嗓子不太好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自从换了主子,这铺子的经营每况愈下,前些日子几近关门!” “这就奇了怪了,他们不在外边四下收粮嘛,卖不出去还收什么,居然还是高价!”鹤引满是不解的神情。 鬼见愁表示赞同,然后补充,“还有呢,这家人是山南西道过来的!” 贤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问鬼见愁,“看门老太都说了些什么?” “竟是一些个家长里短的,没什么用处的啰嗦话,她就守在空铺子里絮叨着,他们人好,心善,自己娃娃都送了人,对自己狠啊,可能是个疯子吧!” “他们,指的是谁?” “应该就是店铺的掌柜的吧!”鹤引猜测。 鬼见愁确认着,“没错,就是一对夫妇。” “什么孩子送人了?”贤之像是对这个老太的话颇为上心。 “魏大人,我见她是个神志不清的,原以为她的话不做数,也没有细问,要不我现在就去把她带了来?” “怕是来不及了吧!”贤之也不责备,“你现在去查一下马车运粮进出城的低档记录,看一看这半年以来,大亨粮铺来回走了多少趟?” 随即,鬼见愁领命而去,剩下鹤引呆呆地看着贤之,“他们是开粮铺的,出入城运粮怕是没有几百次也不会少于几十次吧!” “鹤引大哥,他们家经营不善险遭关门呀!”贤之提示着。 “至少有十几次吧,不然开这个铺子干嘛呀?” “没有,应该一次都没有!” “什么,那他们开这个粮铺为了烧钱呀?” “就是为了拿到官家的收粮许可,然而他们收了粮食另有用处!”贤之越发地接近那个真相,也越发地淡定。 鹤引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一定是疏离子那小子,他就是这么养活山谷里的叛党,对不对?” 贤之默不出声,看着门外,就等着鹿游园的到来。 “对啊!一大早怎么就没见游园君,只派了鬼见愁过来,他不会是进宫了吧!”鹤引也想到了他。 “不会,他应该是去抓那对夫妇了?”贤之颇为肯定的口气。 倒是鹤引开始摸不着头脑,“那鬼见愁也没透露这事,你确定他去追人了?” “不是抓,应该是堵!” “你又用了未卜先知术了?”鹤引疑惑。 贤之否认,“估计游园君也察觉了异样,那老太可不是什么下人。” 没一会功夫,鬼见愁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 “魏大人,鹤大人,那城门禁低档里就没大亨粮铺进出入运粮的记录,还有我们鹿大人有请,说是抓到了!” 鹤引立马追问,“抓到谁了?” “那个老太!” 他还没说完,鹤引就发了话,“那老太就在店铺还抓什么?” “不是,还有那对夫妇!” 没过多久,他们见到鹿游园还有大亨粮铺的夫妻掌柜以及老太,贤之二话没说,就把老太给揭穿了。 “大人,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没犯大唐历法缘何抓我们来这里?” “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昨夜跑什么跑?”鹿游园训斥。 那掌柜的继续解释,“我们只是想回老家探亲,哪是什么逃跑啊,大人!” “胡说,探亲有夜里出门的,那宵禁都上了,你们是不是有旁门左道,还想出城?” “我们出不去这不才赶回来,想今日再走。”妇人也一脸可怜相。 鹤引都有一点于心不忍,“贤之,莫不是我们搞错了?”声音虽小,贤之不至于听不见,可他愣是无动于衷。 “说吧!”鹿游园发了话。 掌柜的就像是有难言之隐,“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呀,大人,你就绕了我们这可怜的一家子吧!” “可怜?你在帮叛贼运粮的时候,赚黑心钱的时候,没见你哪里可怜啊?” 一听闻“黑心钱”三个字,老太忍不住了,一下子站起了身,“谁黑心,我们可是大善人,我们不是坏了心肝的!” “快去,拉住她!”掌柜的低声催促着内人,那妇人赶忙起身把老太安抚住,不让她乱走乱说。 鹿游园还没待再次催问,掌柜的就开始自己说了,“我确实是让伙计去收粮了,但那不是为了赚什么黑心钱,不过是都被我发运到了山南西道。” “什么!你且不要跟我在这扯谎!”鹿游园当大了声音。 “草民小命一条,上有老……怎么敢呢?” 贤之走到鹿游园身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鹿游园一下就恍然大悟。 “堂下这老太是你何人?”鹿游园问到。 掌柜的不假思索,“回大人,这老太是草民家里的家仆。” “家仆?是从老家带来的,还是朔方城内招的呀?” “是……是草民从本地招来的。” “他是你的母亲吧!”鹿游园听闻贤之的指引,有意指出掌柜的欺瞒。 他自知被揭穿,还欲抵赖,可无奈鹿游园的推断太过精准,只得放弃。 “一个在异乡才招来的家仆,会知道你们那么私密的事,说得出你们的孩子被送走这样的话;此外,你们会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家仆逃命路上赶了回来?” “大人,我们真的是为了探亲,才折回!” “不要嘴硬,这里是朔方不是山南西道,是天子脚下,处处都是圣上的人,你的行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们真的没有干坏事,做个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而已。” “买卖?你们的粮食据我所知收上来从未进城,你的大亨粮铺买买冷清,你到底做的是些什么生意?”贤之问着。 “这……我……我们……”他开始支支吾吾。 “说实话!”鹿游园警告。 壹佰叁拾肆:善行天下 坠石木排 掌柜的无话可说,像是霜打的茄子,“大人,我认罪,确实我们昨晚想逃出城去,可原本买通的城门守卫不见踪影,只得返回,想今日正好带走老母。” “那守卫早就被我拿下了,你们也是狼心狗肺,逃命都能丢下母亲!” 妇人哭诉,“大人,您冤枉了我们,不是我们不带着阿娘,是她死活不肯走啊!” “你自己还说上有老,虽没说出口下半句,那孩子怕是真的送人了吧!”贤之缓缓补充。 “孩子?孩子……没了,送了人!”老太听到这个词,一下子就发了狂。 鹿游立即园发话让部下带了妇人和老太去了隔壁。 “我们的孩子在闹灾荒的时候病死了!”掌柜的边说边抹眼,“大人,可我们真的是良民,之所以来到这朔方,是因为骗了母亲孩子给送到了朔方,她因为孩子的事受了打击,喜怒无常,不来,她就闹个鸡飞狗跳!” “那你们为何盘了个粮店?”鹿游园问到。 “因为山南西道正在闹大旱,我们不想越来越多的同乡都饿死,就尽一己之力,把粮食运回去,救活一个算一个吧!” “你的意思是你们在做善事,活菩萨?”鹿游园疑问。 “大人,这都是小人的肺腑之言啊!” “你可知道那十字谷?”鹿游园引导着他。 “什么十字谷,是那城外的鬼谷吗?草民来朔方时日不长,也只是听闻而已。” “如果让我知道你和十字谷有任何瓜葛,我让你永远见不到你的妻母。”鹿游园怒目圆睁。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啊,大人。” 贤之特意瞥了一眼鹿游园,轻轻缓缓摇着头。 “好了,即便如此,你们私自高价收粮,却也是破坏了大唐法度,念及你是为了救济灾民,姑且功过相抵。” “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饶命!” “那你们还打算回乡探亲吗?”鹿游园问着。 掌柜的连连点头,“大人,我们本就思乡心切,加之小铺经营不利,还是要回去,我听闻朝廷已经派了大官去山南西道赈灾,我们家乡一定会渡过难关。” “好,带上你的家人回去吧,以后莫不可哄抬市价,扰乱了法度,知道了吗?” “草民再也不敢!”掌柜的磕头拜谢。 鹿游园让他退下去,又命人把昨夜抓的收粮伙计放了。 这会儿,剩下他们三人,鹿游园忍不住第一个开了口。 “贤之,我们不会是错放了人吧?” “不会,他们是灾民,并不是给疏离子送粮的人!”贤之看着鹤引。 鹤引接着说,“怕是那十字谷中人比这要高明的不止一点半点。” “继续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上天问神仙要吃食?”鹿游园起身命人去追踪逐迹。 十字谷里,却安逸极了,疏离子悠闲地侍弄花草,他安排的人都各司其职,他自己便落得个清闲。 洪荒听闻他要动手了,不禁自己的手也开始发痒,可疏离子确是不会同意他出去的,他不能把这行动让外人知道。 鬼见愁又开始漫天撒网,到处查十字谷那群叛党的触角所到之地,哪里也没有半点线索,独独在一个地方发现了一丝丝端倪。 “属下,刚刚查到了那条人工河,确实有点问题。”鬼见愁立于鹿游园对面,仔细交代着。 “有什么问题吗,上次不是截断一次,又放开了,难道有什么纰漏?” “大人,就是因为上次我们把河断流,第二日就冒出来一堆木排,都给搁浅了,原来没见有那么多,这东西都绑满了大石沉在河底,不是因为我们那次下令,还真发觉不了。” “坠石木排?”鹿游园疑惑不解地反问。 鬼见愁点了点头,接着说到,“这不会是叛党搞的什么诡计吧?” “这些木排现在在哪里?” “原本想第一时间告诉大人,被先前那些棘手事一耽搁,水恢复流通了,都还沉在水底呢!” “你引我前去一看,这怕不是什么好事。” 鬼见愁却不赞成,“大人,你现在过去,怕是什么看不到,除非是再一次断流。” “甚是不妥,这样,你去查看一下那是什么树制作的木排,再查查附近是否有这类林子。”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你再把这个带上。”鹿游园把案子上的一个令牌交给他,“这是特赦的令牌,如有遇阻,应付一下。” 鬼见愁点头而去。 鹿游园马不停蹄地去找鹤引和贤之,贤之听闻这事,心里就开始推断,但他到两个人离开闲人斋也没有断定半个字。 “游园君,你莫要催他!”鹤引出了闲人斋跟鹿游园抱怨。 “我也是太着急了,叛党实在可恶,我担心……” “你担心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担心,一步步来吧,现在并非他那边一个劲敌。”鹤引不禁摇头叹道。 “说到这,那李辅国最近倒是安静得很,这未免有些瘆人。” “游园君,你可要盯准了,我就怕他会趁火打劫。” “但凡有一丁点消息,我就会立即和你商量的,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鹤引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就伴着他往回走,这才走出去没几步,南平萃就追了来。 “两位大人,你们快去看看吧,贤之他,他不好了!”南平萃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把听话的两个人累得够呛。 “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啊,发了邪火,说什么也不让我们靠近他房间,不知道谁招惹他了!” “匿冥君呢,他不出来管一下?”鹿游园问到。 “别提了,他也闭门不出,就好像是他们闹翻了,你们快去看看吧,这都鸡犬不宁了!”他急切催促。 折返闲人斋,只见贤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刚才走的时候判若两人,鹤引先试着去敲门,没有任何回应,然后就开口劝了起来。 “贤之,谁惹着你了,你快跟我说说!” 里面的人也不应答,这可急坏了屋子外边的几个,完全摸不到头脑,他还从来没有耍脾气到这个地步。 老佛爷背着手,似笑非笑的询着,“是不是你们三个谈不拢,闹了什么意见?” 鹤引紧锁眉头,并未作答。 老佛爷接着说到,“要是朋友之间意见不同,最好的办法就是抓阄,谁也不偏袒谁,公里公道。” “没有的事,不过就为了几根破木头,不至于的吧!”鹿游园没好气地看着老佛爷。 鹤引胳膊肘顺势怼了一下他,“你去看看匿冥君出来了没?” “他若是出来,自然就过来了,整个闲人斋的人都在这里,他就不好奇?”鹿游园自以为很明白。 南平萃从匿冥那赶了过来,边走边抱怨,“又给我骂回来了,我看啊,就是他们吵架了!” 这时候,须臾也跟在南平萃后边来到这儿,“你们不用担心了,我来试试。” 只见她屈身蹲下,将一个帕子塞进了门缝里,在场的诸位都不知其意,鹤引跟鹿游园也是面面相觑。 “都回去吧!明儿个怕就好了。”她看着大伙,就说了这么一句。 只见众人都束手无策,便也就罢了,各自往回走,就在这时,门“咯吱!”一下开了,贤之满脸的欢愉。 “姑姑,当真?” 须臾点着头,贤之立马变作了一只活兔子,飞也似的奔向了匿冥房间的方向,惊得回过神儿一探究竟的几个人,满脸无奈。 “他们打赌,输赢还未定论,你们这群看热闹的倒像是输了。”须臾叹道。 这话说的鹤引他们脸一阵白一阵红,“我们还有事,可没空在这哄着孩子玩!” 鹤引也跟着鹿游园的后边匆匆离开了。 壹佰叁拾伍:猫多鼠少 施粥闹事 侯玄松前脚进了山南西道,后脚疏离子的眼线就安插在了他身边,这群自以为神出鬼没的叛党,却未察觉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鹿游园的人眼里。 “上!”几个叛党趁着夜色潜到侯玄松落脚的驿站,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店老板和店小二都一一放倒。 另外一人已经冲入二楼客房,随后的叛党们也跟了上去,打头的那个轻声迅速靠近床铺,匕首锋利,“嗖!”地一声插入被子正中间的人形。 打开查看时,谁知那里面躺着的确是几个枕头和包袱,叛党一句臭骂侧身闪到床斜后方的窗子处,虚掩着的窗扇透出一道缝隙。 “快追!”一声令下。 只见夜色里,几个黑影在巷子中穿梭,找寻猎物一般。 客栈的楼梯后仓房里,鹿游园的人护着侯玄松小心离开。 “这是什么人,想要了老夫的命!”侯玄松惊慌不已。 “尚书大人,那些应该是鹿大人说的叛党,要阻止你赈灾之事。” “快!把这些人都给我杀了。”侯玄松自然是胆战心寒,不怕的话他就不会夜不能寐。 成宿的不睡也不是个办法,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她可以帮到自己。 于是他飞鸽传书,没出半月,人来了,这人一到他才算安下心来。 “侯尚书,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扒了层皮似的,瘦得不像您了!”花落秋打趣着。 自从上次花落秋帮侯玄松和鹿游园办了押送粮草之事以后,她和侯玄松便私交甚密。 可前段时间侯玄松去了朔方,这次他特意把她请来,就是看中了她的一腔江湖义气和甘心为自己效力的一拍即合。 “这次,你不过来,我还真是心里没底,如今没有游园君再侧,不过还好他派了人手过来,可那叛党在暗我们在明,我心不安啊!” “尚书大人大可不必过度忧心,我来了就是专门对付这群叛贼的!” 侯玄松知道她是除了鹿游园以外自己最合适的助手,她身手不赖,还一心想要铲除叛党,正好为己用,而她唯一的条件就是银子。 这点侯玄松愿意接受。 “尚书大人,我镖局的几个得力干将都到了,都是练家子,护你安危不在话下,我这就给你下个军令状,三日内让这暗中的眼睛闭上。”花落秋有一点大言不惭。 侯玄松还是信了,毕竟那御林军出来的三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跟自己沟通,他对他们的信赖悬在半空,就把所有的筹码押在了自己人身上。 这日,侯玄松去视察灾情,刚下到一处偏僻乡里,就被几个灾民团团围住,他们一顿推搡,摸抓,险些就把他推倒在地。 花落秋一身利落的君郎装扮,呵斥着众人,“都散开,散开!官家办差,莫要上前!” 这些人似乎是没听见一样,不但不散去反而围的更紧了,随即,花落秋下令手下把人拉开,这时的侯玄松却惊慌失措。 “尚书大人,有行为不轨之人,我见那鹿大人的人已经追出去了!” “你怎么还愣在这里!”侯玄松奇怪她的泰然。 花落秋不紧不慢地回答,“大人不可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那些诡计多端的叛党,最擅声东击西这些伎俩了!” 侯玄松折返时,那三个御林军空手而归,他懒得呵斥,只默默点着头白了一眼,让他们退下去了。 花落秋是个活泛的性格,看见那三个闷葫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她故意前去去找话。 “三位好汉,你们可见了那叛党们都逃到哪里去了?”她言语间有戏谑。 三人像是听不见一样各忙各手里的事,有的收拾武器,有的整理着行装。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先抓到叛贼,你们一人给我一百两银子,如果你们先抓到,我给你们三百两怎么样?” 还是没有动静。 “既然没有人反对,这就算做数了哈,我们明日起算,三日有效如何?”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花落秋一脸窃喜之情独自离去。 当晚,御林军那三人就逮住了一个疑似叛党的人,押解回来的时候正好被花落秋在院内闲逛撞了个正着。 “呦呵!还真是不简单呢,我就知道你们入夜收拾行装武器,今晚必然有所收获。” 她把叛贼拽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很满意的神情。 右手从腰间拽下一个黑皮带子,里面鼓鼓囊囊地都是银子,一把甩了过去,那么重,抛的不高,要不是对方身手敏捷,都来不急接住,就掉落地上了。 “你这……”其中一个好不容易张了口。 “大人睡下了,你们回去吧,他让你们把人交给我。”花落秋命令的口吻。 三人互相看了看,暗下决断,就拿了银子下去了。他们没有邀功之心,仅是执行鹿游园的指令,何不推舟。 花落秋看着手里捆绑成粽子的叛党,乐呵呵地推着他进了侯玄松的书房。 侯玄松此时正安坐于案前,查看着书籍。 “尚书大人,耗子逮到了!” “嗯!不错,花先生名不虚传,还真值得那个价钱。”他抬起头,称赞连连。 “尚书大人,这就灭口,还是……” 侯玄松当即阻止,“审他,其他的余孽争取三日内一网打尽,方可安我之心。” 于是连珠炮的审问随即开始,那数招儿刑法用了一遍,这个疑犯也没有透露半个字。 “尚书大人,都说这叛党剽悍奸佞,最是难对付,要不一刀了结了他?” “不急,花先生怎么这么想灭口,莫不是他是个假的叛党!审不出什么?” 没错,这个叛党不是真的,正是误抓了无辜之人,自然是一个字也审不出来。 “胡闹!”侯玄松留下两个字就气鼓鼓地出去了,留下花落秋和那个垂死挣扎的无辜人。 花落秋一肚子怨气无处撒,人财两空,连侯玄松对她也是失望至极,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扳回一局。 原来,这个无辜的人是那叛党一伙儿放出来的烟雾弹,目的就是要迷惑他们。 这伙叛党打算借着施粥时候挑起事端,趁着纷乱,刺杀侯玄松。 施粥那日,呜呜泱泱的难民队伍排出去一里多地,侯玄松却没有过来,只有几个管事在街口张罗着,五口大锅“咕嘟!咕嘟!”地沸着。 “一个一个来,尚书大人发话了,不会饿死一个,莫要急,莫要挤!”发粥人吆喝着。 另一个点人数的也开了嗓,“按人头来,一个大人两个馍馍一碗粥,孩童一个。” 下边的难民只顾着往前推搡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慰,越是临近晌午,太阳越大,人都汗流浃背的,有些人开始牢骚,抱怨。 也不知道是谁先是一嗓子,“抢馍馍了!” 后边那百十个饿极了的难民一哄而上,装着馒头的数个荆条编制的箩筐都给人团团包围了。 拥挤声、谩骂声和哭声混在一处,不知所措的管事赶紧去搬救兵。 待到侯玄松赶来的时候,那一小半没抢到吃食的难民蜂拥而上,问“大老爷”要口救命粮。侯玄松知道下边乱了,不来竟不知到了这么个面目全非的颓态。 “花落秋,快把人都给我拦下去!”侯玄松气急败坏。 这个时候就没办法推开难民了,毕竟花落秋和侯玄松的人势单力薄,只能是把侯玄松护着往就近的一处院落躲去。 “尚书大人,衙门的人马上就到!”花落秋一顿安抚,“都是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也不忍心下手。” “谁叫你下手了,我是让你拦住他们!”侯玄松往石凳上一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原不是好好的,怎么就乱了?” “我当时就在现场,有些难民因为天气燥热,饿极了,才哄抢的。”花落秋如实相告。 谁知,说话的功夫,竟然有难民一路追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往侯玄松这边奔着,侯玄松也不是馍馍,真不知道他们是饿疯了,还是有怨气无处撒。 “大人,房后有断墙,快走,我来对付!”花落秋一个飞身,他的那几个得力手下就已经杀到前边去了,人手一个墙角抓起来的竹竿,横手一抄,拦在难民前头。 壹佰叁拾陆:残枝封喉 染坊扑空 看来,今天的施粥没办成不说,侯玄松还受了惊,花落秋心里打鼓,怕是晚上会是一顿训斥在劫难逃了。 实际上,她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事情远比她预料得更为糟糕。 这边她带着自己的人应对着这些饿急了几近丧失理智的灾民,那边侯玄松笨手笨脚,被叛贼堵了个正着。 等前院控制住了躁动,花落秋赶去后院查看侯玄松踪迹的时候,她发现他被人正挟持着往东边逃着。 “来人!快来人啊!”花落秋大喊。 应声而来的正是御林军的三个闷葫芦,眼神一对,话都省了,就开始追。 奔了半个城,才在一个巷子里把人堵住,这边是花落秋四个,巷子另一头是衙门的衙役,中间是那两个叛党,他们一个端着黑弩,一个控制着侯玄松。 那叛党一手紧攥折断了树枝,此时它正对准侯玄松的脖颈,锋利的树枝一端,像是箭头一般,格外刺眼。 “慢着,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侯尚书如有不测,你们必死无疑!”花落秋放了话。 “能有这么大的狗官陪我们死,也算是风风光光了!”手持树枝的叛党振振有词。 另一个端着黑弩的紧接着说到,“把你们的人撤走,不然我立马就让你们收尸。” 三个御林军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撤出人群,小心翼翼地爬上巷子两侧的房顶,迅速地备好自己手中的弓箭和弩。 眼下还这么僵持不下,花落秋正担心他们一个鱼死网破就了结了侯玄松,她脑海里都不自觉地开始盘算,他死了以后,自己怎么安身立命,何时回江南道。 一声哨子,就三五秒的功夫,局面来了个大调转,只见两侧房顶两支箭同时射下,一支是由弓射出,射在持黑弩的叛党手臂上,他一个闪身,自己的弩一箭发歪了,扎在附近的土地上。 另一支由弩射出,直直扎在了挟持侯玄松的叛党背心靠近心脏那一侧,那个叛党原是睁大眼睛,花落秋吓得嘴巴张开,就紧盯着那半截树枝,箭步往前。 半截树枝就那么直直地扎了下去。 “侯……大……”花落秋冲上去的时候,侯玄松倒了下去,木呆呆地躺在死了的叛党怀里。 侯玄松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也算是半个英雄,起码他死在了灾区,死在了叛党手里。但是,他还没有死,他活着,就要继续和这一切天灾人怨斗下去。 “属下无能,已经派了人布下天罗地网,对叛贼余党赶尽杀绝!”御林军的三个人领头的毕恭毕敬站在侯玄松的榻前。 “多亏你的弩法精准,只要偏差那么一寸,他的手再多一份力,老夫怕是就没命再受罪了,不堪设想!”他躺在那处还笑得出来。 “大人是福大命大!”花落秋貌似不合时宜地奉承着。 侯玄松摆着手让御林军那几个退了,看也不看花落秋,“你的差怎么当的,原我是信了鹿游园的引荐对你信赖有加,看来你也是徒有虚名吧!” 花落秋知道自己这次难辞其咎,也不好费心反驳,“大人教训的是,属下有负众望。” “没有什么众望,只老夫这一点施粥的差事,就乱成一锅粥!” “属下不成想,他们竟然鼓动灾民乱事。” “你三日要抓来的叛贼就是那个废物?”侯玄松一发怒,吓得包扎完伤口的大夫连连往后退去。 花落秋一步拦上去,“这位大夫,你在侯尚书的伤口上可查看到什么异样?” “这刺破伤口……的……利器不是铁器,而是……是……”那大夫怯懦不连贯絮叨着,连忙着擦拭额头上的汗。 花落秋不理会侯玄松的眉头紧锁,“是什么?” “正是……是那……木枝!”他吞吞吐吐说出口。 “废话,这些老夫自然知晓。”侯玄松发了威。 花落秋却不急,“你如实说那树枝到底有没有毒?” 听闻这话,侯玄松才意识到这层,不免紧张起来,“说啊!” 那大夫一紧张还口齿不清起来,“自然是……没有啊!” 两个人方舒了口气,大夫一下去,侯玄松就又盯紧了花落秋,她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先是安抚了几句,接着说到。 “大人,我已派了手下的人去捉拿漏网之鱼,一定替大人出了这口气。” “这么说你有眉目了?” “有百姓举报,在旧染坊见过可疑之人。” “染坊?” 那边,旧染坊里,破缸断木,没有一点人气的样子。两拨人分头行动,前后脚敢来,却没有见到半个叛党的影子。 花落秋的人痞气十足,个个膀大腰圆,见树断枝,见缸砸缸。御林军的人却是个个身轻如燕,没有半点动这废宅东西的意思,查看着房檐下飘动的蛛网,蹲下确认了足迹的朝向,招呼也不打,三个人渐次消失在房侧。 就这样两伙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谁能抓住“老鼠”。可偏偏老天却要花落秋的部下误打误撞地碰见了叛党,此时的他乔装成了难民模样。 “喂,说你呢,站住!”他们勒令离旧染坊不远的一处路口的人停下来。 叛党心头一紧,眼睛斜瞟,顿住脚步,藏在袖筒里的匕首被紧攥了又攥,“官爷,怎么了?我正要去领粥。” “你是这城里的难民?” “小的是从城郊村子里逃荒来的。” “去吧!去吧!”他们随意打发了他,看他那一头的土灰,脏的入不了眼。 等这难民消失在他们视线里,那三个御林军也赶到这条路上,大家都扑了空,不禁懊恼。 “你们没抓到?”花落秋的人发问。 对方没有回复,三个人继续往叛党消失的那方位寻去,花落秋的人接着就是一顿嗤之以鼻之态。 “他们三个被发配过来的,有什么牛气的,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抓不到贼人!” “酒囊饭袋!”另一个笃定地怒斥。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其中一个追问。 “被发配……” “不是,是他说的那个!”他急切求证。 “酒囊……”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施粥不是晌午就闹起来了吗,那个人……走啊,唉,快追!” 这几个才反应过来,那个乔装成难民的正是叛党,赶忙追去。 当晚,又是落得一个空手而归,侯玄松自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宽容主子,当即杀鸡儆猴处置了两个部下,故意给花落秋和御林军这两拨人看。 “大人,明日便是施粥第二日,您还是别过去了,我会去办妥一切!”花落秋怕再来一次暴乱,一味劝着。 侯玄松却不领情,“如果我不去,怕是世人都认为我堂堂户部尚书是个胆小怕死之辈,明日我定亲临现场,倒要看看那个有命逃没命活的叛党还能惹出什么事端来!” 花落秋知道侯玄松是在赌气,他也不再责骂她,无奈一夜眨眼就过。 次日的粥场上,一切顺顺当当,风平浪静的没有一点问题,侯玄松好好扮演了一次良臣施恩。 可在暗中,有一双眼睛却死死盯在侯玄松的身上,御林军的那三个不时地在附近走动,就在难民走过的地方,他们捡到了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顿时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吓呆了,只有花落秋开始哭。 壹佰叁拾柒:郎情妾意 血光预兆 原来,贤之跟匿冥话不投机争执起来,是源于一件旧事。 匿冥关于贤之对须臾的称呼一直颇有异议,但却从未提及,他觉得这么个聪明的君郎不至于察觉不到,知错不改,可巧了,他大事机灵小事糊涂,愣是未意识到。 “你们成日里叫她姑姑,你是打心眼不希望我跟她……”匿冥欲言又止。 贤之这才一下子明白了他的心事,“她呢,是之休这么称唤,我也觉得亲切,便随之,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又何必小题大作呢,七郎?” “这么说不是你特意交给我听到,都叫了这么久的姑姑,我却是你兄长的兄弟。”匿冥随即话锋一转,“你倒好这都还没过门,就开始随了之休的叫法?” “七郎,你竟开我的玩笑,还我兄长的兄弟,你到今天还不认我这个兄弟嘛,就不能说我是你七郎的兄弟,兜圈子!” “别和我套近乎,你叫她这么久的姑姑,这账我不算心头憋闷。” “原来你确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不过是个称谓还斤斤计较!” “非也,那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吗,你可知她听了怎么想,大家怎么看她?” “七郎,你向来是不在乎外界的评论的!” “我不在乎,可不代表她不在乎……” “这么说,你是在乎她在乎的事情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匿冥口气强硬。 “好好好,我应了你还不成,以后你们成亲了,我便唤她嫂嫂。” “哼!为表诚意吧,我以后叫之休小妹。” “呃……你不用这么尽心吧,叫她之休就可以了。” “我是指你们拜堂之后,你急什么急?” 须臾从匿冥处知道小纷争的始末便在中间做了一次和事佬,那帕子上写的便是:落花流水两相望,唯有春风送怀中。 这意思便是说,须臾从见到罗若云第一面起,两人一见如故。女人间自然免不了一些体己话,一来二去须臾的心思就给罗若云看了去。 罗若云也是好意,见她和匿冥有情人多载不得眷属,于是施以援手。 到底是个什么妙计? 实则很简单,她只问,“妹妹,你现如今最担忧何事?” “我和他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但越是熟识越是疏远,如今就算是同住一院,依旧是止步不前,无奈相望!” 须臾到了这个年纪,什么害羞也不是那般明显展露,更多的是坦然。 “那我便劝你去跟他讨个准话!”罗若云有意怂恿着。 “甚为不妥,他的脾性怕是越追着赶着,越离你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好……”她小心地给她支招。 罗若云告诉她的办法就是营造距离,不用她亲自去保持距离,那样太过刻意,匿冥会有抵触。罗若云让之休教了贤之他们一块只要做一小件事。 那就是把须臾叫做:姑姑。 本就情商不高的匿冥这么长久以来竟然没有察觉不妥,直到最近,他发现须臾对他颇为上心,但每每之休唤她姑姑之时,他就略感芥蒂。 更糟糕的是每每这时,贤之叫那声“姑姑”的声音便更为响亮,终于他是听不下去了。他这一发怒,便就是承认了对须臾的心。 于是,才主动找到贤之吵了一架。 贤之到最后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促成了一段姻缘。 鹿游园当爹后,却没有太多时间在府内陪伴妻儿,这会儿鬼见愁还在鹿府的书房内垂手立着。 “大人,那些木排都是松木无疑,一共有八十一个之多,怪异的是都用铁链相连。” “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十字谷的叛党搞得鬼?” “这……大人是如何看破的?” “你不知情,原是先前的一些事,这样,你先加强人手把李辅国那边盯好了,再一个就是找到十字谷的粮源,他们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 “遵命!”鬼见愁领命而去。 次日,鹿游园把木排的详情告诉给了贤之和鹤引,鹤引笃定地认准那便是疏离子做下的勾当。 “可是他们做这些连起来的木排,到底是何用意?”鹿游园满是疑惑,不得而知。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鹤引提高声就是一句。 “这木排是上次断流被发现的,木头长期浸泡水下自然就会腐烂,照你的说法现在木头依旧正常,那大概就是断流前刚放下去的!”鹤引也是一头雾水。 “上次我们去登山可未曾看到那人工河有任何异样!”贤之提示。 “是啊!”鹤引应和。 “不对,你们听没听过一个说法,‘干千年,水千年,不干不水两三年。就是说这木头不是近期放下去的,游园君,你的部下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动静嘛,那么些木排不可能短时间内运得完,安顿好的。’”贤之说着。 “他们如果想要做点坏,又怎么会让别人看到,如果不是歪打正着断了水,我们还真就不知道这人工河底的秘密。” 贤之目前还参不透这木排存在的用意,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和阻止圣上还都有关。 一技未卜先知术用下来,鹤引大睁着双眼就等着贤之参透玄机。 怎料,贤之撇这嘴,“你真把我这技法当成你大理寺断案的杀手锏了!” “自然不是,我是把你贤之当做我大理寺的杀手锏!” 贤之鼻孔出气,对他是一脸鄙夷,“有个声音告诉我,圣上还都之日便是血光之灾大发之时!” 鹤引再无心思开什么玩笑了,脸上瞬间像是挂了冬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贤之,咱们的圣上可不能再有闪失,历尽这千般磨难,就连我们也输不起了!” 贤之却不以为然,“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其发生,便可避免之的,况且,我并未断定那血光之灾就定会发生在圣上身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鹤引脱口而出,“这便最好,只要圣上无事就是好的。” “如果死的是你我呢?”贤之故意问之。 鹤引却不以为然,摇着头,“别琢磨了,游园君,我们现在该去宫里面圣了,贤之,你自行回去吧,路上要小心!” 贤之见他们并排出了去,心中憋闷,还不知道能拖多久,怕是要有棘手之灾,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应对,他心中也是不免担忧。 回到闲人斋,他谁也不理,径直进了匿冥房内。 贤之往榻上一坐,就开始冥想状,匿冥在另外一边侍弄着蓝知更,见他这副发了愁的模样,也懒得开口。 半柱香的时间过了去,贤之坐不住了,过来夺了蓝知更的虫食,自己开始玩弄起来。 “叫你不说话,叫你不吱声,给我吃!” 匿冥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一巴掌拍到他的脸上,“你没发癔症吧!” “诶?七郎,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不过才抱怨了两声,这要是推了你一下,你岂不是要灭了我的口?” “你来了如同木头一般头不抬口不开,过了半晌来抢我的营生,我还以为你出毛病了!” “我这不是在想那血光之灾,正想的有点出了神。”贤之说出心底的疑虑。 “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匿冥云淡风轻地问了句,有一点子看热闹的嫌疑。 “是快要出事了!七郎,如果我死了,你切勿把我葬在地下!”贤之语气怪异。 匿冥却照单全收,既然你要这么阴阳怪气,便也奉陪到底的架势,“我用小船把你沉到水底,或用大风筝让你一飞冲天!” “看来我们之间真是有不可化解的恨意呀,你居然要将我挫骨扬灰,当日给哥哥迁坟时,佛爷劝你火化你都是于心不忍,对我,却是如此毒辣!”贤之说这话时,一脸的假不正经。 “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之策嘛!”匿冥夺回虫食,蓝知更“吱吱!”叫个不停,似乎是不满意他的举动。 壹佰叁拾捌:张氏祠堂 妇孺失踪 侯玄松安抚了花落秋一句,便开始寄希望于御林军的三个,“他们到底是如何得手的,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这是顶风作案,活得不耐烦了!” 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回复,“大人,他们怕是已经混进了难民堆了,自大旱以来附近州郡逃荒之人比比皆是,如今城内本地与外来人混在一处,人员混杂,难以区分。” “这么说,只能熬着到他们露出狐狸尾巴?”侯玄松似有不甘。 花落秋这会也不掉泪了,“不行,大人,经过前两次的事,如果我们再不主动出击,怕是就真纵容了他们的为非作歹,为了大人的安危,我主动请缨立即行动。” 侯玄松对她的能力略有怀疑,但人多自不是坏事,于是他下令,“即刻出发,全城搜查,发现可疑之人立即带回!” 一伙人有序地在城内各处一寸一寸地盘查。 花落秋之所以那么伤心,是因为死的人正是她在第一镖局时候的副手,他不过是出去替她查看御林军的暗中踪迹。 花落秋只想用功绩堵上侯玄松的嘴,赢取他对她的认可,这样便可在鹿游园面前赚得一份注意,也能顺理把丰厚的银子拿到手。 花落秋的人查到张氏祠堂的时候就发现了异样。 张家三代连出乡贡举人,那祠堂修葺的威严庄重,大战以后在外地做官的张家后人也不知是何缘由并未归乡。 张家的分支族人在大旱之初就举家出城去投奔亲属,祠堂便日渐冷清,被周遭荒郊的村民当做了落脚地。 “花先生,这几个是我们扣下的!”部下押了几个人来到花落秋面前。 “他们为什么都是这个样子?”花落秋看这五个灾民和白日里见到的都不一样,他们并非灰头土脸,虽说穿着一样褴褛。 五个人面庞白皙,手指润滑,一个个眼内没有惊恐,尽是平静。 “你们是什么人,老实交代!”花落秋问到。 其中一个中年君郎不卑不亢的架势,“回大人话,我们是本地做茶叶生意的,原是在自己铺子艰难度日,怎料半月前被人给轰了出来?” “哦,何人所为,你是和人家结了梁子还是这灾城闹了强盗?”花落秋掂量着极有可能那歹行之人便是叛党。 “这也难怪,如此大旱,谁还会喝茶呢?那些往年里的养生之物如今怕都是变作了没用的树叶!”说着中年郎君连叹三声,“那些人不像是本地的,小的也不清楚啊!罢了,我们惹不起!” “这祠堂之中还有何人?”花落秋也不许他什么承诺,转而问其他。 中年郎君往后探了两眼,“还有……附近村里的,都是些流浪汉!” 花落秋不知怎地立即发了火气,“胡说!你一家子在这张氏祠堂都已住了半月时间,连这住着妇女孩童均不知情,那流浪汉都被赶至城东旧庙,你有何居心,蓄意欺瞒?” “哎呀!大人,我们真的是做茶叶生意的本地人家,那妇女孩童这一月以来确未曾见过呀!”中年君郎边说边要下跪。 他女人也开始在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孩子见了自己的阿娘落泪随着也是哭。 这样一来,倒是花落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来人啊!给我去茶叶店仔仔细细地查,这五个人也暂时带回去!” 当晚,花落秋去给侯玄松复命的时候特意把这事放大了说。 “大人,你之前分区安置的灾民怕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我今天去到张氏祠堂一带,原那一众孤儿寡母不知所踪,这里边怕是有什么猫腻儿!” “有这等事?那么多人还能人间蒸发!”侯玄松已经被灾事闹得烦不胜烦,这下又出岔子,他心绪难以平复。 “大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直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大人,我总觉得这群叛党人数并不多,他们有何等本事可以把这群灾民蛊惑而去?” “继续说下去!”看来,侯玄松也察觉到了几次出现的叛党都是那几个,身量也基本熟悉了个大概。 “如果这次消失的灾民是他们所为,他们一定是在这城内找了帮手,我们找不到神出鬼没训练有素的叛党,可以从另外一边这群帮手上下手。” 花落秋的猜测确是无错,剩下的那一个活口如果不借助这灾民之手还真难成事。 想把一群妇人孩童引走并非难事,只要花高价换了吃喝给那行歹事的“刽子手”,这群原是垂死挣扎的市井渣滓便会有求必应。 不久之前,发生这样一幕。 “去,只要到那张氏祠堂把裤子给我往下一脱,明日你还可有酒有肉!”叛党的最后一人孤注一掷,不闹出点动静,便誓不罢休。 “大人,真还有好吃好喝?就干这点事,好说!好说!”渣滓猥琐至极,对他而言一个金元宝都比不过烈酒烧肉。 “把她们都给我赶至那砖窑里,我先前查探过,那窑内有土窖,把人关紧了!”他一发话,那渣滓频频应着。 于是,他们就把人给藏了起来,目的就是要给这个侯玄松上上眼药。碰巧这个侯玄松还不是个十足体恤民情的,施粥按次办着,竟不知妇人孩童少了那许多。 直到花落秋提及,也陆续有灾民来报官,说是自家的远亲、邻居、亲家寻不到了,这些带着孩子的妇人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民请命是什么意思?”侯玄松给当地的官员一遍遍训话。 这貌似严厉的场合不料却被一个十足滑稽的意外给打断了,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大群叫花子堵在了衙门口。 为首的老头子慈眉善目,来到众官眼前就一句话,“尚书大人,我知那群失踪的孤儿寡母身在何处!” “你是?”侯玄松不是先问失踪之人,却对眼前人的身份颇为怀疑,心里盘算,这莫不是江湖上人称丐帮的帮主吧,想到此就不奇怪为何他那消息灵通。 “尚书大人,我乃是那张氏祠堂的的所有者,三代举人的第一代张不赌是也!” “张氏祠堂?张不赌!”这个祠堂他自然知道,在当地也是赫赫有名,正是因为规模之大,厅室之阔,加之正主找不见,才被自己征用做了临时的救济之所。 他再一琢磨这个名字,先不管他的话是否属实,能这么个叫法,这个人原来必然是个赌徒,对这样没有定性的人侯玄松向来是看不在眼里的。 “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个举人,那你为何当众口出狂言?” “尚书大人,草民不过是如实上报,并无虚言,那失踪之人……”他还执意要说完,谁知侯玄松早就不想他开口了。 “来人啊,把衙门前的聚众之人给我轰散,这个老头也带出去!” 在场的众人不明所以,都个个面容呆滞,稀里糊涂。 侯玄松难道不知道这人肚子里有道道,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他当众将那群妇人孩童的藏身之地公之于众。因为他前一夜已然跟花落秋商议好了,救人的同时也要捉凶。 “尚书大人,你这是何故啊,大人,她们就在……”老头子正要报出地址的档口,花落秋一掌捂在了他的口上。 出了两条大街,仔细甩掉所有可疑之人,花落秋把老头子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老伯,我便是尚书大人派来的,你只将地址告知于我,大人必有重谢!”花落秋满面期待。 “哦,原来尚书大人是担心人多口杂,是老身疏忽了,那些可怜人都藏在榉原山上,可是山路崎岖,想上去还真得花些功夫。” “你如何晓得?”花落秋甚是不解。 “老身在那山上清修数载,早不住在这城中,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陌生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你可曾与之接触过?” “没有,不过看那架势,她们一时半会下不来的。”老头子像是知道的不少。 “何以见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高处多薄雾,解渴求甘露,她们怕是为了活命吧!” 壹佰叁拾玖:泔桶走讯 状告鹤引 李辅国出动了。 他唱了出戏,意在把大理寺揽于股掌。 王道这次换了法子,找了个木桶,木桶底下被他暗中小心刻了个圈,那赶车的小工领了碎银子,乖乖把自己的桶换给了王道。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你的木桶可比我的那个好的多咧!” 王道也不回话,“忙你的去,管好嘴巴,以后莫要来李府了。” “没问题,以后都让我兄弟来!”小工美滋滋地数着钱。 下午,泔水车才轮到了闲人斋那片儿,老佛爷吆喝着贤之。 “贤之,快些出来!” “忙着呢,佛爷,何事催我?”他随口应和。 “你不是要找拉泔水的小工算账吗?人都来了呢!” 一听闻泔水车三个字,贤之像是得了利一样笑的合不拢嘴,“之休,走,我带你去吵架!” “吵架!”这可是无味生活里的绝好调味剂,她立刻表现出期待满满的神情。 两人飞快闪到门外,和拉泔水的小工撸起袖管,大战了十个回合,唇枪舌剑从来就没有人能对付得了贤之。 “我说,你这小君郎,面庞不差,心黑如锅底,我们怎么偷懒?”小工实在拗不过他。 “你拿人钱不办人事,我们厨室里的那泔水次次留下水底子,你是诚心给我们招蚊虫,让我们不得好是吧!”贤之说得头头是道。 小工不甘示弱,“你这个脸皮厚的臭小子,满嘴胡诌,你有证据吗,就诬陷说我们做的不到位,不彻底,哪次不是你们自己人跟着一起去的,过了后你来胡搅蛮缠,简直不要脸皮!” “要不要脸是看你的所言所行,你干了黑心肝的事儿你心虚了吧,要不怎么一口一个证据长,证据短,我看是你自己无凭无证,赶紧还钱!”贤之一脸的不耐烦。 之休也是个偏爱热闹的,在一边煽风点火,“就是,做小买卖就是图个实惠厚道,你这样的趁早回家关门吧!” “你们……你们这群赖皮的!”小工一人难抵二虎,气的抛下小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贤之也不想把这么点事闹到公堂之上,“好吧,下次换个人来,你不许再进我们府中,我便不再追究。” “出门没看黄历,碰到你这样的主儿。”小工还絮叨着准备动身离开。 “等等……”之休还有些不服气,“你说什么?” 贤之紧随一句,“你把泔水桶给我留下!” “啥?”他心里嘀咕这都是大户人家,穷疯了居然会要这泔水桶。 “你次次留个水底子,我们的桶早就被泡臭了,泡霉了,我看你这个新得很,赔给我!” 他惹不起躲得起,气鼓鼓地把泔水桶往地上使劲儿一摔,木制的桶身碰到石头地面直接就裂开了一条缝隙。 “我用不得,你也别想用!”小工拍拍口袋里鼓鼓的银子,得意极了。 两个人见那小工走远了,之休就欲拉着贤之回闲人斋,贤之却不忙,走到那崭新的泔水桶旁,用个木枝前后拨拉了几下,最后目光锁定在桶底。 之休用丝帕捂着口鼻,“贤之,你这是……饿晕了吗?” 贤之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查看。 闲人斋门内,闪过一个黑影,贤之没注意到,之休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都是唱的哪出,莫名摇着头。 鹤引听闻贤之对那个圈的解读,不得不佩服他和王道的暗箱操作。 “圈的意思就是成了,就是坏人上钩了!”鹤引不禁重复。 贤之啧着嘴,“怎么样啊,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我倒是有点同情那个拉泔水的!”鹤引随即大笑。 “你莫先得意,等待你的将会是一场硬仗,鹤引大哥,你可准备好了?” 鹤引却毫无惧怕之情,“我有你在,有如神助。” “少来,那王道最擅此道,什么拉拢人心,封口买断,你呀!瞎操心。” 贤之知道自己这次精心布置的局本就是百密无疏,可他还是甚为严谨地思前想后了三番,就差拉着鹤引一块跟他查探纰漏。 无奈鹤引的心思是把贤之的定论作为一切行事的标准,贤之也实在从他口中寻不到太多的反对意见,抬脚折回了闲人斋。 他还是习惯性大事面前询匿冥,虽然每次他的态度冷冰,可只要他给指点一二字,心里都多几分安心。 “依我看,李辅国的行事风格,怕都熬不到明日就已然进了宫内。”贤之一字一板地叙述着。 匿冥擦拭着自己心爱的班溯伏远弩,每一个箭头都仔细涂抹着油料,他一手端着弩身,一手测量着方位,“嗯!” “我在想,如果他拿那个王道当引子,大理寺那边要如何自处?” “大理寺,还是你的鹤引大哥?” 贤之知道他向来跟鹤引不对付,可这个时候大是大非面前再怎么也是鹤引近过于李辅国,谁知道这大冰块还是这么小肚鸡肠。 “自然是大理寺!” “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最会敷衍我!”匿冥放下伏远弩,看着贤之。 贤之苦笑,“我现在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你说的便是上次那曼陀罗花一事吧!”匿冥也不给贤之斟茶自顾自地饮着。 贤之自己上手对着茶壶就干了一大口,顾不得抿掉嘴边的水珠,“那满达婕妤不够力道,厉害的是黄河沉粮一事。” “既然如此,你又何须慌张?”匿冥语气轻飘,似有嘲弄之意。 贤之也不甘示弱,“你住在这,我总该要对你事事周知,算是为了我哥!” 匿冥被他的唐突之词说愣了,“甚好,这样说来,我还真要助你一臂之力。” “你还知道什么李辅国的把柄?” “我不知道,岐王不会不知道,我助力的便是提醒忙中生乱的你,别忘了他最大的敌手便是你那后认的义父。” 贤之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他是该去拜见岐王,这事在爆发之前,他必须要和他汇报。 王道被李辅国贵客一样养得舒坦,棕瞳在他耳边吹了次风,终于吹得他进了宫内呈上了奏折。 李辅国前脚一走,独眼得知后在李府内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什么都不跟王道说,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这个后来者。 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主子急于求成,毕竟那厢房的棕眼娘子最是心狠歹毒,做起事情来无所不用其极,他怕物极必反,没了退路。 棕瞳派了人将王道请去了厢房,一顿胡吃海塞的,平日里酒量不差的他,没过三杯便把自己喝倒了,棕瞳的人趁着他醉酒,迅速把他捆了起来控制在手里。 等到独眼发觉她控制了王道的时候,李辅国已然回到了府内。 “大人,那厢房里边怕是有戏要唱!”独眼委婉提醒着。 李辅国却自说自话,“圣上这下可上了心,我倒要看看在圣上心内是那个包衣奴才重要,还是我这个国之栋梁金贵!” “大人,你去宫内之事,我不得而知,依我看,我们不可操之过急呀!”独眼还不罢休,他确实觉得此事过于急切。 李辅国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欢愉之中,“圣上的表情我一眼就看得明白,他是上了心,我们就等着大理寺翻天吧!” “大人,唉!”话还没说出口,独眼先是叹了口气,“老身告退了!” 李辅国连应声都没有,瞟了一眼,这边独眼前脚出了门,屏风后就闪出那妖娆娘子,他瞬间喜上眉梢。 “来!来!来!快坐下来休息,你呀,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李辅国合不拢嘴。 棕瞳笑得鬼魅,“爹爹,可是办成了?爹爹智谋天下无双。” “你还真是过誉了,天下无双,不对,本就是一双智者,我和你呀!”李辅国也顾不得其他,满心都盘算着下一步。 “爹爹,人我已经给绑起来了,等御史台亲自过问此事,我们就把他推出去。” 李辅国一想到自己将要在整个朝野所向披靡,便有一种孤独求败的凄清之感,但这份身居高位他自认为的曲高和寡,在此时都被胜利的曙光淹没不见。 棕瞳也一并笑着,像是等待着什么,更像是满足了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快感,她笑的越是妩媚,越是瘆人。 壹佰肆拾:调虎离山 误闯鬼门 侯玄松听闻了这令其翘首以盼的线索,二话不说,一声令下,亲自带队进发到那榉原山上,花落秋早就上上下下布置了个妥当,志在立功。 名唤张不赌的老头蹲在一处旮旯吸着老旱烟,这个时候早就被人视而不见了,好像每个人都想救弱者,治歹人,生怕多出一个人来抢了风头。 “大人,我给你引路,这里有请……”张不赌还是格外主动,逮到机会一心往前冲。 花落秋把他从一群嘲笑他的人群中间解救了出来,“老举人,来,你引着大伙儿上山!” 他得了令,笑得合不拢嘴,“老身在这条山路都走了多少回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大人,咱们早去早回吧!” 说罢,一众人蛇形攀爬,就往山里进发。 烈日炎炎,走了两炷香的时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山涧里,早无了往年的潺潺流水,也消失了茂密的丛林,枯枝败叶,旱地冒烟,观者都无不叹息。 “大人,再这么走下去,我怕还没到山顶,大伙就都中了暑气了。”一个小侍卫怯生生地询问着花落秋。 她一抹额上的汗,“啰嗦什么,继续爬,老头子都没怎么样,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难道都是饭桶嘛!” 这一怒斥再无人敢废话了,都紧闭嘴巴,加速步伐。 “老举人,我来问你,这个榉原山……”花落秋拼力往前奔了几步,张望了片刻,“老举人呢?” 就刚才一搭话的功夫,花落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张不赌了。 四下的一众手下迷离着双眼,都热得五迷三道的,均顾着自己下一步下多大力气迈出去,完全忽视了盯看那老举人。 “全是丢了脑子的!”花落秋自知把这张不赌弄不见了,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莫不是给什么野兽拽了去,这山野旱势不减,怕是饿极了不少野狼也未可知。” 说了这句,花落秋背脊发寒,手下们也一个个警觉了起来,原地四处张望。 一个胆子较为大一点的接了话,“大人,怕是豺狼虎豹也都早就渴死了,他肯定是自己逃的,要是有什么东西拖他咬他,他还不早就呼救啦?” “此言不假,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另外一个也附和着。 花落秋俏眉微蹙,“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这会儿,她也是麻了爪儿,一点主意没有了,侯玄松还在山下等着呢,这可如何是好。 “糟糕!我们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想到侯玄松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大人,我们快下山吧,这个糟老头子定然是个骗子。” “都给我往山下冲,尚书大人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这边,侯玄松被三五个衙役护着,在一处背阴处静候,他虽急切却也无计可施。 他正发愁把妇人孩童引下来后,若找不到那剩余的叛党该如何收场。 “毕竟这全城的百姓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户部尚书该如何自处?”他自言自语,略感不安。 想什么来什么,一抬首,叛党就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出现的一时间,身旁的那三五个侍卫连中暗器,话都没出口就一命呜呼了。 “你……”侯玄松还想着对策,却为时已晚。 他腹部中刀,刀还未拔出,御林军的三人便极速赶了来。 他们三个一早就发觉昨日大闹衙门的老头颇为怪异,于是连夜调查走访,找到促成坏事的“刽子手”时,他早已变作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御林军从尸体布鞋的边缘发觉了沾染的泥巴比平常田间的土壤更为粘稠且色红。 他们连夜摸查进了那砖窑,跟随着哭嚎声在地窖中找到了幸存的一部分人,其余的都已经由于惊吓、饥饿加之憋闷不幸离世了。 两个御林军追着那叛党一路往城内飞奔,另外一个御林军蹲守在侯玄松一旁。 “尚书大人,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大人,你挺住!”他安抚着侯玄松。 “你……快去,把他杀……不能……”话还未说全,侯玄松就昏死过去了。 待到花落秋赶回城内见到侯玄松的时候,他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怎么样?大夫,尚书大人还能醒过来吗,他可不能死啊,圣上如果知道,会降罪于你!”她有意吓唬着市井大夫。 那大夫由于数月挨饿体格清瘦,被她这么一催促恐吓,差一点也晕了过去。 “大人,我已经把我家仅存的片仔癀都用上了,大人见多识广,这可是民间少有的,吊命用的宝药啊!” 花落秋一个左手镖局右手花楼的生意人,对什么保命药自然只是一知半解,“我管你什么药,不能让尚书大人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是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 大夫虽是心惊胆战,对医术却不含糊其辞,“这片仔癀对刀剑伤是有奇效的,不瞒大人,我一个剩了半条命的灾民,死亦何惧,我之所以舍得拿出这药就是认可侯尚书的为人,他几度施粥,是为了我们啊!” 花落秋见他也是尽了全力,便也不再为难,“来人,带着大夫下去吃些东西吧!” 侯玄松命大,年纪在这里,虽元气大伤,但命是没丢。 躺在床上三日,他终于能说话进食了,但却对那日榉原山发生的种种,只字未提,直到御林军把那个潜逃在外的张不赌抓了回来。 “你身为灾民,情愿为了一己私利把毒手伸向和你一样的弱者身上吗?”这话是花落秋问的。 侯玄松在帘子后面的床上静卧,他要求把人带到了他的卧房。 “我不是什么老举人,我原本就是被这旱灾闹得家破人亡,这个尚书有何用,来了这么久除了煮了几锅粥,每日不还是有人死的死,逃的逃!” “你以为尚书大人是神仙在世?说吧,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老者表情轻蔑,“我心气之高也是几点薄利便可收买得了的?” “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见得多,越是自我吹嘘,自我推崇,越是庸俗不堪。” 花落秋像是想起了在藏花阁的年岁,那些为了各自利益狼狈为奸的贪官污吏的苟且行径。 “哈哈……你这话我不反驳,实话跟你说吧,我志在高远,但你可知人活一世所为何?” 花落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搭腔。 老者摩挲着烟袋杆子,“多么简单,无非就是三饱一倒。” 这回花落秋貌似哑口无言了,鼻孔出气,勉强挤出一句,“这……便是你的大智慧,还真是笑死人了!” “你小小年纪自然是看不透的,吃便都吃不上口了,还讨论什么人生志向!”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那个叛党应允了你吃一顿断头饱饭,你便上了这条贼船? ”花落秋险些就笑出来了,可她极力压制着,毕竟后边那侯玄松还竖着耳朵在听。 “如果不是你们尚书大人侥幸残喘,你如何料得我吃的便是断头餐?” “呵呵,好一个伶牙俐齿,来人啊,给我好好招呼他,直到他说出那叛党的藏身之处!” 老者被拖下去之后,侯玄松终于是开了口,“莫说穷山刁民恶水险,只因无为招难逼民反。” “大人,你这是……”花落秋一个肚无二两墨的尘世女贾,想听懂也是力难从心。 “这还不明显嘛,老百姓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只为了一口吃食便可投了敌,讽刺否?悲哀否?”侯玄松气急伤身,又连躺数日。 壹佰肆拾壹:三日削职 恩之惩之 岐王府内,贤之刚谢过侯督灵专门送来的果品,目送她出了这间,侯督灵纤细的身段越发单薄,他不免有丝忧心。 “义父,先前那卫尉寺可曾有过什么黑幕?”贤之也不兜圈子,直奔主题。 岐王眯着眼陷入思考,没多时,他颇为严肃地开了口,“新皇登基时,朝堂官员曾有新老交替。” 贤之知道他这是含蓄之词,“看来是死了不少大臣!” 岐王颇有意味地点着头,“自古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足为奇。卫蔚寺的王道不就是那次风波被罢黜的嘛!” 贤之饶有兴致地追问,“他是因何事才被打下天牢,为何我在大理寺摸不到半点线索,几近查无所查?” “他……应该是先皇的人吧!这些我倒不是很清楚啊,可那案子我确是参与了,那段时间鹤大人还没走马上任,难怪你不知情。这个事办的很迅速,隐情怕是不止一点半点!” “如此说来,义父对内情是了然于胸,可否告知所有?”贤之眼神里透露着期待之情。 岐王一抿嘴,故作神秘地说到,“其实我等这天等很久了!” 这话一出,贤之倒是有点不明所以,莫不是岐王有什么苦衷无处倾诉,正巧,被自己这么一问,找到了发泄口。 “义父,你既然有意告知,缘何等到今日?” “这个暂且不提,那卫蔚寺削职一案发生虽不突然,只是……”岐王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停顿了下来。 贤之一眨眼就给接了一句,“案情反常?” “对,审理神速,草草收场着实蹊跷!” “难道说,是有人想隐瞒什么真相?” “罪名是卫蔚寺少卿王道私相授受,滥用职权,和他交情甚密的那几个太上皇的心腹权臣都给拿下了!” “这事是缘何被查出?”贤之抚着下巴,接着一句,“该不会是太上皇心腹权臣倒台给他牵连出来的吧?” 岐王给了他否定的答复。 贤之接着问到,“因为他与那些倒台权臣有一定交集,所以说这案子从一开始都没有人觉得突发,情理之中罢了!只是从调查到收监仅仅三日,是绝无仅有的快案吧!” “如果要究其根本,怕是有心人的筹谋已久,不然怎么可以突破常规繁琐的批复过程,省去了大把时间!” 岐王似是被点透了,“这么说还真是有人怕夜长梦多?” “拖则生变嘛,义父,你快给我说说案情。” 圣上刚抵灵武之际,为了肃清敌友,前后进行了几番摸排,被取而代之的官员大有人在。 新皇登基后,这个王道借由自己掌管仪仗帐幕事宜之便,有作坊输纳兵器,他负责辨其名数、验其良窳以归于武库,便把一批劣质兵器以次充好,被人揭发! 原来他与这个作坊暗中勾结,收了对方不少好处,除此之外,王道还将一个同乡违规招进了仪仗队。 说来也滑稽,揭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得了利的同乡,乍一看匪夷所思,细细品来暗藏苟且。 “贤之,你怎么看?”岐王抛出一个问题,坐等答案。 “这个同乡很明显是个诱饵嘛,目的达到,将王道这条小鱼钓上了钩!” “是啊,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糊涂之人,自己削尖了脑袋往天牢里钻,挖坑自己跳,必然是为了坑害王道。” “这王道为官之时可曾有什么死对头?”贤之询着。 “死对头,这倒未曾听闻,他为人圆滑,最善交际,说起他的仕途不得不提一个人,那便是那大宦官!”岐王此时眼神犀利,像是要看透眼前的谜团似的。 贤之心领神会地投以眼神,“看来李辅国还曾有恩于他!” “你也知情?”岐王一惊,还以为贤之无所不知。 “义父前言吐露给我的呀!您说没有众所周知的敌手,却有不可不提的之人,不是贵人,倒真是奇怪了!” 岐王隐去了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对贤之越发地欣赏,也越发忌惮,“是,李辅国提携了王道。” “李辅国如此势利攻心之人,怎么会瞧得上一个出身低微的厨子之后?” 贤之上次在大理寺天字号选择利用王道之时,已对他的出身查无遗漏,唯独查到削职一案,寥寥数笔带过,知之甚少。 “这里边可有趣得很,听闻那个王道原是仪仗队的一员,因为太上皇出游伴驾,市井中众人回避,不成想一匹无人牵管的烈马横冲直撞,惊扰了圣驾,关键时刻,这个底层出身的王道挺身而出,驯服了那匹烈马,受到圣上嘉奖,没多久便摇身变成了少卿。” “还有这么一桩巧事?”贤之听得入神,“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一步登天!想必是李辅国在其中费了不少口舌吧?” “是!都是一些前尘,后来他被下了天牢,私下都说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人,圣上不免担忧,不得不才会……”岐王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贤之替他补充,“义父,你是怀疑那同乡揭发之举是圣上为之?” 岐王脸色瞬时阴郁,“话不能乱说,贤之,你莫不可大意了,想那多少人天降横祸,你倒好却不知祸从口出!” 贤之略显俏皮地嬉笑着,“义父,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只是,以我的判断,对付王道的不是圣上,实则是李辅国。” 岐王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如何见得?” 圣上如果想要罢黜一个小小的卫蔚寺少卿,根本不需要找个什么同乡去故意引诱王道私相授受,这不是兜圈子嘛! 圣上只需给他一个结交罪臣,划到太上皇心腹权臣那一帮,借由他们革职查办之事,一并处理了。 何必多此一举? 只能是别有用心之人想把王道推到太上皇倒台的那一拨心腹权臣之中,用一个引子迅速拉他下马,罢了。 “这么说,李辅国一面提携了一个草根,一面又铲除了他?”岐王更是不解了。 贤之在岐王面前不敢故弄玄虚,赶忙就开始解释缘由,“据我所知,李辅国在掌兵前夕并无太多实权,在灵武之初备受众臣冷遇,他暗暗使了不少力,全为笼络人心吧?” 那时候,李辅国极力布置着自己在朔方的势力范围,拉拢了不少权臣,还提携了一批才干。 岐王默认,贤之继续说着,“这个王道便是其中一个棋子,问题来了,是何原因使得李辅国突然就放弃了他,不惜布下一出戏,将其置于囹圄?” “是他没有那个天赋能力,办砸了差事,李辅国看不上眼了?”岐王试探着猜着。 “不会,他几乎没有开始真正地为其卖命,更谈不上成败。只因李辅国查探了此人过往,他天生过于阴暗歹毒,他日定会反咬其主,李辅国是何其城府,不可能留这样的隐患在身边,用计除去是迟早的事。” 岐王这才看透了整个案件经过,不禁摇头。 “义父,这也是为何三日结案,岐王是怕圣上察觉有异,为了神不知鬼不觉,草草收场。” “贤之,话说回来,我之所以今日告知你我所知情的细节,是因为我不曾晓得你了解王道以及那阉人的出身为人等等,而我仅仅掌握一知半解,自知有异,却又毫无头绪。” “义父,我现在还需要找到王道的那个同乡!”贤之转而问到。 岐王摇着头,“死了,当时就斩了!你如果想要扳倒阉人的证据,我倒有个线索!” 壹佰肆拾贰:临阵换将 建宁绝命 原来,岐王在二次入仕前,虽说远离朝纲,但很多他在意的事,还都是心中有数,尤其是高力士和李辅国这类宦官权重的人,他更是关注的紧。 “这么说,他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简直是把圣上也当做了他的垫脚石。”贤之不禁慨叹。 “我们这位圣上自是谨小慎微,很多决断怕都是顺了那阉贼!”岐王突然笑了一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贤之并不打断他,就等着他说出一些旧闻以供己用。 “这个王道可不是独一份,他哪算得上什么人物,若想彻底除掉他,怕是你要求助于广平王。” “广平王?”贤之问到。 “李辅国最近频繁出入广绕宫,我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是正宫那位主子又坐不住了!”岐王说的颇为委婉。 贤之琢磨了片刻,“义父,莫不是因为前几日传的那临阵换将之事?” “看来你闲人斋的消息不比我这里慢呀!”岐王略显异样,转瞬即逝,“没错,你来猜其中是何缘故?” “义父,我不过是听闻鹤引几句饭后闲话罢了,难不成这事还与李辅国有瓜葛?” 岐王点头,“就是他进了一趟广饶宫,自那两个得宠的嫔妃死的死,病的病,如今最得势的当属这位淑妃娘娘了。” “她有何能耐,引得李辅国这样一手遮天的奸臣如此听令于他?”贤之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们各取所需?” 来之前,贤之就听到过风声,说是朝廷本打算委派建宁王协助广平王去平叛部分骚乱,建宁王此人勇敢直率,最善骑射,他自小便与广平王脾性相投,于是主动请缨。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这位得宠的张淑妃耳朵里了。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为自己儿子前程大业扫平一切障碍羁绊的所谓慈母,于是她开始动手了。 “是啊,这个张淑妃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圣上临阵换了将,这可不是寻常小事!”岐王也是颇为动容。 贤之托着下巴,“嗯,早就听闻那建宁王性子刚烈,最为耿直,怕是受不住这侮辱吧!” “换做是你我,怕也是火冒三丈,这建宁王也是年轻,这不,开始四处扬言放狠话,估摸着也就是为了泄泄愤,毕竟这事无凭无证,他也奈何不了别人。” “自古最听不得的便是这枕旁风了……”贤之无奈摇头,“这事我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义父却知道的如此清楚。” “没那么简单,怕就怕有心之人故意不让它平息,树欲静亦无用。”岐王看着贤之,“昨日上朝,竟然有李辅国的亲信之臣提及了史明思之死。” 贤之眼睛立马一睁,“什么?这不是居心叵测,故意挑起事端吗?” “怕是圣上都听到心坎里去了!” 此时,院外仆人一溜烟跑了进来,慌张之余不忘跪拜,“王爷,王爷,不好了……” 岐王瞥了眼贤之,两个人心想到一处去了。 贤之知道怕是出了大事,说曹操曹操就冒出来,应验了。 “王爷,下边来消息,建宁王自刎了!”仆人慌里慌张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就把在场的另外两人钉在了原地。 “退下吧!”岐王原本的眉头锁得更紧。“贤之,你看这……” “怕是那圣旨都下到头上了,由不得他不自杀寻死啊!”贤之琢磨了片刻,“建宁王可谓真君子,誓死捍卫皇权之威严,可叹!却也可惜啊!” “我只知这其中阴谋重重,却不成想他们如此黑心,连皇子也难逃一死!”说着岐王就起身欲出。 “义父,你这是要去哪里?” “面圣,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明君是如何这般虎毒食子!”岐王一脸的愤懑。 贤之赶快起身前去阻拦,“义父,这个节骨眼不能去,怕是你去了,非但不能给建宁王讨回说法,自己也是一身腥啊!” “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沆瀣一气,蒙混了圣上,不成?”岐王怒目圆睁,“这个建宁王也是的,就不懂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的道理,唉!” 贤之也不急着劝慰,把利害关系给他摆在了眼前,“义父,建宁王不会白死,这不是正好给我们把李辅国的把柄送上门了。” 岐王平复了心绪,这么一听,倒还真是恶人多作怪,作怪难免留话柄。 从岐王府离开之后,贤之去见了鹤引,他把在岐王那里得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全部都告诉也给了对方。 “我第一时间就知晓了,本想去闲人斋告知于你,建宁王他死的太过不值,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难为他。”鹤引面带难色。 贤之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你的主子不是一个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甚至是有时候比百姓还糊涂的老头子。” “我原本以为圣上的决定都是正确无误的,我原以为他……”鹤引话说一半却不继续了。 贤之也不接话,“我打算明日觐见圣上,你可否安排我单独安全隐蔽地面圣?” “这个你放心,我不用游园君的御林军,毕竟那些人都从属于李辅国之下,我亲自带贴身护卫,引你进宫。” 翌日一早,贤之面对着圣上而立。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传你觐见,你便自己过来了!”圣上面无笑意,也是因为建宁王一事还没有缓过神来。 “圣上,我今日前来,就是要替圣上解心头之恨的。”贤之明白,此时做那些花架子都无意义,唯一要紧的便是收拾了李辅国,否则便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他知道他是个歹毒之人,却不成想他连圣上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哦,有你想着为朕分忧最好不过,这是一份奏折,你且先说你的事,说完之后,你再看一下这奏折!”圣上发了话。 贤之点着头,他知道那是李辅国先一步送来的折子,他也不就坐,站得更加笔直,像是一种仪式,更像是通过身姿表达一种不满与批判。 “回禀圣上,草民今日便要参那元帅府行军司马李辅国。”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圣上半晌不做声,也不看向贤之,就盯着那案子上的奏折。 贤之有些纳闷,接着说到,“圣上有所不知,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足以千刀万剐。” 圣上依旧是充耳不闻,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眼,“那你跟朕说说,他都干了些什么!” 贤之心里明白,即便是证据确凿,看圣上这态度,怕是他也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免有丝泄气,但毕竟是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不吐不快。 “圣上,李辅国勾结叛党唆使鱼珠儿制造了黄河沉粮一案,为了洗脱嫌疑,到灵武之初他便处心积虑,找好了替罪羊,甚至连那叛党回报给他的绝世美人他也一并由鱼珠儿之手转送进宫。” 圣上轻咳了一声,“你指的是婕妤满达?” “当日指证她为叛党一事圣上便也在场,正是她!” “李辅国是一个太监,他怎么会……是不是你弄错了?”圣上手又抚了抚那本奏折,“这与理不通啊!贤之。” 壹佰肆拾叁:封喉宦官 毁于奏折 “圣上,鱼珠儿还押在大理寺,他便是绝佳证人。他还曾供述风筝大会时私下受命李辅国给叛党洪荒报过信儿。” “这又是哪跟哪,我怎么都听糊涂了?” “那场大会原是有叛党趁机蓄意令张婴以美人计接近圣上,如果不是有内鬼里外勾结,他们又怎么会知晓那日圣上您会亲临会场?” 圣上听完这句,陷入沉思,回忆一番确是那次出宫连鹤引和鹿游园都不曾告知,只有最亲近的李辅国一人知情。 “如此说来,李辅国与叛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圣上见他一脸的义正言辞,便略带疑惑地问到,“还有其他的吗?” “圣上登基之前,李辅国还叫李静忠之时,他便步步为营开始谋划自己的阵营,他对圣上一片忠诚不假,但那都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他可是做了诸多圣上不知情的坏事。” 贤之紧盯着圣上的神情,继续说到,“他笼络一众朝臣,把控大权,把朝野搅得乌烟瘴气,趁着战乱,违规提携了一批官员,从中渔利,还妄图逾越皇权!” 这可是掉脑袋的话,不管李辅国野心几何,贤之的话太过直白,险些把我们这位胆小的圣上呛了一个跟头。 圣上手拿的奏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今日这殿内只两人,连个伺候的宦官也不曾有,就是因为鹤引再三请示,说贤之此次密面圣关重大,人命关天。 可是,这会儿东西掉了,圣上自然不会去捡,贤之满脑子揭发李辅国,也不是个生来嘴甜会奉承的,便是没有抬手去拾起来,他还固执地以为这圣旨晚些看也无妨。 殊不知,圣上听闻他一席忤逆之词,随即,半是惊诧,半是愤怒,才有意把它掉下。见贤之捡也不捡起来,更是倍感愤慨,压制不出。 “哦?那你便说来听听,他都做了哪些越权之事?” “原卫蔚寺少卿王道革职一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圣上,王道之所以被私相授受一罪打入大牢,正是李辅国暗中雇了那一众人等,故意引诱,坐等王道犯下罪行!” “这么说,这个王道还是被冤枉了不成?” “自然不是,圣上,即便是有人故意引诱,身为朝廷命官也没有理由知法犯法,他是咎由自取,但李辅国的行为更是法度难容!” “有一点朕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王道和李辅国有仇吗,他缘何如此待他?”圣上换了个坐姿,“朕记得他还救过驾!” “圣上问的极是,更是好记性,他们二人先前非但无仇无怨,还是施恩受恩的关系!” “那便更加说不过去了!” “只是李辅国因为王道的贪欲膨胀,担心日后无法掌握于他,所以才先下手为强。王道当时定然是不满于一个卫蔚寺的闲差官职!”贤之说这话时声音不大。 贤之见圣上没再质疑,接着说到,“圣上,建宁王此番天妒过世,也跟那……” “够了!”圣上一下按耐不住,听到建宁王三个字瞬时就爆发了,“不要再提此事,你是想把这朝中所有的不堪都归咎于他一人身上,你是想指证他的居心不轨,还是指责朕的有眼无珠?” 贤之见状,也不反驳,更不解释,缓缓弯腰跪下,“圣上,我以我项上人头作保,我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他完全没有给圣上半句开脱,只一味强调李辅国的罪恶。 “我让你不要说了,自己去看!” 圣上用脚把圣旨踢到了贤之附近,贤之小心拾起打开过目。 上面不出所料,是弹劾大理寺少卿鹤引滥用职权,私放囚犯,收受贿赂一事,那放出去的囚犯不是别人,正是捆在李府的王道。 “圣上,此事是我指使鹤大人一手操办的!”贤之倒不避讳,如实上报。 “想必鹤引不至于为了一点小钱就断送了大好前程,他和李辅国一样都是我做太子时就跟在身边的,我不相信他会如此大逆不道!”圣上略显平静的口吻。 “如果我不把王道放出去,送到李府,我又如何识破李辅国矛头尽指大理寺的诡计?圣上,他想用自己的人将鹤引取而代之,才会把我的这步棋即王道,抢过去当做弹劾大理寺的筹码!” 圣上险些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两个在这里明争暗斗,是把我大唐的犯人和官职都当做了你们手里的牌了?” 贤之知道是自己口不择言了,于是态度格外谦卑,“草民不敢,只是李辅国如此聪明之人,竟然会收留并任用一个当初自己摒弃的罪人,这原本就匪夷所思!” “那可能是他有发觉了他新的价值,或者说他只是暂时留用而已。” 虽然圣上不想贤之自作聪明,一个劲儿地揣测他的包衣奴才的种种做法,但他就事论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圣上说的极是,他是发现了王道是扳到鹤引的关键,于是假意接受了对方的投奔之请,实则是利用。”贤之把奏折整理好,安放两膝之上,“圣上,他会认不得一个自己曾经提携过的人?” “这里面很多事我无法给你一一回答,但是,你记住今日之话此地说此地了。” 这话一出,贤之心凉了一半。 “可是,圣上,加害建宁王,笼络权臣暂且不提,那勾结叛党也是天理难容啊,圣上!” 又是好一阵儿的安静,静的吓人,圣上从座上起身,“你别忘了,追究下去,你也是一个死!” “圣上,草民不怕死,我心向善,何惧之有啊?” “你可是你们魏家最后的血脉了,难道你父母地下有知也不在乎?指使大理寺少卿私放押送前线的死囚,除了这个,你们还擅自做了不少我不知道的事吧!” “圣上,这都是办案所需,我们先斩后奏自是有错,但跟李辅国那些比起来……” “不要再说了!带着奏折退下吧!” 圣上网开一面,貌似是不予追究贤之的过错。实则是保全了李辅国的性命,奏折带回去便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当做今日上午什么也没听见。 这位胆小怕事的圣上早已习惯于李辅国帮其杀伐决断,大事小情,他离不开李辅国也离不开鹤引,所以这两个人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在灵武死,而已。 广饶宫内,张淑妃满意地点着头,“还是圣上最疼臣妾了,要不然啊,就有人要冤枉死我了!” “如果不是你早一步给我说起那奏折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你呀你,这次实在是太过了。” 张淑妃假意抽泣了几声,“圣上,我不过是传了两句娘子间的闲话,那要诛杀王亲贵族的浑话确也是建宁王说的呀!” “我是怕真如他们所讲的那样,我就成了第二个史明思。”圣上无奈摇头。 张淑妃,一边安抚圣上,一边妙语连珠,“他算个什么也能跟圣上相提并论?他被儿子诛杀是自己愚蠢,圣上赐死建宁王,是识大体大义灭亲,彰显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圣上听闻她这番劝解,竟一时觉得自己杀了儿子是正确的,不禁将那些烦恼抛却,一心陪着她吃吃喝喝起来。 却不知,此时大理寺却翻了天。 壹佰肆拾肆:纵横捭阖 冒名顶替 “圣上不让查,此不让非彼不让,他是想让你找一个出口,把这些罪责疏出,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给李辅国找个台阶,把他那些苟且罪恶找个人担下来?” “没错,正是!这皇帝身边没有罪臣功臣,有的只是有用之人和无用之人。” “这话你为何不在我进宫之前告诉我?” “你搞得神神秘秘,连我都瞒住,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快就要揭穿李辅国,我还以为你要等到他先出手!” “你是以为我去劝慰圣上,建宁王死得其所?况且,那李辅国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贤之白了他一眼。 “贤之,你什么都好,就是还未深谙这伴君之道,你这次面圣为何不跟岐王商榷?” “我是怕他一时急火攻心,再把侯玄松调回那事挑出来,指责李辅国故意刁难,原本侯尚书被派到山南西道,都是李辅国一语促成的,随后岐王附议。如果这样一摊开,岂不是坐实了侯玄松投靠岐王府门下的传言。” “如何就坐实了?” “他们本是沾亲带故,上回江南筹措军粮岐王一口提携了侯玄松,圣上在用人之际自然没有多心,可事情一过他不会多想吗?” 鹤引不解,“想什么?” “他会觉得岐王太过于偏袒这个亲家,所以格外介意他们的走动。” “把烫手的山芋山南西道的赈灾差事丢给侯玄松,这算是公事公办,不但不照顾自己人,还替圣上分忧了!”鹤引解释到。 “真按你所说,这是个烫手山芋,岐王不顾念亲家,是他提出此意见倒还好,那毕竟是李辅国第一个提出来的。” “这倒也是,却是显得不够真诚呀!” “我都是担心这一下层,难道你还不了解你这位主子嘛,他原本就是个看法独到的皇帝,不然也不会今日和我唱那么一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鹤引不打断他,耐心地听着。 “自来都是难差事最出彩,意思就是说好办的任务,都领不到什么功劳!”贤之看着鹤引眨了眨眼睛。 他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明白了,我知道圣上怎么想的了,他是觉得岐王把一次立功的机会塞给了自己的亲家。” “身在帝王家,就算你们是儿女亲家,也不可过于亲密,都是权臣,容易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说成了结党成派,岐王就是顾及到了这一点,才会一反跟李辅国对立的常态,赞同他提议侯玄松南下之请。但即便如此,圣上却还觉得他把立功机会给了自己亲家。” “不赞成也不对,赞成也不对,这就没法做了吗!”鹤引抱怨。 “所以说这个事就不能提,但我义父那脾气,你觉得他在气头上还不是赶忙把李辅国干的黑心事一件一件搬出来?” 鹤引点了点头,“是啊,还好他没去!” 此时,李辅国在李府内正等着宫内的好消息,棕瞳将王道押了来,三人各怀鬼胎。 “大人,这便是你的待仆之道?” “哟呵,棕瞳,怎么把他捆成这副样子,有失体统,松了吧!” 棕瞳心里嘀咕,这下令的是你,收令的也是你,总归骂名都是我这花瓶般的摆设来背,“松了吧!”她依旧嘴角上扬,姿态妖媚。 “我这几日忙于奔走宫中,没顾得上你,今日怕就要有旨意下来,我们也该庆贺一番,喝一杯,如何?” 王道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自顾自地做到李辅国对面,“大人是做大事的,成大事者自然是无所不有……” 棕瞳紧忙咳嗽了两声,王道就拿起一杯酒,抬首干了。 “诶?独眼呢,怎么没过来!” “已经请了两次了,爹爹,还是我们先庆贺吧,我们势在必得嘛!” “还是我去请一下吧!毕竟我来李府后和他相处还算融洽!”王道试探着发问。 李辅国跟棕瞳互看了一眼,“好,那就速去速回吧!”李辅国示意他。 见他出了门,棕瞳换了副凶恶的面孔,“你干嘛让他们独处?那独眼可是极力反对我们走这步棋,你就不觉得他……可疑?”可疑两个字,她说得格外音重。 “我倒要看看上次还要杀他的人,如何能容得他共处一室那几日,不用想,这中间自然是暗中勾结了些什么!”李辅国的心思之密,可见一斑。 “独眼跟我说这个王道怕静,坐大牢落下了病,于是才跟他挤在一块。”棕瞳说了这句,瞟了眼李辅国,那意思是你怎么看? 李辅国鼻孔出气,“天下之大,我倒是没有听闻过,有人怕静!这段时间把他关在厢房不是没出什么乱子吗?” “呵呵……他和我吆喝了几次,说那房间有鬼唱戏!”她边说边捂着嘴,忍着笑。 李辅国也抿着嘴,“这胆量,还想跟我携手,也只配再一次被我废弃。” “那也要在用过之后再弃之。” 独眼并不买账,任凭王道好说歹说依旧蹲在地上敲打着烟袋锅,“别费功夫了,我见你还能出了那厢房,赶紧跑吧,你不是大人的对手!” “我说独眼,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是那婆娘的对手?有本事你跟他们面当面地拼呀,躲在这里还是本事哩!” 独眼抽了一口,“激将,没有用的,怕不怕她也不是我在意的,只是你住在那厢房想必胆子练大了不少吧!” 其实,王道不愿提及此事,说来可笑,他一路走来见过狠人,见过黑暗,见过大理寺的几十种刑罚,他都视作过眼烟云,独独怕了这看不清摸不到的鬼。 “你……原我还在心底里笑话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嘛!”王道也是对此摸不清楚状况,一脸的疑惑不解。 “你真想听?”独眼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冰模样,“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帮我个忙?” “啥忙咧?那必须是我能做的啊,且我愿意做的!” “你能,你也愿意!”独眼自信满满的口吻。 “我和你说啊,那厢房里死的人正是棕瞳!”说完这句,独眼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瞟了眼门外的肃清光景。 王道“噌!”地弹了起身,“不可能,我刚才,来找你前还见她在那……” 独眼嘬了口烟儿,“你莫慌,不是你见了鬼影,那在堂内说话的不是棕瞳。” “这……不是棕瞳,那她还能是谁?”王道从一开始见了她棕色的瞳孔就认定了她是李辅国的谋士内助。 “那是你先入为主了,棕瞳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于是我就给戳瞎了一只眼,另一只是大人留给我让帮衬着这个棕……瞳……”独眼缓缓起身,“她是谁不重要,她要做什么才最重要。” 王道越听越晕乎,“这个女人一直想帮李辅国把大理寺少卿鹤大人铲除,她是不是另有目的?” “那是自然,想必你也听闻高墙内的血光之事了吧!” “独眼指的便是那不得志的建宁王吧!”王道急忙问到,“莫不是她跟这事也有关联?” “那你以为他们时常碰头,谋划着什么呢?” “难道说,他们把我关起来就是怕我识破了她不是居住在此府中之谎,其次才是把我当做扳倒大理寺少卿的证人。” 独眼揽着他往门外走去,“你该回去复命了,我不能过去,这个事我撇清方是良策,你且小心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吧!” 王道却不急,“她冒名出入李府,那她真是身份和目的到底是什么呀?” “对了,你要帮我的事就是让我可以活着离开李府!”这话的不容否定足以令王道瞠目结舌。 独眼却自在地吸着烟,“这就再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你刚才还唤那大理寺你明面上的死敌为大人,怕是有备而来吧,我在这里混到今日,自那娘子来了便再无一席角落,不瞒你说,如果你没有退路,死无全尸是必然!” 这倒是让王道有些手足无措,“你都知道了?这就是你告诉我这几多秘密的缘由!” 独眼往前厅方向抬了抬手!“你见机行事,圣旨来了,你的主子能保你一命!我的话,你能搭救一下,我手里关于李辅国的罪证便是你的!” “我明白了,原来一进府你就扶持我,还假寐传梦话给我,最后连苦肉计都用上了,你早就打算好了,拉拢我是吗?” 独眼静静吸着烟,示意他回去,不再开口。 壹佰肆拾伍:竹篮打水 密道逃窜 王道到今日才理顺明白,难怪自己进府之后这里就迷漫着一股子诡异气氛,这李府多载不曾招募下人,除了独眼都替换了一个遍,就是怕有人揭穿这个冒充的棕瞳吧! 回到厅内,李辅国竟然没有一点担心他会逃跑之意,还是先前的态度,“他呢?” 王道胡诌的本事不小,随口就来,“大人,他那眼越来越不中用了,实在是来了添乱,正闭着休养咧!” 此时,棕瞳瞥了眼李辅国,李辅国手里正握着一道密旨。 “来坐吧,这酒都给你斟满了!” “大人,这是……”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嘛!”李辅国把密旨递给棕瞳,她随意把它掷在了一旁。 颇有心计的王道看出来这几个动作之下的深层含义,原是大伙儿庆贺,怎么先给自己这个人肉棋子首先倒满了酒。 更怪异的事,那捉拿鹤引的折子不应该在他手里被大肆炫耀,怎么会只字不提,这不符合他跋扈的性子,再者,送圣旨而来的太监在哪里?没喝一杯就打发了? “这酒怕是料足的很,不能喝!”王道心中暗念着。 棕瞳发了话,“怎么,你是还想进那厢房好好静一会儿?” “不敢不敢,只是大人,我见那独眼实在是不太好,再不请个大夫看看,也太……”王道心里这个悔呀!为何刚才不听了独眼的劝话,逃了。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来吧,坐过来我们喝一杯!”李辅国催促,明显地耐心不足。 王道搪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棕瞳紧紧盯着他,李辅国面色阴沉,早就不是之前的模样。 “哈哈哈……大人,圣旨一定是下令调查大理寺的吧!”王道转而一脸惊喜之情,“那确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你知道我留了你到今日,为了什么?”李辅国看着王道。 “自然是帮大人探究大理寺的底!” “可是啊,如今我不想知道大理寺的任何事了呢?” 王道不知道圣旨里究竟写了什么,足以令眼前疾恶如仇的大恶人主动放弃奸计,但他知道自己怕是要危机重重了,“既然如此,大人便就宰了小的吧!” 说着,王道顺手放下杯子,匆忙跪在了地上。 “杀你?我当年都没下手,如今更是……”他边说边看了眼棕瞳,“喝了这杯你便回到独眼那边休息去吧!” “是!”王道颤颤巍巍地举起那个沉重的酒杯,犹豫了再三,一闭眼,仰着脖颈就饮了。 他前脚刚走,棕瞳便眉头紧锁,“斩草要除根,我们不是说好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原你认了我这个爹爹,还是听我一次吧!”李辅国劝慰着。 “他虽不知情,但已经毫无用处了,圣上的旨意明确,不允许再追究下去!”棕瞳眉头紧锁,“可是爹爹,我们这次怕是要半途而废了!” 李辅国怎么会不气,但再发脾气也无用,“圣上估计已经听多了鹤引的耳旁风,你先前下的那些功夫没白费,不然的话,这圣旨就和那建宁王一样是赐死的!” 棕瞳将酒杯推翻,一脸无奈,“爹爹,我们精心筹划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无疾而终,我不甘心!” “谁说是无疾而终,建宁王之死,足以保证你的儿子稳坐宫内,我是揪心圣上知道了多少!”李辅国陷入沉思。 棕瞳,或是此时的张淑妃却不以为然,“仅仅死了一个建宁王,还不够,那战场上的广平王才是最致命的威胁,有他在,何时轮的上我儿子他日继承大统!” “嘘……你切勿提及这些要命的浑话,这四周有没有其他人,你我都不得而知!”李辅国四下打量着。 张淑妃意识到这点,赶忙依附在他的身边,“爹爹,最疼奴婢了,我给你说的戏词可是茶馆子里最新的段子,你可还欢喜?” 李辅国也做出一副颇为受用的样子,“甚好!甚好!继续说……” 张淑妃挑了挑眉,顿了片刻,发觉周围并无异响,“爹爹,不论上头知道多少,如今的朝局他离不得你,不会有什么大难临头的差池,当务之急是帮我想下一步。” “这个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你擅自杀了棕瞳,扮成今天这副模样,千万要谨慎,一会就要回宫了吧,不要每次都拿上香拜佛的借口,咱们这位圣上也不糊涂!” “夜里出来我都称病,由宫女冒充一番!”张淑妃轻声道。 李辅国眉头微皱,“你恩宠于身,这半月莫不可贸然出宫了。” 那边,王道再次与独眼碰面,场面甚是尴尬。 “独眼……独眼,你快看看我的脸,你看我是不是不中了毒?”王道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一步冲了进来。 独眼一个激灵翻起身,努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王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了,怕是那个女人不是简单人物,她把圣旨也带了来,我来请你的功夫他们看了那圣旨,上边一定是不利我的事!”王道振振有词。 独眼却嗤之以鼻,“你怕是太把我们这样的人当回事了,圣旨上会提到你?那娘子是张淑妃自然不是一般人物,不然我的眼睛还能给戳瞎?” “……我说呢,她怎能有权从太监手里拿到圣旨,李辅国打击大理寺的阴谋怕是落败了!”王道叹了口气,“看这次的情形,是有利鹤大人,可我却没命活了!” “你不会给喝了什么吧?”王道查看着他的奇怪神情。 王道瞪圆了眼睛,“怎么?你也知情,他们给我喝了毒酒,既然计谋失算,我这个所谓的人证也是废物了!” “哈哈哈……你就这胆识?”独眼笑得顾不得解释。 这可吓坏了王道,“我死了,没准下一个就是你!” 独眼定了定神儿,“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杀你,你虽毫无用处,他却不知你的来府的目的,也不知道你了然他所有的阴谋,杀你有些多此一举,要杀的话上一次罢黜官职时就动手了!” “可是……那个张淑妃我们都见过,他们不会担忧?”王道问的极是。 “所以我求你帮我啊!” “我?……和你一样自身难保啊!”王道摇着头。 独眼也跟着摇着头,“不!你还有他们……” “可我出不去,这李府到处都是府兵,我不懂功夫,完全出不了这道门。” “我有办法,你带好你的贴身物品,我们这就逃出去!”说着,独眼就起身把炕下的席子揭开,映入眼帘的是几条木板。 “你不离开这里,原来……独眼,你早就不想受命于他了,对吗?” “确切地说是眼瞎后!” 两个人边往下探着,边谈论着先前的话题。 “既然有这密道,不是我帮你,实则是你帮了我啊!”王道不禁慨叹。 “光有这个怎么能够,能出了这道墙不是根本,活下来才是关键,你说呢?”独眼手提油灯,在前边开路。 “我们连夜去找鹤大人,或许他有办法。” 二人从地面翻出,在弄堂的大树底下一前一后往大理寺奔去,此时的天开的下起细雨,阴霾的乌云压抑着人喘不动气。 街上行人稀少,大理寺门前的台阶被雨水冲刷着干净整洁。 “快,快去敲门!”独眼催促。 王道急惶惶往上跑去,独眼在后边“噗通!”一声穿了来,雨太大,王道眯着眼回身打量着,一个身影飞速闪了上来。 壹佰肆拾陆:天竺古刀 黑面出击 贤之被请到大理寺的时候,鹤引和鹿游园正翘首以盼着他。 “你总算来了,贤之啊!出事了!”鹿游园先开了口。 鹤引补充,“王道死了!就在大理寺门前,那会下雨的时候。” “去看看尸体,再说吧!”贤之心情颇为复杂,他还参不透李辅国的用意。 他想要杀了王道很容易,为何非要选在大理寺门前,匪夷所思,看到尸体的时候,贤之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 两具尸体被分别摆放在案台上,身披白布,贤之三人揭开布细细打量着背心穿透过来的刺穿伤。 仵作在一旁解释:“鹤大人,这不是寻常兵器,换言之,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兵刃。” “凶器还在吗?”贤之问到。 鹤引紧接着催促,“快去取!凶手没有抽出凶器,两人先后遇害,这把刀便是插在了王道的心口上。” 仵作将刀小心奉上,“大人,请过目!” 贤之端详了一会儿,又查看了他们身上的其他物品,就跟他们两个回到了前堂。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先开口。 贤之发了话,“不是李辅国!” “是不是你查到了什么线索,赶快和我们说说吧!”鹤引催着。 鹿游园也守在一旁亟不可待的样子,“那还有谁胆敢在大理寺门前撒野,怕是要急着投胎吧!” “这兵器叫大马士革刀,你们都看到了它周身的精美花纹,这刀应该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这大马士革刀很名贵吗,我怎么从未听闻,还是头一次见到!”鹤引盘问着。 “难不成还是有钱也不好买的物价?”鹿游园补充。 贤之频频点头,接着说到,“这种特殊的花纹不同于我们大唐淬火花纹,它可不是为了美观,是能够使刀刃形成细密锯齿,无法分辨,却用起来却更加锋利。” “这么来说,这刀不是大唐之物?”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源自天竺国。” “天竺国?”二人异口同声。 “嗯,我也得是早前在魏府内见过一回,因为刀身过于精巧绝伦,印象颇深!” “既然这刀鲜少人有,就大大缩小了凶手的范围。”鹤引正欲派人去兵刃黑市上查探,一下被贤之拦下了。 “不用去了,我知道是谁干的!” “难道就不会是李辅国雇来了异族人对王道赶尽杀绝?”鹿游园满脸的不解。 “他可以在别处动手,为何非要跑到大理寺门前,且不说圣上还平息了他与鹤引之间的纷争,勒令不予置评,即便是没有,他也不会愚蠢到自找麻烦吧!” 鹿游园颇为受用地点着头,“那还能是谁?” “自然是那十字谷中的叛党,他们勾结异族也不是一时半日的事了,这王道二人是从李府跑出来的,眼睛受损的自然是他提及过的老奴,他们死在鹤引的辖区内,自然是为了挑起是非争端,他们唯恐朝野太平。”鹤引说的头头是道。 贤之却只赞同了一半,“挑起这层纷争不假,可疏离子何其狡猾,他会故意留下如此显眼的兵器等着我们找上门?” “你的意思是?”鹤引追问。 “你猜的没错,洪荒的主子动手了!”贤之捻着手指,“他想挑战疏离子,可能他着急了!”贤之一脸的严肃。 鹿游园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也不再插嘴。鹤引一下就惊醒了似的,“对啊!我居然把他给忘了,没错,你分析的在理,一定是他忍受不住疏离子的挑衅,先下手为强了!” “不,不,不对!嫁祸疏离子是次之。”贤之起身来回走着,“他是着急于刺杀圣上一事,挑起大理寺跟李辅国的争端才能趁火打劫。” “他是怕……”鹤引想揣测无奈心中还是不明,话只说了一半。 贤之看着他吐出四个字:“返都在即。” 三个人安静了片刻,贤之并不担心鹤引如何处理这个案子,更为要紧的是暗地里的麻烦。 “这个事先压下去,明面上应付了事,对了,游园君,你那边可有进展?”贤之跟鹤引交代了一句,转而看向鹿游园。 “鬼见愁查了这段时日,就是查不到他们的粮源,无能之辈啊!” 贤之也不责难,“木排呢?” “那木排还都沉在人工河内,贤之,你要不要去查看一番?” “早就该去看一眼了,走!”贤之随即起身,随着游园君去了城外,留下鹤引简单处理这个案子。 临走前,贤之嘱咐他,“叛党行刺之事暂且不提!” 鹤引埋怨着,“我知道的,你以为我真糊涂了嘛!” 李府内,当李辅国听闻独眼跟王道两人消失不见了,颇为恼火,连连摔碎了几个杯子。 “大人息怒,大人,要不要去请棕瞳娘子过来啊?”仆人试探着询问。 “不要惊动她,每次闭关都不要打搅她,只管把饭按时送到门外。”李辅国故意瞒着所有人演这样一出戏,心力交瘁却也无可奈何,“走,去看看他们是如何人间蒸发的。” “大人,我们都查了,那炕下有地道,通往府外。” “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就算跑到地府也要给我逮回来!” 仆人吓得打着哆嗦,“大人,他们……他们已经死了啊!” “什么?”李辅国一下起身。 当他得知他们的死因后,心里的气一下子像撒没了,他心里琢磨:一定是张淑妃按耐不住性子,一定是她! “她真是糊涂啊!这不是多此一举,能如何呢?不过是一时之快,图个舒坦,圣上是不会为此打击大理寺跟鹤引的,更不会褒奖自己什么,虽说那两人都是李府的下人,可是如今有被圣上压下来的奏折,自己还敢拿这两个下人的命去闹事,找大理寺的麻烦!” 他们到了人工护城河后,贤之在一处浅水湾,附身查看,水流不急,由于刚下雨的缘故,水位有所见长,可还是能够看到河内的情形。 “这段时间以来,就没有百姓去报官,说着水下有异常?” 鹿游园摇着头,“一个都没有!” “难道是城外河道鲜少有人到访,正巧无人察觉?”贤之喃喃自语。 “贤之,这不会是他们布置下的桥吧,难不成他们想有朝一日攻城?”鹿游园早就想说出自己的猜想,却不知是否属实。 “嗯……除非是安禄山派兵过来,可依前线战局来看,他为何会在连败两次的情况下布置了这坠石木排?” 鹿游园往前走了两步,细细查看着附近的地形。 贤之也掸了掸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水,缓缓起身,往前跟上了鹿游园,“游园君,你发觉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真不知道他们费心费力的折腾到底想干些什么?” 贤之一脸的忧愁,脸色并不好看。 “你刚才说了什么?”贤之问他。 “说他们折腾什么!” “折腾?”他似是想到了一些东西,又不是很确定,于是用了“未卜先知术”,所以脸色瞬时难看。 鹤引还颇为惊讶地关切,“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你不会是着凉了吧,我们回去吧!” “不急,我没事。”贤之回望了一眼十字谷的方位,“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壹佰肆拾柒:飞书求援 水洼捞针 叛党还是给他溜了,侯玄松惩罚那两个追踪不利的御林军,此时一点也不考虑鹿游园的面子了。 花落秋在一边监察,两个人被吊在院内的树下,不给吃喝。另外一个护送了侯玄松的则好吃好喝在室内舒坦得很。 花落秋心想若不是先前自己这边损兵折将,怕是今日吊在这里的不单单只两个人,仔细一想心头不禁发凉。 “你们一路追到哪里把人给跟丢了的?”花落秋一脸烦躁,只想尽快解决叛党一事,也便不再身心煎熬。 “回……回花先生,还是在那处染坊,怎么也……也寻不见了!”一个偏瘦的御林军回复她。 “没道理啊,上次他扮成了灾民,这回难不成还凭空消失了?” 另一个也搭着话,“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别说什么灾民,就是一只苍蝇我们都得给他拍死!” 花落秋心里明白,这就是因为吊在这里受罪难受,不然以他们训练有素的风格,平日里话都一般不超过五个字。 “我这就求了尚书大人放你们下来,实在不行,我们再引蛇出洞!” 两人互望了一眼不再出声。 花落秋见到侯玄松,一下哭了起来,这可把侯玄松唬住了,“你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尚书大人,是我无能,不仅害您受伤,还连累同仁受罚,我罪不可恕,你把我押起来发配回朔方吧,我任由鹿大人处置!” 侯玄松听明白了,她这会儿开始打退堂鼓了,想要一走了之,那怎么可以,他才不会这么成人之美。 “哪里的话,你真是给吓糊涂了,我不过是小以惩戒,身居高职,不赏罚分明,以后怎么管教部下呢?” “在下明白,可是大人,我们现在还没有线索,不知道这叛党的势利之大,接下来要如何抓捕?”她既然走不了就把问题抛出去。 侯玄松其实心里也没数,于是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最后的杀手锏。 “你现在去把笼中鸽取来!” 花落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大人,你是说……” “信鸽!” 侯玄松还是走到了这步,他一点也不想在人前示弱,尤其是一个自己从前百般刁难后又慢慢示好的人面前,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当日在江南道若无他的助力,自己一定是功败垂成。 于是一封传书很快就到了鹿府之内。 鹿夫人拿了信就进了鹿游园的书房,他看过信后,立马动身去了闲人斋。 “这么说,你派去的人都被溜得团团转,他们现在也是一筹莫展,根本就谈不上处理政事了!” 鹿游园也表情凝重,“我就怕他再次遇险,督灵那要如何交代?” 贤之一只手杵着下巴,看着蓝知更在院内飞起落下,“游园君,你先回去,我明日给你答复。” 次日,贤之支一妙招儿,很快就传到了山南西道。 “大人,莫不是叛党的事有眉目了?”花落秋看着侯玄松的神情猜着。 “嗯!游园君的信刚到,你是闻着这味儿来的吧,哈哈……”心情爽朗,自然话也诙谐。 花落秋笑意不减,“那三个御林军又去探风了,大人,要不要遣了他们回灵武,朔方大本营。” “为何?” “既然鹿大人妙计传来,我们就不必再用这三人了,他们也跟着受了不少罪,毕竟那御林军还是以圣上的安危为首要任务!”花落秋提醒着。 “这倒也是,游园君的意思是让我们……”声音越发越低,最后只剩下两人相视一笑。 原来,贤之给鹿游园指了一条路,大海里捞针确实不容易,可是在小水洼里寻就简单得多了。 次日,侯玄松开始指派当地衙门将大告示贴了出去。 灾民三五窃语,“这都写的啥咧,你快给俺说道说道?” “上边说,让全城的百姓今日到衙门口领白石灰,说是大灾当前,瘟疫肆虐,必须今日发完,洒在各家各院,谨防疫情蔓延。” “难怪,最近连这西苑的大夫都进城了,怕是这一茬又要死不少人啊!”说着,一群围观者都预备按照通告去衙门处。 此时,那个念告示的年轻人补了一句,“别走啊,大伙儿,我还没说完呢,官老爷让人手一份,不得代领……这又是为何?” 地方官员按照侯玄松的指令,一面着手发放白石灰,一面将患病百姓隔离到张氏祠堂,以免传染更多人。 “大人,蜀州筹措的粮食今日便可运到!”一个侍从汇报完毕匆匆退下。 侯玄松多日紧绷着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别过头看了眼正在清点石灰垛子的花落秋,“动作很快,这次办的不错!” “大人,都是我的人连夜从城外运回来的,已经发放了一部分,还是没有苗头!”花落秋脸上略显着急。 “每一个都查看清楚了?万不可漏下!”侯玄松叮嘱着。 衙门口,人头攒动,有百十号灾民排队等着领白石灰,领完白石灰还可以领两个馍馍,大家都显得十分踊跃。 负责发放白石灰的府兵按照上边的暗中指示,在发放的同时,安排有专门的郎中给来到的灾民查验身体,康健无恙者下发了印有官印的竹牌,并叮嘱仔细这是证明其未曾身染疫病的佐证,往后随身携带。 这倒维护了圣上体恤民情的一片苦心,挽回一点因战事天灾各路民怨载道的困苦局面。 实际上,贤之是想让他们借由此计,找到那个虎口和食指生茧的人,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把那黑弩用得那般灵活精准。 那边,赈灾的粮食进了城,这边的白石灰也基本发放完毕。 “抓了多少个?”侯玄松看着花落秋。 “一共六人,大人,我这就立即去核实,如有叛党,立即上报!” 侯玄松象征性地应付了一声,心思都不在这上边,他心里清楚,人根本就不会在这里边。 不出所料,那些给扣起来的除了工匠就是退下来的士兵,没有叛党的半点踪迹。 “游园君说,把多余的海水清除,剩下的水洼里再没有叛党,估摸着他就饿死或病死在哪个旮旯里了。”侯玄松暗自琢磨。 “大人,染病的人都聚集到张氏祠堂了!”下人来报。 “好,把前后门都给我封起来,明天起,不得有人再进入,也不可放出一个。”侯玄松按照计策一步一步接近叛党。 值得欣慰的是,这次的捉拿叛党是和救济灾民之务并驾齐驱的,相互助力,并无懈怠。 很快,衙门又下发了召令,所以领到石灰的百姓,除了挥洒自住区域,还要凭借竹牌出入,这样一来,很快就给抓起来一部分漏网之鱼。 那个叛党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一路谨小慎微,但他要吃饭喝水,不得不下了毒手,杀了人,夺了竹牌。 走到这一步,侯玄松终于是把他引了出来,眼看就到了收网之时了。 一日,下人来报,出了命案,被害死的是一个孤寡老太,死的时候口袋里还装着一小包白石灰。 花落秋不敢查看尸体,跟在仵作后面只一味听着他们步步推敲。 “大人,这老太是被人扭断脖子,一下毙命,想来凶手是个有功夫底子的,无其他外伤。” “嗯,我知道了,你们搜一下只有这一包白石灰嘛?”侯玄松发了话。 “大人,确无他物!” “看来,他的竹牌是被人拿走了!”侯玄松看向花落秋。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老太表情不太对?”花落秋隔着一个侍从往里面瞟着。 “这是……她面带惊诧之情,却并无挣脱之意,你也觉得奇怪是吧!” 二人心领神会,这说明杀了老太的人不会是陌生之人,必然是她认识的起码是有过交集的人,于是她没有挣脱,面容狰狞,惊诧是源于她没有料想到这个人会对她赶尽杀绝。 “来人啊!进屋给我搜,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即上报!” 壹佰肆拾捌:歹意肆虐 十字观望 黑面人手里的紧攥着一把大马士革刀,打量了一下四周,南平萃面带笑意。 “主子,还是你最有办法!” “我的人事先发觉了有些异常!我早就说了你不可混进祭天大典,这段时间你还心里埋怨,这次顺水推舟立了大功,岂不是事半功倍!” “还是主子最关照属下!”南平萃紧盯着那大马士革刀,“可惜了了,那么好的弯刀……” “你是觉得我让你把刀留在尸体上,有点舍不得了?”黑面人轻笑了一声,“枉费了你还在丽竞门混了那么些年,这刀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把刀,而是杀人利器!” “是啊,的确锋利无比!一刀毙命。”南平萃只理解到这一层。 南平萃摇着头,“你还是不明白,如果不留下这稀世的大马士革刀,怕你就脱离不了干系了!” “可是,主子你为何取消了那次行动,捣毁大典,我们不是做不到啊!” “有些事我们不可操之过急,上次大典我查来查去,发觉筹办的太过唐突,定是有诈,还好我们没有轻举妄动,不然怕是会一招儿不慎,定会满盘皆输啊!” “这次属下明白了,主子,你怎么知道这两人是那李府的人?”南平萃问出心中的疑惑。 黑面人也不瞒着他,“我跟踪了一辆泔水车,有个再未露面的小工被我了结了!从他嘴里我寻到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莫不是杀掉的那个家厨?”南平萃反问。 “正是他!你可知道我为何独独要杀他嘛?” 南平萃正想发问,如何会选个不起眼的厨子下手,“难道他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地方?” “他曾暗中跟闲人斋的那位勾结过,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们谋划了什么,起码说明一点,这个人的死足以引起闲人斋的重视,闲人斋上心,那大理寺自然格外关注。”黑面人满面得意。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他一死,难题就落到了大理寺头上,李辅国肯定会趁火打劫,主子莫非是要……” “只有让他们以为凶手在十字谷,才可将神策军和御林军的注意力全部引走。” 南平萃似乎是懂了。 黑面人继续着他的话,“然后我们便可趁虚而入,铲除狗皇帝。” 南平萃不禁对眼前的主子又高看了一眼,他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点也不输给自己在闲人斋的那位朋友。 “主子,我听闻那宫内杀了一个皇子,这事莫不是……”他心里嘀咕,总觉得和黑面人有所关联。 南平萃的回答却一点不随他心意,“这事我也是刚知晓没几日,对于我们而言,那个建宁王不足以费什么心力,还是把注意力都放在狗皇帝和那个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主儿!” “属下明白!”南平萃恭敬有度。 黑面人指了指他脸上的面具,“摘了吧!夜里出来不必这么麻烦,现在宫内自顾不暇,怕是顾不上你这小角色。” “莫不是出了什么乱子?”他追问。 “你成日在那闲人斋住着,守着那么个熟知朝廷内幕的人,就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南平萃叹了口气,“您有所不知,那小子鬼得很,嘴巴那叫一个严。” “我说呢,狗皇帝一心安抚几伙对抗势力,看着吧,之前是岐王和李辅国势不两立,马上就是大理寺和李辅国开场大戏了!” 南平萃两眼呆滞一刻,随即跟着黑面人的笑声不尴不尬地笑起来了。 此时的黑面人自有打算,他是不敢面对面地和疏离子对抗,但不代表他会一直龃龉前行,以前都是疏离子面带暗笑算计自己,他不得不还击,毕竟再不借力打力,怕这朔方没多时日就不再是天子脚下了。 他安排暗杀嫁祸疏离子的办法都用了,不信他还会安坐十字谷,就算他想偷闲,闲人斋的那小子也不会称了他的心。 十字谷内,疏离子将一封传书撕得粉碎,“混账!这也能让他活了?” 洪荒嗑着瓜子,头不抬眼不睁,“你也有发愁的时候?” “你闭嘴!”他迈开步子,准备去布置下一步部署。 “我曾经去过山南西道搜集过消息,那里民风剽悍,你那些部下再训练有素,除非那侯玄松是孤军奋战?” “饿极了的兔子会咬人,咬得自然是无能官员,你如何断定灾民会站在他那边?” “站不站在他那边我不可知,但一定不会站在你的人这边!”洪荒说话也不客气。 疏离子心生不满,转过身,“你怎么能如此放肆?” “难道你要自欺欺人吗?”洪荒将手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甩,“你早就想撤了,殊死一搏吧!” “这话,是谁叫你说的?”疏离子半眯着眼,目光如炬,似要把对方看穿。 洪荒并不躲闪,“现如今没什么人给我发号施令,你就当我是为了有命活到花甲年岁吧!” “我从前倒不知你是个贪生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筹划刺杀行动?” “你的胳膊一直往南伸,还有何意义?你就不怕高墙内的人出其不意攻打过来,你就不怕他们打完你撤回长安?”洪荒说到了疏离子的痛处。 “他不会贸然出兵的!他眼里容得下我,真有那么一天要打,我也不是被动的一方。”疏离子知道贤之不会如此鲁莽,任由狗皇帝为所欲为。 洪荒拍了拍他的肩膀,疏离子却有意往后撤了一下,“你高估了那个贤之的分量,他做不了朝廷的主,这个朝廷轮得上李辅国那大太监说话,也轮不……” “好了,你回洞内吧!”疏离子不想听他的劝慰。 这么多年,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那绝非运气使然,他有自己的做派和打算,无需不相干的人多言半句。 只是,那城外的人工河水位渐长令他活泛了心思,“来人啊!给我盯好了那城墙下的河道,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两个侍卫行动敏捷,纷纷退下。 “你怕是也火烧眉毛了吧!那就有劳了,借花献佛的事交给我便好。”疏离子自言自语,暗指黑面人。 他知道自己这个在安兵内的死对头也看透了东边的局势,担心高墙内的班师回朝。 他一点也不关心黑面人如何行刺狗皇帝,他现在只想知道贤之在想什么。 闲人斋的亭子里,匿冥逗趣着蓝知更,贤之在一旁备受嫌弃地陪着笑脸。 “你给我找到了炼丹师了?” “我发现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把我当成那洪荒一样差遣了?” 贤之继续哄劝着,“七郎,这次不比往常,没有十个炼丹师助力,我就会步我哥哥后尘了,你也不想我这么凄惨,对不对?” 匿冥笑得有些肆无忌惮,“你死不了,你的未卜先知术也不是混饭吃的,少在这唱苦肉计,我经的生死多了,不管用的!” 他故意为难贤之取乐,就想探听明白了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先帮我,我答应你能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先知,我就想不通,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什么瞒不瞒的,七郎,你先帮我找人,我安排好其他的事后全部讲给你好不好?” 壹佰肆拾玖:夺城木排 绿矾油浸 贤之只测得这叛党无援兵西至,如何也测不到木排的功效。 “贤之,你就告诉我那运河里的到底是什么猫腻儿,游园君都快把我叨叨得耳朵出茧子了,你还在等什么?”鹤引已经是第三遍求贤之。 “我啊,我在等匿冥君,你看看他回来没有?” 鹤引紧接着问,“他,他去哪了?” “估计快到门口了,去帮他搬木头,搬进来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鹤引也不跟他废话了,三步并两步就冲出了门,在闲人斋门口还真等到了匿冥,哪有什么木头,在他手里只有拐杖模样的一截木枝。 匿冥抬头看了一眼门前的鹤引,话也不说。 还是鹤引给了贤之薄面,“匿冥君,给我吧!” 匿冥没理会他,径自往院子里走去,鹤引一甩袖子,“牛气什么嘛,以为我愿意出来看你脸色。” 二人来到房内,贤之把匿冥手里的木枝取了过去,扫了眼两个人的冷漠神色,视而不见。 “这是十字谷附近取回来的?”贤之看着匿冥。 “不只是那附近,翻过去的三四座山头都是松林,被伐了大半。” 鹤引来来回回看着他们,“这就是人工河地下的那种木头嘛?” 没有人给他解答,不是不理会,只是默认。 贤之印证了这一层,便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分享你眼前的两人。 截断水源后,木排就会置于太阳底下,不用太久,这个时节以灵武的炎热气候,只一半天就可以干燥的,松木内含大量松油,最是易燃,只要一把火,整个人工河就是一条的火海,我们插翅难逃。 火燃后,如果上游水流恢复,由于火势较大,松脂烈焰,不易熄灭,就会形成一条流动的火龙; 另外一种可能是,不截断水源的话,他们的人只需要潜到水底砍断坠石的绳索,浮出水面的木排就是十几座木桥,这人工河的护城功效便不复存在了,叛党的人便可长驱直入。 “他们如何料得我们会截断水流呢?”鹤引问着。 贤之摇晃着头,“上次,鹿游园因为调查都截断了一次,足以说明朝廷会以很多说法有此一举的!” “在两军对抗之际可由不得碰运气吧! “所以这木排是旱水两用,况且那水流也不只有朝廷可以截断吧,他们也可以做得到。” 鹤引一脸的紧张之情,思虑片刻继续问贤之。 “可是,贤之,他们真的会有大批叛军来袭吗?东边不是已经节节败退乱了嘛!”鹤引不解。 “没有援军,只是十字谷里的足够跟御林军和神策军拼杀数日,这数日便会对圣上的安全造成极大的威胁。” “十字谷真有那么多叛党?”他追问着。 “当时来朔方的叛军或许只为暗杀不出十几人,日复一日,他们抓过去,走进去未出来的人,那些寻不见尸首的人应该都没有死。” 鹤引不禁冷汗直流,“如此说来,他还真是步步为营,暗杀不成想来一个鱼死网破!” “记得我跟你说的返都之日便有血光之灾嘛!” 匿冥深吸了口气,“你本可以不蹚这趟浑水的。” 鹤引听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身为大唐子民,为圣上分忧也是……” “你也是大唐子民,你可以去呀!为国效力怎么,能让人起死回生嘛?”匿冥据理力争。 贤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暗自较劲儿,“原在西域时一个睡着一个忙着我还落得个清闲,这一到灵武,就不能共处一室!” 谁也不搭腔,贤之继续说到,“怎么也要把圣上安全送回京师长安,神策军和御林军现在都在李辅国手里。” “所以,你是要把这个秘密禀奏圣上?”匿冥不解询着。 贤之投以肯定的眼神,“你们记得王道的死吗?” 两人难得默契地一块点头,“怎么了?” “有人想把罪名嫁祸给疏离子,我打算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你们觉得怎么样?” 鹤引最先按耐不住了,“不可,不可啊!这岂不是冤假错案,真凶便逍遥法外了,再者说,这也是欺君罔上,贤之不可胡来啊!” 贤之也不忙着劝慰他,把目光抛向了匿冥那一边,“七郎,你说呢?” “你是想激一激李辅国,把疏离子这个大麻烦抛给他来对付,可是先知,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个忙里偷闲的人啊!” 鹤引听明白了这一番,顺着思路往下一捋,“贤之,你莫不是抽出身对付另外一股叛党吧?” “我和你说过他们两股谁先动圣上我就矛头指向谁,如今我改主意了,我要让李辅国帮我分担部分,由他来抵抗疏离子的兵将。”贤之不急也不躁地样子。 “不妥,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禀奏圣上,圣上指派了他去,我们也不必多费心思。”鹤引建议着。 “这个我没意见,圣上如今自然是会把对抗十字谷叛党的差事交给神策军,在面圣前必须要激起李辅国与疏离子之间的仇恨,不然李辅国不会拼尽全力,你们不要忘了,李辅国曾经勾结的叛党不是另外一股儿,正是疏离子。” 贤之右手一抬,食指伸出指了指左手的中指指节,那意思是你们别忘了那枚刻有曼陀罗花纹路的复古戒指。 “……我记起来了,对哦,如果不让他们反目成仇,只怕李辅国就算是立了军令状也会心怀鬼胎,假模假式抵御叛军,最后落得一个不予追究。”鹤引无奈地摇了摇头。 贤之接着他的话,“莫要看他日日御前谄媚,他才不会担心圣上死活,他之前毒手伸向了建宁王,足以见得他对储君之事早就盘算。” “先知,这样的话不要肆意乱讲!”匿冥督促着。 鹤引却不以为然,“在闲人斋还怕被人偷听了去,如此说来,他还真是野心勃勃,依你看,他未来会支持哪一位皇子?” “……这,这个,自然不是广平王!”这话倒是把贤之惊到了,他不是不敢说出这答案,只是没想到一向忠心耿耿的鹤引却会和自己这么热切地谈论这个关于下储君问题,不免有些惊诧。 鹤引也看出来他的异样,“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人算不及天算,人不由命,天子也不由己,多少年纪尚轻的就开始修葺陵寝、立太子,谋划储君之选。” “这倒是,话说回来我还要感谢那一股叛党,如果不是他们如此合时宜地杀了这李府的人,我还不好唱这一出。” 匿冥在一边查看着眼前的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无趣,该办的事也办完了,就把松枝留下,打算回自己房间去了。 鹤引眼也不抬,“贤之,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木头?” “他们肯定有人紧盯着,不能大张旗鼓去抬,容易打草惊蛇,这样,鹤引大哥,你让游园君给我派七八个体力壮硕,身手敏捷的人,我打算做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好!” 贤之抬头看着起身的匿冥,“七郎,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我要你找来那十个炼丹师吗?” 匿冥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你不会是要给圣上练长生不老的丸药吧?” “再有效的丸药也救不了刀剑致命之伤,我们还是安全返回长安要紧,想回京师,就要处理掉十字谷的叛贼,他们蓄谋已久,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我们歼灭。” “那依你看,要怎么做呢?”匿冥发问。 “首先要卸除他们的盾?”贤之一语道破。 鹤引插话,“是不是那坠石木排?” “我需要大量的绿矾油,这绿矾油可以加速水下木排的腐烂速度,在不用出动大批人力的情况下,瓦解他们的阴谋,他们难以察觉。” “绿矾油是何物,有这等能耐?”匿冥不解。 “相传高宗时期,炼丹家孤刚子在其所著《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九中就记载着“炼石胆取精华法”,即干馏石胆而获得绿矾油。” “难怪,你要我找那么多炼丹师。”匿冥随即发问,“可人工河的水是流动的,你要备下多少绿矾油才够?” “这个好办,我会暗中派了壮劳力趁着夜色在上下游将河拦断,将木排聚集最为密集的那一段变成一个水潭,这样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绿矾油了。” “这……他们不会察觉吧?” “这河原是人工开凿的,本就没有自然河流湍急,木材泡在这绿矾油水中,很快就会腐烂,不中用的木排,疏离子就算是在有本事也还是力不从心!” “好!贤之的锦囊妙计,妙不可言吖!”鹤引赞着。 “怕是那疏离子终归要栽倒在你手里。”匿冥嘀咕着。 贤之笑得开怀,“对了,鹤引大哥,万不可让百姓再接近河水,城内用水也改为井水,通传下去说河水有毒虫,致命!” 壹佰伍拾:赶尽杀绝 疑心暗鬼 侯玄松在惨遭毒手的老太家查到了一枚复古戒指,上边还刻有好看的花朵纹路。 这枚戒指被小心存放在一个红布包里,藏在了墙角的米缸里,原来米缸满着的时候都是往其深处藏自家的宝贝。 如今年景不好,米缸里倒不是空空如也,都是那日老太领回来的白石灰。 “这戒指,怎么这么……”侯玄松手里捏着那物件,来回打量着。 花落秋也凑了上前,“大人,这是谁的,看似不名贵吧!还有点旧!” 他点了点头,“没错,这不应该是这老太的,你看她的手指过于纤细,还有为什么要把它塞在白石灰缸内呢?” “大人,哪会有人准备一个石灰缸在家里,这不都是旱灾闹的,这白石灰怕是才刚刚放进去没多久。” 侯玄松表示赞同,“如果这戒指属于这个暂住于此的凶手的话,那他的身份怕是可以确定为叛党了!” “何以见得?大人!” “这个我也不知情,只是游园君的信里提了这么一句,能敲定叛党身份的除了他一味追杀我,还有一个便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枚带有花纹的戒指。上次死的那两个也有,你要看一下吗?” 花落秋眼珠溜溜地转,“大人,这么说,你是有备而来啊,英明啊!” 说着他便把另外两枚戒指都拿了出来,置于掌心,“你瞧?” “真的是一模一样,可是大人,这一次我们又让他给跑了!”她有一丝泄气。 “跑不了,怕是他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往哪里跑?”侯玄松嘴角一提,似有打算。 “刚刚已经诊断过了,大人,这老太确实已经感染了瘟疫。”仵作和一个大夫前后过来复命。 十有八九这个四处逃窜,骗吃骗喝的叛党也已经染了瘟疫,就算没有,他拿不到吃食便会四处抢夺,虽说他手里有竹牌,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去领赈济的灾粮,充其量应付个市井盘查。 没出三日,侯玄松的人就在城郊的树林里找到了这个叛党的尸首,他再没有玩出什么其他花样,毕竟疏离子再能人善用,人还是要吃饱喝足,不然都是空谈。 侯玄松接下来的差事办的可谓顺风顺水,眼瞅着就可以回灵武面圣了。 这日,鹿游园和鹤引一同面圣,按照贤之的安排他们分别把人工河坠石木排和暴雨刺心案的进展报给了圣上。 圣上拍案而起,“这都是何人所为,简直胆大包天,这是要反了!” “圣上,息怒!这坠石木排我已暗中调查数日,可以确定的是那十字谷的叛党所为!”鹿游园斩钉截铁。 “什么?就是上次那群,我不是让你们去抓了嘛,怎么趁着我一心抗敌,无暇顾及,你们都喝茶乘凉去了?”圣上怒发冲冠。 鹿游园立即单膝跪地,“但凭圣上发落,只是圣上可否听我把调查结果详述出来,也好未雨绸缪,力保圣上安全返都。” “安全反都。”圣上缓缓放下手,小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说!” “暗中摸排,可知这木排是他们蓄谋已久的,只为在圣上反都之时,和我们来一个殊死一战,木排既能起到浮桥作用,也可趁断流时候点燃,围城。” “好大的胆子,还真是狼子野心,他们有多少兵马?” “回圣上,原是比我们少的不是一点半点,只是……只是自从上次神策军被调派京师大半开道安顿治安后,就……” “不还有御林军!怎么,没有把握吗?”圣上经过了这几多大的战事,小小的一股行刺势力才不会放在眼里。 “这倒没有,圣上,我主动请缨,带兵抗敌!” “这个事,李辅国知否啊?不应该由他来安置抵御,今天怎么不见他人?来人啊!把李辅国给朕传来!” 一个小宦官领命而去,鹤引见状,拱手而立。 “圣上,那个案情原本简单,两位死者均为李府家仆!” 圣上并不挂心如此小事,“鹤引,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芝麻绿豆的案子还跟我费这口舌?”边说他边摆着手,示意他罢了。 鹤引却顶风而上,“圣上,此事事关重大,那行凶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字谷的叛党!”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李辅国就前来觐见。 “老奴叩见圣上,老奴来迟,还望恕罪!”李辅国弓着腰等待圣上免礼。 圣上偏偏就不顺他的心,“朕且问你,那人工河内的木排是何人所为,有何用意?” 李辅国老眼一抬,“……老奴实不知情,还有这等事?圣上,是老奴渎职疏忽了。” 嘴上他虽恭敬认错,心里确是一百个不服,这等事也不属神策军和御林军职权范畴,着实心堵。 “认罪倒是麻溜儿,第二个你和十字谷的人有何瓜葛?”圣上语气怪异,圣上联想到上次与贤之的谈话,那一系列的指证,难免不会让圣上起了疑心。 李辅国自是内心有鬼,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冤枉啊,圣上,那十字谷里都是为非作歹之人,和老奴可真没有一点半点关系啊!” “哦?既然是没有半点关系,你到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的两个家奴会被他们灭口?” 李辅国一听竟然是这样的小事,不禁喜不自胜,这可与自己干的那些诛九族的坏事无法相提并论,虽然自己也九族不全。 “回禀圣上,我那两个家奴绝不是勾结叛党之辈,他们其中一个还是朝廷旧部,原卫蔚寺少卿王道,原是圣上大赦天下之际放了出来,被老奴接济在府上做了个厨子。” “王道?这样一个被革职查办的人,最有叛乱之心!” “不会!圣上,老奴怎么敢把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留在身边危害圣上,老奴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如此,他原本就是自己知法犯法,能够得到圣上施恩获得自由之身,已然是感激不尽!”李辅国极力将李府和叛党撇开关系。 “就算他是清白的,那叛党为何独独杀了你的人?”圣上质问。 “这……”李辅国一时语塞。 鹿游园见此局面,接上话头,“圣上,李大人已经安排了兵力,我们连夜布防,明日便可进攻十字谷,一举拿下叛党头目。” 这次,来面圣都是贤之交代过的,要用巧妙的方式逼迫李辅国和疏离子反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圣上的疑心。 此时,圣上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已然针对了李辅国,李辅国不是个看不透眼色的,听闻鹿游园的拖延之词,频频点首。 “正是啊,圣上,老奴便是来奏明圣上,亲自披挂上马,将十字谷捣毁铲除!” 圣上等的就是他这句狠话,“鹿游园,宫内守卫,李辅国带领神策军剩余部队和一半御林军围攻十字谷!” 鹤引瞥了眼此时的李辅国,他的脸色那叫一片惨白。 “老奴,遵命!”他咬着后牙,吐出这四个字。 壹佰伍拾壹:兵戎相见 野兽拼杀 后宫内,张淑妃听闻前朝风云,顿时拍案而起,“剿叛党?什么叛党!” “奴婢没有听清前边的话,只听闻李大人都立了军令状,如若败下阵来,提头面圣。”奉茶侍女怯懦地回着话。 “提头?哼,他死不了的!”张淑妃喝着燕窝粥,瞄着大殿的方位。 奉茶侍女又补了一句,“娘娘,那鹿大人和鹤大人也都在场!” “大理寺少卿鹤引?” “是!”奉茶侍女紧盯着张淑妃。 张淑妃和李辅国得以联手得益于他日渐庞大的朝中势力,女人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于是她就借由他之口达到自己为爱子李召铺路之目的。 可她并不知情李辅国和疏离子那些叛党的暗中勾结,她先前几次帮李辅国出谋划策,助力他控制大理寺的职权,意图在于日后自己的行事方便。 如今,好好的马上就要返都了,却被发配到十字谷剿灭什么叛党,她着实纳闷。 “鹤引,不会是你搞的鬼吧!”张淑妃好看的丹凤眼飘出一束犀利的目光。 奉茶侍女端着托盘不敢抬头。 翌日一早,神策军和御林军的部分队伍整装待发,李辅国换上一身戎装,想他一介宦官也有如此飒爽之时,不禁令人感慨。 “全军出发!”长剑一挥,这近五百人的队伍便整齐出城。 “报!大人,那城外汇集了叛党,今日寅时还不曾发现。”卫兵飞速来报。 李辅国心想,看来不用再进那十字谷了,城墙下便可送他们去见阎王爷,“看清楚了,到底有多少兵力。” “六七十人!” “哈哈哈……乌合之众,简直是孱弱蝼蚁,给我出城!” “是,大人!” 李辅国并未把这六七十人当回事,城墙都免了观战,直接驾马冲出城门,此时的人工河面静如玉盘,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 两军隔河相望,李辅国没有见过疏离子,只知道那个曾经给自己送了一个绝美女子的叛党是个真人不露像的。他拿了那些个宝物银子确是真真亮亮摆在眼前的,想不看见都难。 “所有将士听令,对面的那些便是抢我们土地,夺我们钱财,杀我们亲人的叛党贼子,过了河给我一个不剩地杀光!” “冲啊!”一众士兵往城门正对的吊桥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隆!”阵阵轰鸣声由远及近,这边的士兵才缓过神儿,那不远处的林子里却冒出来一片黑漆漆的野兽。 李辅国骑在马上定睛一望,“这……这不是豺狼黑熊,还是什么?” 神策军的马匹被狼嚎惊得失去阵脚,前蹄高抬,鸣叫不止。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快!快收起吊桥,城楼放箭!” 收到指令,一众士兵开始拼命加速收起吊桥,那吊桥体重,又赶上豺狼敏捷,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两只把上了吊桥的一端,它们随着吊桥的升起被带到了河的这一侧。 眼疾手快的几个御林军将弩对准了它们一顿射杀,边放弩便往后撤退,预备都撤回城内。 可是,仅仅一只被射中要害,死掉并坠入人工河。 李辅国在城墙之上盯着那只掉入水中的豺狼,那狼身才一沾水,没片刻功夫,黑灰的毛身就退了颜色。 “大人,您看!”侍卫在一旁提示。 李辅国做了个息声的动作,“……我说呢,这河水平静的紧,越是静就越是水深!必有玄机!” 侍卫紧皱眉头,静,水深?他摸摸后脑勺不明所以。 李辅国粗略扫了一下数量,足有百十只野兽,其中那五只大熊最为骇人。 此时的疏离子自然也发觉了白狼的惨状,右手一抬,勒令禁止前行的意思,他随即发话,“你们两个去看一下我们的浮桥,可还健在?” “是!”两个下属领命而去。 疏离子前一夜在成人工河附近的眼线就报了城内的异样,说是几股兵力在集结,怕是冲着十字谷来的,于是早早就转守为攻,杀了来。 他一向不是个激进的做派,但今非昔比,由不得他再拖下去,在他看来那位黑面人还真是徒有虚名的家伙,再这么坐收渔翁下去,怕就要惹急了安禄山。 “不知他此时是否会站在我这一边?”疏离子安坐于精美坐骑之上,八卦形状的车棚,八面飘纱,拉动此车的不是马匹,而是两只巨大的白鹿。 也不知道这鹿吃什么仙草长大,能长得比平日里见得大一半,更怪的是那些黑熊豺狼似是惧怕这坐骑,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看啊,他正盘算着杀进宫内,看来你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洪荒在车后的囚笼里,姿态安逸。 “你不问我为何带你来看这血腥场面?洪荒!”疏离子回身瞄着他。 洪荒啃着自己的鸡腿,“好吃好喝的,在十字谷你不是怕我跑了吗!” 隔着一米远的那群流着涎水的豺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骨头,发出骇人的低吼声。 “大人,水下的木排尽在。” “只是那豺狼好像损坏了皮毛……”如今漂浮在水面上的豺狼露出斑驳的肉色尸身,洪荒插了句话。 此时的战场一片狼藉,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被疏离子的人用腾制的盾牌挡了部分,也有受伤的士兵四处逃窜着。所有的野兽都在河畔边来回溜着,有一两只试图探水,却被灼伤爪子。 再不过河怕是没有可能冲进朔方城,可就凶多吉少了。 疏离子自然了然于心,“你们十人拿了长斧斩断坠石主绳,把木排都给我浮起来!” 十个人正欲退去,疏离子高喊,“所有人小心河水!”他心里明白,可能那些松木也不中用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此时,他开始盘算下一步如何处置。 “洪荒,你说,我们此时调头,回东边如何?” “疏离子可以,我却不行?”洪荒还在吃,像是有人跟他抢似的,更像是吃顿饱饱的断头餐。 “……”他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黑面人身上,他知道自己怕是进不得这朔方城了。 “你怕了吗?”洪荒扯着嗓子冲他喊着。 “我不怕,我会拖住这五百精兵,直到他拿下狗皇帝的人头!”疏离子第一次那么大声喊着,像是在发泄着不满。 绳索已被腐蚀大半,基本不用怎么砍,就都断了,大片的松木浮出水面,看似根根泛红,跟当时沉下去的时候别无二样。 可看着没有差别,真有不怕死的踩上去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浮桥本就渗水,加之固定浮桥的其他绳索也都不那么结实了,于是开始明显地摇晃,那个才迈出去一步的楞头青,一个侧歪就滑倒沙石岸边。 右脚就插进了水里,他没喊没叫,就赶忙抽了出来,也说不上什么变化,大概也就过了一刻钟,裤管开始褪色似了,他用手一拽便断。 整个脚掌开始发红变胀,“啊……”一声惨叫,惊得周遭的狼群也是一阵阵连声嚎叫。 “这水怕是能夺命!” 壹佰伍拾贰:之休失贞 宦人离间 闲人斋,这日除了两个人以外,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个是南平萃,另一个是之休。 之休一心一意在自己房内秀着帕子,这帕子是准备送给贤之的,夏日里,他四处行走,难免沁汗于额。 南平萃借由找皂粉三番过来叨扰,最后一次惹得之休不痛快,把帕子往案子上一甩,就翻箱淘柜。 “也不知道你这个贤徒,要洗多少衣物,原皂粉还有几包可都在娘子房内,今日也巧了,她陪须臾姑姑上山进香,要不,你再等半日?” 疏离子紧盯着她背对着自己的俏丽身姿,色意难掩,一步上前,就环住了之休,“哥哥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及的!” 之休这才惊得花容失色,“南平萃,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手放开!” “之休,你别挣扎了,我都查了三圈了,府内没有人,你顺从我,我便好好待你,否则,你可是要遭罪的!” 之休无论如何没想到,有一天真应了那句养虎为患,她一面拼死挣脱,一面呼唤着贤之,可此时哪还有贤之的身影。 “哭吧!哭累了就老老实实伺候我,之休,我来闲人斋第一天就喜欢你了,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我见你日日守着那个呆瓜,何苦呢?”南平萃自说自话。 眼看着之休就要羊入虎口,她却不哭不闹了,两个人一番推搡,那还未绣完的帕子被散落在地,上边还被狠狠地踩了几脚。 “你……真是个畜生!”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了个字。 “没错,我不是人,我只要跟你好,是不是人都无所谓了。” 之休就那么无助地死盯着地上的帕子,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无法弥补。 太阳大的刺眼,之休再无了往日的欢脱,这一天慢就像是一场梦魇,令她难以直视,更难以忽视。 南平萃带着猥琐的笑意走出闲人斋,他逛荡了一阵儿,被这城墙下的厮杀惊得一身冷汗,城外极力要冲进来的是何人,他一个劲儿在街头巷尾打听着,忽地被一个“大沿儿斗笠”扯进了一家小铺。 “谁,你是谁,什么人,你干什么吗?”他连串疑问,尽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进来!”掷地有声只两个字。 “你是?主子!”南平萃隐约从斗笠底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具。 “你现在立即进宫!”掷地有声。 南平萃露出一副惊诧之情,“这是……要我去送死?” “就是你想寻死,此时也死不了!”黑面人轻哼,“去把鹿游园支开!” “鹿游园?”南平萃眉毛拧成一团,“可是,主子,那鹿游园可是御林……” 黑面人冲他摆着手,示意他打住,“你就不能动一下自己的脑子,你请不来,就不能冒他人之名嘛?” “哦……我明白了,主人,您放心,我这就去请鹿游园。”有时候南平萃也很难以理解,自己这个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对这天子之地诸事尽握到这个程度。 “还有,把他请走以后,你就去城门处给我守着,如果豺狼进门,立即到这铺子等我,知道了吗?” “是!”语毕,南平萃返身撤出。 黑面人一双冷峻的眼神透过漆黑的面具打量着窗外的阴云,“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闲人斋里,贤之找之休要吃的,“你怎么还不起,这都什么时辰了,我都去了一趟岐王府了!”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难过!”之休语气轻飘,她并不想诉苦,更不想大哭。 “你今日,见没见到匿冥君?” “没有,他不在自己房里……伺候蓝知更?”之休明知不会在,还是故意这么说。 “姑姑呢?”贤之继续问着。 贤之有事相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人,之休无奈地摇着头,“什么时候你也能像找他们一样的找我呢?” “不对!你有没有觉得今日很奇怪,这硕大的闲人斋就剩下你我二人?” “这就是天意啊!”之休少了从前的那股子热络劲儿,终于逮到一次机会和他独处一处,却再没了过去的心性。 “诶?这帕子还挺好看的!”说罢,他弯腰正欲捡起。 之休一个起身,“放下,那是我的!”她一改常态,反倒惊住了贤之。 贤之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他一进屋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这玉坠怎么会在你屋子里?”他紧盯着桌角下的一个男士腰间配饰。 之休闭上了眼睛不看贤之,“你出去吧!” 贤之什么都明白了,那玉佩他再熟悉不过,成日里都是系在南平萃身上的,他不再打量异样的之休,把帕子捡起,留了句,“别求死,我会给你报仇!” 回到自己房内,贤之小心收起帕子,暂且搁置下眼前的男女之事,当务之急是要咬着牙处理完朝野纷争,他颇为疑惑地打量着四周暗暗道,“大事不妙!” 闲人斋从未这么清净过,此时,城外战火连天,自己这里却静若桃源,岂不诡异? 到底是谁,在布置什么,还是自己疏忽了哪一环? 正当贤之打算去大理寺寻鹤引,有人登门了,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被南平萃骗回来的鹿游园。 “贤之!贤之!贤之你在吗?”他大着嗓门推门而进。 贤之一脸的不解,“游园君,你怎么出来了?” “圣上下旨,让我来保护你?” “胡说,圣上不是留你护驾,怎么今天却想一出是一出?”贤之还没琢磨明白这里边的猫腻儿。 鹿游园也没有鹤引那耐心脾性给他废话,“来人啊,把闲人斋围起来!” “游园君,你这是镇守闲人斋,还是控制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万不可孩子气,如果万中有一那疏离子进了城,你还能有信心和先前一样,在他刀下留命?” “这都是圣上安排的?” “这么和你说吧!有人不想你今日出这个门,你就别问了,老老实实过了今天,明日就算你想登天,我也不拦着你!”鹿游园像是变了个人。 贤之却不惊慌,“我知道了,根本不是圣上下的旨,是张淑妃吧!” “你是如何知道的?” “游园君,鹤引同意你过来,是怕我去城楼找李辅国吧,战事开启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誓死护城,只要你们按部就班,这群叛党是难以得逞的。” “鹤引不想让你涉险,这次纷争,你最好别抛头露面,当一次明面上的局外人,何乐不为?”鹿游园的官腔打的完满。 贤之却不领情,“鹤引大哥的好意来的怕不是时候,你先把七郎他们送回来,我答应你不去和那个疏离子对峙,可好?” “贤之,你莫怪他,他是怕疏离子把你策反,真有那一日,圣上要你的脑袋,我也好,鹤引也好,哪怕是岐王也都无能为力。” “哈哈……贤之一脸苦笑,游园君啊,你真是,我怎么说你好呢,鹤引大哥,现在在哪里,我必须立即见到他!” “他受命保护张淑妃,此时自然是在行宫之内,此时的行宫封锁,你别想了,等城外那一群豺狼野兽被杀光,他就会来给你请罪。” “你们真是糊涂啊,我若有意投敌还会教给你们绿矾油之计,直接让他们攻城便好,你们哪一个奈何得了疏离子?” “鹤引的原话是,你自然没有歹意,不代表疏离子没有贼心,你若去了城门楼和他搭上话,他的多端诡计自然有本事令你撼动。” 贤之内心难以平复,不是因为最好的朋友如此一意孤行,对自己严加看管,毕竟是为臣之道,为了效忠圣上。 如果自己这样一个谋者就那么轻易被敌人掳了去骗了去,岂不是助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 纵然他们有百般正义理由,他还是不得不叹息连连。 一叹,鹿游园被有心人蒙骗; 二叹,鹤引被张淑妃利用; 三叹,匿冥那么睿智的人,逆来顺受如何是他的做派? “游园君,既然今日是你来护我,我便给足了你这个面子,我不出这闲人斋,我们来下棋!” “下棋?”鹿游园重复着问到,“你居然……” “我怎么就没有这个心思,不是你们想我清幽,说句难听的,这朝廷谁当了皇帝与我何干,疏离子打了进来,杀别人起码在杀我先,黄泉路上众人为伴,不孤单!”贤之语气平淡,毫无怒气。 这下,倒是鹿游园开始没有底了,“你这是破釜沉舟,贤之,你真不打算出手相助了?” 壹佰伍拾叁:识破诡计 炸药入宫 “相助,你指的是让我助谁?” “自然是你助圣上!”鹿游园语气急切。 “我一直在帮他!” “那你为何打算今日上那城楼,你明知所有兵权都握在李辅国手里,你过去找他,还会睹见那疏离子,是为何事?难道不是张淑妃说的那般,游说李辅国放下吊桥,你是想来个两兵相接,两败俱伤嘛?” “继续往下说!”贤之大声勒令。 倒还把游园君吓了一跳,这小小的君郎,气量却如此之足。 “她说你怕是恨透了姓李的,你会扶持岐王上位!” “真是笑死人了,游园君,岐王难道就不姓李嘛?” “可杀死你父亲的是圣上的父皇!” “但那岐王还是太上皇的弟弟!” “贤之,可行宫里的人只看到了你是岐王的义子。”鹿游园摒弃怒火,努力平复声调。 贤之却开始大笑,笑的鹿游园开始发毛。 “你这是干嘛,我不过是秉公行事,你不要为难于我。”鹿游园埋怨到。 “游园君,你想听实话吗?” 鹿游园露出疑惑之情,“什么实话?” “我放出风说我要上城墙,是为了给另一股儿城中暗处的叛党听,我的目的很简单,要他对我这里放松警惕,只有这样他才会肆无忌惮把魔爪伸向行宫,之所以让你们护全圣上,就是怕一有差池,疏于绸缪。” “你的意思是你并未打算去找李辅国?” “鹤引在后宫自然是听闻那张淑妃多言了几句,她一定会说起我这个众人眼中的怪人,她深知鹤引是个忠臣,也知我们之间关系甚密,只有一个办法能打破这种稳固的信赖,便是借由我的不臣之心,拿我常行走于岐王府来做文章。她如此目的不纯,自然是针对岐王而来,这里边李辅国自然是给她指点了不少。” “什么?你的意思是鹤引被张淑妃蛊惑了?” “难道不是吗?我问你如果我想替父寻仇,何苦助力圣上荣登大宝,疏离子不是没有示好的意思,我只要张开双臂,还愁泉下双亲不得瞑目?” “可是你就不想寻仇?” “呵呵,寻仇,我不是一直在问安禄山寻嘛!我哥哥的仇我是一定要追究下去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匿冥君给你送回来!” “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把我闲人斋的人都请去喝茶了?” “都在我府上喝酒,补一场满月酒,怎么啦?” “我们那须臾娘子从来都不喝酒呀!” “那不还有许方士和匿冥嘛!他们喝喝也是好的。” “先不急着管他们,我且问你,你怎么还去了岐王府?”贤之问到。 鹤引颇为吃惊,“这你也知道?你的未卜先知术……” “你看你腰间那绢花丝带,嫂嫂退给你的吧,你这样明目张胆就挂在腰间,怕是故意进岐王府给她看的吧!” 这话还未说完,鹿游园就开始慌手慌脚地拆解丝带,“我记得我出门就卸下来了啊!” 这丝带原是鹿游园押运军粮到京师那次,剪的你那截玉兰花枝上的。 “如果不是你想急着出宫见嫂嫂,也不会从勤政殿找理由跑去后宫,鹤引大哥经不住你的软磨硬泡,才和张淑妃多说几句,这样一来,你就无意间给李辅国助力了。” “你都测到了?” 贤之也不答他,自说着,“马上大唐都大难临头了,可他李辅国还在窝里斗,唉!我义父可还安稳?” “南平萃过来通知我说你这边不放心战事,让我去岐王府看望,这要是战火烧进来,岐王和督玲也是危在旦夕啊,我只是过去安置了部分兵力,查探她的安危,就立马奉娘娘懿旨到你这守着,我没别的心思。” 贤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我自然是知道,这次你们算是把岐王推到了风口浪尖,张淑妃能跟鹤引大哥说这几多意思,以她的恩宠,这些话圣上自然也是了然于心的。” “那如何是好啊?贤之,还能怎么补救!” “当务之急就是护驾,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赶快回宫,南平萃顺势拿那样一个拙劣的理由把你这个满脑子侯督灵的糊涂虫骗走,怕是这会宫中兵力空虚,有人要趁火打劫!” “你说另外一伙叛党!”鹿游园惊得一身冷汗,立即起身,带着人就往回奔。 贤之看着他匆忙的脚步,看了眼刚被松开手,恢复自由的之休从院子里缓缓进这厢。 “之休,你可还好?能否去鹿府通知一下,让匿冥君直接去宫里。” 之休逞强表现出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如何进得去?” “有我在,自然可以!去吧,我这就先走一步,一会跟他在宫门汇合。” “哦!”看透了这混乱的局情,之休瞬间的稳重,使贤之心酸又多加几分。 那边,南平萃又跑了一趟城门附近,然后汇合了黑面人,一碰面就被他的面容吓了一愣。 “主人,你这脸?”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这张脸太过诡异,说起话来皮不动肉不动,完全就是一张假脸。 “进宫自然不得戴了一般的面具,我这是上好的人皮面制的,这个你也戴上,别忘了那朝廷的人不见得就全不认得你!” 二人带了秘密武器,趁宫内兵力匮乏,又人心惶惶,从一僻静角落翻进宫内,他们各自收拾了一个士兵,摇身一变都是御林军装扮。 “主子,我们接下来如何做?”南平萃询着。 “趁着鹿游园还未发觉蹊跷,赶快去勤政殿,怕是狗皇帝正在排兵布阵,一心对付疏离子那群狼,我们只要把这秘密武器安置殿侧,就可大功告成了!” “这是?”他有意伸手去碰。 “莫动,快走!” 两个人绕过花园子,往勤政殿的方向靠近,连廊转弯不巧遇见了几个神策军的士兵。 “你们俩怎么跑到这来了?不应该在后宫镇守嘛!” “哦,是娘娘让我们给圣上送一件斗篷,看这大雨将倾,怕圣上着了凉?” “斗篷!哪位娘娘啊?”他们继续盘问。 “啊,是莲昭容!” “不用送了,除了张淑妃娘娘的东西,其他宫中的盖不得入。” “是小的嘴笨,这原本就是淑妃娘娘恩准的,只是莲昭容动手包裹,于是小的才如此说辞。” “哦,下次说话注意点!”神策军的人并不完全熟知御林军的士兵,对他二人也没太多怀疑,“进去吧!” 黑面人和南平萃一前一后往前走着,只听后边一句,“站住!” “……”南平萃的额角还是发汗。 “怎么了,大人?”黑面人缓缓回身,打算一刀处理掉眼前的几个。 还未抬手,那神策军的士兵指着地上,“你的饼掉了!” 原来,南平萃的人皮面具不小心脱落了,原是他戴不惯,加之一顿翻墙汗流不止。 南平萃看着脚下并不敢回身,这要一回头被他们发现模样变了岂不露馅,黑面人三步并两步捡起地上的面具,冲神策军一顿感谢,就推着南平萃往前走。 等看不见这几个人的时候,他开始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把我们暴露了!知道我以前为何不让你用这人皮面具了吧!” “知道了,南平还以为主子是有意为难,原来这东西扣在脸上,这般别扭,时日一久怕是分不出哪一张才是自己的真面目了。” “快戴上,别废话了!” 随后两人顺利接近了勤政殿,守在殿门前的士兵足有十五六人。 “主子,咱也进不了身啊!”南平萃颇为无奈。 黑面人却另一副状态,“谁说要进去,走!” 他带着南平萃绕到了勤政殿的后方,他知道皇帝一般都会在正中间的位置就坐办公,于是指着殿中间的位置。 “就是那片草丛,便可。”黑面人指着眼前的一片翠绿。 “好!”南平萃按照黑面人的吩咐,抱着那个秘密武器就往绿丛方向跑去,把那包裹打开一看,才吃一惊。 原来里面是一包炸药。 “点燃,你就往东跑,我往西,我们在小铺子碰头。”这是黑面人刚刚叮嘱他的。 “主子,什么东西,还需要……” “去吧,殊死一搏了,此后你便不再是见不得光的嫌犯了。” 等南平萃点燃引信,往东没命似地跑时,他看到原地未动的黑面人像是咧着嘴在笑。那引信“呲呲!”冒着青烟,这一声巨响,足以把整个勤政殿炸出一个大窟窿,别说殿内的人,就连殿前的那十几个士兵都会一命呜呼。 “你怎么不跑……”南平萃此时都快冲到了廊子的尽头,他尽可能大地喊了一声。 就那么一瞬间的回头,他险些翻到在地,黑面人褪下铠甲露出麻布衣衫,揭掉人皮面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贤之。 壹佰伍拾肆:绝地反击 正面交锋 贤之到宫门处接匿冥的时候,被他好一个奚落。 “你让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照做了,让我来这破行宫,还把我晾在外边这几多时候!你就不怕我调头走了。” “我刚刚不是去处理家务事了吗!” “什么家务事?” “我啊,把南平萃扣在了宫里。” “怎么,你想来一个釜底抽薪?” “被你看穿了!”贤之坏笑。 “我可不是来跟你抢功的,我是不愿意在那边任人差遣,看人脸色!”匿冥指的是在鹿府的一度遭遇。 “七郎,在这儿,万不可大放厥词,既然你不愿意仰首望人,何必还争着抢着去鹿府凑热闹,在闲人斋陪我下棋多自在!” “我是想把戏演足了,不然那暗中的叛党又怎么会对我们的中计,深信不疑。” “走吧,我们去勤政殿。” “话说我不来,你是不是没有底儿,怕吗?”匿冥故意逗着他。 “你武艺高超,我自然不怕。” “可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当然,我这句是过谦了!” 贤之放弃了对他的打趣,“你说那傻子不会以为我真是他的主子吧?” 匿冥摇着头,“他现在怕是坐拥,此生绝无仅有的殊荣。” “我很奇怪,你那秘密武器到底是什么?”匿冥边走边问着。 “不是我的秘密武器,那是那暗中叛党的秘密武器,是炸药,厉不厉害?” “怎么也没炸,我还想看这热闹!” “炸药是他们用来行刺圣上的,可不是我用来抓住南平萃的,你看天上。” 匿冥莫名其妙地仰头望着,“被这细雨给浇灭了?” 贤之很认真地点着头,“多亏了这雨,不然我还得找个人撒泼尿!” 匿冥颇为嫌弃地捂着鼻子,“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勤政殿外,细雨之中。 “难怪这个戴了人皮面具的黑面人知道莲昭容的女红手艺,还有这人皮面具的把戏,我今天才知晓,难为你为了更为接近黑面人的身段,穿了两层罩衫。”南平萃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这不算煞费苦心,只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骗。”贤之轻声道。 “你见过黑面人!不然如何知晓他的身量?”南平萃吼着。 贤之也不正眼看他。 “交给你了,七郎!” 匿冥按照贤之给他的指派,牵着捆绑了南平萃的绳索就进了勤政殿,此时天色更加阴霾。 贤之知晓,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城内小铺,一个通身黑装的人一闪而过,地上摔碎了的茶碗还摇晃着闪着光。 未能和南平萃顺利碰头的黑面人,不得已单独行动。 想在这样一个混乱的环境下混进高墙之内,于黑面人而言不是难事,他带来的火药足以将这座勤政殿彻底轰塌。 黑面人并没有和南平萃那般保守,他直接选择靠近大殿正门,躲在长廊转角,他要仔细确认天子是否在内。 可他不知道,此时暗中正有一双眼睛盯看着他。 勤政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圣上口谕,传莲昭容!” 这边一个小宦官一个叩首,匆匆领旨而去,没多久,莲昭容就出现在了这大殿之上,影影绰绰一袭龙服的天子在龙椅之上侧坐。 平日里轻声乖巧的莲昭容不知何故,放开了嗓门。 “圣上,都是那张淑妃先一步刁难臣妾,原我是步步退让,不成想她却变本加厉,今日圣上再不给臣妾做主,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勤政殿内!” “你这是……” 黑面人竖起耳朵偷听,无奈圣上声音轻微,不能如愿,只辨别到最后几个字,“喂豺狼!” 他漆黑的面具下露出一声冷笑,“怕是你们就等着在阴曹地府争宠吧!” 黑面人二话不说,一个飞身就上了大殿之顶,速度之快,四下巡逻的士兵都不曾察觉动静。 他伏身于青瓦之上,雨势渐大,院内的士兵开始人员交替,他身手敏捷,动作了几下就拆掉了七八块瓦片。 炸药匣子被他小心安置在顶梁的横木上,他一面控制着动作幅度,怕有声音引起殿内人的注意,一面查看院内的动静。 由于勤政殿的设计是房顶之下有一个夹层,用来保温,但由于此地冬季严寒,夏季又酷热,所以那层吊顶也经不住气候恶劣,出了细纹。 此时,他以为房顶上的异样,下边的人查看不到,貌似十分隐秘。 下面,贤之从龙椅侧面走出,瞥了眼殿内的另外三个人。一个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他临出门前扫了眼地上的那滩雨水。 “七郎,早一点出来,我们下了半盘的棋,还丢在闲人斋。” 匿冥顺着地上的水渍望向房顶的缝隙,“这勤政殿早就该修葺了!” 贤之怕上边的人会发觉自己,在他眼内自己此时应该被困闲人斋,于是顺着房檐下溜到了廊子的另一边,隐没到侧门外边去了。 “莲昭容,朕一向对你看重,不成想你如今敢如此大胆,质问起我……”随即“啪!”的一声杯子被揭翻在地。 紧接着,匿冥打断了他,放大音量呵斥,“圣上让你跪倒雨中反省,你没听到吗?” 此刻,上边的黑面人早已安置好炸药,正用黑衫遮着雨水,打着火石。 “臣妾……臣妾遵命!谢主隆恩!”她便抽泣起身往殿外走着。 莲昭容出了门,匿冥将殿门关紧,一把卸掉对准座上人,一米开外的班溯伏远弩上了膛的利箭,三步并两步到了宝座之前,一手执匕首,一手扔过去一捆麻绳。 “把脚捆起来!”他声音低沉。 等他把双脚捆好之后,匿冥将他双手背后,整个人绑牢在龙座之上。 “张开嘴!” 团布撑开他的嘴,匿冥飞身往外奔去,此时引信燃尽,黑面人和匿冥几乎同时轻功跃起,整个勤政殿在细雨之下轰然爆裂,飞石瓦砾四射开来,连同雨水混杂于这阴沉天色之间。 黑面人不急于奔命,暗中藏在廊后,贤之跟他隔了一座假山石。 匿冥就差一步就被压在这废墟之下,得力于他出神入化的功夫,方才保住一命。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手方可完成这样的艰巨任务,此刻,他正躲在院外的灌木之间。 “呜呜呜……这是……圣上……”莲昭容哭天抢地,像是惊吓过度,更像是在寻死觅活,如若不是闻声赶来的士兵将她脱离这院子,怕是她都撞死在了那残垣断壁之中。 黑面人看到这一幕才稍稍安心,返身就要往宫外逃去。 “夜路走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一个声音飘入他耳中。 “谁?” “我,你还不认得吗?”贤之从假山后露出真身,随手扔了一个铜板过了去。 黑面人一个回手,下意识从雨中抓住铜板,却并不停留,飞身上了高墙,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匿冥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见到了吗?” “嗯,没敢多出声!走吧!”贤之还楞楞盯着高墙上的空荡。 匿冥追问,“要去哪里?难道不追吗!” “自然是鹿府!不必了!” “我可不去哈,要去,你请便吧!” “那你先回闲人斋,不说了,我得问问城外的战况。”说着贤之就离开了这里。 贤之是在宫外的路上遇见鹿游园的,“游园君,为何姗姗来迟,是不是有何变故?” “刚才城内突发暴乱,只是些百姓趁乱闹事,牵绊了一下,怎么样了,叛党现身啦?圣上可还安好?” “圣上好得很,你先去勤政殿清理一下废墟,找个人替了鹤引的后宫差事,让他来你家找我?” “圣上安好,我便踏实了,废墟怎么回事?你们要去我家?”鹿游园追问。 “我们去讨杯满月酒喝喝!”贤之示意他快去吧,不必再问。 壹佰伍拾伍:黄袍死尸 鹿府藏龙 贤之这边好不容易等到了鹤引,两个人倒不忙着去见老友,互相埋怨起来。 “不是我挑理,你看我就那么像坏人?”贤之怒火中烧,“居然怀疑我会勾结疏离子,枉我还如此信任你,一直以来,对你毫无隐瞒。” “贤之,你先听我解释,这事发突然,我是有苦衷的!”鹤引自知理亏,却不想他真的生气了。 “圣上安排了我和鹿游园的保卫差事,我负责张淑妃的安危,鹿游园都和我说了你的计划,那上城楼找李辅国的口风你为何不告知我!” “今早就开始封锁了行宫,我那边要安置诸多事宜,着实没时间也没精力顾及这几多,你呀!算是把我义父害得不轻。” 鹤引听闻他的一番说辞,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被人当成了刀用。 “哎呀!贤之,这可如何是好?” “鹤引大哥,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竟然大事当前犯糊涂啊!先别管圣上信不信任我义父了,马上去护驾!” “对,对,对,圣上此时被你保护在了哪个宫内了?鹿游园忙于废墟,还未曾面圣。对了,那废墟是怎么回事,我在后宫就听见巨响,莫不是叛党混进来了!” “已经给他跑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护驾。” “好,你带我去吧!”鹤引等待他的答复。 “鹤引大哥,你现在先别问圣上,先去城门楼上,看一下战况,然后回来给我报信儿。” “好,你放心吧!我即刻动身!” 鹤引想不明白就这么一句话的事,他为何把自己叫到鹿游园的府上来说,难道这话别的地方不能讲,再看一眼鹿府上上下下里外三层的士兵。 他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加快步伐,带着部下飞速奔向城门。 鹿游园派了鬼见愁在宫内找寻圣上的下落,贤之没有告诉他圣上的具体下落,但他意识到圣上不会有什么大事,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泰然自若。 查到莲昭容那里,问到了他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鹿大人,我们娘娘亲眼看到圣上他,圣上……呜呜呜……”侍女开始哭泣。 “别哭!赶紧说圣上到底怎么了?” 莲昭容此时正在榻上休息,鹿游园不得进入。 “圣上他被压在了勤政殿下。”侍女哭的悲悲戚戚。 此时,鬼见愁赶了来,“大人,挖出来一具尸首,是……” “别吞吞吐吐,是什么?” “穿了一身黄袍,应该是圣上吧!”鬼见愁越说声音越低沉。 鹿游园给了他一巴掌,“放肆!让你肆无忌惮信口开河,胡说些什么?” “大人,坍塌过于严重,早就面目全非了,实在是辨别不清,不是圣上怎么会穿了一身龙袍?” 原本还淡定而来的鹿游园此时眼里噙泪,“不可能啊,贤之走的时候一点异样没有,难不成这都是……” “一定是什么诡计!”鬼见愁口吻坚定。 鹿游园返身正欲离去,边走边把腰间的佩刀拔出,眼里充血一般地红着。 就在此时,屋内的莲昭容缓缓走了出来,她扫了眼鹿游园,“鹿大人,你且莫慌,圣上他没事好这很,那个并不是,咳咳……不是圣上!” 鹿游园的手慢慢放下,“莲昭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奇人没有告诉你吗!难道你不清楚圣上此时正在你鹿府中。”莲昭容说完这句正欲回去休息。 “那是谁胆敢身着龙袍?” “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不认得,你要去问那奇人了。”说罢她就回去休息了。 鹿游园得知圣上安稳于自己家中,才明白为何贤之急匆匆赶了去,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和鹤引达成一致,偷偷把闲人斋的那几位请到自己府上,然后把贤之堵在了闲人斋。 他是何时怎么样把圣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护送出宫,简直不可思议。 “很简单,我早游园君一步动了手,他把人请走时,他困得住别人,却困不来七郎,七郎早就带了我的信进了勤政殿。”贤之盯着刚刚从城门赶回来的鹤引。 “圣上能听凭他的指派?” “圣上自然是最为信赖你们,可在那个节骨眼上,如果不瞒着天下,偷梁换柱,怕就会出大事情,我只是替你请了圣上过去喝一杯他儿子的满月酒。” “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个时候圣上还有这等雅兴?” “圣上自然不肯,可圣上不想被叛党攻破朔方城,更不想当刀下鬼。我只在信内写到他那儿子是救世之主,是贵人,有滔天之祥瑞,圣上只要亲自去见一见这孩子,便可得到上天庇佑,可保一方平安。” 鹤引恍然大悟,“我早就应该猜到圣上对你的推演堪舆深信不疑。” 贤之却也不再往日一般俏皮逗趣,“怎么样,那边打的?” “怕是不妙,天不助我也,雨势过大,那河水中的绿矾油逐渐稀释,估计再过几个时辰那群野兽便可蹚水而过,那时,我们就要殊死一搏了!” “不还有一堵城墙,莫慌,先处理好城内的危机更为要紧!”贤之说到。 鹤引皱着眉,“那个叛党跑了?” “来不及追,他拿了我一枚铜板,我找得到他的!” “什么铜板?” “铜板上涂抹了特殊香料,蓝知更可以找到他,放心吧!” “不愧是贤之,万事有备而来!” 鹤引靠到贤之耳边,悄声补充了一句。 “贤之,张淑妃漏了半句嘴,他们似有对付广平王的意思,这事如何应对啊!” “哼!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的!”贤之也没给他什么答复,“先去面圣吧,其余的待处理完叛党再议。” “你说的在理,走吧!” 圣上此时正在鹿府内厅端详着贤之口中的那位小贵人,“来人啊!去把魏贤之给朕传过来!” “圣上,魏大人正候在门外。” “让他进来!” 贤之进了内厅,行了礼,抬眼看着圣上,“今日草民行事草率,如若冲撞了圣上,还望恕罪!” “小贵人,我也见了,赏了,朕欲回宫,想问一句,为何不能把这孩子送到宫里去见我?” 贤之嘴角隐笑,“圣上虽为真龙之身,但在自己的贵人之前一样都是个受恩之人,既然是受恩,登门拜访,才彰显敬畏与满心的虔诚之意。” “哦?既然是这样,先生可否给我解释一下勤政殿的轰塌之事?” “圣上,草民先斩后奏,有罪!”贤之才起身又跪下。 圣上也没有让他平身的意思,“说吧!” “我只是诱敌深入,把一个叛党捆在了殿内,扮作圣上,让他的同伙误以为那身着龙袍之人正是圣上,从而点燃了炸药。” 贤之简单两句,说出了自己之前铤而走险的经历。 “啪!啪!啪!”圣上起身拍着巴掌,“妙得很,不愧是旷世奇才。” 贤之并未抬头,静候发落。 “可是朕现在想要杀人!” “圣上,是草民救驾心切,但凭发落。”贤之没有一丝惧怕。 圣上靠近贤之,缓缓蹲下,和他就那么对视了片刻,“我想杀御林军的人!” 贤之“嗡!”地一下头就晕眩了一下,他不知道圣上是想杀李辅国还是鹿游园,“圣上这是?” “据我所知,十字谷的叛党正集结了山内野兽和我军对峙城外,这城内的叛党是何时进来的,如何进来的?” “回禀圣上,这是两伙儿叛党!”贤之明白,即便说出实情,他们还是难辞其咎,御林军的职责是什么?贤之不想为李辅国开脱,但他不能对鹿游园见死不救。 “你做的那些事,我暂且不予追究,总归是为了救朕,良苦用心,退下吧!” “谢主隆恩!” “等等!”圣上略带异样的口气,使得贤之颇为不适。 “往后不要到岐王府走动了!” 看来,圣上对于张淑妃的挑唆还是深信不疑的,接下来怕是岐王府的寒冬岁月了。 圣上起驾回宫了,他换了便装,只有鹤引和另外一个心腹内臣护送,临走前,贤之特意叮嘱了鹤引。 “不可大张旗鼓,小心那叛党卷土重来!” 贤之接了许未初、须臾和罗若云一并回闲人斋,把他们安置好,他特意把老佛爷叫到了自己书房。 “佛爷,你没什么事吧?”他看他脸色不对。 “我在城门处逛荡了半日,看这架势怕是要围城了!”老佛爷无奈摇头。 “围城,谁说的?” 壹佰伍拾陆:围城索命 佛爷拼诗 “我说的啊,你等着看吧!”老佛爷一字一顿。 贤之担心的事还是极有可能发生,如果接下来是数日的围城,还不如主动出击。 “佛爷,你帮我拼凑一下,看一看,是不是什么重要线索?”这些都是贤之杜撰出来的,他还有意来找老佛爷。 语毕,贤之把一大把沾了血的碎纸片推到老佛爷面前,“至关重要,务必尽早复原啊!佛爷。” “什么?这是信、书?关于叛党的,还是圣上的?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自然是关于叛党的,我现在就要去找七郎,一会来看,宫里大事不妙!”贤之边说边出了书房。 贤之到了匿冥处,他正在摆弄着案子上下到一半的棋局。 “你来了?”他头也不抬,光凭脚步轻重便猜到了是贤之。 “七郎,都回来了!” “还会走嘛?”他们各自话里有话。 贤之坐在案子对面,“一时半刻不会,我有件事必须要听你的建议。” “是疏离子的事?”匿冥琢磨着下一步棋子的走势。 贤之则琢磨这朝局这盘大棋。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李辅国出宫前下了军令状,你说如果这次疏离子攻城成功,岂不是……” “狼进门,虎斩头,虎是死了,狼如何对付?” “我想把圣上送走!” “怎么送?” “只要送走了圣上,就谈不上对付,拖住狼,慢慢消耗他们,只可惜我们力不能及。” “确实难,送不走就只好藏起来,反正已经有人认定了会改朝换代。”他指的是黑面人那一边以为圣上毙命。 “你为何要这个时候处置李辅国,他毕竟是依附于圣上的,留下他不是可以护全圣上一分嘛?” 贤之却说出了不得不铲除他的理由,“他和张淑妃打算借着广平王来迎驾,对他下手!” “圣上知情吗?”匿冥问完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圣上他舍不得李辅国,或者他不相信他有逾越之心呢?” “想让圣上相信自己的宠妃要杀自己心爱的还战功赫赫的儿子,他自然不愿意相信。”贤之下了一步棋,“所以不能让广平王来迎驾,更不能让李辅国活着离开灵武。” “太难了!”匿冥很少示弱,这一次他心里没底,不是对自己,而是对眼前的瘦弱君郎。 “总不能前功尽弃,如果广平王有个三长两短,未来的储君之位怕是就要落在张淑妃和李辅国之辈手中,这跟被叛党吞并大相径庭吧!” 匿冥没有妙策只得静静看棋局,“那也是大唐的命数!” “圣上不再让我登门岐王府!”贤之说的云淡风轻。 意外的是匿冥的态度更为漠然,“乐得清闲,岂不更好?” “你真的只想了这么一层?” “你看不出来圣上是想保护你?”匿冥挑着眉毛,盯着贤之。 “你知道了!圣上是对岐王起了疑心,我怕这次会出人命。” 匿冥低下头,“没想到他还是个惜贤的,比起他的父亲,强了一点。” “七郎,他留下我,杀了我的义父和侯督灵,我要如何心安?” “先知,你是昏了头了吗?你怎么去化解他对岐王的怀疑,你在那样一个貌似合情合理的时候认下这个干亲,岐王的德才兼备,你的智谋双全,你叫那个皇帝如何踏实?除非你们反目!他才睡的安稳。”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觊觎皇位的从来都不是义父,只有张淑妃和李辅国。” “你和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必须要圣上相信岐王!”匿冥耐心奉劝。 贤之其实最担心的是岐王,即便是这次把疏离子放进朔方城,圣上砍了李辅国的脑袋,也于事无补,挽不回圣上对岐王的信任。 疑心这颗种子只要是种下了,就很难收场,除非彻底挖掘土壤,让种子无法发芽生长。 “到底要如何挖土呢?” “总之你离开岐王身边,便是圣上要对付岐王的一个信号!”匿冥瞟了他一眼。 “他死了,我没办法跟蜀州那个痛失爱子的义母交代。”贤之开始发愁。 匿冥有些烦躁,“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亲骨肉了吧!” 匿冥不明白,不过是时事造人,他们不得已留在这个纷乱朝野,做着一些力不从心却难以推诿的事情,可你不能入戏太深,否则反受其害。 “七郎,做人不能只为了自己的,我们要有良知!” 匿冥直接来了火气,“你含沙射影是指我是冷血无情喽?” “可我不能用了人就任其自生自灭呀!” “不这样,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嘛?” “我,一定要救他们,我一定要。” “那你去啊,你现在就去岐王府,我看你有这个本事吗?”匿冥起身出了门,留给贤之一个决然的背影。 “我到底要怎么救你们!”贤之掀翻了棋盘满面忧愁,“唉……” 老佛爷一溜小跑过来把贤之叫了回去,“快来看,快来看,已经拼出来了!” 贤之打量了案子上的碎纸片拼凑而成的书信,上面写了一首诗: 胡地玄芳陀罗曼 洛阳凛野寺乌檀 莫道共侍一王储 同朝分生不同禅 沙场远在天涯畔 暗夜亦有剑影幻 绝杀似有城郭阻 原是心墙纵横衔 “佛爷,你看呢?” “这信你何处所得!”老佛爷似有疑虑,“是不是那城门外的叛党手里,你出去了?” “佛爷,我出不去,这信我在圣上手里取来的,你说这是何意,圣上会怎么理解这首诗?” 老佛头又看了一遍那破碎的纸张上点点殷红,“依我看啊,圣上怕是要抓出那见不得光的卧底了。” “说的没错,这儿写的明确,一个是曼陀罗,一个是乌檀寺,佛爷你觉得谁会是那乌檀寺的叛党卧底呢?” 老佛爷把那纸片一点点收拾起来,“你们这段时间的遭遇我也都或多或少了解了,还用问吗,李辅国几次三番要致你们于死地,除了他还会有谁?”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想不通为何十字谷那叛党疏离子要杀了李府的下人,和他势不两立?”贤之心内波澜不惊,“难道他们是窝里斗?” “那安禄山也不是什么神仙,难保他的部下不会明争暗斗,我现在担忧的,李辅国如果就是叛党,他会不会假意抗敌,暗中放了他们进城,这下岂不是全完了?” 贤之一脸的惶恐,“佛爷,这可怎么办啊!” “你还是把圣上请到闲人斋来吧,起码不要让他再在行宫里了!” “你说得对,远我也想找他们商榷这事,只可惜啊,还是晚了一步。” “什么晚了一步?”老佛爷追问。 贤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圣上……他……驾崩了!” 老佛爷异常地平静,连半句话也没有,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贤之。 贤之前脚出了闲人斋的门,还没走到路口就撞到了一个健硕的胸口,他慌里慌张地抬首,“谁呀?” 匿冥一把拉过他,“你疯了!” “什么疯了?”贤之大喊着。 “你跟佛爷是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匿冥刨根问底。 贤之却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意,“保证不给你吃,还不可?” “你别毒死了好人就成!” “放心,我只对坏人下药,拭目以待吧,疏离子就要来了,他来了,一般的药都力道不够。” 匿冥白了他一眼,“如果你斗不过他,就寄希望于保命,天子是谁你都是个小小草民。” 贤之却不能苟同,“来灵武前或许是,如今已没有退路,圣上不在了,安禄山如何能留着我们的命,如今我是为了活下去!” “这是你选的路!” “也是你选的路!” “什么时候会攻城?”匿冥询着。 “晚不了多时,七郎,你能帮我给义父报个信儿嘛,你只告诉他圣上动了疑心,叮嘱他务必待在府内,静观其变,万不可出头,外边就算天塌了也不要出面。” “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他反问。 “这年岁,多活一时赚一时!” 壹佰伍拾柒:大闹城楼 众兵无首 城墙之上,李辅国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疲累自不必说,可恨的是,此时那大半的野兽已然越河而过,正一层层扑向城门。 眼看,城门内侧的横木几近扛不住了,他立即下令将街坊内集会时搭台子用的圆木全部搬了过来,抵在门后。 “大人!大人!不好了,那豺狼正一个叠一个往城墙上攀爬,不多时就怕……”士兵上气不接下气。 “废物!我不是让你们去取炉中炭火,给我往墙下扔!” “是!大人,我这就去催,刚刚,下边有个老头子吵嚷着说了些疯话!” “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说这些鸡毛蒜皮的。” 士兵被呵斥了一通,冲下城楼见到那胡诌得老头儿,“去!去!去,别在这废话,小心我揍你!” 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老佛爷,他就一遍遍重复着,“狼来了!快逃命,狼来了!死的早!” 匿冥把贤之的劝诫之语送到了岐王耳边,岐王听完前因后果,不禁拍案而起,“我这就去城门楼!” “王爷,这个时候,还是听一句贤之的劝!万不可一时意气。” “你回去吧,且转告贤之,我不会连累于他,让他不日便把侯督灵接到闲人斋,只说我这里顾之不及。”说完,岐王夺门而出。 匿冥只时常听闻他们几个夸这个岐贤王如何如何冷静睿智,怕是自己听错了。 回到闲人斋,匿冥第一时间去跟贤之回馈岐王的反应,这个更是心急,话还没听完就冲出了门。 等赶到城门楼时,岐王已经站在李辅国身边了。 现在去顾不得多想,找到门洞楼梯,正欲往上爬,一个人影拦住了他。他一抬眼,嘴里不禁发问,“佛爷,你怎么进来的?” “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功夫管我,我是怕李辅国祸国殃民,于是守在这等着发觉异样好立即通知你,谁知却等来了气鼓鼓的岐王爷。” “我先不和你说了,我上去看看怎么样了!” “不用去了!”老佛爷语出惊人,“李辅国已经把岐王扣起来了!” “你刚才为何不拦下他啊,我就差了这一步!”贤之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应对。 老佛爷却气定神闲,“不要胡闹,那是堂堂当朝重臣,皇亲国戚,也是我能拦得住的?” 贤之心里明白,鹤引都说服不了,何况一个身份卑微的老佛爷。 “听闻是岐王破坏军纪,扰乱战事,被李辅国控制在了城门楼上,他们两个势如水火,正针锋相对呢!” “唉!”贤之叹了口气,就往上边爬去。 城门楼上,岐王被捆在圆柱上,李辅国脸色阴沉,背着手,背对着他,看着城下的情形。 贤之扫了一眼岐王,对李辅国躬身一拜,“李大人,草民魏贤之受圣上之命前来查探战况!” “哦!我倒不知魏大人也对这战场上的事颇为挂心,两军胶着,围城之势迫在眉睫,你倒是有何指教啊?” “论起打仗,草民实属不及大人,大人见笑了,如此看来,我们还不到出城攻打的时机,对吗?” “全在圣上的一句令下,虽说叛党有野兽助力,真要拼杀还不见得孰胜孰负!” “哦!大人威武,那小的告退了,这就去回禀圣上,便不打搅大人应战了。” 李辅国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观察着城下的情况。 岐王识时务地不接话,这个时候他倒是无比顺从,贤之在心里不禁感叹。 贤之下了城楼,马不停蹄进了宫,面圣直接一句话,“圣上,开城门吧!” “放肆!这城门一开,岂不是置我朔方城全部百姓于死地?” “圣上,不开门,如若僵持下去,我们城内的粮食储备怕是最多坚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不见得他们不会攻进城来,我今日去了那城楼之上,叛党人数有增,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打算打持久战。” “李辅国什么想法?” “他现在一心敌对岐王,哪还有心思抗敌?”贤之有意提及。 圣上不明所以,“你说什么?这跟岐王有什么关系!” “岐王只是去城楼之上给李大人一些建议,希望他能领得头功,不成想二人你言我语,话不投机,他就一气之下把岐王绑在了门楼柱子上,有失皇家体统!” “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把皇叔给捆了,他这还没居功就开始自傲了?来人啊,把李辅国给我叫回来。” 贤之心里清楚,这边李辅国一给叫回,那边将士就好比无头苍蝇,用不了半日就会乱作一团,正好可以把疏离子放进来。 “叛贼不可进城,违令者杀无赦!”圣上连连下令。 这时,贤之不会听老佛爷的劝解,把圣上秘密藏在闲人斋,他坚持让圣上留在行宫,叛党绝对会以为出了那次勤政殿的爆炸之事,圣上便会胆战心惊,吓跑无影无踪。 谁承想,圣上还在行宫,不仅没有藏,还大明大摆地处理政事。 “圣上,还有一事,如今城内那幕后叛党以为您……”贤之不太敢往下继续说。 “你继续说,担心什么,我恕你无罪!” “他以为您已经被埋在那勤政殿之下,所以还请圣上准许草民继续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对你格外开恩,你说吧,朕可以配合你。” “需要圣上假装遇害,您只需要在张淑妃宫内静候,另外对朝野内臣下令,都统一口径您已葬身废墟,只是战事当前,秘不……发丧!” “……这样,就能铲除叛党吗?”原本要发作的圣上,思虑片刻还是应了声。 “敌在暗,我们在明,不将计就计,草民担心他们对圣上不利!” “就按你说的办!” 随即圣上开始安排鹤引把这个消息各处秘密传递下去,很快一场大戏拉开帷幕。 李辅国前脚给召回,后脚圣上的人就把岐王送回了王府,按照以往的处事风格,圣上是一定会召见岐王,加以安抚,可如今,只让他回去听命。 “圣上,老奴惶恐不安!”李辅国匍匐在地。 “自古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些目无皇威之辈自作主张,如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竟敢对皇叔动粗?”圣上口气凶悍。 “圣上,是岐王他状如泼妇,扰乱军纪,老奴无可奈何,方才暂时控制了他,老奴也是别无他法啊!” “他不是去给你支招的嘛?”圣上不解。 “老奴并不知晓岐王要给我支什么招,他上去之后,对我百般诬陷,说……”李辅国突然语塞。 “说了什么!”圣上催促。 李辅国抬起眼睛盯着圣上,“他说老奴居心叵测,陷害他于不忠不义。” “荒唐!” 此时的鹤引不得闲,被圣上安排继续在后宫保护妃嫔安危,而鹿游园才一得空听闻贤之还在宫内就来寻他。 “勤政殿死的人是谁?” 贤之也不想兜圈子,“南平萃,这时候那个暗中的叛党以为圣上已经归西,所以我的意思是此时打开城门,疏离子也不会大开杀戮!” “怎么可能,他一心进城诛杀圣上,如今城门紧闭,他如何知晓圣上假死。” “我伪造了一封叛党之间的求和信,这信黑面人只要识不破,很快疏离子就会知晓城内的秘密‘国丧’!” “只要公开假的死讯,不必瞒着掖着,疏离子还需那叛党暗中传秘?” 贤之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能让百姓得知,不然就真的大乱,圣上归西,人心惶惶,难免就有人叛逃,反而输得彻底。” 壹佰伍拾捌:秘不发丧 请君入瓮 疏离子这几日的围城,他也看透了自己精心巴结维护的棋子李辅国,此时翻脸不认人,一方面迫于朝廷压力,还有一方面怕是有人挑拨。 如此局面,再指望他能回心转意简直是天方夜谭。 疏离子的人夜半逮到了一只白鸽,“洪荒啊,他得手了!狗皇帝死在了勤政殿,他们怕民心动荡,自然密而不发!” “那你还攻不攻?” “攻啊!我攻进去,只要杀一个人!” “我主子?” 疏离子一阵阴笑。 黑面人此时心里阵阵开怀,那封撕碎后拼起,贤之伪造的信被他攥在手中,他信以为真,那信是疏离子的笔迹,他自然识得,仔细研究下来,那不是平白无故写着玩乐的,那是一封求和信。 他以为疏离子不想无谓地牺牲消耗兵力这样下去,于是飞鸽传书给自己发了求和信号,这样就可以里因外和,好处自不必多说,可不巧,这鸽子估计是被朝廷的人拦下了。 “我杀了狗皇帝,算你识相此时求和,只要你疏离子能救我出这火海!我倒是可以和你既往不咎。”黑面人自言自语。 城外的疏离子也盘算着,“如果此时撤了兵,回去跟安禄山邀功,把黑面人留在这破城之内,等贤之收拾了他,他必死不疑,思来想去,似乎比自己斩杀他来得更痛快!” 想到这一层,他就想撤兵了。 可此时,那群野兽畜生终还是拍碎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城门。 黑面人躲闪开神策军和疏离子的野兽及部下,一路健步如飞,窜了出去。 就这样,贤之用了一条假死,把黑面人这个麻烦抛给了疏离子,只有放了黑面人出去,才会让疏离子忌惮,疏离子绝不会允许有人抢在自己前面邀功,必然会半路斩杀。 “于是,你就可以一石二鸟,坐看他们两败俱伤!”匿冥看也不看逗弄蓝知更的贤之。 “你先别急,等一下鹤引大哥就会换差赶过来,他来了,我告诉你们我是如何以防万一。” 话音刚落,鹤引就进了闲人斋的门,“贤之,贤之?” 许未初闻声寻来,“哎呀,鹤大人啊,你来了啊,贤之正在后边匿冥那里,我有一事相求,这兵荒马乱的我徒弟不见了,他那身份,我报不得官,可如何是好啊?” “许御医,你先莫急,我先见了贤之,这事稍后我们给你细说。”鹤引边说边往后院跑去。 “来了!”贤之简明扼要两个字。 鹤引点着头坐了下来,“圣上进了后宫,游园君守护着,我就趁空过来,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匿冥不清楚他们都私下谋划了什么,只是安静听着。 “她可劝了圣上?”贤之指的是张淑妃。 “好想说了两次,圣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切还要看东边前线上的情况,其实圣上也怕广平王涉险,只想我们自己开拔返都便好。” “圣上如何说辞?” “圣上直说万事从简,大敌当前无需排场。” “他是怕城外那十字谷的疏离子不会死心,坐等广平王暗中来护送圣上的龙体和牌位返都。”贤之转过身,看来这位圣上思虑周全,“他们有无提及我义父?” “嗯,提了几次,是张淑妃有意提起的,她说之所以岐王会有失体统冲到城门楼,阻挠战事,是无视皇权,把圣上的旨意当耳旁风,一心出头,觊觎高位之意昭然若揭,一心想着功高盖主,无奈,空有野心却无大志。” “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气啊,摔了好多东西,他原本也是不相信这话的,熬不住耳边有个人一遍一遍吹风。” “贤之,不是我说你,你的义父你最为了解,他有否逾越之心,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这个事还没化解之前,你怎么能让圣上成日住在张淑妃那里,这不是不利于岐王嘛?” 贤之却不以为然,“鹤引大哥,只有这样做了,才能救义父。” 匿冥也参不透这层,“到底是为何?” 贤之不紧不慢地解释,“常言道假话说一百遍就会让人误以为成真,可大家却忽视了,假话说一百零一遍也会慢慢让人发觉破绽。” “这也不是保准的事,万一圣上就信了那张淑妃,岐王岂不是有冤难诉?” “一个皇帝最怕的就是有人来争抢皇位,一个臣子如何做才能使这个皇帝踏实,安心?”贤之问着眼前的两个人。 “砍了他的头!”鹤引立即答复。 “灭九族!”匿冥同时回答。 “你们说的都是最为表象的做法,这个皇帝想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困难的是防住所有的不臣之人。”贤之嘴角微翘,“我们可以让圣上发现其他人也觊觎皇位?” “张淑妃?” “李辅国?” 这两个倾听者又各自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你们说的其实是一回事,不臣之人就是他们,他们要推举的便是张淑妃的儿子,只要让圣上在她身边发现这一层阴谋,那么她倒打一耙的诡计便就不攻自破了吗?还愁义父没命颐养天年嘛!” “贤之,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没错,确实这是最好的办法!”鹤引一顿夸赞。 “可是,要如何揭发张淑妃的不轨?”匿冥追问。 “这个事目前来看还是要暂缓,当务之急是要把叛党解决掉。”贤之终于给自己的同仁们理顺了计划,此时转移到今日的正题上来。 “贤之,此时城内那困虎怕是已经冲出壁垒与豺狼汇合了!”匿冥说的含蓄,指的是黑面人已经中了贤之的圈套,一步一步按照他的步骤走着。 贤之抿了口茶,“是啊,这会怕是出了城,鹤引大哥,你的人有没有眼线在城门附近?” “这会儿估计快来报信儿了!稍安勿躁,他知道我在这里。” 贤之心不在焉,出神了片刻,“我想办法借由义父大闹城楼把李辅国引回宫,为的就是防守空虚,放他出城!不然任凭那些野兽撕咬,也要半月或许可进入。” 在场的两人此时才知晓这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偶然,而是贤之环环相扣中的一环。 贤之继续说着,“七郎,刚才我和你说过了放他出去的目的,此时和你说说为何要疏离子欲进还出?” 鹤引满脸的不解,“贤之,到底是什么欲进还出?” 此时,须臾来缓缓敲门,“匿冥君,朝廷来人了!” 贤之替匿冥回了句,“姑姑,请他进来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鹿游园的得力干将鬼见愁,贤之见他一脸疑虑,险些发笑,示意他就坐。 鬼见愁却恭敬得很,还是站得笔直,“回鹤大人,鹿大人和您安排我的事探到了,只是太过怪异。” 鹤引急忙问到,“怎么个怪异法?” 鬼见愁刚想开口,贤之却先一步解了答,“疏离子原是攻进了城门,又掉头撤兵了!” 鬼见愁眼睛大睁,“魏大人真是诸葛在世啊,正是如此,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围城多日,今朝攻克却调头撤退!”鹤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匿冥此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闷不吭声。 “我不是刚刚说了,我把李辅国调离,故意疏于防守放了城内叛党出去。这城门防御一松懈,他能出去,自然疏离子的人就能攻城而进。” “为何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原地退兵了?”鹤引追问。 “他信了那封传信,以为城里那叛党已经杀了圣上,得了手。” “所以他没有攻城的必要和目标了!”鹤引补充。 匿冥站起了身,“接下来他们一碰面,城里的那叛党以为彼此和睦,去投奔……” “疏离子却是要封口,独揽功劳!” “先知,你啊!太鬼了!”匿冥叹道。 壹佰伍拾玖:斩首缓刑 鸿门一宴 许未初还一个劲儿地追着贤之找南平萃,贤之敷衍一二,匿冥听着心烦,回了句,“跑了!” 许未初还不甘心于是自己在城内四处寻着。 全城的百姓这几日都在讨论那桩奇事,叛党的豺狼们攻城而入,没进城几步就被一声号子全都引了出去。 大伙儿都说是苍天有眼,灵武朔方城是个福地。 虽说这一层城门又牢牢地关起来了,圣上还是听从贤之的劝慰悄声住在后宫,圣上看着前朝抵御叛党的一幕幕,该赏的不会吝啬,该罚的自然也逃不了。 “来人啊!把李辅国给我传来。” 听这口气,火气十足,张淑妃开始盘算如何为其开脱,李辅国没一会儿就跑了来。 “老奴叩见圣上,娘娘!” 圣上并不搭话,张淑妃小心查看着他的微妙表情,“起来吧!”她悄声说到。 李辅国没敢起身,他明白自己守城不当,罪不可恕,可毕竟那日是圣上亲自把他传回宫内,他不得不从。 可是,他也清楚,圣上的错不会是圣上来担着,自己的错却要加倍扛着。 “圣上,老奴既然立了军令状,就愿意以死谢罪,但求圣上心静……少有烦忧。”说着他眼里还滴下几滴泪。 圣上还是不开腔,这可吓坏了张淑妃和李辅国。 他们也都知道,他是不忍心,这么多年他还是颇为看重这个貌似忠心耿耿的宦官,不论他人如何诋毁,圣上都是对他网开一面。 “那军令状可是朕逼着你立下的?”语调冷冰。 李辅国停止哭泣,“是……是老奴自愿立下的,这次叛党横行,老奴想着护全圣上,真的是一心想上阵!” “两军均在你手,你是如何无能竟然把叛党放入城中?” “老奴该死啊!圣上。” “李大人,你糊涂啊,圣上是责怪你何苦立那军令状呢!”张淑妃适时地开解。 李辅国这才反应过来,“老奴是为了表达内心的忠诚,圣上,老奴只痛心以后啊,再不能为圣上效力了。”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圣上别过头看了眼张淑妃,原还是磐石一样的心境一下子就软了下了,“爱妃,你这又是?” 原来,她见不得李辅国的处境艰难,也不自觉擦拭着眼角。 “圣上,臣妾失仪了,还望恕罪!” “好了,好了,如今天下纷争,大敌当前,军令状已立,就算是朕有不舍,也不可任性为之,死罪不得免,就留着你这条命,回到京师再行刑吧!” 这已经是圣上对他最大的恩情,网开一面。 李辅国连连叩首,心里窃喜:只要是暂时保住命,从长计议,就能有办法活下去。 张淑妃却惊得一身冷汗,她想不到他那般的恩宠于身,终归是难逃一死。这便更加坚定了她要一揽朝政,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那样才会手握大权,自己的命那一天起才真的是自己的命。 侯玄松和花落秋赶回了朔方城,侯玄松把花落秋安置在鹿府内,自己赶到宫内复命,圣上嘉奖了他的办事得力,让他休养一月。 鹿府内,和鹿游园一起入宫回来的侯玄松对他谢意不断。 “若不是你,游园君,怕是老夫就难以返回朔方城了!” “尚书大人,言重了,其实这些都是那闲人斋的……” “老夫知晓你为人厚道谦卑,别的不必多言,我一定会加倍感激,走吧!游园君,跟我一道来的还有一位故人。” 鹿游园见到花落秋的时候,被她的男装打扮惊艳到了,“花先生,别来无恙啊!” “好久不见,鹿大人!”她拱手于胸前。 “这次山南西道的差事有劳你了,多谢!”鹿游园颇为感激。 “哪里,哪里,尚书大人提携了我不少。” “今日赶路疲累,你们且各自歇息,有什么话我们以后慢慢说,可好?” 侯玄松起身,“那老夫就先回房了!” 语毕,几位都各自散了。 黑面人出城时还见有只只豺狼,可那黑熊早已经退回到河对岸,疏离子万万没想到自己晚吹响号子一会儿,城门就那么凑巧给冲了开去。 更巧的是,他原本抛给贤之的包袱即黑面人,又被退了过来。 黑面人径直走到了疏离子面前,“故人相见,不该是分外眼红嘛?” 疏离子保持着冷漠的神情,“这门才开了这么片刻功夫,你便刚好逃出,老佛爷,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呀!” 此时的黑面人也就是闲人斋的老佛爷,笑的格外狂妄,“不请我喝一杯嘛?” “请,自然要请!”疏离子开始计划着这鸿门宴的开局,“返!” 一声令下,人兽合一的队伍整个调头往十字谷折回。 “没想到啊,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如此不羁妄为!”山洞内,老佛爷端着铁制酒杯和疏离子寒暄着,态度颇为亲切。 这也难怪,他心里认定对方先一步退让,诚意求和,连功劳都不跟自己抢,自己如今处境艰难,一个得力部下没有,自然要表现得诚意十足。 “呵呵,我从前如何,现今依旧如此,倒是老佛爷越发地老当益壮,让我等晚辈汗颜啊!” 这话里明显透露着暗讽,可是对方就好像迷了头脑,愣是听不出一般。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怎么敢跟疏离子相提并论,更不敢居身前辈。” “呵呵,你就别兜圈子了!” “那个,洪荒他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投奔了你,劳你费心,不胜感激!” 只是他说完这话更加不解,为何洪荒从战场回来就一直给关了起来,似乎对方也未曾有释放的意思。 “他可不是投奔于我,我只是给了他口饭吃,他始终都是你的人。”疏离子赶紧撇清关系。 可老佛爷却以为是他这是在示好,人归原主。 “这次多亏了疏离子从旁协助,不然老夫也很难这么顺利得手,待到回去见了大人,这功劳自当是……” “诶?老佛爷,我可不是来跟你抢功的,狗皇帝是谁杀的,谁就是头功。”疏离子义正言辞。 “那怎么行呢,疏离子为此事可谓虑周藻密,我万不可夺了全部功劳。” 两个人明面上你推我让,心底都各有打算。 疏离子一定要杀了老佛爷,酒过三巡,他的人就把老佛爷一刀刺杀了。 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洪荒。 他在木笼子里伸着双手,想要帮助老佛爷摁住背上的伤口,那血就像一股小泉水似的往外汩汩流着。 “疏离子,你杀了我主子,留我何用?”洪荒大喊。 “原是你说的你已经不受命于任何人,怎么这会儿就想不明白,难道一个工具也是有感情的嘛?” “倘若我真是一把杀人的工具,你为何不留于己用,这么成日困着我,有什么意思?” “我给过你机会的,如果你按照我的意思动了手杀了老佛爷,我当然会对你网开一面。可是,你终归还是选了这个死人!” “他虽视我如草芥,但毕竟是把我当人一样栽培,你却把我当成困兽,不!就如一块石头,弃之,任之!” “实话跟你说吧,今日如果你亲手宰了他我便会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归西,还好你有一点良知,我可以留你一命。” “如此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可能你还不曾知道,你现在所遭遇的和老佛爷年少时的经历如出一辙,我只能说如果你熬的下去,终有一日你会变成下一个老佛爷。” 洪荒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骗人,他明明就生活在东都,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 “放他到洛阳的时候都是他而立之年以后的事了,他啊!可比你能吃苦。” “还有这等事?你们竟然如此残暴,如此阴毒!” “这些都不是我所为,你不要找错了始作俑者,我呢,把你捆在这笼中,久而久之,你的功力必将大增,这算不算对你的器重?” “我也可能会被你害死!”洪荒看着一只被放进来的豺狼,不像是对疏离子抱怨,更像是对自己说。 壹佰陆拾:南平苟且 之休断腕 闲人斋里,许未初终归还是挑起了这个他极为在意的话题,“南平君不见了也就罢了,连老佛爷也不知所踪,这城外打仗,莫不是他们给抓了去做了壮丁?” 这话明显是说给贤之听到,别人也没有他对朝廷的事那般知情,“许方士,怎么,今日你不当值嘛?” 他听出了贤之的弦外之音,“太医署终归还是消息闭塞,贤之啊,你倒是想办法打听一下,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关门弟子啊,不看僧面你就看佛面!” 匿冥有些听不下去了,“许方士,没错,你是救过我,但这恩情我来回报,先知,他实在是背负不起!”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想不明白,大家共处一府这么久,就算南平萃他一来,身份备受诟病,你们都不待见,可他毕竟是没有伤天害理,做什么对不住你们的事,为何就没有一个人担心他的死活。” 贤之并不想一一列举出他的不义,可许未初死活不信,“你们怎么能合起伙来骗我这个老头子,不可能,他那么勤奋!那么上进!要说非有什么不足,除了有一点点好色,但人无完人……” “不要说了!”贤之拍着桌子,“他干的那龌龊之事还少?你难道没发觉,之休再不进这屋子吃饭了吗?” 匿冥一个劲儿摇头,直接掉头走人,只剩下贤之、许方士和须臾三个人。 两个男人都不开口了,须臾叹了口气,“许方士,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畜生她玷污了我们之休,贤之不愿提及,是不想再揭她伤疤,你日日追问,真是不妥。” 许方士的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他怒目圆睁,“我要刮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贤之不是不顾及他的感受,只是他也需要一个契机才能将实情告诉他,“许方士,那个混账不在了?” 许未初像是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什么意思!贤之,你是说他已经死了,还是……” 须臾不比贤之,如此含蓄,“我实话告诉你吧,南平萃就是个通敌叛国的叛党!” 许未初一下站起身,手摁着饭桌,“什么叛党?” “就是城外那一群群杀人放火的异族人,许方士,你先安坐,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须臾安慰到。 话已至此,便也无需多言,三个人各自低头。 “我去替他给若云娘子和之休姑娘赔罪!”许未初满心内疚,难以言表。 须臾替贤之开了口,“许方士,你就不要再掺和了,让贤之去处理吧!” 许未初点着头,“只是,这混账是何时伙同叛党做出那不忠之事,又是何时不义做出这伤天害理的不齿之举!” “你们可还记得南平萃初到闲人斋,失踪了一次?” 二人点头,都不出声。 原来,那次正是老佛爷举报了南平萃是魏卜旧部,说他东都失守后就擅离职守,不主动投靠朝廷自然是心有不轨,实则他是四处漂泊,投靠无门。 被官府处决后,他命不该绝,辗转回来闲人斋想取得了许未初和众人的信赖。 “好一出苦肉计,差点连小命也搭上了。”许未初怒发冲冠。 南平萃知道来投靠许未初,算他命不该绝,那一身酷刑之伤看着真叫人胆寒。 须臾边摇头边叹道,“我们真是引狼入室啊!” “姑姑,那次给你下毒的也是他,确切地说是下糖霜!”贤之看着须臾。 “莫非这个混账和须臾娘子还有过节?”许未初问到。 南平萃为何单单选了须臾,再明显不过,当日拦他于闲人斋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旧日的同僚,匿冥。 “给匿冥君一点回击,除了对他最重视的人下手,没有第二个好的选择。” 如果那是砒霜,不是惊天大逆转的一包糖霜。恐怕,这会须臾都已经在天上跟阡陌叙旧了。 当时,黑面人也就是老佛爷为了测试他,既然是试探身手,只有来一个生死逆转,方可更好地洞察受测者的应变实力。 “说起来,叛党的阴谋还真是煞费心思。”贤之冷笑。 这顿饭吃的不咸不淡,贤之说完这些就径自出了这厢,直奔之休房间。 却怎么也敲不开她的门,“之休,我知道你在里面,既然你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守在你门外,等你愿意和我说话了,我随时都在。” 之休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罗若云从对面的房内走出,看了眼贤之,摇着头,眉头越发锁紧。 贤之也不离开,“娘子你回吧!我陪陪她,从前都是她陪着我,也该是我要回报她的时候了!” 罗若云前脚一走,贤之后脚就继续跟之休说着话,只有他一个人说,里面的只管听,终是一言不发。 “你从前那么一个坚强的乐观的丫头,为何想不通,人生在世,历经苦难都是为了更好地过以后的日子。” “……” “如果你心里苦,你可以打我,骂我,我千不该万不该那日早早去了岐王府,如果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 “我杀了他,亲手把他埋在了大殿之下,我答应过自己让他死无颜面,一滩肉泥。” “……” “之休,我求求你了,你来吵我吧,闹我吧,你这样安安静静我实在是不习惯,我害怕,我担心你做傻事。” “……” “他死了,指使他做坏事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以后我们身边再无恶人,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 “之休,之休,我日日来你这里和你说话,你可否应我一句,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 “之休,我就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我做我魏贤之的新娘子?” “……” “你不否定,我便是认作了默许,那我要推门进去给你定情信物了?” “……” 随后,贤之起身,用力推门而入,他几步靠近床前,揭开被子,之休双眼半眯,他仔细查看,左手腕部被深深割裂,正往外淌着血,床铺上已经印红了一大片。 贤之故作镇静,大开嗓门喊着罗若云,许方士拿着药箱赶来前,之休只是磕磕绊绊挤出了三个字来,“下……辈……子……” 之休弥留之时拒绝许未初的包扎,直到她昏死过去,许未初才得以顺利救治,如果不是她命大赶巧许未初在府内,又赶巧家里有这么一位方士,怕是早就一命归西了。 匿冥把贤之叫出了门,“先知,你确信那黑面人死得了嘛?如果让他逃了,你如何跟屋里躺着的那个交代?” “七郎,他不死,我不罢手!” “你是打算日日这么守着她?”匿冥总是这么不会说话。 “七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怕你为了这份仇恨背负太多,怕你难以振作!” “呵呵,我还有何豪情,我千算万算保护不了身边最亲的亲人,我就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他一个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匿冥并无阻拦,“疼吗?疼过了,就去追凶,你前脚把困虎放出,就再不挂心,再这么颓废下去,喝下去,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我每天都提醒自己要让坏人惨死,时刻督促自己,可每当看到之休郁郁寡欢就什么也提不起精神。只要稍作走神,她便暗暗自残,不哭不闹比起大哭大闹更可怕啊!” “你始终都有你的使命,你不是哪一个人的贤之!” “我不会放过那群助纣为虐的幕后黑手!”贤之像是在给自己立誓。 壹佰陆拾壹:掩人耳目 一字之错 贤之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老佛爷如此轻敌,居然毫无反抗,便轻易就被灭了口,枉他一世坏事做尽,死得轻巧。 疏离子将老佛爷一刀毙命,自然居功自傲,这便马不停蹄地往东边进发,预备乘胜追击把广平王,这个战功赫赫最有储君之像的皇子,在半路上赶尽杀绝。 他把朝野每一个皇子大臣捉摸的透彻,这个广平王为人忠厚,颇为孝顺,得知国丧必然会亲自赶到朔方善后。 疏离子不会笨到跑去广平王的军营鸡蛋碰石头,他要半路来个出其不意,伏击暗害。 十字谷空了。 圣上那边还安安稳稳地住在张淑妃处,就等着贤之的觐见。这日,李辅国前来面圣,一脸的谄媚相,把同在场当值的鹿游园恶心得够呛。 张淑妃心血来潮以多日来圣上闷在殿内为由,办了一场舞宴,先前,贤之交代过鹿游园虽无需草木皆兵,但万不能掉以轻心。 可张淑妃的话似是圣旨,大抵也是圣上憋闷坏了,一口应下。 舞宴就安排在张淑妃的殿外方园,夜色如水,灯盏通明,丝竹管弦一应俱全,七八舞姬翩然起舞。 鹿游园在园外查探,李辅国和张淑妃一左一右陪着圣上说笑,一曲舞毕,那领舞娘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御前。 “你这奴婢,甚是鲁莽无礼,竟然在圣上面前犯如此罪过,来人啊!拖下去,二十板子扔出宫去!”张淑妃勒令。 李辅国正端着素杯敬着圣上,“老奴先干为敬,我听闻城外如今是安顿多了,圣上恩泽四方啊!” “哦?既然是这样,怎么不见有人来报?”圣上指的是闲人斋的奇人。 “还不快拖下去!”张淑妃见不得有下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如此朝局不吉利不说,怕扫了圣上的兴致。 那领舞娘子被推搡着拉到了园子外边,她见了立在外边鹿游园的眼神,立马就把声音放得更大,边哭喊边点了点头。 “只怕,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各自保命去了!”李辅国一边泼着凉水一边不忘自我吹嘘,“圣上,我神策军下属有发现,就在一个时辰前有可疑之人出了朔方。” “什么可疑之人?” “老奴的人正在追踪,一有消息便立即上报。” “圣上,不用在等了,那可疑之人正是十字谷的叛党疏离子。”来人是鹤引,他手里提着一个黑布袋。 “你这是……”李辅国欲言又止。 “臣鹤引叩见圣上!”鹤引俯身单膝跪地。 “鹤引啊,免礼!”圣上瞥了眼他手上的黑布袋,“你为何提了这么个袋子,是为何事?” “圣上,这袋子里是……一颗……人头,圣上勿惊,这人头是那逃窜的叛党一员。” 鹤引把袋子丢之一旁,起身靠前,将一枚刻着曼陀罗花的复古戒指奉到圣上面前,“圣上,请过目!” 李辅国将戒指拿过去小心递到圣上面前,“圣上,请!” 圣上接过戒指,“嗯,正是,正是!鹤引,你是在何处撞见这群叛党的?” “正是在城外的林子里,足足有百十号人,圣上,这人不是臣杀的,我想应该也不是李大人手下动的手吧!”鹤引瞥了眼李辅国。 “那还有何人会帮助朕铲除叛党?”圣上发问。 鹤引不慌不忙,“这事鹿大人的手下查了一查,恐怕现在只有他最清楚。” “把鹿游园给朕传来!” 鹿游园行了礼后,将鬼见愁受命查到的线索一一上报,“圣上,这叛党是被他们的头领疏离子,那个叛党头子杀害的。” 鹿游园回想起贤之帮他分析这一诡异局情时的说辞,不禁走神。 “鹿大人,你这是护驾辛劳,心力交瘁啊!”李辅国在一旁敲打着。 圣上板着面孔,也不催促,“今晚换鹤引当值吧!” “哦,臣有罪,冲撞了圣上,是这样的,那群叛党份子的死法一致,均是被狼咬断喉管,失血过多身亡的,所以说,一定是疏离子下的令,对其赶尽杀绝。” 圣上没眉头紧锁,“他这是什么目的?” “回禀圣上,他以为圣上已然遇害,想撤离朔方城,这群临时抓去的倒霉鬼自然都成了累赘,可那些白狼不一样,怕是已经被他带走了!” “这么说这个叫疏离子的叛党已经回去找安禄山复命了?”圣上猜测。 “据臣所料,正是!”鹿游园按照贤之的叮嘱,说着假话,鹤引不愿意欺瞒圣上的这些忤逆之言只好由别人代劳。 贤之早一步就测到了那疏离子不是个拘泥于眼前小恩小利之辈,他不会只铲除一个当权皇帝就罢手,那年轻有为的皇子一样是祸根,直到杀到一个窝囊无能之人登上皇位,傀儡一样任人摆布,他方可安心。 于是,贤之明白他要对广平王不利,可如今,不止他一个人想要了广平王的命,还有张淑妃和李辅国。 东边,贤之已然拖了岐王飞鸽传信,提醒了广平王万事谨慎,这里,贤之便要想办法蒙蔽了张淑妃和李辅国,万不可让他们侥幸得逞。 他之所让鹿游园骗了圣上疏离子不是奔着广平王去的,而是回到了安禄山的身边,就是怕张淑妃他们会借机利用,看似骗圣上,主要是骗张淑妃。 表面上,只有疏离子不针对广平王而去,广平王方可安心在东边抗敌,无需借由赶至朔方接驾返都之便,趁机躲避暗杀,先前圣上也是赞同不必折腾他这一趟。 实际上,疏离子肯会去暗杀广平王,贤之怕广平王在疏离子的魔爪之下难以自保,虽说万军在侧,可那疏离子不是一般人,终还是神出鬼没。于是传书让他来朔方。 这样一面逃脱了疏离子的攻击,一面误导了张淑妃的视线。 想那李辅国神策军的人一路跟了疏离子的踪迹东去,也就是圣上以为他真是为了什么查探叛党踪迹,他不过是掩人耳目,把自己的人调过去,趁机加害广平王。 所以到了东边,疏离子不费心力就可摆脱了这个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神策军势力,他们也毫不知情疏离子的去向。 贤之如此暗中运作,便可让两伙人都扑了空,广平王一旦进入闲人斋的视线,安危便也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给朕追,追到天涯海角,追到安贼老巢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圣上暴怒。 此时,园子外边哭声断了,只是接下来的歌舞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圣上的兴致,张淑妃自作聪明地拿出一幅字。 打开卷轴,上面赫然写了:乱世之下,以苍生万事为己任。 由于灯火暗影处,圣上看不太清,李辅国就主动起身,“圣上,这字迹虽书写的还算稚嫩,但字义确是磅礴大气,妙语不凡呐!” “嗯,上面是,之下什么?”圣上猜测着。 张淑妃赶忙笑意连连,“圣上,这字啊,是召儿写给圣上的,来人啊,将小殿下引来!” 片刻功夫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被宦官带到了方园之内,他就是张淑妃的儿子李召。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李召像模像样地跪拜。 圣上那会还怒火中烧,见到儿子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召儿来了,快,快,赐座!” “儿臣听闻母后常叹息,说父皇是先黎民之忧患为忧,又是国难受命,是卧龙,欲腾飞,召儿也想做父皇一样的有识之君……” 张淑妃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今夜竟然如此信口开河,“召儿,不要说了,你快给你父皇读一下你写的这幅字!”她有意转移话题。 圣上听闻这么小小年纪的儿子吆喝着要做一国之君,如己一般如何如何难免多心,但念及其年纪尚轻,便隐忍未发作。 “父皇,我还听闻您以秘不发丧之良策巧破围城之险,甚是明举,牺牲一己名望只为百姓活命,深感钦佩,于是写了这:暗世之下,以苍生万事为己任,送给父皇!” 一个“乱”误念成了“暗”,一字之差,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壹佰陆拾贰:圣心生疑 见风使舵 圣上忍无可忍,终于还是暴怒了,这明显就是有人蓄意教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如何能说出这番寓意深厚之言。 “说!谁教你说的?”圣上拍案而起。 李召吓得伏在地上打着哆嗦,不敢出声,张淑妃见状也一下跪地。 “圣上恕罪,召儿刚刚是紧张过度,才一时语误,并无任何人故意教唆!” “还敢在这里混淆是非,那一个暗字,可是说朕是天下昏君,暗无天日,岂不是要你这个心有鸿鹄之志的皇子,来解救苍生于水火!”圣上一甩袖子,就要出这方园。 此时,李辅国也半句不敢插言,只想着保命要紧,毕竟他的人头都是圣上借给他的,记挂在他身上。 张淑妃开始啕号大哭,“圣上,我们母子两个实在是冤枉啊,这真的不是臣妾要召儿如此说话的!” 这会儿,那个被打了二十大板的领舞娘子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园子外,两个侍卫准备拖她出宫,圣上无意扫了眼她的身影,不禁诧异。 “鹤引!鹤引呢?” 鹤引就等着圣上唤他,急忙闻声赶来,“圣上,臣在,悉听吩咐!” “那是怎么回事?”圣上指着不远处领舞娘子腿背处透着血色的布衫,“这舞姬的舞裙罗衫呢?怎么这身打扮!” 此时的领舞娘子穿着一身写满了各种文字的內衫,墨色的字迹混合着血色格外刺眼。 鹤引看了一眼,也随即故意表现出吃惊的模样,“这,刚刚还是穿了罗衫的,可……臣这就去问!” 圣上径直回了莲昭容宫内。 侯玄松做了一件极其不合礼数之事,他冒冒失失地跑到岐王府想要把自家女儿领出来。 “殿下,下官这次山南西道一行,可谓生死一线,经过这次大难,老臣也是看透了人生,什么礼孝廉耻、家国天下,如今,我只求一样!”侯玄松露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岐王原本还有几分和善,被他的话一激,直接变了神色,“哦?哪一样!” “天伦之乐。”就这么愣头愣脑的四个字。 “侯尚书,本王还真是越听越糊涂啦?”岐王漠不关心,却不得不敷衍地答到。 “下官有一不情之请,便是想把小女接回身边生活,不知殿下可否成全?” 岐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李潭遇刺被杀之初,他便几次游说侯督灵南下蜀州或是折返江南道,只怕她身心俱伤,难以过活。 可是,经过那一番二人的推心置腹彻谈,侯督灵坚持留在岐王府,自古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日侯玄松这一出,不就是明摆着说,你岐王失势了,大树也有枯萎的时候麽! “这个事,我还真是少有耳闻,她如今是我府上的少夫人,你觉得搬回去合适吗?” 侯玄松也不示弱,“这人过得好坏与否,一眼便可看透,督灵如今的消瘦样子,还望殿下能给她一条活路!” “混账!你这是明目张胆地跑到我家里来干预我的家务事,怎么?难不成我还虐待了我岐王府的儿媳?”岐王拍案而起。 随即,岐王便径自出门,留下侯玄松一个人不尴不尬地愣在原地。 回鹿府的路上他几多不甘,“多好的机遇啊,这个时候正好我没有府邸,接到身边顺势给她和鹿游园一个相互接触的机会,这个没了前程的岐王还把自己当回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能死撑下去多久?” 他来之前就在鹿游园那里探出了口风,如今圣上都不允许贤之去岐王府走动了,这个岐王还被勒令在家内静候,真不知道圣上对他还能有几分信赖。 晚饭时分,侯督灵一眼就看出了岐王的异样,虽说他这段时日朝事不顺,但都没有今日这般阴郁神色。 “父亲,今日可是家父来过?”她只听闻娘家爹来了,却没被允许见面,这里边肯定是有什么不快。 岐王话也不回,闷声吃着,侯督灵便也就不敢再多话了。 过了半晌,饭吃的差不多了,岐王瞥了眼侯督灵,“侯尚书想接你回去!” 不当不正的这么一句,倒也是唐突,“这是为何,回去,回哪去?” “侯尚书或许是觉得我这岐王徒有虚名了,再混不出什么名堂,想给你许个人家也未可知!” 这话怎么也不像是个王爷该说的话,尤其是不像是公公对儿媳说的。 这下,换成侯督灵闷不吭声了。 “莫不是,你后悔留在这岐王府虚度年岁了?” 侯督灵眼神里顿时透露出惊讶之意,“父亲,你是这样看待督灵的?” “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可你家父……”欲言又止。 “我还是先前那句话,生是岐王府的人,死是岐王府的鬼。” 岐王并未有留她到终老,活活这么给儿子守寡的意思,他也不是个不开明之人,他只是要弄清楚这事到底是谁提起的,如果不是她,她倒是愿意给她一条明路。 “督灵啊,你嫁过来也这么久了,该做的都做的尽如人意,我岐王府对你无可挑剔,剩下的都是亏欠和内疚之情。” 侯督灵听闻此番,深感不安,“父亲,您言重了,这都是我应当应分的,大可不必!” “今日不比往昔,想必你也看出了个大概,我如今备受圣上冷遇,怕是性命堪忧,对你的前程更是顾之不及。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听我一次,跟着尚书大人去吧!” 侯督灵起身跪地,“父亲,什么是三从四德,我心中有数,如果父亲非要督灵走,那也只得是横着抬出岐王府。” 原本,李潭死后,岐王以为侯督灵变化破大,最为明显的便是她性情更为温顺,少了嫁过来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可如今看来,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还真是难移。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身,起来说话!” 侯督灵死死跪着,“父亲不应了我,我就不起身。” 争执片刻,岐王无奈只得点头,“这就是自寻死路啊,傻孩子!” 此时的闲人斋厅堂内,除了罗若云陪着之休休养,其余几人围案相对。 “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们,原本我是想晚点说,但我又怕这事会牵连大伙儿,不得不提前周知。”贤之像是有难言之隐。 匿冥最是了解他的心境,“我今日看你把他也叫了来,就知道是关于朝廷的事。”匿冥指的是刚刚推门而入的鹤引。 “来得有些晚,诸位多多包涵!”言罢,鹤引就坐到了贤之一边。 贤之缓缓开口,不像是宣布什么,而是唠家常的模样,虽说这个话题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老佛爷死了!” “什么?何时的事!”许未初第一个问出口,其余人都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匿冥却不吃惊,“他消失了这几日,遇害了也不足为奇。” “我说呢,他怎么说不见,诶!好像就是咱们去鹿府的那日,往后就没看到过佛爷。”须臾回想着。 “怎么说没就没了,贤之啊,你不会弄错了吧,最近这是怎么了?”许未初叹道。 贤之给予肯定,“确定无疑!都不要难过了,多此一举。” 许未初见他如此狠心,不禁吹胡子瞪眼,“我说你这君郎怎么这般薄情,那尸首可还寻得到?到底是谁害这么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啊!”许未初捶着案子。 匿冥在一边冷眼旁观,“好了,安静一点,听他说。” 壹佰陆拾叁:佛爷秘事 死有对证 贤之用了一次“未卜先知术。” “没错,他死了!”贤之暗道,和他推断的一般无二。“有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今日便就和你们说个明白!” 当年魏卜遇险,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老佛爷却道出圣上也就是当时太子都不敢插手的事,东都灾事。 他曾说,“魏卜君聪明一世呀,那太子都避之不及的事,最是不该越权犯上…魏卜何故犯上?”那时候,知道此事内情的除了袁天师,宗伯等,再无他人。 老佛爷如何知道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拒绝接手,除非他和宗伯互通有无。 可那段时间他多次明确表明宗伯的冷漠不配合,早就断了联系。只有一种可能这消息是宗伯送到了坞檀寺,他在随后收入囊中。 “我第一次真正怀疑老佛爷是源于推背暗语!也是这一次,我才确信他是乌檀寺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鹤引发问。 除了坞檀寺的人,无人知晓先前密室破解的假暗语:大唐命不久矣,佛爷却知道了,说明他和宗伯一伙无疑。 就在朔方城黑面人刺杀结束,贤之带了假的求和信见老佛爷之际,贤之和老佛爷有过这样一次简短的对话。 “佛爷,你说当时在岐王府哥哥告诉宗伯的推背暗语到底是什么呢,我怎么就猜不透呢?” 老佛爷一时语噻,他没想到这小子会问这个问题。“或许就是些大唐千秋万载吧,不然他也不会惨遭灭口。” “你的意思是哥哥参透的暗语不是叛党想要的,惹怒对方之下,才被杀害?” “难道不是这层关系?” “一个隐藏十余年的卧底奸细,那是何等的深谋老道,会这么压不住脾性,何况那推背暗语乃祖辈秘闻也不是哥哥自己编纂,错并不在他呀!” 老佛爷笑了一声,“也可能是一场意外。” “恐怕是灭口吧!倘若他信了那暗语灭了哥哥的口,这世上除了圣上一方就不会有人再追查《推背图》一事,你说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是圣上的人嘛?”因为那段时日老佛爷曾一度怂恿贤之破解推背暗语。 “你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圣上说了算。” “如果你怀疑我,那你说我为何要杀他?”老佛爷平息了火气,压着声音问。 “一来嫁祸宗伯,多这一条就足以令七郎和我对其恨上加恨,借我们的刀杀他这个已经毫无价值,日渐被情所困不听从指令的部下;二来我的“未卜先知术”让你眼前一亮,在你看来足以替代哥哥的利用价值,铲除魏卜对你毫无损失却足以打击我们,这还不够吗?” “我看你啊,是和匿冥君那次一样,就是啊,害了癔症!”老佛爷怒斥。 这日后,老佛爷便在没回过闲人斋。 “他是做贼心虚,贤之你为何不扣下他?”鹤引询着。 “你让他把话说完!”匿冥抢先说到。 贤之细细回忆着,先前匿冥和老佛爷一块回东都迁坟,坞檀寺匿冥逃出也颇为蹊跷。 当日在乌檀寺,那老方丈原本是要给嚣张狂妄的匿冥一点颜色的,为何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不为难,反而佯装困他于寺中,暗中放他逃出生天。 这不是猜测,想那可是东都,那附近不说都是乌檀寺的地盘,可绝对是安兵的势力范围,他们几个上山挑事,明摆着是安兵的死敌,如何能轻易逃脱,更甚一步,他们见匿冥跑了,连追都没追,明显放他一马。 这都不足为奇,奇就奇怪在当晚回到驿站,据匿冥讲诉,老佛爷和洪荒的表现过于异常,试想一下,自己的伙伴从虎口逃脱,不应该是连夜撤走,就算天黑路滑,也应该表现出该有的警惕和戒备。 可他们却简单一问,就呼呼大睡去了,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般。 乌檀寺不想杀匿冥不假,他们的表现是不是说明老佛爷早就知情,知道他们不会杀匿冥。 乌檀寺缘何放了匿冥?自然是老佛爷发了话不让杀人灭口,老佛爷知道匿冥是怎么下来的,便也就没有兴趣追问,当晚也自然不害怕乌檀寺会有人跟过来。 “老佛爷开始知道我已经怀疑他了,他警觉性很高,为了洗清嫌疑。那日,在朔方城那间茶馆,我们谈论杀害哥哥的凶手以及迁坟之事,我就隐约察觉哪里有些不对,他把所有矛头指向了乌檀寺一方,想混淆视听,把自己抽离出去。” “他还真是一只千年狐狸啊!”须臾看了眼贤之,转而看鹤引。 “你们还记不记得堂审宗伯那时,洪荒曾一口咬定魏卜是宗伯杀的,自己亲手埋葬,可是宗伯没有挥刀动机,他刚得暗语,未知真假,是不会灭口的。” 匿冥看着贤之,“除了老佛爷下的斩杀令别无他人。” “当日严黎已经招供并未对哥哥赶尽杀绝,也未曾伤及洪荒。”贤之攥着拳头。 “而阡陌则应是炸药爆破致命。”鹤引补充。 “设想一下,坞檀寺曾经派了杀手想赶尽杀绝,推背图却如此迅速被拿到洪荒和佛爷手中。”不禁后怕。 “这个阴险的老头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虽然很多细节许未初并不知情,但这一番指证也着实令他惊诧。 贤之叹了口气,“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来朔方来的更是蹊跷!” “这又是为何啊?”鹤引不解。 老佛爷表现出大力支持贤之复仇的想法,转头,贤之决定投靠太子执行计划,他概不知情贤之的“曲线救国”却一口赞成,岂不是前后矛盾,想来,不过就是为了推背暗语的得手以及接近并加害圣上? “你已经把他看得透透的了,为何不在行宫追之,伐之?”匿冥实在是想不通。 “我是想让疏离子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谁承想他根本不是疏离子的对手,可笑他一世暗中走,终落黑吃黑!”贤之冷笑着。 “他还有什么罪恶?”许未初叹息难止。 细想一下还真不止一桩! “老佛爷要阻止太子登基,因为圣上昏庸对他们有利,还要打探太子这边的军情,所以要拉拢鹤引,鹿游园,屡屡不得手。” 鹤引一下就听糊涂了,“没有的事,我怎么不知情?” “他不出面,你怕是没意识到,都是南平萃做的!”贤之话锋一转,“岐王下蜀州奏请太上皇圣上登基一事,他为了离间圣上和太上皇半路围堵岐王,失手后,计划刺杀圣上。” “嗯,这事我全知情,那岐王恨洪荒恨到了骨头里,全是这个老佛爷捣的鬼。”鹤引补充。 “另有我们一大伙儿赶往玉门关的路上遭遇劫匪的事,也是老佛爷要杀在他眼里无用的负累七郎。” “那我倒还要谢谢他的杀不成之恩啊!”匿冥面若冰霜。 “让洪荒杀张婴的是老佛爷指使的,也是他告诉洪荒叛党之事败露,他只能一人顶下罪责逃走。” 洪荒当年旨意完成魏卜最后的任务:寻推背图手稿。不过是拿个顺水人情不惊动大家,把暗语破解出来才能交差老佛爷。 自始至终,宗伯不知道他的上家头目便是老佛爷。这也是为何明面上他不配合老佛爷的原因,老佛爷并不打算捅开窗户纸,他要藏在暗处,谋划算计。 黑面人逃出行宫后,圣上被送回行宫之时,贤之曾暗暗带着蓝知更在闲人斋内给老佛爷看过一封伪造的疏离子给城内黑面人的求和信。 行宫内丟掷给那黑面人的铜板,一直在他的怀里,蓝知更的激烈反应足以证明门口暗处的人就是叛党。 贤之抬眼一看,还特意说给他听,“国丧秘而不发,为了误导他的视线。” 佛爷当年想进丽竞门,却输了,索性利用宗伯帮他完成这一切他想完成的事。 于是他以乌檀寺的名义收宗伯在旗下,开始了他罪恶的一幕一幕。 “他之所以铤而走险,还敢回闲人斋打个照面,只是想再一次核实圣上是否真的遇难,他明白如今的战局,朝廷不会大张旗鼓办丧事,于是我便唬他一下,遂他心。” “你是如何断定南平萃是跟了老佛爷的?” “南平萃表面师从许未初,暗地里却投靠了旁人,这人正是黑面人叛党老佛爷,只是南平萃并不知情他的主子便是生活在自己身边的熟人,他之前阴差阳错求了老佛爷帮他照料药田,本是怕药材藏毒一事东窗事发,把他当成垫背,谁承想老佛爷却帮他识破我的计策,查出那大叶柴胡,老佛爷是怕他这个属下早早被我铲除。” “这便就断定了他们是一伙的?” “南平萃的诡计从他入府你我都略有讨教,日防夜防,他能知道的多半消息都是从他主子老佛爷嘴中,有好几次我都开始怀疑了,但最重要的还是他项上坠着的藏在內衫中的戒指。” “曼陀罗花!” “不是,是另外一种佛教符号,我猜指的是乌檀寺,其实这戒指老佛爷也有一枚,只是他狡猾从不戴在手上,被他变换了形状成了一段铁条,嵌在他靴子底上,你们仔细看他走路的鞋印子,两只并非一样,便就明白了!” 几人一脸诧异。 壹佰陆拾肆:婢女伴读 失恩复得 次日,圣上特意早早召见了鹤引,“昨日之事,你可弄明白了?” “圣上,这行宫内的舞姬向来都是淑妃娘娘统一管制的,没有圣上指令,臣……” “怎么,她不许你去她宫内查吗?” 鹤引赶忙否定,“臣已然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怕圣上动怒,也怕淑妃娘娘她觉得臣冤枉了她!” “来人啊,把张淑妃给朕传过来!” “鹤引,你把那舞姬也押过来!”圣上看着鹤引。 “人,昨夜就已经遵从圣意,拖出宫去了!” “这事还未弄清楚,你怎么把人给放走了?” “臣鲁莽,还望圣上恕罪。”实则是鹤引故意把人给放了,因为贤之交代过,互利方可长久,那领舞娘子帮了他们做了证,他们一定要留下人家的命。 贤之还说,“张淑妃一时半刻死不了,只要是能减少一点圣上对他的宠爱,让圣上对李召的觊觎皇位之心有所察觉,就算收获颇丰。” 原来,是张淑妃为了把李召培养成一个绝对的储君,每日都闭门培养,除了圣上安排的太傅教学,张淑妃为了让他心怀大志,在宫女和舞姬的內衫上都命人写满了诗词,文史,为的就是激发李召求学的乐趣。 这招儿着实好用,他从马球和蹴鞠上把心收到了书房里,除了书房连同婢女们的闺房也都不放过。 可那张淑妃只一心求得他在学识上的增进,完全对他的荒唐之举视而不见。 于是才有了那件写满了字的内衫穿着在领舞娘子身上。 张淑妃暗暗心想,“这个贱婢,她在哪里,我明明让她换了內衫前来,她这分明就是跟本宫作对!” “张淑妃,你还有何话说?”圣上口吻冷冰至极,“你是如何当这个母妃的?就是这样胡作非为,召儿才多大,简直是令人失望至极!” “圣上,臣妾冤枉啊,我也是为了让召儿博古通今,让圣上可以多看他一眼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朕平日里忽视了召儿,你这个当母妃的势必要害死他才甘心!” 张淑妃一下子瘫在地上,“圣上,臣妾再也不敢了,圣上,你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此时,圣上联想到先前张淑妃一味地进言,说岐王如何如何势力纵横,还有义子奇人,终会功高盖主。 “我问你,你一心给召儿传述为君之道,立国之本,诸如此类的大道理,是何居心?”圣上逼问着张淑妃。 “臣妾是想召儿长大一点为圣上分忧解难,以尽孝道!”张淑妃梨花带雨。 “以尽孝道?是孝道还是历练为君之道啊?我看你是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为朕分忧,是想取而代之吧!” 张淑妃又开始大哭,边哭还边拿出一个玉镯,在圣山面前拖着,“圣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面子上,恕臣妾无知之罪!” “你把那玉镯给朕收起来,如果有一日,我亲手摔碎它,便就是你们义绝之时。”说罢,圣上示意她回宫思过。 “圣上息怒,臣还有一事启奏。”鹤引小声试探着。 “说!” “岐王殿下在外边恭候多时了!” 岐王一进门就被赐了座,“皇叔,这段时间着实是委屈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这语气态度,贤之出的这一计可谓马到功成了,总算是把张淑妃和李辅国的那“倒打一耙”的帐算了个清楚明白。 “老臣惶恐,不敢受赏,今日面圣,是想请示关于返都一事。” “哦,这事还要跟你那奇人义子好生商榷一番,鹤引,还不派人去请?” 没半柱香的功夫,贤之就进了宫,他就等着口谕,好把自己做下的那一系列的幌子给他们戳破,免得后边落得个欺君之罪。 “圣上,草民私下请了广平王殿下来接驾,草民有更多的打算。”贤之一脸的泰然。 圣上反倒是显得颇为奇怪,“不是定了的,无需他再奔波,为何昨日鹿游园还说不来了,今日却变卦!” “圣上,那是因为我要迷惑叛党,战事当前,主帅离营,自然会军心不稳,我们不能让叛党知道广平王到朔方接驾。” 贤之不能直接说出实情,说张淑妃和李辅国要害死广平王,于是只得找了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贤之接着说,“叛党以为圣上遇害,广平王一心抗敌不会再到朔方,所以才会对大唐军队保持畏惧之心。” 圣上问到,“为何这话昨晚不可说出?” “那是因为草民怕这朔方城内再有叛党余孽,走漏了风声,前功尽弃!” 岐王开了腔,“圣上,广平王此番不得不来啊?” “何以见得?” “圣上,如今我行宫兵力匮乏,只有广平王在反都途中几处休整点布置妥善,我们方可确保圣上的旅途安危,而且广平王听闻此次围城,甚为担忧,自然是亲自接驾才会安心!” “既然如此,那就由皇叔去酌情督办吧!”圣上便也不再过心。 贤之还有一事启奏,“启禀圣上,为尽孝道,草民平日里都会送一些时兴点心到行宫还有岐王府,最近……” 圣上明白,这贤之是打算让圣上收回之前的成命,“哦,颇为有心,这样啊,皇叔,以后就让贤之亲自给你送到岐王府,以尽孝道。” “臣领旨,谢恩!”岐王心里终于是踏实了。 面圣事毕,岐王和贤之一前一后出了行宫。 “义父,还好你及时给广平王飞鸽传书,要是晚几日,我都怕东边那三股势力乱起来!”贤之表述着自己的担忧。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只可惜让那个渣滓跑了!” 贤之心里明白,岐王指的不是疏离子,他是失去了给李潭复仇的机会,洪荒跟着叛党一并撤走,他除了发气抱怨别无他法。 “义父,他早晚是个死,我不会让他和他们为所欲为的!” 岐王想到侯玄松和侯督灵那事,一时憋闷,不禁牢骚了几句,“我原想让侯督灵回去!” “回去?义父是想让她回到娘家生活对吗?”贤之一语道破。 “正是,你觉得这事如何处置最为妥善!”岐王故意问到。 “义父,有句话不该是我说的,可……你若送她走,便是咒她死,她那个父亲是个势利眼,还不知道要怎么作践这个闺女!”贤之也不遮掩,字字揪心。 岐王听得心里发堵,“还真是个黑心的!” “他可是枉费义父当年的栽培了!” “诶!出去万不可说我提携过他,我觉得难堪。” 贤之却不自觉偷偷笑了一声,岐王回首白了他一眼,两个人就这么各自走着,不再多言,贤之心里明白,岐王终归还是那个稳如泰山的岐贤王,他不忍心,更不绝情。 就这样,这场侯玄松盘算了良久的小算盘就以失败告终了,后来他又以其他一些细碎的理由来过两次,都没能把人给带走,一来二去,直到他听闻岐王又东山再起,恩宠复得,不禁冷汗不止。 可他再也没有胆魄迈进岐王府的大门了,连请罪都不敢。 壹佰陆拾伍:转安为危 化险为夷 广平王收到岐王的传信,便布置好军营的一切,瞒天过海趁夜就上了路,一路上也安顿好各线路多处驿点布防。 这日,李府内院李辅国抑制着焦急来回踱步,独眼死后他有话说不出,不禁有些惋惜这位曾经的谋者的愕然离世,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儿,张淑妃身着民妇装束,闯了进来。 “这里说话可安全?”张淑妃询着。 “坐下说吧,娘娘!”听这称呼就知道这里十分稳妥,“如今朝局对你我颇为不利,我的人已经打探回来了,东边的广平王还在军营,需得了便利机遇,方可接近。” “岐王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一次我们算是白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谁承想,圣上的疑心会从他身上就这么转到我们身上!” “不对,圣上还只是怀疑我一人,你还算幸运,可以专心收拾那广平王。”张淑妃露出她脸上极为少见的阴险模样。 “你呀,就先别操心我这边,当务之急是要重拾圣上对小殿下的喜爱之情,否则啊,我们做的这几多努力,岂不白费?” “嗯,这个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岐王那边也大可不必高兴的太早,咱们这位圣上别看懦弱,疑心却颇重,他如今虽说暂时重获信赖,不见得就是一劳永逸。” “你说的没错,我倒是担心我欠圣上的那颗人头,返都后首当其冲是要保住这条命。” 殊不知,贤之此时正盘算着如何给李辅国挖坑,挖一个大大的坑,将他死死踩在脚下,只要他死了,张淑妃孤掌难鸣,必然势单力薄,难以扭转乾坤。 闲人斋一日比一日安静,每个人都假装很忙碌的样子,原本有说有笑的一个个,话都日渐变少。 “贤之,不出几日,广平王便该到朔方了,你和岐王都安排妥善没?”鹤引自斟自饮守着一壶清茶。 贤之玩着案子上的烛台,“嗯,等一下才能去。” “等什么?”鹤引不解。 “不用等了,这不来了吗!”贤之下巴一提,眼神所到之处站着一个人。 侯督灵许久不到闲人斋,并不意外为何屋内的两人会如此无礼地盯着自己。 “怎么,不认识了?” 鹤引急忙起身让座,“听闻岐王宫内行走,你便也得利了不少,要不想见一面还真不易。” 贤之却无心闲话,“嫂嫂,你是担心侯尚书再有鲁莽执事,连累了旁人吧!” “我这次来,就是想通知你,王爷怕是已经有些怀疑我了,他曾问过我玉兰花枝的事,还有那只九连环。” “什么花枝,为何问你!”鹤引插话。 “都是鹿游园赠予我的,这倒还是小事,他每每提及鹿游园之时总会有意无意问到我的意见,这岂不就是起了疑心?”侯督灵双眉微蹙。 贤之想起叛党行刺那日,鹿游园冒着逆旨之险,先去了岐王府,后来的闲人斋,这么堂而皇之的事想让岐王不知情也是难事。 “岐王与鹿游园交情不深,义父也未曾问起我关于那日布兵安保岐王府之事,怕是他已经看出来鹿游园是为了侯督灵安危而去。” 鹤引心直口快,“怪就怪他做事总是情大于理,在你面前从来就没理智过!” “你这样的话,以后莫不要乱说了!”侯督灵嗔怒。 贤之却不搭腔,“嫂嫂,如今岐王不比前夕,想必侯尚书一时半刻不会再行莽撞,你且安了心住着,我去把这事揽下来,让岐王踏实。” 侯督灵略显迟疑地点了头,“那我们走吧,哦,对了,这是王爷让送来的,说是为了感激你们在宫内做的那些事,帮他脱离险境。” “嫂嫂,我们怎么算也还是一家人,见外的话便就免了吧!” “不可,岐王他身份尊贵,有些话不方便细细道来,但他都想得通透,之所以命我来,就是表达了王府对闲人斋的敬重,也是对贤之你的搭救之恩的感激。” “哟呵!贤之,你这义父还真是个腼腆之人啊,都不曾当面答谢?”鹤引打趣。 “哪有那么多话,我们走吧!”贤之和侯督灵一并出门,“鹤引大哥,你就留下来用饭吧,现如今都是许方士和须臾娘子轮换着下厨,今日你可以吃上药膳!” “不必了,我大理寺公务缠身,先行告退!”边说鹤引还抢到头里溜了,没有贤之在场他才不愿意与匿冥同坐一席。 岐王知道侯督灵一定会把贤之带过来,已经在府内静候多时了。 “义父,让您久等了!” “贤之啊,快坐吧!”岐王边客套边看了眼一旁的侯督灵,那意思是你还不退下,男人间有正事要谈。 侯督灵款款退去,贤之第一件要商议的事便是岐王接驾。 “广平王还需进灵武嘛?”岐王问到。 “义父,和我想到一处了,姑且当做这朔方大本营没有叛党余孽,我们返都迫在眉睫,已经等了这数日,早一步回长安,早一步全力专心抵御安兵!倘若还有危机暗伏,我们变更要谨慎行事,我是打算择一中者,两方汇合。” “你说的也在理,有没有打算好,选择哪里,依我来看不如顺着洛水而下,在那鄜州碰头,你意下如何?” “义父的打算颇为合理,只是此番暗中返都险阻不断,我们不能依常理而行,虽说叛党误以为圣上驾崩,可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那你是想选靠西边的庆州?” “非也!”贤之露出一笑,“再北!” 岐王一惊,“原州,这不是绕路而行,何苦为之啊!贤之。” “义父,您看啊,回京师长安无非是走南线和东线,东线是汾州方向太靠近前线,不可选!南线您说的鄜州和庆州都是人所能想到的线路,不够奇,要走的安稳,还真就必须走原州,拐上一段路最好!” “你就不怕路途加长,夜长梦多,出乱子!” “这一路上,广平王自然都会安置妥善,况且原州那位黄刺史,我是打过交道的,踏实一些可以信得过。”贤之如是说。 岐王还是不放心,“广平王从东边前线折返,会在南边布置兵力安保?” “放心吧,义父,那可是他的父皇,他自然知道南边的凶险,这一路避得越远他越踏实。” 听闻此番,岐王才舒了口气,两人想好这一层就打算由岐王面圣,游说圣上起驾动身。 “义父,你大可不必与我见外,义父是长辈,我做任何事都是情理之中。”贤之指的是岐王特意派了侯督灵登门拜谢之事。 岐王是聪明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大笑,“想你从前还蛮亲近督灵,这么久不曾见面,于是才特意嘱咐了她走这一遭。” 这话说得颇不中听,哪有嫂嫂与小叔私交甚好的道理,贤之急忙化解,“不过见她太过可怜,怕她做出傻事,还是想给义父分忧。” 岐王颇为满意地微微一笑,“上次,多亏了你,我才转危为安。” 看来岐王的眼线不可小觑,行宫方园内的变故他了然于心,也难怪他会怀疑侯督灵的异常,贤之假意客套了几句。 “在圣上面前为义父挽回颜面,分派部分兵力保全岐王府,这都是晚辈应当应分的。” 一句话,他就把鹿游园从主动变成了被动,他也不知道在岐王与鹿游园之间自己更为倾向谁多一点。 最好的就是大家相安无事,如若突发冲突,他只得保护弱者。 待到广平王收到第二封快马传书之际,他便把原州也定为了下一站的目标。 壹佰陆拾陆:挥别朔方 昭容薄命 疏离子满怀欣喜地驻扎在广平王军营的附近,他到的时候广平王已经出发,算是扑了个空。 洪荒放出来的那日,成片蜈蚣伤疤都像是藤蔓根系攀爬在他黝黑的背上,他对他没有一点怜悯。 “洪荒,你恨我吗?” 洪荒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原态,“恨你,有何用?” “我不杀你,也不放你,你就这么走了老佛爷的老路,可今日,我改变主意了。” “这么说,你打算还我自由身?”洪荒眼睛蓦地睁开,“你不会是说笑吧!” “我就喜欢你这样曾站在我对立面的人臣服于我,你也好,魏贤之也好,不为我所用,便会被我所灭。” “你简直是个怪胎,难道就不怕我一去不返嘛?”洪荒问到。 疏离子哈哈大笑,“你主子不就是一个失败典范嘛,难不成你比他还老谋深算?” 洪荒并未折服,但事实证明,老佛爷输了,疏离子赢了,自己做不到老佛爷那般步步为营,离开他必死无疑。 “你不跟随我便是无主之人,死无葬身也是平常,你若跟我,便换了戒指,打探到广平王的行踪,我护你在安兵内的周全。” 洪荒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死如灯灭,况且老佛爷可以择新人,自己为何不可选良主? 他麻利地换上刻有曼陀罗花纹路的戒指,就奔着那大唐军营的方向去了。 “好一条利犬!”疏离子意味深长地自言。 不出所料,半日功夫,洪荒就带了那广平王不在行营内的消息回来了。 “主子,广平王一定往西边去了,我们该怎么做?” “你这是要我给你答案吗?从前,你都是问一步走一步嘛?”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疏离子鼻孔轻哼,“你说呢?” “我这就沿路追踪,一有消息立即飞鸽!”言罢他都不等疏离子点头,就返身出了帐篷。 “蠢狗!” 朔方城行宫内,前脚岐王讲完利弊,后脚圣上就下旨,此日进发原州,一切从简,轻装出动。 出发这日,天气不佳阴沉的厉害,大家都闷不吭气,鹤引和鹿游园负责伴驾,家眷同行。 闲人斋的五个人也都准备就绪,缓缓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原本罗若云和之休是不想再跟着大伙儿奔波了,如果没出那场意外,贤之或许会答应,可如今,他一定要对之休有所交代,他说了要娶她,就一定会做到。 赶往原州的一路还算安稳,没有任何差池。黄刺史是在第二日接到圣驾的,一路息事宁人,没有百姓得知圣上御驾亲临。 “下官叩见圣上,吾皇万福!”黄刺史这样的官职想见一面圣上实属不易,颇为激动。 “免礼!朕有些疲累,你就不要多言了。” “是!圣上。” 黄刺史把自己的府邸腾出来,自己搬到了衙门去凑合,圣上虽说是歇个脚的站点,可这个黄刺史从不懂得什么奉承之意,没有山珍海味,更无侍女成群。 “还真是个清官!”李辅国在圣上耳边吹着风。 “我大唐再多些这样的好官,就不会内外堪忧了!” “圣上说的极是!” “去把莲昭容给朕传来,我要休息,你退下吧!”圣上发了话。 李辅国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张淑妃这身一时半会是难以翻过来了,“老奴遵旨!” 没出两日,广平王很快就到了,面圣一顿嘘寒问暖,圣上见到这个令自己颇为骄傲的皇子,不禁连连夸赞。 “是啊!多亏了广平王抗敌之前,护驾在后啊!”张淑妃在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千算万算没料到,广平王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原州。 “不是你的人赶去前线军营围堵解决他了吗?怎么这会人就出现在你我眼前,到底是人去杀他,还是他来杀你和我!”张淑妃怒气冲天,惊得李辅国无所适从。 “娘娘,我立即下令把那群猴崽子杀了给你解恨。”李辅国指的是那些去刺杀广平王的部下,此时他们还守在军营外,以为广平王在排兵布阵。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杀不杀他们没有区别,快想办法,不然回到长安后,你我就更加没有下手的机会和朝野地位。” “老奴知道,老奴赶快去想办法。”李辅国一边拭汗一边转动脑筋。 还没等李辅国这边缓过神来,贤之就劝慰岐王觐见,立即起身从原州返都,就在出发那日突发了人命案。 死的人是莲昭容。 李辅国下的毒手,他一时半刻动不得广平王,总要找个排泄口给张淑妃出出气,哄女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除掉她的情敌。 莲昭容死在了黄府的莲池里,莲花开的正艳,美人却已殒命。 “圣上,莲昭容死于溺水,怕是为了去采摘那池水中的红莲!”李辅国娓娓道来。 “朕不相信,她身子虚弱,如何会登上那石台,会下水涉险?”圣上势必要追究到底,“来人啊,传魏贤之!” 贤之早就从鹤引嘴里打探了案发的来了来龙去脉,昨夜圣上和广平王议战事,一直没见到莲昭容,次日一早本打算出发,就这么因为她的暴毙耽搁下来。 贤之当然不想因这些突发事宜,打乱了步调,唯一的办法就是草草收场。 尸体检验完毕,是溺水而亡,莲昭容虽是因为一盏莲子苦羹恩宠天降,可她并不至于半夜里跑去池塘赏什么红莲,更不会勉强自己虚弱的身子下水而行。 “那么到底谁想杀她?”鹤引问到。 “这不是明摆着的,女人间的你争我夺,我看啊,他还是眼光太过短浅,杀了她一个莲昭容还会有不计其数的妃子娘娘,问题在于她自己怎么做!” “张淑妃还真是顶风作案,圣上现在对她颇为不满。”鹤引以为贤之怀疑的是张淑妃。 “你能看到这一层,张淑妃自然也意识得到,所以说不是她自己做的,只可能是李辅国,你别忘了广平王才一到,莲昭容就遇害了,不早不晚就是这么刚好!” “贤之我有点糊涂了,广平王来了,和莲昭容的死有什么关系啊!” “这里面关系大了,李辅国可是在圣上面前承认过他的人是追着疏离子去的,他是去干嘛,你我都清楚。” 鹤引愣在原地细细捋着思路。 “目标跑到了原州,他岂不是措手不及,你想啊!张淑妃能咽的下这口气?” “于是张淑妃定是对李辅国诟病连连,李辅国就做了这事讨好对方!”鹤引总算是想通了。 贤之思虑了片刻,“我不打算把他揭发,这样一闹起来就会耽误好几日,圣上不会杀他的,他的价值还没消耗殆尽,只能是给我们自己树敌。” “那去哪里找替罪羊?” “那莲池就是凶手啊!” “能说服圣上吗?我觉得这个事不太容易蒙混过关,我也不想你欺君罔上。”鹤引极为担忧。 贤之觉得他担心的不为过,又盘算了一阵儿。 圣上心绪不宁,阴沉着脸,“贤之,你来了!” 先前,圣上但凡有案件在手,首当其冲是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可这次却直接找了闲人斋的贤之,足以说明圣上对莲昭容的重视,圣上相信贤之的推断能力,寄望于他。 “圣上,还是要保重龙体,我已经查探清晰了!”贤之回着话。 “这么快就抓到了凶手,赶快告诉朕!”圣上催促着贤之。 “圣上,莲昭容的死是一场意外,她手中攥着那一枝莲花,怕是满心里都念着给圣上做的那盏羹。” 贤之有意引得圣上心酸,越悲伤越容易失去理性,失去理性才更容易被贤之牵着思路走。 “是朕粗心大意了,这出门在外,万事力不从心啊,这个黄府内连几个称心的侍女都不曾有,清官,清官,就是这般坑害了我的莲儿!” “圣上,如果我们此时就这么耽搁于此,我担心叛党会有所察觉。”贤之开始示意圣上危机时时刻刻都在。 “真的没有恶人害她?”圣上略带疑虑。 “没有!” “你确定?” “我可以保证,圣上!” 圣上不再迫切追问,只是默默承受。 总归是要发落个人才能解气似的,于是把黄刺史收拾了一通,错在他修了这么个破莲池,黄刺史有苦难诉,只一遍遍瞄着贤之这个故人。 最终还是贤之求了情,他方才侥幸拖着残躯保了命。 贤之给他的安抚是,“你庆幸吧,毕竟是死在了你府上,那可是宠妃,换做是其他年月,你早就身首分离了,也不必愤懑,上次你做的那几多糊涂事,算是补上的一顿刑罚,一来一去,你和圣上互不亏欠,做好你的分内差事才会给子孙修福。” 黄刺史连连叹息,也是无奈。 壹佰陆拾柒:玩火自焚 不予追究 莲昭容的事貌似就这么翻过去了,一众人等继续前行,可暗地里圣上还是把鹤引唤了去,命他务必彻查此案,鹤引领命而去,第一个找贤之诉苦。 贤之踢出去的麻烦被鹤引抱回到怀里,他苦不堪言。 匿冥在一边听得生乐,贤之一心计划着对策无暇圆场,那两人就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险些动了手。 张淑妃知道这是李辅国送给自己的一颗定心丸,少了几分埋怨,可圣上依旧是对她不冷不热,就连李召去问安,圣上都和从前两个态度。 这一路貌似顺利,却是暗藏凶险。 几股势力混杂一处。 以圣上为首的贤之和岐王一股儿,以张淑妃为首的李辅国一股儿,以疏离子为首的洪荒一股儿也赶上来了。 岐王受命与侯玄松以及袁淳厚一众权臣打头阵,早一步到了京师长安,闲人斋的人除了贤之以外,其他人都跟着匿冥加快行程,追着岐王一行赶了上去。 圣上是天子诸事需斟酌谨慎,于是启程、休整和再出发都办的极为周全,也就十分缓慢。 贤之急,鹤引比他还急,鹿游园就更急了,他唯一松了口气的便是侯督灵未曾凑巧与圣上碰面,不然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洪荒在一众人从原州赶往京师的路上,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他小心得很,未曾被老熟人察觉。 圣上半路上都盘算着鹤引的追查情况,时日飞逝,很快圣上就返回了京师长安。 李辅国不可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对广平王下手,他虽然心里明白,岐王和广平王一个鼻孔出气,有朝一日他若继承皇位,自己的下场必将凄惨。 张淑妃几次三番许给他那些诱人的筹码,什么地位啊,女人啊都会迎面而来,只要他愿意,活到老便可享受到老。 “只是我要有命享受才是真的许给我的,不然的话,岂不都是屁,放了而已?”李辅国独个琢磨着。 怎么样才能置他于死地,并且不被牵连。 借他人之手? 再向叛党求助,意图联手? 是啊!他心里明白,疏离子此时最想杀的怕也就是这个广平王了,可是先前已经闹到了那般田地,暗中再去示好,会不会不太明智! “谁说不明智!”随后的会面,张淑妃听闻他的顾虑重重,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可是杀头的罪啊,娘娘!” “哟!爹爹这是跟我在这里唱双簧吧,怎么先前勾结叛党的那些事你都没做过?”张淑妃故意拿着浓重的讽刺腔调。 李辅国肚子里算盘打的“啪!啪!”响,“娘娘可不能害老奴啊,圣上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 张淑妃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偏离了原意,“我们不会加害圣上,圣上会长命百岁,我们只需要广平王消失,明白吗?” 李辅国连连叹息,“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是难以把控他们的,也只能是试一下。”李辅国根本没有信心可以和疏离子周旋,那个人阴险毒辣,极其不按常理出牌。 张淑妃却不以为然,“这天底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没谈好的条件。” “娘娘说得在理,我会问出他们的要求,这就去想办法。” 贤之最为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两个强劲的对手马上就要狼狈为奸。 这时候的长安城百废待兴,越乱的处境就越容易出各种难以控制的突发情况,圣上当然也很担忧,叛党的卷土重来,布下层层军队,以防万一。 鹤引被召见的时候,满面淡然,贤之已经给他做好了万全之策,他见了圣上之后,一顿侃侃而谈,直到圣上点头示意,方安下心来。 终归是把莲昭容这道关扛过去了,贤之的这一妙计还真是奏效。 他是这样嘱咐鹤引的,“面圣,只说这是成全了莲昭容,她回长安不光难以保命,还会连累圣上。” 贤之没有拿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招儿,他不过是实事求是,把真凶是何人往外一摆,就算你是圣上,也耐他不得,不是因为这个真凶多大本事,李辅国他杀不眨眼,罪该万死,可是圣上不会杀他,这就绕回到揭发李辅国勾结叛党时的怪圈里了。 曾经在朔方,贤之想置他于死地,圣上怜悯这个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包衣奴才,百般庇护,贤之明白这一层利害关系,如今外敌正盛,不是肃清内乱的时候。 莲昭容死在原州,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尽早送圣上返都,贤之敷衍案情了事,如今到了长安,他自然不必多此一举,直接让鹤引指认真凶。 “虽然,我也明白,死了一个莲昭容,耐李辅国不得!可还是要把他推出去。”贤之十分笃定。 可是鹤引却不以为然,“如果圣上得知真相,会不会龙颜大怒,杀鸡儆猴?” “这鸡太大他下不去手,太小没有警示作用。”贤之给了鹤引一点肯定,“别担心了,我就是想要圣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不追究才是最好,如今李辅国只要伤及不到广平王,死一个莲昭容总要好过死上成千上万的大唐将士。” “你想让圣上一心应战?”鹤引当然明白孰重孰轻,“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失去恩宠?” 鹤引这话说的没错,贤之如此奇人都会看走眼,破错了命案,岂不是连大理寺都不及,那么他未来存在的意义何在? “这也是我想要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出这个头,你且安心前去,只要圣上不杀我,要那多恩宠干嘛呢?” “你可是想清楚了,贤之,我可叮嘱你,圣上说不准一气之下把你当鸡杀给那两只猴子看!” “有你和义父两张嘴,我怕是命还长着哩!”贤之一阵戏谑模样。 “其实,我也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交差,我并不想在圣上面前邀功,我们可以找个其他说辞把这事搪塞过去的!” “除了李辅国,你把谁推出去圣上都不会相信,我原还打算把矛头指向他的同伙张淑妃,一呢,这算是栽赃陷害,二来,圣上不会杀李辅国,却不会不杀张淑妃,这岂不是冤假错案,她虽罪不可诛,一桩是一桩,一码还一码,我们做事还是要让后人信服方可为。” “贤之,我不明白为何圣上就不能杀李辅国,就是因为他有恩于圣上,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贤之点着头,“当然重要,以圣上对他的厚望,他的仕途远不及此,你拭目以待吧!” 大明宫内,圣上自有打算,“这个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朕会有安排。” 不出贤之所料,李辅国又记挂了一颗人头,这种事,圣上是不会命令问责于他的,记挂几颗人头也没所谓,即便像鹤引和鹿游园这般一身功劳,未曾犯错,也还是圣上一句话你就有可能死掉。 伴君如伴虎,总归命都是圣上的,李辅国还真的那么怕嘛,未必。 值得欣慰的是,圣上没有处置办案失利的贤之,起码嘴上是没有任何发落,他心里如何盘算的,便没人知道了。 壹佰陆拾捌:短命债走 闲人斋来 至德二年,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杀死了安禄山。 广平王将圣上安全送至京师长安,休息了一段时日就欲奔赴前线,圣上特意加封了他,将广平王进封为楚王,是嘉奖更是鼓励。 “安贼没死在朕手里,死在他儿子手里,这厮跟史明思一样都是这么个命数!” “回禀圣上,老奴真是替圣上高兴,这是天助圣上!”李辅国在一旁奉承连连。 “应该是天助大唐,如今朕只盼着楚王多给朕立几次战功,郭子仪这次也没让朕失望!” “圣上说的极是,极是!” “什么极是?安禄山死的极是,还是死法极是?” 看来,圣上对子弑父颇为忌惮,对这几个儿子都有意无意疏远了一些。 “李辅国,你和朕说说朕的这些皇子谁最孝顺?” 问题一出口,李辅国眼珠乱转,他本意自然是提携李召,可此时圣上正是疑心重重的节骨眼上,说他就是害了他。 这哪是夸人孝顺,明摆着要抓现行,指出谁口蜜腹剑,居心叵测。 “圣上,以老奴的愚见,自然是广平……哦,是楚王,楚王殿下最为仁厚孝顺。”李辅国抑扬顿挫,说得极为泰然。 “楚王!如何见得?”圣上追问。 李辅国皮笑肉不笑,“楚王驰骋疆场为国争光,不远千里,护驾还都,说起孝顺,他不居功,旁人都是望尘莫及。” “既然如此,能人朕自当善用!”圣上说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了。 楚王本打算月底离京,顾及到他的功高盖主,圣上便想找人将楚王取而代之。如果找不到这么个合适的人,他就希望这个优秀的儿子顺利地战死沙场。 “圣上英明,这满朝文武,除了郭子仪还真无人能及楚王殿下。” “郭子仪?”圣上略带疑问。 “这么说我大唐的得力干将都奔赴前线了,李辅国如果朕派你去斩杀叛党,你觉得如何?”圣上这么问,明显是对贤之之前的那些对李辅国的指证上了心。 “唯圣上马首是瞻!”李辅国当然不想上战场,在朔方守城那是以多击寡,东边的战场太过凶险,他要保命,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你还真是个铁铮铮的……”圣上欲言又止。 李辅国跪的更稳,“圣上见笑了!”不尴不尬地嘴角上扬。 这一边还笑声未退,那边这个喜怒无常的圣上又开始想起旧事。 “怎么,李辅国你的事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什么样,没想好什么样,李辅国在家里什么也没想,他回来以后一心着急寻到疏离子,安抚好张淑妃,她必然会给自己在御前多说好话。 可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圣上就把夺命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不回话,是怕了?” “老奴惶恐!”边说边叩头。 圣上此时口是心非,但必须延续威严,“你是不是觉得朕离了你,就没办法治天下了?” “圣上饶命!” 另外一边,须臾在长安城择了一处别致的宅子,特意找了城内最好的铺子定制了一副匾额,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字:闲人斋。 “这个匾真不错!”许未初啧啧称道。 匿冥却并不把心思放在这上,他别过头看着贤之,“当时怎么会起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名字?” “这名字说起来还真有故事,是一个过路的游人随口给命下的名。” 贤之从未跟大伙儿提及此事,如今事关此事的当事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便也就放下了芥蒂。 须臾颇为好奇地问着,“这么说,他自然不是一般的游人了?” “我只是听那个跛足的王管家提过一嘴,咱们到朔方前,有这么个插曲,这个路过那地的游人把门上的牌匾名字就硬生生给改了!” “那可是圣上钦点的宅院,他有这胆量敢犯上?”许未初不禁发问。 “是啊,他就不怕掉脑袋?”须臾附和。 贤之一句话化解了他们的疑虑,“国难当前,四海为家,死亦何惧?” 游人还真不是什么奇特之人,不过是略带三分哗众取宠,两分戏谑,还有一分才情,剩下的四分都是宿命的鬼使神差。 那时,他路过还叫着其他富丽堂皇名字的闲人斋,砸门,唤出王管家,只说是这个宅院不更名为闲人斋,必有祸事。 他解释: 闲人,贤人,险中得道, 先人,仙人,自在人前。 王管家听得晕头转向,把他像叫花子一样打发了,可这人倔得很,就赖在门前死也不走,直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前来查探宅院,被撞了正着。 他只一味说这宅子不改名字,必会不利其主,圣上本就信奉这些便也就随口应下了,这才有了闲人斋。 再说那个游人他的的目的已达到就消失的不见踪迹,贤之听闻这事曾和王管家细细打探过他的去向,毫无所获。 “这么说,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目的的!他那几句话怎么都像是在暗示你贤之啊!”匿冥思来想去捉摸不通。 “我后来探到了他给这朔方城两处宅子换过名,另外一出便是丘阁。”贤之说到。 “就是宗伯住的那地儿?”匿冥追问。 贤之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丘阁的那句则是: 纵搏,踪波,诸番不得, 宗薄,终驳,非夭即折。 如果他说了这句话,自然会被人当成疯子给赶出去,大家一琢磨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吉利话,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伎俩,办成了!后来还把这话写成小条塞在了闲人斋的匾额之后。 贤之是无意间查看那快匾额才发觉的这么两句,于是摸到了丘阁。 “你们一定会问这游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是何出此举!” 须臾点着头,等待真解,贤之隐去了笑意。 “到现在我也未能参透这是何人所为,未卜先知术也测不出。” “啊?你都不知道,我们就更糊涂了!”许未初追问。 贤之从匿冥进了那丘阁,助力宗伯纵火以及洪荒给他透露丘阁藏宗伯前,就已经知道丘阁住着的是旧相识。 宗伯只是小鬼,大鬼还是要看老佛爷如何作茧自缚。 老佛爷一直自以为藏的很深,当贤之开始察言观色探究他起,他便再无处遁形。 他那些前后矛盾的抉择只印证了一点,那就是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且这目的还和叛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何我几番进十字谷,都死不了?难道真是他们杀不了我嘛,恐怕未必全是,老佛爷保过我!”贤之扫了下傻了眼的诸位,“推背图的迅速到手印证老佛爷是乌檀寺的人,那朔方城的两股叛党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和睦,他们也是歹人相轻,疏离子那一次放了我活命,怕是老佛爷的意思。他们互相敌对,却又相互利用,这就是生存之道。” “这么说来,老佛爷还是有恩于你了?”匿冥发问。 “对于你,他配合护送你去西域救命,他动用过蓟郡公的人脉帮过我们,虽说后来派过杀手想灭口,两相抵消了!至于我,不必多言自然是为了利用。”贤之解释。 “他有和你透漏过什么明确的目的吗?”鹤引问到。 “不过是早前催着我破解推背暗语,他既想利用我的谋略,又忌惮我会将他看穿,洪荒跑了以后,他就彻底委派南平萃周旋于天子脚下,于是才有了南平萃的那些妄言罪行,这些我不多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鹤引把话题扯了回去,“到底是谁换了宅子的名字,又是何用意?” 一众人默不吭声,贤之把话头捡了起来,“何人为?这也是为何我还用这个名字做我们新家匾额的原因,我想把这个线索延续下去,那个游人或者他背后的势力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的。” 大家频频点头,新的闲人斋就在一个大大的问号下面重新打开了大门,喜迎新日。 壹佰陆拾玖:乱点鸳鸯 佛经复职 侯玄松住回从前在京师的侯府,他从江南道一路到了灵武,热脸贴了岐王的冷屁股,趁着他一次失宠,侯玄松翻脸不认人,彻底抛却原阵营。 既然他不领情,自己又孤注一掷,那就一条道走到底吧! 他带着大礼小礼一马车奔到了鹿府,以感激鹿游园的朔方留宿之情,山南西道拔刀相助的救命之恩,找鹿游园闲话。 “游园君啊,这次老夫前来,多有打扰,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 “尚书大人,太过客气,你这些贵礼恕难留用,如果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侯玄松只是微笑,慢条斯理地说到,“据我所知,督灵她对游园君还念念不忘,游园君,你看是不是可以多往前走一步?” 片刻的尴尬沉默,鹿游园舒了口气,“旧事难提,尚书大人真是难为微臣了!” “怎么,你当真是移情别恋,还是嫌弃她是个嫁过人的?” “尚书大人言重了,都不是,只是我情愿照顾她,她也未必甘心进我鹿府,何况,岐王那里要如何交代,尚书大人许多事不是眼看我们看到的那般简单。” 侯玄松却似乎看出来一点眉目,“既然游园君对督灵还有眷念,岐王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需按我说的办,未来我们爷俩儿齐心协力,还怕不能给她一个好的活法?” 最后这句话,重重击打到了鹿游园的痛楚,是啊!如今她过得那是什么日子,没盼头,没生机,连绝望都没有。 “那岐王那里,你万不可得罪了,不然我跟贤之可就无法交代了!” 侯玄松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最是敢闯敢为的年纪莫不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 “尚书大人,教训的极是。” 岐王府内,楚王端坐内厅其间,岐王给这位晚辈指点着迷津,“贤之几番嘱托我,务必将这册子交于你。” “贤之,他怎么没有过来?” “他不便频繁走动本府,就是怕有心之人这个时候借题发挥。”岐王把那一摞册子递了过去。 这些书都是匿冥从乌檀寺带回来的,贤之一直小心带在身边。 楚王大致翻了两本,看得仔细却疑问连连,“殿下,这些都是普通的佛经,他为何要赠与我。” “他只说你用的上,说实话,本王也未知所以然。” 楚王云里雾里地带了这一大摞佛经就出了岐王府,半路上,圣上身边的小宦官迎了上来。 “楚王殿下,奴才奉圣上口谕去贵府接殿下进宫面圣,不凑巧,府内人说你去了岐王府,这就一路赶来。” 楚王从未见过圣上如此急切找寻自己,不禁心头一紧,他暗想:莫不是前线出了大事? 紧赶慢赶都来不及回楚王府换官服,就进了宫。 “儿臣叩见父皇,儿臣接到口谕,便速速赶来!” 圣上面色阴沉,打量了一眼他,“俶儿进封新爵位后,还是如此勤学苦读,不负众望!”圣上盯着他手里那一摞书册。 楚王下意识地低首看着那摞书,“哦,回禀父王,这是佛经。” “佛经?这么说,俶儿开始信奉佛学,研习修心了?” “是这样,儿臣以为佛学当中有诸多人生大道,可以借鉴修身,方可为善。”楚王娓娓道来,似乎是有一些猜到了岐王和贤之给自己佛经的用意。 “奉上前来,给朕过过目!” 小宦官一路低首小碎步将楚王手里的佛经双手端了过去。 圣上看过以后脸色好看了些许,“圣上最为器重俶儿,前边你已然替朕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京师复建在即,朕打算留你在朕身边了,你觉得可好啊?” 原来圣上急急地召见楚王,是打算卸下他的兵权,看来李辅国的有心一指还真是给楚王带来了非同一般的麻烦,此时此刻,如果楚王回绝便是抗旨,可是应了下来,则是有志难舒。 正是左右为难之际,楚王瞥见了那佛经上的细密字迹,对啊,这就是最好的脱身利器。 楚王迅速思量圣上的所言,究其根本,小人谗言自不必说,最主要的还是圣上怕自己功高盖主了,那么自己最应该表现出的就是无欲无求,平庸之道。 “回禀父皇,儿臣愿意留在京师复建长安,恢复长安城从前的兴盛与祥和。” 这话一出,倒是换成了圣上吃惊不小,他原以为这么个志在四方的驰骋疆场之将必定会据理力争,谁料想他却会顺了朕意,委曲求全。 “哈哈哈……看来,俶儿这佛经参的透彻明白,你照旧月底出征回去军营,父皇的天下还要靠你这样张弛有度之才拼力守护!” 圣上只要确认他是怎么样的想法,是否有急功近利觊觎之心,如今看来都是圣上多虑了,便也就打消了将楚王取而代之之意。 楚王将那一摞佛教紧紧抱在怀里,回府的路上,少了两册,圣上说他也对这佛教兴趣颇深,想细细探究。 李辅国借由发放后宫秋冬俸禄用度之便,见到了张淑妃。 “老奴大难临头了,娘娘,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李辅国露出一副可怜相。 张淑妃散了下人,“说吧!那些人你可找到了?” “娘娘啊,老奴都命悬一线了,那还有心思……” “什么,你不是答应我要去找他们联手吗?”张淑妃明显地不满。 李辅国委屈至极,“娘娘,还没有这么快,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我的人已经四处走访,一有动静,我立即来报!” 她满意地点着头,“你这是怎么回事,谁要动你?” “除了圣上还能是谁,娘娘,我这人头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老奴要是见不到以后的日头,可还怎么给娘娘拼死效力呢?” 张淑妃琢磨了片刻,却不慌不忙,“你不要一惊一乍,想你也是圣上身边的老人了,他的脾性你还不了解,他是不会赐死你的。” “可……圣上毕竟是圣上,一言九鼎,就算他心有顾念,也要堵住悠悠众口!” “那你想本宫如何帮你?” “娘娘,可否帮老奴演一出苦肉计,我便可以安下心来辅佐娘娘。” 张淑妃一心就想尽早铲除楚王,没有这个李辅国的助力还真难以达成,“你说吧,我自然会竭力保你无事。” “娘娘只需……”李辅国一顿耳语。 张淑妃先是微皱双眉,紧接着便是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 李辅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感觉整个皇宫上空的天都蓝了些许,他步履轻盈,面带喜色,就盼着明早快快到来,到来以后,便可以卸下来架在他脖子上的铡刀。 他怕了,也更坚定了找到疏离子的信念,当他的部下将洪荒带到他宫外的私宅后,他由衷地开怀。 “你就是疏离子派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疏离子?” 洪荒心里暗讽,想我从前做探子的时候,你李大宦官手下那些毛头小子还都在神策军洗马呢! “李大人只管放心,我主子就是要我来探听京师的风向。”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大人,请过目!”洪荒将中指上的戒指退下,递上前去。 转眼功夫,李辅国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遍寻四野人不见,抬首良者在台前。 壹佰柒拾:各怀鬼胎 苦肉一计 李辅国心里盘算自己那些派去军营的杀手,得知楚王回了京师,摇身受命开始找寻疏离子,找来找去没个动静,这个疏离子还真是真人不露像。 本以为秘密行事的自己却被找寻的人找上门来,略显讽刺。 细细想来,李辅国确是算计不过疏离子。 “你主子要你来探听的可是楚王的动静?” “楚王?”洪荒发问,“既然李大人有意联手,我也已奏明我主子,不瞒大人,我要查的是广平王!” “你远离京师或许还不曾听闻,圣上已经封广平王为楚王了!” “原来如此。” “我先前就跟疏离子联手过,但后来发生了一点小误会,看来疏离子是个成大事者,可以不计前嫌,只要他肯既往不咎,你想怎么合作,愿闻其详。” “我主子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提供一切广平……是楚王的动态,在他返回军营前,我们制造一场意外?”洪荒慢条斯理地叙述。 “意外?如果想借此计除之,为何不在他来面圣之初半路施行,非要在这重兵把守的京师顶风而上,是不是有一点不明智了?” 疏离子不是不想在楚王离军营去朔方之时在路上除之,只是他并未逮到,无从得手。 “这你别管,只要按我们说的做,他一死你想要多少胡地美人都不在话下。” “呵呵,区区几个胡地美人就想打发了我,你觉得我堂堂朝廷重臣,缺几个姿色女子嘛?” 洪荒一听他这托词,正中下怀,看来疏离子早就料想到他会如此贪婪,当年的美人未进李府,他早就不满于如此简单的诱饵。 “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您想要点什么呢?” 李辅国却不急着相告,“小君郎,我看你也是新到疏离子身边的的人吧,我和他之间有着细微默契,你不必知道,他一早就清楚我要的东西。” 李辅国只想要权利,要免死令,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辅国当然知道疏离子的野心,于是貌似联手也不过是互相利用,楚王死后,他们谁能笑到最后还是要各凭本事! 碰巧,这也是疏离子想要的。他想把大唐的朝廷搅得天翻地覆,把这当成大礼送给自己的的新主子。 这新主子自然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 原本他对这个出尔反尔的李辅国是有所忌惮,可如今安禄山死了,他没有了庇护,作为一个旧主的心腹,他自知难以自处,原还想拿狗皇帝的死去邀功,如今除了杀死储君以表忠心,他不敢去直面太子安庆绪。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安禄山的人,回去就是一个死,不想死就往前杀。 “既然如此,那就由李大人和我主子亲自谈妥,我只管执行。”洪荒自然无权多问。 “三日后,就是楚王出发的日子,在离长安城百里开外有一个天然峡谷,那是返回军营最近的一条路,楚王作战心切,必选之,你提前布置好埋伏,将其拦堵,斩之,我会派重兵外围包抄,他就算有命反抗,也插翅难飞!” 洪荒一听,“再好不过,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来京师也不是一时半日了,还探到了什么可疑?”李辅国自以为联了手,就连密信也是共享的。 洪荒是有所发觉,这个皇宫一点没有新皇登基的意思,城里的百姓个个照常生活,问了数圈,都信誓旦旦圣上不曾死。 难道是高墙内的秘不发丧做的过于逼真,还是…… 他不敢乱猜,一切都要等三日后得手,一并报由疏离子。 李辅国进了宫,背了整整一小捆的荆条。 圣上见他这副粗布麻衣还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怎么,你今天这是要给朕唱一出戏?” “回禀圣上,古人负荆请罪但求心安,今日辅国也效仿古人,求圣上网开一面,让老奴有机会伺候圣上万万岁!”边说他边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圣上就那么看着,也不制止,“李辅国啊,你不要恃宠而骄,你要知道我再器重你,你也只是我们李家的管事,不是正主,如果你有任何逾越之心,我对你的惩罚都将会比旁人要重,你懂吗?”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个宦人,服侍圣上才是老奴一辈子的使命!”李辅国声泪俱下,自己不自觉地停止了叩首。 “怎么就停了,我让你免礼了吗?” “哦,老奴遵旨!”说完他继续磕着头。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冷眼旁观,一个涕泪交流。如果不是张淑妃看似凑巧地送来了一本为了祈福大唐兴荣的手抄经文,这尴尬的场面还真难化解。 “圣上,臣妾潜心抄录心经,打算十五拿去寺里烧了,为国祈福,请圣上过目!” 小官人把那本蓝色的册子奉到了圣上眼前,圣上随手翻看,这是李辅国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不禁愣在一旁查看。 圣上察觉他又停了下来,不免恼火,“你这还是诚心改错的态度?”圣上随手将册子丢在龙椅上,上面还堆着不少各色书籍。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李辅国恢复磕头。 张淑妃侧眼一扫,“圣上,李大人这身装扮,真可谓用心良苦,圣上如果看在他从前的那些苦劳之心,就赦免了他吧!这不是单单为了他能活命,让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看见,都会觉得圣上宽厚待人,仁义治国。” 圣上听了她这一番说辞,半晌未发话,下边的两人胆战心惊,整个大殿只剩下“嘭!嘭!”的头碰地之声。 李辅国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额上已经开始殷红,有血渗出。 圣上发了话,“去把衣服换了吧,以后只掌管神策军,负责整个长安治安,御林军就交由鹿游园掌管,传御医!” “传御医!”小宦官开嗓一声。 听见“传御医!”三个字李辅国就知道自己是有命活了,可是他心头疼胜过额头伤,他不舍的御林军,可圣意难违。 “谢主隆恩!” “别急着谢,来人啊!把刚才张淑妃抄写的心经拿给李大人,让他回府好好诵读!” 小宦官麻溜儿挪到龙椅旁,小心找寻,拿了一本蓝色册子送了过去。李辅国回府才安下心来仔细翻阅,看来看去倒都是佛经,却从不曾想心经是这般模样。 他埋怨连连,“娘娘也是,写什么心经,我个从不信佛的人,写就写,连个书名也不标注。”实则,李辅国看的这本是圣上从楚王手中要去的那来自乌檀寺的佛经。 闲人斋内,贤之总算是扳回一筹。 匿冥却不以为然,“你费劲心力还只是伤他皮毛,他换了一身麻布衣服便就使圣上心生怜悯。” “可我看到的却是他不得不交出来的御林军兵权,这样一来游园君就再不必受其牵制,岂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你说的也在理,只是你千算万算,未曾算到安禄山这一死,整个棋盘就彻底乱了!” 贤之稍稍皱眉,“是啊!我没想到他死的如此突然。” “变故巨大!没有人是不变的!没有事物是永恒的!” “我错了,我前边想错了!”贤之蓦地起身。 匿冥颇为不解地盯着他,贤之“未卜先知术”灵光一闪,“七郎,他知道楚王会回长安!” “你是说疏离子?” 贤之点头,“如今安禄山被刺杀,安庆绪摇身变成太子不日就是新皇,疏离子不再会回去,起码在立了新功之前都会徘徊在外。” “你为何在朔方不测?”匿冥却自说自话。 “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测得,你以为天神什么都会告知与我?” “这么说,疏离子又蠢蠢欲动了?” “怕是这会都盯着楚王许久了,如果被他们发现圣上还活着,便会倾巢返攻的。”贤之舒了口气,“还好安禄山死了,不然我还真顾不得考虑疏离子的行踪。” “安庆绪是怎么样一个人?” “七郎何时关心起他人脾性,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他能杀了他的父亲,足以见得他的心狠歹毒。” “这年头,儿子杀阿耶的事怎么频频发生?” 贤之有丝戏谑,“还好你没有儿子!” 壹佰柒拾壹:建永兴宫 骗侯督灵 长安城重建在即,侯玄松被召进皇宫,奉旨办差。 岐王负责整个工事的督办,不得不时常跟侯玄松打交道。 侯玄松当着圣上的面对岐王百般夸赞,可岐王的耿直和非黑即白的脾气不允许他听了两句好话就不计前嫌,对他视而不见。 这倒让圣上有些介怀,对岐王多苛责了一句,就是这一句“岐王当宽以待人!”惹得两人更是冰火不容。 臣子之间的隔阂是一个皇帝喜闻乐见的,圣上为了让他们不结党成派还有意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故意安排他们一起建园子。 兴建的永兴宫是用来操办复都圣典的,只要前线楚王把安兵肃清剿灭,这边就举国欢庆。 永兴宫的建设,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原本朝中有人联名反对,可圣上不想省了这部分钱,他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大兴土木,为的是庆贺复都,其他地方都可以节省,唯独这里不可。 前期的准备事宜都已就绪,这日,侯玄松派了人奉命去岐王府拿回送过去审核的最后一版工程图纸。 去的人照例给撵了回来,为何是照例,原是因为岐王发了话,这永兴宫的兴建事关重大,工程图纸是朝廷机密,除非尚书亲自去取,否则他是不会交与任何一个下人的。 侯玄松不是不清楚岐王的脾气,就是因为先前的诸番过节,他更为坚信岐王是有意刁难,偏要他亲自到场方可,还不知道会有一出什么好戏等着他呢! 可毕竟人家是皇亲国戚,“该低头时当需低啊!”这话是鹿游园说的。 侯玄松叹了口气,“你就在这坐着别动,看我怎么把这工程图纸原封不动地取回来!” 到了岐王府后,侯玄松很顺利地就见到了岐王,这倒让他有些诧异。 岐王面无表情,手边并无任何工程图纸的踪迹。 “本王还以为侯尚书不敢上门了!” 侯玄松故作镇定,“这是哪里的话,王爷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我作为下官定当以表敬意多多拜谒,抛开这一层,我们还是儿女亲家嘛!” 岐王才不会买他的帐,“想必你是为了那图纸而来吧!” 侯玄松口是心非,“主要还是来探望王爷,其他事只是顺便,顺便而已。” “图纸我的属下也已审阅,大体上规划合理,只是……还有几处需要调改!”岐王的语气明显是话里有话。 侯玄松开始心里打鼓,这图纸已经经过了好六七稿,前边没说还需这几处修改,圣上明日就要过目了,他却来了这么一出。 “王爷,可否让下官过过眼,明日圣上便要查看,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这个总督办的位置是我在坐着,需要调改是众人一并提及,并非本王一人有意为之,你要明白,给圣上办事,是一点差池也出不得的。” “是,王爷说的极是,那我这就派人连夜调改,不过……王爷,毕竟这永兴宫太过壮大,许多事还需王爷多多提携,过去的事,您大人不记小……” 岐王却自有盘算,“你且在这里侯着,我让属下再仔细检查几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便会将图纸交与你!”言罢,岐王就自顾自地出了厅堂。 时间一炷香一炷香而过,侯玄松坐立不安,等不来送图纸的下人也没有岐王的动静,打听门外的婢女一个个哑巴似的只会摇头。 “这王爷可是……”他欲言又止。 时辰很快就到了夜里,子时的更锣声一响,图纸被卷成一卷交到了侯玄松的手上,侯玄松顾不得将纸卷打开,就往门外奔。 才出了岐王府就被刚才给他图纸的下人追上,那人交代了一句,“我们王爷说了,这图纸不能有误,明日朝堂圣上要是怪罪,可都担待不起!” “……”侯玄松心念,还不是你岐王府故意拖延时间,想把罪责都怪在我一人头上,门都没有。 回到侯府,侯玄松那一对队属下都围在案前恭候他,一看到图纸,个个困得五迷三道的也都瞬间清醒。 “快!快!连夜调改,凡是标注出错误的地方推翻重画。”一声令下。 众人都是蓄势待发的模样,“是!尚书大人。” 可等着眼神都落到了这图纸上时,一伙人都傻了眼,岐王之前所说的几处调改实则是几处无需改还差不多,被圈定的位置之多,调改要求之繁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完成。 “这……恕属下们无能啊!大人!”大家异口同声。 侯玄松火冒三丈,“这个岐王势必要逼我忤逆圣上,我还真是高估了他!” “大人,即便是我略懂胡地之语,可梵文还真是少有人通,这连看也看不懂的调改准则,只怕是难以下手啊!” 侯玄松拍案而起,“简直是逼人太甚!” “……” “你刚才说什么?”他忽然问到。 “这些异域文字难以辨识!”刚才说那句话的属下回到。 “胡地之语,如今正是胡人助力安兵作乱时期,岐王身为大唐重臣,圣上皇叔,竟然敢派人写了这胡文,岂不是有蛊惑人心,触犯天威之意!” 在场的一队人都频频点头称道。 翌日,侯玄松特意差人去了一趟鹿府交代了一番,然后带着那纹丝未动的图纸就气宇轩昂地进了宫。 大殿之上,圣上提及永兴宫的图纸修改问题,把图纸从侯玄松手中取来一看,龙颜大怒,直接将图纸掷在了地上。 “侯玄松,这就是你办的差?”圣上呵斥。 侯玄松不卑不亢,瞥了眼正满心得意的岐王,“回禀圣上,正是微臣在岐王殿下的指点下绘制的图纸,前后共改了八稿!” “你不会是上朝心切,把第一稿拿来给朕逗乐子来了吧!”圣上有意压制着邪火。 岐王这时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话,“老臣怕侯尚书身负重任,心力交瘁,于是找了一众得力干将把要修改的地方一一标注,只等侯尚书御前交差,备受褒奖!” “好!还是岐王识大体,顾大局!”圣上还为先前埋怨了岐王不能宽厚带人而有丝愧疚。 “可是……臣心里有苦啊!圣上。”侯玄松一脸的哭相。 “原本朕把这样重大的差事交与你,是对你的信赖,可你却令朕如此失望,反倒是你却有苦!” 侯玄松识时务地跪了下来,“圣上,昨夜过了子时我才拿到这最后一稿,这暂且不提,可那图纸上的胡文梵文,老臣整个户部也未曾有官员可以逐字逐句识得,真的是苦不堪言,也不知殿下是何居心,难为微臣!” 圣上听了这番话立即看向岐王,又命小宦官将地上的图纸拾起,仔细端详了片刻,“岐王,你可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岐王闻声非但未跪,还站得更加挺拔,“圣上,这原本就是老臣的一片好心。” 侯玄松当朝顶撞,“岐王殿下,你是在居心叵测!” 圣上发话,“侯玄松,朕叫你开口了吗?” 侯玄松低头继续跪着,岐王略带得意,“臣真的是为了圣上。” 壹佰柒拾贰:败下阵来 又生一计 原来岐王之所以不让侯府的下人去取这图纸就是怕别有用心之人拿到了永兴宫的规划图样,这些都是朝廷的机密要闻,自然是要百般周密。 让隶属的官员亲自护送还不放心,“我便找了些许个精通胡文梵文的官员特意把调改细节标注一遍,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不被别有用心的歹人窃取了。” 圣上一听这是岐王的良苦用心,不禁心头喜悦,“皇叔还真是心思缜密,有心了!” 侯玄松听了这说辞,顿感天旋地转,“可是圣上,王爷并未透露给微臣半句,前七次也没有用这胡文梵文,更未提供给微臣任何精通此类语言的官员译之,这不是难为在下吗?” 岐王一下就变了脸色,“侯尚书,你这话可就是血口喷人了,我只所以最后一稿严加保密,正是因为它是最后定稿,有它在前边别说七稿,就是七十稿也都价值有限。我不给你派相关官员,试问,在我府上你有看过最后这图纸吗,你有跟我提过你没有这类官员吗?” 圣上觉得岐王说的十分在理,便未做阻断。 侯玄松哑口无言,默默忍着不发。 岐王继续发威,“想那户部不缺人才,侯府也有得力门客谋士,如果侯尚书还是认不得这些异域文字,我现在就派了属下给侯尚书译成汉文便是了。” “好了,既然如此,侯玄松就把这图纸之事交与岐王亲自处理,你就去工程上负责施工吧,工部的人后面会给你交代一些事宜。” “微臣领旨谢恩!” 侯玄松盘算的反咬一口,禀奏圣上岐王善用异域文字,蛊惑人心还没待到他上告,就被岐王以保密为由轻松化解了。 这不禁令其十分泄气,鹿游园那边带着队伍侯了多时,却没有一点动静传来,见到了侯玄松,他一副霜打的茄子样,问也不敢多问,就退下了。 永兴宫如期开工,因为一系列诸如“青石断裂、地基不稳、亭子坍塌……”这样的事频繁发生。 侯玄松几次三番被圣上训斥,他心里清楚,看起来的意外都是岐王的蓄意陷害,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开始策划自己一场报复。 他想不通这兴建永兴宫,他岐王才是第一手的主事督办,为何每次处罚只有自己的份儿,他却可以乐得无事。 这一次,他必须要让他尝尝苦头。 侯玄松要把岐王和一场工伤捆在一起,永兴宫最高的建筑是正殿,足有三层,建设之初一切顺利,这日,岐王照例前来查看。 正当他靠近大殿准备走上二楼查看施工进度时,一个小工从楼梯上翻了下来,护送岐王前来的官员手忙脚乱把岐王往下请,那小工就摔在了他脚边。 “这是这么回事!啊?”岐王喝道。 没有人敢说话,这时侯玄松从前面园子闻讯而来,一看这场面,“王爷,你这是?”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这小工得罪了您,被踢了下来,还是您的人给推搡的! 岐王还没反应过来,楼上的五六个小工就冲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说小工是被岐王给吓的。 “这不是胡诌吗?”侯玄松佯装生气,“岐王怎么会吓到你们这群下人!” “我说你们是命太长了吧!”岐王身边的一个官员故意恐吓,“你们怎么胡说八道,小心我们把你们都带走,一个个过堂。” “住口!”岐王怒道,“把人抬去救治。” 言毕,小工被那五六个人抬了出去,侯玄松目送他们越走越远,被岐王的一句话唤了回来,“怎么,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侯玄松打量着岐王身边的几个人,换上一副笑模样,“王爷别见怪,我定当严加管教,给王爷一个合理的说法!” “那我就等着你给我的说法了!” 岐王前脚撤出正殿,侯玄松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宫内,圣上派小宦人传来了岐王,岐王行了礼就等着圣上发话。 “岐王,有人告你暴力监察!” 岐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极为泰然地回着,“圣上,这是诬告!” “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几位同去的官员和那日在正殿上的五六小工都可以作证,怎么,现在看来难不成有人想要公报私仇?”岐王言辞犀利。 “实话和你说了吧,就是那五六个小工告的你,这样乌七八糟的破事都闹到了朕面前,你这个皇叔可不可以让朕省点心?” 岐王被埋怨,自然憋闷,“圣上他们这是合起伙来对付老臣,请圣上为我做主啊!” “你若是被冤枉,就拿出足以说服旁人的证据,不然的话,就只能是遭受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岐王略显吃惊。 “那个摔下来的小工已经死了!”圣上叹了口气,“你那日在他们面前说了何话,把人吓得滚下楼梯,这简直匪夷所思。”圣上追问。 岐王欲哭无泪,“这明摆着就是侯玄松故意安排的,那日我还未曾踏上二楼,那小工就自行滚了下来,着实把我还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吓到他们呢?” “你还是不说,岐王,我看在你是我亲皇叔的份上,一直在等你说真话!” “圣上,今日就算是你砍了老臣的头,我也不可能编出一句话来敷衍圣上。” “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上来五个人都是粗布麻衣打扮,不用仔细辨认,岐王还记得这就是那日抬走摔下来小工的那几个。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圣上命令道。 “是!”一个黝黑的小工回了话,“那日我们正在永兴宫正殿的二楼施工,忽地听到有人往楼上来,原我们以为是侯尚书,都放下手里的差事准备在楼梯口侯着大人,谁成想上来四五个人,为首的那位浓眉大眼,气定神闲,颇有贵相,我们不敢抬头,偷偷看着,这时这位后边的官员说了句,圣上驾到,我们这群下人虽没见过皇上,可看这模样自然确是无疑,赶巧儿那日我兄弟二利,也就是摔死了的那个胆小怕事的小工……,他疲累几日了又未曾吃过早饭,一惊一晕就栽了下去。” 岐王正欲上前打那个黝黑小工一巴掌,“让你信口雌黄,诬陷本王,说!是不是侯玄松指使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指使小的,这真是当日实情。” 圣上不再隐忍,“都给我住口!你们给我滚出去,岐王留下。” 他们出去后,岐王看也不看圣上,“难不成圣上也怀疑老臣?” “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奇怪为何他们要故意这么做!”圣上态度缓和了不少。 “这么说,圣上是愿意相信我了?” “皇叔,上一次那场误会我错怪了你,这一次或许真的也是误会!” “或许?”岐王知道,圣上这是又起了疑心。 “明日起,皇叔就安心在府内休养,这苦差事就交给侯玄松去受累,你只要安安心心种种花养养鱼,不是更好吗?” 岐王出了皇宫,就直奔岐王府,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谁来也不见,还好这一次贤之还能来府上走动,贤之一下把岐王的书房门推开。 “义父,他这是逼你把嫂嫂送回他手里,你莫不要上了当啊!” 壹佰柒拾叁:一线天险 墙头草恶 楚王出发这日,贤之执意要匿冥护送他到百里开外,匿冥本不情愿,可熬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唯一的条件是给匿冥在闲人斋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喜事。 楚王一行百余人,其中有一半有意装扮成鹿游园的御林军,部队浩荡前行,只要顺利挺过最为艰险的一线天,往后的那段路都相对好走,匿冥便可顺势折返。 原本还淅淅沥沥飘有小雨,没一会就变成了雨夹雪,最后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素纱似的雪壳子将险峻的山谷包裹严实。 “殿下,不要走了!”匿冥小心提示。 “怎么?” “雪天路滑,我们另择他路!”不是请示口吻,而是命令。 楚王不是个骄横跋扈之人,点了点头就发号施令,“调头!” 声音在空荡狭长的谷中传递,回音连连,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鹰鸣,趴在匿冥肩头的蓝知更被惊得飞起。 紧接着,一阵箭雨由斜前方飞至而来。 “小心!”匿冥从马背上一个飞身挡在楚王前面,左右开弓,利剑扫除这阵箭雨,回身抽出马上的班溯伏远弩,对着隐匿在山石之间的人影就是一顿射击。 他技艺精湛,百发百中,但毕竟是寡不敌众,虽说楚王的亲兵也是个个不凡,但敌在暗他们在明。 “为今之计必须撤出谷去!”楚王下令。 一众人边防御边往谷外撤去,当他们出了山谷,里面的人就好像从未出现一般,毫无动静,也未曾跟出。 “还好贤之有所准备,让你前来护送本王。”楚王面带笑意。 匿冥却还是一副苦大仇深,“殿下,你不觉得他们连追都不追,太过奇怪了吗?”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看我精锐之兵,几个小小叛贼有何胆识?” 敢在两都之间伏击楚王,不会是一般的小小叛贼,匿冥眉头更紧,“殿下,我们还是要加倍小心啊,我感觉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这边还没缓口气,那边就传来了阵阵马蹄奔走轰鸣之音。 匿冥将队伍带到一度高地,一个人挡在队伍最前边,安坐马上,观望着声音的来源方位。 “为何不走?”楚王追问。 “殿下,贤之之所以让我走这条路,就是因为他说会有飞天援兵!”匿冥故作神秘。 “什么飞天援兵?” “殿下马上就知道了!” 没多时,那马蹄声就靠近了,为首的打眼一看就是正规军,而且和岐王的部队一样同属一族,都是大唐之士。 可奇怪的是,他们群龙无首,没有一个将,只有骑兵。 “你们可是神策军?”匿冥明知故问,从装备来看必是无疑,实则匿冥却是从贤之口中得知,援兵来自大唐,天朝大唐,不就是飞天援兵。 出发前在闲人斋,听闻这个说法,匿冥竟无言以驳,“你是如何知道神策军会暗中助力楚王,既然神策军去了,李辅国有这份孝心,我们何必抢功,还拉了我不算,连假御林军都扮上了!” “七郎,你有所不知,假御林军不现身,不到一线天峡谷,这援兵啊,就是敌军了!”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把楚王顺利送走为主,李辅国的事我们再做打算。” “你们就是楚王的亲兵?”一个士兵询着,他扫了眼士兵的装备,自知为否。 楚王这边查探着他们的举止,两伙人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神策军的百十号人是冲上高地还是下到峡谷,取决的接下来匿冥这句话。 “我们是御林军!” “御林军?”这倒是令对方队尾的一人有些错愕,原李辅国是计划假借疏离子伏击楚王之名,和叛党内外夹击,杀了楚王,以除后患。 楚王的亲兵李辅国敢杀,这御林军可是圣上一手栽培起来的,李辅国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圣上查出来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 隐没在队伍之后的李辅国下了一道号令,就策马逃了。 楚王并未发觉逃跑的普通士兵竟然是乔装后的李辅国,他只是愕然地看着这一百多个神策军士兵冲下峡谷。 侧过头看着旁边马上的匿冥,“真没错,李大人的援兵来得及时!” 李辅国选择自保,这个时候要是硬碰硬,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御林军都来了说明什么,说明圣上极为重视楚王,圣上就是为了防止半路有叛党袭击,如果自己再义无反顾往上冲,就好比自投罗网。 他机关算尽没想到圣上把自己贴身的卫队都调出来了。 峡谷内刀光剑影,血色浸透素白的薄雪,洪荒本就没多少人手,很快就剩他光杆一人,受着箭伤一边骂着李辅国,一边逃命。 撤回来的神策军损伤消耗不大,源于他们精良的装备和丰富的作战经验,那会问话的士兵前来复命。 “殿下,大路已通,请!” “替我谢过你们李大人,下次回京必重谢!” “大人交代这是分内职责,殿下不必言谢。” “好!神策军不愧我大唐第一精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那在下告退。” 匿冥护送楚王走过狭长的一线天,作别便一人折返。 闲人斋里,贤之备足了酒菜就等着连夜赶回的匿冥,左等右等不见人,原来匿冥在半路撞见了老熟人:洪荒。 二人相对而立,“是你?” 洪荒却淡然一笑,“怎么,你以为我死了吗?” “你为何伏击楚王,难不成你如今跟了杀了你主子的疏离子?” “这都被你猜到了,匿冥君如今跟在那人身边,学了不少东西嘛!” 洪荒不愿称呼贤之的名字,他恨贤之的聪慧过人,如果不是他,洞悉所有,张婴不会被逼到无路可走,自己杀了最在乎的女人全是拜他所赐,也是因为他,自己不得不亡命天涯,不见天日,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死在自己眼前。 “我看你伤得不重,不跑怕就来不及了!”匿冥话有讽意。 洪荒自然不是匿冥的对手,“可匿冥君你别忘了,你是君子,我不是!”说罢,洪荒一把暗器射出,蓝知更忽上忽下乱飞啄着洪荒,他一刀斩去,险些将其拍死。 匿冥迅速躲闪,以弩作盾,挡于胸面之位,百密一疏,还是被一把钢珠中的一颗击中手部。 瞬时,手上冒起白烟,匿冥吃不准这小子会玩什么把戏,边撤边射出两剪,射中他的小腿,就这样打了个照面,匆匆驾马返回。 匿冥此时最想见到许未初。 天快微亮,许未初从匿冥房中走出,“毒解了,不过是绿矾油浸过的钢珠,会留疤不会伤及太深,无事,无事。” 贤之这才松了口气,进到房中,“这疏离子还真是活学活用,都开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这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谁说是疏离子干的,明明就是你养的那家贼!” “家贼?你说的可是洪荒!” 匿冥点头,“他换了山头,如今跟了疏离子,今日的事还真是被你料到,李辅国是来帮忙剿除叛党的!” “简直是物以类聚!”鹤引嗤之以鼻。 “哼!看着吧,就算过去十天半月,他也不会主动在圣前邀功的。” “那个宦人何时变得这般谦虚有度,以前不是逢事必到,就怕有什么好处,把他落下!”鹤引在一旁问着。 “所以说他做贼心虚,他原想趁火打劫,刺杀楚王而去,见了御林军强兵在前怕难以应对,逃走一个都会走漏了风声,他都会没命返京,于是才临时倒戈!” “还真是个墙头草,左右不定,怕是这会儿疏离子也要找他麻烦了,等着看好戏!”鹤引回到。 匿冥却还是纠结一个问题,“先知,你务必小心洪荒,他对你似乎颇有敌意。” 鹤引一个高声,“让他来啊,看我不收拾了他!” 匿冥不搭理鹤引,“不要掉以轻心。” “对了,贤之,你是如何看透李辅国的诡计的,我没怎么一点也未曾察觉。” 贤之轻声一笑,“那天和匿冥闲话,安庆绪这刚刚登基了,疏离子再不出手表态立功,很快就没命了,他怕了,急了,但京师不比他处,他势单力薄,不找李辅国他还能找谁?” “所以说这时候只要有叛党歹行,就一定会有李辅国的爪牙?”鹤引询着。 “嗯!极有可能。” 壹佰柒拾肆:矛头掉转 一石二鸟 岐王这次没有上回被李辅国和张淑妃陷害那般愤懑,他把贤之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是啊!如果自己真的动了气,和侯玄松过招儿,不正是称了李辅国他们的心,况且,侯玄松正巴巴地等自己怒火中烧,来一个乱中出错。 于是,岐王泰然自若地坐在府内品茗,还不时地把贤之唤来陪他闲话。 “义父,侯尚书最近可是安静了?” “安静的很,完全没有一点风吹草动,怕是肩负重任,分心乏术吧!” 贤之忍着笑意,“义父,万不必心急,我这次虽未能帮您保住差事,却可以将嫂嫂安然无恙地留在岐王府。” 岐王甚是满意,“那我就踏实了!” 李辅国从一线天回来以后是吃不下睡不着,成日里忧心忡忡,见到张淑妃也是躲的远远的。他这么一来,张淑妃倒是心里没底了,找了个上香的借口就乔装进了李府。 见面先是破口大骂,“你干了什么好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赶快给我招了!” 李辅国一脸的委屈,“娘娘,你可是冤枉了老奴,我为了拉拢疏离子搭上我神策军五条人命,如果还不算尽心尽力那真是六月飞雪,天下大冤啊!” “一线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辅国便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明白,张淑妃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不用猜,自然是那闲人斋的神棍做下的好事!” “没错,正是!那日在楚王身旁护送的正是闲人斋的面孔。” “罢了,既然老天爷由不得我们跟疏离子联手,那我们就破釜沉舟,自己来!” 李辅国挑着眉毛,“莫不是娘娘有什么好法子,我一定全力以赴。” 张淑妃白了他一眼,“不用理会疏离子那边了,我们先把闲人斋端了,再对付楚王。那个魏贤之不死,他就会帮着岐王和楚王对付我们。” “娘娘说的极是,可当务之急我们要怎么做?” “想必你也听闻了吧,岐王府最近萧条了不少,除了那个魏贤之再无人登门,我们何不在这上边下点文章?” 李辅国兴致勃勃地竖着耳朵等待,“娘娘赐教!” “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岐王会落的这般境地?” “老奴听闻是因为岐王冒犯了圣威,在那正在建的永兴宫失手害死了一个小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便可以把它再次挑起,如果顺利还可一石二鸟。”张淑妃一脸的得意像。 “娘娘的意思是找到那个小工继续扩大此事?” “一个小小的工匠有何用,要找当然是找侯玄松!” “侯玄松,户部尚书?” 张淑妃点着头,“必须是他,岐王的差事不是现由他来顶替,怕是此是岐王心里酸得很,对这个同僚满心怨气。” “可是,娘娘,他们可还是儿女亲家,就算岐王以为官职调配一事心有不平,可那侯玄松可有意且敢与岐王抗衡?” “他不敢,我们就让他敢啊!况且据我所知他们时常公开对峙,看不出半点沾亲带故的亲近。” 李辅国继续追问,“怎么做才会让他们之间势如水火?” “当然是出人命,只有这样才可以激起矛盾,出了矛盾也就容易落下把柄,到那时我们只要到圣上面前小小地告上一状,你说会怎么样?” “那岐王和侯玄松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里边如何能牵扯到魏贤之呢?” “不需要我们把他牵扯进来,你忘了他是岐王的义子,岐王落难还愁他会躲着,岐王获罪的话,他也逃不了!” 李辅国满脸的钦佩之情,“娘娘真是机智多谋,老奴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这些话留着成了事以后再说不迟,不过你要记住,一线天的事我不给你算,这次如果再搞砸了,我看你也早早回家养老吧!” “呃……娘娘教训的是。” 没过几日,李辅国就按照他和张淑妃的计划开始行动,他找到一个人,一个时常行走于岐王府,颇为亲近侯督灵的娘子,授琴师。 女师傅被秘密请到一处茶楼,李辅国乔装成商人模样。 “女师傅,请你来为了一事,你如达成,我可以许你任何愿望。”李辅国口气颇大。 “老板还真是财大气粗,只是我小小琴师何德何能,除了授琴、奏琴,还真没什么其他本事,老板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她便要起身。 李辅国却不急,“诶,女师傅还真是快人快语,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不如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女师傅脚步停顿,背对着李辅国,“……” “我只需要女师傅带着侯府少夫人参加我乐坊的一场宴会,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商人日日盼着跟这权贵人士多走动。只可惜高官眼里我们这一身铜臭味上不了大雅之堂,无奈求助无门,想着少夫人颇爱琴艺,以表孝心。” 女师傅轻笑了一声,“怕是你找错了目标,岐王府这位少夫人并不中意乐律。” “哦,那老夫就糊涂了,听闻女师傅可是少夫人专门从灵武带回来的,如果……” “这么说吧,如果你真要有心巴结,不如办一场比武,或许能引起她的注意。” 李辅国赶紧起身,“哎呀!多谢女师傅,只要少夫人肯来就是办一百场也毫无怨言,你放心,这个是我们的一点意思,当日还会有一半送到你手上。” 女师傅扫了眼足足五张万两银票,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她只觉得这商人出手阔绰,没准还能让侯督灵也少些闷在府内,郁郁寡欢。 岐王府,女师傅没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侯督灵亲自到场观战。 比武盛会那日,侯督灵早早就出了府,跟着女师傅去了比武场,岐王没有任何反对,还以为她只是去看看热闹,觉得这还是好事,可以缓解她的憋闷。 李辅国早就在比武场上布下了三层机关,他心中有数,就等着鱼儿上钩。 侯督灵到了比武场却没有像女师傅那样见到什么大商人,只是安安稳稳坐在台下看着比赛,赛事开始才半柱香,就发生了状况。 闲人斋,鹤引拖着贤之非要去街上看什么比武悬赏,“我好不容易休息一日,这比武声势浩大,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盯着,各路高手都去了,你就陪我去一趟吧!” “我说鹤引大哥,你实在是太不厚道了,明知道我的功夫因为‘未卜先知术’消耗殆尽,你却要带我去什么比武场。” “你这人就是麻烦得很,不要说什么往你伤口上撒把盐,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你不会,我会功夫呀,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了!”鹤引说的头头是道。 贤之却不为所动,双手抱着门扇,“你可以找了七郎陪你,他对这功夫比武最有兴致。” “休想,我跟谁也不同他一块!” 这边他们还推推搡搡为出门争执,那比武场上已然是惊涛骇浪了。 壹佰柒拾伍:督灵坠伤 识破宦人 “你们居然还在这里打情骂俏,侯督灵都已经死了!”说这话的正是匿冥,他刚进闲人斋,看着眼前两个在房门撕扯的大男人。 贤之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七郎,你说谁死了?” “他说侯督灵,你的嫂嫂!”鹤引也收起了戏谑,一脸难色,看着贤之。 “快去岐王府吧!”匿冥丢下一句话,就回房了。 岐王府内,贤之和鹤引匆匆见了岐王,就跟着许未初去看侯督灵了,人还昏死着,躺在榻上。 “义父,这是怎么回事?”贤之知道匿冥最不愿重复这些,只好来问岐王府的人。 岐王摇着头,“只是出去看了场热闹,就变成这样了。” 许未初把几个人往外清了清,“我会尽力诊治,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不容乐观,如果我没猜的话,少夫人是被摔伤!” 屋内留下许未初,其他人都退到了内厅,包括那个目击者女师傅。 贤之也不追问岐王了,上下打量了这个自己不是第一次照面的女师傅,那神情便是,原来你也来了长安。 女师傅被贤之看得不自在,于是主动开始说起,“魏大人,上午我陪少夫人去看比武,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可第二个打擂的人身材魁梧,身手矫健,上了台没片刻功夫,一个飞身跳到我们眼前,一手抄起少夫人就飞身上了擂台后的房顶。” “这人可抓住了?” “他不是为了抓走少夫人,少夫人她也是做了挣脱……只是被人困住了双手力不从心,她就那样直直地被他从房顶……摔了……下来!呜呜……”女师傅开始大哭。 “你还没回答我,那人被抓了吗?”贤之追问。 “魏大人,我一心救少夫人,实无察觉。” 贤之看着她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这场比武可是你告诉的少夫人?” “……是,是我说的,我见她为了王爷的事闷闷不乐,于是才提议出去散散心,原以为她不会同意,都怪我,如果不去看什么比武,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贤之也不理会,“鹤引大哥,麻烦你通知一下游园君,抓到那个凶手要紧。” 鹤引点头便去处理了,贤之看着脸色阴沉的岐王,“义父,别着急,嫂嫂不会有事的。” 三个人各自低着头,直到那女师傅越哭越厉害,贤之才拍案而起,“不要哭了,你是不是内疚不止啊!” 岐王不明所以,看着贤之,然后转头看女师傅,“怎么回事?” 贤之看她一言不发,“从一进门我就发觉你很奇怪,明明是岐王府的少夫人受了重伤,虽说是你带不去的,主仆关系,你也不是娘家带来的家仆,缘何如此悲恸?” 岐王双眉紧锁,“是不是你里因外和,把督灵害成这样。” “魏大人,我没有啊,我是因为少夫人待我不薄,还把我带到了长安城,心存感激,见她落难心疼不已。” “不要再演戏了,我从前见可没觉得你这么偏爱金玉之物,还是说你到了这长安城,行了大运发了财!”贤之步步紧逼。 “这……这是少夫人……” “不要胡诌了,依我看少夫人向来不佩戴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说完这话,贤之后颈一凉,语误了,这不是暴露出侯督灵偏爱君郎的技艺,对女孩家的什物不曾挂心。 岐王略有异样却未发问,女师傅继续哭哭啼啼,“我真不是有意……如果知道事情会到这个地步,打死我也不会收那些钱的。” 贤之起身,走到她面前,“是不是一个高官给你的钱?” “不是,魏大人,不是啊,是一个大商人,他说要巴结一下侯府,不敢接近王爷,只好……”女师傅不敢再说。 “把她给我关起来!”岐王发了话。 贤之并无异议,前脚女师傅被带了下去,许未初就匆匆赶来,“需要一味药,王爷,这长安城可能寻得到安宫牛黄丸?” “我这就命人去寻!”岐王匆忙出了门。 贤之看着许未初,“嫂嫂怎么样?” 许未初缓缓地摇着头,“还不好说,伤了脊椎,只怕是醒过来也不能站起来了!” “按理说她的底子……”贤之还说一半,剩下的半句是她是练家子出身,怎么从房顶摔下没有任何反抗,奇怪的是她练了这么多年功夫,怎么会如此脆弱。 许未初大致猜出来了他的疑问,许未初一搭脉就知道这侯督灵不是一般的娘子,“她是被人封住了穴位,才会任人摆布,如果不是她底子好,可能这会岐王府就……办丧事了。” 贤之连连摇头,“这次李辅国你真是太狠了,我跟你势不两立!” 声音不大,许未初不禁追问,“李什么……” 贤之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势必救她。 贤之跑到了鹤引那里,才知道鹿游园的人早就把凶手扣下了。 “游园君真是出兵神速!”贤之赞到。 鹿游园悲痛欲绝的神情,却连连摇头,“人是之前匿冥君压过来的,他只说在闹市有人摔伤惨重,他见受伤的是旧相识,于是追了凶手而去。” “走吧,去会会这小子!”鹤引催促。 鹿游园却心都飞到了岐王府。 贤之只宽慰他命没事,找到幕后凶手才能给她安慰。 审问室,那个魁梧的人被打的皮开肉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鹿游园听了鹤引的嘱托,不能灭口,要不是鹤引一直拦着这人早就死了好几回了,贤之示意鹤引安抚住鹿游园。 “你是受何人指使,要把岐王府少夫人从房顶摔下?”短短一句话,鹿游园说了好一会,边说心口边堵。 “招了吧,早点招,少受皮肉之苦!”鹤引补充。 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哑巴一样,死死盯着眼前的三个人,嘴也不张。 鹿游园和鹤引又是一顿逼供,毫无起色。 贤之憋闷,“不说也罢,那我就去问问李大人!” 这话一下敲醒了那人,他“哇”地一声张开了大嘴,半口鲜血喷溅出来。 这个够忠诚,“在这咬舌自尽啊,没有用的,你是不是承认了是李大人?”贤之嘲讽。 鹤引看着贤之无奈至极,“没舌头,不是自己咬的,是游园君乘我不注意……” 贤之简直无语,心里骂到,你个鹿游园砍了他的舌头还带着我们来审问什么,他一介武夫要是宣称大字不识,我们不是在自断其路。 “谁叫他骂我,骂我可以,骂督灵绝对不成!”鹿游园还振振有词。 鹤引差点气晕过去,“这下怎么办?” 贤之却信心满满,“不管你有没有舌头,李大人和你都难辞其咎,还是在这等着吧,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已经没了!” 到了外面,鹤引问贤之,“你确定是李辅国?” “我也是推断,但当我看到那人微妙的面部表情,我就知道必是无疑了!” 鹤引继续追问,“李辅国到底想干什么?” “明摆着的事吗,一线天我的计策使得他的阴谋流产,他失去了疏离子这个强有力的臂膀,短期内无法手伸到楚王的军营里,就开始把矛头对准了这边的岐王。” “侯玄松和这事一定是没有关系吧?” “当然,再怎么他也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女儿当诱饵,这次,很明显他们是冲着义父和我来的,鹤引大哥,你现在就去稳住游园君,不能乱中添乱,他还不能去岐王府探望嫂嫂。” “这个你放心便是。”鹤引回答道。 贤之随后就赶回了岐王府,听说安宫牛黄丸找到了,许未初正陪着岐王解说病情,贤之一到就给许未初深深鞠了一躬。 “许方士,多亏有你!” “贤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身,我已经交代好了药量,过两日我再过来查看,这就要进宫了,太医署还有事情,不便多留。” “多谢许御医。”岐王起身相送。 折返回来,贤之首当其冲就是一句,“义父,李辅国怕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你切勿急于对付他!” 岐王不解,“不对付他,难道还有别人?还是你要我彻底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也只是推断,我们没有实在的证据,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最大的麻烦……” “我最大的麻烦是督灵的病情,现在已经是解决了!”岐王一分钟也不能等就要跟李辅国拼个你死我亡。 “你先听我一句,义父,你最大的麻烦是侯尚书!” “侯玄松?”岐王愣在原地。 壹佰柒拾陆:谋略乌龙 大闹岐府 鹿游园撇下絮絮叨叨的鹤引,他是愤恨,也懊恼,可他没有失去理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更不能跑去岐王府,不然真的就是害死了她。 他相信贤之,既然他说侯督灵命没事,只要她还活着,其他的他都会一样一样处理妥善。 鹿游园马不停蹄冲到了侯府,进门就吆喝起来,“侯玄松!” 府内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以为这鹿大人是疯了。 侯玄松提着鸟笼子从花房里钻了出来,差点一个踉跄,“鹿游园,你这是目无尊长,简直是有失体统!” “我问你,你这个知书达理的户部尚书做的事就是合情合理的啦?”鹿游园指着对方,口不择言。 侯玄松更是吹胡子瞪眼,“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出去!”说罢,侯玄松就端着鸟笼子往厅堂走去。 “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 侯玄松瞬时愣在原地,“怎么回事!” “你不就是想对抗岐王,把督灵抢回来,嫁给我,我答应你我可以娶她,可你为何用这么下作的办法,竟然找杀手重伤了她。” “你说什么,岐王府出了事,督灵受伤了?” “别装出一副你才知道的模样,难道不是你让我静候的那个弥天计划?难道不是你想借由岐王府对督灵的照顾不周,把她接回娘家啊?” “这不是我做的,虽然我不是什么慈父,但我也不是虎狼之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现在我怎么呀!” “他被人从房顶摔了下来,你说呢?她会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她从小耍遍了刀枪棍棒,摔打是家常便饭,养几个月就好了,呵呵……”侯玄松像是在安慰对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尚书大人,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督灵他的穴位被人封着,怎么自保?她怕是伤的不轻,能保住一条命就是你们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侯玄松楞在那里,“啪嗒!”鸟笼子掉在了地上,一只八哥顺着弹开的笼门子飞了出去。 岐王府内,侯玄松大闹了一通。 “王爷,您就是这么待我们督灵的,你这是报复,对我接受了你兴建永兴宫的差事怀恨在心,你有任何的不满冲我来,你欺负我女儿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岐王不打断对方,就那么听他指责自己,“说够了吗?说够了那就听我来说。” “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掩盖罪恶,你就是想要害督灵,害我们侯家!” 岐王差点笑出声来,“侯尚书,你口口声声说心疼女儿,说我对她照顾不周,来了侯府这么长时间,你就在这里跟我理论,连她面你都不见,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一点也不担心女儿吗?” “我是要跟你算账!” “这么说你和我的孰是孰非比她的命更为重要了?”岐王故意抬杠。 侯玄松摔碎了茶盏,“你少在这里给我咬文嚼字,不要以为你还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如今你就是个赋闲的小小亲王,我大唐皇亲国戚比比皆是,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不到圣上那告发你,我誓不罢休。” “哦,你要告发我哪一桩啊,我倒很好奇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事!”岐王还是气定神闲。 “这次你把督灵害成这个样子,我们侯府是有人的,我必须让你受到惩罚。” “道歉是必然要道的,可是你若怨我故意伤了督灵,那我是不认的,因为伤害她的另有其人!” “那大理寺关着的明显就是杀手,如果不是你指使,他会死扛不招认?” “你不能认定你接手了我的差事就觉得我一定会报复,这说不通啊!你这差事是圣上钦点的,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还要报复圣上啊!” “原来你还真是居心叵测,居然连圣上都敢指责!” “你不要跑题,我是说既然你那么担心我报复你,难不成你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 岐王的话再明显不过,指的就是永兴宫正殿二楼楼梯那命案。 侯玄松一听话扯到这里不免有些惶恐,气势上就减了大半,“我要见督灵!见了她我在和你算账!” 侯玄松每一次在岐王失势后都会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以岐王现在的性格一定会大打出手,只是他信了贤之的话,对侯玄松逆来顺受,不管他怎么刁难都照单接受。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是让那个等着看他们互相残杀的李辅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侯督灵房中一出,侯玄松就假模假式地擦了擦眼角,“我家督灵要是爬不起来,我一定不会让你舒心!” 他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岐王府。 岐王始终憋着的这口气,终于是舒了出来,他看着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的贤之,“这是第一关!” 贤之点着下巴,“熬过去,你的对手不是他,他也不配!” “我会好好送李辅国一份大礼的。” “义父!明智。” 贤之回到闲人斋,特意去谢了匿冥,“七郎只要早去那么一步就可以顺手救了嫂嫂!”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顺手把你看不过眼的一众人都杀了?”匿冥故意抬杠。 “这次多亏了七郎,如果不是拿下了那个凶手,我不可能这么快识破李辅国的诡计,变也就无法预防侯府和岐王府的冲突。” “那个人都招了?”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岐王的嫂嫂身边的授琴女师傅都认了,她为了贪财把嫂嫂引了出去,还说给他钱的人长得奇丑无比,出手阔绰是个商人!” “商人?” 贤之不禁笑了,“商人也不会把自己是商人的身份挂在嘴边,他做的本来就是收买人的勾当又怎么会告知对方自己的底细。” 匿冥插话,“所以说,这就是欲盖弥彰,他是什么也不会是个商人!” “想想他们的动机,很明显就是冲着岐王府和鹿府而来的,如果说为了针对其中一方大可不必选嫂嫂,可他们偏偏就选了她,足以说明他们目的明确,只有她死了,这两个府才会势如水火。” “难道他们得罪了同一伙人?”鹤引追问。 “岐王府和侯府在等级上原是一上一下,交集的话是儿女亲家,除此之外义父做事滴水不漏,和侯玄松有意保持着距离,各过各的日子,两个人也分管不同差事,除了最近修建永兴宫,基本上交集不多,很难有共同得罪的人。” “如果是这样,只能说是有人想要他们闹翻,然后借此除去其中一方,你觉得他们谁会是目标呢?” “看今天闹的那个情形,侯玄松一直在上方,义父在下方,不用想始作俑者也是针对岐王而来。” “嗯,岐王的敌人!” 贤之点头,“李辅国!” “你们要小心了……” “这才刚刚开始,后边还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我是担心岐王他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如果他发了威,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是不会顾及他的,那就难以收场了。” “你打算怎么做?” “实在不行就给侯玄松一点甜头,把嫂嫂送回娘家,起码不会引发他们两府之间的激烈冲突,你觉得呢?” “就算是岐王点了头,侯督灵她能同意?” “她如今还没苏醒,只能是救急要紧。” 壹佰柒拾柒:匿冥喜酒 尚书请婚 闲人斋大办喜事。 贤之上下打点,报答上次一线天匿冥的助力之恩,喜事办的风风光光,这边正热闹非凡,岐王府那边却每况愈下。 岐王看也不看身后的侯玄松,眼睛紧紧盯着榻前手忙脚乱的大夫,“你看清楚了,不是我不允许你把她接回去,她现在情况很不好,大夫说了只要随意挪动,都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侯玄松也不理会岐王,走到大夫身边,“当真,不能抬过去?” 那大夫点着头,“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就这样安养或许还可以早一点醒过来,她是伤了几处筋骨,保命要紧啊!” 侯玄松闻罢也就暂时打消了把侯督灵接回家中的念头,不过对于岐王的怨念却一分一毫也没有减。 “我下午就进宫面圣,我女儿出不了这岐王府不要紧,你可以出去啊,我就要让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岐王爷屈尊移驾。” 侯玄松撂下这句话就出了岐王府,岐王终还是忍耐到了极限,好啊,想把我撵出去,你住进来照顾你的女儿,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等本事了。 侯玄松前脚进了宫,后脚李辅国也跟了进去。 “哟,这不是侯尚书吗,怎么阴沉着脸,莫不是因为令媛受重伤之事而烦恼?” 侯玄松被对方看穿不免露出一丝厌恶,“怎么,你都听说了?” “略有耳闻,要说这岐王府和贵府的这门亲事,先前来说还是过得去的,可是,现如今看来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罢了。”态度依旧的不悦。 “如今那岐王备受圣上冷遇,苦了令媛守着一块牌坊苦苦度日,这也倒无妨,毕竟是安稳度日,可你看岐王府若不是树敌太多,怎么会连累到令媛一个娘子身上呢?” “树敌,依我看,岐王不至于如此糊涂吧!”侯玄松颇为质疑。 李辅国鼻孔出气,“那是因为尚书大人看亲家,自己人看不清自己人,我们旁观者可是清楚明白啊!” “圣上,他还会重新器重岐王吗?”侯玄松嘴上虽问着,可心里却十分没底儿。 “这个老臣就不敢妄自推断了,不过你要明白一点,每一个臣子都有可能犯错,可错跟错不一样,有些错改之无妨,有些错,是没有改的余地的。” 这话说的正好让侯玄松打了一个激灵,岐王这次的失势不正是因为自己的挖坑,那圣上一定是认为岐王有了不臣之心,所以才免了他的职。 圣上为何不一刀杀了岐王,杜绝后患? 侯玄松反复琢磨了三遍才想明白,“因为圣上不相信他会篡权!”声音弱如蚊蝇。 圣上还是信赖他的,所以才仅仅拿了他的差事,圣上只是介意那份觊觎之心,并非针对岐王,所以这一次过招儿,看似岐王输了,实际上他比侯玄松可赢得的多。 李辅国在一旁伸个耳朵,“尚书大人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走吧,圣上还急着见我们呢!” 大殿之上,李辅国将最新战报一一道出,圣上或是连连点头或是拍手称快,心情大好。 “侯玄松,你不是有事要禀奏吗?说吧!”圣上处理完李辅国那些就调头来询问他。 “微臣有一事恳求圣上!”侯玄松声音低的很,他此时心里颇为矛盾。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微臣想求了圣上给小女赐婚。”说出这句以后,在场的三人都楞了片刻。 圣上最先打破安静,“侯玄松,据我所知,你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吧,叫什么来着?” “叫侯督……”李辅国正欲解答。 侯玄松把话接了过来,“微臣这个独生女命苦不已,原是太上皇给赐婚嫁到了岐王府,没错儿,可是好日子没过三天半,那小王爷就撒手人寰,说起我这姑爷儿还是大唐的有功之臣,他就是因为……” “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你就不要赘述了,这么说你是想给你这女儿再找个如意郎君,这事王爷可同意?” “王爷宅心仁厚,自知小女可怜,他是不会反对的!” “这个事也不宜操之过急,这样吧,你先回去,等过阵子我召见岐王,当面跟他商量一下。”圣上便两句话打发了侯玄松。 他自然是颇为憋闷,他还没来得及提出来想要女儿嫁进鹿府的事,不过圣上既然发了话,就自然会当作一回事去处理。 李辅国跟侯玄松一块往殿外走,李辅国特别纳闷地问到,“侯尚书,难道你还能找到比岐王府更为靠得住的亲家?” “岐王府但凡能靠得住半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也不会把我家女儿害成那个样子!” 侯玄松是面圣前一刻坚定了这个摆脱岐王府的法子,他原是准备来告发岐王对待自己女儿照顾不周,使其重伤,可思来想去总觉得上次的挖坑都难以撼动岐王的根基,何况这些圣上眼里的鸡毛蒜皮小事。 闲人斋里,匿冥陪贤之喝完最后一杯酒,“我真要去陪你嫂嫂了,你记住,明日起就不能乱叫作什么姑姑了,人家之休都不叫了,你也不可以!” 贤之却固执地摇着头,“行不通。” “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别说话不算数啊,不然我明天就回朔方把魏卜接回来,你不顺着我,看他在天之灵饶不饶的了你!”很明显匿冥是喝多了。 “七郎,我是说把督灵嫂嫂送回侯府,行不通了,你打什么岔?” “为什么?” “大夫不让挪动她,说是伤了好几处筋骨。” “督灵?她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你等着,我给你拿药去!” 他边说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没多些时候就拿来了一个赤红色的小锦盒,“拿去!” 这还是贤之认识的匿冥吗,怎么喝了几杯烈酒以后他像是把这么多年压抑起来的热情真诚都一并释放了似的,极为挚诚。 “这是……”贤之看着匿冥摇摇晃晃的模样。 “你嫂嫂刚寻来的,她还有一点舍不得,说是给我留着,怕以后头疼症再犯了,想我们这样大灾大病过的人难免会落下什么病根子嘛!” “藏药坐台,这可不好寻啊!”贤之瞪大了眼睛。 匿冥笑的爽朗,“不好寻才最有奇效,拿去吧,救人要紧,我和她都是跌撞伤,正对症!” 贤之接过那个漂亮的小锦盒,一把将对方揽入怀里,“替我谢谢嫂嫂!” “好的咧!” “七郎,还有一事,我不打算迁回哥哥的坟了,刚回京师时,我父母托梦说他们都在这条西域之路上,不舍得哥哥回这个伤心之地,或许,这也是一种团聚。” “……”匿冥没开腔。 “我心里知道你一点也没醉,你答应了是不?” 匿冥舒了口气,“先知,你们是亲兄弟,血脉相通的,我只是他的好朋友,好搭档,这样的事还是你来定夺,我没意见。” 贤之从这语气里听出了半点失落,“七郎,你跟哥哥也好,跟我也罢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若有什么心思,我一定都应了你,可好?” “好!好!好……” 壹佰柒拾捌:残躯报复 三月休书 药到命保,伤了脊骨,却没有个一年半载也是难以下床了。 贤之不想在侯督灵刚醒来的时候给她添堵,可有些话这时候不说,怕误事了就来不及了。 “嫂嫂,我听闻尚书大人正求圣上给你指婚!” “你……胡说什么呢,我这都为人妇了,还指什么婚啊?”她明显的气力不足。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让他来,如果他还认我这个女儿,就立刻收回这个决定,不然我一定死在他面前!”这句话她说的颇为顺利,竭尽全力后便倒头睡去。 贤之关照好大夫就急匆匆赶到了侯府,侯玄松一听闻这丫头誓死不从,更是上了脾气。 “想我大唐如今恩泽众生,可以改嫁那是她的福报,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祸害,小时小时不省心,嫁人嫁人更操心!”侯玄松一屁股坐在了案边。 “尚书大人,要我说啊,你有功夫挤兑岐王,把女儿拼命送到鹿府,倒不如站在岐王那一边,还愁嫂嫂没有好前程?” “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劳什子话有什么用处,我是没巴结过那岐王吗,可人家从前位高权重眼睛里哪容得下我这亲家?”侯玄松颇为抱怨。 “倒不是岐王容不下你尚书大人,只是尚书大人看事情看的都是眼前,我当然知道游园君是个有出息的,可岐王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 侯玄松心里明白这个贤之很明显就是岐王的说客,他才不会这么轻易被人说服,可他恰恰猜错了,贤之只是自发地规劝,岐王甚至都不晓得他来到了这侯府。 “不要说了,我先去看看她的伤势!” 岐王府内厅,大夫把她的病情一说,不出所料,好了之后可能就无法站起来了。几个人都沉着脸,似乎也都有了预料。 侯玄松第一个坐不住了,直愣愣起身走到岐王身边,贤之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止,一步上前稍作阻拦。 “尚书大人,你要冷静……”贤之也猜不透他到底是疼这个女儿还是害这个女儿。 “你给我让开!”侯玄松一把推开了贤之。 岐王立马警觉了三分,“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只见侯玄松双臂一伸,往前一搭手,单膝跪地,“王爷,微臣给您跪下了!” 这一跪,彻底把岐王和贤之镇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他想明白了,不可能。如果他是个识大体的就不会几次三番地来岐王府折腾。 贤之心里掂量,这怕是侯玄松的苦肉计,感情牌。 “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岐王略显反感,示意他起身。 “微臣年过六旬,痛失发妻,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求王爷成全了我这个做阿耶的心吧,就让我把督灵接回家中!”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我扣着督灵,而是她自己不情愿走,天底下没有婆家无缘无故将儿媳赶出门的道理啊!”岐王明显地上了勾,被他牵着鼻子走。 贤之就在一边看着,也不插话。 “既然王爷无异议,那我就去和督灵说,王爷别管我用什么办法,只要她能回侯府,我日后对您毕恭毕敬,君子一言!” 说完,他都不等岐王发话就径自去病房内找侯督灵说话去了。 贤之理解此时岐王心里的五味杂陈,“义父,随他去吧,那也是她的命!” “你真的觉得她嫁到鹿府就会是好事?” “我不知道,可如果再这么下去,我怕这李辅国就要再生事端,把侯玄松打发了,我们也好拿回圣上的信赖。”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再偷得清闲了,是时候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实力了!”岐王指的是要誓死除掉疏离子为首的一众叛党余孽以及张淑妃这类祸害。 鹤引来找贤之的时候,满脸的诧异,“你就那么看着他胡作非为!” “我能如何,他是户部尚书,更是嫂嫂的亲生父亲,他要做的事我有什么办法拦阻?” “游园君跟我说三个月后她恢复一些后,就处理好和岐王府的休书,把她接走!”鹤引一句比一句声量大。 “你不用这么大声音,我听得见,我早就预料到了!”贤之颇为淡然。 “侯玄松和你们说的是回娘家,可实际上呢,是去鹿府,岐王真的默许了?”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鹤引大哥,我们还是一心对付叛党,侯玄松再坏他也不是安兵的人,对不对?” “我就是琢磨不透,他们这样做,圣上竟然熟视无睹,岐王府的联姻还真是笑话一桩!” 鹤引不痛快的是,他太了解他这两个搭档了,如若说当初他们喜结连理他自然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可现如今两个人情如破镜,再捆在一处,岂不是作孽,就算不是作孽,也还要生出事端的。 毕竟鹿府还有一位正主,她容得下侯督灵,谁又知道侯督灵可否看得下她。 贤之却不这样认为,“将错就错吧!鹤引大哥,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赞同这事,就是怕夜长梦多,岐王早就怀疑嫂嫂的其他身份,这时候把她带离了岐王府,总好过于有朝一日被岐王揭发,你说呢?” 鹤引低头想了片刻,“这么说的话,她住到鹿府倒是安全了不少,可是,岐王那边你就要多加安抚,不然总觉得是……” “我明白!义父他不是孤家寡人,不还有我呢,我们能这样想,圣上自然也会顾及,没准这样一来,圣上动了恻隐之心,就会重新启用义父。” “那便是最好不过,我想不通侯尚书到底和督灵说了什么,她居然会答应去鹿府,这着实让我一惊。” “你想不通,我告诉你吧,你呀,就是太过于正人君子,以为天底下所有人做事都想你一样循规蹈矩,合理合制,他跟嫂嫂说的是岐王如今朝不保夕,自顾不暇,她以为她是在跟岐王府风雨同舟,殊不知她早就成了岐王府的累赘。” “这个侯尚书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就不怕自己女儿性子刚烈自我了断了啊?” “他接着又说了你这回是救回来了,要是撒手去了,自己也会找个歪脖子树,一家子也就在地下团圆了。” 鹤引差点笑喷,“他还真会堵人,厉害的很!” “她如今这个病情,自然是拖累人的,侯尚书就说了你不是心疼我吗,最恨莫过于鹿游园,你为何要折磨我和岐王,你大可以嫁给他,让他一辈子受你眼色,看着你受苦他会心中好过?” 这招实在是太狠了,他不说出这番话,侯督灵是死也不会答应的,这样说了之后,当即同意了三月之后嫁过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伤害吗?” “鹤引大哥,感情的事,你觉得我们再怎么能多言吗?” “……” 壹佰柒拾玖:翘首春雨 鹿侯联姻 洪荒拒不起身,“主子,这次是我办事不利,属下甘愿受罚!” 疏离子没有半点责难之意,“一呢,你还是像从前一般,唤我疏离子便好;二呢,我和李辅国打过交道,你对他的示好无需质疑,不全是你的错。” “这么说,您是不怪我咯?”洪荒“嗖!”地一下站起了身,“李辅国这个人疏离子怎么看?” “一个宦人,难成气候,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被人利用的一个棋子。”疏离子甩了甩发辫,“我不是老佛爷,对你不会百般苛责,你若尽心,我自然对你也会网开一面。” “那……他是不是已经是我们的弃子了?” “这次除了刺杀楚王失算,有没有其他收获?” “有啊,我探到的口风是狗皇帝似乎是假死!”洪荒故作神秘,表情微妙。 疏离子转了个身,安坐下来,“假死……” “整个长安城都喜乐安康,没有半点易主的架势,难道不怪嘛?” “怪,怪极了,楚王西去看来迎回的不是什么牌位,洪荒,怕是你原来的主子够愚蠢,死都是个糊涂鬼!” “为今之计,要怎么才能扳回一局?” “杀楚王!”疏离子看着对方,“在朔方我们难以铲除狗皇帝,长安就更难得手了,为今之计更重要的是……”疏离子忽然陷入了沉思。 洪荒不敢追问,呆呆看着他。 “想要杀死狗皇帝的不是我们现在的主人!”疏离子眼神犀利。 “你是说安庆绪需要我们杀死楚王?” 疏离子摇着头,“他没有命令我们做任何事,可我们不做就很危险。” “我眼睁睁看着楚王往军营方位飞驰,想杀他怕是难于登天,疏离子可有好法子?” “法子倒是有一个,只可惜我们还需要一点天助。” 洪荒疑问,“天助?” “眼看就要春天了,等一场大雨,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洪荒知道一再追问必是大忌,便默不作声。 “你先派人盯准了长安城,势必要事事皆知!” “遵命!” 张淑妃对李辅国夸赞连连,“不错,不错,爹爹手腕够狠!” “这也是你主意出的精彩,才会把握住岐王府和侯府之间的矛盾,大做文章,这次不出意料的话,侯玄松还会坚持上奏,把女儿带离岐王府。” “嗯,那岐王会怎么样?” “他向来跟侯玄松若即若离,上次永兴宫正殿的事一闹,两个人互看不顺,他不会同意把儿媳送走,自然少不了一番争执。” “最好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我亲眼看到侯玄松在圣上面前给女儿征求一桩婚事,这可是打岐王府脸面的事,最好的结果是,侯玄松难以如愿,岐王在失势之际,又开罪重臣,无法给亲家,儿媳受伤一个合理的说法,圣上不得不处罚岐王,平息侯府怒气。” “如果岐王他舍得把这个名义上的儿媳推出去呢?” “听闻,那个侯府千金是个性情刚烈的,如何受得了这二次婚配的侮辱,这岂不是成了他父亲仕途的垫脚石了,就算岐王应允,她也不会点头。” 张淑妃略有讽意,“天底下还真是什么样的父亲都有。” 李辅国随声应和着,“我们如今只管看戏便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 闲人斋的书房,贤之跟匿冥下着围棋。 “七郎,你说侯玄松要怎么说服圣上求得二次赐婚?” “说是二次,也是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太上皇一次,圣上一次?” 匿冥放下黑子,“嗯,岐王点头了,圣上何苦多这一事,就顺了侯玄松,毕竟侯玄松肚子里怨气大的很。” “对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换做是谁,女儿伤成这样,可以我对侯玄松的认识,他接走嫂嫂也仅仅是一个开始,他还会报复岐王的。” 匿冥嗤之以鼻,“那也要他有这一二本事。” “他没有,李辅国却有!”贤之眯起眼睛,心里琢磨,“一定不能让岐王中计,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闲人斋也会不保。” 岐王被召进宫时,早就气定神闲了,贤之提前交代了两遍,侯督灵势必要离开岐王府了,走有走的好处,贤之只说那是她自己的人生,我们只要尊重便好。 “那我悉听尊便,算是对她受伤的一点弥补吧!”岐王慨叹。 贤之却一脸欣然,“我知道,义父宅心仁厚,想要好好照料她,可她不想拖累你,也是一种孝心,你就成全了她。” “她受伤前誓死不肯离开岐王府,没想到今日要走,还是怕连累我这个老头子,唉!” “义父,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不会亏待她。”贤之说了这句话,心里还是打鼓的,谁又能知道到底是侯玄松对她好一点,还是岐王。 大殿之上,岐王毕恭毕敬地侯着圣上问话。 “皇叔,近来可好,看着面色,怎么略显消瘦,一定要保重身体!”圣上略表关怀。 “谢主隆恩,圣上,老臣家中琐事罢了,不碍事。” “今日召你觐见,是想问问你岐王府发生的那件小事。” 岐王心内忐忑,莫不是圣上听闻到了什么,这还要责备自己照顾不周,等着被训斥。 “圣上,请问!” “听说侯府的千金还算聪慧机智,在岐王府也是口碑颇佳,这样一个贤良淑德的娘子,只可惜啊……” “圣上明鉴,这孩子确实不错,是李潭他没有这份福气。”岐王抬眼看了看圣上的眼色,“如果能再有个好姻缘,也算是她上辈子修来的!” “哦?我们还真都想到一处去了,如此看来,皇叔是不反对她改嫁了?” “怎么能谈得上反对,支持都还来不及,本就觉得岐王府亏欠了她,如果她还能有一门好婚事,我岐王府愿当她第二个娘家。” “好!不愧是岐贤王!”圣上脸色越发好看起来,“把侯玄松传进来!” 没一刻钟,侯玄松千恩万谢给圣上好话说遍,岐王假意笑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圣上身上,完全不理会侯玄松。 圣上心里明白他们的隔阂,打着官腔儿撮合了一句,以后不说是亲家啦,还是同朝为官嘛!” 这话再明显不过,圣上随即将岐王官复原职,岐王用自己儿媳妇的改嫁换回了官职,侯玄松诡计得逞,乐不可支,就盘算着下一步。 圣上也不糊涂,“侯玄松,你可是想好了要把侯府千金嫁与哪家君郎?” “被圣上看穿了,嘿嘿,圣上我家小女如若进到鹿府,便就算是她福泽深厚,颇受圣恩!” “鹿游园?”圣上心里清楚,这个侯玄松自然是看上了鹿游园手里御林军的军权,但他不好驳回,毕竟他女儿在岐王府算是受了些委屈,如他所说,这次指婚,算是给那娘子一条活路了。 “正是,圣上。” 岐王在一边鼻孔出气,应了他的猜测,他早就看出来侯督灵和那鹿游园关系匪浅。 “好!你这女儿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好好见见她,这是何等的殊荣,太上皇恩赐一婚,如今我也赐婚一桩,希望她能和鹿游园同心同德,白头偕老吧!” “谢圣上成全小女!吾皇万福。” 壹佰捌拾:骑兵阵破 夜袭失手 疏离子等来了一场盼望已久的倾盆大雨,军营不比京师,大雨会造成整个部队的用兵难题。 安史之乱爆发之前,大唐气候已经开始慢慢由温暖转而冷湿,寒冬和雨灾相继到来,有时春秋两季也出现了霜雪冻坏庄稼的现象。 “有一年曾春季阴雨连连,长达近60余日,如果天助我也,这场冷雨最好绵延不断。” “这样的冷雨是不是对军队的布防颇为不利啊?”洪荒追问。 “那是自然,唐骑兵上阵每人身背长枪一条,配圆盾一面,弓一把、箭三十,长短唐样刀各一,战备相当完善。人保护的很好,唯一弱点是战马甲片很少,只是护住前胸和面部。” 洪荒若有所思地询问,“这么说我们就可以在这弱点上做点文章了。” 疏离子回身,“骑兵可是一场对仗的关键,这淫雨霏霏的时候,保护略显单薄的马匹们,最怕什么呢?” 洪荒猜不透,胡乱应和,“莫不是怕从侧面攻击马身?” “你说的没错,就是从侧身下手,但不是刀兵相接,那样的话,以唐兵的武力,我们不占优势。” “那要如何应对呢?” “你知不知道战马最畏惧什么?”疏离子故意卖关子。 “这个,难道不是那阵前营近的拒马?” “拒马太过平常,不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我来告诉你吧,这些护甲不全的战马最怕马蝇,马蝇这东西只要粘上,这马呀,就不受任何人控制了,它们会肆意奔跑,痛苦难耐。” “马蝇?”洪荒顿了片刻,“疏离子是要给他们来点猛料?” “没错,我们就在作战的那片区域和唐军营附近提前布置好大片马蝇,我之所以等这场冷雨,这阴冷的气温,马蝇喜暖,便会更猛烈地冲到马肚子上,给他们来一场混乱!” “我刚探听到怕是有出兵的兆头,最迟不出后日。” “明日你立即就去果岭找我的一个旧人,他的族人常年游牧,拿到马蝇速速赶回。” 洪荒点头,“那我们明晚就可布置。” “嗯,快马加鞭,早去早回!” 次日傍晚,洪荒如期赶回,他们静观雨势,打消了连夜下计的念头,怕果蝇冷雨中都被冻死,就在大战前三个时辰,匆匆派人把果蝇洒在战场唐兵一方的草丛上。 大战连续十余个时辰,别的疏离子不关心,唯一盯紧的就是骑兵。 洪荒一脸得意地冲进帐篷,“疏离子,我们成了!” 疏离子的心彻底落了地,随即写了一封信,交与下人,“连夜赶回安兵大本营,把信务必交到主人手里。”他这个主人自然指的是安庆绪。 下人受命而去,疏离子跟洪荒举杯相庆,“这下算是立了一个小功,起码不至于在他面前没有说话的资格。” “是啊!我今日见那唐兵的一众骑兵不受控制,马儿四下嘶鸣奔跑,心里啊,乐开了花,这可打乱了他们的阵势。” “要的就是扰乱他们的军心,你呀,以后看着我如何收拾那个楚王吧!” “这一仗他吃了亏,估计他求胜心切,紧接着就会排兵布阵,试图扳回一局,我们可以趁着他心绪难平的时机,给他来一计重药。” “什么药?” “你现在就去唐兵军营外,把我那百余只豺狼放出去,让他们热闹热闹!” “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你就不怕他们下了死手?” “这群畜生死不足惜,不过都是诱饵,趁乱你摸进军营,看看楚王睡的可还安稳?” 洪荒一个了然于心的神情,“乘胜追击?” 当夜,洪荒就按照疏离子的法子用狼群把所有唐兵注意力引开,正当他们忙碌应对强敌之际,洪荒摸进了楚王营帐。 说来也奇怪,就算是白日里这主帅营帐把守的侍卫都不下十人,可洪荒这次一来却没半个侍卫的踪迹,他还以为都去军营外看豺狼了,自以为聪明地一个闪身就进了去。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洪荒耳边。 他一抬眼知道自己算是栽了。 十几个人各执一弩,箭头直指自己,营帐另一边正端坐着楚王本尊,“你就是安兵的杀手?” “你们动手吧!”洪荒一副视死如归。 “来人啊,把他给我捆起来,先架在火上烤,烤好了拿到军营瞭望台上挂起来风干!” 这话一出,确是把洪荒惊到了,他见识过狠角色,没见识过这样对待敌人的,“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楚王如此残暴阴毒。” 楚王一笑,“你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什么人?” 洪荒自以为自己跟这个楚王没正面打过一次交道,不会被其记住,谁成想在一线天之际,贤之就托付匿冥交与了楚王一副画像。 贤之传给楚王的原话是:这个人是赢得岐王彻底拥护你的关键。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贤之知道疏离子和洪荒不会善罢甘休,一方面给楚王提个醒,小心提防这人,另一方面可以先行了结此人,便可得到岐王府的长久支持。 “刚才楚王不是已经说了?” “你就是洪荒,勾结叛党,谋害圣上,我听闻岐王府的小王爷也是你下的毒手?” “我做的坏事多了,你说的这几桩过了这么久,不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你想不起来,那我可以帮你想啊!”楚王一个起身,“把他给我带出去,架火!” 原本,楚王是想把他专人押送回京,留给岐王自己处置,但他改变主意了,因为他熟知这叛党的诡计多端,拖则生变,不如就直接处决,给岐王一个准确的回话。 洪荒死了! 疏离子的百余头豺狼都被烈火击退,箭弩击伤,所剩无几,疏离子看着山坡上那火光冲天的唐营,不免有些伤感。 “如果你活不了,就去和你的主子团聚吧!” 楚王先是败了一仗,又立了一功,两相抵消,圣上听闻他把洪荒那个叛党杀死,急忙传了鹤引。 “鹤引,楚王在军营内杀了那个叫洪荒的叛党,算是顺了朕心头的一口气。” “恭贺圣上,楚王英勇!” “这么算来,我们只要将余下的叛党肃清干净,便可安详太平,朕也可以松一口气,做做太平盛世的天子啊!” “圣上说的极是,圣上英明有道,大唐定会万载康平。” 圣上带着笑意,“你去把这个送到岐王府,只说是朕的体恤之情。”说着,圣上将手边的一个玉牌交到了鹤引手上。 “在下遵命!” 鹤引正欲离去,圣上拦住了他,“如果岐王收下了,你就来复命,未收,你就把它当场摔碎。” 这话把鹤引弄糊涂了,也不敢多问,领命出宫,他到了岐王府,贤之正陪着岐王喝茶闲话,鹤引照着圣上的意思把玉牌奉了上去。 “王爷,这是圣上赏赐的玉牌,请过目!” 岐王缓缓接过这物件,“快起身!” 贤之也随着岐王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这块看似普通的玉牌,可才看了两眼就开始背脊发凉,“义父……” 壹佰捌拾壹:玉试忠奸 一夫二妻 “圣上说了这是他体恤岐王!”鹤引娓娓道来。 “体恤?”岐王心里明白,圣上嘴上说是过去了,对他不计前嫌,可心里还是不踏实。 鹤引见眼前的两人默不作声,不免有丝困惑,贤之打破了这样僵持的局面。 “鹤引大哥,这玉牌义父受不得!” “可……圣上赏赐,拒收可是欺君大罪啊!” “你有所不知,这个玉牌若是义父收下了才是大祸临头。” 鹤引就更听不明白了,“不过是块玉,为何说的神乎其神,到底是什么缘由,还不能领赏?” 岐王叹了口气,“这玉牌是圣上找工匠特意按照大唐玉玺模样刻下的,这会儿你懂了吗?” 话一出口,鹤引“啪嗒!”一下把它掉在了地上,再一查看,玉牌碎成了四五块。 “鹤引,你这可是失手铸大错!”岐王怒目圆睁。 贤之确是气定神闲,看着鹤引如何应对。 “王爷,和你说了吧,圣上来时交代我了,您若不收就摔它个粉碎,我照做而已,不是忤逆。” 贤之笑意连连,“这下就好了,以后啊!圣上就不会再质疑义父了!” 可岐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真不知道我开始的选择是对是错!” 鹤引办完差事,就坐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今日朝内的新鲜事,“楚王立了功。” “不是听闻败了一仗,怎么又会是立了功!”岐王不解。 “这事啊,就是巧,说是楚王杀死了一个外逃的叛党,圣上满心欢喜就赏了楚王。” “这么说洪荒死了?”说这话的是贤之。 “谁?”岐王一个激灵,站起身。 “就是上次朔方城内的那个叛党,洪荒!” “这么说,楚王帮我报了潭儿的仇!”岐王开怀不已,“楚王还真是英勇无敌啊!” 岐王就这样夸赞了楚王半个时辰,听得鹤引和贤之昏昏欲睡,“今晚你们都留下来,陪我喝一杯!” 岐王发了话谁敢不从,酒桌之上又是一阵大加赞扬,贤之直到回闲人斋也没有把自己谋划这一切的实情告知对方。 一来,他不想居功,二来,他原本就是想要岐王力挺楚王,只有岐王领了楚王这份情,还愁以后他们会二虎难容? 可匿冥却不这么想,“先知,如今你自以为你和岐王是一伙,岐王却自以为他和楚王是一伙,楚王独个为营,把你和岐王都看做是谋臣。” “七郎,我懂你的顾虑,你是怕岐王会抛下我,一心扶持楚王。” “难道不会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局面,我原本就不打算在这朝局久驻。” 匿冥白了他一眼,“你不明白嘛,有些地方不是我们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何尝喜欢这是非之地,可又如何?” “现如今是我不想走,如果我想了,换是谁拦着,怕也还是拦不住!” 匿冥拂袖而去,“你呀!就是太不知道水深水浅,早晚吃亏。” 婚事定了。 转眼三月已逝。 侯督灵被侯府接回,前一天进了侯府大门,后一天鹿府的花轿就来了。 此前,鹿游园和侯督灵没特意见过一面,也未有过任何书信交流,她一进鹿府,就被鹿游园正房潇潇来了一个下马威。 “拜过堂了,便可,你自己的骨肉要紧,还是那个瘫了的女人重要?” 洞房花烛独空守 最是命数两相薄 侯督灵没泪,反而是笑了起来,这是她受伤以后第一次笑得如此肆意。 你不是不来吗? 那便最好,越是这样,你越亏欠于我,越亏欠就越难还清。 看似平淡的鹿府生活,就在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中火药味十足,鹿游园多半时候是视而不见,不是不想管,而是越管事越大。 侯督灵虽说每日只能在小院内稳坐木椅,却毫不示弱,对潇潇的多番挑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侯督灵自从没有了女师傅的出谋划策,看似孤军奋战,实际上她经历了这次的大难不死,早就练就了强大的内心。 “既然你说游园君的心思都记挂在你处,那你以后莫要踏入我这院半步,别把任何一点你的无尚恩宠带过来,免得你日夜吵闹,烦杂得很!” “你别忘了我是大夫人,你不过是个断了腿的妾,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教了?” “笑话,我认识游园君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你这个没有家教的贱蹄子,来人啊,不许往这院送饭,看来你就是吃多了撑得。” “你以为你那厨房的菜多好吃嘛!” 没一日功夫,潇潇养的宠物兔被侯督灵给烤了,潇潇破口大骂,直接堵在在侯督灵的房前讨说法。 “你觉得我能抓到你的兔子吗?” “你我还不知道,向来是诡计多端,兔子是不是被你拿什么引诱过来的,你终日吃不到东西,这是饿疯了,竟然敢吃我的素素!” “你才饿疯了,我就吃了它怎么着,它自己跑到我的地盘,我想怎么处置轮不到你来教!”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给我的素素陪葬!” “哟呵,这从妓院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哈,口气大的很,怕就是你用尽了各种风骚,引得游园君把你带回府的吧?” 前边那几多对话,鹿游园并未听见,只最后一句赶在他迈进这院子之时。 “侯督灵,我忍你很久了,你刚刚说的那是人话吗?” 侯督灵先是一愣,紧接着口不饶人,“怎么,在你眼里我不是人了吗?那你又是什么?” 自从她进了鹿府整个人都变了,确切地说是从瘫痪以后人就变得暴怒和极为敏感。 “潇潇,别哭了,送夫人回房!”鹿游园差人把潇潇送出了院子,自己走到侯督灵身边,“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侯督灵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别问为什么我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冒死把你娶回来?” “难道不是为了给你的良心求一丝安宁?” 鹿游园没有否认,“还有我不想让你再受苦。”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原本我还寄希望于你可以待我如初,原本以为我们可以装出一副相敬如宾,可就连洞房花烛你都是留我一个人,我对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时间在走,我们都在变,你都不在原地,你要我如何跟从前一般无二,但有一点纵然我现在有万般为难,都还是会跟小时候一样待你好的。” 侯督灵别过头去,不想看着自己站不起来的双腿,“不要说了,你的这些话还是留给你眼里最单纯最善良的她吧!” 潇潇确实颇具心机,她在鹿游园面前表现出一个样子,在侯督灵身边表现出另外一副样子。这使得鹿游园十分介意侯督灵对她的处处针对。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肚鸡肠,枉费潇潇几次三番在我面前关切你,让我多来看你!” “她有这等好心,怕是也就你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简直是不可理喻,怎么说你还是侯府千金,现在都什么样子,像个市井……” “像什么,泼妇吗?就算我是个泼妇也总要好过于她那个妓女。” 话音伴着巴掌音同时落下,鹿游园打了侯督灵,侯督灵一点也不意外,他现在这般袒护她不就是和从前万般袒护自己如出一辙吗? 不对,比从前袒护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巴掌就算是把我们之间的恩怨牵绊全斩断,往后,你不要来见我,我生也好死也罢均与你无关。” “督灵,你不要逼我,我念在你还病着已然对你百般忍让。” “你不要觉得我现在残废了,就低看我一眼,我不选择死便不会活不下去,你走吧!”侯督灵誓要跟他划清界限。 “往后你就在这住着,缺什么都可以跟下人说。”鹿游园返身走了。 他一离开,她才开始落泪,这辈子的缘分怕是最近也要隔着这样一堵墙,她望着高墙外开始打苞的桃花,不禁心里发寒。 壹佰捌拾贰:乌檀覆灭 经书迷踪 圣上这日把李辅国召到了御前,他摩挲着一本佛经,“李辅国,你说这佛学都指引世人一心向善,善男信女对此深信不疑,可如果从恶的是那佛门中人呢!” 李辅国一听这话音,自然是知道圣上指的是东都乌檀寺一事,随口就来,“回禀圣上,这只能说是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圣上琢磨了片刻,“东都收复之后,还未肃清叛党。” 说到一半圣上就停顿了下来,等着李辅国的想法。 “依老奴之建,这事还是要御林军出动最为妥善。” “御林军,朕可是用来守卫京师之地的,不然这样,你的神策军替朕跑这一趟?” 推来推去毫无用处,最终差事还是难逃,李辅国带着这个召令见到张淑妃的时候,沮丧至极。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张淑妃看着眼前的李辅国,“爹爹,你别忘了,我们在一线天就已然跟他们决裂了,这次剿灭乌檀寺如若立了功,在圣上面前,我们可是有了一张免死牌。” “免死牌?”李辅国不明所以。 “你看啊,先前你不是怕有人翻你旧账,立功越多不就是为了更好地保命吗!” “这么说我不但要去,还要抓他几个叛党立一回功劳?” “正是这个意思,只是上一次我们的计策未能如愿,看来这个岐王和魏贤之不可小窥。”张淑妃心中愤懑。 “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侯督灵一反常态居然嫁过去了,怕是这个时候再想对付岐王就有点无从下手了,我听说圣上赐给的玉牌,试探他,他并未收下。” 张淑妃白了一眼,“他是只老狐狸,自然是猜到了圣上的心思,圣上一时半刻对他是不会再有疑心了,依我看就直接把魏贤之解决掉。” “这样一来,岐王便会孤掌难鸣,也是白白折腾。”李辅国得意地笑着。 “鼓掌倒未必,断翅是必然。”张淑妃心里明白,死了一个魏贤之,还有一个楚王在前线。 “那我们不如借着这次乌檀寺的事来一个一锅端,把那个故弄玄虚的闲人斋整个解决掉了!” “好!”张淑妃拍案而起。 两个人又细细筹划了一番才算安心。 这日,鹤引来闲人斋找贤之时,特意叮嘱他李辅国去东都洛阳围剿乌檀寺了。 贤之一边摆弄着蓝知更的鸟笼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着,“我听说了。” “那你怎么不想办法让鹿游园接下这个差事,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时机,再说了,如果李辅国故意把老方丈给放跑了,可如何是好!” “你是担心李辅国有意放贼,赢回疏离子对他的信任?” “难道就没有这种死灰复燃的可能吗?” “没有。”贤之说的斩钉截铁。 “何以见得啊?” “一来疏离子不是小孩子他不会再犯一次轻信李辅国的错误,二来,李辅国现在最想对付的已经不是楚王了,他不需要跟疏离子联手。” “他们不是一直都想联手?” “那是之前,嫂……是督灵受伤那事开始,李辅国和张淑妃就想除掉我和义父,可疏离子不一样,他为了跟安庆绪邀功占得一席,只想杀掉楚王,他们的目标已经不一致了,难以合作。” “难道说安庆绪不想杀圣上?” “想,他当然想,可杀死圣上的号令是安禄山下的,疏离子总不能拿上一个主人的任务去应对新主人吧!” 鹤引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如此说来,这次李辅国势必要立功了!” “他肯定会把老方丈抓回来的,这样就可以在圣上面前昂首挺胸,不必再担心一线天那次的冒失。” 不出所料,没半月功夫,李辅国就押着老方丈回到了长安,殿审老方丈那日,还有鹤引在御前,其余的都是李辅国的亲信。 “你就是乌檀寺的方丈,好大胆子!”圣上发了话。 老方丈一脸视死如归的决绝,“是又如何!” “口气还不小,来人啊,给我打!” 二十板子下来,打得老方丈匍匐在地,从他怀里散落出半册经书。 “那是什么,给朕呈上来!” 一看到这半册经书,圣上接着翻起龙椅上的另外一册,除了标注的序号不同,一模一样的无名经文,翻看内容,如出一辙。 圣上恍然大悟,原来这楚王多日前带进宫内的佛教竟然是乌檀寺之物。 “朕问你,这佛教可是出自你手?” “是……又如何?”老方丈嘴硬的很。 “那就好办了,这佛经你可曾赠予过他人?” “哈哈……这都是本寺至宝,怎么会随意送人,如果谁有幸偶得一本,那可是要被朝廷砍脑袋的,老衲生死早已看淡,本就是安大人施舍的贱命,每日诵读这经文,就是祈盼早一日佛祖显灵,你这狗皇帝早早归西。” “混账!拖出去给朕斩立决。” 老方丈一死圣上未消的怒火继续蔓延,就开始逼问远在东边的楚王,楚王随即派了亲信把这经书如何得来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圣上。 楚王一直不知道圣上怎么会大老远派人来问这么一本经书的事情,还不禁奇怪,后来书信岐王府才得知这其中的厉害,自觉是连累了他们。 岐王原本是想一人揽下这个麻烦,可他借由友人相赠,说不上是何友人,寺庙获取,又对不上任何一个寺庙,被圣上问出这经书其实都是闲人斋送过去的。 至此,圣上宣召贤之觐见,岐王在侧,鹤引护驾,贤之跪在地上。 “你只要说出这佛经的来由,朕便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反之,他们两个非但帮不了你,还会被你牵连。”圣上一脸严肃。 贤之缓缓抬首,“圣上,这佛经是我从东都的魏府带出来的,它们原是宗伯跟乌檀寺勾结的旧物。” “你以为你随随便便把矛头指向许久前的旧事,我就会信了你嘛?” 贤之心里开始打鼓,莫不是圣上早就知道这是匿冥带出来的,“草民所说句句属实!” “怕是你还没有仔细研读过吧,这佛经讲诉了一个上古神话,每一个神话后面都是有撰写日期的。” 不出所料,想要给匿冥开脱不成,反倒是难以自圆其说。 “圣上,这书是草民从老方丈手中所得。” “还想骗朕?那个时间怕是你还在朔方城辅佐朕吧?” “……” “既然这样,朕只能以勾结叛党为由,你们两个都不要说话!”圣上早就看出来在场的两外两人有蠢蠢欲动之意。 “草民还有一句话!” “死前遗言,你说便是!” “草民死而无憾,如果圣上觉得谁手里有佛经谁就是通敌叛国,那李辅国府上也有!” 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逃得过贤之的眼睛,他之所以拿佛教下了这么一个连环扣,就是要跟李辅国来一个同归于尽。 “什么?来人啊,给我把李辅国唤来,再把李府上下搜查三遍。” 没两炷香的功夫,那本无名的蓝皮册子就被摔在了李辅国的脚边。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圣上,老奴是被冤枉的,这不是我的,我从来不读佛经啊!”李辅国极力解释。 “你只要如实告诉朕这佛教是怎么来的?” 李辅国苦思冥想,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来了,“圣上,这是您赐给圣上的啊!” 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敢开口。 这是什么话,岂不是说圣上他自己有这本佛经,一国之君也会通敌?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想要全尸了!”圣上暴怒。 壹佰捌拾叁:之休离京 神医仙逝 李辅国声泪俱下,“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指责圣上,可这本佛经就是圣上赐给老奴的,难道圣上不记得了吗?” 圣上回忆了片刻,嘴中吐出七个字,“张淑妃抄录经文!” 如果说手持佛经都是勾结叛党的话,这一众人包括圣上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圣上惶恐了。这局面太过混乱,他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岐王缓缓起身。 “依我看,圣上是明君,在场的都是忠臣,罪魁祸首就是那老方丈妖言惑众,将他碎尸万段,了却这一桩,如何?” 这件事就被这么一句带过,圣上不予追究,也无法追究。 闲人斋的人捡回一条命,匿冥大骂贤之,为何不把他供出去,那样就可以将李辅国拖下水。 贤之却不还嘴,他知道他们两个都想的太理想了,“哪会那么容易的,就算是供出你,也还是这般结果,是你还是我,对闲人斋而言都是一样的损失。” “你当日是打算如何脱身?” “原本我以为用一本经书咬死李辅国,谁承想圣上却有怜悯之意,怕是剿灭乌檀寺之事圣上对他是极为看重的,这样一来一去就难以扼住他的喉咙了。” “圣上还打算追究吗?”匿冥气急败坏。 “这件事怕是不会再提及了,七郎,我有一个打算。”贤之话题一转,“这次我也见识了,就算我们有百般本领,君要臣死臣必须死。” “你是想要之休他们离开京师?” 贤之点着头,“正是,我会死,就代表我们闲人斋都有危险,我想让你们一起走,等我处理完手边的事,立即就去找你们,怎么样?” “不怎么样,之休和若云娘子离开我没意见,我是一定要留下来陪你的。” “已经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了,七郎,你有没有想过,李辅国是如何知道我手里有那些乌檀寺经书的?”贤之问到。 “是啊,他是如何猜到,还那么偏巧老方丈被押到大殿上也带了半册。” 贤之看着匿冥,“是老方丈告诉李辅国的,他们想让我们死,李辅国过河拆桥,利用了老方丈的的消息,借由圣上将他灭口,要不是我先走了一步,让经书费尽心力进了李府,怕是这会我们都在地下相见了。” “那经书你怎么送到李府的?” “当日圣上想要李辅国收收心,赐予他心经,我先前就让许未初放出口风经书祈福极为灵验,于是后宫诸多嫔妃一一抄录。所以才会有圣上将乌檀寺经书误认为张淑妃抄录的心经赠予对方。” “原来如此,李辅国千算万算,没想到你在这里等着他呢!” 当晚,闲人斋里摇摇晃晃驶出一辆马车,车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罗若云,一个是之休。 马车朝着兴州水木潭方向奔去。 李府内,状若翻天,张淑妃砸完了李辅国整个书房,“你就不知道心经是什么?” “我从不信佛,那书上不写名字,我也未曾找来他本一一对照,娘娘,这着实是一桩乌龙事。” “就那么凑巧,圣上把一本乌檀寺的经文随手赐给了你!”张淑妃缓了口气,“这下好了,好不容易从老秃驴口里挖出一点线索也都落空了,接下来,我也无计可施了。” “娘娘,老奴还有一个笨法子?” 张淑妃紧接着眼前一亮,“说!” “我记得太医署有个御医是闲人斋出来的,我们把他弄死,看看闲人斋会怎么样?” “你是想逼走魏贤之?” “是啊,娘娘,我们不需要一定弄死他,只要他心凉了,不愿意在这天子脚下过活了,他一走,岐王自然就失去了这个臂膀。” “那这个御医怎么死,他才会心寒呢?” “可能就要委屈一下娘娘了!”李辅国眼珠乱转,“娘娘只要装病一场,让他来一个久治无效,我就不信他还能有命活着。” “这个办法是很笨,但也不是不可采纳。” 次日后宫就来奏明圣上,说是张淑妃患了急病,浑身乏力,卧床不起。 随即三五个御医问脉,下了方子都未见效,许未初是第二波把脉的,他心里还纳闷,这个张淑妃并无症疾,怎么会一直喊着冷。 这方子可不好下,许未初小心翼翼写了一些安神补血之药。 只过了三日,就说张淑妃不好了,人开始胡言乱语,疯话连篇,许未初再去的时候,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可是来到的御医个个都要留下方子,搞得整个太医署人人自危。 许未初这次就是不写方子,被算作抗旨的那一批给下了大牢。 贤之听闻找到岐王打听后,知晓了大概,“义父,你怎么看?” “他们势必要跟我们过不去,闲人斋一定要谨言慎行,别被人抓住了把柄,知道吗?” “我们怎么能救出许方士?” “除非是所有人都治不好张淑妃,这样才会法不责众,不然的话,肯定要受到处罚。” 事与愿违,张淑妃在许未初进了大牢后没多久,就在一个不知名的御医的诊治之下,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圣上,臣妾好转多亏了张御医,你可要好好赏赐他啊!” 圣上倒没有急着封赏,因为张御医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前面的误诊和拖延,娘娘也不会留下嗜睡的后遗症。 这还了得,误诊,拖延,这可是犯了大忌。随即圣上下令,关起来的八名御医都即刻问斩。 贤之四处奔着,出了鹿府又奔去了鹤引家中,“鹤引大哥,可不可以进言?” “来不及了,贤之,即刻问斩,连审问都省略了,我试图求情,圣上因为上次闲人斋的事对我和鹿游园还耿耿于怀,我越说他越恼火。” 贤之眼眶泛红,“他救了我们那么多次,不能让他死啊!” “我知道他是神医,也是好人,可好人不见得都是好命啊,你一定要节哀。” 三日后,贤之在匿冥的陪同之下在城郊筑起了一座新坟,匿冥烧着手里的方孔纸钱,“我说了你的恩我来报,你为何不给我机会?” 贤之回过身去,“七郎,是不是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他们谁走都是我们来送。” “我明日就让须臾去兴州避避风头。” “好!她一走,我们就跟李辅国和张淑妃拼了吧,他们死了,是对许方士最好的祭奠。” 须臾一走,闲人斋格外冷清,贤之给匿冥详细讲了自己的计划,只要按照这个路子走,任他们再有本事也是难以逃脱。 鹤引到鹿府办事,正好撞见了两个夫人针锋相对,鹤引费尽心力劝鹿游园,一定要注意后院的火势。 “督灵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潇潇的温婉你也是知道的,可毕竟我是亏欠督灵,我不能赶她走。” “我看到的,和你说的怕是不一样?”鹤引提示。 “什么不一样啊?” “你的家务事我还是不要多管,但你真的了解女人吗?”鹤引接着和鹿游园聊的都是朝堂之事。 鹿游园心不在焉,一直琢磨着他的那句话,心里盘算着,是啊,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只要鹿游园前脚一出门,两个女人势必唇枪舌剑,他一进门就好想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时候鹿游园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进错了门,这不是自己的家,下人偷偷来告状,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指责谁。 可每当记起侯督灵的那一副冷峻的面孔,他就坚信一定是她口不择言,出言不逊,挑起事端。 壹佰捌拾肆:滑刃复活 岐王羽翼 疏离子现在就好比是孤家寡人,没有了洪荒的助力,他更显孤立无援。 想要杀一军主帅不亚于登天,疏离子打算拿着那小小可怜的功绩回安兵投靠,求得一条明路。 可当他进了安兵大本营,紧接着就被安庆绪给扣起来了。 李府内,李辅国载歌载舞,心情大好,张淑妃刚从李府折返宫里,许未初死了,圣上一句话任何人的求情都无济于事。 “这次,我看你还唯皇室马首是瞻吗?”李辅国得意自语道。 出乎他所料,闲人斋虽然冷清了几分,该走的都走了,可那个魏贤之却稳如磐石。 紧接着,李辅国就开始处处刁难,他的手伸不到闲人斋就往岐王府伸,两方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看似平淡的日子就这样被一张奏折打破了。 圣上看了奏折,当即下令,将侯玄松和岐王抓了起来,鹤引和鹿游园也都被带到御前。 “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圣上没有半点怒火,只是表情失望至极。 原来奏折上写的是侯督灵未死,她就是侯玄松之女。 圣上面带冷笑,“真把朕当小孩子一样哄啊!侯玄松,侯督灵?” 圣上什么都明白了,滑刃右翼候督灵,欺君罔上,圣上到今日才知道她就是侯玄松的女儿,圣上还以为她已经葬身异地,她的墓碑碑文还是圣上亲笔题的字。 “我可是厚葬了有功之臣!”圣上苦笑,“殊不知她都已经两次赐婚,嫁去了你鹿游园的府内。” 鹤引跪在地上,“圣上,这事全是属下的错,是我犯了欺君之罪。” “这是你大义凛然的时候吗?说吧,谁的罪谁就自己领,不用争,每一个都不会姑息。”圣上换了个坐姿,“我再提醒你们一句,休要以为我会像佛经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你们胆子太大了!” 是啊!在场的诸位可都是圣上最为信赖的人,这些他不曾怀疑过的人竟都如此待他,岂不是心寒? 鹿游园接着说到,“我全知情,圣上,游园但求一死!” “我早就看出来游园君和督灵像是旧相识,原来是这么回事!”岐王小声说着。 “看来这一屋子的人除了岐王和朕,都知情了?” 侯玄松唯唯诺诺地解释,“圣上,老臣不知小女还是什么滑刃右翼。” “你自己的女儿,你会不知道?” “圣上,如果我知道她是滑刃右翼还会替她求婚嘛?肯定把她想办法送出京师,躲得越远……” 道理似乎是说得过去,可毕竟圣上在气头之上,也不理会,鹤引和鹿游园是难辞其咎了,圣上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就把他们下了天牢。 呈上奏折的正是鹿游园。 贤之紧接着就进到岐王府商量对策,岐王也是怨气冲天,“贤之,不要和我说你不知情。” “义父,我……” “你们这一次太过了,你回去吧!恐怕我也无计可施……”岐王说了这句,就气鼓鼓地回房了,贤之灰溜溜地出了岐王府。 在鹿府,贤之和侯督灵细细聊着此事。 “我听岐王说,是游园君上报的奏折?” 侯督灵看着贤之,“奏折在今早他出门前被人换过?” “是谁,你知道吗?” “还能有谁啊,他那夫人!”侯督灵叹了口气,“无非是要我死了,他们好双宿双飞。” “她是想害死游园君嘛?”贤之一脸的无奈之情,“她知不知道这事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只能说她太愚蠢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早就发觉了我的身份,应该是鹿游园喝多的时候她探听到的。” “他就改不了这酒后失言的毛病,总归要害死自己!” “有没有办法了?” 贤之用力摇头,“岐王这次也很恼火,怕是不会搭手了,我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你不要为难自己了,保全自身就是最好的结果,他死了我可以去陪他,可就是苦了鹤引被我连累。”侯督灵大有一副看破之态。 圣上见了侯督灵,见过之后,就赐了她三尺白绫。 “圣上,我还想多说一句。” “不必了!你回去吧!” “圣上,鹤引他是被迫的,他不该死啊!” “我看你这腿脚,来人啊,还是拿一瓶断肠散来吧!” 侯督灵死的时候,只有旁边院子的潇潇喜笑颜开,开心了一会就开始哭,哭自己夫君还在大牢里蹲着。 大牢之内,鹤引问鹿游园,“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罢了!” “纵然你说了一万遍不怪我,可我还是很自责。” “别那么煽情可好?”鹤引噗嗤一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求同死也是好事,只可惜,不能陪贤之继续算计坏人了。” “坏人,哈哈……或许此时在圣上眼里我们才是坏人。” “如果这次死不了,你最想做什么?” 鹿游园坐了下来,“我想……跟她白头到老,就我们两个人,没有这么多纷扰烦杂。” “没事,就算是死,我们三个还是黄泉路上不孤单。” “贤之,可能去求岐王了吧!” “你别忘了岐王也是被蒙在鼓里。” “是啊,我们死了不打紧,就连累了贤之失去岐王这个靠山,他聪明一点快快离开京师,不然还不知道李辅国他们要怎么趁火打劫。” “他或许不会走,他这个人啊……” 闲人斋里,贤之和匿冥照例下这棋,可两个人的心思都飞到了天边。 “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既然李辅国可以联手疏离子,难道我们就不行?”贤之语出惊人。 “我们?你是要……”匿冥眼神飘忽,“为什么不选楚王!” “岐王已经对我颇有诟病了,他们都是一样的。” “你可以告诉岐王杀死洪荒那事是你出的主意,这样岐王不就可以……” “七郎,来不及了,已经到了不需要挽回的地步了。” 匿冥发觉异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七郎,你会背叛我嘛?”贤之问的毫无头绪,就算你问一个人是否背叛自己,他给了肯定答案,你心里不信还不是徒劳? “不会!” 可是贤之却是信任匿冥的,信任他眼里的七郎。 “在朔方的时候,那个给闲人斋和丘阁起名字的游人是岐王派去的。” 匿冥攥在半空的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把整盘棋打的纷乱,“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岐王亲口告诉我的,他只是在利用我,从我第一次进了岐王府,水井开始到现在,宗伯和之前那些事很多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李辅国和张淑妃都不会是他的对手,而我,除了想救出鹤引大哥,也是别无他求。” “什么?原来这朝局的水如此之深,你何不求他,救出他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可能了,他很明显就是要他们去死。” “动机呢,动机在哪?” “五月,楚王荣升太子之位,你明白了吗?” “他是要给新的储君肃清道路,鹿游园鹤引这些圣上的将臣都要慢慢除掉?”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联手疏离子了吗?” 因为叛党也好,敌人也好,他一直是要杀死的是对立者,可所谓的忠诚好人呢?杀的更多的都是自己人。 壹佰捌拾伍:握手言和 兴州梅花 李辅国和张淑妃还不知危险为何物,忘我地开怀庆贺。 殊不知,岐王已经把他们列为目标,但他们却把岐王当成了一个小绵羊。 圣上不是一点怜悯之心没有,他把鹿游园发配到了前线,拼死杀敌,而鹤引则贬为庶人,终生不得任用。 鹿游园在东边战场上和敌营厮杀,满身颓态,他打听所有从京师派过来的士兵,知不知道长安城鹿府的夫人,她们可好,孩子可好? 没有人给他一个答复,他就像是一个疯子,四下追问着。 楚王受了贤之的恳请对他多番照顾,可他越发糊涂,似乎是在得知侯督灵死讯之后越发严重了。 “游园君,这是贤之给你的衣物,这是吃食,这是书籍……”侍卫按照楚王的意思一一给他介绍着。 可是他眼神迷离,不知道此时此刻脑海中想着些什么,当他听到这是你夫人给你的镯子,他眼中一亮,一把夺了过来。 可他手里这个镯子并非侯督灵当年还给他的,他又转送给潇潇的那只,仅是潇潇的一个银镯子。 “她说他会把孩子好好养大,要你好好活着。” “还有吗?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侯督灵到死都没有再给他留过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他们之间开始的轰轰烈烈,结束的冷冷戚戚。 匿冥到达安兵势力范围时,不禁被前线的局情一惊,他终于明白为何岐王如此急切下手了,安兵的架势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安兵的守卫之松散,只需用几个小小伎俩,比如调包计便把疏离子就那么带了出来。 “你是……魏贤之的人!”疏离子努力回忆着他的身份。 “你们安兵怕是不中用了……你有何打算?”匿冥看着对方。 疏离子盯着自己胳膊上的伤疤,“我现在谁的人都不是了,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了。” “我们也是一样的!” 疏离子似是一惊,“你们……” “走吧,贤之还在魏府等着你呢!” 东都洛阳魏府老宅,老旧的门楼因为战事破损严重,重新翻修过,如今显得格外好看。 四个人围坐一桌,简单的饭菜吃的津津有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贤之第一个开了口,他看着对面的疏离子,“你来了,我们就差一个人了。” “要去救游园君吗?”鹤引追问,此时的他换下了官服,一身百姓装扮,倒也舒坦。 “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宜妄动,我已经给楚王去了信,他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疏离子喝了口酒,“没想到有这么一日,我们几个人我可以坐在一块吃饭。” “我也没想到。”贤之嘴角一提。 “我还是担心李辅国他们会杀过来!”匿冥提醒着诸位。 “不会,他正忙着盯紧岐王,我们于李辅国而言不过是小小的虾米,只要我们离开京师那地段,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须费心!” “我总感觉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匿冥感慨,望着窗外的旧景致。 “除了你和我,人都是新人。”贤之看着他。 “故事却还是老故事。” “明日一早我就把潇潇和孩子送到兴州水木潭去了。”鹤引看着贤之。 “好!”他一口应下。 疏离子坐在书房里看着匿冥跟贤之下棋,“贤之,我们从前隔水相望,你在灵武城墙之上,你看到我的豺狼黑熊,觉得我们会是朋友吗?” “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可我清楚你是跟错了主人,我也跟错了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都是一个鬼样子!这倒不出乎我的意料。”疏离子感慨。 匿冥也不搭腔,贤之带着疏离子来到老佛爷那个原来的家,对着一个破败的院址,“这地方你应该不陌生吧?” “呵呵,熟悉得很,早有耳闻,但这还是头一回来。”疏离子看着府门。 “你告诉我,老佛爷到底是什么来路?”贤之追问。 “贤之,我们现在是一伙的喽?”疏离子也抛出疑问。 “先前你在十字谷没有杀我,是因为老佛爷要利用我。这次我把你带到了我的家,我没有任何目的。之前我跟七郎说和你联手对付他们,可是在你来之前圣旨就下了,如今鹤引和鹿游园还有命,我就无欲无求了。” “你真的不再问世事了吗?”疏离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直困惑我的事。” 疏离子微微一笑,一头细辫整洁细致,“我是党项族和蒙古族的后裔,算是安兵内的一个派系吧!” “我猜到了你的地位要高于他们。”贤之插话。 “他们两个,应该说是老佛爷他自己就是安禄山极为普通的一个爪牙。” “安禄山那么早就有了反叛之心?” “这些不好说,那时候打探的或许仅仅是一些朝廷里政敌的消息。”他口吻平淡。 “宗伯跟老佛爷是不是上下级关系,宗伯也不知道老佛爷的真实身份,是不是!” “那边单线联系并非什么特例,他混的一直不好,所以一直备受排挤,正是如此他对多数人怀有敌意,这里边也包括我。” “原来如此!”贤之一脸的淡然。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为官的,那样的话你就有了权利,为何不去?” “我对朝廷或许还是有恨,所以拒绝为官。”这话极为坦诚,毫无掩饰之意。 “所以当初我要和你联手,你不答应我,是在假清高?” ”那个时候我看到的大唐和今日起看到的视角不一样。” “难道你觉得皇帝是个昏君?” “是不是昏君我真的不在意了,我伤心的是许多人见风使舵,处心积虑,墙头之草,唯利是图,一切从利益出发,不是我假清高,是我盼着有所改变,可终究天不遂人愿。” “你就是想得太明白了,其实你没去救我之前,我都想好了,活到哪一日,就糊涂到哪一日。” “你知道我会去救你嘛?”贤之看着对方。 “说实话,我没想到,因为你跟唐兵的关系太密切了。” “过犹不及!”贤之叹了口气,“你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往远了看一眼,我又何尝不是呢!” 贤之算尽所有,到头来才想明白,自己不过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当身边所有人都不得善终,自己的聪慧又从何处彰显? 岐王没有错,他是要给自己留好出路,这样看来李辅国和张淑妃都没有错。 错的是圣上,他只有一个皇位,不然的话,就没有那么多杀戮和流血。 没多久,鹤引把潇潇和孩子送到了兴州养着,给贤之带回来一株梅花。 “之休说,当年在水木潭就是在梅林里面遇到的你。” “那时候我被拒之门外好多次。”贤之玩笑模样。 “她还说下次你去还会吃闭门羹。”鹤引摇着头。 贤之嘴角带笑,“那我就在门外铺个席子,侯着她。” 壹佰捌拾陆:金子离间 最后一卦 岐王在圣上面前大事化小,“圣上,既然闲人斋关门了,就当它不存在吧!” “我让魏贤之走了吗?” “他心无大志,不走仕途,终难成气候,圣上,依老臣来看他终究是个麻烦。” “来的时候神神秘秘,走的却鬼鬼祟祟,朕还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咧!这几日,李辅国去忙什么了?” “我听闻他在永兴宫置办瓷器,侯尚书应该很清楚吧!”说着,岐王瞥了眼对方。 侯玄松被冷不丁这么一问,毫无头绪,“嗯……呃……是是是,圣上!” “都建好了吗?” “回禀圣上,已经收尾在即,请圣上亲阅。” 下午,圣上在永兴宫散步,在一处殿内,李辅国恭候圣驾。 “你的瓷器都置办好了?” “瓷器都已置办妥善,请圣上过目。” 圣上在古董架上来回查看,“不错,不错,差事办的不错,赏!” 李辅国心里却美得很,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和张淑妃在盘算着算计岐王。 “没有了魏贤之的帮助,岐王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娘娘大可放心!” 张淑妃也是心放宽了不少,“只要把岐王彻底扳倒,任凭以后楚王怎么蹦哒也是无济于事,他就是个毛头小子!” “娘娘所言极是,岐王最近一直在圣上面前极尽谄媚,我听闻闲人斋空了,他表现得极为平静。” “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个魏贤之走了?” “好像还在圣上面前提起来着,不过是个江湖相士,郁郁不得志走了倒是免得我们再动手了!” 张淑妃笑的阴沉,“看来啊,这个岐王也是个过河拆桥的主,据说这次鹿游园和鹤引的垮台都是因为那个侯督灵!” “是这么回事……”李辅国把那件事的始末一一道来。 “我还真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个鹿夫人,把这箱金子回头派人送给她。” “娘娘……这是为何,她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们无需出面表示的!” “这你就不懂了,送过去才有意思嘛!” 此时的鹿夫人正和贤之一行人同在一处,这次回到洛阳,原本鹤引是不同意带上这个潇潇,可贤之几番劝解,毕竟还有那孩子,那可是鹿游园的亲骨肉,况且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她如果知道事情会到今日的地步,也不会那么草率。 “贤之,你说什么我都理解,可是,那一箱金子可是从后宫送出来的,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自然是蹊跷,可是越是看起来不正常的事未必就真的不正常,张淑妃怎么会知道侯督灵的身份,这很明显她是在趁火打劫!” “难道我们还会因为这个就怀疑鹿夫人的忠诚,杀了鹿游园的家眷?” “张淑妃就是这样认为的,鹿游园可不一定没有翻身之日。” 鹤引摇着头,“张淑妃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对潇潇是有成见,但还不至于杀了他们娘俩,这金子怎么处置?” “就用来安顿她们吧,拿出一些打点游园君那里。”边说贤之边不自觉地躺了下去。 鹤引以为他是累了,可走近一看他神情痛苦,“匿冥君……你快来看看,贤之昏倒了。” 经过大夫的诊治,贤之慢慢苏醒过来,“你们都在这围着我干嘛?” “你的身体也太虚弱了,大夫说让你修养,不能再操劳!”鹤引叮嘱着。 匿冥却极为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这几年过得太苦!真不该去朔方!” 贤之缓缓闭上眼睛,“是我的错……” 鹤引看了眼贤之,转而看向匿冥,“他不是为了自己,不也是为了你的知己魏卜。” “不要争了,七郎,我明白你是心疼我的身体,但我若不去,又怎么会看透这些?” “如今可是都死心了?” “原是因为你们都支持我,我年轻气盛,可如今人终归是斗不过天,鹤引大哥,你先去帮我熬点粥。” 鹤引眼一抬,“怎么,你饿了?好,我这就去。” 他前脚刚走,匿冥就看着贤之,“说吧!” “我知道你不是反对我,只是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不好说就不要说了,远离朝野我是赞同你的,以后就好好过小日子,你哥哥也不希望你再涉险了。” “我只知道安兵不长久了,把游园君想办法带回来,我们就功得圆满了。”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贤之不解,“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先知,我一直坚信你是先知,你看到的和别人不一样,你可以做一众人的向导和引路者,可是这一次你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 “不对,七郎,哥哥的事,父母的事我都看得很透,也一点不勉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向往之,绝非激进和执拗。” “越是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越是在乎的很,你不是忠于这个所谓的超纲,眼前的圣上,你不入朝不就是不归心于他?” 贤之沉默了,“我承认,我一点从仕的意愿没有,我也不甘于为朝廷拼命,我只是周旋,只有叛党覆灭才是我给亡者最好的交代,至于大唐的命数那不是我能肆意揣度的!” “所以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选择离开,是因为你眼里曾经明事理的圣上伤害了你重要的伙伴。” “我离开是因为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结局是好的,又何必在乎是在京师庆贺还是在东都欢呼呢?” “你没去过战场,这一场真的就那么顺利能赢!” 贤之格外坚定地说到,“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后一卦。” “最后一卦?”匿冥吃惊不小。 “没错,别问我为什么,我只知道是最后一卦,如果不准,我赌的可是我这条小命。” “你就不怕万一有一个闪失,败了,你怎么收场?” “国破人亡!” 两个人相视无语,鹤引端了一碗白粥匆匆进来,打破了屋子内的安静。 “我去看看蓝知更……”匿冥出去了。 鹤引察觉出他们的异样,“吵起来了?” “没有!” “他怎么就会惹你生气?” “他是怕我们没有退路。” “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我们还要什么退路,难不成圣上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在圣上和李辅国面前我们都无需高估自己,他们要的是实力相当的对手,显然如今的你我,都太过弱小。” “那张淑妃还拿金子来故意离间什么?” “这或许就是她做事的手段,赶尽杀绝吧!” “还好被你识破,不然我一个火气,游园君就算有朝一日回来了,也会怪罪我没能照顾好他的夫人。” “还是好生照料着吧,你说呢,鹤引大哥?”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 须臾在匿冥身边静静地站着,“何必还去给他伤口撒盐?” “我一口应下他撤出长安的意愿,他回来就一病不起,我问了那么多,他就是不肯实话实说。” “既然你都已经猜出个大概,又何必苦苦相逼,探个实底。” “我就是不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总是犯糊涂,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 “或许是他有什么苦衷,又或者是自己也还没能接受。” “算了,他毕竟不是魏卜,我不该逼迫他。” “他是他,别人是别人。” 壹佰捌拾柒:技艺消失 游园获释 鹤引在乌檀寺的山脚下,来回踱着步,贤之恢复了大半,神色不错,他看不下去对面的人,“你把我带到这来,不要晃来晃去,是不是有话要说!” “贤之,你看看山顶的寺庙,有没有恍如隔世之感?” “不久之前,我们还在跟这方那方势力斗智斗勇。” “你变了,不想把安兵赶尽杀绝,不想替双亲报仇雪恨?” 贤之走到他一边,一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这样平淡的生活,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有一点小小遗憾。” “我只想要你们都活着,督灵死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不能再有人死去了,我们承担不起,在京师生命不是我们自己的生命。” 鹤引摇着头,“你在敷衍我!” “我在闲人斋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圣上要杀我灭口,刀递到了你手中,我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你,你也离我现在这个距离。” “你怎么样了!”鹤引追问。 “我被你杀死了!” “我终归在梦里还是选择了圣上,现在突然很庆幸我被贬为庶人,没有两难的抉择。” 贤之表示赞同,“我也这样想。” “现在可以说了吗?” “什么?” “你瞒着我的事!” 贤之见他执意追问,就一口道出,“我的未卜先知术消失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鹤引明显地吃惊,“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说?”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在京师我说了,我担心你们怕,怕我们再也斗不下去了,怕我们全军覆没。” “让你一个人独自扛了这么久,受苦了,贤之!”鹤引一把揽过他来,两人互相拥,拍着对方的背脊。 当晚一家子围坐一桌,和当年一个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其乐融融。匿冥第一个把轻松的话题扯到了谷底。 “你不是个过平凡日子的人。” 疏离子一抬眼,“你不要勉强自己!” “我之所以带你去邙山,就是想让你自己问问自己,真的想好了吗?”鹤引补充。 贤之端在半空的碗筷顿了一下,扫着眼前的三个人,“你们盘算好了是不是?” “那你为何不躲到兴州,不就是想反攻?”三人异口同声。 贤之摁下碗筷,离开这厢。剩下三个人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鹿游园那边的病症越发严重,楚王格外开恩就召见了他。 “游园君原来你是那样的仕途坦荡,意气风发!” 鹿游园手里攥着个镯子,细细把玩,不时还自己笑出了声,理也不理会楚王,自己嘟囔着,“好看……好看……” “他在絮叨什么?”楚王询着侍卫。 “回王爷,他在说好看……” “你去把那银镯子取来给我看一眼。” 侍卫匆匆靠近了鹿游园,“来来来,这个鸡腿给你,把银镯子给我们王爷瞧上一瞧。” 鹿游园眼神跟着鸡腿上下动着,“鸡腿……鸡腿……” 楚王查看着银镯子,不觉一惊,那上面刻了一个曼陀罗花纹路。 “把他给我押回京师,这银镯子是谁给他的?” “回王爷,说是他的夫人!” 没多长时间,鹿游园就给押回长安城了,楚王给圣上的说法是一来他已经疯癫无法上战场,留在军营只会添乱,二来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银镯子,希望圣上可以仔细追查。 圣上看完书信,拿起那支刻有曼陀罗花纹的镯子,心里就有了谱。 “到了这个时候,是谁要赶尽杀绝呢?”圣上眯起眼睛,“李辅国还是张淑妃?或者是岐王!” 小宦官在一旁一脸奸笑,“圣上圣明,就算他作假,这也太假了,就连奴才都知道那叛党的信物可是戒指啊!” “所以说这个人愚蠢至极,去仔细给朕查,差出来,朕不会饶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家伙!” “那鹿游园怎么……” “他跟着我从经营柒州质库开始,算了,放了他吧!” 鹿游园出了城门没多久,就被一辆马车接上,直直送到了洛阳城的魏府。 车上鹤引一个劲儿地问贤之,“你怎么知道他会被放出来?” “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已经没有未卜先知术了!” “那才更奇怪你是怎么料到的?” “那个银镯子是我以潇潇的名义送到军营的,楚王把他押回京师,是说了一句好话的,圣上不是不念旧之人,他不杀他和你,就足以见得,如今游园君都已经……”贤之瞥了眼后边坐着的鹿游园,“怪可怜的!” “圣上还是有那么一点怜悯之心的!”这话说完,鹤引陷入了一片冥想。 回到闲人斋以后,大家才明白,贤之所谓的不问世事,只是不在明处与人对峙,暗地里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也不是一点都达不到。 除了疏离子,其他人早就亲眼见识过了贤之的本事,这一次,疏离子简直是五体投地,“我可不可以和你学习堪舆之术?” “堪舆?我都不会了!”贤之就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漫不经心。 “怎么可能?”疏离子一脸的不相信。 “物极必反,我之前泄露天机过甚,所以反噬自身,你问他们我从前一身武学,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贤之强颜欢笑,还不时照料着鹿游园。 鹤引把鹿游园扶了出去,“你们慢慢聊!” 疏离子却不兜圈子,“我看你也没有收手的意思,说吧!下一步如何做?” 贤之瞥了眼斜对面置身事外的匿冥,“坐山观虎斗!” “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再出山?” “如果你在家中太憋闷,可以跟鹤引他们常去兴州走动,那里有梅花,还有好茶。” 疏离子像是不放在心上似的,“我还是好好研究我的毒物吧!”说完他就回房了。 匿冥这时才来到贤之身边,“他还是那么心急!” “江湖中人难免火气大,我原来不也是那样。” “你原来?我都忘了!” 要是你以为鹿游园疯了,那就是他装的太像了,但若你说他没疯,有些话别人一辈子都不会说的,他却可以。 “当年你我受命帮圣上杀那些忠臣之际,我就知道,会有报应的……” 鹤引直勾勾盯着对方,“游园君,你是不是装疯卖傻,为了得到自由身?” “如果我们不干那些事,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惨状,妻离子散,妻离子散啊……” “你夫人他们在水木潭,你别担心,等你养好了一些,我带你去看他们可好?” “没死?胡说!你骗人,督灵她服毒自尽了,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天牢里就收到了她的死讯,她那狼心狗肺的父亲却只顾着自己保住官职,跟她撇清干系!” “我说的是潇潇啊!游园君!” “游园君是谁,潇潇又是谁?督灵跟我说不能全听她的,是她偷偷换了我的奏折,是她要致我们于死地。” “游园君,你没事吧?”鹤引见他略有激动不免担忧。 “我要报仇……”鹿游园还在喃喃自语,“我要杀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啊!”鹤引痛苦不已。 “我好的很……你带我去见我的孩子,我现在就要去见我的孩子……”他就这么反反复复叨念着。 贤之安慰了鹤引几句,“急火攻心,他是把自己逼疯了,或许这样他就不会觉得对不住侯督灵了,你也别难受,他已经没有痛苦了!” 鹤引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兄弟,却毫无办法,“我把他送到他夫人身边吧,有人心悉心照顾着他,或许他还会清醒过来!” “也好,早去早回,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放心吧!”鹤引边说边把他扶了出去。 壹佰捌拾捌:妻儿夺命 宫内翻天 鹿游园到水木潭看妻儿之际,在那住的貌似舒坦,实际上暗藏隐患。 鹤引回到魏府,那边的飞鸽传书先一步到了,贤之在魏府门口侯着鹤引,看见他便把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 上面写的是:父弑子,夫人自尽亡。 鹤引一下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贤之!” “怕是发了狂吧!”贤之深吸了口气,不知如何诉说。 “我走的时候还是其乐融融,难不成他是个杀人魔,连自己的儿子都下的去手?” “游园君已经疯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 “他就算再恨潇潇,也不能对孩子下手,更不能在水木潭胡来啊!” “若云娘子已经带着之休走了,我这辈子答应之休的承诺……” “我这就去帮你寻之休,我这就去!” 贤之拦着他,“罢了,她原本可以无忧无虑,是我一次次把她困在这洪流之中,给她一条新的活路吧!” “都怪我,如果不送他过去,也就不会……” “事到如今怪谁也没任何意义,我和须臾嫂嫂嘱咐过了,不日她就会把游园君带回来。” “她一个人这一路上能应付得来?” “匿冥已经去迎了,你先进屋,回来再说吧!” 岐王最近和李辅国又对峙上了,圣上责难了李辅国,他自知理亏就跑到张淑妃那里诉苦,这一诉苦不要紧,张淑妃连哭带闹给圣上来了个不得安生。 她还把李召摆在最前面,圣上自知对这个儿子长久以来疏于关心,只得是让岐王当众给李辅国一个台阶,命他们两人速速言和。 另外,圣上还给张淑妃荣升成了张皇后,当上了皇后的张淑妃就更加急迫地想帮自己儿子李召拉拢人心,打败太子楚王。 岐王照办圣意,不光是当众给了李辅国笑脸,还送了一份大礼给他。 这样反倒是给张淑妃搞糊涂了,莫不是这个岐王想要拉拢人心,于是张淑妃给李辅国好一顿上眼药,那意思就是他若敢背叛她,她会叫他死的很惨。 这事刚过去,就发生了一件让圣上措手不及之事。 宫内忽然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原来,自从岐王孤家寡人之后,李辅国开始轻敌,这一轻敌,就开始有了外心,把更多的军权和人脉把控在自己手中,越发地不顺从后宫的那个女人了。 最重要的是原因还是张皇后为了给李召铺路,重用了一位曾经跟李辅国政见极为相左的老臣,李辅国几次阻挠,均不奏效。 “爹爹,我们之间能够彼此信赖是源于一个共同的目标,但你要明白,这个目标是我的目标,而非你的!” 李辅国低着头,眼神里开始越发明显地透露出锋芒,“是……以后呢,娘娘还是称我为辅国吧!毕竟您已经荣升皇后,我怕……” “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我能当上这个皇后还不是为了给你在圣上面前求情,求来的一份恩宠!” “娘娘,可是那个老臣他忘恩负义,绝对不是可塑之才啊,日后一定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已经定了,就不要再提了。” 李辅国无奈退下,出张淑妃宫门时正好撞见了刚刚他提到的那个人,看来张皇后是有了新的打算,李辅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私底下也开始动作。 期间,李辅国多次不听从张皇后的指派,私自行事,这令她产生了杀念。 张皇后把李召找来,和他说:“召儿,今日母后有一事必须由你去办,你父皇怕是要被宦官迷惑,你去跟他说李辅国现在威风的很,下人们最惧怕的就是他。” 张皇后是想将玩弄朝权的宦官李辅国处死。 李召此人唯唯诺诺,长期受一手遮天的张皇后压迫,很少提意见,只能是口头上应下了,可就是迟迟不肯面圣。 他年岁虽轻,却也不糊涂,他还没有决定一个权臣生死那么大的权利,禀告圣上是必要的。可如今圣上身体有恙,李召为了圣上的身体着想还是没开得了口。 原来,圣上因为国事操劳加之受了风寒,连病一月,吃了多少药材均不见好转,顶梁柱都开始病病歪歪了,下边的人就更是各自为营。 李辅国的眼线也不是徒有虚名,很快张皇后要对付自己的消息就被李辅国知道了,他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谎称宫中有变,阻止李召入宫,还假传太子的命令,鼓动御林军入宫将张皇后的亲信等人抓住,投入狱中。 “这个李辅国,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一定要将他的人头砍下!”张皇后暴跳如雷。 吓得所有宫女都惶恐不安,这个时候更不能坐以待毙,眼看着李辅国的神策军就要冲进来了。 张皇后闻变,慌忙逃入圣上寝宫躲避。 “圣上,李辅国,李辅国他就要冲进来了!” “你说什么?鹿游园,给朕把路……”圣上一时慌神,回神一想,哪还有什么鹿游园啊,不禁眉头一皱。 李辅国带兵追入寝宫逼张皇后出宫。 “他如果真敢杀了你,朕……一定把他的……人头……”躺在榻上的圣上气力不支,总是半句半句地吐。 这时,一众兵将已经将寝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李辅国宣称张皇后有谋害圣上之心,企图让自己的儿子李召登基,于是前来镇压逆贼。 张皇后不从,哀求肃宗救命。“圣上,这可是逆天之罪,他一个宦官竟然想逾越皇权,圣上你可要救臣妾啊!” “这是要气死朕嘛!”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圣上,加之气急,一下昏倒,不光是顾及不到张皇后,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 受此惊吓,张皇后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辅国乘机将张皇后拖出宫去,当场斩杀。 圣上从此便越发严重,一病不起了。 这么大的事,整个皇宫状若翻天,可岐王府却是云淡风轻,下人前来一一奏报着宫内的进展,岐王非但不慌,还极为悠闲地品茶。 下人不解,“王爷,不去查看一番?” “等他们拼杀结束了,我再去,岂不最是时候!” 岐王就是要看着这两个家伙你死我活,这个时候帮他做成这一切的,那个和李辅国意见最为相左的老臣早就被李辅国杀死在监狱里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当面谢你了!”岐王喃喃自语,“死后我们再叙不迟。” “王爷说的可是魏大人?”下人询着。 岐王没有回答,他指的是老臣,可被下人这么一追问,他反倒有一分感怀。 也不知道贤之他现在可还好,如果不是他临走前安排好这一切,自己还不知道要跟这两个人斗到何年何月。 现如今,只剩下一个祸害,那就是李辅国。 “我现在要去圣上面前哭诉了,退下吧!” “是,王爷!”下人低首。 壹佰捌拾玖:一国之丧 坐观虎斗 岐王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圣上,让您受了委屈!是老臣该死,老臣手里没有兵,不然一定把威胁圣上安危的祸害一个个杀干净!” 圣上被这件事一折腾,再没好起来,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临死前,圣上缓缓抬着手,递给岐王一件张皇后的陪葬品,便是先前的那枚玉镯,此时它格外刺眼,“朕……可以赐你……一死,别……人……没有资格!” “圣上,你这是……”岐王自作主张,“来人啊,去把这枚玉镯替圣上送到李辅国手上。” 小宦官领了玉镯匆匆而去。 “接下来如何打算?”岐王心里盘算着。 国丧在即,太子回到长安城,在李辅国的假意拥护下,李俶于唐肃宗灵柩前依其遗诏即位,是为代宗。 杀了张皇后的李辅国心里明白,李召就是个废物了,新皇楚王才是未来的关键,所以处处跟随。 新皇第一个召见的不是对他谄媚至极的李辅国,而是不苟言笑的岐王。 “岐王,你是不是想控诉他?” “老臣无话可说!”岐王端坐圣上案子另一侧。 “今日无君臣,只有亲人之情。”这位新皇颇为重情重义,还是个孝顺的皇帝。 说起这茬,上元末年,宦官李辅国与张皇后合谋迁移太上皇玄宗于西内,太上皇大为气恼,不久病重。 “老臣遵命!”岐王回复。 “父皇不是死于平常的风寒……” “是啊,风寒何以致命!”岐王补充。 当时,先皇虽泫然泣下,对父皇深表同情,却无可奈何,自己亦因怏怏不乐而身染重病。 彼时,身为太子的楚王,冒着太子之位可能不保的风险,不顾张皇后,李辅国的淫威,不分黑夜、白天往来奔跑于祖父和父亲的两宫,侍奉于祖父和父亲的病榻旁,躬身药膳,衣不解带久之。 “你说我对张皇后与李辅国不会耿耿于怀嘛?” “老臣又何尝不是,只是李辅国多载把控着朝权,还有兵权,圣上万不可草率行事!” “我早晚都会送他去给父皇、太上皇请罪!” “圣上一定会亲掌天下,老臣愿意助圣上一臂之力。” 李府内,李辅国把玩着玉镯,“张皇后的镯子赐予我,人我都不怕,还会怕一只鬼吗?” 李辅国这段时日可谓是顺风顺水,先是铲除了张皇后,接着气死了圣上,如今还摇身一变成了新皇的功臣。 这前途可是一片光明。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忘形,原本就藐视岐王的他越发不把岐王放在眼里了。下人再三叮嘱岐王还未出宫,要他多多注意,他依旧无动于衷。 就在此时,一封联名信被送到了李府,信是从东都一路扬鞭飞驰被送过来的。 李辅国小心拆着信件,上面的名录,均是因为改朝换代,诸多对李辅国不满之臣的名录,多半都是从前拥护李召之人。 贤之伪造了这样一份名单,意在将李辅国的注意力彻底从岐王府转移开,这样岐王就有更多的时间和圣上筹划如何铲除李辅国。 “贤之,他当真如此说?”岐王追问下人。 “王爷,是口信,书信的话是怕被李府那边给截获了去。”下人道出缘由。 “你再说一遍他的意思。” “择日诛杀,趁其不防。” “……”岐王默不作声,细细琢磨,杀李辅国可不是小事,如果自己亲自动手,成了那是有功之臣,反之,便是要成为李辅国的刀下魂。 岐王思来想去两个晚上,终于下了决心,还是禀明圣上,由圣上亲自下令。 这日,大殿之上,就岐王和圣上两人。 “岐王这是心里有话,何不一吐为快?” “回禀圣上,老臣听闻进来朝内众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都在互相指证,互相揭发。” “这事啊,朕略有耳闻,李辅国是想帮朕清理门户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圣上,就算是把整个天下的逆臣杀光,也不如……” “岐王可是有了什么好办法?” 岐王转着眼珠,“老臣愚钝,不及圣上百分之一二,只是我听闻大宦官程元振正在力保部分朝臣。” 他这样一说,聪明的圣上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现成的策略,圣上只需要将程元振重用起来,便会激发李辅国的妒忌之心。 狼虎相争,必有一死,就算残喘,也一定是非死即伤。 看似诡计多端的李辅国这次还真的上当了,他现在是目中无人,就连圣上也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眼看着圣上把那个程元振扶持起来了,李辅国不会视而不见的,他先是处处给他下绊子,紧接着还暗中派人把他的同党一刀毙命。 程元振这个人也是精明强干,这些账都一笔一笔记了下来,就等着有朝一日一块清算。 岐王还不时暗中给程元振提供各种便利,让他可以平步青云,能够越发引起李辅国的注意,这样一来,就逼得李辅国按耐不住,首先出了手。 魏府内,贤之一个人坐在院内发呆,疏离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怎么,是不是还在担心长安之变?” “你现在真的放下了,那些地位啊,权利和金钱?”贤之一脸疑惑。 疏离子缓缓坐了下来,“不是我所能选择的,是天意难违,它推着我离开了原来的人生。” “我们哪一个何尝不是?” 疏离子看着月亮,“你和我不一样,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你生来就是谋者,谋者注定过不来平凡的生活。” “那我要怎么做?”贤之征询着。 “贤之,你都已经做了,何必还来求问于我!” “你看到了?” “我不用看你,看长安城的风起云涌就知道了呀!” 是啊,不是贤之的心真的离开了京师,而是他在寻求一份肯定,肯定他执拗的坚持。 “事到如今,李辅国不死,我先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将会是泡影。” “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不应该是对我的恨意更甚于李辅国那个宦官,虽说不是我直接杀害了你的哥哥,可毕竟我还是你眼里的叛党。”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我为何对你下不了手。”贤之看着漆黑的夜色,“叛党不都是恶人,唐臣也绝非都是良者。” “不懂,这就是你的坚持?” “我是因仇恨开始的这一切,时至今日,我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仇恨越发淡化,似乎更多的是求得一份平和,大唐的平和,魏府的平和,以及敌我双方相互遥望的平和。” “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疏离子终于问出内心挣扎的困惑,“为何我可以,李辅国却必须要死?” “因为你罢手了,而他还威胁着我那一份对平和的向往。”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你想要的一点也不奢侈,就是最为平常的东西,可这些年来却望尘莫及,是挑起战乱者的错,是奸佞之人的错,是利欲熏心者的错,从前的我的错。到现在我更清醒,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自我毁灭的殉葬品。” 壹佰玖拾:尚父覆灭 不辞而别 鹿游园就这么来回一趟,两条人命就没有了。 还是原来的厅室,除了鹿游园沉沉睡在隔壁,这间没有一个人有睡意。 须臾说的缓慢,却字字灼心,“他原本还是好的,可不知为何见了潇潇手上的玉镯便开始发狂,一把就把她打倒在地,孩子见他这般对待自己阿娘,就上前撕咬,他一个反手就把孩子推倒了,头撞在角,当场就……不救了。” 潇潇见此状况,哭天抢地,见无力回天就撞死在案子边的北墙上了。 “那玉镯是侯督灵的!”鹤引说着。 “这都是命吧!”贤之慨叹。 鹤引话题一转,“贤之,长安城出了事。” “是不是李辅国和张皇后互相残杀了!”贤之问着。 鹤引点头,“还有个更大的事。” “新皇登基了!” 在场诸位都听得一愣,“楚王登基了?” 贤之心里五味杂陈,“还好不是别人。” “可是,李辅国还耀武扬威地在朝堂上发号施令呢!” “别担心,不还有义父对付他呢!” “他们旗鼓相当。”匿冥抛出一句。 那边,李辅国在大殿之上开始弹劾程元振,指责他擅离职守,结党营私。 自从圣上登基以来,他便对外尊称李辅国为尚父,在外人来看是对他的尊敬,实际上,在圣上心里对此极为厌恶。 “尚父,把知道的都说出吧,朕一定会秉公执法,不会偏袒。” 经过李辅国的一番诬告,圣上为了收场不得不把程元振暂时押到了大理寺,但同时,他还派了亲信给程元振传去了圣上口谕。 如若想翻身,如何如何云云。 程元振自然想自救,一口应下。这就是圣上的明智之处,他利用了一个被诬陷之人的怀恨之心,他们精心挑选出一名忠义之勇的武士。 当晚,趁着夜色,武士利用非凡身手,接近到了李辅国的身边,没多些时候,就窃杀李辅国之首级和一臂而去。 回来复命的时候,圣上喜笑颜开。 “可有叛党在李府之内?”圣上急切询问。 从大理寺被放出来的程元振频频点头,“和岐王所说一致!确有叛党现身。” 原来,在行动之前,岐王密会圣上,说有可靠消息,李辅国府上有叛党踪迹,圣上如若此时斩杀李辅国,正好可以立此罪名,以堵住朝野众臣悠悠之口。 “人关在哪里?” “回禀圣上,叛党没有挣脱,估计怕是遍尝刑罚,服毒自尽了。” “戒指呢?”圣上一定要亲自过目一下那象征着叛党身份的花纹戒指。 武士双手将戒指奉上,圣上借着烛火细细观着,“原来曼陀罗花如此鬼魅啊!” 李辅国死了以后,圣上将李辅国的另一臂送至泰陵,祭奠祖父,以慰亡灵。 圣上终于是扬眉吐气地睡了一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就连他父皇都未曾这样踏实地睡过一次。 东都魏府,还没有人察觉异常,直到三顿饭都不见了疏离子。 “谁见了疏离子?”贤之问到。 “昨日好像说是出去散心,就再没见到。”鹤引说着。 去他房中找了一圈,只发现一封手信,信上只有几句诀别之言,贤之表情凝重,“我费尽心力救你出来,不是要你去京师送死的!” 鹤引不明所以,匿冥走到贤之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难道他不是为了帮助我们铲除李辅国,坐实他勾结叛党?”鹤引追问。 贤之摇头,“嗯,他宁可一死,成全我们想要的平安喜乐,太平盛世,除了搞垮李辅国,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不拖累我们大伙。” 匿冥表示赞同,“是,他的身份难以抹去,他的过去都是真实存在的。” “是怕以后上边追查下来,我们有窝藏叛党之罪!”贤之一脸的感慨。 “终究是一个我们保全不住的人啊!”鹤引摇着头。 而此时此刻的岐王,正弹奏着他多载不曾碰触的古琴,其音悠远,其韵绵长。 他就这样安坐天子脚下,坐看风云突变,月圆月缺。 鹤引没有再在贤之面前提及岐王一个字,就好像他们都不曾去过灵武朔方一样,没有那场天灾,更没有天下纷争的生离死别,他们就和从前一样,在魏府内安稳度日。 看似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直到叛党在转年彻底被打败,两都的布告铺天盖地,原来圣上安定了天下,家务事转眼提上了日程。 “太上皇安史之乱初始离京之际,广平王一路相随却未能如愿带走自己的宠妃沈氏,一晃七八载,战乱纷纷,无处找寻,圣上如今掌管天下,便开始大肆找寻,只可惜遍寻无果。” 贤之看着滔滔不绝的鹤引,心里开始不停打鼓,“鹤引大哥,何故跟我说的这么细?” “贤之,我……”鹤引欲言又止,“你可不可以……” “不可!” 鹤引自觉是没有说服贤之的可能,转身欲出,迎面赶上来的人是匿冥,他冷着一张脸,看了眼这两人。 “举手之劳而已!” 贤之头忽地抬起,“你从来不操心闲事的!”他心里纳闷,何时匿冥和鹤引破天荒地站在了一起。 “这两月你闭关不出,整个天下风声不断,鹤引……他不是为自己的。”匿冥看也不看鹤引。 鹤引赶忙接话,“岐王真的没有把你看作是义子啊!你不插手沈氏一事,我怕岐王总有一天会杀来东都。” 贤之气定神闲,“不为他所用,便为他所除,他是政客,我与他并无恩怨,他只是怕我落到他政敌手里。” 匿冥认真地点头,“我们的太平日子是要建立在他的刀口之上。” “疏离子还是白死了一次。”贤之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庙堂之上,安有悠山?” 圣上还是广平王之际,在京师广平府邸,这个沈氏颇得其怜爱。战火一起,两人被迫挥泪作别,从此沈氏生死不明。 贤之沉默了许久,“这个沈氏不论生死都已经是死了!” “此话怎讲?” “鹤引大哥,战火烧过来的时候,叛军一路烧杀抢掠,整个京师留守官家女眷,多半惨遭凌辱,你觉得圣上可以接受她,朝廷可以吗?” 匿冥补充道,“他如今是天子,不再是那个广平王了。” 鹤引像是想通了似的,接下来反而是更加困扰,“如何做,既能安抚圣上的,还能安抚住朝臣,维护了皇家颜面?” 匿冥随即看向贤之,贤之缓缓开口,“可是我找不到她。” “我可以!”鹤引语出惊人。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特别重要,谨防被岐王察觉。”贤之嘱咐。 “那我们要如何见到圣上?” “这个简单,最难的是圣上会否给我们免死牌。”匿冥一语中的。 贤之站起身,“鹤引大哥,找到沈氏送到京师一个僻静庵里藏好,我有办法求得岐王庇护!” 匿冥眉锁不解,“岐王?先知,你在说什么!” “七郎,对我们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岐王,而非圣上,只有从圣上那里求来岐王的保护,才是最安全的。” 在场的另外两位恍然大悟,“是啊!只有岐王遵旨保全我们,我们才是真安全。” 壹佰玖拾壹:绝命底牌 爱藏头诗 鹤引如何知道沈氏的下落,那是因为在经营柒州质库的时候,广平王府和太子府毗邻而居,本是父子一家,许多对外事务鹤引都有打过交道,太子里离京之时,鹿游园曾安排过太子府和广平王府的人员去向。 前几日,贤之闭关,鹿游园看到满街的布告,像是触及到了神经似的,大喊着,“琉璃瓦。” 一连数日,鹤引被烦躁的不行,直到他去了一趟琉璃瓦厂。 他见到了沈氏,这才联想到自己在广平王府那一幕幕,联想到圣上对自己的知遇之恩,竟然连“贬为庶人”的惩处都忘却干净。 贤之支开了匿冥,单独和鹤引并排坐在院内,“鹤引大哥,这次,我不会出面的,所以还是你去吧,算了却你的心结。” “好,我也不想让你再抛头露面了,外面血雨腥风,我把沈氏送到庵内,你的信,我一定会按你的意思交到信成公主手上。” 几日后,圣上在宫内召见了信成公主。 “朕听闻姑奶奶知晓沈氏下落?” “回圣上,是有人告知我,但是圣上沈氏毕竟是经历过大灾大难之人,不是我有意刁难,她最好不要进入后宫。” “这……不应该给她补偿才是。” “非也,我知她是圣上珍视之人,越是如此,越要将她远离朝廷,养在外面,圣上若是挂念随时可以去探望,岂不更好?” 圣上半晌的沉默,“是这样嘛!” “圣上,救下沈氏之人并未求恩,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成全。” “但说无妨!” 信成公主却转而说其他,“圣上,这几年沈氏是躲在了洛阳魏府之内。” “你说什么?东都魏府,就是魏贤之他们家!” “正是!”信成公主给予肯定,“魏府可是立了天大的功劳。” “是不是贤之找过你了?” 信成没有点头,“贤之从前一心辅佐先皇,护我大唐,抵御外敌,他帮我报了女儿的仇,我希望圣上可以给他们一点机会。” “机会,姑奶奶指的是仕途上的机会?”圣上追问到。 信成公主频频摇头,“是生的机会!” “朕何曾说要杀了他们啊?”圣上诧异。 “可是,圣上也未曾要保全他们。”信成话虽直接,语气温婉。 “姑奶奶话里有话,莫不是他们有什么性命威胁。”圣上询着。 “从前自然是没有,沈氏这事在朝中传开以后,怕就会惹来杀人之祸。” 圣上心里盘算,虽说这个贤之和自己的父亲,先皇有一定的交情,但一直以来他们连君臣之交都不太算,如今,跟他之间就更谈不上什么太多的恩情。 但这一次毕竟是魏府庇护了沈氏,圣上作为一国之君,不得不有所表示。 “这样吧,我立即派人保护魏府所有人的安危,可好?” “圣上,打算让何人负责?”信成明显地急切。 圣上却有意调转话头,“沈氏在哪里?” 既然圣上问话,信成不得不先透露出了沈氏的藏身之处。 后来,圣旨下来的时候,魏府的人悬着的一颗心都落了地,不出所料,整个魏府的安全都记挂在岐王府身上了。 原本圣上还没有坚定要谁出任这个差事,可一见到沈氏,情难自抑,泪目连连。 民间却传,沈氏最终并未进皇宫,朝中放出消息此人杳无音信,圣上悲痛欲绝,无心踏入后宫,十载不曾立后。 皇宫是个神秘莫测且疑云密布的地方,有永远揭露不完的真相和看不透的人心。 魏府内,贤之、匿冥、鹤引、鹿游园、须臾围坐一桌,贤之看着院外时常走动的神策军,“鹤引大哥,让他们回吧!” “只要他们魏府不动手,没人看得上我们的人头。”须臾抱怨。 鹤引起身去门外传话,贤之看着匿冥,“七郎,你们知不知道之休去了哪里?”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顿了半晌。 “那段时间她曾吟过一些诗句,可奇怪的是……只有三句。”须臾看着贤之。 “哪三句?”贤之睁大了眼睛。 谁言暗天染裸月 暮霭沉浮未亡闲 谈笑风生两无意 贤之闻罢,眼内慢慢噙着泪,最后一句他缓缓道来,“冢庐何惧烟袅前。” 须臾不解问到,“这诗句有何寓意?” “之休还在水木潭,她没离开过。” 一年后,有人上门找魏大人,说是自打他们家的厨室变换了方位后,虽说天下纷争迭起,流民失所不乏,几近迁徙后,他们家非但没有受到太大的波折,如今倒是子孙兴旺,日子红火。 鹤引看着门外的中年人,跑进府内和匿冥打听了一番,原来他要感谢的是当年给他看宅子的魏卜。 “老哥,魏卜已经过世了,你还是回吧!” “你可能是误会了,我要找的人名唤贤之,当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是个赶车的娃娃。” “贤之?” “对啊,正是他给我看的宅院,还让我有了大灾大难都往南跑,我就是这么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匿冥看着楞在门前的鹤引,“你是不是也想去兴州走一走?” “即日启程。” 贤之失去“未卜先知术”后,便不再堪舆推演,关于他原来如何如何识风断水,灵验有道的说法在各处流传。 这个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曾露面。 鹿游园没能恢复如初,这如今的疯癫对于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状态,没有痛苦,更谈不上愧疚,还好,他身旁有个形影不离的鹤引,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料。 匿冥与须臾的爱情是完满的,即便这种完满是在历经种种波折之后,这令他们默契十足,这份爱也越发弥足珍贵。 一切看起来都似乎合情合理,唯独贤之远远地躲进了水木潭,说是陪伴之休,实际上是无尽的补偿。 “还好没有被他扑了个空,想不到他技艺消失,也能从一首诗句中寻出蛛丝马迹。”鹤引一路上慨叹连连。 须臾在说出那诗句之初,就私底下和匿冥讨论过,“藏头诗嘛!他若不立即前往兴州,就怕那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最后一句诗的首字可是一个不吉利的字啊!” 匿冥却不赞同,“不过是生也在水木潭,了也在水木潭,何来的生无可恋之意?” 鹤引方才恍然大悟,“他们之间如此咬文嚼字,可让我们这群旁观者苦心煞费了。” “苦参……傻飞。”鹿游园在马车里咿咿呀呀地学着话。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夕阳西下的暮色之中,而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君郎没有了几年前的稚气未脱,没有了无忧的肆意玩笑,他背负着崎岖过往,不曾回首张望,就那么倔强且坚毅地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偶有微笑,至真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