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戏精小娇妻》 第一章 穿越 九昌国，烟岚城，丞相府。 现在适逢开春没多久，但丞相府湖面上的冰还未完全开化完。透过那薄薄一层的冰层，却也能见着几尾漂亮的金红色锦鲤在水中游弋。 丞相府醉心园的岸上，站立着一红一紫两个妙龄女子的身影，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下一刹那间，却看见那淡紫色襦裙的女子，被那红衣女子一把推进了水里。 “来人啊，五公主落水了！” 今日是丞相府举办的春词宴，园中并无侍卫和下人，只有全烟岚城朝臣和世家贵族子女。一群人在醉心园里吟诗赏花，好不热闹，却没想到五公主和沈将军又争吵了起来，沈将军更是一气之下将公主推下水里。 那可是当今最受盛宠的五公主盛宁公主啊。 岸上的人群，并无一人愿意在公主落水的第一时间，主动出手相助，只因惧怕水冷。但还是有几个世家弟子，跃跃欲试地解开厚重的披风了。 不过人群里呼叫的话音刚落，对岸，一个黑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扎进了水里——根本不给他人机会。 欲想搭救的人看到已经有人下水救人，便纷纷止住了解开披风围脖的动作。虽未看清那人的样貌，但是想也不用想，那下水救人的人，定是当今摄政王宋寒，亦是今年春词宴的考核官。 没一会儿，摄政王便将公主捞了出来，轻放在岸边。 不过公主似乎受到惊吓，再加上呛了不少的水，被捞上岸时便已经晕了过去。摄政王便将她抬坐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咳出了一大口水后，又将她放平躺在了地面上。 只等待她清醒过来，她从落水到被救的时间极为短暂，没有什么大碍。 等到苏苓笙勉强睁开双眼过后，眼睛还处于灌了海水十分酸涩的状态，模模糊糊。 但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新西兰耀眼的日光，而是鸦黑色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咳……咳……咳咳”苏苓笙话未说完，不禁打了个冷颤，便又猛地咳嗽了两下，接连呛出几口水出来。 苏苓笙这下是彻底懵了。 明明几分钟前阳光大好，和队友在海上游艇拍摄新歌的mv，结果不会游泳的倒霉蛋苏苓笙，不慎踩滑掉进了海里。 再睁开眼过后，已是天色大变。自己掉水被救上来的话，左右不过几分钟，怎么这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 “公主殿下，事不过三。” 一个冷冽又略微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让苏苓笙听得一头雾水。 苏苓笙今日落水，宋寒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就站在对岸，那个视角刚好看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其他人都以为是沈知宴推她进水中的，虽然他不喜欢沈知宴这号人，但今日确实是苏苓笙做戏，污蔑于她，自己往水里跳的。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苏苓笙在自己面前，通过诬陷她人，伤害她自己的方式，以增加在自己面前的存在感。 这种没有底线的事情，让宋寒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的冷落对她达到了目的，她还是那样不依不饶的，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他。 很好。 待到双眼酸涩感消失，苏苓笙的视线彻底清晰过后，双手吃力地撑着身子循着声音侧着转头，映入眼前的竟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他坐在苏苓笙身旁，身上的衣物同样被水打的湿漉漉的——关键是他穿着一身绣着四爪蟠龙的黑金古装华服，金色的发冠把一头墨发盘的一丝不苟。 “我……你……这……咳咳咳咳。”苏苓笙这次再咳嗽并不是因为呛了水了，而是对眼前的陌生男人不可置信。 “公主殿下莫不是被水呛糊涂了。”男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利落的起身。 他一边冷眼数落着苏苓笙，另一边却朝苏苓笙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好看的手，似乎已经蓄好了力气要拉她起来。 嗯？公主？这个男人这又是何意？又是数落自己又朝自己伸手？苏苓笙的性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别人对她冷言冷语，她也不愿意好好理会。 虽然知道他的意思，但苏苓笙赌气般想拂他的面子没理会他，反而对着他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了个掌。 “满意了吧。”苏苓笙强忍住奸计得逞的笑，慢慢用手撑着自己从地上坐起来，无赖一般坐在地上不起身。 “起来。” 宋寒面色一沉，声音近乎威胁一般。吓得苏苓笙一下子蔫了许多，不敢再与他嬉闹，老老实实地伸出小手去抓住他分毫未动的手。 我收回那句吃软不吃硬，我就是欺软怕硬，苏苓笙心里如是想。 男人倒也不怜香惜玉，像拎起个华美的毽子一般容易，轻而易举的把苏苓笙拎了起来。 吓得苏苓笙无意识的惊呼一声，双手害怕得勾搂住他的脖子。 苏苓笙的头才刚好贴到宋寒胸的位置，她只能抬头仰望，方能看清了眼前男人的长相。 他的模样是真的生的极好，绕是苏苓笙见过这么多顶流爱豆和演员，也不由得被眼前人的容色惊艳到。 完美的桃花眼，却并不多情，那双眸子里反而透露出无边的凉薄。黑而长的眉利落且凌厉，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增大了疏离和厌世感。 精致流畅的下颌骨此时还挂着水珠，为这张清冷到极致的脸平添了三分欲色。 这张脸，如果出道，妥妥现象级顶流啊。 甚是让人挪不开眼，让苏苓笙看呆了去。 “看够了吗？”宋寒垂眸，又瞥见她脸上这熟悉的神情，心烦更甚。 “哦，好的呢～” 苏苓笙不紧不慢的撤开了双手，阴阳怪气应付了宋寒一声，但这声音却过分甜腻了，根本不是自己的。 忍不住又是一个激灵。 “公主殿下，您人没事吧，这回倒真是微臣的不是了呢。公主殿下向来大度，想必公主殿下不会和微臣计较。” 这声音比我还阴阳怪气，苏苓笙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循声过去，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女面孔出现在眼前，她身后也熙熙攘攘跟来了一大群少年少女。 来人着一身大红色鎏金绣孔雀齐胸襦裙，毛质上等的白色狐狸毛的围脖。明艳张扬得不可方物的小脸埋了一小半在围脖里，又多了几分娇俏。 但那脸蛋偏又透露出几分清冷之气，活脱脱一个仙系美人。 “沈子哥！”苏苓笙顾不得仪态和浑身的湿冷，径直朝沈知宴跑去，趁沈知宴不注意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她这一举动，看愣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宋寒都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五公主怎的如此反常，那可是沈知宴啊。 和她素来不和的沈知宴。 第二章 识破 看着这个突然抱住她的小公主，又想到方才那句沈子哥，沈知宴一下子慌了神。 那句沈子哥，是她21世纪的最好的闺蜜，苏苓笙给她起的外号。 那个苏苓笙，可是和这个时空的苏苓笙不一样。 她不是娇生惯养废柴的公主，她是一个国外着名女团里，唯一个华人爱豆。是沈知宴穿越前，业务能力和人气最顶端的顶流爱豆。 如果这个从水里捞出来的苏苓笙，已经变成了沈知宴认识的那个苏苓笙——那她怕是这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若她漏出端倪，此时人多眼杂，轻则被人说三道四，重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沈知宴见眼下围观的人愈发的多，便低着头用只有她和苏苓笙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速度装晕，事不宜迟。” 苏苓笙还喜气洋洋地沉浸在见到了好友的喜悦当中，听到这句话虽觉得事出古怪。 但也没多作思考，而是以对沈知宴绝对的信任，不出三秒便闭上双眼，顾不得前因后果便把头往后重重一仰。 “摄政王，您的公主殿下晕倒了。” “……” 这么快就又生事了？ 给自己系完披风后，宋寒看都不看沈知宴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沈知宴跟前人走去。 “您自己的人，您自己下次给看好了呢～快把五公主带走吧，省得微臣又被他人生是非呢。” 沈知宴恢复了方才那副轻蔑又阴阳怪气的模样，甚至是带着三分贱兮兮的意味，丝毫不减力道地把怀里的苏苓笙朝宋寒怀里扔了出去。 啧，看来沈知宴和公主还是不和。 周围围观的少男少女听到沈知宴这番话，开始窃窃私语，纷纷以为方才公主和沈知宴的奇怪举动是大家看错位了。 “我道是公主殿下想讨好沈将军呢，谁知沈将军不吃她这套。” “是呀是呀，不过殿下方才的举动也太反常了些。” 诸如此类，七嘴八舌。 沈知宴心里松了口气，没人识破就好。 那边的宋寒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接住了这柔弱无骨的身躯。 但被两个人扔来扔去的苏苓笙已是在心里暗骂了好多句话，怎的，当她苏苓笙是烫手的山芋还是肉包子？ 还有沈知宴，倒是不至于力气一下子变得这么大吧？ “沈将军，请慎言。本王相信以沈家的家教，断不会教出像你这般三番五次以下犯上的人。如若他日单凭借着这嘴招来横祸，别怪本王没提醒过。” 宋寒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话不多的臭脸男人，但是骂起人来还真是不含糊。 苏苓笙的内心活动在这短短几秒内甚是丰富多彩。 但还未想出他俩为何互相不待见的原因，苏苓笙的头已是重重地撞上宋寒坚硬的胸膛，把她的小脸撞得生疼。 差点让她破了功，但碍于目前是装晕状态，有苦不能言。 而宋寒直接将她打起了横抱。 “把云茉传唤过来，其余人等该散的散。与其多费时间凑这热闹，不如回去多作温习，免得今年又给自个儿的夫子丢了脸面。” 宋寒则抱着苏苓笙毫不犹豫的转了身，一脚踏出了这醉心园。 一语言毕，众人皆因惧宋寒的威严，纷纷散去，也不敢再多言语。 赏心园里。 苏苓笙紧紧闭着双眼，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不知宋寒把她带去了哪个地方。 方才被人捞起后昏昏沉沉不知所措，苏苓笙没有感觉到身上刺骨的寒冷。 此时此刻，身上被水打湿的冷意才铺天盖地的袭来，她甚至感觉到里衣里钻进了不少冰碴子。 但是她现在已经“昏倒”了，哆嗦都不敢哆嗦一下。 周围这一切无比的真实，绝对不是自己做梦。可以确定，自己已经遇上了穿越这种狗血桥段了。 至于是哪朝哪代，她这会儿已是冻的浑身难受，脑子里一团糟，对这个世界的还一概不知。 没一小会儿，苏苓笙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随即，宋寒把她轻放在了一张软床上。 “演够了吗，演够了就睁开眼睛。” 宋寒慵懒地靠坐着一把有些年头的沉香木椅子，身上还在缓慢地滴着水珠。他背对着窗户外的春景，整个人笼罩在了阴影里。 倘若苏苓笙此刻睁开眼，定会被他营造出的气氛压抑得生理不适。 他左手不紧不慢地端起一个茶杯，右手揭开那白玉瓷盖轻放下，时不时还用指腹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装晕的苏苓笙。 仿佛是在居高临下地进行一场无声的审批。 嗯？凭什么？我演的这么像，怎么可能被他一下子就识破了？ 苏苓笙听到这话心里一惊，眼皮连带着眼睫毛不易察觉地抖了一抖。 她眼皮子上那一瞬间轻微的抖动，确实不易被发觉。 但在善于洞察的宋寒眼里，扎扎实实地被打上了做戏的标签。 她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自己只要冷言冷语，她便紧张起来。 可隔了许久，苏苓笙依旧是死皮赖脸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傻装死，就是不起身。 你看出来就看出来了，我只要死皮赖脸地躺着，想躺多久躺多久，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躺着。 “殿下，做戏做全套。” 苏苓笙已经听到了宋寒放下茶杯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朝着自己靠近。 每逼近一步就如同朝自己的猎物靠近的狼。 “表情到位了，但是公主今日忽略了一个细节。”宋寒已然坐在了床边，伸出了那只戴有玉扳指的右手，直接用两根手指扒拉开了苏苓笙的左眼皮。 皮肤细腻光泽且白皙无比的手在苏苓笙的眼前骤然放大。 “噗嗤。”苏苓笙突然笑出声来，她笑场了。 此情此景，能绷得住才怪。 “……” 宋寒一脸黑线。 “怎么，被宋太傅看出来了，宋太傅真是了不起啊。” 苏苓笙索性睁开了睫毛还沾着水珠的双眼，眼里氤氲着漂亮的光泽，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叫眼前这个男人“宋太傅”。 她勾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宋寒那双犹如深潭般不见底的眼睛，直到盯到宋寒受不了移开了打量她的目光。 宋太傅，宋太傅。 她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的唤他摄政王殿下，或者是王爷，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又娇滴滴地叫他宋太傅。 虽然他早已贵为摄政王，但她却依旧改不了口。 这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依赖。 “醒了便好，本王念在你落水一场，全当你今日的行为举止，是被烧坏了脑子。” 宋寒换了一种尾音稍微上扬的声调跟苏苓笙说话，这话中有讽刺的意味，终是转过脸来面带讥讽地和苏苓笙对视。 “嗯嗯嗯好好好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嗯嗯明白明白，摄政王辛苦了费心了。” 苏苓笙边翻白眼边没好气的应付着宋寒，她只想把宋寒给赶紧支开。 “好生歇息着，别在今年的春词宴，又给我这个太傅丢了脸。” 宋寒倒是也不接她的茬，自顾自的叮嘱苏苓笙。 言罢，便理了理自己身上微微皱着的衣服和披风，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走了。 等宋寒走出了房间，苏苓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和他相处的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了，比以前自己被迫营业的感觉还要糟糕。 另一边，宋寒边向丞相晏景淮的住处走，也在思索着苏苓笙今日的变化。 素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娇羞怯懦的温室娇花，怎么突然就换了副面孔，莫非以前的种种都是装的？还是说，今日的她，才是伪装。 但肯定也装不了六年，不过又是她另一种找存在感的方式罢了。 那便满足她。 第三章 婚约 宋寒前脚才出门，后脚一个小丫头便冒冒失失地跑进了屋里。 她的速度快得苏苓笙甚至没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只见一道娇小的鹅黄色身影突然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公主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应该让您单独去找沈将军的，害得您失足落水，奴婢该死，奴婢碎尸万段！” 还未等苏苓笙开口询问，云茉便自顾自的开始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云茉？”苏苓笙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不太适应地看着眼前磕头的小丫头。 试探性地叫了叫她的名字，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但毕竟是一个21世纪的人，看到有人给自己行如此大礼，心里多少有点害怕折寿。 “公主殿下，您先别生奴婢的气！奴婢方才已经嘱咐过下人，让他们准备热水和浴桶还有干净的衣服了。您身上还着着凉，快请先去泡个热水缓缓吧。” 还好没记错，是叫云茉的。 “可以，那你……” 云茉似是听不见苏苓笙说话似的，自顾自的继续磕头说： “呜呜呜您要生气的话等您泡完澡再生奴婢的气也行，免得受了风寒，皇后娘娘和贤王殿下又要担心您了，都是奴婢的不对……” 这小姑娘，话不少啊。 “殿下，您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王爷他……” 救命啊，她可别再说了。 “打住，你先给我起身带我去行不行？有这个磕头的劲，我衣服都风干完了。” 苏苓笙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掺住云茉。再这么磕下去，指不定这小姑娘的额头都磕破了。 “公主殿下……”云茉抬起头来，一张乖巧白糯的脸上挂着泪痕。 她左右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并不算特别俏丽，五官都生的中规中矩。但组合在一起却意外舒适融合，反而多了几分清秀。 “嗯？” 苏苓笙对美少女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端详一番，云茉的眼泪便也不流了，一双水灵灵的柳叶眼迷茫的盯着苏苓笙。 “不是您说让奴婢这么说的吗，按照计划您去激沈小姐和你争吵。您自己跳水被救过后奴婢再来哭闹一番，然后您抱住奴婢在摄政王面前一起哭……” “……” 这下轮到苏苓笙满头黑线了，怎么，这俩主仆还是欢乐喜剧人啊？但这演技也太次了些。 “你起来再说，再不起来本宫发火了啊。再说摄政王都已经走了，就不用演了，下次自己有眼力见一点。” 还是得按照这些古人的习惯，自称本宫，不然根本压不住这小姑娘。 苏苓笙的头一下子被这小丫鬟整的更大了一番，太阳穴突突的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是您说的做戏做全套，万一隔墙有耳呢……”云茉收住眼泪，边起身边狐疑的盯着苏苓笙。 苏苓笙假装咳嗽了两声，扶额作出痛风状，生怕这丫鬟再捅出什么不可见人的事。 “公主殿下随奴婢过来，是奴婢疏忽了殿下的身子了……” 云茉见自家主子已经开始咳嗽，方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苏苓笙往旁边的浴房领了过去。 苏苓笙又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小丫头再仔细盘问一些事情，她说不定就漏马脚了。 “行了，云茉，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冷静冷静，自己来就可以。” “是。”云茉这回倒是听进了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总算是清闲了下来。 苏苓笙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修长光滑的小腿一迈，跨进了浴桶里，还是热水舒服，方才应付了这么多人，都要冻死了。 再次确认四下无人，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窗外小喜鹊的叫声后，苏苓笙那根紧绷的弦才放松了下来。 她在温暖的浴桶里缓缓坐下，三千青丝皆散开，头倚靠在浴桶的边缘。热水洗去了她身上的寒意和疲乏，渐渐地，苏苓笙的眼皮开始打架。 没多一会儿，苏苓笙的双眼便轻轻闭上，准备进入香甜的梦乡。 窗外的天色好转了不少，阳光拨开了层层阴云照耀下来，从窗户那里进来，轻轻亲吻着苏苓笙的脸。 墨发雪肤的美人在水雾缭绕的浴桶里小眠，也是一副好看的光景。 但这好光景没有持续多长，一个声音吓得苏苓笙睡意全无。 “小苏，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窗外突然响起沈知宴的声音，但苏苓笙对这个“沈知宴”的声音还不算熟悉，吓得她连连往浴桶下方下沉，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水面上。 “你干嘛啊沈子哥，吓我一跳，我现在还没习惯你这样声音啊。” 苏苓笙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见来人是沈知宴，随即又攀着桶壁坐了起来。 “我都快睡着了。” 看着趴在她窗户边上和她说话的沈知宴，皱着眉头以表不满。 “哎呀习惯了就好，你这里没人吧？”沈知宴探进了个脑袋，迅速环视了屋里一圈，确认没人过后直接从窗户上跳进了屋。 “你可别说我的声音了，你一个清冷音，现在变成这种甜腻腻的声音，你爹我还不习惯呢。” 沈知宴边翻窗还不忘了边吐槽苏苓笙，谁的声音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没数？！ 苏苓笙看着仅隔三尺之远的檀木雕花门，费解地看着沈知宴道：“嗯，好端端的大门不走你偏要翻窗。” 谁知沈知宴听了她一番话，进了屋直接连翻了两个跟头，又打了一套拳，结果可想而知——踢坏了书架旁的一个巨型琉璃瓶。 “啊意外，意外……” 苏苓笙翻了个白眼，收回了在沈知宴身上看猴似的目光，悠哉悠哉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缓缓开口： “阿宴，你怎么也在这里？” “嗯？我可比你早到这里小半个月，我接收到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沈知宴也不客气，拿起苏苓笙浴桶旁花果架上的青苹果猛啃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幅身体的原主人，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 “我今日也觉得奇怪，明明那天在新西兰看你拍mv的时候，是你先掉进海里的。我跟着你跳下了海救你，再浮上水面，就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了。”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过来了，难过了好久。你说我一个好端端的大学物理老师，非得陪着你去新西兰。谁知道我下水救你，你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我寻找一番未果，再上水，竟把自己折腾到此处来了。” 苏苓笙听到沈知晏讲述了前因后果，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她确实记得，自己掉进海里过后，恍恍惚惚间，看到了好闺蜜沈知宴跳下水里朝她游的身影。 她这一落水，竟是把两个人都弄来了这个世界。 “反正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确实已经一起穿越了。” 沈知宴一副看九漏鱼的样子看着苏苓笙，气得苏苓笙舀了几巴掌的水，毫不留情地往沈知晏身上撒去。 她倒是不紧不慢地躲着苏苓笙柔弱的攻击，边躲边道：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我可不宜久留。原来的苏苓笙和原来的沈知宴，她俩可是大不合。我们这阵子先继续装一下，等你把你的事情理清楚我们再会面。” “怎么个大不合法？” “嗯？想听？”沈知宴一脸坏笑，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八卦。 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告诉小苏也无妨。 “你说吧，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想。”苏苓笙眼巴巴地盯着沈知宴。 “小苏，你听好了。原来的苏苓笙，也就是盛宁公主，可是和我的便宜表哥，定北侯府的小侯爷沈知书是青梅竹马，且有婚约在身的。” “……意思你那便宜表哥，还是我的便宜驸马咯？” 苏苓笙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代，变成了沈知宴的准嫂子。 闺蜜变嫂子，也就小说敢这么写。 苏苓笙继续道：“按理来说，她俩不该不合啊，到底也是一家人呢。” “我还没说完呢——这盛宁公主却单恋摄政王，且死缠烂打多年，是整个烟岚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沈知宴一个侯门将女，怎会容忍自家表哥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 “况且这苏苓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根本没有个公主的样子，还是个不会处理男女关系的绿茶。这种绿茶，沈知宴怎会容忍她成为沈家主母？” “而且宋寒，已有一位侧妃了。一年前迎进门的，是赴川郡江家的孤女。” “你最近可少招惹他，从前那个公主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这几日逢人便陷害，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也被宋寒识破了，宋寒正在气头上呢。” 第四章 旧梦(一) 这原主，果然和宋寒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上赶着当舔狗啊。 沈知宴一番话，让苏苓笙彻底陷入了沉默里。 这个开局其实不算差，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公主，再发展发展还有可能当女帝。 但问题出就出在，这个公主的开局，多少是有点狗血了。 “你也别丧气嘛，行了，我看到你太激动，话太多了。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先冷静冷静。” 沈知宴还贴心的帮苏苓笙揉了小一会儿的太阳穴，见她没心情说话，便麻利地又翻窗户出去。 桶里的水温也在逐渐降低，苏苓笙睡意重新被酝酿了起来。 万一要是自己在水里泡着睡着了，得了风寒就不好了。古代不比现代，什么伤病都得靠中药，偏偏苏苓笙最讨厌喝中药。 拖着沉重软乏的身子，苏苓笙从浴桶里起身穿衣服。 云茉新送来的这件襦裙款式，到底是因为复杂，还是苏苓笙真的乏的神志不清，她穿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 一气之下索性只穿着浅蓝色的茉莉小碎花肚兜和亵裤，钻进被窝里盖上被子便见周公去了。 苏苓笙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古装华服的姑娘，但是约摸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在朝她招手。 “你是……是这个世界里的苏苓笙吗？”苏苓笙的梦里一片漆黑，只有那姑娘站着的地方有些许微弱的光。 她便一路狂奔朝“苏苓笙”那里走去，“苏苓笙”也只是莞尔一笑，继续招手。 梦里她跑得急了，突然之间，便从地上飘了起来，慢慢地飘到半空。 而古代的这个苏苓笙，却消失不见了，梦中只传来一句话。 “好好看看我的一生吧。” 就这样，苏苓笙在梦里，走马观花地开始看起这位苏苓笙的一生，短暂的只有十六年的一生。 苏苓笙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宋寒的时候，是十岁那年的初夏。 那天早晨，她如往常一般在宫女的轻唤下起床，准备用完早膳便去国子监，与那些讨人厌的世家子女一块上早学。 皇兄苏景辰却火急火燎地，朝她这梦华宫跑来。 九昌国的开国皇帝，苏苓笙的爷爷苏修文曾立下遗诏，九昌国苏氏皇族，只要有合适那龙椅之上的人出现，不论男女，都可登基。 而九昌国不论平明百姓亦或者是世家大族，女子皆必须入学至少五年，朝堂之上或者是万里沙场，女子也可为官。 换而言之就是，九昌国可以有女官，女帝。 而九昌国开国也就才短短二十年，高宗皇帝驾崩后有一名女帝，是苏苓笙的亲姑姑。 但那女帝即位才三年，便因为心结郁郁而终，苏苓笙的父亲苏千山才得以登上帝位。 作为当今皇后嫡出的女儿，苏苓笙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一直是用储君的标准来培养。 “皇妹，你可没听说，我们那个臭太傅糟老头子蒋悸，昨日上朝的时候被检举贪污受贿，晚上的时候父皇派人去抄家，今早便被革职了。” “真的吗？” 苏苓笙这下可来了精神，她和苏景辰还有一众世家子女都不甚喜欢这个古板腐朽的老儒生。 “真的真的，父皇昨夜震怒，打算给我们两个物色一个新的太傅。据说已经有新宜的人选了，是左相晏明庭引荐的。” 苏景辰大早上从皇宫的另一头跑来寻的妹妹，饭都没顾上吃，此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苏苓笙把自己的乘粥小碗，缓缓推到苏景辰面前，双手托着腮，没了吃饭的兴致道： “新的太傅啊？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每天都要背书背书背书，写字写字写字。” “不不不，这新的太傅是个大哥哥！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宋寒！”苏景辰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嫌弃地吃起了妹妹碗里的粥接着说： “就是今年那个才十四岁就夺得状元郎的宋寒。” “就是那个夺得状元过后骑马游烟岚城，被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拿花砸到流鼻血的宋寒。” 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掷果盈车的意味了。 但是一个还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被姑娘的鲜花砸的流鼻血，多少是有点夸张了。 这新太傅到底是有多好看呢？ “皇妹，我先去国子监找连湛兄去了，你慢慢来。” 十岁的苏景辰也正是玩性大发的年龄，匆忙咽了几口粥，便一溜烟似的跑出了梦华宫，坐上了去国子监的小舟。 烟岚城的皇宫是前朝昏君花了国库上百年的财力建造的。 苏氏皇族在灭其国后，原本并不打算定都在常年云雾缭绕、阴雨绵绵，大小湖泊众多且可用陆地面积较少的烟岚城。 但这皇宫是在一个广阔无比的大泽之上，硬生生填了上百座小岛，又在岛上修以无数华丽宫阙，亭台楼阁，水榭角楼。 所以又故名“烟岚水宫”。 岛屿和岛屿之间又以无数的小桥相连接，既可乘小舟行水路到往宫中各处，又可缓慢过桥行走漫步整座皇宫。 如此富丽堂皇奢华至极的宫殿，若是一把火烧了，也甚是可惜。 与其再定都别处大兴土木修建皇宫，不如便接着用这皇宫。 烟岚城的初夏着实是更沉闷些，水汽太重，地势又低，一到夏天遮天蔽日的时候更是黏腻无比。 苏苓笙今日并不想乘舟去国子监上早学，乘舟行水路可比走宫里唯一的条陆路快许多。 她坐在两名宫人抬起的软轿上，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偏她出门的时候，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虽是出行更不便，但这雨总算是减少了许多的沉闷。 行至御花园时，前方的路不知为何出现了拥堵，似乎是有一大群人在御花园里赏雨吟诗。 苏苓笙倒是有宫人为她撑着伞挡雨，只是他们自己身上已经打湿不少。 她虽性情内向不爱言语，但一向对身边的宫人都很不错。眼见着自己的宫人们淋了雨打湿了衣裳，再加上快要迟到，难免心急如焚了起来。 宫女的伞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听到前方有几名男子爽朗的笑声，并不像是自己那几名皇兄。 敢在宫中如此喧嚣，想来应该是什么权贵重臣。 心烦意乱之际，苏苓笙便用奶乎乎的声音开口问道： “前方何人，怎可在御花园里如此喧嚣？还挡住了本宫的道。” 众人不再大声喧闹，只是小声交头接耳。 “这软轿之上的人，好像是五公主。” 议论完毕，一片安静。 却只见为首的一个少年，穿着藏青色绣白鹤纹圆领官服，单薄身形，带着一众人，朝苏苓笙这边踱步走了过来。 他并未打伞，淋着烟雨，官服上栩栩如生的仙鹤羽毛也被一同淋湿。 似乎要从他的身上飞跃了出去。 他福了福身，微微低头，双手作揖。少年稚气未脱，又开始初显成熟的声音开口道： “微臣宋寒，见过殿下。” 第五章 旧梦(二) 不卑不亢，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有着略微苍白的皮肤。 异常精致且如浓墨重彩刻画出的五官之间，又有几分风清月朗之意，两种气质毫不冲突，甚是好看。 年纪虽不比苏苓笙大多少，但少年郎的身高已和大多数普通男子的个子无甚差别，周身更是透露出一股子沉稳清贵的气质。 饶是见过无数相貌卓越的世家子弟的苏苓笙，也看红了脸。 只最初雨里那一眼，便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从那日起，她再也没去过国子监，而是和苏景辰一起去尚书房由宋寒单独教学。 而彼时苏千山和皇后秦绾的裂痕已出现多年，苏千山想方设法也未能消除帝后隔阂。他除了处理朝政之外，一门心思全用在讨好皇后身上，其余事情一概不管不顾。 而秦皇后性子冷漠，几乎从未过问过后宫的一切事物，也不曾回应过苏千山的感情。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会给别人，包括对自己的两个亲生孩子。 苏景辰和苏苓笙就算是出身最尊贵的皇子公主又如何，爹不疼娘不爱。两人打小一闹情绪大哭大闹，苏千山便只知一昧地赏赐和搪塞过去，甚至公然向全天下承诺，储君只会从他们兄妹二人中挑选。 最疼爱他们的也就是驾崩的高宗发妻皇太后了，然而皇祖母年事已高，皇宫行路多有不便。祖孙三人在一块的时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 小小年纪的兄妹二人只能互相扶持，苏景辰虽只比苏苓笙早出生那么一会儿，但却非常主动地担起哥哥的责任，想方设法的哄妹妹开心。 奈何苏苓笙还是渐渐地变得非常沉默寡言，丝毫没有同龄小姑娘一般的天真与活泼，也没有最尊贵的公主的娇纵蛮横。 是少年宋寒的出现，让她得以窥见天光。 宋寒每日下早朝之后，便去上书房为兄妹俩讲学，讲至暮色深沉之时。 苏千山怕苏苓笙的性子按照这么发展，日后容易积郁成疾。在宋寒教苏苓笙的第三日开口问她和苏景辰，要不要从国子监找个世家子弟玩伴陪读。 明知肯定避免不了有这么个人来，与其被父皇塞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和她一同读书，她还不如挑一个看得顺眼的。 定北侯府的沈二公子沈知书，虽然平日里在国子监也爱嬉笑打闹，爱出风头。但他又非常有分寸，不和别的真正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一般，且心思细腻心地善良，没有架子。 其次是他长得也很好看，不会让苏苓笙看腻了去。 是个想也不用想就不错的选择。 从那之后，十二岁的沈知书便成了十岁的苏苓笙和苏景辰的陪读，一同在十四岁的宋寒名下学习。 宋寒左右也就大了沈知书两岁，将门世家的沈知书一开始非常不服这位年少的太傅。 他看不惯他老成的做派和端着的腔调，更是口出狂言地说宋寒就是运气好，误打误撞才捡了个状元回来的。 “我呸！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才，上一个十六岁便拿了状元的江氏二公子，现在不也随前朝化成了一堆白骨。小爷我若是三年后也去科举，定能把文武状元一块儿拿了。” 十二岁的沈知书气焰嚣张，叼着狗尾巴草，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忿忿不平的暗骂宋寒。 苏苓笙和苏景辰被他忽悠着逃课出来，坐在底下的石板上撑着脑袋看他。 “沈二公子，三年前的科举，本官才十一岁。若本官说当年如果不是感染风寒错过了科举，本官便可当千年一遇的奇才呢？” 宋寒的声音自三人身后传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看着三个没比他小多少的孩子。 这样清贵的人，笑起来竟这般好看。 “嘁，小爷我不信你十一岁就能拿状元了。”沈知书不以为然。 但不出三日沈知书便被宋寒给治的服服帖帖的，从那以后他也老实本分地听宋寒讲学，也不敢撺掇苏景辰兄妹俩逃课。 苏景辰一边给沈知书额头上的大紫包上药，一边没忍住不笑地问他： “沈兄几日前的壮志豪情哪儿去了？” “嘶——三皇子你轻点，唉，小爷我是认命了。宋寒这小儿……宋太傅他，确实是个大奇才，我不得不服啊。” “怎么个服法？”苏苓笙这次竟没忍住开口询问。 “啧，简而言之就是小爷我打也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诗词歌画十八般武艺样样败下阵来。公主殿下你可给我评评理了，我一个苦练沈家枪法八年的将门虎子，怎会输给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谁知，苏苓笙听完沈知书一顿诉苦后，竟久违地笑了。 不知是因为沈知书这副滑稽的模样惹人发笑，还是宋寒的优秀比苏苓笙想象的还要更多，让人听着便心生仰慕。 “沈知书，今日你且在上书房多留两个时辰的堂。” “……” 从那时候起，三人便每日听宋寒授课讲学，风雨无阻。 宋寒的学识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渊博许多，得到了苏千山和其他老文臣的多次赞赏。 且他讲学的方式并不枯燥无聊，沈知书和苏景辰两个大捣蛋鬼也听的津津有味。 更别提已经开始萌发了少女心思的苏苓笙，可是她的心思都不曾放在诗书上。 放在了宋寒身上。 自从宋寒担任太傅一职过后，也不知是与苏景辰和沈知书交涉了些什么，苏苓笙只记得这两个哥哥突然便也开始沉稳下来。 皆不再与她嬉笑打闹了。 年仅十岁苏景辰，开始有板有眼的学着宋太傅的言谈举止，不过也没对苏苓笙冷落了多少。 只是每次苏苓笙想找他，昨儿个想让他给自己的风筝写个笙字，今儿个给哥哥带一串兰庭坊的糖葫芦，明儿个想给他看沈知书抓的蛐蛐儿。 但苏景辰每次都只会目不转睛地翻着书道： “皇妹，你我兄妹二人也过了贪耍玩闹的年纪了，该好好履行身为储君的职责了。” 苏苓笙明白，自己的哥哥，已经开始学着去当一个大人了。 可是她不想当储君，从来都不想，但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公主殿下，你的课业属实是学的慢了些。三皇子殿下的进度已经到《治国论》第八章了，沈二公子素日里虽也爱玩乐，可现下也已熟练掌握四种兵法了。” 宋寒看着苏苓笙上交的鬼画符一般的“簪花小楷”，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哥哥最近不理我了，我也并不过分打扰他。只不过是想给他尝尝我俩最爱吃的糖葫芦，想给他看看蛐蛐儿，想让他帮我在风筝上题个笙字。” 苏苓笙看着宋寒在她练的字上评了个大大的“丙”，越想越委屈，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那……沈二公子，不也常常陪着殿下吗。” 宋寒怕这位身娇体贵的主子闹起情绪，便又试探性多嘴的问了这句。 “沈二最近学了您教的兵法，每日便拉着我一起摆弄他沙盘上的那些小兵人儿……可是我根本就用不着上战场啊，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些啊。” 哪知道宋寒这多嘴一问，让苏苓笙是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嘘——”宋寒一慌，着急地朝苏苓笙摆了摆食指，示意苏苓笙别哭闹。 不伸手指还好，这一伸手，苏苓笙哭闹地更大声了。 “宋太傅怎么也跟着他们一块儿欺负我，连哭都不让我哭了呜呜呜……” 谁能知道，这苏苓笙以前很少哭闹，现在一哭闹起来是完全收不住了。 少年苍白的脸上已经急出一层薄汗，苏苓笙的贴身宫女眼下也并未在上书房。 “公主殿下，微臣能做些什么，您就不哭了呢。” 苏苓笙一听宋寒这话，立马止住了哭声，哽咽的问宋寒： “宋太傅可以吃本宫多买的那份糖葫芦吗？” “好。”少年微微颔首。 “宋太傅可以和本宫一起养沈二抓的蛐蛐儿吗？本宫就想把它放在上书房。” “好。” “宋太傅可以给本宫的风筝上题个‘笙’字吗？” “好，但是殿下，微臣为你做完这些，你可以好好练字读书吗？” “嗯嗯！”女孩恢复了乖乖巧巧的样子，点头如捣蒜。 从那之后，苏苓笙的心性便开阔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俞渐多了起来。 她想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宋寒都会无条件地惯着她，只为了不愿见到她掉眼泪。 谁知，苏苓笙十四岁那年，苏千山看到自己的女儿笑脸盈盈地和沈知书玩蹴鞠，心下一合计，竟是一旨圣旨将她和沈知书指婚。 他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因为沈知书，才开心起来的。 “父皇，儿臣不要嫁给沈二，儿臣垦请求父皇解除婚约……”指婚后的第三日，苏苓笙久跪在永乐宫的雪地门口，淋着大雪哭喊。 苏千山的贴身太监林公公，到底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红着眼眶给苏苓笙撑着伞道： “殿下，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先随老奴进殿吧。” 殿内，苏千山气不打一处来，圣旨已下，这婚岂是说退就退？ 说到底，他更在意的不是苏苓笙的感受，而是皇室颜面。 “殿下，先随微臣回上书房吧。” 一件厚重的鹤羽大氅披在了苏苓笙的肩上。 彼时的宋寒已经十八岁，而九昌国开国后，便将男子的弱冠之年改为了十八岁。 成年的宋寒个子又拔高了许多，远比正常男人还要高些许。身形虽也精瘦，但不再羸弱单薄，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少年的意气和权臣的沉稳一同融合。 与此同时，他清贵的气韵，也随着权位的增长逐渐消失，周身的气压也变得低沉了起来——却更加气度不凡，气宇轩昂。 苏苓笙抬头看他，宋太傅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最初见时的光亮。他现在的眸子，反而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眼眸已经开始让人看不懂。 “宋太傅。” “臣在。”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殿下请讲。” “可以喜欢我吗？” “微臣恕难从命。” 这是苏苓笙认识宋寒的四年来，宋寒第一次不答应她的要求。 “殿下明年便到了及笄之年，且如今又与沈小侯爷有婚约在身，望殿下谨言慎行。” “你骗我……你明明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的……” 听了宋寒那句恕难从命，苏苓笙身子直接瘫软，只差点倒在雪地上。 “微臣不愿谈论儿女私情。” 宋寒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但苏苓笙已经听得身心俱疲。 “好，本宫知道了。” 苏苓笙原本以为自己表白的还不是时候，她觉得毕竟是和宋寒四年的朝夕相处，宋寒哪怕不喜欢她，但对她也有不浅的情分。 只要她继续像小时候一般缠着宋寒，她不相信宋寒有朝一日不会动心。 只是这事儿过后，宋寒对苏苓笙的界限感，愈发明显起来。他还是会满足苏苓笙的各种无理取闹，还是会替苏苓笙做很多事情，还是会耐心地指导苏苓笙。 但始终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公主殿下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自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和微臣嬉闹了。” 她每次问宋寒，宋寒都会这么说。 道理她都懂，九昌国虽民风开放，但男女之间还是得注意避嫌和分寸。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层君臣关系。 苏苓笙及笄那天，迫不及待地出宫找宋寒，却只见宋府门口张灯结彩。 宋寒迎了一位姑娘进门，虽是妾室且行径低调，但那喜气却是止不住的。 “宋大人和江玉涿姑娘儿时便是玩伴了，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江姑娘是赴川郡江家的孤女。十七年前江家举家从烟岚城迁往赴川郡时，竟路上遭了山贼，满门被灭。尚在襁褓之中的江姑娘和一老管家却逃过一劫，后来老管家在去赴川郡江府老宅的路上，捡到了当时一岁大的宋大人。” “江家以前本就是烟岚城的日渐式微的世家，但遭此飞来横祸过后，更是一举落寞了，所以在赴川郡的日子并不甚很如意。但所幸江姑娘和宋大人自幼相伴相扶，直至宋大人科举那年才分开。如今宋大人平步青云，两人也算是熬出头了。” “那为何宋大人不娶江姑娘作正妻呢？”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江姑娘的身世有些尴尬，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但到底是有点上不了台面了些。宋大人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正妻之位也得听皇上的定夺，更何况宋大人心系……” 苏苓笙混入满堂的宾客之中，今日虽然也来了许多朝廷臣子，但无人注意到苏苓笙。 未听完这些席间的闲谈，胸口已是一阵绞痛。 原来撕心裂肺，竟是这般滋味。 五年了，他一句都不曾提起这位江玉涿，丝毫不提起自己凄惨坎坷的从前。 原来是不愿让她知道，原来是不在意她的看法，原来是真的不在意。 但苏苓笙还是不信命，还是不信宋寒从前的种种是装出来的。 她这次强忍住没有哭，新上任的丞相晏景淮也前来赴宴了，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苏苓笙再宫中瞥见过晏景淮一次，君子如兰，温文尔雅，谪仙之姿。 只是晏景淮此时还未见过她，满堂宾客还无人认识她。 晏景淮的座次旁有一把轻剑，上面刻有一篆体“淮”字。他此时正认真地品着喜宴上的美酒，没有瞧见旁边这脸生美人不对劲的情绪。 心一横，苏苓笙趁晏景淮不注意，抽出他的轻剑迅速站立起身，剑的一头直指不远处正在招待来宾的宋寒。 “宋太傅，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刹那间，满堂宾客皆鸦雀无声，又立马陷入一片哗然。 宋寒府上的暗卫和侍卫皆拔剑出动，宋寒作了个撤退的手势，全部归剑入鞘。 “盛宁公主殿下光临寒舍，微臣惶恐，有失远迎。”宋寒朝苏苓笙坐的席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满堂宾客惊慌失措地起身，集体朝苏苓笙行礼。 “微臣拜见殿下。” “草民拜见殿下。” 苏苓笙却无暇理会其他人，纤细的双手费力地举着剑，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出来。 “宋太傅，一定要在本宫及笄的日子里迎娶美娇娘吗？” 声音要多颤抖就有多颤抖。 “微臣忘了今日是公主及笄之日，只想起是中秋佳节，还请公主见谅。” “忘了？宋太傅真是好记性。” 忘了？怎么会忘了？宋寒每年都会陪着苏苓笙过生辰，偏在今日忘了？ “宋太傅，这么些年来，心里可曾有过一瞬间，心里有过本宫？” 贵为公主的颜面和尊严还有骄傲，在这一刻全部粉碎，她不在意了。 “从未。”宋寒毫不犹豫地冷冷地回来两个字。 “那对本宫的情分呢？又是什么情分？”声音颤抖得近乎吐不清词来。 “君臣之情，师生之情。” 仍旧是不卑不亢，一如当年。 第六章 梦醒 她依旧死心不改，这年少便倾心相许之人，哪怕让她在婚礼之上受辱，要她如何忘？ 他不肯喜欢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怎么还会偶尔对自己好呢？ 不过他到底是自己的太傅，每日还是要见面的。但自从他担任了摄政王，连面都很少见到了。 要想点方法，重新引起宋寒的注意。哪怕是污蔑别人，哪怕是装模作样，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她不信，宋寒这么多年来，心里没有她。 “殿下，您又做噩梦了吗？醒醒，醒醒……” 直到云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苓笙才从梦境中被狠狠拉回现实。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但梦醒之时，苏苓笙的小脸上却布满了泪痕。 这些梦中往事，如果真的是原主的过去，那她就是用着自己的灵魂，将原主的一切通通走了一遭。 那些失落，心痛，不甘，都是分毫不差的痛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这个靠做戏构陷他人引起宋寒注意的小哭包，也并不是坏得那么莫名其妙。 宋寒既然不喜欢她，又何苦骗她？直接说自己有要迎娶的姑娘不行吗？这些把戏被苏苓笙看得一清二楚，不娶何撩啊？想来是钓着她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虽然苏苓笙那给人带来负担的喜欢，是让人不舒服，但宋寒也没必要骗她。 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忧郁少女，在年少时遇到了那束光，自那以后一直在追着光前行。 只是光终究是光，只能追随，不可贪恋。 她这一贪恋，竟是连命都没了。 苏苓笙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她既能理解苏苓笙，又能理解宋寒；她既理解不了苏苓笙，又有些讨厌宋寒。 总的来说，她目前不能妄下定夺，她对宋寒谈不上厌恶，但也谈不上亲近。 只能说无感，目前她确实不想见到这个人。 “云茉，现在是什么时辰？”苏苓笙迅速收收悲凉的心境，冷冷地开口问到。 “殿下，现在正正是午时，奴婢先伺候您梳洗打扮吧，待会儿斗诗大会便开始了。”云茉掀开纱帐，欲扶苏苓笙起床。 “茉姐儿，这斗诗大会本宫便不去了，你给摄政王告个假，就说本宫身体不适。” 苏苓笙根本就对吟诗作赋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个水平。这些古人也都个个聪慧，哪能随便背几首唐诗宋词就能轻易出风头打发了的。 况且她现在情绪低落，指不定对着别人摆臭脸又落个把柄。 她嫌麻烦。 “好，殿下不用与奴婢这般客气，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云茉拿手帕简单拭了拭脸上的眼泪，“只是殿下，您若不去，今年春词晏又不达标，您又要多留学一年了。” 苏苓笙忘了还有这茬，苏氏皇族的子女若是水平不够，过不了每年春词晏的考核，得再留学一年，也就是所谓的留级。 “本宫不在意，留学便留学罢了，大不了换一个有用的太傅，我九昌泱泱大国，多的是有才之人。”苏苓笙抬眼看了云茉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殿下，您是不是难受了啊……今个儿是怎么了，净说气话，是因为王爷他吗……奴婢这几年来看着您总是被噩梦缠身，心里也难过极了，可惜奴婢愚笨，嘴也笨，不能为……” 云茉说着说着，才擦拭完眼泪水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泪痕。 “云茉，本宫不想说第二遍。”还未等云茉说完，苏苓笙冷不伶仃地开口打断。 想来这云茉也是个对苏苓笙忠心之人，愿意跟主子共情，实属难得。 但自己心情实在是不好，不想和人费口舌。 “下去吧，本宫头疼，再歇息会儿。” 苏苓笙索性翻了个身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云茉。 她不是讨厌云茉，只是现在情绪确实特别复杂，不想和人多言语。 原主的经历，加上自己穿越过来后的手足无措。 自己在现代社会拥有的一切——家人朋友学位事业，还有自己的队友，连mv都没能和她们拍完……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回不去了。 叫她如何一时半会儿放得下。 云茉不知道走了多久，屋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而窗外喜鹊的叫声都显得分外聒噪了。 苏苓笙心烦意乱到了极致，接连不断地叹着气，又连连翻了好几个身。 一只好看的大手却悄无声息地掀开了床帘，探入被窝抓住了她的柔荑。 “啊——！”苏苓笙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了一跳，当即尖叫出声，直直吓得她瞬间弹坐了起来。 却是忘了自己此时还只身着一件肚兜在身，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搭在肩颈和锁骨上，慵懒又妩媚。 这只手的主人却是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宋寒。 宋寒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蜀绣墨竹的广袖交领常服，头发也用一个白玉冠随意一扎，肆意风流，倒是有几分魏晋风骨的意味。 “宋寒，你来干什么？”声音里带着三分怒气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宋寒的神色素日里绕是再怎么波澜不惊，此刻也慌了神。他略微惊讶地皱着眉头，迅速抽开自己的手，而后转过头起身背对着苏苓笙故作镇定地说道—— “云茉说殿下身体不适，本王过来替殿下把把脉，却没成想殿下还未入睡。” 再怎么镇静，赤红的耳朵也太引人注目了些。 苏苓笙盯着他的背影怒火中烧，抄起手边的枕头朝宋寒用全力扔了过去—— “滚！”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莫名其妙的冷落，莫名其妙的冷暴力，让小公主玩大了丢了性命。现在又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屋外，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被苏苓笙一顿火气赶出来的宋寒，很快平复了尴尬的面色。 从前她身子不适，云茉来他这儿传话，都是他亲手替苏苓笙把脉的。没想到今天出了这么个岔子，他习以为常地想去替她瞧瞧病，却去错了时机，看到这么让人…… 香艳的一幕。 知道他会医术的人并不多，苏苓笙算是其中一个。 他并未撑伞，一动不动地淋着雨，若有所思。 想起第一次在皇城里见到苏苓笙，也是在烟岚城的一个烟雨天。宋寒接着这烟雨天，将过往种种慢慢梳理了起来，越发觉得苏苓笙今日的举动不对。 真的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往她再怎么闹脾气，也断不会将烦躁这般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莫非是她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不可能，她没那么聪明。 毕竟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他清楚的知晓她的榆木脑袋，是什么回路。兴许是哪里看了一些话本子，学来的招数罢了。 屋内。 苏苓笙被宋寒这么一吓，疲乏感倒是所剩无几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凉意随之又涌了上来，她又将被子裹紧了几圈，方才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窗户一看，宋寒还站在外面淋着雨。 软绵绵的雨打在他身上似乎击出一层薄薄的烟出来，好像整个人带着一层光。 柔和了不少。 “消气了吗，殿下再怎么不高兴，身子还是最要紧的。”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苏苓笙已经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头又在隐隐作痛。 左右思考一番，宋寒倒是在外面淋了快两刻钟的雨了。他这位位高权重的权臣，因为自己一时的脾气淋雨淋出毛病来，局面多少是不好看。 况且自己今日确实多数时候有疲惫之症，让他看看也好。 “摄政王请进。” 苏苓笙主动将手从被窝里探了出去，又顺道探出帘子，只一截藕臂外露出去。 “殿下，方才是本王疏忽大意，轻薄了殿下。殿下受惊了，在此陪个不是。” “无妨，摄政王替本宫好好瞧瞧便是。”慵懒无比的声音，带着几分孱弱，听着确实像是个生了病的。 这宋寒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好歹还是个知道礼节和分寸的人。 让苏苓笙的怒气值消了不少。 宋寒也不做再多客套，毫不拖延地伸手去够住那只垂下床边的手，认真把起脉来。 他的手有些凉，许是方才淋雨淋久了，整个身子也凉透了。指腹间有些薄薄的茧，不过倒也不扎人。 隐隐约约看清了帘外人的神情，眉头微微紧锁，目光坚定，倒是十分认真。 过了小一会儿，苏苓笙忍不住开口问道：“摄政王，本宫病情如何？” 宋寒松开了手道：“并无大碍，染了些风寒，不算要紧，多休息便是。” “嗯，有劳王爷，您先去忙吧。”苏苓笙缓缓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被窝。 宋寒此时此刻才发觉今日是哪里让他不太舒服和适应，苏苓笙这一口一个摄政王来摄政王去，宋寒一时之间竟然还未适应。 他左右不过成为摄政王才三月有余，其余人早就习惯尊他为摄政王了，只有苏苓笙还一直叫他太傅。 或许，今日这落水事件，是她彻底想明白了，与他有了隔阂，也开始学着保持距离。 这样不行。 第七章 换掉 反正自己已经推脱了这春词晏，不如直接回宫了，苏苓笙懒得应付再遇到的人。 她从早上到现在，大概也过了好几个时辰了。好像一直都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已经发觉饿了。 这肚子一饿，苏苓笙更难受了几分，身上更是力乏。 还在寻思把云茉唤进来给她准备点吃食，云茉自己倒是敲门进来了。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盘，食物的香气和一股草药味儿融合在一起。 苏苓笙最讨厌中药的味道，和再香的食物混合在一起，闻着难免觉得奇怪和恶心。 “殿下，王爷吩咐奴婢给您准备了些养胃膳食。”云茉边说，边把那食盘上的红薯栗子排骨汤和木须肉仔细地放置在桌上，“王爷还命丞相府的人给您熬制了一碗药，现下还烫口，您用完膳再喝。” 这宋寒确实是个有心人，或许就是因为他的有心，从前的苏苓笙才会觉得他对自己独一无二。 “你先把那药给本宫撤一边去，闻着药味儿我吃不下去。”苏苓笙捂住口鼻，只差点钻进被窝里躲避这股味道。 “是。”云茉手脚倒也算得上麻利，将那碗乌黑的药往隔间一放，便回来伺候起苏苓笙穿衣起床。 看着桌上的两道菜，苏苓笙心里还是舒服了些。 看来这个完全架空于她熟悉的历史上的时空，饮食还是不差的。红薯这种东西明朝才传入，在这儿居然也有；而木须肉最早也是清朝时期出现，这儿倒是也做出来了。 伸出筷子尝了口木须肉，鸡蛋和肥瘦相间的肉都爽滑细腻，滋味丝毫不差。 “殿下，喝点汤。”云茉在一旁将早就乘好的汤吹凉了许多，才推置到苏苓笙面前，“殿下不用担心，依奴婢看啊王爷这次识破了您落水的计策又如何，还是照样对您上心。” “云茉，本宫在吃饭，别提那些有的没的，影响食欲。” 影响食欲？殿下现在觉得是王爷这个人影响食欲了吗…… 但云茉也不敢多言，自家主子今天的脾气是有些喜怒无常。往日里公主心情再不好，都会谨言慎行，努力找理由替王爷说话。 今日不知为何，殿下的情绪变得这么差。 苏苓笙的胃早就叫嚣着想喝点热汤了，她撇开那只精致小巧的汤勺，没作多想端着小碗咽了一口。 “咳……咳咳……”这汤怎么这么甜？虽说板栗和红薯本就味甜，但这汤底色红亮，想必是额外加了不少的红糖。 “殿下，您慢点儿，别呛着了。”云茉轻轻拍打着苏苓笙的脊背。 “云茉，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本宫没胃口了。”苏苓笙因为长时间保持身材和皮肤的习惯，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糖，也本能地很抗拒纯糖，味道稍微重一点她都觉得味蕾发腻。 这一口甜腻的排骨汤，让她这回真的食欲全无，连带着木须肉也不想动了。 “可是殿下，这些都是按照您的胃口特意准备的，而且王爷也说您爱吃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啊。” 云茉翻看着桌上的食物，尤其是这排骨汤，是特意按照殿下的喜好做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本宫从前喜欢吃甜，今日开始便不喜欢了，懂了吗？”正在想用什么理由给云茉糊弄过去的时候，苏苓笙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原主这什么猎奇的口味。 她知道原主喜欢甜食，可也没想到竟喜欢到这个地步，排骨汤里都要放糖。 如果有机会，自己迟早要把菜谱大整顿一遍。 云茉却在自己琢磨的时候，突然跪了下来，眼中蓄泪道： “公主，奴婢当年被其他宫女欺负，差点染上病死掉的时候，是您救了奴婢，还一路提拔奴婢做了贴身宫女。奴婢出身低位，还得您赐名为云茉，奴婢已经感激不尽。” “这些年来，看着您所有的心酸苦楚，奴婢又何尝没有疼在心里。不管您今后是继续喜欢王爷也好，还是不喜欢王爷也好，奴婢都永远站在您身旁。您若是真的决定不喜欢王爷了，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奴婢在呢。” 说完，怕苏苓笙要开口责罚她似的，整个人俯下身来，不敢抬眼看苏苓笙。 自己还是太凶了些，情绪不好地给这小丫头吓的。 苏苓笙弯下腰，伸手扶起云茉道： “不喜欢了，以后都不喜欢了。倒是你，这些年来你的中心本宫看在眼里，再不会叫你陪着本宫吃苦。答应本宫一件事，把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给本宫改掉。” 云茉听到苏苓笙这番话，喜出望外，苏苓笙便接着开口说： “寻辆马车吧，本宫摆驾回宫。” 这个是非之地是彻底待烦了。 丞相府外，一辆小巧却不失精致华丽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侧门。 马车上挂满了很多雕刻茉莉花的金黄色风铃。 此时虽然并无风，但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这些大大小小的风铃上，倒也轻怕出了细微的悦耳的声音。 苏苓笙一手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另一手提着略微沉重的裙子，凭着原主对丞相府的记忆走到了侧门。 丞相府并不算特别大，但也不算小，不过没走几步就到了侧门。 苏州园林般精致的规格，胜在干净雅致，青石小径上并未沾染多少泥水。 云茉被苏苓笙支开，去取那件被打湿的衣服了，没有了丫鬟的陪伴，苏苓笙一个人反而舒服了一些。 马车上已经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而马车旁也跟着总共四名骑马的御林军。 雨势越来越大，直到坐上马车，苏苓笙才似乎逃脱一般彻底放松了。 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伞仔细端详着，耳畔响起了云茉紧张的声音： “殿下赎罪，奴婢方才拿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衣服又沾了不少泥土，奴婢又寻了丞相府的下人再洗了一次，这才耽搁许久。” “无妨。”苏苓笙心无旁骛地盯着伞上不易察觉的花纹道：“云茉，本宫是有多喜欢茉莉花？” 听到主子并不追究自己，云茉心里难免一丝喜悦，便认真回答说： “殿下，您的吃穿用度里涉及的大部分东西，都有茉莉花的影子。从头上的发簪发饰到脚底的绣鞋，都是特制的，甚至奴婢的名字都是您赐了个茉字。” 难怪不得，苏苓笙已经发现了她几乎的所有用品上都有茉莉花的元素。 云茉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了原主为什么这么喜欢茉莉。 因为这副身子对茉莉过敏。 苏苓笙只要一闻到茉莉花，轻则浑身泛红起疹子，重则呼吸不畅有窒息而亡的风险。 年少时曾有一次逆着性子来，非要一闻那茉莉的香气——没别的，她太喜欢茉莉的香气了，不惜性命也要一闻。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曾偷听到一次，宋寒与他人交谈时说他喜欢茉莉香，以茉莉入茶。 既然宋太傅喜欢，那她便要一试。 这小公主的性子，还真是一意孤行。 可是宫中因她的缘故，并未种植一株茉莉花。所以她缠着宋寒苦苦哀求，求宋寒偷偷给她带一株。 “殿下，私携茉莉进宫可是死罪。您若真心喜欢，不如在衣物上锈上茉莉，以栀子香气代替。” 从那以后，苏苓笙似开了窍一般，哪里都要命人绣上、刻上茉莉。 茉莉再讨人喜欢，可是出现的次数太多，也会让人看腻了觉得厌烦。 苏苓笙把湿漉漉的伞放下，心里合计着，回宫之后把所有带有茉莉元素的东西，都换置了。 她听到马车外官兵的声音越来越多，估计已经到了皇城了。 梦华宫内，宫人们忙的不可开交。 “殿下以前最喜欢茉莉了，今日怎的一回来就让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去换掉？” “唉，主子的事下人也不好过问。” “莫非是殿下不喜欢宋大人……啊不是，摄政王殿下了？” “搬你的东西吧，少嚼舌根当心项上头颅，天黑之前换不完云茉姐姐又要责骂了……” 这些闲言碎语苏苓笙自是听到了，不过她不在意，悠闲地坐在藤木编制的秋千上哼起了小曲。 仔细观察梦华宫的布局，这宫殿并不算小，只是因为东西不够多，显得有些空旷。 那不行，她喜欢很多很有仪式感和幸福感的小物件，喜欢精致得一处不落的感觉。 虽然说这是在古代，但总得想个法子将梦华宫给填一填。 正在思索购置些什么的时候，云茉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过来了。 “殿下，王爷嘱咐奴婢，一定要看着您把这药喝了，这样风寒祛的快。” 宋寒，怎么又是宋寒？虽然自己对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的恶意，但确确实实是不想再听人提及这个名字了。 接过那碗药，浓厚的药味，让本就没怎么进食的苏苓笙差点干呕出来。 “本宫若是不喝呢？”趁云茉一个不注意，苏苓笙便将那药汁，往脚下的蝴蝶兰盆里倒了去道： “无妨，给本宫烧壶热水便行。” 遇事不决，热水解决，多喝热水，身体好。 云茉被苏苓笙这个举动一惊，瞪大了眼睛道： “王爷说如果您还是像在丞相府那样不喝，他便亲自来梦华宫看着您喝——” 这下轮到苏苓笙慌了，这宋寒怎么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管得这么宽？ “他一个臣子，就算位及摄政王又如何？怎可自由进出后宫女眷的宫闱？怎可这般一手遮天？” “殿下，您误会王爷了，王爷每次来都是在码头等您。”云茉急得团团转，连连翻看那蝴蝶兰，想要将那药又扣回碗里一般。 “宫中因往来船只和宫殿小码头众多，所以大臣们可以暂时在每宫前的小码头做停靠调度。” “王爷他，从未逾距。” 第八章 宫宴(一) 被云茉这么一说，苏苓笙倒是成了理亏的那个。 人家从来都是克己守礼，从不逾矩，是苏苓笙自己揣度过度了。 不过到底是云茉吓唬她，或者是宋寒让云茉吓唬她，宋寒到深夜都没来。 苏苓笙这才安心睡去。 每天喝不少热水，再加上风寒也并不严重的缘故，苏苓笙很快便好转起来。 三日后，苏苓笙收到了沈知宴给她的信，送信的是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公公，面相十分讨喜。 看着他憨态可掬探头探脑的模样，没忍住给他打赏了几两银子，乐得他差点一头栽下梦华宫的码头。 这几日宋寒都没出现，应该是忙于处理政务，也没空到上书房继续辅导苏苓笙。而天气也在逐渐转暖，虽春雨频繁，也无多大影响。 倒也落个清静，几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苏苓笙在梦华宫寻了个隐秘小亭，支开了所有人，打开沈知宴的信看了起来。 沈知宴在信里详细描述了这个时空的一切，不止九昌，从各个大小国的风土人情到地理地势，以及执政者和经济水平，甚至还有军力的大致分布情况。 最后的重头戏，当然是关于九昌的。大到九昌开国史，小到朝臣宗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无一不落。所以沈知宴的信到最后，本就不那么好看的字体更是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她倒是有心了，为了苏苓笙能够尽快适应，做足了功课。 苏苓笙理清一切的同时，难免心生感动。 这个宋寒虽然现在位高权重，但做事永远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他寒门出生，背后的赴川郡江家也不成气候。他手里的势力除了一个培养暗卫的荒雪楼，其他的构不成什么威胁。 苏千山曾问过他的志向，他只平静回答道： 微臣愿为九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信中内容粗略一看，他的种种功绩还颇显露几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志向。 宋寒还真是古代九九六的先驱者，所以活该他当处理朝政工具人。 他处理朝政的手段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对贪官污吏更是毫不留情。有人说他暴戾，也有人说他公正。不管怎么样，宋寒深得民心，百姓和朝臣都对他又敬又惧。 九昌国的武官大头和兵权拥有者是沈家和周家，文臣两个派系的代表则是晏顾两个丞相，而现在行政权又到了宋寒手里。 这个苏千山，怎么治的国？ 苏苓笙甚至一瞬间萌生了自己想当女帝的想法，不过每天隔湖望着宋寒在宫里的住处——摘星殿，近几日来几乎夜夜灯火通明，苏苓笙这个想法不到三秒就否定了下来。 管他是谁治的国，自己有吃有穿混吃等死就行。如果真让她竞选储君，她可以大大方方的把位置让给苏景辰。 一国之君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还是让臭男人们干去。 看完信，心情总算是比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舒畅了许多。 确认自己已经将信中内容记得八九不离十了，苏苓笙便亲眼看着信件全部烧成了灰烬。 再过七日，就是皇太后孟氏的七十大寿了。届时，九昌的满朝文武不论官阶高低，都要来宫内赴宴，还会携带各自的眷属妻女。 沈知宴再过七日，应该能与自己会面，一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期待了许多。 只是难搞的事情是，苏苓笙这个素来被太后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要给太后准备什么礼物呢。 这可愁坏了苏苓笙，金银玉器奇珍异宝，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云茉，宫中可有天资聪颖的乐师。”苏苓笙第五日时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在孟太后的生辰宴结束后，偷偷给这位皇祖母献上一舞，就懒得在宴会上出什么风头了。 现在这副嗓音她已然习惯，虽然甜腻，但胜在音色确实出众。好好磨练磨练，也是个唱歌的好料子。只是短短七日内，肯定成不了事。 所以她选择献舞，一是自己当过爱豆有不错的功底；二是这原主的所有艺能中本就最善舞，只是很少在人前显露罢了。 有这么两个基础，想必不会太难。 “殿下，天资聪颖？怎么个天资聪颖法？”云茉一脸不解。 “本宫若是谱一曲，宫中乐师多久能学会？只需学会就行，不出岔子便行，现下也来不及了。” 苏苓笙没抬头理会云茉，自顾自地在纸上谱出周杰伦《兰亭序》转换为宫商角徵羽的曲调。 她中学时学过好几年的琵琶，再加上这副身子的思维，这谱写出来也不算困难。 “符合您要求的乐师倒是有一位，唤作傅乐，是名女乐师。殿下，您都无需作谱，您只需在她面前弹奏一遍，她便能一个音节不落地将您的曲子弹出来。” 还有这种好事？苏苓笙心中暗喜，立刻扔下手中的毛笔道：“云茉，摆驾乐坊。” 傅乐还在乐坊里和其他乐师一同为太后寿辰排练之际，苏苓笙近乎以冲刺的速度从码头上冲了进来。 “傅乐师，本宫有事相求。” 一连三天，苏苓笙都在乐坊里和傅乐一起度过。 傅乐不仅是个人淡如菊的大美人，音乐上的造诣确实极高，每样乐器都十分得心应手。 苏苓笙没怎么费心，傅乐确实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熟练弹奏了《兰亭序》，两个人便达成了很大的默契。 最后一日时，苏苓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拍了拍傅乐的肩膀道: “傅乐姐姐，你真厉害，我这次事发突然，幸得你相助。” “殿下谬赞，您的舞姿也翩若惊鸿，傅乐能为殿下出谋划策，是傅乐之幸。”傅乐躬身拱手道。 苏苓笙当日便早早睡去了，也不敢在睡前多喝水进食，生怕自己第二天水肿。 睡前，她久坐在镜子前面，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张脸。 其实这张脸和她少女时代的长相并无差异。一样小巧精致的小尖脸，淡眉杏眼；花瓣一般的小嘴，唇珠圆润大小适中，嘴角自带上勾之形，随时都藏着笑意似的；秀巧的鼻子，鼻尖微翘多了几分俏皮之意，仔细一看甚至还有些混血感。 只不过比这副面容比她自己的多了两颗泪痣，右眼眼下也有一颗泪痣——左右眼总共是三颗。 此时虽是素面朝天，但她皮肤细腻，几乎没有什么纹理，而且白得近乎瓷器一般。所以这张脸即便不上妆，也是十分赏心悦目。 “难怪泪腺这么发达，天生就是个爱哭的命。”苏苓笙有些自嘲地吐槽道。 她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毕竟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同时她也开始习惯了如何做一个古代人。 第九章 宫宴(二) 第二日一早，苏苓笙在床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起床。 今日是孟太后的生辰，疏忽不得。虽然苏苓笙对这位便宜奶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是记忆里她年事已高之前，确实对自己照顾不少。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个老人家，还是替小苏尽尽孝道。 宫女仔细地给苏苓笙梳了个灵蛇髻，每一根头发丝都盘得十分精细，就是选用的簪子和发梳样式有些俗气了些。 “怎么给我选这种样式的发簪和发梳啊？”苏苓笙看着那俗气的红宝石配翡翠鎏金步摇，撇了撇嘴。 那小宫女收回了正在往苏苓笙头上插的发簪，恭恭敬敬道：“回殿下，您的梳妆打扮，都是按照往常重大宫宴的习惯来的。” 嗯？习惯？听到此处，苏苓笙接过那簪子，一张脸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 是二皇子苏景离的母妃，瑾妃娘娘。 要说这宫中，苏苓笙除了对自家哥哥，父皇母后皇祖母以及宋寒言听计从外，剩下的人，便当属她了。 甚至苏苓笙同瑾妃的关系，比同皇后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 瑾妃本名梁婧，比皇后还要更早一些入宫。她的母族乃烟岚城梁家，只是这梁家的地位，说高也比不得晏沈顾周独霸的这四家，说低却也比其他世家更有话语权一些。 她的父亲原是礼部侍郎，属于勤勤恳恳较为平庸的官员，官场上的造化不算太厉害。 更多的是沾上她这个瑾妃的光，才得以从一个侍郎升为了尚书。只是将他抬升为尚书，都有点抬高他了。不过他们梁家却借此为跳板，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一举成为烟岚城的新兴世家之一。 而瑾妃所出的二皇子苏景离，若是没有苏千山那个承诺，也是个竞争储君的料子。 呵，苏苓笙看着那老成的簪子嗤笑一声，到底是原主心思单纯过于傻白甜了些。这些年来苏苓笙的穿衣风格和妆容装扮，全都拜这个瑾妃所赐，对她的眼光和建议深信不疑，所以总是往老成和土气打扮。 如果没记错，苏苓笙去永乐宫长跪，向宋寒表白，及笄当日出宫寻宋寒，无一不是被她怂恿的。 苏苓笙虽生得一副盛世美颜，那些老成的妆发也能撑得住，只是多少与她这个少女年纪的气质大相径庭，看着非常奇怪。 她把那簪子往首饰盒里随意一扔道：“行了，你且去母后宫中替本宫借一枚步摇和两枚发簪来——对了，还有一副耳环，不要吊坠的就行。” 如果没记错，皇后秦绾所用的首饰，都没有这些货色老气。 况且今日是重大的场合，文武百官和女眷们都来赴宴。苏苓笙也想过别几个日常一些的发饰，但是今日这个场合并不合适。 为了不落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苏苓笙决定向皇后讨要东西。 “殿下，奴婢若是去了，那谁来替您上妆呢？您的妆容都是奴婢一手负责的……”那小宫女犹豫再三，不敢挪动脚步。 苏苓笙随手抓起首饰盒里的一个翡翠玉镯，套到那小宫女手镯上道：“这个就当赏你的，本宫自己解决，你速去速回罢。” “多谢殿下！”小宫女得了赏赐，屁颠屁颠地就溜开了。 望着那小宫女离去的背影，苏苓笙手指轻敲桌面，得意洋洋地望着镜子，喜上心头。 论化妆，她可是专业的。国外公司竞争非常激烈，练习生时期就需要她们自己化妆寻找风格。苏苓笙化了无数次各种各样的妆面，手法和对每种风格都拿捏得透透的。 今日既是重要场合，既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丧失了皇家颜面；更不能弱化了个人特色封印美貌，以免再遭人嘲笑。 思来想去，苏苓笙决定画一个又淡雅但是又贵气的金红色系妆容。 但是打开化妆盒的那一刻，她的幻想瞬间破灭了。 古代虽然并没有多少化妆品，但是苏苓笙这里未免也太少了些。只有几根精致的螺子黛，还有几盒不同色调的胭脂水粉，以及一盒口脂纸。 “你也不能仗着自己好看就不乐意化妆啊，浪费美貌浪费资源。”苏苓笙看着镜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话却是说给了原主听。 没办法，那就将计就计吧。 苏苓笙根据刚才想象的妆容做了适当的调整，在提升气色的时候，并未做古代人一贯的大面积晕染胭脂在两颊，而是以用量轻巧取胜。 她甚至拼到用还没泡开的小毛笔，蘸取螺子黛画眼线和灵魂下睫毛——你永远不知道女人为了化妆有多拼命。 “不错不错，是有那么几分意思了。”满意地照了照镜子，最后再在外眼角和额头下巴轻轻扫上淡粉色的腮红告终。 皇后宫中，秦绾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宫人替她梳妆打扮。 她虽年近四十，但这些年来保养得很不错，那优越的眉眼完全遗传给了苏苓笙和苏景辰。岁月并没有给她绝伦的美貌大打折扣，反而为她增添了不少娴静雍容的气质。 不愧为一国之母。 “娘娘，盛宁殿下想向您借几根簪子和步摇。”说话的这个小宫女秦绾有些印象，虽然自己平日里不怎么和女儿亲近，但也没少去她的梦华宫走动。 这宫女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专门负责盛宁的梳妆打扮的。不过经她手的妆发都不是很适合盛宁，倒也不能怪人家，是盛宁自己这么作要求的。 “哦？盛宁今日怎么想起上本宫这儿来借起东西了？”秦绾并未转过身，只是从镜中看着那小宫女。 “殿下……殿下嫌她那儿的簪子步摇老气，想从娘娘这儿借一些，宫宴结束后便归还。”惧于皇后的气场，再加上这些年来殿下和皇后并不十分亲近，小宫女担心不能完成任务。 她摸了摸手上被公主亲自套上的价值不菲的镯子，心中一阵担忧。若是不能替殿下借到珠宝首饰，岂不白白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心意。 “小女儿家家的，不能用过于成熟的饰品……不过今日是个重要场合，你且将这些拿去吧。”秦绾难得耐心地翻动着自己所有的首饰盒，仔细捣腾了一番。 花费了不少时间，最终拿了大小七十多件首饰道：“玉兰，寻几个大锦盒来，再派两名宫女一起护送去梦华宫。”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心里再抗拒，但终究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更何况她总算开窍，发觉自己那些首饰有多俗套老气了。全九昌最贵重繁多的金银珠宝都在自己这里，多拿点给盛宁自己也并不在意。 玉兰姑姑很快便寻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将那些贵重的首饰一一收好，而后才递到小宫女手中道：“小心些了，快拿回去给殿下吧。” “多些娘娘，多谢姑姑。”到底也是个懂规矩的，该行的礼一点也不少。 “慢着——”秦绾转过身来看了看小宫女打断道：“你先随本宫过来。” “是，娘娘。”小宫女端着首饰盒，乖巧地低着头跟在皇后身后朝寝殿走去。 “盛宁这孩子的衣服，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些正装华服也是有几分老气……或者是上不得台面，净绣一些茉莉花。”秦绾亲手打开了自己的衣柜，没少吐槽自己的亲女儿，却想也没想地指了一大堆衣服给玉兰姑姑： “玉兰，你陪这孩子去一趟。拿着这些衣服，全部送给盛宁，让她穿便是。” 玉兰姑姑一瞅，全是娘娘待字闺中到出阁，再到宫中早期的衣服，从日常襦裙到正装华服应有尽有，估摸着得有四十来件了。 梦华宫码头，苏苓笙带着云茉在码头等得团团转之际，远远地便看见一艘中型船朝梦华宫驶来。 苏苓笙伸手挡住额前的日光，努力辨别了一番，也没看出个究竟。 倒是云茉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殿下殿下，是玉兰姑姑带着云喜过来了！手里拿了不少物件呢，难怪云喜去了这么久！” 原来那小宫女唤作云喜，苏苓笙汗颜，有些尴尬地戳了戳云茉道： “嘘，没大没小没点眼力见的，你先进去多叫些宫女过来。” 看样子，这么多东西也得七八个人来拿了。 “老奴见过殿下。” “奴婢见过殿下。” 玉兰姑姑带着一众宫女朝苏苓笙简单行了个礼，不由得被苏苓笙今日的容色重重地惊艳了。 盛宁公主不上妆时，虽已是倾国之貌，但往常上了妆过后，妆容和自身容貌不是特别搭配，常常往老成了化，反而不如她原本的样貌好看。 不过今日不同，公主虽然只梳了个甚至都没别首饰的灵蛇髻，但看起来并未着宫宴一贯用的醉妆。 而是巧妙取色，提升了气色的同时，整个人的气质也跃进了一大截。既不失身份，又低调娴雅；既巧妙显露出五官的优越，又完美地把整个人的美貌程度再拔高了许多。 如出水芙蓉，又气质如兰。 一瞬间，玉兰姑姑心中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来形容苏苓笙。 “殿下，倒是越发有几分皇后娘娘年少时的影子了。”玉兰站在船上并未下来，将手里的东西全部转交给苏苓笙过后福了福身子道：“皇后娘娘也在椒房宫等候，老奴先行告退。” “辛苦玉兰姑姑了。”苏苓笙忍住喜色，微微颔首。 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娘比较亲，出手如此阔绰大方。 今日难得天公作美没下雨，但烟岚城今日的气温已然又拔高，颇有几分要入夏的意味了。 不过看到这么多衣物和首饰盒，被太阳晒的怨气也随之消失。 苏苓笙心情大好，把那些老旧的首饰全部分赏给了梦华宫的每个下人，连那两个斯斯文文的小太监也不例外。 第十章 宫宴(三)再见宋寒 梦华宫码头，苏苓笙已经换上了一条价值千金的胭红单丝罗绣金莲的月华裙，头上也插了只金镶玉的曲凤凰坠流苏步摇，还有两只洒花流苏花钗。 华贵无比。 可惜这前来接驾的船只迟迟未到，皇宫大湖水面上的船只也越来越少，纷纷往湖心御花园所在的蓬莱岛的方向驶去，丝毫不作停靠。 云茉已经着急得在一旁直跺脚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今儿个渡船是怎么回事，偏不往梦华宫的方向来，午宴已经到时间了。” “等着吧，谁知道呢。”苏苓笙看着水面上行迹诡异的船只，这大半天她已经看出了规律。这些大大小小的渡船偏不往梦华宫的方向行驶，甚至宁可绕远去御花园。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应该是某些有心之人替她精心筹划的。 这种大型宫宴，如果迟到亦或是压轴出场，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都是大不敬，且姗姗来迟的人都会引起众人注意。 看来这筹划之人，是想见她当众出丑了。 此时，隔了她几座岛的摘星殿有一辆小型的渡船缓缓驶出。 宋寒慵懒地倚靠在船舱里，闭目养神。他才处理完一摊子的朝政，匆忙套上了一套墨青色底绣金爪麒麟的华服，以镂刻四条四爪蟠龙镶嵌红玉的金冠束发。 闭上双眼的宋寒，倒不像平常那般寒气逼人，眉目间柔和了不少，多了几分风流韵致。 或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一向喜静的宋寒都没注意，在他腰上别着的黑玉腰佩，随着船只的轻微摆动，在他的腰上有节奏地晃动着，发出不小的动静。 最近处理政务太辛劳，才坐进船舱没多久便困意上涌。 “王爷，您看……”本在船头站着的的贴身侍卫冷岐，看到不远处的梦华宫码头，站立着一华服女子和一粉衣侍女，那侍女不停地走动着，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看起来就很着急。 华服女子好像是盛宁公主。 冷岐因故弯下腰来，谨慎小心地叫醒了宋寒。 宋寒被冷岐打断了这来之不易的休恬时光，不悦地睁开了一双冰冷桃花眼道：“何事？” 虽然早已习惯自己主子的冷漠脸和凌厉的神色，冷岐还是防不胜防地被宋寒这语气下了一跳说：“王爷，盛宁公主好像在梦华宫的码头，看样子站立了许久。” “嗯。”宋寒转而闭上双眼，做出一副不再理会的模样，但心中确暗暗思索起来。 苏苓笙虽然在读书的造诣上天资平庸，但向来循规蹈矩，从不耽误大事，在这种事情上并未失过分寸。 湖面上的船只越发的少，且纷纷从梦华宫绕远而行，属实怪异。 未思考多久，宋寒睁开眼眸缓缓开口道：“去接她。” 看来有人想算计她，目前还是不能让她出什么岔子。 总算有船朝着梦华宫的方向驶来，苏苓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宫宴现在已经开始了，但目前这艘船来的时间还算不上特别晚，有总比没有的好。 “见过殿下，事不宜迟，殿下请上船吧。”冷岐是近几日才从荒雪楼里转到宋寒身边的，往常在宋寒身边的侍卫白鹤已经转进了荒雪楼，所以苏苓笙和云茉也觉得他脸生。 “殿下，这侍卫看着脸生的很，我们要上船吗……”云茉有些紧张地站在苏苓笙身后，轻轻地拽动着苏苓笙的衣角。 苏苓笙仔细打量了那侍卫一眼，他虽脸生，但却面容白净、眉清目秀得很，面相也算得上温和，不像阴险奸诈之人。 况且这青天白日的，应该没人敢在皇宫里算计她。 “无妨，上去吧，这种时候还有的挑？”没等云茉反应过来，苏苓笙拉着云茉的手，踏步上了船。 殿下最近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但是对自己亲近了好多，并没有把她当作下人，反而经常和她如闺中密友一样接触。 苏苓笙弯腰进入船舱的那一刻，一张深深烙印在这幅身体记忆里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此时的宋寒闭着双眼，倒没了平时的冷冽。十来日没见，他除了有些疲惫，风度气场丝毫未减。 啧，不愧是尽职尽责摄政王，到底也没那么闲。 “宋寒，怎么是你？” 忘记了所谓的礼数，苏苓笙几乎是下意识地直呼宋寒的名讳。晦气，真是晦气。 被苏苓笙“宋寒”这么一叫，宋寒有些不适应地迅速睁开了眼，却不由得被眼前人所惊艳到，不易察觉的神色里也闪过一丝异样。 宋寒一直以来都知道，苏苓笙生的极美。只不过她从前不爱梳妆打扮，就算打扮起来也并无多大的变化，甚至那些不合适的妆容衣裙，还埋没了她的几分美貌。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女子的容貌好看与否，他一直以来的重点，都没放在这上面过。 只是苏苓笙今日，好看得，他的目光一直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怎么不能是本王？”宋寒识趣地挪了挪位置，给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祖宗，空出了好大块空位。 “不好意思，王爷，方才失礼了。”苏苓笙倒是毫不客气，理了理裙子一屁股坐下道：“王爷您还是闭着眼睛说话吧，您睁开眼睛怪吓人的。” 她可不喜欢宋寒，管他长得再怎么好看。从那个梦境之后，她甚至对宋寒这个人莫名讨厌了起来，压根就不想看到这张脸。 况且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她是君，他才是臣，她说什么宋寒都得受着。 甚至萌生出了要替原主狠狠报复宋寒的想法，所以她现在说话只会图自己爽快，压根不考虑其他。 宋寒被苏苓笙这话激了一番，面色明显一沉，强忍住想教训她近日越发不知礼数的怒火道：“本王怎么个吓人法，嗯？” 苏苓笙倒是没想到，宋寒这个臭男人竟然愿意接她的茬，不免有些得逞地说： “王爷，您这随时一副别人欠了你钱不还的样子。了解的知道您平时就是这个做派，不了解的，还以为是本宫抢了你老婆呢。” 简直是无法无天！这十多日来宋寒忙于处理锦城水患问题，没有时间去上书房给苏苓笙授课。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敢和自己这个太傅作起对来？ “殿下，短短十日的时间，你就忘了本王替你编写的《修身养性》？”宋寒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地接着道：“况且殿下别忘了，今年的春词宴你的考核无法通过，你得留学一年。” 提到了留学一年，苏苓笙明显慌了慌，要她再对着宋寒这张臭脸一年，她万般不愿。不过她迅速想到了回怼的法子，故作镇定地说： “摄政王既要摄政又要兼任太傅，属实辛苦。况且本宫在你那儿学习多年，除了学会一手簪花小楷，其他地方嘛——没有一丁点长进，屡屡在各种场合上丢了您的脸。您放心，待本宫回禀父皇，替您卸了太傅一职，帮您早日脱离苦海。” 宋寒被她这么一激，倒是来了与她斗嘴的兴致。 他如墨玉深潭般的眸子戏谑地盯着苏苓笙道：“殿下是觉得，整个九昌，是有第二个比本王适合担任太傅的人？” “依本宫看，丞相晏景淮就不错。听闻丞相的才学不在王爷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丞相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好，为人又亲——切——，是个当太傅的最佳人选。” 亲切两字尾音拖得很长，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在内涵谁。 如果没记错梦中的内容，这晏景淮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拿来挡枪绰绰有余。 “晏相不喜欢与愚笨的人打交道。”宋寒悠悠地开口，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生人勿近的神情。 “本宫不喜欢与不苟言笑的人打交道。” 言罢，苏苓笙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了起来，根本不看这位摄政王的脸色如何。 而另一旁的宋寒阴沉着一张脸，脸色极为难看。 她近日的古怪，变得愈发多了。 第十一章 宫宴(四) “公主殿下，王爷，蓬莱岛已经到了。”冷岐和云茉在船头轻唤船舱里的两个人，才打破了苏宋二人尴尬的场面。 殊不知，他俩在里面斗嘴的时候，云茉和冷岐在船舱外憋笑憋得脸都抽筋了。 宋寒先苏苓笙一步出了船舱上了码头，微微低着头，朝还站在船上的苏苓笙伸出了好看的手。 看到宋寒这副谦和有礼的做派，再想想他方才在船舱里的一举一动，苏苓笙毫不回避地翻了翻白眼。 傲气地轻哼一声，似那耀武扬威的大白鹅一般，提着裙子看也不看宋寒地朝码头上踏去，却没成想—— 那小船本就轻巧，且时间紧迫，他们压根就没来得及抛锚。另外三人都已经全部下船等候她一人，苏苓笙这做作的举动，竟是让那小船朝码头后面挪了一挪。 “啊！”苏苓笙吓得大声尖叫一声，脸上不屑的神情立马烟消云散——但惊吓之余，仍不忘职业素养，努力做着表情管理。 眼见另一只脚还留在船上，小船又发生了位移，她当即失去重心，整个身子快要朝水里重重栽去。 “殿下小心。” “殿下！” 耳畔传来了冷岐和云茉的惊呼声。 还没等苏苓笙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要掉落水里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便已迅速揽上自己的腰肢。 然后是将苏苓笙朝码头上一提，又轻轻一放。随即，苏苓笙的裙摆在空中散发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你……这次算本宫的，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苏苓笙心有余悸，腰上属于宋寒的触感还未完全消失。回头看着那辆已经往水面位移不少的小船，久久仍未平复。 这回确实是自己作出来的，苏苓笙也在心中暗暗感谢了宋寒一把，这种情景可怨不得人家吃豆腐。 宋寒看着苏苓笙欲言又止，又惊魂未定的模样，一时没忍住，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朝她额头轻轻一弹道：“愚笨。” 那小舟没抛锚，体量本就轻，宋寒是预料到了苏苓笙最后下船的结果，所以多留了个心眼。 好心朝她伸出手，谁知道她根本不领那个请？非要撞南墙了才死心。 “嗷！”被宋寒这不轻不重弹的一下，苏苓笙捂着额头，生怕被弹出个包来。 刚欲反驳之际，宋寒收住了方才嬉闹的神情，淡淡地开口说：“宴会已经迟了许久了，快进去吧。” 其实那一瞬间，苏苓笙有些愣了神。 宋寒这个人，虽然从少年意气温文儒雅的状元郎，到冷若冰霜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唯一没变的，那就是他根本就不爱她。如果他爱她，甚至是只单单对她动过心，是绝不会忍心看她拿命去作践自己的。 那些关心，那些体贴，那些态度，那些细节，无微不至。 换个人不同样可以？ 连自己这种什么风月都见识过的人，也难免被他偶尔的一颦一笑，和细心体贴在那一瞬间，所产生悸动——可能只单单因为那张脸好看罢了。 更何况是那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是那对他一眼万年的可怜人。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装的，这么多年了，装的够累了吧，况且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苏苓笙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他对原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的感情呢？ 不娶何撩，还是无意穿堂风？ 在思考不出这宋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之际，便演变成了苏苓笙心里，抱着替原主好好折腾宋寒的想法。 “盛宁公主到——” “摄政王到——” 随着林公公高亢而尖细的嗓音，众人朝着宴会大门望去。 只见苏苓笙和宋寒并肩而行，宋寒虽面容略带疲惫，但照旧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看红了不少待字闺中姑娘的脸；而苏苓笙则是出乎意料的，比往常更加娇艳动人，真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让不少平时不曾注意过她的世家子弟也惊诧不已。 他们更像一对璧人，莫名地契合，举世无双。 座下的人群开始小声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宋寒有模有样恭恭敬敬地，朝着高位之上的人行了一个礼。 “见过皇祖母，见过父皇，见过母后，见过瑾娘娘，见过丽娘娘，见过怡娘娘……”等苏苓笙凭借印象，将高席之上的人都拜见一番。生怕自己这古代的皇家礼节，出了什么纰漏，而四下已经有许多打趣的笑声。 “笙儿到底还是个懂规矩的。”苏千山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满意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女儿。 这苏苓笙从前不讨人关注的时候，若是做出此举，那些高官权臣，世家子弟只会觉得她愚笨木讷；但今时今日倒是不同，不少人竟觉得她可爱起来。 “笙儿今日何故来迟啊？”孟太后坐在高位之上，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苏苓笙，满脸慈祥，带着平易近人的笑意。 “回禀皇祖母，孙儿今早贪睡了些。昨夜一想到皇祖母今日生辰，便有些期待地失了眠。”苏苓笙本已入席坐下，一听到孟太后这番问询，便乖乖巧巧地起身，朝孟太后那处耐心回起话来道：“皇祖母不会责怪孙儿吧？” 言罢，笑盈盈又略微调皮地盯着孟太后眨了眨眼。 她这一眨眼，倒是眨进了不少公子哥的心里。只是一想到她与沈知书早有婚配，便又在心中暗自感叹。 “哈哈哈，笙儿多虑了，皇祖母怎么会责怪笙儿呢？倒是生怕笙儿昨夜没歇息好了。”孟太后见自家孙女较往日开朗了不少，更是喜上心头，朝苏苓笙招了招手道：“过来，皇祖母瞧瞧你。” “是。”苏苓笙乖巧的颔首，慢慢走到孟太后的跟前，不敢抬眼看她。 毕竟她第一次在古代参加这么重大的宴会，遇上的又都是九昌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难免微微紧张。 “笙儿害羞了呀，嗐呀，这出落得越发像皇后了，尤其是那双眸子。”孟太后仔细打量完苏苓笙，又朝着秦皇后的位置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可惜了老三今日没来成，锦城水患严重，他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不过看到笙儿这张脸，便也如同看到贤王一般。”孟太后自顾自地说着话，眼里难免多了几分对苏景辰的想念。 苏苓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便宜哥哥——也就是封为贤王和她一母同胞的苏景辰，今日没在宴席之上，甚至近日没在皇宫中。 孟太后自然是看出了苏苓笙的游离之状，便拂了拂手道：“行了行了，笙儿，你回席上吧。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十二章 为难 “太后娘娘，微臣为您献上白首山的千年雪参十枚，还望太后娘娘收下微臣的薄礼。” 宋寒打了个响指，冷岐便鞠着身子从大厅外，端了个精致的锦盒进来，惊呆了众人。 白首山的千年人参，素有小长生药之称；本就是九昌国北面大申国的稀世珍品，近些年来挖掘的人越来越多，导致万金难求。 更何况是千年雪参，药效养生之力，更是普通千年参的几倍之多，恐怕连花钱都买不着。 这摄政王出手竟是如此阔绰，想必没少为这礼物下心思。 “嗯，摄政王有心了。”孟太后心满意足地看着锦盒里的雪参，也不忘看一眼宋寒。 宋寒这孩子，她是极其喜欢的。仪表不凡恪守本职的同时，又沉稳至极，还很会照顾人，就是出身苦了些。 若不是当年苏苓笙被皇帝乱点鸳鸯谱，指婚给了沈家那小子，她是定会出手，撮合自己的小孙女和宋寒一把的。 到底是这两个好孩子，没那个缘分。这些年她看着苏苓笙眼里对宋寒藏不住的喜欢，也听到不少关于自己孙女和这个摄政王的传闻，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那便不再强求，只愿笙儿能早日放下，安心嫁去沈家；而宋寒也能找到一个心仪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笙儿呢，没给皇祖母准备礼物吗？”望着席下早就羞红透了半张小脸的苏苓笙，孟太后忍不住出言替她解围。 若是她盯着宋寒的这副神情被他人瞧见了去，定会招人非议。 但是孟太后压根没料到，苏苓笙并非是因为看宋寒看得娇羞不已的，而是因为她准备的礼物太拉胯了。 毕竟有宋寒珠玉在前，她准备的一段舞蹈，根本算不得什么。多少是太上不了台面了些，甚至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苓笙见周围人的目光都朝她这里投过来，迅速调理好尴尬的表情，欲起身到孟太后悄悄说的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畔—— “听闻五殿下花了整整三日，和傅乐大人一起合作，为母后准备了一曲歌舞作为献礼。”瑾妃坐在离苏苓笙不远处的位置，满眼期待状地看着苏苓笙。 但周围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不用苏苓笙猜，她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嘲笑她的礼物有多上不得台面。 三天时间的排练，是嘲讽她没有做足充足准备，这个苏苓笙认栽了，确实事发突然临时起意；但是歌舞？这舞是有，歌呢？她压根就没有准备要开口唱歌！ 虽然她去乐坊找傅乐帮忙的事情，整个乐坊都见着了，但她提前告知过乐坊的众人，不得轻易透露，到底是谁？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宫，到底也是波涛暗涌。 苏苓笙惊出一层不易发觉的冷汗，朝坐在乐师席的傅乐看去，傅乐也同样面色煞白，对着苏苓笙连连摇头。 倒是坐在苏苓笙旁边的宋寒，发觉了苏苓笙和傅乐的异样神色。 这次的坐席是按皇室的长幼尊贵顺序依次而坐的，苏苓笙作为苏氏皇室目前最小的老幺，自然安排到了高席的最后。 而高席最后紧接着的，就是朝中行政大臣的坐席，也是按照官位品阶的高低而来。 朝中地位最高的行政大臣，不是宋寒能是谁。 “回禀皇祖母，笙儿觉得这个礼物准备的不够充分，所以……”所以打算待晚宴结束后，再单独和傅乐二人表演给孟太后看。 但这个刁难，到底是给了苏苓笙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了她所有的规划。 绕是她再怎么得宠，此刻也没了底气说完。 孟太后轻飘飘地瞪了瑾妃一眼，以示警告，她一向不喜瑾妃。 这瑾妃素日里，虽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温和模样，但到底也是有很多小心思的，给苏苓笙没少使绊子。 孟太后曾经三番五次暗示过苏苓笙，小心身边人，可苏苓笙这个丫头缺根筋似的，还是对瑾妃言听计从。 晚宴结束，得好好收拾瑾妃一番。心里这么想着，故从容地开口道： “笙儿素来都善舞，舞坊和乐坊前任坊司大人曾夸过笙儿，说笙儿在舞乐上的天赋造诣极高，且勤恳努力。” “不过笙儿向来为人低调，这些事情鲜为人知罢了。”言罢，孟太后轻抿了口茶又接着说： “况且前年烟岚城雪势不小，笙儿在宫中踩滑，狠狠摔了一跤，摔断了手筋和脚筋——周太医，不就是你给盛宁公主诊治的吗？” 话题转移到了那位周太医那里，苏苓笙跟着众人的目光，朝他所在的座席望去。 只见他穿着一席宝蓝色锻光绸面的太医院官服，面如冠玉，眼尾上挑，凤目狭长，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道： “确有此事，公主摔倒那日，是贤王殿下和沈小侯爷，冒着大雪将公主背去上书房的。后来发觉伤势严重，才召来微臣诊治。” “殿下至少三年内都不能做过于剧烈的事宜，更何况是跳舞和弹奏乐器这种伤腿脚又伤手的活动。” 苏苓笙此时此刻，已经将双手放置在桌面上，又将头埋进袖子里，强行憋住笑声，憋笑得浑身颤抖。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忆起旧事，伤心抽泣。 苏苓笙真的太感谢孟太后和这位太医兄弟了。 记忆里，原主根本就没有摔断过手筋脚筋这一段。她虽身娇体弱，但却一直平平安安得很。很明显，孟太后这是拉着这位周太医一起在替她找台阶下。 谢邀，沈知书远在北疆大营历练，苏景辰人在锦城治理水患，这段谎言根本就“死无对证”。 他顺着太后的意味，竟给她编造了好一出理由，三年之内不宜跳动，真是给了苏苓笙好一个借口。 宋寒见苏苓笙这般笑得发抖的模样，自然是知道了其中端倪。 他教了苏苓笙六年，她可是一次意外都没出过。 席间奏乐不断，将苏苓笙的笑声掩盖了些去。 不过现在她的笑声在自己身旁，到底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她的笑声吵得自己心生厌烦。 宋寒面上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却是悄悄对着苏苓笙说：“笑得再小声些，别人便听不到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苏苓笙差点破功笑得更大声。 偷偷从袖子里露出一条缝来，苏苓笙顺着那条小缝瞄着宋寒道： “要你管？” 除了苏苓笙附近坐着的宋寒等人，其余众人又以为宋寒是在出言安慰苏苓笙，苏苓笙哭的更加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第十三章 主动营业 众人脸上难免也跟着露出遗憾的神色，纷纷讨论起苏苓笙这伤势起来。 孟太后见这周霜和自家孙女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也算聪明过人了，便满佯装脸心疼地开口道： “行了，都给哀家收住了。盛宁这三年之期还未到，却拖着带伤的身子，替哀家这个老太婆排舞，属实不易了。今日且不提盛宁的舞跳的如何，歌唱的如何，有这份孝心，比那些无心之人好了不知多少，哀家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到无心之人时，故意回瞪了瑾妃一眼，搞得瑾妃笑容僵硬。 “盛宁公主真是个有孝心的人啊。” “是啊是啊，带伤练舞实属不易，到底是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公主，也知道回报太后……” “盛宁公主为太后娘娘献舞，也让臣等一同观赏，真是三生有幸啊……” 大多朝臣和这些宗族世家到底是八卦之人，再加上孟太后一向仁慈，说的话并未完全起作用，总是有人愿意交头接耳的。 不过孟太后听到这些不管是真情假意，还是阿谀奉承的话也好，心中总算是舒适了许多。 言罢，又恢复了宠溺的神色，对着苏苓笙的座席轻哄道：“笙儿，莫要啼哭了，还不快快起来，准备一下歌舞给皇祖母看看。” 这话题的最终，还是绕回了苏苓笙身上。 苏苓笙还沉浸在感谢孟太后和周太医的思绪中，被太后这一哄，将感激涕零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 既然除了她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在哭，那苏苓笙索性就哭给众人看。 论掉眼泪这种活，她可是专业的。毕竟以前团队mv的泪腺担当，是她苏苓笙。 “多谢皇祖母体恤笙儿。”不出三秒，苏苓笙便将小脑瓜子从衣袖里抽出，脸上已是挂上了两行清泪，软糯的声音也如同打着哭嗝一般，好不楚楚可怜。 “笙儿这就去准备。” 群臣一见这位美貌绝伦的盛宁公主，此时因为三公主的故意刁难，又被自己先前一番嘲笑，搞得好一番声泪俱下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纷纷在心中懊悔起来。 只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宋寒，在偷偷瞥了苏苓笙一眼后，心中暗暗感叹： 这女人的演技还真是愈发成熟，到底是从前经常污蔑别人练出来的。 孟太后虽然发了话，无论她今天唱跳的怎么样，肯定都不会有人再找她茬子了。 但是苏苓笙就偏不，摆着要认真营业的态度，再加上给原主一雪前耻的决心，她决定今日好好表现一番。 虽然这几日未开过嗓，且这副嗓子的音色偏甜软，但她还是决定用另一种较伤嗓子的唱法冒险一试。 她原是打算躺平一辈子，不和他人内卷出风头，准备坐吃山空了。但这种涉及到她专业领域的面子，拿还是得拿。 不过要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第一次开口唱歌的效果呢？傅乐此时还在乐师席上忙不开来，根本无暇顾及她。正在为此发愁之际，苏苓笙的步已经到了沈知宴的位置上。 此时的沈知宴已是半醉状态，对宴会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她半个身子都挂到了一旁的丞相晏景淮身上，根本没注意，自己的好闺蜜已经走到自己的位置。 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几句轻微细小的“噗呲噗呲噗呲”，遂猛地一惊醒，一抬头，却只见到苏苓笙离开自己席位的背影。 晏景淮却对她不雅的行为举止不厌烦，反而轻声细语地拍了拍说：“沈将军，殿下好像找你。” “嗯？嗝……谢谢江淮哥哥提醒……嗝……”沈知宴喝得确实有些高，酒嗝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竟把眼前人错认成了自己在玉竹馆的小相好江淮。 “将军快去吧，本相再说第四十七次，本相不是江淮。”晏景淮无奈地摇摇头，笑的如沐春风。 蓬莱岛的偏殿处，湖风吹得比璨蓝厅更大一些。 被风这么一吹，沈知宴倒是被吹的精神了几分。 而苏苓笙已经在偏殿门口等了她好一会儿，正一筹莫展得发展到要不要考虑去叫别人，来听她唱歌的效果之际，沈知宴总算一摇一晃地过来了。 苏苓笙抓住沈知晏的双肩，猛摇几下道： “沈子哥，清醒一点！我可是苏苓笙，你的好闺蜜，我现在需要你！” 摇完，便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迅速把沈知宴拉进了偏殿里面，生怕被别人发现她和这个“死对头”接触。 沈知宴倒是被这句“沈子哥”彻底给唤醒过来，收起了摇摇晃晃的姿态，认真地看着苏苓笙说：“小苏，怎么了，何事之有啊？这么着急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见你爹我。” “也没什么，你醉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待会儿得上去唱跳表演了。”苏苓笙见沈知宴清醒过来，松了口气接着道： “这个音色和这个嗓子都不太适合我平时的唱法，所以我得改。我换我们公司的另一种唱法，唱《兰亭序》给你听一遍，你听听效果如何？” 一听说自己醉酒的这段时间，苏苓笙竟是被撺掇地要去表演，沈知宴不可思议地等大双眼： “你疯了？你在这种场合唱跳？古代人可能根本不吃我们那一套，况且你怎么在太后寿辰选《兰亭序》啊，周董这首歌有点悲情的。” “说来话长，你帮我换一下这件舞服。”苏苓笙利落的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罗裙，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黑白相间的绣黑鹤广袖，水墨感和轻逸感很强的舞服道：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当初本来没打算唱歌只跳舞的，被人搞了一手，现在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你怎么落入了这么俗套的情节？我也就只能祝你开金手指了，不过我相信你的业务能力。” 是啊，苏苓笙已经左躲右躲，这里提防那里提防了，但还是避免不了被带入这个旋涡。 “我选《兰亭序》之前就思考过，这孟太后和高宗曾经因书法而结缘，两人在前朝的时候靠着书法缘成为佳话——甚至高宗驾崩之前，最后一句话都是下一世，要循着太后身上的墨香味，再与她结为夫妻。” “跟书法有关的歌曲，我所知的也就一首《兰亭序》了。” 第十四章 打脸 不出小半柱香的时间，苏苓笙便换好了舞服，优雅从容地自璨蓝厅外缓缓走来。 她现在已经非常有信心了，方才她换了一种唱法重新演绎这首歌时，沈知宴接连夸她效果不错。 众人循这大厅门口的光望去，见苏苓笙逆着光朝厅内走来，如月上仙娥一般，倾世之姿。 苏苓笙一身白底黑鹤的广袖流仙裙，腰间用一根简单的两指宽镶嵌白玉的腰带紧紧勒住，更衬托得她的身形玲珑有致，腰如约素。 宋寒盯着她的杨柳细腰，陷入了方才那段回忆。 他手上关于她腰的触感，仿佛一瞬间回来了。 苏苓笙一直以来都爱穿宽松的襦裙，完美的腰身全藏匿在罗裙之中。她前两年脸上还带着一些肉的时候，宋寒以为苏苓笙只是普通女子的身形。 但是他刚刚一只手完全张开，都能抓完她的腰。 平时见过不少束紧着腰带的妇人少女，有圆润的也有纤细的。但是像苏苓笙那么细的腰，是真实存在的吗？ 甚至他方才其实都在暗暗担心，苏苓笙的细腰会不会被他不小的手劲折断了去。 不对，自己怎么在想这些？宋寒收回了自己正在凝视的右手，轻咳了两声，怕被他人察觉一些什么。 比起方才那条华贵的胭红单丝罗绣金莲的月华裙，虽然头上的灵蛇髻未换，但苏苓笙还是将这一套穿了起来，竟有了几分水墨般的清雅韵味。 “皇祖母，笙儿准备好了，就劳烦傅乐姐姐了。”苏苓笙手里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毛笔，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太监，也将一块偌大的宣纸屏风立于场中。 孟太后瞧见自家的孙女，竟准备的如此让人出乎意料的用心时，心里的石头缓缓放下道：“好笙儿，慢着点来都行。傅乐，你去替笙儿伴奏吧。” 没人知道，苏苓笙那根毛笔和那屏风是干什么用的。 傅乐的奏乐声一响起时，全场一片鸦雀无声，皆被这娓娓动听扣人心弦的乐曲所带入境。 有着无数次表演经验，苏苓笙并不紧张。她做着微蹙眉的表情，努力控场带动众人的情绪，等待着第一句歌词的到来。 而台下的沈知宴也观察着众人的神色，不由得暗暗感叹道，这就是周董音乐的魅力吗？国风音乐永不过时。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 “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 这声音一开口，不说与她平时软糯的声音完全不同，平时的声音比起她真正唱起歌，却也是大相径庭。 再配以傅乐得天独厚的音乐天赋，和用情至深的演奏，一群人很快便沉醉其中。 虽然有少部分词汇理解不太了，但仍让人心驰神往。 时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哀愁婉转，而又细腻动人；又时而珠圆玉润，悠扬婉转，如那黄莺出谷。 如故事中的人，又一如侃侃而谈，讲述他人死生契阔的说书人。 配合她身轻似燕，步步生莲，妙态绝伦的舞姿，那只毛笔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有规律地画动着。乍一看毫无章法，但几番画动后，一个“兰”字便出现在纸面上。 虽然算不得不归整，但却由形化字，仿佛有着不可言说的生命里一般。 衣袂飘飘的同时，又不忘眉目传情。 好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尘脱世的神女。 苏苓笙边表演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这波古代观众的情绪。她心中暗暗感叹，若是此时再来点花瓣之类的东西，这氛围感不直接拉满？ 正想到此处的时候，沈知宴带着大理寺少卿连湛一块儿出现。他俩暗戳戳地站在了台下不易察觉的地方，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 两人眼神对视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将竹篮里的白色月季花花瓣，纷纷扬扬地朝苏苓笙身上撒去。 白花在九昌国并不是不祥之物，相反，九昌国的人异常喜爱白色的花。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那你一生的了解。” 戏腔一出，再配合沈知宴这个绝世好闺蜜带来的气氛组，凄愁忧愁的气场达到了满分，场上响起了一片暴动如雷的掌声。 其实她心里也很没底，前面的部分她掌握得能算得心应手，但是戏腔这一块她就是个半吊子。 当年喜欢国风歌，而不少的国风歌都有戏腔。为了能好好翻唱，她甚至找了京剧老师学习。可也就学了几个月，面对残酷的高考艺考，她就只能半途而废罢了。 联想到此处，但并未停下舞步和手中的笔法，一个“亭”字缓缓出现在了纸上。 这种唱法和戏腔叠加在一起，无疑是非常伤嗓子的。估计这一场下来，苏苓笙得好几天说不了话了。 不论舞台在哪里，观众在哪里，她唱的跳的是什么舞，她都会认真对待。 只有在台上的这一刻，她才完全是穿越前的自己，她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人。 她一直以来，都享受舞台，热爱舞台。而这个舞台，或许是她全新的不敢面对人生的开始，但没关系，安然接受全新的人生吧。 想到此处，苏苓笙的脸上也渐渐挂上了颗颗泪珠。 “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一曲完毕，序字落笔，台上之人和台下之人，皆已经泣不成声。 “皇祖母。”苏苓笙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她还是不放心这些人能完全听得懂歌词，且一场高难度的表演完成下来，这个身子已是体力不支瘫软在地。 泛红的眼眶，酸楚泛红的鼻头，湿漉漉的睫毛，破碎至极，让人好不心疼。 宋寒却是一脸凝重，他只知道苏苓笙独独对歌舞有兴趣，却未曾想过她这么精通？看来自己这六年来，并不完全了解她。 有种手中的猎物要脱离掌控的感觉，宋寒莫名有些不安。 这时苏苓笙强行打断哽咽的声音，慢慢开口道： “这首曲子名唤《兰亭序》，笙儿曾在梦中梦到过一地，名为兰亭。亭中有一行书所刻的碑铭，那行书的笔法在梦中名震天下。虽是一梦，但孙儿却记了好多年，由此得来灵感，故作曲《兰亭序》。” 苏苓笙才继续哽咽道： “皇祖母，孙儿虽然未见过皇爷爷，却也常常听人提起您和皇爷爷的情缘……”本欲将所听之闻和心中想好的词汇一同说出，却只见高堂之上那老妇人泣不成声道： “笙儿不用多说，皇祖母听懂了，笙儿有心了……”孟太后已经是声泪俱下，眼角无数浑浊的泪。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却并未擦拭。 苏千山在一旁久坐着，早就看出太后的哀愁，便长叹了一口气道： “母后，您这是想念父皇了。” 此话一出，厅内几位三朝老臣跟着一块哀恸起来。高宗皇帝五十岁才登基，登基期间不辞辛苦，昼夜颠倒地整顿前朝留下来的烂摊子，结果五十一岁便因太过劳累早早驾崩。 第十五章 中计(一) 蓬莱岛，御花园上，凉风习习。 烟岚城皇宫的晚宴已经开始了。 等到苏苓笙去偏殿换回那罗裙，又重新整理了发髻装扮后，再进入大厅，众人脸上的悲切神色早已不在。 取而代之的还是喜色，只不过还夹杂着一股释然的意味。 孟太后见苏苓笙重新入席，早就不再哭泣，但是一双眼睛却也明显的肿胀了起来道： “笙儿，快快入席吧，这一下午都没见着你吃什么东西。” “是。” 苏苓笙确实已经是饿的肚子咕噜作响了，便也毫不推脱地坐了下来。 孟太后也不去计较苏苓笙的礼数做没做到位，似乎想起前尘旧事般缓缓开口道： “笙儿这份礼物，是真真有心了。且不提你伤病在身，光是这歌舞的效果，哀家除了见过前朝芙妃惊鸿一舞后，竟能在五十年后再见到笙儿这一舞。” “是啊，盛宁公主今日这一舞，果然是惊为天人。” “盛宁公主的伤病还未痊愈，便已完成地如此出彩。” 诸如此类的夸奖声此起彼伏，快要淹没了这璨蓝厅一般。 今日这一舞，确实狠狠打脸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 “盛宁，玉宁，长宁还有苓暖，你们几个公主，还有今日在场的所有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们。今夜亥时，跟着哀家去趟明月洲上，祭拜一下高宗吧，也求他能保佑一下我九昌好女儿们的姻缘。” 孟太后看着满堂待字闺中的姑娘，打算今夜照例，带着她们一块去祭拜高宗皇帝。 这是太后的老习惯了，每年她过完生辰，便会带着朝廷里的未婚少女们去祭拜高宗，同他的灵牌说上好一番话。 实际上是在这个场合，借高宗之名，挑几个自己中意的姑娘好好培养。为的是挑选以后皇室的太子妃王妃，为皇室开枝散叶做准备。 不过倒也是年年挑，年年挑不着。 但姑娘们都已经暗暗高兴起来，只要她们表现的好，还是有机会进入皇室的。 瑾妃依旧是温和娴雅的模样，虽面上仍是一副温婉做派，但今日的不悦，已是达到了巅峰。 她原以为，自己与宫中负责调度船只的刘公公关系匪浅，只需打点一二，便能让苏苓笙今日姗姗来迟——甚至没有办法来，这可是大不敬。 若是她缕缕犯错，任苏千山和太后对她再宠爱又如何？ 反正一定要让她彻底跌落，和那个位置彻底无缘。 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同样姗姗来迟的宋寒，把苏苓笙顺便就捎了过来，太后也没责怪她，算是白白打点一番。 而苏苓笙此时只顾着埋头喝汤品酒，好不容易在宫宴上遇到符合自己口味的菜，她压根就没关心席上瑾妃不善的目光和复杂错乱的心情。 觥筹交错间，突然感觉到头晕目眩，浑身不爽。 难道是自己吃的太急了？苏苓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筷子骤然落地，发出不小的动静。 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人，苏苓笙在一个脸生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道： “皇祖母，父皇母后，各位娘娘，儿臣……儿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去休息会儿。”苏苓笙扶着额头尽量撑着说话，言辞不清。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醉。她左右不过喝了三口果酒，但就是头晕。 “盛宁今日是累着了，先下去歇息吧，倘若亥时还没休息好，不必强来明月洲。” 现在才申时罢了，休息两三个时辰，管够了。 蓬莱洲码头，大小的船只停靠在夕阳的笼罩下，好不美丽。 两个娇小的身影迅速走到了码头，乍一看以为是一粉衣宫女，在细心搀扶着自己的主子，实际上苏苓笙几乎是被人连拖带拽地前行。 苏苓笙看着这脸生的宫女，想挣脱她的手臂，她力气有些大，弄疼她了。有些着急地环顾四周寻找云茉的身影道：“你是何人，为何本宫觉得面生的很？” 这四周别提云茉的身影，就连皇宫禁军，都离码头这里有一定的距离。况且今日太后寿辰在璨蓝厅举行，岛上看守的禁军大多被调度到璨蓝厅附近。 那小宫女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转瞬即逝间便消失殆尽地说： “殿下，奴婢名唤湘远，是梦华宫新来的宫女。云茉姐姐方才闹肚子，让奴婢来顶替一会儿。” “湘……湘远？”苏苓笙本能地摇摇头，“不，不可能，梦华宫近日来没有新的宫女。你、你带本宫回宴……放开本宫”说罢，更是用力想要挣脱湘远的手。 “殿下，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湘远突然把苏苓笙推倒进一个小型船上，发出不小的声音，随即立刻对船舱里藏匿着的摆渡太监说：“把人带去明月洲宗祠，事不宜迟。” 苏苓笙用尽全力，才扒拉着船壁坐了起来，只要蓬莱洲的码头来个人，她就还有获救的机会。 欲要呼救之际，却被那太监眼尖发现了她的行径。 而摆渡的太监，根本没给苏苓笙求救的机会，甚至觉得她在船头坐着碍事。 于是骂骂咧咧地从船舱里出来，又骂骂咧咧地狠踹了苏苓笙一脚，将她踹倒一旁。 苏苓笙被他这一踹，踹到了手臂，随即剧烈的疼痛感自手臂传来。她在狭窄的船头躬着身子，整张脸疼的皱作一块。 痛觉迅速占据了她的神经和理智，她完全失去了呼救的想法。 可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连跳进水里求一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受着。 痛，好痛，自己难不成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慢着点，这位可是千金之躯。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了，被碎尸万段？” 那太监却满脸不在意地道：“好姐姐，我怕她吵闹引来人罢了。” 湘远眼眸一沉，极为不满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被层层丝帕包裹住的物品。打开那层层手帕一看，竟是一朵红艳的枯萎干花。 她叫住了那欲摆渡的小太监道：“还忘了这件事，先别急着划船。” 言罢，便弯下腰将那干花放到苏苓笙鼻子前，笑得无比诡异地道： “好好闻闻，这可是好东西。” 第十六章 中计(二) 那干花虽然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但是那味道的浓烈程度可一点都不弱。 你让我闻我就闻？苏苓笙虽柔弱，可一点都不蠢，索性暗暗憋起气来。但她憋不了多久，迟早会闻到那干花的味道。 云远自然是看到她憋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道： “啧啧啧，公主，既然你要选择憋气，可别怪我狠心了。” 边说，边用力捏住苏苓笙小巧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而后将那朵干花全部塞进苏苓笙嘴里，又重重拍了她的后背，直到她将整朵花吞了下去。 这干花的味道自嘴里散发至舌尖，进而迸发到整个口腔当中，苏苓笙甚至感觉那股味道直冲她的天灵盖里。 “好姐姐，下手这么狠，不是你说这位千金之躯的吗……” 那小太监看到云远这一举动，由衷感叹了起来。 “废什么话，现在可以把人带走了。” 云远收住了诡异的笑容，迅速将那几条丝帕揉作一团往水里扔去，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璨蓝厅走去。 小船缓缓地驶向了明月洲，掌船的太监看都没看苏苓笙一眼，优哉游哉地哼着轻快的小曲儿，熟练地滑动着小船。 苏苓笙本就浑身乏力，在被迫吃下那朵干花后，酒醉的程度更是徒然放大了几倍。 现在说她喝了十斤的烈酒，她都相信。 她现在无法动弹，但是最让人难过的是，吃下那朵干花后，她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自己身上发生什么。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接受现状，走向全新的生活。可上一秒的她还是万众瞩目的公主，这一秒的她便遭此劫难。 为什么生活对自己如此不公正？莫非是自己今晚出风头触犯了他人利益？ 人生怎么这么曲折啊，为什么她不会武功，没有金手指，就不会被别人暗算了。 说好的穿越都是一路开挂呢?恨自己不是什么女特工，女特警，什么天才毒手一类的。 自己不过是一个除了唱跳以外，和别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人。 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的是什么，只能祈求自己今夜能活着。 一个时辰后。 璨蓝厅里的宋寒，收到了冷岐悄悄在他耳畔传输的密信。 “越人歌照旧放在了明月洲。” 宋寒身上的毒，只能靠越人歌来解。 他身上的毒每月便发作一次，发作之时心口绞痛，五脏六腑都如同撕裂了一般。 若是不能及时服用越人歌作暂时性解药，宋寒毒发三日之内，便会血脉爆裂而亡。 这么多年来，他尝试过无数方法试图解毒，可这毒都无药可救，反而自己的医术越发精进。如果不是为了解毒，宋寒便不会偷偷钻研医术。 所以知道他会医术的人寥寥无几，但当年苏苓笙在上书房突然窒息过去，太医院离上书房较远，太医赶过来时，苏苓笙恐怕药石无医。宋寒情急之下才替她把脉救治，并让云茉和苏苓笙替他保守秘密。 好在这主仆二人也是信守承诺，这么多年来都无其他人发现。而负责每月把解药带给他的人，都会将解药放在明月洲，六年来始终如一。 心口已经隐隐作痛，今夜已是第二夜，若是再不去拿解药，宋寒明日便将危在旦夕。 还有一个时辰，太后便要带人去明月洲祭祀。要在这之前到达明月洲，将解药拿到手。 宋寒此刻要解毒的决心更甚，暗暗将手中的玉杯捏得更紧。 自己迟早有一日，要摆脱他的控制。 宋寒干脆起身行礼道：“太后娘娘，陛下，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心脏的绞痛感愈发剧烈，自己不能在宴会上这种众目睽睽的时候，出岔子。 宋寒在冷岐的搀扶下，才到码头，便立刻钻进了一辆小舟里。刚沾上小舟坐垫的那一刻，便瘫软了身子直直的躺下，累出了一身的热汗。 “你先回去，替本王盯着宴会厅，顺便把前洛叫过来摆船。事不宜迟，尽快。” 宋寒已经疼得咬牙切齿，但仍不忘叮嘱冷岐。 这次宴会出于特殊原因，并没有荒雪楼的暗卫暗中盯梢。今夜负责蓬莱洲安全的，是皇宫禁卫军。 但近日宫中不太太平，怪事频发，宋寒担心宴会这种人员密集的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冷岐本就是荒雪楼出身的暗卫，对情报的和事务的敏锐程度本就异于常人，现下只有将他支配过去，自己再去明月洲拿解药。 不出一会儿，一个走路姿势略微怪异的太监——正是方才替苏苓笙摆渡的太监，从码头上走来。 那太监点头哈腰地对宋寒说：“王爷，奴才来替您摆渡。” 宋寒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开口道：“前洛，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带本王去明月洲。” 那名唤作前洛的男子并不在意，反而挑衅地看着宋寒：“王爷，您如今虽贵为摄政王，但还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寒强忍剧痛，看也不看前洛。他努力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黑玉扳指道： “身份？不管本王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明白，本王捏死你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前洛一看吃了瘪，这才划起船来。但心中已经期待着，等会儿宋寒若是发现，中了计的模样。 最近那边的人越发嚣张，但也碍于自己现在也有不小的势力，并不会如同从前那般再威胁于他。 躺在船舱里的宋寒不敢轻易松懈，虽然此刻使不上劲无法使用武功，但至少要盯着前洛，以便于能留一手。 船舱外的风景纷纷一闪而过，宋寒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前洛的背影，不爽地说：“划这么快做什么，生怕本王晕不了船？” 结果前洛并不言语，也不肯理会宋寒，并未将手中的船桨放慢速度，反而更加卖力地划弄了起来。果然有古怪！宋寒欲直起身子之际，一只利箭便猛地朝船舱射过来。 “唰——”的一声，那箭头直直插到了船舱的中后方，宋寒巧妙地躲开身子，额上挂上了一层薄汗。 而发冠已经因为这一折腾，变得松散了许多，几缕碎发垂下落在前额，让他多了几分凌乱的俊逸。 就算他不躲开，那箭其实也射不中他。所以很明显，那箭并不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 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竟有人能在皇宫里如此动作。 宋寒撑起身子，朝着那箭头仔细凝视了一番，箭上果然有一个小纸条。 拿起纸条一看，大致内容就是，宋寒最近不要过于得意忘形，坏了他们的大事。 否则会派遣更多的人盯住宋寒。 小船的行驶速度并不算慢，且经过岛屿的时间较为短暂。能在这种情况下，将箭稳稳射进船舱，还不伤及宋寒性命。 想必皇宫中已经插进了更多武功不低的眼线。 一桩又一件的往事却渐渐浮现在眼前。 第十七章 暗算 旧事桩桩件件浮现完毕，前洛也将船划到了明月洲。 此时明月洲偏殿，苏苓笙早已被一个宫女扔在了此处。 那宫女毫不留情，将她的月华裙剥落了大半，让她光溜着一半的身子，直直地躺在偏殿的榻上。 她喝的那三口酒里，应该也掺了不少蒙汗药，现在不仅是力气，连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模糊了。方才在蓬莱洲码头时，还未完全发挥，现在才尽数发挥出来。 而嗓子在吞下那朵干花后，变得更加嘶哑起来，本就唱歌伤了嗓子，喝几天的热水便好了。但此刻喉咙里，像是有刀片在来回划拉一样，痛不欲生。 试图咳嗽几声，把这番痛苦减轻一些，但她连咳都如同哮喘病发作时的声音一般。 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心里的绝望到达了顶点。她现在只希望，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后，没有任何一个男性生物过来。 这湘远虽然把自己弄来了明月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再过一会儿太后便要带着人过来，若是看到苏苓笙这副模样，定生会出大事。 古代女子最讲究贞洁清白，自己虽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世俗和女德，但她这个身份不行。 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和沈知书举行婚礼，这个节骨眼上她出事的话，无法想象将面临什么场景。 难道朝她下手之人，仰慕沈知书？不过那人胆量也就如此了，不敢真的找个男人来构陷她，不然这么久了不至于还没个动静。 还在为这件事情感到一丝欣慰之际，一个推门声却传了进来。 那推门声让苏苓笙的紧张感到达了极点，她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气息，生怕有人会发现她。 听那脚步的力度，看着地上经烛光投射过来的那人的影子，是个男人。 到底是自己想的太好了些，看来该找来的男人到底是没有少。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处境，苏苓笙害怕得眼泪簌簌地往床榻之上掉落，但又不敢再继续哭，怕眼泪滴落的声音把那人引来。 彻头彻尾的崩溃，不能呼救的无助，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接踵而至，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并不介意男欢女爱，但是要两厢情愿。倘若是被他人强迫，或者是身不由己委身他人，那不行。她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被强迫完后，要找个什么样的死法。 这种事情，是对每个女人最大的心理摧残。 偏殿大门和自己躺着的床榻并没有多远，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不停地祈求那人不要发现她。 宋寒开开门的时候，想也没想便往偏殿的内寝里走去。 以往，这里都没有什么人，内寝是那两名看守明月洲的宫女住处。宫内人多眼杂，只有明月洲的人员分布是最少的。 他每次来取药的时候，明月洲的两名宫女，都会被叔父的人想各种法子支开。 而负责拿药的湘远，会在内寝等他。 但他才进内寝之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此刻衣衫半解，泪流满面，浑身颤抖，赫然躺在床榻上。 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从今日后启的怪异便可感觉到，今夜有什么事情等着他。 叔父到底是等不及了，嫌他的进度慢，先他一步动手。 还在回顾今日这种种异常时，宋寒便听到身后传来正厅大门上锁的声音。 但是他看着躺在榻上无法动弹的苏苓笙，心中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如果他现在走，其实来得及，但是苏苓笙……万一，她再遇到什么男人过来，好歹是个美人，这副模样独独留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他面临两个抉择，一是将计就计，冒着计划成功后，可能会被大不敬之罪杀头的风险，留在这里；二是把苏苓笙扔在这里，自己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观察明月洲。 想都没有想，宋寒放弃了这唯一的一个逃走的机会，选择转头朝那软塌走去。 “宋……宋寒，不，不，不……不要。” 苏苓笙看见眼前来的人是宋寒，又听到了门被上锁的声音，万念俱灰。 她竭尽全力地发出了一丝声音，如同呼吸一般微弱。 好在宋寒功力深厚，听觉异于常人，勉强能听到她的声音。 “殿下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宋寒沿着软塌的边缘坐下，目光坚定地看着苏苓笙。 她的眼里有惊慌，有绝望，他要先安抚好苏苓笙的情绪，让她信任自己。 但是紧接着，头越来越晕，意识越来越模糊，方才不还好好的？但这确实是中了慢性迷药的表现。自己分明就严防……不对，药下在在方才那封叔父的亲笔信上！ 才意识到自己也被下了药之际，宋寒便失去了意识，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半个身子便重重地砸到了苏苓笙的身上。 一个身形极高的成年男子，再加上精瘦的体魄，那一身硬朗的骨骼，给苏苓笙砸得重重吃痛。 “……。” 这下是轮到苏苓笙一脸懵了，本被他那句“我是来救你的”燃起了希望，但宋寒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宋寒，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快从我身上起来。” 宋寒这一砸，反倒是给苏苓笙砸的清醒了过来。但她此刻不能发声，且宋寒身子不轻，压在她身上只差点给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要怎么办？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太后便要带着一群人过来了。按照往常的规矩，都是要先来偏殿的库房取香。 其实两个人所在的内寝，和库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若是他们二人保持安静，兴许不会被人发现。 可到时候若是宋寒醒了过来，发出了动静，亦或者是任何一个人进来看到宋寒，要如何是好？ 得想个法子把宋寒给挪开。 苏苓笙见宋寒已经昏得死死的，除了会呼吸之外跟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她环视了这个内寝一圈，发现离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个偌大的屏风。 而屏风后面的空地，虽谈不上多大，但放下一个宋寒绰绰有余。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宋寒放到那屏风之后，自己能不能逃走便另当别论。 于是咬紧牙关，从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使劲推了宋寒好多把。明明自己也中了药，身上没有任何力气，但一想到这是生死攸关之际，苏苓笙并不做任何停留。 用了快两刻钟的时间，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宋寒被苏苓笙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推开后，本就身处榻边，便顺势滑倒在了地上。 苏苓笙早已累的满头大汗，面色泛红。欲要歇息一番之际，猛然想起还要把宋寒挪到屏风后面，苏苓笙便暗暗埋怨，但丝毫不敢松懈。 哪知道，推开宋寒已经实属不易，把他挪到后面更难。苏苓笙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她紧紧拽着宋寒的双腿，边拽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宋寒道： “看起来这么瘦，怎么这么重？” “能不能长的矮一点，我快给你捣腾不过来了。” 花费了快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苏苓笙才将宋寒拖到了屏风后面。但她已经听到了码头上，人群有说有笑的声音了——太后她们已经来了。 可现在宋寒还有半截腿露在屏风外面，没办法，只能将他的腿往里叠进去。 第十八章 裙下之臣 明月洲正殿，孟太后带着一群女眷久久伫立，却迟迟不见偏殿那两名负责接待的宫女出来。 孟太后的贴身姑姑李嬷嬷，见孟太后脸上露出不悦，便扯着嗓子大声提醒道： “明月洲的下人都这般没有规矩可言吗？太后娘娘来了这么久了都不前来接待！是有几个脑袋等着砍？” 此时，听到“偏殿”二字的苏苓笙，吓得打了个哆嗦，宋寒还没完全藏好，只祈求她们不要进来。 “太后娘娘，老奴先去查看一番。”李嬷嬷见偏殿内虽烛光闪烁，却无一人出来，太后娘娘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李嬷嬷很快便到了偏殿门口，却发现偏殿门口紧紧上了锁。 “太后娘娘，这偏殿今夜偏偏上了锁，恐怕我们一时半会儿，出没法从库房取香了。”她盯着那把上的紧紧的锁，不禁疑惑道。 孟太后轻轻捻着手里的佛珠，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怒道：“知宴，你们几个女武官过来，把这门踹开。哀家今日倒要看看，是谁这般没规矩！” 沈知宴向来便得孟太后宠爱，此刻她站在两位公主的后方，同样凝视着那把锁。听到孟太后叫自己，她便同另外几名女武官一同往前走去，对孟太后福了福身子： “太后娘娘，您往后退一些，微臣怕这门被踹坏了木屑飞溅到您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苏苓笙才把宋寒给藏好，又狠下心来，把自己价值不菲的金蝉丝披帛塞进他嘴里，以防他待会儿醒过来发出声音。 下一刻，便听到大门被踹开的声音，无数飞溅的木屑朝着殿内过来。 库房在左边，内寝在右边，她们迟早会到内寝这边寻人，不能让她们发现了宋寒。 “太后娘娘，门已经打开了。” 是沈知宴的声音！开门的人是沈知宴，如果是她第一个看到自己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苏苓笙站在内寝的门口，拖着沉重疲软的身子，迅速整理了一番早已乱成一团的衣物。她的衣服本就半遮半掩，方才拉动宋寒的时候更是散开了不少，一片狼藉。 “笙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苏苓笙抬起头来，正对上孟太后那双震惊的眸子，而沈知宴面色为难地站在一旁。 她没有想到，方才明明听到沈知宴的声音离她更近一些，怎么先进来的人变成了孟太后？ “回、回皇祖母，孙、孙儿……”苏苓笙紧张得语无伦次，可她忘了自己并不能发出声来，身上的衣物也并未完全整理好。 香肩半露，衣衫大开，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孟太后身后便是偏殿大厅正门，门外更是跟了一众世家女子。苏苓笙这副模样尽数落在她们眼中，纷纷作害羞状拿扇子遮住脸，指指点点，迅速小声讨论开来。 “五公主这是与人……” “嘘，别乱说，当心脑袋……” 此时此刻，在孟太后的眼里，苏苓笙衣衫不整，香汗淋漓，面色潮红。 想也不用想，她是在此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六成，但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苏苓笙，便清了清嗓子道：“笙儿，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嘛？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苏苓笙照旧是说不出话，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努力发声道：“我、我……我嗓子……” 孟太后却是没有看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她做贼心虚。这下心是凉了半截，根本顾不得皇家颜面，便使了个眼神给李嬷嬷道： “李嬷嬷，你去内寝查看一番。” “老奴遵旨。” 情急之下，苏苓笙便将甚至挡在了内寝门口，使劲地朝着李嬷嬷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一反应，自然是滴水不漏地落在了孟太后眼中。 “你这个孽畜！”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孟太后摆开了李嬷嬷和二公主的搀扶，拿着拐杖重重往苏苓笙身上打去。 “太后娘娘！” “皇祖母！” 一时间，众人惊呼，谁也没能想到，向来宠爱苏苓笙的皇太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这个盛宠在行的五公主动手。 “皇、皇祖母，您听我……” 越是着急，嗓子便越是疼痛地说不出话来，什么苍白的解释都显得无能为力。 沈知宴见苏苓笙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想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她也不怕孟太后的拐杖抡着自己，便兀自上前走去抓住太后的手道：“太后娘娘，您要当心身子！” 这孟太后虽是年到七十的老妇，但此刻因急火攻心，手上的力气大了不少。她一把推开沈知宴，继续拿着拐杖朝苏苓笙身上打去说： “谁也别上来！哀家今日便打死这个孽畜！” 苏苓笙已经疼得瘫倒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抵挡着受伤部位。即便是再疼痛，她却连哀嚎都哀嚎不出声来。 “你就是这么行的孝道？居然在皇室宗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枉费哀家这么疼你，如今看来你倒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你对得起知书吗，你对得起沈家为我九昌王朝，牺牲的整整三十五口人吗？” 哪怕苏苓笙这个时候开口辩解，她都能强行圆回来。但苏苓笙却死死的憋着，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只默默地掉眼泪。 那名男子到底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自己这宝贝孙女除了好看，其他地方资质一般，从小便娇生惯养，虽然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但还是常常生出不少是非。 不仅无心学习，没有任何身为公主的担当便罢了；先是在和沈知书有婚约的情况下，和宋寒牵扯不清；现在距离成婚不到三个月，更是在苏氏皇族列祖列宗的面，做出与人野合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来！ 到底是自己这些年来，太过纵容她。苏苓暖虽有些心思，但到底都比她省心！ 孟太后打了苏苓笙接连数十下后，看着自己孙女疼得面色发白，浑身抽搐快要休克之际，终于是软下心来，收回拐杖温柔地开口道： “笙儿，你好好告诉皇祖母。有中意的男子，行周公之礼并不可耻，皇祖母只愿你开心。若是你能主动说出，那名男子是谁，皇祖母便既往不咎。自作主张替你解了和沈二的婚约，成了这亲事。” 说到此处，一双老泪纵横的眼眸，满眼心疼地盯着苏苓笙，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只愿她坦诚招待。 可是苏苓笙并不开口说话，而是微微张着嘴巴，一脸无辜地盯着自己。 不是她不想开口说话，不是她不想开口解释，而是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她多希望这位善解人意的皇祖母能看懂她的目光。 “若是你执意维护——”孟太后终于失望至极，提高了音量，冷冷开口道： “来人，传哀家懿旨，盛宁公主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终生软禁，解除与定北侯府二公子婚约。” 话音未落，却见一男子从内寝缓缓踱步出来道：“太后娘娘，慢着。公主伤了嗓子，不便言语。” “公主的裙下之臣，是微臣。” 第十九章 指婚宋寒 不止太后一人，看到宋寒从内寝里出来后，有三五个世家嫡女都跟着太后一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太后被李嬷嬷带回了玉慈宫歇息，宋寒则并不再多说一言半语。 他当着众人的面，替苏苓笙一件一件地系好她的衣服，替她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泪痕，随后轻轻抱起了苏苓笙一同前去，只等太后醒过来定夺。 他何尝像这般，对任何一个女子温柔至极？摄政王向来都是冰冷的，不好接近的。 可他却对苏苓笙这么上心，由此可见他和苏苓笙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互相索取，男欢女爱，鱼水之欢。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要不然怎么会无端流出？ 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都没有办法接受，苏苓笙的裙下之臣，就是宋寒。 那个站在朝堂之上万众瞩目的宋寒，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寒，那个仪表气度都绝无仅有的宋寒。 整个烟岚城的人都知道，他只有一个出身低微的妾室，正妃的位置让不少人觊觎不已。 更何况他成婚一年，江侧妃的肚子里也没个动静。若是能嫁给他，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这王府之上岂不任由自己主宰？ 可是摄政王这般耀眼的人物，居然都沦为了五公主见不得人的情人。她可真是有本事，单单有了一个沈知书还不够，连摄政王也一块贪了过去。 玉慈宫正殿门口，此时已经接近子时。开春也并没有多久，夜一深，照样不吝啬地释放着阵阵入骨的寒意。 今日白天时，天公作美没有下雨，烟岚城好不容易迎来了久违的晴天。可这一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段，竟是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风也不小，呼呼地自皇宫北面吹来。 宋寒已经跪在玉慈宫正殿前的汉白玉地板上，快有小半个时辰了。斜风细雨阵阵打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依然挺直了身板，昂首挺胸地跪立着。 孟太后的贴身公公撑着一把伞朝宋寒走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王爷，太后娘娘已经醒了，请您入殿一谈。” 宋寒这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深邃的眼眸望着正殿里忽明忽暗的灯火说：“有劳公公。” 殿内，太后已经坐在高堂之上，面色缓和了不少；而苏苓笙则换了另一身浅粉色的纱裙，脸上妆容尽数洗净，一头柔顺及腰的墨发披散开来，跪在大殿正中。 借着这暗淡微弱的灯火，宋寒走近她的身旁，这才看清楚了她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红痕，还冒着许多细密的血珠—— 兴许是在明月洲时，太后责打她拿拐杖不小心碰到的。方才还未显露出来，现在便看得一清二楚。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孟太后看着跪于地上的年轻人，并不说话。 她背对着烛光，宋寒并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她端起手边的安眠汤，轻抿一口，许久后才开口道： “摄政王莫要嫌弃哀家这玉慈宫黑灯瞎火的，哀家年纪大了，眼睛不能见太多的光。” 宋寒将身子微微俯下，低着头双手作揖道：“臣不敢。” 又是隔了许久，孟太后还是没吱声。倒是苏苓笙没能忍住，伸出一只柔荑，轻轻抚上脸上的伤痕，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她应该很疼吧，作为九昌国最尊贵的少女，娇生惯养的程度只会比别人更甚。方才在明月洲时，太后找人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宋寒便惊醒了过来。 他醒来时，嘴里正含着一团不大不小的披帛，而内寝外则是喧嚣的人声。他潜藏在内寝里不敢动弹分毫，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见宋寒的眼神瞥向了自己的宝贝孙女，眼中藏着难以察觉的心疼，孟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 “方才李嬷嬷已经给盛宁验过了身，守宫砂还在，身上除了哀家打出的伤，并没有别的痕迹。” “哀家那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可能，那个人会是谁。却没想到，竟是你这孩子。不过这事情盛宁也七七八八写在纸上了，周太医方才来看过她的伤势，她服用了迷心花，恐怕半个月内，还不能开口说话。” 言罢，孟太后看了看宋寒的表情，除了一张脸严肃地紧绷着，没有任何端倪，厉声说道： “哀家想听摄政王的解释。” 宋寒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脸，如实地开口说： “太后娘娘，今夜之事，微臣和殿下都遭人算计，于亥时之前都汇聚在了明月洲。微臣见殿下身中蒙汗药，想救出殿下，却没曾想，自己也中了药，便重重昏倒了过去。” “望太后娘娘派人彻查此事，还殿下和微臣一个清白。” 说罢，便整个人伏跪在地板之上，好不真诚。孟太后见他有如此有诚意，说出的话全都和盛宁的对的上，忍不住打探： “为何摄政王会主动出来，说是笙儿的裙下之臣呢？与公主私通可是大罪，你就不怕自己掉脑袋？” 其实苏苓笙也不解，为什么宋寒会在那种关头站出来，救自己一命——虽然这一救，他来救有些不合适，但至少她不会被终生软禁了。 宋寒不是很讨厌这个原主吗，怎么在这种时候大发慈悲？ “回太后，微臣不忍殿下因遭人陷害，又想护着微臣而被褫夺封号，沦为庶人。” 见宋寒对苏苓笙竟有如此担当和善心时，孟太后终于满意地松了口气，苦笑着说： “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摄政王身为我九昌重臣，果然有异于常人的勇气和担当。今日之事，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想来纸包不住火，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 “虽说是言出必行，多少人等着看笙儿的笑话。只是此事事出有因，况且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明月洲又是个庄严肃穆之地。思来想去，哀家还是决定只褫夺笙儿的封号，堵住悠悠众口即可。” “笙儿的名声这下是彻底毁了，哀家不愿她嫁去沈家折辱了沈二。你和笙儿虽然行事清白，但外面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如今你正妃之位悬空，又愿意赌上仕途护，以命相护。笙儿这辈子，怕是再难找到你这样护着她的人了，你可愿迎娶笙儿？” 褫夺封号，这可是奇耻大辱。苏苓笙明白太后是想保住她，她并不在意封号荣辱这些身外之物。 但是迎娶？让宋寒迎娶自己？ 苏苓笙虽不能言语，但此时此刻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地朝孟太后摆手摇头，连连作出一副“不要”的手势。 可这孟太后，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她嫁出去一般，并不理会她。 情急之下，她连忙拽住宋寒的衣袖，好一阵摇晃。张大了嘴巴发出唔唔的声音，只为了宋寒能理解到她的意思。 谁知宋寒并不看她，听了太后一番话，未思量多久便抬头回答道： “微臣遵旨。” 第二十章 实话实说 梦华宫，苏苓笙的寝殿。 自从她上次将梦华宫的内置装置大换血，现在的寝殿，已经变成了粉蓝色居多的风格。 虽然少了几分皇室的雍容，但却多了几分少女的清新感。而寝殿中间的大床可容纳四个人之多，这是苏苓笙提了要求的。 她睡相不好，容易掉床。所以换了张正正方方的大床，又围上了双重轻透的帘幔，外面也加了一层淡金色的纱帐，梦幻流光，将她这一番小天地裹得严严实实的。 苏苓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玉慈宫出来的了。 孟太后后来找苏千山连夜处理这件事情，自己早早歇下了。 而苏千山听说了此中缘由，扶额叹气，连夜去送了密旨和退婚书去沈家，褫夺了苏苓笙的封号，以无数赏赐补偿沈家；又重新下旨，让宋寒迎娶苏苓笙作王妃，找国师算过日子，将婚期定于一个月后。 明日早朝，这件婚事便会昭告天下。 她听到这样的结果，见无法反驳反抗，便头也不回地从玉慈宫冲出来。 淋着倾盆大雨，沿着那条唯一的陆路，一路狂奔回梦华宫。结果路上不慎踩滑摔了一跤，摔着了膝盖，嘴里还吃了一嘴的泥。 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回到寝殿后，便将房门紧锁，任谁来都无济于事。 其实她不怪宋寒，她甚至感谢宋寒替她出头，赌上自己的仕途性命救了她一命。 自己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被贬为庶人，终生幽禁在这深宫红墙之中，那便是生不如死。 她只是责怪，责怪这天命的不公，怨恨自己能力不足—— 不公于为什么这么多落水的人，偏偏穿越了她，让她和自己所深爱的一切被迫告别。而后又在她打算放弃过去，决定好好生活享受新人生的时候，又遭人暗算，蒙受打击。 不足于为什么自己的心这么大，仗着自己这个优越的身份，以为可以就此平安一世，轻易便放松了警惕，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如果她多提防别人一些，如果她也耍些小聪明小手段，会不会没有今天这个局面？ 苏苓笙早就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窝进自己这个温暖的被窝。她像个蚕蛹一样将自己层层包裹着，想彻底与外界分隔开来。正在被这些光陆离奇的事情，折磨地不停辗转哀怨之际，临水的那面窗户便忽地打开。 莫非又有人来？这皇宫的治安还能不能行了？ 吓得她立马弹坐起来，掀开被子蓄势待发，准备时刻朝着寝殿小门冲刺。 来人的脚步声却异常熟悉，随即，一双手便掀开了她的床幔，一双好看的墨色桃花眼直直地对上了她的水灵杏眼。 “别怕，方才本就想正大光明来拜访，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宋寒见她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想必是被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给吓得不轻。 “殿下别生气，知道你有苦难言，特来看看你。” 此时，外面一声惊雷打过，吓得她捂住了耳朵。 苏苓笙哪里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得不轻，是被他吓的不轻。虽然她身上穿着寝衣，而且她一个在情场游刃有余的现代人，并不排斥和好看的男人共处一室—— 但这宋寒属实是有些胆大了些，当朝权臣夜闯公主宫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即便再过一个月，眼前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就要迎娶自己。 她脸上的惊恐尽数消殆，反而换上了一副疑惑的神情，宋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言罢，他便从还在滴水的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瓷瓶，朝着苏苓笙晃了晃。 这男人，果然是惜字如命啊。 外面风雨正盛，看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是冒着风雨前来的。 皇宫里的禁卫军武功不及他甚至都不能发现他，而宫廷暗卫本就是他在掌控，说他在烟岚城的皇宫中能来去自如，都丝毫不夸张。 不过他在此之前，还从未利用特权逾矩。今夜为了给自己看看伤势，便破例了？ 现在自己就是半个哑巴，无数想说的话只能尽数憋在嘴里。 宋寒见她眼中各种情绪悉数流过，也七七八八地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径直坐在苏苓笙的床边，这才发现床榻不仅十分宽大，连铺床的鹅绒都上了好几层，柔软无比。 “今日你身上受了不少伤，方才又冒着大雨一路冲出来，脸上的伤本就没上药，还淋了雨。” 宋寒将那药塞子拔开，从里面倒出一点点的、半固体状半膏状的液体，用食指指腹轻轻地捻了几下，搓热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往苏苓笙已经高高肿起的左脸上抹。 这药虽然是被他搓热了些，但上到脸上的瞬间，冰凉到了极致，甚至还微微出现了反灼热的感觉。苏苓笙皱着眉头，将头偷偷一扭，却被宋寒扳回来，自顾自地说道： “别躲，这么爱美，为了这张脸也得忍着些。” 他说得对，自己这张脸可是无价之宝，得好好护着。受了点伤擦破皮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但是伤口淋雨感染留疤了，就是大事了。 苏苓笙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闪躲了。一张清瘦的小脸蛋被握在他宽大的手里，两只纤细瘦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慢慢捻抹，细心地照顾到每个受了伤的地方，给她上着药。 帘幔缠绕于两人的身上，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恍恍惚惚间，苏苓笙透过他认真的眼眸，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宋寒。 他现在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模样，即便是只今日见到这一次，便不难想象出，当年那温柔谦逊的少年郎，是如何照顾原主的。 宋寒见她不做挣扎，顾盼流光的杏眼同样认真盯着自己，于是别开脸去，将手里的药塞进了她手里道： “每日涂三次，殿下自己解决吧。” 言罢，欲抽身离开。 腰带却被一双小手，紧紧有力的抓着，还动弹不了了，宋寒便抽身过来问道： “还有事？” 苏苓笙如捣蒜般点了点头，想也没想把他的手抽了过来，在他温热干燥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道：“今日为何答应婚事，实话实说。” 等了良久，她终于比划完了，宋寒的手掌心早就酥酥麻麻。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看着手心说： “今日之事，我们都是受害人。但殿下是女子，却敢于冒着误会救宋寒一命，即便被太后娘娘杖打这么多下，也不愿让人去内寝。” “殿下今日的所作所为，让微臣生了恻隐之心。若是微臣就此抛下殿下，殿下便会遭受蒙难，微臣不忍。事到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将殿下娶进府邸，由微臣保护，是最好的办法。” “这便是微臣的真心话，句句属实，肺腑之言。” 是有多久，没听到过他自称微臣了。 第二十一章 沈知宴来访 今日之事经过好一顿折腾，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 摄政王府里，宋寒换掉了那身沾了风雨的华服。泡了一身热水澡后，换上了一袭浅白色绣暗纹的寝衣。 他坐在书房一方矮案的烛火前，一只手撑住腮，另一只手缓慢的翻阅着皇帝未批奏完的奏折。明黄色的烛火趁得他温柔了几分，似乎融掉了一些他素日里的清冷。 突然间，书房的门被大开，无数的风雨被冲刷进来。 宋寒正捻紧了手中的银针，欲要还击之际，只见那是一带着面具的男子，便暗暗将银针收回袖中。 那男子正踩着有力的步伐朝他走来，他身形并不算高，但体格尤为健硕。一袭黑色的夜行衣，面上覆着的那大红色森罗鬼面，在夜里阴气森森。 压迫感十足。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给他们苏家当这摄政王，还当上瘾了。”那男子一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透露着一丝鬼气。 “叔父。” 宋寒放下手中的奏折，有条不紊地起身，朝那男子行了个礼，便又匆忙坐下继续翻看奏折。 男子见他对自己并无特多热情，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个小盒暗暗用了十成的力，稳健狠厉地朝宋寒飞去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 宋寒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奏折，一只手轻轻翻阅奏折，另一只手从容自若的一伸，便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个小盒道： “叔父，你使用今日之计可曾想过，我也有掉脑袋的风险。” “皇室宗祠野合，可是大不敬。” 他如今的功力已经远在自己之上，自己方才是使了十成的功力，冲着试探他而去的。若不是拿毒药牵制着他，恐怕他早已将自己策反了。 想到这里，男子匿藏在面具下的眼眸眯了眯，便接着宋寒的话道： “哦？若是我不出手干预，按照你这个进度，到时候等着去喝沈家的喜酒？”言罢，将双手撑在那方矮案上，隔着鬼面，歪着头看宋寒道： “还是说，你怕把她一个人扔在明月洲，被别人捡了便宜，舍她不得？” 这番话才让宋寒放下手中奏折，抬起头来正视他，反问道：“叔父，若我今日真抽身离去了，你不是比我更舍不得？” “况且，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和沈二的婚约已经作废——既然您能在皇宫做出今日的手笔，如今我也顺利能迎娶公主入府，继续这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男子听到宋寒一番话，被看破一般地大声嘲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侄儿，我们本就是前朝余孽，何来的台面？况且，你的命在我手上，好自为之吧。” 言罢，男子便如一道黑影般从书房闪了出去，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境一场罢了。 宋寒看着还未关上的书房大门，紧紧捏紧了手中的解药，捂着方才因为强装镇定，而早已疼痛至极的心脏，陷入了沉思。 早在两年前，叔父发现了苏苓笙对自己有爱慕之意，便要求自己利用苏苓笙的感情，迅速打入皇室内部。破坏和沈家的婚约，离间皇室和沈家的关系，又利用苏苓笙从内部瓦解皇室。 但宋寒没同意，叔父便气的拂手而去。 这个计划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沈家乃九昌国大家，又有兵权在手，这婚约启是说废就废的? 况且，按照今日的方法强来，有八成的几率都要掉脑袋。今日之事好在是太后出面主持，如果是苏千山……宋寒即便不死，今日爬上的这位置，便要教他狠狠跌下去。 即便计划成功了，自己至少也要和苏苓笙装个三五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把苏苓笙扶持上帝位。 苏景辰和苏景离这几个皇子皇女，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扳倒的。 叔父常常提起这个计划，但都被宋寒强硬拒绝掉。最近他才没有提及，原来是早已准备动手实施了。 倒是沈知书和苏苓笙的婚期愈发靠近，叔父被逼急了，便拿自己的命在和皇室赌。 自己这条命，不过也是他拿来光复前朝的棋子罢了。 次日早朝后，沈知宴便一溜烟地坐上了宫中的小船，要去拜访苏苓笙。摆渡的太监以为自己听岔了，却没想到沈知宴大大咧咧地坐在船舱里，翘起个二郎腿道： “没错，去梦华宫，本官今日要拜访公主。” 而梦华宫内，苏苓笙依旧赖在大床上。她只留着帘幔的一道缝，借着日光拿着一面精致的小铜镜，端详着自己脸上的伤。 啧啧啧，不得不说，宋寒送来的药见效居然如此之快。这才一觉醒来，脸上的伤口便好了大半，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不过为什么，他会让原主保守他会医术的秘密呢？苏苓笙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保守便保守吧，不算什么大事。 “殿下，镇南侯府的沈知宴沈将军，来梦华宫拜访您……”寝殿门外传来云茉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直至快中午了，还没将寝殿门打开。 沈将军和殿下本无什么交集，毕竟沈将军是在北疆长大的，性情与烟岚城的女子多有不同。但自从沈将军回烟岚城，知道了殿下和沈小侯爷有婚约后，便与殿下越发不对付起来。 两人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到最后发展成了沈将军不顾君臣之礼，也要和殿下争吵一番。两个人一见面便不给对方好脸色，纷纷从对方身上找气受。 可如今……又是几个意思？ 云茉在担心苏苓笙的身子和疑虑之际，苏苓笙却换了一身青绿色的襦裙，依旧披散着秀发，面色喜悦地打开了寝殿门。 “殿下，沈将军在正殿等您，您看……”云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昨日至今日早晨，任谁来拜访殿下，殿下都拒之门外，连向来疼爱她的瑾妃娘娘也不例外。 殿下居然破天荒地要见沈将军？ 苏苓笙拍了拍云茉的肩膀，便毫不犹豫地朝正殿走去了。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沈知宴见苏苓笙面色并无任何异常，便暗暗松了口气，有模有样地朝她行了个礼。 谁知苏苓笙环顾正殿一圈，从笔架上随手抓了一根还未泡开的狼毫，又顺了一个白瓷杯子，牵着沈知宴的手，便往梦华宫后殿的小亭中，一瘸一拐地跑去。 沈知宴也被她这一套搞得一头雾水，直至被她拽至小亭中坐下，沈知宴才发现苏苓笙好像一直未开口说话。 “咋地啊，整得跟那哑巴新娘似的。”沈知宴见周围并无其他人，这才放下方才毕恭毕敬的姿态，整个人直直往那石桌上盘腿一坐。 见沈知宴这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苏苓笙正大光明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连连摇了摇头。 又给我翻白眼，沈知宴索性伸出手，欲双手捏上她微微泛红的脸蛋时，却发现她的左脸有一些细小的伤口。 于是只好作罢，却也依旧一个没忍住，捏着苏苓笙没受伤的另一半边脸道： “都跟你说了少翻白眼，你给外人翻我管不着，但是你给我翻搞得我不太聪明一样。” 第二十二章 表面夫妻 你还知道你不太聪明啊，苏苓笙心中暗暗骂道。 她拨开沈知宴的手，却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使劲的推搡着想让她从桌上下来。 沈知宴见状，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从石桌上轻盈地跳下来，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地说： “小哑巴，怪不得昨天被打成那样，也不吭一声。”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满脸愧疚地说：“你可别怪我没救你啊，我不敢跟太后她老人家动粗。” “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你真跟宋寒搞上了啊？” 什么意思，什么叫跟宋寒搞上？ 苏苓笙万万没想到，别人误会也就罢了，连沈知宴也看不出来。于是她一脸严肃，目光坚定地朝沈知宴摇了摇头。 说不出话的滋味，最难受的不是喉咙，而是什么事情都解释不清。 可是周太医开的药太苦了，要不是她昨夜在太后寝宫，被逼迫着喝了一整碗，今早这嗓子可能疼得连水都喝不动。 沈知宴见她如此认真，便收回了嬉笑玩闹的姿态道： “行了行了，不跟你闹了。昨天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和宋寒清清白白，无事发生。你说你俩真要是一番云雨，你身上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不过你俩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你在这深宫内苑里不太清楚，外面的人都说你和摄政王……反正很难听，哪怕你是一国公主，也一样会遭受非议。这些话我也说不出口，发生了这种事情，女人永远是被口诛笔伐的对象。” 见苏苓笙沉默不语，反而拿着那白瓷杯子，走到小亭的下小溪边舀了一杯水，又款款走上小亭。 她掏出那根没泡开的狼毫毛笔，在石桌上蘸着杯中的水，迅速写了几个连笔字道： “不在意。”没泡开的毛笔经水一蘸后，触感便像古欧洲那种鹅毛笔一般。 虽然书写还是不方便，但比起规规整整地用软毛笔写字，方便了不要太多。 越是看见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沈知宴便越是心疼。 她知道苏苓笙确实不在意这些，毕竟从前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没少遭受过网络暴力。而这些话的攻击力度，还远比不上她以前经历过的。 “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心疼你罢了。不过我跟你说，今日宋寒早朝的时候，脸色非常地差，估计他也没少因为这件事烦。” “站在他的立场其实也不难理解，他本来就不喜欢你。从前那个苏苓笙对他赤裸裸的喜欢，更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负担，让他喘不过气。” “但是站在你的立场，我觉得你和他成婚未必不是件好事。” 苏苓笙挑了挑秀眉看着沈知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看来她想的有些方面，和自己想的都一样。 沈知宴见苏苓笙并不出言反对她，反而和她有共通之处，不免得一阵欣慰道： “宋寒对于你而言，几乎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他也不喜欢你。一般来说，公主嫁入王府便没有了竞争储君的机会，想坐上那个位置而暗算你的人，想必会少很多。” “我悄悄调查过，他几乎很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即便去，也只是和别的朝臣谈事情应酬应酬罢了。他府里那个侧妃迎进门一年多了吧？但肚子里也没个什么动静，宋寒也没有找过别人。” 听到此处，苏苓笙难免惆怅起来。 对啊，自己怎么还忘了这档子事情？虽然嫁过去能当摄政王府的女主人，但是不知道这个侧妃，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以后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这两日接二连三的被别人算计，她到底是怕了。现在想想自己身上这一身伤，想想自己被那狠毒太监踹的那一脚，她不免得脊背发凉起来。 见苏苓笙面露难处，沈知宴抓住她的手道： “不用担心，你堂堂一国公主，她出身低微了些，肯定不敢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虽然没有必要把每个小妾，都想的那么没事找事。不过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什么难处，我去替你掀了他那摄政王府。” 苏苓笙仔凝视着石桌仔细一想，左右衡量了一番，趁着上一次写的字水迹已干，便匆忙提笔写道： “见招拆招。” 她虽然下定决心，在这个架空时代躺平一辈子，但自己这身份地位非常特殊，肯定会受到一些事出有因的迫害。 即便不嫁人，她也是皇储的人选之一。虽然她是个废物，但苏千山曾经可是放言过的，只会从她和苏景辰当中挑选。 但是，九昌国适宜的皇储，远不止她和苏景辰两个。即便她无心争，且也没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但都会有不少有心之人朝她出手。 见她谨慎思量起来，沈知宴才继续道： “所以说，这就是嫁给宋寒的好处。你我这个年龄，都是被逼婚的年龄，即使你不嫁给宋寒，定是要嫁给我那便宜表哥的。到时候又当如何？就算没了宋寒和沈知书，你迟早会嫁给别人。” “如果你不嫁人，而是选择找个驸马，退一万步来讲，万一哪天要你登基做女帝呢？别告诉我你想做女帝。” 苏苓笙一听到女帝二字，连连摇头。 “宋寒，无非就是替你挡婚，不让你坐上女帝之位的工具人而已。你对他而言的意义估计也一样，这男人目前好像只想搞事业。娶一个让后院不得安宁的女人，还不如娶了你这个任他拿捏的小哭包。” 原来，这就是宋寒一口答应孟太后，同意娶她的原因吗？虽然他说是出于感动还有感谢，但不排除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想到这儿，苏苓笙的心理负担反而没那么重了。既是互相利用，又互相心存感激，想必她嫁过去后应该不会那么难相处。 沈知宴看她又陷入深思的模样，终于想起来今日来的正事，连连打断苏苓笙的思绪： “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情，他搞事业，你也要搞事业。你知道烟岚城的物价有多高吗？出了这皇宫，处处都要钱。烟岚城虽然靠商贾云集而富硕得天下皆知，但水涨船高的道理你应该能明白。” “再过些时日，我再来和你商讨如何发家致富。我先回去了，镇南侯府那便宜老爹，还等着我吃午饭呢。” 苏苓笙这方才发现，沈知宴的身上还穿着正红色的朝服，头发也一丝不苟地盘着，藏匿在小巧的乌纱帽之中，露出一段漂亮的脖颈，趁得她这个人清丽又正经。 九昌国的女官并不少见，且朝服也按照文武品阶，各有各的差异和特色。 于是朝沈知宴点了点头，喉管里努力发出“嗯嗯嗯”的声音，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末了，沈知宴拍了拍苏苓笙的肩膀道：“我还怕你因为这些事情，郁郁寡欢呢。见你今日平安无事，安然自若，我便放心了。” “至于宋寒，你同他做一对表面夫妻，各玩各的就行。” “别担心，除非皇室别的人都死了，才会轮到你这个美丽废物做女帝。” 第二十三章 暗卫檀妙 沈知晏走后几日，宋寒朝苏苓笙的梦华宫，塞进来一名宫女，名唤檀妙。 在此之前，她的梦华宫里还从未有过什么侍卫，只有一两个有些拳脚功夫的小太监。 说是宫女，其实也是荒雪楼出身的女暗卫。檀妙并不会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主要负责她的人身安全。 不过最近，梦华宫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她过得也算太平。 也算是另一种变相的监视。 苏苓笙曾在纸上写字递给她问她，摄政王为何突然送你过来。 哪知这檀妙虽是个娴静端庄的美女姐姐，但话也和宋寒一样少，只冷冷回答道：“王爷让奴婢前来照顾殿下，负责殿下的安危。” 苏苓笙又在纸上问道：那为何今日才来？ 檀妙的眼神有些闪躲，但也从实向苏苓笙交代： “殿下前些日子里，总算半夜坐在窗衔边，被荒雪楼的好几个暗卫瞧见过好几次。王爷不放心殿下，所以就指派了奴婢来。” 苏苓笙坐在窗户边，并不是想不开想寻死，而是闲的没事睡不着，看星星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荒雪楼的好几个暗卫？宫中时常有暗卫盯梢，苏苓笙是知道的——除了明月洲。但是从檀妙的话中可以听出，自从苏苓笙出事后，宋寒在她梦华宫部署的暗卫，定是多了许多。 或许是他也被别人阴了一下，被阴怕了吧。 不过苏苓笙很快便打破了对檀妙的美女滤镜，理由是，她太烦了。 苏苓笙不肯乖乖喝治嗓子的药，檀妙便冷这张脸站在她身后，半威胁地看着她喝；苏苓笙不肯吃自己讨厌的饭菜，任性地把寝殿大门锁上，结果檀妙便端着饭，从她窗边稳稳当当地翻进来…… 这个月下来，她估计又得长好几斤肉。 可周霜开的药实在是太苦了，让她喝还好，捏着鼻子忍忍就过去了；但有一盒他拿来的香膏，让苏苓笙抹在膝盖上受伤的位置，说是能快速痊愈。 结果那香膏的威力，比宋寒给她治脸的药还要大。一抹到膝盖上，便如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苏苓笙就抹了一次，便偷偷将那药藏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被檀妙发现了她不好好上药。 没办法，檀妙只能想方设法地给她上那个药，但是那个药的刺激性真的太强。 一碰到伤口，苏苓笙的眼泪便如泉涌一般，嗓子也疼，哭也哭不出声音来，便只用一双美目眼巴巴地盯着她掉眼泪。 好几次，给檀妙搞得面色尴尬，只得结结巴巴地哄着苏苓笙。 檀妙也是心思简单了些，竟想着自己也试试这盒香膏。于是她轻轻往手背上划了一个口子，那香膏刚一上手，便如同烈火梵烧一般难忍，直直给她痛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来。 这药涂也没涂成，苏苓笙的伤口反反复复这么折腾，更恶化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檀妙便带着这药，到宋寒的摘星殿去禀报了此事。 “找别的太医给她开药去，这种小事没必要禀告本王。”宋寒顺手将周霜那盒药扔进了自己的抽屉，头也不抬一下。 偷偷送给苏苓笙的那盒药，仅仅是治脸用的，治疗别的伤效果并不好。 他也觉得那张脸，是苏苓笙唯一能超过别人的优点，不希望被她折腾得破了相。 毕竟，要开始和她四目相对，甚至同床共枕的生活了，总不能每天对着一张有疤的脸。 不过她膝盖上的伤……是什么时候伤着的？算了，不用管，只要脸上没事便行。 那也不行，万一要和她行夫妻之实，看到她身上沟沟壑壑的也不像话。 想到这些，宋寒这才开口道：“等等，把这个给她拿过去。” 于是从另一个抽屉里，拿了自己研制的药，这药性子温和且见效快，她再娇气也应该是受得住的。 檀妙本已走到摘星殿正殿的门口，被自己主子这一生使唤，又转身回去拿那瓶药。 王爷真是奇怪啊，总是对公主殿下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说着不在意，实际上又比谁都关心她。这些年来看着王爷对殿下忽冷忽热，两个人扭捏极了。 她并不是经宋寒手选入荒雪楼的暗卫，而是经过官方选拔的暗卫，自然不知宋寒的计划和想法。所以派她去保护苏苓笙的安全，也并不碍事。 过了几日，苏苓笙的嗓子是彻底好了，膝盖上的伤也好了大半。 “檀妙姐姐，这个药舒服好多了，哪位太医给开的啊。”苏苓笙将宋寒的药仔细上到膝盖上的伤口，终于说得动话了，她开心了许多。 檀妙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殿下，是王爷给属下的，属下也没过问是哪位太医给王爷的，王爷只让属下转交与您。” 还是一脸严肃，正经无比，这位暗卫姐姐真是个冷美人。 不过仔细一想，宋寒会医术的事情，她应该也不知道，还是不多说了。 烟岚城总算是彻底开春了。 这些日子里，几乎大小湖面上的冰都已经化开，那些经不住早春寒的花，现下遇到了好天气，也竞相绽放。 总算不用穿偏向厚重的衣服，苏苓笙看着满衣柜皇后送过来的衣服，跃跃欲试地，准备好好做个妆造，出梦华宫赏一下这宫中的奇花异草。 是有小半个月没出门，这些日子里她在梦华宫养伤，每日困了便倒头大睡，饿了便派人去小厨房做吃的。 再加上檀妙对她那一番严加看管，她确确实实是胖了不少。 每次想少吃点东西，偷摸减肥时，檀妙却说宋寒不让她节食，只让她尽管吃那些药膳调养好身子。 不过好在自己身上那些伤，是好的彻底了。 苏苓笙精心搭配了一套杏仁白缕金蝴蝶芍药锦裙，嫌云喜给她编织的发髻太麻烦，便支开云喜自己动手编了起来。 她只用两根简单的杏仁白发带，穿插着两朵仿栀子花的绒花，便做出了一个少女感十足的发型。 随便化了个柔和的眉毛，轻轻拿口脂点涂了嘴，便已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身无比的清新瑰丽，很适合踏青赏花，虽然皇宫也没得地方可踏青。 “殿下，您最近真是愈发娇美了，您自从打算不喜欢王爷过后，变得越来越……” 云茉好一番心直口快，却没注意到苏苓笙身后还跟了个檀妙。檀妙是荒雪楼的人，荒雪楼的直接管辖权又在宋寒手中，说到底她的顶头上司是宋寒，不是她苏苓笙。 苏苓笙只得尴尬得干咳两声道：“咳咳，云茉，还不速速给本宫带路？” 第二十四章 不必计较 虽然皇宫下令，不得再议论五公主与摄政王一事。但嘴都长在人身上，天王老子也管不住。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一路上遇到的不少宫女太监，看苏苓笙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异样，等她走远便小声交流讨论。 “盛宁公主真有本事，怎么降服摄政王的？要知道，王爷向来冷漠无比，洁身自好……。” “该改口了，这位已经被不成气候了。不过做出这么大不敬的举动，都能屹立不倒，还能风风光光嫁给摄政王，想来是真有些本事的……” “什么本事，不就是狐媚本事和太后皇上的喜爱罢了。但太后还是狠的，褫夺封号堪比杀人诛心啊……” 从前苏苓笙风头正盛，是整个九昌国地位最高的公主，他日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苏景辰，又是她的亲哥哥。 这些下人见了她不提阿谀奉承，但也至少礼数周全。 如今她被太后和皇上褫夺封号，又马上嫁进摄政王府远离深宫内苑，难免有些人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尽管她对待下人，向来是经常打点赏赐，且心软不总责罚。 但那又如何，当你落寞，所有人都能不分青红皂白，不念昔日旧情来踩你一脚，从前的种种人家全当小恩小惠罢了。 云茉恶狠狠地将那些墙头草宫人盯回去的时候，苏苓笙反倒没事人一样，一脸轻松地哼着小曲，一蹦一跳的赏着花。 有时候她又安静下来，随便找个坐处认真地沉思着，颇有几分老僧入定的禅意。 “殿下，你这个样子，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要是受不了了，我们就回梦华宫吧。” 苏苓笙正在沉思《天地缓缓》里那句歌词，到底是“举杯正逢天边玉蟾出东山”，还是“举杯恰逢天边玉蟾出东山”的时候，云茉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茉你！……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正思索到一半，被云茉开口打断，苏苓笙心中自是不悦，但不好表现出来。 谁让她是香香软软的小丫头呢。 云茉见苏苓笙这副模样，自是吓得不轻，当即声音颤抖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看到那些宫人礼数不周全便罢了，还敢小声非议殿下，奴婢替殿下着急……” 苏苓笙一听原来是这些破事，当即拍了拍云茉的肩膀道： “别在意，本宫眼里根本看不见这群人，跳梁小丑罢了。每个月拿着那几两银子的俸禄，来嘲笑我这个衣食无忧的一国公主，和未来风风光光的摄政王妃。到底谁更可怜，他们连知道都不知道。” “这种可怜人，不是看不起，是本宫根本没正眼看过。你同她们计较干什么？计较这些东西倒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才不会闹肚子。” 也不思考自己说的这般直白，是不是不太含蓄，不太符合古人的逻辑，只顾得自己爽。 一番话下去，云茉和檀妙都惊诧不已。云茉是知道主子现在性情大变了的，但是檀妙从前没少暗中盯过梦华宫的梢，也没少听别的盯梢暗卫提起过，这五公主常常黯然神伤，痛苦流泪。 如今她能这般看开，这般不计较这些拿女儿家清白作文章的流言蜚语，想必这心境已经稳了不少。 但云茉还是担心苏苓笙会如同往常一样，外人面前云淡风轻，但偷偷跑回梦华宫里抱着她掉眼泪，便还是试探性地问道：“殿下真的看开了吗？” 见这小丫头不信任自己，苏苓笙索性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好看不看得开的？说白了都是因本宫长得好看，身份尊贵，多才多艺又深得父皇和皇祖母喜爱。如果这些东西，本宫一样不沾，那到时候受到的便不是非议，而是同情。” “有时候，别人的攻击不一定是坏事，但同情，一定是。” 一番人生哲理讲完，苏苓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准备打道回宫。 檀妙因为苏苓笙一番话，听得一脸凝重若有所思的时候，却不想不小心撞上了一名匆匆经过的宫女。 一个瓷器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从苏苓笙身后不远处传来。 “大胆，你是哪宫宫女，这般不长眼？你可知这是皇上赏赐给瑾妃娘娘的” 说话的宫女怒不可遏地看着檀妙，近些日子檀妙才从暗卫转到明处，又每日待在苏苓笙的梦华宫，近乎是所有人都对她脸生的很。她换上了和平常宫女一样的装束，但腰间的佩剑得了特权，不用摘下的。 到底是暗卫当习惯了，檀妙顺手便将腰上佩剑，连带着鞘的抽出来，死死抵到那名宫女的脖子上。又忽然想起身份已换，檀妙便收回了手中刀鞘道： “这位姐姐，对不住，我是近日梦华宫中新来的。” 那宫女一听到梦华宫三个字眼，便不依不饶道：“对不起？这盛州寒冰瓷每年产出量极少，今年上供的总共才那么十几份，岂止是你一句对不起就给打发了的？还敢对我动刀？” 苏苓笙原本在观赏一棵长势极好的樱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在为难檀妙。想也没想，便转过身朝两人争执的地方，边走边说： “原来是瑾娘娘宫中的姐姐，多有得罪。这名宫女是本宫宫中新来的，知道的规矩不多，还望你不要为难于她。” 堂堂公主既开口叫她姐姐，已是给足了面子，但那宫女却没领这个情，反而双手交叉放到胸前不服气地说：“五公主，这可是今年宫里最后一份寒冰瓷，皇上特意留给我们娘娘的。” 原来是特意留的，瑾妃平日里很少收到苏千山的赏赐，即便有也只是简单打发，都是些不入流的贵重物品罢了。 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苏苓笙便温和地轻笑道： “既然这样，那本宫宫中的寒冰瓷，拿去赔给瑾娘娘可好？”言罢，便将手中的镯子顺势摘下来，欲要放在她手里。 檀妙虽然才照顾了苏苓笙几天，她甚至有时候嫌檀妙多事，但这个人她是必须要保的。 谁不喜欢高冷的美女姐姐呢？不就赔几个瓷器回去吗。 宫女见苏苓笙要赏她镯子，倒也不客气，松开了手接下苏苓笙的镯子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可是今年的新款，殿下宫中怕是没有吧？” 确实，往年苏苓笙的宫中都会分到一份寒冰瓷。但今年自打她出事之后，这小半个月来，苏千山明面上给她的赏赐便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没有。 明里暗里都听出来，那宫女在嘲讽她失了宠。 还没等苏苓笙开口，云茉便先一步迈出步子道：“大胆立夏，你见了殿下不行礼便罢了，收了殿下的赏赐还出言不敬，你是有几个脑袋?” 到底是见多了这种场面的宫女，云茉一开口便是老道成熟的做派了。 原来那宫女叫立夏，这么一说苏苓笙倒是有几分耳熟了。 第二十五章 人不犯我 立夏到底是被云茉这一番话吓到了，方才想起自己的闪失，当即吓的脸色苍白伏跪在地上道： “奴婢见过五公主，还望殿下恕罪，奴婢知错，奴婢罪该万死……只是这寒冰瓷打碎了，奴婢确实不好交代，还望殿下看此份上饶了奴婢吧……” 都是打工人身不由己，苏苓笙也不忍心为难立夏道：“平身吧，你先回瑾娘娘宫中交差，如实禀报此事，本宫想办法同瑾娘娘赔罪便是。” 到底是心软，而且并不在意这些古代的礼节，苏苓笙便懒得惩罚于她。况且是自己宫中的人理亏在先，想个法子给瑾妃那边解决过去就行。 “谢殿下不杀之恩，奴婢告退。”立夏一听苏苓笙肯不同自己计较，便如获新生般从地上起来，匆忙行了个礼便小跑开了。 檀妙从未遇到过宫中这种情况，但也知苏苓笙今日因为自己得罪了瑾妃，便在立夏走开后立马下跪，一脸虔诚地说：“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救，属下……奴婢感激不尽，自愿接受责罚。” 苏苓笙见檀妙对自己这般感恩戴德，便连连将她扶起来说： “檀妙，不必如此，给瑾妃那儿赔点东西此事便过去了。你若真想让我降罪与你啊，你今晚便拿着本宫宫中那几件寒冰瓷，亲自带去给瑾妃便是。” 一听说苏苓笙要那好几件寒冰瓷去赔罪，檀妙便慌了，仍不肯起身道：“可是殿下，这寒冰瓷贵重，您一下拿好几件……” 不就是几件瓷器吗，苏苓笙见檀妙这样子，还真有几分生气了，便甩开手道：“寒冰瓷再怎么贵重，也没有檀妙姐姐的性命贵重啊。还有你和云茉两人，动不动便下跪赔罪，本宫真的很烦，都说了多少次了……” 云茉一脸委屈：“殿下，奴婢早就改了这个毛病了……” 主仆二人皆在那儿碎碎念，檀妙一时之间继续跪着也不是，站着也不合适，但思索一番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说道：“多谢殿下恕罪，奴婢今夜便亲自到瑾妃宫中赔罪。” 见檀妙起身，苏苓笙立马喜笑颜开地说： “好了好了，你俩呀，真的没有必要把本宫当成外人，当成主子，把本宫当成妹妹就是了。以后本宫还是想听到你俩自称姓名，奴婢来奴婢去的本宫也不忍听。” 一番话后，云茉和檀妙心中感动至极，欲要下跪谢恩之际，齐齐对了个眼神，然后朝苏苓笙微微福身道: “云茉多谢殿下。” “檀妙多谢殿下。” 苏苓笙见周围来往的人变少，便收起笑容，神色认真地在檀妙耳畔轻轻说道： “本宫让你去瑾娘娘宫中赔罪，是想让你顺便观察观察她的神情，回来如实禀报本宫便是。” 说到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苓笙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必不会主动去挑起事端。但今时今日不同，是她宫中先生了事。瑾妃最近风头正盛，且综合从前种种迹象来看，苏苓笙还是要想方法防范她一手的。 穿越过来不到一月，自己被明里暗里算计了不少，苏苓笙已经被吓怕了。 这个复杂的身份，想真正意义上躺平，是不可能了。 晚上，檀妙从瑾妃的福禧宫回来后，便悄悄进了苏苓笙的寝殿向苏苓笙禀报说：“殿下，奴……檀妙今日去福禧宫，将寒冰瓷交予瑾妃娘娘的时候，瑾妃娘娘的神色并无什么异常。” 没有什么异常就好，不过也说不准，明面上看不出来的，才更教人觉得可怕。 苏苓笙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道：“可以，檀妙姐姐做的很好，先下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晚安是什么意思啊，见檀妙不解，苏苓笙这才想起来，古代好像没有晚安一词？便拉着檀妙的手，朝檀妙的手臂处小脸一蹭一蹭道： “檀妙姐姐，晚安是睡觉前说的，意思呢就是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祝你晚上睡觉安好不做噩梦的意思，你也可以对我说晚安的。” 原来是这样，被苏苓笙这小脸一蹭，檀妙还脸红了几分道：“原来是这样……殿下晚安。” 但是檀妙并没晚安，而是趁着夜色正浓去了摘星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实汇报完给宋寒，包括那句晚安。 宋寒逗玩着笼中的金丝雀，如画的眉眼认真注视着笼中鸟，似笑非笑道：“以后这种繁琐的小事，不必禀报本王。公主若是摊上什么烂摊子，闯了什么大祸牵连到本王，你再来与本王说。” 檀妙心中汗颜，不是你让我将殿下所有的言行举止，包括殿下每日吃了什么，都如实汇报的吗？但表面上还是得毕恭毕敬地说道：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末了，又突然想到今早的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便驻足了一会儿。 宋寒见她踌躇不前，收回了那根逗弄金丝雀的小棍，打量着檀问：“还有事？” “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件事是关乎王爷的。”檀妙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也不算大事，属下告退。” 于是便挪动了步伐，准备朝摘星殿外走出。呵，谁让你一边让我监视公主的一切举动，另一边又嫌我婆婆妈妈？我就要吊着你的胃口。 “站住。”宋寒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檀妙的背影眼眸一眯，他倒是好奇起来，是关于他的什么事？“无妨，关于本王的，可以告诉本王。” “王爷恕罪。”檀妙做出了一副面色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却地开口道：“今早云茉夸殿下近日变得更好看的时候，好像说漏嘴了，说什么‘殿下决定不喜欢王爷过后，变得更好看了’。可能是属下听错了，属下……” 宋寒收回好奇的神色，面无表情地大手一挥道：“原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下去吧。” 不是你说的关于你的事情，都要禀报的吗？檀妙边退下，边心中暗暗吐槽了起来，遇到这种上司，真是难伺候。 另一边，见檀妙退出摘星殿后，宋寒才继续逗弄起了那只金丝雀，自言自语地道：“有意思，本王看你是怎么个不喜欢法。” 原来近日苏苓笙的异常，全是因为决定不喜欢他了啊。宋寒这才放下心来，这种招数她从前用过不少次了，见宋寒并不在意她，又屁颠屁颠地黏回来。 还以为是她发现了一些什么，故意疏远于他了。 看着笼中那只被逗弄得唧唧直叫的金丝雀，宋寒仿佛透过那金丝雀在看苏苓笙一般，心里不由得感慨起来。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和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从前。从前遭受了什么非议，虽面上若无其事，但背地里可没少抱着宋寒的袖子哭。 现在却如同开了窍一般，对这些流言蜚语置之不理，心态平和了许多，不再轻易哭哭啼啼。 别说是苏苓笙，这些都是一般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甚至是大老爷们都难以做到的。她却能看得如此通透开来，想来是这一掉水，长了几分的本事。 况且她似乎是有收买人心的想法了，否则今日怎么会舍下好几套寒冰瓷，去救檀妙一命还不加以责罚呢？ 这个金丝雀，让他警惕了起来，这样一来，宋寒反而多了几分继续观察她的兴致了。 另一边正睡梦香甜的苏苓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顺手救了漂亮姐姐一命，惹得宋寒这个重度疑心病患者，在摘星殿疑神疑鬼老半天。 第二十六章 皇后亲临 距离和宋寒的婚期还有七天的时候，孟太后召见苏苓笙去了玉慈宫。 无非就是说一些家长里短，还有苏苓笙嫁去摄政王府，要怎么当主母云云。 但是让苏苓笙头大的是，这位皇祖母好像很是欣赏宋寒。 “宋寒这孩子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哀家都看着眼里。他对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了些，可到底心里还是在意你的。” “皇祖母年事已高，但是除了你远去和亲的长姐，还有你大哥逸王已有子嗣之外，其他人别提子嗣了，连亲都不肯成。既然你这个老幺先他们一步成家了，那就加把劲，给我们苏家开枝散叶，皇祖母等着抱外孙呢。” 一番话下去，苏苓笙只觉得压力大。 让她和宋寒成亲，就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更何况要让她给宋寒生孩子，她虽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也不好在孟太后面前说什么。 回到梦华宫的时候，皇后秦绾却早已等候许久。记忆里，她并不爱来苏苓笙这里走动。 到底是和这位亲生母亲比较生疏，苏苓笙远远地便朝皇后，恭敬无比地行礼道：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久等了，儿臣有失远迎，还望母后恕罪。” 秦绾难得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地淡淡开口道：“无妨，母后给你带了件嫁衣过来，带你去试试吧，让母后好生瞧瞧。” “儿臣遵旨。” 于是两人便是久久的沉默，一直到苏苓笙跟着皇后去看嫁衣，两人都相顾无言。 感觉到苏苓笙这般生疏，皇后倒是率先开口： “笙儿，你我到底母女一场，这些年母后确实对你多有亏欠，如今说得再多也无用了。” “母后只愿你不要步我的路子，既然能有幸嫁到自己喜欢的人，那便将这一生好好过了去。外面，总比这深宫内苑好。” 苏苓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只暗暗在心中想: 可惜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宋寒，我甚至都和他不熟。但她面上还是要一脸含羞地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秦皇后见到自己女儿流露出这副娇羞情绪，眼中难免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之情，但很快便转瞬即逝，只将手中的嫁衣迅速抖开道: “快试试吧，这件嫁衣，母后早在你和沈知书定下婚约那日，便下旨派人做了。虽然你和沈二那好孩子没有什么缘分，但这嫁衣还是极好的，到底花费了尚衣局的人两年的心思。” 说罢，便支开了一众下人，只留她和苏苓笙在寝殿内。 苏苓笙倒是也不推脱，在秦皇后的协助下，很快便将那嫁衣穿上。 到底是顶级的美人，冰肌玉骨，仙姿玉色。 她本就生得比平常女子白上许多，这件开肩的大红色嫁衣，趁得她皮肤更白了几分。和唇上的正红色口脂，还有一头墨发互相辉映，愈发明艳动人。 确实是有自己当年的几分影子，秦皇后看着苏苓笙这一身，满意极了。 “母后，这件嫁衣好看是好看，但是为什么腰腹处有些勒啊。”苏苓笙对着面前的落地铜镜旋了旋，被这件做工细腻用料珍贵的嫁衣惊艳到了。 但话音刚落，苏苓笙才猛然想起来，应该是自己胖了些许才导致嫁衣不合身。 秦皇后平日里本就很少同苏苓笙接触，并不知她现下状况，只微微皱着眉头道： “不应当啊，这嫁衣是先绣后缝。这尺寸，是按照你十六岁生辰那日的尺寸来做的，你生辰离现在才过去了几月？” “诶嘿嘿，是儿臣近日吃胖了些，母后莫要取笑儿臣。”苏苓笙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吐了吐舌头。 却突然感觉胸前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一个没忍住轻哼出声来。 这嫁衣的刺绣手工艺都是顶级的，如果是线头摩擦，不至于能达到这种程度。但碍于秦皇后在场，苏苓笙不好脱下嫁衣仔细查看。 她那句轻哼倒是被秦皇后察觉了去，秦皇后便仔细盯着嫁衣胸前的绣金牡丹花，思索了一番。良久后才开口道：“笙儿，把嫁衣脱下来，母后看看。” 好歹是母女，苏苓笙也并不避讳，只乖乖巧巧地将嫁衣脱下来。还没准备叠好交给秦皇后，秦皇后便一把抓了过去，却也传来一声吃痛的惊呼： “嫁衣里有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后互相示意后，便迅速翻看着嫁衣牡丹花纹处，没一会儿便抽找出了三根细细的软银针。 秦皇后拿着那三根银针，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道：“看来有些人，连你出嫁了都不肯放过你。” “母后指的是……”苏苓笙小声低语，生怕这四周有什么眼线。 “人心难测，母后也不好妄自揣度。今日若不是提前试了这婚服，还不知道里面竟藏得有如此玄机。” 苏苓笙闻言，便轻轻点头沉思起来，但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秦皇后见她若有所思便接着道：“这嫁衣的款式，母后并未让尚衣局的人，按照公主出嫁的规格来缝制的，而是按照皇后和太子妃通用的款式。” 但她又不放心地，继续查看了嫁衣好一番，最后才松了口气缓缓的说： “想来藏针之人，并不知道这嫁衣的暗扣所在之处。所以嫁衣的细节还是没出什么纰漏，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真是歹毒至极，即便你成婚当日出不了丑，也定是不好受的。” “日后你嫁去了摄政王府，自己也记得多留些心眼。” 听完她的一番分析，苏苓笙心中更加坚定了那个人。 于是她跟着秦皇后看完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又和秦皇后一同用了午膳说了好一会儿话。 将秦皇后送走了，苏苓笙才换掉脸上喜乐融融的神色，面色严肃地将檀妙召了出来。 “檀妙，本宫大婚之日，你先不用跟着本宫去摄政王府。你且留在宫中，从本宫出宫起，便想法子盯着瑾妃，一直到她睡下，看看她有什么动静。” 檀妙正一脸不解之际，苏苓笙掏出了那三根软针，又指了指放在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檀妙自然是意会了苏苓笙的意思，脸色一沉道：“檀妙遵旨。” 见她机敏，苏苓笙便悄悄附到她耳边说： “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你待她睡着了，偷偷动身回摄政王府便可。若是不小心被摄政王府上的暗卫撞见了，你自行解释便是，想来你们应该都认识。” 苏苓笙说完，檀妙却一脸为难地说：“这……檀妙其实和，和王爷府上的暗卫并不算熟，他们是荒雪楼另一个分堂的，总共也没打过几次照面。” 原来还有这讲究啊？看来这荒雪楼的情况，比苏苓笙想象的复杂许多。 但到底是担心檀妙的安危，苏苓笙便让檀妙自己提前去禀报给宋寒，免得到时候被他府上的暗卫乱箭射死。 “哦？这种小事，她也让你来禀报本王了？”宋寒仍不停下批阅奏折的手，但眉毛却不易察觉地挑了挑。 她到底是聪明了许多，居然会想法子去主动打探了，但也太把这些暗卫的性命当一回事。 檀妙见宋寒面露不善，当即清了清嗓子道：“这……殿下让属下禀报，属下不得不遵从。” 宋寒仍是不看她一眼，只继续批阅奏折道：“知道了，回去吧。” 第二十七章 大婚(一)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苏苓笙早早地便起身沐浴穿衣。 她今日的头饰繁重无比，连步摇都左右共用了八只，更别提别的数不清的簪子和发梳发冠。按九昌的风俗来说，女儿出嫁都会由做母亲的上妆。 但秦皇后并不特别擅长，苏苓笙正要开口自己解决之际，瑾妃的声音便从殿门传出： “皇后姐姐，笙儿到底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既然您不擅上妆，那让臣妾替您给笙儿上妆如何？让臣妾这半个娘，也好好送女儿一程。” 怎么上赶着给自己抬咖呢？她给我上妆？就她以前那些做派，还有她的眼光，上的妆能有什么好的？ 秦皇后其实也不想让瑾妃给苏苓笙上妆，但今时今日情况特殊，正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拒绝之际，苏苓笙却满脸笑意地开口道：“有劳瑾娘娘了，不过劳烦瑾娘娘，按照儿臣的意愿替儿臣上吧。” 自己的要求，瑾妃肯定做不到；即便能做到，那也能累个够呛。 瑾妃并不多心，便连连捂着嘴笑道:“不麻烦不麻烦，笙儿莫要嫌弃母妃便好。” 可是瑾妃并未料到，苏苓笙做的那些要求，属实是刁钻了些。她根本就不按照九昌国寻常女子的上妆方法来，反而大小刷子和各种颜色的胭脂换个不停，就连口脂也要她拿笔沾了朝眼皮子上画出花来。 一番下来，瑾妃已经累的力不从心，一双手也酸涩无比。苏苓笙见她累得直出汗，便将她手中的笔夺过来道： “瑾娘娘辛苦了，您的心意儿臣领会到了，这剩下的部分，儿臣便自己来吧。” 秦皇后在一旁没忍住轻笑出了声，瑾妃心中这才反应过来，是被这丫头耍了一道。但奈何不敢发作出来，再加上自己被她这好一番折腾，也将近一个时辰了，着实也累了。便只好作罢道： “殿下能领会臣妾的心意便好，是臣妾愚笨了些。皇后娘娘当年出嫁不也没上妆，但皇上并未降罪于娘娘。摄政王如此疼爱殿下，想必会如皇上一般，不会同殿下计较。” 一语言毕，便不做客套地行礼告退，灰溜溜地走出了梦华宫。 苏苓笙心中暗暗感慨，后宫中的女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什么情况都能出言讽刺之际，也不免担心地抬头看了秦皇后一眼。 秦皇后却面无表情，反而注意力全部放在苏苓笙身上道：“不必同她计较，这等陈年旧事，她倒是年年提。” 于是苏苓笙便顺着瑾妃给她化好的妆，继续化了下去。瑾妃虽然心怀不轨，但这种时候该有的自觉还是有的，上妆的用量和轻重缓急全凭苏苓笙定夺，索性妆容也并未出什么岔子。 所以她只需要顺着下去，补一些细节和颜色，一个完美的正红色大气国风妆容，便诞生了。 风华绝代，天资绝色，百媚千娇，不过是如此。 今日的妆容将她的少女气息掩盖了不少，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极致华贵之意，显得成熟的同时却又不显老，反而气质更加端庄大气了许多。 红色嫁衣和红妆，浓黑的青丝以及雪白的肤色，还有这满头华贵的金饰，极致的颜色对比和大面积的色彩冲击，相得益彰。只让她整个人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不过瑾妃给她上妆花费了不少时间，想必宋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苏苓笙在众人惊叹的眼光和阵阵惊呼之下，最后抹了大片带着细闪的白色香膏在锁骨处，融开了后，便拿着织金的镂空龙凤纹团扇开口道： “本宫准备好了，走吧。” 这香膏带着细闪，能暂时代替高光使用。锁骨加高光，是舞台上的必杀技，即便今日苏苓笙是嫁给了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但营业的态度和爱美的天赋，让她还是想要夺目出彩。 在一片又一片惊为天人的眼神中，苏苓笙端端正正地，拿着团扇挡在自己的面前，缓缓踩着绵软的红毯沿陆路朝宫门前进——尽管并没有什么作用，但该有的形式还是要有。 忽然间，却听得众人此起彼伏的声音道： “贤王殿下回来了！” “贤王殿下！” 贤王，苏景辰？自己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哥哥？ 苏苓笙摘下团扇循声望去，见一身着普通白色广袖纱衣的男子，风尘仆仆地站在离宫门口不远的地方。他看到苏苓笙后，便顾不得自己这一身的灰头土脸，急匆匆地迈着大步子朝苏苓笙这里走来道： “妹妹，哥哥回来了，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只见他生了一张和苏苓笙近乎一样的脸，男生女相，杏眼含春，同样是自带笑意的唇，妖魅并存。美得雌雄莫辨却又不完全显得过于女气，即便是沾染了些尘土和风霜，但也丝毫不掩盖他的美貌半分。 不过他脸上的骨骼感更加明显，眉毛也更加英气。这样出彩的五官配合紧致窄收的下颌线，一张脸精致得无可挑剔。 苏景辰的身形也发育得非常高，比苏苓笙高出整整一个脑袋多，给人同样不低的压迫感。 这种长相和气韵的男子，恐是世间罕有的吧。 被苏景辰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大的拥抱，苏苓笙惊慌地扶着自己的满头钗子道： “皇兄，你不是在锦城治理水患吗？上次皇祖母的寿辰你都没回来，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苏景辰开口打断道：“妹妹，怎么和哥哥生分了？我们兄妹二人就别用皇室礼仪相称呼了。” “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今日又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就算是不要这条命，也是要从锦城跑回来送你走出这皇宫正门的。” 不苟言笑？成熟稳重？ 眼前人的行为举止跟记忆里的那个哥哥完全不相关啊。 苏千山却在苏景辰身后负手而立了许久，见两兄妹叙完旧，便伸高一只手朝苏景辰的脑袋上重重一敲道： “愈发不像话了，今日是笙儿的大喜日子，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这般没规矩？” 苏景辰这才松开了苏苓笙，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道：“父皇，我这不是心里念着妹妹吗。三个月未见，儿臣心里担心妹妹得紧。您就别同儿臣计较，要计较也等我送妹妹出了这宫门再同我问罪。” 一众人被苏景辰弄得无可奈何地笑了，这才想起正事，护送苏苓笙出玄清门。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这个小哭包就要嫁给别人为妇了，哥哥便护送你这一程，亲手交到宋太傅手里吧。”苏景辰也顾不得去换一身像样的衣服，便薄唇微勾朝苏苓笙伸出了手。 苏苓笙见苏景辰这般有心，心中也难免一份酸涩上涌。便空出一只手不去扶着那团扇，而是轻轻搭在苏景辰的手上，声音略微颤抖地说： “好。” 第二十八章 大婚(二) 玄清门外，宋寒着一身金线绣龙纹的大红色喜服，黑亮的长发用了一个华丽的金冠高高盘起。 宋寒素日里就爱以金冠盘发，将每一缕墨发都盘得一丝不苟，完完整整地，露出一张俊美绝伦到如精雕细琢过的脸来。 细看之下甚至有些正气。 不过他气质惯来冰冷禁欲，将那正气硬生生压下去不少，反而流露出不可亵渎的神明之像。 他骑在一匹毛色纯正的高大黑马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玄清门。神色虽一如往日般持重，但今日这身大红色的喜服，是他难得一次穿的暖色。 这摸张扬的红色在临近正午的日光下，发出略微刺眼的反光。这反光反倒趁得他整个人热烈了几分，冷冽白皙的皮肤也沾染上了许多暖色，颇有几分寒冰被融开了的意味。 身后的两队侍从，左右各五十名，站在红毯上纹丝不动，身姿挺拔。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铠甲，抬着苏苓笙的嫁妆等了一整个早上了。苏苓笙耽搁了许久，仍未从玄清门走出来，但也并无一名士兵哀声怨道，可谓军纪严明。 终于，宋寒的眼前同样出现一抹亮色，朝他款款走来。 苏苓笙的右手端庄地执着一只团扇，左手则是由苏景辰牵着。但那折扇却未能将她的美貌掩盖半分，反而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绝代佳人，美不胜收。 宋寒眼瞳微微一缩，毫不遮掩地流露出那抹惊艳之色。 不得不承认，她独一无二的这份美貌，是对每个男人最大的杀器。 苏景辰满脸不舍地把她的手递交到宋寒手上道：“宋太傅，从今以后，就是你陪在笙儿身边了。” “定要好好护着她，平安无恙，一世安宁。” 锦城的情况极为特殊，冬天闹了一波雪灾，雪灾结束后不久，便接着下了接连一月的暴雨。苏景辰去锦城前，宋寒还未坐上摄政王的位置，所以他时至今日依旧没改过口来。 不过宋寒也不同这位小舅子计较。 宋寒自然地接过苏苓笙的手道：“好，贤王殿下敬请放心。” 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的原因，苏苓笙此刻心里酸楚难过不已。即便苏景辰是近乎蓬头垢面的来送她，但在她眼里，这位兄长依旧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到底是感受到原主一母同胞，相伴十六年的亲情，苏苓笙没忍住地掉下了泪，挂在小巧精致的面庞上，似颗颗亮泽的珍珠贴上去一般。 苏苓笙声音微微颤抖地开口道：“兄长……” 苏景辰却笑得满面春风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妹妹，别误了吉时。” 直到在宋寒的搀扶下坐上了轿撵，苏苓笙才将手中的团扇放下，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朝身后玄清门的白衣少年看去。 他一直注视着苏苓笙的背影，笑容里夹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像久别重逢，又像欣慰不舍。 苏苓笙虽失了宠，但这次的婚宴场面，比起长公主出嫁和亲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摄政王府离皇宫不近但也谈不上远，宋寒还是安排了人，将五尺宽的红毯一路自玄清门铺至摄政王府门口。 她乘坐的轿撵是实打实的八抬大轿；偌大的轿身几乎快占据满整条街道，而轿架的四周，皆是用上好的绣着金龙红凤的红纱金纱叠加交替，层层笼罩围绕起来的。 而红毯两边，也安排了无数人端着满满当当的篮子，朝天上撒出漫天的红玫瑰花瓣和剪碎的彩带。 可谓是十里红妆，好不盛大。 宋寒骑在那匹黑马上，不快不慢地走在苏苓笙的轿撵前面。他并不回头看她，只留给她一个高挑颀长的背影。 周围百姓早就被御林军围挡到街道两边，禁止通行。但仍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和商户，熙熙攘攘地挤在那三分地里，只为一睹皇家婚礼的盛大。 不少人只看见了宋寒的英姿俊逸，不断地发出绵绵不绝的赞赏叹之音。只是，讨论苏苓笙的声音也并不算少，虽然碍于对皇家威严的恐惧，却仍是不大不小的，全部夹杂进了对宋寒的夸赞里，两者听起来对比十分鲜明。 无非就是一些她这个前盛宁公主，有婚约在身但也不忘搭上摄政王，甚至不惜以身为饵，总算抱得美男归。 宋寒听到那些言论，并不厉色阻止，反而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轿撵珠帘之后的那个人。 她除了眼角鼻尖有些微微泛红之外，对这些算不上好听的话并无其他感受，面无表情又大方得体地拿着团扇端坐着。 什么时候承受能力这么强了？ 宋寒还在回头注视着她那张不动声色的美艳面容时，耳畔传来了街道两旁百姓商户的阵阵惊呼声，还有一些禁军的阻挠劝阻之声。 他下意识地先抽出腰间长剑，再回眸转头，轻轻地拉动了一下缰绳，身下的骏马随即停下了马蹄，同他一道正视着街道的正前方。 难怪禁卫军不敢对拦路之人出手。 只见街道的正前方，一名男子身骑白马，身着红白相间的铠甲在身，一把映射着银光的长枪稳稳地握在在手中。 活活一个怒马鲜衣少年郎。 定北侯府二公子，沈知书。 他虽然自十六岁那年便去了北疆历练，左右不过才两年的时间，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丝毫未被风沙侵略半分，反倒是一如既往的白皙灵逸。 一头黑发以少许红缨高高束起，张扬飘逸的长马尾，随着不安分的马蹄挪动在空中摇晃出肆意的弧度。额前分散的碎发刘海，遮挡了他大半如鹿眸般清澈的眉眼，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素来不润而红的唇却有些干破开裂，唇周也多了许多不易察觉的青色胡茬。 两个九昌国最青年才俊的男人之一，一红一白的极端鲜明色差，一黑一白凤臆龙鬐的两匹骏马，在前往摄政王府的路上就这么僵持着。 似乎是两个潜伏于危机四伏的幽暗森林的猎手，谁也不敢先露出端倪，怕被对手一击致命。 宋寒那如同幽潭静海的眸子，不疾不徐地打量着沈知书，而沈知书的眸子里，流露出沈家人一贯高高在上的傲人神色，谁也看不出对方的破绽。 许是本就等得厌烦了，宋寒终于低沉地开口道：“沈小侯爷若是想讨本王一杯喜酒，可以到府上一叙。” 沈知书？沈……沈知书？ 外面那个拦路人是沈知书？ 苏苓笙一双青葱玉手端着那扇子，本就已经酸涩无比，谁料这婚礼大部队行至半途却突然停下来。原以为是宋寒路途遇到了什么人，停下来和他寒暄几句。 却没想到拦路之人竟是沈知书。 是那个不出意外她应该嫁给他的沈知书。 第二十九章 大婚(三) 谁料沈知书并不理会宋寒，而是双腿往马肚子上轻轻一夹，那马儿便轻快地朝宋寒身后的轿撵走去。 宋寒长眉一挑，自是容不得他一个沈家人在自己婚礼上放肆，当即将刀柄抵到了沈知书的腰腹之上，阻止了他前行的步伐，冷厉开口道：“本王劝你谨言慎行。” 沈知书这才停下步子，暗中较劲般转过头来扫视着宋寒说：“王爷也不是不知道，本侯的做派向来放肆张扬。” 声音本是如幽谷出泉般悦耳动听，今日一开口倒是有几分沙哑干涩。 就隔着一层近乎于无的薄薄珠帘，苏苓笙这才看清了沈知书的脸。 果然是陌上归来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不过帘外的局势有些……不太友好。确切来说，是对她不太友好。宋寒虽然背对着苏苓笙，但她已经能想象到宋寒脸都绿成茄子的模样。 沈知书倒是眼尖，隔着帘子便看见公主放下团扇在打量自己。遂收起手中长枪，换回一副神采奕奕地模样，眼神里迅速填充了光亮对着轿中人说： “微臣沈知书，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微臣自北疆连夜赶来，千里加急跑死了三匹马，三天三夜方至烟岚城，殿下可否听微臣一言。” 言罢，轿内人陷入了沉思，而街道两旁的人全都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声量愈加放肆。 “这五公主桃花缘还真是不差啊……” “九昌的栋梁之才皆被她揽了去。” 本就烈日当头，宋寒又遇上沈知书这一招，连眼角眉梢都压制不住怒火，同沈知书一同开口道： “多嘴多舌者，杀无赦。” “脖子上几个脑袋够小爷砍的？” 两个当事人齐齐威慑之下，周遭的人总算是都闭了嘴，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苏苓笙坐在轿子里，已经吓得半个身子都瘫软了，这种情况简直就是意料之外。 北疆至烟岚城的路程，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要七天七夜，沈知书却花了三天三夜便从北疆赶回了烟岚城。 如果她此时此刻回应了沈知书，宋寒今晚会不会将她生吞活撕了？如果她对沈知书置之不理，那会不会伤到沈家的心，辜负了沈知书一番热情，让君臣关系出现隔阂……她不敢再多想，她蒙不蒙羞倒是无所谓，但是让沈知书和宋寒都蒙羞…… 沈知书并不着急，甚至是做好了应对此局面的准备一般，在帘外久久伫足，分毫不动弹。 而宋寒也挺立在苏苓笙的轿前，不做一分让步。 这真是社死中的重大社死。不如直接坦坦荡荡的面对，有话说话有事说事，把事情给说开了。 想到此处，苏苓笙面色一如既往地镇定，隔着团扇，笑容亲切自然而然地道： “沈小侯爷不必多礼，有什么话想同本宫说，尽管开口便是。” 宋寒一闻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去，却看到自家王妃落落大方地端坐着，笑靥如花地同她的前未婚夫讲话，当即眼眸里跳跃着怒火。 苏苓笙自是注意到了宋寒的滔天怒意，但是没有办法，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她必须亲自面对的地步了。 所幸是经历过太多大场面的人，神色依旧淡然自若。 沈知书随即喜笑颜开地道：“殿下，微臣今日前来，并不是前来捣乱的，望殿下恕罪。” 他这一笑，到底是恢复了少年郎应有的气质和风采，在炽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起来。 不是捣乱的？宋寒冷哼一声，不屑地抬了抬眼眸，看沈知书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殿下虽和微臣无缘，但殿下要记得，微臣始终是你的知书哥哥。” “他日如若受了什么委屈，殿下身后有我们整个沈家撑腰。即便天下人都不站在殿下身边，知书哥哥是一直站在殿下身边的。” 一番真情流露，苏苓笙自是领会到了沈知书的好意。他所言和苏苓笙预想的差不多，并无其他过激之词。苏苓笙便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她还是不放心地朝宋寒那里瞥去。 她知道，沈知书这一席话是说给宋寒听的。新婚当日，被新娘子的前未婚夫拂去了面子，就好比和现男友结婚，结果遇到前男友出来砸场子。 宋寒的神色似乎是一把锋利的刀，要将所有人都千刀万剐片了一般。 苏苓笙只好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道：“好，沈小侯爷的心意，本宫领会了。只是今日……”未等她说完，沈知书便小声朝她继续说道：“笙儿妹妹放心，知书哥哥不会再为难你的，哥哥这就走。” 言罢，便挑衅地邪笑着看了宋寒一眼，礼都未行便驾着白马，扬长而去。 总算是过了这个坎，苏苓笙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出了不少的汗，只差点将团扇滑落。这团扇等同于盖头一般，疏忽不得，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滑落了。 她忐忑不安的瞟着宋寒，宋寒的面色早就恢复回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那双冰冷桃花眸中的怒意，倒是一分未减少。 朱唇轻启，刚想开口，但还未等她出言解释，宋寒便自马上弯下身来。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那层珠帘，一把将手抚上她的细腰。 迅速到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将她从轿中连人带着团扇，一并抱了出来，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把苏苓笙放到他的马背上正对着他。 “宋寒你……”苏苓笙被他这么大力一抱，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来。腰上吃痛不少，但也只能暗暗忍耐住——谁让是她的桃花招来今天此等局面的？况且她手中不忘拿着团扇挡住自己的脸，怕自己的扇子掉了，又让宋寒失一次颜面。 到底是很少骑马，坐在马上只顾着拿团扇，又没个依靠。苏苓笙只觉得自己的周身十分空悬，丝毫没有安全感可言。欲想伸出手去够着什么，却又怕团扇掉落惹得众人觉得不祥。 刚想伸手去抓住背后那道缰绳时，宋寒的左手却紧紧得圈住她的腰，右手直接将那缰绳重重一拉，马儿便撒了欢似的，踩着红毯朝摄政王府大步飞奔而去。 宋寒这一举动，惹得围观人群和御林军都阵阵惊呼。 摄政王方才是醋着了，现在在向天下人宣誓主权。 不过他倒是没有理会周遭这些动静，反倒是专心致志地驾着马，一想到方才苏苓笙和沈知书的行为，那只圈着苏苓笙的左手便暗暗加大了劲。 苏苓笙的腰本就吃了痛，被他这一勒，更是差点喘不过气来，在他怀中呼吸困难地道：“我疼……你轻点，我的腰要断了。” 宋寒这才放松了手中拉着缰绳的力度，却仍不放松那只圈住她的手，低下头来看着怀中的美人儿。本想看到她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的模样。 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即便是遇到这种情况，面色依旧沉着淡定，只有微微蹙着的秀眉诉说着自己腰上感受到的痛意。 “断？你这腰上长了不少膘，怎会这么容易折断？” 第三十章 大婚(四) 早就知道，宋寒这个人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苏苓笙听到他挖苦自己，又看到他这副小人得志般的神色，便将扇柄狠狠地朝宋寒胸口戳去道:“你才长膘了。” 他不就是想看自己出丑？不过他可能不太了解，爱豆的表情管理有多恐怖。 面对几十上百台摄像机闪光灯，眼睛都能不眨一下，岂能被他这一吓吓得失了态？ 她的这点力度对宋寒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不过宋寒被她这撒娇般的一戳，戳得怒气消散了大半，左手仍是不敢松懈地圈着她，慢慢驾着马朝摄政王府走去。 他其实是出言骗她的，她的腰依旧如同那柳枝般纤细，他能圈住她三个腰身都不是问题——只是较一个月前而言确实手感好了不少。 现在的手感更好一些，不肉不柴，曲线玲珑。之前那手感，只会让他担心一不小心便将她的腰折了去。 自己怎么在想这些东西？ 后知后觉过来的宋寒，收回了自己低垂的眸子，似乎将自己不正经的心思发泄出去一般，用力捏了一把她侧腰上的软肉。 苏苓笙这下总算是被他光明正大的吃豆腐，惹的恼羞成怒，顾不得握紧团扇，连连搓着自己腰上被他捏过的软肉道： “你……” 却不成想，宋寒不再理会她，下一刻便又拉动了缰绳，快马加鞭地朝摄政王府赶去。惊得苏苓笙连扇子都不管不顾了，直接伸出小手勾住宋寒的脖子，好让自己别掉下去。 夜色很快便黑了下来，摄政王府里一片喜气，红光漫布。 苏苓笙坐在喜房的大床上，虽然头上和身上，被这些繁琐的累赘弄得早便疲乏不已，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半分。 怕坏了规矩，毕竟古人很讲究成婚的礼节的。如果只顾自己舒服，惹得宋寒不高兴，也是没那个必要。 宋寒把她从马上抱下来走进摄政王府那一幕，惹得众人惊叹之余，又连连迸发出掌声，不断地调侃着两人。 饶是苏苓笙脸皮再厚，也不由得被这调侃声惹的羞红了脸。 他这个人太奇怪了，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今日这番举动，苏苓笙还没揣摩出他的心思究竟为何。只是他这些所作所为，可能是自己并不喜欢他的缘故，所以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若是换作从前，那个她必定会心生欢喜吧。 只是今日从中午起便在喜房里端坐着，不知他何时到来，苏苓笙已经饿得头晕目眩。听着外面的欢声雷动，想必宋寒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得应酬应付许久。 苏苓笙便蹑手蹑脚地放下团扇，轻轻地唤着云茉道： “云茉，本宫好饿，能先吃点东西吗？会不会坏了规矩啊？” 云茉虽然晚来了许久才守着喜房，但到底也站了一整个下午，自己都受不住这劳累。 她出了房门，仔细询问了房外喜婆的意见，方才确定地回来同苏苓笙说道：“殿下，您先吃点东西是可以的，等驸……等王爷进房您再拿团扇遮着便是。” 话音刚落，苏苓笙便如同那狡黠的小兔子般，朝着那一桌好酒好菜冲了过去。 桌上总计就四道大菜和一道甜品，还有一壶小酒和无数瓜果放置在一旁。尽管自己不愿意吃甜食，但是不知道宋寒什么时候进喜房，当下最能迅速补充体力的便是甜品了。 于是苏苓笙思索一番，便端着那道甜水丸子汤，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这甜水汤做的恰到好处，不算特别甜腻，时间放置久了，冰冷下来的口感反而更好些。 入口没多久，苏苓笙竟是尝出了浓郁的玫瑰花汁的味道，口齿之间迅速沾染了那歆甜芳香的气味。 心中难免一阵惬意，正打算美滋滋地品尝那几颗晶莹诱人的小丸子之时，却听得房门外几声恭恭敬敬的“王爷”，还有脚步挪动之声，苏苓笙便麻溜的放下手中的碗，跑回喜床上继续端坐着。 喜床的被子下面，铺满了干桂圆和红枣花生一类的干果，坐起来实在是硌得慌。 随即，喜房的门被轻轻打开，宋寒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便从门槛垮了进来。 他带着三分的醉意，言辞神色间都柔和了不少。平时没少受到他冷眼的云茉，都只被他大手一挥，轻声说道：“你先退下吧。” 云茉自然是知道洞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再加上殿下这么多年，终于和仰慕的人走到一起，便在心中默默地生了份喜气，只红着脸回道“是”，便低眉顺眼地退下了，又细心地替二人将房门锁好。 太后娘娘的贴身姑姑找过她，示意她暗中再撮合一下两人，必要的时候来点强硬的手段，太后心中等着抱外孙，念得紧。 想到此处，云茉的小脸愈发的红，将手里的锁拧紧了三分。 苏苓笙自是听到云茉锁门的声音，又闻着宋寒那一股酒气，不由得将团扇朝自己的口鼻处捂的更紧。 洞房花烛，她恐怕是难逃这一步骤。虽然宋寒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但毕竟他是个封建社会的男人，思想什么的应该很传统，只怕今晚一心想和她传宗接代了。 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两个人没有感情基础，便做那些情侣或者夫妇之间的亲密事。毕竟是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什么事情都司空见惯了。 只是她着实讨厌酒气，更讨厌醉了酒神志不清的人。不光是她，这副身子也对酒味有着严重的抵触情绪。 “想什么呢？”趁她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宋寒便踉跄着身子到她跟前，用两根苍白冰凉的手指，轻易便拨开了她那面团扇。 一大股酒味迅速冲击了苏苓笙的感官，但她也只能微皱着眉面不改色道：“王爷，你喝醉了。” 扇面一揭，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便完全展露出来。 当真是如国子监的纨绔所言，她这张脸揽尽人间三分春，收纳天下倾城色。 宋寒听她一言，便轻呵一声坐到她旁边道：“怎么，王妃不喜欢酒气？”言罢便挑了挑长眉，伸手欲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再仔细端详一番，发现这床被之下的干果，着实是硌得让人不舒服。 他一男子都尚且觉得如此，更何况是这身娇体贵的小王妃。于是顾不得什么交杯酒，也顾不得说几句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他便指着梳妆台朝苏苓笙道： “你先去将妆卸了吧。” 第三十一章 兴致全无 苏苓笙磨磨蹭蹭地卸着妆，头上那些繁琐的饰品就够磨人的。她卸完首饰洗去妆容，也差不多花了近一个时辰，不知道宋寒等的耐不耐烦。 不过宋寒并不懊恼，他早早地将床被下的干果给拂了出去，洋洋洒洒地散落到了地上，便坐在床榻边用手撑着头，歪着个脑袋看着苏苓笙。 红色的烛火旖旎地打到他身上，整个人染上了深浅斑驳的暧昧红光，揣摩不出他眸中复杂的神色，但却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过来。” 苏苓笙心中还暗中夸赞了他难得的这份温柔一番，下一秒却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打破了。她心中尽管紧张到了极点，但仍却迟迟未想出脱身的方法，只得面上做出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 如果宋寒来硬的，她要怎么办？比起他身上的酒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万一她今夜承欢于他了，一击即中早生贵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幅身子骨年龄还小，不适合生育——况且她也不想。 “王爷。” 苏苓笙踩着了地上的干果，难免窸窣作响。 娇媚软糯的声音一开口，一张洗尽铅华的秀美小脸出现在眼前。宋寒眸中难免升起了三分欲色，带着有些模糊的眼眸看着自己的王妃，她今日的气焰，总算不至于同前两日般嚣张。 如同从前一般，乖巧的多了，那种熟悉的拿捏掌控感又涌了回来。 宋寒不由得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脸，故作如痴如醉地耳鬓私语道：“宫中的教习姑姑应该教过你，洞房花烛怎么伺候夫君吧。”这一番举动，他有十足的把握见到苏苓笙烟视媚行的模样，毕竟他从未显露出对她如此温柔的一面。 她总是这样，被他冷落的伤心了，只需要花费简单的三言两语，她又会乖乖回来。 谁料苏苓笙只面色平静从容地答道：“是。” 怎么半分小女儿家娇羞含蓄的模样都没有？宋寒见她这副模样，莫名生了一股无名火，手指头轻轻一勾，便将她的脸勾了过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随即，冰冷柔软的薄唇生硬地朝她的朱唇覆去，一大股清新的玫瑰花香窜入他的鼻腔，想来她是喝了桌上那甜汤。心中暗喜不已的同时，也让他清醒了不少，便暗暗加重了力度。 “唔……”苏苓笙被他的酒气呛得脑中发昏，又实在是不愿和他做出这番亲密的举动，便铆足了劲将宋寒推开，差点没让他撞到床架上。 兴致刚起来便被她这重重一推，宋寒自然是没有好脸色，长眉紧拧盯着苏苓笙愠怒道：“公主这是何意？” 苏苓笙当着他的面，毫不回避地伸出小手轻轻擦拭双唇，佯装嗔怪的道：“王爷，你身上酒气味太重了，本宫不喜欢。” 这个理由应该能打发他。 谁料宋寒轻笑一声，收回眸中愠怒，伸出手朝她圆润雪白的肩头盖上道：“既然这样，那本王便与公主单刀直入。” 还是不行，看来只有装哭示软了。不就是装哭吗，多简单。 苏苓笙想也没想地拍开他的手，一双潋滟含情眼很快便泪水上涌，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缩进了床角语无伦次地道：“王爷，笙儿怕……笙儿最怕疼了，你不是不知道……” 这番楚楚可怜的姿态，反倒是宋寒像个登徒浪子在强迫她一般，丝毫不像洞房花烛夜。 对他如此名明目张胆的排斥，宋寒的脸色一下子阴沉的可怕，仿佛要结出一层冰来道：“你如此害怕，那就不来。” 言罢，酒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宋寒直起身子再不看她，二话不说便转身朝大门走去。 自己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争气。她从前虽口口声声说爱慕于他，但既然她做出如此姿态，不论是折辱自己也好，还是她又在欲擒故纵也罢，宋寒已经决意今夜不碰她。 新婚之夜，未能和夫婿同房，对女子而言是奇耻大辱。若是此事传开了去，那就也让她体会一下被折辱的感觉。 宋寒不耐烦地推开门，想去自己的书房将就一夜，没成想这大门已是被云茉锁得滴水不漏。 一联想到方才她那副嫌弃的神情，还有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宋寒心中更添了几分烦躁，暗暗咬牙切齿，便对着那门重重踹了一脚。 苏苓笙自是听到了那声动静，心中好一阵幸灾乐祸，面上仍是保持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不过宋寒也没过来，似乎是在新房旁边的隔间里待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听不到他因勃然大怒而沉重的呼气声，苏苓笙方才放下心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宋寒躺在隔间的软塌上，隔着那扇镂空的雕花木窗，便能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她松懈下来后，立马停止了哀怨无助的模样，眼中如泉涌的眼泪也似乎得了指令一般止住。她慢条斯理地打理着床铺，脸上甚至还有几分惬意享受的感觉。 她一个没忍住，脸上的窃喜愈发明显，差点轻嗤出声来，又连连捂住口鼻强行忍耐着。 不过她即便再怎么舒心，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苏苓笙也不褪下喜服，直接和衣而卧，一把便将大红色的喜被扯过来，盖在身上面带笑意地合眼睡去。 她今日劳累不已，早便困意上涌，况且方才好一番和宋寒斗智斗勇，已经花尽了精力。既然宋寒已经被她做戏气走，看情况也不愿过来再找她麻烦，那她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苏苓笙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了宋寒的眼中，宋寒便隔着那雕花木窗暗中看着，只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 她是真的在戏耍自己，丝毫不把他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尊严放在眼里。 不过宋寒的怒气很快便消散掉，转为了一种戏谑的心情。 她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敢和自己惺惺作态起来。她这般喜欢戏瘾大发，不过是他眼中拙劣的小把戏。 自从她掉水过后，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她的心境上和从前大不相同。至于她一系列不用寻常的举动，还有与从前大相径庭的礼仪举止，对他没大没小忽远忽近的态度，宋寒全当是在与他置气罢了。 说到底，是她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不是和他宋寒过不去。反正她已经是自己的王妃，自己还从明月洲那件事中全盘脱身，安然无恙，以后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磨。 听到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宋寒知道她那是睡着了，这样没心没肺，竟然也能安心睡着。 不过他瞥见了苏苓笙无意露出的那截洁白藕臂上，明晃晃的守宫砂，心中更是升起了一番看戏的情绪。明日早上必有太后的人前来查看一番，到时候该手足无措的人便是她了。 第三十二章 清晨互怼 一觉天明，苏苓笙睡得身心舒畅，没忍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精神立即饱满了起来。 但是宋寒昨夜却没睡好，几乎一夜无眠。 她夜间常常呓语，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甚至是从未听过的词汇。这都不是最惹人烦的，最惹得他心烦的是她还经常踢被子，踢被子的动静还不小。 好几次他昏昏欲睡之时，她便用劲将被子往一旁蹬去，弄出响动来。 宋寒的睡眠本就浅，被她这一惊，好几次还未睁眼便先抽出佩剑，以为有刺客潜入，结果发现是她又在踢被子翻身。 这般被她闹腾，直到黎明时分天色微明之前，也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候，她知道冷了便将被子找回来，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这才消停安静下来。 苏苓笙精神抖擞气色上好地从喜房内走出来，宋寒那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惚地一睁，盯得苏苓笙不寒而栗。 宋寒生的也极白，肤色如那温润的白玉一般，眼下的一层淡淡的乌青便显得十分明显，唇色失去了大半的血色，眸子中也填上了不少红色细丝。 他这是怎么了？ “宋……王爷，早上好啊。”苏苓笙被他吓得心中忐忑不安，但仍旧没脸没皮地和他打招呼，耷拉下脑袋想跑回喜房。 见她这副做贼眉鼠眼的模样，宋寒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抬高了腔调道： “站住，还准备回去赖着？今日玉涿要给你敬茶，你这个当家主母就是这般姿态？” 屋外，云茉和云喜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只待主子们起床服侍。和她们一同等候的还有王府中的两名丫鬟，名唤流觞和流墨，是一直侍奉宋寒的。 流墨穿得与王府中其他丫鬟不同，身上衣着的料子也得好上许多。 她们听到屋内传来动静了，便互相低头私语，红着小脸准备去清理喜房，互相推搡着叫人去敲门。 云茉到底是陪伴苏苓笙最久的，便大着胆子上前去敲房门：“王爷，公主……咳，王妃，奴等可以进门服侍了吗？” “进。” 一众丫鬟推开了房门，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看这两位主子，只自己顾着做自己的事。 她们原以为新婚夫妇，再加之公主如此娇美，王爷昨夜定是没少折腾了好一番，今日这屋子清扫起来想必十分困难。 结果这喜房内除了满地踩碎了的干果，还有那张微微褶着的喜床，其他地方意外整齐的很，甚至与才布置之初毫无差异。 两个主子更是像置气一般，自她们进屋打扫后，便谁也不理会谁，王爷坐在软塌之上面色阴沉，公主站在王爷身旁不安地绞弄着腰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古怪沉闷到了极点，她们这些下人也不敢出声，该侍奉宋寒的侍奉宋寒，该给苏苓笙梳洗打扮的便给她打扮。 流墨生得杏眼桃腮，身段略腴，细看之下那双眉目还与苏苓笙有三分相撞。她也就这双眉目出彩一些了，脸蛋虽生的饱满小巧，其他五官也就中人之姿。 到底也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声音也柔软轻细，好不乖巧。 “王爷，奴婢给您更衣。”流墨今日脸上胭脂打的多了一些，也不知是哪家的胭脂味道如此呛人，惹得宋寒眉头微蹙道： “不用，等会儿。” 把流墨晾在一旁后，宋寒心里突然便怀念起昨夜，苏苓笙那股子馨香的玫瑰花味来，便扭头朝苏苓笙那边看去。 只见她端坐在镜子前，任由云喜替她簪花。她已简单梳洗完毕，一身得体的宝红色立领，搭上一条华丽的宝蓝色底百花纹马面，梳了个贵族妇人常用的发髻。 还未和他真发生点什么，便已朝着妇人的装扮靠近，她到底还小，这身装扮对她而言过于端庄娴熟了些，还没到那个架得住年纪。 不过她只淡扫蛾眉，轻点朱唇，便已美得不可方物。 宋寒见她闲下来，心生一计，抱着暗暗捉弄她，以报复昨夜睡觉之事的心态：“爱妃，过来服侍本王更衣。” 苏苓笙心中也对这装扮不满，不过她也懒得同云喜提点。今日毕竟要接侧妃的茶，想来稳重些镇镇场子也好。云喜给她换了法子装扮，她出嫁前，太后便指派了人去指点教授过云喜。 太后也是对她费心，把她婚后的路子都暗暗铺了一些。 “王爷，本宫身子不适，恕难从命。况且你身旁不有两名婢女吗，怎么，不找她们，却来使唤本宫？” 听到宋寒的命令，苏苓笙动也不动地继续坐着，手执黛笔给自己适当补点妆。她从镜中盯着宋寒，只见他喜服未褪，正着个身子坐着看她，那神色似要给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两侧散落下来两捋，显得没那个正襟危坐的感觉了，反倒多了几分少年之气。 宋寒揉了揉有些跳动的太阳穴：“公主既嫁与本王为妃，自是要担起身为妇人服侍夫君的职责，这些东西总该是要学会的。” 想拿那些封建礼教压我？没门。苏苓笙这才转过头去看着他:“这些东西本宫不会学，王爷若是反悔了，当本宫的驸马也行，你要不也学着伺候伺候本宫？” 言罢便转过身自顾自的继续上妆，不再理会宋寒。 驸马不能纳妾，亦不能入朝为官，多少男儿郎当了驸马后便仕途受阻，好不抱憾。 “王妃说笑了，本王倒看不出来，你如今还真长了几分能耐。若不是嫁与我为妃，恐怕你现在还要在上书房里乖乖留学罢。” 宋寒知道她是故意激他，不过没上她的套，也没了最初被她出言不逊的怒气，便又拿留学那事来回她。 “嗯，王爷说的是，等本宫有空了，对您三跪九叩行个大礼以补偿这份恩情，再刻个长得像您的玉雕烧高香，成天给您供起来。” 苏苓笙才懒得再和他费口舌，直接一句话草草终结了这场唇枪舌战。倒是宋寒，明明是他先挑起的事端，现在反倒被苏苓笙给气得更甚。 他失了上风，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现下更是笼罩了一层阴霾，便也不理会苏苓笙。 两个人便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相看两厌的气氛，云茉云喜虽然听两人斗嘴得直想笑，却也碍于宋寒的臭脾气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太后宫中马姑姑便不请自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奴见过王爷王妃，太后娘娘派老奴今儿一大早来瞧瞧公主，看看公主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 说是照顾，实则就是检查他俩的同房情况罢了。 宋寒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却是朝着苏苓笙那边，漫不经心抬眼看着她：“有劳姑姑。” 马姑姑也不多做面子功夫，福了福身便径直朝喜房内走去。苏苓笙忽的想起来昨夜那床被之间，似乎压着一块纯白的缎子，她睡得急未曾理会，转眼便忘了这件事。 第三十三章 江氏敬茶 马姑姑很快便出了喜房，脸上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淡淡向宋寒和苏苓笙行了个礼便回宫了。 宋寒倒是有些期待着，三日之后苏苓笙回宫归宁的场面了。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懊恼和不自然，全部被他看在眼里。 躺平任嘲呗，反正她都不在意。 想到此处，她的神色便转瞬即逝地换回了那副淡定的模样。 宋寒也梳洗完毕，只丢下一句“去正厅等候侧妃敬茶”便也匆匆离去。即便他大婚七日内都不用上早朝，但他还是一副忙得应接不暇的模样，苏苓笙也不晓得他每日在操劳些什么。 管他操劳什么，不来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就行。 摄政王府正厅，江玉涿早已一袭低调的青衣，在此等候多时。 她身上有赴川郡女子的温婉娇美，生得面若桃花，水灵秀气，身形更是如那弱柳扶风一般，身上流露出一股子亲和的气质，只教人觉得靠近她便能安心许多。 宋寒简单去用了早膳便也来了正厅，他的口味清淡简约，江玉涿喜酸，苏苓笙喜甜，他并不打算和她们二人一起用膳。 他难得换上了一身浅色的常服，墨发如瀑白衣胜雪，清冷隽美，颇有几分神仙之姿。 莫说在宫中，即便在王府里，很少见到他这般衣着。九昌国喜白，白色纯净圣洁，所以新婚第二天着白衣并无不妥，反倒流传出夫君有意讨娘子欢心这一说。 做给外人看的戏，他还是要做的。 心中正盘算着三日后同苏苓笙归省之礼，苏苓笙便踏过门槛喘着大气而来。 她应该是疾跑而来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头发也散乱了几分。 “没个规矩，怎么如此失态。”宋寒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打量苏苓笙，而江玉涿则端正站在一旁嫣然一笑。 苏苓笙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本宫听说**姐已在正厅等候多时，我怕**姐等得累了，所以跑着来的。” 言罢，因空气大幅流入气管的缘故，便弓着腰轻轻咳嗽了几声。 她一进门就被江玉涿吸引了，这个侧妃和她浓墨重彩的艳丽长相相反，她温柔娴静，面若银盆。或许是年龄比自己大，气质更成熟些，是个款款动人的美人姐姐。 江玉涿见状，便莲步轻挪上前，伸手轻怕着苏苓笙的背部： “王妃下次还是当心些，在正厅等候王妃是玉涿的本分。”偏头观察了一下宋寒，而后俯下头在苏苓笙耳畔轻语接着道：“王爷脾气不好，王妃尽量少招惹他。” 言罢，便捂着唇淡淡一笑，一双美目弯成了月牙似的，盈盈动人。 苏苓笙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至少目前直线上升。这个姐姐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仗着宋寒欺骗原主也要娶她进门的情份，便恃宠而骄。 “谢谢**姐，你入王府比我早，还请多照顾提点。”苏苓笙自是被她逗得一笑，同样笑靥如花地看着她，一脸真诚。 宋寒见她二人并未如想象中的势同水火，便放下心来。当年叔父强迫他以普通人家正妻规格迎娶江玉涿，苏苓笙提剑大闹婚宴，那些场面可是历历在目。 她或许是释怀了，也或许是成为人妇，懂得收起那些小女儿姿态的爱恨情仇了。 到底是个好拿捏掌控的性子，任由她这段时间再如何叛逆骄纵，现在不也乖乖的同妾室相处？ 二人并未理会他的内心戏，很快便打成了一片，欢声笑语好不和睦。 宋寒轻咳两声道：“行了，莫再嬉笑，有什么要交代给王妃的事宜，玉涿敬完茶一并交代便行。” 这番话才让二人正儿八经起来，苏苓笙迅速端坐到宋寒身旁的主位之上，心里却也开始留起了心眼。 江玉涿敬茶的步骤都做得滴水不漏，面带诚意步步严谨，并无任何差池，苏苓笙这才短暂放下心来。她想象的那些把茶盏打翻到她身上的戏码，全部都未发生。 敬完茶，这苏苓笙和江玉涿都如释重负般，客套了几句便散了。宋寒让她们二人午时一起到明华堂用午膳，苏苓笙也并不推脱。 中午，三个人坐在宋寒明华院的饭桌上，心照不宣一般，皆不言语。 这偌大的饭桌没有一道菜是苏苓笙爱吃的，宋寒还以为她喜甜，便命人做了好几道甜菜；江玉涿并不算挑食，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而宋寒吃的菜，简直可以用清汤寡水来形容，怕是那和尚庙的斋饭都比他吃的香。 苏苓笙有气无力地划拉着碗里的筷子，制造出一番自己在吃的假象。 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手中碗筷道：“王爷，玉涿姐姐，本宫吃饱了，先回明秀院了。” 还未起身，宋寒便盯着她那只近乎干净的碗：“王妃就吃了两片笋尖，这便吃饱了？” 苏苓笙闻言，懒得跟他扯这么多废话，没好气地接着说：“是王爷自己，大婚当日说本宫长了不少膘了，本宫心中难受，故节食。” 言罢，第二次准备直接起身离开椅子，结果双腿却被宋寒伸腿勾住，动弹不得。自己明明和他坐对角了，他的腿怎么那么长？腿长了不起啊？ 宋寒放下自己的碗筷，盯着桌上那几道甜菜冷冷开口：“戏言罢了，无需放在心上。今日的菜有四道都是照着王妃的口味做的，怎么不多吃点？” 苏苓笙更是装都懒得装，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王爷说的是，只是本宫从前喜欢的东西，如今未必喜欢了呢。正如这糖，吃多了也只觉得腻歪，本宫现在闻着糖味便心生恶心。” “王爷听懂了吗？听懂了本宫先回去了。” 原来她不喜欢吃甜的了啊，还没发现呢。 她这般胡来，定是因为新婚之夜自己没好好哄她一番。他们二人未圆房的事情早便传开了，自己并不出手制止，她应该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想必她现在在气头上。 一番话下去，房内所有人包括伺候的丫鬟，都觉得自己处境尴尬了起来。王妃和王爷……说是在打情骂俏，但也不像啊，两个人更像是闹别扭一般。王妃的话直接明了，傻子都能听出其中意味。 不过王妃当真是放下王爷了？ 众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的朝宋寒望去，只见他依旧是那副眸淡如水的模样，不过暗地里松开了苏苓笙的双腿： “王妃性子越发骄纵了，王府不比皇宫，公主既身为人妇，便要更加懂得规矩。既然你如此不想守规矩，那便辛苦玉涿好好教导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女主人。” 让一个妾室去教导主母规矩，王爷的话也不比公主说的轻，真不怕给王妃凶哭了？ 见宋寒肯放开自己，苏苓笙不去他的搭话，第三次成功起身，如获新生般逃脱了这个是非之地。 江玉涿看着宋寒脸色铁青，小心慎重地开口道：“王爷莫与王妃置气，她年龄尚小，王爷还是……”话未说完，便被宋寒开口打断道：“食不言，寝不语。” 自己和苏苓笙置气？怎么可能，她也配挑拨自己的情绪？ 第三十四章 玉竹馆(一) 很快便到了回宫归宁的日子，苏苓笙和宋寒拿着给各宫准备的礼品，去宫中走了一遭仪式。 苏苓笙更是被皇太后训了许久，但她也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在意外面人的评价。 反正她目前就是不打算生孩子，不孝便不孝吧，不还有几个皇兄皇姐没个动静吗？况且她也不愿意和宋寒行那周公之礼，两女共侍一夫这种事情，是她没有办法接受的底线。 而苏景辰和她也只是短暂相会，便匆匆启程返还锦城，少年肩上的担子毫不松懈。 孟太后留二人在宫中暂住了几日，等新婚七日时间一到，宋寒便以要着手处理政事匆匆出宫。苏苓笙更是编了个想回去哄好宋寒的借口，便也跟着他溜出宫去。 在回摄政王府的马车上，苏苓笙坐立不安地盯着宋寒，扭扭捏捏半天才开口道：“王爷，本宫想在这烟岚城好好转转，可以吗？” 九昌女子地位并不低，即便是嫁为人妇都能正大光明上街，也不存在抛头露面一说。 前几日之事让宋寒心中一直有股异样的感觉，所以他看着苏苓笙莫名不顺眼起来，今日除了在宫中做做戏，一句话都懒得应答她。 宋寒掀开马车窗户，见外面天色已晚，虽烟岚城的夜市已经开始人潮涌动起来，可他并不放心，直接闭上双眼不予置理。 苏苓笙见他又摆出这副臭脸，心中着急了几分，若是不能到玉竹馆同沈知宴会面，她今日便爽了约，便心中生出一计。 “宋寒哥哥，笙儿错了嘛，你就让笙儿出去玩好不好呀？王府里闷死了。”言罢，便整个人贴进了宋寒怀中，目光盈盈地眨巴眼睛看着他。 “你……”宋寒被她的投怀送抱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低头一看，她并未作妇人装扮，而是按照寻常的习惯来。 今日的妆容衬得她娇甜不已，撒娇的声音和语调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宋寒心中并不反感。 见他无动于衷，苏苓笙更是差点整个人挂他身上：“寒哥哥，你就原谅笙儿嘛，好不好呀？笙儿回府保证给你带好多好吃的。” 一举一动都和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她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忽冷忽热？ “不行。” 不容置疑的否定声，冷冷的自头顶传来，不过他还没推开自己，还有机会。 苏苓笙便伸手扯着他的领口，轻轻摇晃着继续撒娇道：“寒哥哥，你就让我去嘛，反正有檀妙在你就放心好啦，好不好呀？” 烟岚城因人流众多，因此鱼龙混杂，即便檀妙身手了得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不过要是多指派一些暗卫悄悄跟着她，也未必不可，毕竟不想再被她这般纠缠下去。 这种感觉既陌生，让他想主动抗拒，又让他难以抗拒。 可能是自己从未被女人这般抱住过的缘故吧。 宋寒沉思良久，方才淡淡开口：“子时前回来。” 烟岚城商业发达，并不实行宵禁政策。子时更是夜市最热闹的开始，也是人流量最聚集的时候，让她在子时前回来，也不是不可。 苏苓笙得到了宋寒的应允，立即对他撒了手，找了个离玉竹馆较近的街道停靠后，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 宋寒暗中派遣了荒雪楼排行前二十中的八名暗卫，紧紧跟着她，潜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王妃，我们这是去哪里呀？”檀妙自是知道，宋寒派遣的暗卫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去玉竹馆。”苏苓笙收回了方才撒娇的小女儿神态，迅速恢复了清冷的模样。 “玉竹馆？！” “玉竹馆？？” 云茉和檀妙同时吸了口凉气，这玉竹馆可是烟岚城最出名的小倌楼，里面各式各样的美男小厮数不胜数，上至名伶下至守卫都是清一色的年轻美男，是九昌贵妇和年轻小姐以及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们，最喜欢的小倌馆。 由于消费高昂，服务质量……优越，所以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能进玉竹馆消费的人都非富即贵。 换言之，苏苓笙进去了，怕是轻易便能被人认出来。 公主和王爷大婚不过七日，便如此光明正大地进玉竹馆，是不是不太好。 见云茉和檀妙不肯挪动步子，苏苓笙便从袖中抽出一面白色薄纱，三两下便覆在了面上：“这样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走吧。” 云茉自是低着头跟了上去，檀妙则在一旁忧心忡忡：“王妃，可是王爷他那里……他现在不是您的驸马，您是他的妃，会不会？” 话未说完，苏苓笙便皱眉打断道：“怎么，只许他宋寒三妻四妾，不许本宫三夫四婿？本宫堂堂九昌嫡公主，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一语言毕，檀妙舒展了肩膀，摆出视死如归般的神情：“王妃……公主说得对，属下遵旨。” 但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对苏苓笙的同情，公主今夜回王府，必是要经历一波腥风血雨啊……玉竹馆四周虽然看着清净，但那八名天字暗卫全部在这附近，定是将公主这番言论尽数听了进去。 此时此刻，那八名暗卫也是听得面面相觑，这件事要不要同王爷说？ 苏苓笙带着云茉和檀妙大摇大摆地进了玉竹馆，朝门口清秀的守卫小哥掏出了一枚玉佩，那小哥便知趣地招呼人将她们朝三楼的雅间走去。 云茉好奇不已，公主这般轻车熟路，她从前鲜少出宫，怎么一到这玉竹馆便跟回了家似的? 她自是不知道，今日沈知宴早朝完后，悄悄找了苏苓笙塞给了她这块玉佩，让她今夜去玉竹馆赴宴。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上的宋寒险些昏昏欲睡，一双好看的眉眼半开半阖。近日的政事并不繁忙，他不愿呆在宫中，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辞罢了。 很久没有和晏景淮碰面了，趁着今夜难得空闲，与他聚上一聚。 宋寒便隔着帘子朝马车外的冷岐开口：“冷岐，调转方向，去玉竹馆。” 第三十五章 玉竹馆(二) 宋寒和晏景淮在朝堂之上时，只是表面交好，但两人私底下联系更切一些，鲜少有人知道二人关系如此亲近。 二人与几个交好同僚一般会面的地方，便是在这人少清净且不易让人察觉的玉竹馆。 谁能想到烟岚城最大的小倌馆老板，竟然是当朝丞相，还是那个翩翩君子，清尘出世如九天谪仙丞相？ 晏景淮一袭纯白打底的广袖交领白衣，只不过衣服上绣着淡金色的祥云暗纹，低调又不失华贵。同样是广袖，穿在他身上只觉飘逸潇洒，肆意风流。 他笑起来也是清风霁月，开口便是如玉温润：“师弟新婚不过七日，怎么不多陪着五公主？反倒是跑我这玉竹馆来。” 宋寒鲜少在人前显露出轻松惬意的神情，面色温和道：“无妨，公主现在不需要我。倒是师兄，你的玉竹馆近日可有打探道到什么情况？” 玉竹馆设立之初，便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倌馆，而是烟岚城各种来路信息汇集之地，更像是一个明面上的情报机构。 晏景淮摇头轻笑：“近日倒是没什么异常，你我师兄二人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其他，你别想把话题扯开。” 末了，顿了顿继续道：“师弟你心思缜密，善于察言观色，想必也发现了公主自落水后的异常。近日与她相处如何，说来听听？” 苏苓笙的变化不仅是宋寒，更是所有人都察觉得清清楚楚的。 见晏景淮开门见山，宋寒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公主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今时不同往日，不仅言谈举止为人处世，甚至连容貌神情都较以往有不同。” “从前她心思单纯，性子软弱善良，从不敢顶撞于我这个太傅。现如今看来，她连我摄政王的身份都不放在眼里。” “或许是想明白了什么吧，不再痴缠于我了。” 一番话下来，晏景淮敏锐地捕捉到了宋寒一闪而过的神情，心里便察觉了几分细微的变化，但面上仍是温柔淡雅地说：“师弟，你会对公主上心吗？” 宋寒把玩着手中黑玉扳指，毫不犹豫地道：“不会，我同公主本就无男女之情可言，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便是与她相敬如宾，共度一世罢了。” 晏景淮不依不饶追问道：“当真？你可有试探过公主？万一她如从前般对你耍话本上的小把戏呢？” “不会，我拿流墨和玉涿试探过她。从前她对我身边出现的女人都带有敌视，虽不表露出来，但眼神中的痛苦与嫉妒我是看得一清二楚。但如今，她对我身边出现的女人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同她们相处。” “这种变化，与尽心尽力想做好一个王府女主人应有的气度不同，更多的像是……无视，不在意。” 话音刚落，只见冷岐慌张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二人交谈甚欢便被打断，宋寒不满道：“何事？” 冷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似有难言之隐地看着宋寒，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开口：“王爷，方才属下在玉竹馆楼下碰见了白鹤他们。” “白鹤？他们不是被本王指派去守卫王妃了吗？”宋寒长眉一挑，这群糟心的暗卫怎么也跟着他过来了？苏苓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如何交代？ 欲发作之时，晏景淮放声大笑道：“师弟，你没听明白吗，公主也在玉竹馆。” 她竟然敢来玉竹馆？ 宋寒当即脸色阴沉了下去，凝重得仿佛要大开杀戒一般，声音中夹杂着无法掩盖的怒意：“晏相，你既早知她在玉竹馆，为何不与我说？” 被宋寒这么一戳中，晏景淮便收回笑声，满脸认真：“王爷，这种事情你让本相如何说？” “她在哪儿？” 冷岐吓得大气不敢喘地回答：“回王爷，王妃她在楼上的雅间……” 玉竹馆三楼是一整间大雅间，视野和环境是玉竹馆中最好的，一掷千金还真不是戏言。她不仅如此招摇地来玉竹馆，还舍得为这馆中小倌花费如此天价？ 想到此处，宋寒的脸更是黑了三分，长腿一跨，连楼梯都没走，蹬着二楼阳台外的青竹便朝三楼阳台飞跃而上。冷岐和晏景淮皆是一惊，晏景淮反应迅速，当即开口道：“你走楼梯上去，看着点，切记不要让今日之事闹得太大。” 三楼雅间，苏苓笙沈知宴还有沈知书以及苏苓雪四人，在一堆形形色色的美男中玩的不亦乐乎，饶是武功高强如沈知书，都未曾发觉阳台外的响动。 一个时辰前，苏苓笙才进雅间，便看见了沈知书和苏苓雪。 这苏苓雪向来与她不熟，两人虽同为公主，但很少在宫中打照面，见面也不过点头问好之交；但这沈知书，身为她的前未婚夫，出现在这种场所，是不是有点尴尬？ 苏苓笙刚想悄悄把门关上开溜，沈知宴便眼尖发现了她，朝她扔了个荔枝道：“殿下过来，今日我们痛痛快快的玩，大伙好好地说说心里话。” 这个季节的荔枝，乃是南越国进口而来，奢侈无比，沈知宴还真是个会享受的。 果然是把她那原主嚣张跋扈的女武将性格，发挥得极其淋漓尽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沈知宴对她使了使脸色，苏苓笙便也不推脱扭捏，大大方方地朝他们三人走去。 “阿宴，四姐姐……沈小侯爷，晚上好啊……”到底是见着了“前男友”，苏苓笙上辈子还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吞吞吐吐地打着招呼。 沈知书今日换上了一身浅白色的窄袖翻领常服，头上仍旧高高地扎着他那象征性的大马尾，额前的刘海也被掀至两边，露出似小鹿一样的眉眼，倒是大大方方地道： “笙儿妹妹，过来坐，来玩玩儿阿宴发明的这个什么……斗地主？” 好你个沈知晏，斗地主倒是被你搞出来了。 而另一旁的苏苓雪墨发及腰，头上懒懒散散的插着几根玉簪，容色妖冶蛊惑至极，一双上挑狐狸眼含情脉脉，举手投足间皆是数不清的风情。 这个姐姐太蛊了吧！ 第三十六章 当场抓获 苏苓笙原以为，沈知书前来又会给她生出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沈知书这厮却是一语惊人：“笙儿妹妹你就放心好了，其实知书哥哥这么多年来也把你当成亲生妹妹对待，并无越矩一说。” “你不知道，当年小爷我在周府附近遇到一个一袭红衣骑着马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性子辣的很！这么多年来，我都心悦于她。” 苏苓笙不解：“那为何大婚当日？” 想到此处，沈知书无奈叹气扶额：“那还不是被表妹指使的，她说宋寒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怕你嫁过去受欺负，便让我演了这么一出，让摄政王知道你背后是有舔狗的。是叫舔狗对吧，表妹？” 原来大婚当日那些乌龙事件，皆是沈知晏一手策划的。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策划，害得宋寒当众做戏搂着自己上马，被沈知书这么一说，腰上的酸疼便又隐隐约约地泛起来。 想到此处，苏苓笙便照例白了沈知晏一眼，沈知晏只当没看见一般，没脸没皮地往她嘴里塞了颗荔枝： “公主，宋寒小儿新婚之夜没碰你这件事，整个烟岚城都传开了。怎么回事啊？” 苏苓笙将口中荔枝好一番细嚼慢咽后，才缓缓开口： “碰不碰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他那一身酒味，以及——我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同时侍奉一个男人，你能懂吗？” 同为穿越者，沈知晏怎能不懂？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制的现代人，心理上便对这些封建礼制有严重排斥。 沈知晏刚欲开口，一旁静静听他们说笑良久的苏苓雪开口道：“五妹妹说的对，男人嘛，玩物罢了，玩腻了换了扔了便是。不过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夫，本宫嫌脏。” 苏苓雪不仅长得妖媚艳丽，声音也带着一股华丽的慵懒，让苏苓笙心中更加感叹几分，这个时代居然能有这么看得明白的女人，难怪能和沈知晏交好。 换言之，在座的有沈知晏和苏苓雪这两个妖艳贱货，又有沈知书和苏苓笙这两个绿茶戏精，都算不上什么好人。 苏苓笙来这儿这么久，总算是遇到了除沈知晏之外，其他的她能肆意放言的朋友，心中难免一喜： “四姐姐说的是，宋寒其人也就皮囊确实生得顶尖，如果哪天本宫想玩了，直接上手便是。若是玩腻了，本宫再换其他的哥哥弟弟玩儿。” 言罢，便环顾了一圈弹琴奏乐的公子哥们，都是能入得了她的眼的。 这玉竹馆还真是个高质量鸭店。 宋寒才落到三楼阳台，便只听见苏苓笙这句“玩腻了换其他的哥哥弟弟”。 她背对着阳台，一头青丝尽数散开，整个人蜷在那把太师椅上，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牌，好不惬意舒适。 她怎么敢说出那番话的？ 宋寒慢慢踱步至她背后，吓得其余三人皆是一愣，沈知晏更是想出言提醒苏苓笙，却被宋寒那张阴沉到发黑的脸给吓了回去，硬生生将话噎在喉咙中。 苏苓笙只觉身后一阵寒意袭来，有点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我说的不对吗？不过知书哥哥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要特殊对待。” 话音刚落，小脸便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强迫她仰头对上那双阴冷的眸子：“王妃说的是，本王还没开始伺候你，你倒是有胆子来找别人了。” 宋寒？！ 他怎么会在此处？他怎么跟着来了？是谁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苏苓笙面色僵硬，心脏在对上宋寒眸子的那一刻便开始狂乱不已，眼神飘忽地四处乱瞟，恨不得有个人能给她立马挖条地缝让她钻下去。 沈知晏见状，便借着宽大的袖子扯了扯沈知书的腰带，趁宋寒的注意力在苏苓笙脸上眼神示意了沈知书一番。 沈知书心领神会，当即便放下手中牌几，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苏苓笙旁边道：“王爷，你放开公主殿下，殿下的脸都被你捏红了。” 还有人替她出头？宋寒看都不看沈知书一眼，继续打量着怀里这个如负了伤一般惊恐万分的小白兔： “本王还不知，沈小侯爷竟管起摄政王府的家事来了。” 此言一出，正中沈知书下怀，他按照沈知晏教他的法子来，故作柔弱地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这么好的妹妹，我可舍不得这么捏着她。摄政王不知怜香惜玉，不像我，只会心疼妹妹。” 可以的，这沈知书还真是个戏精男绿茶，竟把现代人那套绿茶绝学学得绘声绘色。 苏苓笙心中窃喜，总算有人出来出头替她恶心宋寒了。 “你！”宋寒被他一激，见苏苓笙的脸确实被他捏的泛红了，便立即松开手，眼色锐利地打量着沈知书。 好不容易被他放开，苏苓笙想大喘一口气，但心下一合计不能在他面前泄了气，便轻轻揉着泛红的双颊： “是啊，只有知书哥哥心疼笙儿——不过话说回来，宋寒，你怎么敢出现在玉竹馆？本宫找小倌乃天经地义，你来找小倌又是何意？莫非你有断袖之癖？有龙阳之好？” 话锋急转，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了宋寒。 宋寒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下套，双手直接用力将她从太师椅上捞起，而后抱在怀中，顾不得苏苓笙的阵阵惊呼和嗔怒，后槽牙紧绷道： “子时将至，本王来接爱妃回家，有何不妥？” 不多做废话，抱着苏苓笙便往阳台走去，而后甚至连马车都不坐，直接用轻功绕了小半个烟岚城，飞檐走壁将她带回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东院，宋寒一开门便将怀中吓得近乎晕过去的美人儿，朝软榻之上随手扔去：“传本王指令，王妃禁足三月，除特殊宴会外禁止外出。” 四周的下人侍卫还有潜伏在暗处的暗卫，皆是被吓得满头大汗，不知王爷今日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妃可是堂堂嫡公主啊！ 苏苓笙被宋寒扔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一般，又听闻他要禁足自己，心中大怒。终于绷不住平静的面容，也不顾身上疼痛，抓起手边的软枕朝宋寒身上重重砸去： “宋寒，凭什么？凭什么你自己三妻四妾，还要本宫三从四德？” 第三十七章 贤王失踪 摄政王府并不小，是前朝逍遥王陆瑾年的府邸。当年他在前朝一手遮天，搅弄风云，这府邸也自然奢靡至极。 由无数的水榭楼阁，和苏氏园林般的院落共同组合而成，苏苓笙从前并未好好观赏过。 算了算时日，自己已经被禁九日了。摄政王禁足当朝公主，听着就离谱，但不知宋寒是如何向宫中交代的，也无人出言反对他。 甚至连一向惯着苏苓笙的孟太后，也对这件事充耳不闻。 许是自己的行为举止，在众人人眼中看起来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好在这王府里并不枯燥，而且她上次去玉竹馆主要目的，是和沈知宴等人商议生意合作的事情，这阵子够她忙的了。 但眼下她被禁足不能外出，便寻了个法子变卖一些无关紧要的首饰，让檀妙拿了三千两银子先去找沈知宴入股。 她们想先开一间酒楼试试水，苏苓笙闲着也是闲着，便每日在王府内绞尽脑汁的复盘上辈子那些现代美食，顺便回忆一下自己在短视频软件里看到的古法化妆品制作，反正有的是事情可以忙。 已经有了隐隐入夏的趋势，天气也逐渐变热起来。 苏苓笙这九日和宋寒一句话都没讲过，两个人都想死磕到底一般。倒是江玉涿，见二人如此扭捏，中午邀宋寒和苏苓笙在自己的小逸楼用膳。 江玉涿的小逸楼准备了许多精致小巧的菜式，她记着苏苓笙上次的话，一道甜口的菜也没有做。两人在小逸楼等了许久，也不见宋寒下朝归来。 桌上的菜都快凉透了，江玉涿看着门外的石桥，有些着急地一遍又一遍询问下人。苏苓笙本就未用早膳，早已饿得有些发昏，见江玉涿这般循规蹈矩等着宋寒，苏苓笙便开口道： “玉涿姐姐，我们先吃吧。” “王妃，王爷他还未下朝。”江玉涿心里比看着还要慌乱许多，一边是她喜欢的男子，一边是她得罪不起的公主，她该先讨好谁呢？ 苏苓笙自顾自地拿起筷子：“不用等了，王爷今日应是有要事在身，若是得了空早便回府了。” 话音刚落，便见宋寒一身上朝穿的青墨色蟒袍，金冠束发，一如既往的俊美绝伦，匆匆跨进了小逸楼，脸色有些凝重地开口: “贤王殿下在锦城失踪三日。锦城泄洪大坝尚未完工，灾情愈发严重，本王奉旨前往锦城治水，顺便寻找贤王殿下。” “事不宜迟，贤王殿下性命垂危，灾情迫在眉睫，本王今日即刻动身。玉涿，本王不在府中，你便好好照看王妃，三月后再让她出府，千万别出任何差池。” 苏景辰出事了?他不过才回锦城三日便失踪，怎么会？ 况且宋寒是摄政大臣，定是不好抽身，而苏景离不还在烟岚城？二皇子的能力不输苏景辰，为何不指派他去？ 苏苓笙也没了吃饭的胃口，迅速放下手中碗筷起身：“王爷，父皇为何会派遣你前去治理水患？二哥他不也……”话未说完，宋寒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 “二皇子前日在城南大营巡视的时候，马匹受惊，摔断了双腿。” 言罢，便撂下苏苓笙在小逸楼，朝自己的院中走去。 原来是这样，难怪要让宋寒这个摄政大臣去治水，苏千山还真是对宋寒越来越提拔，明目张胆的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水患严重，宋寒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身，这几个月见不着他也挺好——但是他都要走了，还不忘叮嘱江玉涿盯着自己，看这架势解除禁足没得商量。 想到此处，苏苓笙吃饭的好心情没了大半，便匆匆向江玉涿道别，回了自己的院中。 “死宋寒，臭宋寒，你怎么敢的啊，当朝权臣禁足嫡公主，你也就仗着太后和皇帝宠你……”苏苓笙闷闷不乐地坐在院中小亭里，朝水池中扔着小石子撒气。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个熟悉的男音自墙上响起，朗朗清澈的少年音。 苏苓笙闻声望去，沈知书侧坐在院墙上，一条腿踩着墙顶，另一条腿放下来，口中叼着一根小木棍，吊儿郎当地盯着她。 “沈小侯爷，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摄政王府。”苏苓笙不放心地环顾着四周，生怕有任何暗卫发现沈知书的身影：“你先下来，别摔着了。” 沈知书不忍见她精神紧绷，便利索地自墙上跳下道：“殿下别担心，区区暗卫，小爷我已经把这附近的暗卫都给放倒了。” “表妹听说了你被禁足的事，让我来把你带出去，她在摄政王府后门外等着你。。” 出府？这种时候出府玩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自己也待的有些烦闷了，况且宋寒一走，她就是王府里最大的主人。 苏苓笙点了点头：“好啊，不过为什么她自己不来找我啊？” 沈知书掏出嘴里的小木棍，棍头那端有晶莹剔透的红色糖果，原来是沈知宴给他做的简易棒棒糖。他不好意思道：“表妹说殿下胖了不少，她怕抱不动……” 苏苓笙：“……” 见苏苓笙翻了个白眼，沈知书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连连补充道：“殿下，你先收拾几套日常些的衣服和首饰，随我一块。” 出去玩玩而已，为什么要带衣物？不过苏苓笙也不便多问沈知书，还是先节省时间慢慢问沈知宴的好。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苏苓笙便收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背在怀中，朝沈知书招了招手。沈知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而后伸出稳健的双手将苏苓笙抱起，飞出了摄政王府的院墙。 一落地，沈知书便故作气喘吁吁地看着苏苓笙：“公主殿下好像还真胖了不少。” 苏苓笙不高兴地撅起嘴：“本宫明明在这摄政王府每日轻减饮食了，怎么还没瘦下去。” 把小公主说生气了，沈知书才红着张俊脸支支吾吾地说：“开玩笑，开玩笑，殿下莫放在心上，表妹的马车就在前面，殿下随微臣一同前去呀。” 卡在摄政王府的视觉死角处，有一辆比较大型的马车，车身整体呈暗红色，果然是沈家人最喜欢的风格。 沈知书贴心地扶着苏苓笙上了车，沈知宴才睁开了眼，身上的官服同样未褪去，邪笑着看着苏苓笙：“殿下，跟我一起去锦城吗？” 去锦城？宋寒不也出发去了锦城，跟着沈知宴去锦城不是找死吗？ 第三十八章 偷偷跑路 锦城水患乃是史无前例的严重，偏偏又身处九昌国重要的战略要塞，也是九昌国另一个经济中心之一，与下游的边境要塞大城东睦城遥相接壤。 两座城中的飞虎营大营，便刚好处于锦江的的流域，此次水患将飞虎营的营地冲垮了大半。 宋寒身兼数任，无法一人负责这么多的政务，原本监察飞虎营重建的任务派遣给了刚回朝不久的沈知书，但沈知宴却自请前往，苏千山倒也同意了。 听完沈知宴的一番阐述，苏苓笙抓着手中包裹打算下马车回王府，却被沈知宴紧紧抓住： “殿下，你跟我一块儿去呗，我们去东睦城住，空闲时间出去游玩考察一番，顺便看看青冈木这些原材料的价格品质什么的。” 青冈木本是上辈子盛产于欧洲的木材，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封建社会也有，苏苓笙倒是不觉得奇怪。她在玉竹馆是也听沈知宴说过，需要用青冈木做原材料制造酒楼里的家具。 九昌国盛产青冈木的地方，刚好便是那东睦城。但是宋寒出发才不久，若是这般贸然跟着沈知宴前去，指不定会遇上他。而且自己一失踪，府内会乱作一团，到时候江玉涿会被各方为难。 考虑到这些，苏苓笙还是坚定了回府的决心，摇了摇头道：“不行，我要回去，我不好让她人为难。” 沈知宴自然替她想好了解决之法，便一把将她拽回： “你放心，我们只要一出烟岚城，便会派人给摄政王府上送信给江侧妃和皇宫，假意说你是去锦城，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即便宋寒知道你跑出去了，他也无可奈何，把锦城翻过来找也找不到你。你定期给他和皇室写亲笔信报平安，然后肆意玩个痛快便是。” “你只有这一次出去的机会了，不然就是三个月的禁足，皇太后和皇上那意思也是放任宋寒对你多加管教。你自己考虑吧，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言罢，便放开了苏苓笙。 沈知宴言之有理，苏苓笙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安分的人，喜欢到处游玩走动。若她不出去，那面临的将是三个月的禁锢，甚至宋寒回来过后还会更久。 如果不抓紧这个机会出去，那她以后散心的机会应该会少很多。只要她将信件交代得足够清楚，皇室和宋寒应该不会怪罪到江玉涿头上——况且应该怪罪不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而已，没有人愿意为难于她。 不出三秒，苏苓笙将身子抽了回去，乖巧地坐在马车坐垫上：“好，我答应你，小心行事。” 话音一落，马车便马不停蹄地飞奔起来，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大肆跑去，生怕苏苓笙反悔。 这马车快是快，不过开得平稳，内部空间极其宽阔。苏苓笙面前有一方矮矮的案子，上面还焚得有淡香，旁边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写吧，潦草点都没事。”沈知宴扯开朝服的领子，不知从何处抓出一把瓜子看着苏苓笙道。 苏苓笙点点，抓起案上的毛笔：“嗯，你慢些，我怕撞上宋寒。” “怕什么，宋寒小儿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我就是为了避开他才这个时候来找你。你且放心，这次事发紧急，他也得日夜兼程赶往锦城，比我们快多了。”沈知宴吐了一口瓜子壳到手心中，接着道： “虽然我们要和他同路，但我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发誓，如果我们能和他撞上了，我把这张桌子吃下去。” 听到此处，苏苓笙难免噗嗤一笑，手中的笔差点没拿稳：“还是和你处起来比较有趣，和古代人说话都要想好一会儿，尽量说的文绉绉的，生怕露出破绽。” 在苏苓笙写信的时候，大概也听沈知宴讲述了关于沈知书和苏苓雪的一些事情，这才了解到沈知书那日在玉竹馆，为何也要做戏气宋寒。 不得不说，沈知书的戏可不比苏苓笙少，但他也没少受折磨。沈知书只把苏苓笙当妹妹看待，十六岁那年去北疆历练便是为了躲避她，但婚期越近，他也越发坐立难安，早就提前的秘密返回了烟岚城。 沈知宴为了让他给苏苓笙撑腰，做出日夜兼程赶回烟岚城的效果，硬是拉着他熬了三天三夜。 他们为自己操劳了这么多，苏苓笙肯定是领会到了他们的心意。只不过宋寒其人，对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致，更别提欺负她了。 至于苏苓雪，本就和沈知宴的原主交好，两个人在烟岚城嚣张跋扈作风大胆，烟岚城的少年青俊都对她俩避之不及。她们本就是一路人，自然能玩到一块去。 信件很快就写好了，到城门口的时候果然有沈府前来接应的人，将信件送至皇宫和摄政王府。 又不放心地让沈知书亲自去一趟皇宫说明情况，千万不要降罪于任何人，沈知书连连表示理解。苏苓笙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沈知宴打起盹来。 在外骑马护送她俩的沈知书到了城门口，简单与她俩告别后便去皇宫交差了。 两队共计百人的沈家军士跟了上来，护送沈知宴和苏苓笙一块前行，一行人便开始浩浩荡荡地朝锦城方向出发。 四日后，距离锦城最近的吴州城，几辆马车停在了官道上。 宋寒只简单穿了一身黑色圆领常服，头发用银冠简单束起，气度容姿仍旧不减分毫，反而让他不似平日般严谨。 这次和他一同前去锦城的，除了新上任的工部侍郎李盛和几名工部的官员外，还有一名工部的女官，名唤周琉兰。 他们这一路本畅通无阻，谁料这吴州城的官道附近，聚集了大量的锦城流民。 一般发生大型自然灾害的时候，距离受灾城附近最近的城市，往往都会聚集一些流民。或是投奔亲戚，或是寻求庇护平安，人数少还好，人数一多也会给吴州城带来困扰。 流民涌入这种算不上什么大事的事情，原本是交由二皇子苏景离负责。但苏景离最近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处理政事一直心不在焉，不复往日的风采。 宋寒看着官道两旁哀嚎呻吟的流民，如画的眉微微拧紧，心中思量着如何处理。 一旁的一名官员提议先行前进，但被宋寒出言拒绝了： “本王身为九昌摄政王，自当是以黎明百姓的安危和暖饱为己任，先暂停前行，两个时辰后再出发。” 第三十九章 安顿流民 锦江的发源地远在北连山，自北朝南又向东转流经吴州城和锦城东睦城等第。 而锦江上游的地势高原山区居多，过了吴州城后又急转直下变为丘陵平原地带。 锦城便是中下游的平原地带，此次遇到此等天灾，加之堤坝坍塌，所以无数河沙淤泥连同上游夹带的大型碎石堆积，导致水患严重至极，民不聊生。 宋寒并不打算在吴州城作太久停留，便派人去寻吴州刺史： “把吴州城这个废物刺史给本王揪出来，好生看看这些怨声载道的流民。让他在城内找出至少二十个大夫，再带些人马把安营扎寨需要用到的材料一并带出来。” “冷岐，去清点流民人数，然后让他大开吴州城公仓放粮，赈灾施粥。” 锦城受灾的时段本就是冬季至春季，是最容易感染各种风寒疾病的时节。如果不好好检查这些灾民的身体状况，到时候有传染疾病传开了，连带着这吴州城都要遭殃。 如果没有记错，吴州城的刺史，是顾家四房的人。即便二皇子无心处置这件事，他也应当担负起责任。 可眼下的状况，似乎无人看管吴州城，也竟无人上报给朝廷。 看来顾正德那老东西的垄断手段，是玩得越来越厉害了。 前朝本就因郡国并行制和九品中正制、科举制相结合，这三不像的体制搞得民不聊生而破国。 后期虽然改良了科举制，想从寒门和没落世家选拔人才，但此时的朝堂官员已是被世家大族垄断，普通人根本无可出头之日。 九昌夺权建国后，直接取消了郡国并行制制，但九品中正制的根基在这片土地上存在已有上千年之久，各大世家大族历经各朝各代仍旧屹立不倒，只能从长计议。 顾家，便是九昌目前的顶级世家门阀，已经历经几百年的风雨。虽然九昌削减了顶级世家门阀的大半实力，但是顾家也就消停了十年。 二皇子幼年时期顾家便将赌注押在他身上，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苏千山这几年懈怠政事，顾家又有回到巅峰时代的趋势。 九昌的政策便是提拔新兴世家和人才来平衡顾家，顾家这些年也没少在朝堂之上被弹劾。 但是那些不痛不痒的弹劾，也就伤顾家点皮毛。 真正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迹，在还未传到朝堂之上时，便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这些，宋寒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估计是桩大案了。” 不出一会儿，吴州城刺史才微醺着骑着马到官道上，摇摇晃晃地下马朝宋寒跪拜道：“下官吴州城刺史顾真拜见摄政王。” 他身形矮小瘦弱，不过五十岁出头，一张老脸却浮肿不堪，眼下还有显眼的乌青。 明明从烟岚城至吴州城的时日最少也要六日，这宋寒怎么四日便抵达？ 烟岚城本家提醒过自己收拾一下残局，本来打算趁宋寒没到达前，做做样子安顿这些流民，但只怨这丽香院的姑娘…… 想到此处，顾真哆哆嗦嗦，久久不敢起身。 宋寒拉了拉缰绳冷哼一声：“今日算你运气好，本王先不治你的罪。” “先在这城外寻个空旷平坦之地，一大一小搭建两处营地，两个营地隔开半里。再让城中带来的大夫好好替这些百姓问诊，有发烧发热症状者安置到小营地，其他身体健壮者安置到大营地。” 宋寒说完一番话，只见那顾刺史仍旧低垂个脑袋浑身颤抖，不敢应答，震怒道：“听清楚了吗？若想让本王留你这项上人头，你就按照本王吩咐做下去。” “是……是是……下官遵从王爷口谕。”顾真转身朝身后的下属随从低吼道：“还不快去办？” 顾真即便是没身在中央朝堂，但也从本家的书信与传闻中，听说过这位上任不到半年摄政王的威名。 他对待贪官污吏向来手断果决，在烟岚城便整治了不少人。宋寒身后并无太多复杂势力，所以做起事来更不怕得罪人与牵连家族一说，所以更无禁忌。 世家门阀早便视他为眼中钉，暗中派遣过不少人想要铲除他。奈何他不仅才华横溢，更是武功盖世，手中还有个荒雪楼，无人近的了这位摄政王的身。 自己不过是个地方官员，亲自遇对上了宋寒这号人物，好在他此次钦差出行的重心是在锦城，无暇彻查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是宋寒回烟岚城后要让皇上问他的罪，自己赶在他回去前把这些烂摊子处理干净，顶多是被削官降职，不至于杀头流放。 在脑中做过一番挣扎后，顾真的心中暗暗松了大口气，这才止住颤抖，不过没有宋寒的口令他也不敢起身，仍旧着一身沾了污秽酒渍的官服在他马下伏着。 这顾真虽然是个玩忽职守的庸才，但他手下的人办事倒也算得上利落。 宋寒这才稍微放下了心，让几名官员随自己一道，亲自前去慰问流民，顺便查看吴州城公仓里拿来救济的东西，是不是滥竽充数掩人耳目的。 周琉兰身为女官本就体弱一些，再加之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宋寒便让她和一众士兵侍卫待在原地稍作整顿，待他们回来后再一同启程去锦城。 另一边，沈知晏的马车也行驶到了吴州城远郊。 她嘴上虽是说着缓慢行走避开宋寒，但飞虎营的重建之务刻不容缓，所以马车也并不算行驶的慢。 不过都第四天了，她们还没遇上宋寒，想来那臭脸男应该早早到了甩开了她们。 烟岚城到锦城的路程，最快也得十天。沈知晏的进程甚至称得上有些急，都没能遇上宋寒。 “啧啧啧，你说在宋寒手下办事的人得多倒霉啊。虽说灾情闹得如此紧，但照他这么个法子赶路，这一趟下来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沈知晏从车板外转身进入马车内，顺手将车门关上，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苏苓笙。 苏苓笙躺在马车内的小榻上，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跟着你又好到哪儿去了？你说是这么说，不也是四日便快抵达了吴州城？” 沈知晏略带歉意地挠了挠脑袋，朝苏苓笙那处缓缓爬去道： “殿下～微臣知错了嘛，别老是对人翻白眼好不好呀？微臣这不也是关心人民群众的安全嘛，你放心，到了东睦城你想怎么歇怎么歇，一切费用自行承担。” 第四十章 狭路相逢 见她拿自己平时撒娇打滚那娇滴滴的一套来对付自己，苏苓笙总算明白了宋寒的感觉。 不过她心中也不怨沈知晏，她也知道天灾面前，身为上位之人必须尽职尽责的道理，需得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 苏苓笙收回了白眼，轻轻用手够开马车小车窗道： “开玩笑的，我也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你尽管前行便是。倒是你，最近怎么一口一个殿下来殿下去的称呼我，同我生疏了这么多。” 沈知晏闻言，无奈叹息：“害，这不外人面前得把这些礼节做到位嘛，好歹你位高我一等。我怕小苏和殿下的来回叫，哪天叫串了给人抓住把柄一顿数落，我懒得理，所以干脆私底下也就直接这么叫你了。” 苏苓笙：“嗯，了解了。” 随后便阖上双眼准备再小憩一会儿。 沈知晏看着窗外逐渐趋于平坦宽阔的官道，一想到前几日的行驶路程都是途径曲折弯绕的山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计： “殿下，玩个刺激的，如何？” 苏苓笙闻言睁开了双眼：“哦？什么刺激的，刚好我也想找点乐子。” 沈知晏：“速度与激情，能理解吧？”言罢指了指窗外的大道，让苏苓笙观察一下路况。 道路确实开阔了不少，不过窗外的景色过于平淡，也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欲望。 眼下也临近黄昏，听说吴州城关城门的时间也较早，去晚了也不好意思再麻烦那些守门将士。 “不过你不怕我们遇上宋寒？” “肯定遇不上啊！我们这一路歇息的驿站不都和他完美避开了，他总是先我们百里远。” 苏苓笙便点点头道：“行，走再快些也好，我同意了。” 沈知晏喜笑颜开地搓搓手：“好嘞，微臣遵旨，刚好最近跟着沈知书学了不少驾车御马之术，给你露两手。” 随后，便只听得官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声，还有跟在车后疾驰的无数马蹄声，以及夹杂的女子惊叫声： “沈知晏——乌龟王八蛋！慢点慢点！老娘上辈子喝的冰美都要颠出来了！” 沈知晏却策马扬鞭加快了马车的行驶速度，朝着车厢内的人大吼着： “谁让你冲我翻白眼？活该！” 两人的关系缓和好转甚至交好之事，早便传至烟岚城的大街小巷，所以现在玩性大发胡言乱语起来，也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目光了。 苏苓笙虽然身娇体软，不过几日下来也没有晕车烦闷之症，沈知晏自然也考虑到这一层过。 好闺蜜，不就是拿来损的吗？ 马车车队一路疾驰，太阳还未落坡前便到吴州城外。高耸的城门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眼前，不过前方有个马蹄形的大拐弯，沈知晏放松了手中缰绳放慢了速度，马车迅速地减速下来。 但是由于巨大的惯性加之方才的速度，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减速多少，马车也算不得太慢地绕着马蹄弯道行驶着，结果—— 刚过了马蹄弯，沈知晏的眼前出现了一整个算得上浩大的车队，车队两旁跟着无数骑马的官兵侍从。 车队最后面停靠的是一辆较其他马车而言，更为小巧的马车，隔着别的车大概几十步之遥。 沈知晏心中一惊，重重扯了缰绳，大喝一声“吁——”，自家马车的速度骤然减缓不少，但依旧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前面那辆小马车。 “砰——”的一声巨响，沈知晏的马车总算停了下来，却是以撞烂了前面那辆小马车一半的车身为代价。 一时之间，木屑飞溅，尘土飞扬，几十匹马儿受惊斯鸣，夹杂着将士们的惊呼声，齐齐躁动起来，发出巨大轰鸣又杂乱无比的动静。 苏苓笙正骂骂咧咧地问候沈知晏，被她方才经过那道弯那么一甩，苏苓笙绕是再怎么扛晕也差点招架不住。 她方想打开车门出去车板处坐着骂她一顿之时，便被一大股力量狠狠地带了一把，整个身子朝着车门前撞去。 还好车门关的够紧，不然苏苓笙这一踉跄便是要滚出车厢去。 “啊——” 车厢内发出女子的阵阵尖叫，却不止是苏苓笙一人的。 片刻过后，前面那辆小马车没了动静，里面的姑娘也停止了尖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似乎是下来了。 沈知晏看着前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个身形清瘦面容姣好，头发凌乱不堪，身着青绿色官服，灰头土脸的小女官，心中自知大难临头。 那漂亮小女官，正是周琉兰，是这次唯一一个跟着宋寒去锦城赈灾的女官。 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撞上了宋寒他们！ 完了完了完了，看这车队这么大的架势，宋寒等人绝对也在车队之列。 沈知晏吓得瞪大双眼，咽了咽口水盯着周琉兰，周琉兰下马车一看是沈知晏，又气又怨地看着她，却不敢出声，两个人便这般大眼瞪小眼。 周琉兰被她撞得官服擦破了不少地方，一张白净小脸蛋上也破了些皮，两只眼睛蓄着泪，委屈巴巴地看着沈知晏。 苏苓笙在马车内缓过了那股劲，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腰腹一带，顾不得形象大声嚷嚷怒骂着道：“沈知晏你他妈的是不是傻——” “嘘——”只听见沈知晏做贼心虚般的提醒，苏苓笙立马意会，当即闭了嘴，屏息凝神地倾听着车厢外的动静。 宋寒和几个官员才慰问完受灾流民，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老百姓感激涕零，连连想朝他下跪之际，一个胖小兵气喘吁吁地骑马跑来，中气十足地拖长尾音开口道： “报——” 宋寒轻轻皱眉：“何事？” 胖小兵不敢含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回、回禀王爷，方、方才……方才车队的将士们说，沈家的马车撞上了周大人的马车，周大人好像受了伤。” “沈知书？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宋寒伸手示意一位老人坐下，心中不免疑惑。 胖士兵伸手揩了揩脸上的汗道：“不、不是沈小侯爷，是沈知晏将军。” 宋寒闻言立即上马：“沈知晏？你们随本王一同回去。” “下官遵命。” “下官遵命。” 几个官员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跟着宋寒一道朝车队方向回去了。 飞虎营的事是由沈家负责，这个宋寒是清楚的。不过负责人怎么变成了沈知晏？ 他深知这沈知晏是个蛮横无理猖狂无比的人，周琉兰若是对上了她，即便是她有错在先，但周琉兰恐怕也是要吃不少亏。 周琉兰目前身为他的下级官员，这个事情他还是要替她做主的。 第四十一章 大型家丑外扬现场 “周大人……本将啊不是，我替您赔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啊。” “您看您若是没了马车可坐，本将立马在吴州城给您寻一辆上好的马车！您自己的马车还有身上这些伤所要理赔的费用，我三倍赔偿给您！” 沈知晏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周琉兰盖上，又充满诚意地朝周琉兰深深地鞠了一躬，低下头的同时也不忘左顾右盼寻找宋寒的踪迹。 此次是她有错在先，不能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便糊弄过去，当务之急是在宋寒没插手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周大人？哪个周大人？苏苓笙听的是一头雾水，她知道烟岚周家也是世家大族之一，门中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连太医周霜都是出自周家。 如果这个周大人是周琉兰——那不就完了？说明宋寒也在这附近！ 苏苓笙心中已经想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一次又一次地祈求着沈知晏道歉的人不是周琉兰。 下一秒，传来阵阵马蹄声止住的声音，周琉兰还未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外冷冰冰地传来： “沈将军，周大人伤的不轻，锦城赈灾本就人手匮乏，你这是何意？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也就罢了，你这马车青天白日的也无眼？” 宋寒？！是宋寒！ 他怎么这么快便赶来了？ 苏苓笙吓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头皮自天灵盖开始发麻后又遍及全身，整个人蜷缩进角落中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车厢外沈知晏的声音故作镇定地答到：“王爷您说的是，今日一切皆是卑职的错。您看卑职方才对周大人的道歉还有提出的赔偿方案，是否有不妥之处？” 宋寒整个人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出尘绝绝俊美之至。 不过那双眉眼依旧是深邃如深渊般不见底，生出许多寒意，看得沈知晏脚底发凉。 “并无不妥。”宋寒惊诧于沈知晏今日竟如此好说话，接着顿了顿道：“不过要委屈周大人坐上你们沈家的马车一同进吴州城了，沈将军，意下如何？” 沈家这次出行，只带了这一辆马车，还是为了方便苏苓笙才用上的，否则沈家军直接骑马赶路即可。 被宋寒这么一问，苏苓笙更是吓得心惊胆战，差点闭气闭到窒息，只希望沈知晏能尽快给他糊弄过去。 周琉兰毕竟是宋寒那边的人，若是让她上车发现苏苓笙也在，岂不是自寻死路？ 沈知晏有些颤抖地道：“这……卑职的车内用具杂乱，还……还有个秋心阁的美娇娘，恐怕是不太方便啊……” 如果是玉竹馆是烟岚城最大的小倌楼，那这秋心阁便是烟岚城最大的青楼，里面的貌美女子数不胜数。 宋寒长眉轻扬：“看不出来沈将军还好这口。” 沈知晏抬手擦了擦汗：“九昌民风开放，王爷理解就好。” 眼下这种情形，她糊弄过去很是容易，偏这宋寒气势逼人，那股强烈的压迫感让沈知晏无法控制地心虚了许多。 宋寒继续道：“沈将军说的对，九昌是包容万象，但你与周大人同为当朝女官，可别忘了周大人出身烟岚周家。” “周家的礼教向来森严无比，莫说是女郎，连未成婚的郎君都不能在外过夜。周大人入官场不到两年，还未婚嫁，自是不便乘坐男子的车辆。” 语调悠长缓慢，不容拒绝般。 沈知晏和苏苓笙也不蠢，知道宋寒是什么意思，也确实想替周琉兰考虑……只是眼下，也没有办法先替她着想。 “王爷。”沈知晏清了清嗓子，“卑职也替周大人考虑过，不过卑职的车厢内确实……您也是成了婚的人，自然能懂，卑职不好委屈了周大人。” “您看这样如何，得先委屈委屈您或者别的官员，劳烦腾出一辆马车载周大人进城，也就这一段路了。” 周琉兰夹在宋寒和沈知晏中间，性子本就娇羞保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两个人互相推搡，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极薄，身上的伤也开始犯疼，不一会儿便抽泣起来。 苏苓笙坐在马车里，自是听到了周琉兰的抽泣声。 都怪自己，这下麻烦大了。 听说周家现在都在对在朝中任职的子女动用家法，如此古板严苛的世家，周琉兰今日遇上这一出，即便不被家法伺候，回去也会被族里寻个辱了门风名节的理由整治一番。 一想到因为自己拖累了周琉兰，还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破烂地受辱，苏苓笙的心不由得紧了起来。 车外，宋寒早便察觉出了沈知晏的异常，不过仍是不动声色道：“沈将军别忘了，本王已有家室，不合适。” 沈知晏仍不死心：“这……别的官员呢？” “即便没有家室的，四天的路程，男子的车室内能整洁到哪处去？” “沈将军今日何时让周大人进马车，车队便什么时候进吴州城。” 下达了死命令，宋寒不过是出言威胁沈知晏，想试探她一番，让她识趣一些照顾着周琉兰，倒也不至于真的不顾灾情大作整顿。 锦城灾情严重，苏景辰下落不明，周琉兰也在众人面前难堪…… 苏苓笙下定决心，决计不再做那缩头乌龟，便逼着自己狠狠推开车门： “无妨，周大人，上车吧。” 一语言毕，周围一片哗然。 沈将军车内的人不是秋心阁的姑娘吗？怎么变成了五公主？怎么变成了摄政王妃？ 宋寒闻言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苓笙，脸色瞬间垮到了极点： “你怎么在这儿？” 苏苓笙早便预料到宋寒的反应，不慌不忙答道： “王爷，先让周大人上车，本宫再同你慢慢解释。” 苏苓笙被宋寒禁足这件事，整个烟岚城都知道。 眼下，她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此处。 宋寒骑马踏步到她跟前，强压着怒火，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地看着她，仿佛在一刀刀将苏苓笙凌迟一般，音量骤然大了许多怒吼道： “你平日在王府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今时今日岂容你在这里放肆？” “你身为堂堂九昌公主，还知不知道分寸？” 众人被宋寒的声音一惊，王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素日里虽不喜与人多交流言语，但对人说话从未如此重过，尤其是对女官女眷。 苏苓笙再怎么强行淡定，也被宋寒吓了一跳，顿时蔫了下去，声音又如从前一般，嗲里嗲气开口： “王爷……臣妾知错了……” 宋寒并未心软半分，反而被她这声音弄得心烦意乱：“去坐摄政王府的马车。” 苏苓笙：“好……” 便转身朝沈知晏的车厢内走去，打算把自己的行李带出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 “臣妾拿行李……” 宋寒：“……” 第四十二章 宋寒起疑 沈知宴好几番眼神极力劝阻苏苓笙都未果，苏苓笙还是上了宋寒的马车。 王府的马车较沈家的更为豪华，空间宽大几分不说，马车内的用具更为俱全且奢华。尤其是那张可容纳两人的软榻，是上好的狐毛融合了最柔软的鹤绒制成。 苏苓笙先上了车后，并未选择坐在榻上，而是选择了一旁的软垫。 宋寒在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也上了车，两队人马中和成一队，声势浩大地启程进吴州城。 不料，马车一起步，宋寒便一把手将苏苓笙拽到软榻之上，整个人压了上去，手中三根银针紧紧地抵住她的咽喉，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你究竟是谁？” 苏苓笙吃痛惊呼之余，被他这三根银针吓得错不及防，缓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应答：“王爷这是何意？” 宋寒手中的银针并未收回，反而逼得更近：“公主从前性子是软了些，但绝对是最守规矩的那个。你如此离经叛道，究竟是谁派来的？” 原来是怀疑自己了，苏苓笙难免感叹宋寒的洞察力，别人都只觉得她性情大变，只有宋寒发现这副身体已经完全换了主人。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相信借尸还魂这一套，苏苓笙也更没有必要和他说出实情。想到这些，苏苓笙冷眼瞟着那几根银针： “王爷多少是有些不清醒了，本宫不过是想换一副性子活着罢了，怎让王爷如此生疑？” “换一副性子？”宋寒收回手中的银针，她落水后是他亲自救上来的，根本不可能有人替换她这一说，“即便是公主想同本王闹脾气，也不至于完全变了个人。” 苏苓笙见他收回银针，便心生一计，双手反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宋寒的距离与自己拉的更近，吐气如兰道： “宋寒，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并不是想与你闹脾气，同从前一样吸引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注意，和廉价又迟来的关心。我是真的想脱胎换骨般活一回了，想遵从自己的内心，遵从自己的欲望。人生苦短，我若花费这么多时光在一个根本不在意我的人身上，那才是无愧于自己。” “你知道我落水的时候想的什么吗？若是我就此死去，那便了结了这窝囊的一生；若是我能得救活命，我便当重活一世般——说起来，将我从水里救出来的人，不正是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吗？” “我从前是痴心于你，不过你既然心里没有我，我又何必再继续自取其辱？那便安安分分，收了心嫁去沈家，做风风光光的侯夫人。可谁能知道，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你。” 言罢，便松开了宋寒，又将他狠狠地朝一旁推去。 一套说辞下来，苏苓笙自己都快信了，只见宋寒拧眉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般缓缓开口道：“你我婚事，皆是身不由己罢了。” 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何止是和她的婚事。 “你既然已经嫁与本王为妻，就应该到一个做妻子的职责。你知道你这般任性，多少人要因为你受到牵连？” 宋寒从软塌之上起身，又连带着把苏苓笙拉起来，把她带到马车的窗边撑开窗户道：“九昌最尊贵的嫡公主，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窗外这些流民。” 窗外的流民虽然在宋寒的出手管理下，已经有序地朝还未落成的营地方向撤离，但数量仍旧不少。面黄肌瘦的农夫，双眼无神的妇人，嘤嘤啼哭的孩童…… 很难想象，九昌今时今日即使国力强盛，但盛世之下亦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 见苏苓笙面上生出怜悯悲切之色，宋寒又捏紧了她的下颌在她耳畔低语：“你知道你今日与沈知宴这么一闹，耽误的那些时间，原本能让我们更快前往锦城，能更多救那么几条性命。” “不止是黎民百姓，你知道你这一出逃，即使宫中不向摄政王府问罪，不向荒雪楼的暗卫问罪，可是本王，会向他们问罪。” “今时今日你能平安无事的和本王遇上，是他们运气好，待解决完锦城水患后，每个人顶多受十道鞭子。” 荒雪楼的鞭子苏苓笙是知道的，用刑的鞭子和普通鞭子不一样，上面覆着密密麻麻的刺钩和倒钩，每次处罚暗卫之前便浸在辣椒水中泡上两个时辰。 一鞭下去，半条命都能没了，更何况是十鞭？而且荒雪楼有三分之一的暗卫都是女暗卫……一想到檀妙因为自己的任性出逃要受此刑罚，苏苓笙面色瞬间白了几分： “王爷，此事是本宫一人任性所致。本宫答应你，回王府后任由你处置，你又何必降罪于他人？” “如果不是你要将本宫禁足，本宫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出逃？本宫大可以待在烟岚城里，逍遥快活地玩儿着，绝不生是非。” 宋寒闻言，松开苏苓笙笑起来，那张脸虽然俊逸高贵得如此摄人心魄，但面容中的讥讽之意丝毫不减： “王妃，你要本王说你什么好？该说你现在是真聪明呢，还是说你愚蠢？你以为你求求情，本王便能放了他们？看管好你的安全便是本王交付于他们的任务，任务既然失败了，那便按照荒雪楼的规矩来处理。” “王妃以为，本王当真是铁了心要囚禁你三个月？不过是说出来吓唬吓唬你，让你守规矩些罢了。本王一走，烟岚城中便剩瑾妃和二皇子一党，你怎么能保证她们不会对你下手？” “你这一番任性，连周琉兰这种事外之人都能倒霉到被你牵连。他们难道就不无辜？” 宋寒所言句句属实，苏苓笙无话可说亦无颜反驳。 她原以为，如果不是宋寒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但如今看来，宋寒所思所想比她还要更为深远。 宋寒说完这些，便转身回软榻之上躺着闭目养神了，不再理会苏苓笙千变万化的神情。 他心中已下定决心，而且现在身边人手不够，就不再派人送苏苓笙回烟岚。 也让她这个娇纵的公主，在锦城吃些苦头的好。 但是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句句发自肺腑般，却让自己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酸涩之意。自己明明也不喜欢她，甚至是……利用她，可为什么在她说完那些话后，会有不舒服的异样？ 应该是一种掌中之物脱离控制的不安感。 第四十三章 到达锦城 两个人这几日下来，都在马车内自顾自的忙着。 宋寒忙着翻阅一些修筑堤坝的文献卷宗还有专业古籍，毕竟在这一块是他的短板，需要迅速投身进去。 苏苓笙则在一旁写着一些古风歌的歌词，生怕自己全部忘了。宋寒的马车内有一把琵琶，无聊的时候她便拿起那把琵琶轻轻弹奏哼起歌来，宋寒倒也不制止她。 毕竟美人和琵琶都赏心悦目，宋寒并不是寡欲到极致之人。 两个人都互不干涉，也默契般的不怎么同对方说话，只偶尔的时候，宋寒会停下翻阅书籍的手，问苏苓笙她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苏苓笙也不回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心情好了还会给他解释歌词中的渊源。两个人持续着这个暂时和谐的相处模式，直到进了锦城。 沈知晏和苏苓笙道别过后，自知她已无法脱身，便分道扬镳继续前行去了东睦城。 接待苏苓笙和宋寒的，是锦城刺史梁放。 梁放乃是烟岚城梁侍郎的三弟，亦是目前梁家的三房。梁家本就发迹于锦城，他也在锦城守着梁家的祖业，商政合一的地头蛇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此次锦城被淹了三分之二，梁家老宅也在其列之中。锦城虽身处平原地区，但也有几方矮矮的小山丘，尤其是皎皎丘，风光优美人迹稀少。不少达官贵人的别苑都修筑在此处，便聚集成了一道颇具特色的风景。 此次受灾后，家中财力不浅的高门大户都携带着家眷奴仆，纷纷逃窜往了皎皎丘的别苑，一时之间整个皎皎因为人员密集丘倒是热闹了起来，甚至自发在别院之间形成了几条街道，暂作商业街使用。 皎皎丘的泥土并不算松散，而且地势地形也有利于排水，所以并未受到大碍。 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果然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才能活得更加逍遥自在。 皎皎丘上的商贾官员们听说摄政王带着王妃一同前来，纷纷在宋寒和苏苓笙进城之日做了十足的准备。即使没有机会攀附上这两人，但能一睹尊容也是不错的。 “早就听说摄政王是九昌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今日但求一见。” “诶诶诶，别肖想了，王爷的嫡妻乃是当今五公主，可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人家郎才女貌……” 在一片绵延不绝的议论声中，马车停在了梁家别院的正门门口。宋寒先下车后引得阵阵赞叹的目光和惊呼，不过他早便习惯外界的这种眼光，转身伸手去接住钻出马车的苏苓笙。 还是那句话，外人面前，戏要做足。 苏苓笙这次出行行李收拾的草率，只简单带了几身浅色的常服，款式更偏向少女一些。连发饰都没来得及收拾多少，只随手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丝绸发带，更别提口脂胭脂这些东西。 她此时素着张嫩白小脸，身着一席浅绿色的留仙蜀锦素纱裙，一头黑长柔软的秀发由两根同样是浅绿色的丝绸发带缠进头发里，辫扎成了两个清新娟秀的粗辫子搭在双肩。 原以为摄政王妃在嫁与王爷后，再加之本就出身高位，会作偏向雍容华美的方向做打扮。 谁料今日一见，舟车劳顿的缘故可以理解王妃为何素着张脸，但却仍旧抵不住其肤白貌美，更是穿着如同未出阁的少女一般的装束，整个人娇美极了。 果然和摄政王是天作之合，皎皎丘上的人从未见过如此娇到极致的妙人，纷纷忍不住赞叹。 苏苓笙上辈子早就习惯了这种类似的场合，也不拒绝宋寒对她伸出的那只手，所以面色淡然地从马车上下来，眉眼稍弯地浅浅一笑。 宋寒顺着她的手把她抱下来，不由得感叹，她确实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从前虽也经常被人夸赞容貌，但她性子羞怯不已，周围夸赞的人多了便红着小脸低垂着头，丝毫没有身为皇室之人与生俱来的高傲感。 如今这般，不仅没有高傲感，反倒生出几分亲和的从容气质。 “锦城刺史梁放携家眷拜见王爷王妃。” 说话之人正是锦城刺史梁放，他生得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穿着五品的红色官服有模有样地行礼。 梁府外，梁放带着整个三房的人早已等候多时，纷纷衣着得体，等苏苓笙下马后齐刷刷地地伏跪在地上，只为迎接这两尊尊贵的大佛。 “梁刺史免礼，事不宜迟，你先将王妃安顿好，我们直接去你府上的书房召集此次所有钦差大臣和地方官员议事。” 宋寒不与他作任何客套，简单点头示意后便大手一挥示意众人起身。 梁放早便听说过宋寒的性格和办事手段，也不意外，只满脸讨好道：“下官谨遵王爷口谕，夫人，你先带一众女眷送王妃前往东厢房。” 一个长相柔美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闻言，便走上前朝苏苓笙福了福身道：“妾身乃锦城刺史夫人，还请公主虽妾身一同前往东厢房。” 苏苓笙也淡淡地回了个笑容，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大门朝着东厢房走去。 “王妃见谅，此次事发突然，梁府旧宅也在受灾城区内。梁家所有的人丁女眷连同奴仆劳役皆一同转移到了这别院之中，所以暂时无法为王爷和王妃提供单独的院落，过几日便……” 梁夫人带着两名衣着同样不凡的少女一同随同着苏苓笙，朝着东厢房，边走边向苏苓笙小心慎重地解释着，亦不忘打量这个年纪尚小的主子。 “不必了，多谢梁夫人美意。王爷向来不喜铺张浪费，且此次锦城的情况危急，当务之急是救民众百姓于水火之中，梁府的心意本宫和王爷自当领了。” 梁夫人话未说完便被苏苓笙打断，这梁家的别院说是别院，但规模和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正规的院落府邸大小，看来这梁家三房在锦城过的安逸至极啊。 梁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只一个三房府里的人便高达百人之多，一个别院能勉强装下。 苏苓笙倒也能理解，当下各种资源短缺，能有个容身之处便不错了，不必再大动干戈地在衣食住行上做讲究。 听到苏苓笙一番话，梁夫人心里的石头才落地。这些位高权重的主子最难伺候，他们不过是地方官员，苏景辰一失踪便要接着接待他的妹妹妹夫，心中不免又担忧了不少。 这位公主兼王妃看起来像是娇生惯养惯了的，谁知这么好说话，也识大局，梁夫人不免生出几分赞赏之意。 第四十四章 同床异梦(一) 梁家别院的东厢房布设得非常雅致，所处的环境也清幽至极，比苏苓笙想象的和梁夫人描述的好了许多。 外人还不知道她和宋寒这种扭捏奇怪的关系，所以除书房和正厅等基本房间，就只为这队夫妇准备了一间寝房，不过好在这寝房的床比较大。 看来这段时间是不得不和宋寒同床共寝了，苏苓笙心中暗暗叫苦。 其实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外人面前，她也要将戏做足。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苓笙发现宋寒出了偶尔会和她吵架之外，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忙着做自己的事，几乎从不主动打扰苏苓笙，也不会多过问苏苓笙——除了苏苓笙会做出一些让他看起来像是戴了绿帽子的事情。 苏苓笙也能理解，即便是逢场作戏的夫妇，也不希望外人面前丢了颜面，更何况他宋寒是堂堂摄政王。嫁给宋寒也并不全是坏事，虽然他嘴巴毒好面子，但至少他不会真的强迫自己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外人面前两个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的样子，苏苓笙要做足，不能让别人嚼舌根。这样一来，宋寒可能一辈子都可以替她挡掉一些烂桃花。 包括姻缘，所以，苏苓笙更加坚定了死活都不能和宋寒合离的决心，毕竟她想靠着这艘大船浪一辈子。 “王妃若是对这东厢房不满意，妾身……”梁夫人见苏苓笙陷入沉思状，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担心苏苓笙只是面上说不在意，实则心里处处挑刺。 苏苓笙这才缓过神来道：“梁夫人多虑了，本宫很满意，方才不过是想事情罢了，王爷不喜熏浓香，您把这屋内的香薰换成冷梅香吧。” 言罢便随手指了屋内一个像香炉的用具，梁夫人却面色尴尬道：“王妃，那个是……夜壶，屋内并未熏香，许是妾身这不争气的二女儿身上的香气。” 二女儿？苏苓笙这才发现梁氏身后那两名衣着华丽的少女一直未开口，其中一名少女清丽动人，生得杏眼桃腮的，身量也要高挑些；另一名少女姿色较为暗淡一些，虽然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但嘴凸得明显，面相略带尖酸刻薄感，身形偏娇小。 如果没有记错，原主的印象里是有过这两名少女的影子的，只不过那时才十四岁，她们二人好像是去烟岚城本家暂住，与苏苓笙有过一面之缘。 梁夫人拉着那名身形娇小的少女低声道：“珍儿，还不速速向王妃谢罪，愈发没有规矩了，谢完罪赶紧出去，免得你身上这脂粉味熏丑了王爷王妃的屋子。” 梁慕珍的面色既委屈又不悦，但碍于苏苓笙的身份和母亲施压，只得绞着手帕生涩地开口道：“小女有罪，还请王妃见谅。” 苏苓笙：“无妨，本宫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梁夫人，梁小姐，本宫舟车劳顿，想先歇息了，你们先退下吧。” 她才懒得和这些古代贵妇继续客套纠缠，她现在只想睡个觉。 梁夫人这才带着梁慕吟和梁慕珍行礼后一齐退下了，苏苓笙褪了衣物，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丝绸中衣，简单洗漱后便朝着床上匆匆躺去。 梁家别院北厢房内。 梁夫人眼色严厉地蹬着梁慕珍：“都说了多少回，你那些低廉的香粉上不了台面。平日里你喜欢往身上折腾便罢了，今时今日是个什么重要的日子你不知道？下次再在外人面前这么丢尽我梁家的脸面，娘决不轻饶。” 梁慕珍不服气道：“娘，我这可是红宝阁的香粉，哪里是什么低廉货色。” 梁夫人被她气得呼吸不畅：“娘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把你那些心思给我收了去，贤王殿下入住的时候你自己惹了一身骚还不长记性？摄政王如今早已和五公主结为连理，你就给我死了这攀龙附凤的心。” “可是这五公主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罢了，娘，王爷他不也有妾室？况且听堂哥说王爷和公主并不如外人看来这般要好，女儿……”梁慕珍不依不饶地拽着梁夫人的衣袖，试图朝她撒娇缓和情绪，却被梁夫人一巴掌打到脸上怒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五公主金枝玉叶也是你能攀比的?就这么喜欢上赶着给别人做妾？王爷手里有无数荒雪楼的暗卫，隔墙有耳，你这些话若是被暗卫听了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慕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宋寒是荒雪楼目前的执掌人，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也不敢大声哭闹，只得小声抽泣着： “娘，女儿知错了……只不过梁慕吟这个贱人占了咱们三房嫡女的位置，女儿心里着急罢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啊……” 梁夫人见自家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分外明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下了狠手，心疼得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宽慰着:“珍儿莫担心，是你的东西她夺不走的，为娘迟早替你拿回来。” “不过这回没见着五公主带侍女一同前来，想是来得匆忙了些。你待会儿挑两名手脚利落的侍女去东厢房守着，公主醒来后便负责照顾她，一直到她回烟岚城，明白了吗？” 梁慕珍：“嗯，女儿知道了。” 面上虽装的乖巧温顺，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指派哪些侍女去应付苏苓笙了。 直到晚上戌时三刻，自中午到现在，宋寒都已经和众人商议事毕后，这才得空闲下来，便在一名小厮的带领下去了东厢房。 他一整天都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宋寒早已习惯了这种办起事来顾不得自身冷暖的模式，不过他倒是担心起来苏苓笙的暖饱。 宋寒屏退随从后，便兀自开开了东厢房的门，他原以为苏苓笙这个时候出去用膳了，房内不见烛火，想来是没人。 没想到，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便听到如同小奶猫呻吟一般的微弱声响，还有似乎不太耐烦的翻身声。 闻声望去，隔着半透明的白鹤山水屏风，只模模糊糊地见到苏苓笙侧卧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掉落到了地上，但依旧睡得津津有味。 宋寒鬼使神差地放轻了步子，几乎是垫着脚朝寝房内走去。 今夜刚好是十五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毫不吝啬地照在了苏苓笙的身上，让她难得软了几分，不似平日里那般刁蛮任性伶牙俐齿。 两扇如蝶翼般的浓黑睫毛，在月色的温柔轻抚下，美好地在她那张白净小脸上投射出两片阴影，又生出几分朦胧的脆弱感。 宋寒站在房内的暗处，第一次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这种美好没持续多久，却听得她似乎呓语一般喃喃道：“臭宋寒，死宋寒，烦不烦。” 宋寒：“……” 第四十五章 同床异梦(二) 宋寒以为苏苓笙做梦都不忘了骂他的时候，刚想转身出去，苏苓笙便直勾勾地从床上起身，双眼迷离又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你去哪儿啊？你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进来了。” 原来方才她在自己开房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还察觉到自己凑近了。 那……他刚刚如此认真的端详着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宋寒不再作多想，依旧平静简单答道：“嗯，是我。” 两个人便尴尬无言地对望着，过了一会儿宋寒才觉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两声道：“来看看王妃在做什么，既然王妃在休息，本王便不多打扰了。” 刚想转身出去，苏苓笙边抓起地上被子便朝宋寒娇娇软软地道：“你去哪儿，等等我。” “去寻些吃的，一天年内进食了。” “你等等我，我也一天没吃东西，我同你一起去。” 说完便欢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抓着屏风上的衣服便将宋寒赶到另一旁让他候着，动作利落跳脱得丝毫不像是一个饿了一天的人。 宋寒靠在屏风旁的八仙桌上，双手抱胸，听着她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心中暗生了几分疑惑。她更为年少时，也没少对自己撒过娇，但从来都不会让他有任何感觉，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他甜腻得过度了。 但自从她和自己成婚过后，仿佛一颦一笑的频率和幅度都把控得极为精准，脸上的喜怒哀乐也不再轻易表露在人前，更多的时候都平淡如水，甚至有几分从前毫不沾边的清冷感。 她总是很善于用那些娇俏可爱的表情，来蛊惑人心，偏不分男女老幼不少人都吃起了她那一套。连江玉涿私底下有好几次都同自己说过，公主明媚可爱，是个灵气四溢的大美人。 今时今日一看，也并不全无道理……不对，自己怎么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或许人类的天性就是贱得慌，从前他对苏苓笙置之不理忽冷忽热的时候，从不觉得她有多顺眼可爱；可如今，自从吴州城那日，她在马车上信誓旦旦的说她再也不喜欢自己的之后，自己对她的关注度反而高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自己不习惯了，不习惯从前事事围绕着他，把他视为生活的中心的人，有朝一日会幡然醒悟转身就走。 晏景淮曾说过，在感情中占据上风的一方，有朝一日突然没了那个视他为全部的人，心中会避免不了失意落寞。 苏苓笙换了另一身宽松的孔雀蓝底绣银牡丹对襟裙后，随手将头发理了理，随意一扎，心满意足地从屏风后面出来，便看见宋寒靠在八仙桌上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作沉思状。 他没有站在月光所及的地方，整个人笼罩在离月色咫尺之近的阴暗处，却偏偏也有那遗世独立的孤寂落寞感，清冷矜贵这个词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宋寒，在想什么呢？”苏苓笙走到他身前，开口的间隙红唇微张，瞪大了双眼，伸出一双削葱玉手在宋寒眼前晃了晃。 像极了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般，眼神也如庭下积水般空明澄澈。 她还真是越来越会在无意间勾人了。 宋寒站正了身子，这下才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多：“在想水患之事罢了，走吧，带你去找梁府的人做些吃的。” 苏苓笙轻咬下唇轻笑道：“为什么吃梁府府上的东西啊，想必和宫中府中吃的差不了多少。既然我们都到了锦城了，不如下山去城中为受灾的地方吃些当地美食?反正皎皎丘离城区也不远。” 她所言极是，锦城的小吃闻名于天下。不过宋寒惊诧的是这般挑剔娇贵的人，会放下身段去吃那些市井闹市之间的小吃？ 宋寒试探着问她：“你当真想吃？” 苏苓笙抓起他的手朝外走道：“嗯，走吧走吧。” 两个人便趁着夜色大好，同梁府的人打了招呼后便同骑着一匹马下了皎皎丘，只几名暗卫藏匿在暗中偷偷跟着。 苏苓笙坐在马上，靠在宋寒温暖宽阔的胸膛，伸出手紧紧抓紧了宋寒的衣襟，唇角一勾，不由得露出一个满意得逞的笑容。 她怎会不知自己的优势在何处，方才她的一举一动虽看似无意，实则都是上辈子经过成百上千次精心训练过的，为的就是营造出符合自己的人设。 方才在睡梦中她又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不少原主和宋寒的往事，除了宋寒那张宛若天神的面容让她赏心悦目外，她对宋寒实别的地方生不出什么特殊感情来。 不过当下她要把戏做足，扭转局势，让宋寒成为她的掌中物。 一是替原主狠狠地出了这口恶气，摆脱她对宋寒的舔狗之名；二是除了送寒外，她也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和她做这种表面夫妻，所以她要让宋寒对她不至于厌恶到想和她合离的地步。 老话说得好，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锦城的大雨已经停了几日了，城区无恙的部分也是位处地势稍高一些的地方，整个城区才不至于全部毁了。 即便受了灾，但这两日重建的工作也已陆续展开，这部分城区从前不算商业中心地带。如今却人声鼎沸，夜色降临之时仍有不少摊贩和店家开张。 迫于生计养生糊口也好，坐地起价敛财也罢，五花八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和食物特有的香气一同融合，形成了独特的烟火气息。 这种烟火气息才透露出人间盎然的生机，苏苓笙心中自是喜欢不已，在烟岚城她还从来没机会逛过夜市，如今倒是误打误撞在锦城见着了。 宋寒一向是个话少的人，见到苏苓笙眼眸里都有抑制不住的欣喜模样，才方知为何她不喜欢闷在深宫内苑里。自己之前禁足她，她应该暗暗生了不少闷气吧。 两个人一起简单吃了一些热乎乎的清汤混沌，苏苓笙本想喝辣汤的，但被宋寒以“晚上进食本就对肠胃不利，再吃辣的会坏了身子”为由，也只得跟着宋寒一起吃清汤。 看着她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喝着汤，宋寒发觉她并不挑剔，忽略她低调又不失华贵的衣着和气质，说她是生长在民间的姑娘他都信。 这馄饨小摊是一对爷孙支起来的，他们从未见过衣着如此光鲜的人来光临自己的摊位，此处往来经过的人也不多，两个人只得仔细小心的伺候着。 苏苓笙心情很不错，但又忘了带钱出门，只好使劲朝宋寒眨巴这眼睛暗示他。宋寒心领神会，便从袖中掏出一整锭明晃晃的金元宝，暗暗地塞到了那七八岁大的孩子手中：“拿去给你爷爷，告诉他不用找了，别叫别人发现了。” 言罢，便带着苏苓笙一块速速离开了馄饨摊。 馄饨摊的老爷子心中大惊，哆哆嗦嗦地收好了金元宝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也猜出了一二。 近日听说摄政王带着王妃亲临锦城赈灾，想必方才那对气度样貌皆不凡的贵人便是他们。 第四十六章 同床异梦(三) 两人从城区回到皎皎丘后，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中。 苏苓笙让宋寒先去泡澡，自己则在院中走动消食，今夜如果不是宋寒硬拦着她，指不定自己会有多贪吃。 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夜她岂不是要和宋寒……同床共枕？ 才意识过来自己真的要和他共处一室可能长达几个月后，苏苓笙有些暗恼，早知这样便告诉梁夫人让她多备一张床了。 心下这般想着，宋寒却已经泡完了澡，颀长精瘦的身形在较为宽松的睡袍之下若隐若现。苏苓笙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肩极宽，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冷梅气息—— 或许是他长年累月地熏着冷梅香，已经熏入味了。 “你去泡吧，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宋寒向她走来，月色下一袭白衣如雪，散落的长发搭在左侧肩膀，让他看着亲和了不少。 苏苓笙点点头：“嗯。” 宋寒微眯着眼眸看着苏苓笙进了浴房的门，随后迅速回房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在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后，便足尖轻点着院中小桥的栏杆，蹬着栏杆上房门，朝梁家别院外飞了出去。 皎皎丘密林，无数半天的古树将月光切开得支离破碎。月光透过那交织缠绕的树枝，没有尽数散落在地上，反而有一种无力挣扎的凄然感。 林中时不时传来阵阵猫头鹰的啼叫声，配合偶尔的飞鸟扑扇着翅膀的声音，黑压压的树林里孤寂得有些可怕。 宋寒将覆在面上的面罩扯了下来，朝着眼前的人恭敬地叫了声叔父。 面戴红色森罗鬼面的男子看着早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宋寒，不理会宋寒的客套，将手里的白色小瓷瓶扔给宋寒： “这是半年的解药，接下来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寒稳稳接住白色瓷瓶沉思道：“苏景辰现在的下落，我亦不知，早便听说梁放派人里里外外将锦城翻了三次，都没找到他。” 面具男闻言转身，绕着宋寒慢慢踱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久没找到肯定是被人救了去。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宋寒：“嗯。” 面具男不放心道：“不光是苏景辰，我远在赴川郡都前洛听说了，你这个新婚的美娇娘可是闹出了好大一番动静，竟连和你圆房都不肯。” “如果半年后你再掌控不好她，我不介意想法子让她怀上别的男人的种。” 一听到叔父可能要对苏苓笙下手，宋寒竟生出一种短暂的，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来，不过很快便消失殆尽。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叔父放心，她在我的掌控之内。” 面具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宋寒赶紧回到梁府。 宋寒揣着解药一路飞跃回去，待回到梁家别院换回衣服时，苏苓笙正好洗完澡出来，正打算去院中擦拭自己的一头长发。 宋寒一想到叔父说的那番话……看来现在他都知道，苏苓笙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摆布了。 是时候对她做出年少的那副姿态了。 随即，眼眸一亮将苏苓笙拉了回来： “现在虽是春末夏初，但天气仍然寒凉，别在外面待着了。”宋寒趁她歪着头狐疑之际，淡淡地笑着：“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他这一笑，反倒像是变回了当初那个少年郎的模样。 苏苓笙自是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就是互相钓鱼吗？ 来啊，看看谁先在这场博弈里输的一败涂地。 然后便将宋寒夺过去的绸巾夺了回来，客客气气地道：“多谢王爷好意，不过王爷劳累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本宫自己来就行。” 那两名梁慕珍支过来的婢女倒也机灵，知道这个时候该退场了，便双双行了礼退下了。 见苏苓笙不领自己的情，宋寒也不着急，反而故作固执地伸出手摸了摸她半干半湿的发梢：“听话，你再生病又要喝药了。” 两名婢女完全退出院中后，苏苓笙才收敛起知性得体的笑容：“王爷，人都走完了，不用再演了。” 宋寒：“……”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捉摸不透苏苓笙的想法了，明明一同去夜市吃小吃前后都温顺乖巧得不行，怎么洗个澡的功夫又变回那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了？ 苏苓笙看出了宋寒的疑惑，心中暗暗给了他答案： 欲擒故纵忽冷忽热，你不懂吗？你从前是如何欲擒故纵的，今时今日我便如何欲擒故纵回来。 两个人便又变回无话可说的状态，宋寒率先躺在了床的内侧，静待接下来的好戏。 苏苓笙的头发擦拭得全干了，这才放下手中绸巾朝床边走去。 既然都这样了，只要先发制人让宋寒不碰自己，她和他今晚将就一夜也不是不行。但是她睡外侧又爱掉床，怕自己半夜从床榻上掉到地上。 不过掉床——也挺好，苏苓笙心中生出一计，已经想好了对策。 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女人掉床过后委屈巴巴的表情。 对付宋寒这种男人，便是要先给他一巴掌又给他一颗糖。即便有些方法过于明目张胆和过时，他也看得出来自己的手段，但这些法子还是要做的。 男人不是分辨不出绿茶，但偏就享受绿茶的那一套。 宋寒见她难得不抗拒自己，自然而然地躺到了他的旁边，与他共盖一衾长被：“王爷，睡吧。” 见这意思，是她累了，不愿让宋寒碰她。 宋寒也不着急，不能像之前那般把她惹急了，两个人又闹得不好看，轻轻颔首后便合上双眼。 到底是低估了和一个美人同床共枕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睡得这般不舒服。苏苓笙便这么近在咫尺地躺在他旁边，微微蜷着身子对着他，身上散发着阵阵女儿馨香，一呼一吸间都像是无形的诱引。 宋寒强压住自己越发粗粝的呼吸，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睡着。 待他的呼吸声趋于平稳，苏苓笙才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张从未如此清晰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暗暗勾了勾唇角。 不得不说，宋寒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如果他是个现代人，不用有任何才艺，只要往大屏幕前一站，便是人群中最大的焦点。 可惜了，其实苏苓笙不止一次想把他当成男宠使用，想好好享受一下这个顶级的帅哥。但一想到他既有妾室又有那么多挥之不尽的烂桃花，便嫌弃的撇了撇嘴。 第四十七章 生意合伙人(一)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际，窗外的景色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晨光，苏苓笙便醒来了。 昨天她本就睡了很长时日，晚上更是很难睡着，就算是睡着了，硬逼着自己的生物钟让自己下意识的早早醒来。 一旁的宋寒还在睡梦之中，许是这些日子日夜兼程的缘故，好看的长眉即便是睡觉都不忘紧紧皱着。 苏苓笙想也没想地拽紧了被子角，正打算对着床下便轻飘飘地滚下去时，又忽然想到这样是不是刻意了些?早不掉床晚不掉，偏偏这个时候。 看着宋寒高挺的鼻梁，苏苓笙便决定换个法子。 她伸出微凉的指尖，沿着宋寒的眉骨开始，轻轻地慢慢地勾勒着他的轮廓。从眼角眉梢到精致的下颌，再转回那张微抿的薄唇柔声问道： “宋寒哥哥，你醒了吗？” 宋寒其实在她醒的那一刻便醒了，察觉到她抓紧了被子，还以为她要恶作剧般将被子掀起来吓唬他一跳。 没想到她却转过身来，伸出手往自己脸上一顿糊。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般，带着那微凉的触感，让宋寒的脸上好一阵酥麻。 宋寒佯装没休息好被她闹醒一般，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怎么?大早上便这般闹我？” 苏苓笙：“我饿了。” 宋寒：“……” 两人在一起用完早膳后便各忙各的了，宋寒马不停蹄地去受灾城区巡查情况，下午好像还要去堤坝看一趟，晚上回来还要和众人议事，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苏苓笙用完早膳后百无聊赖，在这个暂时性的梁府里闲逛起来，一心想找点乐子打发下时间。 锦城现下乱成一锅粥，正等着宋寒去接手收拾。苏苓笙也很好奇，苏景辰明明非常有能力，为何在锦城几个月都未能让情况好转？ 而且他失踪了这么久，若是已经遇害了，一国储君陨落，想必按照这个查找力度也能将他的尸身找出来。 但凭借着双胞胎的那种直觉，苏苓笙觉得他还在人世，甚至还在锦城。 自己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些办法，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去寻找苏景辰的下落。 苏苓笙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精致的宝蓝色窄袖翻领胡服——这是她之前在烟岚城找人定做的，为的就是出行办事方便；又顺手将头发全部挽起，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脸旁的两缕碎发衬得她的脸更加小巧。 是不是缺了点什么？苏苓笙看着镜中的自己，有意气风发小郎君的模样了，但始终觉得头上少了点什么东西，让这一身行头显得单调了起来。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苓笙瞥到了宋寒放在桌上的发冠。皆由金银玉石打造而成，什么材质什么款式的都有，宋寒这个人还真是喜欢各种各样的发冠。 苏苓笙看到了一个偏小巧些的白玉冠，冠上镶有一颗熠熠生辉的宝蓝色宝石，和她今日这身倒是非常搭。不如……先借宋寒这白玉冠一用？待他回来再告诉他。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 苏苓笙不客气地将玉冠稳稳当当地安在头上，再三蹦跳几番确定那玉冠不会掉下后，便大摇大摆的出了梁府。 宋寒这次，竟是把他从前最贴身的暗卫白鹤派遣过来照看苏苓笙了。白鹤生得眉目清冷，翩翩公子般，肤如白玉，穿得一身白色的修身锦袍，腰间系三指宽黑色腰带，抱着怀中的黑色耀金长剑冷冷地跟在苏苓笙身后。 当真如一只圣洁白鹤化成的少年郎。 啧，宋寒身边的人果然从上到下都与他是一个性子的，待人都冷冰冰的。 白鹤这回也不制止苏苓笙出门，想来是宋寒的意思，毕竟上次给她逼急了闹出这么多是非来，苏苓笙也不反感白鹤跟着她。 苏苓笙上辈子也上过那么几节马术课，骑术算不得精湛，只得骑在马上慢慢地走动着，悠闲地沿着皎皎丘唯一的青石板路下山。 快到城区之际，白鹤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妃，您既然女扮男装，能不能扮得像一些？” 苏苓笙：“谁说我在女扮男装了？我穿这身不过是图个方便，有规定女孩子不能穿便装吗。” 白鹤：“……” 女人真是复杂难猜的生物。 苏苓笙还未见过白天的锦城，看着虽繁华不复往日的城区，但在宋寒雷厉风行的命令与接管之下已经开始恢复了秩序。 只是路过那些聚集在城中的无家可归的百姓时，苏苓笙难免心生悲痛，一路上没少拿出白花花的银子让白鹤分发给他们。虽然这些救济微不足道，而且天下蒙难凄苦之人何其多，她也救不过来，但她总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中午时分，白鹤在苏苓笙的撺掇下，硬着头皮和她去一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店一起吃起了羊肉面，虽然这不合规矩……但苏苓笙好歹也是他的主子之一，他不得不从。 王妃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便是最守规矩的公主，虽有些娇怯，但言行举止都优雅得体，断不会做出许多不合规矩的举动。如今，王妃倒是能放得下身段，常常同他们这些暗卫交谈甚欢，甚至嘴巴一飘便想同他们称兄道弟。 吃饱喝足后，两人路过一家装潢豪华的店铺之时，让苏苓笙难免驻足。 “红宝阁……”苏苓笙盯着那快牌匾上明晃晃的三个金黄色大字，正在好奇之际，又见许多年少的姑娘和贵妇人来来往往于此处，手中都拿着包裹的精致的袋子，心中也有了几分答案。 苏苓笙对身后的白鹤道：“这红宝阁应该是卖一些女子喜爱之物，你随我进去定不方便，不如你就站在门口等着？” 白鹤环视了四周，发现红宝阁所处之地离王爷办事的衙门不远，而且门口站有无数身形高大的男子守卫，甚至好几个都生得一副凶神恶煞之相，想必是为了防止人闹事。 他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红宝阁二楼，一袭紫衣华服的男子手中捏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壶，但不饮茶，反而颇有兴致地看着街道上那个娇小的蓝色身影。 这姑娘女扮男装也太不走心了，还不忘女人的天性来逛这红宝阁。 进了这红宝阁，苏苓笙下巴都惊得吓掉了，古代居然能有规模如此宏大的化妆品——不，不能说是化妆品，应该更类似于商场。这里不仅仅只有胭脂水粉还是香粉香薰，还有数不清的饰品，顶楼的楼层似乎是贩卖衣物的地方。 红宝阁内部可比外面看起来的大了足足三倍有余，店面所处的连着的三栋楼都是打通了的，内部呈现为三个三层的四合院状。天井下的空地中便种了三从参天珍贵的紫竹，连紫竹的竹身上都缠绕着价值连城薄如蝉翼的织金月华流光纱，做成云雾缭绕状，平添几分仙气袅袅的意味。 第四十八章 生意合伙人(二) “这位小姐。”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朝苏苓笙走来：“您若是喜欢穿比较方便的劲装，我们红宝阁三楼有无数劲装供您选择；若是您想看看精致的首饰，二楼也有不少。” 想必她就是红宝阁的老板，果然还是女人懂女人。 “谢谢这位夫人。” 苏苓笙浅浅一笑朝美妇人道了谢，便迈着欢快的步子朝三楼上去了，她向来不喜欢逛街遇到导购类的角色，所以几乎是逃脱般离开了妇人。 美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如她所言，红宝阁的三楼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罗裙华服，还有不少女子劲装。 或利落修身，或异域风格，应有尽有。 说来也是奇怪，九昌国所处的这片大陆是完全架空于她的认知的，地图版图也完全不同于中国古代，但偏偏又有除清朝外历朝历代的服饰，可谓是百花齐放。 所以在九昌国的大街上，马面群和曲裾裙一起出现也不奇怪。 苏苓笙不由得暗暗称赞，这位老板真是好眼光，竟能考虑得如此周到。 事实上，九昌国善骑射的女子不少，烟岚城也有不少售卖女式劲装的布庄和裁缝店，虽规模不及红宝阁大，但苏苓笙没有机会去逛过罢了。 “姑娘，这两件一共多少银子啊。”苏苓笙看中了一套白绸底滚边暗金牡丹纹的劲装，还有一套红黑色套金纱绣金菊纹的劲装。 这阵子她应该是鲜少待在梁府的，多备两套劲装也是好的，穿起来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不说，加上她身上这套，总共三套应该够她造了。 一旁穿着红宝阁统一侍女服饰的小姑娘恭敬答道：“小姐，您手上这两件加起来总共是五百两。” 五百两，虽在衣物里算不上最为贵重的造价，但可不是小数目啊，怪就怪自己的眼光太好了。 苏苓笙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把衣服放了回去，但又恋恋不舍地抓起来仔细查看一番。 这两件劲装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工款式，都称得上是上等的，她个子虽不及沈知宴，但也比许多女子高出许多。 再加之她双腿修长，身形婀娜，体态端正，穿上这两件一定很好看。 苏苓笙仔细小心地抚摸着这两件劲装，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暗中较着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紫衣男子正悠闲朝自己走来。 “小姐若是喜欢，可以一试，程某先替小姐付了这两件衣服的钱。” 男人的声线慵懒清润，着实悦耳。 苏苓笙侧身抬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立的男子，生得一双潋滟含情桃花眼，眼中有意无意流露出几许精明神色，风流尔雅尽数笼络在眼角眉梢，鬓若刀裁，一张无暇的面庞占尽风流。 深紫色浣花锦的对襟华服穿在他身上极为贴合，这么阴沉浓厚的色调，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他华贵到了极致。 “多谢这位公子美意，本……小女觉得，还是不用了。”苏苓笙收回了明目张胆打探的目光，低着眉眼准备出红宝阁。 程妄之只得笑笑：“小姐真不肯试试吗？这两件衣服应该很衬你。” 她虽素面朝天，皮肤却细腻光滑，即便在室内无光的地方，都白皙耀人得过分了些，如那上新的上好羊脂玉膏。 秋水横波的杏眼，鼻尖上翘的秀鼻，千娇百媚的胭红小唇自带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人中偏短却略微有些深。 像极了一只灵巧的小猫，着实是长得很对程妄之的胃口。 苏苓笙摆手道：“多谢公子美意，真的不用了。” 话音刚落，却见两名女子穿着和这两件一模一样的劲装上了三楼，端端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程妄之轻轻嘬了一口壶中苦茶： “小姐可以看看，这便是那两件劲装上身的效果，小姐若是喜欢，这两件衣服除她们二人身上的样板外，整个九昌都只有你一份。” 言下之意就是限量版啊，这男人果然够精明！竟然把女人的心理拿捏的透透的，苏苓笙本就有些踌躇不前，一见那两名女子的上身效果便双眼放光。 但她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已经快要空瘪的钱袋，老脸一红：“这……方才路上贪吃了些，我、我……” 她不方便将自己散尽钱财分发给灾民的事情透露出来，只得随便撒了个谎。 程妄之看出了她囊中羞涩的窘迫，眼眸锐利地凝视着苏苓笙头上的玉冠： “小姐衣着不凡，想必也是出身大户人家。这样吧，你头上的玉冠便可一抵，如何？若是小姐想拿回这玉冠，可带着对应钱财来这红宝阁找我便是，程某随时恭候。” 原来楼下的美妇人不是老板，眼前的男子才是，他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竟如此年轻有为。 苏苓笙：“那我先回府取些银钱过来再买，不也一样吗？” 程妄之面露惋惜之状，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女子下去：“小姐，红宝阁的衣物倾售得极快，向来都是先到先得，价高者得。” 啧，果然无奸不商。 苏苓笙立刻摘下头上玉冠放在他手中，顾不得一头散落在肩头的青丝：“我全都要。” 她头发散下来，许是经常散发的缘故，自动地便自中间细小无比的发缝朝两边分散开，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好像更好看了。 程妄之便派人带苏苓笙去一旁的小房间内量尺寸，苏苓笙这才从侍女口中得知，她们红宝阁的衣物向来都是一式三份。 一件做样品，一件供专门展示衣物的侍女穿着，最后一件则需丈量客人的三围后再加工做出来。 呸，独一无二，我怎么就信了。 苏苓笙美滋滋的拿着红宝阁的单据出门过后，在外久等的白鹤见她散着发，头上王爷的玉冠也无影无踪。 他还以为王妃遇到了什么不测，刚想提剑闯进红宝阁替苏苓笙讨个说法时，却被苏苓笙一把拦下： “白鹤，没事，我们玩儿到傍晚再回梁府，我慢慢同你解释。” 苏苓笙带着白鹤玩的忘乎所以，踩着刚出东山的月色才回府。 直到深夜，花草上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露珠了，宋寒才回到东厢房，苏苓笙便有些扭捏地朝他解释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宋寒闻言，挑眉看着苏苓笙：“本王那玉冠，少说也值八百两。” 第四十九章 生意合伙人(三) 还好白天的时候和梁夫人打了声招呼，苏苓笙以自己睡相不好，王爷近日难免疲劳，怕影响他休息为由，让她多挪了一张小床到东厢房。 这张小床柔软无比，铺满了毛茸茸的雪貂毛，苏苓笙自发地便朝那小床上睡去了，仅隔宋寒五尺之宽。 睡起来很是舒服，苏苓笙却辗转反侧，心中非常不舒服。 那玉冠到底是宋寒的物品，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苏苓笙能得个开心就行，但苏苓笙心中过意不去。 苏苓笙暗自咬了咬牙，打算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一千两，明日去红宝阁找那个奸商，换回宋寒的玉冠。 从梁府口中也大致知道了程妄之的姓名和身份，他乃锦城首富，五岁便开始跟着当时只是员外的程老爷学习经商。 经商十七载后，程妄之迅速将程家的产业做大做强，一举击败梁家成为锦城的首富。 他嗅觉敏锐，善于洞察商机，心思细腻得可怕的同时，想法新颖又大胆无比，年纪轻轻便快要包揽了锦城城区的几条街。 此次锦城受灾，他的产业大受损害，却仍屹立不倒，和梁家还是不相上下的水准。 一个商业帝国的持有者，能让苏苓笙占了便宜去？苏苓笙越想越气，生平第一次还有人这么坑自己，即便程妄之生得再好看，苏苓笙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遇到的男人都是什么人啊，一个冷若冰霜的大灰狼，一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刚在心中暗骂完这些一个比一个还离谱的男人，一旁独享整张大床的宋寒便没好气地提醒她:“睡觉。” 苏苓笙：“……” 次日清晨，苏苓笙起了个大早，日出之前还有些泛凉之际，宋寒早便没了人影。 看来她让梁夫人再挪一张床的决定是对的，宋寒这么日夜操劳，她生怕自己的手脚不小心搭在他身上，给他闹醒了。 到时候又得被他冷眼相对。 苏苓笙今日换回了那身孔雀蓝的裙子，又让梁二小姐指派过来的婢女替她挽了个圆髻。 这两名婢女不仅性子木讷了些，做起事情来也有些笨手笨脚的，扯掉了苏苓笙好几根头发，这发髻紧得她头皮发疼。 不过碍于是别人府上的婢女，苏苓笙也不好发作，改天找一个机灵些的姑娘暂做婢女。 红宝阁开张得有些晚，不过门前早便聚集了许多各个年龄阶段的女子。 苏苓笙揣着银票坐在红宝阁对面的酒楼，这才发现，这些女子中不仅有衣着贵气的妇人和小姐，还有一些穿着麻布粗衣的姑娘和妇人。 看来这红宝阁所售卖的范围，十分的广泛啊，每个阶层的女子都能来此处消费，都能挑选到适合自己的衣物饰品和化妆品。 苏苓笙暗暗感叹了老狐狸程妄之的经商才能。 过了一会儿，红宝阁的人总算是打着哈欠开门了，那些妇人小姐都顾不得自己的仪态，一窝蜂地便朝里面涌入。 红宝阁所售之物真有这么抢手吗？不过她今日可不敢再随意消费了，程妄之昨天宰得她肉疼。 待到门口清净了些许，苏苓笙才理了理衣服，顺便喝了口玫瑰露朝红宝阁走去，照例是把白鹤支在了外面等待。 其实陪自家主子或是夫人相好进红宝阁的男子也数不胜数，但苏苓笙觉得她今日找程妄之一事，避开白鹤的比较好。 “少东家今日去了城北，正在筹划城北商铺重建一事，要耽误些时间才来。” 还是昨天那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她今日认出了苏苓笙，只见她换回了女儿家的常服，却仍是素着那张娇艳稚嫩的脸。 “小姐唤我张姐便可，不知小姐如何称呼？少东家说了，今儿个若是小姐前来，让我全权负责照应您。” 原来程妄之料定了，她今日会来，这算盘当真是打的好啊。 苏苓笙刚脱口而出她姓苏，但又怕暴露了身份，便改口道：“我姓宋，叫我宋鹤即可。” 先借用一下你俩姓氏和代号了，宋寒和白鹤。 张姐笑道：“宋小姐，请随我到三楼雅室等候少东家。我见您今日未上妆，若是您感兴趣的话先随我一道看看咱们红宝阁的胭脂水粉可好？” 一想到昨日的前车之鉴，苏苓笙耸了耸肩：“不了，谢谢张姐。” 张姐倒也不勉强她，不过带她上了楼上雅间后，发现苏苓笙的头发盘得紧了些，甚至都把这美人的眼尾往上扯了几分。 一听到张姐可以重新给她盘头发，而且不用加钱，苏苓笙便不客气的坐在了铜镜前。 张姐的手果然灵活，盘头发的方式也与寻常手法不同。不过她盘出的头发不仅让人觉得轻松，而且还不易松散。 头发一盘完，便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程妄之今日换了件纯白色的广袖交领常服，手中的紫砂茶壶却还是昨日那个，紧紧捏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宋小姐。” 苏苓笙自是没想到九昌国男子穿白衣的那层意思，只觉得白衣程妄之相较昨日黯淡了一些。 他穿白衣服不是不好看，但是他不适合这种路线，还是昨日那身大红大紫的色调衬得他优雅高贵。 晏景淮将白衣穿的风华如月，宋寒将白衣穿的冷若冰霜，苏景辰将白衣穿得翩翩风流，沈知书将白衣穿得干净明亮，白鹤将白衣穿的清新俊逸。 这程妄之嘛……穿起白衣来，虽还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倒有些折煞了他那一身超乎常人的雍容。 “程公子，您开个价，我把发冠拿回府中。” 苏苓笙开门见山，不宜与他在这些事情上做多纠缠，毕竟她今日的重点是来和他谈生意的。 她昨夜想了许多，程妄之虽算计精明，但这个人超乎这个时代的商业见解和商业眼光，确实是一个值得合作的对象。 和沈知宴一同合开的酒楼，她要参与；和程妄之接下来的合作，她也要尽力拿下。 谁让好看的衣服和珠宝首饰这么多，这些日子下来不似在宫中一般，任何东西都需要钱。 程妄之似看透了她钱袋里的银票数值似的，搓摸着小紫砂壶似笑非笑： “一千两。” 第五十章 生意合伙人(四) 一千两，若是能做成更大的买卖，其实不算亏。 苏苓笙将手中银票推了过去，程妄之也不收，一张银票便在桌上安静地躺着。 程妄之也不说话，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打量着苏苓笙，倒是让苏苓笙有些不自在了。 过了半晌，苏苓笙长舒了一口气率先开口： “程公子，我今日来的目的，不是来和你讨回这玉冠，是来同你谈生意的。”苏苓笙大大方方地直视着程妄之奇怪的目光，程妄之不免暗暗惊叹起眼前这个妙龄少女的胆量来。 程妄之：“哦？宋小姐可是打探清楚了，程某人的生意可不好做。” 岂止是不好做，程妄之的商业手段近乎垄断状态，鲜少和别人合作，即便是从前与他合作过的商家也叫苦不迭。 苏苓笙倒是不惧怕那些传言，程妄之作为一名商人，只要利益足够大，她不信他不会心动。 “程公子不觉得，您如今虽贵为锦城首富，但生意上还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吗？若是你肯同小女合作，小女倒是能给您指出来。” 话音刚落，跟在程妄之一旁的一个瘦小厮便一脸凶狠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然敢教我们少东家做生意！” 程妄之皱眉回头沉声道：“阿正，别胡来，你们先下去。” 阿正和张姐等人面面相觑，但碍于程妄之的威严，只得齐齐低头退下。 程妄之转头继续道：“哦？我倒是好奇宋小姐有什么独特的见解，程某愿意请教一二。” 苏苓笙：“程公子先同意了我的条件，我再将这商机和想法透露给您，不然……” 一听苏苓笙有条件，程妄之更是被激起了兴趣。一个看起来便娇养在深门大户小丫头片子，从前也从未在锦城见过她，能有什么条件？ “宋小姐尽管提条件便是。” 苏苓笙见他开始感兴趣，暗暗欣喜了一番，悠悠开口道：“程公子，您若是同意了与我做生意，我便出资与您。今后所盈收益，你我二人按照四六分成如何？” 和古代人说话是真的麻烦，这些时日下来苏苓笙当真是绞尽了脑汁，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将现代思维转换成古代词汇。自己在国外多年，古装剧都鲜少看过，要她学着去咬文嚼字实在是苦不堪言。 程妄之被她的条件吓了一跳，莫说是眼前的小姑娘了，当初梁家来与他谈条件时都不敢和他狮子大开口。 “那程某倒是要看看……宋姑娘能为程某带来一些什么了。” “烟岚城任何地段的商铺以及任何人的人脉，只要是烟岚城内的。” 烟岚城？程妄之猜出了她并非锦城人，应是来锦城游山玩水的，但眼下锦城受灾，城内民众举家外逃的都有不少，何来外地人游山玩水一说。 近日摄政王带着王妃一同前来锦城，而且按照眼前人的年龄和穿着，倒是能和那位小王妃对上。但是听说摄政王对那位王妃管教甚严，虽她贵为嫡公主却仍避免不了被摄政王禁足…… 莫非她是秘密前往锦城的世家贵女？但烟岚城根本没有姓宋的世家大族啊。 倒是那位位高权重的王，姓宋。 程妄之陷入了思考之中，苏苓笙倒是颇有耐心，自顾自地抓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结果这茶水泡得极为苦涩，刚入喉便让苏苓笙差点没呛出来。 “咳咳咳……咳咳……” “宋小姐当心一些，我的茶可是比一般人泡的还要苦涩的。”程妄之的思绪被苏苓笙的咳嗽声打断，这才缓过神从椅子上站立起立，越过桌子轻轻地拍了拍苏苓笙的背。 苏苓笙摆摆手：“无妨无妨……程公子，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确实是一比不错的买卖。 在此之前，程妄之也不是没有进军过烟岚城的商圈。但烟岚城商业高度发达，云集了五湖四海的商人旅客，名店林立，且大多为世家门阀所有。 程家从未涉过政，也不愿与官场相牵扯，即便程妄之盛名在外，但到了烟岚城便被上头那几家利用特权打压找茬。 久而久之，程妄之决意退出烟岚城的商圈，先在锦城守好这一亩三分地，与梁家在锦城势力斗智斗勇。开拓烟岚城的商圈，除非九昌的政治制度变革，以后再从长计议。 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 “二八分成。” 他同意了。 “程公子，哪有你这样对半给我砍一刀的啊？”苏苓笙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她明白程妄之定不会让她占了太多便宜，四六分成这种好事断不会落在她身上。 “哦？宋姑娘若是觉得难以接受，依程某之见，不如我进你退，三七分成如何？” 三七分，正合了双方的意愿。 苏苓笙既不打算参与管理，亦不会出人出力，能给程妄之提供的便是顶级资源和商机，她只想当一个躺着拿钱的懒人。 “好啊。” 两个人口头协议达成，程妄之便命阿正拿来笔墨纸砚，准备草拟合约。 程妄之挽起长袖，边拟定合约时不忍抬头问道：“宋小姐究竟是何人？竟在烟岚城有这么大的权利。” 他的心中其实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只是……只是他还是想得到她的亲口确认。 程妄之承认，他对苏苓笙的好感很大部分是因为见色起意。 世人皆追逐美丽的皮囊，程妄之也不例外，他排斥世俗的同时，自己却也入了世俗。 在遇到苏苓笙之前，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之说。但她的出现，好像一下子打开了程妄之藏了二十二年的某个缺口，似光一样的照射进来。 不过他的这份情来的有些卑劣了点，他昨日回府后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程妄之自己都不忍嗤笑自己落入俗套，男人对貌美女人的感情不过都是一时兴起，有比她更好看的女人来了就好。 最终以绝对的理智战胜了情欲，但还是忍不住想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今日便穿了白衣前来。 九昌国男子若对着自己喜爱的女子穿白衣，便是有示好之意。 反正迟早也会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苏苓笙不再隐瞒，只盯着宣纸上逐渐成形的合约淡淡道： “嫡公主。” 第五十一章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苓笙对程妄之挑明身份后，程妄之并未表露出多少惊讶之意。 两人在红宝阁相谈甚欢，苏苓笙便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尽数吐露给程妄之。 这两日一见红宝阁，苏苓笙总觉得缺失了点什么。这么大的商铺和环形的楼房，如果只单单拿来贩卖珍宝饰品难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虽然这只是程妄之名下产业的冰山一角，程妄之也不是差那么几个钱的人，但苏苓笙还是觉得没有物尽其用。 古代没有现代商场商城的经营模式，但已经有了品牌效应这种东西。程妄之虽声名远扬，不过想闯进烟岚城的商圈可能有些费力，毕竟烟岚城商圈是顶级世家的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另辟蹊径，以创新吸引人。 所以颇具现代风格的商场和百货大楼这种经营模式，是值得一试的。苏苓笙和程妄之可以共同出资在烟岚城买地皮建楼，将楼房打造成和红宝阁差不多的样式，只是里面便不再局限于只卖程妄之所产出的商品，而是分成无数店面大小差不多的店铺，吸引商家前来入驻。 天井处更是可以做成舞台，招募能歌善舞的女子前来进行付费表演，甚至是将现代的话剧歌舞剧艺术一同改良搬上台，届时看看效果如何，反正场务的成本不需要他们另付。 两人在收取租金的同时，程妄之自己的商品也能顺利在烟岚城进行贩卖。 苏苓笙更是许诺他，自己能研制一些化妆品，还能教授许多红宝阁的女子新奇的上妆手法。到时候将红宝阁转变为不仅贩卖胭脂水粉的地方，还能给各种女子承包妆造，一次性赚的盆满钵满。 她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给程妄之说了许多新奇的构想，程妄之认真聆听着。 从来没有人有过如此大胆的想法，这样的思维可谓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世人是如何将五公主愚笨的谣言传出的？说她资质平庸不善读书程妄之还勉强相信，但说起她的经商思维和天赋，程妄之也欣赏不已。 苏苓笙看透了他那眸子中那抹欣赏之意，心中暗暗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的想法，这是现代社会无数商业精英发展出的产物。 就算这些方法推行失败，让程妄之赔得倾家荡产……但自己，自己好歹也是个公主，到时候收留了他便是。 两人道别后，苏苓笙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太久的时间，白鹤已经等她许久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歉意，苏苓笙态度强硬的近乎生拖硬拽着白鹤，带他进了一家看起来非常高档的酒楼，豪气万丈地点了八个大菜。 结果付账之际才想起来身上的钱财早被程妄之坑走了，分毫不剩。 白鹤身上的银钱虽数目不少，但奈何这家店看出他们不是锦城人，便故意抬高了四成的价格，所以白鹤也差个十几两的银子。 两个人差点被当成吃霸王餐的骗子扔出酒楼之际，苏苓笙只得硬着头皮回红宝阁找程妄之借钱，把白鹤暂时“抵押”在了酒楼。 怎么会有公主像她这么惨的？ 程妄之听闻此中缘由，便将她那一千两银票分毫不差地退还给了她：“公主出门在外，还是学着照顾自己的好。” “对了，下次女扮男装也学得像些，昨日不少人都将公主的女儿身认了出来。” 苏苓笙：“……” 我也没想到我们能谈这么久啊，本来是和白鹤说好了回梁府吃的……而且这些男人都怎么回事！这么奇怪的脑回路，都以为她在女扮男装吗？ 两人返回梁府的时候，白鹤和别的暗卫换了岗，自己下去歇息了。 宋寒今日难得回来的这么早，他躺在苏苓笙的那张小软榻上闭目养神，许是最近劳累过度的缘故，从前鲜少见他在天黑之前休息。 黄昏的光线向来温柔至极，被窗户上的花纹框切成细细碎碎好看的光影，宋寒被光影包裹笼罩着，似冰雪消融的初春冰河。 平时的他太过锐利，像一把长剑出鞘随时待命的刀，很难让人亲近。 现在的他更担得起赏心悦目四个字。 “回来了？”宋寒听到脚步声，立即睁开了双眼，美好的光影也不错过这个大好时机，趁机钻进了他的眸子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似被光线照耀的深渊，不复往日深沉。 苏苓笙点点头：“嗯，王爷不多休息会儿？” 宋寒理了理衣服起身：“在想事情。” 苏苓笙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到一旁的凳子上静静坐着，思考接下来她该钻研琢磨的事情。 “王妃这两日都去了哪里？听梁府的人说总不见你身影。”宋寒走到她身边坐下，仔细端详起她这一身行头。 嘁，明知故问，白鹤会没有把自己的行踪报告给他？ 苏苓笙不动声色答道：“去谈生意了。” 她并不打算隐瞒宋寒自己要经商一事，毕竟宋寒手底下的情报机构什么都能挖出来，倒不如早日大大方方的袒露。 苏苓笙以为宋寒要挖苦她——毕竟从前就没少挖苦过，宋寒却只轻轻颔首，长睫低垂：“嗯，王妃有这份心思也是好的，不至于乏闷” 难得他不毒舌，苏苓笙欣慰不已，却又听见宋寒开口： “若是赔了本钱，摄政王府还是能养得活你的，你尽管做自己喜欢的事便是，无需有太多顾虑。” “程妄之……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既然肯放下昔日傲气同王妃谈生意，王妃也当心吃亏。” 苏苓笙：“……” 看来宋寒什么都知晓了，也对，她这两日频繁进出红宝阁，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还能和别人谈生意不成？ 怕宋寒再语出惊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苏苓笙见他一副神情飘然的模样，及时开口转移话题道：“本宫见王爷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王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本宫愿为王爷分担一二。” 确实很少见到宋寒这副样子，但是也但愿宋寒真的别朝她倾诉苦水，苏苓笙心中想。 宋寒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喜悦，看来她之前不过口是心非，现在不也在关心自己？满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苏苓笙： “本王隐约觉得……锦城之事，没有面上看着这么简单。” “所以不希望王妃过问太多，别掺和进这趟浑水里。” 第五十二章 锦城旧事 一连小半个月，宋寒都忙得不见人影。 苏苓笙和他简直把梁府东厢房住出了青年旅社的感觉。 不过苏苓笙也没闲着，常常往返于红宝阁和梁家，尽量把她在现代短视频上看到的那些古法化妆品制法复原出来，又自己添加了许多创新，好研制出新的胭脂。 她在红宝阁定制的衣服也被程妄之派人送来，穿着劲装出行方便了不少。 锦城的状况在宋寒的调剂下逐渐恢复了正常，街上的往来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除了苏景辰仍旧下落不明。 “依我看啊，这贤王殿下多半已经遇害了，唉，天妒英才啊。” “少胡说八道，贤王殿下是未来储君，定有紫微星和国师大人的庇佑。” “嘁，若是二皇子得以入主东宫，那梁家岂不是又要为非作歹?” …… 苏苓笙坐在程妄之的马车里皱着眉头，一路上听到的这些话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 程妄之今日陪她一同前去种植了作为胭脂原料的花田，花田的位置地处锦城南方，靠近锦城李家的领地。 之前便因为这花田之事没少和李家产生摩擦，程妄之今日才特意陪同苏苓笙一块前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也不可大肆招摇。 要说比锦城本身还要闻名于天下的，那便当属李家莫属。 李家是以制琴闻名于天下的世家，所产的琴不仅仅销往九昌国各地，还出产大申和北临各国，甚至一直作为贡品进贡到皇宫。 李家琴做工和音质都独占鳌头，为无数文人雅士所向往。 不过听说李家人向来不好接触，毕竟连皇室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所以在锦城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 程妄之照例着一袭紫衣，各处衣角绣有暗银色的竹纹，眉目清雅。 他不紧不慢地给苏苓笙盛了杯淡茶：“殿下，若是有能用到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在得知眼前人的身份后，本想以草民自称，谁料她并不在意这些礼数，让他不必拘谨就好。 苏苓笙接过程妄之手中的茶水，淡淡开口：“好。” 其实她怎么好意思麻烦程妄之呢？人家是她的生意伙伴，她就算有特权在身可以对程妄之发号施令，以程妄之的财力在锦城找人更是小菜一碟。 但于公于私，她都不想欠程妄之人情。 苏景辰若是真的身死了，而苏苓笙早与那个位置无缘分……那能入主东宫且能力出众的人，只有二皇子苏景离了。 难道苏景辰的失踪，真的与瑾妃苏景离一党相关？不然怎么肯能这么巧合？一回来没多久就遇险了？ 瑾妃身后的梁家，可不就是锦城起家的？梁家虽也将政治商业重心迁移到了烟岚城，但是还有个三房守在锦城的。他朝苏景离一旦登上帝位，梁家便能一跃而上一飞冲天…… 不对，苏景离前不久不也摔断了腿吗，会不会做这一切的不是梁家而是另有他人？ 苏苓笙的脑子已经快转不过来了，这脑袋从前只考虑唱跳rap和身材管理，现在只考虑怎么赚钱，这些复杂的东西对她来说有些费劲。 虽已经入了夏，锦城近日也有些干热起来，但一想到这些，苏苓笙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程妄之发现了她的异常，自然也知道她想到了一些什么，便开口道：“殿下，别怕。” 这些日子里她只专注于跑业务，完全忽视了这些藏于暗处的风起云涌，甚至是忽略了自己的人身安全。 怪不得宋寒不将她送回烟岚城，原来他早就察觉其中利害。 与其在吴州城发现她时抽出人手送她回去，宋寒身边同样也会守卫缺失。 而吴州城回烟岚城路途遥远，两个人都有路上遇袭的危险，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带来锦城。 她来锦城后并未遇到什么乱子，想必梁家亦或者是真正主谋笃定苏景辰已经遇害了，再朝她下手的话嫌疑太大，加之要收拾锦城这堆烂摊子，便也没有理会她。 “程公子。”苏苓笙顿了顿，“你可否将锦城的具体情况告知本宫，你所知道的所有情况。” 程妄之知道她定会问自己这些事情，敛了敛眸子略有些失望的说： “我一介生意人，其实对官场之事所知甚少。” “不过锦城十年前也遭过水灾，那时是身为礼部尚书的梁大人来治理的。现在正在重建的堤坝，当年亦是他主持修建的。” 十年前，礼部尚书梁旷，便是梁家的大房老爷。 原来这个堤坝十年前便修建过一次，苏苓笙一直以为宋寒接手的堤坝是苏景辰负责主持修建的，现在看来两人并不是在新建，而是修复。 苏苓笙追问：“为何治水之事会让一个礼部侍郎负责？” 程妄之：“梁家本就发迹于锦城，梁尚书来治水的话，较外人更为熟悉一些。” “不过梁尚书治水有功，短时间内便主持修建好了锦城当年的堤坝。” 难怪不得，但是苏苓笙不太清楚古代的生产力水平和水利工程水平。在这个时代，一个堤坝能管十年其实已经很算不错了。 不过也未必，都江堰不就是一个两千年的神话工程吗？ 这些事情既然程妄之不够清楚，那不如回去问问宋寒。 宋寒这阵子所忙碌之事，应该也是和这些东西有关，难怪他每日这般劳累不已。 苏景辰一日找不到，苏苓笙往后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为了今后的安危考虑，苏苓笙也要开始出一份力了。 如果真如民众所言，苏景离最后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个时候谁又会保证她这个嫡公主不被下手呢？指不定宋寒这个摄政王也要被他一锅端了去。 苏苓笙头靠着马车的窗户，呆呆地朝外望去。 还真是第一次体会到泥菩萨过河的感觉。 初夏的季节风景焕然一新，多数植被已经脱离了春天的新绿色，渐渐变为了浓翠的绿，与少数仍处在新绿色的植物交杂在一起，深深浅浅好看极了。 程妄之明白，她不是在看风景，是在思索事情。 一时忍不住，刚想开口关心她，却又在心中提醒自己，眼前人早已嫁为人妇，便只好作罢。 两个人往日都能侃侃而谈，天南地北什么都能扯上几句，还是第一次这般相对无言。 第五十三章 李薇阳 马车到了花田之后，苏苓笙收起思绪下了马。 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影响了当下要做的事。 古代的眼影都是和胭脂共用，颜色都少的可怜，更别提修容高光这些东西。苏苓笙既然要做这方面的研究，那就使出浑身解数研制到底。 毕竟她自己也想好好化妆，总不能靠着目前这些化妆品糊弄一辈子吧。 程妄之背着左手跟在苏苓笙身后：“殿……宋小姐，花田北方种植的有茉莉，我们就不用去北面看了。” 苏苓笙惊讶回头：“程公子怎知……” 毕竟她茉莉花过敏的事情可能也就烟岚城的人知道，锦城人远在千里之外，并不了解。 程妄之笑笑道：“做生意的，谁还不知烟岚城对茉莉花把控十分严格？” 苏苓笙一时糊涂了，忘了这回事。 两人也不骑马，沿着大片花田慢慢散步，苏苓笙边走边和一同前来的张姐聊天，尽量多学习一些古代化妆品的制作工艺。 临近正午一行人准备返程之际，李家在河对岸的别院里来了匹马，行事匆匆般赶了过来。 马车上的小厮下马后有礼貌地朝众人道：“程少主，我家姑娘邀您前往她的别院一聚。” 李家正府的位置坐落在花田这边，而河对岸那个别院是李家历代嫡女所居之所。 李氏极其重视嫡女，虽然有一个历代嫡女都活不过二十年的魔咒……但李氏家族还是会给嫡女提供最好的条件，甚至是像供奉菩萨一样伺候着。 程妄之远远望着李家别院，口中喃喃道：“李薇阳……” 小厮点点头：“正是我家小姐。” 李薇阳其人在锦城有个“冰美人”的称呼，向来心高气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平时鲜少出门走动，不过也去过几次红宝阁，程妄之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今日出乎意料的并无李府的人来找茬，但她李薇阳又是何意？ 程妄之看了看苏苓笙，看样子是听她的意思。 苏苓笙对李薇阳其人并不了解，便平静开口道：“既然程公子有约在身，那我先回去吧。” 哪知那小厮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地说：“我家小姐也一同邀了这位姑娘，希望您能和程少主一块儿前去做客。”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能借此机会和李家交好也不错，毕竟李家此前从来没有与任何人结交过，便异口同声道：“那好，有劳了。” 李薇阳的别院里，一名灰头土脸的男子站在李薇阳身后，两人远远地看着山下苏苓笙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个别院不同于皎皎丘的那些别院，李薇阳这个院落坐落在半山腰上，整个小山长满了参天的古木。 院落笼罩在郁郁葱葱的古木之间，又背对着日光，院里的陈设和装潢都偏雅致书香气，但是下人的数量也寥寥无几，有说不出的清冷萧瑟之意。 程妄之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便是传闻中的娇养供奉嫡女？ 苏苓笙心中也忍不住吐槽，这比《暮光之城》里爱德华一家的山上别墅还要清净，怕不是住着个吸血鬼。 李薇阳见到苏苓笙的身影，和那名男子互相点了点头，便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下了藏书阁的楼前去正门接待。 “程公子，久仰大名，请。” 苏苓笙一行人看到李薇阳的那一刻有些被吓着了。她细看之下竟是和宫里那位女乐师傅乐有些相像，都是人淡如菊的大美人。 程妄之虽见过李薇阳，但也只是远远望着，并未如同今日一般近距离接触。 她虽生得蛾眉皓齿，体态轻盈，但她的肤色苍白得过于病态，手腕处和脖颈上的蓝色静脉清晰可见。 程苏两人速速收回了略显得不礼貌的目光，微微颔首：“多谢李姑娘的一番热情。” 李薇阳的声音也如同她本人一样，冷冰冰地不带一丝起伏，倒是让苏苓笙怀念起自己以前的声音，喜欢的紧。 几个人露天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着。再猛烈的日光也被山上的古树挡了许多，只有少许光亮照射到他们坐着的地方。 难怪她白成重度冷白皮，苏苓笙心中想。 “宋小姐。”李薇阳依旧冷冷开口道，勉强扯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若是对口脂香薰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后院的藏书阁倒是有不少相关的制作书籍，可有兴趣一看？” 苏苓笙被她这副模样搞的有些不太自在，但一听说她的后院有相关书籍，难免心动，便僵硬地回了个笑容： “好啊，那便劳烦李小姐带路了。” 程妄之和白鹤也想跟着起身一同前去，却被李薇阳拦下：“两位公子，我的后院向来不允男子进入，请见谅。” 白鹤也不是没听说过锦城李家的声名，但他和别的侍卫今日一路跟着苏苓笙，一同来到这个李家别院后便心生疑虑，觉得这儿的气氛古怪了些，不客气地开口道： “李小姐，你这院落太过古怪，若是让我家小姐出了什么岔子，你负担得起？” 李薇阳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有几分尴尬，却又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 苏苓笙连忙打断：“白鹤！不得无礼！”便看向白鹤和程妄之道：“你们放心，李小姐想来是性子清冷惯了，不喜与人多来往。今日她是主我们是客，哪有客人坏了主人规矩这一说？” 苏苓笙言之有理，白鹤和程妄之对过眼神后便不再阻拦。只是白鹤仍不放心，召了个侍卫在他身旁耳语，让他快马加鞭回城区报备给宋寒苏苓笙的位置，而后不忘来了句： “不喜与人交际？那为何邀我们。” 苏苓笙：“……” 李薇阳：“……” 程妄之：“……” 白鹤还是学着闭嘴的好，这德行跟宋寒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吧？ 和李薇阳一块进了藏书阁后，李薇阳端着蜡烛走在前面带着苏苓笙上了楼。 这李家藏书阁并未设置多少窗户，本就稀少的光线更是被隔绝开来，苏苓笙心中有些后悔，这么恐怖诡异的地方，早知就不来了，万一李薇阳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但方才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要她一定要来，奇了怪了。 下一瞬间，一个黑色的人影以超乎肉眼的速度朝苏苓笙冲了过来，于黑暗中紧紧捂住她的嘴： “别怕，是哥哥。” 第五十四章 苏景辰遇害真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梁家和宋寒先后派遣出无数的人寻找苏景辰的下落，没想到苏景辰竟是藏在了李薇阳这里，让苏苓笙机缘巧合的给找着了？ 苏苓笙不解的虚起双眼眼前人，黑暗之中无法仔细辨别他的五官，但单凭声音和身高体魄她能辨别出来，眼前人应该就是苏景辰。 直到李薇阳端着一盏昏昏黄黄的烛台走过来，苏苓笙这才勉强看清了苏景辰现在的模样。 但她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脏兮兮又蓬头垢面的人，与她那春风得意的美少年皇兄联系在一起。 苏景辰看出了妹妹眼里的那几分嫌弃，这才不好意思地撒开了手：“皇妹，实在不好意思。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我从堤坝跌落下来，是李姑娘救了我。” 苏苓笙忐忑的心绪这才平缓过来，认真的看着苏景辰道：“哥哥不必介怀，我也明白你既安然无恙却不愿露面，想来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苏景辰点点头，示意李薇阳去藏书阁门口守着，室内的烛火瞬间跟着她的步子挪动了去，兄妹二人便又摸着黑讲话。 “哥哥，这李薇阳是什么来头？” “你放心，李姑娘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她也有她的难处。但是哥哥跟你打包票，这些日子里都是她在照拂我，绝对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想来李薇阳也并不如面上看着这般古怪难猜。苏景辰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妄自笃定一个人的品性，这让苏苓笙放心了许多。 苏苓笙开门见山：“皇兄，你一月前究竟是如何跌下堤坝的？” 苏景辰早知她会问这个，便也不隐瞒：“是梁家的人动的手，那日我原本在勘察还在修葺的堤坝，他们的人自我身后重重推了我一把。” “哥哥当日没有一同陪同的护卫吗？” “有，不过他们选了个好位置，将障眼法玩的有模有样的。”苏景辰有些着急的捏住苏苓笙的双肩接着道： “此事事关重大，当时我便查出了梁家当年修筑这个堤坝的一些旧案，稍有了些眉目便被他们下了狠手。皇妹，如果你可以……如果你可以的的话，可以适当协助一下摄政王。” “当然我更希望你别以身涉险，万一也遇到什么不测。” 原以为，苏景辰当日遇害不过是单纯因为两宫争储引起的纠纷，梁家人得了个机会便将苏景辰除之而得后快。现如今一看，这背后不仅仅是争储这么简单，更多涉及到的是梁家见不得人的肮脏利益纠葛。 苏苓笙：“皇兄有了什么眉目？” 苏景辰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她：“梁家当年修筑的堤坝，最开始的设计方案和堤坝能保管的最低时限都与现在完全不同。” “一开始，这个堤坝少说也能撑上上百年，现在不过十年便坍塌这样。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我消失不见的这些时日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些当年之人恐怕……” 恐怕已经被梁家处理了。 时间紧迫，苏景辰也只将他知道的一些讯息，连同李薇阳和整个李家的身世背景简单告诉了苏苓笙。 原来苏景辰这一个月选择消失不见，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梁家对他的搜寻和迫害，更重要的是替李薇阳摆脱李家，以报她的救命之恩。 坐在程妄之的马车上返程回城区，苏苓笙闭着双眼回想苏景辰同她交代的事宜，连同和她最后的对话。 “妹妹，我藏在李姑娘这里的事情，你谁也不要透露。” “包括宋寒吗？” “对，包括摄政王，因为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确定……他究竟是站在谁那边。” 苏景辰言之有理，宋寒虽然是他们的太傅，但他涉政的这些年来，似乎从不在皇子公主之间站队。他更像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中立人，忙着与顾相为首的世家门阀派系斗智斗勇。 宋寒……虽然已经对他有了些初步的了解，他冷若冰霜却又心系天下的模样，让苏苓笙也由衷生出了几分敬佩。 不过苏苓笙至今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苏千山会选用宋寒当摄政王。 苏千山便犹如唐玄宗一般，前半生看着是个矜矜业业的帝王，光速平定前朝的留下的霍乱，只待天下清明后便假借盛世初显的名头，将政权放于宋寒之手，沉溺于与皇后的感情周旋之中。 实则是他借宋寒这把利刃，借宋寒之手，让以宋寒为首出生寒门或是新兴崛起的官员世家自成一派，对抗削减着顾周晏这种历经几朝的老牌世家。 毕竟削权这种事情，由君王或是皇子储君来做，削得太狠了容易引起动乱。 这些事而让宋寒去做，那些老旧世家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偏偏天底下的刺客又无人近得了宋寒的身。 宋寒身后并无背景和支持他的派系，有朝一日苏景辰或是别的人登基称帝，想要将他手中的政权收取回来也算不上困难。 啧，原来这苏千山才是那个鸡贼的老狐狸，之前苏苓笙一直以为他是个昏聩之君，谁能想到这老家伙不务正业的背后也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难怪宋寒上位上得既顺利又快。 程妄之见她眉目间又是愁云不散的模样，贴切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总见你愁眉不展？” 苏苓笙缓过神来，立刻换上平日里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轻轻拍了拍手中那几本有些陈旧的书籍：“我方才看了李小姐给我的这几本书，在想怎么增加口脂的色号罢了，程公子莫要担心。” 还好李家藏书阁还真有那么基本相关书籍，不过制作方法也和现在这些方法相差无几，甚至更古老一些。 至少真的有书本拿来搪塞程妄之和白鹤，不让他们生疑。 这个小公主还真是心思难猜，总给程妄之一种看不透她真正情绪的感觉。 她静若处子之时便有几分不可忽视的清冷，动若脱兔之时又明媚灿烂如同炽烈日光，这张过分优越的小脸用什么气质形容都能恰如其分。 怎么会有姑娘的容貌生得如此好，性格也如此吸引人。 若是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不过程妄之也知道，自己就是个与其他男人相差无几的好色之徒，在竭力控制自己对她的非分之想。 她不仅仅是自己的生意合作人，更是他人之妇，九昌的小君主。 第五十五章 你能不能和程妄之保持距离 李家别院，苏景辰正在藏书阁吃着李薇阳亲自给他送来的饭。 李薇阳盯着他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眸，虽然苏景近日在她的别院里扮演着一个做杂役的下人，但一身的粗布麻衣也难掩他的华美和隐隐酝酿的帝王之气。 又想到了和他几乎如出一辙的那双眸子，有些不放心道：“殿下，你真的放心五公主的安危吗？” 苏景辰有礼貌地放下手中筷子：“李小姐放心，摄政王在，是不会让皇妹出事的。” “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有料到，皇妹会跟着他一块儿来锦城……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这样也好，梁家便用不着我出手整治，摄政王的手段更干净决绝一些。” 李薇阳点了点头：“那就好，公主现在也对梁家构不成什么威胁，而且她和王爷都在锦城看着，梁家也不能再对您出手了。” 苏景辰笑了笑，悠悠开口： “李小姐不用担忧这些事情，皇妹她大智若愚，同从前相差甚大，自有办法化解危难。倒是你的事情，我现在既得了空闲，便能早一些将你从李家解救出来。” 李薇阳闻言，朝眼前人露出久违的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六月，锦城所处的地域比烟岚城还要靠南许多，所以夏日的炎热较国都相比还要猛烈上许多。 烟岚城因为盆地地势和云雾笼罩，加之水泽众多，所以夏日更多的是潮湿闷热。 锦城则不同，冬日受了雪灾和春日的水患洪灾之后，老天爷似被抽干了水分似的，入夏过后竟是一滴雨都不肯落下了。 整个百废待兴的城市，便毫无保留地暴晒在太阳底下。 这样也好，堤坝的修筑日程和进度提前了不少，算得上是天公作美。 苏苓笙刚从小榻上昏睡爬起，看着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又看着红宝阁定制的那几件劲装摇了摇头，便照例起身去把窗帘拉得个严严实实。 天气炎热，她爱美怕晒黑，近日便鲜少出去走动，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梁府的人端来房中的。 好在东厢房所处的位置通风采光都非常优越，阵阵穿堂风一过倒也凉风习习，不算特别炎热。即便这样，苏苓笙生怕太阳光照到自己，命人搭上了严实的帘子。 忙碌了一个月，宋寒送算得了空闲下来，今天总算没有再起个大早。 他这一个月来都是早出晚归，劳碌一天后沐浴完毕倒头便睡，并没有注意到苏苓笙安上的这道道厚帘子。 男子的体温本就比女子更高一些，夏日一来便更加燥热。 宋寒好不容易得了闲能睡个久违的懒觉，大早上便被这屋子捂得慌，热醒后发觉身上流了不少汗。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冷这张脸看着那些窗帘道：“王妃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苏苓笙穿着一袭灰白色的素色纱制寝衣，鸦青的秀发被随手抓起的发带随意一扎便搭在身后，颇有几分少见的清雅，揉了揉眼睛看着宋寒：“没有啊，寒哥哥为什么要这么问？” 宋寒这个人虽然看着成熟老成，实则有严重的起床气，苏苓笙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着他了，便只得先服软叫他“寒哥哥”。 宋寒：“……” 看她也是一副没怎么睡好的模样，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奶猫似的，宋寒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冷静，别和女人计较，眼前这个女人是你名义上的女人，还是一国君主的女儿。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宋寒才起身走向那些帘子，却被苏苓笙出言打断： “不要！我不喜欢晒太阳！” 宋寒的手都搭了上去，转身迟疑地看着苏苓笙：“王妃是不是染风寒了？” 苏苓笙娇娇滴滴地开口：“没有呀……” 宋寒脸色一黑：“现在是炎炎夏日，你将这窗户遮地这么不透光作甚?不嫌闷吗？” 苏苓笙只得软绵绵地哀嚎一声：“唔……人家怕晒黑嘛，太阳晒多了不仅会变黑，还会变老。” 宋寒：“……” 都是谁教她的这些歪门邪道的？晒个太阳而已，不至于如她所说般这么严重吧？况且她近日懒洋洋地躺在梁府里，鲜少走动，听侍女说白天一出门去个茅厕都跟要了命似的。 苏苓笙这才发觉宋寒今日没同往日一般，她还没醒便没了人影。 自知自己强势了些，又理解他近日的辛苦，苏苓笙便从小榻上跳到了宋寒的大床上，将床帘三下五除二地解开放下，隔着床帘幽幽道： “没事儿，寒哥哥若是怕热便将窗帘掀上去便是。” 宋寒：“……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儿？” 苏苓笙的小脑瓜子从床帘里钻出来，真诚无比地看着他：“你睡我那张小榻上吧，我实在不想晒太阳。” 有一丁点太阳都不好，古代可没有防晒霜，紫外线里的自由基可是很容易让人变老。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可以去红宝阁找程妄之，或许可以做出简易的古代防晒服？就是不知道防晒指数如何了。 宋寒也不将就她，大手一挥便将窗帘利落地扎好，穿堂风一过屋子里才凉快了许多。 苏苓笙那张小榻上的狐毛早便叫人垫上了竹席，比那大床还要舒服。只是宋寒才躺下来没多久，闭上双眼正准备再酝酿睡意时，却闻到了榻上那一抹若有若无的馨香。 是她从小到大身上自带的体香，还有清新的百合香气融合到一块。 她从前听自己的话，喜欢拿栀子香代替茉莉。可是后来……便一直用百合香，味道较栀子倒是清减了不少。 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听到宋寒有些紊乱的呼吸声，苏苓笙以为是他睡得不舒坦，便略带歉意地又钻床帘盯着他： “寒哥哥，你若是嫌弃那张小榻，那你回来睡吧，我正好去红宝阁。” 程妄之鲜少在红宝阁出现，即便出现也一般都是在白天，所以苏苓笙觉得防晒服的事情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便下山寻他。 一听到苏苓笙要去红宝阁，宋寒猛地睁开了眼，眼眸里瞬间寒光浮现： “怎么又去红宝阁？” 她近日懒散得厉害，确实需要多走动一番，不然迟早憋出病来。可是宋寒也没想让她去红宝阁啊？还想过一会儿将她拽出去，去堤坝附近观赏走动一番。 苏苓笙不解：“为何不能去？去找程公子谈些生意罢了。” 宋寒没好气地威胁道：“你能不能和程妄之保持距离？” 第五十六章 双标 什么叫和程妄之保持距离？ 苏苓笙这回是真被宋寒气着了，她去玉竹馆遇到沈知书也好，去找程妄之也好，甚至平时出门和白鹤一起走也好，哪次不是清清白白守分寸？ 而且前几日听那两个丫鬟吹耳旁风，说经常见着宋寒和梁慕吟走的很近，两人三番五次地忙完公务后，便在衙门内浅笑交谈，赏月观花。 苏苓笙对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不喜欢宋寒，根本不在意他和谁暧昧勾搭。 现如今他倒是翻过来怪起自己了？ 苏苓笙第一次摆出这么臭的脸，不顾宋寒这个古代人能不能理解现代词汇冷笑道： “宋寒，你还真是双标。” 宋寒：“双标是什么意思？” 苏苓笙懒得理他，被他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要去找程妄之商量防晒服的决心，兀自掀开了床帘下了床，光着脚便要去换衣服。 宋寒见她又同自己闹起了脾气，一把抓住她纤瘦的胳膊将她扯到了软榻上：“你又任性！” 苏苓笙板着小脸怒瞪着他： “是，我是任性！我做什么都要被你说三道四！我和沈知书程妄之都清清白白，从未逾矩过，不信你自己去问问白鹤！却被你三翻四次地妄加揣测，你自己心里脏所以看谁都脏吧？” 宋寒被她这么一说，有些结结巴巴道：“我……” 苏苓笙见他吃了瘪，不依不饶道： “你什么你！就许你身边莺莺燕燕美妾环绕，什么流墨江玉涿现在还来个梁慕吟，我何时妨碍过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下次要求我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原来她是吃醋了啊。 宋寒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暗喜，他原以为苏苓笙真的想同他断了个干净，他还一时之间拿她没有什么办法了……谁料他今天这么一说，苏苓笙的反应这么大。 看来还是能把她拿捏住的。 如果苏苓笙此时此刻知道宋寒脑袋里想了什么，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让他去治治脑子。 女人嘛，该哄的时候还是要哄的。 宋寒不仅没有松开苏苓笙，反而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两个人便挤在这个小榻上，他难得用温柔贴心的语气说： “我方才是看你不穿鞋子便下地走动，担心你着凉罢了。” 被他这么一说，苏苓笙本来胜似新雪的白嫩小脸上，不由得浮现了几分红晕……原来她刚刚搞错重点了。 不管宋寒是真担心她也好，假意关心她也罢，刚刚自己都不该这么炸毛。 宋寒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不再乱作扭动，这才慢慢松开了她： “我与她们的事……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我自有自己的苦衷和想法，你放心，我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待公主真心。” 交不交代真不真心的不重要，她又不在意，他爱谁谁。 宋寒继续道：“我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你看看你最近懒成什么样了？还不出去走动走动？但我方才一听你说你要去红宝阁，我便不高兴了，原本我打算今日带你在锦城骑骑马的。” 一番动人的情话和委屈的腔调下去，宋寒自己都差点信了。 苏苓笙怎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打温柔感情牌，可惜她不吃这套。 不过装还是要装，样子还是要做。苏苓笙脸上的红晕浮现地愈发厉害，颇像锦城傍晚的那抹胭脂红霞，趁得她愈发娇艳欲滴。 苏苓笙便咬着下唇，在宋寒的怀中缩了缩，脑袋朝宋寒的肩膀处蹭了蹭：“原来……原来寒哥哥是在担心笙儿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竭力表演给对方看。 见她安分下来，宋寒彻底松了手：“笙儿先去换衣服吧，你今日若是找程妄之谈事情，我陪你一同前去。” 宋寒陪自己一起去？他今日没那么忙了？听着怎么有些奇怪呢……不过苏苓笙不在意这么多，他要一起去便去吧，毕竟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况且她和程妄之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松开苏苓笙后，却开始回味起方才那个略显粗暴的拥抱来。 原来小姑娘的身子……都这么香香软软的？ 虽然他之前也抱过苏苓笙几次，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真实的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的触感。 对宋寒投怀送抱的女人并不少，但这些年来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风月之事，便是连女子的手都没牵过。 其实没想象中的那么不舒适，甚至……还要舒服几分。 两个人用完早膳后便一同坐上马车下了皎皎丘，白鹤今日总算是不被苏苓笙单独拎出去折腾了，便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听到王爷和王妃在屋内的争吵，白鹤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和无数精英守卫交过手，杀过无数贪官奸佞，都没刚才那般提心吊胆过。 王爷这般吃味，王妃这阵子总是强迫着自己一同去锦城内的酒楼挨个尝了鲜，口口声声让他把她当普通朋友就好，但若是王爷知道了指不定自己会掉几层皮。 宋寒今日换了身白色织金锦的锦袍，头发也不似之前盘的一丝不苟，反倒拿了根也是白色织金锦做的发带束起来。 雪白的发带夹进了浓黑的青丝之中，颇有几份缥缈的风华。 苏苓笙今日也换的白衣，不过却是件高领，衣上的盘扣将美好的脖颈给藏的严严实实的。 宋寒不忍问她：“笙儿，你不热吗？” 确实热，但热死总比晒黑了强，苏苓笙有些晕车，敷衍答道：“寒哥哥，肯定热呀。” 宋寒：“热还穿这么严实？” 苏苓笙瞄了瞄最近有些晒的黑了些的宋寒，虽然他还是较寻常男子的肤色白上许多，但比起他自己之前确实明显黯淡了一些，便有些故意地开口： “笙儿不喜欢晒黑，更不喜欢长得黑的人。” 宋寒看了看自己和她生出明显的色差的手： “……”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红宝阁，为了出行方便加行事低调，这次二人乘坐的马车倒是随便从梁府挪用的，并不如王府那辆气派。 宋寒先下了马车，无意间瞥到照旧从头到脚一身白的白鹤，发现白鹤这段日子不跟在自己身边，竟也比自己白一些，便朝白鹤扫了个冷冷的斜眼。 今天不挺热的吗，白鹤看着冷岐，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第五十七章 一堆男绿茶 有些变化在无声无息地发生改变着，只是当局者迷，但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譬如一个称呼的改变，一个多余的眼神， 白鹤和冷岐明白，王爷这下好像真的……对公主动心了。 王爷向来都是无欲无求的状态，对男女之事也不感兴趣，甚至一度让他们怀疑过王爷不喜欢女人。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在一众属下面前说过，自己虽对公主并无爱慕之心，但他们荒雪楼也要将公主当成女主人尊重。 即使他自己丝毫不肯承认。 宋寒在进门的时候轻轻打了两个喷嚏，有些奇怪地透过红宝阁的天井看着天色。 今天不冷啊，甚至有些炎热。 但他抬头余光瞥见站在三楼的程妄之那一眼，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早便听说程妄之是锦城首富，年轻有为却在商场上纵横多年，其人更是品貌非凡的美男子。他一袭姿紫色软烟罗直辍，腰间一根石青色的祥云纹玉带，玉质金相来形容他都不足为奇。 待苏苓笙带着他轻车熟路的上了楼，走近了才发现，程妄之也是桃花眼，但与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不同，他的眼睛更是生得含笑一般，目若朗星。 程妄之朝苏苓笙浅浅一笑，眼似弯月：“你来了，这位是……” 他看向了苏苓笙身旁那名气宇轩昂，俊美无边的男人。 那男子虽做一袭简单的白衣装扮，头发也随意拿白发带一扎，却面如冠玉，眉如墨画。脸上每一个细节都似被精心打磨过一般无可挑剔，今日看似是作了休闲些的装扮，仍自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气势逼人，不可忽视。 比平日里一直寸步不离苏苓笙的白鹤，还要惊才风逸许多。 想来他就是当今让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宋寒的脸色有些不易察觉的沉了沉，这都一个月了，苏苓笙还没向程妄之介绍过自己？况且，程妄之方才那副见了她不行礼反而自来熟的模样，他们二人究竟是熟络到什么地步了？ 苏苓笙察觉出程妄之和宋寒之的尴尬氛围，想来两个陌生帅哥在暗中较劲谁更帅罢了，便主动牵上了宋寒的手，脸对着宋寒，目光却看朝程妄之： “程公子，这位便是我的夫君，也就是……” 程妄之果然猜的没错，连忙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宋寒恭了恭手道：“草民程妄之，拜见……” 边说还边准备跪下行礼，被宋寒眼疾手快一把扶着:“程公子不必多礼，今日本王带王妃前来便是不想引人注目。” 声音也如其人，清冽不可靠近。 宋寒却看出了程妄之这一系列的举止，他应该早便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了，若是真心想跪拜，何须等着苏苓笙开口才假模假样地行礼。 程妄之可不比沈知书那般直白的“妹妹，妹妹”恶心自己，看来这次，是棋逢敌手了啊，宋寒心里想。 这苏苓笙看不出来，竟是块抢手的香饽饽。 不过也确实不难理解，毕竟她生得极美，到哪儿都是快可口的小肥肉。 目睹了全程的苏苓笙只差点没昏厥过去，她怎会看不出来他们的花花肠子？ 她身边怎么一堆男绿茶啊，沈知书是演技拙劣的笨蛋男绿茶，程妄之是优雅贴心的美人男绿茶，宋寒嘛……脸太臭了些，重大扣分项，踢出绿茶行列。 三个人进了雅间坐下，程妄之拍了拍手便有一大群人来熟练的伺候着，倒茶点香扇风摆瓜果盘的一应俱全，做得可谓周到至极。 宋寒见程妄之不喝给苏苓笙和自己准备的茶水，手中却拿着一个颇大的紫砂茶壶慢慢品着，有些好奇问道： “程公子壶中泡的什么茶？” 程妄之将茶壶放下，恭敬回他：“回禀王爷，草民喝的茶同您与公主的茶是一样的，皆为锦城铁观音。不过草民喜欢喝浓苦些的茶，便单独泡上这么一盅。” 原来如此，宋寒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苏苓笙抓起程妄之的茶壶：“程公子，你今日没再用往常那个小的紫砂茶壶了啊？” 程妄之：“没有，那个小茶壶放在另一个铺子中了。” 宋寒瞥了苏苓笙一眼：“……” 她是故意的是不是？ 苏苓笙猜透了宋寒想法，面上的神色仿佛在答道：诶，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着？ 隔着宽大的桌子，宋寒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抓住了苏苓笙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用力捏上那么几分。 看到苏苓笙因为吃痛却只能咬紧下唇强忍住的模样，宋寒这才得意的松开她看朝程妄之： “程公子，你先屏退左右，本王有话同你说，笙儿，你也下去吧。” 程妄之看着他俩这般打情骂俏的模样，心中有几分微弱的酸涩，不过很快便被超乎常人的理智磨平了，便退散了下人，一双含情眼有些颇为为难的看着苏苓笙。 宋寒：“程公子此处，可是能放心畅言的地方？” 程妄之点点头：“王爷放心，红宝阁的雅间隔音效果，在锦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况且外面有荒雪楼这么多的暗卫，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苏苓笙看着程妄之，又看了看宋寒，有些不解：“为什么连我也要出去？” 宋寒假意摆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眼眸却依旧冷淡如冰：“笙儿乖，你先下去，寒哥哥要和程公子谈事情。” 没错，他近日本就想找时机暗中拜访程妄之一番，却又怕被梁家人察觉。 今日借着陪苏苓笙来红宝阁的名头，倒是光明正大了许多，不会惹人生疑。 苏苓笙被他肉麻地打了个冷战，他与自己婚姻不和的事情天下人皆知，做给谁看？但仍抵不住好奇的问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听？” 宋寒便也不隐瞒，收起笑意严肃答道：“关乎锦城的一些旧事，我要细问程公子，你知道的太多，我怕危及到你。” 锦城的旧事？！是苏景辰查出来的那些吗？还是宋寒新发现的？ 一听到这个，苏苓笙更不想出去了，她可没忘了苏景辰交代给她的事情。 苏景辰让她若是迫不得已再参与进来，可眼下根本容不得她迫不得已，事关她自己未来的安危，她不得不去做。 苏苓笙心一横，绞着衣角委屈的说：“寒哥哥怕不是把我当成外人了？有什么事都不肯同我分担了。” 宋寒拧了拧眉：“听话。” 言罢便打算招呼白鹤把她带出去。 其实那些事情目前来说算不得什么重要秘密，让她听了也无妨。 只要她肯再在程妄之面前陪他演戏示软，做出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 苏苓笙便伸手用力勒住宋寒瘦窄的腰：“不嘛不嘛，眼下你我夫妻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寒哥哥是不是不喜欢笙儿了……” 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白兔，指甲却狠狠地朝宋寒的腹肌上一抓。 第五十八章 程妄之的秘密(一) 简直胆大包天！都是谁教她的这些？ 宋寒强忍着腰上传来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按住了苏苓笙那双在他身上胡乱作为的小手，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既然这样，你就乖乖留在此处吧。” 苏苓笙软绵绵的哼唧了一声，这才没有掐他，但宋寒也没把她的手放开。 宋寒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道：“程公子，锦城此次受灾，各大商贾世家都捐赠了不少物资和钱财。但听外面的人说，唯独你们程家……” 程妄之毫不掩饰，轻笑两声，眸子里带着不明的神色：“不错，我程家分毫未出，甚至提高了许多基础物品的物价。” 苏苓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妄之，她原以为他只是看着精明狡猾的模样，没成想却奸诈成这般。 这个朋友是不是交的有些……草率了。 宋寒松开苏苓笙的手，认真问程妄之道：“程公子可知，若是超过了朝廷规定的上限，会落得牢狱之灾。” 程妄之：“王爷放心，草民控制在了朝廷规定的范畴之内，至于愿意买不买，是锦城人的事。” 宋寒既拿这件事来探自己，想必已经打听到了一些东西了。 见宋寒并未搭话，程妄之这才收敛了笑容：“王爷若是想问什么，开门见山便是，草民定当如实回答，不敢欺瞒。” 言辞恳切恭敬至极，却丝毫不畏惧宋寒的气势。 宋寒见他把话挑明，直言不讳：“程公子，本王想知道，程家当年两度兴起和衰落，是否与梁家有关。” 程妄之顿了顿，沉思片刻后才淡淡开口：“确实相关。” 宋寒示意程妄之说下去，一段鲜为人知的记忆便徐徐铺开来。 二十年前，锦城，彼时的程妄之才两岁。 梁家和程家一直以来便是锦城最有权势和金钱地位的两大家族，不过程家从不涉政，经商上却总是压过梁家一头。 梁家当年在生意上比拼不过程家，但当年尚为锦城刺史的梁家大房老爷梁旷，却能利用官场之便和职权，在有些事情上打压程家一头。 程梁两家的关系便一直这般平衡着，直到二十年前梁家大房从地方升迁到朝廷，举家迁往烟岚城。 那个时候，梁家的生意好像受到了什么诅咒一般，一夜之间关闭掉了不少的店铺，退出了锦城许多领域，才让程家得以迅速发展。 对此，梁家对外给出的解释一直都是既得以入中央政场，不方便将经营规模保持如此之大，怕引起新帝忌惮。 这条理由当年是说得通的，苏修文歼灭前朝开辟新朝，前朝制度紊乱，各种制度并存不说，还允许官员既能从政又能经商，才导致世家门阀发展得日益壮大。 新帝登上帝位，众人并不知该如何进行改革，当年商政两参的不少官员也纷纷关闭了一些产业。 可苏修文去世甚至直到苏千山登上帝位，一直忙于清除前朝反贼和恢复民生，都没有进行这方面的整治，那些经商的官员近些年来才又得以发展。 这便是程家当年的第一次兴起。 宋寒不自觉地将一只手放到桌子上，撑着自己的下颌，沉吟许久后才开口： “这些事情本王倒是知道一二，不止当年梁家，许多世家门阀都如此。只是这梁家关闭的门店规模也太多了一些……” 程妄之点点头： “不错，当年梁家几乎是关闭掉了三分之二的产业。若要论起锦城当年甚至是全九昌当年关闭商铺的涉政家族，唯梁家最狠。” 宋寒接着问：“程公子，程家的第二次起落又是为？” 被人问到了隐藏在心底最脆弱也是最阴暗的地方，程妄之的记忆里涌现出许多让他恐惧的往事，素来清澈的眼中染上了难得一见的痛苦之色。 宋寒也不咄咄逼人，和苏苓笙一同安静地端坐着，等程妄之开口。 但过了快小半柱香，程妄之都没有开口，面上反倒浮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纠结，怀疑……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似乎让他耗费了很大的心力。 见他不愿提及，宋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便打算拉着苏苓笙一同告辞之际，程妄之双手扶着头，声音有些嘶哑道： “王爷且慢。” 两人又重新坐了回去。 十年前，锦城，程妄之十二岁。 锦城历来便是易发水患之地，每年都做足了应对水患的准备。不过当年那场洪灾来的不如今时今日般迅猛，但也伤及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安危。 当年主要是上游吴州城遭遇了同期的大雨，山体滑坡和严重的泥石流堵住了最重要的通行道路，朝廷的粮草车和前来救灾的官兵迟迟未能到达锦。 而那条贯通烟岚到东睦城饶经锦城的大运河，还尚处于修建之中。 一时间水路和陆路都被堵死，而下游的东睦城也同时受到影响2，人口不及锦城这般多，粮草储备本就自顾不暇，更没有能援助锦城这一说。 锦城本就重商轻农，便在那时成了一座孤城，如同浮在汪洋大海之上的一座荒岛，人人自危。 程家在锦城一直都是名门望族，不仅仅是因为其财力上的地位，更重要的是程家一直乐善好施，善于救济。多少无家可归或者温饱困难的人，都能在程家的产业下就职，得到程家的一分庇护。 程妄之的母亲穆氏出生于烟岚城的一个中流世家，知书达理，温柔貌美，是当年烟岚城小有名气的才女。 穆氏嫁给程老爷，引得当年烟岚城的不少才俊郎君伤心不已，纷纷感叹她这是下嫁。 程家只经商不入政场，便遭逢不少世家的白眼和低看。虽其财力雄厚，但论其地位还不如九昌的一些末流世家上得了台面。 但穆氏和程老爷早便于幼时相识结交，青梅竹马情根深种，夫妻二人一心和睦，不在乎外人的评论和看法。 程夫人为人心地善良，常常与程老爷辗转九昌各地，广施粥铺，亲力亲为救济灾民，只因不愿见到众生疾苦。 每逢动乱或者天灾人祸之处，皆能见到夫妻二人的影子。 第五十九章 程妄之的秘密(二) 程夫人当年也由此得了个响彻九昌的名号，名叫“程家女菩萨。” 也正是因为如此，程妄之幼年时父母便不常陪同在他身边，也不愿带他到处奔走吃到苦头。 程妄之小小年纪也理解了父母的苦心，甚至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自己在锦城做了一些小小的慈善。 不过他从小便对经商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和惊人的天赋，与其说是程老爷教他做的生意，不如说是程妄之无师自通，另辟蹊径在商业上做出了一番大事业。 直到锦城当年遭了水患，程家夫妇二人担忧程妄之的安危，也无法出城，这才有了大把时间留在锦城，陪在程妄之的身边。 这一吓反而是因祸得福了，程妄之知道这么想其实不太合适，但只要父母多花些时间陪同在自己身边，不论是因为什么，总是好的。 那是他这一生最快乐也最痛苦，最短暂也最漫长的时光。 随着锦城封闭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本的粮食储量越发紧张起来。 不过他们相信朝廷不会放任锦城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管不顾，毕竟锦城是商业重城之一，所以所有人都照常生活，丝毫不受灾情的影响，锦城内部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但他们出不去，也无人进得来，根本不知道上游吴州城的受灾情况。 看着迟迟空无一人的官道，又望着挖到一般便停工的大运河，始终无人前来救援，百姓们的情绪日益颓丧起来。 一开始，人们只是每日改三顿为两顿；后来便改每日两顿为一顿。 再后来，锦城的无数庄稼地和果园也遭到了难民洗劫，锦城的农业本就不发达，在这种封闭无援的情况下，一些人性之恶的种子，就此埋下。 最能检验人性的时刻，便是在生死关头的危机时刻。 不到半个月，锦城到处都是饿得哀嚎呻吟的百姓。 易子而食，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在这种时候便打起了烧杀抢砸的主意，官府的任职人员都自身难保，也管控不过来。 这种趋势便愈演愈烈，无数小型的商铺和库房都被疯狂的民众洗劫一空，许多财力甚微和新发展的家族由此遭受重创。 有的员外府邸都被平时积怨已久的百姓闯入其中，夸张到嵌了少许劣质玛瑙的瓦片都没留下。 程家平日里便以慈悲为怀，所以在一众被烧杀劫掠的商铺中幸得以逃过一劫。但时日一长，聚集在程府外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程家，不过程家家大业大，他们不怎么敢造次。 直到有一日，程家府邸的地下仓库储藏着无数粮食的消息被放出。 饥肠辘辘了快一个月的人群，终于被饥饿感战胜了道德和良知，朝程府一涌而入。 “程夫人，您既然是活菩萨，就请救救我们吧。” “程夫人，你们程家今日的恩情，我们做牛做马一定报答！” 疯狂躁动的群众根本不听程家夫妇的解释，齐刷刷的跪下亦或者是躺在程府内赖着，只求程家开放粮仓救济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他们程家当年吸了锦城这么多血才得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大伙还顾虑什么？” “程夫人是心地善良，但她的母族穆家在烟岚城可是欺男霸女，十恶不赦！” 话音一落，原本瘫软的人群便一个接一个的冷静下来，纷纷起身，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逐渐变得赤红，像是被恶魔夺舍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程家一家老小。 “兄弟们，快上啊！” 程家三天三夜的劫难便由此开始，即使他们不忘在这次灾情中节省用度救济民众，即使他们一直以来口碑俱佳。 即使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任何人。 程妄之永远忘不了，自己向来敬重的父亲，因为阻拦这些失了智的人被推攘到一旁摔断了腿。 程家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地下粮仓，何来储备得有粮食一说？ 那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在洗劫了程府后并未发现想象中的粮食，反而只找到了程家这些年来做生意积攒下来的无数账本和相关书籍。 愤怒的畜生们便将火气撒在了程家人身上，一部分人去去洗劫程家的商铺和工坊，另一部分人则一遍又一遍地殴打着程家的家仆家丁，肆意凌辱着程家的婢女丫鬟“泄愤”。 连程夫人都没放过。 那个人美心善，菩萨心肠的才女。 十二岁的程妄之和身受重伤的程老爷，被程夫人放进书房后的密室里藏好，她还未来得及自己藏匿进去之际，便被窗外的“人”发现。 垂涎于她美色的锦城人本就不少，天高皇帝远又遇到动乱，在无人管控的情况下，一些积压已久的邪恶念头便由此产生。 程妄之永远不会记得，母亲将密室门紧紧关上的那个眼神。 是不甘的绝望，还是对人性的失望，还是对儿子爱人的诀别……还是三者都有。 暴乱持续到了第四天清晨，锦城的官道终于得以疏通，礼部侍郎梁旷带着一众官兵前来救援。 聚集在程府里的“人”才吓得四散逃离，只刹那间，程府便寂静无声，只剩下满目疮痍。 程妄之和父亲见到母亲的最后一眼，是在程府的那口井旁边。 程夫人拖动着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身子，眼里充满了对爱人和儿子的诀别，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憎恶，绝望投井： “妄之，好好活着，不要像母亲这样。” 程老爷拖着沉重又剧痛的身子，匍匐在地上，朝那口井一步一步地爬去，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整个程府。 “夫人——！” “夫人！” 好奇怪，程妄之那时见到母亲当场自尽，却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来。 但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日子里，他都梦到了那口井，梦到伤痕累累披头散发的母亲。 他们原本是可以跟着别的有财力的商贾，只需花费十天的粮食储备量，一起经小路绕行外出，逃离锦城的。 但是母亲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个想法，想要和锦城的百姓同甘共苦。 程妄之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下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角早便染上了猩红之色，夹杂着滔天的恨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得如此脆弱。 宋寒亦是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苓笙摸了摸眼角的泪，冷笑一声：“锦城，配不上这世间的美好。” 第六十章 都是误会 离开红宝阁的时候，虽已到正午，苏苓笙却觉得周身冷了许多。 但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临走之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程妄之说了声“对不起”，程妄之偏了偏头笑了笑，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总是对别人妄下定论，随意揣测你。 对不起，我听到了你最痛苦的回忆，却无力帮你。 宋寒看了看天道：“时候还早，我们晚上再回梁府吧，先去好好逛一圈。” 苏苓笙也不反对，点了点头便跟在宋寒身后了，白鹤和冷岐也怀中抱剑跟在他们身后，四个容光焕发的人走在锦城的街上，难免引起了一阵骚动。 “诶诶诶，看到那小娘子没，前些日子总是来红宝阁，我还寻思她尚未婚配呢！” “谁说她婚配了？她旁边那几个郎君才是天人之姿！看起来倒都像她哥哥。” “她旁边那名郎君当真是光彩照人啊！” 苏苓笙有些好奇的看着宋寒，宋寒意会到了她的意思，便颔首在她耳畔浅浅说道：“这些日子里我总是早出晚归，出门之际锦城的街上都没什么人，他们不认识我也正常。” 也确实，宋寒外出公办向来不喜铺张排场，行事低调。 “我还以为那小娘子身后的公子才是她的郎君呢，前些日子总见他们成双入对。” 话音刚落，四人皆驻足，空气中传来一股尴尬的宁静。 宋寒转身，眼中不带一丝情绪起伏的冷冷盯着白鹤:“……白鹤，看来你是想重回荒雪楼风字部了。” 那眼神看得白鹤不寒而栗，白鹤只好略微慌张地拿起手中剑，朝宋寒躬了躬身子：“白鹤任凭主子差遣。” 荒雪楼风字部，是荒雪楼中的前线部门，负责与各路高手交手和打探高阶官员的情报，也是最危险的部门。 苏苓笙见气氛不对，主动伸手牵起宋寒的手，黏在他身上软软地撒娇：“夫君~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好不好呀？” 看到苏苓笙在外人面前做足了戏给足了面子，宋寒这才收回不善的目光，语气缓和了不少道：“依夫人的，不过我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锦城，广胜楼。 早便听闻这广胜楼是闻名天下的酒楼，不仅是在烟岚城和锦城设有店铺，甚至遍布整个九昌乃至其他各国的各大城镇。广胜楼的菜品实乃天下一绝，但最出名的还是广胜楼的客房，听闻最便宜的客房设施都能吊打其他酒楼客栈的天字号房间，走的便是高奢路子。 苏苓笙站在广胜楼的楼下，看着这富丽堂皇较红宝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酒楼，心中暗暗感慨：以后若是真和沈知宴她们把酒楼做起来，怕不是要和这广胜楼成为对家。 四个人一齐进一隐蔽的雅间入座，宋寒使了个眼神让冷岐将门窗都关上，但这雅间仍旧凉爽宜人，满室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苏苓笙忍不住好奇开口道：“王爷，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跟你常来似的。” 宋寒向来以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颇受朝中大臣赞叹，但如今看来好像……他的吃穿用度和他的名声很是冲突啊？ 宋寒盯了白鹤和冷岐一眼后，这才清了清嗓子：“不是说好了，外人面前，用不着再叫我王爷了，要叫我哥哥或者郎君夫君吗?” 苏苓笙：“……” 谁跟你说好了，你的重点跑偏了好吗？ 宋寒这才接着道：“我与广胜楼的主人乃旧识，来广胜楼有特权罢了，不然一年就这么些俸禄，养你都成问题，怎么来得起广胜楼。” 广胜楼的主人，苏苓笙这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他虽富甲于天下，却神秘无比，鲜少露面，传闻少时被大火烧坏了脸，便常以一银色绘神鹿面具示人。 待到菜肴都上齐了，宋寒才又开口问苏苓笙道：“今日还想去哪里玩？哥哥带你去。” 白鹤和冷岐对视一眼，你们当我俩是空气？ 苏苓笙不理会他，反而连忙招呼白鹤和冷岐入席一同享用美食，她平时和白鹤出来走动已经习惯了，便把白鹤当作普通朋友般对待，丝毫不在意那层主仆关系。 宋寒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舒了口气看着冷岐和白鹤：“怎么，王妃没个规矩，你俩也没有规矩吗？” 苏苓笙这才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默默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小口咀嚼起来。 或许是和宋寒共处一室，被他不怒自威的气质弄的压力过大，或许是对方才程妄之讲述的往事有些触动到了心里某个点，才吃了三口，苏苓笙便不知不觉盯着冷岐腰上的剑穗发起呆来。 察觉到了她从红宝阁出来后的这一系列异常，宋寒没吃几口便又将碗筷放下，伸出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程妄之吗。” 苏苓笙回过神来，也不隐瞒地点点头：“嗯，在想他说的那些事，让我……” “让你有些无法接受？”宋寒拿起参汤鸡里的汤勺，朝苏苓笙面前的白玉碗中舀了一勺鸡汤，“你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长大，不知这外头民生艰苦，也不奇怪。” “天底下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众生皆苦，渡人先自渡，有能力再去解救别人。若是都自顾不暇了，不入世也罢，没有什么对与错之分。” 苏苓笙摇摇头，继续盯着剑穗发呆，又突然想起什么便打断宋寒道：“不，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也想见程妄之？” 宋寒见她没有什么进食的欲望，那碗鸡汤也散发着热气，滚汤至极，便端在手中替她吹了几次，轻轻尝了一口确保鸡汤凉了几分后，这才将玉碗推到她面前： “你先好好吃饭，吃了我再告诉你。” 苏苓笙固执的摇摇头，一双水润晶莹的杏眼直直盯着宋寒：“不，你先说，我再吃。” 为什么宋寒会突然去试探程妄之这些事情？想必是从何处得来了线索，她之前在花田的马车上试探过程妄之锦城的旧事，都没能打听出一二。 看来宋寒对程妄之的了解，比她还多上几分。 宋寒知道苏苓笙现在是个软硬不吃的，便只得由着她的性子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还记不记得梁家三房嫡女，梁慕吟？” “当然记得，最近你不是和她走得这么近吗？” “都是误会，我与梁小姐清清白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清锦城的旧事。” 第六十一章 梁慕吟这娘们，我喜欢(一) 梁慕吟，梁慕吟。 苏苓笙脑子浮现出那个跟在梁夫人身后，杏眼桃腮，身量苗条的清丽少女的面孔。 “今时今日，我也不必再向你隐瞒了。”宋寒喝了一口广胜楼产出的上好陈酒，“我之前与梁小姐频繁往来走动，便是在商谈一些要事，并不如外人传言那般。” “你对锦城的事情一无所知，我见你这些日子也有的忙碌，便不好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可事到如今，你误会我和梁小姐，又从程妄之那儿听到一些事情，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了。” 苏苓笙：“什么要事？” 宋寒见她并未流露出对梁慕吟的不满之情，反倒对这些事情关心极了，便接着道：“关乎梁家的一些旧事和丑事，此事若是调查清楚了，梁家便要变天了。” “你若是愿意听，我便细说一二，这些事情不过官场世家盘根错节互相牵扯的事情罢了，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只好好待着便是，我自会解决。” 宋寒在赌，在赌苏苓笙好不好奇这些事，平日里只见她游手好闲，一门心思沉迷在赚钱的路子上，好像对这些事情完全充耳不闻一般，今日她这番反应，看来他赌对了；但他同时又在赌，苏苓笙今时不同往日，想必心智也同往日大不相同，不知道她会如何思考这些事情？ 苏苓笙知道宋寒定会拿这些事情来试探她的见解和城府，若换作从前，她定会装出一副似懂非懂后知后觉的模样。 如今由不得她装，即使有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宋寒面前的风险，但情况复杂，她要先能自保再顾及其他。 苏苓笙装出一副吃了醋的扭捏模样道：“哥哥惯会取笑我的，原来是我误会了你和梁小姐。不过事关重大，我既身为九昌的公主，如今皇兄下落不明，我自当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所以你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也无妨，笙儿什么都不担心，有寒哥哥保护笙儿呢。” 宋寒便也作出一副宠溺的模样，伸手刮了刮苏苓笙的鼻子：“好好好，小笨蛋，寒哥哥全都告诉你。” 引得苏苓笙一阵恶寒，差点没破了功，心里道宋寒你够了够了，戏比我还多，诚心要和我互相恶心是吧？ 若换做从前的那位小公主，可能还真被他骗了去。可苏苓笙怎会不知，宋寒现在若是真的像他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喜欢自己，关心自己，看她的眼神绝不会是如今这般的。 这些流溢于言表的东西是可瞒天过海，瞒过世人，但一个人眼神里的情绪是最不会说谎的。 那双冰冷得不见底的深渊双眸，永远笼罩着无法窥视清楚的迷雾，怎会是一双动了情的双眼？ 宋寒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毕竟她后来的眼神向来淡泊清澈，婉转流光，看起来永远是无欲无求的模样，照样叫他猜不透。 便毫无顾忌的将梁慕吟的事情讲述给了苏苓笙。 梁家大房的老爷为当今礼部尚书梁旷，亦是瑾妃的生父，二皇子苏景离的外公，当今的国丈大人，无数身份加身的他自是毋庸置疑的红人。 而梁家三房的老爷为锦城刺史梁放，掌管着梁家在锦城的势力和大部分家族生意，同样不容小觑。 两人虽未梁家大房和三房，但其实血缘已经隔了好几代了。不光梁家，九昌的所有世家门阀亦是如此，按照发迹崛起的那一代算起，生下的每个后人的嫡子，才有资格继承每一房正统。 所以世家门阀的嫡系女子都尚且庞大至极，更别提无数上百的庶子庶女。 梁尚书和梁刺史的夫人亦是如此，烟岚城里那位梁家大房夫人虽已年过花甲，但按照她们母族的辈分来排，正是如今这不惑之年的梁三夫人的嫡姐。 梁慕吟的母亲并不是如今的梁三夫人，是另一个世家的嫡女，不过在梁慕吟两岁时便因二胎难产而亡，梁大夫人才抬了自己的庶妹嫁给梁三老爷，生下了梁慕珍。 所以按照辈分来说，瑾妃虽大了梁慕吟二十多岁，但按照梁家的辈分，瑾妃才是嫡长子的嫡长女，梁慕吟还得尊称她一声“大姐姐”。 宋寒说到此处，苏苓笙难免有些头疼，这世家门阀之间的关系确实错综复杂，一石激起千层浪，若是苏氏皇族早早削世家，恐怕也是吃力不讨好。 “怎么，这都嫌乱？”宋寒有些戏谑地看着苏苓笙陷入沉思的模样，担心就她这接收信息的反应程度，和程妄之那老狐狸做生意，真不怕把摄政王府给亏空了？ 苏苓笙喝了口宋寒给她乘的鸡汤：“没有没有，笙儿脑袋瓜子笨嘛，嘿嘿，寒哥哥你继续说。” 宋寒这才继续下去。 梁慕吟虽然身为三房嫡女，但梁放又着实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爹。他在迎了如今的梁三夫人入府后，便沉溺往返于锦城的各大青楼，对梁府内的事宜撒手不管。 梁三夫人心中有气，也不好怪罪于自己的夫君身上，又嫉恨梁慕吟占了自己女儿的嫡女之位，便常常拿梁慕吟出气。 最重要的是，梁慕吟曾和二皇子苏景离有婚约，是一桩秘密婚约，去世多年的梁家老太爷允诺的，只梁家内部知道。 梁慕吟自小便在继母手中战战兢兢地活着，一个刺史的嫡女也逃不过被苛待的命运，被克扣用度是小，被凌虐惩罚才是家常便饭。 她逐渐养成了扮猪吃虎的性格，人前小心翼翼大方得体，人后步步为营小心应对。虽然韬光养晦多年，但她势单力薄，孤身一人，无法对梁家三房实行复仇。 不过好在和二皇子有婚约在身，若是他日嫁与二皇子为妃，有机会借二皇子之手报复梁家三房。 一切的转机是梁慕吟十六岁那年，她和梁慕珍跟着梁三夫人去烟岚城游玩，在梁家大房暂住了一阵。 没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深夜里，梁慕吟外出小解，只见梁大夫人的房间灯火通明，似乎还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梁慕吟藏匿于黑暗之中去偷听，只听见梁大夫人似乎被气得不清： “够了！若不是我抬举你做了梁三的续弦，你今时今日不过是我邓家的卑贱庶女罢了！早知这样就让你嫁给末流世家庶子。” “大姐姐，您消消气。”是梁三夫人的声音，她有些讨好又小心道：“妹妹也是身不由己，梁慕吟霸占着珍儿的嫡女之位不说，他日还能嫁得二皇子一飞……” 话未说完，梁大夫人将房内瓷瓶重重一砸，暴怒道：“你以为梁慕吟就能嫁给景离了不成？就算轮不到她，更轮不到你那尖嘴猴腮上不得台面的女儿！我劝你早日收了这份心思，给我安分一些！” 第六十二章 梁慕吟这娘们，我喜欢 梁三夫人朝梁大夫人重重跪下，强行镇定地继续道：“长姐，珍儿好歹也是我们三房的掌上明珠，三房又看管着梁家在锦城的势力，若是……” 梁大夫人冷笑一声，坐了下来幽幽开口：“当年若不是程家出了事，轮得到你们三房在锦城一手遮天？想当年……” 梁慕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有一种即将窥视到秘密的强烈预感，却不想此时却来了几名婆子和丫鬟，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欲进屋打扫那一地的碎片，梁慕吟只好寻机离开。 可惜了，太可惜了，只差一点就能听到接下来的内容，没准还能当当成日后的一份筹码，用以自保。 “所以，梁慕吟没了二皇子妃这个位置，就……” 苏苓笙欲言又止，听到此处，她大概也能猜出梁慕吟后来的想法了，也猜到了宋寒是为何会突发奇想去找的程妄之。对梁慕吟而言，她唯一能上位的机会就是嫁给苏景离，可惜，连这个机会都被梁家给剥夺了。 “不错。”宋寒又拿筷子给苏苓笙夹了块松鼠桂鱼，“梁小姐能替我想办法监视梁家，我保她一世平安，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买卖。” 啧，看不出来，她看起来温婉雅静，实际上是个隐忍的黑莲花嫡女，不顾一切地想要往上爬。如果不能嫁给苏景离，那她就有可能被梁家当成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拿去笼络朝中的其他大臣和世家。 梁慕吟这娘们，我喜欢。 不过，宋寒是怎么察觉到梁家有端倪的呢？不可能只是梁慕吟主动找上门与他交易这么简单，苏苓笙不便再问下去，怕宋寒对她起疑心，再顺藤摸瓜抽出苏景辰这条线就不好了。 不到万不得已，苏苓笙不能将苏景辰给她的消息透露出去。 而他们同程妄之分别之际，宋寒交代给了程妄之一个任务，让他去查清当年梁家停掉的生意或变卖的店铺，如今又归谁所有。 程妄之有些为难：“其实草民这些年来也暗暗查过，只是那些铺子后面的主人，着实神秘，没有任何头绪。” “但草民始终有预感，程家当年之事，定与梁家脱不了干系。凡事都讲求证据，草民尽力而为之。” 宋寒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赏识道：“本王相信程公子。” 这些年梁家得罪的人，不止他程妄之一人。 宋寒和苏苓笙在广胜楼用完膳后，宋寒又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小姑娘娇气，不愿意晒太阳骑马，宋寒只好带着她坐马车观赏正在修葺的堤坝。 整个锦城都暴晒与太阳之下，更何况无任何遮挡物的堤坝地段。 江里的淤泥和碎石已经被清理了不少，堤坝目前虽然没有什么蓄水泄洪的能力，但宋寒又命人将苏景辰的规划里，留下来的那几条分流渠挖深加长了许多，确保江水不会再次漫灌锦城平原。 苏苓笙坐在马车里，看着宋寒下车前去慰问那些民工，顺便检查今日的复工情况时，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听着锄头铲子和小推车乒乒乓乓的声音，苏苓笙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 这些日子确实辛苦宋寒了，难怪他消瘦了这么多，脸颊都有些微微凹陷了进去。可是听到了程妄之的往事，她又觉得锦城这群人不值得朝廷这般对待。 但世间没有纯粹的黑与白之说，锦城是一座充满了血腥的恶贯满盈的城市，但也有许多善良至极的百姓，他们也没有必要为伤害了别人的恶人买单。 算了，干脆别看，别听，省得自己心烦。 苏苓笙向来自诩是一个利己主义，但其实心软得不得了，最见不得这些民工光着膀子在太阳下，被晒得脱皮还要劳作的样子，索性颓着一张脸将马车窗户关上了。 宋寒见小姑娘好像不开心了，和那几名督工的官员与工头匆忙道别，便回到了马车中。 苏苓笙一开始看到堤坝的时候，想上前去询问那些民工一些事情。 但转念一想，宋寒肯定打听到的东西比她更多，此时前去过问太多又怕露馅，苏苓笙决定改天避开宋寒一个人再去。 唉，恨自己什么也不会的同时，还要强行适应这个身份，慢慢培养势力，过得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深夜，两人回到梁府东厢房。 一个脸生的暗卫却揪着梁慕珍给苏苓笙指派的一名婢女，那婢女吓得面如土色，在东厢房等候多时。 宋寒先苏苓笙一步进了门，看到地上那瑟瑟发抖的婢女，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事？” 苏苓笙紧跟其后便看到了这一幕，惊呼一声：“萍儿？” “王……王妃……王、王爷……萍儿……萍儿对不住，对不住王妃……” 叫萍儿的婢女一见到苏苓笙的时候，整个人颤抖的更加厉害，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将话说清楚。宋寒示意白鹤和冷岐守在门外，自己要亲自审问这名婢女。 脸生的暗卫名唤千帆，千帆将萍儿揪到了苏苓笙和宋寒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回禀王爷王妃，属下入夜换岗监察东厢房后，发现了这名行踪可疑的婢女进入了东厢房，在，在……” 宋寒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也不看那婢女一眼：“在干什么？” 千帆面色一红，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粉红色绣包来：“属下发现她拿着这个绣包，在朝房中的香薰内添置东西，被属下抓了个现行。” “属下方才已经审问过她一次了，她说……咳咳，她说这是……是。” 宋寒已经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不自觉地转头看着身旁苏苓笙，苏苓笙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便镇静开口道：“但说无妨。” 千帆方才便是顾及到苏苓笙在此处，不便开口，得到应允后便更加羞红了脸道：“是媚香。” 果不其然，是她想的那个东西。 “萍儿。”苏苓笙从木椅上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本宫待你不薄，你自己解释。” 苏苓笙绕至萍儿身后，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狠意。这种狠意不同于震惊和仇恨流露出的感觉，反而是上位之人自带的睥睨和冷傲。 在此之前，宋寒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这种眼神过。 第六十三章 将计就计 萍儿被苏苓笙这个冷漠至极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分说地便掉下眼泪来，哆嗦着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王妃饶命，奴婢也是受二小姐唆使，才会酿成如此大祸，王妃您大人大量……。” 苏苓笙秀眉一挑，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声音虽然如黄莺出谷般娇软，却又夹杂了毫不留情的清冷，宋寒原本想撒手此事不予理会，让苏苓笙自行处理，却在听到她这个声音时不忍抬头打量着她。 萍儿的啜泣声更大了几分，与这屋子里这几个冷面阎罗共处一室，硬是吓得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苏苓笙知道她这是被吓到了，但现在不是她贩卖同情心的时候，她需要在宋寒面前将人设立住了，不然宋寒总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傻白甜。 “千帆，掌嘴，到她肯开口为止。”苏苓笙懒得浪费时间与萍儿周旋，便伸了个懒腰，重新到宋寒身旁慵懒地坐下了，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千帆得了命令，便掏出袖中的一块三指宽的长软木板，这是荒雪楼每个暗卫都配备的，为的就是随时能对人用刑。 萍儿一听到“掌嘴”两字，又想起宋寒身边的暗卫全是荒雪楼出身的魔鬼，当即吓得又发出声来道：“王妃……王妃饶命……奴婢这就说。” “二小姐两个时辰前找到奴婢，让奴婢将这媚香下在东厢房的香薰炉内。她……她说王爷与王妃今日都外出了，要奴婢趁你们回府前将此事处理妥当，等王妃一回来便让奴婢以大小姐的名义，邀您出这东厢房和大小姐赏花，让王爷一人留在此处……” 噢，原来这是看上宋寒的身子了。 宋寒和苏苓笙喜欢的香薰味道相差甚大，此前便朝对方妥协谁也不点香薰，直到近几日天气炎热夏夜蚊虫多了起来，两人才点上了驱蚊清心的香。 萍儿还想补充些什么，苏苓笙却朝千帆挥了挥手道：“小暗卫，你就先放她回去吧，跟着她。萍儿，你调整调整，回去就同梁慕珍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让她快来东厢房。” 小暗卫？暗卫就暗卫，加个小字作甚？宋寒心中生出一股异样，总觉得苏苓笙现在哪里不对劲。 千帆方才缓和回去的脸色又迅速染上了红晕，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宋寒。 宋寒虽觉得不对劲，但想必苏苓笙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对她起了好奇心，便点点头应允了。 千帆这才抓起萍儿恭敬回礼道：“属下遵命。” 这小暗卫也是丝毫不输冷岐与白鹤的，不过却是个害羞腼腆的性子，荒雪楼的暗卫都这么好看吗?苏苓笙瞬间明白了宋寒的快乐。 千帆一出门，宋寒便收起那副看戏的神色，有些不满地朝苏苓笙问道：“王妃这又是何意？” 苏苓笙也收起了方才那副冷艳高傲的神情，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便没脸没皮地将头枕在宋寒的手上，妩媚动人地朝宋寒撒着娇： “寒哥哥，你答应笙儿一件事怎么样呀~” 眼中柔情万种，乱人心绪。 宋寒厉色道：“何事？” 苏苓笙借着胆抚上宋寒那枚晶莹的玉扳指，长睫微垂，有些讨好的神色，像极了一只正在讨主人欢心的小猫：“寒哥哥不如将计就计，单一个梁慕吟，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到梁家的情报。可这梁慕珍……” 看着怪乖巧的，娇柔的脸蛋蹭在自己袖上时有些舒服，但说出的话让人瞬间窝火。 话为说完，苏苓笙便被宋寒一把推开，宋寒反擒住她的双手，有些用力地捏住她小巧的皓腕，完美的面庞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更是黑了几度：“你在想什么？嗯？” 她居然想让自己引诱梁慕珍？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从前她只要见到自己同别的女官多说了几句话，都能闷闷不乐许久，现如今竟让他放下身段去引诱一个庶女？还是一个长得并不算很好看的庶女？ 苏苓笙料到宋寒会有这个反应，手腕上传来阵阵疼痛，但她思考片刻，咬咬牙继续道： “眼下千帆已经带着萍儿回去给梁慕珍复命了，不出片刻她便会过来。若是过来发现，事情不是如萍儿所说，我们都要露馅。” 宋寒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她当真好会算计，竟然学会起算计自己了。 苏苓笙疼得双眼都沁出晶莹的泪花了，但为了更深远的打算，只能强行忍着：“寒哥哥不用做什么，你只需要用甜言蜜语将她哄好了，从她那儿套些话出来。” “若是你不肯，我便在适当的时机出现，来一出当场捉尖。既保证了你不会受到委屈，又能借此事将梁慕珍除去，将这事变成给梁慕吟的第一个好处，如何？” 梁慕吟怎会不憎恶梁慕珍，虽是同父异母的庶妹，但自小便事事打压她这个嫡女，让她苦不堪言。 “如何？王妃，你觉得该如何？”宋寒咬紧了后槽牙，眼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原本到达顶峰的怒意在听完苏苓笙这番话后渐渐消散下去。 “你这一石二鸟，将计就计，都是同谁学的？嗯？” 她到底背着自己去了多少次玉竹馆？这些东西是不是沈知宴和苏苓雪教她的?不然如何运用的这般活灵活现？ 她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自己视作玉竹馆里的小倌？自己可是堂堂摄政王！是她的夫婿！ 谁料苏苓笙瞬间换了副神色，颇为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行了，寒哥哥若是不愿意，那我们都等死吧。” 言罢，便赌气般将小嘴高高撅起。 激将法，她还不信宋寒不作出选择？ 若是她喜欢宋寒，定是千百个不愿意让宋寒以身做饵的。可惜，宋寒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顶好看的男人，一个和她目前的关系甚至连表面朋友都不如的男人。 不用白不用，轮不着她心疼。 “好，好，好，我选，我选。”宋寒松开她的双手，长舒一口气，死死地盯着她，似一头暴怒前的恶狼，“我选择不委屈自己。” 引诱这种事，宋寒可不就一直在对苏苓笙做？他做了这么多年了，对那些套路方法早便掌握得熟练至极，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至少让人赏心悦目。 别的女人，就算了。 “王妃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些好处？” 第六十四章 主动献吻 “好处？” 也是，毕竟这件事情是她逼迫宋寒就范的，不让宋寒占一些便宜怎么能行呢？ 苏苓笙思索了不到三秒，便伸出一双玉手勾住宋寒的脖子，丝毫不迟疑地朝宋寒的薄唇上落下一个吻。 如蜻蜓点水，浅浅地啄着宋寒唇上的精致线条。 不就是一个吻，苏苓笙从前没少和自己的队友私下里互相亲亲过，也曾和别的男爱豆出演mv时拍过吻戏。 这个吻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举手之劳。 但宋寒不这么想，鼻腔里全是她温热香甜的气息，唇上微痒的触感让他的颅内瞬间便气血上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这般亲近，洞房花烛夜那晚对他的排斥还历历在目。 即便是浅尝辄止的吻都能轻易教人沦陷，宋寒的呼吸变得紊乱急促了起来，想要索取更多。 苏苓笙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便想挣脱开，万一真的被他拆解入腹就不好了。 宋寒发现了她的意图，便抬手将她的脑袋狠狠按住。 他像是探索到了新天地一般，生涩地掌控了这场戏的主动权，毫无章法的在她的唇齿之间试探。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像是久旱的人遇到了第一场甘雨。 过了许久，怀中人的身躯无力发软，呼吸的频率骤然加紧，一直不安分地扭动着，宋寒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苏苓笙。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不过这只小白兔的味道很不错。 宋寒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同僚沉溺于风月之事，原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吻都能让人欲罢不能。 苏苓笙的小脸已经因为短暂缺氧而涨红的不成样子，颇有些埋怨却又隐忍着不敢发作道：“这个好处，王爷满意了吗？” 吻技这么差，还好意思掌握主动权？ 宋寒的脑海还在回忆方才那个绵软悠长的吻，甚是心满意足的笑道：“不错。” 他这一笑，让苏苓笙有些愣了神，那双万年不变的寒冷冰眸在方才似乎被融化开了。虽然可能只有这短短的一瞬间，但不得不承认，温柔的宋寒，太迷人了。 虽然自己已经是个熟练的老手，但那种羞涩的模样还是要装一装的。苏苓笙平缓了自己的呼吸后，故意有些狼狈和凌乱的起身道: “王爷就在房内好好待着，我先去暗处躲着，等梁慕珍一来我就来解救您！”苏苓笙交代完相关事宜拔腿便跑，仿佛这里是什么险恶之地一般。 宋寒：“……” 自己就有这么吓人？还有待会儿梁慕珍来了又要怎么应对呢？是对她置之不理还是装作自己中了药的样子？苏苓笙会不会及时出现“救”自己啊…… 一连串的疑问下来，宋寒倒是没了回味那个吻的心思，脱了鞋袜便朝床上躺了去。 他心中莫名生出对苏苓笙的一份信任，宋寒总觉得她现在虽看起来冒冒失失的，但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 不一会儿，房内的烛火也被冷岐按照苏苓笙的吩咐掐掉了几盏，只留下一只靠窗的微弱火苗，外头罩着红色的灯罩纱，散发出暧昧红光。 宋寒：“……” 她这又是做什么？ 正在宋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苏苓笙却从窗边探出脑袋，小声地朝宋寒说道： “王爷别怕，本宫在这外头暗中观察着呢，待会儿要是事情闹起来了你就说烛火黯淡，你把梁慕珍当成我了！” 宋寒：“……你别得寸进尺。” 苏苓笙说完话便将头埋了下去，只屏着呼吸专心致志地等梁慕珍过来。 等了快小半柱香了，苏苓笙喂蚊子都快喂饱了。 侍卫换岗之际，幽暗的月色下，一名衣着单薄的少女左顾右盼地进了东厢房的院子中。院内安静异常，不复昔日苏苓笙在院内谈琵琶唱歌的声音，梁慕珍这才舒了口气。 苏苓笙还真被萍儿给支走了，不再听她那聒噪琵琶音。 梁慕珍特意与萍儿对调了衣服，又梳了和丫鬟的同款发髻，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盘，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门。 啧，准备的还挺充分，梁慕珍这是摸清楚了东厢房平日的作息规律了。 今日无论是让萍儿来房内下药也好，拿着食盘进东厢房的院落也罢，她竟是将宋寒的侍卫换班的时间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可惜，宋寒的大部分侍卫，确实是荒雪楼的暗卫临时顶替了的。但宋寒此次秘密带出的侍卫何其之多，躲在暗处从未见到过的便不下二十个。 不止冷岐和白鹤他们这种平日里能正大光明见着的，还有许多如千帆一样的暗卫藏匿在黑暗之处。梁慕珍这是有脑子，但脑子又完全不够用，低估了宋寒手里的势力。 过了一会儿，苏苓笙便听到房内传来宋寒的声音：“爱妃，怎么不说话？” 低沉而带着抑制情御的喑哑，他的声音本就好听，现在更加压低了几分过后性感了许多，倒还真像是个中了药的，听得苏苓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嘶，宋寒也是个会做戏的，若是在现代，还真可以试试去做个男明星。 梁慕珍听得宋寒那句话，想来宋寒是把她认成了苏苓笙，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尖长的指甲用力掐了掌心一下，提醒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却又忍不住暗喜，还好没能被识破，不然她没法进行下一步。 若是今夜能成，她就不用远嫁给周家那名叫周霜的庶子了，她宁愿给这位冷面摄政王做侧妃。听说那周霜虽出生在武将世家，却偏偏要进宫当一名小小的太医，根本就是个不成器的。 想到此处，梁慕珍更是直接将最后一盏蜡烛熄灭了，屋内瞬间暗得不见五指。她的声音其实也称得上甜软，梁慕珍捏了捏嗓子，努力模仿苏苓笙的声线小声开口道： “臣妾来给王爷侍寝。” 这个声音一出，苏苓笙和宋寒同时听得一阵恶寒，看来她还真打算接着苏苓笙的身份演下去，春宵一度后再委屈巴巴地控诉宋寒认错了人。 梁慕珍可能不清楚，苏苓笙平时更加强调自己身为公主的身份，而不是摄政王妃这个身份，更别提还以“臣妾”自称。 不过对付一个真正中了药的人，不管是什么自称都不会露出破绽，但宋寒头脑清醒得很。 第六十五章 妒妇(一) 她怎么还不来？ 不是说好了等时机一到便进房门吗？宋寒能感觉到，黑暗之中那道朝离他越来越近的身影。 虽然心中又对苏苓笙的信任度动摇起来了，但宋寒依旧维持着沉稳，不露出任何破绽开口道：“爱妃何不点灯？” 梁慕珍被他这么一问，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慌张答道：“臣妾……臣妾是怕影响了王爷歇息。” 宋寒继续默不作声，他常年习武，视力极佳，在黑夜之中也分辨得出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只见梁慕珍已经开始解开外衣了。 外头那个女人怎么还不进来？宋寒已经快沉不住气了，打算自己制裁了梁慕珍，便假意咳嗽了两声。 梁慕珍在黑暗之中视力不甚清晰，只听见宋寒两声咳嗽便有些乱了阵脚，刚想开口询问宋寒，却又怕露出更多端倪惹他察觉，便继续满头大汗地解着外衣。 许是王爷近日辛劳过度，惹得嗓子不舒适罢了。 苏苓笙一听到宋寒那两声咳嗽声，自知时机已到，便朝藏在一旁的白鹤和冷岐勾了勾手招二人过来。 三人迅速站立起身，苏苓笙的头还差点被窗户打到，差点破了功，苏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刺激感，仿佛她真的要去捉尖一般。 接下来，就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宋寒只听屋外传来苏苓笙有些刻意放大的嗓音喊道：“王爷，您怎么就丢下本宫一个人先睡了啊，不是说好了等本宫一块儿看月亮吗？” 今夜这一弯浅浅的月亮，几乎没有什么光影，这也能看？ 梁慕珍被苏苓笙吓得心脏漏了半拍，浑身的汗毛都挺立起来，怎么回事？ 五公主不是被自己的丫鬟以梁慕吟的名义叫出去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若是让公主发现自己背着她勾搭上摄政王，该当如何处置？不过听说王妃在烟岚城，便于摄政王的那名侧妃相处的还算和谐，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一连串的问题飞速在梁慕珍脑海中略过，她反应也极其迅猛，还未等苏苓笙进门和宋寒发声便倒在一旁的榻上，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地哀嚎道： “王爷，王爷您别过来王爷……” 宋寒：“……” 苏苓笙和白鹤三人面面相觑：“？” 他不会真对梁慕珍动手了吧？苏苓笙被该死的八卦心拖累，反而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欲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宋寒坐直了身子，自知苏苓笙的那份好奇来源于何处，心中又生出几分对她的埋怨来，这个时候了居然不相信自己？真以为他看得上梁慕珍那种女人？ 他看着梁慕珍费力的撕扯着身上衣服，但由于慌乱的缘故，梁慕珍硬是没撕破一丁半点的布料。宋寒心中的恶心更加剧了三分，恶狠狠地说道： “有刺客。” 白鹤和冷岐还有屋外的一众侍卫听到宋寒的一声令下，皆做大惊失色状，纷纷提刀上阵进了屋嚎叫道： “有刺客！” “保护王爷！” 一瞬间，梁府的东厢房内一屋子的烛台迅速燃起，很快将东厢房照耀得灯火通明，一众带刀侍卫冲进厢房将梁慕珍抓了个正着。 苏苓笙这下倒是懵了起来，又责怪起自己方才那份迟疑，让宋寒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心，打乱了她想好的台词。 不过现在还是需要她的时候，于是苏苓笙换上一副担忧至极的神情，提着裙子也跨步进了东厢房，惊愕地说道： “寒哥哥！我来救你了！” 下一瞬间，便看见宋寒脸色阴沉的结上了一层冰一般，衣衫完整地坐在床上，看都不看梁慕珍一眼，只冷漠疏离地盯着苏苓笙道： “王妃来的真是时候，本王平安无事。” 看来宋寒又生气了，苏苓笙最害怕的便是同宋寒这种人接触，变脸比变天还快。但她选择忽略了宋寒的眼神，转而盯向被侍卫扣押在一旁的梁慕珍，瞪大了双眼步步退后道： “你……你们在……在干什么？” “王爷……您……您背着我干什么？” 豆大的泪珠便随着细小柔弱的声音，同步掉落下来，似那断线的珍珠一样，不要钱一般。 她真是做出了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仿佛遭遇了世间最大的背叛。 苏苓笙怎么这么能演，但确实演得让人心生疼惜。宋寒虽在气头上，却顺着苏苓笙的戏接着道：“王妃听梁小姐自己解释。” 而后便从床上起身，走到苏苓笙身旁，梁慕珍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呢，宋寒却被苏苓笙一把推开，她撕心裂肺地朝自己尖叫着： “宋寒！你怎么对得起我！我平日在烟岚城对你忍气吞声也便罢了，你到了锦城也不消停！” 宋寒：“……” 戏有点过了，这个女人一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坐在地上的梁慕珍被苏苓笙吓得收回了眼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开口。苏苓笙察觉到她演的是过了些，便换上了心如死灰般的眼神： “梁小姐，你自己解释，为何衣不蔽体向摄政王行刺？” 众人：? 梁慕珍被她这一问，反倒是头脑混乱，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臣女……臣女，并不是刺客呜呜呜……” 到底是被这一屋子的人深深吓了一跳，梁慕吟又接着哭了起来。 趁着梁慕珍低头啜泣之际，宋寒在苏苓笙耳边悄悄说了句“就交给你了”。 苏苓笙几个深呼吸后，款款走到梁慕吟身旁，拿出一副正宫气势开口询问：“梁小姐若不是刺客，为何夜闯东厢房？你要如何向本宫解释？” 平日里这位王妃看起来并无什么威严，甚至要盛装打扮一番才能看得出几分贵夫人的模样，不然说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不会让人怀疑。 现在一看，她却一改往日形象，拿出正房夫人的气势打压她。 “臣女……臣女本想来拜访王妃，却不成想一进屋便被王爷抱住，于是就……” 都事到临头了，梁慕珍还在嘴硬，要做一下这最后的挣扎。她笃定，苏苓笙到底是一国公主和王府主母，该有的气度一分不差，自己的夫君宠幸别的女人又如何？ 总不能是个妒妇。 第六十六章 妒妇(二) 今日奔波了许久，又蹲了小半个时辰，苏苓笙捶了捶酸麻的双腿，便也跟着坐回了宋寒身边。 “拜访本宫？梁小姐为何身着侍女的服饰，您又作何解释呢？” 冷静沉着的根本不像是方才那般失去理智的女人，王妃变脸变得也忒快了吧…… “这……臣女……臣女……”梁慕珍被苏苓笙这么一盘问，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若是承认自己是来引诱摄政王的，恐怕会名节尽失，到时候莫说是周家庶子了，恐怕连末流世家的庶子都不肯娶她；但若是不肯承认，便会落得个行刺摄政王的名头，牵连整个梁家…… 苏苓笙不给梁慕珍纠结的时间，朝众人发号施令道：“荒雪楼众暗卫听令，梁慕珍行刺摄政王其罪当诛，修书一封传至烟岚城，梁慕珍就地正法，本宫命你们……” 宋寒挑了挑眉看着她，这做派倒是老练娴熟，荒雪楼的暗卫用得得心应手，彻底同从前那个娇软的公主不相同了。 梁慕珍这才不顾形态地大声嘶吼道：“王妃饶命！臣女……臣女引诱摄政王有错在先，还请王妃不要牵连梁家。” 承认自己引诱宋寒，总比行刺宋寒的好，再不济待会儿耍个赖皮赖上摄政王。 梁慕珍这么一说，正好着了苏苓笙的道。苏苓笙露出一抹邪笑，玩味地看着梁慕珍：“梁二小姐，你要知道，本宫最见不得你们这种投怀送抱不知羞耻的女人。” “本宫倒是可以让王爷收下你呢，不过有一个条件。” 梁慕珍的心底又生出几分窃喜，这苏苓笙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皇族忌惮梁家的势力，现在这夫妇二人又在他们的地盘上，肯定不敢拿她怎么样。 宋寒心中五味杂陈，一张俊美的脸上神情瞬息万变，苏苓笙怎么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拱手相让的玩物一般？ “王……王妃讲……” “本宫在摄政王府钻研了许多酷刑，你说，选哪个用在你身上好呢？梁二小姐这一身的细皮嫩肉，又这般倾心于摄政王，依本宫之计，不如命人拿绣花针引用天蚕丝线，在你身上绣一副王爷的画像，可好？” “这样一来，这份倾心之情真就刻骨铭心了呢，不封梁小姐一个侧妃之位，本宫心中都过意不去，你说对吧？” 语气婉转动人，眉宇间的神情亦如天真无邪的少女，说出的话却恶毒狠辣到众人脊背发凉。 平时也没见着王妃钻研这些东西啊…… 一字一句都在击垮梁慕珍的心理防线，让她彻底杜绝了死皮赖脸的念头，梁慕珍已是吓得失去血色，瘫倒在地，连最后一份的肖想都不敢再有。 苏苓笙收起脸上那抹笑意，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淡泊从容的模样，淡淡开口道：“把人带去梁府正厅，将梁刺史和梁夫人传唤过去。” 梁府正厅内。 苏苓笙和宋寒坐在高位之上，梁刺史和梁夫人皆身着中衣，在睡梦中便被宋寒的侍卫叫醒，匆忙披了个披风便起身前来。 这下是轮到整个梁府灯火通明了，梁慕吟也因为听到了这番阵仗带来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担心”地前往正厅一齐看戏。 梁慕吟跪在正厅之内，一五一十地将今夜之事全部吐露出来。梁氏夫妇二人听到最后，脸色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梁放更是气急得往梁慕珍身上重重一踹： “你这个不争气的废物！” 梁三夫人更是直接晕倒一旁，梁慕吟好心搀扶了一把，将一个身为嫡女的本分和体贴做得十分充足。 梁放踹完那一脚后，便也同着梁慕珍一齐跪在地上，那张素日里看起来精神抖擞的脸，此刻却尽显老态： “老臣恳求王爷对珍儿从轻处理，家丑不可外扬，望王爷王妃念在老臣身为……。” “梁刺史，这是你们锦城梁家的家事，怎么处理二小姐全权交由你们负责。”宋寒单手撑着头，作出一副劳累的模样，打断了梁放的话。 他可不想听这个老东西废话这么多，今日见到的戏已经够多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苓笙超乎常人的变脸能力。 倒是又起了逗弄苏苓笙的心思，宋寒便口风一转问苏苓笙道： “王妃意下如何？” 宋寒这是又给自己找事了，不就是想试探她的气度吗？ “便听从王爷的定夺吧，本宫也不想体罚梁二小姐。”折腾了许久，苏苓笙是真的乏了，懒得抬起眼皮看宋寒一眼，“不过梁刺史最好找人来验一下梁二小姐的身子，好还王爷一个清白。” 既然答应了宋寒保住他的清白，那边做个顺水人情。 梁慕珍被几个婆子待下去后，梁放尚处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他满脸堆笑地上前客套讨好，却被苏苓笙不耐烦打断： “本宫不想住在这梁家别院了，您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要搬出梁家别院，让梁放彻底失去这个讨好夫妇二人的机会。接待上级的官员若是接待的让主子满意了，便能在圣上面前得到几句美言，不说加官进爵，丰厚的赏赐是必不可少的。 宋寒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回避地牵起苏苓笙的手，尽是柔情：“王妃想去住哪儿？本王都陪着。” 苏苓笙毫不客气地道：“广胜楼，笙儿想住他们的上房。” 沈知宴和自己要开酒楼，今夜又有这般契机，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前去广胜楼考察一番，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一些什么东西。 宋寒：“……都依你。” 好在广胜楼是自己开的，不然按照苏苓笙这般大手笔的造作，别说是摄政王府，国库都能被她亏空了。 不出半个时辰，宋寒和苏苓笙便将行李收拾得一干二净，一行人在夜色之中高举火把，浩浩荡荡地下了皎皎丘。 当日他们来梁府时，梁府有多么地风光无限，今日他们出梁府时，梁府便有多丢人现眼。 梁放看着皎皎丘上被吵醒的人家，纷纷从府中大门内冒出个脑袋来欣赏这一幕，只觉得颜面尽失。 小公主啊小公主，淡定从容，天真无邪，没心没肺，阴狠疯魔……到底哪副面孔才是你呢？ 第六十七章 秘访李薇阳 宋寒一大早上起来，便有些按捺不住的朝隔壁苏苓笙的房间走去。 他和苏苓笙两人应该是要在广胜楼常住了，原本他就不想住进梁家，但怕一来就住在广胜楼，时间一长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疑。 尤其是她，她现在的城府宋寒尚未探查清楚。 或许正如她所说，她不过是做回自己罢了，不得不说只有在她释放自己的个性，不再依附于任何人之时，宋寒才觉得她开始有吸引力起来。 从前忽视了她，原来她才不是任何人的掌中之物，她不属于任何人。 宋寒的征服欲又在作祟，想要把她夺回来，重新操控她。 原以为苏苓笙这个懒鬼会一如既往地赖床，没想到她也起了个大早，早便梳洗完毕，散着一齐腰的长发端坐在案前。 纤纤玉手握住一只对她而言有些大的毛笔，险些有些没握住，不过那雪白的手腕随着笔尖在纸上的游走，也跟着一起优美地扭动起来。 宋寒驻足在她的窗边，不知不觉陷了进去，看了半晌。 他们住的房间是广胜楼另外一栋单独的小楼，和主楼有院墙相隔而开，加之有官兵侍卫把守，并无任何人来打扰，身处闹市却也清幽至极。 苏苓笙写完给沈知宴的信，便开始写给苏苓雪的信，只简单提及周霜和梁慕珍的婚事已经取消了。 昨夜之事到了最后，梁放在苏苓笙的暗示提点之下，连夜修书去了烟岚城周家，取消了周霜和梁慕珍的婚约。 梁慕珍虽还是清白之身，她应该是没见过周霜的模样，否则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会想来勾搭宋寒，宋寒有什么好的？ 一张这么好的脸天天摆上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谁看了都不舒服。 但她嫁给周霜到底是折辱了他，周霜生的那般好看，自己那位四姐在宫宴之上便对周霜一见倾心，海后难得为一人收心。 苏苓笙再做个顺水人情，将周霜身上这桩婚事解了去，不仅能更加拉拢梁慕吟，还让四姐对周霜展开更加名正言顺的攻势。 “在给四公主写信？” 刚在心里骂骂咧咧完，宋寒便冷不伶仃的出现在自己的案前。 苏苓笙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有些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宋寒并不是有心吓她，只是她这般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宋寒在窗外已经站了许久，便让宋寒生出了好奇心来。 “我不是故意的。”宋寒端起桌上茶壶给苏苓笙倒了一杯茶水，见她不理会自己，便有些尴尬地开口，“我马上又要出门了，来看看你罢了。” 锦城虽已好转大半，但宋寒还是毫不懈怠，不过才歇息了一天便又要匆匆投入其中。 苏苓笙自顾自地研墨写信，连个正眼都不给他，只敷衍道：“嗯，王爷多加小心。” 宋寒皱了皱眉：“……王妃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苏苓笙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男人今天是怎么了，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地，苏苓笙这才放下毛笔抬头看着他，挤出一个做作的笑容： “还能说什么？王爷忙完了早些回来吃饭？” 说完便又扯了张宣纸，低头写信交给檀妙，让她近日多留意瑾妃的动静。 宋寒：“……” 这个女人怎么又变脸了，昨夜才对他那般主动投怀送抱，今早却和他形同陌路，翻脸不认人一般。 宋寒便脸色一黑，没什么好气的拂手离去。 苏苓笙耸了耸肩，也不再和他多废话，这男人真奇怪，自己大早上的又没招惹到他，又自知阴阳怪气不过自己，还大早上的跑过来找罪受。 待到宋寒走后，苏苓笙才暗暗送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去李薇阳那里拜访一遭了，也不知苏景辰近况如何。 今日便趁早去城南李薇阳的别院走一遭，看看自己这位哥哥在忙碌些什么。 整个锦城还在耗费人力物力寻找苏景辰，看样子他还没找到，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只是这般消耗资源，大动干戈的找他，苏苓笙难免有些不忍。 但是一想到程妄之家里的事，这份不忍又被苏苓笙给忽略了，便换了一身低调的行头，真按照男装的标准打扮自己，去程妄之名下的马车租赁处租了一辆马车。 冷岐跟在苏苓笙身后，有些费解地问道：“王妃，你今日这身……” 苏苓笙有些心虚，只好转移话题道：“今日怎么是你跟着我，白鹤呢？” 冷岐一脸委屈，自己怎么被王爷和王妃轮流嫌弃？便颓着一张脸：“白鹤被王爷派去做任务了，这段时间由我来跟着您。” 苏苓笙：“……” 冷岐想起了什么，又连连补充道： “千帆也被王爷一块打发走了，王妃，属下觉得您还是少惹王爷生气的好。王爷死活不承认，但兄弟们都看出来他是个大醋缸子……” “冷岐，闭嘴。” 苏苓笙此前还嫌弃白鹤话少，现在看来白鹤还是挺好的。 另一边，锦城衙门里，宋寒面无表情地处理着桌上的卷宗，有些心神不宁。 他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昨夜苏苓笙那个吻，至于让他一直处于兴奋躁动中持续到今天早上？ 好吧，苏苓笙说的对，他今早去她的房间看她，其实是有一个想法鬼使神差的唆使着他。若是他去的时候苏苓笙还是睡着的，他便偷个香，偷完就…… 宋寒心中默默念起了佛经，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过就是个香香甜甜的小丫头，以后习惯了就好。 苏苓笙和冷岐坐在马车内聊了一路，冷岐有时候是会语出惊人了些，但正常情况下称得上是一个可以好好唠嗑的朋友。 和他走在一路丝毫不会觉得枯燥，苏苓笙感觉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南李薇阳的别院。 “你先下去请示一下李小姐，说是宋公子前来拜访她。”苏苓笙给马车车夫塞了几块碎银，车夫连连点头，美滋滋地前去扣门。 这是她和李薇阳的暗号，如果以公子的身份前来扣门，那便是苏苓笙身边有宋寒的人。 “王妃，这种事情为何不让属下去做啊？”冷岐再度陷入费解之中。 苏苓笙伸手拍了拍冷岐：“宋寒不把你当兄弟看，我把你当兄弟。” 第六十八章 果不其然 苏景辰照旧是在李薇阳别院的藏书楼里，同苏苓笙见面的，苏苓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他过后，苏景辰颇有些欣慰地笑道： “我的妹妹长大了，现在这么聪明了。” 苏苓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顺便将手上带来的桂花酥交给苏景辰：“哥哥尝一尝。” 苏景辰接过桂花酥，继续关切道：“摄政王的进度如何了？” 宋寒的进度……宋寒的进度其实算不上有什么大进展，毕竟要他一个人同时处理这么多事情，就算是神仙也未必做得到。 “宋寒目前只是让程妄之去查梁家当年变卖掉的产业，还让梁慕珍留意梁府的动向，别的还真没有什么眉目。”苏苓笙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摄政王公务缠身，这个进度已经不错了，他居然能从另一个角度下手。”苏景辰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喃喃道：“也不怪他，他来的晚了些……” 晚？确实晚了些，苏景辰当初不过是对堤坝当年之事有了些眉目，便遭到狠手，那宋寒和自己…… 如果继续追查下去，引起瑾妃一党的怀疑，势必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苏景辰见苏苓笙愁眉不展，自是明白了她心中的疑虑和困惑，温柔地抚着她的头： “妹妹可是害怕了?都是哥哥的不好，让你牵扯进来了，我也没想到我的傻妹妹会跟着摄政王一块来锦城，听说这个消息后便担心你的安危，日思夜想都想见你一面，是我不好。” “我不是为了宋寒而来的。”苏苓笙生怕苏景辰误会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将自己惹出的破事告诉他，只好扯了个谎： “我来锦城是为了找哥哥。” 苏景辰听到这番话，愣了愣神，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朝苏苓笙道： “好，哥哥明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出去吧，不然跟在你身旁的那个侍卫会生疑的。” 一直到苏苓笙和冷岐一起坐上返程的马车，苏苓笙都在思考这件事情。 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提醒宋寒，堤坝有这么一桩旧事呢?其实不论是从哪个方面入手，只要最后查出与梁家有牵连的案件，都能给他们一击。 怕就怕这一击，不够致命。 毕竟梁家也算是个大世家，就算拿三房出来抵罪，其他人也受不了多大的影响。 现在诸多线索都指向梁家，但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苏苓笙总有种在无限接近真相的感觉。 冷岐吃着李薇阳府中打包的冰皮糕，含糊不清地问苏苓笙：“王妃，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苏苓笙看着窗外高照的烈阳，想起前日去程妄之那儿忘了与他商量防晒衣的事情，便懒散开口道：“去红宝阁。” 冷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连忙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王妃不打算去看看王爷吗？” 苏苓笙没忍住回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看的，吃你的东西，少说话。” 没一会儿便到了红宝阁。 程妄之今日一袭青衣，趁得他身形修长如竹，有那么几分隐士的意味了。 他认真聆听完苏苓笙关于防晒服的构思，又看着她画出的简略草图，有些犹豫：“殿下，这衣服着实简陋了些，恐怕小姐夫人们会不喜欢。” 苏苓笙双手一摊，满脸无所谓：“无妨无妨，程公子给我做上几套便可，让我先试试水，我需要。” 程妄之是生意人，没有把握的生意他自然不会考虑，苏苓笙也不失望，刚想回广胜楼时程妄之却又叫住了她： “殿下，我看你穿得……严实了些，我布庄上新送过来一些料子，不如你挑几匹裁一些轻薄些的衣服？” 苏苓笙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些日子总莫名心情烦躁，原来是因为怕黑穿的太厚实了，捂得慌，今日这身男装更是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反正红宝阁会给自己做防晒外衣，到时候也不必再穿这些高领的衣服了，便又跟着程妄之一起去看料子，打算做几套清凉的齐胸襦裙和齐腰褙子。 冷岐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表现出来，原来伺候王妃的差事可比伺候王爷还要苦上几分。 女人就是麻烦，唉。 苏苓笙又拉着冷岐四处走动逛了一路，正打算像从前带着白鹤一块去五花八门的小吃店里用餐时，冷岐既眼馋又略显遗憾地说： “王妃，不是属下不愿意陪您吃，王爷吩咐过，以后顿顿都在广胜楼享用即可。” “可是广胜楼不是很贵吗？王爷常说本宫骄奢淫逸惯了，本宫现在给他省点银子。”苏苓笙欲要拉起冷岐的手，强行将他拉进小面馆里，宋寒却错不及防地出现在二人身后： “王妃是怀疑本王养不起你？” 宋寒今日处理完手中的事务，便早早从衙门出来了，为的就是能陪苏苓笙一块用晚膳。 谁知出衙门的这条路上，竟偶遇了二人，还看到二人这般拉扯的一幕，他手底下暗卫怎么都能让苏苓笙这么亲近？ 她还换了一身男装，颇有几分俊俏小郎君的模样，不知二人在背着自己鬼鬼祟祟干了些什么。 苏苓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冷岐，低头温顺地示弱道：“寒哥哥，都依你的，我们回广胜楼吧。” 正想如往常一样贴上宋寒时，却被他冷冷地甩开。 苏苓笙知道宋寒这是生她的气了，正在心中倒数着数字准备酝酿眼泪时，宋寒及时察觉了她的意图，面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慌乱：。 “我不想被别人误会成断袖。” 苏苓笙：“……” 原来如此啊。 虽是在广胜楼用膳，但宋寒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了他和苏苓笙住的小院内。 太阳下山天黑后，两个人在小院湖心小亭里用着晚膳，凉风习习，湖面的荷花也竞相绽放起来，微风一过便传来阵阵荷香，舒适惬意极了。 白鹤身着夜行衣拿着一封信闯入亭中，宋寒并未责罚他，径直接起那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看完信后，宋寒轻笑几声，只说了句“果不其然”，便将信件随手焚毁。 苏苓笙还不太习惯他们平时的处事方式，便躲着呛人的烟味问道：“寒哥哥，怎么回事呀？” 宋寒扬了扬眉：“二皇子大婚在即，新娘是顾家嫡女，顾静人。” 第六十九章 是风动 看来，瑾妃一党是等不及了，以为苏景辰已经凉了。 难怪不得，违背婚约也不让让梁慕吟嫁给苏景离，她们现在根本看不上她这个三房嫡女，她们现在的目标是顾相的势力。 苏苓笙当即明白过来，为何宋寒面上要做出一副按兵不动的样子，而苏景辰看起来是要将这些事置之事外，要在李薇阳那里躲这么久了。 他们两个人都在如苏景辰所说，放长线钓大鱼。 锦城这些事情如果全数查清楚，那届时不仅仅是梁家大厦倾覆，梁家头上的顾家恐怕也难逃一劫。宋寒的野心，可不是铲除梁家一个三房或者整个梁家这般简单，他眼里的那头巨鳄一直是顾家。 是身处九昌国林立世家巅峰的那个氏族，是在这片国土上风雨飘摇数年的大家。 但是证据若是不足以充分，那顾家还是不会受到任何创击，反而会加大对宋寒的打压，宋寒的处境便会更加艰难。 苏苓笙的脑容量一时半会儿还不足以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信息，她只觉得劳累和厌烦，怪自己技不如人，当初被人陷害和宋寒绑定在了一起，现在不得不同去面对这些事情。 倒不如嫁给沈知书，两个人吃喝玩乐各过各的也能成。 宋寒看出了她的不满，也一直是她的心病，眼神淡漠地开口道：“不论王妃的归宿是谁，都会面临这些事情。” 倘若真的要怪，就怪你自己这个身不由己的出身。 有时候让世人艳羡的身份和地位既是一桩荣誉，又是一份沉重的枷锁。 苏苓笙被宋寒一戳中，神情有些尴尬起来，她并不是怪宋寒，而是怪自己没有任何能在这个世界里过的鱼如得水的技能。 嫡公主的身份和地位总比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好，但要让她去面对的这些事情，总是消耗自己的心智和大脑，苏苓笙本身就懒，心中千百个不愿意。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在和平年代里，做一个只用专心营业的爱豆呢？现在这条路亦不是她自己选的。 苏苓笙扶了扶额，有些劳累地看着宋寒：“我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仅此而已，你自己吃吧，我下去歇着了。” 言罢便有些失落的走开，宋寒以为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又让小姑娘胡思乱想，便莫名着急地一把将她拉回来，不顾有外人在场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别怕，我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夜色昏暗迷离，唯有她那双杏眼，晶莹得如天际恒星，闪烁出动人的亮泽。 这番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做戏，宋寒自己都一时辩驳不清。 苏苓笙懒得去计较宋寒说这句话的目的，她在听闻这些事过后只一下子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想回房内去歇一歇。便板着脸掰开宋寒的手，宋寒却丝毫不想松懈，苏苓笙只好冷冷说道： “放开。” 宋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异常的举动，第一次这般六神无主，好在夜色里不易被她察觉，只好连连松开了她，目送着她回房的背影。 直到苏苓笙房内的烛火熄灭，白鹤和冷岐才敢上前发声询问：“王爷，您没事吧……” 宋寒摆了摆手：“没事，先退下吧。” 夜深露重的时候，宋寒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索性披上了一件单薄大氅轻轻踱步到她的房门前。 苏苓笙在屋内睡得十分沉，偶尔冒出一两句呓语，说着什么“我就是门面”“这个奶茶好甜”一类的，宋寒能听得清却听不懂的话。 她声音虽娇媚，但吐词十分清楚，宋寒又是摇摇头轻笑了两声，却忆起她昔日的惊鸿一舞。 他不明白自己对苏苓笙的感情，是何时生出来的，是什么类型的。 或许是因为她嫁给了自己，自己无法忽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便不知不觉陷入进去了吧。 宋寒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也是一个不轻易动情的人，从前她那般低声下气地祈求自己，那般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时，宋寒对她只有利用，从头到尾的利用。 也不是没有过悸动的时候，但那种悸动无非是把她看成妹妹一般，短暂悸动过后又提醒自己身上背负的大业，便继续冷着脸对她，继续操控主宰着她的喜怒哀乐。 想要引导她步步走进自己这个漫长的复仇大计之中，想要将她身上所能提供的价值榨取的一干二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真正看她不一样的时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或许是她在太后宴会上那一身穿着，那让人眼前惊艳的容色；或许是她一次又一次和自己犟嘴，一次又一次地违抗自己；或许…… 或许是她亲口承认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宋寒才猛然发现，心里好像空了一些什么，但当时他在马车上并未做多想，而是把话题引回了她身上。 宋寒，你这哪里是对她心动，你就是贱得慌。 无非就是快煮熟的鸭子跑路了，你心中的征服欲和控制欲在作祟罢了。好看又古灵精怪的女人何其多，不止她苏苓笙一个，换成别人一样可以。 不要靠近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动感情。 自以为明白了自己内心的宋寒，面上带着自以为释怀的笑容走开了，留下千帆等一众守夜岗的暗卫，看着自家主子落寞萧瑟的身影，互相摇了摇头。 王爷这个人，就是嘴硬，对公主一分一毫的喜欢都没有，那都是假话。 次日清晨，苏苓笙又是早早便醒来了，昨夜她心情低垂失落便睡得早了些，自然也醒的早。 不过她这个人也有个被他人诟病了好久的臭毛病，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对别人甩脸色，谁在那个时候贴上来都没有用。 唉，还是得改改，昨晚对宋寒的态度有些恶劣了些，今天寻个机会，不再插科打诨地朝他郑重道歉。 苏苓笙梳洗完走到宋寒窗前的时候，发现他也早早起床，正坐在八仙桌旁，一手拿着卷宗，一手喝着粥。 他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丝不苟，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包括那张脸。 既有浑然天成优越无比的骨相，又有精致优美的上好皮囊，只需要出现在他人面前便是胜过无数风光的焦点。 “寒哥哥，我……我可以进来吗？”苏苓笙探出个脑袋，有些忐忑不安地试探道。 宋寒冷着眼眸不看她一眼，疏离冷漠地说道：“本王要去堤坝了。” 第七十章 不许穿 两个好不容易才亲近一些的人，却因为这件事莫名其妙又冷淡了下来。 宋寒似乎是在有意回避苏苓笙，但苏苓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那天站在门口想和宋寒道歉，宋寒却神情冷冽地从她身边走过直接去了衙门，苏苓笙只能隔得远远的大声朝宋寒道： “王爷，昨夜之事是本宫心情不好，对不起。” 宋寒顿了顿脚步，欲要说些什么的样子，欲言欲止一番后直接走了。 冷岐和千帆在一旁看得干着急，王爷怎么能这么不开窍，非要跟王妃一个小姑娘计较。 苏苓笙对宋寒这种忽冷忽热的处事模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九天后她收到了程妄之的邀请，请她去红宝阁取那几件轻透的夏装。 程妄之若是想将衣服给她，直接送到广胜楼来不就好了，如此大动干戈，恐怕是想和她说什么事情。 苏苓笙用两根发带简单的挽了一个头发便出了门，自从她搬离程府起，宋寒便想找两名懂事的姑娘给苏苓笙作临时的侍女，苏苓笙给回绝了。 到了红宝阁，程妄之果然已经在雅间内焚香煮茶，安静地等待着苏苓笙的到访。 翩翩公子的手保养的极其好，在认真摆弄茶具时也不忘保持优雅，实在是赏心悦目。 苏苓笙看着程妄之花里胡哨的一套茶艺动作，忍不住夸出声来，程妄之浅浅笑道：“殿下请。”而后自己又端起了常用的紫砂茶壶，不过这回换了另一种款式。 “程公子，茶水太烫了些，我待会儿再喝。”苏苓笙皱着眉头看着那盅冒着热气的茶，没忍住问道：“程公子叫我来，不单单只是在红宝阁做客这么简单吧。” 程妄之将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拍了拍手:““公主当真冰雪聪明。” 拍完手后，张姐便带着一小摞信件一般的东西进了雅间，把那摞纸放在桌上后便自觉离开。 神神秘秘的，莫非是宋寒派给程妄之的任务，有了新的进展？苏苓笙征询程妄之的意见后翻动起了桌上的信件，打开一看，原来不是信，而是一封又一封的借条契约。 “程公子，这些是……”苏苓笙看着契约上签字画押的人，都是一名叫吴宇天的人的字迹和指印，一时半会儿没搞懂是什么情况，只得疑惑地看着程妄之。 程妄之也翻动着那些信件缓缓开口道： “这些日子里我派人四处私查，总算有了些眉目和进展，梁家易主的这些产业背后的持有者神秘无比，倒是这个吴宇天，恰好掌管着这些商铺的账本。” 苏苓笙这才点了点头，不过这些欠条又跟商铺有什么关系呢？程妄之看她那副专注想事情的模样，将她手里的借条拿过来收纳整齐后才向她说明情况： “这个吴宇天也精明得很，想了什么法子都没套出他的身后之人，不过我手下的人发现他嗜赌如命，经常去锦城内最隐蔽的赌场中规模最大的一家，一赌便是一整夜。” 苏苓笙这才明白过来这些欠条的来历，莫非程妄之将那家赌场都给买了下来？虽然知道他有钱，但也是不至于为了替宋寒查个案子下人如此手笔吧。 “程公子，你该不会……” 话未说完，程妄之便轻笑几声打断道：“正如殿下所想那样，殿下不用担心，程某本就想开拓赌场产业。” 他和宋寒不同，程妄之的面容上随时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漂亮的眼眸里也总夹杂着半明半灭的情意，直教人看不懂，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确实胜过那暖春旭阳。 苏苓笙莫名有些愧疚的看着程妄之：“给程公子添麻烦了。” 既然有了新的进展，为何只告诉她不告诉宋寒，莫非程妄之也在等待下一步更充分的证据？ 但是她也好奇，程妄之既然从前也找过梁家这些产业背后的人，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怎么会在宋寒交给他这个任务后突然找到？ 莫非他早就知道这身后之人，发现梁家这些变卖的家业身后之人，是他程妄之都得罪不起的？ 如此一看，程妄之才是那个精明的人，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便是也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借用宋寒或者是其他人的手，将背后之人连同梁家一块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原来一个二个都是精打细算韬光养晦的人物，苏苓笙由衷感叹起这些古人的智商来，还好她没得罪宋寒他们这种类型的角色，否则什么时候被搞死的都不知道。 离开红宝阁时，苏苓笙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便直接在红宝阁内换了一套新衣裳回广胜楼。 上次她选了四匹布料，皆是清爽的浅蓝色和新绿色，还有一匹薄如蝉翼的白色绣银线竹纹的纱，她甚是喜欢，让红宝阁的人做了四件裙子。 此刻她便换上了那身浅蓝色的绣桃粉色蔷薇纹样百花裙，做成了褙子的款式，粉蓝色系的搭配也是她大胆向红宝阁的人提出的，女工们惊诧苏苓笙的要求之余，真把这件衣服给做了出来，效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苏苓笙的年纪再过几个月便到十七岁了，不过是名娇娇少女，但身段已经出落的玲珑有致，身姿曼妙曲线优美，腰肢纤细如柳枝般诱人。 尤其是锁骨之下的那一片雪白，这件衣服本就是领口大开的款式，更是大胆露出三分春光，呼之欲出的模样惹得他人无限遐想。 九昌民风开放，喜衣着大胆的女子并不少见，但程妄之还是第一次看苏苓笙穿这么清凉的衣裙，她将款式偏小家碧玉的端庄褙子，硬生生穿出了红颜祸水的感觉。 程妄之面色有些微微泛红，眼神闪躲地看着苏苓笙，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道：“殿下，程某便并不送客了。” 如果他送苏苓笙回广胜楼，正面遇上宋寒，他可不愿面对这个修罗场。 苏苓笙并不觉得这一身有什么问题，朝程妄之道别后便回了广胜楼。 正值正午时分，想来宋寒应该还在衙内忙碌，他这些日子很少回广胜楼用午膳。 她走的有些劳累了，便伸出双手朝自己的面上扇了扇风，一抬头便看见宋寒站在小院的门口，脸色不善的盯着她： “你这件衣服，还是……不许穿了。” 第七十一章 即将完工 不许这么穿？ 天气这般炎热，正值三伏天，为何不许这么穿? 两人许久未同对方开口说过话，今日一见宋寒便又对她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惹得苏苓笙满脸不耐烦生气道：“宋寒，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爱穿什么穿什么。” 宋寒的眼神始终无法从她身上挪开，因为真的太……吸引人了。 好在近日天气炎热，大街上的人也不少，她这般冒冒失失地出门，应该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心中又升起一股无端的异样感，宋寒就是不想见她穿成这副模样外出招摇，广胜楼还有许多的暗卫和守卫，宋寒干咳两声，不顾苏苓笙的感受便大力拽着她的手回了房。 苏苓笙更是火大，这个宋寒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便骂骂咧咧了一路，宋寒也不予置理。直到进了房间内宋寒才重重甩开她的手低吼道： “安静。” “安静？宋寒，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你把我的手都弄疼了。” 苏苓笙反复轻揉着泛红的手腕，她心情本就复杂烦躁，又想到宋寒对她这般态度，一时之间委屈不已，眼泪不由分说便掉落了下来。 宋寒这下慌了神，小姑娘的嘴撅的高高的，眼泪也如泉水般汩汩外流，方知自己是不知轻重了些。 他也很奇怪自己方才为何会那般反应，照理来说美人妩媚动人，他却无端觉得苏苓笙这么穿……会让他心神不宁，而且不高兴。 宋寒拉过苏苓笙的一双柔荑，轻轻地替她揉了揉，轻言细语地哄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只是不愿别人见到你这副模样罢了，你好歹是一国公主。” 好歹是他的王妃，即使是名义上的。 苏苓笙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宋寒这么一解释，反而破涕为笑：“宋寒，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九昌国并非规矩森严之地，女子夏日穿的贴身一些也常见。” 宋寒被她这么一说，慌了阵脚，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只是觉得暴露了些，不合适。” 苏苓笙的眼角和鼻头都哭得有些泛红了，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声音也是酥媚软糯，配合她这完美至极的身段，无疑是对男人的一大杀器。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优势，也从不排斥使用这些优势，便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抬头睁大双眼认真凝视着宋寒，眼中含情脉脉秋水横波，一气呵成地问道： “宋寒，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闲的没事的时候，逗弄逗弄他这种不开窍的闷骚也是一大乐子， 宋寒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只觉得心中的万千思绪被人尽数窥视了一般，便强装淡定地道：“你不是一贯怕晒黑，我不过是……” 脸上如白玉般白净无暇，但耳根的那抹红色可欺瞒不住。 苏苓笙歪头笑道：“不过什么？” 宋寒深呼吸一口，这才想起来找她的目的，便连忙扯开了话题：“我今日来是和你说正事的，锦城堤坝即将完功，还有半个月左右，烟岚城传来的密报说二皇子的大婚之日，就在三日之后。” 一晃眼，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堤坝即将完工，意味着留给宋寒和程妄之的时间不多了。苏苓笙这才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有些凝重地望着窗外：“王爷有头绪了吗。” 宋寒见她不再关注于自己，暗暗松懈了几分，但不由得朝她身旁靠近，只因她会散发出独特的香甜气息吸引着他。 “这些日子里，梁小姐和我会面的时候，都是在找我拿药。” 宋寒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在苏苓笙眼前晃了晃。 苏苓笙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药？” 宋寒：“这是一种致幻药，无色无味遇水即溶，长期服用会令人神志不清明，昏昏沉沉，不知如何思考，服用过量可致死。” 不用他说，苏苓笙也知道这药是下给谁的，梁慕吟这娘们是真的狠啊，不知对梁放这亲爹憎恨成什么样子了，连慢性毒药都用上了。 苏苓笙：“梁放若是出了意外，查出是因为这药物的缘由，王爷该如何是好？” 她太小看了宋寒的制毒能力了，宋寒只将药物收回腰间胚囊中缓缓说道：“除非长期不间断服用上好几年，否则查不出任何端倪，你且放心。” “梁放这些日子里已经初现了明显的精神不济之状，梁小姐这两月来也一直在他面前做足了戏份，逐渐讨回了梁放的欢心。上次自梁慕珍之事一过，梁放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梁慕吟身上，眼下她在梁府风头正盛。” 时间一长，梁慕吟便可将梁府内的管事权从梁三夫人手中夺回，届时更能为宋寒提供大量帮助。 如果梁家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账本或者是物品一类的，梁慕吟便能更加轻易地从府中找寻出来。 这般一环扣一环，原来宋寒早便开始谋划了，程妄之那里一旦有了进展，那便不愁没有充分的证据去对付梁家乃至顾家。 苏苓笙觉得真相已经近在眼前，正在欣喜之余，突然想到了苏景辰给她的那条线索。 说是不说呢？如果这些人证物证力度不够，不足以击垮他们又该当如何。 宋寒看到她那抹欣喜神色转瞬即逝，便寻了个机会将她勾了过来抱在怀中道：“别担心，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对她动手动脚，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她，宋寒心里清楚自己对她这份复杂感情的定位了。 自己不过也是俗人一个，馋小姑娘身子罢了。 苏苓笙也不反抗，只是眉目间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嗯，本宫相信王爷的能力，只是王爷最开始是如何认定梁家有异样情况的？” 看来她还是不懂官场朝堂这些操作手段，即使梁家在锦城什么也没做，宋寒也是要调查一番的。 梁家也是顾相一派的世家，自然也在他的铲除行列之内，再加上梁慕吟的主动投敌，怎会让他放任不管。 宋寒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公主，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第七十二章 败露 是啊，我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可是我却也莫名其妙参与了进来。 眼下距离锦城的堤坝完工还有半个月，苏苓笙只觉时间紧迫，根本没有留给她挣扎纠结的时间，做生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和宋寒一起享用了两个人久违的午膳后，苏苓笙寻了个身子不舒适的理由，便回自己房间内躺下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满面愁容，颇像个失了宠的冷宫怨妇，有些哀怨的望着床幔上的图纹。 苏景辰给她的那条线索，到底要怎么用呢？恨就恨自己是个小傻瓜，脑子不够用。 梁家肯定不是傻子，在宋寒到达锦城之前，定是将所有的人证物证都销毁了，宋寒何其聪明，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锦城堤坝上的问题，想来梁家的手段十分高明。 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宋寒这些年对抗的，便是这些老狐狸盘踞操控的世家，挺不容易的。 不如……不如去问问苏景辰，到底要怎么样开口才能将这条线暗示给宋寒。 想到此处，苏苓笙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草草地套上了在红宝阁定做的防晒外衣。 这件外衣经过苏苓笙自己的脑补改良，款式更接近于大袖衫一些，只不过身前的地方是选用许多精致的盘扣做成的款式，能将身子遮个七八分。 选用的是这些古色古香的衣料子，虽然防晒指数肯定比不上现代的，但是胜在比那些高领的衣裙轻便许多，没有太多的束缚感，所以有总比没有的好。 穿成这样能将内里的褙子裙遮得严严实实，宋寒应该不会再对她指手画脚了。 苏苓笙换好衣服后又戴了个白色的斗笠用以遮阳，正打算叫上冷岐或者白鹤从广胜楼后面开溜，没想到在楼下又迎面撞上了宋寒。 “……” 他用完午膳不用去衙门吗？怎么坐在小院的棋台处自己同自己对弈起来。 宋寒今日身着一身玄色黑金麒麟纹的窄袖劲装，一根同样绣了黑金暗纹的镶白玉宽腰带别在腰间，更显得他腰肢窄细，肩颈的线条也较那些华服更为利落干净，肩量的宽度倒不如穿上华服般累赘夸张了些。 不得不说，宋寒是真的适合穿黑色，适合穿这种华贵又低调的绣纹，他的身形身材和身高都能撑得起来，仿佛他天生便自带了王者的气度一般。 不算过分单薄也不宽厚，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宋寒听到苏苓笙的脚步声，便闻声抬头，见她这副全副武装的模样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王妃这是去何处？” 苏苓笙一颗心猛的悬了起来，连连扯开话题道：“王爷今日怎么不去衙门了？” 宋寒将手中的白棋缓缓放在石桌上的刻格上： “以后应该都不怎么去了，锦城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只需在这儿等着堤坝完工，参加堤坝完工的祭山大典即可。” 他说的话无非是说给外人听的，即使现在青天白日也难防隔墙有耳。 “王妃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宋寒坐了许久，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迅速拾回了棋盒中，漂亮纤长的手指在棋盘上不紧不慢地翻动着。 苏苓笙尽量地克制住自己的忐忑，隔着斗笠上的面纱淡定回应道:“本宫想外出走动罢了。” 宋寒带着笑意继续追问：“去哪里？” 索性告诉他自己去拜访李薇阳吧，反正之前白鹤和冷岐也跟着自己去过，必然是将自己的行踪告诉过宋寒。 女孩子之间互相拜访密友，想来宋寒不会怀疑。 苏苓笙：“去城南拜访李薇阳小姐。” 城南李薇阳？宋寒倒是听说过这位名震天下的制琴世家嫡长女，若是她真和苏苓笙交好，为何只见苏苓笙这些日子里苏苓笙去拜访她，而她从不来拜访苏苓笙？ 一个大胆又十分合情合理的想法涌现在脑海里，莫非……就算没有，他自己也是想去拜访一趟李家的，难得有空。 宋寒决定前去试探，将棋盒子递交给一旁的侍卫后便拍了拍手起身：“本王随王妃一起，本王对李家颇为景仰，也对音律略知一二，早便想去拜访李家了。” 完了，不说还好，这一说宋寒反而想跟着来。 苏苓笙只恨自己方才草率了些，这些日子里她总怕不太平，提心吊胆地出门，就算白鹤和冷岐是宋寒的人，但将他们带在身边会增加安全感。 况且他们二人从来不会过问苏苓笙的想法，也不会过问苏苓笙的举动。 但宋寒不一样，宋寒如此多疑，他跟在身边可能会败露。 苏苓笙只能面红心跳地继续扯谎：“这……不太方便吧，李小姐尚未出阁，王爷跟着本宫前去，有些不合适。” 宋寒走到苏苓笙跟前，掀开了她的面纱盯着她：“怎么，白鹤和冷岐可以跟着你，护你周全，本王不行？”不等苏苓笙出言反对，宋寒便转身到后院停靠那辆普通马车的地方： “白鹤冷岐，备马，去城南。” 他真的要跟着一起去！苏苓笙一把掀开斗笠，快步走到宋寒面前拦住他： “王爷，既然您跟本宫一块前去，那便换上王府那辆大些的马车吧，这样要正式一些，毕竟你我夫妇二人一同前去拜访她。” 拦住他是不可能拦住的，苏苓笙平日里都乘坐的小马车，或者是出程妄之那里租用，眼下只能用摄政王府的大马车招摇，好让李薇阳他们的人能及时发现，给苏景辰一个提醒。 宋寒并未多想，便应允了，还询问苏苓笙要不要去买点礼物前去，苏苓笙这才松了一口气。 城南，李薇阳在山上的别院，她本坐在小阁楼上抚琴，远远地却看到山下来了一辆华丽奢靡至极的马车。 她这里平时鲜少有人前来拜访，这阵子也就苏苓笙一个人会来，但这位公主出行向来低调，今日这个阵仗…… 不好，李薇阳心中暗叫一声，连连小跑着去藏书阁找苏景辰。 藏书阁内，苏景辰正在借着微弱的光摩挲着一块玉，只见李薇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她身子向来弱，如此折腾定是有什么急事。 苏苓笙关切开口问道：“李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李薇阳有些激动道：“摄政王今日恐怕也一同前来了。” 第七十三章 审问 想象中的尴尬撞破并没有发生，苏苓笙在进了李家别院的大门后，看着李薇阳从容不迫的模样，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选择了那辆马车，而李薇阳和苏景辰或许也意会到了她的意思，做好了准备。 宋寒和李薇阳聊的都是五音六律之道，两个人倒算得上相谈甚欢，李薇阳也不像往常冷漠。苏苓笙其实听不懂多少，只能坐在一旁勉强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心思却飘到了远处。 苏苓笙明白，李薇阳这种向来话少的姑娘，今日肯放下身段同宋寒交谈，是为了能稳住他。 看来不止自己一人，李薇阳也为了苏景辰的事情操碎了心啊。 就是不知道苏景辰要等到什么时机才肯出现，他现在这种状态只会让知情者每日提心吊胆。 宋寒把带来的礼物交到李薇阳手中后，便打算带着苏苓笙打道回府，他让一众暗卫趁方才的时间将李薇阳的别院暗暗查找了一番，并未发现苏景辰的身影。 莫非是他想的太多了？或许苏苓笙就只是单纯的同李薇阳交好罢了。 “李小姐，本王今日要的琵琶，便拜托于你身上了。”宋寒难得用这种语气同苏苓笙之外的人说话，也算为了她破了例。 毕竟宋寒自己又不弹琵琶，他想定制的琵琶是送给苏苓笙的，既然是个小琵琶精，那便送她这份小小的礼物。 李薇阳送苏苓笙和宋寒出府门之时，众人只见一个衣着破烂浑身污浊的人，朝李薇阳的别院门口走来，嘴里不停叨扰着“迟了”“迟了”这些字眼。 宋寒定睛一看，那人不是苏景辰还能是谁？果然，苏景辰就是与这城南李家有关系。 一众侍卫正要上前打探之际，宋寒却朝他们摆了个手势，示意用不着他们上前，自己亲自去查看。 苏苓笙也发现了苏景辰的身影，脸色瞬间吓得惨白，吓出一身冷汗欲要上前做些什么，被李薇阳隔着宽大的衣袖一把抓住，朝苏苓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李薇阳和苏景辰这副模样，想来是安排好了的，苏苓笙这才收住了步子，盯着宋寒的动向。 苏景辰一看到宋寒，便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托盘，对着宋寒三拜九叩地嚷嚷道：“奴才不是故意迟到的……奴才……奴才。” 含含糊糊，叫人听不真切。 宋寒显露出关心的目光看着苏景辰，伸出手好不嫌弃地放在他蓬乱的头顶上，柔声试问道：“贤王殿下别怕，是微臣。” 苏景辰的眸子不安的乱瞟着，看到了苏苓笙的时候，一瞬间便拍开宋寒的手，起身朝苏苓笙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苏苓笙，声泪俱下地喊着“妹妹”“妹妹”。 众人来不及反应，却也不敢阻拦，毕竟这可是当今贤王！谁敢动他。 苏苓笙不知道该如何接苏景辰这出戏，毕竟上一次来看他的时候他不至于如今日一般，而且他神志也一直清醒，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变成这副模样。 除非就是装的，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告诉她。 她苏苓笙可不是十足的傻子，不会自爆出来，只好轻轻地拍着苏景辰的后背安抚他：“哥哥，别怕。” 宋寒站立起身，转身进了李薇阳的院子里，阴沉着一张脸严肃道：“李小姐，今日之事可否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薇阳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了苏景辰的身份，苍白着脸凝重地跟着宋寒进了院子，而荒雪楼的暗卫得到宋寒一声令下，团团围住了别院，不让任何活物进出。 李薇阳别院内，正厅，正值夕阳西下时分。 “关于阿傻……贤王殿下的事情，小女可以做出解释。” 李薇阳跪在地上，神情有些窘迫地看着宋寒，颤抖着声音：“先前本家的管家，在江里捞出了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这名男子便是贤王殿下，只是此前小女并不知情。” 宋寒并不相信李薇阳的说辞，深邃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地看着她：“哦？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去衙门报官？你可知私藏皇子是何等大罪？够你们李家满门抄斩！” 言罢便看了看一直黏在苏苓笙身旁的苏景辰，他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几块点心，狼吞虎咽，苏苓笙则亲自端着茶水，轻轻拍着苏景辰的背好生伺候着。 苏苓笙极力掩盖住心中的紧张，若不是外衣宽大遮住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此刻都在微微颤抖。但宋寒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若是李薇阳给不出一个有力的解释，今日遭殃的便是李薇阳。 想到此处，苏苓笙更是紧张了几分，连呼吸都有些不易察觉的急促了几分。 希望宋寒……立场是偏向苏景辰这边的。 李薇阳继续道：“之前水患严重，本家在江内打捞出的尸体都有十好几具，更何况李家也从未见过贤王殿下的尊容，所以。” “所以？锦城这三个月都派遣出大量人马寻找贤王殿下的下落，你李家也在搜寻的其列，怎么不偏不倚今日找到了？”宋寒正拿着一只毛笔记录着李薇阳的说辞，听到此处时停下了笔。 李薇阳这个说辞太容易不攻自破了，苏苓笙听得腿都软了几分，苏景辰是还作出一副没吃饱的模样，继续对着桌上剩余的点心风云残卷起来。 李薇阳并不畏惧宋寒的威严，毕竟她也是个清冷的性子，便跪直了身子看着宋寒：“王爷亦知李家列为礼乐世家之首，李家的产出的乐器原料皆是使用的李家私矿。” 宋寒：“这又与贤王殿下在你李家一事有何干系？” 他还等李薇阳继续编排说辞呢，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朝苏苓笙看去。 苏苓笙终是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有些娇嗔地看着宋寒：“王爷，你能不能听李小姐把话说完？你就不能对女孩子温柔点吗？李小姐身子弱，不宜久跪。” 宋寒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心虚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并未考虑的这么周到，那便如王妃所说，李小姐你起身说话。” “再说了，本王只对王妃一人温柔。” 第七十四章 试探 嘶，宋寒什么时候这么油腻了。 苏苓笙懒得理会他生硬的秀恩爱，专心在一旁听起李薇阳的说辞来。 原来李薇阳和苏景辰来这一招，已经想好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李薇阳说时逢锦城大雨，有无数遇害人自上游飘下来，李家打捞了无数尸体和尚得生还的人，其中就有苏景辰。 但李家辨识不出这是当朝皇子，最近又由于李家矿场人手不足，便动起了歪心思将失忆疯癫的苏景辰带去了矿场中。矿场的位置既隐蔽又远离锦江，所以并未在官府考虑查找的范围之中，即便将锦城翻来覆去找了许多趟都未果。 苏景辰一身的细皮嫩肉，衣着华丽，想也不用想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公子，但由于久久未有人认领，加之他在矿场也成不了什么事，矿场的人就把每日给李薇阳送寒玉石的差事交给了他。 李薇阳生性古怪难伺候，每日都要求矿场送寒玉石过来，不然这位尊贵的李家嫡女动辄便向本家告状，克扣矿场的银钱。 所以矿场那边就选择让苏景辰这个傻子来干这个差事，每天于固定的时间来李薇阳的别院。 理由是牵强了些，不过只要李薇阳一口咬定了说辞，宋寒再派人去查矿场也毫无意义，毕竟苏景辰现在已经“疯了。” 但是他可以治罪于李家本家，正好达到了李薇阳的目的。 宋寒放过了李薇阳，带着“痴傻疯癫”的苏景辰浩浩荡荡地回了锦城。 锦城广胜楼内，入了夜。 苏苓笙和宋寒坐在给苏景辰安排的房外，耐心地等待着下人给他清理身上的污垢，苏苓笙有些忐忑地握着手中茶盏试探道：“王爷，待会儿皇兄梳洗完毕，本宫想带他去找程妄之。” 宋寒的眉头皱了皱：“为何？” 苏苓笙扫视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凑道到宋寒跟前：“我……我怕王爷若是公开了找到皇兄这件事，会个皇兄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他这副模样，更是梁家下手的好时机。” “思来想去，还是藏在别处的好，不然皇兄成天这么跟着我，我……” 宋寒怔怔地思考了一会儿，苏景辰的房门打开，只见他换上了宋寒的衣物，焕然一新地走了出来，想也没想便缠上了苏苓笙： “妹妹，要不要和哥哥一块去玩呀？” 苏苓笙笑得宠溺的看着苏景辰，拍了拍他的头：“哥哥，你还记得你如今多少岁吗？” 苏景辰不假思索地答道：“十岁！” 原来苏景辰现在只有十岁的心智，也罢，先按照苏苓笙说的那般处理。 宋寒看着哄苏景辰如哄着孩童般的苏苓笙，不由得温柔道：“那便如王妃所说，先将贤王殿下秘密送往程妄之那里，本王再派遣十名暗卫去守护殿下的安危。” 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他日若是苏苓笙身为人母的模样，会不会也是和今日一般？ 待到苏苓笙带着苏景辰上了前往程府的马车后，宋寒收回了温柔的模样，换回了那副心思深沉的状态。 不管苏景辰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一定要去试探一番。 苏苓笙如今的心思和想法，他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不好掌控。 她清楚地利用着自己的优势，每次都张弛有度地向他人撒娇讨好，乖巧的时候如一只让人心神荡漾的小猫，撩动着心里那个怜惜点。 现在的她更是学会了深谋远虑，苏景辰藏在了李薇阳那里的事情，她定是知情的，无论平时表情管控的有多好，她今日眼神的闪躲透露出了她的慌乱。 苏苓笙撒谎的技术再怎么好，也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她既然早便发现了此事，却不肯跟宋寒交代，说明她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根本不信任宋寒。 苏景辰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了，怎么会在他们一行人准备离开李薇阳别院的时候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人证俱全，苏景辰是在宋寒手里被找到的。 若是苏景辰接下来遭遇什么不测，那便是宋寒负全责。 真是考虑得十分周到，倘若苏景辰是真的疯了，那这一切不都是她的主意？ 没多久苏苓笙便从程府回来，跟宋寒打了个招呼便上楼熄灯睡觉了，正是个好时机，宋寒也回到自己的房中换上了一套夜行衣，藏了几枚软银针去往程妄之的府中。 程府，苏景辰的房内。 苏景辰正在假装熟睡之中，今日之计宋寒必定看得出来，但要的便是他无法动弹自己的这个效果，想来宋寒对她痴傻这件事半信半疑，一定会前来试探自己。 刚这么想着，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细小异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那便接招吧。 宋寒给程府外荒雪楼的暗卫打好招呼做了手势后，潜入了苏景辰的房间。 他倒要看看，当今的贤王殿下兼皇储是不是真的疯魔了，遂从袖中掏出了银针，隔着面罩带着几许邪气地笑意弄醒了苏景辰。 苏景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迷离地看着宋寒，惊恐连连地朝床后退去大声嚷嚷道：“呜呜呜有贼，大哥哥们快来抓贼啊！” 聒噪，宋寒趁机封住了他的哑穴，但不点他的其他穴位，便居高临下的站着观察苏景辰。 苏景辰那张脸和苏苓笙有八分相像，一样明亮清澈的杏眼，秀气上挺的鼻，自带一股若有若无笑意的红唇，连害怕颤抖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宋寒心里竟是想到了苏苓笙被别人这么欺负的样子，心里瞬间软了半分，但又被苏景辰那瘦削高挑的身形提醒自己，便狠了下心来，将手里的软银针拨弄几分后，直直朝苏景辰的指甲里穿进。 苏景辰的功夫是沈家镇南侯沈复亲自传授的，虽不及沈知书和宋寒，但若不是出生皇室，是达到了进入荒雪楼的标准的。 若是他忍不住朝宋寒出手，那他便是假意装疯卖傻瞒天过海，选在指尖处试探他也不易让人发现伤口。 细长坚韧的银针自苏景辰指甲盖里穿进指尖，疼得他一身冷汗两眼发白，奈何哑穴被点，便是疼痛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来，但一想到自己未雨绸缪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苏景辰脖颈上的青筋都疼得都暴起，泪水模糊了双眼的视线，硬是没回一下手。 第七十五章 吴州太守 苏景辰的身子骨还真是够硬朗，如那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般做着无用的挣扎，即使他掉眼泪的模样同苏苓笙相差无几的楚楚可怜，但宋寒还是没用心软，反而换了另一根针自他虎口刺入。 银针一大半都入虎口，是钻心般的疼痛，十指连心，苏景辰当即便决定索性装昏晕死过去，宋寒这才放过他。 看来，这位尊贵的三皇子，如今真成了头脑不清明的废人了，留他一命或许今后的用处会比苏苓笙还大。 苏苓笙也未必在骗她，宋寒这么一想，倒打消对苏苓笙的怀疑。 宋寒这才迅速解开苏景辰的穴道，有些喜出望外地拔出了苏景辰指尖和虎口的银针，随手抓了苏景辰枕边一张皎白的锦帕，草草替他擦拭掉方才受过刑的血珠，隐匿于茫茫夜色之中回到了广胜楼。 苏景辰面上浮现一丝如帝王般的狠戾，将枕边的锦帕悉心收了起来。 次日的时候，苏苓笙日上三竿才起床，而房内宋寒偷偷给她焚上的无色无味安神香，早便烧尽撤了下去。 昨日发生了许多事情，消耗了她太多精力，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后睡觉睡得格外沉，身上也有几分酸痛之感。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不然她和苏景辰万一被宋寒杀人灭口，便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她始终觉得宋寒的眸子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算计，昨日在李家的时候狠厉地打量他们兄妹二人，尤其是苏景辰，但今日一看原来是自己多虑了。 唉，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妄自揣度人心的毛病呢。 苏苓笙换了另一身不算特别暴露的齐胸儒裙，是清爽的浅绿色，做成了窄袖的样式，外头罩着的是那匹绣有叶纹的白纱大袖衫。 宋寒早就在楼下的棋台处等候许久，见苏苓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双眼还有些泛红的红肿，便耐着性子作出一副关心至际的模样问道： “笙儿，你今日也太懒了些，这都什么时候了。” 必须要把她拿到手里，用任何不自然的方式，只因她是最大的筹码。 苏苓笙被宋寒的忽冷忽热搞出一身鸡皮疙瘩，略有几分不适地搓了搓胳膊回他：“多谢王爷关心，本宫昨日太累了，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皇兄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所以今日……本宫想去程公子府上探望一下王兄。” 宋寒知道她要这么说，便起身自然而然地拉起苏苓笙的手：“本王也是这么打算，走吧，正好问问程公子事情的进展如何了。” 程府内，程妄之正在悉心地给哭哭啼啼的苏景辰上药。 程府位于锦城的东侧，占据了半个小山丘，颇有几分一家独大占山为王的意思。虽然占据了这么大的面积，但府内建筑风格皆是清雅别致的小屋和亭台楼阁，隐藏在占据了府内大片面积的紫竹林内，丝毫看不出是一个首富之家。 若不是紫竹的种植成本和打理成本高昂，且属于稀有的品种，乃竹中上品，程妄之这副做派和审美说他是避世不出的隐士，苏苓笙都相信。 苏苓笙也很喜欢竹林，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将整个府邸，都隐藏在竹林之中的设计和品味，只叫她眼睛看花了去，昨夜送苏景辰过来时还未察觉这篇府邸的风光，今日借着日光尽收眼底，嘴里赞叹连连。 宋寒低着头看她那双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的眸子问她：“笙儿喜欢紫竹？” 苏苓笙连连点头：“嗯嗯，只要是竹子我都喜欢，住在竹林里是我目前的人生幻想。” 从前还从不知道她喜欢竹子，到底是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彻底，还不足以……事事让她欢心。 苏苓笙进正厅门的那一刻，便只看到哭的委屈巴巴的苏景辰，伸出一双裹满了绷带的手朝她撒娇：“妹妹，有大坏蛋，哥哥受伤了。” 怎么回事？苏景辰有足足十名荒雪楼的暗卫守护着啊。 苏苓笙心急如焚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只见苏景辰手上的细绷带连虎口处都给缠上了，便有些焦灼地询问程妄之:“昨夜发生了何事？” 程妄之轻手轻脚地继续给苏景辰缠绷带道：“贤王殿下今日跟我说他的房内昨夜潜入了刺客，但他没看清刺客的模样，但殿下手上只有虎口处和食指指尖受了伤。” 苏景辰抬头看他：“你骗人，我十根手指都受了伤。” 程妄之只好耐心安抚：“好好好，殿下受苦了。” 宋寒闻言脸色大变，对着在程府的暗卫一顿大声数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十个人拦不住一个刺客？贤王殿下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你们等着斩首示众。” 那十名暗卫见状立即跪下齐声道：“属下等人并不知情，昨夜闻一阵异香，我们便……” “既然这样，回烟岚城后自己去荒雪楼领二十道鞭子。”宋寒冷笑一声接着说，“程公子此处也并非绝对安全之地，恐怕已被有心人盯上，不如将贤王殿下秘密带回广胜楼。” 程妄之不敢擅自应答，看了一眼苏苓笙的神色后便回道：“草民遵命。” 苏苓笙此时满脸心疼和愧疚，昨夜是她自作主张把苏景辰送来此处的，苏景辰在十名暗卫的眼皮子低下都能出事，平白遭此劫难，还不如在李薇阳那里的安全。 “皇兄，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自作主张自作聪明……”或许是小时候看容嬷嬷扎紫薇看出了心理阴影，再加之苏景辰和她有着双胞胎的灵契，苏苓笙仿佛也感同身受到了苏景辰的疼痛，眼泪便簌簌地掉了下来。 各种千奇百怪的情绪接踵而至，苏苓笙控制不住泪腺便崩溃了。 这下却演变成了在场的三个男人都齐齐哄她，苏苓笙受不起这份宠爱，更是头一回这般真真切切的哭了起来。 宋寒趁机将苏苓笙抱在怀里，苏苓笙也没有拒绝，只在他怀中不停自责哭泣，眼泪水打湿了宋寒的衣襟：“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自以为是，都是我……” 程妄之也想上前说些什么，看着二人的模样，自觉顿下了脚步朝宋寒行礼严肃道： “回禀王爷，梁家那些变卖产业背后的老板查出来了，是吴州城太守顾真。” 第七十六章 初现 程妄之将如何查处背后之人的详细过程告诉了众人。 原来此前查处的这个管事吴宇天，便是在赌场一时张扬吹嘘说自己是明月布庄的管事人，而明月布庄的前身便是梁家的产业。 他不说倒好，一说便自曝家门，被程妄之的线人听到了，留了个心眼告诉了程妄之，让程妄之上了心，几番跟踪追查后，发现他确实是明月布庄，甚至是半个锦城的梁家前前产业的管事人。 此人心思缜密异常，程妄之想过美人计和行贿的方式，都未曾套路出他的身后人。 但凡是人便有贪欲，他嗜赌如命，又常去锦城最隐蔽的赌场挥霍，程妄之便盘下了赌场陪他玩了几局。先让他连赢上许多把，使其飘飘然起来，再使了些手段让他输得近乎倾家荡产。 吴宇天自然是知道他被程妄之下套了，再加上他的杯子内下提前下有让人心绪躁动的药，吴宇天便在程妄之的赌场内大闹了一番，不小心砸坏了程妄之的一个古董。 本就亏空得连底裤都快不剩了，吴宇天撒泼打滚耍起了无赖，仍旧是不肯将信息透露半分，甚至不惜借高利贷来还程妄之的赌债。 谁知，他借高利贷的对象，也是程妄之。 最后程妄之威逼利诱死磨硬泡了许久，吴宇天才战战兢兢地将身后的吴州城太守暴露了出来。 听到此处，宋寒当即将冷岐叫到跟前，让他去吴州城丽香院通知牡丹可以行动了。 程妄之疑惑道：“丽香院？” 宋寒将两月前在吴州城之事告诉了众人，最后才补充道： “早在当时，本王便隐约觉得吴州刺史有问题，多留了个心眼，派遣了一名叫牡丹的子女混到顾真的身旁，待到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处置顾真的时候排的上用场。” “顾家既然招收了这些产业，必会有账本记录。” “正如程公子所说，凡是人便有贪欲，有人贪图荣华富贵，有人贪图显赫名声，而这顾真恰恰贪图美色，不过是用美人计对付他罢了。” 原来这些阴谋阳谋看似复杂，操作的原理都这么简单？ 听完他们说出自己的一番部署后，苏苓笙的眼泪也止住了，只干涩地盯了盯程妄之，又盯了盯宋寒。 宋寒看出了她的心思，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抚摸着苏苓笙脸上的泪痕： “很多时候，计谋并不如笙儿想的那般复杂，只要诱惑足够大，即便陷阱摆放在眼前，总有人会去以身涉险。” 苏苓笙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宋寒昔日要在吴州城停顿下来整治灾民，按理说他不需要花那额外的时间亲自去处理吴州城的事宜，没想到那个时候起便也埋下了暗线。 以至于自己和沈知宴正面撞上了他，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还好跟在了宋寒身边，不然万一沈知宴公务繁忙一不小心照顾不周，她和苏景辰一样被梁家痛下杀手就糟糕了。 宋寒其人表面上越是看起来无动于衷，背地里越是锋芒必露。 此事既牵扯到了顾家，这么看来，梁尚书当年能从地方升迁到烟岚中央，变卖三分之二的产业去对顾丞相进行行贿，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真相即将大白，只等待牡丹的账本。 宋寒和苏苓笙两人在程府用了晚膳，便一同带着苏景辰回去了，苏景辰一路上都在和苏苓笙玩一些童年的小游戏，苏苓笙也不厌其烦地配合着他。 倒是宋寒看他们二人的眼神不再带有狠厉，反而温和了许多，一时间三人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上书房之时。 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和天真无邪的小兄妹俩。 其实也算得上晦暗人生里难得的好光景，宋寒这样想。 苏苓笙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底已经暗暗盘算着，迟早有一天要抽出个宋寒没空的时间，去询问苏景辰到底是何人对他下此毒手的。 距离锦城的堤坝彻底完工还剩十天的时候，一个乌云密布的夜里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接连烦热了两个月，总算是下了一场雨，缓解了连黑夜都在散发热气的盛夏。 苏苓笙和宋寒坐在广胜楼为二人准备的书画间里，难得悠闲地各自忙碌着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雨珠，有些心慌气短，她担心堤坝尚未完工便又遭逢大雨，会不会将进度拖慢了。 宋寒伸手感应着雨势的大小，颗颗透明的雨珠在他宽大的掌心汇聚，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片刻过后才转身回应苏苓笙： “笙儿放心，最主要的部分已无任何大碍，毕竟是贤王殿下……出事之前便开始建造的，时至今日工期也足够长了。” 一眼望去，只见苏苓笙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绣金菊天蚕丝寝衣，衣衫非常单薄贴身，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曲线。 她本就肤白貌美，红色更能衬托出她的气质，增添了又清冷又凌冽的美艳感，身上的香气在清新的雨夜更加浓烈了一些。 宋寒大概能明白为何历代都有祸国妖姬这一说，又突然感觉自己即使只是这个大美人的名义上的夫君，都已经赚到了。 美人在怀吃不得碰不得都难受至极，更何况苏苓笙在他怀中的时候都几乎没有。 刚想上前去假意关心一下她在写什么，便听见千帆扣门的声音：“王爷，梁暮吟小姐来了。” 梁暮吟雨夜扣门，定是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情，苏苓笙停下手中的笔想上前开门，却被宋寒一把抓住胳膊： “你……先把衣服穿好。” 苏苓笙：“……” 宋寒的女德怎么守的比她还好？ 梁暮吟进屋的时候，苏苓笙已经被宋寒拿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光着一双脚卧坐在软榻上，细看之下这个造型甚至有些滑稽。 梁暮吟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才敢上前一步，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她还以为自己打扰了这对夫妻的情趣，有些颇为为难的开口道： “王爷王妃请恕臣女冒昧，臣女夜扣房门是有急事相告。” 宋寒清了清嗓子，眼神不住的瞟着坐在一旁的苏苓笙：“梁小姐但说无妨。” 梁暮吟有些费解地说：“今夜我在梁家老宅里勘察的时候，发现老宅院前的地板尽数塌陷。” “塌陷后发现有个地下密室……里面全是大量的陈年木料和碎石。” 第七十七章 请君入瓮 梁家旧宅有大量的陈年木料……会不会是旧堤坝上的材料？ 看样子梁慕吟应该是成功的给梁放忽悠到了，前日就听说她拿到了梁府现在的管事权，除了给梁放下药外，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陷害梁三夫人，让她彻底失去了对梁府的管控权。 所以梁慕吟才会有权力自由进出旧宅，并对旧宅的翻修工作进行指点。 毕竟之前的堤坝如果因为质量问题……被冲垮的部分肯定是随着水流到了下游，剩下的老旧部分会不会就藏在梁家？ 苏苓笙想到了苏景辰给她说的线索，当即便激动了起来，还没等梁暮吟汇报完具体情况，便匆忙开口问道：“那些材料是修建梁家旧宅所用的吗?” 梁慕吟：“臣女觉得不像，梁家旧宅虽毁于水灾，但所用材料和地底发现的完全不同……” 宋寒大致想了一下，便朝梁慕吟说：“本王知道了，雨势盛大，梁小姐这些日子就留在广胜楼吧，或者本王提前派人将你送出锦城。” 一场巨变的风云即将到来，宋寒的预感十分强烈，既然答应了梁慕吟护她周全，那便说到做到。 不管梁家旧宅地底的材料是不是当年的堤坝所用，苏苓笙都觉得有必要就此事彻查一下，即使没有当年之事的人证，但这些东西或许可以作为物证。 既然是被冲散到了下游，那定会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被冲到了岸上，苏苓笙想也没想地从软榻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地上便匆忙提笔给沈知宴写信。 沈知宴在东睦城，正好位于锦城的下游，且东睦城的受灾情况并不及锦城严重，或许会有还没被梁家清理的材料。 宋寒拧着眉头看向苏苓笙：“笙儿这是在写什么？怎么连鞋袜都不穿？” 苏苓笙头也不抬地答道：“本宫想到了一些事情，在给沈将军写信。” 宋寒闻言，便拿了自己的披风过来给苏苓笙盖上了双脚：“笙儿想到了什么，愿闻其详。” 这下好了，可以将苏景辰给苏苓笙透露的信息变着法子的透露给宋寒：“王爷才至锦城的时候，堤坝的情况如何？” 宋寒仔细回想了一番认真答道：“与其说是修葺，不如说是重新修了一座堤坝，受损着实严重了些。” 苏苓笙点点头：“不错，那整座堤坝自皇兄过来监管到您接手起，工期共计多久呢？” “四月有余了，按照目前人力和物力财力的标准，我也觉得长了些，否则还可以提前十日左右便能完工。” 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自苏景辰遇害到宋寒到达锦城之前，这期间堤坝应该是暂停了施工的，梁家为的就是将之前的烂摊子趁宋寒到达之前收拾干净，宋寒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出堤坝的任何端倪，顺着苏景辰的步骤继续修建下去。 否则工期不会拖延到现在，而且除了梁家地底的材料，别处也应该会有残存，毕竟堤坝的修建是一项大工程，总会有来不及清理的漏网之鱼。 苏苓笙还未继续说，宋寒倒是无师自通的想到了什么，率先开口地反问苏苓笙：“笙儿是觉得……之前遇水坍塌的部分，做工有问题？” 终于，宋寒自己把这句话问了出来，苏苓笙只觉得顿时间一身轻松，心里憋了许久的秘密终于不用再继续掩藏下去，便连连点头分析： “嗯，王爷不觉得奇怪吗？皇兄既然会被梁家痛下杀手，想来不仅仅是参与夺储这么简单，就算他日皇兄登基称帝，梁家一时半会儿不会受到什么大的影响，削减世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除非……” “除非是贤王殿下，发现了什么能让梁家目前就会被一击致命的东西，亦或者是证据。”宋寒放下手里的卷宗，“比如，贪污。” 梁家当年的第二度崛起，不就是在之前的大坝筑完后？ 一想到程妄之给他们二人透露的消息，宋寒更加确信了，十年前的堤坝质量绝对有问题，便决定公然来一招调虎离山之计，请梁家入瓮。 人证是肯定没有了，只能让梁家不打自招。 于是宋寒招来了荒雪楼目前在锦城的所有暗卫，做了一出声势浩大的戏，出动了一半的暗卫和兵力去东睦城调查。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出，梁家定会人心惶惶，朝宋寒和苏苓笙提前下手。 没准，便是过几日后堤坝完工的祭山大典。 另一边，梁家别院。 梁放近日总觉得头昏脑涨，浑浑噩噩，听到自己安插在宋寒身边的探子回来禀报情况的时候，吓得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若是这位摄政王发现了他们梁家当年的秘密，莫说是会影响二皇子争储了，整个梁家可能都会被皇室连根拔起，永久地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梁放随即吓得老脸一抽，嘴唇发抖地朝那探子说道： “你迅速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传至烟岚城，告诉梁尚书摄政王突然在派人前去东睦城查找物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然后就肆机对宋寒和苏苓笙下手。 反正现在二皇子已经和顾家的嫡女结为夫妻，梁顾两家早便紧紧的绑定在了一块。 又不满地狠狠地踹了那探子一脚怒道：“你们这群废物！此前清理的不及时让贤王发现端倪就算了，现在居然能引得让摄政王怀疑，东睦城那边的东西还没清理好？” 那名探子捂着自己的腰腹疼得龇牙咧嘴，小心又卑微地回复道： “三、三爷别生气，东睦城那边这两个月有沈家的人，沈家虽不与摄政王交好，但也是我们没法动弹的，自然不敢大肆在东睦城清理那些废旧的木料。” 梁放这才想起来还有沈家这一出，自己这脑袋当真是如进了水一般，便捂着自己的头有些痛苦地问道：“老宅的那些东西被发现了吗？” 探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应该是被发现了，今日这场大雨彻底将老宅的地下室给暴露了出来，大小姐近日也频繁同摄政王走动，恐怕……” 梁放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快把梁慕吟给我找出来！” 第七十八章 遇刺(一) 烟岚城，梁家府邸。 梁旷收到了自梁放从锦城的传书，脸色一黑，只差点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宋寒若是没有这么多事，或许他们还会留他一命，但谁让他管的太多，手伸的太长，眼下只能先除之而得以后快了。 于是梁尚书便连夜入访宫中，与瑾妃顾相相商议此事。 瑾妃一袭贴身的大红色宫装，即使她年轻时也算得上是名动一方的大美人，但保养的并不如秦皇后一般好，所以腰腹间有些发福，这身宫装险些有点兜不住她的腰身。 她看了梁府的来信，拿到宫中烛火前迅速焚毁，长了些淡淡细纹的长眼显露出狠厉的精光：“这个苏苓笙，嫁衣之事还不够给她苦头吗，如今偏也要赶去锦城送死。” 顾丞相随即安抚道：“娘娘稍安勿躁，二皇子大业将成，若是对五公主赶尽杀绝……恐怕到时候会落得个暴君的名号。” 瑾妃冷笑一声看着顾丞相：“顾相，要做就做得一干二净，以免节外生枝，你可别忘了到时候晏相和沈家定会护着她。” 一提到晏景淮和沈家，顾丞相心中最后一丝难得的善意也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气毕现的眸光：“老臣遵旨。” 夏日炎热，苏千山早就带着秦皇后去了烟岚城的避暑行宫，让顾相和晏景淮共同打理朝政，而苏苓笙和宋寒一旦身死的消息传来，瑾妃便会让苏景离趁机逼宫夺权。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几日后，锦城祭山大典。 历代的规矩便是在哪处大兴了土木，便要在当地的名山上进行一场祭山大典，用以慰藉山神，即使锦城这座堤坝最开始是以修葺的名义进行的。 锦城虽然是平原地区，但例如皎皎丘这般的小山丘也有许多，所以梁放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的筛选过后，便选定了一座距离吴州城地界不远的山丘。 山坡的坡度不算缓和但也不过于陡峭，周围树木丛生，山脚有条小河缓缓流经，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地方。 但梁放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寒的人马根本就没出过锦城，早早地便在这周围做下了部署，只静候顾梁两家的人动手。 苏苓笙今日总算换上了一身类似于宫装的华服，这还是从红宝阁临时揪出来的，藏青色的配色配合百鸟朝凤的花纹，所以穿在她身上有些不合适，总显得宽大成熟了些。 发髻也在张姐的巧手之下梳成了高雄髻，配以无数华美的珠宝首饰，和正红色的美艳妆容相得益彰，让程妄之有些看的呆了。 此前她都输无拘无束的少女装扮，看起来肆意洒脱的模样，从未见过她如此正经装扮的样子。 这样的美人……到底是他程妄之肖想了。 但他还没多看几眼，一身墨色绣四爪金纹蟠龙华服的宋寒便挡在了苏苓笙的身前，贴心地给苏苓笙整理头上簪花和领口的衣服： “笙儿许久未做正装打扮，恐怕今日要吃些苦头了。” 苏苓笙明白今时今日的重要场合，也明白宋寒的计谋，不能穿得过于轻便，否则定会引起梁顾两家的怀疑，即便是难受她也得忍了。 她扶着头上的发髻和首饰点了点头：“王爷，本宫准备好了，走吧。” 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但她不得不去赴宴。 夫妇二人坐上了摄政王府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便带着以梁放为首的地方百官出发，声势浩大地朝祭山的地方进军。 马车上，苏苓笙不知是因为今日的装扮过于繁重，加之路途有些颠簸，还是因为心底紧张，一路上脸色都苍白的有些难看。 宋寒本坐在她旁边一言不发，但双眼似乎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一般，只把一双白如玉的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柔声在她耳边安慰道： “笙儿别怕，有我在。” 苏苓笙只得小心回应他；“嗯。” 宋寒现在对她的称呼已经固定的叫她笙儿了，除非苏苓笙给他惹生气他会板着一张俊脸叫她王妃，更生气的情况下会直呼她公主。 从前他从未这么唤过她，一开始的公主，到后来的王妃，再到现在的笙儿，莫说是苏苓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自己的这番变化。 毕竟有的人做着做着戏，就不知不觉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祭山大典选在了这座小山丘的半山腰上，早在半月前就派人前来此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平台，铺好了细腻的青石板砖，做法祭祀的祭坛也一应俱全。 风和日丽，正直正午，阳光和熙，山风阵阵。 宋寒今日一直在摆出一副督工完成喜上心头的笑脸，淡笑着回应每个人上前的阿谀奉承，实则心里已经为待会儿的逃生路线做好了规划。 不过他演的这般优雅得体的模样，甚至让梁放都有些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关于堤坝的旧事了。 管他知不知道，反正待会儿祭祀完就该下黄泉了。 梁放不敢在祭祀典礼上下手，只因对山神大不敬会招来灭顶之灾，但正好在这个环节给了荒雪楼暗卫充分的时间，去与梁顾两家的做争斗和绞杀。 王爷的心思大家都能明白，彼此心照不宣的进行着任务，将此刺客清理了大半后换上了他们的衣物混入其中。 同来祭祀的还有大批朝中官员以及地方官，切不可鲁莽行事让刺客乱了阵脚，肆意伤人。 眼看祭祀即将完成，宋寒还喝了一杯掺有五谷百花蜜的酒，走完最后一波形式，苏苓笙的眼皮跳得越来越快。 正当苏苓笙接过属于她的酒杯，也来尝尝鲜之时，梁放摆出了一个手势示意刺客上场： “给我杀——在场官员无论品阶一个也不能留。” 反正这些官员都不是梁顾两家的人，迟早也会被想法子换掉，不如就在此地给他们一个痛快。 话音刚落梁放便兀自跑远，无数的利箭自天上齐刷刷的朝祭祀台飞过来。 “所有人到祭祀台后面躲着——” 苏苓笙来不及惊呼便被宋寒用披风紧紧一裹，抱在怀中带着她滚到了祭坛的后面。 第七十九章 遇刺(二) 一个小竹屋里传来了阵阵药香，宋寒睁开眼后察觉腹上隐隐作痛，上衣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腰上和胸前还缠了许多泛黄的绷带。 苏苓笙蹲在一旁的药炉子边，药炉上正熬煮着一罐黑漆漆的药，闻这个味道应该是止痛和凝血为主的草药，她卖力的扇动着一把蒲扇，还时不时伸手抹一抹头上的汗。 她的华服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些衣不蔽体的程度，散乱的头发还歪斜的挂着两根发簪，其他的发簪早便不知去了何处，脸上除了少许的擦伤也全是泥土。 妆容尽花混合这这副狼狈模样，像只小花猫一样，一只死里逃生的小花猫。 夜色正浓，但月色大好，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即使小屋内没有烛火也能一览无余。 宋寒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扇风的模样，虽然两人现在颇有几分被赶尽杀绝的意味，但这生死攸关之际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苓笙察觉身后的人醒来，还笑出了声，当即撅着张小嘴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蒲扇朝宋寒身旁一扔娇呵道：“宋寒你居然笑得出声，你头怎么这么铁，万一就陪着我送死了呢……” 原来中午两人遇刺之时，宋寒先将苏苓笙带到了祭坛后方，便抽出怀中长剑折身而返去保护其他的官员，以一人之力抵挡住了一波箭雨。 苏苓笙和周琉兰躲在祭坛后面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也不敢贸然出头，只能强行冷静地听着外面无数的厮杀声。 没想到一个刺客却将苏苓笙从祭坛里揪了出来，他的武器早便被打落了，只能空着一双手狠狠掐住苏苓笙的咽喉处，威胁宋寒要么自尽于众人面前，要么就看着苏苓笙受死。 他是一名死士，本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这苏宋二人能折一个是一个。 宋寒的人马还在与场上其他刺客做纠缠，自己的同伴们也都杀疯了般，无人注意到他拿了公主做威胁，宋寒自己也在保护其他官员无法脱身。 那名刺客见场上同伴的数量越来越少，若是被宋寒活捉回去必少不了一顿严刑拷打，更严重点还会牵连他的家人，便心一横带着苏苓笙退到祭坛边上，准备带着她滚下这个陡坡。 陡坡下面碎石众多，就算摔不死，但拿这个当朝公主做肉垫也不错。 宋寒正消灭掉一名提刀冲过来的刺客，一转头看见祭坛处，察觉了他的意图，迅速拾起地上的一把长弓对着那刺客便是一箭，刺客当即毙命。 但苏苓笙因为重心不稳从祭坛边上跌落，宋寒想也没想便冲身上前抱住了她，奈何他们的重量相加起来过大，让这个平台的木栏杆直接被撞断了。 二人抱作一团齐齐滚下陡坡，宋寒为防止苏苓笙撞上那些碎石受伤，便自己充当了一块肉盾将苏苓笙紧紧抱在怀里，自己则承受着从碎石堆上碾压过去的阵痛。 在翻滚的间隙，苏苓笙在宋寒怀里动弹不得，一双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有些感动又有些安抚地朝宋寒说： “我没事的……” 万一我死了，万一就机缘巧合回现代了呢，但是你不行，你在这里还有大好的人生要度过，不能被我拖累了。 话为说完，宋寒注意到山脚处有一块凸出的石头，石头上的尖端直勾勾地对着二人滚动的方向，不论是他还是苏苓笙撞上那块石头，二人之中有一人都会血溅当场。 宋寒咬了咬牙，一把将苏苓笙朝平坦开阔些的地方重重一推，自己的腰腹却狠狠地撞了上去。 万幸的是这块石头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尖，加之衣物较厚的原因，只叉了一小截进宋寒的腹中，让他流了不少血。 苏苓笙强撑着身子，带着宋寒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离他俩停留不远的这个小屋。 宋寒到小竹屋的时候便痛的昏死了过去，都不知道这小屋的主人是个年迈奶奶。 老婆婆虽懂些简单的医理，但眼神不好使，手也颤抖得厉害，苏苓笙情急之下便按照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和经验，粗略地替他处理伤口，提心吊胆地观察周围的情况，以免有追兵跟过来。 回忆结束，宋寒故意将身子一歪，任由蒲扇砸到了他心口的伤，便皱着眉假意作出疼痛的模样：“嘶——笙儿，你砸疼哥哥了。” 唇角却带着几分诡计得逞般的笑意，眼眶里晕染了薄薄的一层水光，仿佛真的被苏苓笙砸疼了一般。 苏苓笙吓得直接从地上爬到宋寒的身旁，脸上的辛酸和委屈也全部消失殆尽，带着歉意地看着宋寒道：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让我看看，我没想真的砸你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罢便伸出一双柔软小手准备解开宋寒身上的绷带，她确实缠得严实了些，勒得宋寒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想到是她亲自替自己处理了身上的伤，连衣服也都是她……宋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红晕，二十年来还从来没女人看过他的身子。 再看看屋子里有一碗散发着香气的陈酒，还有一把被火烧过的痕迹的剪刀，以及地上那些和他身上一样泛黄老旧的绷带……宋寒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里没人住吗？” “有的，是一个年老的婆婆，这些东西都是她给我的，她说你身上的伤口需要用到大量的止血草，她这里不够便出门去买了，算算从这里到锦城的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宋寒继续道：“没有人来找过我们吗？” “没有，或许是白鹤他们战况激烈，还在忙，况且这山脚的面积如此大，想仔细搜寻也是要花上些时间的。” 苏苓笙边回答不由分说地解开他的绷带，万一自己方才那一砸，让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便不妙了，却被宋寒一把抓住双手道： “我没事，逗逗你的。” 还不太适应在她面前这副模样，到底是羞耻心作祟，宋寒及时制止住了她。 苏苓笙却不以为然，不就是胸肌腹肌人鱼线吗？她又不是没看过一样……虽然方才一股脑的只顾着给宋寒处理伤口，没有注意到他的身材，但现在被宋寒这欲拒还迎的一挡，她才发现这男人连身材都这么完美。 即使隔着纱布和绷带，也能清楚地看到宋寒整个上半身的肌肉走势的，既不单薄又不夸张，包裹在一身雪白的肌肤之下。 第八十章 表白 小竹屋外，原本去买药回来的阿婆已经被白鹤和冷岐他们拦下。 这是王爷提前跟他们说好的，若是迫不得已需要王爷英雄救美的时候，让他们给王爷和王妃独处的时间。 王爷表面上是说希望自己能有时间和王妃说真心话，实际上不过是想用苦肉计引起王妃的同情罢了，啧啧啧，口是心非的男人。 屋内，苏苓笙和宋寒方才那般打闹完毕后，便起身回到药炉旁继续扇着风，还不忘叮嘱宋寒：“王爷别动，小心伤口又撕裂了。” 宋寒自己身上的伤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微不足道的伤口比起他以前承受过的都不值一提，但看到苏苓笙难得这么悉心照顾她的模样，索性决定再演下去。 这波苦肉计，定能将她拿下吧，宋寒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苏苓笙见药炉里的药已经熬制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阿婆屋里的别的东西，只能将自己身上被刮得破破烂烂的华服衣料撕下来，在自己掌心上缠了好几圈才敢端起药罐子，把里面的草药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还算得上整洁的碗里。 “王爷，药好了，不过有些凉，你小心点啊。”苏苓笙端着小碗本想直接递给宋寒，但又怕他被烫着，所以便自言自语地把药碗放在地上晾着。 这个模样，可比平时伶牙俐齿的时候乖巧的多了。 宋寒的脸上一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往日里寒凉的眼眸也像化开了一般，似一弯映照着月光的月牙潭，看得苏苓笙有些不自在： “王爷，本宫身上是有什么很可笑的东西吗？你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宋寒反问道：“笙儿，你为什么总是这般若即若离，对我如此生疏？” 苏苓笙被他这么一问，心下竟有几分慌乱，有些支支吾吾道：“王爷，本宫从来都没有若即若离过……你不要多心，先喝药吧。” 言即便端起地上那碗药自顾自地吹起来，不去看宋寒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宋寒长睫微敛，有些失落地说：“笙儿，你还是没懂哥哥的心意吗？” 窗外的月色正好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镀上了一层银色的柔光，他的眸子捕捉到了月光，便抬着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将憋了好久的情话尽数流露出来： “我知道，我平时的性子是喜怒无常了些，也冷淡了些，可是笙儿你要明白，我亦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所以……” 苏苓笙接着他的话问：“所以什么？王爷，你要明白，我真的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宋寒权当她在说反话，又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知道你拿得起放得下，可我也喜欢你喜欢得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在男欢女爱的事情上我是愚笨了许多，外人看不出来，连你也看不出来吗？” 他这么一说，苏苓笙反而惆怅了起来。要说宋寒真的喜欢她，但也不至于平时对她那般忽冷忽热，不过万一他也不擅长表达呢？ 但苏苓笙见的人多了，也不好妄下定论，毕竟有的夫妻有欺骗了对方一辈子直到死才发现的，宋寒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一头在夜间觅食的狼，除了那双会散发幽幽寒光的眸子，别的地方都看不清。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倒不如和他把话彻底说清楚，让他断了念头。 见苏苓笙陷入了沉思，宋寒觉得可以继续展开攻势便接着道：“哥哥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奋不顾身地陪着你跳下来，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还是不懂吗？” 是啊，时至今日宋寒又恢复成了之前那种混乱模糊的状态，他自己都分不清对苏苓笙到底是什么感情。 其实苏苓笙的死活……按照原本的计划来说，他应该是冰冷的，不动摇的，不动心的，所以她的价值被自己利用完毕后，他宋寒大可以大方丢下不予置理，更不需要顾她的死活。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苏苓笙和别的男人多说两句话他都要吃醋，虽然他知道苏苓笙在外人面前得体知分寸；但她又同自己的侍卫们都那般交好，仿佛真的将他们当成了朋友来相处，自己在她那里得到的好脸色都不及他侍卫的一半。 更夸张的地步是，他连看到苏苓笙穿的暴露了些，都舍不得，舍不得让别人瞧见了去。 他从前想将她掌控拿捏在手心，让她做一只听话的乖兔子，让她做一个乖巧的小猫咪。 但今时今日，他想彻底拥有她，他有时候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把她变为自己的笼中鸟，即便没有灵魂都好—— 不，他为之悸动的便是她那副独特的灵魂，那副独一无二的灵魂。 苏苓笙把手里的药碗递交到宋寒手中，从未如此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强调说： “王爷，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贸然的就喜欢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 “你没有自作多情。”宋寒接过药碗并不服用，“笙儿，我是真的心悦你。” 不管是真的假的心悦，还是不要心悦的好。 苏苓笙和宋寒之间的隔阂，不仅仅是三妻四妾的时代隔阂，更重要的是三观和道德观念上的隔阂，苏苓笙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太过于天马行空了，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接受完完全全的她。 所以苏苓笙沉默了许久，才想到能婉拒宋寒的说辞： “王爷，你对笙儿的好，笙儿都明白。不过笙儿心里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若是遇不到那个能与我长相厮守的人，我真的不会考虑谈婚论嫁的。” “我有许多想做的事，有很多从前在宫中没来得及观赏的风景要看……我不想只局限于男女之情上，这样的生命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你我二人既然被命运捉弄绑定到了一块，你也是个受害人罢了，我不希望我们就此影响对方的人生，所以我对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三妻四妾根本不在意，我也不会过度在意和别的男子的分寸，只因我们一开始就根本不爱对方。” 第二次听到苏苓笙这么真心实意的倾诉，宋寒的心脏犹如被挖空了一般。 他第一次有些失态地红着眼眶问她： “若是我说，我想做那个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选呢？” “你想要的那些，我给你，我陪你。” 第八十一章 病态 不可能的，宋寒永远不可能是苏苓笙想要的那个人，沈知书和程妄之都有可能，但唯独他不一样。 他已经有了一名妾室，苏苓笙不是不能接受，一生里拥有过好几个女人的男人，但如果宋寒为了她将江玉涿休掉或者是逐出摄政王府，她的良心会难安。 “王爷，是江玉涿先来的。”苏苓笙温柔地抚上宋寒俊美的面容，“我想要的，没有办法和你说清，你也不能给。” 为什么他不能给，沈知书和程妄之呢？白鹤和千帆呢？他们能不能给？ 宋寒抓住了她那只柔荑认真询问她：“你想要的，我不能给，别人就能了？” 苏苓笙不再多言语，只双眼放空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气氛在一瞬间又冰冷尴尬到了极点，宋寒手中的药已经凉了大半，再不喝便又要倒回去热了，苏苓笙这才率先开口： “王爷，喝药吧。” 宋寒麻木地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药汁被苏苓笙熬得有些过于浓稠了些，但他丝毫不觉得苦，现在任何味蕾都不如他心口中某个不言而喻的地方难受。 到底是在这场局里，他先动了心，意味着他会输的一干二净。 他不能容忍自己这么输下去，他不能被苏苓笙影响了向来坚定的心智。 宋寒喝完药也不喝几口苏苓笙为他准备的清水缓缓，便有些艰难开口道：“笙儿，我想知道你现在对于我，是什么感情？” 不可能半分情分都没有吧？ 苏苓笙自己也觉得自己对宋寒的感情很奇怪，恰好被他这么一问，便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王爷，说实话，对您没有过悸动是假的。” 宋寒晦暗下去的眼眸又闪亮了起来，有些期待地看着苏苓笙，但苏苓笙宠辱不惊久了，早便能将自己的面部情绪控制得恰如其分： “您看您生的这么好看，又位高权重，天底下哪个姑娘不会对您心动呢？我也并非彻底清明理智之人，王爷偶尔的惊鸿一瞥也会让我心生荡漾。” “但荡漾之后，我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你我二人皆非对方良人。王爷如今肯舍身救我，我定是感动极了，但除了感动之外，笙儿真的对你没有任何别的心思了，王爷不是我能肖想的人。” 宋寒这下才彻底心如死灰般，体会到了当年他对还未及笄的苏苓笙说出的话，她那时的心境更凄凉孤寒吧，或许就像那日的雪地一般。 “笙儿，你真是理智清醒的让我害怕。” 这是宋寒的真心话，苏苓笙如果当真如她所说般清醒，那必然不会是一个好掌控的金丝雀。 他的征服欲和胜负欲第一次在她这里败了北，只剩下一地的狼藉。 二人默契地谁也没再理会谁，苏苓笙照顾了宋寒一整天，本就劳累极了，此刻更是乏力困顿，便将小竹屋里的草席拖了过来就地铺开枕上了。 梁家和顾家的刺客应该已经被荒雪楼清理的差不多了吧，不然不至于都现在了，苏苓笙和宋寒还平安无。 苏苓笙枕在草席上这样想，但仍旧不敢合上眼，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那个替宋寒去买药的阿婆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但苏苓笙也不敢贸然出去找她，宋寒的伤口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发了炎，到时候会更难处理，甚至有致命的危险。 想到这些棘手的问题，苏苓笙顿时睡意全无，又从草席上爬起身子坐了起来，硬逼着自己看着门外的情形。 门外的森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啼叫，还有许多不知名小动物活动的声响，惨白的月色下生出几抹凉意，让人心里也暗暗紧了许多。 宋寒原本就一直在细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这副翻来覆去入睡困难的模样，本想开口询问她，但自己又有股难以言说的难受，便打算不去叨扰她。 也不让自己心烦。 直到苏苓笙坐到四更天快坐不住，准备破罐子破摔好好睡一觉时，那名阿婆才匆忙赶来。 阿婆有些紧张地朝二人解释道：“都怪我这个老婆子腿脚慢了些，没能及时帮二位将这药送过来……” 昨夜晚间遇见的那群年轻人将她扣下，给了她大笔银钱，让她想个说辞将屋内的二人糊弄过去，尤其是屋子里那名年轻的小姐。 看这二人的穿衣和气度，想必不仅仅是大户人家的身份这般简单，更像是落难的贵人。 苏苓笙肿着一双眼细心接过阿婆手里的药，懂事乖巧地恢复阿婆道：“辛苦阿婆了，我们夫妇二人这般打搅您，您……” 话未说完，便因劳累过度而昏倒，重重栽倒在地上，好在她离宋寒并不远，所以栽下去的时候便摔在了宋寒身上。 她是没多重，但朝自己的伤口上压上的时候还是有些疼痛难忍，宋寒疼得一下子便出了满头的冷汗，没忍住地闷哼了一声，一双深邃眼眸紧紧盯着那位阿婆，有些艰难地朝阿婆说： “老夫人，麻烦您帮本……帮我从我的外衣里找一下我的骨笛，谢谢了。” 待到骨笛到手，宋寒吹响后荒雪楼的侍卫便朝着小竹屋里一涌而入，这个阵仗着实把阿婆又吓得不轻。 宋寒冷着眼眸看着这群侍卫道： “人都已经抓住了吧？” 白鹤点了点头，并将梁放和顾真身上的贴身玉佩上前一步递至宋寒手中，宋寒摩挲着那两块玉: “启程，回烟岚城。” 顺便好好感谢了那名阿婆一番，赐予她无数的银钱珠宝，带着她到锦城去投靠程妄之，以免孤身一人容易招揽山贼。 众暗卫有些疑惑不解，王爷不是说，他想和王妃在这个小屋子里待几日增进增进感情吗？怎么现在又……不过他们心里也大抵明白，定是这夫妻二人又吵架了。 回烟岚城的马车可比来时更为浩大，不仅是在锦城钦差的官员尽数复命，更是带上了如梁放顾真等乱臣贼子，一路上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 宋寒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绷带也全部焕然一新，坐在马车中抱着还在沉睡的苏苓笙。 她的睡相一直都不安分，但睡颜却是极其好看的，犹如一朵娇艳珍贵的含苞待放的花。 宋寒看着她有些入了迷，只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越发病态起来。 第八十二章 漫长的审判(一) 马车车队由于规模庞大，加之并不紧急，所以行驶的过程非常缓慢。 苏苓笙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趴在宋寒怀中，而宋寒也闭着眼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小眠。 虽看不清窗外的景色，但马车内的光线昏黄晦暗，车里那盏琉璃灯也没点。 宋寒应当也是劳累过度所以还在休息当中，苏苓笙便乖乖窝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回忆着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生怕把他吵醒。 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事情犹如黄粱一梦一般，苏苓笙甚至不敢相信昨天还被刺客追击，今天就能死里逃生地坐在了回烟岚城的马车里。 更不敢相信宋寒昨夜对她的那番表白，看他的样子认真的不像开玩笑，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宋寒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但苏苓笙总有种自己欺骗了无知小青年的感情的感觉。 不论如何，他们保持现状是最好的，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苏苓笙知道自己平时有的举动过于做作和绿茶，可能惹的宋寒这个纯情小男生心神荡漾了。 她暗暗埋怨起自己来，恨自己不争这口气，纤细的食指弯曲放在嘴里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以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这般没心没肺。 “为什么要咬手指？” 宋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苏苓笙被当场逮捕般心虚地松开了嘴，怯生生地看着宋寒： “王爷，我……” 这个角度看宋寒，正好能看到他那张微微有些泛白干裂的薄唇，不复往日的好气色，眼下的乌青也在微虚着眼眸时愈加明显。 他是真的累了许久，苏苓笙不敢闹他，只能轻轻地挪动了身子，让他好睡得更舒坦些，却被宋寒抱得更紧： “不要躲开我。” 苏苓笙本想推开他，奈何他身上有伤，只能将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道：“王爷，你身受重伤，我不好……” “不影响。”宋寒低垂下头埋进了苏苓笙的脖颈间，“你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那便让他抱一会儿吧，到底是因为救自己才身受重伤的。 过了好一会儿，宋寒才恋恋不舍地从稍微松开了她一些，闭眼揉着有些跳动的太阳穴道： “笙儿放心，锦城之事已经结束了，我答应过你会保你平安无事。” 苏苓笙：“既然锦城之事闹的这般轰轰烈烈，烟岚城那边会不会有所察觉？你就不怕瑾妃一党……” 宋寒：“在祭山大典之前，我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同所有的证据，秘密派人递交回烟岚城至陛下面前了，陛下震怒之余也配合了我的计划，亲自查出了不少二皇子准备谋逆的证据，想必烟岚城那边，顾梁两家已经落马，等着我回去参与审判。” 此次是个重大案件，涉嫌贩卖官职贪污赃款以及谋害皇储等诸多罪状，梁顾两家权势滔天又如何，板上钉钉数罪并罚，连诛九族都是轻的。 苏苓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宋寒：“王爷，辛苦了。” 宋寒真是筹谋得滴水不漏，在这些事情上的目光更是长远至极。 她自己也累够了，来到锦城过后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没有空做，每天却为了应付周旋这些事情忙前忙后。 虽然她没有什么能真正帮得上忙的地方，但她至少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拖所有人的后腿。 宋寒想再抱着她的时候，苏苓笙却趁机钻出了他的怀抱起身：“王爷，我去点灯。” 好奇怪，明明她昨夜的态度都那么坚定决绝，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 越是危险的越让人蠢蠢欲动，宋寒的手对着她的背影轻轻一抓，仿佛想留住什么一般。 车队紧赶慢赶了近二十天，总算是抵达了烟岚城。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烟岚城便物是人非，街道上关闭了许多店铺，往日这片大陆里最繁华的商业都城此时此刻有些萧瑟落寞。 街上的老百姓和商贾看到了宋寒归程的车队，皆在欢呼雀跃，欣喜之余人人都说九昌国这回要变天了，而且是往好了的变。 想也不用想，那些关闭掉的店铺定是这两家甚至是牵扯进来的数个世家的产业。 或许这回真的会将政治制度的改革提前一步，这一切的最大功臣当属宋寒莫属。 苏苓笙合上了马车的门，露出几许欣慰的笑容，梁顾一倒，多少权益会放回到百姓手中，原来拯救苍生的感觉，她有些明白了宋寒心中所想的海晏河清和政治抱负。 回到摄政王府后，宋寒和苏苓笙接到了进宫面圣的传旨，两人顾不得洗去一身风尘便匆匆前往皇宫。 皇宫内，苏千山所居的紫薇殿，一场属于苏家内部的审判等待着苏苓笙和宋寒的到来。 苏景辰进烟岚城的时候便被宋寒派人提前一步送回了皇宫，他早就被宫人好生伺候一番，给他沐浴更衣，现在才有一个身为皇子该有的风度。 除了他仍然“痴傻”，孟太后坐在高位之上，头发花白，挂满皱纹的脸较往日更是凹陷的厉害，满眼心痛地看着苏景辰。 直至苏苓笙和宋寒进来的时候，孟太后浑浊的眼里才泛起一身光亮，没来得及等宋寒和苏苓笙行李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立起身： “可怜的笙儿，快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苏苓笙的礼还未行，三宫六院的嫔妃连同皇子公主都在这里，她有些左右为难，但还是提着裙子朝孟太后走去。 孟太后伸出布满老年斑的双手，轻轻拂过苏苓笙的面庞，老泪纵横开口道： “倒是胖了不少，哀家就知道跟着摄政王不会让哀家的宝贝孙女受委屈。” 一番话下去，满堂的轻笑声，连苏千山绷着的脸都放松了许多，紫薇殿内的氛围才不至于这么压抑。 苏苓笙下意识地看朝宋寒那边，微微颔首无比认真地回孟太后：“锦城的小吃名扬天下，是孙儿贪吃了些。” 言即听到了宋寒难得发出的轻笑声，能取悦他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苏苓笙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 笑声散尽，苏千山方正色道：“行了，莫在打笑五公主了，将瑾妃和二皇子押上来。” 第八十三章 漫长的审判(二) 时至今日，苏苓笙才见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者说是罪恶的源泉，苏景离。 所有这些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着他进行的，苏苓笙印象里和这个二哥并不是很亲近，他被封为逸王后早早搬出皇宫住进了自己的府邸里，两人不过是见面点头之交。 苏苓笙甚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二哥长什么样，直到见到他之时才不由得震惊，这苏家真是出美人啊。 苏千山即使人到中年，却仍是保养的风度翩翩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的后宫更是全九昌的当年最貌美的那群人，这些皇子公主所继承的基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苏景离生得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丝毫不像瑾妃，反而更像苏千山多一些。 即使只穿一身降紫色的中衣也穿得规整得体，不像被关了近一个月禁闭的模样。 只是他神色从容淡定，眉宇之间甚至有些喜色，丝毫没有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该有的影子。 而瑾妃也一改往日的大红大紫作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头上簪了一朵白花，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样。 苏千山也没让他们二人行礼，瑾妃一脸看破生死的模样麻木又嘲讽地跪着，苏景离倒跪得端正挺直。 “朕为何要等到贤王和五公主回宫才审你，又为何让他们舟车劳顿都匆忙前来，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这些事情不过是我苏家家事。瑾妃，你将自己所做之事尽数交代清楚，朕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你一条性命。” 苏千山的话音一落，满堂寂静，瑾妃像被人勾魂夺魄了一般呆滞，久久不愿开口。 她幽怨地盯着场上的每一个人，一双猩红的眼眸仿佛要硬生生将每个人撕碎一般，苏千山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适合，瑾妃这才放生大笑起来，有些尖锐瘆人的笑声在紫薇殿正殿里久久回荡。 “苏千山啊苏千山，你也配做这一国之君？你也配做我儿的父亲？你也配做我梁婧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我做了你的妃，简直就是天大的委屈！”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惧变，这瑾妃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不想活命了？刚想有人出来替苏千山问瑾妃的罪时，苏千山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介怀。 念及昔日旧情，苏千山并未责备她，只黑着一张脸看着地上那个白衣美妇： “瑾妃，但说无妨，朕今日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是怎么个委屈法？” 瑾妃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子，做出一副要冲上前的模样，宋寒下意识想抽刀出鞘，结果忘了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殿外。 不过她到底没有冲上去，只上前走了两步，开始绕着每个人转着圈说话： “苏苓雪从母胎上带下的毒，是我找人下给先皇后的，哈哈哈哈哈哈，先皇后以为生下苏苓雪便能将剧毒转移，谁知道她还是死了。” “苏苓暖这些年在宫中遭受的种种不幸境遇，也是我指使人做的。哦对了，她那个宫女出身的低贱母妃，昔日便是替我顶了罪才横死冷宫。” …… 一大堆罪状由瑾妃口中尽数吐露，除了早早搬迁到封地的大皇子之外，所有皇室血脉都被瑾妃残害过，在场的人无不听得面色苍白，心有余悸。 待她转到苏苓笙面前时，瑾妃才笑得更加癫狂，指着苏苓笙和苏景辰两兄妹道： “苏景辰在治水跌落大坝之事，也是本宫的手笔呢，哦还有你，你这个废物公主，祭山大典遇刺的感觉如何啊？” 苏苓笙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恶心和愤怒，朝瑾妃翻了个白眼优雅开口道：“本宫与皇兄命大，让您失望了。” “命大？哈哈哈哈……确实命大，你死不死都是废物一个罢了，但是你这种废物都能得到全天下的盛宠，甚至未来还有可能当上帝姬，凭什么！凭什么我的离儿努力这么多年，得到的身份地位还不及你？” 帝姬？这么说来当日自己和宋寒被设计陷害，两个人不得已凑成一对，也是这瑾妃的安排？ 苏苓笙的指尖攥紧了手中茶盏，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毁了她原本可以自由惬意一些的新人生？ “所以本宫昔日……” 话未说完，瑾妃便捂着嘴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着苏苓笙： “是啊，不过还是便宜了你这个小贱人了，当日安排的是另一名末流世家的庶子，没想到你却被摄政王捡了去。” “还有你那件嫁衣中的银针，也是我送你的礼，不知道你大婚当日难不难受呢？” 听到此处，宋寒也心生疑惑，莫非这事不仅仅是叔父的手笔？不过他突然生出几分庆幸，当日若是他为了性命贸然走开而对苏苓笙不管不顾了，苏苓笙今日嫁的便是他人…… 嫁衣里的银针？宋寒当时还对此事不以为然，她做了什么自己毫不关切，但今日从瑾妃口中这般叙述出来，宋寒心里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原来自己真的开始在意她的安危了…… 宋寒开始相信，有些时候的机缘巧合，更像是命中注定了的。 就像他遇到苏苓笙，苏苓笙遇到他一样，两个人是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孟太后在高位之上已经听得怒火攻心，两眼翻白昏了过去，殿内瞬间又乱作了一团，待到宫女太监把她带下去休息后，紫薇殿才又恢复了安静。 苏苓笙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没能料想到人心能险恶到如此地步，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她什么都没有做，亦没有威胁过任何人，但这个位置却让她自己平白成了众矢之的。 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一拥而上，苏苓笙瞬间便觉得身心俱疲。 平心而论，瑾妃说的这些东西她也并非没有怀疑过她，但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她并没有出手反击过。 反观宋寒和程妄之这种她妄自怀疑过的人，却帮了她这么多次。 看来过度的善良在这个世界，行不通，过度的恶意揣摩也行不通。 察觉到身旁之人气氛骤然消极，宋寒暗暗伸出一只手，钻过桌下紧紧地攥着苏苓笙的手。 第八十四章 漫长的审判(三) 待到瑾妃交代完所有罪状，苏千山派遣宫人将她拉了回去，生怕她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轮到苏景离的时候，他却如释重负一般，缓缓朝众人开口： “父皇，儿臣并非狼子野心之人，母妃这些所作所为，儿臣……也不知情。” 瑾妃在一旁瞪大了双眼：“我的离儿，你怎么会不知情呢？母妃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接着又幽怨地看着苏千山开口： “苏千山，当年先皇后逝世，你说过你要立我为后，我信了。可是你转头就迎娶了秦绾这个罪臣之女，还将她和她的两个孩子视若珍宝，我呢？我梁婧算什么！不过是为你苏氏皇族开枝散叶的工具罢了！” “我还能指望你什么？指望你多看我一眼，指望你把多余的爱施舍给我和我的离儿？痴心妄想四个字简直就是为臣妾量身打造啊，我就只能指望我的离儿能登上那个位置……” 苏景离深呼一口气，认真庄重地打断了瑾妃说：“母妃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儿臣想不想要，儿臣能不能要？儿臣胸无大志，本不想参与皇室纠葛，却因为母妃的一己私欲，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 言罢便将这些年的心事娓娓道来，众人这才明白苏景离之前的异常，为何会处理不好锦城流民，为何会在巡查大营的时候坠马受伤……原来一切都是故意为之。 苏景离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如意，瑾妃一直逼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逼迫他去争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甚至让他娶自己最厌恶的女人。 苏苓笙听得脸色发白，苏景离遇到这样控制欲和野心极强的母亲，这一世注定辛苦。 原来身不由己的人，从来不止她一个。 事情的最后，瑾妃已经彻底癫狂，嘴里不断念叨着“我的儿才配当太子”，被拉回了她自己的宫殿。 苏千山念及昔日旧情，将她贬为庶人，终生囚禁在冷宫。 苏景离向众人齐齐磕了三个响头，替瑾妃郑重道歉后，表示自己愿意接受一切惩治，甚至包括极刑，只要能赎尽一身罪责。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苏千山心里最阴暗的一面被瑾妃当众揭发后，也有念及旧情的原因，决定将苏景离贬为尽州王，子孙后人生生世世驻守封地，永世不得返回烟岚，明日便动身启程。 苏景离解脱之时，却俯下身来央求了苏千山最后一件事： “儿臣虽不喜顾氏，但她已和儿臣结为连理，希望父皇在处理顾家的时候，能留她一命，毕竟……她是我的妻。” 顾家此番难逃诛连九族的命运，若是只留下顾家嫡女一人，日后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苏千山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回王府的路上，苏苓笙一直依靠在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万千。 这么多的信息需要她接收处理，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能慢慢消化。 苏景离真是让她大吃一惊，即使他心中没有顾家的嫡女，甚至最厌恶她，此时此刻竟想保她一命，其中心思自是旁人猜不透看不透。 哪怕他本根不爱她，但却愿敬重她，甚至在生死攸关之际不会抛弃她，这样的真心和担当，在这个时代属实难得。 不知道宋寒……会不会也是和苏景离一样的人呢？不，不能动这些不该有的念头，苏苓笙暗暗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提醒自己不要再因为宋寒心神不宁。 瑾妃今日之状她也见着了，爱一个人的代价太惨烈痛苦了。 宋寒已经有了一个江玉涿，而且江玉涿看宋寒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含情脉脉，自己怎么能做让别人痛苦的事呢？ 感情这种事情是可以不分先来后到，但却要讲究礼义廉耻。 不对，自己怎么在想这些她就不该有想法的事…… 回到王府后，云茉和云喜连同檀妙等人早早便在苏苓笙的明秀院等着她，尤其是云茉，在见到苏苓笙的第一眼，礼都忘了行，匆匆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殿下，奴婢真是太想念你了！都是奴婢失职，没有看好你……叫殿下去锦城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苓笙揉了揉云茉的头，有些愧疚地道：“云茉，这件事情是本宫的错。本宫跑出王府后，你们可曾受到责罚？” 当日在吴州城遇上宋寒的时候，宋寒那一番话让苏苓笙历历在目，他说过即便他人不降罪于这些暗卫和下人，他也是要降罪的。 想到此处时，檀妙刚好被传唤，说是王爷聚集了荒雪楼的侍卫要处理什么事情，苏苓笙暗叹几声不妙，便推开云茉跟上檀妙道： “等等，本宫陪你们一块去。” 摄政王府南面，有一规模不小的校场，除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暗卫之外，其他留在烟岚的暗卫大都今夜聚集在此处。 校场的正北方放了一把紫檀木制成的椅子，宋寒已经久坐于此等候了许久，他有些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可号召荒雪楼暗卫的玉令道： “荒雪楼今日应到的暗卫到齐了吗？” 冷岐清点完人数后点了点头：“王爷，只差檀妙一人便到齐了。” 众暗卫已是屏息凝神，他们自然知道王爷今夜要问的是什么罪，三月前王妃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出去，好在后来遇上了王爷。 是他们办事不力，按照荒雪楼的规矩今夜将难逃一罚。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檀妙匆忙提刀赶来，连同檀妙一块过来的还有苏苓笙。 “属下见过王妃——” “属下见过王妃——” 近百名暗卫行礼的声音回荡在校场半空之上，苏苓笙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宋寒身旁走去，边走边拂了拂手：“起来吧起来吧，听本宫的话都散了。” 宋寒：“……” 苏苓笙走到宋寒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您今晚召集这么多暗卫，是不是为了三月前本宫跑出府一事……” 宋寒答道：“是。” 苏苓笙撅了噘嘴，小手不安分地绞弄着宋寒额前散落的青丝：“王爷，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您就不要责罚他们了，况且当日是沈知书带走我的，沈知书是何许人也？他们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所以……” 宋寒：“所以什么？” 第八十五章 亲我一口 宋寒早便立下决心，荒雪楼暗卫受罚实乃板上钉钉之事，无论苏苓笙如何求情他都不会心软动摇半分。 若是今日不能立好这个规矩，往后苏苓笙只会愈加无法无天，此次是侥幸遇到了他，那下次呢？下次出了意外又当如何？ 宋寒没有理会苏苓笙，檀妙归队入列之后冷冷开口道：“当日王妃出府时，是哪些暗卫在守岗？” 一声令下，便有二十名暗卫出列，檀妙身为苏苓笙的贴身暗卫亦在其中。 “回禀王爷，是属下等人。” 宋寒继续道:“一个沈小侯爷你们都拦不住，他日若是别的武功高强之人进入王府行刺，你们的项上人头都不够砍的。” 苏苓笙想起那日沈知书来时似乎带有一股异香，想必他是用了什么迷药，才引得荒雪楼的暗卫竟一时疏忽，不然他身手再如何好，与这么多暗卫纠缠打斗，怎么可能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 “王爷，您先等等，这件事另有隐情。”苏苓笙有些着急地挡在宋寒身前，“昔日沈小侯爷似乎是用了香，才导致荒雪楼的暗卫暂时……” 宋寒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不理会场上这么多暗卫千奇百怪的目光：“怎么？王妃也觉得他们玩忽职守？” 苏苓笙慌张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寒：“不管王妃是什么意思，荒雪楼的暗卫都经过严格的培训，几乎能辨别所有类型的迷香。事情既然如王妃所言，没能识别出迷香的味道，王妃说该不该罚？” 这个沈知书，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迷香，连荒雪楼的暗卫都能被糊弄过去？改日得问清楚。 苏苓笙咬了咬牙：“王爷有没有想过，这个世上还有您没闻过的迷香呢？王爷怎么不怪自己学艺不精，玩忽职守？” 她言之有理，宋寒精通医理药学，各型各色的药物都接触过，但明月洲那回……不也遭了叔父的暗算？从那之后他更是收集了世间所有迷药的种类，悉心研发过一番。 有意思，这沈知书竟使用了他前所未闻过的迷香，要知道迷香这种东西已经被研制得差不多了，大体也就那么些类别，这制香之人还能另辟蹊径开创别的种类？ 王爷被王妃当众拂了面子，众暗卫心中嬉笑不已，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着头强忍住笑意。 看来还是王妃这种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才能治得住王爷。 宋寒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道：“既然这样，便是情有可原。不过嘛，这顿责罚——” 苏苓笙迫不及待地接过话：“这顿责罚就免了！本宫也算得上荒雪楼的主人，本宫的话自然也是作数的！” 宋寒：“……” 她就当真这么为他人着想？若是她自己懂事些，不，那就没有后来锦城难忘的三个月，这样一来倒是让宋寒为难纠结了起来。 该不该罚？宋寒自己厌夜动摇了起来，按照这种情形他还要感谢沈知书和这些暗卫不成？毕竟他和苏苓笙已是同生共死过的人。 恍惚间宋寒又回想起和苏苓笙那个青涩的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音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朝苏苓笙道： “王妃今日想让本王放过这些暗卫，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就看王妃能不能给的起本王想要的。” 苏苓笙：“王爷想要什么？” 宋寒：“想要王妃的一个吻。” 不就是一个……吻而已，这有何难？可是一想到方才在马车上心中思索到的事情，苏苓笙又有些抗拒。但宋寒对她而言无异于是救命恩人般，况且这么多暗卫即将面临惩戒…… 短短一瞬间，苏苓笙的头脑里闪过无数想法，这些想法交缠纠结在一块，让她左右为难起来，久久未能回应宋寒的话。 小姑娘到底是脸皮薄了些，在害羞。宋寒全当苏苓笙不愿意，不再理会她，欲要继续发落处理荒雪楼的暗卫之际，苏苓笙却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来—— “哇！” “呀！” 在场好事暗卫都大呼小叫起来，方寸间乱了分寸，宋寒美人在怀不予置理，倒是白鹤强装着一副严肃的模样整了整嗓子： “这般喧嚣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闭了嘴，纷纷低下头，眼神不自觉朝校场前方瞥去，许多未开窍的小暗卫更是看的脸红心跳，原来王爷今夜的体罚不是挨鞭子，真正的体罚是要让他们好生看着和王妃如胶似漆的这一幕啊。 这样的体罚，倒还不如挨鞭子。 一吻芳泽后，苏苓笙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宋寒的吻技较之前来说娴熟了不少，但还是差劲。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苓笙继续试探道：“王爷，这下总行了吧？” 宋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既然如此，本王便破例一次，不做体罚，还不快谢过王妃？” 檀妙等暗卫喜出望外，纷纷跪下朝宋寒和苏苓笙谢恩道：“属下多谢王爷王妃宽宏大量。” 王爷这是真喜欢上王妃了，从前他说一不二毫不留情，荒雪楼的暗卫向来惧怕王爷的威严，甚至私底下给王爷起过阎罗爷这样的外号。 怎今日得王妃一吻，便轻易抹去了体罚？ 从校场回到明秀院后，苏苓笙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从锦城回烟岚城所耗费时间长远，每次所经驿站也没有如王府中俱全的设施，泡热水澡都是匆忙解决。 今夜总算是能好好歇息下来了，苏苓笙现在看着这座此前软禁过她几日的府邸，都觉得顺眼了起来。 苏苓笙这一歇息，便是足足八日的时间，每日都是早睡早起，规律至极。 她向来如此，这副身子的原主人亦是如此，但凡遭逢长途跋涉，便如丢了半条命一般，得花费大量时间调理才能缓过来。 第九日的时候苏苓笙才觉得精气神清爽起来，这些日子里宋寒日夜都投身大理寺之中，参与对梁顾两家的审判，回王府时苏苓笙早早入睡了，便也没来打扰。 梁家和顾家几乎将九昌国所有的律法都犯了一遍，直接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曾经最顶端的钟鸣鼎食之家轰然倒塌，叫人唏嘘不已。 而瑾妃，在梁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日，在宫中引火自焚，享年不过三十九。 第八十六章 程妄之来了 在王府里调养了这么些时日，苏苓笙觉得是时候该出去转转了，正好她也收到了程妄之派人递来的书信。 程妄之到烟岚城了啊，也是，毕竟此前与他商议过合伙做生意的事情。 恰逢沈知宴整顿完飞虎营班师回朝，沈知书也才搜寻处理完梁顾两家的余党，这样的契机不如将几人介绍在一块。 苏苓笙边换衣服边暗暗感慨，其实这里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糟，至少她有这么多朋友。 许久未出门走动，烟岚城内种植的树木隐隐泛黄，太阳也不似往日的毒辣。 一叶落知天下秋，算了算时日，秋天将至了。再过不了多久，也会迎来中秋，到那时苏苓笙便十七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程妄之的外祖本就是烟岚城穆家，穆家当年也算是中流世家，书香门第，人才济济。 但自从程夫人在锦城蒙难后，穆家如中了魔咒般，驰骋沙场的几名儿郎纷纷战死，而投身官场的子女也无一例外没得到重用，甚至还有名因官场失意郁郁而终的御史台大夫。 穆家人丁迅速凋零，整个穆氏便由此垮掉，程妄之此次进烟岚城住进了穆家，陪伴自己年迈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苏苓笙可不敢再跟这几个人约在玉竹馆，玉竹馆的美男虽养眼，但一回想起自己此前去玉竹馆被宋寒抓了个正着的经历，腰上仿佛隐隐作痛起来。 要说这个宋寒，此前还真是不解风情，不懂得怜香惜玉。 苏苓笙坐在广胜楼内院二楼的一个雅间，等待沈知书和沈知宴下朝，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事情。 雅室门靠天井，窗向街道，无论是采光亦或是通风，都是个上等的地方，不枉费苏苓笙花了大价钱。 程妄之和苏苓雪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到，苏苓笙并不着急，趁着闲隙在广胜楼内走动观察了一番。 不愧是能在几个邻国中都能混的如鱼得水天下第一名酒楼，较之锦城的广胜楼，烟岚城的广胜楼更胜一筹，装潢和气派也有帝都的风格和气势。 苏苓笙正观赏到一半，在楼梯的转角处碰上了程妄之，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殿下，久等了。” “无妨，程公子随本宫前。” 一个多月没见，程妄之的穿衣风格一改往日华贵内敛，换上了走动间都衣袂飘飘的交领广袖，不过仍旧是他钟爱的紫色，这种风格倒是和烟岚城的公子哥们穿得相差无几。 果然人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苏苓笙没忍住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暗暗盘算着程妄之如果进娱乐圈适合做什么，程妄之被她盯得神色不太自然地轻笑道：“殿下，程某这是入乡随俗罢了。” 苏苓笙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嗯，本宫看出来了，程公子穿的确实是烟岚城时下流行的风格。” 程妄之今日也有些不习惯苏苓笙的穿着，许是看她穿的清新淡雅地久了，她现在的穿衣打扮，从头到脚纷纷彰显出了她尊贵的身份。 同之前那些不同，程妄之心里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在锦城的苏苓笙饶是再如何打扮，都只像个娇滴滴的世家大小姐，如今的气质更胜一筹。 二人就即将合作的生意畅谈了一番，有苏苓笙这样的身份地位和人脉资源，加之一下子倒台了两个大世家，给了别的世家一个巨大的警醒，纷纷想办法将手里的产业停掉了一些，放还到普通商贾手中。 这样一来，正是程妄之进军烟岚的大好时机。 关于苏苓笙设想的古代商场选址，便是定在烟岚城西市的第四个岔路口，此处原本是顾家被查封停掉的一座青楼，现在全都归属于皇室手中，等待发落分配处理。 得找个时机进宫一趟，趁他人未下手之前，从皇帝手中把那块地想方设法要到手。 提及梁顾梁家，苏苓笙将心里憋了许久的疑惑向程妄之提了出来： “昔日在锦城，程公子能顺藤摸瓜找出吴宇天背后之人……其中可是另有隐情，亦或者是别的不愿同本宫透露的想法？” “程公子若是自己介意，也不用同本宫说，本宫不会强人所难。” 眼前人如今算得上自己的朋友了，既然是朋友，苏苓笙不介意进一步了解程妄之，甚至是他的私心亦或是阴暗面。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磨合相处便是要一步一步地深入的，如果只是浮于表面，那人人都能是朋友。 程妄之听到苏苓笙这么一问，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 这是他心中无法言说的一个秘密，也是一个自己过不去的坎，此前便一直纠结徘徊，要不要主动告诉苏苓笙，既然她如今开口询问，倒不如坦诚相待一些。 程妄之将撑在桌面之上的手收回，反问苏苓笙一句：“若是殿下知道了，会……会不认程某这个朋友吗？” 苏苓笙不假思索地摇头：“不会，程公子在锦城对本宫的照拂，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本宫不是意气用事的肤浅之人，你尽管大胆说便是。” 她的话如一颗定心丸般，让程妄之如释重负，他这才肯将之前那些自认为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部交代了一清二楚。 程妄之何等聪明，他早就察觉到了梁家当年在锦城的二度崛起并不简单，背后没有更大的支持者他是不信的，他这些年在处理生意的同时，亦致力于奔走查找证据之间。 他早早便查出和梁家有勾当的是顾家，但顾家的势力何其庞大，程妄之在商圈再有手段和威名又如何，他一个商人想扳倒这么古老的世家谈何容易？ 所以程妄之一直在等，等一个契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顾家自神坛拽下便好。 如果不是苏景辰出了事，程妄之也会搭上苏景辰这条大船，这么多年来他等的便是一个契机，无论那个人是谁都行，只要别是梁顾梁家的人，否则他复仇之日便遥遥无期了。 毕竟梁家当年在烟岚城最大的竞争对手，便是穆家，在锦城生意的最大竞争对手，便是程家。 程夫人的死因，与梁家脱不了干系，甚至是梁家一手策划的这场暴乱。 好在后来宋寒来处理了锦城的问题，让程妄之重燃了希望。 第八十七章 不是宋寒 “所以，你觉得你是利用了我，有愧于我？” “是，也不是。” 程妄之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回答。 这些事情其实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利不利用一说，换作是苏苓笙自己，倘若身处程妄之那个处境，做出来的事情未必比程妄之还干净。 苏苓笙唇角眉梢轻扬：“妄之，你是不是把本宫想的太小气了些，这些话你在锦城说出来也无妨的。世界本就非黑即白，游走在一条灰色的道路之中，你所做的这些换做是本宫，恐怕会更无底线。” 程妄之在经历这些事情后，还能保持住心中最后那几分善意，已经属实难得了。 他善于算计也好，看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也罢，一切都情有可原，苏苓笙心底更是生出了对程妄之的敬意。 不过……提防他，还是有必要的。 并不是苏苓笙多疑，而是这个时代若是不步步谨慎小心，她身边的人物又全是宋寒程妄之和苏景辰苏景离这种，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捉摸不透。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直接出手害过她，但论及他们的智谋想要出手搞死一个人，恐怕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没一会儿，沈知宴和沈知书便穿着朝服到达广胜楼，还差了个苏苓雪。苏苓笙疑惑问道：“四公主今日不前来赴约吗？” 沈知宴手执一把精致折煽动着身上的热气，瘪了瘪嘴叹息道：“唉，四公主最近正和那小太医纠缠不清呢，这不他身上的婚约刚被退下，四公主这不觉得自己有机会了吗？” 那桩婚事还是苏苓笙在锦城的时候顺手牵羊附带的，如今梁家没落，除在宋寒的安排下巧合诈死的梁慕吟外，女眷尽数流入教坊司中，永世为奴籍。 苏苓笙当时也没想到宋寒能一击将梁家击垮，如今看来她当日倒是多此一举了。 沈知书连连补充道：“四公主从前可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竟肯为周太医敛了性子，唉，这个叫什么来着？” 苏苓笙看到沈知书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眼疾手快夺下了他手中点心：“说到这个，沈小侯爷，本宫还想问问你，当日你潜入摄政王府所用迷香是从何处而得之？” 制香之人能让宋寒都心生佩服，想必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谁料沈知书抢回苏苓笙手里的点心道：“还是叫殿下给发现了，您说巧不巧，正是周霜给的。” “还有啊，四公主今日下朝之时，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让皇上将周霜赐给她做驸马呢。” 周霜？苏苓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知书，要知道这个周霜开的药都……一言难尽，甚至一度让苏苓笙怀疑过他是不是专门搞人体试验的。 不过见效确实很快，没想到他竟也是个卧龙凤雏般的人物，也难怪不得除美貌之外，能入得了树苏苓雪的眼。 沈知书和沈知宴兄妹二人本就是健谈的人物，遇着谁都能自来熟——除了宋寒，四人很快便打成一片，程妄之也忍不住被他们有趣的对话连连逗笑。 既然今日出了府，那定当去秘密拜访苏景辰一趟。 早在清晨之时，苏苓笙便让云茉进宫递了封信给苏景辰，让他未时三刻在宫中秘候苏苓笙。 此事不能交由檀妙去做，毕竟她是宋寒的人……苏景辰既然脱了险，又迟迟不肯将自己装疯卖傻之事昭告于天下，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苏苓笙想问的，是他在程妄之府邸里被人拿银针试探的那晚，那个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不是宋寒呢，苏苓笙对此事一直处于怀疑态度，只能待会儿再去从苏景辰口中一探究竟。 这件事情她谁也没有讲出来，甚至包括沈知宴，所以在广胜楼小聚完毕后，苏苓笙特意绕远了一大圈，说是回王府，实则调转方向秘密进宫。 烟岚皇宫内，苏千山和孟太后正焦头烂额地看着尚在荡秋千的苏景辰。 孟太后这段时间以来苍老得更加厉害了，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宫中和朝堂更有胆大妄为者传出谣言，说孟太后怕是时日无多，自然是被斩首处决了。 苏氏皇族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恐会江山动摇，人心惶惶。 大皇子资质平庸，二皇子犯上作乱被贬，最有才能和资质的三皇子却痴傻如小儿。 若是立皇太女也不是不可，但长公主远嫁，二公主四公主疾病缠身，三公主的母妃出身低微，这苏苓笙嘛……此前经常有人说她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审判梁顾两家的日子里，苏千山也从宋寒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小女儿在锦城的所作所为，她是不擅长于治国论道，但也绝非这些年来表现出来的愚笨无知。 如果苏景辰的情况一日不好转，到时候也只能将苏苓笙再培养一番。 做一个帝姬也好，到时候三宫六院也是正常，至于宋寒……不过是他苏家的一枚棋子，若是表现的好，真到那个时候便随便封他个位份。 苏景辰荡秋千荡累了，便捏了捏自己的双腿朝孟太后和苏千山撒娇道：“皇祖母，父皇，儿臣想回宫休息了……” 苏千山虽痛心疾首，但面上却依旧温柔地摆了摆手：“回去吧。” “是。” 苏苓笙在宫中一处荒废了的内院等着苏景辰，见他一蹦一跳地朝这里走来，有些不放心地环顾四周，连连将他拉了进来：“皇兄别闹，动静太大我怕引来他人。” 苏景辰收回那副嬉闹的做派，低声正色朝苏苓笙道：“皇妹无需担心，这里原是关押三公主母妃的冷宫，自从闹鬼传言传出后便无一人敢涉足，荒雪楼的人也不会闲的没事在此处巡查。” 苏苓笙点点头，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地小声询问道：“皇兄可看清昔日向你行刺之人的长相了？他这般试探你却不要你性命，想来应该是我们这一圈知情人中的一个。” 当初在锦城找到苏景辰后的知情人，除宋寒外还有整个荒雪楼，，李薇阳和程妄之也在其列。 苏景辰摇了摇头：“并未看清。” 苏苓笙：“那……你觉得会是宋寒吗。” 苏景辰一脸笃定：“不是宋寒。” 第八十八章 更大的鱼 回到摄政王府后，苏苓笙久久无法平静。 屋外朗月明星，太平盛世下夜夜烟火，遍布半空，将整个王府都照亮了大半。 可盛世之下亦有危机，紫微星开始黯淡，无数个藏匿在暗处的敌人开始蠢蠢欲动。 苏景辰也不知道那个向他行刺试探的人到底是谁，但他又信誓旦旦地笃定了那个人不是宋寒，原因是行刺之人身量没有宋寒一般高，且也不如宋寒修长。 那会是谁呢？功力竟在苏景辰之上？莫非在瑾妃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一直蛰伏在每个人身边？竟然连找到了苏景辰这件事都能被泄露出去。 苏景辰并未透露多少信息给苏苓笙，他只是道自己要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但他这个长线，何时才能收网？若是迟迟不能收网，那苏苓笙的处境便会愈加艰难起来，现如今皇室人丁不兴，苏千山和太后最近也总算有意无意打探苏苓笙的想法。 苏苓笙问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宋寒还可信吗？ 至少在自己心中，宋寒已经是可以相信的了，但苏景辰仍旧以沉默摇头相对，临走之时才拉住苏苓笙： “皇兄现在势单力薄，在登上那个位置之前，谁也不可信。皇妹若是……对摄政王动情至深，这些事情交给皇兄来处理就好。” “皇兄自有皇兄不可说的苦衷，但皇妹一定要记住，皇兄永远会在暗处护着你。” 唉，苏苓笙本以为二皇子一事告一段落后便天下太平了，现在的情形看来更不能掉以轻心。脑袋都要想炸了，那不如不想了，睡一觉醒来再说吧。 待到苏苓笙入睡后，宋寒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门，却只站在门口不进屋看她。 他一袭中衣，胡乱抓了一件白色的外套搭在身上，更深露重，心中烦闷的思绪让他莫名睡不着。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翻身，看见了桌上那条发带方得知自己混乱的源泉。 这条发带是她在锦城的时候用过的，当夜匆忙搬离梁家东厢房，小姑娘还有一根浅粉色的发带落在了地上。 一条普通的丝绸发带而已，宋寒却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又鬼使神差的不愿意还她。 发带上带有她的淡淡百合香，清幽的夜里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气息，是她的气息，仿佛她就在身边一般。 她是天上的皎皎明月，是海底的稀世明珠，是最清雅的那朵小茉莉，也是最干净的和煦春风。 可自己是地上任人踩踏过的霜，是海底沉没腐朽的巨鲸，是一身污浊的地狱之花，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凛冬寒风，正如他的名字宋寒一样。 亦或者说，是陆行舟。 宋寒这个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谁也没能想到，他是前朝太子的孩子，如今他正住着的摄政王府的府邸，便是自己叔父陆瑾年的府邸。 那个臭名昭着的陆瑾年，那个恶贯满盈的陆瑾年，是他的亲生叔父。 曾经是万众瞩目的皇太孙，但在他一岁之际，便适逢灭国。灭国那日，皇叔带着自己从皇宫死里逃生，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宋寒，一路躲避九昌的追杀苟活了下来。 换个说法就是，他和叔父是前朝欲孽。 宋临川原本叫陆瑾年，是当年的逍遥王；而宋寒早就忘了自己那个姓陆的名字，却始终记得，自己只要在叔父的带领下复国便好。 可是他们身为前朝欲孽，终生不得以见天日，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活下来。 叔父带着自己一路东行逃离烟岚城，在临近赴川郡的路上，遇到了举家迁徙的江家。 江家原本也是烟岚城的世家大族之一，只是历经百年过后，日渐式微，不复往日荣光。好不容易出了个十六岁便拿了状元的江二公子江淮，却没成想，江淮也身死在前朝覆灭的乱世之中。 余下的江家人，历经乱世，也所剩无多，总计一十七口。江家已经无心从政，准备迁徙回赴川郡祖宅经商的。 但没有想到，会遇上带着宋寒逃亡的陆瑾年。 陆瑾年本就武功盖世，前朝虽然因民不聊生，而被苏氏破灭；但这宋临川却在当任逍遥王时期，凭借不算充裕的国库和兵力，在北疆打过不下十余场胜仗。 他们叔侄二人需要一个身份，迫切地活下去。 所以宋临川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灭了江家十六口人。而唯一余下的那个人，便是江家才出生的嫡小姐江玉涿。 到底是看着嗷嗷待哺的女婴，难以下手，宋临川便将她留下了活口。况且他们需要能证明自己是江家人，这个才出生的女婴和一堆信物，再好不过。 所以后来，陆瑾便自毁容貌，伪装成了江家的管家，改叫的宋临川。 宋临川这个名字，是江家管家的。所以宋寒也跟着宋临川，改姓了宋，偷了别人的身份姓名，手里沾染了无辜生命的鲜血，叔侄二人方才苟活下来。 江家在赴川郡附近遇到山贼，宋管家带着江玉涿“死里逃生”，又“恰巧”捡到了被人遗弃的宋寒。 孤苦无依的江家小姐，心地善良的江家管家，惨遭遗弃的宋寒。三个人相依为命，宋临川努力做着各种杂工赚钱养家，供养宋寒和江玉涿读书上学。而宋寒不忘养育之恩，总算是在十四岁那年一举高中。 这不过是叔父编造出来，瞒天过海欺骗世人的罢了。 这段广为流传的佳话，其实是段沾满了人血的假话。 他哪里是什么被人遗弃的寒门孤儿，他分明就是背负了国恨家仇的皇室长孙。 宋临川做杂工赚钱养育宋寒也是假的，宋临川杀了江家十六口人，江家虽然是式微的世家大族，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你可知，我当年和沈复沈烈交手时，他们不过是刚过了弱冠之年的年纪，而我已经纵横疆场十余年了。但这两人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沈家三千死士，灭了我部署在皇城的五万人马。两个人杀到最后红了眼，被称为鬼将军。” 第八十九章 宋寒往事 似乎是想到了当年浴血奋战时的光景，宋临川抬头望天，看着纷飞不止的雪接着道： “沈烈沈复的武功，不在我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过了十多年了，沈家早就壮大起来，成为九昌的最大兵权拥有者，沈家枪法和阵法更是绝无仅有。虽然他们功高盖主，但一直忠心不二，教人挑不出毛病来。甚至牺牲了沈复的夫人和沈复的右手，只为平定北疆乱。” 宋寒此时已是冻得嘴唇发紫，腿上的衣料已经与冰面冻得密不可分，宋临川依旧对他不管不顾，反而继续自言自语道： “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改用左手用枪的沈复，你再同我提条件。” “那若是能赢了沈复呢，又该如何？”宋寒不是看不起这位镇南侯，他只是觉得叔父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了，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对抗九昌，谈何容易？ 他眼里的质疑和不自信，悉数落到了宋临川的眼里。宋临川被宋寒这眼神一激，面色不悦，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喂给了宋寒道： “你最好是能赢了沈复，皇侄，你不要怪叔父对你要求严厉，我们陆家就只剩你我二人了。若叔父百年之后，复国的重任便会在你身上。” 言罢，见宋寒吞下了拿瓶药，宋临川这才放松地说： “这药，是一种奇毒，解药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着解。既然你心里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便别怪叔父狠下心来。” 是的，宋寒才十岁，便敢于向他发出质疑。他怕自己继续这么对宋寒下去，有朝一日，宋寒翅膀硬了，会先忤逆他。 既然控制不住他的想法，那便用药物控制。 看着宋寒服下毒药后开始痛不欲生，在地上疼得打滚的模样，宋临川的眼眸更冷了三分道： “文臣里，有晏家。这晏家不论哪朝哪代，出过的丞相总计已有十七人之多。晏明庭便是第十八个，他的儿子晏景淮天资聪颖，没准就是第十九个。这样的世家宗族又是你我能对付的？明天开始，我就想个法子，把你送去江安城玉寒宫，和晏景淮一块学习。” “你若是文韬武略都能成大事那天，叔父我便给你解药。” 可是哪里来的什么解药，等到宋寒都爬上了摄政王这个位置，甚至能和沈知书交手打个五五开，宋临川迟迟不给他解药。 后来他去了玉寒宫，成了那一届入门的最小的弟子，当今丞相晏景淮虽只比他大了一岁，但却是这一届弟子中位份最高的大师兄。 他在玉寒宫受尽屈辱，被人耻笑霸凌，从未吃过一顿饱饭，是晏景淮一次又一次将他挡在身后，眉头紧锁警告其他师兄弟： “小师弟入门晚且年纪尚小，虽出身低微贫寒，但也不是你们欺辱他的理由，有我晏景淮在的地方，你们别想再动他一根手指头。” 即使人生里有晏景淮这样的光，但这样的光亮效果甚微，不足以把他从亡国之恨和晦暗无望的人生里拉出来。 他是不堪一击的，是脆弱的，是肮脏下作不计手段的，他甚至年少之时都能做出引诱苏苓笙这样的事情。 苏苓笙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掌控，他倒好，如今又将自己做戏陷了进去。 或许小姑娘会是他接下来的光亮，或许是那个拉他出深渊的人。 不行，他宋寒是谁，他自己已经坠入无间地狱多年，怎么可能从中脱身？即使脱身也不会是清清白白的，他要拉她一同堕落，一同共赴黄泉，和他一样变得污浊不堪。 如果她不愿意，那毁了她也毫不在意，毕竟自己又没有多喜欢她，只是仅仅有点喜欢她而已。 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只是一不小心被她吸引了而已，她现在的性子，整个九昌都不会找出第二个，同那些循规蹈矩枯燥乏味的世小姐不一样罢了。 宋寒在苏苓笙的门口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荒雪楼的暗卫眼睛都瞪直了去，王爷既然心中如此牵挂王妃，何不不计前嫌与后果的和她在一起？ 重重往事尽数回忆完毕，内心的恶念和仅存的那一丝善念相互斗争，而后是最原始的恶占据了上风，宣告这段战事暂时停火。 宋寒走到苏苓笙的床榻边，伸出手如往日般搅动起几缕青丝，沉寂如深潭的眸子中染了几分猩红，他如痴如醉的欣赏着小姑娘的睡颜。 她是我的，迟早会是我的，如果不是，那也别让别人染指了这月光。 苏苓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柔软小巧的脸蛋刚好贴到了宋寒手上，好在她没有醒。 她的脸真小，宋寒一整只手都能完全包裹住，甚至绰绰有余，她怎么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生得如此动人？ 这段时日里她似乎忧心忡忡，连做梦都紧皱着精致漂亮得不像话的秀眉，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同从前在上书房一样尽数告诉他了，这样不好，他想要重新掌握她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睡梦中的苏苓笙又似乎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宋寒这才收手走出她的房间。 次日一早，下起了烟岚城秋天的第一场雨，苏苓笙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雨点细长如针，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却也能发出不小的动静。 最喜欢下雨了，下雨的时候能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苏苓笙将被子裹紧了几分，正打算闭上双眼小眠一会儿。 不过今日好像……约了程妄之去四公主的府邸，将他引荐给苏苓雪，还是早点起来梳洗吧。 这两人昨日没能见成面，苏苓雪又正好和周霜大吵了一架心情不好，撺掇着苏苓笙让她将程妄之带入府中认识一番。 想到今日要赴的约，苏苓笙便朝门外唤了云茉一声，让她将温水和花露擦脸巾准备好。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云茉，是宋寒。 苏苓笙朝门口打望了一下，伸了个懒腰道：“王爷？今日怎么……” 宋寒端着一盆热水放到一旁的梳洗架上：“十日未见你，来看看你。” 第九十章 试药 他之前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现在又为自己端茶倒水，苏苓笙自是担待不起的。 苏苓笙将宋寒拉到床榻边坐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上下打量宋寒：“王爷伤病未愈，怎能如此辛劳？这些事情交由云茉她们做就好了。” 宋寒捏了捏自己肩颈处，笑道：“无妨，这些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刚准备将云茉她们召唤进来，自己准备洗漱，却被宋寒一把拉住：“笙儿方才是在……关心我么？” 苏苓笙毫不回避地点点头：“肯定啊，王爷于我是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宋寒面上带了几分委屈：“可是这么多天，你都未曾来看过我一眼。” 不是她苏苓笙不想看宋寒，是宋寒最近奔波于大理寺和皇宫之间，又不停去往梁顾两家的大宅里查封东西……再者，她既然明确拒绝了宋寒又表了态，确实不应在这段时间里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不过到底是心底有些虚了，苏苓笙面上并未表现出惆怅，而是将头低埋诚恳道：“对不起。” 宋寒揉了揉她的头：“哥哥在逗你呢，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苏苓笙将今日赴的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寒，宋寒听后并未做出多大表情和反应，仿佛已经习惯了苏苓笙和程妄之经常亲近一般，只理了理自己的官服起身： “嗯，我多派几个侍卫跟着你，我先去上朝了。” 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出苏苓笙的房门，宋寒另一只负在身后藏于袖中的手捏紧了几分。 为什么，他到底是哪里比不上程妄之和沈知书他们，苏苓笙为何愿意同他们分享自己所喜爱之事，他宋寒就不可以吗？ 难道是因为江玉涿的缘故，一想到江玉涿，宋寒的眸子瞬间更冷了几分。 昔年他有愧于江玉涿，叔父逼着他娶了江玉涿作妾，他只当尽量补偿他欠江玉涿的那一份，谁能想到江玉涿如今竟是成了隔在他和苏苓笙之间的那道鸿沟。 他现在还不能同江玉涿划清界限，他原本想让江玉涿在赴川郡安居乐业，找个心爱的人共度余生，也不愿委屈她在这摄政王府做一名寄人篱下的侧妃。 江玉涿和苏苓笙，他都对不起。 若是……能再早点摆脱叔父对他的药物控制就好了。 还没走远几步，苏苓笙却小跑着到房门，隔着一道道雨帘将宋寒叫住：“王爷且慢，我有件要事忘了告诉你。” 宋寒随即转身，心中生出几分喜出望外挑眉反问：“何事？” 苏苓笙并未朝他走来，只扒拉在房门处低声说道：“沈小侯爷那日所用迷香，是周太医给他的，若是王爷想得一份回来训训荒雪楼的暗卫，我今日替你要一份。” 周霜？就是那个在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周霜? 还算得上是个厉害人物，宋寒沉吟片刻，说了句有劳王妃了，转身而走了。 冷岐在一旁多言了一句：“王爷，您怎么今日亲自来端茶倒水啊，您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而且往常不都？” 宋寒瞥了他一眼：“多嘴多舌，本王摘星殿缺名管事太监，你是不是想竞争一番？” 但或许，他会不会是破局的关键呢？自己身上的毒？ 想到此处宋寒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还记得当时苏苓笙用不了周霜给她的药，宋寒嫌弃她矫情，如今看来……那瓶药被他随手扔在了摘星殿，或许可以一试。 下了朝后，摘星殿里，宋寒仔细的端详着那瓶香膏，将香膏里的成分一味一味的还原了出来。 这周霜配的药，药性是猛烈了许多，不过药效应该比宋寒配置的药，还要好上几分。 他胜在敢于大方用药，又将药品精简化，只留下几味重要药材，然后仔细调节这些药材的用量配比。 是个鬼才医生，宋寒自叹不如。 只是这周霜有着这一身本事，入宫当太医也有三年之久，为何此前一直蛰伏？ 而且他似乎一直独来独往，鲜少与其他太医打交道。 如果能把和周霜的关系发展一番，自己身上的毒，是不是有机会能尽快解除？ 不过还是要先试试这药的效果，再下定夺。 据说他从不开药方，也不拿小秤精挑细选地抓药，而是只凭着一只手抓药。 所以不少嫔妃和达官显贵，不敢轻易找周霜诊治，就怕他治出个人命来。当下，只有先验证一番这香膏的功效如何。 一想到方才在府中，冷岐的那一番话，宋寒眼眸一沉，打了个响指将冷岐招呼过来道： “你可知错？” 冷岐自然是知道宋寒问的什么罪，便慌忙跪下道： “还请王爷从轻责罚，奴才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问王爷的隐私问题。只是奴才才年方二十二，刚从这荒雪楼转到明面上来，还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宋寒被他这一番诚意招供打动，没忍住轻笑出声道：“是本王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冷岐想了想，若是王爷动手，切得太彻底了该如何是好？便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道： “王爷，您乃千金之躯，切除秽根这种事情，还是奴才自己来吧……”言罢，便接过宋寒手里的刀，准备挥刀自宫。 “蠢货，没让你自宫。”宋寒见他当了真，便连忙打断道：“在手上划个不深不浅的口子即可。” 冷岐这才松了口气，方才他已经吓得一身的冷汗，真以为王爷要惩罚自己。 手上划个口子不还简单吗？干暗卫的时候可没少受过伤，于是冷岐一不做二不休地在虎口处，轻轻划了个口子。 本以为划完就完事了，正欲告退之时，宋寒却扔过来一瓶药膏开口道：“你拿这药试上一试。” 还不忘补充一句：“白鹤比你聪明得多，你虎口处划伤，如何提刀？” 冷岐只心碎得要死。 周霜这个药过于烈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虽为痊愈，但宋寒是个不愿意多吃苦的人，冷岐又经常失言，不如让他一试。 四公主府里，苏苓雪惧寒又惧冷，今日下着秋雨，她穿着厚厚的冬装坐在火炉边烤火等待苏苓笙和程妄之拜访。 旁边一名婢子朝苏苓雪福了福身道：“殿下，您喂养的白虎今日不知怎的，不肯进食，您要去后院看看吗？” 第九十一章 蛇蝎美人 苏苓笙和程妄之到四公主府上时，有一俊俏的小婢女主动上前迎她，将二人身上的披风和雨伞一并接了过去道：“奴婢见过盛宁公主和程公子，四公主在后院看玉胜，二位请随奴婢来。” 所谓玉胜，便是苏苓雪饲养的白虎的名字。 玉胜是苏苓雪十四岁那年在皇家秋猎的时候，意外拾得的一只老虎幼崽，当时的母虎被苏景离所猎杀，留下这只嗷嗷待哺的小奶虎，黑白的纹路相交的皮毛十分漂亮，苏家兄妹们都喜爱至极。 但养虎为患的道理也不是不懂，苏千山想让人将小奶虎放归山林之时，却被苏苓雪拦了下来：“父皇，这只小虎如今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放虎归山无异于死路一条，不如让儿臣带回府中饲养。” 苏苓雪的出身，完全就是替先皇后汲取身上奇毒的一个计划，此事是皇室内部的事情，他人并不得知。 先皇后身上的毒虽传到了苏苓雪身上，却也仍撒手人寰，苏千山本就对这四女儿怀愧于心，便也任由她的使性子了。 毕竟那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冷嘲热讽，苏苓雪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又放浪形骸，本就生得一副蛇蝎美人的妖娆相貌，美人养虎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一来二去，这小白虎已经被苏苓雪养了好几年，如今当值壮年的年纪，不应当郁郁寡欢食欲不济啊。 苏苓笙抬头看着程妄之，认真询问道：“程公子可曾见过白虎？” 程妄之微微一拱手：“殿下说笑了，莫说白虎，程某连猫儿都有些惧怕，自然是没见过的。” 他程妄之确实爱狗惧猫，但又忍不住靠近那香香软软的小动物，只是幼时被猫抓破相过，便成了程妄之小小的心理阴影之一。 可他又对猫相关的事物都感兴趣至极，比如……比如有猫相的苏苓笙。 苏苓笙上辈子在各个国家见过的老虎各种各样，自然是不图这个稀奇，但程妄之应该是没见过的，带他去看看也无妨，便随意叫住了四公主府上的一名侍女： “带本宫和程公子去后院看看四姐和玉胜吧。” 玉胜如今体壮硕，早不是当初那个体弱瘦小的小奶虎了，苏苓雪早两年还会携猛虎出行，现在也怕放出去伤着人，便命人筑了个坚固的铁笼将玉胜关了起来。 而关押玉胜的后院厢房也空旷透风，比普通人家的一整间房屋都大，苏苓雪当真是爱护玉胜到了极致。 程妄之一到铁笼面前便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苏苓笙没忍住噗嗤一声，看来他是真害怕这些猫科动物，尤其是老虎这种大型的。 程妄之听到了她的笑声，又见那猛虎懒洋洋地趴于地上，有气无力地抬着眼皮，这才敢放心大胆地向前一步站到苏苓笙身旁道：“殿下，我……” 苏苓雪匍匐在一旁的软垫之上亲手喂食白虎，听到程苏二人的动静，也不起身，反而整个人翻了一转，露出一张美艳逼人的瓷白小脸，狐狸眼眸微阖地打量着程妄之： “哟，五妹妹来了怎么也不派下人来知会一声，你旁边这位郎君便是程公子吧？” 程妄之这才拱手福身道：“草民程妄之，拜见四公主。” 苏苓雪只见程妄之生的俊逸无畴，玉质金相，虽是商贾之家出身，但倘若论起相貌和风度，丝毫不比烟岚城的世家郎君差，过之者甚至寥寥几人。 比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周霜强得多，苏苓雪将上衣拉开了些，眼含春光地看着程妄之：“程郎君当真是生了一副神仙皮囊，不如今夜宿在本宫的府邸，同本宫聊些风花雪月？” 程妄之自是听说过这位四公主大名鼎鼎的放荡作风的，但他在商场左右逢源久了，极其会做面子，说出来的话也讨人喜欢，一双含情桃花眼闪烁着动人的光亮： “承蒙四公主厚爱，程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白衣鹤纹的男子，披散了一头如墨如绸的长发，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走到关着玉胜的厢房中。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完全忽视程妄之和苏苓笙二人，走到苏苓雪面前将她的衣服拢好道： “殿下，莫要淘气。” 苏苓雪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有些嫌恶地盯着他：“周霜，拿开你的脏手，你不去向五妹妹行礼，信不信本宫砍了你的头。” 周霜这才反应过来，房内不止方才行礼说话的男子一人，还有另一名他得罪不起的主，这才转身行礼道:“微臣周霜，见过五公主。” 这周霜和苏苓雪，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对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不如外界传言般，苏苓雪对他强取豪夺，他对苏苓雪厌恶至极。 若真是厌恶，怎会如此关心这个四姐呢？苏苓笙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憋笑道：“周太医，快快请起，你来的正好，本宫想向你讨要一些东西。” 周霜虽是向苏苓笙行的礼，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飘朝她身旁的程妄之，克制住自己的吃味情绪，故意冷落了程妄之：“五殿下想要何物？” 苏苓笙开门见山：“想要你给沈小侯爷的迷药，最好连药方都给本宫。” 光拿迷药回去，宋寒一个人钻研，指不定钻研到什么时候，他本身就公务繁忙，若是还抽身钻研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属实浪费时间。 周霜却皱着眉头一口回绝：“五殿下，此为微臣独门制药，恐是不能交予您。” 苏苓笙恍然大悟一般，却歪着头看他：“哦？独门制药，周太医却肯赠与沈小侯爷？” 周霜有些磕磕巴巴道：“沈小侯爷的母亲，与微臣的母亲曾交好，所以……” 他一定是疯了，才敢胆大包天地拒绝苏苓笙的要求，苏苓笙好端端的要什么迷药，定是她身后的摄政王想讨要。苏苓雪迅速站起了身子，酸溜溜地开口： “周郎啊周郎，你若是对本宫和本宫的妹妹心存偏见，立刻滚出我这公主府。” 这样一来，周霜反倒成了那个多余的外人一般，周霜有些慌乱道：“殿下，莫生气了好不好？” 苏苓雪肆机环住他的脖子：“那你便把房子给五妹妹啊。” 周霜立即改口：“好。” 程妄之心中暗叹道，对付男人，美人计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第九十二章 对家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宋寒正端坐在书桌前，仔细检查冷岐当时划伤的伤口。 不过短短三日，冷岐在手上划拉的伤口在使用了周霜配置的药后，康复得完好如初，没有一点痕迹。 就是药的性子着实烈了许多，冷岐这种大男人都用的龇牙咧嘴的，不怪当时苏苓笙娇气。 看来这周霜，是有必要拜访一趟了。 只是此药的罕见程度非同寻常，宋寒中毒时间已有十余年，周霜医术远高于他，定会察觉到异常，要想个什么说辞去应付周霜呢。 宋寒这些年来试过百毒，没有一种是符合他身上所中之毒的。 若是……直接收买周霜呢？ 宋寒将千帆招了过来，让他仔细去调查周霜一番，好抓住他的弱点，以此来相要挟或利诱。 交代完给千帆的任务，宋寒又叫住了他：“王妃最近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个人影。” 千帆拱手道：“王妃好像忙着进出皇宫，向陛下讨要顾家西市的那块地皮。” 宋寒：“要到了吗？” 千帆：“皇上应允了，说五公主此次锦城有功，便将那处赏给了她。” 哦？看起来她这是要开始经商了，若换做从前，宋寒必会觉得苏苓笙这榆木脑袋成不了什么大事，但现在他倒有兴趣看看苏苓笙要如何经商。 看来苏千山始终不变的偏爱苏苓笙啊，皇室的人包括迎娶了公主的驸马，以及如宋寒这种被封为王的异姓王爷，但凡是个王爵以上的位置，都不能参与经商。 如今肯对苏苓笙开这个特例，看来苏千山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了。 于是抽出抽屉里那面绘神鹿的银色面具，又换了身从未在王府内穿过的月白色锦服，从王府书房的密道内走出了王府，直达烟岚城西市的广胜楼。 好巧不巧，宋寒在烟岚城不过两座广胜楼，分别布于烟岚城最热闹的东西两市，西市那座正好处于原先顾家的青楼左转弯处。 此处是烟岚城西市各大酒楼集中分布的地方，若是苏苓笙也想开酒楼，不偏不倚就在宋寒的眼皮子底下运营。 宋寒坐在广胜楼三楼临街的一个天字号房间内，这个房间外有一宽阔小阳台，视野极佳，正好能看见苏苓笙和程妄之忙碌的身影。 苏苓笙手中拿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圣旨在日光照耀下发出醒目的光亮，似乎在诉说接旨人美妙的心情。 她可是向苏千山软磨硬泡了许久，直到秦皇后冷着眼白了苏千山一眼，苏千山才答应将这片地皮划给了她的。 这栋楼从前唤作勾玉楼，是顾家暗地里经营的一处青楼。官员能经商本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政策了，但顾家还经营这种烟花之地抽取更多油水，足以可见贪婪到了什么地步。勾玉楼的规模算得上宏大，楼房前后都有两条内城河流经，河堤两旁种植无数垂柳和青竹，而院内更是种满各色珍稀的百花，只不过顾家被查封后久久无人打理，所以这些花如昔日主人一般显出颓势。 毕竟烟岚城号称水都，进这勾玉楼还需走过弯弯绕绕的好一段小桥曲径。苏苓笙对勾玉楼所在的位置和景观都满意至极，不过楼的内部构造有些不太合理，过分拥挤了些，许是从前为了方便聚众取乐刻意为之的。 程妄之也觉得此处若是作为苏苓笙口中所言的“商场”，内部构造是不合理的，便主动问询她：“殿下可是在焦虑这内部构景？依照程某之见，确实需要经过改造，不动外部而换置内部，恐怕需要花费不少时长了……” 苏苓笙接过他的话：“时间不是问题，重点在于成本，我原以为只需简单改造即可，谁知要将这里面脱胎换骨一番呢。” 成本？程妄之倒是不急着进军烟岚城，他此前担心小公主会不会火急火燎地想做生意，故而优先考虑到的是时间问题。 现在这么看来，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了，成本费用他程妄之一个人都能包揽下来。 苏苓笙也清楚程妄之在生意场上向来出手阔绰，他到底是冒着这个风险陪自己试验的，她就怕改造内部装饰和布局花费的金钱超过程妄之的预算，程妄之会吓得跑路。 “程公子，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由我来解决。”苏苓笙朝勾玉楼的后院走去，脑海里反复回忆起红宝阁的布局，两者实在是相差甚大。 头疼的紧，方才拿到圣旨的欣喜被一冲而散。 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程妄之已经完全信任于她，她向来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此事交由她处理程妄之并无任何异议。 程妄之隐约觉得，她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合作伙伴，心中对她的那份见不得人的情愫，已经开始转变成了别的东西。 是欣赏，是认可，是想要另一种方式的陪伴。 二人走至天井处，发现紫藤花架上的藤蔓都漫出架子上了，毫无规律地串串垂下，苏苓笙个子不及程妄之高，所以并不会触碰到，程妄之自己倒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替她拂去一串低垂紫藤： “殿下当心些。” “谢谢程公子。” 程妄之抬首间，便看到斜对面楼那三个气派张扬的“广胜楼”三个字，忽然忆起广胜楼每逢在一个地方新建之处，都会请一位精通建筑的大师进行指点监工，用最低的成本打造出最奢靡的效果，当真称得上奇人一名。 迅速向苏苓笙吐露此事，苏苓笙喜出望外问道:“广胜楼那位建筑大师，可是在烟岚城？” 程妄之摇摇头：“可惜了，这位大师据说出身玉寒宫，以游历天下山河为乐，前几年我想找他替我筹划红宝阁之时，他人都不在九昌，而是在大申国。” “不过据说他与广胜楼的主人相交甚好，所以广胜楼每新建一处他都会赴约前去指点。” 苏苓笙立即有了个大胆想法，人总得大胆一试，就如她当初在锦城主动找上程妄之一般，她跟着程妄之的视线看朝广胜楼喃喃道： “不知广胜楼的主人是否在烟岚城，若是能与他交好，这位大师不就——” 程妄之随即打断：“不可能的，广胜楼的主人难缠至极。” 第九十三章 难缠 “可是程公子，你别忘了，在我之前你也不曾有过任何商业伙伴，不是吗？”苏苓笙眉眼含笑看着程妄之，“你且放心，我也只是想试探一次罢了，若是能成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就要麻烦当年替你建造红宝阁的大师远赴烟岚。” 苏苓笙言之有理，程妄之自然顺着她的意道：“好，择日不如撞日，听说广胜楼的主人最近就在烟岚，程某陪同公主一块去。” “若是他不在西市的广胜楼，想必也在东市那边，时候还早，不着急的。” 宋寒坐在广胜楼吹风煮茶已经好一会儿了，才看到苏苓笙和程妄之从勾玉楼里出来，二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 不行，他不能过度关注苏苓笙，若是她心中真的在意自己，又怎么会频繁和别的男人走动？ 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上，最近连脑子都不够清明了。 宋寒还在暗暗拧巴半天，手中茶水都凉了一半，一个下人匆忙进房禀报说：“主子，有两名贵客想要见您。” “想见我的人多了去了，老规矩回绝。”隔着面具并看不清楚宋寒的神色，他又继续看朝窗外，忽然想起方才程妄之带着苏苓笙，好像是朝自己这里走来的？ “等等，是不是一男一女。”宋寒冷冷开口。 下人一头雾水道：“确实是一男一女，主子您看……。” 宋寒：“品貌如何？” 下人：“皆为举世无双。” 宋寒嗤笑一声：“让他们来。” 啧，主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怎么无端问起他人相貌呢？莫非他是看人相貌同他人交谈的？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见苏苓笙和程妄之在大厅里干坐着，他才匆匆上前： “二位，我们主子有请。” “有劳了。” 不知为什么，想看看苏苓笙前来所为何事。 苏苓笙今日穿的是一条鹅黄色的绣九重菊齐胸襦裙，搭了一件浅金色的绣茱萸外纱大袖衫，而程妄之今日也刚好穿了一件暗金色的圆领锦袍，衣角袖口绣得有金线茱萸，二人看起来…… 好像确实如一对璧人一般。 但宋寒经过了方才那副思想斗争，对他们二人的衣着并无太大反应。 可现在确实也不想看到他们，知道苏苓笙所求何事后，可以随便找理由将他们打发走。 二人进了内室，只见一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坐于轮椅之上，脸上如传言般戴有一银色面具遮掩，将整张脸的轮廓完完全全藏匿在了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寒气逼人的阴郁眼眸。 他腰上的腰牌极为显眼，是一块赤红色的雕花令牌，不论锦城亦或者是这儿的广胜楼，所有人员身上都佩戴有，想来是他们证明身份的某种道具? 眼前人的眼神怎么会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不过这世上眼神不善者多了去了，尤其以宋寒为首，苏苓笙并未多想，端庄颔首朝眼前人行了个礼道: “久仰阁下大名。” 她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于外人前，所以并未多说什么，倒是程妄之坦坦荡荡地拱手：“在下锦城程妄之，久仰广胜楼楼主大名。” 宋寒轻蔑一笑道：“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程妄之可是闻名于天下的商业奇才，眼前人会不会有些狂傲了些，这是苏苓笙对他的第一印象。 宋寒不敢在他们二人面前站直身子，毕竟他的身形和身量都太明显了，程妄之和苏苓笙定会察觉出来，所以他选择坐在轮椅之上，以一条毛毯覆盖双腿，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 而这个面具，是经过特殊材质所打造出来的，在面具之下说话能很好地模糊掉本音，苏苓笙定是听不出来。 程妄之左右逢源惯了，并不恼怒，反而继续恭敬道：“如何称呼您呢？” 宋寒没好气地说：“无名无名之人，且随意称呼，有事说事。” 苏苓笙摆出一个温柔得体的笑，直言不讳道：“这位公子，我们想同您谈件事情。” 宋寒:“哦？” 苏苓笙：“听闻您有一交好友人，乃是广胜楼建楼的设计者，我们想……” 原来不是找他有事情，是想通过他找到明筱游那小子，这明筱游旁的人使唤不动，他宋寒能。看样子他的小王妃是想整改勾玉楼了，但是这勾玉楼是她和程妄之的生意…… 他自然是不能让他俩得了这个便宜，宋寒不接苏苓笙的话，换了一种轻浮的语调道：“我不与有夫之妇交谈。” 有夫之妇？他怎么看出来的？莫非是自己今日这一身和程妄之撞了，教他人误会？苏苓笙和程妄之今日在外走动之时就惹得不少误会，不过二人都心知肚明，也懒得与别人辩解。 广胜楼楼主既然性情古怪，那她也需多些耐心，苏苓笙看了程妄之一眼，下意识往一旁挪了一步朝宋寒摇了摇头：“您误会了，我与程公子乃是挚友，并非夫妇。” 程妄之都觉得这个楼主说话不尊重人，让他有些不自在，没想到苏苓笙居然能沉得住性子同他打交道，便遵从苏苓笙的意愿，自己也朝旁边退了一步补充道： “确实如此，程某并未谈婚论嫁，与宋小姐前来乃是为生意之事。” 原来她在外招摇，是用自己的姓氏啊，虽然这个姓氏对他而言也是假的。 他俩还算比较实诚，宋寒起了逗弄苏苓笙的心思：“哦？那这位女郎可有婚配？” 苏苓笙一时之间不知该回答他是亦或者不是，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索性坦白道：“家夫乃官场人士。” 宋寒玩味地翻动着手中的《女戒》：“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有夫之妇？” 苏苓笙咬了咬牙：“是。” 宋寒：“我不与有夫之妇还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打交道，身为人妇不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吗？怎可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我最不喜欢这种女人，宋小姐，程公子恕不远送。” 他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喜欢看到苏苓笙做她想做的事，喜欢看她认真专注思考的模样，既然得知她的目的，那就随便找个理由给他们二人支走。 苏苓笙终于忍无可忍：“你！” 程妄之连忙拉住苏苓笙，生怕这位小公主勃然大怒将广胜楼给下令抄了。 第九十四章 收买 苏苓笙来到这儿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这么真情实意地气着了。 她是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但她极其讨厌那些思想冥顽腐朽的人。 虽然这些三从四德的纲常伦理在古代并不奇怪，但九昌国的民风近乎大唐和魏晋的风流豪放，女子为帝为官从商打仗都不足为奇，怎么到那个人嘴里就变成了不守妇道？ 这张嘴这么不怕得罪人，是怎么把生意做大的？ 苏苓笙闷闷不乐地回了摄政王府，进门前再三告诫自己调理好情绪，不然会不小心伤害到身边亲近之人。 好在程妄之飞鸽传书给了当初替他建造红宝阁的须弥大师，苏苓笙也打算找上沈知宴帮忙处理，毕竟她是个大学物理老师，涉猎广泛，说不定能与须弥大师一起合作创造出更好的方案。 宋寒今夜邀了自己去明华院共用晚膳，苏苓笙午睡起床后，收拾了一番便去了。 “笙儿生辰将至，想要什么礼物？”宋寒亲昵地给她夹了一些菜。 “生……生辰？” 这阵子都忙忘了，居然忘记了还有这回事，不过苏苓笙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这些古代的奇珍异宝在她眼里还不及现代的一部手机，自然是不在意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宋寒刮了刮她的鼻子：“最近忙忘了吧？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寻来。” 苏苓笙沉思半天，确实想不出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想亏欠宋寒任何人情，只能无奈叹息：“我确实没什么想要的，若是有自然会告诉王爷。” 看来她今日被自己伪装的广胜楼楼主气的不轻，宋寒只能将就着她道：“好，那我就按着自己的心意替你挑了。” 苏苓笙点了点头，继续沉默不语。 两个人的气氛向来如此，若是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一个人都不肯开口同对方说话，即便开口硬聊，也尴尬生硬，索性不聊。 为什么她就能同别人侃侃而谈，笑靥如花呢？宋寒还不明白自己与别人的差别，他那张脸往那儿一杵，只会让周围气温骤降，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 纵使他眉目再如何含情，眼底的潜藏的冰川依旧会随时透出森森寒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得再与她更亲近一些。 宋寒又开口：“过几日我要去拜访周太医一趟，你可愿跟着我一同前去？” 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拜访周霜，若是生了病，宋寒自己不也会医术吗?苏苓笙听到此处才不放心地放下筷子，忧心道：“王爷找周太医所为何事？” 宋寒：“之前在祭山大典上同那帮刺客打斗时，不小心划了个伤口，谁知刃上有毒。” 苏苓笙闻言迅速起身，从自己的座位上走至宋寒身旁，皱着眉头翻动着宋寒的衣领：“王爷此前为何不告诉我？此事非同小可，还需尽早治疗。” 宋寒言辞间有几分委屈：“笙儿并不是很想关心我的样子，所以我……没说，正打算自己悄悄将此毒化解，谁料这毒竟是连我都解不了。” 苏苓笙的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宋寒的医术算得上高明，连他都解不了的毒，这毒性该有多猛烈刺激？ 若不是被自己拖累，宋寒自己的计划恐怕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吧，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涌入心头，苏苓笙抓起宋寒的手欲往外走： “王爷，不如现在便去拜访周太医。” 宋寒反握住她的手，一脸云淡风轻：“笙儿莫担心，目前没事，这几天我还有别的要事处理，况且周太医那儿……四公主从前同我有过不少误会，到时候需要你出面解决。” 苏苓雪和宋寒的误会，不过是当年十六岁的苏苓雪看上了宋寒这俊俏太傅，在某日宋寒出宫回家的路上，将他掳回了府中，好一番上下其手，被宋寒出言讽刺。 谁能料到短短三年后，宋寒便成了位高权重的权臣，常常出言弹劾苏苓雪，惹得苏苓雪心生不快，二人算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难怪不得苏苓雪此前不喜欢宋寒呢，常常明里暗里当着苏苓笙的面嘲讽他。 小事一桩，这位四公主并非大是大非面前不明事理的人，她将周霜看得紧了些，所以宋寒才会有这般疑虑吧。 苏苓笙迟疑片刻，才郑重点头答应他：“好，四姐那边我去说，王爷莫要担心。” 让苏苓笙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之事，原本不在宋寒的计划之内，可如今既想拿下她，必定要继续使出一些苦肉计。 宋寒自己都不明白，他对苏苓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想在她面前如他人一般肆意说笑，想紧紧抱住她温热的身体取暖，如果人生太长，注定只能短暂地得到她，二人的缘分也就这几年，那也无妨。 这几年一过，到时候若真能复国……到时候再说吧。 五日后，月黑风高，烟岚城纵然热闹至极，但将近四更天，不少商家都打了烊。 周霜收到了皇宫的紧急夜昭，才进宫给孟太后请完脉，出宫坐马车回公主府之时遇上一群蒙面剑客。 那群蒙面剑客个个身手不凡，即使是稀世高手，要同时应付这么多人也会力不从心。 好在周霜出身药王谷，一手的药功使得出神入化，小小折腾了一番便将那群剑客药倒。 在不伤及他们性命的情形下，又急着回去哄他那娇贵公主，索性不善后，将晕倒的马车车夫扶进了车厢，自己勒紧了缰绳准备驾马。 不过为时已晚，三根银针划破寂静夜色的声音明显至极，周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三根飞针点穴，他的毒功是无人能及，但单论手脚功夫还是不及武林中其他高手。 使出银针之人功力远在他之上，既然没有要他性命，想来是有事相谈，周霜也不紧张，镇定地等待放针之人的到来。 宋寒双手背于身后，踏着悠闲的步子自夜色中缓缓朝周霜走来，身形倒影被惨白的灯光拉长到了极致，活像一个阎罗鬼魅。 周霜皱紧眉头：“摄政王这是何意？” 宋寒不理会他的惊诧，反倒不住夸赞道:“周大人真是稀世之才，连对付荒雪楼这么多暗卫都不在话下。” 第九十五章 做戏 周霜无奈道：“微臣竟是不知，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王爷如此大费周章。” 宋寒笑而不语，兀自坐上了马车，一把将周霜拉进了车厢内，取出他穴位上的银针，又对那车夫用了更多分量的迷药，这才放心与周霜畅谈。 做完这些他才开口：“本王想同周太医谈桩交易，顺便替本王把脉看病。” 周霜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抬，不卑不亢地看着眼前人：“王爷要知道，若是想找微臣看病，大可正大光明的在太医院寻微臣。” “至于交易……”周霜顿了顿，补充道：“微臣担待不起，而且王爷想必也应该清楚，微臣向来独来独往，无欲无求。” 独来独往是真，可是这无欲无求？ 宋寒今夜得到了千帆查出的情报，这周霜虽出身烟岚城四大世家之一的周家，而且身为周家大房的庶子，地位自是比旁支嫡子还要高。 只是他的母亲意外早逝，他便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和遗愿，四岁时回到了他母亲出身的药王谷，自那以后便在冰天雪地的药王谷里拜师学艺长大，一待就是十五年。 直到这几年他才重返烟岚城，通过太医院的考核顺利入职，成了周家这种武将世家里不入眼的医者，境遇自是比旁人还差。 至于他重返烟岚城的原因……宋寒自是调查的一清二楚了，才会有十足的把握前来。 宋寒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若是本王能助周大人变成周家权利巅峰的那个人呢？” 周霜的计划和心思被他一语道破，当即紧张了三分，不表现出来，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王爷说笑了，微臣才疏学浅亦不会舞刀弄棒，怎么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抓住了他的命脉，又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禁锢，两人此时共处一室，周霜若是对宋寒使用毒功能有七成的胜算。 但他并没有，说明他在考虑。 宋寒继续在周霜耳畔蛊惑道：“周大人若是想凭靠那风流放荡的四公子复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周大人是一表人才，风流俊逸的美男子，但色衰而爱驰的道理，同样适用于男子身上，你就不怕——” “够了！四公主待微臣不薄，昔年她与王爷有什么误会，微臣替她道歉，还望王爷慎言慎行。”周霜被戳中了痛处，音量不自觉放大打断了宋寒。 “王爷若是想做什么交易，尽管开口，不过同不同王爷做是微臣的自由，还望王爷不要强人所难。” 宋寒见他松懈，终于收回一脸的挑衅和戏谑，连连正色道：“是本王冒昧了，本王深知周太医不易被外物所动，故而出此下策。” “今日相见，是有事相求，若周太医能替本王解掉身上所中之毒，本王保证周太医心想事成。” 言罢也不容周霜拒绝，便挽起袖子朝周霜那里伸去了手。 ……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搞半天就是让自己替他解毒？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周霜秉持着身为医者的自觉性替宋寒默默把起了脉，宋寒默契地闭嘴不打搅他。 越往后把，周霜的眉头皱的便越紧，眼神里也透露出越来越多的不可置信。 果然，这周霜是有几分功力的，宋寒之前秘访过许多名医，诊断不出者比比皆是，觉得此毒无伤大雅自信开方者也不胜其数。 唯有这周霜的深情，看出了此中端倪。 周霜郑重地拱手询问宋寒：“微臣斗胆，敢问王爷的毒是否积累已久？” 宋寒赏识地点头：“不错，周太医可知是什么毒？” 周霜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既然王爷调查清楚了微臣的身世动机，微臣也不隐瞒了。” 宋寒身上所中之毒，与周霜母亲所中之毒同为一种，是乃当年药王谷失踪的秘书相关。 药王谷曾经有一本记载了世间奇毒的书，名唤《千毒册》，乃谷中禁书，三十年前失窃于药王谷的叛徒莫凛鸢手中。 周霜身为药王谷的嫡系弟子，几年前出谷入世不单为复仇这么简单，更重要的任务便是找回丢失的《千毒册》，以免流落世间落入恶人之手，危害苍生。 《千毒册》里第一篇的毒物便是宋寒身上所中之毒，名唤闻人夏，越人歌只能暂时作为解药，真正能解毒的方子想必还在莫凛鸢手中。 这越人歌也是莫凛鸢所研制的，产量被她控制得极其稀少，宋寒中毒已久，若是不得越人歌早就暴毙身亡。 周霜这些年来致力于研究闻人夏，只有几分眉目罢了，并没有对策方法。 至于是谁给他越人歌……这些东西是周霜不能去想的，难怪不得宋寒要秘密地召见他，这位摄政王亦有不可告人之处。 多种复杂的愁绪自周霜面上一闪而过，想必他已经猜出了自己身上的一些秘密，宋寒要同他做的交易便是此事。 他只顾着专心解毒，旁的事不允过问，且不可将此事透露于他人。 若是透露出去，宋寒活不成，他周霜也别想独善其身。 周霜自然也知道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他亦不会多过问，况且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何乐而不为。 “王爷想要的，微臣能给，微臣想要的还望王爷不要食言。”周霜收回自己的手，将此毒来历尽数告诉了宋寒，恢复成了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他。 宋寒有些欣喜：“周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同，不过本王还要请周太医多做一件事。” 周霜疑惑挑眉：“还有何事？” 宋寒毫不掩饰：“明日正午本王会带着王妃前来四公主府上拜访，届时请周太医陪本王做一出戏。” 言罢便洋洋洒洒地给周霜交代了一番，周霜听闻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冷血不近人情的摄政王，居然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博五公主的同情心，进而讨取她的欢心。 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罢了。 周霜暗暗感叹，果然，人不能只看其表，哪怕是摄政王这般狠厉人物，陷入男欢女爱都会做一些拙劣的把戏。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芸芸众生皆逃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第九十六章 水火不容 烟岚城又下起了雨，窗外云雾缭绕，好像那些烟雾再用力些就能钻进窗户挤进屋来，雨水坠落拍打万物的滴答声，让人安心至极。 苏苓笙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忍不住贪睡了一小会儿，再次睁开眼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宋寒也刚好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微湿的墨色蟒纹朝服，头发沾染了少许晶莹细碎的水珠，闪烁着迷幻的光泽。 他这副模样倒让苏苓笙回想起二人初次见面时，宋寒才把她从水里打捞出来，浑身上下也湿漉漉的，那时他的脸色比那消融不久的冰湖还冰冷。 宋寒走到苏苓笙的床头蹲下，见她迷糊着一双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笙儿，今日随我一起去拜访周太医，如何？” 苏苓笙绵软无力地哼唧了一声，差点又睡着过去，匆匆睁开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从被窝里钻出来道：“嗯嗯，王爷稍等片刻，等我梳洗一番。” 宋寒这才起身，满眼无奈地笑着，吩咐云茉和云喜等婢子进屋伺候，又叫人准备好丰盛但清淡的早膳，好一番悉心照料苏苓笙。 云茉和云喜在收拾床铺的时候不免窃窃私语道：“云喜，你发现没，王爷现在宠着殿下，如宠闺女一般悉心呢。” 云喜也是个没心眼的，脑袋里的词汇量还单薄贫瘠，便跟着红着张小脸翻弄着被子：“别胡说，夫妻之间啊叫如胶似漆，闺房之乐，哪里是宠闺女。” 苏苓笙端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描眉，她其实不喜欢被当成女儿宠这种说辞，她总讨厌爹味的男人，可宋寒又不是，便佯装有些哀怨地朝云茉呵斥：“云茉，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下次再胡说本宫把你送回宫中。” 宫中当差哪有公主身边当差这般轻松啊，云茉自知定是有哪些点触到了苏苓笙的不喜，吓得她连连赔礼道歉：“云茉知错，还请殿下不要将云茉送回皇宫。” 苏苓笙被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逗笑，转过头轻笑道：“逗你的，下次不许这么说了，知道了吗？” 云喜的脑袋瓜子向来更单纯些，见苏苓笙没奚落自己，眨巴着眼睛怯生生问道：“殿下，按照奴婢这么说应该可以吧？” 苏苓笙差点没将嘴里的清茶一口吐出来，脸色复杂地盯着云喜，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反驳。 宋寒站在门边，双手环抱于胸前，不由得被这主仆三人逗得一乐。 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样的岁月静好，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样的光景……不知还会有多少，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 二人坐上了一辆轻便出行的马车前往四公主府，街道上还有不少积水，过于华丽沉重的马车反倒不方便起来。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混合的阵阵清新香气，苏苓笙一直很喜欢雨后的这种气息，没忍住地打开车窗，眯着双眼贪婪猛嗅了两口。 宋寒看着她趴在窗户边的模样，又是无奈轻笑摇头，他这位小王妃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时再伪装得如何成熟优雅，还是会对世间的所有美好生出向往。 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何尝不是如此？而且在她面前笑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了，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地想笑，看到她做什么都会心生欢喜。 胡思乱想一通之际，马车在四公主的府邸前停了下来，这才止住了宋寒的思绪。 宋寒搀着苏苓笙下了马，苏苓笙浅浅言谢一声，檀妙走上前一步，对着苏苓雪府邸的守门侍卫有礼道：“麻烦给四公主通告一声，摄政王和摄政王妃来访。” 侍卫脸上有转瞬即逝的难堪，这五公主嘛主子说过自由随意进出，可是她这位夫婿……摄政王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四公主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便只能硬着头皮双腿打着颤进府通报。 过了好半晌，还隐约听到正厅内传来砸坏东西的声音，苏苓笙和宋寒站在四公主府门面面相觑一番，引得不少往来行人注目，不过二人皆站得挺直如松，丝毫不受这种尴尬所影响。 苏苓笙担心这位四姐今日听说宋寒来访会闹脾气，有些着急地抓住宋寒的手宽慰道：“王爷，你先别急，四姐她……” 宋寒紧紧攥住苏苓笙有些微凉的白玉指尖：“无妨，让笙儿费心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侍卫鼻青脸肿地朝正门走过来，行李完毕后躬着身子：“王爷王妃，我们四公主有请。” 二人对视了一眼，苏苓笙这才松下一口气，刚想松开宋寒的手，宋寒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的手便朝院内走去。 好不容易主动等来的牵手，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松开呢。 二人一路行至正厅，方才摔碎的器物想必已经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 只见苏苓雪裹着厚重的鹤羽大氅，手里还拿着一个暖手的金色汤婆子，一双邪魅狐狸眼打量着二人：“本宫竟不知，五妹妹还真是和王爷伉俪情深到了这般地步啊。” 话里的讥讽之意扑面而来，宋寒春风拂面的脸色骤然冰冷了几分，眼里仿佛穿出万刃寒冰一般盯着苏苓雪：“多谢四公主美言。” 苏苓雪自是不怕他的神情的，说到底她也不敢面对宋寒，毕竟这个曾经被自己调戏过的摄政王如今是她的五妹夫，在宫宴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平时在外有意躲着他。 宋寒说那话时，将苏苓笙的手攥得更紧了几分，苏苓笙察觉他的不悦，也没挣扎开，只在这水火不容的二人之间做和事佬道： “好了好了，四姐姐，王爷，今日我们前来是找周太医有事相求，事不宜迟，先放下从前过往种种吧，就当卖我几分薄面。” 苏苓雪也是个知分寸的人，不再造作，只慵懒转了个身避开宋寒的视线：“嗯，周郎方才去他住的院子取药箱和银针了。” 要说她这个五妹妹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傻，宋寒若真诚心瞧病，大可在太医院里光明正大地找周郎，何故来她的公主府上闹这一出。 第九十七章 垂危 苏苓笙可没有苏苓雪想的那么多，一是她觉得愧疚，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二是她觉得宋寒既然将此事隐瞒至今这么久，定是不愿让有些人知道，若是在宫中太医院寻找周霜的话，闹得人尽皆知，定会引来一群政敌的虎视眈眈。 苏苓雪可没有一门心思的参与这些阴谋旋涡之中，所以想事情的角度思维自然不如苏苓笙的广。 周霜不到片刻便背着药箱前来，恭敬朝苏苓笙和宋寒行了个礼，宋寒还和他互相客套吹嘘了好一番，惹得苏苓雪扶额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周郎给摄政王问诊了。” 苏苓雪扭动着曼妙的身姿一走，周霜才开始给宋寒把脉，苏苓笙站在一旁屏息看着，生怕影响了周霜，一个不小心给宋寒诊出个什么疑难杂症，又要拿宋寒做实验小白鼠。 过了许久，只见周霜不停摇头叹息，面露复杂神色，眼中还含着几分明晃晃的同情，着实让苏苓笙吓了一大跳。 苏苓笙还未等宋寒先开口询问，便是心急如焚地看着周霜言道：“周大人，王爷身子如何？” 周霜换上一副沉重语调缓缓道来： “王妃稍安勿躁，王爷虽然性命垂危……” “性命垂危还稍安勿躁？”苏苓笙被他的话激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宋寒的气色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没有异常，而且身子行动…… 宋寒很满意苏苓笙的表现，她在担心自己，真好，这周霜也是个会做戏的，不枉费他半夜一番周折将人拦下。 周霜心里已将这二人暗暗骂了一番，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打断苏苓笙：“王爷身上所中之毒乃天下奇毒，微臣依据王爷体内的经脉与血液流动状况，大概推断出王爷中毒时间已近两月。” 苏苓笙算了算时间，祭山大典遇刺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这周霜医术当真了得，竟然能凭借宋寒体内的症状推测出他的中毒时间，当即便安静下来，仔细听周霜所言。 周霜：“王爷发作之时，是否全身血脉倒流，四肢百骸如撕裂，五脏六腑如凌迟？” 宋寒一脸淡定地答了：“不错，确实如此。” 周霜接着道：“此毒目前无药可解……但微臣能有法子保住王爷的心脉不受损，每月需定期给王爷施针布药，暂时压制住此毒。” 无药可解，是不是说明宋寒这个毒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这份痛苦原本不需要他来承受的，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拖累了他，如果不是自己被刺客拿去做了要挟，宋寒会不会就不用分心？就不用受此奇毒？ 如果自己当初不跑出去…… 苏苓笙开始懊悔，懊悔她对宋寒发的每一次脾气，每一次小花招，每一次使小性子，这些事情终究没有报应在她身上，而是报应在了宋寒身上。 “怎么会，怎么会……”苏苓笙即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她终于体会到了在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需要别付出的代价。 她是希望自己达则兼济天下，所以才选择做生意来广纳财源，为那些民生艰苦之地拨款慈善，但她怜爱过所有人，却因为那个梦境对宋寒的不好印象，一直阴阳怪气地相处。 唯独不怜他爱他疼惜他，尽管他不需要自己的这份怜爱。 宋寒和周霜都沉默不语，看着苏苓笙手足无措地掉眼泪，终究是掉的宋寒心疼了，他才眼神示意周霜继续说下去。 周霜收好自己的医药箱，换了个轻松的神情面对苏苓笙：“王妃莫要担心，微臣定当全力以赴救治王爷，有微臣在一日，王爷便会平安无恙一日。” 苏苓笙抽泣地看着周霜：“真的吗？” 周霜和宋寒只能强颜欢笑道：“真的。” 出了四公主府，苏苓笙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眼角和鼻尖却还是泛着淡淡的红，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此事表露在外人面前。 临走时宋寒一个劲地给周霜下命令，让他将此事严防紧守，不得向第四个人透露半分，否则会招来许多不便的事端。 周霜虽不在官场之上，但也深知其中利害，自是替宋寒守口如瓶，不过二人相约每月中旬时周霜秘密前往摄政王府替宋寒救治。 苏苓笙哭得有些头昏脑涨，双眼都有些干涩放空，宋寒一时心里惭愧，竟是利用这种方式让小姑娘满心愧疚，便将苏苓笙的衣领拢了拢：“笙儿不舒服吗？” 苏苓笙点点头：“王爷，我们走回去吧。” 摄政王府离四公主府并不算远，也不算近，若是走回去也需花上一炷香的功夫。 宋寒观察了一下街面，发现路上的积水已经干涸了不少，想来不会脏了苏苓笙的裙子，便答应了她。 他手中的越人歌只剩三个月的量了，三个月后又当如何呢？毕竟在锦城时叔父曾放言，若是他不能让苏苓笙怀上身孕，好彻底牵制住她，那叔父会用别的法子让苏苓笙…… 脑海里闪回那日在明月洲之事，宋寒心中暗暗否决，决不能让叔父的人动苏苓笙。 他现在确实谈不上有多喜欢苏苓笙，但也不完全是做戏，他对苏苓笙的利用成分还是占据了大多数，远远超过他那点不值一提的喜欢。 但哪怕他只有一点点喜欢的，他都要拿到手。 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来博得苏苓笙的心，他不择手段又如何，喜欢的肮脏不堪又如何，只要最后她是自己的，不就可以了？ 苏苓笙一路上都低垂着脑袋，不愿别人见到她这副失态模样，宋寒也不强行和她找话题，只在一旁默默拉着他的衣袖，檀妙和冷岐在后面紧紧跟着。 偶尔她会不注意踩上那些不大不小的水洼，宋寒会一把手将她拉到身边，苏苓笙有气无力地说几句谢谢。 快到摄政王府门口时，冷岐在他们身后叫出了声道：“王爷王妃，你们听到了吗？” 苏苓笙疑惑转过头：“听到什么？” 第九十八章 捡到小猫儿 那细小的异动是从身后的灌木丛里发出的，窸窸窣窣，又夹杂了几声细小的呜咽哀嚎，似乎是有什么活物。 苏苓笙起了好奇心，想一探究竟，没准是什么受了伤的小动物呢？ 宋寒拦住了她，让冷岐和檀妙上前一探究竟，若是这灌木丛里藏着的是浑身是血身负重伤的人，岂不是要将她吓一跳？ 冷岐嫌弃那灌木丛沾了雨水，被冲下一层厚厚的灰，又舍不得拿自己的佩剑拨开草丛，便随手捡了跟小树枝拨开那层矮矮的灌木。 雨后易遇蛇，他小心翼翼地伸了个头去探，仔仔细细拨动了搜寻了一番，终于在深处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那灌木丛里的，分明就是一只连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小奶猫！ 冷岐欣喜又惊讶地叫了起来：“回禀王爷王妃！这里面是只小猫儿！” 苏苓笙闻言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撒开宋寒，提着裙子便朝冷岐那儿小跑过去。 宋寒：“……” 我还不如一只小猫儿重要了，心里想是这么想，却也跟了上去。 只见那小猫被雨水浇得通体发抖，一双眼睛也紧闭着，身上本就只有一层细密稀疏的白色绒毛，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肉色的身躯上，显得更加可怜，苏苓笙等人靠近后被吓了一跳，连叫都叫不出。 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被主人这般狠狠遗弃，又恰逢烟岚城下雨，定是受了许多苦难。 苏苓笙自然是想救回王府的，偌大的一个摄政王府还怕养不活一只猫？但她进王府这么久，别说是猫了，宋寒连池塘里都没养过几尾锦鲤，除了人之外整个王府无一活物。 但若是不救回去，恐怕这只小猫都撑不过今日。 她有些试探又期许地看着宋寒，毕竟王府中不单她一个人住，还需考虑宋寒的感受，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宋寒看见那只猫的时候，隐隐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觉得那只猫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都是被命运和至亲抛弃的人，但他们又都邂逅了苏苓笙。 既然如此，那便是有缘，宋寒缓缓开口道：“既然它同我们有缘，便带回王府好生养着吧。” 苏苓笙当即喜笑颜开，脸上阴霾被一扫而尽一般，连连掏出手中锦帕，让檀妙将小猫小心包裹轻握于手中。 只要她开心就行，宋寒现在对她的容忍度较之前大了不少。 王爷王妃外出救回一只小猫，短短一瞬间整个王府上下都知道了，纷纷感叹王爷这是为了王妃破了先例，之前江侧妃想养一只，都被王爷出言拒绝了。 明秀院内，苏苓笙原本想自己动手护理小猫一波的，她向来喜欢亲力亲为，但碍于这是在古代，又在宋寒面前，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云茉和云喜照顾打理那只小猫。 宋寒不许苏苓笙上手，但他自己却伸出瓷白指尖轻轻翻动了那只小猫一番。 小猫现在得了暖和的地方，又被喂食过新鲜的热羊奶，情况好了许多，至少没有再打颤，安心地睡着了一般，浅浅地呼吸着。 不过万一被雨淋染上疫病就不好了，到时候若是传染给苏苓笙……想到此处，宋寒招手将一名名唤悲故的暗卫唤来：“悲故，前往城西千秋铺，把李守一叫来府中。” 悲故躬身作揖，接下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任务便转身出门。 苏苓笙：“李守一……是谁啊？” 宋寒：“烟岚城医术最高超的一个兽医，专治各类宠物的疑难杂症。” 苏苓笙知道小猫现在身子尚弱，不能伸手去触碰它，便蹲在猫窝旁认真看着它。 王府上并没有猫窝这种物件，这个临时猫窝还是找了精致空匣子，铺上好几层上好的进贡棉花和丝绸，将它放进去的。 今天天儿也冷，苏苓笙还叫人生了个暖炉放在猫窝一旁，温热的火气暖洋洋地温暖着它，云茉只感叹道殿下还真是贴心，生怕这只脆弱小猫会一命呜呼。 苏苓笙只笑笑，吩咐下人去小厨房准备晚膳，记得替王爷备上一些清淡些的菜品。 宋寒惊喜道：“笙儿是要留我在这儿用晚膳？” 苏苓笙淡淡答道：“嗯，王爷莫要嫌弃的好。”毕竟她的小厨房口味口重极了，哪怕做的清淡些宋寒可能都吃不惯。 两人成婚至今也有半年的光景，却是宋寒第一次在她的明秀院用餐，也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宋寒留下，说不定还是苏苓笙看在那只猫的面子上。 想想觉得有些荒唐心酸，但是又有无法掩盖的欢喜。 直到苏苓笙和宋寒都用完晚膳了，李守一才到达府中，城西离摄政王府路途遥远，悲故一来一回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人带过来，已经算得上极快。 李守一再三检查了小猫一番，才敢确认这小猫只是受了一些凉，并无任何疾病在身，便安心禀报给宋寒和苏苓笙。 宋寒这才放下心来，心道等这小猫长大些，苏苓笙想怎么养便怎么养，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用完晚膳，宋寒并不急着走，反而让苏苓笙有些不自在起来，明明是她住的院落，怎么会生出这种感觉？莫非宋寒又要与她说什么事吗，苏苓笙一时半会儿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现在想做什么，只要不触及苏苓笙的雷区和底线，她都尽量由着他，毕竟是因为自己他才落得如今下场的。 心底对宋寒的复杂情感，既有源于原主对他六年如一日未曾消减的爱意，又有自己从前对他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还有二人在锦城亦或者王府中，宋寒无微不至的照顾生出的好感。 但更多的是现在这种对他的救命之恩和愧疚感作祟，占据了苏苓笙情绪的主导。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正确的方式和宋寒相处，感情本身就是一件复杂的事，但她至少可以确定现在没那么不喜欢宋寒了。 也确实真心实意地想要对他好，想要弥补一些什么。 宋寒自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她面上在如何宠辱不惊的模样，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睫和一紧张就胡乱抓自己裙子的手，被他尽数看在眼底。 第九十九章 吐露 明秀院主楼的二楼，苏苓笙虽鲜少涉足，但每日也有下人在悉心做着清扫工作。 宋寒叫上苏苓笙一块上楼，才至楼梯口便发现二楼卧房内的器物布置，一如二人大婚前的模样，不过这些酒水器具和床榻桌椅都崭新如昨，想来她没有动过此处，却也常叫人打扫，真是错过了一个绝妙之地。 苏苓笙一时不得其解，还以为宋寒是突发奇想带她上来之际，宋寒转身低头询问她：“笙儿是不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是说不上的，只是苏苓笙觉若是在二楼梳洗比较一楼更为不便，所以一直没用过这里，久而久之也忘了此处的存在，摇摇头实话道： “王爷多心了，我只是一时半会儿将此处遗忘了。” 宋寒打趣道：“你真是错过了一块风水宝地。” 趁苏苓笙正在疑惑之际，迅速牵上苏苓笙的手，带着她走到对外的门窗处，另一只空闲的手耐心解着房门上的锁。 苏苓笙是知道门外有一露天小平台的，只是她不常上来，怕风雨进屋淋坏了屋子，便叫人将这里锁住了。 这里门房紧闭许久的模样，当真是错过了一副好风光，宋寒解开那锁链后没忍住开口：“笙儿好好想想，为何东院的院落都以明开头。” 苏苓笙不解：“为何？” 宋寒：“……”他这小王妃当真不解风情！ 苏苓笙在宋寒说完话的一瞬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门一轮巨大的圆月正出于远处东山之上，瞬间冲破了暮色沉沉的限制，千万缕银光随着月亮的探出瞬间释放出来。 无需等他开口诉说，苏苓笙一门心思地甩开他的手朝门外的小平台奔去，望着那轮圆月连连惊叹：“当真一副好光景！” 饶是见过无数次天上明月，苏苓笙还是被明秀院这个角度的月色震惊不已。 明秀院正对着的便是摄政王府的湖泊，烟岚城别的湖泊常常在冷天里烟波浩渺，但唯独摄政王府这面湖泊不怎么被云雾缠绕，即使偶尔有一两次也对着灼灼月色无伤大雅。 明月出东山后，毫不吝啬地显露出全貌，缓缓挪动着身子和步伐准备朝高悬夜空进发。 湖面平静无风，明月的轮廓完好无缺地全部投射在漆黑如镜的湖面之上，竟叫人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待到等会儿星辰浩瀚之际，恐怕湖中景象将更为震撼。 苏苓笙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若是有摄像机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又恨自己诗词歌赋贫瘠至极，无法作出一首像样的诗文来记录这一刻。 “大理寺少卿连湛曾来府上做客，不小心喝醉了外出小解之际，只见这水中一轮明月荡人心神，便嚷嚷着要去捕月，结果一脚栽进了湖中，被暗卫捞出后方知那是湖中月，不是天上月。” 宋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苓笙的身旁，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东院院落起名所为何故，只简单向她提及了连湛的这桩往事，想搏她一笑。 谁料美人不仅没笑，反而如痴如醉地朝湖中月伸出葱削玉指，喃喃道：“若换做是我，即使是水中月，我也要捞上一捞的。” 宋寒被她的话一点，莫名陷入了沉思。 不论是不可捞的水中月，还是不可摘的镜中花，世人在哀伤感叹之余，鲜少有人以身涉险作为注定不可得之物的赌注，这所为何呢？ 还不是因为水中月和镜中花近在咫尺，又美妙绝伦，怎会让人不心生神往？ 她是这寥寥数人者之一，宋寒自己也是。 听到她的那番话，宋寒更下定了决心，誓要将水中月拥入怀，将镜中花攥进掌心。 心里虽然这般坚定，但宋寒那只想触碰她肩头的手还是停下了，她沉溺于山河月色之间，那便不打搅她，苏苓笙在看月，宋寒在专注看着她完美的侧颜。 “今夜是十五吗？那岂不是中秋了？”苏苓笙忽然反应过来这轮明月如此圆润美好，自己的生辰便是在中秋之夜，莫非是今夜？ 宋寒答：“明日才是中秋。”，才是你的十七岁生辰。 二人又静静赏了许久的月，谁也不愿再开口打破这副大好光景，直到苏苓笙站的疲乏了，还想叫云茉将房中的小榻端出躺着赏月，却被宋寒拽着回了房中： “秋夜寒凉，尽快回屋安歇吧。” 苏苓笙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宋寒把她的身子想的太弱了些，不过他也是处于一片好心，反正这明秀院是她的，以后她便决意日日夜夜歇在二楼。 进了屋后宋寒轻轻将门掩上，苏苓笙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面带笑意地隔着窗户看着那轮明月，此时已冒出零星星光，想必过会儿会看到灿烂星河。 即使是隔着窗户看也无妨，苏苓笙不知不觉连饮三杯。 宋寒也想给自己倒一杯，被她眼疾手快按住了手： “王爷带伤且中毒在身，恐不便饮酒。” 宋寒：“无妨……” “不可。”苏苓笙把酒壶往自己旁边挪动，“王爷，好生照顾身子，不然我会……” 宋寒故意逗她道：“会心疼？” 其实他在锦城那身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闻人夏的毒并不影响他饮酒，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他应付官场朝堂所喝的那些酒，早便让他驾鹤归西了。 苏苓笙酒量向来不佳，此刻已经有些微醺上头，小脸蛋染上了几许浅浅红晕，意识处于半清不醒状态，只迷迷糊糊地说：“心疼肯定心疼的，但是不合适嘛……” 本身就娇软的声音酥媚到了极点，似是在撒娇赌气一般。 宋寒怕她担心，止住了喝酒的想法，低眉看着她：“为何不合适？” 苏苓笙索性借着酒劲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因为你已经有玉涿姐姐了啊，我……我不能喜欢你，更不能用不合适的身份心疼你的，这样不行，不行……嗝，我虽然，也对王爷悸动过，但一想到身份不对……” 原来是吃醋了啊，宋寒揪了揪她秀挺的鼻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怎会不合适？” 苏苓笙摆了摆手：“我怕我说出来你觉得我矫情。” 宋寒柔声道：“笙儿但说无妨，夜还长。” 第一百章 宋寒的厨艺 夜还长，想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可以任由她诉说。 苏苓笙却害怕着了宋寒的套，不停摇头晃脑：“不说不说，王爷就请不要继续喜欢我了，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没准以后真能变成亲人呢……” 即使两个人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苏苓笙也不介意他三妻四妾子孙满堂，毕竟是宋寒为她提供了如此的避风港。 宋寒从衣柜里抽出一件披风批到她身上：“我们本来就已经是亲人了，以后的漫长岁月都要一起携手度过。” 苏苓笙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将脑袋埋入衣袖中：“不一样……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既心悦了江侧妃，就不要把多余的喜欢强加到我身上，这样我痛苦你也痛苦，江侧妃更痛苦。” “我自己都不愿受此等委屈，更何况江侧妃？” 宋寒只能无奈道：“我不心悦玉涿。” 苏苓笙抬起头迷离看着他：“你不可以这样的。” 宋寒只能将当年之事的事情润色后说出来： “其实当年……王妃在永乐宫门前，问我的意愿时，我的回答是真心实意，真真切切的。我有重任在身，肩上担负的是整个九昌，那时真的不愿谈及儿女私情。” “后来迎娶玉涿为妾室，是养父的意愿，我若不同意他便闹绝世，百善孝为先，他养我育我多年……。” “好了，我知道了。”苏苓笙及时开口打断了他，不愿他再提及这个对二人而言最不愿面对的话题，只好话锋一转朝宋寒撒娇，“王爷，我饿了，我们去小厨房吃些宵夜可好？” 宋寒知道她心里打的主意，但事已至此，他总算将这桩横在二人之间的往事心结吐露出来，便觉畅快许多。 心中顿时如窗外云开月明般，看到苏苓笙这副小猫撒欢般的模样，语气也软了三分： “我去做给你吃。” 深夜进食本就极为不妥，宋寒是个注重养生之道的人，但苏苓笙既然饿了，那就自己亲手去做给她吃，总比她偷偷吃那些油辣荤腥的好。 苏苓笙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从椅子上弹起身，两眼放光道：“王爷居然会下厨？” 宋寒只但淡淡来了句：“怎么不会。”便先苏苓笙一步下楼前往明秀院的小厨房。 他身世凄苦孤寒，掌握做饭这种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并无任何稀奇的地方，只是苏苓笙方才忘了这回事，这么问出来怕不会戳到宋寒的逆鳞了。 但同时苏苓笙也总在奇怪，为何他身上的自带高冷华贵之气，连那些出生顶级门阀的贵公子都比不上，苏景离和苏景辰也逊色了三分，可能是还未到宋寒的年龄。 不过宋寒不也才二十岁？不对，应该快二十一岁了吧，什么时候的生辰来着…… 胡思乱想一通苏苓笙也没想明白，都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她担心宋寒的情绪不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后也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下了楼，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敢上前一步。 宋寒察觉身后轻巧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苏苓笙：“笙儿何不跟上来？” 苏苓笙吐了吐舌道：“我怕王爷难受，所以……方才冒犯了王爷，对不起。” 宋寒笑言：“我自己都不介怀这些事情，你更不必比我还介怀。” 自己这些年来没少因为这个假身份遭受世人嘲笑和看低，唯独她苏苓笙，从十岁那年认识他到此时此刻在他身旁，都不曾用同情活悲悯的神情看着他，而是与他站在同一个位置，与他平行。 这样好的姑娘，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特殊的身份，他断不敢肖想。 现在由不得他不肖想，即使她不愿，但大业成就之时，她就只会是他宋寒一人的。 明秀院小厨房内，宋寒有模有样地围了条围裙，一只手按住一个牢固结实木盆，另一只手在里面翻弄搅和着白花花的面团。 子时将至，便是苏苓笙十七岁的生辰，他想在她十七岁生辰到来的第一刻，替她做上一碗清淡长寿面。 一旁的小矮炉里炖着一只老母鸡，汤色清凉微微泛黄，同红枣枸杞当归等养颜补血的药材一起炖着，溢出浓浓肉香，鲜美浓郁的香气将整个小厨房染上了烟火气息。 苏苓笙其实没有多饿的，但闻着这个诱人的味道，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宋寒听到了她肚子里传来的动静，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便装作没听到一样继续耐心揉着面，眼底浅浅的笑意却无处掩藏。 苏苓笙生怕宋寒知道了她方才的尴尬窘迫模样，便不自然地坐在一旁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看着宋寒劳碌的背影问道：“王爷，我能帮些什么忙吗？” 宋寒：“不用，你安心待着便是。” 言罢又继续揉弄着那团面，他常年习武，不过是简单揉面而已，力道把控制得很好，今日较从前更是严格把控，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炉灶里的火不一会儿也生了起来，散发着橙色的炽热光亮，把苏苓笙的小脸烤得微微有些泛红。 子时方至，苏苓笙等得昏昏欲睡脑袋仰俯之时，宋寒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 “小寿星，快吃面吧。” 苏苓笙扑闪着眼睫困顿起身，一碗香气四溢的面直直摆在了小厨房的空闲桌子上，面条如刀削般规整绦长，齐齐躺卧在黄亮清澈的肉汤里。 汤上浮了几粒翠绿葱花，两颗煎得焦脆金黄的鸡蛋铺在面上，色香味一应俱全。 不过只有一碗，宋寒自己忙活这么半天，他不吃么？ 苏苓笙随口言谢，揉了揉惺忪睡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正解下围裙的宋寒：“王爷，你劳碌了这么久，若是饿了可以和我一起吃的。” 宋寒去一旁打了一瓢水，站在苏苓笙正对面仔细地再次清洗双手：“这是我为你做的长寿面，岂有我同你一块吃的道理。” 原来已经到了子时了啊，那么今日便是这副身体十七岁的生辰。 苏苓笙小口嗦着面条，入口劲道鲜滑，宋寒的厨艺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王爷，您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苏苓笙没忍住开口问询，宋寒坐在一旁看着她吃，是不是不太好？ “已经过了。” 第一百零一章 恢复封号 原来宋寒的二十一岁生辰，早在锦城的时候便悄悄过了。 那是他日以继夜地忙碌于堤坝一事，直到过了二十一岁生辰的第二天才后知后觉。 不过更多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失落，苏苓笙从前将他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今年为何连他的生日都会忘了？ 彼时的宋寒没有多做细想，也并未对苏苓笙情浓到什么地步，苏苓笙嫁给他后贪玩了许多，他也懒得理会计较这些。 如今又被她这么一问，宋寒心里的失落感被再度释放。 果然，她是真的不想在意自己了，这几日的乖巧温柔，会不会仅仅只是因为处于愧疚？ 如果苏苓笙最后是出于愧疚和感恩喜欢上了他，那这种喜欢他宁可不要，他要她全身心地都朝自己奔赴而来。 其实要也无妨，反正宋寒觉得自己对她只是图个新鲜，想要再度掌控她，管她是通过什么方式对自己心动的呢。 两人出小厨房后，便互相道别各怀鬼胎地回了自己房内睡觉，但宋寒却破天荒又有些磕磕绊绊开口道： “笙儿，晚……晚安。” 他清楚记得之前檀妙将此事禀报上来之时，他是嗤之以鼻的。 如今却想用这个陌生新奇的词汇，拉近与她的距离。 苏苓笙也惊诧片刻，这个词汇她好像从来未对他说过？也不记得了，不过仔细想想便可知道是谁告予他的，便微微勾唇一笑：“晚安，宋寒。”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带着怨气亦或者怒气直呼他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是假的，但被她用平淡至极的语气叫出来都如此好听。 宋寒，宋寒，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顺耳。 几个时辰后，明秀院，苏苓笙如一具僵尸般噘着嘴坐在梳妆台前。 中秋佳节已至，宫内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中秋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进宫同渡，连同苏苓笙苏景辰的生辰一块给办了。 昨夜歇息的晚，苏苓笙吃完那碗面回房后消化了许久才睡着。 谁知今日竟是要起个大早，进宫里参加这个中秋宴，还要应付一堆脸生之人的奉承讨好，苏苓笙的眼下已经泛起一道极浅的乌青，好在能拿脂粉遮住。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神采动人的状态，从前当练习生没日没夜地练习，到后来全世界各处飞机不停歇地开巡回演唱会她都应付自如，这点小问题对她来说不足挂齿。 宋寒早便梳洗装扮好了，他今日不再穿着压抑沉重的黑色，换了一身象牙白绣浅金色九重菊华服，头发也盘地不似往日般严谨规整，反倒半扎半束，一根精致的九纹龙金簪穿过鸦黑青丝。 今日这件的领口是圆领制式，趁得他肩宽腰细，贵气英挺，整个人的颜色都亮了好几度，眉目也不如往常般深邃冰冷，被身上这料子映得柔和轻缓了许多。 这张脸当真是看一次，便只觉得天地为之失色动容一次。 宋寒走到苏苓笙身后，微微弯腰俯下身来，仔细望朝铜镜中的明眸皓齿她： “笙儿昨夜没睡好？” 苏苓笙摇摇头：“睡好了，王爷莫要担心。” 中秋宫宴前是皇宫家宴，苏苓笙总算赶在家宴前收拾完毕，摇曳满头华丽珠翠，相撞出悦耳清脆的声音，冒冒失失地上了马车。 若换做从前，宋寒定会冷着眼责备一句有失身份，但他现在更喜欢她率真自然的样子。 她连冒失起来都这么娇美动人，每一个表情神态都似练过千百遍一样，除非泰山崩于眼前，否则大多数时候都面不改色。 家宴这次破天荒地在苏千山的永乐宫设摆，永乐宫庄严肃穆，毫无疑问是除上朝的太极大殿外最辉煌瞩目的宫殿。 苏景辰的情况在外人眼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未得到半分好转，好在他心智虽然只有十岁，但他十岁时算得上是个安静消停的孩子，并未在宫中生任何事端，让苏千山松了一口气。 若是犯起傻来将皇宫闹得天翻地覆，苏千山这张老脸再厚都不敢让他继续留在宫中。 今日皇宫家宴上，跟苏苓笙坐正对面的便是三公主苏苓暖，她生得不及苏苓雪妖冶，不及二公主弱柳扶风，不及苏苓笙娇艳明媚，却也称得上是清丽之姿。 看久了反而独有一份韵味，只是她总不那么自信，没有将这抹韵味完全发挥出来。 苏苓笙向来对这位低调行事的三姐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这位三姐年幼时同她亡故的母妃一起，居于冷宫之内，直至她的母妃逝世才搬迁出来，交由膝下无一儿半女的怡妃抚养。 她的母妃便是当年瑾妃陷害秦皇后，被拿去顶罪的秀美人。 虽封了个秀美人的称号，但她的母妃出身低微，原只是怡妃身边的小小宫女，姿色在这三宫六院内不过平平。 还是苏千山同秦皇后吵架醉酒后，去怡妃那里夜寻安慰，恰逢怡妃入睡地早，苏千山便一时赌气和报复般地宠幸了秀美人，这才有了苏苓暖。 之所以今日注意到苏苓暖，是因为她的眼神总有意无意看朝苏苓笙这边，尤其在苏千山宣布苏苓笙在锦城治水有功，除一应赏赐外，理应恢复她的盛宁公主这一封号后。 其实苏苓笙能理解苏苓暖的心理，苏苓暖早便被国子监的主教说过天赋异禀，早些年来也在暗暗和苏景辰苏景离在才华上较着劲。 对，是这两兄弟，并不是苏苓笙，因为她对苏苓笙这种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草包公主，不屑一顾。 但不论她前些年如何努力，都未入得了苏千山的眼，这么多年下来更是连一个封号都没捞着，连苏苓雪这种作风淫乱的公主，都能得个玉宁的封号。 唯独她苏苓暖，众人见了她只简单称呼她一声三公主。 苏苓暖心中的不甘和不认命，持续到了她十四岁搬离皇宫那年，后来她便如销声匿迹般一改往日作风，只按部就班地履行一个身为公主的职责，让苏千山欣慰了不少。 再怎么放下从前的那些纠葛争斗，苏苓暖心中肯定是对苏苓笙有气的，不过苏苓笙对她并没有什么反感之处。 这位三姐虽自视甚高一身傲骨，但也没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第一百零二章 千面阁(一) 中秋宫宴结束后，苏苓笙和宋寒坐上了回摄政王府的马车。 今天从早到晚端了一整天，到底还是不及大婚当日那么累，大婚的礼仪步骤可比逢年过节的还要繁琐地多。 苏苓笙是习惯了这种营业模式的人，此时趁四下无人，她终于没忍住地瘫软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宋寒在一旁端正坐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马车车窗的方向。 她由衷地佩服宋寒，宋寒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到不出任何纰漏。同时她也好奇，宋寒在每个人面前，或者独处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吗？ 这个男人可真有意思，这种大帅哥在现代应该抓来当爱豆。 宋寒一直盯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身旁那道灼热的视线。 出了皇宫他便觉得隐隐不对，今夜宫宴散的晚，烟岚城的文武百官出了皇宫后，在街道上各自打道回府。 一时间宽敞的街道挤上了不少的马车，场面尤为壮观，所以只能缓慢前行着回王府。 看似风平浪静盛世安稳的烟岚城，黑夜里其实蛰伏着无数双各种势力的眼睛。 昨夜睡前他接到晏景淮传来的消息，千面阁在阴川城的总阁已人去楼空，前两日更是在烟岚城发现了有千面阁弟子出没的痕迹。 千面阁……难道不是纯粹的江湖门派吗，涌入烟岚城寓意为何？莫非也想参与烟岚城的势力纷争，好分一杯羹？ 不管怎么样，千面阁现身烟岚城，不是一件好事，最近恐怕要生出许多事端。 皇宫和王府的路程并不算远，宋寒和苏苓笙同与他们同方向回府的金玄卫校尉沉情道别后，便回到了王府内。 宋寒给苏苓笙送了一把玉骨扇，细窄扇柄上刻的字词竟然是《兰亭序》的歌词，苏苓笙震惊之余差点以为宋寒也是个穿越者。 细问过后才知道，宋寒居然在那日将歌词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苏苓笙连连夸赞他记忆力好，不愧是十四岁就一举夺魁的状元郎。 只有宋寒自己心里清楚，他深夜中潜藏进苏苓笙的书房，偷偷翻阅她记歌词的纸张时，那副模样有多狼狈。 扇柄上如芝麻粒大小的簪花小楷，是宋寒亲手刻上的，那几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所为的就是这件事。 能舞刀弄枪也能泼墨挥毫搅弄风云的手，自然也会做这等精细的事情，不过宋寒许久未雕刻，手指头被刻刀扎了好几个口子。 绞尽脑汁才想到要送她什么礼物，宋寒想，不如就刻下她惊鸿一舞所唱的那首《兰亭序》。 或许自己是从那个时候就对她心意动，以此为礼相赠，一愿她开心，岁岁常欢喜，二愿她能懂。 苏苓笙自然喜欢的不行，似乎看到这些属于她的时代相关的事物，才能让她想起自己原来是个现代人。 若是有机会，她要编造个理由，把真正的王羲之所作《兰亭集序》内容告诉宋寒，他应该也会喜欢的，他那一手上好行书笔法写起《兰亭集序》来定是如行云流水般的。 三日后，宋寒和苏苓笙受江玉涿邀请，在她的小逸楼用午膳。 许久不见江玉涿，她瘦削清减了许多，之前饱满的面部有些微微凹陷，不过衬得她更娴静优雅。 苏苓笙好奇一问：“玉涿姐姐这些日子忙些什么呢？“ 江玉涿无奈道：“自从顾家倾倒，流墨被王爷打发到了后院的洗衣房，原本归她管理的那部分到了妾身手上。她贪过不少油水，妾身最近正在重核账本。“ 这流墨到底是贪了多少银钱能让江玉涿劳累成这样啊，而且顾家倒台了宋寒还不把流墨清出王府去？ 不过苏苓笙也懒得揣摩宋寒的心思，没做细想，简单安慰了江玉涿两句。 “玉涿。”宋寒放下手中筷子，“偌大的摄政王府，幸得你打点，辛苦了。” 江玉涿脸色染上红晕，颔首娇羞道：“不辛苦，这是妾身该做的。” 苏苓笙对他们二人这番对话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论是从何种角度来说，宋寒感谢江玉涿都是合情合理的。 昨夜宋寒那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放下了过往梦境里对宋寒的偏见，一个这般奉公克己的人物，怎么会将感情投身到儿女情长上呢。 宋寒捕捉到了苏苓笙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心里的小九九也跟着冒了出来，他把流墨留下，就是有一天能借流墨试探苏苓笙。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种顽劣手段并不觉得下作和无聊。 三人好不容易有一次算得上其乐融融地完午膳，前脚才出小逸楼，后脚大理寺的人便来传话。 “王爷王妃，大理寺少卿连湛大人有请。” 宋寒疑惑道：“何事？” 传话之人面露难色：“昨夜宫宴结束，金玄卫校尉沉大人回府后暴毙于府中。” 沉情死了？昨夜还同他道了别，今日就得知他身死的消息，摄政王府与沉府乃一个方向，两家马车昨夜也挨得紧，想来连湛是要叫宋寒和苏苓笙前去问话。 此事非同小可，怠慢不得，苏苓笙和宋寒都没收拾，脸色凝重地跟着传话之人一同前去大理寺。 与此同时，千面阁众人聚集在烟岚城一个废弃府邸的地下室内。 千面阁为首之人身着一袭烈焰红衣，大红色的斗篷将整张脸遮住了大半，坐于高位之上一脸冷漠地看着一名弟子受罚。 受罚之人被两名蒙面人按住，另外两名蒙面人手执两根扎满银针的狼牙棒，毫不留情地朝受刑的女子后背打去。 女子起先还会哀嚎不已，声音响彻空旷的地下室，到后来渐渐没了气息，莫说哀嚎了，便是连喉咙里都发不出气声。 高位之上的斗篷人摆了摆手，示意行刑人停手。 “够了。”她踩着轻盈地步子下了台阶，“阁中弟子目前人手紧缺，不必将人打死。” 一旁行刑的左护法收敛手中刑具，愤愤不平道：“锦绣差点坏了阁主的大事，理应受死罪！” 斗篷女人眼中燃起阵阵怒火：“你以为本座不想杀她吗？感情用事的废物，若不是她手脚不够利索，怎么被大理寺盯上了这桩案子？” 第一百零三章 千面阁(二) 沉情的死状极为凄惨，还保持着死前张大了嘴受到惊吓的模样。 不过整张面皮被剥掉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残留在脸上，连湛的手下将人搬运回大理寺的时候，不小心让尸身掉落地上，那一半残留的脸皮被剐蹭到，撕扯得更开了几分。 连湛面容白净，清举雅逸，虽然官服加身但却生了一张娃娃脸，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少年郎年纪轻轻便身居如此职位。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半起案子来常常废寝忘食，茶饭不思。这不前脚才验完尸，后脚便马不停蹄地让下属去传唤昨夜与沉情有过接触的人，一应带至大理寺。 沈知书和晏景淮也到场了，心情沉重地看着连湛和仵作围绕沉情的尸体观察记录，二人都是闻惯了尸身血海之味的人，这点血腥味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晏景淮是不请自来的，连湛没有将他视作闲杂人等的意思。 连湛忘了叫人将沉情的尸身搬下去，光明正大地摆在大理寺正堂内，也忘了自己连那位风头正盛的嫡公主也一并叫了过来，导致苏苓笙一进正堂的时候问道那股浓厚血腥味，当着众人的面干呕出来。 连湛关切问道：“微臣见过殿下，殿下可是有了身孕？” 有你吗个头。 苏苓笙苦不堪迭，眼中都呛出点点泪光，只顾着捂住自己的口鼻，懒得同连湛说话。 宋寒眼放寒光重重踩了连湛一脚：“连少卿，越发没规矩了。” 连湛这才意识到沉情的尸身还摆放在正厅之内，五公主一个深居简出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查案的作风手法向来粗糙豪放，若不是破案如神且出身连家，朝堂之人早被他得罪了个遍。 宋寒把苏苓笙拉出正堂，让她且在外暂时歇着，自己先进去应付连湛，苏苓笙不愿待在里面，宁可自己站在门口吹冷风虚脱一会儿。 这个连湛，拉苏苓笙来作什么？要拉便拉他宋寒一人啊，苏苓笙昨夜不过简单给沉情道了别，便被连湛一同怀疑上不成？ 正厅内，众人对号入座，在场之人的官职都高于连湛，所以不必如连湛平日记口供之时那般正式。 连湛率先询问了沈知书，一旁慈眉善目的师爷正研墨铺纸。 连湛：“沈小侯爷，根据沉将军的贴身侍从所言，昨夜宫宴完毕后你曾与他发生口角，可有此事？” 沈知书也身着朝服，脸上再无半分往日张扬放旷神情。 他在沈府吃饭吃到一半就被连湛给叫过来，纵使见过战场之上无数尸身的他见了沉情的惨状，差点没把胃中食物吐出来。 这不是对沉情的不尊重，是这场面过于血腥了些。 沈知书有气无力地抚摸自己坚硬的腹部道：“是，沉情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像中了魔一般，手下的金玄卫常常出没烟花酒巷，有辱金玄卫风气，小爷我看不下去说了他几句。” “他从前不这般的，金玄卫在他手中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现在见他整日浑浑噩噩不分清明的样子，让那些金玄卫有机可乘，最近便又沾上吃喝嫖赌等陋习了。” 连湛点点头继续问:“说了什么？” 沈知书：“我说，你要是再继续这副蔫儿样，还不如把这金玄卫校尉的位置让给西瓜来做。” 西瓜是沈知书养的一条小狼狗，几个月前沈知书得了它，比升官发财还高兴，空闲时候便牵着那条狗在烟岚城的大街小巷到处张扬炫耀，生怕别人不认识西瓜。 连湛：“沈小侯爷昨夜何时回府？可有人证物证？” 沈知书：“亥时二刻，沈府上下皆可举证。” 连湛暂时记下了，不再做任何追问沈知书。他说话是沈家人向来说话的风格，虽然难听了些，但说到底都是出于好心提醒沉情。 保家卫国忠烈之将，怎会对自己的同僚下毒手？连湛传唤他们过来无非是想搞清楚中间有没有缺失的时间，从缺失的那个时间段下手。 连湛又问宋寒道：“王爷，微臣斗胆，据沉将军的侍从说，昨夜摄政王府的马车与沉府马车同行，您与殿下先下车回府，沉将军也下车同您与王妃道别，可有此事？” 宋寒面无波动地说：“不错。” 连湛：“沉将军下车后，可是又坐回车内回了沉府的方向?” 宋寒：“嗯。” 所以他把苏苓笙招来做什么，把自己招来做什么，找传话之人问不就行了？ 连湛又继续道：“王爷可有人证？” 宋寒有些不耐烦：“王妃便是人证。” 苏苓笙的话，连湛总不至于不信吧？不过连湛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玉扳指，恰恰是宋寒的贴身之物！ 连湛拿着玉扳指在宋寒眼前晃动后，有些迟疑问他：“王爷，此物可是您的贴身之物？” 宋寒面色一沉，他总共三枚常穿戴的玉扳指，按理说都好端端地躺在明华院的首饰盒中，怎会到连湛手里？ “不错。”宋寒接过连湛手中玉扳指，反复观察确认，“是本王的。” 连湛见他实事求是，毫不掩饰地说：“可是这枚玉扳指，却是在沉将军身上发现的。” 苏苓笙在外面站的久了，有些被冻得慌，想来屋内的尸身应该被连湛派人抬下去了吧，搓着双臂进屋的时候，没想到尸身未动，却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怎么可能？宋寒怎么可能…… 苏苓笙心中生出大股不安情绪，不可控地慌着神看朝宋寒，宋寒不闪躲她的眼神，只继续与连湛对话道：“连少卿以为如何？” 连湛坐回高堂之上，颇有些无奈：“下官认为，这是陷害，而且是拙劣至极的陷害。” 宋寒并不说话，开启了无穷尽的沉默，实则是在深思关于沉情的一切已知情况。 苏苓笙此时已经顾不得沉情的尸身带来的影响，有些失态问连湛道：“连少卿可是怀疑王爷是加害沉将军之人？” 连湛连忙解释道：“微臣不敢。” 苏苓笙有些苦涩笑道：“不敢？若是连少卿未怀疑王爷，怎么把本宫一并叫来，不就是想从本宫这儿得到最确凿的人证吗？” 第一百零四章 千面阁(三) “是微臣让连少卿将王妃请过来的。” 久坐于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晏景淮走了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封密函。 晏景淮：“玉寒宫的宫主给我来信，让我多留意烟岚城的动向。” 玉寒宫？苏苓笙这倒是有所耳闻，是当今江湖武林排名第一的门派，怎么晏景淮堂堂一个当朝丞相，会同玉寒宫扯上关系？ 宋寒接过那些密信翻阅了一番，最后冷哼一声将密函递给连湛和沈知书。 连湛和沈知书看完后也纷纷恍然大悟的模样，把目光尽数投在晏景淮身上。 晏景淮咳嗽了两声，脸色孱弱了几分，才不紧不慢朝众人解释补充道： “千面阁乃武林中的邪魔外教，阁中弟子以因各种原因颜面尽毁弟子者居多，他们大多心术不正，异于常人，所以经过千面阁的重重考验后，进入千面阁。” 千面阁，顾名思义，便是以精通易容术而闻名于天下，而易容的手段便是剥去他人面皮以供自己使用。 阁中女子和男子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善于模仿他人神情姿态，语调急缓，在取他人而代之之前，连身形都会进行适当的调整和控制，以确保顺利李代桃僵。 江湖上都怕招惹这个邪魔歪教，怕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他们便混进自己门派内部鸠占鹊巢，将整个门派覆灭掉，以往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 玉寒宫被千面阁一次又一次挑衅，最终于一月前举宫欲歼灭千面阁，谁料竹篮打水一场空，千面阁似乎有人通风报信一般，早就逃之夭夭。 前来了国都烟岚城。 “既然晏丞相这么说……”连湛和仵作又仔细查看了沉情的伤口，发现面皮剥下的手法有些粗糙，并达不到晏景淮所言千面阁弟子的作案手法。 晏景淮也蹲了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直视着沉情的尸体道： “这确实是千面阁的手法，玉寒宫宫曾同我说过，千面阁弟子割下别人面皮时，喜欢从左到右自上而下的剥落，虽然只剥落了一半……” 接下来的话再说出来多少是血腥了些，连湛点点头：“确实如丞相所言，大理寺第一时间赶往沉府的时候，沉将军的状况确实如您所描述般，只是方才不小心碰到，拉扯了一下。” 千面阁既然身为江湖门派，却在烟岚城出现，且对朝廷官员下手，那只能说明要么和某些官员已经勾搭上了，要么便是别有用心。 眼下朝廷时局动荡，这件事已经传遍天下了，恐怕不仅仅江湖因此生变故，狼子野心之人昭然出世，周边几个邻国也会虎视眈眈…… 宋寒明白了晏景淮的意思，心里的气消了一半，给苏苓笙悉心系上一面面纱后，才走到沉情的尸身前：“晏相让王妃一同前来，是有什么事宜交代给王妃吧。” 晏景淮：“不错，我们需要王妃演一出大戏。” 苏苓笙方才听得云里雾里，脑海中还在捋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到晏景淮叫自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才回应道：“晏相有何妙计？” 晏景淮：“既然千面阁的人能拿到王爷的贴身之物，栽赃嫁祸给王爷，那么说明王府恐怕已经被千面阁的人渗透了。而他们的终极目标不管是王爷也好，是王妃也罢，除去你们二人之中的一个，都是足以震撼天下的大事。” 毕竟现在外头都传得风风火火，说苏苓笙有朝一日会成为九昌国的帝姬，摄政王作为她的夫君理当辅政，而且有晏沈两家为首的忠臣在，就算是块木头都能坐稳帝位。 目前还无法推断出千面阁的真正目的，只是摄政王府守卫何其森严，饶是沈知书想同这么多暗卫交手，都要从周霜那儿寻药出损招才能制服他们，难道最近暗卫落单被千面阁的人换掉了? 宋寒似乎看透了苏苓笙的想法般直言：“不可能，王府每夜守岗暗卫不下二十人，若是私自出入本王的房间，别的暗卫也会看到。本王不信他千面阁能把本王身边所有暗卫替换了不成？” 等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发现了端倪。 不一定是要替换暗卫，王府下人也能进出他明华院的房间…… 宋寒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流墨。 晏景淮：“所以这段时间，当作无事发生一样便行，但也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乱跑，以免……” 苏苓笙：“好，本宫能理解。” 看来在此事未查出个水落石出之前，她手上的生意又该放一放了，唉，时运不济，总是没个机会安定下来。 晏景淮也知晓她的一些性子，又出言安慰道：“王妃别担心，微臣只是说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若是身旁有守卫陪同……” 话未说完，便被宋寒一个眼神给盯了过去，晏景淮只能无奈轻笑。 他的王妃，他自然是要护的。 苏苓笙有些不解：“这就是要本宫演的戏？” 晏景淮：“没错，王妃这些日子，恐怕要一个人空守王府了。” 宋寒终于忍无可忍皱眉问道：“晏相这是何意？” 晏景淮：“既然他们要栽赃王爷，那我们不如成全了他们的这场栽赃，将王爷收入大理寺天牢关押一段时间，待到他们放松警惕再一网打尽。” “没错。”沈知书走到苏苓笙旁边，自然而然地搂住了苏苓笙，像从前故意恶心宋寒一般，“王爷您放心吧，有微臣在，定不会让别人动笙儿妹妹一根汗毛。” 苏苓笙一时间推开他也不是，任由他搂着也不是，毕竟还没来得及与沈知书说她和宋寒目前的情况，今时不同往日，他该不会还以为要继续走绿茶路线…… 只能迅速推开沈知书，谁料沈知书将她搂得更紧，苏苓笙咬着下唇一脸无助地看着宋寒。 宋寒的眼神阴冷地盯着沈知书：“此事不可，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若是我们做出着了套的模样，会适得其反，这螳螂未必会前去捕蝉。” “既然他们能想到这么拙劣的栽赃法子。”晏景淮开口否决了他，“那他们当中便一定是有纰漏的。” 第一百零五章 宋寒入狱 一群人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商讨，最后一致决定让宋寒锒铛入狱，好瞒天过海。 宋寒收监入狱前，别有深意地看了苏苓笙一眼：“笙儿，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苏苓笙点点头：“王爷放心，我知道分寸，现在是特殊时间，我不会拖后腿的。” 谁料沈知书不怕死地拿三成力道拍了拍宋寒的肩膀：“王爷您放宽心吧，有我在，有我们沈家在，笙儿妹妹有的是人疼。” 宋寒眼眸一眯：“……” 苏苓笙慌乱踮起脚捂住沈知书的嘴：“别说了！” 待到沈知书护送苏苓笙回府，连湛也去沉情府上再做调查时，晏景淮悄无声息地走到宋寒的牢房前。 宋寒的这个牢房，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间上房。 晏景淮收起那副在外人面前病弱的神情，坐在了宋寒的正对面，挽起袖子露出皓白手腕，捏起一枚桌上棋子与他对弈：“今日怎么差点沉不住气。” 宋寒后知后觉，自己也觉得自己今日那番反问，考虑得有些欠缺了，神情软了几分：“师兄教训的是。” 晏景淮放下一枚棋子：“你我二人身份特殊，玉寒宫如今也正值动荡，如今放眼整个烟岚，只有你知晓我是玉寒宫的现任宫主，便是连我父亲和母亲都不知的。” 宋寒点点头：“我明白师兄所言了。” 若是让千面阁的人知道晏景淮手里有玉寒宫的情报，再顺藤摸瓜查出晏景淮就是现役玉寒宫宫主，这个秘密若是传开了，到时候恐怕朝堂和武林也要跟着一块儿动荡。 所以他们只能顺着千面阁的意思，按部就班仿佛不知千面阁这个机构存在般演下去。 千面阁不缺聪慧之人，这桩任务既然没能顺利完成，而且还会用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段冤枉宋寒，就不怕大理寺顺着这个戒指，找藏匿在摄政王府潜伏的人？ 所以在按图索骥找到摄政王府的奸细之前，宋寒关在狱中这段时间是很有必要的。 明日，连湛会亲自向烟岚城宣告，摄政王涉嫌谋杀金玄卫校尉沉情，已由大理寺收监有待调查。 若是千面阁的人能顺利上钩最好不过，若是不能顺利上钩，借此除掉王府内不干净的人，保证苏苓笙彻底安全，怎么算都是笔好买卖。 临走之前，晏景淮好奇一问：“师弟，你可是对五公主动了真情？” 宋寒毫不掩饰，大大方方放下手中黑子：“是。” 晏景淮温柔一笑，眼中闪烁着牢房里明亮的烛火和自窗外穿进的月光，像个长辈般看着宋寒道：“不容易啊，我这不开窍的小师弟，竟也有动情的一天。” 宋寒似乎想到了从前二人在玉寒宫的光景，仿佛此刻二人都不是朝廷高官权臣，而还是玉寒宫厨房里偷吃的小弟子一般，他难得发自真心一笑： “师兄莫要打趣我，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你那位沈将军又与你如何了？” 晏景淮自知沈知宴和他的事情瞒不过宋寒，只能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逗笑宋寒：“啧，看来你荒雪楼的暗卫果真名不虚传，连师兄都要监管是吧？” 宋寒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可不是我想督查师兄，主要是沈将军走动玉竹馆频繁至极，总被我的暗卫盯到罢了。师兄，你既对外宣称身子骨不好，还是要注意维持一下。” 此时此刻，烟岚城千面阁聚集地。 流墨被千面阁的人带到阁主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身着红色斗篷的女人高高在上，眼睛都懒得抬一下：“你如实交代，宋寒的玉扳指你给了谁？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你都可指证。” 流墨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她已经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趴在地上颤动着四肢。 阁主见状直接挑起流墨的下巴：“你若是废物成这副程度，也不指望你能替我成什么大事了，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好用一些，你若是指认不出来，很快——” “你的脸会出现在千面阁任何一个女弟子脸上，明白吗？” 当日千面阁的人找上外出购置菜品的流墨时，便带她来过此地，当时她正好目睹了千面阁的人抓了羽林卫一个小统领，那小统领来摄政王府参加婚宴时，曾看上了她，想讨她回去作妾。 可如今却在她面前，被千面阁的人用一排布列得紧密的刀，将脸上面皮活生生罢扒了去。 耳畔似乎回响着那位统领当日的惨叫声，流墨到了个哆嗦，方能勉强起身，走到众人面前，没一会儿就指认出了昨夜找上她的碎玉。 碎玉发现不对，刚想逃离时，却被其余千面阁弟子抓住，索性不再做挣扎。 阁主给了流墨一小袋药：“宋寒在出狱前，你若是长点本事，毒杀了苏苓笙，我千面阁便饶过你这一命。” 流墨满头冷汗，眼皮和太阳穴同时疯狂地跳动，颤颤巍巍地接过那袋毒药匆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流墨前脚一走，阁主后脚便用脚尖勾起碎玉的脸，狠狠扯下覆盖于他脸上的假皮，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那张片假皮： “若不是不能在烟岚城一下子搞出这么多命案，今日那丫头才能指证得出你来，还要教你逃过一劫了。” “说吧，为什么要把宋寒的玉扳指留在现场？你可知若是此事暴露出来，会危及本座的大业？” 碎玉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草席上重伤的锦绣，咬了咬牙： “弟子向来心悦锦绣，阁主您是知道的。” “嗯。” “可是锦绣却对那沉情动了真情！”说到此处，碎玉有些激动地动弹了两下，被另外几名弟子狠狠按住，“她在烟岚城假扮穆明珍的这三年，竟然对沉情动了真情。” “沉情本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弟子昨夜好不容易将他制服，锦绣却不让弟子下手剥去面皮。我们二人争吵了许久，直到我放狠话威逼她的时候，她才肯取沉情的面皮。” “我便是要让她亲手剥掉心爱之人的面皮，让她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入戏太深会是什么报应！” 第一百零六章 老管家(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宋寒涉嫌谋杀沉情的事响彻了整个烟岚城。 江玉涿在小逸楼内徘徊难安，她向来不敢主动去明秀院打扰苏苓笙，但昨日王爷才和王妃去了大理寺接受调查，怎么回来的时候只有王妃一人？ 王爷好端端的又怎会陷入这场风波？ 江玉涿自小就和宋寒一起长大，除了他被宋管家送去游学的那几年和初入朝堂的那几年，以及上次治水的那段日子，江玉涿便未曾与他有此等生离的时候。 思来想去许久，江玉涿决定冒昧前去打扰苏苓笙时，听到自己的贴身丫鬟秀琼前来禀报道：“姨娘，老管家来了。” 宋管家？ 他不是应该在赴川郡养老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烟岚，江玉涿没细想便打消了先去拜访苏苓笙的想法，亲自前往王府门口迎接宋临川。 毕竟宋管家是王爷的养父，亦是将自己抚养成人的长辈，江玉涿怠慢不得。 摄政王府正门口，宋临川一袭朴素布衣，并不着急进去，反而在王府门口驻足观望，视线反复扫射那块写着金灿灿“摄政王府“四个大字的牌匾。 眼里有道不清说不明的复杂情绪，直到他看到江玉涿的那一刻才将那抹情绪收敛，转而用淳朴善良的目光看向江玉涿： “草民叩见侧妃娘娘。“ 江玉涿微微躬身，细心将他搀扶而起道：“养父快快起身，玉涿担待不起，外面天凉，先随玉涿进府吧。“ 宋临川眼底浮现一抹欣慰神色，拢了拢身上的包裹，看着摄政王府现在多出的侍卫，佯装别扭不自然地跟着江玉涿进去了。 看来苏苓笙自打嫁入摄政王府，府里的防范只增不减啊。 这座原属于他的府邸，他们住的还真是舒坦。 明秀院里，各式各样珍奇夺目的礼物堆积成一座小山，仆从侍女鱼贯而入，将礼物分类放进苏苓笙的房间，或是就此放入库房。 苏苓笙今日穿了件鲜少穿的黑色齐胸襦裙，裙底和衣领处分别绣了一圈大红色色的曼珠沙华，又妖冶又诡丽。 她随意披着一件白色茸毛披风坐在二楼平台处，旁边放了一盏茶水，看似在盯着那些仆从发呆一般，放空自己。 实则她心里也在暗暗替宋寒着急，她从前担心过他数回，却没有这一回让她近乎心惊胆战般，忐忑不安。 但出于习惯她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这个时候如果自乱阵脚，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摄政王府的笑话。 一个叫云真的小丫鬟从主院回来时，手里拿着江玉涿给苏苓笙的礼物，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明秀院。 她抬头看了一眼苏苓笙，就匆忙在楼下朝苏苓笙行礼禀报道：“殿下，宋老管家来府中了，正在正院用午膳呢。“ 才禀报完，就被云茉轻声呵斥一句：“云真，怎的这般没规矩？就算天塌下来了，也得上楼当着殿下的面亲自说啊。“ 原本这些行为举止，她们早就在苏苓笙千百次地说教下形成习惯了，倘若换作从前自当是无妨的。 但自从宋寒见识到苏苓笙选中散漫无拘束的礼节后，非要让她们重新拾回从前在宫中时的标准，苏苓笙拗不过他，亦深知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可能再如现代社会般无拘无束了，只得点头同意。 看着一群都还不及十八岁的小姑娘，必须得和自己有如此阶层身份的隔阂，苏苓笙心里还是会犯难受。 “宋管家……“苏苓笙一手端起桌上茶盏，另一手掀开茶杯的盖子剐蹭着杯壁，“云茉云喜，随本宫去正院。“ 说完就把茶杯重新放了回去，她方才一时半会儿还未反应过来，这宋管家是何人，经过一番记忆搜寻方知他就是宋寒的养父，宋临川。 既然是宋寒的养父，且并无什么官职位份，即使她身为当今公主，没有她主动去觐见宋临川的道理。 但此刻宋寒还身在大理寺天牢，他向来对这位养父恭敬有加，即使身居高位也从未怠慢过他，于情于理苏苓笙都要决定去接待一下宋临川。 摄政王府正院，江玉涿正在悉心陪伴照顾宋临川用餐，二人听说苏苓笙前来正院时皆是一惊。 这个苏苓笙，现在的行为举止乖张猖獗了这么多，但竟肯主动低头以小辈的身份来一见宋临川。 看来这位嫡公主，也越发如前洛和湘远的情报所言，有意思了许多。 苏苓笙走进正院时，只带了两名侍女，神色照旧淡然若水般，并无屈身讨好之意，亦无骄傲放纵之色。 她粗略打量了宋临川一眼，只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明明是一名鹤发鸡皮的老人，且半生艰苦操持，为何她在那双眸子里看出了锐利的锋芒？ 或许是她多心了，她提醒自己别犯恶意揣度人心的毛病。 宋临川和江玉涿见状，立即起身朝苏苓笙行礼： “妾身见过王妃。“ “草民见过王妃。“ 苏苓笙点了点头：“免礼。” 而后便坐在饭桌的主位之上，待到宋临川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缓缓开口关切道：“宋老舟车劳顿一路，本宫接待不周，有失远迎，还望宋老海涵。” 宋临川放下筷子朝她拱了拱手：“草民不敢，草民身份低微，怎敢劳烦王妃挂心。” 苏苓笙淡淡道：“王爷如今身陷囹圄，本宫自当替他接待您。” 闻言，江玉涿才想起这桩大事，放下手中筷子担忧道：“王妃，妾身冒昧了，王爷为何会突然……”言罢，一双美目已蓄上不少晶莹泪。 苏苓笙连安抚道：“玉涿姐姐不必担心，王爷遭奸人所陷害，只能遭受一段时日的牢狱之灾。但连少卿断案如神，且此事证据不足，王爷定会无恙。” 和宋寒被关进天牢一同传出来的消息，便是沉情惨死的惨状，整个烟岚城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民众自发在大理寺门口替宋寒请愿。 宋寒如今的威望，无疑威胁撼动到了皇室的颜面和地位，这些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想到此处，苏苓笙也没绷住向来稳定的情绪，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七章 老管家(二) 这边宋临川刚进摄政王府，另一边千帆便带着消息进大理寺天牢透露给了宋寒。 宋寒听说此事后，手中毛笔少见被吓得一掉：“何时？” 千帆恭敬答道：“正午之时。” 宋寒郑重在千帆耳边交代：“回荒雪楼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守护王妃安全，王妃近日的衣食住行都要经过荒雪楼的查验。” “王妃若是出了任何差池，你们提头来见。“ 千帆被吓得暗暗一抖，略微慌张道：“属下遵命。” 叔父在这种时候现身烟岚城，所为何意？趁着局势动荡分一杯羹也好，亦或者是履行他在锦城时放下的狠话也罢……宋寒不敢细想，总而言之苏苓笙一定会遭到不测。 眼下烟岚城各方势力纷纷登场汇集，想来是要趁着时局不稳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苏景辰一日不清醒过来，烟岚城就会陷入无限风波之中。 所有的利刃和暗箭都将通通指向苏苓笙。 不单单是荒雪楼要护着苏苓笙，宋寒修书一封递交给晏景淮，让晏景淮也一并传话给沈府府上，三府势力共同在暗中护着苏苓笙。 这样大动干戈地护着她，宋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安危在自己心中已经这般重要的地步了吗？ 不，他只是怕叔父那边的人会觊觎她，宋寒这样对自己说道。 当务之急是揪出摄政王府内隐藏的奸细，宋寒有七成的直觉觉得那人就是流墨，但凡事都讲究证据，只怪他当时动了那个拙劣的念头，把流墨留在府中这么久。 摄政王府内，站岗的暗卫和苏苓笙院中的侍卫突然多了许多，流墨袖中藏匿的毒药药粉只能悄悄往衣袖里拢了拢。 看来她当日被碎玉利诱威逼，偷出王爷戒指栽赃王爷的事情，已经被大理寺识破了，不然王爷此刻身在天牢，又怎会加派这么多人手来保护王妃呢？ 流墨暗暗咬紧了牙关，此事不论她做与不做，都会死，如今她就是各方势力手中的一枚死棋，若是她肯反水投靠王爷……不，王爷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 虽然顾家倒台之时她也曾胆战心惊，王爷会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可王爷留了她一命，却打发她去后院做了最低等的下人，受尽昔日那些被她欺压过的仆从报复。 她守候照顾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都不曾正眼看过她，还屡次维护江玉涿那个贱人，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趁早找机会毒杀了这个嚣张跋扈的五公主。 只是今日是不行了…… 流墨把苏苓笙院中侍女的衣服端进明秀院时，恰逢苏苓笙在用晚膳，檀妙拿着一根特制银针挨个试了一遍桌上菜品，又有一名脸生的男子仔细翻看过后，才放心让苏苓笙进食。 当今的防范程度竟然到如此地步了吗，流墨庆幸自己今日在将菜品摆放进库房时没有一时冲动下毒。 但按照如今王府的警惕程度……流墨不敢猜想，亦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手的时机。 苏苓笙这两日胃口寡淡许多，听到屋外传来自己院中侍女与流墨的交谈声，眉头一锁小声问檀妙道：“屋外可是流墨？” 檀妙点点头，苏苓笙放下手中碗筷陷入沉思。 王府内的内鬼也太好猜了些，她自己心中也觉得是流墨，毕竟从云端跌落泥沼又爱而不得的人，怎么不会铤而走险反过来加害宋寒？ 这么一想，苏苓笙倒是有些期待流墨对她下手。 她正愁没有证据提前让连湛把宋寒从大理寺放出来，按理来说大理寺将在七日后因为证据不足释放宋寒，但眼下一刻也耽搁不得，她只希望宋寒早点从那破天牢里出来——虽然是个豪华牢房。 但只要宋寒在身边，她就会安心许多，宋寒做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会是她的脑子能比得上的？ 站在檀妙一旁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名叫周霖，是周霜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本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自从赖上周霜执意拜他为师后，周霜便给他起了名跟着自己姓。如今他也是一名罕见的用毒高手，被周霜指派到摄政王府保护五公主，以应付奸人。 一时间，摄政王府内涌入了许多人，都是这三家身边亲近可靠之人，从前寂寥安宁的摄政王府忽然热闹了许多。 夜深，流墨回到下人房后，将袖中毒药抽出，趁她同屋侍女入睡的时候，才偷偷摸摸起身将毒药放到自己的妆匣内。 谁料窗外传来一个脚步声，吓得流墨有些神经质地轻声试问一声：“谁？” 窗外寂静无声，夜色深沉，并没有任何人。 流墨这才收心准备睡觉之时，一扭头就发现一张大红色的森罗鬼面对着自己，她当即吓得差点惊声尖叫时，被那鬼面人狠狠擒住脖子，呼吸瞬间一窒。 “要是不想死，你就别叫出声。” 流墨费力点头，鬼面男子才肯松开她，没想到下一瞬间与流墨同房居住的流香听闻异动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道： “流墨，你又在搞什么动静啊？” 话音一落，鬼面男子转而伸手朝流香，流香都没来得及看清眼前这团黑影是何人之时，便被鬼面人扳住脑袋狠狠一扭。 顷刻就气绝于二人面前。 流墨躲在墙角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任何异动，生怕自己的下场如流香一般凄惨。 鬼面人把流香的尸体朝床榻上一扔，走到流墨面前开口道：“别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说出你所受何人指使，我就留你一命。” 流墨以为鬼面人是荒雪楼的暗卫，但又在瞥到流香的尸体瞬间否决，现在这么多人都有想要她性命，她自然是想多活一刻是一刻，便尽数坦白交代： “是……是千面阁，千面阁的阁主……” 鬼面男冷笑一声：“那你可知千面阁在烟岚城的聚集地？” 流墨点了点头，哆嗦说道：“在……在靠近城郊的碧霞山庄地底……” 碧霞山庄之所以荒废，便是因为早年闹过无数命案，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 流墨一交代完，鬼面男却并未放过她，用杀死流香的方式迅速解决掉了她。 第一百零八章 断线 碧霞山庄地下空间内，千面阁弟子才将昭澜门的一名副卫剥皮完，正在提着桶桶清水清扫着鲜血直淋的现场，入地下室的门此刻却传来阵阵异响。 是个不速之客，千面阁的弟子自夜幕降临便未出门活动，此时此刻前来的定是敌人。 守门的几名弟子还未来得及下楼梯通报，只听见木门被一脚踹碎的声音，一个身着黑衣戴着红色森罗鬼面的男人双手背于身后，旁若无人般朝他们走下来。 “快去回禀阁主——” “啊——” 鬼面男子腿法十分了得，只随便几脚便轻而易举地，将守门的弟子踢得五脏六腑俱裂，守门的几名弟子顷刻间就成了他的腿下亡魂。 “带我去见你们的阁主。” 压抑低沉的声音让幸存下来的几名弟子不寒而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跑到深处禀报此事。 千秋阁的阁主正在换置衣服，听到阁下弟子如此慌乱禀报，将斗篷往面上一拉后镇静说道：“容本座去会会他。” 腿法既然如此惊人，想必就是江湖中独门独派，以腿法横扫江湖罕逢敌手的鬼爷。 熟料她才刚走到正堂，鬼爷就已经打倒了一整片正堂的弟子，背对着她而站。 “鬼爷夜闯本座的千面阁，所为何事？倒不如大家和气生财，好生交谈。” 斗篷女人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形势，倒下的弟子都只是身受轻伤，虽苦不堪言却已经被鬼爷吓得无人敢上前一步。 想来鬼爷应该不是上门挑衅，亦或者是上门灭门的，按照他以往血洗其他门派的作风，应是杀伐果决不留任何活口才是，否则怎会不将她阁中弟子赶尽杀绝。 鬼爷闻言转过身来，一把揭下脸上的鬼面直面千面阁阁主：“老夫夜闯千面阁伤你阁中弟子，冒昧了。” 斗篷女人看着眼前人一惊，瞳孔骤然放大几分，不可置信开口询问道：“宋临川？” 当今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鬼爷，怎会是摄政王那个年老力衰的养父？ 宋临川也不做遮掩，当着她门下弟子们的面揭开了她的身份： “千面阁第七任阁主，叶桂春亲传弟子，九昌国当今三公主，苏苓暖。” 此言一出，千面阁弟子纷纷不可置信，炸开了锅： “三公主？” “阁主是三公主？” “阁主不应该是千清雪师姐吗？” 诸如此类的讨论和质疑，顿时间大厅里哄闹如市。 苏苓暖深藏在心的最大秘密被宋临川以这种方式揭开，她又吸收了千清雪的功力，不再惧怕那两名左右护法的武功，一阵尖锐疯魔的笑声惹得大厅刹那间寂静无声。 “不错，就是本宫。鬼爷既然如此知根究底，不妨长话短说。” 言罢索性一把掀开斗篷，斗篷里的脸并不是千秋雪，而是苏苓暖。 宋临川见她肯当着众人的面坦诚相待，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的气度。 当年他前脚把宋寒送去玉寒宫，走至玉寒山山脚时，见苏苓暖正跪于玉寒宫一个小道士面前，央求他放自己进山。 但那玉寒宫弟子也无奈摇头拒绝了她，说玉寒宫今年招收的最后一个名额已经被占去，实在是无能为力。 可苏苓暖倔强至极，硬生生在烈日下跪了好几个时辰不肯起身，宋临川也坐在不远处的凉茶摊上看了她几个时辰。 宋临川当时对这倔强小姑娘起了几分好奇，这些年一直在派人打探她，后来知道她不仅仅是九昌国三公主，还甘愿自毁容貌入了叶桂春的眼，加入了千面阁。 她在千面阁同样也备受千清雪的欺压，千清雪又是下一任的千面阁内定阁主，苏苓暖自己杀了千清雪，取下她的面皮取而代之。 现在她回烟岚城后，总以斗篷示于人前，应该是两种身份未来得及切换，不能及时换上千清雪的面皮，所以才以斗篷示人。 宋临川见她肯坦诚相待，也一把扯下自己面上的那层白须伪装，露出一张自眼角到下巴都被刀疤占据的脸，一半的风韵犹存，一半的可怖容姿： “逍遥王，陆瑾年。” 陆瑾年？他一个前朝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不是早就死了吗？他如今再现身，岂不是九昌的大敌？ 苏苓暖当即戒备起来，趁此时机千面阁有几名千清雪的追随者，正起身偷袭苏苓暖，苏苓暖的视角并看不到他们，陆瑾年却哈哈大笑两声，几脚踹死了那几名弟子道: “三公主，本王这个诚意，够您笑纳了吗？” “本王知道你对你们苏家的江山并无任何想法，你只想报复，报复每一个踩踏过你的人，报复这个恶心的皇室然后就撒手而隐——但本王有，你我二人不如合作一番，如何？” 这注定是一个不宁静的夜，亦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夜。 王府今日的清晨似乎有些吵闹了些，苏苓笙本听着昨夜的雨，好不容易放下对宋寒的担心睡得安稳了些，今早大早上就听到王府内乱成一团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怪？苏苓笙颇为不满地从床榻上醒来，小坐了半天彻底清醒后才传唤了云茉：“云茉，进来。” 云茉和云喜都有些惊心吊胆般地端着洗濯盆进屋，面无血色，端住盆的指节也用力到泛白，进屋后不似往常般活跃主动，沉默不语。 苏苓笙疑惑地打量云茉：“云茉，王府发生了何事，你们个个都这般不对劲。” 云茉被苏苓笙一问，这才声泪俱下地跪下来从实交代道：“王妃，檀妙姐姐不让我们说，怕我们吓着您……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您迟早都会知道的……” “流墨和流香，昨夜死了……” 死了？！ 苏苓笙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匆忙从床上下地洗漱，胡乱漱了口和擦了把脸后便是连寝衣都未换下，随手抓起一件宽厚披风披在身上就朝后院下人房走去。 此事非同小可，王府夜发两条命案，今早隔壁房间的两名婢女在经过流墨流香的住房时，久久未听见房内动静，后来更是在管家早集王府下人时二人未到场，众人进屋查看后却发现流香流墨二人都惨死屋内。 第一百零九章 探监 流墨一死，那么这条与千面阁相关的线可能就此断了。 毕竟整个王府内，苏苓笙想不出第二个内鬼。 宋寒是迟早会被放出来的，但耽误的时间越晚越是不好，而且据晏景淮所言，千面阁在烟岚城的轨迹神秘，一时半会儿根本捉摸不到他们的行踪。 大理寺的人已经进了王府，在对现场一番仔细勘察后，发现流墨和流香二人都死于颈骨断裂，且从尸体僵硬程度推测，都是夜里殒命的。 连湛的下属还在流墨的匣子中发现一包不知名的药粉，周霖跟着苏苓笙一并过来，向连湛说明身份后接过那包药，仔细端详思索许久后无奈道： “此药乃是江湖上寻常的一种剧毒，入水后无色无味，只要饮下就能暴毙而亡。” 连湛的下属把药收好，连着流墨流香二人的尸首作为证物带回了大理寺。 苏苓笙皱眉看着被抬出的尸体，问连湛道：“连大人，本宫许久未见王爷，今日可以前去大理寺探监吗？” 你们二人不过分开三日而已，有必要这么腻歪吗。 连湛表面上恭敬道：“王妃若是担心王爷，可以一去天牢。” 但苏苓笙实在是没辙了，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但是她思考问题的宽度和深度远不及宋寒，就算她去拜访聪明如晏景淮和程妄之，这二人对摄政王府的了解情况并不及宋寒。 思来想去，还是去天牢和宋寒商讨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苏苓笙吩咐云茉和云喜道：“你们快去小厨房备一些上好的菜肴，记得清淡些，王爷不爱吃重油重辣的食物，还有把明华院的上等竹叶青给泡了，记得加茉莉花入茶……” 一大堆吩咐下来，连湛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大理寺虐待宋寒不成？宋寒每日在天牢里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开销极大，连湛都有些肉疼，后悔把这尊大佛请到了大理寺。 应该直接送去烟岚巡抚的。 摄政王府出事的那一刻，宋寒就已经在天牢内得到了消息。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苏苓笙提了一堆好吃好喝的来探望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还是说害怕了。 不管怎么样，宋寒都很满意苏苓笙来看他这件事。 那不得把情况演的凄惨些？不，那样的话她会更担心，她来看自己本就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王府的问题，自己装出的惨状被她看到了，她茶不思饭不想怎么办。 思来想去，宋寒还是决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如既往地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 苏苓笙到大理寺天牢的时候，看见宋寒正在披散着头发下棋，他似乎很喜欢和自己对弈，一只雪白纤瘦的手撑在桌上托住腮，另一只手不停地转换黑棋白棋。 如墨如画的眉眼时而轻挑又时而低垂，时而眉心紧锁出一道浅浅的痕迹，漂亮浓密的眼睫也顺着光影跃动，在脸颊上投下两块浅浅的晕影。 他的皮肤又极其白净细腻，发质也如绸缎般顺滑，像个精致的娃娃一般。 宋寒这张脸啊，看多少次都看不腻……苏苓笙脑子里没有任何形容词，只有无数个好看飘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做她的契约夫君只能看不能用，说到底是有些浪费了。 不行，怎么会谋生这种想法呢，你就是馋他身子，这个男人馋不得。 苏苓笙也不打扰他，带着下人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宋寒佯装结束一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才看到苏苓笙一般惊讶道： “笙儿，你来了？” 苏苓笙：“嗯，我来看看王爷，顺便和王爷说说话。” 言罢就自己接过云喜和云茉手中的食盒，又让她们二人出去和檀妙一起守着外面，自己拎着食盒进了宋寒牢房。 宋寒其实用过了早膳，只是他用膳的习惯向来是用到六分饱，此刻暗暗庆幸还能勉强吃一些进去，不然浪费了苏苓笙的心意。 二人一起在牢房内用了早膳，苏苓笙也问东问西和宋寒客套了许多，无非就是询问宋寒在天牢内的处境如何，宋寒也一一耐心解答。 苏苓笙彻底放下心来后，有些难堪地绞着衣角开口道：“王爷，府中出事了。” 宋寒故作吃惊：“出何事了？” 苏苓笙：“流墨死了，流香也死了，大理寺的人在流墨房内搜出一袋毒药。” 宋寒追问道：“死状如何？” 苏苓笙：“没见血，据仵作验尸来看是死于颈椎断裂，被人活生生地扭转了一圈断裂的……” 这个杀人手法，不是叔父还是谁，只是叔父为何要对流墨动手，莫非他想同流墨背后的势力合作？ 宋寒一瞬间便预料和理清楚了许多事情，叔父在这个关头公然前来王府，在苏苓笙面前露脸，一是烟岚城已经出现了他想要的东西或者是局面，二是可能会提前对苏苓笙下手…… 若是流墨得手，让苏苓笙身死，事情难道不会更简单些吗？他选择杀掉流墨，无非是想保住流墨身后的千面阁不被如此快地查出来，看来他定会与千面阁联手。 而且按照这种情形，叔父应该暂时会留苏苓笙一面，而且王府内最近戒备加严了这么多，有沈晏两家的人在暗处，叔父不会傻到在自己在狱中的时候对苏苓笙下手。 苏苓笙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在王府，遇到这种事情，不提心吊胆才怪。 而且她如今得端着王府主母的架子，安抚整个人心惶惶的摄政王府，压力应该会很大吧。 宋寒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握住苏苓笙的手安慰道：“笙儿莫要担心，至少目前你是安全的。” 苏苓笙疑惑道：“王爷为何会觉得我安全？” 宋寒：“虽然流墨没有对你下手，导致我们没法通过她找出她身后的人，但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她就是千面阁安插在王府的眼线。” “我们原以为，只要我人在天牢，千面阁定会蠢蠢欲动朝你下手，她们也确实如我们所料按捺不住了。只是流墨被另外的势力从中拦截，反而替我们确定了王府的眼线，拔掉了她，你目前就安全了。” 第一百一十章 团宠 从天牢出来后，苏苓笙的不安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宋寒的话有如一颗定心丸一般，她之前想破头皮都没能想明白，能在摄政王府加大戒备的情况下都能绕过这么多双眼睛，公然在王府行凶，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按照此等情形，入宫行刺取帝王性命不也一样易如反掌吗？ 不过这些不都是苏苓笙目前考虑的东西，她如同泥菩萨过河般自身难保了，还顾及他人做什么。 宋寒只让她这几天放宽了心，该怎么玩该怎么过就行，只要别露出端倪让千面阁的人知道他们行踪已经暴露就行。 不必再为这些事情提心吊胆。 因为有他在。 苏苓笙回王府时脸色已经轻松了不少，既然这样她倒不如把自己荒废了许久的事业搞起来，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干成，心里和手都痒痒的，便派人去穆府和沈府给沈知宴程妄之请入王府。 若换做是平时宋寒在王府里，借苏苓笙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把这二人叫来的。 但二人毕竟是自己的挚友，连自己所居之地都未曾涉足半步，苏苓笙这才动了请他们二人到府上做客的心思。 沈知书因为那夜对沉情说了重话，心中有愧，便自发替补了沉情的位置替他整顿军纪，直至沉情一案结束。 程妄之和沈知宴同时到达的摄政王府正门口，二人也算得上熟悉彼此了，便一同进的王府。 进王府之时，他们正与外出散步的宋临川擦肩而过，程妄之和沈知宴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宋临川蹒跚离去的背影有些好奇开口询问王府守卫道： “那位老人是?” 门口侍卫恭敬回答：“回禀沈将军、程公子，那位便是宋老管家。” 宋临川此人程妄之和沈知宴是听说过的，一个对旧主忠心不二的老仆人，既将江家在世间最后的血脉拉扯长大，又顺路救了个孩童养成了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早便盛名远扬于天下了。 只是今日得见真正的宋临川，二人并不觉得他身上有凄苦飘零的气质，虽只着一身简朴粗布衣，但那老朽眼中闪烁着非同常人的光芒。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沈知宴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 苏苓笙在明秀院布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待二人，程妄之出生锦城本就喜辣，沈知宴与苏苓笙的口味十分接近，三人这一顿可以说是吃得好不痛快肆意。 白鹤站在一旁暗暗疑惑，为何王妃和王爷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如在挚友面前如此豪放畅快。 沈知宴喝到兴起之时，从怀中掏出一张整洁如新的地契朝苏苓笙扔过去道：“殿下，这是你我二人当初共同协商的那座酒楼地契，微臣这些时日里一直在忙于此事，看看？” 苏苓笙差点没接住那张地契，晕乎乎地打开一看，只见地契上所属人落款一项上，明晃晃地写着她和沈知宴的名字，有些惊喜地看着沈知宴： “阿宴，当初不是说我入股就行其他事宜一律归为你负责吗，怎么这张地契上……” 也有我的名字呢，明明我都没有做什么。 沈知宴笑得眉眼弯弯：“殿下，这便是我给你的礼物啊，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 话没说完呢就被苏苓笙赶紧上前捂住了口鼻，她生怕沈知宴喝糊涂了，一不小心把她们二人的身份暴露出去。 程妄之亦是有备而来，他见时机已到便从袖中掏出另一封地契交给苏苓笙：“殿下不妨看看，程某的这份地契。” 怎么这二人今日都带地契而来？苏苓笙不解地接过地契，打开一看，是程妄之在锦城红宝阁的地契，那份地契上的所持有者除他自己外，赫然写着苏苓笙的大名。 二人的地契不仅仅是持有者的象征，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这两处地的所有营收，都会有一半分予苏苓笙。 “当日殿下生辰，程某未得机会将此物赠与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他知道苏苓笙不爱珍宝，爱钱财，可总不能让他将银票成箱成箱地端给苏苓笙吧？ 苏苓笙怎承受得起这份恩宠，严肃地把两份地契推至二人面前：“阿宴，妄之，不可，我不值得。” “我不过是出了些资入股你们二人的产业，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如此大的回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我良心难安……” 况且她出的资比起程妄之和沈知宴的投入，根本算不了什么。 程妄之轻轻将地契推了回去：“殿下，这些都是我们想给你的，也是你应得的，无需多虑。” 你只要出现，我就想用尽浑身解数地对你好，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你是苏苓笙。 苏苓笙本就喝酒上了头，紧紧攥着那两张地契泣不成声：“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嘛……” 沈知宴和苏苓笙多少年的朋友了，她的性子自己是清清楚楚的，便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都过去了，我在呢。” 一个正值事业巅峰期的女爱豆，意外来到了这个根本不属于她的世界，虽然平时表现地再怎么豁达开朗，其实心里也是想念那个光芒四射，万人应援的舞台吧的吧。 苏苓笙这一刻真正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十七岁，是原主的脱胎换骨，亦是她的脱胎换骨。 她一直没有把自己真正当成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如履薄冰，生怕哪天万一回去了，在这里欠下的东西没法还。 可是中秋进宫那天，国师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高朋满座时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殿下，过去的种种你都不可能回去了。 苏苓笙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国师却笑而不语，就是殿下想的所有意思。 看来她是真的回不去了，不论是自己的偶像生涯还是原主的那些时光。 这个世界虽然危机四伏，但她身边的人都待她温柔如故，叫无能为力又笨拙愚钝的她何以回报他们？苏苓笙向来都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在现代社会也尽量保持特立独行。 这一次，她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做团宠这种好事轮得到她，那她就好好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知书的任务 丞相府东南角，晏景淮坐在高耸于假山巨石的凉亭之上，亭中焚有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梅花的冷香，并不腻人，反而在高雅中透露出清冷幽香，绝妙至极。 中秋一过，丞相府中所种植的名花名树尽数显露凋零迹象，那两棵高挺向上与小亭并肩的梅花却有了几分生机，烟岚城的冬天来得向来很早，这梅树想来已是蓄势待发的状态了。 晏景淮极爱白衣，一年四季大多数时候都喜着白衣，外人粗略一晃眼总觉得他没换过衣服，实则他的白衣都绣有各种各样的暗纹，款式也大不相同。 今日这身便是在衣角和领口处绣了深深浅浅的梅花，不过是半块巴掌宽的料子，却将整幅寒梅报春图绣了上去，每朵梅花的样式无一重复，在衣角上栩栩如生。 再披上一件同样绣着红梅的狐毛大氅，晏景淮本就生得神仙风骨，美玉之姿，脸上虽一如既往地由于气血不足而显露病态，但此时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至清至简的美感。 一个小厮往香炉内加了些许炭火，以供晏景淮能顺便取暖用，他关切道：“大人，再添件衣服吧，小的怕您的身子再冻坏了，老夫人会心疼的。” 晏景淮轻轻摆了摆手：“无妨，你先下去吧。” 小厮躬着身子从凉亭上下去了，他前脚一走，沈知书后脚就翻上了小亭。 沈知书：“晏相，你急召我所为何事？” 晏景淮从怀中掏出一棵形状奇异的花，透着浅浅的水蓝色，花瓣和花枝有些枯萎了，交到沈知书手中，语重心长道： “沈小侯爷，本相收到玉寒宫来信得知，千面阁门中弟子日常维护面皮所用之料便是这香尾花。此花只产于南疆沼泽之地，有保持肌肤新鲜之功效，千面阁阁中人既然现身烟岚城，如果已经在暗中加害许多人的话，定是要大量用到这香尾花的。” 沈知书结果香尾花，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晏景淮：“晏相身处国都朝堂，又怎会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 晏景淮只照旧温柔一笑：“不过是昔年游学之时与玉寒宫的宫主交好罢了。” 沈知书心中大概猜测到了几分，小亭周围寂静无人，又结合沈知宴最近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状态直接询问道：“玉寒宫宫主，玉楼声，便是丞相大人您吧。” 晏景淮的神色并未透露半分异常，并不接沈知书的话：“沈小侯爷，你府上定是有一些得力心腹的，此事事关重大，本相与王爷不能让千面阁的人提前暴露于世，否则……” 他既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那他便是了。 沈知书虽然对晏景淮颇有怨言，但他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家国为上，沈知书明白了晏景淮的意思，便接过他的话茬： “相爷放心，此事定当秘密进行，绝不会走漏半分的风声。” 沈知书加大了对进出烟岚城货物的盘点，亦让沈家所饲养的军犬挨个将香尾花闻了个遍。 香尾花气息最浓的地方，亦或者是有香尾花出现过的地方，都值得深深怀疑。但由于这件事情不能走漏半分风声，否则会引起敌人的警觉，所以只能艰难缓慢地进行。 千面阁的行踪若是能被沈知书发现了，他还不能打草惊蛇，这是一件进退两难的事情，按照他在战场之上的厮杀习惯，他定会杀个片甲不留的。 此等任务在身，虽然艰巨，但他并不畏惧。 摄政王府内，苏苓笙留沈知宴与程妄之宿在王府内一宿，沈知宴甚至与苏苓笙同床共枕，共赏明秀院的灼灼月色。 三人清晨醒来时，二人回想起昨日在王府内大哭大闹，悲喜交加，不免觉得有些窘迫和尴尬，尤其是苏苓笙，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呢。 程妄之看透了她的心思，只能装作酒醒后不知昨日之事，这才缓解了苏苓笙的尴尬，但一想到她昨日醉酒撒娇的模样，程妄之的眼里还是会透露一层笑意。 苏苓笙让云茉替自己松了松酸涩的肩膀，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她早就让人备好了她和沈知宴酒楼所需食谱的材料，只待沈知宴一同来钻研。 刚好程妄之在品鉴美食上又极其精通，所以让他留宿在此的目的也有这个原因。 小厨房内，苏苓笙和沈知宴支开了所有仆从婢女，连程妄之都不让进去一探究竟。 苏苓笙负责还原在现代社会喝过的奶茶果茶和甜品，而沈知宴负责还原在现代社会才出现的各类美食，两个人默契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边忙活边交流。 苏苓笙把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倒进新鲜牛奶里，又放入两勺糖和提前搓好煮好的芋圆，她还让下人按照她给的提示提前做了一些芋泥，没想到效果竟也不比在现代差。 “阿宴，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最近魂不守舍的，昨天我就发现你不对劲。”苏苓笙没忍住询问正在另一旁调制麻辣烫汤底的沈知宴。 沈知宴放好手中调味料，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问苏苓笙：“殿下，若是你被喜欢的人骗了，你会怎么办呢？” 苏苓笙边搅合边反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沈知宴轻轻点了点头：“你是知道的。” 玉竹馆的神秘老板江淮嘛。 沈知宴继续道：“如果我告诉你，江淮就是晏景淮……” 苏苓笙：“什么？” 这下倒是连甜品也懒得钻研了，专心致志地听沈知宴讲述她和晏景淮的八卦，原来这晏景淮就是与主干道老板，还是沈知宴无意之中发现的。 他一直在用两个身份来回切换与沈知宴相处，江淮出淤泥而不染，冷若冰霜，不为所动；而晏景淮却温文尔雅，对她悉心照料。 苏苓笙有些犯难：“如果是这样……那也情有可原，毕竟晏相并未加害过你，你若是真喜欢他，又接受不了他骗你的事实，你就多想想他的难处，他为你做的事。” “喜欢一个人，不妨大胆些。” 沈知宴尝了一口苏苓笙做的奶茶，过了半晌问她： “你喜欢上宋寒了，对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依赖 看来知根究底如沈知宴，都误会了苏苓笙对宋寒的感情了。 苏苓笙之前也没少同沈知宴解释过，但沈知宴这次的反问，充分表现出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自己可是个身经百战的海王，怎么可能如她所想，轻而易举对一个长相上等的男人动心呢？ “阿宴，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对宋寒现在只有感恩和愧疚，我已经放下了对他最初的成见，把他当成我的朋友了。”苏苓笙一下子没了做奶茶的心情，无可奈何地坐到一旁。 沈知宴把话题成功引到了苏苓笙自己身上，心里顿时放松了几分。 但苏苓笙的反应—— 很难不怀疑她对宋寒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沈知宴认真问她：“真的仅此而已吗？” 苏苓笙沉吟良久，答道：“若说还有些别的，那应该是依赖吧。” 不依赖是不可能的，宋寒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待在他身旁苏苓笙才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就好像他们二人从山坡滚落的那一刻，宋寒自己满身伤痕也未让她磕着半分。 这样强大又默默温柔的人，很难不依赖。 沈知宴只简单和她说了一句，若无心动，何来依赖。 两人匆忙结束了感情上的话题，默契地转手去做自己的正事，现在的时间和场合不并不适宜讨论这些儿女情长。 苏苓笙除了要复刻出奶茶，她还要想方设法地复刻一些甜品和果茶，有沈知宴这个物理老师在，她们甚至能复刻一些简单的现代设备。 比如烤炉，比如玻璃制品。 沈知宴之前就在琢磨怎么“无意间”制造出玻璃这件事，苏苓笙品尝了一口自己做出的柠檬茶提示她：“你还不如直接把玻璃说成一种物质，比如玉石玛瑙，这样一来不就把产量和技术控制在自己手里了？” “与其让全天下的人都造得出玻璃，倒不如只有你能。” 这样的垄断路子……确实可以迅速敛财，甚至可以把玻璃出口到别国。 苏苓笙看着所剩无几的柠檬叹了口气：“我现在焦虑的反而是这小小柠檬，这些柠檬好像是从北漠往西的敕敕国流入的，属于进贡之物，市场上进口的柠檬也价格高昂，如果我们二人真想把柠檬水做大的话，可能有些困难。” 这个大陆并不单单只是黄种人，北漠往西的地形地貌都像极了地球，尤其是敕敕国的人种特征像极了中东人，再往西就是像极了高加索人种的国家。 如果是按照这个设定来推断……那他们可能是城邦制度，甚至有可能处于****的时期。 烟岚城商业发达切且开放程度高，街上往来的人各形各色的都有，尤其是贸易期，颇有几分盛唐时期的长安万国来朝的感觉。 既然有的了进口，为何就不能种植？ 沈知宴拿起一颗青柠信心满满道：“这有何难？我们自己在九昌国种植不就行了？” 苏苓笙有些犯难地说：“你忘了，九昌国之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种植柠檬，可是九昌的水土不适宜柠檬的生长，种出来的柠檬口感极差，拿去喂猪都有虐待动物的嫌疑，所以后来就放弃了。” 如果真的要在九昌国种植或者改良柠檬，那就涉及到农学和生物学的知识了……不仅麻烦，而且试错成本太高了，沈知宴虽然是一名优秀的理科生，但她的领域并不在农学上。 有必要的话，可以试试去游历一番敕敕国往西的国家城邦。 两个人折腾好一番，做出了一大堆对于这个时空的人而言新奇怪异的美食，在苏苓笙的明秀院摆了整整三大桌子。 程妄之在厨房外等得有些无聊，随手抓了苏苓笙的一本话本看了半晌，终是等到了沈知宴和苏苓笙开门： “程公子，快来尝尝。” 这二人是做了些什么?如此神神秘秘，也不愿意让别人瞧了去，程妄之生出许多好奇，话本别在身后就进了小厨房。 只见三张桌子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吃食，还都算不上是大菜，仔细一看是些琳琅满目的小吃，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汤品糖水，被精致的白瓷小碗盛着。 沈知宴和苏苓笙明白，当今烟岚城的酒楼行业已经趋于饱和状态，而这里已经出现的菜品种类称得上丰富至极，所以她们二人只能另辟蹊径。 这些来自现代社会的美食饮品，就是她们二人的蹊径。 换句话来说，就是她们二人的独门秘方，切不可被别人偷学了去——程妄之也不行，毕竟这是沈知宴的产业。 苏苓笙眼巴巴地看着程妄之，驱使他道：“程公子快尝尝，这些都是阿宴研发的。”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怎么可能会动手做这些东西，这也是苏苓笙为什么关上厨房门的另一重要原因。 程妄之随手端起手边的一碗芋泥奶茶，细细品酌了起来，这奇异的甜汤竟然融合了奶香味和茶香味，两者中和在一起既吸收中和了对方的弊端，亦释放了对方的独特味蕾。 而这甜汤之下的那一点点芋泥，香甜软糯，入口即融。 程妄之不喜甜食，便是连喝茶都喝的比别人苦上三分，苏苓笙看着他将芋泥奶茶一饮而尽的模样有些窃喜，果然没有人能拒绝得住奶茶的诱惑。 不知不觉间将一碗闷完，程妄之放下手中小碗，掏出一张洁白丝巾擦了擦嘴问道：“殿下，此茶甚妙，这甜汤该如何称呼？” 苏苓笙毫不犹豫：“这叫芋泥奶茶。” 沈知宴听得噗嗤一声，流光杏眼有些戏谑地盯着苏苓笙，仿佛在说她，怎么不经思考编造个好听又文雅古意的词汇。 程妄之接下来还品尝了其他的美食与甜品，对这些口味新奇美妙的美食赞不绝口，他向来是个控制力极强的人，没成想今日在明秀院的小厨房内一饱口福，多贪吃了几口便撑地有些难以消化。 对他人厨艺的最大赞美便是程妄之这副模样，苏苓笙和沈知宴都很满意，程妄之是个挑口的人，既能得到他的客观肯定，那二人在酒楼的菜品便有着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宋寒回府 三公主府。 苏苓暖摩挲着手中几道将领兵符，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千面阁杀害替换掉的将领，无一例外都是看守宫门的一些副将校尉。 这些副将和校尉手中实权虽比不上太尉和将军，但对于宫门看守这一职位来说，非同小可。 过不了多久就是立冬了，今日进宫之时就得知了苏苓雪和周霜的婚迅已定。 二人成亲的时间，便是在一个多月后的立冬。 苏苓暖回想起周霜的面容，又想到孟太后那副严苛的嘴脸，暗暗加大了手中攒紧令牌的力度。 苏氏皇族亏欠她的，欺辱过她的，同情低看于她的，假情假意的，横刀夺爱的，她全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立冬，便是她要给这个令人作呕惺惺作态皇室的一份大礼之日。 想到此处，苏苓暖将那些腰牌令符收纳好，招手唤了一个婢女过来道： “四公主府上的事情办的如何？“ 那婢女低垂着头：“回禀殿下，一切顺利，只待立冬那日五公主现身四公主的婚礼。“ 大理寺门口，宋寒不过被关了十日，出了那近乎暗无天日的天牢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惜了这些时日，流墨被叔父灭口，没有让连湛他们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把千面阁的行踪揪出来。 如果可以……毕竟自己现在的功力在叔父之上，有必要的话他可以跟踪叔父一趟。 叔父既然对流墨下了手，肯定已经得知千面阁的下落。 连湛今日都还在忙于沉情一事外加王府里那两庄命案，毫无头绪的案子已经让他接连好多天寝食难安，所以他并没有前来送别宋寒回府。 他的几名下属官员倒是对着宋寒点头哈腰，生怕这位摄政王在天牢里待的缺斤少两，日后降起罪来他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宋寒并未多理会这几名官员的讨好奉承，面无表情地坐上了马车回摄政王府。 听说他不在府里的这几日，苏苓笙邀请了程妄之和沈知宴进府，三个人每天吃喝玩闹好不快活，直到昨日苏苓笙才将程妄之和沈知宴送走。 啧，看来她是心知肚明自己不喜欢那二人的，叛逆的小猫也有看人脸色的一天。 这些案件连同百姓为宋寒请命一事皆传至了苏千山的耳中，本以为他会暂停宋寒的一切职务，没想到他出人意料地说了句“朕相信摄政王的为人，待此事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这一番言论下来，许多人又开始诚惶诚恐道，九昌国怕是要变天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苏千山不管事，昏庸无道。 但宋寒知道苏千山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眼下烟岚城顶峰之上的世家大族还剩个周家未拔掉。 沈家和晏家与周家不同，沈家是本朝崛起的世家，但沈家的两名侯爷都只娶一妻，得了沈知宴和沈知书这两名得力后辈，还有个叫沈知澜的不成器的庶女。 而晏家家风周正清简，祖上历朝历代出过的丞相数不胜数，但晏家也秉持着一夫一妻的传统，一脉单传了许多代，皆以天下大同为重，虽身居高位但不注重培养权势。 这样两个忠心耿耿且人丁稀少的世家，目前对苏氏皇族而言构不成威胁。 可是这周家嘛——自从顾家倒台，总是盘踞千年老二的周家瞬间封顶，往来门客只较往日的十倍还要多。 而且周家手握九昌国半数的兵权，世家性质也与顾家差不多，皆是历史悠久的大世家，而且还曾是前朝重臣。 沈家主守外，周家主守九昌境内，自然轻举妄动不得。 苏千山无非是想再借宋寒这双手替他削弱周家，周家一倒便立即进行政治改革——然后便卸磨杀驴除掉宋寒。 宋寒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 回到王府的时候，江玉涿和宋临川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宋临川在外人面前依旧演着一出慈祥老父的戏码，宋寒亦演技高超地回敬了过去。 江玉涿见到宋寒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上前去拥抱他，甜言蜜语还未来得及吐露呢，就被宋寒轻轻推开，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这些日子玉涿辛苦了“就走了。 宋寒的眼神一直在飘忽打探，打探那个熟悉娇小的身影，她并没有前来，宋寒心里生出几分晦涩和失落。 自己这是怎么了，短短几日未见到她罢了，怎么会生出如此感觉。 他来不及掩盖的神色尽数落进了宋临川和江玉涿眼中。 宋临川知道，宋寒在这场骗局里，已经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宋寒再怎么会隐瞒，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回到明华院的时候，宋寒只觉得整个院落安静的有些古怪异常，莫非他一回来，明华院的守卫下人就可以玩忽职守了？ 就算他武功再如何高强，也……刚想出声责问，便只见苏苓笙围着一条小围裙，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超宋寒喊道： “王爷，快来用膳。“ 她这副行头一看就是在亲自下厨，宋寒一着急就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汤： “小心一些，怎么不让下人来做？“ 苏苓笙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看着宋寒：“这些是我这几天跟阿……沈将军学做的，王爷尝尝？“ 原来她把沈知宴带进摄政王府，是为了这些，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吗？ 宋寒不客气地坐下，耐心听她眉飞色舞地将这些菜一道一道地解释给自己听，菜名都是些五花八门他没听说过的。 尤其是一个名叫芋泥奶茶的新物，宋寒听着只觉稀奇，喝着竟也觉得精妙至极。 苏苓笙看着宋寒意犹未尽的反应，心里暗暗感叹，果然，再优秀的男人都逃不过奶茶的诱惑。 宋寒二十一年来还从未如今日一般吃的口重，虽然有几道菜他下筷前是皱着眉头的，但吃起来味道出乎意料地好吃。 打破了他对这些油腻荤腥之物的认知与偏见。 小公主学做菜的天赋这么高吗？ 入夜，宋寒灭掉房里烛火，远远望着叔父所居的院落，叔父果然换了一身夜行衣出行。 宋寒也毫不落后地换了一身夜行衣，紧紧跟着宋临川敏捷的身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合作 宋临川是故意放慢步子让宋寒追上他的，二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飞檐走壁或疾驰奔跑，不出一会儿就到了碧霞山庄的废址。 “寒儿，出来吧。”宋临川骤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后的空气说道。 今夜的月色已远不如中秋之夜般亮洁，半轮明月的光线透露着森森寒意，将整个废弃的鬼宅照耀得阴气逼人。 宋寒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事已至此，既然宋临川发现了他，倒不如坦坦荡荡出来面对他。 “叔父。”宋寒从一棵枯萎的老树后侧身走出，暗暗捏紧了手中的软银针。 宋临川大大方方地摘下森罗鬼面，宋寒亦是摘下面罩坦诚相对，叔侄二人站在空旷破败的废墟院落里，周身散发的煞气便是连鬼魅都不敢靠近三分。 “你一路跟我至此，所为的是你那王府里娇养的小公主吧。”宋临川直接将话挑明，虚着眼睛仔细打量宋寒的每一个神情。 宋寒身形如松，不动声色地答道：“叔父言重了，我不过是好奇千面阁的下落，若是千面阁能为我所用，我们的大计说不定能更快一步完成。” 宋临川鄙夷嘲笑一声：“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去肖想那些你不配的事情。你放心，我现在对你那个小公主不感兴趣，原本……” “原本是想让前洛动手，让她怀上孩子拴住她。” 宋寒听闻此处，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松懈，还好千面阁现身烟岚引起了叔父的注意力，让叔父转变思维，不再想着朝苏苓笙下手。 按照他的手段，如果真想让苏苓笙怀上孩子，那个孩子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他不愿意看到这轮皎皎明月被他人染指。 这么一说，倒是要感谢千面阁的出现了。 至少叔父不会再想这么下作的手段。 二人就最近的事情商议了半柱香的时间，宋临川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大大方方地给了宋寒六个月的解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是想知道千面阁的下落吗？随我来。” 绕过一樽倒在地上的巨大石像，据说是碧霞山庄庄主的雕像，原本屹立在祠堂面前，从前无限风光的碧霞山庄，这樽雕像也威风凛凛。 眼下碧霞山庄没落至此境地，这樽倒下的雕像亦是显得有些凄凉和可笑。 穿过祠堂的一个暗门，就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走过层层阶梯，竟别有一番天地。 千面阁的阁主见宋临川带着宋寒前来，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摘下斗篷露出那张在宫中熟悉无比的脸朝宋寒道： “摄政王，别来无恙啊。” 七日后，烟岚城西郊，沈知书正从校场练兵出来，便匆忙骑着白马赶往西郊。 据他一个名叫塞雪的下属禀报，他们在西郊截获了千面阁阁中人所运的大量香尾花。 沈知书到达西郊的时候，只见一群沈家军弟子看守着整整两大箱的香尾花，箱子旁边有一具男子的尸体，而另一个面无血色的虚弱女子正趴在箱子上大口喘息歇息。 “怎么回事？”沈知书下马后径直朝箱子处走去，这些沈家弟子都听从了他的安排，将此事进行的不露半点风声，便是连这两个箱子和千面阁的一男一女，都带到了西郊密林里最隐蔽的地方。 空气中夹杂着林间的清新和血腥的味道，厚重地让沈知书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塞雪等人久等多时，见沈知书到来，匆忙行礼禀报：“小侯爷，这一男一女皆是千面阁阁中弟子，他们二人行踪轨迹行动也笨拙，被我们的军犬闻了个正着。” 沈知书打探了一眼现场的情况，只见那男子身上数道伤口，想来是想反抗，被沈家军当场制裁，倒是那女子的眼神，沈知书总觉得熟悉至极，便二话不说走至还尚有一丝气息的女子面前问道：“叫什么名字。” 原以为他这种温柔相待的方式，那女子定是不会领情的，谁料那女子嘴角扯出一个苦笑：“锦绣，也可以叫我沉夫人。” 沉夫人？！ 难怪沈知书看她总觉得莫名熟悉，是沉情的夫人？ 锦绣料到沈知书会如此震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向他解释： “三年前，沉情的原配夫人，他的青梅竹马杜小姐被我们千面阁加害，我早便在千面阁学习模仿杜小姐的仪态身姿，为的就是取她而代之的那一天。” “我剥下她的面皮，代替她坐上花轿嫁给沉情，三年了，我做了整整三年的沉夫人。没想到沉情对我，或者说是对她，柔情至极，无微不至。” “越往后我心中对沉情的愧疚便让我愈发难安，直到主子返回烟岚实施大计，让我朝沉情下手，让地上这个死去之人取沉情而代之。” “沉情武功何等高强，我们好不容易用蒙汗药药倒了他，要动手的前一刻，他忽然醒过来，看着我说，锦绣，你动手吧，我想让你活下去……” 说到此处，锦绣泣不成声，回想起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她浑身上下每一处的旧伤都在随着无法抹去的记忆疼痛。 沈知书听后同样百味杂陈，他不知如何出言安抚，眼前这个既陪伴了沉情又加害了沉情的女人。 锦绣哭累了，才继续抽泣道： “我身旁这名死去的男子，名叫碎玉，在阁中时我们二人本相好，后来我爱上了沉情，中秋之夜动手之时，他让我亲手剥下沉情的面皮。” “我颤抖得厉害，沉情可是我最爱的人啊……兴许是我浪费了许多时间，我们来不及处理沉情的尸身，碎玉便找了摄政王府那名内奸，自作聪明地偷出了王爷的扳指……” 话到此处，沈知书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所有起因经过，锦绣把所有重要事宜交代完毕就气绝而亡了。 她把千面阁的藏身之处还有千面阁的阁主身份，全部交代得一清二楚。 临死前她恳求沈知书能手刃三公主，为沉情复仇，还宋寒清白。 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沈知书有些恍惚地骑马回了烟岚城。 接下来的计划，要与宋寒晏景淮还有连湛一同商量的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网打尽 宋寒正在书房里批折子，便收到了前往丞相府的邀约。 看来晏景淮他们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了，宋寒虽早已知晓一切，但还是要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前去赴约。 去往丞相府的路上，他脑海里总是回想起那夜叔父的话语。 即使他真的对苏苓笙动了情，但事已至此，他早已不配清清白白地去喜欢他。 宋临川问他，你以为你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保住她，到最后，她会领你的情吗。 你是乱臣贼子，你是前朝余孽，你从出生起就无法一尘不染地面对这个人世，你从靠近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心怀鬼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如何，她的性子如此干脆果决，事情发展到最后，如果自己对她强取豪夺，她也是不愿做那娇贵的笼中鸟的。 她会选择折翼而亡，会选择与自己一刀两断。 宋临川再次提醒了宋寒，别让苏苓笙变成他的软肋，趁用情未至深处，趁早消除掉这根软肋。 那……消除吗？就真的束手就擒迫不得已地，消除她吗。 丞相府书房的密室内，焚有晏景淮惯来喜欢用的香，紫檀木桌上摆放着一壶上好的热茶，却无一人饮用。 沈知书心情沉重地把从锦绣那里得知的事情，尽数告诉给了他们。 “千面阁替换掉的武将，都是看守皇城的重要将领，但职位也不会太高。“ “职位太高的，他们自然也打不过。” 连湛有些想不通顺：“为何三公主会朝这些守门武将下手？” 宋寒立马接道：“她想谋反，直接逼宫。” 晏景淮：“三公主没有兵力，如何谋反？除非……” 沈知书：“除非她有，或者有人能给她提供。” 晏景淮：“沈小侯爷是觉得？” 宋寒和沈知书异口同声道：“周家。” 周家，是目前来说最有可能给三公主提供兵力的世家。沈家大部队远在北漠和南疆，而周家的大部分兵力分布在九昌内境，便是连驻守烟岚城的十万大军，有八万都是周家的人。 也能理解为什么碎玉在情急关头会想到诬陷宋寒了，因为明眼人都能知道，宋寒下一个下手清理的世家，除他周家之外，还有何人？ 若是真的蒙混过关，宋寒免不了牢狱之灾，或者停职调查，周家大可趁这个时候除之而后快。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苏千山对宋寒的信任度——亦或者说是利用度。 只要世家门阀一天不除，宋寒就会在高位之上稳坐一天。 虽然碎玉陷害的方式粗略且无脑了些，但不能看出，这是蓄谋已久的计划。 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宋寒盯着桌上的茶壶沉声道：“我们要继续让他们掉以轻心，自露马脚，届时可将乱党与三公主一网打尽。” “沈小侯爷，沈家军在九昌境内的兵力还剩多少？“ 沈知书细想了一下答道：“算上驻扎在烟岚城的，不过五万人，远赶不上周家的兵力。“ “不过——表妹此前去东睦城督工过飞虎营，与飞虎营现任统领孙箬交好。如果王爷需要的话……“ 晏景淮当即出言否定道：“不可，飞虎营位于九昌的重要战略地所在，若是将兵力调遣到烟岚城，大申国对九昌虎视眈眈已久，兵力一空虚，大申太尉谢明川恐怕会对九昌出手。“ “此刻九昌内忧外患，不能让谢明川有可乘之机，谢明川此人在大申一手遮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贼子，又好战至极，我们不能以身涉险。“ 宋寒和沈知书对视一眼后，沈知书补充道：“其实我们沈家军的兵力也足够了，表妹头脑聪明，在东睦顺便剿匪时就以数十人破了一个千人匪寨。“ “我信任她。“ “此事若是交与知宴将军处理，希望她能严防紧守，别让王妃知道。“宋寒叹了口气，“就权当是本王的私心，本王不想让王妃担忧焦虑。“ “所以，三公主和周家有无勾搭合作，此事需要靠王爷的荒雪楼调查出来了。”晏景淮扭开了密室的门，“各位大人先行回府吧，你们不宜在我的相府久留。” 回王府的路上，宋寒摩挲着自己那枚失而复得的玉扳指，心中的计划暗暗涌上心头。 此计若能成，既可以完成对周霜的承诺，让他专心研制出彻底解除自己身上之毒的解药，又能重创周家和叔父，让叔父暂时从烟岚城全身而退。 这段时间，该去笼络周家了。 算了算时间，今夜周霜会秘密前来王府替宋寒进行一次治疗，此事异常慎重且凶险，不能让叔父发现了异常。 若是发现自己在想方设法脱离他的掌控，届时恐怕会一命呜呼。 宋寒太了解宋临川的性格了，他冰冷绝情不通人性，这些年来没有给过宋寒一分一毫的关爱，全然把他当成复仇的工具。 如果不能摆脱宋临川，宋寒的命运会比苏苓笙好到哪儿去呢？ 傍晚，烟岚城西市，清彧楼前，苏苓笙和沈知宴看着雇佣的工人将牌匾挂到正门之上，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 沈知宴盘下的这栋楼不需要再做多大的外部修整，只需要改变内部的一些家具饰物，比起她和程妄之那栋的工程轻松了不少。 正好她之前去东睦城考察的时候，带回不少优质青冈木，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些青冈木早就被能工巧匠改造成了上好的家具，此刻正在清彧楼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 沈知宴有些不好开口地朝苏苓笙道：“殿下，我最近忙于公务，我们清彧楼的食谱可能需要你来整理了，你能整理出来吗？“ 苏苓笙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没问题！你就放心吧，前些日子你我二人在摄政王府研发的每道菜，我都记得一五一十的，反正我这个消散公主没有什么事。“ 沈知宴欣慰地捏了捏她的脸：“我就知道你最稳妥了。“ 苏苓笙嘿嘿一声，便匆忙与沈知宴分别，赶回了摄政王府。 虽然宋寒跟她说这些时日应该是安全了，但仍不敢掉以轻心，让她入夜前就要回到摄政王府。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秘密诊治 苏苓笙从彧清楼回到王府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坡了好一会儿了。 明明时辰还早，但冬日的脚步一靠近，黑夜总是降临地早一些。 回府不久后，苏苓笙算了算时日，好像快到了周霜和宋寒约定的一月一诊治的时间，正巧闲的无事，苏苓笙披了件外衣就朝明华院走去。 宋寒正在明华院的书房内翻阅一本古籍，下人匆忙前来禀报苏苓笙来访的时候，他有些不可避免地惊讶，不过不动声色地干咳两声道： “嗯，本王马上过去。” 而后放下手中的书，对着屏风的倒影理了理衣服，端着身姿走出了书房。 苏苓笙正坐在明华院正厅的一张金丝楠木桌上，两条腿悬在半空中，一前一后有规律的摇晃着。 宋寒也向来不喜有太多下人伺候叨扰，所以明华院内和明秀院差不多地清净，苏苓笙没顾及这么多，想也没想地便坐上了桌子。 他才从大理寺出来不久，想必政事堆积了许多，正繁忙着，苏苓笙不好意思贸然前去打扰，又想知道他身子的近况，便决心让下人通告一声，宋寒同意了她再进书房。 谁知，两条细长小腿在桌子上摇摇晃悠，嘴里正哼唧着“我也算万种风情是非良人，谁能有幸错付终生”的时候，宋寒推门而入，吓得苏苓笙瞬间乖乖坐好。 “王……王爷。” 苏苓笙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正坐在他价值千金的桌子上，又慌乱地从桌上跳下，像个犯错被罚站的孩子般看着他。 宋寒早就在门口驻足许久了，苏苓笙从坐上桌子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落入宋寒眼中。 只不过她过于投入，并没有发现宋寒的到来。 宋寒只觉得他只要见到苏苓笙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想法和处心积虑的谋划，都会飘散到九天之外。 他只想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哪怕只是看着她。 宋寒并不觉得她失态，反而觉得她可爱，便二话不说地走到苏苓笙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腰，抱着她把她放回桌子上： “你但坐无妨，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顷刻之间二人便是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距离，忽视将两人拉进了不少，这个姿势又让宋寒居高临下般看着苏苓笙。 亲密暧昧到了极点。 许久没和男人这般亲密接触过，苏苓笙不自在地抬头看着宋寒，水润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高大的身影，结结巴巴道： “王爷，我还是下去的好，这不合适。“ 宋寒闻言挑了挑眉：“怎么不合适？你是王府女主人，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苏苓笙：“我……我还是注意仪态些的好，免得给王爷丢了颜面。“ “哦？“宋寒的视线从她的头顶一路向下看去，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分欲念，“笙儿居然肯在意我真的颜面了？“ 二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一个尴尬的咳嗽声自他们身后响起： “微臣周霜，见过王爷王妃。“ 宋寒：“……“ 苏苓笙：“……“ 好吧，是他吩咐了荒雪楼的暗卫将周霜秘密带来，只要到明华院就要抓紧分毫时间地面见宋寒。 但是这也来得……真不是时候。 苏苓笙这次知趣地从桌上跳下，宋寒也没在腻腻歪歪地拦着她。 “周太医，时间紧迫，随本王来密室。“ 宋寒在吩咐周霜的时候，也拉着苏苓笙的手一同前往了他房中的密室。 王府内有密室并不奇怪，苏苓笙反而有些紧张和莫名地期待，便乖巧问道：“王爷，您的密室冷不冷啊？大不大啊？亮不亮啊？“ 宋寒：“……笙儿为何不关心关心我的身子？“ 苏苓笙没心没肺地吐了吐舌头：“嘿嘿嘿，关心肯定是要关心的，我想待会儿进了密室再仔细问问嘛。“ 走在二人身后的周霜头上凭空冒了几根黑线，四公主说五公主夫妇是貌合神离逢场作戏，今日一看并不如此。 至少摄政王不像。 三人拧开一个嵌入墙体的坚硬柜子后，一间隐蔽的密室果然出现在眼前，宋寒随手端起一盏烛火带着二人一同进入。 进入密室后宋寒拧动了一个机关，这面墙迅速复原，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明亮的烛火瞬间照耀了整个密室，苏苓笙发现这密室不大不小，四面墙上皆列有密密麻麻的药材，整个密室里充斥着略微刺鼻的药香。 “咳咳……咳。“苏苓笙捂住口鼻欲要小缓一会儿，宋寒和周霜是闻惯了药味的人，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实在不行，你先出去？“ 苏苓笙拿开了手：“不影响，我也不至于娇气成这般模样。“ 周霜和宋寒的注意力便没放在她的身上，二人对视点头后便开始着手进行第一次的诊治。 周霜把完了脉，直言不讳问宋寒道：“王爷这个月可是服用过越人歌了？“ 宋寒也不回避：“嗯。“ 苏苓笙站在一旁认真旁听观看，她听不懂二人的交谈，却也觉得这事新奇新鲜，一时好奇还看入了迷。 周霜又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从宋寒密室中的医药箱里，轻车熟路般地掏出一把小刀： “王爷，微臣先给您放个血，拿近日研制的解药做个实验。“ 言罢就在宋寒左手的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瞬间便有乌黑的血液渗出，滴落在提前准备好的瓷白小碟中。 苏苓笙知道静脉血是偏暗的，但也不至于如宋寒的血液深如墨汁般，有些担忧道： “王爷的毒怎么回事？怎么会？“ 她是真担心宋寒会随时一命呜呼。 周霜随即淡淡开口安抚她：“王妃别担心，王爷身上之毒是天下剧毒，服用完暂时性解药后，几日内血液颜色都如此。“ 宋寒也朝苏苓笙摆出一个淡定的微笑，示意她不用紧张。 血液取得足够多了，周霜便翻找出绷带细心给宋寒包扎好，绷带上沾染了血液的部位也迅速变黑渗透出来。 紧接着周霜又将血液分成几小份，从自己袖中取出几个颜色大小都不一样的瓶瓶罐罐，往血液皿里挨个滴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业大吉 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的，皆是形形色色的巨毒。 毒液滴落至小皿中后，皆产生了不同的反应。 有的小皿中的血液迅速被毒液吸干，只剩下一层干巴巴的血涸；有的小皿中的血液更是直接冒出缕缕青烟，呛出被烧糊般的浓浓血腥味。 总算有一个小皿中的药物起作用了，那血液先是慢慢褪成深紫色，又逐渐变成了紫红色，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会恢复成正常形态的鲜红色。 宋寒和周霜都有些激动地凝视着那只小皿，只待小皿中的血液恢复正常。 不出所料，小皿里的血液最终恢复成常人的鲜血颜色，周霜正以为自己竟误打误撞研制出闻人夏的解药之际，小皿中的血液出乎意料地变得浓稠。 最后又恢复成了黑色，粘稠度却是半分不减，甚至与那黑芝麻糊不相上下。 周霜失望地叹了口气，有些气馁地朝宋寒拱手道：“王爷恕罪，微臣无能。“ 宋寒仔细查看了桌上摆放的所有器皿，到最后的形态都无一正常后，才开口道： “周太医医术高明，短短一个月内竟研制成如此地步，日后替本王解毒便是指日可待。“ 确实怪不得周霜，但确实也是发自真心地夸赞周霜，他做到了自己漫长几年都没进行到的地步。 周霜有些失落地将桌上药瓶一一封好口，细心收回自己的袖中，向宋寒解释其中缘由： “想必王爷也看出来，微臣此次的策略是以毒攻毒。微臣研制的这些药物，看来是对闻人夏并无任何作用了。“ 即使他不说，苏苓笙都能看得出来他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是毒药，毕竟形态和用法如此恐怖瘆人，味道也都一言难尽。 宋寒将袖子拉回手腕处：“嗯，周大人辛苦，本王相信你的能力，下月再试便是。” 周霜有些难为情道：“微臣定当为王爷全力以赴，不过眼下同四公主的婚期将至，微臣恐怕每月研制出的药物要少一些了。” 宋寒：“无妨，本王能理解，周大人，夜已深，本王会派遣荒雪楼的暗卫秘密将你送回四公主府上。” 周霜早便光明正大，亦或者说身不由己地搬进了四公主府，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众人以往都只觉得他可怜，但苏苓笙倒是一直觉得想必他也乐在其中。 虽然他总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但心里肯定是有四公主的。 等到苏苓笙扛不住困意，率先告退出了密室，周霜想紧随其后之时，宋寒却再次扭转了密室的墙面，将周霜留在密室内，悠悠开口： “周大人，作为本王回报你的第一份恩情，不日便将到来，可否有兴趣听晓一二？” 周霜收回那副在苏苓笙面前纯良无害的模样，凤眸微阖：“微臣愿听一二。” 他虽只是太医院一名不入流的小小太医，但到底也是出身周家。 连湛和沈知书原本提议提前引周家上钩，好趁动乱之前解决周家这枚祸害，被宋寒以证据不够充分，怕误伤牵连了周家的无辜之人拒绝了。 当日之人纷纷感慨宋寒的行事作风，较以往宁可错杀不可错过不同时，宋寒随便扯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与五公主结为连理这么久，自然受到了她的一些感化。” 其实他就是在等，等待周霜和苏苓雪完婚后再向周家下手，那时的周霜便是驸马爷，即便周家要被牵连降罪，他也会凭借驸马爷的身份逃过一劫。 毕竟他的暗卫可是打探的清清楚楚，这苏苓雪，对周霜是动了真情和真格的，到时候怎么也会想方设法保住周霜一命。 这便是宋寒给周霜的第一份礼，也是处于他自己的私心。 很快就到了重阳节前夕，千面阁的人虽知道有两箱货物没有按时送达烟岚城，而押送货物的锦绣和碎玉都身死于西郊，看情形想来是他俩为保住阁中下落，饮毒自尽而亡。 苏苓暖这才松懈了一口气，但她不知道的是，千面阁的行踪早就被沈知书一行人掌握的一清二楚，而千面阁弟子遇险需自服毒一事也是锦绣透露的。 碎玉是身死后被沈知书灌入毒药的，而锦绣才是可怜之人，活生生地服下毒药毒发连同内伤复发身亡。 千面阁的人虽没查出二人死的有任何端倪，但亦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苏苓暖坐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抚琴弄音的时候，一个名唤春桃的婢女有些欣喜来禀报道： “殿下，听说西市新开了一家叫彧清楼的酒楼，方才小德子从酒楼里打包回了一份新鲜糕点，香气四溢入口即融，殿下要不要外出前去彧清楼一探究竟？” 这些年三公主都深居简出，愁坏了府中的一帮下人，想方设法也请不动她出府呼吸新鲜空气。 谁知苏苓暖听说过后，嫣然一笑道：“当真？本宫便去西市一探究竟吧。” 西市，彧清楼。 苏苓雪带着周霜一同前去沈知宴和苏苓笙这栋新开张的酒楼捧场，程妄之也带了不少的礼物上门，除沈知书忙着在后厨偷吃点心外，众人皆聚集在彧清楼最大的雅间内。 整个彧清楼人如潮涌，无数貌美的少男少女在楼下拿着免费的糕点邀请往来路人品尝，路人品尝万糕点后纷纷一涌而入，彧清楼差点都装不下这些客人，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苏苓笙原本想叫上宋寒一道，谁料宋寒以公务繁忙推脱了——不过，广胜楼的主人，却戴着一个银色神鹿面具，坐在轮椅之上，隔空看着不远处的彧清楼。 “这广胜楼的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沈知宴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苏苓笙的肩头，摆出一副臭脸盯了回去。 “不知道，许是我们生意太好他眼红了吧。” 苏苓笙朝广胜楼楼主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转身进了屋。 哼，她迟早要把广胜楼干跨，方可解当日之气。 宋寒被苏苓笙的白眼逗得轻呵一声，余光向楼下街道瞥去之时，看见了白衣飘飘细腰若柳的苏苓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这下还真是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问好 整个彧清楼前院分为上中下三层，一二楼是普通大厅，总共摆放的有不下四十张桌子，而三楼全是上等雅间，隔音效果极强。 苏苓暖此次乃低调出行，身边只带有春桃一名婢女，衣着也从简而行，她本就生得偏清秀淡雅，又常年混迹于江湖，此时此刻个根本看不出是一名公主。 “二位姑娘里面请，不过我们的大厅已经坐满了，只剩雅间，不知二位……”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郎主动走到苏苓暖面前，他穿着彧清楼员工特制的工作服饰，微笑得体地招待她。 苏苓暖仔细观察了彧清楼的环境，彧清楼内的设施虽谈不上奢华至极，但摆设陈列之物都清简至极，而且处处都有精妙的小细节。 譬如这一盏盏精致的橘子壳制成的灯，还有那些经过精心打点扎成小簇小簇的鲜花，与彧清楼内部整体色调相呼应，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给我们开个雅间就是。”春桃得了苏苓暖的眼神示意，随手就朝那俊美的少年郎手中塞了一块碎银，少年郎心生欢喜，连连带着她们上楼入座。 彧清楼的人流量虽然众多，但所有员工都在有条不紊地分配好了工作，仿佛这是一家运营已久的老店一般。 沈知宴洋洋得意地向房内众人嘚瑟道：“这些少男少女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的容貌甚佳，我因各种机缘巧合将他们收入麾下，为的就是这一天。” 她的目的很明确，长相上乘刀爹服务人员本就能吸引不少顾客，更何况他们还经过了长时间的培训才上的岗，自然娴熟到了极致。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将军开的是个窑子呢。” 苏苓雪语出惊人惯了，只有沈知宴和苏苓笙闻言笑出了声，程妄之和周霜都只是神色淡然地听着，并不附和。 她懒洋洋地靠在周霜的腿上躺着，众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她的眼神虽然一直游离在周霜身上，但就是方才那么不经意间的一瞥，就瞥到了窗外经过的苏苓暖主仆二人。 “苏苓暖？她平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今日得了空闲来这儿。” 沈知宴和周霜连连起身道：“既然三公主今日前来彧清楼，微臣还是出去亲自接待她的好。” 尤其是周霜，这一起身，苏苓雪的脑袋就冷不伶仃地磕到了柔软的地面上，她紧紧抓住周霜的裤腿嗔怒道：“不准去！尤其是你！” 这一叫，倒是让正从屋外经过的苏苓暖听到了。 苏苓暖和周霜本就比起苏苓雪和周霜相识地更早一些，从前她不甚受重视的时候，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对她敷衍至极，只有周霜会耐心给她诊治。 一来二去，二人也算熟悉，宫中见面时总是要打几声招呼的。 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了苏苓雪的耳朵里，她向来不喜欢苏苓暖这种心比天高的人，加之对周霜的掌控欲极强，难免对苏苓暖的意见更大了几分。 苏苓暖明显是停下了脚步，又自半遮半掩的门中看了周霜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朝旁边的雅间走去。 沈知宴一时进退两难，出于礼节她必须都要去给苏苓暖问安，但苏苓雪此番缠着她，她神情中明显流露出几分无奈。 苏苓笙深知身为朝廷官员的身不由己，就好言好语地边起身边哄着苏苓雪道：“四姐，沈将军毕竟是这彧清楼的主人，今日又适逢开业，楼中来了不少朝堂官员，若是不给三姐问安被他人抓住了把柄……” 苏苓雪轻轻抬了抬眼皮：“行，那让沈将军去吧，周郎就老老实实待在本宫身旁。” 沈知宴这才松了口气，多亏苏苓笙情商高替她解围，苏苓笙便拉着沈知宴一起往隔壁苏苓暖的雅间走去。 就在此刻，正坐在广胜楼看了一出好戏的宋寒也打了个响指，招呼了一个名叫言枚的小厮过来嘱咐道：“推我下楼，我们今日去彧清楼凑个热闹。” 彧清楼的“行云间”里，苏苓暖才缓缓坐下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细小的敲门声。 春桃询问了苏苓暖的意见后对着门讲了一句：“进。” 沈知宴和苏苓笙便推门而入进了行云间： “微臣见过三公主。” “三姐姐，别来无恙啊。” 两个人都只是站在门口处，简单地朝苏苓暖打了个招呼，苏苓暖眉头一皱，为何苏苓笙也在这彧清楼？ 苏苓暖敷衍地起身，没好气地开口：“摄政王妃言重了，本宫应当向你行礼请安才是。” 苏苓笙知道她方才定是因为四公主一事，被折了兴致，主动走上前一步止住了她：“三姐姐不必如此，外面不比宫外，你我姐妹二人又何须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沈知宴也主动说：“这彧清楼乃微臣所开设，殿下今日前来赏光，微臣不胜感激。” 呵，谁人不知你从前最注重这些外在礼节，如今当上摄政王妃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不过苏苓暖也没再说什么，脸色好转了许多：“既然如此，王妃和沈将军先回去吧，免得四公主又要同你们二人较真了。” 出了行云间，苏苓笙才有些疑惑地问沈知宴：“阿宴，你方才闻没闻到一股奇异的淡香，好像是三姐身上传来的花香，不知是什么花，竟这般好闻。” 废话，当年她苏苓暖为了进千面阁实施复仇大计，甘愿用刀毁掉自己的容貌以表决心，如今借了别人的皮子贴在自己脸上的疤痕处，需要日日以香尾草保养护理，能不香吗？ 知晓一切的沈知宴只能瞒着苏苓笙：“嗯，我也觉得，不过三公主今日心情不太好，我们别去招惹她了，改日再问问吧。” “虽然她不受宠，但到底也是一名身份尊贵的公主，并不比你与四公主差到哪儿去，从前总被轻视惯了，到底是心有不甘的。” 苏苓笙不好再评价什么，有些惆怅地跟沈知宴回到她们的雅间之际，一个身着蓝衣面戴银色神鹿面具的男子，摇着轮椅，大摇大摆地进了彧清楼。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找茬的? 原来这彧清楼，竟是沈知宴所开。 自从自己那个愚笨的五妹嫁给摄政王后，与沈知宴的关系竟缓和至此了？苏苓暖之前并未在烟岚城长待，对烟岚城这几年来发生的事也只大概知晓一二罢了。 这沈知宴竟有这种本事，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从前还小瞧于她了。 苏苓笙看到宋寒的那一刻，直接是气的扭头就走，沈知宴一时间也不知这广胜楼楼主与苏苓笙有何渊源。 不过来了都是客，况且广胜楼楼主也是个酒楼业的龙头，沈知宴还是想和他打好关系的。 不到半个时辰后，沈知宴带着满腔怒火回了房。 “他娘的，这个广胜楼的楼主是不是进来找茬的？我的人怎么伺候他他都挑的出刺来，气死我了。”沈知宴愤愤不平地端起程妄之的茶盏猛灌一口，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苓笙看着街道外他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阿宴，你知道我上回拜访他经历了什么了吧？” 沈知宴：“他让你像那些少年郎一样给他捶腿敲背了？” 苏苓笙：“……” 程妄之见状立即跳了出来：“殿下，沈将军，先将此事放一放吧，我们该到时间用晚饭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确实到用晚膳的点了，就连一直闷在厨房里的沈知书都屁颠屁颠地跑回了房，等着这顿意义重大的晚膳。 彧清楼的特色菜品全是沈知宴和苏苓笙此前复原的那些，只要是这个时代还未出现过的，她们二人几乎想到什么就复刻什么。 自那金灿灿香气四溢的炸鸡端上桌后，沈知书就马不停蹄地往嘴里塞，边狼吞虎咽边问道： “殿下，表妹，你们这么多菜式是如何记住的啊？总得有个菜谱吧？“ 沈知宴答道：“确实有，而且是公主整理出来的，这些日子我忙于……公务，所以此事交由殿下打理了。“ 苏苓笙点点头：“不错，而且我们彧清楼的菜谱都是保密菜谱，即便别家要仿，也是仿不来的。“ 程妄之好奇一问：“殿下，你们彧清楼的这些菜品定价如何？程某觉得这些菜式皆为人间菜品，怎么说也要定的高昂一些。“ 苏苓雪举起一杯琉璃盏里的葡萄酒夸赞道：“本宫向来挑嘴惯了，不过你们楼中的这葡萄美酒嘛……竟是比敕敕国所上供的，还要鲜美三分。“ 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赏，沈知宴和苏苓笙由衷地开心。 苏苓笙认真解答：“定价并不算高，虽然大家都吃着觉得好吃，但都是些不需要太多成本的菜式。“ “尤其是这炸鸡一类的小吃，打包外带回家也方便至极，我和阿宴探讨了许久，论起我们彧清楼的名厨名菜，我们在烟岚城排不上名号。“ “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创新出许多美食，方可在烟岚城占有一席之地，尽管目前尚不清楚能不能站稳脚跟。“ 程妄之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肯定地看着苏苓笙：“殿下所言极是，那彧清楼的住店又是如何安排的？“ 这一方面是交由沈知宴负责的，只见沈知宴耐心答道： “论起我们的客房，当初修建改改造之时便是以降低成本为目的，论设施方面也不过是烟岚城的中间水准，更别提那广胜楼。“ 提到广胜楼，沈知宴握紧了拳头猛地锤了锤桌子，咬牙切齿地继续道： “不过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彧清楼的仆从侍女可是比一般酒楼的规模人数，多上许多。“ “既然我们不能以量取胜，那便以质为突破之处，以此来取胜。“ 接下来他们便不再谈及生意，而是谈论一些趣事糗事，整个厢房里回荡着持久的欢声笑语。 一群好友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放肆大饮，同醉同休，只差点闹个天翻地覆。 苏苓笙今日也破了例，将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以往她喝酒，都是适可而止，顶多到微醺的状态。 今日这般喜上眉梢，她一不小心就喝高了，到最后差点要给一众古代人表演女团歌舞，吓得半醉的沈知宴连连拉住这个小祖宗。 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漆黑一片，整个烟岚城却如原地活过来一般，街上人头攒涌，万家灯火将烟岚城瞬间照亮胜过白昼。 摄政王府内，宋寒随手多拿了一件鹤毛大氅，朝着门口站岗的白鹤道： “去彧清楼接王妃回府。“ 白鹤额上不自觉冒出一些冷汗，王妃今日在外停留太久，王爷估计是不高兴了吧。 很快，马车就到了彧清楼楼下，白天的时候彧清楼便人来人往，到了晚上更是满堂皆客。 嗯？这彧清楼的生意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啊，就是不知她们的客房如何了。 不过宋寒并不急，他有的是法子打探情况。 宋寒刚一下马车，正在雅间平台外吹风透气的沈知书便眼尖地发现了他，急急忙忙地转身朝屋内喊到： “殿下，王爷来接你了。“ 原本趴睡在桌上的苏苓笙猛然惊醒，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般，便迷迷糊糊地走到外面的平台，右手搭着沈知书的肩膀向下看着宋寒： “王爷，您来啦！“ 宋寒抬头望去，美人双颊酡红，眉眼之间净是人间清绝风月，衣袂飘飘迎风摆动，在灯火烛光里宛若九天神女。 酒不醉人人自醉，即便是醉态的苏苓笙，都是美到极致的。 宋寒还没来得及开口“嗯“出那一声，苏苓笙就推开沈知书，朝着宋寒大喊一句： “王爷，我跳下来了，你接住我啊~“ 宋寒：“！“ 屋内众人和被推到一旁的沈知书：“！“ 只见苏苓笙灵活地爬上栏杆，直勾勾地朝下跳去，沈知书想伸手去抓住她的时候，却只是够着她的腰带。 不扯还好，这一扯便是将苏苓笙瞬间剥开。 她跳下去的地方还是三楼，不死也会残，众人都惊慌从屋内跑去平台处，却只见宋寒连外力都没接，轻飘飘地用轻功起飞，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坠楼美人。 而后趁街道上的人还未看清苏苓笙之际，已经拿鹤毛大氅给她狠狠一裹。 第一百二十章 离开王府吧 在回摄政王府的路途上，酩酊大醉酣畅淋漓的苏苓笙如同一只树懒般，挂在宋寒身上，滔滔不绝地与他炫耀自己今日的丰功伟绩。 “王爷，我跟你说，我们彧清楼的菜品今日畅销得半个烟岚城的新鲜蔬菜，都被我们买来了。” “你今天应该跟我一块儿去的，好友知己相聚一堂，呃……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他们都是你的好友知己，并不是我的好友知己。 宋寒不自觉地将她更加抱紧了三分，并不说话，反而有些眷恋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她说话的时候唇齿间会透露一些酒气味儿，并不难闻。 看样子彧清楼的酒是用了鲜花和果子一起酿造的，味道清甜绵长，还真是史无前例的酿酒方法。 苏苓笙伸出手细致描动着宋寒的眉眼：“王爷在想什么呀，是不是嫌我话多，嫌我烦？” 人怂酒壮胆，苏苓笙又看够了宋寒随时都一本正经的模样，见他不接话，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王爷怎么不说话嘛，忘了告诉你噢，你笑起来或者神态放松的时候，真的更好看。” “虽然你现在也很好看，嗯……不不不，应该说你怎么都很好看，可是你老是板着个脸，我以前还会害怕，现在看久了就是不想搭理你。” 宋寒：“……” 原来是自己长得太凶了。 可平时实在是没有什么事能让宋寒高兴起来，每日处理完整个九昌的政事都能让他耗费大半精力，还要处理荒雪楼接受到的情报，以及——自己还要分心，去做那个执棋人，步步为营。 除了见到苏苓笙的时候。 宋寒确认自己对苏苓笙心动，便是一想到她，眼底和嘴角皆是笑意的时候，被她那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气到不停怀疑自己的个人魅力的时候。 宋寒轻轻地揉着苏苓笙的脑袋，她胡乱扭动了几下，大氅有些微微张开了，宋寒又腾出一只手把她裹得更紧问道： “笙儿，你喜欢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么一问，倒是让苏苓笙愣住了神，也不再不安分地扭动。 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所以她只能不断地逃避。 就怕宋寒哪天问出来，他现在已经问出来了。 她和宋寒中间隔着个江玉涿，虽然宋寒娶她是身不由己，但身为一个现代人，道德羞耻感始终绑架着苏苓笙。 可长时间和宋寒这种优秀又贴心的人相处，不生出一丝情意，苏苓笙自己都不信。 所以她只有继续逃避，期待有个突如其来鱼死网破的一天。 苏苓笙半晌才回过神来，呆滞答道：“我……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不至于让宋寒过于失落，他甚至有些满意，便一转二人之间的攻守形势继续问她： “那便是有点喜欢的，对吧？“ 哪怕只是有点喜欢，他也认了，他知道自己和苏苓笙注定无法长久，只希望在她彻底离开自己之前能对自己动过心。 哪怕只是轻轻地，如风吹草动般的动过心。 宋寒继续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苓笙：“什么事？“ 宋寒：“你总是王爷王爷的叫我，我总觉得生疏。即便你说你只是把我当成至亲挚友，可……你对我与对程妄之，沈知书，到底是有不同的。“ “你没有发现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你面前自称过本王了，除非你惹我生气。“ 他这么一说，苏苓笙才从浑浑噩噩回想起这件细微的小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二人在锦城相处了一段时日后…… 宋寒：“我已经把你放心里了，笙儿。“ 虽然他放的不够彻底，不够多，但已经确确实实地占据了不小的部分了。 苏苓笙好不容易被冷风吹白的小脸，又迅速如被烈火灼烧般红了起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那我……我以后就叫你宋……宋郎？“ 宋寒看着她脸上无法掩盖的红晕哂笑一声：“你还是叫我寒哥哥吧。“ 喝完酒的人本就易困乏，苏苓笙方才看起来是瞬间清醒了许多，眼下又慢慢阖上了细闪着漂亮珠光的眼皮，迷迷糊糊地说了声： “好啊，好啊……“ 这两句简短的话越说越是无力，到最后她竟是睡着在宋寒的怀里了。 宋寒动情又克制地看着她，轻轻开口： “小傻瓜，喝醉的人，便是半个字都当真不得的。“ 镜中花，他快要摘到手了。 即使只能在手中尚存一刻，他为自己，也摘得值得。 回到王府的时候，江玉涿在门口等候二人多时。 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只要她知道宋寒要外出，不论何时她都要在王府门口亲手端着一盏灯笼等他。 她看到宋寒小心细微蹑手蹑脚地抱着苏苓笙的那一刻，心里有些酸涩，不过很快就消失殆尽，转而露出一个识大体的笑： “王爷，回家了啊。“ 宋寒冲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别将苏苓笙吵醒。 眼神的微妙变化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看着怀中人的时候满眼爱意，看朝江玉涿的时候却只剩一层厚厚的分寸感。 江玉涿并不埋怨，提着灯默默在二人前方引路，宋寒让她带路带到明秀院，她也照做不误。 明秀院里，苏苓笙粘了宋寒好一会儿还不肯撒手，宋寒紧哄慢哄才让她睡着过去，又吩咐下人仔细伺候她漱洗才放心离开。 离开之时，宋寒转过头对江玉涿说：“玉涿，你随我来明华院一躺。“ 明华院里，江玉涿有些不安地坐着，她从来没有看到宋寒这般严肃……亦或者说，带着悲悯的神情。 她有种强烈不安的预感。 果然，在支退所有下人过后，宋寒拿出一个盒子走到江玉涿面前，仔细地递给了她： “玉涿，你离开王府吧。“ 江玉涿本伸出手去接那盒子，结果宋寒此话一出，她的手抖动一下便让那盒子应声落地，盖子一开，里面是整整一叠数额千金的银票。 光是随便一张，都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 江玉涿有些颤抖地抬头问他： “王爷，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对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排 其实江玉涿知道，她身为一个妾室，又这般寄人篱下，要杀要罚都只能全凭宋寒和苏苓笙定夺。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能让江玉涿滚出摄政王府。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这么多年的细心体贴恪守本分，她从来没有肖想过不该肖想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根本和苏苓笙没得比…… 为什么，为什么王爷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要说出这般对她而言等同斩立决的话。 宋寒能理解江玉涿的心情，其实排除苏苓笙的因素在外，江玉涿于他而言，迟早都是会放她离开的。 他不忍江玉涿被自己和叔父算计半辈子，不忍让她的大好年华折在自己这个肮脏之人身上。她还年轻，她还温柔貌美，她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真心人，安稳地度过余生。 而不是跟在他身旁担惊受怕，万一日后随着他一同吃苦，又当如何？ “玉涿，你听我说。”宋寒弯下腰，仔细地捡起地上那些银票，一张不落地放进木盒里，“你先拿着，好吗？” 江玉涿不忍见宋寒这般屈膝的模样，眼中啜着泪花接过盒子：“王爷，您说，妾身都听着。” 宋寒拍了拍她的肩膀，挪了张椅子正对着江玉涿坐下，双手相紧扣地看着江玉涿： “玉涿，你我二人自尚在襁褓中时便相伴长大，直至你十八岁那年，我迎娶了你。” 回想起两年前的中秋夜，宋寒在原先的宋府给了江玉涿一场妻室的婚礼，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又回想起十五岁的苏苓笙提剑怒指宋寒，宋寒不畏强权都不肯低头。 这样的情分，让江玉涿一直确信，自己在宋寒心里是有举足轻重的分量的。 江玉涿苦笑一声：“是啊，大婚那日的情形，妾身记得一清二楚。” 宋寒沉默一番，同样不知自己该如何同江玉涿开口，他还没来得及组合好语言，只知道心中有个念头撺掇着他，头脑一热就把原本该放到后面细说的事情，提前进行开来。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沉溺风花雪月的人。” “我甚至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和任何一个女人结成连理，而后相伴相随地走下去。可是两年前，养父以死相逼迫，让我迎娶你进门，哪怕是个妾室都行……” “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便是要清心寡欲，了无牵挂地过下去，直到我迎娶了公主，与她在锦城同住的那段时间，我……” 宋寒平日再如何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但一提及感情上的事宜，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意思江玉涿不是听不明白，他原本以为能独善其身，谁料到拗不过宋临川的无赖逼胁，这才迎娶了自己。 江玉涿永远忘不了宋寒在新婚夜当夜对她说，我此生得玉涿一人足矣，玉涿同我青梅竹马，但奈何事与愿违，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我不敢贸然抬你做妻室。 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你跟着我，你会受苦。 那时的江玉涿自己掀开了盖头，坚定又温柔地看着他：“宋大哥，玉涿自少年起就对你心生爱慕，亦是深知你身在朝堂上的种种身不由己，不过玉涿不怕。” 她是不怕宋寒不给她尊贵的位份，也不怕宋寒以后的处境会如何艰难，她只想陪伴在宋寒身边。 更何况，宋寒说了，他此生只得自己就足矣。 原来，原来自己得来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当上摄政王短短半年，就风风光光地迎娶了那位年少貌美身份尊贵的公主。 江玉涿知道自己不该对宋寒抱有任何幻想，可她总是愿意相信宋寒，相信他一定说到做到。 如今看来，新婚之夜他对自己说出的那些话，可能也是按照宋管家的意思说出来的吧，她从前从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只记得自己被宋寒提亲时的欢欣雀跃。 原来自己这桩求之不易的婚姻，对宋寒竟也是一桩无法挣脱的束缚。 江玉涿还是不死心，她脆弱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宋寒，就像当年的苏苓笙询问宋寒一般： “王爷这些年，对妾身，究竟是何种情分呢？” 宋寒毫不犹豫地答道：“至亲挚友，兄妹之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王爷心里的玉涿，是何种模样呢?” “端庄得体，大方娴雅。” “王爷可曾对玉涿动过心？哪怕只是一刻？” “对不起，从未。” “玉涿明白了，谢谢王爷，这些年来对玉涿的怜爱。但这份怜爱，玉涿自己都不想要了。” 宋寒将将江玉涿送回小逸楼后，如释重负。 他心里的大事终于了去了一桩。 对于江玉涿，他即使再怎么死心烂肝，都无法忽视对她门江家满门的那份亏欠。 这时心底有个声音传过来，对苏苓笙，你就没有半分亏欠吗？她何尝不可怜？年幼之时不过因为孤寂无助，遇到了你这么个金玉在外的衣冠禽兽。 这个问题宋寒自动忽略不计了，他现在只想抓紧每一分每一刻和苏苓笙在一起的时间。 而后，而后就让她恨我吧，恨，总比不在意的好。 宋寒有的是法子安排制造江玉涿假死脱身，他也早早地为江玉涿安排好了去处和住处，他给江玉涿的钱财够她买下半个烟岚城，从此以后，她自由了。 江玉涿虽然爱他爱到了骨子里，却是个拎得清放得下的姑娘，她今夜机械麻木地走出了明华院，同宋寒做着最后的诀别。 入睡前，宋寒去了苏苓笙的明秀院，看着她沉溺于香甜梦境中的模样，宋寒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从即刻开始，你真的是我的了，不论生死别离，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我都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 做好时刻被我抛弃的准备。 另一边小逸楼里，江玉涿按照宋寒的叮嘱，正对着幽幽烛火整理着自己所有珍贵的物件。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自己的出生如此低微，如此不入流，就失去了站在他身侧与他共同执手进退的资格？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错，这一生为何如此凄苦又可笑？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咳嗽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食谱失窃 彧清楼自开业以来，生意蒸蒸日上不见任何衰退，半个烟岚城的男女老少平民富商，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旅客，纷纷涌入彧清楼，只为尝个新鲜。 一连半个月，烟岚城的酒楼都被彧清楼抢了风头，无论是住店还是吃饭，各家酒楼的客流量都少了一半。 宋寒坐在广胜楼的账房内，清查了掌柜的这个月交给他的账目，眉头一皱： “这个月的营收为何比以前少上三成？” 掌柜的头冒冷汗，点头哈腰地接过账本：“主子，您是不知道，这新开的彧清楼可不止抢了我们广胜楼的生意，别的酒楼营收更少……” 宋寒：“哦？这彧清楼当真如此厉害？竟连我们天下第一楼都能打败？” 掌柜的挠挠头：“这……小的前些日子去彧清楼买过几份点心，确实不错……” 宋寒朝掌柜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若是彧清楼就此成为烟岚城的大势酒楼的话，对宋寒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威胁，毕竟他的广胜楼遍布天下。 可前日听苏苓笙兴致勃勃地炫耀着，说沈知宴和她打算在明年三月再开设一家彧清楼。 这样一来，他自己能赚到的，不就会越来越少了？若是资金不足，想招兵买马都不够。 宋寒决定采取一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让苏苓笙和沈知宴吃个瘪，利益面前，他可顾不上苏苓笙是不是自己的小娇妻。 这彧清楼的食谱……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他此前不过是尝了苏苓笙作出的部分美食，现在的食物在烟岚城炙手可热，如果可以，他不介意采用一些外力手段把彧清楼的食谱拿到手。 彧清楼开业至今，他明里暗里找过几个人去打探情况，原来彧清楼的内部人员全是出自她们沈家，甚至还有一些人是之前沈知宴剿匪的时候收服的，对她服服帖帖言听计从，都是可信之人。 想收买她们内部的人员来下手，是不可能的了。 待到将近子时的时候，整个彧清楼的大堂才打烊，只有寥寥几名看守柜台登记入住的人员。 宋寒从摄政王府穿了一袭夜行衣，轻车熟路地在夜色中飞驰，很快就到了彧清楼。 整个烟岚城万籁俱寂，彧清楼那几名看守也昏昏欲睡，宋寒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迷烟药倒了他们，随后身姿轻巧地钻进了彧清楼的账房。 彧清楼的账房里并没有堆积多少东西，毕竟才有营业不久，哪里来那么多陈年账本？宋寒在桌上仔细搜寻一番未果，并没有看到菜谱类的东西。 奇了怪了，正常各大酒楼都有自己的独门菜谱，而且他也知道苏苓笙之前在没日没夜地钻研撰写菜谱，怎么今日一来什么也未捞着呢？ 会不会是在厨房？ 宋寒仔细将被他翻乱了的桌子收拾复原一番，更换了目的地，直接翻身进了彧清楼的厨房。 彧清楼的厨房占地非常广大，内部的安排结构也和一般酒楼的厨房大不相同，既做到了整齐布列，又节省了不少的空间，所有的菜品和调料品连同各式各样形状奇特的锅碗瓢盆，都堆积得满满当当。 如果食谱不在厨房，那么会不会在王府里？ 宋寒拿出藏在腰间的夜明珠，小心挪动着步伐在厨房里搜寻，他灵巧避开所有的陈设，率先在厨房紧闭的柜子中搜寻。 可是柜子里放着的全都是例如辣椒八角般的干料，打开柜门的那一刻，差点没给宋寒呛出声来。 从南到北所有的柜子宋寒都没放过，可就是不见食谱的踪影，莫非真是在王府中？ 想到此处，宋寒决定抽身返回王府，却在踩到距离灶台第三块地板砖时，发觉了异常。 这块地板砖踩上去的触感，和别的地板砖有细小的不同之处，若不是常年习武的人或者是从事修筑工作的老匠，是察觉不出其中异常的。 莫非就是在这块砖下面，别有洞天？ 宋寒蹲下身子，整只手握住那块砖头，用了三分的力度将其拔了起来。 底下果不其然躺着一个端端正正的盒子，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蓝色封皮上苏苓笙写的“食谱”两个字。 娟秀的簪花小楷，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宋寒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将那食谱拿了出来，把砖头复原后踩着晦暗的月色飞至广胜楼。 这个食谱，他是要还回去的。 不过他要先誊抄一份，留作己用。 食谱里每一页都记载了不同的菜品，大多都是宋寒闻所闻问也从未见过的，苏苓笙甚至还用彩墨画了每个菜品的大概形态，并在底下详细标注了菜品的做法。 她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般细心，宋寒一改往日写瘦金体或是行书的习惯，直接以草书书写誊抄，一炷香过后，苏苓笙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整理出来的食谱，尽数被宋寒抄了去。 宋寒把自己誊抄的食谱收好，刚想把彧清楼的食谱放回去时，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彧清楼发现食谱不见了，又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宋寒换了一身行头，又随意易了个容，在嘴皮子上贴了一圈丑陋胡须，拿着账本纵马疾驰前往烟岚城最大的地下交易黑市。 易水居。 第二日中午时分，苏苓笙正在明秀院里用餐，她这几日心情都大好，入秋后气温一直降低，所以她的胃口不知不觉间也较夏日增长了不少。 不过她还是不敢每顿都吃彧清楼的菜品，那些菜品滋味是上好的，但对她而言还是会影响身材的。 她正夹着一块白切鸡小口小口地咀嚼，便听到云喜慌慌忙忙地上前请安道： “王妃，沈将军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您。” 沈知宴？ 算了算时间这才下朝不久，她有什么急事如此着急忙慌地来找自己呢？ “传。” 话音才落，沈知宴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明秀院门口，拉着苏苓笙的手便往外走：“殿下，您不差这顿，先随我去彧清楼。” 苏苓笙满脸不解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知宴：“我们的食谱丢失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还原食谱 苏苓笙和沈知宴匆忙赶到彧清楼的时候，彧清楼已经暂停了今日的营业了。 那些未能大快朵颐的食客如退潮的鱼般拥挤在门口，纷纷探出脑袋不住询问彧清楼的情况，还有些脾气爆的想强行闯入彧清楼，被骑马赶来的沈知宴一杆红缨枪吓得纷纷窜逃。 “彧清楼今日来了贵客，不便接待，诸位请回吧。” 不到一会儿，彧清楼门前的喧闹就烟消云散，沈知宴把苏苓笙从马车上接下来，有些凝重地带着她走进彧清楼： “食谱所放之位，只有我们彧清楼内部人员才得知。” “虽然我们彧清楼的主厨已经将食谱记得滚瓜烂熟了，但这个食谱一旦流传泄露出去，会对我们彧清楼造成莫大的损失。” “所以我决定今日暂停营业，再仔细搜寻一番，或许能在楼里找到食谱的下落。” 苏苓笙在王府里听到沈知宴带来的消息时，便顿时间手脚冰凉无力，有些木讷地跟在她身后。 这个食谱花费了自己不少的心血和时间，而且藏匿的地方又经过沈知书沈知宴的多次实验，按理来说不易被他人发现啊。 除非是武功高强之人，但放眼整个烟岚城，武功高强的人数不胜数，要如何进行漫长的排查？ 而且她也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彧清楼的生意定是惹的他人眼红了，才想出如此低劣的手段。 等等，他人…… 苏苓笙猛的一驻足，转头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广胜楼，正对上广胜楼那几个熠熠生辉的金色大字。 此时此刻的广胜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盛况，只因方才聚集在彧清楼门前的食客们不愿饿着肚子离开，便朝着广胜楼一涌而入。 苏苓笙莫名觉得，这幕后的一切都是广胜楼一手操纵的，她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毕竟广胜楼那性情古怪的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彧清楼的所有人员都将整栋楼翻来覆去地查找了三遍，都未能找到那份弥足珍贵的食谱，苏苓笙和沈知宴也亲自动身，到最后两个人有心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互相沉默着。 苏苓笙不忍见沈知宴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念及她近日公务繁忙无法脱身，便主动提出自己重新草拟一份食谱。 沈知宴正色道：“可是我们的食谱已经消失了，现在极有可能都外泄了，要如何是好？” 苏苓笙只好柔声抚慰她：“没事，那些人拿到食谱也未必做得出我们的工艺，毕竟你在后院做的那一排简易烤炉可不是摆设。” “况且我们的名声已经打响了，而且物美价廉，又何惧没有回头客？” “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大不了再花上几日复原就是。” 于是苏苓笙便匆忙回到王府中，把自己关进明秀院的书房里，又不知昏天黑地地复原食谱。 只是这食谱创造容易复原难，苏苓笙当时撰写的时候只匆匆翻阅修改过两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记清所有的菜品，她只记得总共有七十二道，只能一道菜一道菜地耐心来。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暮秋将过，寒冬将至，摄政王府平日里被他人羡慕的空旷和气派，此时此刻却在寒夜和寒风的双重加持之下，比一般的府邸还要幽冷三分。 宋寒处理完手上事务，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只简单穿着一身开襟浅白色中衣，欲要熄灯歇息的时候，却见对面的明秀院仍是烛火明澈。 “现在是什么时辰？”宋寒开口询问一旁的千帆。 “回禀王爷，子时一刻。” 这么晚了？苏苓笙向来歇息的也算早，只因她从前被宋寒逮到明华院书房，在一旁看话本陪伴他的时候，老是嚷嚷着什么“养颜觉”，熬不住困意就要回房睡觉。 如今怎么又熬起夜来了？ 宋寒忘了自己昨夜干的偷鸡摸狗的勾当，便是自己的小王妃熬夜忙活的原因，自觉颇为体贴入微地披上一件墨狐裘披风，不让任何侍从跟着他，自己只身一人前往了明秀院。 明秀院里，苏苓笙亦是早便泡完澡焚完香了，一刻也不停歇地在书房里泼墨挥毫，一头柔滑秀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只有早点将食谱复原了，沈知宴和整个彧清楼才能安心下来。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宋寒已经靠近，等听到脚步声抬头的时候，宋寒已经拿了一块绢绸朝她走来： “再如何废寝忘食，也要担心自己的身子。” 言罢便示意苏苓笙继续坐着，自己则走到她的身后，摊开那张上好绢绸仔细地替她擦拭着发上的水迹道： “笙儿，你写你的，我替你擦。” 苏苓笙轻轻哼唧了一声，随口说了句谢谢王爷，又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上次醉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宋寒一件事。 便连连改口道：“谢谢寒哥哥……” 虽然声音细小如蚊虫般，但一字不落地进入了宋寒的耳朵里。 宋寒仔细地替她擦拭着每一缕青丝，眼角余光不忘瞥朝她的纸上，只见她字迹有些潦草，不过还算得上雅观，正在一笔一画地书写着彧清楼的食谱。 他们找不到食谱是在意料之内，但让苏苓笙亲自伤身子熬夜重新谱写，完全是在宋寒的意料之外啊！ 宋寒心中浮现几分愧疚，手上擦拭的动作也不小心大了几分，他有些心虚地低头询问道：“笙儿这是在?” 对宋寒而言，苏苓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和顾及的，想也没想便将菜谱丢失一事说了出来。 看来这菜谱一丢失，到底是害到了他的小王妃身上。 宋寒弯下腰来柔声安慰道：“夜色已深，笙儿先歇息好不好？” 哪知怀中少女明明已经困乏着一双小鹿眼眸，干净的眼白里也染上几率明显的红血丝，倔强着一张小脸说道：“我写完才睡，写不完我心里难安。” 宋寒：“……” 早就知道她性子倔强，说到便要做到的性子任谁也动摇不得。 宋寒只好继续耐心劝解：“那笙儿喝一碗热姜汤再继续写好不好？” 苏苓笙态度坚决地来一句：“我讨厌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黑市拍卖(一) 现在这个时节，若是任由苏苓笙这般任性下去，迟早会冻坏了身子。 但宋寒方才过来的时候便听侍女说，苏苓笙把自己关进房中不吃不喝快一整日了。 她固执专注起来的样子确实吸引人，但也确实让人不省心，宋寒只能吩咐小厨房的人给她熬一碗热鸡汤养养胃，自己则拿了一本《九昌风物志》在一旁观看陪同苏苓笙。 忙碌到快天亮的时候，苏苓笙总计也就复原了六十八道菜品，剩下四道明日带去彧清楼问一问就能补上来了，苏苓笙困得对宋寒不予置理地倒头就睡。 宋寒亦是陪苏苓笙熬得有些憔悴，给她盖好被子后轻轻把冷岐吩咐进房：“给陛下递个折子，就说本王身子不适，今明两天要告假。” 再次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窗外，远天的云被落日的光线染成了动人艳丽的朱砂，南飞的候鸟一波接一波地从半空略过，大雁排布成整齐标准的人字形，秋风比较刚入秋的时候更加萧瑟剧烈了几分。 莫说是明秀院了，便是整个摄政王府都寂静无声，仿佛此刻身处在虚无空旷之地一般，望着窗外不住飘落的落叶，无端从心里生出几分悲凉。 此前被她捡来的小白猫早就出落得玲珑漂亮，明明才几个月的小猫，活力已是无限地好，苏苓笙给它起了个名字，名叫“爱豆”。 别人都不知此为何意，只有她心知肚明，算是对从前职业生涯的一份怀念。 爱豆见自己的宝贝主人从床榻上传来响动，当即就跳了上去，灵活地钻进了苏苓笙的被窝。 苏苓笙将被子裹紧了几分，被窝的温暖和爱豆软乎乎的身子，似乎能暂时缓解她心里的怅然，想要迫切地逃离这个寒凉世界。 脑子里闪过沈知宴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苏苓笙便咬了咬牙又从被窝里钻出个脑袋出来：“云茉云喜，本宫醒了。” 随后把爱豆也一并揪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猫窝里。 云茉和云喜等人也陪着苏苓笙熬了快一个通宵，直到宋寒出房门后吩咐她们回去歇息，天亮就不用起身伺候王妃了，也别让任何人打扰王妃的安眠，直到过午时。 王爷还真是处处替王妃着想啊，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亲力亲为。 苏苓笙简单梳洗装扮完后，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看着眼下那一圈淡淡的乌青突然回想起昨夜之事，宋寒似乎也陪着她熬了将近一宿。 “王爷今日去早朝了吗？” 苏苓笙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在她窗外站岗的白鹤，白鹤一席光洁干净的白衣，肩上缝有几片轻盈羽毛，染上了夕阳余晖，整个人像融进了窗外的夕景之中，倒还真像个快要展翅悠扬高飞的鹤。 “王爷身子不适，今明两日皆告假在府中歇息。” 白鹤一贯不冷不热的语调，让苏苓笙心中的愧疚更深几分，她原是打算去彧清楼直接用晚膳的，谁料自己昨夜那一份固执连着拖累宋寒担心她。 思来想去，苏苓笙决定去明华院里陪宋寒一起用晚膳，才走到明秀院门口的小桥上时，迎面撞上了一袭青衣的宋寒，脑袋稳稳当当地撞进了他稳健的胸膛。 宋寒面上一闪而过地惊讶道：“笙儿醒了?” 苏苓笙的脸色不知是被夕阳染红的，还是被方才这一举止给激得脸红的，不过仍旧淡定回话：“嗯，我听白鹤说王爷……寒哥哥今日身子不适，没去早朝，想去明华院看看你。” “再一同陪你用晚膳。” 原来如此，她还是会关心自己的。 不过宋寒这下是真见识到这小公主的倔强之处了，说一不二，誓不罢休，宋寒便主动牵起她的手往王府正门的方向走： “无妨，我们先去彧清楼吃，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二人一路从明秀院走至王府正门口，惹得不少丫鬟婢女艳羡不已，途中还遇上了正在给花圃中各色菊花浇水的宋临川。 宋临川须发皆白，精神气却是分毫不差，他眼里带着不明的笑意看着宋寒和苏苓笙二人：“老身见过王爷王妃。” 苏苓笙连连摆手：“宋老无需多礼，天凉了，宋老当心些身子，还是少在外走动的好。” 宋寒倒是淡淡地回应宋临川道：“父亲早些回房休息吧，这些事王府的下人自会处理。” 他来府中有一段时日了，苏苓笙总是能在白日里见着他，手中提着水桶耐心地浇灌王府里的草木，苏苓笙曾好奇多问，他只道自己在赴川郡做习惯了，来王府中也不肯闲着。 待到二人走后，宋临川冷眼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只要宋寒不妨碍他的大计，一切都好说，他不介意给宋寒这一段好日子。 毕竟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光景，自求多福吧。 倒是可惜了苏苓笙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姑娘，若是他当年的血脉能得以延续，定是也要将苏苓笙这种温柔端庄，没有架子的姑娘招来当儿媳的。 想到此处，宋临川倒是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去千面阁，同苏苓暖商议事情了。 不妨今夜就动身。 摄政王府的马车里，苏苓笙朝掌心哈着气，又搓了搓自己的双肩，宋寒见状随手关闭了车窗，不让她冻着，却被苏苓笙出手制止： “寒哥哥别，窗户关死了我容易晕车。” “好，那你靠我近一些。” 宋寒好不客气地敞开了自己的披风，将苏苓笙揽进自己怀中：“这样好些了吗？” 苏苓笙刚想挣扎，被宋寒一把抱得更紧：“别躲开我，笙儿。” “我……我只是不习惯而已。”苏苓笙不敢抬眼看他。 “不习惯什么？” “我知道你是因为玉涿之事，对我心存芥蒂，可你我二人上次已经把话说明了——”宋寒苦笑一声，不愿将她松开，“虽然你醉得厉害。” 苏苓笙这才抬起头：“我知道，我其实都听进去了，不然我怎么会改口叫你寒哥哥呢？” 宋寒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所以你就别多想了，傻瓜，我已经和玉涿说清楚了。我会安排她假死脱身，还她一个自由清白的身份，让她从此自在逍遥肆意一生。”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市拍卖(二) 宋寒原本的打算，是不愿将此事告诉苏苓笙的。 可是她何等聪明，若是江玉涿无缘无故离开了王府的话，她肯定能知晓其中缘由一二。 倒不如坦荡告诉她，告诉她自己已经把这件事情解决好了，她可以正大光明地正视这份感情。 “你从前总说什么先来后到，可其实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你也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在你到来之前，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心里。” “这几年我也常常因为当年你及笄之日的事情所介怀，所以才会不断和你疏离逃避，我不愿看到你越陷越深，你应该是侯府夫人，而不是摄政王妃。” “可是谁知道，自从你当日落水后的那一刻，我就不可避免地被你吸引，直到今天。其实我也愧对于沈小将军，是我肖想了他的未婚妻，又遭人陷害八抬大轿娶你进门，所以我心里的愧疚感照样不低于你那份。” 所以……宋寒喜欢的人，是自己吗？ 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而不是因为从前的小公主与他的种种，他对她的怜，对她的歉，演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并作用于自己身上吗？ 这也是苏苓笙最反复告诫自己的问题。 宋寒，其实喜不喜欢都不要紧，他和江玉涿的事情自从她听了过后，就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所有成见和戒备，同样是身不由己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在这个特定的时代下可以理解。 可是她矫情，她矫情在她害怕宋寒是因为对原主的愧疚缱绻，才会对她萌生的爱意。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选择性地忽视这种感情，不停地给自己洗脑自己对宋寒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要抱有太多期望。 但如今他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从落水后被吸引点，那—— 他喜欢上的人，应该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这个灵魂。 苏苓笙怯生生地开口问他：“所以，寒哥哥是喜欢……后来的我，对吗？也就是，不喜欢你的我，对吗？” 宋寒愣了一下，又随即点点头：“对。” “你越是不喜欢我，越是不在意我，越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便越心悦于你。有时候我都在骂自己贱，从前不好好珍惜你的这份爱意，如今爱意消散了，我却早已入了局。” 这分明是我为你设下的一场局，结果你全身而退，我却迷惘其中。 苏苓笙心情复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他，只匆忙转开话题：“好了好了，寒哥哥，此事以后再谈，你为何今日要陪我一同去彧清楼？” 宋寒这才回想起正事，不紧不慢地扯了个谎：“今日我醒来得了个消息，彧清楼的食谱将于今夜子时在易水居拍卖。” 苏苓笙：“易水居？” 宋寒：“嗯，是烟岚城最大的地下交易黑市，专门拍卖一些见不得光非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易水居的老板黑白两道通吃，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所以……” 苏苓笙歪着头看他：“所以今夜我们是要去易水居赎回食谱？” 宋寒：“嗯，你放心，银子我来出。” 苏苓笙慌忙捂上宋寒的唇：“别！这是我们彧清楼内部的事情，怎么好劳烦王爷替我收拾这烂摊子？” 这……这一手的恶性循环，不就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吗？苏苓笙身子本就娇贵，做事认真到出乎他意料的份上，若是到时候把身子熬跨了…… 那就是他的报应。 他的小王妃到底是心思善良单纯的，有些过分了。 不过这也是宋寒的目的，一举两得，即可将彧清楼的食谱拿到手，又可以成功地在苏苓笙面前增加几分好感。 彧清楼食谱在易水居拍卖的消息，已经散播开了，今夜定会有烟岚城不少的酒楼秘密前往易水居，广胜楼怎么可能会缺席？ 宋寒已经安排了人假扮他，一同前往易水居做这场大戏。 反正他花钱买的食谱，除去易水居要扣的那二成税率，剩下的钱都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口袋当中，这一波不仅伤了美人身子，还要倒贴一些银钱进去。 二人在彧清楼享用晚膳过后，宋寒将此消息透露给了沈知宴和沈知书，沈知宴原本打算自己拿着钱财一同前去的，不过被宋寒拦了下来： “这是本王给王妃的一份小小的礼物罢了，本王只是不愿见王妃为了彧清楼，日夜操劳辛苦的样子罢了。” “沈将军，沈小侯爷，此事交由本王处理就是。” 这样一来，或许沈知宴和沈知书对他的成见也会被消除许多。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宋寒丝毫没有顾及到，以后会不会有东窗事发这一天，不过都是后话了。 易水居的规矩非常森严，宋寒从前也不过来过两次，不论你是官场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还是江湖武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盖世大侠，进了这易水居都要按规矩来。 他们会接收各种来路不干净的东西进行拍卖，且参与拍卖会的人无论所拍卖之物与自己有无瓜葛，都不得在易水居里闹事，拍卖会场闹事者将会遭到易水居的处理。 进入易水居会场的人，都可以自行选择戴不戴面具或者面纱易容，念及自己和苏苓笙的身份特殊不易暴露，宋寒选择亲手给苏苓笙系上了一面轻盈面纱。 易水居地处烟岚城北的漫语泽之上，曼语泽是烟岚城自然形成的湖泊中第二大的湖，只有一座规模甚大的小岛浮于其中。 而易水居主楼所修建之地，便是在那座小岛之上。 苏苓笙和宋寒跟着一群带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纷纷踏上了前往易水居的大渡船。此次彧清楼食谱将拍卖的消息一放出，不止是烟岚城的酒楼想要得到，前来烟岚城游玩的别国商旅也想分一杯羹。 渡船上一群人心怀鬼胎，面面相觑，漫语泽外夜色深沉幽静，偶有几只水鸟在湖面上拍打着翅膀，整个湖面漆黑如曜石，安静地似那黄泉地狱的忘川渡口一般。 一阵夜风袭来，苏苓笙裹紧了披风，宋寒伸出手紧紧地牵住她，生怕她待会儿跟丢了。 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渡船二楼的一个座位处——程妄之也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黑市拍卖(三) 莫非程妄之对彧清楼的菜谱也感兴趣？ 宋寒心底闪过几分戏谑，看来这程妄之也并不是什么好鸟，他的小王妃一天到晚结识了些什么朋友啊。 不对，程妄之便是连个面具都未戴，如此正大光明的前往易水居，莫不是为了把彧清楼的菜谱拍下来赠还给苏苓笙？ 看来他对苏苓笙确实有郎情妾意的心思。 苏苓笙被夜风吹的直哆嗦，本想转过头来和宋寒说会儿悄悄话，却循着宋寒的目光看到了程妄之。 程妄之着一袭浅紫色百花锦袍，腰间配有三枚长短形状不一的白玉环佩，一头墨发用一银冠高高挽起，清幽的眸子在寒夜里闪烁着几分明灭的光泽，似那天上的点点繁星。 没有了平日慵懒华贵的意味，他这一身行头反而正经了许多。 不过程妄之来此——也是为了食谱吗？ 苏苓笙当即取消了这个疑虑，程妄之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招摇地前来易水居的拍卖会，就不怕别人诟病他？ 或许是他自己亦有别的想拍卖的东西吧。 不过还是先别急着上前和他打招呼的好，自己本就因为诸多不便才隐藏身份的。 渡船船舱里都有人等得昏昏欲睡了，渡船体型庞大加之人员众多，整个渡船也在湖面上缓慢平稳地滑动着，紧赶慢赶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总算到了漫语泽湖心岛的码头处。 从船上下来，船舱外的冷气较船舱内更加剧烈，苏苓笙被冷得赶紧拉下披风的帽檐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宋寒也耐心等着她整理衣物，才牵着她的手一路随着大部队，沿着青石板石梯往小山上走去。 举目望去，已经远远不见烟岚城的城景，四下不仅漆黑静谧，甚至透露着森森鬼气，实在是有些渗人。 若不是易水居的主楼灯火通明，无数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个楼身外部，乍一看，浓烈的红光似寒夜里一团燃烧的火焰，给了这幽深夜色一点生气，苏苓笙都要以为此地是阴曹地府了。 偏这石阶路两旁的路灯用了白灯笼，光线清冷至极不说，前方黑压压的人影将脚下的路挡的模糊几分，苏苓笙怕磕着，情不自禁地便将宋寒的手抓紧几分。 “看不清？” “嗯，有点儿。” “上来。” 宋寒脸上戴了个蓝色的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好看的轮廓，下颌线更是被凸显得流畅利落，棱角分明，他本走在苏苓笙的前方牵着她，察觉身后人的步子有些慢，宋寒便停了下来。 对她露出了臂弯，示意她上前一步。 苏苓笙有些不解宋寒的意思，声音都被冻僵得哆嗦几分：“这样不好吧？” 宋寒却不假思索地往下一步抱起了她：“没什么不好的，事不宜迟，天寒地冻，先进楼再说。” 都这样了，苏苓笙对他毫无办法，只能紧紧地勾住宋寒的脖子，双腿微微蜷起，生怕蹬着别人。 他的怀抱倒是有些温暖，甚至有些滚烫，把苏苓笙身上的寒气驱散缓和了不少。 原以为他的体温会人如其名一般，谁料还是挺暖和的。 易水居主楼共有五层楼高，整栋楼内部打通，一览无余，颇有些雅典角斗场的设计风格，又有些像欧洲的那些大剧院的风格。 宋寒一路抱着苏苓笙走到正门前，才依依不舍地把她放下，朝守门的守卫出示了一封暗红色的邀请函，守卫接过邀请函打开仔细查看后才将二人放行。 “寒哥……哥，易水居需要邀请函才能进来?”待到二人走上三楼，选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下，外面还有人在不断排着队等待进来，苏苓笙这才开口询问宋寒。 宋寒把邀请函重新折叠好，放入怀中：“嗯，易水居的主人贪财，整个烟岚城人尽皆知，这邀请函便是花钱便能买着一份，也杜绝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入会场闹事。” 说话的间隙，程妄之也进了易水居的门，手中执一把合拢的折扇，另一只手背于身后，身形端正优雅地走上了楼，头上束起的鸦青发丝随着摆动，在空中晃出优美的弧度，他选择在苏苓笙和宋寒的正对面二楼的雅间内坐下。 宋寒看着程妄之的身影，心中感慨道程妄之，不过如此。 等到所有人都进了会场，会场看守人员将今夜入会人数再三清点，确认与发出去的请帖数量对应无误后，易水居的主人才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之中高调出场。 “在下易水居楼主，敕敕国人，莫法卢拉二世。” 语调优美华丽，根本没有半分敕敕国的口音。 他身着敕敕国的服饰，如此深秋竟不觉得寒冷，衣襟自胸膛向下一路大开，皮肤较那冬日深雪还要白上几分，露出结实又不过分夸张的胸腹，肩上披有两块雪白貂裘。 一头金黄色的长卷发及肩长，用几颗璀璨的蓝色宝石与红色宝石相配合，编织成华丽的发髻，眼眸也不同于常人，甚至是不同于敕敕国人，一半是如白日晴空的宝蓝色，另一半则如碧色水潭的绿。 高挺的希腊鼻，单薄优美的赤色嘴唇，折叠度引人艳羡的脸骨，这张长得犹如古希腊神只的脸，让苏苓笙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此时是在时尚秀场上，还是在古代了。 他的衣物近乎普鲁士蓝，好久没见过这种颜色了。 宋寒早就知道这易水居的楼主是敕敕国人，亦是烟岚城外邦人中的第一美男，引得不少姑娘芳心暗许，便是只花钱买请柬都要前来一观的。 没成想他的小王妃也能被这张奇怪的脸吸引过去？ 宋寒有些不悦地轻咳两声，掰回苏苓笙的脸看着她：“一个敕敕国的蛮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苏苓笙被他的话逗笑两声，她看莫法卢拉入了迷，不仅仅是他那张国际男模脸，更重要的是他是敕敕国人，没准——可以和他交好呢？ 她从来不介意多一个朋友，亦或者说一个合作伙伴。 若是这样，沈知宴和她的敕敕国贸易，有个牵线人的话，可就顺风顺水的多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黑市拍卖(四) 莫法卢拉在高调登场自我介绍完毕后，又鼓了鼓掌，吆喝来一群异域舞姬跳舞助兴。 这些舞姬皆是敕敕国人亦或是北漠人，个个肤白貌美，曼妙的雪胴在层层薄纱下若隐若现，丰满的胸脯也呼之欲出般，看得苏苓笙眼睛都直了。 看来她平时出门还是出的太少，错过了这么多各形各色的美人。 谁料她还没看过瘾呢，宋寒却又把她的脸掰了过来，一脸认真道：“笙儿，我可没往她们身上看，你说我是不是很自觉？” 苏苓笙：“……” 一张花瓣小嘴隔着面纱冲宋寒无奈地撇了撇，白眼也随之而翻。 也没让你在这种时候守男德啊！打扰了我的兴致！ 虽说现在即将入冬，但易水居内由于人员众多加之暖炉的烘烤，竟闷热如夏一般，苏苓笙看了一会儿表演后便热的受不住，直接脱下了披风。 她披风里穿的正是那件鹅黄色的九重菊襦裙，在对面楼下的程妄之本是无意间抬首，却只一眼就认出了对面楼上坐着的是苏苓笙。 看来殿下也得知了此事，前来易水居啊。 方才程妄之便觉得那女子眼熟至极，不过并未多在意，只是现在通过那件衣服就确认了苏苓笙的身份，这么一看—— 她身旁那位男子，可不就是她的夫君九昌摄政王吗？ 程妄之亦是得到了消息，今夜彧清楼的食谱会在此处拍卖，他便好奇疑惑不已，彧清楼的食谱何事失窃沦落到此处的？ 他来烟岚这么长时日，倒是也听说过易水居的名声，只是这易水居离他外祖穆家远，他一直忙于接手穆府的事务，又忙于勾玉楼的修整工作，不得机会来。 恰巧今日得了空闲，又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在此处，倒不如来一探究竟。 若真是彧清楼的食谱，他花多少银子都要拍下，然后送还回苏苓笙手中，省得让她整日忧心忡忡。 所有的歌舞表演结束后，拍卖会才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来自敕敕国的蔷薇精油，奇香无比，用作香水当中定是能一骑绝尘的，苏苓笙想也没想就跟对面那名白衣女子竞价起来。 宋寒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这蔷薇精油算得上是一件上品，既然他的王妃想要，那他便大大方方地拍下给她。 “五百两！” 对面的白衣女子一口出价，有些挑衅又嘲讽地看着苏苓笙，甚至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纱，原来是御史台女官之一的明心婵，此番大胆显露真容无疑是想给苏苓笙一个威慑。 “八百两。” 宋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出价，一瓶蔷薇精油拍出这个价格，可是烟岚城史无前例的，明心婵不过上任两年，明家亦未涉商，怎来这么多银子给她拍？ 她只能暗暗咬牙坐下，双眼带着嫉恨地看着苏苓笙。 程妄之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这摄政王倒是出手阔绰，对苏苓笙称得上上心。 接下来拍卖的东西都是一些苏苓笙不感兴趣的，什么哪门哪派的武学心法秘籍，什么大申国第一美人的画像，诸如此类，应有尽有，倒还真有人上赶着花钱图一新鲜乐呵。 第八件拍卖之物，乃一味稀世药材——龙腾须，此药只产出与九昌国与大申国交界的药王谷，是一棵名为龙腾树的千年老树春来开花附带的须。 龙腾树百年才开一次，而且极其难以种植存活，加之药王谷此前曾遭火灾天劫，只余下这么一棵留存于世。 传说这龙腾须有白骨生血肉的奇效，每次一开花便引得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到底有没有此功效，也就只有百年前使用过的人才得知。 但是对于龙腾须追求的狂热程度，只道是经久不衰，此次这枚龙腾须从五千金开始起拍，更是被加价到了两万两白银。 “三万两！”坐在一楼大厅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开口出价，即便他不戴面具，苏苓笙都认得出来那体型气质是城西的屠户于天武。 “于屠夫，我说你就没必要给自己装成这副模样了吧，你身上这股肉腥味方圆十里都闻得着。” “你买这龙腾须回去灌香肠？哈哈哈哈哈……” 于天武对他人的讥笑不屑一顾，反倒是往嘴里灌了一口苦酒，娓娓道来：“我的发妻已经去世七年，早化作森森白骨，若是这龙腾须真有此奇效，买回去一试也无妨。” 一语言毕，满堂寂然。 这油头大耳的屠户，倒是个痴情人。 “五万两。” 程妄之从雅间内走出，折扇一摊徐徐扇着风道：“在下也需要这龙腾须。” 于天武有些急了，一拍桌子，身上的肉也跟着抖了三抖站起来指着程妄之：“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于爷的东西都敢争！十万两！” 程妄之闻言眼眸一眯，手中折扇利落合上：“在下说的，是黄金五万两。” “黄金五万两？！” 于天武被这数字吓得彻底瘫软下去，不再吱声。 此言一出，整个易水居的人群都炸开了锅，究竟是何人如此阔绰竟肯花如此大的价钱买下这龙腾须呢？龙腾须的嘘头如此大，但具体的功效都还尚未确定。 莫法卢拉则坐在会场中心的高台之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亲切地拨弄着算盘：“既然这位公子出了如此高的价格，那——这龙腾须便归他所有了。” “诸位，接下来便是咱们易水居今日最后一件拍卖之物——彧清楼食谱，起拍价，白银三千两。” 莫法卢拉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名酒楼老板匆忙起身道：“白银五千两。” “白银八千两！” “白银一万两！” 苏苓笙急的像那热锅上的蚂蚁，竟然有如此多的人贪她们彧清楼的食谱？刚想问宋寒带了多少银钱够不够加价的时候，宋寒就不急不躁地开口道： “白银两万五千两。” 两万五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大多中层酒楼的老板闻言纷纷闭嘴，看来这食谱是一口价归于宋寒了。 谁知站在二楼雅间外还未进屋的程妄之抬眼看了宋寒，薄唇轻启： “白银五万两。”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价食谱 区区一个食谱，白银五万两的天价，顶得上多少酒楼辛苦营生多少年的收入？这位面生的貌美公子出手何止阔绰，简直就是挥土如金。 看来程妄之今日也对这菜谱势在必得，宋寒不敢掉以轻心，若是当着苏苓笙的面竞拍不过程妄之，那他所作的一切就全是徒劳。 宋寒冷笑一声开口：“白银七万两。” 程妄之紧随其后：“白银八万两。” 他深知这位摄政王是想要将食谱拍回讨好苏苓笙的，不过他倒是好奇……这位摄政王会讨好到什么地步。 莫法卢拉坐在台上，双手不停地在算盘上拨动，脸上的喜悦之情以溢于言表：“八万两第一次，八万两第二次……” 价未喊完，宋寒继续出价道：“白银十万两。” 程妄之自知时机已到，便不再出价为难于他。 毕竟当朝摄政王，即使每年明面上的俸禄摆在那儿，可暗地里收到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十万两？！这位戴面具的公子出手的阔气程度，丝毫不输那位紫衣公子，烟岚城何时出现过如此多的青年才俊？ 拍卖场上有的商户都已按捺不住，目光从程妄之身上转移到了宋寒身上，纷纷起身想要一睹宋寒的尊容，若是能与他交好，指不定以后还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更有甚者开始讨论宋寒与苏苓笙的关系，到底是兄妹还是夫妻，争论得僵持不下之际—— 却见他面具一直未取，有条不紊地坐于座椅之上，举手投足都是贵气清矜的做派，言辞间从未流露出半分难堪与纠结，端的便是一副从容气度。 旁边那位妙人，即使隔着一层面纱，也能从她袅娜的身姿和曼丽的气质，感应到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宋寒还时不时宠溺地撩动着苏苓笙的青丝，无数顺滑光亮的青丝在他的手下绕指柔，这样亲昵暧昧的动作，分明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妇！ 那些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商人见状纷纷消停下来，看来把这富贵公子招来当女婿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了。 一下子被这么多的眼光同时注视，苏苓笙不安地扯了扯宋寒的衣袖：“寒哥哥，没必要……妄之若是想要这食谱，你给他拍便是，你每年的俸禄不过三千两……” 妄之？ 宋寒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尽数消散，本就身处目光聚集之处，他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捏起苏苓笙的下巴，看似宠溺实则阴沉地说：“本王想给你的，本王就必须给，没有人可以拦。” 苏苓笙试图做着挣扎：“可是十万两太多了啊……反正我也快复原出来了，你就听我……呜，疼。” 下巴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给苏苓笙都捏出一道不小的红印子了，宋寒这才匆忙松开手咬牙切齿：“在你眼里，你真的觉得，我不如别人？” 苏苓笙自知戳到了他的逆鳞，对男人的胜负欲和权威进行了挑战，只能揉了揉下巴，低垂眉眼垂头丧气道：“我也是为你着想嘛……你越是这样对我，我心里便越是愧疚难安。” 要的就是这份愧疚。 宋寒的脸色这才好转，把苏苓笙搂在怀中，以胜利者的姿态颇为嘲讽地看向楼下的程妄之：“好了，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捏你的脸的，疼不疼啊？” 苏苓笙：“不疼，寒哥哥下次莫再这么激动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宋寒轻轻地揉了揉方才他捏过的地方：“好，乖啊，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笙儿原不原谅我？” 苏苓笙抬起了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嗯，这件事先这么过去吧。” 看着楼上腻腻歪歪的夫妻，程妄之心中五味杂陈。 要说今晚这瘾，他是过爽了。他知道宋寒对他有恩，亦知道宋寒乃治国之才惊才绝绝，他们二人便是这世间最般配的神仙眷侣，苏苓笙是他程妄之最不可以肖想的人。 和她认识的时间一长了，最初那份对她一见钟情生出的喜爱已经逐渐消散，程妄之此前还为这份见不得人的单相思困顿过，可如今的苏苓笙在他的眼里…… 她娇而不弱，倔强又聪明，很多时候甚至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趋势。 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有她能与自己的头脑思维相同，她不仅仅是自己棋逢对手般的敌人，二人更是如同知己一般的挚友。 有幸在她身边相伴一时，甚至是一世，都已足矣，心中所有的不甘不愿和眷恋，都在今晚这场试探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宋寒确实是那个可以与她朝夕相伴，执笔描眉的如意郎君。 这份悄无声息的盛大的心悦，便由今夜这场拍卖闹剧结束了，程妄之只觉得不胜洒脱，今夜起，他能正视自己对苏苓笙真正的感情了。 只不过让摄政王破了些钱财。 拍卖会结束后，易水居的人把彧清楼的账本连同精油一起，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双手递到了宋寒手中，宋寒和苏苓笙并不着急走，打算待楼内所有人都出去后再回王府。 程妄之亦未着急挪动步伐，该做到最后的戏还是有要做的，他摇曳着手中的折扇，不慌不忙地上了楼，准备假意“结交”一番。 宋寒看着他的身影冷哼一声，装什么不打不相识的戏码，苏苓笙今日的华服他程妄之又不是没有见过，想必他早就将宋寒和苏苓笙二人的身份识破了。 既然他要演，那自己不介意和他演下去。 莫法卢拉今夜能从宋寒和程妄之的拍卖款中捞得不少油水，他自接手易水居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毫不吝啬的客人，便也颇有些欢快地从台上下来，欲走上楼梯于程宋两人一会。 可还有一人，先程妄之和莫法卢拉的脚步，快人一步地走近了宋寒和苏苓笙。 明心婵心中早就不悦至极，来易水居的人多的是达官显贵，她御史台女官的官阶并不算低，她方才都在众人面前扯下面纱扬威示意了，结果这对夫妇竟不买她的账。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拂了她的颜面。 明心婵走到苏苓笙面前，幽幽盯着她手中的蔷薇精油：“不知小娘子是何方神圣？可否让本官一赏芳容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修罗场(一) 这明心婵可是御史台的女官，宋寒明面上的俸禄一年三千两，而且平时又以两袖清风奉公克己的作风扬名于天下，若是宋寒的身份公然暴露了，免不了被她拿去说事…… 宋寒还未开口应对，苏苓笙便暗暗抓紧了他的手，朝他轻飘飘使了个眼色后转头看向明心婵：“这位……大人？” 明心婵双手环抱在胸前，睥睨她道：“怎么？不认识本官？看来你不是烟岚人啊。” 苏苓笙点点头附和她：“确实如您所言，我与我夫……” 话未说完，宋寒却兀自拉开了自己的面具，眼中寒光毕现：“明大人平日里在外，便是借着自己御史台女官的身份招摇的吗?” 明心婵正嘚瑟到一半，心中的嘲讽还没尽数表露完毕，见到宋寒那张脸的时候，当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微臣……微臣叩见王爷……” 眼前人既然是摄政王，那这女子不就是五公主？这夫妇二人秘密出宫参加这个拍卖会，出手还这般大手脚，想必…… 苏苓笙被明心婵吓了一跳，转身看朝宋寒，脑中诸多不解，宋寒却捂住她的嘴继续道：“明大人平日里还是少出来招摇过市才是，免得打搅了本王和王妃的雅兴。” 说罢便把扯下来的面具又戴了回去，待会儿还要接着应付程妄之。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快滚。 明心婵虽跋扈，却也知道看人眼色，这两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位摄政王，不治她的罪都是好的。 宋寒话音一落，便吓得明心婵慌忙起身朝二人磕头行礼，苏苓笙有些不耐烦打断：“还不快滚。” 明心婵在这儿待的越久，宋寒的风言风语便会越多。 眼下朝堂局势错综复杂，若是稍有不甚被他人抓到把柄，苏千山若是捕风捉影，很难说不会对宋寒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等待明心婵如那过街老鼠般下了楼，苏苓笙才有些恨铁不成钢般地看着宋寒：“寒哥哥，你就不怕暴露了身份，反而被御史台的人做文章？” 宋寒哂笑道：“笙儿为何会有如此顾虑？” 苏苓笙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嘛，我脑子愚笨，对朝中之事并无一知半解，实在是跟不上你的思维，我怕你被御史台弹劾。” 宋寒见程妄之和莫法卢拉都已到了三楼，便伸手将苏苓笙的襦裙理了理：“他们可没少弹劾我，无需多心，而且明心婵一年的俸禄，也远支撑不起她今夜这般用度，我不借此治她的罪，都算她运气好的了。” 原来如此，到底是自己对朝中官员的一应俸禄了解甚少，才会在宋寒面前闹这么大的笑话。 不过他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呢？光是生辰寿宴收到的那些稀世珍宝变卖出去，也不够宋寒这般挥霍吧?况且他也不爱收礼。 苏苓笙越想越糊涂，索性干脆问道：“我还是好奇，寒哥哥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肯不肯告诉我呀？” 宋寒知晓她的心思，亦是预料到她会这么一问，目光却放在了程妄之和莫法卢拉身上，轻轻地环住苏苓笙的腰肢：“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九昌国并不命令禁止官员经商，你当哥哥不会做生意？” 还未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却听到身后传来程妄之清润如山谷溪流般悦耳的声音：“在下锦城程妄之，敢问这位郎君是何方才子？” 呵，端腔作势，宋寒也不做掩饰，第二次扯下面具看着程妄之：“程公子，别来无恙。” 苏苓笙见状也扯下面纱：“妄之，是我。” 莫法卢拉此前也进过几次宫，自然是认得出眼前这两位贵人是谁，便先程妄之一步行了个单身置于胸前的鞠躬礼：“原来是大九昌的摄政王和摄政王妃，有失远迎。” 程妄之也忙作出一副恍然大悟欲要行礼的模样，被宋寒和苏苓笙打断:“无需客气，我们借一步说话。” 易水居有无数间上房提供几人享用，莫法卢拉大大方方地把他们几人一同带到了顶楼最大的上房，在经过一番简短的寒暄客套后，苏苓笙亦是主动地将程妄之介绍给了莫法卢拉。 宋寒并不阻拦，他知道自己的王妃喜欢结交朋友，心中即便再如何吃味也要做出一副大度模样，便在一旁偶尔补充两句在锦城之事，听得莫法卢拉连连叫好。 “王爷和程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王妃更是女中豪杰，聪明又美丽的王妃，你方才说愿意与我结交，还想跟着我去我遥远的家乡游历，可否赏在下这个脸呢？” 言毕便熟络地拉过苏苓笙的手，准备落下一吻，他知道九昌的风俗并不同于敕敕国，更主要的是这位五公主还是个有妇之夫，正欲征求她的意见。 苏苓笙却非常标准地回应了莫法卢拉一个笑容：“荣幸之至。” 于是莫法卢拉便在宋寒和程妄之二人面前，朝苏苓笙莹白的手背稳稳落下一个吻。 宋寒：“……” 程妄之：“……” 莫法卢拉自然察觉到身旁两个男人不善的眼光，只是他并不畏惧二人，亦是对苏苓笙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和想法，相反心中还暗暗感慨这三人的关系，果然没有表面上看着这般简单。 苏苓笙收回了手，终于想起来问程妄之的话：“妄之，你今夜拍下这龙腾须是作何用？” 程妄之小心翼翼地掏出袖中的龙腾须，散发出淡淡的独特药香，如若珍宝地打开给苏苓笙看：“外祖府上我有一表妹，常年抱病在身羸弱不已，此前我请周太医来府上诊治过，周太医说她恐怕不能活及及笄之年，或许龙腾须能救她性命……” 苏苓笙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然后你今夜真就前来了？” 程妄之又将龙腾须收好：“嗯，外祖年事已高，心中牵挂不下的除我之外，便是表妹一人。” 穆家……宋寒挑眉问道：“表小姐可是穆持盈？” 程妄之：“正是。” 只有莫法卢拉在一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倒期待着这位小王妃能缠着他，问他一些敕敕国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修罗场(二) “莫法卢拉，你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的敕敕国，为何会在我们烟岚开设易水居呢？” 苏苓笙看他百无聊赖，趁着宋寒和程妄之二人寒暄完毕后，错不及防地问了莫法卢拉这么一句。 哦？她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可惜自己的身份还不宜暴露出去。 莫法卢拉的蓝绿眼眸透过明亮的烛火，闪烁如同琉璃翡翠和蔚蓝天际，无比专注地看着她，又坚定异常道： “亲爱的王妃，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原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苏苓笙只能耸了耸肩：“好吧，不过本宫想问问你，若是日后本宫想与你合作，不知……” “绝对没问题！”莫法卢拉的身子超前靠近一步，几乎是将脸贴着苏苓笙，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指上的宝石戒指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过我可是个一毛不拔的奸商，王妃要考虑清楚了。” 一毛不拔？奸商？ 苏苓笙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程妄之，回想起二人初始于锦城的那段时间不由得会心一笑，但这笑脸却是完完全全地被宋寒看了进去。 自己的小王妃还真是颇受欢迎，不论到哪儿都会吸引这么多烂桃花。 从沈知书到程妄之，再从白鹤到这莫法卢拉……除了她的亲哥苏景辰之外，宋寒几乎将身边能怀疑的人怀疑了个遍。 只有在一旁默默不语静坐喝茶的程妄之才看明白了，今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罗场，看来这位摄政王的竞争压力可不小啊。 苏苓笙拉着莫法卢拉问东问西好一番，从敕敕国的风土人情再到进出口贸易，还有政治制度和语言体系都挨个问了个遍，最后更是由衷喜悦地脱口而出： “本宫一定要去敕敕国游历一番！待到皇兄登基我们再……” 说到一半的时候，苏苓笙差点漏了馅便连连闭嘴，迅速换上一副伤春悲秋的神色。 苏景辰，不知他近况如何，亦不知他有何打算，若是他再这么演下去，整个九昌国便会陷入无限风波和混乱之中。 宋寒和程妄之全程插不上什么话，都只在一旁看着眉飞色舞的苏苓笙，和笑得合不拢嘴的莫法卢拉，二人偶尔还能用莫法卢拉的家乡话进行沟通交流。 莫法卢拉风度翩翩地朝苏苓笙再次行了个礼：“您以后可以直接按照我家乡的规矩，叫我卢拉先生。“ 苏苓笙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裙摆双腿交叉微微福身：“既然如此，本宫当年也被敕敕国的使臣私下赠了一个名字，卢拉先生可以叫我——伊莎贝拉女士。“ 伊莎贝拉，是她以前当爱豆的海外艺名，再加之所谓敕敕国的语言其实也很接近现代英语，她与莫法卢拉交谈自然是不成问题。 “王妃何时学会敕敕国语言的？本王怎么不知道。” 宋寒的嘴角虽然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眼神里的刀锋利刃却如同要将苏苓笙当场极刑一般。 宋寒现在已经对她用出本王这个称呼了，看来气得不轻，也不知他在较什么劲。 苏苓笙只能面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本宫其实也只会那么几句，都是年少时无意间跟着敕敕国进宫的使臣学习的罢了。” 敕敕国进宫的使臣？苏苓笙的记忆里突然蹿出一张小少年的面孔，那小少年也是一蓝一绿的双瞳，精致如瓷娃娃的面孔…… 与眼前的莫法卢拉有几分相似。 宋寒接着阴阳怪气道：“本王还不知王妃年少时，曾这般好学过，今日时日不早了，王妃若想继续探讨学习，便随本王一同回府探讨如何？“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苏苓笙有些胆战心惊地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地看着程妄之和莫法卢拉：“那……妄之，卢拉先生，本宫先打道回府了，改日再会。“ “再见，伊莎贝拉女士。“ “程某恭送殿下。“ 回摄政王府的时候已经临近丑时，苏苓笙并无任何睡意，相反，她满脑子里都只有莫法卢拉描述的敕敕国风貌，她正向往着能在这个时空里，对神秘遥远的类似古欧洲的世界游历一番。 她的头靠在马车窗户上，寒冽夜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马车里的暖炉烧了许久并不冰冷，反而比易水居更要炎热几分。 “别吹凉风，伤身。“ 谁料她还没将一身热气散完，宋寒的手毫不客气地伸向车窗，把车窗关得稳稳当当的。 苏苓笙自知说不过他，只能将头转过来盯着马车内的香炉发呆，直到宋寒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荡： “笙儿，有时候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不懂？“ 苏苓笙回过神来，凝眉问他：“王爷是指？“ 宋寒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你总是这样，与旁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便冷落于我，忽视于我，殊不知，我……“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的妻，我希望你的眼里只有我，只容得下我。“ “就像我眼里只能容下你一人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苏苓笙对他的感情……确实不及他对苏苓笙那般强烈，这份过分炽热的感情让苏苓笙也有些为难。 苏苓笙深呼吸一口气，思索片刻后朝宋寒说：“王爷，你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也在适应的初期，所以我……“ 宋寒却接上了她的话题：“所以，你在外人面前，给我几分夫君应有的颜面，好吗？“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惊异。 他何时在她面前这般卑微讨好过？从前可不是这么来的啊…… 苏苓笙不应答，只不停地绞着他的衣领，绞弄得越是厉害，心里越是慌乱。 “玉涿今夜就动身离开王府，我已经和她谈妥了。明日起，摄政王府将为江侧妃举行一场葬礼，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江侧妃，只有你这摄政王妃一人，如何？“ 宋寒不加遮掩地把江玉涿离开之事告诉了她。 苏苓笙有些怔怔地看着宋寒：“王爷已经下定决心了？可将她安排妥当了？“ 宋寒：“嗯，从今往后，我还她清白自由之身，许她荣华富贵。“ 第一百三十章 江玉涿离府(一) 江玉涿的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被宋寒提前这么多。 苏苓笙一整夜都辗转难测，二人离府之时府中正好遇刺，江侧妃不幸身亡，是宋寒替她编造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江玉涿离开王府的时候，正直破晓时分，烟岚城远处的天边泛起淡淡一层鱼肚白，宋寒亲自在王府的后门送行。 江玉涿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如既往得体微笑着： “王爷，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你的侧妃了。望王爷自我离开王府后，能如愿与王妃长相厮守。“ “玉涿拜别王爷，愿王爷余生安好。“ 宋寒原以为她会与自己说上好一会儿的话，谁料江玉涿只是三言两语交代了这么两句，便登上了前往赴川郡的马车。 “玉涿，谢谢你。“ 除了言谢，宋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对江玉涿的亏欠，这一生都没法还了。 苏苓笙站在明秀院的二楼，远远望着江玉涿和宋寒的背影，直到二人渐行渐远。 其实江玉涿……她并不讨厌她，甚至有几分喜欢她。 一开始她以为江玉涿会如同恶毒女配一般，用各种手段加害自己，苏苓笙也曾提心吊胆过一阵子。 但江玉涿总是温柔典雅，娴静婉约的做派让苏苓笙心生好感。 她见到自己的时候总是恭恭敬敬温和有礼地打招呼，也总爱往自己院中想方设法送些小东西给自己解闷。 这样的江玉涿，任谁都会心生好感。 只是她看宋寒的每一个眼神，对他说话的每一个神态，无一不透露着刻入骨子里的喜欢和仰慕。 所以一开始的苏苓笙，是把他们二人视为一对夫妻，与宋寒进行相处的。 谁能知道后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改变了这个她和原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的走向呢。 这份三个人之间周旋纠缠的感情，总算是以江玉涿的退场宣告终结。 苏苓笙心中并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但也再无以前的那些愧疚。 毕竟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的人。 既然宋寒从始至终喜欢的是她，那她就坦荡接受并回应。 去往赴川郡的路上，此时已是艳阳高照，马车一路疾驰，已经远远离开了烟岚城的地界范围。 宋寒秘密派遣了十名暗卫一路护送她回赴川郡，江玉涿手中拿着一面镜子，仔细地端详自己耳后的痣。 “宋大哥，玉涿这一生对你的亏欠，恐怕……才是最难还。“ 马车的车夫听到江玉涿的自言自语，立马停下马车，又扭头看朝身后，荒雪楼的暗卫离他们有数十尺远，他扭头看朝车厢内的江玉涿： “江……清嘉公主，老王爷都把当年之事告诉您了？“ 江玉涿沉声骂了车夫一句：“前洛，专心赶车，王爷的暗卫就在我们身后，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此处走漏风声，不想活了？“ 前洛只好继续快马加鞭地驱使着马车。 清嘉公主，是当年皇长孙陆行舟的亲妹妹。 宋寒并不是陆行舟，江玉涿并不是江家孤女。 当年前朝覆灭，活下来的那位皇室遗孤也并非陆行舟；江家在举家迁移往赴川郡的路上，活下来的人也并非江玉涿。 而是陆环语和江鹤远。 宋寒不是陆氏皇族的遗孤，她江玉涿才是，宋寒是江家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江鹤远。 那夜，她从宋寒的明华院出来后，宋临川一改往日疲乏老态进了她的小逸楼。 宋临川不紧不慢地把当年之事的事情讲述给江玉涿时，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自己都做了二十年的江家大小姐，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回前朝皇室的血脉…… 宋临川看着她那双眸子，仿佛在看着一位故人，痛心疾首：“你的耳后有一颗痣，你大可以翻阅前朝旧籍和记录，看看清嘉公主的特征。“ “是我杀了他们江家所有人，你的宋大哥当时不过是个一岁孩童，若不是我的一念之差，他也早就成了我刀下亡魂。“ “清嘉，你要知道，叔父让你去做这枚复国的棋子，一生被复国的使命所连累，倒不如让江家那孩子——“ “够了！“江玉涿捂住自己的耳朵，连连退后，看着撕下易容伪装后近乎陌生的宋临川，“你就不怕王爷的暗卫将这些话禀报给他！“ 宋临川倒是毫不在意地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荒雪楼的那些暗卫，使些小手段便能支开了。“ “清嘉，你好生想想，为何这些年我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反而对宋寒这般严厉残酷。若他才是那个亡国皇子——我怎会将闻人夏这种剧毒下在他身上？“ “今夜他既为了那妖女肯狠得下心来叫你离开，说明他心中对你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你还不明白吗？你就听叔父的，索性先离开一阵子。“ “给他一点甜头，反正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大业将成之时，你就是我们陆家皇朝第一个帝姬，你还怕得不到他？“ 江玉涿那夜虽歇斯底里地把宋临川赶出了小逸楼，但她也对当年之事起了疑心。 这些天来，她查阅了前朝所有的相关文献，秘密拜访了前朝那些幸存的宫人宦臣，得到了所有人的验证后—— 她终于确定，她就是那位史书中记载本该死于大火中，出生不足三个月的清嘉公主。 江玉涿也了解到，当年的逍遥王陆瑾年对她的母妃曾有过爱慕之举。 宋寒这些年来，都是在替她负罪前行。 他不过是一颗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被利用得不清不楚的棋子。 江玉涿虽然对宋临川的行为举止恶心到了极致，却也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她不该这般寄人篱下屈膝鞠躬的，她亦是前朝的掌上明珠，是丝毫不输苏苓笙的一国公主。 她一味的忍让和那些心酸至极的大度体贴，换来的不过是宋寒一句“辛苦你了“。 虽然苏苓笙没有错，宋寒也没有错，她自己也没有错，但她的不甘自那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便日渐积累。 江山和宋寒，她都要。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谁为棋子 江玉涿的葬礼自她离府的那一刻便开始布设准备。 摄政王府昨夜“遇刺“的消息震撼整个朝野上下，一众官员听闻侧妃遇害纷纷哀叹不已，好在王爷和王妃无恙，这烟岚城真是愈发不太平了。 苏苓笙得知此消息后心凉了许多，虽然江玉涿身死是假，但不论九昌国再如何发达开明，自始至终，像江玉涿这样出身低微的妾室女子，是没有任何人权的。 难免替她觉得几分悲凉，愿她今后能活的肆意洒脱。 宋寒拒绝了所有人前来王府吊唁的请求，只道江玉涿生前喜静，死后亦愿求一安宁，葬礼只在王府内部举行，便不铺张浪费虚张声势了。 看着那副抬出王府的空棺木，苏苓笙惆怅地长叹了口气：“寒哥哥，我今天想自己进宫一趟。“ 宋寒毫不怀疑道：“嗯，我会派人护着你。“ 两个人便兵分两路朝两个方向走，宋寒随着丧事乐队要带江玉涿的棺木去“安葬“，而苏苓笙扭头朝皇宫走去。 皇宫内部，苏景辰正在东宫院墙上放风筝，一众侍卫宫女在墙下围绕着他，生怕这位千金之躯伤到分毫。 东宫空置了许久，原本是打算待苏景辰自锦城回来后立他为储君，届时再让他入住的。 可惜外人眼里，身为经世之才的贤王殿下一下子疯疯癫癫成这般地步，任由谁看了他的现状都会痛心不已。 所以整个东宫都如同这秋日一般萧瑟了下来，即便每日都有宫女清扫，但处处透露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死气。 苏景辰坐在墙头，远远地，便见一身批白色九尾样式狐裘披风的白衣少女，踩着一地破败枯黄的树叶朝东宫方向走来。 少女一袭清简素衣，披散着满头墨发，耳上别有一朵小白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这素衣少女不是他的亲妹妹，还能是谁？ 摄政王府遇刺一事一大早就传开了，他的妹妹这幅打扮也不奇怪。 “皇兄，快下来，当心摔着。“苏苓笙很快走到东宫院墙下，映入眼眸的除了这满宫的红墙绿瓦和枯萎秋色，便是苏景辰那席蓝色的身影。 他装疯卖傻的时间久了，久得连苏苓笙都不知道，她自己现在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在哄一个十岁孩童一般。 苏景辰见了她当即喜笑颜开道：“好啊好啊，我都听妹妹的。“ 苏苓笙又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那一众宫人侍卫道：“还不快接着贤王殿下？“ 那些宫女太监闻言手忙脚乱起来，好一顿仔细才确保苏景辰万无一失地从宫墙上下来。 苏苓笙走到苏景辰面前，目光平静如水地支开所有下人：“你们先下去，本宫单独和皇兄叙叙旧。“ 她自从嫁与摄政王以来，若不看那张还是稚嫩年轻的脸，光看这神态气度和脱胎换骨的仪态，无不显露出上位之人的高贵身段。 所以苏苓笙不做表情的时候，严谨吓人了许多。 一个小脸有些圆润的宫女怯生生道：“王妃恕罪，皇上让奴等仔细看好贤王殿下，须寸步不离的。“ 苏苓笙扬声挑眉看着她，故作愠怒模样：“本宫可是贤王的亲妹妹，你们觉得本宫还会加害于他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齐声告退。 待到整个东宫都安静下来，苏苓笙才一把抓住苏景辰朝殿内走去：“皇兄，外面恐怕耳目众多，你先随我进来。“ 苏景辰倒是气定神闲优哉游哉地看着她：“傻妹妹，你放心，东宫平日里并无荒雪楼的暗卫看守。“ “宋寒现在已经笃定我是废人一个，不会再大费周章安插这么多荒雪楼的暗卫监视我。“ 他苏景辰若是做那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手中没有一招半子可用，那九昌的江山才是真的完蛋了。 可惜现在为时尚早，还是不能提前给他的傻妹妹表露出来。 听到宋寒二字的时候，苏苓笙脚步明显一顿，转过身来颇有微词地询问苏景辰： “皇兄，你要装疯卖傻到时候时候？我真的受不了了……“ “这些日子里我总是日夜难安，我虽大多数时候在王府内深居简出，可外面那些风声我都略知一二。“ “他们都在说九昌要扶持我做帝姬，我做不到……“ 自上次见到苏景辰直至今日，这些日子心中的委屈苦楚尽数倾诉出来，苏苓笙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些许。 苏景辰连忙拿出一块锦帕替她擦拭眼泪，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头柔声道：“是哥哥的不好，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哥哥，好吗？“ “哥哥这些日子里，并不是无事可做，你相信我，最迟过了这个冬日，我就会出手。“ 苏苓笙抬头问他：“摄政王对九昌的作用和意义，真的就只是一枚棋子，是吗？”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虑，也是对苏景辰提出对的最大的质疑。 苏景辰愣了愣，而后恍若沉思般同她说：“皇妹你要记住，首先，你是九昌的公主，其次你才是她他的摄政王妃。”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苏景辰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苏苓笙忽然觉得，宋寒又何尝不像江玉涿呢？他对苏氏皇族而言，也不过是枚棋子而已，功成的那天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自己……也是一颗牵制住宋寒的棋子？ 如果苏景辰一开始就知道宋寒对她的心思，然后利用她来对宋寒加以利用……那么苏景辰，才是那个最大的下棋人。 苏景辰，可是从小到大都以帝王标准培养的。 眼前向来温和儒雅的皇兄，瞬间有点陌生，苏苓笙甚至有些反感地拨开苏景辰的手，但并未对他说什么，继续抽泣着。 苏苓笙抽泣难受了好一会儿，苏景辰才将她哄好，本欲留她在宫中用晚膳，却被苏苓笙一口回绝了： “我还要去彧清楼一趟，再回王府，免得寒……免得王爷担心。” “好，妹妹你放心，我是你的哥哥，我永远会保护你的。” 看着苏苓笙渐行渐远的背影，苏景辰浮现一抹不明笑意，朝房梁上的暗卫交代道：“白鹤，继续盯着宋寒。”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起疑 虽然食谱被宋寒花了大手笔地拍了回来，但烟岚城不少酒楼都已经开始仿制彧清楼的菜品进行贩售了。 就连西市小吃街的摊贩都在有模有样地做着炸鸡，苏苓笙领过的时候让马车驻足，只买了一小份打算品尝一番。 她不敢多吃，一大份炸鸡只轻轻吃了一小块，而后把那一大份赏给了云茉和云喜分食。 好在这些模仿者只学了彧清楼的表面，而并未掌握到彧清楼的精髓和秘方。 到达彧清楼时正值正午，沈知宴和沈知书下朝回来，兄妹俩下马之际正好赶上苏苓笙也下马车，沈知书便非要和沈知宴比试力气，便得意忘形地问苏苓笙道： “殿下，您先在马车上站好，待微臣飞檐走壁过来把您带上三楼！“ 一听说他们兄妹二人的比试是这个，又回想起宋寒那副吃人嘴脸，苏苓笙吓得连连摆手： “沈小侯爷使不得，使不得，本宫怕死。“ 沈知书：“……微臣堂堂一个九尺男儿，殿下还怕微臣失手不成？“ 沈知宴自然一眼就看出苏苓笙方才的迟疑和慌乱，狠狠地跺了沈知书一脚： “没眼力见，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到时候殿下被别人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你又当如何？“ 沈知书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道：“那微臣便以手中的红缨枪和沈家枪法，护殿下的周全！“ 这般信誓旦旦，若不是苏苓笙知道他心中有别人，早便感激涕零了，苏苓笙难得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二人： “能少说两句吗？本宫快冻死了。“ 沈知书和沈知宴这才慌忙接她下车，两个人围着她有说有笑地带她进了彧清楼。 “自从我们菜谱失窃的那天起，整个烟岚城的大部分酒家都在学习我们彧清楼的菜品。“ “虽然只学了皮毛，但滋味也算不错，所以我们现在的客流量较以前少了三成左右。“ 饭席间沈知宴把这段时间的财政状况告诉给了苏苓笙，苏苓笙也只是木然听着，心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毕竟这菜谱是宋寒花了十万两天价替她拍回来的，她欠他的这份礼要怎么偿还呢？ “殿下，我说——“沈知宴伸手揪了苏苓笙的脸一下，见她这才回过神来搭理自己，便继续道： “我们彧清楼的客源少了三成了，不如改日我们再商讨一些对策？我们都听说了摄政王府之事，看你今日这身行头和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是不便与我们久留了。“ 苏苓笙淡淡地点头：“好。“ 沈知书扒拉着一只螃蟹问苏苓笙：“殿下，微臣有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为何你们王府的侧妃今日便急着下葬？按理说要三天啊……“ “玉涿姐姐她……她死状凄惨，不宜按照正常的规矩来。“苏苓笙想了想，既然宋寒想一手遮天地瞒下此事，那她还是别轻易透露出去。 此事还是越少有人知道的越好，这样江玉涿也能落得个清净。 沈知书似懂非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宋寒为江玉涿选定的“安葬之地“在烟岚城远郊，一来一回恐怕得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按理说这是个在外放松的好时机，苏苓笙整天都浑浑噩噩，不愿在外逗留，破天荒地这么主动积极地回了王府。 自从她没日没夜地复原食谱以来，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这两日又是不得好好安歇，苏苓笙一下子便只觉困意上涌。 正巧她前些日子定制的一副珠环送至府中，苏苓笙熬着困意也是要将那珠环一试的，对着镜子匆忙戴上臭美一番后，珠环都顾不得摘下，倒头就睡。 谁料苏苓笙连美梦都没开始做，便被一个毛茸茸肉乎乎的小东西给挠醒。 “嗯唔……爱豆别闹……我想睡会儿……“ 小猫咪根本就不理会自家主子的疲态，只一个劲地想与她打闹戏耍。 苏苓笙的困意被它弄的尽数退散，反正白天睡了晚上还是睡不着，倒不如强行打起精神来熬过这一阵。 “檀妙，把那七彩玲珑球取来。“ 爱豆是一只极其喜爱玩弄球类的小猫儿，苏苓笙此前派人给它做了各不相同的球，唯有这七彩玲珑球它最有兴头与她一同玩。 苏苓笙换了身轻便的劲装，把披散下来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却唯独忘了将那珠环取下。 虽然深秋寒凉，但陪同爱豆闹了这么一会儿，苏苓笙竟出了一身热汗。 可小猫正值最能闹腾的时候，稍不注意便能灵活地跃上那些矮墙，苏苓笙只能跟小心翼翼地一路追着它，顾不得仪态地低声喊到： “爱豆，别跑了，别跑了……再往前跑就是……“ 说话的间隙，爱豆已经跑进了摄政王府的书房。 那是除了宋寒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禁地。 整个摄政王府，那里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可爱豆趁看守侍卫不注意，已经灵活地蹿着身子从靠近侧院墙的窗户进入了书房，苏苓笙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又不得不绕远从正门进入园中。 书房的守卫当即长刀出鞘拦住她： “王妃，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此处便是连打扫都是王爷亲自负责的。“ 苏苓笙焦急又无效地张望着书房内部：“本宫也不能？本宫的宠物猫方才跑了进去，你们先让本宫进去。“ 那些守卫都未见到猫的影子，哪会相信苏苓笙的说辞，只能面露难色：“这是王爷定的规矩，属下等不敢忤逆。“ 书房内，爱豆把那些器物用具碰倒的声音乒乒乓乓地传来，那些守卫便是不信也得信了，宋寒本就不喜猫，若是等他回来发现…… 苏苓笙不由激动道：“若是王爷回来发现书房乱了，你们也担待不起。况且本宫是王府女主人，进去又有何不可？“ 守卫也怕生事，比起让王妃擅自进入书房，一只猫跑进书房把王爷的东西弄乱才是头等大事。 “还请王妃速进速出。“ “知道了，出了什么事让王爷来找本宫。“ 总算肯放她通行，苏苓笙二话不说便推开了书房大门。 第一百三十三章 腰牌 这个书房的规模，较宋寒在明华院的小书房大了整整三倍不止，里面藏书甚多，数个高大书柜占据了大半空间，书柜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种书籍，死死挡住了窗外本就微弱的阳光。 整个书房晦暗阴森不堪，唯独书柜前那方紫檀案处有一盏冷白琉璃灯，衬得屋内有几分光亮，苏苓笙泛起一层寒意，只匆匆寻找爱豆的身影。 “砰——“的一声，爱豆从旁边的蛟龙出海纹的桌子上蹿出，连带掉下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小木盒。 或许是它也上蹦下跳蹿久了，加之年纪不大体力不支的原因，爱豆很快就知趣地跑到苏苓笙脚下，伸出两根前爪摇头晃脑地蹭着她的裙底。 “好了好了，别闹了，再闹小心王爷把你送出王府，知道了吗？“苏苓笙哪经得起小猫咪的这般示好，眼疾手快把爱豆拾起抱入怀中。 余光一瞥，瞥到了地上那个散开的小盒，里面掉出什么东西来，看样子像块腰牌？ 要不捡回去放好？或许那是宋寒号令荒雪楼的腰牌。 苏苓笙刚这么想，洁白玉指伸朝那个东西时猛地一顿，不对，宋寒号令荒雪楼的腰牌向来寸步不离身。 那还是别乱动的好，宋寒既然有这么多闲心，等他自己回来收拾便是，免得让他起疑。 但是地上那块儿—— 怎么还有些许眼熟？ 苏苓笙越看越感觉不对，又小心弯下腰，借着微弱光亮仔细看朝地上的令牌。 地上令牌通体雪白，中间刻了一个镀金的“胜“字。 宋寒亦或者周遭认识的人名字里……没有什么带“胜“字的人啊。 等等，广胜楼……不就带胜字？ 虽然宋寒和广胜楼的楼主相识，但据此前广胜楼的掌柜介绍说只有他们内部人员才佩戴此种腰牌，贵宾和上宾的腰牌不长这样。 那宋寒……会不会就是广胜楼的楼主？ 苏苓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打算继续一探究竟之际，书房外传来守门侍卫的催声： “王妃恕罪，属下斗胆，您抓到猫了吗？“ “嗯。“ 来不及多想，苏苓笙只好匆忙起身，抱着爱豆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又不忘回头望了一眼内里道： “这些东西先这样吧，既然王爷吩咐过谁也不许动，那就待到王爷回来你们把情况如实说明便是。“ “王爷若是有何疑问，尽管让他来找本宫。“ 守门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属下遵命。“ 把猫抱回明秀院后，苏苓笙叫云茉把爱豆关进一个精致小铁笼中先上着锁，又叫任何人都不得进屋打扰她。 她不停地在二楼卧房中踱步深思，如果宋寒真的是广胜楼的主人的话—— 此前种种，其实也能解释得通了。 但宋寒为何会瞒着她？把自己的另一身份瞒的死死的？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不过广胜楼主人的声线不像他，二人的气质更是千差万别，虽然都是冰冷倨傲，但宋寒偏向于不近人情，而广胜楼楼主偏向于阴郁扭曲。 可是…… 锦城苏景辰遇刺之事，还有彧清楼的菜谱失窃之事，以及其他毫不起眼的种种细节，未免也太巧合了。 这些事情的特征都是宋寒和苏苓笙都是知情者，如果排除宋寒的嫌疑苏苓笙又实在无人可怀疑，这些事又确实不偏不倚地发生了。 程妄之……不大可能，苏苓笙不清楚他有没有武功在身。 他此前进军烟岚城都如此困难，加之来烟岚城后也忙于打理穆府琐事，所以那个人…… 千万种不宁的思绪纷纷涌上心头，再加之苏景辰今日那番话，这二人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让苏苓笙觉得后怕。 如果宋寒对她的所有都只是伪装——她又当如何。 脑海里忽视又忆起原主和宋寒的过往，似乎从他们二人相见的第一面，都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剧感。 这种愈发强烈的感觉让苏苓笙甚至有些呼吸急促，她努力平复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那可是愿意豁出一身性命护着你的人，你不能随意揣测。 宋寒心情复杂地回府后，率先去的就是书房。 大书房里有无数藏书，上至两千年以前的史书记载和各国风物志，下至文学百家杂记和各种名将兵法，以及—— 宋寒的所有秘密。 他一有心事亦或者心绪不宁的时候，总是愿意到大书房中待上好一会儿，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本快被他翻烂了的前朝国史。 才到书房门口，守门侍卫将今日苏苓笙交代之事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他： “王妃养的猫今日钻进了书房，她自己一人进去把猫找着就带出来了。“ “她进去了多久？“ “不过片刻。“ 宋寒随即清醒过来，冷声传达命令： “连只猫都看不到，本王要你们何用？每个人下去领五十大板。“ 随后一脚踹开书房的大门，匆忙进去查看情况。 书柜上的书不过掉落了几本，前朝国史所放置的地方无伤大雅，宋寒长梳一口气往里走去时，却发现两张桌子都凌乱不堪。 笔架上的毛笔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光洁宣纸上被猫尾沾上墨汁胡乱蹭出几道醒目的印记，紫檀桌上的几本书一一掉落在地。 幸好，看来应该是没有发现一些什么。 刚这么想着，宋寒转身查看另一张桌子的时候，瞳孔瞬间放大—— 那个放着广胜楼腰牌的盒子掉在地上了，连同那块雪白腰牌。 最重要的是，盒子的暗格中放着大书房密室的钥匙。 宋寒屈单膝跪于地上，小心仔细地捡起腰牌放了回去，又不放心地打开暗格仔细查探。 钥匙是别在暗格中软夹层里的，或许是收到了盒子掉落带来的震荡，钥匙稍微挪位了些。 她……发现这个盒子了吗？ 房内的设施凌乱不堪，看样子她确实并没有那个整理摆放的闲心，宋寒起身准备离开之时，踩中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物什。 这是什么？ 宋寒再次弯下腰身，捡起那个小物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盈白光滑的珍珠耳环，尾端附带了一只绿豆大小的玉雕蝴蝶，缠绕着串串流苏。 是她的耳环。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耳环 她动过这个盒子了。 这是宋寒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看好了，哪怕有一只蚊子进来，你们都别想保住项上人头。“ 来不及把书房仔细收拾归位，又在书房处多派遣了四名暗卫，宋寒带着耳环几乎是朝明秀疾驰而去。 她如果看到了知道了那些不该她看到的东西……那她的后果，宋寒自己也没有办法保证。 毕竟那些东西若是被她透露出去，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只会是宋寒。 宋寒屏退了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才跨进房中的那一刻便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阵阵踱步声。 此时天色已过黄昏，太阳西沉不久，大地上最后的几分光亮慢慢被远方起伏的山脉吞噬殆尽，苏苓笙没有心思点灯，只无奈地自暴自弃般躺在床上叹气。 方才还残存在她盈灵眉目上的光影也渐渐远离了她，一天之中，她最喜欢的不是象征希望的破晓黎明，也不是朝气蓬勃的清晨。 她喜欢眷恋这份除了起雾天时永不失约的黄昏光影，是象征着持续一整夜即将到来的宁静，烟岚城难得有这样好的天色，可她今日却是无暇顾及。 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空有一番想法却频频碰壁，卷入千万重风波既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头脑，亦没有可以全身而退的实力。 宋寒和苏景辰，她到底是低看了他俩。 不，应该说是低看了这里的所有人。 窗户没有关严实，苏苓笙被钻进来的冷风吹的哆嗦几分，艰难从床上挺起了身子，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 “王……王爷……“ 苏苓笙被宋寒吓得下意识往床角处钻，结果柔软腰身却撞到了床角上突出的那块棱木。 宋寒这几日也被她折腾了不少，现在双眼泛着猩红之色，本就深邃的眉眼在这种光影笼罩下模模糊糊，凌厉轮廓更是较往常清晰分明至极。 他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静谧无声，双手背于身后似乎藏匿了无数无形铁链一般，逼人的气势近乎要让苏苓笙窒息。 如同从九天之上坠落无间地狱的修罗夜叉，吓人于无形之中。 苏苓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宋寒，眼前人与平时虽面冷但心善的高岭之花完全不一样。 她真的被宋寒吓到了，不停吞咽着口水，双腿努力蜷缩在一起，做出一副防御姿态。 像惊弓之鸟，像负伤的兔。 像以前任由他掌控拿捏的她，这幅姿态和反应既让宋寒满意，又让他感到强烈的不悦。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点灯？“ “王妃今日……可是去过我的书房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他早就急切上前查看她的腰肢了，即便是装出来的关心。 他一直在反复欺骗和说服自己，即使他对苏苓笙只有四分的爱和六分的欲，但他便是装都要装出一副掏心掏肺十分喜欢的模样。 可如今看来……是他装得太贴切了，没有收住力度。 如果不是她今日跑进书房，宋寒都几乎快忘了自己最真实的目的，和最初的动机。 不能在这份做戏里共西沉了，他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 宋寒随手点起了一盏蜡烛，幽盈的黄色烛火瞬间将屋子点亮几分，却远不及平时那种恍如白昼的光线。 或许忘川黄泉的天色，便是如现在这般一样。 “怎么不说话，嗯？“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反复摩挲着她的下颌，而后又顺着下颌游走徘徊在脖颈之处。 宋寒不去查探的语调刻意放慢，尾音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许多，带着一丝丝压抑和挑逗感，嘴角轻轻上扬看着苏苓笙。 眼底里却已经开始酝酿最本能原始的杀意。 苏苓笙方才这么狠狠一撞，腰窝处巨疼无比，不过比起眼前人的可怖，她身上那点点疼痛算不了什么。 但她很快收敛面上的惊恐，双眸反而承了潋滟秋水之色，强忍腰肢上的疼痛有些撒娇地看着他： “寒哥哥，我就是在等着你来给我点灯啊。“ 两个人近在咫尺，她吐息间和身上的淡淡幽兰之气迅速蹿入宋寒的鼻腔，宋寒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喉结： “你今天去书房丢东西了吗？“ 手上的力度却逐渐加大地摩挲在她修长光洁脖颈上，常年习武练出的薄茧蹭得苏苓笙有些刺痛。 “没有啊。“ 苏苓笙淡然若水地看着他，心里却暗暗复盘算着今日有没有落下东西在书房。 “我把猫抱在怀里就出来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旁人进去收拾，你回来再做定夺。“ “寒哥哥，我真的很乖。“ 有时候适当的示软和讨好，是另一种更高形态的掌控，也是扭转逆局的关键。 宋寒被她这幅乖巧隐忍的模样逗得嗤笑一声：“是吗？你闭上眼睛，仔细想想？“ 她所言不假，守卫和暗卫的禀报也不会假，她是只停留片刻便从书房里出来了。 可是她到底看没看到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这只耳环说不了谎。 宋寒从来不相信身边之人的话，信也只信八分，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照做就行，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可是宋寒啊…… 苏苓笙听了他的话，顺从地闭上双眼，只是眼睫一如既往地在害怕之时会不停抖动，像两只折翼无法飞舞的蝴蝶。 她的呼吸虽然平稳绵长，但心脏已经快要冲出胸腔，剧烈地抖动着。 宋寒的手如一只危险的毒蛇始终在她的脖颈处流连，见她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宋寒感觉突然间就失去了对她的所有兴致。 原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意思。 正这么想着，也打算再加大手上的力度之时，苏苓笙却忽地睁开眼，直直看着他： “我以为，你要亲亲我的。“ 嗯？ 那是宋寒这一生未曾见过的光景，美人眉目含情，迷离闪烁着灵动的光泽，像一只沾沾自喜却又引人入胜的狐。 还带着主动的欲。 宋寒对她的兴致又瞬间被点醒，收敛手中力度，把耳环轻轻放于她的手心： “这般大意，你还是没长记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立冬(一) 宋寒眼中的寒川已经被她划开，反而晕染攀附上了一层淡淡的欲色，双睑微微收拢打量着她。 苏苓笙放下所有防御，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 便有些挑逗又故作单纯地看着他：“那怎么样我才能长记性呢？寒哥哥教教我，教会了再走，好不好？。” 宋寒平复住自己逐渐急促的喘息道：“那就如你所愿，我亲亲你。” 低下头虔诚的一吻，宋寒背着蜡烛的烛光，拉了一层浓厚阴影将自己和苏苓笙紧紧笼罩在了一块，却也忘了总有烛火灵巧地钻过监视，拼尽了全力也要照射在苏苓笙的娇美小脸上。 朦朦胧胧的光影平添暧昧，模糊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此刻只有眼前人和最原始的欲念，别无其他。 苏苓笙并不闪躲这个吻，她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主动回应着他，引他步步攻略自己的城池，而后又反客为主，掌握全局。 好像在拉九天之上清冷孤傲的神明，同自己共沉沦一般——尽管眼前人可能是个邪神。 宋寒从明秀院回屋后，也忘了给自己昏暗房中点上一盏灯。 他在不断回味着苏苓笙方才的模样，不论她是意气风发在世人面前大放异彩也好，还是她狡黠如兔利用美貌优势，与自己博弈周旋也罢，都是宋寒喜欢的模样。 独独不喜欢她从前缠人较弱的样子，可惜她现在的样子再如何好，宋寒算了算时日，立冬快到了。 他忽然发现，能与她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冬日的前奏被整个深秋埋藏了这么久，立冬终于如约而至了。 立冬之日，气温骤降，烟岚城的天空又如往年一般死气沉沉地压抑，烟灰色的雾笼罩在整个水城低空，街上的往来行人较往常少了大半。 而在今天，却是苏苓雪和周霜的大婚之日。 苏苓雪出嫁，太后又了却了一桩心事，苏苓雪出嫁是要回到宫中的，孟太后拄着拐杖到了苏苓雪宫中的居所，苦口婆心地交代她： “小雪，今日起你就为人妇了，切记不可像从前一般胡来，你既然喜欢周大人喜欢得紧，那就遵守一个做人妇的本分，与他好好过日子。” 苏苓笙今日来做苏苓雪的伴娘，同样也穿了一身喜气至极的华服，端庄站在一旁候着苏苓雪。 谁料孟太后给苏苓雪交代完，又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苓笙：“笙儿，皇祖母年事已高，但不代表皇祖母不能护着你。你若是想做什么，便大胆地做，皇祖母给你兜着。” 苏苓笙欲言又止，不知孟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是苏苓雪站起来拉着苏苓笙的手看朝孟太后：“皇祖母，今日是我的出嫁值日，您就少给笙儿妹妹施压了，吉时快到了。” 孟太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多舌了些，老泪纵横地抓住苏苓笙和苏苓雪二人的手： “皇祖母年纪大了，你们姐妹俩出嫁，哀家都不能送你们走到玄清门。” 姐妹俩连连安慰道：“皇祖母莫要这么想。” 孟太后接着道：“笙儿，小雪，你们要记得，你们不仅仅是九昌的公主，更是我苏家的好女儿，皇祖母只希望你们像普通人家的姑娘那般，一世安宁。” 苏苓雪性子再如何顽劣骄纵，此刻也难免落下两滴清泪，却故作坚定地盖上了盖头，由苏苓笙小心搀扶了出去。 今日的烟岚城不仅显露出入冬的第一份寒气，还顺带刮了不小的风，苏苓雪的迎亲大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前行，不敢懈怠半分。 苏苓笙陪她一起坐在宽大的轿子中，苏苓雪成亲的规模与苏苓笙相比不相上下，但由于天气原因，这轿子从轿撵换成了传统的封顶暖轿。 一国公主大婚，整个朝野上下连着歇息三日，三日后再议朝政。 尽管苏苓雪平日的作风总遭人诟病弹劾，但文武百官皆到公主府中赴婚宴，连常年不外出的镇南侯沈复今日都到场了。 自他断臂和痛失发妻以来，便一直在镇南侯府中闭门不出，一身衣钵尽数传给了沈知宴。 但四公主的生母，便是他沈复的亲妹妹，无论如何，苏苓雪的婚事他都是极其重视的。 平日里寂静空洞的四公主府，聚集了大波人气，难得有如此喜乐融融的时刻。 宋寒早于宾客列队中等候，他今日换了一袭墨衣蟒袍，金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鹤在衣领处，一丝不苟地盯着往来宾客，只皮笑肉不笑地敷衍每个上前奉承的人。 直到苏苓笙扶着苏苓雪跨进门中的那一刻，宋寒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过去。 她是那样的娇艳，又带着几分冬日的清冷，红色的华服最衬她，满头珠翠流苏流光溢彩，宋寒私心觉得她甚至都将苏苓雪的风头抢了去。 只有苏苓笙目不转睛地做好本职工作，原来当伴娘要吃的苦可不比新娘子少，更何况现在天气寒冷，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 “周大人，就这么急着进洞房？陪我和程公子喝了这壶酒再进去也不迟。” “周大人，天色还早，不如陪沈小侯爷和程某痛饮一番？” 沈知书拉住一身喜服的周霜，没脸没皮地同他闹起来，周霜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只能硬着头皮和沈知书程妄之一起喝酒。 礼成将苏苓雪送入新房后，苏苓笙这才轻松下来，她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今日也只带了云喜一个婢女前来，往来之间都方便了许多。 宋寒今日也看在周霜的颜面上前来……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好不容易闲暇下来，苏苓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宋寒。 罢了罢了，何必去想他呢，自从自己对宋寒那沉沦一吻过后，接连好几天宋寒都跑到她的房中，与她共枕而眠。 共枕而眠有何难的？两人此前在锦城也不是没将就睡过一夜，但宋寒在她身旁躺着躺着，便对她做一些暗戳戳的小动作，勾得苏苓笙只能生气推开他： “寒哥哥，我不过是主动了一下，你就这般心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立冬(二) 入冬后，很快便入夜下来。 但入夜的四公主府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歌舞升平，丝竹之声漫遍整座府邸，处处洋溢的喜气红光将整座四公主府点亮。 苏苓雪府上的乐师名伶本就是烟岚城上好的那一波，她又向来注重排场，自己的大婚怎能不铺张一番？ 好在今日婚宴的宾客众多，所以即便是露天而设席，也不叫人觉得有多冷。 苏苓笙坐在宋寒的正对面，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同样累了一天，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宋寒那持续了几天的幽怨眼神。 宋寒只简单动了几筷子，便将筷子置于桌上，安静地看着苏苓笙。 两个人明明相隔不远，也没有闹别扭置气，可就是莫名地，谁也不愿朝谁走出那一步。 苏苓笙还不懂他吗，她也能理解宋寒，毕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又清心寡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成婚了，面对美娇娘却只能碰不能吃。 任谁都会不舒服，可苏苓笙总是觉得要等到自己十八岁再说，不仅仅是心理上等无法接受这个年龄，更是由于现代的医学理论。 如果自己十八岁了，就算没有感情基础在，面对宋寒这么个大帅哥，她自己都会想方法把他吃干抹净。 可这身子才刚过十七，所以只能让宋寒再憋憋了。 今日苏苓雪大婚，不提文武百官，便是连苏千山和苏景辰都来了四公主府上，荒雪楼和大内的大部分暗卫高手都聚集在此处，皇宫中的戒备自然是松懈了很多。 但还有一人，仍留在宫中，那便是年老体衰的孟太后。 孟太后沐浴焚香完毕后，换上一身保暖寝衣，推开了慈宁宫殿后小佛堂的门，语气平缓地对刘嬷嬷和马姑姑道：“你们先退下吧。” 马姑姑和刘嬷嬷早就习以为常，这是太后自高宗皇帝驾崩以来雷打不动的习惯了，二人并未做多想，便齐齐低头退下了，走前不忘帮孟太后将小佛堂的门窗掩好。 孟太后花了大半时间拄着拐杖慢慢走至观音像前，又艰难地让双膝屈于蒲团垫上，双手串着佛珠合十还未虔诚开口，便又听到了佛堂门开的声音。 “马姑姑，哀家吩咐过的事情你忘了吗？”孟太后继续拨动手中佛珠，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对着开门之人说话，若是有紧急要事禀报，一般情况下都是马姑姑进入佛堂告予她。 可推门之人并未做应答，反而把佛堂的门关闭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也不停下步伐。 孟太后预感不测，这才睁开双眼打量来人，确确实实是马姑姑，可马姑姑笑得一脸阴恻，叫人不寒而栗道: “老妖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吃斋念佛啊？” 这声音哪里是马姑姑，分明是一妙龄女子的嗓音！是…… 是苏苓暖的声音！ 饶是孟太后平日里再不如何亲近苏苓暖，但她的声音自己是听得出的，孟太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又以为自己耳朵不利索了，有些呆滞地看着“马姑姑”。 苏苓暖扯下脸上覆盖的马姑姑的面皮，面皮似乎是现剥的，上面还淋漓着粘稠鲜血。 “你……你……”孟太后被苏苓暖吓得突然心悸，双腿顿时发软无力，整个人瘫倒在蒲团垫上，惶恐地看着苏苓暖。 孟太后大声扯着嗓子看朝窗外：“护驾，快护驾！” 苏苓暖把马姑姑的面皮朝孟太后脚下随手一扔，嗤笑道：“皇祖母，您怕不是忘了，今日可是您的心肝四公主出嫁的日子，这宫中的暗卫啊，大半都被调走了。” “至于剩下的这寥寥数人嘛——您猜猜是为什么对您的呼救充耳不闻呢？” 苏苓暖的脸上也沾了许多鲜血，她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丝巾，把自己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慢慢擦拭干净，却露出的是一张疤痕纵横的脸，自她的而后穿过半张脸颊，可怖至极。 血淋漓的脸皮就这么被扔到孟太后脚下，苏苓暖自己的脸也面目全非，她自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声音颤抖地看向苏苓暖： “你想要什么？哀家成全你便是，何必故弄玄虚？” 苏苓暖搬了张小矮凳坐下，正对着孟太后：“故作玄虚？你也不仔细想想，为何荒雪楼的暗卫会雷打不动地站在殿外。” 荒雪楼……可不就是归宋寒所管辖？ 宋寒？！ 想到此处，孟太后蓦然瞪大了双眼，苏苓暖很满意她的反应，她就是要让孟太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翘起了二郎腿看着她： “是啊，皇祖母您虽然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可这头脑还清明着吧？我好人做到底，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您呢。” “宋寒，哦，或者说这位叫陆行舟的好妹夫，可是您精挑细选为苏苓笙挑选的夫婿。想当初他们二人在明月洲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您都心疼得不忍责罚，您呀，真是对五妹妹偏爱至极。” 陆行舟？ 这个名字孟太后自然熟悉不已，前朝之事她比史书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当年的太子妃便是她闺中密友的女儿。 宋寒居然是陆行舟？是当年那个前朝的皇长孙？不可能，当年的大火里他们可是亲手救下了陆行舟，只是尚在襁褓中的陆行舟吸入太多烟雾，不治身亡。 并不是如外界传言，被苏家一把火亡于东宫。 “所以，皇祖母，您觉得今夜之事，陆行舟，啊不，摄政王会没有半分指使吗？” 苏苓暖边说边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又望朝窗外的一个方向，自顾自地继续道： “今夜还长着呢，皇祖母，我给您准备了许多惊喜，你要听哪个？” “你以为，苏景离和瑾妃当初做的那些事情，就没有我的参与吗？不过他们愚笨，识破不了我千面阁安插在身边的伪装。” “苏景离到底也是您的心头肉呢，他不惜假装摔断双腿，也要逃避锦城治水一事的纠纷，不过我如了他的愿，在他贬去尽州的路上真的废了他的腿。” “以及，您觉得，您的宝贝孙女苏苓笙，今夜够不够喂四妹妹府上的白虎？”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立冬(三) 四公主府内，夜色越是浓烈，却越是热闹非凡。 无数写着情诗的大红色孔明灯，贴着金箔纸糊上的双喜，带着周霜对苏苓雪的美好愿景一同飞上半空，照亮了半个烟岚的夜。 从前还从未有人在成婚之时用了这种法子的，在场宾客无比好奇抬头朝半空张望，连连发出惊叹，更有甚者还当场作诗吟赋，俨然将喧嚣的婚礼转为一副风雅之景。 正在此刻，四公主府后院，一个小婢女打开了关押玉胜的牢笼，拿出一截衣料在玉胜鼻前晃荡一圈道：“好玉胜，这几个月来倒是苦了你了，你要记着这个味道，冲着这个主人去，清楚了吗？” 四公主府前院，苏苓笙吃饱喝足后，站到了原本戏子名伶唱戏的台上，那些伶人唱完很快便知趣地退下，徒留一个空旷场地。 趁着此处无人，且最是容易观赏灯火的地方，苏苓笙便提裙踏上此处，抬首着观望半空中的孔明灯。 她朝那些孔明灯伸出手，不自觉露出几分颇为艳羡的笑意，眼中倒映了半空中的整片璀璨温热灯河，星星点点，温柔的光打在她脸上。 为何她自己成亲之时，却没有此等神情呢？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漫天灯火吸引过去之时，隔着茫茫人海和万丈红尘，宋寒坐在席位之上，远远看着她。 这一幕或许足够他记上许多年。 “不好了！四公主的养虎蹿出来了——” “救命啊！” 众人还沉醉在这万家灯火的缱绻温柔之中，后院几声高昂尖细的尖叫传来，随后便是猛虎凶兽石破天惊般的嘶吼。 沈烈和沈知书率先从这种如痴如醉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连同沈复和沈知宴，四人点头对视后，沈知书立即一个轻功飞跃到了高楼之上，定睛一看，后院果然有一头硕大的白虎。 而沈知宴和沈烈负责朝苏景辰苏千山说明情况，匆忙带着二人一同飞高楼之上，沈知书从楼上纵身跳下，对着宾客宴席大声喊道： “猛虎出没，武将一律留下护驾，其余人速速有秩序朝府外奔跑散开！” 话音一落，满座的宾客都大惊失色，文弱的文官纷纷四散窜逃，方才还以为自己是酒醉了上头，以为自己幻听到了猛兽大嚎之声，没能想这四公主府上的猛兽竟真的发狂了。 苏苓笙听到猛虎嚎叫的时候瞬间回过神来，四公主府中的白虎像来看管得十分周密，她也怀疑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可沈知书反应力迅速，而且今日情况特殊，他既然已经开口，那玉胜必然已经出笼。 宋寒眉头一皱，逆着人流朝苏苓笙的方向艰难蹿去，面露忧色朝苏苓笙交代道：“别急，我在。” 苏苓笙很快就松了口气，后院距离此处还有一定的距离，玉胜若是兽性大发，此时应该还在后院觅食，她知道此时人流攒动，自己若是跟着大部队往四公主府外奔跑，指不定会发生更大的意外。 刚这么想，却听到了白虎一路奔跑袭击，粗长虎尾掀过数张坐席的声音，那白虎行动迅猛，对后院的人根本不屑一顾，反而径直朝前院冲来。 苏苓笙所站的戏台正位于前院的正中，只有半个孩童般高，那猛虎一跳动便能蹿上去，沈知宴在房顶看得干着急，便朝暗处的荒雪楼暗卫和沈复道： “父亲，还有荒雪楼一众暗卫，你们保护皇上与贤王殿下，微臣先去救五公主。” 言罢不等苏千山和沈复反应过来，便随手抽走身旁一名暗卫的佩刀，飞檐走壁朝戏台之上纵身飞去。 “不好！”沈知书正在疏散人群，眼尖地发现那猛虎的目标是苏苓笙，便也提着手中长枪往戏台处走，全然顾不上别的人。 而程妄之正打算出手之时，只见有三人都朝苏苓笙的方向走去，他站在原地冷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来牵着穆持盈的手，把穆持盈带出公主府。 “嗷——嗷——”白虎双眼赤红，闻到了苏苓笙身上的味道，直接朝戏台上奔去。 沈知宴还在飞檐走壁，那白虎身形敏捷力量强大，几乎如闪电般疾驰的速度胜过在场所有人。 苏苓笙也没预料到有这一出，宋寒又离她有三丈开外，她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双腿瞬间如灌了铅般，但也没愣在原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戏台上跳下。 谁料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这一跳让她的右脚脚踝处直接扭伤，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 “啊呃——”苏苓笙疼得当场溢出两滴泪，顾不得腿上之疼，面对这种危机情况，求生的本能反应让她下意识地便是扭动身子朝前爬去。 白虎才戏台上扑了个空，更加暴怒不已，发出几声更癫狂的嘶吼后，直接跳下戏台，锋利利刃闪着寒光朝苏苓笙伸出，用尽全力狠狠一抓。 沈知宴即便加快了步伐，却仍是离苏苓笙三尺远，而猛虎的利爪便要落在她身上，就在众人都被吓得以为苏苓笙逃不过此劫之际—— 一个黑影近乎是以超乎肉眼的速度压在苏苓笙身上，猛虎的利刃只是碰及他到底后背，对着那衣料狠狠一抓，顿时间衣料四溅，将他的整块后背抓出五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是宋寒。 他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沈知宴便趁宋寒为苏苓笙挡住此袭击之时，手起刀落，直接使出十分的力度，以手中长刀将白虎那只沾血前爪砍掉。 “抱紧我。”宋寒闷哼一声，额上和太阳穴瞬间溢出一层汗珠，咬紧后槽牙将苏苓笙带着飞向高楼之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只是在十几秒之内，苏苓笙已经被吓得双眼空洞，待宋寒把她放在屋顶之上坐下，她的手从宋寒的后背松开，沾满了刺眼的红色血迹。 宋寒索性直接将上衣全部撕开，露出冷白身躯，抽了同在屋顶上护驾的冷岐的佩剑，此时此刻眼中再无其他人，坚定地看着苏苓笙道： “等我。” 没等苏苓笙缓过神来，宋寒就已经跳下房顶，继续去场上同猛虎博弈，苏苓笙近乎撕心裂肺朝他喊道： “宋寒！你回来！你回来！你快回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悔(一) 身后之人的嘶吼，宋寒已经全然听不进去。 他只知道，白虎冲向苏苓笙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今夜的计划，便是那日在碧霞山庄内与苏苓暖和宋临川商议的计划之一，宋临川和苏苓暖在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考验他，当他们二人朝他说出这个计划之时，他并没有多少惊愕。 苏苓笙……即使最后被他强行留在身边，那个性子注定是要离他而去的。 亦或者是，如同苏千山和秦绾一般，相看生厌地过一辈子。 他做不到，他想要她全部的爱，全部的恨，想要她整个人，想要她身上的每寸雪白肌肤都烙印上他的印记。 他想的近乎要疯掉，鬼知道他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裹着外衣在荒雪楼暗卫的注视下，踱步到她的窗外驻足停留了有多久。 清冷的月色照射在宋寒身上，他的眉目深邃含情，身形高挑如竹，墨发披散开是一副温和柔软的模样，恍若天地飘渺之间临渊而立的仙人。 他透过窗户上的雕花摩挲着，期待能将屋内的明月揽于怀中，又常常抬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月，苦笑哀叹一番后便回到自己的明华院。 有多嘴多舌的侍卫问他为何要对公主隐藏这份深情，他只是学着她喜欢翻白眼的样子凶了回去： “你们现在愈发胆大包天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不知道吗？” 那些暗卫常常悻悻地走开，但只有他知道，一个人久久望月的悲凉。 所以宋临川和苏苓暖跟他说出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了。宋寒对苏苓笙的感情是病态扭曲的，我既然身为一个世人眼中最低贱的亡国奴，便是不配去拥月入怀的。 与其让苏苓笙成为自己复仇大计上的软肋，倒不如趁还未把这软肋融入骨血爱之深切之时，将她从生命里抹杀了去。 但宋临川答应了他，在苏苓笙生命里算得上最后的这段时光里，宋寒做什么他都不会出手管教，所以宋寒才想方设法在这段时间里，对她好。 出于爱，还是出于怜？若无爱，怎会怜？ 与她亲近，与她同欢喜，只愿在她被别人安排了一生的命运里，在这最后关头，能不被任何人负她，待到立冬那日一过…… 这个时间再也不会有苏苓笙，只有一个一无所有孤注一掷，又下作低廉的宋寒。 苏苓暖早就几个月前便对苏苓雪府中的白虎下手了，她的千面阁如此神出鬼没，替换掉她府中的侍女又有何难？ 那侍女每日都拿掺了苏苓笙衣料的肉食，去喂食玉胜，又拿了她身上同样气息的熏香，夜夜给玉胜闻。 直到四公主快大婚的前本个月，她故意不让玉胜饱食，玉胜长时间处饥饿的状态，本就身为猛兽，骨子里的兽性极易被激发。 若是在苏苓雪大婚之日，给玉胜再次闻苏苓笙衣料上的味道，又以能激怒猛兽狂躁的药物让玉胜服下，届时…… 宋寒其实可以走的更快些的，他逆流而上在人潮里奔向苏苓笙的时候，故意放满了些脚步。 是因为人太多，他无法施展身手，所以才刻意慢一些的，他只要把戏做足，到时候不会有任何人看出这场完美的端倪。 是他自己先露了端倪，他看到苏苓笙眼中的惊恐神色，又看到她匍匐身子努力往前爬的模样，他想起十岁那年，在雪地里倔强跪着也不肯朝宋临川认错的模样。 那时的他同样渴望活着，亦是想一了百了。 不行，宋寒做不到就这么把苏苓笙从生命里抹杀去，一切都太迟了，宋寒对苏苓笙已经用情至深。 那是他二十一年来心间上的唯一一人，是他亲手把她推向深渊，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能放弃。 “抱紧我。” 宋寒终于在最后一刻不再逃避自己心中的感情，冲上前去，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压在她的身上。 索性白虎饥肠辘辘了许久的缘故，这一抓并未将他抓得半死，反而为沈知宴提刀救人争取了弹指的时间。 公主府内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宾客几乎都已经倾巢往外窜逃完毕，场上只留损坏的戏台和九昌国朝堂的所有武将。 苏苓笙既已经被宋寒抱去高楼之上，玉胜便拿她没招了，只是她身上的特殊香气仍然如罂粟般吸引着玉胜，白虎便不停在苏苓笙所处高楼之下脱着剩下的三足徘徊盘旋。 沈知宴既然已经断了它一只前爪，此刻它的战斗力确实会有所下降，但怒气值应该到达了顶点。 沈知宴发现了白虎的异常，和宋寒与沈知书对了个眼神，低声试探道： “如果我没猜错，这大虫的目标只有殿下一人。” 沈知书点点头：“不过不可掉以轻心，毕竟是兽类。” 这堂兄妹二人果然聪明至极，这么快便猜出端倪，但是若是苏苓笙一直不下来，它迟早会无差别攻击别人。 刚这般想着，宋寒赤果上半身，后背还在不停滴落鲜血，玉胜自然闻到了那股诱人血腥味，猛地一转头朝宋寒扑过来，宋寒轻一跳便从白虎身上飞身而过，让白虎又抓了个空。 “唔——” 苏苓笙吓得脑中丝弦尽断，立即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干扰了宋寒的判断力。 这种时候，她若是出声提醒宋寒，宋寒未必能集中所有的精力对抗玉胜。 玉胜在宋寒那里扑了个空，转头攻击起方才断掉它一只前爪的沈知宴，沈知宴与沈知书交换兵器，手拿他的红缨枪，以枪的底端为支点，灵巧地在原地旋了一周，双脚狠狠地踹到玉胜的脸上。 这一脚的力度都让沈知宴自己双脚发麻，沈知书趁此时翻身跃上玉胜的后背，死死抓住它的后颈皮，几乎快将后劲挠烂了。 但玉胜吃了痛，挣扎不断，沈知书抓紧它都有几分困难，更别提拿手中刀去划瞎它的吊睛眼。 玉胜在做激烈的挣扎，剩下一只前爪伸出去拉下骑在身上的沈知书，沈知书暗叹失了时机，便只能在它的身上匆忙闪躲，更是无暇顾及打虎之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后悔(二) 宋寒扭过头来对苏苓笙道：“把披风脱了扔下来。” 苏苓笙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宋寒开口定是有他的道理，苏苓笙便顾不得天寒地冻，径直脱下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 冷岐怕她力气太小没法将披风扔过去，便接住苏苓笙的披风对着宋寒的方向扔去。 宋寒眼疾手快接住了披风，而后将披风挂在戏台的桅杆之上，自己也朝桅杆之上一跳，朝沈知书喊道： “沈小侯爷，先下来！” 沈知书意会了宋寒的意思，立即从玉胜的身上跳下，由于玉胜的力气整个人连连朝后倒退了几步，玉胜在闻到苏苓笙披风过后，果然立即扭转了目标，奔到了桅杆之下。 “趁现在，取它性命！” 一众武将欲上前帮忙，沈知书却提着长刀大喊：“人多手乱，让我一个人去！” 宋寒所在的桅杆摇摇欲晃，很快便要有塌下之势，沈知书随即调整好状态，换了一把更加厚重的刀，趁玉胜的注意力被那衣服吸引走，便跳到它的背上对着白虎喉咙狠狠割喉。 而后，鲜血四溅于场上，白虎的哀嚎呜咽之声响彻整个公主府，那些府中逃出生天的宾客都纷纷听见了。 程妄之担心内里状况，忍不住朝门口走去，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只见沈知书一袭月白窄袖锦袍已经被鲜血然得紫红，他扯下自己的腰带勒住白虎的脖子，在白虎的刀口处使劲用力勒紧。 却在这时，一袭红妆华服满头珠翠的四公主从洞房中走了出来，不顾场上的危及情况，对着沈知书叫道： “沈小侯爷，快住手！” 沈知书原本精力集中至极，在场人无不大气不敢喘地不愿打扰他，却被苏苓雪这嗓子嚎得分了神，手中布条一松，被玉胜从背后甩了下来。 沈知宴上前接住沈知书，二人一同滚到了花坛之上，沈知书的衣衫已经尽开，浑身被汗水打湿得不成样子，气喘吁吁。 所有人：“！” 白虎当即冲向了苏苓雪，丝毫不念及这位主子平日里如何好吃好喝地待她，而苏苓雪见到玉胜的如此惨状，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寒站在桅杆之上扶着厚重的披风，无暇分心，而沈知书和沈知宴兄妹俩还在花坛之上，其余武将又在方才沈知书的命令之下腾出了场地，都距离苏苓雪有一定的距离。 而且情况危急，这些武将此次前来赴宴根本没带多少兵器，程妄之心中只念及救人一事，立即从门口灵巧地避开所有人，行至苏苓雪身边将她拦腰抱起，而后飞向房顶。 宋寒站在桅杆之上眯了眯眼，就是要趁此刻要了白虎的性命，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便从桅杆之上跳下，直接落于白虎背后。 沈知书和沈知宴也调整好了状态，一人手拿一把金刀，一走一右地行动，分别砍下白虎的另一只前爪和左后腿。 而宋寒抓紧了沈知书的腰带，接替了他勒死白虎的任务。 苏苓雪此时惊魂未定，已然被程妄之抱上高楼，站于苏苓笙身旁。 程妄之方才的动作迅速无比，几乎不亚于宋寒的反应能力，苏苓笙从未知道他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平时见了他那偏瘦削的身材也根本想象不出他练武。 苏苓雪对着隔壁楼的苏千山跪下，泣不成声： “父皇，求求您下令救救玉胜，玉胜是儿臣养大的啊……” 苏千山自被沈家人带上高楼的那一刻起，便凝神观察着场上的所有人，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当他看到苏苓雪不识大体地跑出来阻拦那一幕，差点气得胸闷气短。 “放肆！沈知书沈知宴摄政王听令，将这白虎当场斩杀！” 正在从此时，周霜从洞房中追着苏苓雪出来，见到场上如此血腥厚重的一幕，看了看苏苓雪，低下头无奈从自己腰间取出一份毒药，对着宋寒： “王爷，您先下来，交给微臣。” 宋寒知道周霜的手段，自己背后的伤口在方才的大动作中撕裂得更开，再失血下去恐会休克，便松开白虎，用最后一分力气飞朝苏苓笙身边，而后就晕倒过去，不知后来之事。 苏苓笙一把抱住宋寒，双手却不敢放在他满目狼藉的后背，只能强忍心中的害怕扶住他的腰腹，宋寒虽偏瘦，但骨量却极重，苏苓笙差点没扶住他，还是冷岐前来一同扶着。 而场下，周霜将手中毒药直接投朝白虎口中，捂住自己的口鼻，大声朝沈知书和沈知宴兄妹二人倒数： “五，四，三，二，一！快！” 果不其然，五声结束后，白虎轰然倒下，沈知书接过一旁将领的佩剑，直接上前将白虎斩首于众人之前，与其余四肢分散在原本摆宴席的空地之上。 在场之人受到如此大的视觉冲击，无不皱着眉头，苏苓雪更是由于伤心过度，晕倒在程妄之的怀中。 苏苓笙饶是见过那些限制级电影大风大浪的人，却从未现场直击过此等情景，强忍着呕吐转过头去。 一场危机总算化解，总共不到一刻的时间，白虎便被斩首示众，苏千山的脸色十分难看，在被沈烈带下高楼之后，面色凝重道： “该疗伤救治的先去疗伤，其余人等全部过来。” 今夜之事非同小可，他怎会看不出来那白虎，是冲着自己的宝贝五女儿来的？索性在场之人除宋寒和沈家兄妹受伤之外，无一人有性命之忧。 苏苓笙心中的石头自见到白虎被斩首那一刻起，轰然落地。 此时此刻，烟岚皇宫内，苏苓暖已经把孟太后的尸体拖到了一艘小船上，又趁着夜色悠悠地划着小船往宫门门口走，她要给苏家皇室一个大惊喜。 苏苓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幼时与母妃在冷宫中的时光，那时母妃被害，出身又低微，母女二人在冷宫中受尽白眼，便是连最低微的宫女太监都能来肆意欺辱她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妃被四名太监玷污至死的眼神，她坐在一旁麻木地看着，流不出一滴泪水。 第一百四十章 后悔(三) 宋寒在昏迷期间，做了一个光陆怪离的梦。 在梦中，苏苓笙被他从水里捞出来后，还是原来那个性子，还是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宋太傅地叫着。 他们二人还是遭了叔父的算计，不得不结成夫妻，但宋寒始终对她冷漠厌弃至极，但面上却无微不至地关怀她。 他自心底厌恶她的弱小，却又丝毫不愧疚于这是他一手造成的结果。不过新婚之夜的时候，他贪图她的美色，与她圆了房。 梦里的苏苓笙软弱无力，一双眸子倒是一如既往地清亮，她瑟瑟发抖地在他身下承欢，眼角泛出几滴珍珠般的泪，咬紧牙关地询问宋寒： “宋……太傅……轻一些……” 宋寒不顾她的疼痛，只知道一味索取，后来要的狠了，她下身出了不少的血，宋寒这才停下。 后来的时光里，他并没有去锦城治水，二人就在王府里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可是他眷恋她的温柔，眷恋在她怀中安眠的感觉，一边心里看不起她，却又一次又一次地索取她。 她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违抗自己的意愿，宋寒想要什么，她就给宋寒什么。经历了长达半年这样的相处时光，宋寒却对原来的她生出感情了。 于是在梦里，他还替她挡了那白虎，还是拿上自己的命去赌，终于，他也臣服于娇贵的公主，忠心地做着她的不二良臣。 却不是她们九昌的不二良臣，他还是造了反，他还是灭了她的国，不过那时他仍是摄政王，权势比较现在更是有增无减，扶持着苏苓雪这个傀儡女帝。 她于大雪纷飞的冬日，一如当年般跪在摘星殿外，恳求他放过苏景辰一命。 宋寒并不知道她在殿外跪着，等到下人来禀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大出血晕死在雪地之上，就这样，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梦中的苏苓笙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醒过来之后却如同活死人一般，眼中的光彩尽数消失，对宋寒的所有讨好都麻木不仁。 宋寒终于受不了她的冷漠，狠狠地凶了她： “我要那你全部的爱，全部的恨，全部的喜怒嗔痴，我要你眼里只有我，只能有我。我要的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 “你如果再这么对我视而不见，对我做的这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就把你的兄长，把你的沈二侯爷，把你的四姐，一个一个从你的生命里剥夺。” “直到你只有我。” 苏苓笙听到这番话，终于有了些微微的触动，她把养身子的药当着他的面倒进了盆栽里： “宋寒，你要我怎么接受你？我把我所有的真心，所有的信任，所有的爱和欢喜分毫不落地给了你。” “可是你欺我，瞒我，甚至想过杀了我，我年少之时的所有温柔不过是你的一场滔天骗局罢了！” “枕边之人都尚且如此，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真心？你的真心就是这般丑恶阴毒的模样吗？你的真心真是不值一提。” “比草还要轻贱。” 后来，宋寒真的开始动手伤害苏苓笙身边的人，从沈知书开始，那个原本是她夫婿的少年郎，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在宋寒的安排之下，战亡于漠北，头颅被悬挂于外邦城门之上。 接下来是苏景辰，他一双腿被废，整日窝在贤王府中醉生梦死，最后因为醉酒“意外”溺亡在井中。 苏景辰的死讯传来之日，苏苓笙一脸麻木地点了点头，而后穿上了她最为华丽的公主制服，一步一步地走到摘星殿的高楼之上。 “宋寒，你欠我们苏家的，下辈子要加倍奉还。” “我是九昌的公主，不是你这个乱臣贼子的妻。” 而后，她便做了坠楼人，宛若一只华丽的蝴蝶，在摔下楼的那一刻，迎风施展双翅，真正得到了自由。 宋寒是被她坠楼前的眼神吓醒的，醒来之时屋内晨光熹微，身上扎满了绷带，整个后背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应该是上了周霜的药。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苏苓笙的身影，宋寒看到她趴在床榻边歪着脑袋睡觉，这才松下一口气。 还好只是个梦境，还好她还在身边，还好，她还活着。 还好自己今天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苏苓笙被宋寒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他：“寒哥哥，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 “我好想你。” “我宋寒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亦不会让自己伤你半分。若违此誓……” “说什么胡话？”苏苓笙感觉捂住了他的嘴，“你别多心，好好歇息，待会儿我们回摄政王府。” 原来此地还是在苏苓雪的府中，昨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众人连同苏千山都在四公主府就地议事，议论了整个通宵，此时正在返回烟岚皇宫的路上。 算了算时间……那件事，苏苓暖应该已经完成了。 宋寒长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苏苓笙：“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他怕不是被烧坏了脑袋？苏苓笙不解地拿小手放在宋寒额上，探了探温度： “奇怪，寒哥哥，你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 他岂止是保护了她，更是因为她第二次丢了半条性命，苏苓笙已经愧疚不已，她欠下了宋寒两条命，这辈子怕是怎么逃都逃不开，怎么还都还不上了。 苏苓笙抓住他的手：“寒哥哥，你稍安勿躁，我知道你着急，不过都过去了，没事的，你先听话好好歇息好不好啊？” 宋寒苦笑一声，借势把苏苓笙捞进怀中：“好。” 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害怕我，不要厌弃我。 正这般想着，白鹤连门都没敲便匆忙上前来禀报：“回禀王爷王妃，皇太后于昨夜遇刺，已经……已经……” 苏苓笙没有挣扎开宋寒的怀抱，睁大双眼看着白鹤：“已经什么？” “殁了。” 孟太后与苏苓雪大婚之夜，于立冬之夜身亡了？ 苏苓笙顿时软了下来，脑海中瞬间一片乱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蹊跷(一) “即刻进宫。“ 宋寒欲要穿上外衣，却因外力拉扯到后背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苓笙按住他的手臂，凝眉看着他后背又溢出一些血的绷带：“我来。“ 他昨夜受的伤深可见骨，较起此前在锦城所受那次更是严重三分，玉胜到底是正值壮年的猛虎，出手丝毫不含糊。 宋寒昨夜失血过多，晕过去之时便是连嘴皮子都泛着白色，苏苓笙惊魂未定，还是一众侍卫把宋寒抬下高楼的。 周霜的洞房花烛夜也没能享受成，净给这几名斩虎人通宵疗伤。 “王妃放心，王爷受的都是外伤，看着可怖了些，不过还好及时止住了血，并无性命之忧。“ 苏苓笙坐在宋寒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霜虽然说他并无大碍，但他那鲜血淋漓的后背简直足以用目不忍睹来形容，几乎没有一块完好之地。 而且周霜的药向来都是见效快但性子也猛，他昨夜给宋寒后背上药之时宋寒疼得低沉嘶吼了许久，仿佛那种疼痛进入骨髓一般。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从别人身上流了这么多血，原来光是看到这么多的血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回忆起宋寒昨夜的惨况，苏苓笙小心翼翼地给宋寒套着外衣，如今天气寒凉，衣物厚重压在宋寒的背上，定会让他吃不少苦头。 “寒哥哥，你伤势如此严重，要不你就不进宫了吧，我会替你……“ “不可，太后娘娘身薨举国哀恸，我不能在这种节骨眼出岔子。“宋寒系上腰带，又随手抓起一块披风示意苏苓笙继续帮他穿，“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笙儿，事不宜迟，我们进宫吧。“ 苏苓笙点点头，自己也披上狐裘外衣，任由宋寒牵着她的手外出，宋寒受了重伤，行动极其迟缓，苏苓笙也耐心跟着他。 寒风刺骨，扑面而来，整个皇城都如死寂一般安宁，宋寒和苏苓笙一同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即便车上焚有暖炉都有些无济于事。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几分。“ 似乎回忆起去年的冬季，宋寒低垂着上眼睑，眉眼之间尽是苍凉脆弱，与平时那个冷若冰霜气度不凡的摄政王完全不是一个人。 宋寒握住苏苓笙泛凉的玉指，他本就比寻常人白上许多，在这种情况下更是透露出极其明显的病态，后背上的伤也让他没法靠在马车背垫上。 苏苓笙看他坐得僵硬难受，又顾及他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咬了咬下唇试探性地斜视着宋寒的侧脸： “你……若是难受，可以趴我腿上歇歇的，寒哥哥。“ 说罢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真诚地看着宋寒。 宋寒有气无力地一笑：“真的？“ 苏苓笙点点头：“嗯，真的，你趴着吧，趴着可比现在这样好多了。“ 话音一落，宋寒便犹如一只慵懒的大雪狼一般，侧躺下来背对着马车车门，正对着苏苓笙，头枕在苏苓笙的大腿上，满脸苍白都不忘用得意洋洋的眼神看着她： “笙儿，多吃些，你瘦成这样，硌人。“ 其实不然，苏苓笙看起来偏纤瘦，可这身段…… 常常让宋寒忍的很辛苦，常常让他想撕下自己正人君子的伪装。 鬼知道他面对这么个绝世美人，要付出多少超乎寻常的忍耐度。 可惜美人不是不解风情，就是不给他机会罢了。 苏苓笙：“……少嘴贫，算我求你的好不好？好好歇歇吧。“ 宋寒抓住她话中玄机：“嗯？你说什么？“ 后背那如烈火浇灌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宋寒，自己是个身受重伤之人，但只要他与苏苓笙待在一起，转移了注意力便会觉得清减许多。 苏苓笙暗暗埋怨宋寒总是在受伤的时候耍嘴皮子，但他受伤也都是因为自己，所以不忍心说他什么，只像摸着一只大型长毛犬般摸着宋寒的头： “听话。“ 宋寒：“……“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苏苓笙手中动作是何意？不过……被她这样轻轻抚过的感觉，竟然意外地好。 宋寒没忍住偏过头观察她腰带上的花纹，按照不同的样式分类，一条一条地数了起来。 便是只凝视着她的腰带，都是双眼含春的，他本就是标准到极致的桃花眼，在他生命年岁里第二十一冬日到来之际，眼中寒冰终于被化尽了。 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春天，便这么悄无声息又盛大地到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路上已经聚集了文武百官，原本今日可以因为苏苓雪的大婚而延假三日，谁能料到太后居然遇害身亡了。 光线昏暗阴沉，半空中的黑云遮挡了清晨所剩无几的所有晨光，众人都面色凝重，从头到脚纷纷缟素加深，拿着令牌有秩序地等待进宫。 苏苓笙和宋寒有特权，可以坐着马车先他们一步进入宫中。 “寒哥哥，我听白鹤说皇祖母是遇害身亡……你要如何处置昨夜留守在宫中的荒雪楼暗卫呢？“ 昨夜大部分荒雪楼暗卫都被调动去了公主府，留在宫中看守的不过十数人。 宋寒转过头对上她的眸子，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论如何，都是他们失职，恐怕难逃一死。“ 九昌国出了此等震惊天下的大事，这些暗卫不被株连九族都是好的了，苏苓笙听完宋寒一席话，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一开始到摄政王府时，她还会为荒雪楼的暗卫们感到担忧，偶尔看他们风吹雨淋都要执行任务，有可能还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时，苏苓笙还会共情一番。 可如今在这个时代待久了，她不知不觉中也被这种从来身不由己的宿命感麻木了。 虽然宋寒接管荒雪楼好几年，但他对昨夜留于皇宫内的暗卫丝毫没有任何同情心。 因为那些人都是叔父安插进来的人，借孟太后遇刺身亡一事，正好可以除之而后快。 宋临川原本就不放心宋寒的人留在皇宫中看守太后，怕昨夜之事失手就功亏一篑。 所以这个哑巴亏，宋临川自己是默认了要吃的，经他手进入荒雪楼的暗卫，一开始便注定是死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蹊跷(二) 晏景淮和连湛早早便于宫中汇合。 二人同样一夜未睡，晏景淮在四公主府中与苏千山等人共谋一整夜，而连湛昨夜便在四公主府中调查白虎的尸身。 “连大人，公主府中有何发现？“晏景淮对外宣称惧寒，便是一身缟素都要穿得比旁人厚重许多。 连湛边整理自己的丧服，边往额上系上一条白布：“四公主府中的白虎，昨夜下官已命人开膛破肚检查了一番。“ “下官发现……白虎的胃中，有许多尚未被消化掉的衣料，而且还无法排泄出去，所以那白虎的肚子会显得这么大。“ “最重要的是，那些衣料都是五公主身上的，足以可见，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晏景淮叹了口气，望着殿外的阴沉天空：“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居然也能中。四公主婚宴朝五公主下手是真，但在立冬之日朝太后娘娘下手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他们便是算清楚了，四公主大婚时宫中戒备会松懈许多，所以……“ “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出了此等大事，是我们的失职。“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苏苓暖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下手，而且是朝太后。 连湛问道：“晏相觉得，此事是千面阁所为吗？“ 晏景淮：“确定是千面阁所为，直觉告诉我事情不仅仅是我们所想的那般简单，我甚至怀疑还有别的势力一同掺杂进来的。“ “连大人仔细想想，荒雪楼的暗卫身手是如何不凡，却连千面阁这种并不以暗杀术闻名的江湖人都拦不住，是不是过分蹊跷了些？“ 连湛皱着眉，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惶恐：“难道晏相您是怀疑……“ 晏景淮叹了口气：“但愿不会是，王爷他是什么人，你我之间再清楚不过，整个九昌国再清楚不过，千面阁的势力渗透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我更愿意相信千面阁神出鬼没，况且据暗卫交代，太后遇刺之时并没有任何异动传来，这世间多的是让太后娘娘无法言说的法子。“ 连湛不解道：“晏相是如何觉得会有别的势力介入的？“ 晏景淮：“这些暗卫统一口径得有些生硬了，我听着只觉古怪，此事还是等王爷前来我们一同商议。“ 另一边，摘星殿内，几名太监正伺候宋寒更衣。 摘星殿内并无苏苓笙任何衣物用具，所以她进了宫便前往自己的梦华宫中更换丧服。 整个烟岚城都禁商禁足整整七日，举国都要为太后守孝，毕竟孟太后是九昌第一任太后，苏千山下令必须要风光入葬皇陵，以史无前例的最高形式将孟太后安葬。 这七日里烟岚城恐怕会空如鬼城般。 苏苓笙许久不回梦华宫，宫中还是有几名从前伺候过她的老人，这些老人听闻昨夜之事，在给苏苓笙换上丧服时纷纷询问她： “王妃昨夜在四公主府邸可平安无事？“ “那猛虎可伤着您什么地方了？“ 诸如此类，苏苓笙都面无表情地统一回答： “本宫若是有事便不会出现在此处了，时候不早了，先去玉慈宫吊唁皇祖母吧。“ 其实说实话，她对这位便宜祖母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毕竟是跟原主有血缘关系，并不是和她。 但是孟太后对她的好她都铭记于心，她早已把这位慈眉善目的奶奶当成可以依靠信赖的一部分，她想替原主尽来不及尽的孝道。 可孟太后昨日早晨还在好好地同她与苏苓雪说话，今日就与所有人天人两隔。 她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宋寒身上，现在回过神来，再想到此事，心里有些酸涩失落。 一个小太监拿着拂尘前来梦华宫传话： “奴才见过摄政王妃，王爷让您先一步去玉慈宫，他与晏相有事相商。“ “嗯。“ 另一边，晏景淮和沈知书连湛一齐前往摘星殿探望宋寒，宋寒情况特殊，苏千山原是下旨让他在摄政王府修养，不必前来皇宫的。 沈知书谈及此事时，晏景淮淡淡道：“王爷向来都是如此，礼数比任何人都周全。“ 摘星殿内，宋寒命人多点了几个暖炉，静静等候晏景淮等人的到访。 不知不觉中，宋寒看着暖炉上的瑞兽纹出了神，瑞兽也是雕刻的猛虎之纹，不由得又让他回想起昨夜之事。 他的整个计谋便从来没有忽视掉抹杀孟太后这一环，整个苏氏皇族里他只在意苏苓笙一人。 唯有他昨夜没有控制住自己，毫不犹豫地把她救下，才是最大的意外。 宋临川想必已经知道了此事，但宋寒有的是说辞和法子保住苏苓笙。 苏氏皇族旁的人，便是被他翻来覆去地利用，他也不会有半分不忍。 所以……如果他这些所作所为都被苏苓笙知道了，那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只是想把她用最简单的方式留在身边，他也就只能做到护她一世周全。 那她心里的周全呢？ 越想越是心烦，宋寒抬头望向殿外之时，晏景淮和沈知书等人刚下船走上码头。 来的正好。 “诸位大人请入座，事关紧要，玉慈宫那边虽不算着急，但我们还是速速商讨。“ “沈小侯爷，你们的沈家军的新战术练的如何了？“ 三人还未入座，宋寒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沈知书，沈知书顾不得坐下便回宋寒道： “王爷请放心，表妹平日里除了去彧清楼看看账本，基本上都泡在沈家校场上的。“ 宋寒点点头看朝晏景淮：“晏相认为，此事是不是三公主所为？“ 晏景淮：“确信无疑。“ 宋寒：“嗯，本王推测她逼宫之日，便是在太后娘娘的头七之日。“ 这都不用他推测，他都已经知道了整环计划。 晏景淮：“看来王爷所想与微臣所想一样，九昌国向来更注重头七日，而且按照陛下的意愿，头七日恐怕会更严整。“ “不错，头七日皇宫城门大开，部分守门将领已被她替换掉，单从战术上来说，那时逼宫谋反是最佳时机。“ “怪我们盲目自信，才生出如今这么大的事端，本王对不住皇室。“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淮(一) 苏苓笙身为嫡公主，必定要留在宫中守孝三日，待到皇太后出殡入皇陵后才能回府。 而苏苓雪也在大婚第二日来到皇宫，与苏苓笙一同跪在孟太后的棺木前，被贬去尽州的苏景离与他的王妃顾氏也从尽州前来烟岚。 玉慈宫的灵堂内，几名几朝元老都悲痛欲绝，孟太后生前最信佛，所以无数的高僧都由此进宫。 秦皇后正在玉慈宫偏殿的一个走廊处歇息，她长跪了许久，身子有些乏力，便支退了所有下人，望着远天东山的山脉发呆。 一名眉心处点了朱丹红砂的白衣僧人如厕完毕，正欲回到殿内，经过走廊时不偏不倚地遇到了秦皇后，秦皇后自他走远三尺后颤抖开口叫住了他： “江……江淮哥哥？” 白衣僧人听闻，微微驻足转头停下朝秦皇后道：“皇后娘娘，贫僧乃清源寺僧人忘尘，不是江淮。” 秦皇后不顾一切地上前拉住了忘尘：“江淮哥哥，一别二十多年，你真的能忘吗？” 忘尘也不推开他，却还是不明显地挪开步子：“皇后娘娘，前尘旧事，还是尽快放下的好。” 秦皇后撒开了手，转过身子侧对着忘尘：“是，忘尘大师所言极是，可是我还是走不出当年。大师再怎么五蕴皆空，也要念及你们江家在这世间的血脉吧。” “我没有想到，再相见，你我之间竟是这副情形。” “这些年我也没有替你照看打点好江家，江玉涿那丫头吃了不少苦头，我……” 当年秦绾听闻江家大房蒙难，可那时的她同样也是罪臣之女，根本对远在赴川郡的江家帮不上什么忙，只听说他们几乎满门被灭，那些丧心病狂的山贼，便是连一岁大的嫡子江鹤远都没放过。 江家现在的唯一血脉，便是当时才出生不久的江玉涿。 他江淮，早就不是江家人，早就不是世中人了。 “皇后娘娘，江家的生死命数皆是天意，贫僧早已不入红尘多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与贫僧无关了。”忘尘收回在秦皇后身上的目光，“此处人多眼杂，贫僧先回殿内。” “当年的种种，都忘了吧。” 忘? 让她秦绾如何忘，江淮当年便是前朝惊世绝伦的天才，十六岁就能高中状元的神仙郎君，大家都以为他能重振江家之时，却未曾想他会身亡于前朝乱世的大火中。 江淮与秦绾自小青梅竹马，秦家在前朝也是中流世家，秦绾与他暗生情愫，可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秦家为了再往上爬一步，把她介绍给了当时还是九昌国三大世家之一的苏家嫡子，苏千山。 更没有人能料到，苏家会反了陆氏皇族，端了那破败昏庸的前朝，自己做了这乱世的王。 她对处处风流的花花公子苏千山根本不感兴趣，苏千山年轻时虽是烟岚城第一贵公子，然而性情顽劣好玩，根本不是她秦绾的意中人。 秦绾的意中人，是那个温润如玉唇红齿白的状元郎江淮。 化成的所谓的森森白骨，只不过是欺骗众人的假象，他被苏千山算计陷害看透世间凉薄，金蝉脱壳出了家。 而后，便不问世事长达二十年。 秦绾知道苏千山不会放过他，即使他出家了，只要他还活着，苏千山有朝一日就能把他给找出来，可以使用无数种方法折磨江淮。 所以秦绾一直忍着，没有敢去见江淮，秦家那时也因庇护前朝而被判定为罪臣，秦绾没有办法去见他。 直到十八年前，被封为王爷的苏千山，即使拥有了妾室梁侧妃和正妻兰氏，在街头处见到了要被充入教坊司的秦绾，毫不犹豫地把她要进了王府。 “本王可以保住你们秦家，只要你肯献身于我。” “绾绾，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娶兰氏和梁氏都是迫不得已，只有你，让我念念不忘。” 秦家正房连同旁系总共还有六十七口人，秦绾不得不顾虑这六十七口鲜活的性命，便答应了苏千山，谁能想到苏千山不仅没有保住他们秦家，还亲自监斩她秦家。 “绾绾，你相信我，我已经求过皇姐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无名无分，我会想方设法给你全天下最好的。” 苏千山把如同死物却怀有身孕的秦绾揽入怀中，一字一句亲口允诺，没过多久，当时的女帝便驾崩离去，没有留下任何血脉，苏千山理所应当地坐上了皇位。 恰逢兰氏被梁氏陷害，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他不顾天下人的反对立了秦绾为皇后，秦绾才知这就是苏千山的一场惊天骗局，他要的不过就是她。 快临盆之际便拖动着沉重的身子，独自一人泛舟于皇宫大泽之上，想带着腹中罪孽的胎儿一同赴死，谁料苏千山并不慌乱，站在岸上冷眼看着她： “绾绾，听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想拿我们的孩子报复我。” “可是清源寺的忘尘大师……不知道，绾绾会不会顾及到他呢，嗯？” 苏千山生得好看极了，一双温柔杏眼似乎能容下天地万物，身长玉立，穿着明黄的龙袍背手立于岸边。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威胁，他知道秦绾放不下江淮，也早就查出了江淮的下落，江淮的生死就掌控在他苏千山的手里。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算计好了…… 那天是中秋，秦绾跌坐在小舟中，麻木的任由暗卫把她的小舟拖动回岸上，而后没多久，就破了羊水，提前了一段时日产下了两名孩子。 一个是苏景辰，一个是苏苓笙。 “绾绾，辛苦了。” “这两个孩子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和皇子，储君我也只会从笙儿和辰儿当中立。” “笙儿虽然为女儿身，可是我们九昌，女子照样能为天下之主。” 秦绾扭过头去不看他，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即使是自己身怀六甲生下来的，她身子柔弱，生龙凤胎本就实属不易，差点去了阴曹地府。 可是为了江淮，她咬着牙也要从黑白无常的手里逃出来。 可是她为江淮做的这些，承受的这些，江淮都不知道。 他全都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江淮(二) 从前尘往事中回过神来，秦绾忽然发现，她这些年这么努力的为了江淮活下去，不过是笑话一场。 他根本就不在意了，不在意了。 少年之时遇到过于惊艳的人，会拖累终身。 苏苓笙在灵堂跪了好一会儿，宋寒和沈知书以及晏景淮等人才匆匆前来，宋寒自忘尘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忘尘本在专注吟诵，可眼前人—— 眼前经过的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如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更是他们江家老管家救下来的那名男孩吧。 宋寒生得眉目深邃，气质清贵冷冽，按理说无父无母穷苦人家所生的孩子，是不会有这般气度的，即使他后来是在赴川郡江家长大。 更奇怪的是，忘尘总觉得，宋寒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那眉眼和气质，倒是像极了大哥，可能是被江家管家带大的缘故，身上倒是有江家人的气质。 罢了，大哥一家都蒙难多少年了，自己也早为蹉跎红尘之人，他劝秦绾不要执念于当年，他自己这会儿倒是又犯了戒。 一想到这些，忘尘就收住自己已经因为见到秦绾，再次有些隐隐触动的心，继续专心致志地念经。 这世上早已没有江淮，只有僧人忘尘。 宋寒因为身受重伤的缘故，只简单祭奠过孟太后过后，苏千山便让他回摘星殿歇着了，苏苓笙既然要在宫内待上这么多日，那他便陪着她一块待着。 失去了从小到大最疼自己的长辈，她应该是很难受的吧。 而白日里，秦皇后和忘尘的所有对话，都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白鹤的耳中。原来这清源寺僧人忘尘，就是当年江家的二公子江淮，这件算不得什么惊天秘密的事情，要不要先禀报给苏景辰？ 若是苏景辰觉得无关紧要，那就可以禀报给宋寒了。 白鹤于入夜换岗后，避开所有视线潜行进了东宫，苏景辰因为行为“痴傻”，苏千山并未让他留在灵堂待多久。 苏景辰虽然身在东宫，同样朝着玉慈宫的方向双膝下跪，眼中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漆黑如夜一般，暗藏着滔天的寒气。 重活一世，他千算万算这么多次，还是没玩过宋寒？ 苏景辰不信命，他前世都差点能把宋寒弄死，只是最后宋寒发现自己身为江家嫡子的身份，为他苏氏皇族恕罪了数十载，不留后代血脉。 证明这个人并不是十恶不赦，心中仍留有善念的。 可是那善念来的太迟，迟到苏景辰已经化为一缕幽魂，一直跟在苏苓笙的身旁，他亲眼见到了坠楼自尽的妹妹，可就是不能伸出手去抓住她。 后来在天地间缥缈数十载，一直盯着宋寒，宋寒将苏家的江山还到了苏家手中后，退出朝堂避世而终。 国师把苏景辰的亡灵召唤而回，问他想不想重改天命？或许能将一切及时挽回。 苏景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国师笑道，可是殿下，这样一来，您自己的命数或许会……没那么好，您会承受一份属于帝王的无边孤寂，您愿意吗？ “我愿意。” 苏景辰再次睁开眼之时，回到了自己在锦城治水的年纪，仿佛前世的种种都如一场梦一般。可是他这次回来，妹妹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如前世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苏景辰也曾想暗暗试探她，想问问她记不记得前世旧事，否则怎么会…… 可是她似乎不太信任自己，而且也没有多少时机能接触到自己，所以苏景辰还是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不过这个妹妹比从前聪明了很多，是他意想不到的。 苏景辰暗中问过国师，她可还是笙儿？ 国师拂尘一扬：“是，也不是，躯壳是公主殿下的，可体内那灵魂，却是来源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这女子与公主殿下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性情与殿下大不相同。” “她在她的世界里遭受意外，阳寿已尽，微臣便把她招来了。” 苏景辰疑惑道：“为何？” 国师叹了口气：“其实微臣问过盛宁公主，她还远不愿意重来一世，报此深仇大恨？” “然后呢？” “可是殿下不愿，微臣只好将时间调至她落水那次，让她被替换成现在的公主。既然那女子阳寿已尽，公主又不愿再走一遭这冰冷人世，微臣便自作主张了一回。” 原来是这样。 可那张脸就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没有办法保护一生的妹妹，不论她的灵魂是谁，苏景辰都是要护定了的。 可惜自己回去的时间晚了些，苏景辰再睁开眼时，苏苓笙和宋寒将大婚的消息已经传来了。苏景辰只觉时间太晚，又让妹妹到了那个佞臣贼子的手中。 但没有想到，这个妹妹……居然把宋寒拿捏掌控在手中，既然这样，苏景辰何不利用她牵制住宋寒，利用宋寒的手替自己把苏景离和苏苓暖给对付了？ 前世对付苏景离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可是这苏苓暖真是给他累了够呛。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内有条不紊地进行，偏偏他算错了这一步，原来篡改天命的结果竟还是躲不过皇祖母被苏苓暖害死，他高估了苏苓笙对宋寒的掌控力，也高估了宋寒对苏苓笙的爱意。 苏景辰知道，这一切虽然都不是宋寒主动策划的，宋寒只是对这个计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同样是害死皇祖母的凶手之一。 宋太傅，若是到最后，你得知自己身世真相被众叛亲离的时候，会是如何的痛苦呢？ 苏景辰烧着手中的纸钱，露出一个冷笑。 江鹤远虽然身世凄苦，这一切都是陆瑾年造成的因果孽事，苏景辰也同情这个江家嫡子，但并不代表江鹤远不会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白鹤潜入东宫，在苏景辰的耳边传下方才的消息，苏景辰假装震撼却又刻意提醒白鹤： “江家当年之事，本王觉得事出蹊跷，不过……你倒是可以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摄政王，让他自己着手去查。” “毕竟江家当年既然折了一名嫡子，可是为何会只有十六俱尸身？”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淮(三) 苏景辰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寒的真实身世，可他偏不提前说，也没再白鹤面前暗示，只让白鹤想方法让宋寒重查当年江家之事。 这江家之事……贤王殿下既然要自己透露给摄政王，定是大有内情，只是要如何透露给摄政王呢？ 刚这么想着，宋寒从摘星殿中，亲自带了披风要前往玉慈宫给苏苓笙时，在玉慈宫的码头，不偏不倚遇上了皇后，白鹤便先一步躲开藏在二人身后。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寒恭敬地朝皇后行礼，秦皇后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宋寒偏过身子给秦皇后让路时，秦皇后却突然停下脚步，借着小渡船之上的夜灯皱眉看着宋寒。 微弱昏黄的灯笼光下，宋寒的眉目在朦朦胧胧中……他的眉眼与这暖光融合在一块，恍惚间却忽然像极了当年那个唇红齿白，在烛下一字一句念书与她听的郎君。 秦皇后第一次知晓死生契阔，便是从江淮的口中得知。 自己这位女婿的脸……怎么生得与江淮的眉目气质有几分相像？从前她从不这么觉得，只简单接触过自己这女婿几次，况且她自己都对苏苓笙没有多少关照，更别提这女婿了。 世人只道他是个冷面玉郎君，秦皇后此前也一直这般觉得，并不觉得宋寒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今日这种光下一见，他的气质忽然像极了当年的状元郎，罢了，不过是自己今日见到了江淮，又被江淮荡漾了如一潭死水般的心绪。 “皇后娘娘可有事相交？” 宋寒转过身子认真看着秦皇后，不明白这位上了年纪，却依风姿绰约的岳母在想什么出了神。 秦皇后收回眼中的复杂情绪，恢复成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淡淡开口：“无事，摄政王快去给公主送衣服吧，灵堂冷。” 宋寒：“臣遵旨。” 虽是这么说，宋寒却放慢了脚步，刻意等到秦皇后上了船走远过后，才叫出藏匿在暗处的白鹤：“鬼鬼祟祟地藏着作甚？有事说事。” 白鹤心中暗叹道摄政王果然厉害，他的藏匿术本就是荒雪楼中最顶尖的，这也能被宋寒发现出来。 “回禀王爷，属下今日听到一些旧事，此刻不宜禀报。”白鹤躬着身子朝宋寒作了个揖，剑穗上的流苏却不自主地打到了他的腰身之上，惊得白鹤慌神眨了几次眼。 宋寒微眯着眼看他：“你这是何意？今日这般奇怪，况且此时……也不是你守岗的时间，还不下去歇着么。” 白鹤：“王爷，先给殿下送衣服吧，属下待会儿再禀报。” 还好摄政王并没有对自己从何处前来感到疑虑，若是让他发现自己是从东宫过来，那他白鹤就玩完了。 灵堂内，苏苓笙虽用不着长跪多久，但她始终是要留在玉慈宫无法外出的，入了夜后晚风只比平常更猛烈，玉慈宫又空旷幽冷，宫门还要大开三日，即使守灵的人很多，苏苓笙也难免冻得一哆嗦。 她们这些上位之人都待得身子乏力泛冷，更何况那些不眠不休必须长跪于地上的宫人呢？苏苓笙于心不忍，把玉慈宫的刘姑姑叫来吩咐道： “刘姑姑，你多派些人在灵堂内多布几个暖炉吧。” 刘姑姑从地上颤抖起身，脑子昏昏沉沉，点了点头也不回应苏苓笙，双眼哭得肿红不已，苏苓笙也并未与她计较这些礼节。 她跟随孟太后多年，如今太后蒙难她亦是想以身殉主，却被大理寺少卿连湛制止。 苏苓笙冷得抱住了自己，不停搓着自己的双臂，正祈祷外面寒风能吹地再微弱些时，宋寒却拿着一件纯白鹤绒大袖衫，轻轻挪动着步子进了玉慈宫。 他脚步极轻，若不是苏苓笙正对着宫门看到了他，殿内竟无一人注意他。 “披上，这几日你要辛苦了。”宋寒走至苏苓笙面前，将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额头贴着额头看着她，“子时你就能下去歇下了，今夜来摘星殿好不好？” 宋寒的要求不过分，苏苓笙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反而有些焦虑地抬头看着他：“寒哥哥，你身受如此重伤，还是别到处跑了，好好回去歇着吧。” 两个人说话几乎都是用气管出声，偌大的灵堂，只有彼此才能听得到对方的话语，宋寒强忍着后背伤口扯出一个让她宽心的表情： “好，我听你的。” 清源寺声望极高，那些高僧只需在白日里念经超度便是，宋寒再来之时忘尘等大师都已离开。 回摘星殿的小渡船上，宋寒坐在船舱内，双手捧着一个汤婆子，船舱的窗户被掩上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寒风。 周霜的药确实见效很快，他今日这般频繁走动，后背的伤都没有再次开裂就不错了，此时也没有了最初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 “白鹤，进来罢。” 一想到白鹤今日不对劲的模样，宋寒也觉得奇怪，白鹤向来是荒雪楼中最为稳重的暗卫，今日这般定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不得了的大事。 白鹤在船舱外早就站得直哆嗦，宋寒这般叫他进去，他倒是生出几分暗喜，只是面上仍是一副无动于衷冷冰冰的模样。 “王爷。”白鹤进了船舱后单膝跪于地上，宋寒只摆了摆手：“坐着和本王禀报吧，无需客气。” 王爷从轻最注重这些礼节制度，如今在王妃的影响下，也渐渐平易近人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白鹤：“是。” “属下今日站岗之时，见到了皇后娘娘和清源寺的僧人忘尘。” 宋寒示意道：“继续。” “清源寺的僧人忘尘，便是前朝十六岁便一举夺得状元的江淮，也就是后来的翰林院士江大人。” 哦？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宋寒倒是真生出了几分好奇，世人谁不知道秦皇后与江淮还有苏千山的当年事？ 只是江淮身死的消息天下人信之已久，时间一长便无人提及此事了，只纷纷感叹这旷世奇才也是个薄命只人。 “他们二人的对话不仅仅提到了当年，还提到了江家，也就是江侧……玉涿小姐的母族。”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留个心眼 江玉涿的母族？ 江玉涿的母族还有什么可好奇的，除江玉涿外，当年不是被宋临川给满门灭口了吗？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了。 宋寒并未对此事表现出任何兴趣，白鹤料定他会这样，便接着说： “可是江家当年连着玉涿小姐和宋管家，总共十七口人，据知情者声称，现场却……有十六具尸体。” “十六俱？”宋寒这才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鹤，“你确定？” 白鹤点点头：“属下确定，属下是从皇后娘娘口中亲口得知的。” 宋寒认真思索起来，为何秦皇后的说法与宋临川的说法完全不一致？难道……难道宋临川是在骗他？再加之方才秦皇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宋寒就觉得不对劲。 那种眼神，分明就像隔着他在看别人一般。 宋寒轻咳两声，沉声朝白鹤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过了皇太后的头七，你和千帆前往赴川郡重查当年之事，为玉涿找出一个真相，切记别让别人发现。” “这是本王亏欠她的，必须要自作主张替她查。” 白鹤这才放下心来，眉眼中暗含完成任务的喜悦：“属下遵命。” 回到摘星殿后，宋寒并不如苏苓笙所言好好休息，连湛和晏景淮等人仍在他的摘星殿秘密商议事宜。 “进展如何？本王耽误了时间，各位大人辛苦。”宋寒打开书房大门，又屏退左右自己进了屋，沈知书拿着调遣沈家军烟岚城分部的兵符道： “王爷放心，一切准备皆宜。” 晏景淮也胸有成竹道：“本相调查清楚了，周家连同其他一些下坡世家，确实与三公主有联络，而且已经达成协议，若是三公主夺得帝位，那她便继续扶持周家做这九昌的第一世家。” 可惜，想夺帝位的根本不是她苏苓暖，而是宋临川。 自从顾家倾倒后，好几个中流和末流世家也被宋寒出手收拾掉，周家怎能可能不自危？况且此次不止周家一家与苏苓暖和宋临川达成协议，若是宋临川能复兴前朝—— 那前朝待他们如何，宋临川就会待他们如何，比起在九昌的制度下战战兢兢，和不如跟着宋临川合作，一振前朝的风采？ 宋寒走到他们身旁，一同看着桌上的烟岚皇宫沙盘堆，开始一起分析： “若是周家的八万大军尽数进宫，你们沈家军有几成胜算？” 沈知书答道：“七成，表妹研制出了一种新型的武器，一直藏着掖着，但据演习过的将士说，其威力巨猛无比。” 若是让宋寒知道沈知宴的战术，是以金汁自城楼上倒下去，把整个皇城搞得臭烘烘的，又配合无数名为“玻璃”的尖利碎片去大规模攻击敌方，宋寒定是会出手制止的。 但他沈家军只有五万人，而且沈家军更擅长的是陆战，对抗周家那八万精通水上作战的兵力，恐怕会吃亏。 九昌国多水泽，周家纵横水上称王多年，并非一日之功，乃是上百年的奠基，并不是等闲之辈。 宋寒：“那便好，护城之事便交由你们沈家了。” 连湛补充道：“马姑姑之死也是死于被千面阁的人剥去面皮，但微臣很好奇，单说太后娘娘遇害之时，荒雪楼的暗卫未曾注意到。” “可是马姑姑的尸身，是在太后娘娘的佛堂之外啊，若是三公主想加害马姑姑，这么大的动静，荒雪楼那批侍卫怎会无动于衷？” 言罢，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宋寒，宋寒淡定答道： “涉事的荒雪楼暗卫皆已斩立决，以慰藉太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不过此事本王替连大人问清楚了，千面阁的人神出鬼没，易容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加之守门的将领本就被他们替换掉，进宫便算不得什么难事。” 看来连湛对他起了疑心，不过宋寒自有多种说辞搪塞他，况且他对苏苓笙的好世人都看在眼里，又怎会轻易怀疑他的忠心？ 果不其然，连湛拱手诚意道歉道： “是微臣冒犯了王爷，以小人之心擅自揣度王爷，望王爷赎罪。” 晏景淮主动跳出来做了这中间人：“王爷，连大人，情况特殊，连大人又是大理寺官员，多有冒犯到王爷的地方……” “本王知道，不必担心，本王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宋寒眉眼带笑拍了拍连湛的肩膀，“时候不早了，这段时间大家都警惕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要坚持过皇太后的头七，我们便熬过去了。” “届时，九昌也熬过去了。” “都回府休息吧，再过一会儿王妃回摘星殿看到本王还未歇下，她又要担心了。” 宋寒现在几乎是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苏苓笙与他的感情与日俱增，恨不得在人人面前都要提起一番。 众人也装模作样关心完宋寒的身子，便知趣退下，留他一人在摘星殿烤着暖炉等苏苓笙。 子时一过，苏苓笙便顶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乘上了前往摘星殿的小舟，宋寒现在不放心她一人乘舟，连渡船都是派遣暗卫去给她划的。 到摘星殿时只见摘星殿灯火通明，宋寒定是没有好好歇息，又再劳累。 他总是这样，即使深受重伤丢了半条命，都不愿放松自己，苏苓笙有些无奈，却又有些心疼地进了摘星殿后寝，只见宋寒着一袭华贵寝衣，手中拿着一本书对着烛光看得津津有味。 “寒哥哥，你怎么老是这样，叫人不放心。” 苏苓笙朝他凑近，瘪了瘪嘴：“你的身子出了什么差池，我真的……” 宋寒却趁此机会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今日在玉慈宫呆的久了，身上都染上了浓浓的檀香味，宋寒难得低垂着眉眼委屈地说： “我疼，我疼得睡不着，笙儿疼疼好不好？” 换作平时，苏苓笙已经一个白眼连同一句阴阳怪气的肉麻脱口而出，可宋寒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只得耐心捧过宋寒的脸: “好好好，我疼，只是我……对不起你。” “如何对不起？” “我此前在王府中被你吓得不轻，所以又妄自揣度你了一番，谁能想昨夜你竟这般舍身相救，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供篡位 他的小王妃怎么还是这么傻，竟然把这些心思尽数交代给了他。 可苏苓笙只觉得做人应当坦诚，那些曾经动过的恶念心思应该坦荡相待，不然日后若是产生什么误会，便更没法解释得清楚。 宋寒轻轻捏了捏苏苓笙的脸蛋：“你呀，怎么回回都这么傻？上次是我吓着你了，是我不对。” 苏苓笙叹了口气：“所以……下次若是有误会，还是当面解开的好，不然我又怕这种情况出现，若不是昨夜你舍身救下我，我们指不定还会误会到什么时候，你能懂了吗？” 若不是他昨夜后悔，今日这烟岚皇宫该办的，便是苏苓笙和孟太后二人的葬礼。 可做完那个梦后宋寒忽然庆幸无比，还好他后悔了。 宋寒眉眼笑得如一弯新月，闪烁着细腻的润泽：“好，以后都听你的。” 而后趁此机会便在苏苓笙唇上落下一吻，他的吻技越来越娴熟，二人纠缠了好一阵子，苏苓笙才下去梳洗。 只需再过六日，这件事便能有个彻底的着落，届时若是顺利，宋临川应会神不知鬼不觉被自己重创一手。 一晃眼，孟太后的头七很快便到来，苏苓笙这阵子忙里忙外，人都忙累了不少。 孟太后头七这日，九昌国半数的文武百官，除助手编辑或是处理当地重大事宜外，都从地方赶来，就连被下令永世不得折返烟岚的苏景离，也带着他的尽州王妃，在第四日时便赶到烟岚城。 近乎半数文武百官相聚皇宫，宫门又会大开，举行盛大的祭奠大点，供孟太后的亡魂归家，连烟岚城街道今日都封禁，不允任何人外出。 这种时机便是逼宫谋反的好时机，比起孟太后的葬礼，今日便是接着这个时机，把九昌的所有地方官也一网打尽，顺者昌，逆者亡。 苏苓暖心情非常不错，她知道九昌国重头七，生平第一次在苏千山面前这般硬气了一回，这都快到祭奠大典的时间，她还迟迟未到场。 身为直系后裔在这种皇家场合上不到场，乃是犯了大忌，苏千山不耐烦地一次又一次派人前去三公主府邸传话。 此时此刻，身在三公主府的苏苓暖却已是一身戎装铠甲，她久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残掉的脸……若是当年她不是因为复仇心切，又被玉寒宫拒之门外。 怎么会转投千面阁的麾下，一国公主自毁容貌，心甘情愿与一群江湖人共饮共居，执行无数危险至极的任务，又亲自动手杀了千清雪，坐上了千面阁顶端的位置。 她自幼年时便聪慧过人，若不是出生低微，又在冷宫中浪费了童年的光景，苏苓暖如今的才学定会更精进一步。 为何这世间女子皆是以血脉高贵为荣，她苏苓笙和苏景辰的母亲，不也是前朝的罪臣之女？若不是得苏千山的厚爱，那两个废物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苏苓暖现在对苏氏皇族的江山并不感兴趣，她只想把苏千山的每个孩子都弄得生不如死，她只想在拿到这天下人都艳羡不已的位置后甩手而去。 谁收拾谁接手这烂摊子，她不在意，她只想看苏千山痛苦。 她决意今日不再用那些假面皮覆盖住自己的伤疤，她要顶着这些疤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眼中。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身是血的春桃提着剑，丝毫不是平日里温柔软糯的模样，脸上溅上细密血珠朝苏苓暖禀报道： “殿下，皇宫已经派了七个人前来府中催促您了，现在是第八个。” 苏苓暖看着春桃手上提着的人头，从铜镜前起身嗤笑道：“现在进宫。” 三公主府外，早就陈列了无数玄甲铁骑的精兵，在见到苏苓暖顶着一张面容可怖的脸出公主府后，纷纷震惊不已，却不敢多言，朝着皇宫的方向进军。 天色比较七日前好上了许多，只是皇宫上空忽然飞来一群乌鸦，围绕着那些迎风翻旋的白色招魂旗飞旋，发出吱吱呀呀的嘶哑嚎叫。 如此怪象，在场官员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在他们从地方前来都城的路上，早就听说了孟太后的死。 原来在四公主府中闹过那一出，皇上就地与大臣议事回宫时，所有人都亲友见到孟太后的尸身高悬于玄清门上，而她的尸身旁贴着一张纸。 “讨债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苍白宣纸上，随着烟岚城冬日的风一同摇晃，苏千山当场就被惊吓得昏了过去。 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不仅折了皇家的颜面，更是对苏氏皇族极大的挑衅。 究竟是何方歹人，连这戒备如此森严的皇宫都能闯入行凶？此事众说纷纭，但百官到了烟岚城纷纷绝口不提。 苏苓笙仔细打量了到场的每个人，大多官员她都未曾见过，但也听宋寒说过，即使是远在千里之外今早才赶来烟岚城的，也需遵守皇室的规矩，准时到达。 偏偏她向来最循规蹈矩的苏苓暖，在今日却迟迟未出场，当真不怕被苏千山责罚？ 国师大人正在高台之上手执引魂灯起舞招魂，一袭奇异的鸟羽茸服，远远看着确实像极了一只大鸟，苏苓笙脑中想起来，九昌国有个传说。 传说苏家千年前的先祖曾驯服了世间最后一只妖，那妖便是只鹤妖，鹤妖发誓世代守护苏家后人，苏家也将鹤当作图腾。 国师大人这番穿着，倒是有致敬那鹤妖的意味，刚好奇她手中放出的奇异烟雾是从何而来时，玄清门一个小将士冒冒失失闯入了祭奠大典的广场上： “陛下——陛下——!” “三、三公主她、她逼宫造反了！除玄清门外，其余三个宫门皆已攻破，玄清门快抵不住了——” 逼宫造反？苏千山一个踉跄，苏苓笙和宋寒顺手扶住他，在场人皆大惊失色，这三公主怎会好端端的逼宫造反？而且这般轻而易举就攻破了皇宫守卫。 苏千山虽急，却冷静问道： “周明将军何在？” 此话一出，那前来传话的小士兵颤抖说道：“与三公主勾结之人，正、正是周将军。”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恶战 “沈家何在！” 苏千山几乎是一声怒吼，沈知书和沈知宴按住沈复和沈烈，自广场上往前一步跪于苏千山面前：“臣在。” “沈小侯爷，沈将军，守护皇城的任务交由你们。” 话音刚落，沈知书和沈知宴齐齐开口：“微臣定当全力以赴，死守皇城。” 而后有官员皆惊慌逃窜，却被苏千山一声令下：“慌什么，全部给朕有序移步太极殿！” 遇到此行此景，众人何时历经过这种场面，稍不注意便会在这场动乱中人头落地，即便面上再如何强装沉着，步子却打着颤抖，只能在沈复和沈烈的看守下有序撤离。 苏苓笙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宋寒一把抓住手，带着她顺应人流而走，这么多人一窝蜂去往太极殿只能走陆路，宋寒却在拐角处牵着苏苓笙去了码头，把她抱上船后低声交代着： “你去摘星殿乖乖呆着等我，摘星殿二楼有一方书桌，那书桌左侧有一暗格，你按动那个地方就能打开书桌，然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苓笙开口打断了宋寒，她虽紧张却不慌张，她紧紧抓住宋寒的手，“你不和我一起吗?” “然后你就钻到书桌下乖乖等着我，别出来，除非我亲手来接你，否则都不要出来。”宋寒扒开她的手，一脚踢开沉重的渡船，渡船瞬间往后位移半尺，给了白鹤一个眼色让白鹤把苏苓笙带去摘星殿。 他必须亲自前去观战，在暗处对付宋临川，他的兵法和战术全部是自宋临川那里传袭而来，只有他知道宋临川的全部弱点。 此战若是沈知书和沈知宴抵挡的顺利，那他宋寒便也是有功之人，可以趁此机会重创宋临川的人马，毕竟他韬光养晦蛰伏了二十年，不止冷岐和湘远两名心腹。 若是沈家兄妹护城无力……那宋寒就添一把火，等大势稳定后，他依旧不会有任何损失，苏苓笙更不会有任何意外。 总而言之，宋寒已经打算同宋临川撕破脸了。 毕竟，周霜给他传来消息，江湖上有莫泠鸢的下落了，而且莫泠鸢已经被药王谷的人所掌控。 宋寒身上的毒最吃半年内便能解出来，宋临川给他的药也够得着这半年。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苏苓笙，浮现一抹来之不易的笑意。 苏苓笙坐在船头摇晃了一番，白鹤划船的速度极快，苏苓笙再想回到岸上时，小船已经距离宋寒有两丈远，苏苓笙又不会水，只能坐在船头不敢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苏苓笙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宋寒，眼中泛出的泪光一直憋着，可宋寒只是冲着她淡淡一笑： “因为我要护着你啊。” 等到了摘星殿码头，苏苓笙还是没缓过来，她完全不明白这场异变究竟为何突如其来地发生了，方才在小船上时，她仔细回想这段时间的异常。 沈知宴很奇怪，沈知书很奇怪，宋寒也很奇怪，他们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了什么，却不肯告诉她，把她瞒在鼓里？ 白鹤不忍看苏苓笙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朝苏苓笙伸出手： “王妃，你放心，有王爷在，会没事的。” 白鹤口中所述的王爷，其实并非宋寒，而是苏景辰。 “你先随属下下去藏好，好不好？” 他向来面冷，话也少，又不爱笑，何时如这般温柔过。苏苓笙不愿意让白鹤为难，勉强从船上站起，够住了白鹤那只手： “好，不过白鹤，你先答应本宫一件事，本宫进摘星殿藏好过后，你速速前去支援王爷，护佑王爷周全。” 白鹤只能不动声色：“属下遵旨。” 事实上，不论是苏景辰也好，还是宋寒也好，都给他下令让他寸步不离苏苓笙，可白鹤为了让苏苓笙安心下来，只能暂时骗过她。 另一边，东宫内，苏景辰不紧不慢地翻动着一本医术，上面赫然写着《千毒册》，也记载着宋寒最想得到的东西。 东宫光线晦暗，一身宫中乐坊着装的李薇阳为他添了一盏烛火：“王爷，您就不担心五公主出什么意外吗？不担心九昌的江山……” 苏景辰把《千毒册》收起藏好，缓缓开口：“不担心，此战沈家军必胜，虽他周家军更擅长水上作战——可也要看看，有没有能耐，打入宫中别处。” “况且宫中战船皆在水宫中央码头停驻，周家的人想去那边，除非杀尽沈家人，不然根本动弹不得。” 苏苓暖和宋临川还真是天真，真以为把每个宫门的重要将领替换了，就能让几万大军顺利进宫作战了？他们定是没料到，宋寒早就向沈家和晏景淮出卖了他的计划。 即便没有宋家，晏景淮自己也能顺藤摸瓜把这场惊天骗局给摸出来，他九昌栋梁之才多的是，苏景辰根本就不愁。 这宋临川的脑子……到底不如在前朝般好使了。 摘星殿内，苏苓笙乖乖按照宋寒的嘱咐，钻到了二楼书桌下。 这个地方本就鲜少有人前来，苏苓笙都不知这摘星殿何时多了这么长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别有玄机的桌子。 白鹤双手执剑，一副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出击的模样站在屋外。 苏苓笙坐在桌子下的小空间，脑中走马观花地回忆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 不过短短九月，她就嫁为人妻，又与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同生共死这么多次，若是换作上辈子，她指定是不愿相信的。 这种桥段，唯有书中与电影中才会存在。 宋寒身上重伤还未痊愈，便要趟进这淌浑水中，真的只是为护她的周全吗……如果这样，那宋寒…… 会不会是那个真的值得她付出真心的人。 其实苏苓笙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她害怕，她总觉得宋寒这个人深不可测，跟他相处起来她总部那么惬意轻松，可是看到他受伤，看到他蹙眉，苏苓笙还是会难过。 两个人最大的心结都已经解开了，又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呢？又有什么不值得彻底信任他的呢？ 宋寒即使是装出来的深情，却舍身救她三次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秘密(一) 苏苓笙缩在书桌底下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因为这段时间高频繁的过度紧张，而出现劳累的状态，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摘星殿外并没有任何厮杀声，但远处却传来若有如无的爆炸声，还有战鼓激昂的敲打声，看来沈知宴这是发明出了火药？ 不对，应该说是借用火药发明了炸弹一类的武器？苏苓笙头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记得这个时空还处于冷兵器时代，还是已经出现了火药这种东西。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房内传来动静，立即吓得又迅速紧绷起来，一个脚步声距离她越来越近，苏苓笙吓得将身子又小心翼翼挪动一番。 宋寒说过，只有他亲自来接她，她才可以出来。 来的人既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直接打开桌子的暗格，苏苓笙不确定他是宋寒还是叛军，如果是叛军……那是不是宋寒和沈知宴他们也遇害了？ 苏苓笙不敢想，只得捂住口鼻，不让自己越来越凌乱的呼吸声被那人察觉。 宋寒只得她应该是乖乖待在里面的，只是他就是有些好奇，苏苓笙在这种时候的神情会是什么样的呢？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平静吗？ 想着想着，便生出一个吓唬吓唬她的想法，便不出声，只是在外等静静等着她。 算了，她胆子这么小，性子也烈，万一宋寒这一吓唬给她吓唬出事来…… “笙儿，出来吧，是我。”宋寒轻轻敲了敲书桌，听到书桌内的人大口喘息抽泣的声音，怕小姑娘一个不小心窒息昏厥过去，宋寒连连打开书桌把苏苓笙捞了出来。 两个人就地坐下，苏苓笙趴在宋寒怀中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宋寒也不急着与她说话，她现在这种状态虽然狼狈且略有些凌乱，可在宋寒眼里…… 她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可爱至极，不分任何时候。 “寒哥哥，阿宴和小侯爷他们可平安？”苏苓笙终于静下心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沈家的情况，宋寒揉了揉她的头： “你放心好了，我们大获全胜。” “圣上让我把你带去太极殿，你受委屈了。” 苏苓笙这才注意到宋寒脸上有干涸了的血痕，想来他也经历了一场恶战，边扶着桌子起身边焦忧问他：“你有没有受伤？战况如何？伤亡如何？宫中战损情况如何？” 一股脑问了这么多，宋寒只得无可奈何一笑，与她十指相扣一同下楼：“别着急，我们去太极殿的路上慢慢说好吗？” 此次的战况总共不过持续两个多时辰，沈知宴发明出的武器威力巨大，小小几块形状奇异的粉末块点上明火，就可伤人皮肉筋骨，严重者直接被炸裂得粉身碎骨。 不过这武器威力巨大，潜藏在玄清门前广场的石砖之下，将整个广场毁于一旦，近乎无一处完整的地方。 陆瑾年毫不避讳地和苏苓暖一起出场，穿上了他当年那副崭新如昨的战甲，以睥睨桀骜的趋势在沈复和沈烈面前张扬。 “陆瑾年？！” 沈复和沈烈怎会不记得他，当年二人与陆瑾年交手之时可没少吃过苦头。 陆瑾年高声对着沈复和沈烈挑衅道：“沈复沈烈，没想到吧，本王杀回来了。” “当日你二人是如何伤了本王，如何替苏家谋夺我陆氏江山的，本王今日一并向你们讨回来！” 话音刚落，沈知宴押着一个巨型弩箭，一箭刺穿陆瑾年的马：“少磨磨唧唧的，反派死于话多没听说过？逼宫谋反就逼宫谋反，放什么狠话。” 沈知宴的弩箭虽厉害，但也只是伤了陆瑾年的马和左腿，把他从马身上打下。 宋寒躲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广场之上的陆瑾年，看来这处理叛军之事完全可以交由沈家人着手，若是他有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一些手段，便可要了陆瑾年的性命。 可惜陆瑾年也是个能屈能伸之辈，迅速撤到叛军后方指挥作战，不再做那出头鸟，完全不是当年逍遥王的气势，引得沈复和沈烈哈哈大笑，出言嘲讽。 …… 战况演变到了后期，还是有不少的周家军欲要冲进太极殿，沈知宴便派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马蜂窝，用投石车径直投向叛军军队之中，又以无数金汁搅拌滚烫的开水，从高台之上朝着那些皮开肉绽的叛军浇灌下去…… 而沈知书趁此时机，纵一匹快马手执红缨枪，在广场上与周明为首的将领决斗厮杀，一支利箭穿过长空，直中周明左肩，利箭之上含有软筋散。 周明望着射箭之人，一脸不可置信：“周霜！你身为我周家子弟，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在战场之上与家族作对！” 周霜冷笑一声：“对付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何谈下作？你们就是下作本身。” 而沈知书则趁此时反用长枪，以枪柄直戳过周明的腰腹：“当年镇南侯夫人在北漠的身死，以及镇南侯折掉的那只手，今日由小爷我一并讨回！” 站在高台之上观战的沈复和沈烈露出欣慰一笑，沈知宴的战术虽然新奇而且……不算那么好看，也不算那么好闻，但她的思路却是出其意料的新颖，以少胜多的技巧让沈烈连连称赞。 而沈知书更是将沈家枪法使用得出神入化，远超过沈复和沈烈的水准，竟然能以枪柄穿过血肉之躯，沈家总算是后继有望。 周家军再如何骁勇善战，何时遇到过这种战术，况且沈家军节节得胜，士气愈发高涨，叛军的军心很快就散乱，余下的时间几乎都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收拾战场残局。 整个皇宫除却玄清门前广场的损失，其他地方皆完好如初，而陆瑾年—— 任他在前朝时如何骁勇善战，任他武功如何高深，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今日这般公然露出自己的身份，又随意轻视于沈家这些后辈，想来今日是吃到了不少苦头。 他这些年来养的兵马和人力近乎折了八成，他虽落荒而逃，却到底留下了一条性命，一时半会儿定不会重返烟岚。 第一百五十章 秘密(二) 陆瑾年到底是有几分心思的，早在今**宫作战之前就与宋寒商量了两个计谋，若是沈家战败，他陆瑾年能一步登天，届时将由宋寒履行攻打太极殿的职责。 若是沈家军大获全胜，那陆瑾年便会抽身脱逃，再肆机前去摄政王府与宋寒再次商议。 可惜了，他们早就一环又一环破解了陆瑾年和苏苓暖的计划，世人皆痴情，若不是沈知书当日西郊遇到奄奄一息的锦绣，锦绣又心中怀有对沉情的愧疚。 今日这场动乱，若是他们不早早准备，还真有可能教陆瑾年和苏苓暖得逞。 苏苓暖已经被生擒，其余千面阁的弟子也已被就地正法，而她此时此刻便押在太极殿内。 自摘星殿前往太极殿的小渡船中，宋寒一路上耐心解答着苏苓笙的提问，原来此前沈知宴和沈知书常常以公务繁忙推脱她的一些邀约，都是为今日之事做准备。 到底是过来两个多时辰，现下已近黄昏时分，自叛军被清剿后天光大好，远天的火烧云也钻出了头，被一片烈焰日光晕染，如新妇颊上红脂。 苏苓笙有些明显的不高兴：“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们都不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让我蒙在鼓里，我根本就不知道烟岚城究竟有多危险。” “你们告诉我，我也省得这般担心啊。” 宋寒看着映在她面上的红霞出了神：“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的，你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就能护你无恙。” “你就是九昌的小公主，你就是我们所有人心上初雪，是眉心的朱砂，是我的王妃……我的，王妃。你不需要在意这么多，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做自己就好了。” “你看，有哪一次，我是食言了的？” 苏苓笙即使听过无数的甜言蜜语，早就处于宠辱不惊的心态了，此时此刻却不免被宋寒这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触动，不过还是要强行娇嗔道： “可是我不想做废物嘛，我也想帮你们一些什么，我不想浑浑噩噩过完此生，更不想做别人的拖累。从前我做够了草包了，如今我便是要向世人证明，我苏苓笙也是能成大事之人。” “你不是任何人的拖累。”宋寒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从前的种种，都忘记了好不好？自从你从水中醒来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已经重获新生了。” 宋寒对她的愧疚，一直都是她年少时期的那些前尘旧事，这也是他不敢面对的结，他就怕有朝一日她会拿这些事情同自己决裂…… 苏苓笙想伸手抱抱他，但奈何宋寒背上的伤并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好的，昨夜他在摘星殿换药之时，还是有许多伤口没有结痂，仍是一副触目惊心的惨状。 宋寒贴近了她：“你若是想抱抱我，就抱吧，我不疼了。” 他确实不疼了，周霜的药见效很快，按理说他身受如此重伤，得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床，更何况如他今日一般奔波。 苏苓笙却摇摇头：“不了，等你好了再说。” 太极殿内，苏苓暖一身的戎装铠甲已经褪去，在苏千山发号施令了好几次让她跪下后，她都站得端正挺直，就着一张满目疮痍的脸，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 成王败寇，她认命了，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能料到沈家早就对她今日的逼宫谋反早有准备，不然如何解释，那两万沈家军这么快就能入皇城支援？ 分明是他们一步步引她入局，做了这捕蝉的螳螂。 苏苓笙和宋寒后脚进入太极殿之时，自沦为俘虏那一刻起，沉默良久的苏苓暖才突然嗤笑出声，苏千山面色阴沉道： “赐座。” 待到宋寒和苏苓笙坐下来，苏千山才不紧不慢开口看着苏苓暖：“三公主，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给我九昌文武百官和这天下解释解释，你为何逼宫谋反？” 苏苓暖长叹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苏千山：“我九昌国的圣上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承认了，太后那个老妖婆就是我动手杀的，攻击苏苓雪的那头猛虎亦是我的手段，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嗯？” 苏千山气得在龙椅上重重一拍：“混账！你怎会糊涂到这般地步？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苏苓暖不理会他的话，昂扬着头看着他：“我猜你不想知道，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吧？你当然不想知道了，她出身这么低贱，相貌连秦皇后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过是你酒后犯了糊涂的一桩风流事罢了。” “我从出身起得到的，就注定不如别的皇子公主。人人都说九昌国国风开放，国泰民安，女子能为帝为官。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在您眼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爱。” “可惜啊，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和母妃的生活，你根本就不在意当年陷害皇后一事的真相如何，你怕得罪当时如日中天的梁家，你随口一句话就能把一个女人的命运安排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冷宫。” “母妃虽然出身低微，可到底是你的后妃，可你知道吗？她死于花柳病，死在这空虚的皇宫中，死于你的虚伪冷血之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宫谋反吗？若是谋反成功了——你的丑恶嘴脸会被我公之于众，若是谋反不成功也没关系，我一样把你的嘴脸公之于众，让你的臣民百姓都看看，你九昌文皇帝是个什么货色。” 苏千山并不制止她说下去，这倒是让苏苓暖有些意外，她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继续道： “我自小便聪慧过人，才学根本不在苏景辰和苏景离之下，更别提别的废物，可是你却宁愿让宋寒去教导苏苓笙，也不愿意把我送进国子监中最好的学班。” “这些年来我每个日日夜夜都是母妃临死前的绝望，她对着太极殿的方向叫了你一声又一声，可是你在干什么？你在热脸贴着冷屁股，在哄秦皇后，在哄别的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宁愿自毁容貌也要进千面阁吗？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却比你这吃人的深宫温暖千百倍。”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秘密(二) 原来苏苓暖也并非可恨至极之人。 苏苓笙心中百味杂陈，这苏千山还真是个好爹……虽然苏苓暖逼宫造反的来龙去脉已经交代清楚了，可面对沈复的提问，为何她会与陆瑾年联手时，苏苓暖却顿了顿。 要不要说出去呢？ 宋寒已经暗暗处于戒备状态，若是苏苓暖敢将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那么今日便也是他宋寒的死期，不过按照苏苓暖的性格……宋寒在赌，赌她不说。 即便是这样，袖中的银针却已经渐渐朝袖口拨弄，宋寒不确保在这种时候能将她一击致命，但能确保苏苓暖会被刺中要害重伤不醒。 只要她不醒过来，一切都好说。 苏苓暖看了看朝堂上的每个人，尤其是当她扫过苏苓笙那张半花的脸时，心中悲凉不已，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哪有女子不愿一世平静安宁，岁月静好。 可惜她不能，她年少时曾从崇敬宋寒的才学，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在宋寒的名下，跟着苏景辰兄妹一同学习，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像别的小女孩一样，尽情在父母怀中撒娇…… 宋寒，呵，恐怕她这个妹妹和还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才是最大的那匹恶狼。 苏苓暖开始有些期待，若是苏苓笙到最后发现了宋寒的真实身份，还有宋寒的真实面目，宋寒这现年的温情体贴不过是一场精心规划已久的骗局。 那个时候，她会不会比自己更加痛苦千百倍？ 不知道苏苓暖在黯淡着眸光思索什么，半晌后，苏千山开口道：“三公主，勾结前朝乱贼可是死罪，若是你能从实招来，朕会念及父女亲情，留你一条性命。” 他不说倒是好，他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苏苓暖心中的想法，苏苓暖的眼角余光瞥见沈知宴的佩剑未完全归鞘，露出一尺长的一大截在外戒备着，似乎要随时防备她一般。 “苏千山，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所有的公主皇子中，就我没有封号，你曾经允诺过我中秋夜便赐我一个公主封号。” “那时我都还在满心欢喜地幻想着，等待着，我心中还对你那微不足道的父女情有最后一丝的期盼。可是那夜你完完全全忘记了对我的允诺，却急不可待地恢复了苏苓笙的封号！” “你也配和我提父女情？我苏苓暖这辈子的命，从来都是在自己的手中，由不得任何人做主！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做派，我不吃这一套。” 苏苓暖转过身来面对苏苓笙，眼神确实看向宋寒，悠扬道：“苏苓笙，你又以为，你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呢？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此刻，宋寒手中的银针已经完全准备好，正对着苏苓暖喉管的方向，正要观察情形将她一击致命时，苏苓暖却突发蛮力挣脱开了侍卫的束缚，一头撞上了沈知宴的佩剑之上。 一瞬间，喉管和颈动脉都被锋刃利剑割破，鲜红的血液自她雪白颈上喷溅而出，在光滑地板上落下朵朵盛开到极致的血花，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知宴的一袭白袍铠甲已然被鲜血染得更红。 苏苓暖慢慢滑倒在地上，沈知宴扔下手中长剑一把抱紧了她，苏苓暖不知在喃喃着什么，但她的气管已经被鲜血漫灌，根本听不清。 沈知宴皱着眉头，低头将耳朵凑近了苏苓暖，所有人都直觉惊奇，从前的沈知宴虽嚣张跋扈却性情凉薄，如今这般倒叫她们看不懂了。 “来生……来生……不入帝王家，我……我要做世间……最自由的风。” 周霜得了苏千山的口谕立即上前查探，沈知宴却摇了摇头，将苏苓暖的头缓缓朝地面上放下，又亲手替她将未能合上的双眼抚上： “三公主没法救了。” 瞬间，殿内所有人都被这沉重氛围压抑地喘不过气来，苏苓笙也生出几分凄凉，倒不是因为同情苏苓暖，她犯下的罪责和做过的那些孽，用一条性命来偿还都只能算作轻的了。 她只是在感慨，感慨在这个时空里，女子的地位表面上是与男子齐平了，实则这一生还是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与男子并肩同站，享有同等级的优待。 若是出身不好亦或是遇上连苏千山都不如的爹，这一辈子恐怕就更难熬了吧，多少人只是羡慕皇室的无限风光，却未看到那个位置下暗藏的千百危机。 还有被利欲也好仇恨也罢，逐渐蒙蔽的双眼，还有慢慢被腐蚀的灵魂，苏苓暖，本该是个才华横溢又骄傲明媚的少女的。 何至于如此地步。 苏千山看着自己三女儿倒在地上的那具冰冷尸身，又联想起自己这一生，除却江山帝业在前期没有给高宗皇帝丢脸，后期还真是事事皆荒唐。 从瑾妃和苏景离的悲剧，再到苏景辰被害得智如孩童的悲剧，再到如今苏苓暖的悲剧……他的每个孩子，似乎除了苏苓笙，都算不得幸运。 “把三公主的尸身收好，厚葬入皇陵吧。三公主苏苓暖，追封为广宁公主，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苏千山知道此时此刻再行追封之礼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儿女一个又一个从他身边离去，可他不过还有六年才到天命之年，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接下来的事宜便是论功行赏和案例处罚，沈知宴和沈知书因在此次以一敌百护国有功，且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惊绝天下的风采，沈知书被封为继宋寒后第二个异姓王爷，封号为靖，称靖王爷。 而沈知宴则被加封为郡主，封号为云凰，是九昌国第一个异姓的郡主。 沈复和沈烈早以身居高位享有无限尊荣，况且此次交战中二人也未出手过几次，被苏千山赏赐无数金银珍宝便足以说服众人。 至于周家—— “周家勾结三公主连同前朝反王陆瑾年，除却驸马爷周霜外，其罪当株连九族，但周霜身为周家人，又在太医院中就职，朕便罚你三年内不得在太医院任职。” 三年不得在太医院任职，对于周霜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羡慕(一) 但是周霜却想保下一人，那便是身为御史台女官之一，当日随着宋寒一齐前往锦城治水的周琉兰。 宋寒这时却冷不伶仃地开口道：“回禀圣上，还有一人，亦可以免去死罪。” “御史台女官，周琉兰，周家叛变的部分情报，皆是周大人带来的，若是没有周大人，今日恐怕要折损更多的兵力……” 已经因为周家被牵连而心如死水的周琉兰，听到宋寒的话不可避免地激动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会被充入教坊司中，可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竟然会出面保她一命。 撒谎都撒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晏景淮和沈知书等人都好奇瞥向宋寒，不过都心知肚明地不作声，宋寒既然要开口保下周琉兰，定是有他的原因，况且这周琉兰也称得上是一个公正的女官，倒是与别的周家人格格不入。 只有苏苓雪一脸幽怨地看着宋寒，苏苓笙再次陷入了沉思中，这群人到底还有什么瞒着她的？ 时间回到周霜夜入摄政王府替他看病那回。 宋寒那夜在府中拦下周霜，等到苏苓笙走远了才和他商议，与他做的第二笔交易便是此事。 “周大人有没有想过，周家如今这如日中天的地位，他朝有一日覆巢，会不会殃及你在意的人？”宋寒不仅将周霜的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更是将周霜昔日在周府的所有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周霜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若说有没有人在意，他还真在意一人。 身为他庶妹之一的周琉兰。 周霜身为武将世家的周家出身，投身于医学本就被周家视为一桩耻辱，而在周家却还有这么一个人，不爱武装爱红妆，偏要拾起手中的笔以笔为刃投身烟岚城的朝堂之上，整日待在御史台里监督查举别的官员。 那便是周琉兰，她同样是周家不受待见的庶女之一，却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了御史台的六品女官，或许是处于对周霜的惺惺相惜，或许是出于对长兄的敬重，自始至终，她都没像周家其他人一样轻视周霜。 这也是横在周霜和苏苓雪中间的另一道坎之一，周霜与周琉兰二人本就生出过不明的情愫，若是没有遇到苏苓雪强取豪夺从中介入…… 说不准这二人还真有可能发展成不伦之恋，不过好在周琉兰后来在去锦城的路上，被沈知宴的马车所伤，便停在吴州城的一个县令衙门中歇息了几日。 那县令名叫李流微，公正廉洁一身清明，吴州城太守顾真落马后暂时无人接替他的职位，于是许多烂摊子都是这位李流微处理的，一来二去，宋寒倒是生出了对这位寒门出生的基础官员的赏识。 而这周琉兰也在吴州城那几日，与李流微看对了眼，在锦城治水后期空暇时分，也常常借着考察的名义去吴州城与李流微见面。 这才彻底与周霜斩断了那份若即若离的禁忌感。 但到底是自己在周府中唯一在意的人，周霜还是希望宋寒能替他想法子保住周琉兰。 “本王替周太医保住周大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王希望周太医别让本王太失望。” 言下之意就是让周霜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解药之上，而不是与苏苓雪的儿女情长，宋寒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专注于一件事，何愁不能解毒。 “微臣明白了。” 这也是周霜为何在那之后，解毒的速率变得更快的原因，也是宋寒可以拿出来正面陆瑾年的筹码。 如今周霜面临三年内不得重返太医院任职的处置，对宋寒而言更是百利而无一害，周霜越是清闲，便越是能集中精力解出闻人夏的毒。 苏千山却在龙椅之上气得有些急火攻心：“摄政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今日的这场动乱，你们早便了如指掌？既然早已知晓三公主与陆瑾年的狼子野心，为何放任这一系列惨剧的发生！”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既然如此，那苏苓笙被白虎攻击连同孟太后之死，都是在他们的预料之内?若是苏千山真朝这个方向怀疑，那沈家方才得到的那些赏赐，尽数作废都是轻的，怕就怕…… 一语既出，言辞间的愠怒已是怒不可遏，明朝文武皆闻声跪下，宋寒欲要开口时，晏景淮却不紧不慢轻走上前： “回禀陛下，此事过程曲折复杂，微臣等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望陛下能移步上书房，臣等愿向您从头交代。” “好啊，好的很，连晏相都参与其中，摆驾上书房，沈小侯爷与沈将军连同晏相摄政王一并前去，朕倒是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交代法！” 此事既然有晏景淮的参与，苏千山的怒火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晏景淮颇为他器重，且做事向来沉稳顾大局，闹出如今这么大的乱子，定有他们的道理。 宋寒轻轻拍了拍苏苓笙的肩膀：“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苏苓笙明白，她都能想的明白的事情，更别提苏千山了，宋寒在此时主动提出周琉兰一事并非是迫不得已，而是负荆请罪，若是等到苏千山自己发现的时候，恐怕就…… “好，我去摘星殿等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苏苓笙已经完全信任宋寒的能力了，他从不轻易向人允诺，一经承诺的事情也会说到做到，更何况他巧舌如簧，配以晏丞相口若悬河，还有沈家兄妹的洗脑战术。 他们一行人，此去应当是有惊无险。 苏苓笙说不出什么话，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望着满朝文武散尽的背影，只能无奈朝白鹤道：“白鹤，我们走，回摘星殿去候着吧。” 白鹤点点头，就在此时殿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新雪初霁，这是烟岚城今年的第一场雪，苏苓笙看着雪一下子沉静了许多。 “白鹤，你觉得本宫身上有那么多值得羡慕的地方吗？”苏苓笙坐在渡船船舱中，把白鹤使唤进了船舱一同坐着。 白鹤不知苏苓笙的意味，只能淡淡答道：“属下不知，请殿下明示。”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羡慕(二) “不知？也对，除了沈知宴以外，你们都不懂。” “世人只看到本宫身为九昌嫡公主的无限风光，却忽略了本宫生在帝王家无法避免的重重险境。白鹤，一路走来，你也知道本宫遇到过什么。” 白鹤沉思片刻后小声道：“王妃遇到的危险，属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王妃且将心放宽些，不知王爷一人护着您。” 苏苓笙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谈过心，除却沈知宴以外，这个世界没有第二个人她可以畅所欲言。今日在摘星殿躲着的时候，苏苓笙就在想，毕竟此次是恶战一场，若是沈知宴不幸蒙难…… 那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了。 她痛苦的根源就是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世界，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却因为这个身份频繁遭遇不测。 战争，动乱，源源不断的明争暗斗，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她宣告，她在意的人会离她而去。 她本来就在国外待了漫长的十年，对古代这些礼仪礼节忘得近乎一干二净，初来乍到之时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漏了馅就会被当做异类，战战兢兢走到今天—— 所以她不愿意在这个世界对任何人动情，可是现在……她没能做到最开始给自己的承诺，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戒备放下，把心交给了宋寒和其他人。 苏苓笙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负面情绪中，她不懂战争，但她深知战争的恐怖之处，如果今天把她从书桌底下拽出来的人不是宋寒，那个时候她又要怎么办? 白鹤见原本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苏苓笙，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盯着渡船外的飞雪发呆，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但他向来嘴笨，不知该如何劝慰苏苓笙，白衣少年只能抱着剑在船舱中一齐沉默着。 白鹤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般地步，公主殿下这副模样在他意料之外，看来殿下还是防不胜防地对王爷动了心。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不得不在贤王殿下的示意下，将公主与摄政王分开，公主会不会恨他？会不会不再把他当作朋友？ 苏景辰对白鹤有恩，宋寒同样对白鹤有恩，白鹤出身于曾经的江湖第一世家青鸾城萧家，萧家当年在江湖之上，以举世闻名的兵刃锻造术纵横南北武林三百年。 却在二十年前因不愿给前朝昏君戾王提供神兵利器，被其他江湖门派连同前朝朝中世家联手迫害，导致偌大的萧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而萧家昔日的山庄——神云山庄直至今日都被仇家盘踞占有。 白鹤早年流浪于江湖武林各地，以一柄“春风故人剑”和失传已久的萧家剑法闯荡江湖，逐渐闯荡出了不小的名声，初出牛犊般的少年风貌不惧任何人，却也正大光明地将仇家招揽过来。 正在他绝望逃亡之际，却在玉寒宫山脚下，偶遇了回师门探望恩师的宋寒，彼时的宋寒仍旧只是个太傅，苏千山却已经把荒雪楼交由宋寒管理。 宋寒当只带了冷岐一人在身边，三下五除二就将追逐白鹤的仇家清理干净，一身的绝妙剑法虽无惊天动地的威力，剑气却有削铁如泥般的气势，将几十棵竹子尽数砍倒。 白鹤看呆了去，他只觉得萧家的剑法已经举世无双，自己也将萧家的剑法参悟了个七七八八，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冷面墨衣的郎君身手实乃罕见。 明明他看起来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龄，周身清绝华贵的气质彰显的也是非富即贵的身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眉目深邃如碧潭深空的墨衣郎君，利落地捻了个漂亮的剑诀，这方才缓缓朝他开口： “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早已非江湖中人，不入江湖不接触江湖之事多年，你可愿到我麾下做事？若是你愿意，我……” “哼，我萧无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从不会寄人篱下，阁下另请高明吧。” 小兄弟？明明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郎的模样，不过就是穿了一身黑，装什么老道成熟？ 那时年方十七的白鹤还对宋寒不以为然，也桀骜不驯从不肯对天下人低头，在没好气地拒绝宋寒没多久后他果然吃了苦头，被仇家一路追赶直至跌落山崖。 就在白鹤以为自己要失去一条性命之时，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牛头马面也不是鬼面阎罗爷，还是那个墨衣郎君，还有他身边那个眉清目秀却傻呵呵的冷岐。 “郎君多次出手相救，萧某感激不尽。”再如何嘴犟的少年人终究是朝自己的救命恩人低了头，宋寒不以为然： “无事，只是切记，以后在江湖上闯荡，不要再这般招摇自己的大名，以免惹来源源不断的杀身之祸。毕竟这江湖上，想要你这萧家后人性命的，远不止一家。” “你的伤势并无大碍，我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路你该如何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言罢，宋寒就给他留下一根晃眼的金条，还有一块暗红色的令牌。 白衣少年拿起那块令牌仔细端详，原来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荒雪令，那么这位留下令牌的人……即使不透露半个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他也知道墨衣郎君就是九昌国的天才状元郎。 又过了三个月，萧无忌于大雪中参悟剑意，始终探不清萧家剑法的无上剑意，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恰逢荒雪楼向江湖武林的有志青年招新，他便投身而入。 “各位既入我荒雪楼，就要忠心于我九昌王朝，斩尽天下奸邪作恶之人，做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载的不明刺客，此中艰辛，需要你们忘却自己的姓名，你们可愿意？” 萧无忌终究又见到那位墨衣郎君，他金冠束发英气挺拔，眉宇之间甚至有帝王之色，在面无表情地训话。 “属下愿意。” “既然这样，本官赐你名姓，从今以后你就叫白鹤了。” 从此这世间少了名冲动暴怒的白衣萧郎，多了名沉稳冷静的顶尖暗卫白鹤。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羡慕(三) 宋寒对白鹤有救命之恩，白鹤对宋寒自然是当忠心不二，不过萧家当年就是因为支持苏氏皇族而招来如此横祸，白鹤自然也从未忘记复兴家族的使命。 所以与其说他忠心于宋寒，倒不如说他进荒雪楼那日，将宋寒说的一字一句烙印在心，更忠心于九昌。 他要完成的不仅仅是祖辈父辈的遗愿，更重要的是他要做一个无愧于天地与家国的人，宋寒的恩情他要还，可九昌的江山，也同样需要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暗夜潜行中护下去。 白鹤一直以为宋寒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他甚至从未把宋寒当作是自己的上属，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挚友，就算白鹤一步一步看着宋寒位及摄政王，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可就在公主与王爷刚到锦城的第三夜，白鹤那夜难得闲隙不需要站岗之时，一个人却秘密到访了他们荒雪楼的寝室，那人的武功虽不及自己，却也是个不可而忽视的对手，甚至也算得上习武之人的佼佼者。 白鹤与他交手半晌后，那人才显露出自己的真容。 “原来是贤王殿下，属下该死。”白鹤收回手中长剑，匆忙下跪赔礼。 苏景辰笑起来的模样比苏苓笙还要柔美三分，他甩了甩手中香包朝白鹤示意道：“萧公子不必多礼，你的同伴都被本王药倒了，今夜可以肆意与本王交谈。” 萧公子？要知道整个烟岚城上下除了宋寒和冷岐，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白鹤深知苏景辰是有备而来，便也让苏景辰开门见山。 苏景辰的目的很简单，让白鹤只管忠心于九昌，而不是忠心于宋寒，更不是让他替宋寒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摄政王怎么会伤天害理？”白鹤不懂，在他心目中，宋寒是一个近乎神明的人，他身上担负起了整个九昌的兴亡。 苏景辰自来熟地坐到了白鹤的榻上轻笑道：“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对权利的渴望也是无穷无尽的，此中意味，你自己领会即可。” “你要做的，便是一如既往不计任何代价的护好我九昌江山，护好五公主，明白吗？” “你当暗卫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复兴你萧家，不过你放心，萧家复兴这件事，包在本王身上。” 那时的白鹤还不知苏景辰话中的意味，他后来才明白他和冷岐的区别，他忠于的是朝堂，而冷岐更忠于宋寒一人。 或许苏景辰的意思，便是不让他如冷岐一般。 苏景辰不仅在短短半年内说到做到，还将当年欺他辱他萧家的所有人赶尽杀绝，手段只较宋寒还要狠戾。 白鹤又欠下苏景辰一份这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恩情，他自己都没想过，暗卫除非当上统领，否则三十岁就必须离开荒雪楼，三十岁再从这荒雪楼出去，届时再报仇要等到何年何月？ “属下可以答应贤王爷的要求，只是属下恳求贤王一件事——” “放心吧，摄政王的性命，本王肯定会留着，毕竟他对五公主的好，本王也看在眼里。不过，本王也只能做到，留他一条性命。” 装疯卖傻的貌美王爷躲在东宫并不是浑浑噩噩度日，他在更暗处的东宫养精蓄锐，像一只蛰伏的毒蛇，酝酿最危险的毒液，只等着给宋寒这匹潜藏在暗处的狼一击致命。 摄政王对自己有恩，九昌同样对自己有恩，白鹤觉得自己能为宋寒做的，也就只有让苏景辰留下他的性命了。 关于苏苓笙…… 和所有人一样，白鹤最初对这个娇气得不得了的主子，没有什么好印象，直到在锦城之时，宋寒忙于水患之事无法抽身，让他去贴身护着苏苓笙。 从那时起，他发现了苏苓笙不同寻常之处，亦或者说是不同以往之处。 她会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自己和她是朋友，不必以那么多的礼节相待，不必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她会在闹市中牵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去吃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探索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店铺，起初自己还挣扎两下，生怕别的同伴看见他不好解释，可这位年轻的王妃却信誓旦旦道： “你放心，有我呢，谁敢说你半句不是？再说了你别老是像个木头一样，王爷既然让你跟紧我，那就别抱着剑一脸死相地跟在我后面，搞得你要绑架我一样。” “你应该趁此机会，既然不在荒雪楼之中，就应该跟着我好好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多丰富多彩，你是我苏苓笙的朋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原来……这小王妃着实有趣的紧，白鹤渐渐习惯了和她的相处模式，也渐渐习惯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这样独特的小姑娘，也难怪王爷会在后来的时光里，不知不觉喜欢上她。 如果按照苏景辰的意思，白鹤越来越担心有朝一日，他要亲手拆散这对鸳鸯。 一个是宋寒，一个是苏苓笙，一个是苏景辰，他都没有办法完全对得起谁。 “白鹤，你在想什么啊？” 苏苓笙见白鹤又回到了平日里那种一言不发的状态，有些好奇地伸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上几次，这个白鹤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白鹤从纠缠交杂的回忆中缓过神来，白皙的脸色上染上一层薄薄红晕：“王妃，到摘星殿了，属下先上码头。” 苏苓笙却被他这副模样逗弄得忍俊不禁，有些贱兮兮地看着白鹤：“白鹤，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不好意思同我说啊？” 白鹤瞬间咳嗽得厉害了起来，若是让这位八卦的小王妃知道了，指不定又要被她纠缠盘问，不过她若是能开心，盘问这些…… 也好过盘问别的事宜。 “王妃，外面雪冷，你先随属下进摘星殿好不好?” 苏苓笙晦暗的心情这才明了了许多，白鹤的八卦可远胜于她的一切忧伤，苏苓笙这才点点头，任由白鹤先她一步上了码头，而后又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同上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然(一) 苏苓笙这才想起来，今日这般奔波劳累，都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自己许久没有动手做过了，不如…… 反正摘星殿向来没有多少人，苏苓笙这些日子都在宫内草草应付，宫内饮食又偏向清淡，麻辣咸香口味的菜品让她馋了许久。 索性支开了一众下人，只让暗卫在暗处守岗就可，不得上前打扰她。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吧，毕竟苏景离已经被贬到尽州，苏苓暖今日身死，其余的皇子公主……也对苏景构不成什么威胁了，最后一个大世家周家也在今日被清除掉了。 苏景辰若是再不在外人面前恢复神智，那苏苓笙就真的搞不懂她的想法了。 可是她忽略了，在铲除这些若有的障碍后，苏景辰最大的障碍和对手，就是宋寒，自古以来外臣的权势若是高于皇室继承人，必然会生出不小的腥风血雨。 例如霍光，例如杨国忠。 苏苓笙暂时还未想到这些，她只知道以后应该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她在摘星殿内漫无目的地散步时这样想，苏苓笙这才注意到摘星殿后殿内有一个小笼，笼中囚着两只雪白小兔，被喂养的极好，笼中有不少新鲜的白菜叶子。 两只兔子似乎吃饱喝足了般，懒洋洋地躺在笼子中，若说这两只兔子是宋寒喂养当作宠物的……不应该啊，这笼子的条件简陋了些，而且宋寒不喜欢小动物。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能不吃兔兔呢？ 思来想去，苏苓笙觉得一定是宋寒自己也馋荤腥了，便偷放置在摘星殿的，那不如将计就计做出两种口味的兔肉，邀请宋寒一起品尝。 不到一会儿，苏苓笙便对着那两只兔子手起刀落，利落地将其拔毛剥皮，又以葱姜料酒去腥味。她虽然长时间地身为爱豆跑业务，但上辈子也上过几个综艺作为常驻女嘉宾。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回国上了一档美食节目，和别的男女明星共同生活在一个乡村中，凡事都要靠自己亲力亲为，节目组还招聘了一名网络红人厨师长一同参加，教会了她们无数的美食技能。 连杀鸡杀鱼处理兔子这种技能，苏苓笙都一一上手试过，她热衷于学习各种技能，杀只兔子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苏苓笙除了是个敬职敬业的爱豆外，还是个烧的一手好菜的女明星，其中最拿手的当属这火爆兔肉了，摘星殿小厨房内并没有辣椒，苏苓笙决定让兔肉再腌制会儿，自己乘船去一趟御膳房再说。 宋寒从上书房与苏千山周旋完回摘星殿之时，没有看到本应在这里等待他的苏苓笙，于是生了个心思想去后院看看自己豢养的两只兔子。 他踏入后院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圈住兔子的铁笼大空，苏苓笙又不见了踪影，厨房中那窜天的香气却勾的人阵阵垂涎。 “不好。”宋寒预感到了什么，便直接朝摘星殿小厨房中走去，只见苏苓笙刚好将兔肉盛出，腰上还有模有样地系了条围裙，看到宋寒的那一刻便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寒哥哥回来啦？快来尝尝我做的这个兔肉，这可是我跟着彧清楼的大厨偷偷学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给你露一手，现在……” 宋寒却着急打断了她：“你用的可是后殿那两只兔子？” 苏苓笙：“是呀，我特意做了两种口味的，我想着你口味清淡，就做了椒麻和红烧的，你要不……” 宋寒：“……那是我养了有小半年的兔子。” 苏苓笙吓得差点将手中的餐盘摔落掉地：“什么？” 宋寒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亦或者说是很难过，毕竟兔子这种小动物对他而言有重要的意义。 可当他看到苏苓笙在一片烟火气息中，笑盈盈地邀请他进屋，此时的屋外细雪纷飞时…… 宋寒忽然有些眷恋这种岁月静好，他拂去肩头散落的雪，毫不客气地入座，又顺手刮了刮苏苓笙的鼻子：“没事，你喜欢，吃了就行。” 这一刮惹的苏苓笙娇叹出声：“噫呀，凉。” 宋寒这才想起自己是吹了风雪的，慌忙收回自己的手：“抱歉。” 两个人便这么简单地在摘星殿小厨房里对付了一顿，苏苓笙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宋寒：“你们是怎么跟父皇说的？父皇有怪罪你们吗？沈将军和沈小侯爷怎么样了？” 宋寒答道：“我们只是将一切如是禀报给了陛下，其实此中最大的疏漏，便是我们没能料到三公主会胆大包天到四公主新婚之夜，朝你，朝太后娘娘下手。” “笙儿，没有护好你，没有护好皇太后，对不住。” 距离孟太后遇害已经过去了七天有余，这几天里苏苓笙也渐渐想明白了，生死有命，孟太后既然都已入往生轮回，定是不愿见到自己的后人为她后悔纠结的。 尤其是她生前这般看重宋寒，器重宋寒，宋寒他们已经做的够好了，花费最小的代价平息了这场动乱，否则苏苓笙都不确定自己这会儿会不会沦为阶下囚。 更严重的，有可能被那些憎恨厌恶她的人肆意凌辱。 苏苓笙抓住宋寒的手：“好啦，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替九昌保住了江山，不是吗？” 宋寒心中的歉意更浓烈三分，若是你知道这一切的动乱……即使不是经由我手亲自造成的，但也确实被我促成，你会不会恨我？ “笙儿，从今天开始，所有的危机都过去了。” “你愿不愿意一直陪着我，哪怕就像现在一般，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愿意吗？” 宋寒在一字一句引她上钩，想亲耳听到她的承诺，想把她紧紧的禁锢在自己身边。 苏苓笙有些不解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自从你我二人成婚到今日，虽然早些时候我们不对付……可我们不也一路走来了吗，这一路上，寒哥哥都把我保护的很好啊。” “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前提是你不能骗我欺我瞒我，知道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然(二) 宋寒晚上做梦之时，隐隐约约的，又梦到了那两只兔子。 那是他七岁那年，在赴川郡空旷又有些破败的江府里，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陆瑾年那般严苛对待，他只知道他和别的小孩儿是不同的。 他三岁之时就被陆瑾年请了上等的教书先生，日复一日地监督他读书认字，五岁之时宋寒便能作出完整的诗，远远地超过同龄的小孩。 可陆瑾年不让他外出，不让他走出江府的府邸，甚至不让他纠结除了江玉涿以外的孩子——尽管他并不经常接触到江玉涿。 小孩子是最不能忍受孤独的，宋寒喜欢趴在墙头上看着街道中间你追我赶的小孩，听着同龄人们玩游戏的稚嫩童音，他也想走出这片小小天地。 只是他不能，他上次不过是与邻居家的小少爷一起多说了几句话，陆瑾年便阴沉着一张脸把他从墙头揪下来，让他罚跪于院中的桂树之下整整三个时辰。 那时他不过才五岁，只知道这个养父对他严苛至极，更希望他能出人头地重振江家。 宋寒喜欢在难得的闲暇之余，蹲在后院的墙角中，搜寻花园里那些好看的圆润石子儿，而后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桂树下的树洞里。 他还不会计数，却知道要拿石子儿放进去，一颗便代表一天，代表他无法走出这个院落的一天。 宋寒五岁时，苏苓笙一岁，尚在襁褓中的她是整个九昌最得宠的小公主，他确实赴川郡江府最孤独的小男孩。 直到不知道第多少天时，有只小野兔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头撞到了桂树上撞了个半死，七岁的宋寒于心不忍，偷偷把它带了下去，细心替它包扎。 万幸的是陆瑾年没有发现宋寒收养了一只小兔子，他在读书练功的闲暇之余，会找些鲜美的野菜野草去投喂给它，宋寒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很喜欢小宋寒，虽然说兔子急了会咬人，但小白与他相处的很好。 小小孩童的所有心事都尽数告予了这只兔子，小宋寒喜欢在一个又一个疲劳的深夜里，在后院草地上坐上那么一小会儿，对着小兔子诉说心事。 “小白，我今天可想可想吃糖葫芦了，我看到父亲给玉涿妹妹买了一根，我也想吃，可是他说我只知道贪吃。” “小白，我今天没有被父亲打，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是不是好很多了？” 一来二去，小宋寒的固定行踪被陆瑾年发现，陆瑾年怒不可遏，当着他的面将小白摔的一命呜呼：“你还有心思与这畜生戏耍，腿法练的怎么样了？字又多识了几个？会背多少文章了？” 小宋寒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它的四肢在痛苦地阵阵抽搐着，他便委屈开口道：“父亲，我真的都有在完成你给我的任务……” 话音刚落，陆瑾年一个耳光下来，把宋寒近乎扇了个半聋，耳朵嗡嗡作响，过来片刻，陆瑾年的脸色才好了些，厉声道：“唉，别怪我，你随我来书房吧。” 宋寒七岁那年，苏苓笙才三岁，她还在宫里像只小兔子般活蹦乱跳，与双胞胎哥哥苏景辰打架撒娇，小宋寒却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所以，人前我是你的养父，你照旧以父亲的名义唤我，人后我是你的亲叔父，你需敬我，明白了吗？” 小宋寒不吱声，宋临川暗了暗眸子道：“你若是不明白，还像今日一般玩物丧志的话，你那只兔子都对下场，你也是见到了的。” 小宋寒当即委屈地抬起头，咬着牙说：“叔父，我明白了。” 在那之后，宋寒一把火烧掉了自己亲手所做的所有小物件，也烧掉了自己的童年，他知道，他想与别人哪怕是一只兔子，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是有罪的。 所以他不喜欢小动物，不在摄政王府养任何动物，可有时早朝抄近道经过集市亦或是围猎之时看到兔子，他的心都会猛地一顿，而后又迅速平静无波澜。 直到苏苓笙的出现，让他重新开始接纳这个世界，他身为摄政王处理这么多繁杂事务，隔三差五就要在摘星殿歇息，索性派人买了两只白兔在摘星殿养着。 兔子也好，猫也好，宋寒忽然发现，自己不再逃避了。 他养兔子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苏苓笙像兔，乖巧惹人怜的小白兔，欲语泪流红了眼的时候更像，她不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的时候，有兔子陪着，也不错。 可是今天…… 宋寒从噩梦中惊醒，他背后的伤还处于恢复状态，随时都有些隐隐作痛，所以睡觉必须得侧着身子睡。 这段时间里苏苓笙都宿在摘星殿陪着他，两个人和衣而卧，并不行亲近之举，不过宋寒并不着急，苏苓笙现在肯心平气和地与他相处，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了。 他碍于背上的伤，只能侧着睡，一惊醒睁开眼，映入眼前的睡颜提醒着他，前尘往事都过去了。 陆瑾年已经被沈家重创，手上势力所剩无几，再卷土重来……也要看那老东西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宋寒还是不确定，苏苓笙到底只是因为感谢他，还是真的发自内心也喜欢上了他，这段时间才肯对自己百般迁就的。 若是……都有呢？ 宋寒轻轻伸出洁白指尖，拨弄了她长似鸟翼的睫羽，美人眉头微蹙，呓语了几句，又继续发出平稳的呼吸一动不动地睡着。 如果可以一直停留在现在的时光，宋寒拿什么都愿意换，他想起前殿那只被自己囚于笼中的金丝雀，不如找个时间放了它罢。 她从来都不是笼中雀，她是高洁如月的天上仙。 苏苓笙睁眼醒来的时候宋寒已经醒了很久了，他却不起身，久久地在她身侧凝视着她。 “寒哥哥……早上好啊……”苏苓笙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补觉，忽然想起宋寒这时候是不是要去早朝了？即便他深受重伤，可他从来都不会松懈半分。 宋寒看出她迷茫双眼中的疑虑，轻轻抱住了她：“昨日我向陛下告了半年的假，他恩准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然(三) 告假半年？ 这不像宋寒的一贯作风，居然告假这么长的时间，他所为的是何事呢？ 宋寒缓缓起身小心穿上一件外衣：“昨夜我们不止与陛下讨论宫变之事这么简单，更重要的目的是讨论与大申国的交好一事。” “烟岚城混入不少大申国的探子，这些探子，应是将烟岚城最近这些风起云涌尽数传回大申国，大申国的太尉谢明川本就对九昌北境之地虎视眈眈已久，若不是此次危机得以顺利解决，沈家驻守边境的军队没有被调遣回来……” “恐怕一经调遣，谢明川手里的二十万大军就会长驱直入，夺我九昌北境疆土。”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我虽然没能参与朝堂政事，但也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苏苓笙担心宋寒又扯开他后背的伤口，不放心地坐直身子帮他穿衣，“寒哥哥你别动，我来给你穿。” 宋寒撒开了手，满眼笑意地看着她，冬日里……冬日寒凉，但褪去上身衣物躺在被窝里睡觉，更能迅速生出暖意，宋寒昨夜便兀自褪去了上衣的，苏苓笙也为出言阻止他。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睡过一夜，宋寒甚至都在想，是自己的魅力不够还是自己的身板练得太差劲了些，按理说他的容姿身形都算得上是佼佼者，怎么苏苓笙会对他半点感觉都没有？ 苏苓笙目不转睛地仔细替他穿好了上衣，皱着眉凝视他后背的伤口，完全对这副堪称完美的身体提不起任何兴趣，只关切问道：“寒哥哥，你身上的上还疼吗？” 宋寒故意撇了撇嘴：“怎么不疼，你牵牵我的手我就不疼了。” 苏苓笙没忍住朝宋寒翻了个白眼：“嘴贫，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大申国那边有动静，对我们九昌虎视眈眈这么久，谢明川又怎会轻易与我们交好？。” 宋寒答道：“不论如何，两国交好是一件好事，九昌与大申常年对战，边境百姓与将士都苦不堪言，若是两国就此结为联盟，造福的只会是黎明百姓。” “昨夜我们商讨此事后，一致决定，由我和晏丞相以及沈将军一同出使大申，以表重视。这算不得什么难事，若是一路上不出什么意外，一来一回恰好半年光景，所以……” “所以我告假的这半年，陛下索性让我出办了这桩差事，药王谷在此次途径的路径附近，我就顺便进谷求医，治好我身上的毒。” 这多少也太重视了，九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还有九昌的文官武将的顶级代表，这政文武权利巅峰的三人尽数出使大申，这可是给足力面子。 “半年？”苏苓笙忽然有些不安，“可是你和沈将军一走，我要……” 我要怎么办呢，沈知宴和宋寒都离开了烟岚，苏苓笙不信还有旁的人能护她。 宋寒也有些无可奈何：“笙儿乖，你就在烟岚城乖乖待上半年，实在闲得无趣了就与程妄之做生意，再不济找白鹤带着你玩，实在不行千帆也可以，哦对了，还有易水居那个胡人郎君……” 这话中的意味怎么酸里酸气的？ 宋寒私心是希望，苏苓笙能与他一起的，只要她自己开口，宋寒说什么都能想到办法把她一同带去，自从二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宋寒一刻都不想与苏苓笙分开。 他的人，自然是要他来护，要寸步不离地护，要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苏苓笙撅了噘嘴试探宋寒道：“你真的肯让我同他们玩？” 宋寒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几分，他不过是出言讥讽了那么几句，苏苓笙还当真了？她存了这种心思多久了？便沉声回她道： “……你若是愿意，我也不会介意。” 他知道苏苓笙向来与旁人清清白白，保持着应有的分寸，她有她的挚友有她的想法和追求，这些宋寒都不会阻拦。 只是心里多少是有一些不明的滋味，宋寒也只能忍着。 苏苓笙噗嗤一笑：“你还真当真了？你以为程妄之他们，就有这么多闲情逸致陪着我胡闹吗？” “说实话，寒哥哥，我想随你们一同前去，我……我想去看看别国的风土人情。” 她虽然擅长做戏蒙混过关，但是撒谎的技巧向来拙劣了些，宋寒贴近她的额头问道： “只是想看看风土人情？” “只是想看看风土人情，我勤奋好学还不可以吗？” 少女的脸色不自觉地染上淡粉红晕，似那早春含苞欲放立于枝头的桃花，花骨朵周身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粉，带有酝酿含蓄的春意。 宋寒心中确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她也离不开自己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宋寒：“可是此去大申，我们便是连年都没法好好过，而且正值冰天雪地的时节，我不愿意你跟着我吃苦。” “你真的愿意吗？” 苏苓笙斩钉截铁：“我愿意。”又小声在心里嘀咕两句，我以前吃过的苦可不比现在少，我无惧于任何艰难困苦的事，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又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又浓情蜜意地黏在被窝里斗了会儿嘴，宋寒这才依依不舍地第二次起身，揉了揉她的柔软肩头：“好了，既然你愿意，那我便去禀报陛下。” “想来陛下也会恩准，这样一来，我们九昌给的面子便更是足够了。” 与别国交好这种事也会有皇室代表的，如今放眼整个九昌，能去大申国的也只苏苓笙一人了。 苏苓笙也懒得在床上赖着迷糊，窗外的雪下了一夜，连窗衔上都结上了细碎冰花，下雪不冷化雪冷，殿内虽暖意通融，但殿外的气温定是冷得能将人的意志消磨掉。 她极度畏寒，到了冬天便手脚发凉，尤其是那双腿，以前大冬天穿着超短裙打歌服公演的时候留下不少毛病，一到气温低或者湿气多的时候老寒腿便会发作。 即使到了这个小公主身上，也还未完全摸清她的体质，苏苓笙都是下意识地畏寒。 她忽然发现，自己和宋寒的相处方式，自从他第二次救自己过后就变了，从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般的邻居，变成如今这副…… 刚陷入热恋的小情侣模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收拾(一) 在宫中住了快小半个月，最终将所有的烂摊子给收拾完毕了，苏苓笙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东西与宋寒回摄政王府。 时间一长，她会莫名怀念明秀院看到的月色，莫名想念二楼那个小平台，若是在冬季，明秀院的视野赏雪也会是极好的吧。 宫变的动乱以苏苓暖身死，反王陆瑾年元气大伤节节退败，还有周家倒台为结局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过苏苓雪却也由此被苏千山禁足三个月，白虎终究是她养的，若不是在她府中出了事，文武百官连同大多数暗卫又怎么会在她的四公主府耗一整夜？更别提那夜在皇宫中发生的惨剧。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苓笙并未露出多少稀奇神色，甚至一早就预料到了如此。 苏苓雪虽为先皇后所生，在外人眼中无法无天乖张凶戾，苏千山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年，对她乃是有求必应，并未在用度上苛过她。 她出生时便带了先皇后腹中剧毒，比起苏苓笙的畏寒程度，她才是真正的畏寒体质，即使是三伏天都穿得较旁人累赘一些。 相比于从小到大一路艰苦的苏苓暖……苏苓笙晃了晃头，她不应该想这些事的，虽然说这些事其实与她并无多少干系，可她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旁人纵然再命运多舛又如何？ 宋寒看到她无端摇了摇头，不知她又在想什么心事，低头询问道：“又在想什么？” 苏苓笙：“没什么，就是在想要收拾些什么东西前往大申国。” 宋寒攥紧她的手仔细帮她搓了搓，果然比寻常人冰凉一些，她更年少时，宋寒替她把脉就诊治出她有不轻不重的宫寒，到了冬季体温自然比别的女子低一些，不过也不至于如苏苓雪那般吓人。 “多带些厚衣服就好了，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要早上许多，大申国的位置较九昌更北一些，你要担心身子。” “寒哥哥，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苏苓笙的思绪又被他拉回了出使大申国一事，“父皇真的应允我一齐前往了吗？” 宋寒：“陛下自然是同意了。” 苏苓笙：“那什么时候动身？” 宋寒：“十日过后便动身。” 十日……这十日里够她完成自己的事了，这些时日她总被烟岚城无数的风波打扰，与程妄之的勾玉楼不知修建的如何了，亦忘了带着沈知宴一同前往易水居与莫法卢拉结交。 总不能她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程妄之处理吧，苏苓笙这样想。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皇宫，苏千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纵使他人到中年，以往都风姿尚存，即便是微服出巡都能迷倒不少貌美妇人。 却从未如同今日这般狼狈过，这位放纵了几年的帝王，全然不知自己所信任之人的狼子野心，苏千山跪坐在明月洲的宗祠许久，久到林公公冒着杀头的危机也要贸然闯进殿内，替他披上披风。 宗祠里新添了孟太后的灵位，正摆放在高宗皇帝的排位一旁，而苏千山就正坐在父母的排位之下。 “皇上，您先随奴才回宫吧，这明月洲……” “林公公，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朕的报应啊，嗯？想朕这一生除却负了皇后，负了皇姐……怎会落得个如此下场？”苏千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已不如年轻时候，搀着林公公起了身。 他苏千山负的人多了去了，可远不止他口中所言之人，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林公公自然是不敢编排自己的主子的，只能弯着腰身小心答道：“皇上登基前十年为与各大世家周旋，操劳过度，这才锻造了我们九昌的盛世，皇上莫要这般妄自菲薄，奴才疼在心里。” 苏千山冷笑一声：“朕以为，只要朕在背后操控一日，九昌便不会乱，谁能料到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母后信佛，佛家最讲究因果轮回，这一切皆是报应罢了。” 林公公在苏千山身边伺候多年，深知这位帝王的脾性，更是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说话，在什么时候闭嘴，此刻即便再想出言安慰，也怕帝君降罪于他，只得沉默相对。 正在此时，另一个小太监却匆忙从明月洲的码头赶来，朝苏千山禀报道：“回禀圣上，钦天监国师大人求见……” 苏千山有些狐疑：“国师大人？她平日里不总是深居简出，不轻易推演天机的吗，怎么会在此时求见？” 小太监也一头雾水不知个所以然，苏千山便迈着步子出了明月洲的正殿。 东宫，苏景辰正临摹完宋寒早些年献与他的《凌霜傲雪冷梅香》，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放置在笔架上，一个身影迅速窜进了东宫。 “事情办得如何？”苏景辰不紧不慢地掀开刚刚临摹好的图，心中暗暗感慨宋寒果然画工了得，这种有天资到极致的人，不愧是江家人，他苏景辰再如何临摹得入木三分，笔力仍然有些欠缺。 经他手画出的红梅，更有衰败感，不似宋寒那副红梅临雪盛开，苏景辰笔下的梅衰败残落与争相出头的新蕊并存。 此中寓意，只有他自己明白。 上一世本就是帝王之才，便是性子鲁莽了些，少年气盛不知收敛一身锋芒。 这一世即便不得窥见天光，要用最恶劣的手段再谋帝业，最后落得个孤苦一生的下场，他也心甘情愿，只因他是苏景辰。 昔年江淮便是以一手的丹青墨画闻名于天下，没想到他的所有天赋与才学，都被宋寒，不，应当说是江鹤远遗传了过去。 “回禀王爷，王妃要与摄政王一同前往大申，属下恐怕……”白鹤面露难色，不知从何与苏景辰交代，苏苓笙要和宋寒一同前行，随行队伍的人手只会只增不减，苏景辰交代给白鹤的任务连同宋寒交代给他的恐怕都不能完成。 苏景辰拍了拍白鹤的肩膀，似笑非笑：“不用担心，摄政王既然叫你去查当年江家一事，定不会叫你一同随行。只是本王今天要与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白鹤再度低下头：“属下不明，还望王爷明示。” 苏景辰：“让宋寒和江淮见上一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收拾(二) 还有十日才随着出使大申的官员一起出发，这十日够得苏苓笙找他人交代事宜了。 从宫中回来第二日，苏苓笙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邀约程妄之，勾玉楼和彧清楼挨得非常近，苏苓笙之前忙活于彧清楼事宜的时候，也就偶尔进勾玉楼查看情况，眼下过去这么些时日了，不知勾玉楼装的如何。 也不知程妄之最近如何了，苏苓雪新婚夜上他赌上性命救下了苏苓雪，被苏千山当夜封赏了一块御赐的金腰牌，见腰牌如见苏千山，众人都需听令于程妄之，程妄之可使用三次。 苏苓笙穿了一袭水蓝色绣白牡丹底的齐胸襦裙，脖颈上围了条毛茸茸的狐毛围脖，随意披了件白色的披风便出了门。 程妄之今日有事，苏苓笙与他约好了去穆府亲自接他，偌大华丽的摄政王府马车便稳稳停靠在穆府门前，却久久不见程妄之出来。 苏苓笙倒是不无聊，坐在焚有冷梅香暖炉的车厢内翻动着话本子，随手还抓了一把瓜子嗑上了，话本都快被她翻阅完毕之时，便听见穆府门口传来好一阵动静。 “表哥，你给我回来!” 是一个略微沙哑的女音，不过仔细辩解能分辨的出是个少女，苏苓笙的八卦之心一下子被激起，便竖着耳朵靠在窗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持盈，别闹。” 是程妄之的声音，语气中有几分愠怒，苏苓笙秀眉微扬，程妄之此人平日里鲜少发脾气，即便发了脾气语调也仍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慵懒模样，仿佛轻言细语地在进行一场呵斥一般，好听极了。 可今日一听……程妄之的语气中却颇有几分不耐烦，甚至有些急躁，这女子叫穆持盈…… 穆持盈，很耳熟，苏苓笙回想起来她如今应该是穆府唯一的嫡女，自小到大都是个病秧子，在深闺里养着足不出户，从小到大都鲜少在宴席和世家子女之间的活动上露面。 怎么今日听她的声音，不像是病秧子的模样，反而有几分中气十足？ 程妄之知道苏苓笙等他已久，可这穆持盈却一直缠着他不教他出门，程妄之又怕伤着她气着她，心病一发作那便是回天乏术，上次拍卖会拍会的龙须根还未请教周霜具体功效，所以他便处处让着穆持盈。 他看到苏苓笙的头轻轻枕在窗边，似乎听热闹般压出的影记，俊美无畴的脸上瞬间浮现几分淡薄红晕，今日倒是让苏苓笙看了笑话去，程妄之狠下心来甩开穆持盈的手： “持盈，注意分寸，盛宁公主在外等候多时，耽误久了我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谁料穆持盈却邪笑一声，素白病弱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病态娇狂，对着苏苓笙的马车道：“盛宁公主既已身为摄政王妃，不便与表哥走的这般近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表哥是您养的外室。” 哦？看来是个找茬的，还是个没脑子的。 苏苓笙对这种出言讥讽的小喽啰不屑一顾，可换到她和程妄之身上——那不行，程妄之与自己清清白白，看样子他应该也是对着难缠表妹苦恼已久，否则怎么会半晌都不出来？ “穆小姐，祸从口出的道理本宫想你应该明白。” 苏苓笙不紧不慢地掀开马车窗户，远远的只见那穆持盈一身纯白罗裙，只如披麻戴孝般一身缟素，面色也苍白羸弱，长相嘛也称得上是个清秀动人的姑娘，可这嘴—— “王妃不能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便三番五次召使表哥与您嬉玩，有伤皇室风貌。” 穆持盈一脸麻木，狠狠地盯着苏苓笙，眼神中仿佛在宣誓主权，盯得苏苓笙脊背发凉，苏苓笙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处和白皙脖颈间有数条深浅不一的刀口，有的都已经变成了粉嫩的新肉长了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她自己下手的，这穆持盈还真是个偏执的病娇。 苏苓笙却丝毫不惧她，满眼嫌弃地盯了回去：“穆小姐，这戏台子都没搭好呢，你就已经戏瘾大发了？早知这般——四公主大婚夜的戏台，就该请穆小姐上台去唱上一曲儿的。” “妄之，快上马车。” 程妄之尴尬一笑，对着穆持盈道：“持盈，外面冷，先回屋子里好么？表哥今天早些回来。” 简单的三言两语打发下去，穆持盈便气得紧咬下唇，满眼幽怨地盯着程妄之的背影，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表哥，你要说到做到。” 程妄之上了马车后，苏苓笙也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小口品尝刚在暖炉上温好的果酒，被人忽视的感觉非常难受，程妄之左想右想终于没忍住开口道： “殿下……王妃，方才是程某的不是，不过持盈表妹年纪尚小，心性儿也低，性子也古怪不定，你莫要怪罪她。” 苏苓笙抿完一口酒，这才不怀好意地看着程妄之：“妄之，穆持盈心悦于你，本宫说的没错吧？” 程妄之低垂眉眼：“是，可是持盈表妹不过十四岁，归根究底是她不懂事，冒犯到殿下了。” 苏苓笙轻笑两声：“无妨，程公子多关注穆小姐一些。” 方才她再仔细观察了穆持盈的模样，便笃定穆持盈定是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问题的，不知是偏向抑郁症还是躁郁症，总之这个人…… 若是有朝一日伤了程妄之，苏苓笙定不会同她客气。 不过以程妄之的功夫，没人能近的了他的身吧，苏苓笙回想起那夜他行云流水般的身姿问道：“话说回来，妄之，你这一身功夫都是在哪儿学的啊？” 程妄之：“年少时曾拜入锦城附件一个道观门下，学了点皮毛。” 二人默契地跳过穆持盈这个话题，不一会儿便到了勾玉楼前，时值冬日，又遇到整个烟岚城为孟太后一事禁商许久，这两日终得解禁，即使天气寒冷但也抵不住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勾玉楼外种植的无数奇花异树，都已尽数被压盖在不深不厚的雪下，透露一股肃杀死气，整个勾玉楼却被重新上漆刷得焕然一新，立于水面之上，引人入胜。 第一百六十章 收拾(二) 程妄之陪苏苓笙在勾玉楼匆匆转了一圈，入夜之前便步行返回了穆府。 一路上他都在忧心忡忡，这位穆持盈表妹虽年纪尚小，但那脾性发作起来便是他这种见惯了世面的人都要头疼三分。 二人上次争吵仅仅是因为程妄之救下了苏苓雪，穆持盈便以为程妄之要离开穆府，转去做苏苓雪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穆持盈自幼便患有严重心疾，在穆府里闭门不出许多年，从未与别的同龄少女接触过，更别提同龄的男子。 除了她十二岁时见过沈家分支一个小小少爷一面，便对其念念不忘，在穆府设宴时，她甚至徒手抓了一只蜘蛛，混合着自己养了许久的一条三尺长的线虫赠与那沈家少爷。 沈家虽为武将家族，可那分支少爷却是个胆小怯懦的性子，又自小养在南方水乡，自然是怕此等虫类的，穆持盈这一举动吓得沈家那小少爷高烧三日才退，在那之后再不来烟岚。 直到她十四岁时又遇见了程妄之这位表哥，程妄之是何等上好的皮囊，穆持盈便芳心暗许，常常趁自己发病羸弱之时，拉着程妄之守在自己榻前，要他一字一句地承诺永不回锦城。 程妄之起初以为这穆持盈只是个小丫头，便是以哄小孩子的性子惯着她，直到有一次穆持盈睡着了，程妄之出门给她端汤药折返回来之时，却只见穆持盈手执一把锋利小刀，往自己的手腕处一道又一道地划着，着实给程妄之吓了一跳。 穆府，穆持盈的房内，她紧闭门窗，不让微弱阳光进来分毫，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端出一盆水，朝水中混合几滴粉色透明液体，而后用小刀在自己的臂上缓缓划动着。 无数黑色的粘稠血液自她腕上滴落至盆中，遇到被滴落特殊液体的水后，血液的颜色转为正常的红色，正在此时此刻，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穆持盈还没注意，下一瞬陆瑾年便出现在她房中。 “持盈小姐，哦不，老妖婆。”陆瑾年摘下面上的面具，到穆持盈身后居高凝视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知道你都已经年过半百了，本王真想搂着你这细腰偷个香。” 穆持盈眼眸微眯，就着手中小刀抵上了陆瑾年的脖子：“一别数年，逍遥王还真是越长越让人不顺眼了啊。” 陆瑾年推开她的手：“知天命而顺天意，乃万事万物常理，总好过你这个稚子童颜的怪物。” 穆持盈：“天命？你也说得出这种话来，你都苦苦谋划这么多年了，不照样被沈家这群小辈给折辱了，我们俩到底谁更丢人？” 说罢，纤细小腿便勾上了陆瑾年的腰身，却被陆瑾年狠狠往下一甩：“收起你那副见到男人就贴的样子，我且问你，你确定闻人夏无药可解吗？” 穆持盈满脸无辜地扔掉了刀：“凡是毒药都有可解之处，闻人夏目前来说是没有可解之药，可是以后就未必呀——我瞧见药王谷出来的那位周太医，可是一表人才，好看的紧……” 陆瑾年：“别废话。” 穆持盈咬咬牙：“确实无药可解，除非找个人与宋寒换血，不过换血的方式和条件都极为严苛，稍不注意便能丢了性命，便是连阎王爷都回天乏术。” 陆瑾年这才放下心来，戏谑地看着穆持盈：“那就好，你这老妖婆敢欺骗我半分，我便教你生不如死。” 待到陆瑾年走后，穆持盈才继续在自己手腕上放血入盆，盆中赫然多了几条年幼的线虫，她正似哺食般喂养着那些线虫。 穆持盈……穆持盈这名字，按照辈分，都可以做她的孙女了。 昔年她莫泠鸢原本也是穆家人，名唤穆礼幼，不过是穆家的一个旁支嫡女，自幼便对医学流露出极高的天赋，十六岁时拜入药王谷。 原本她也是个性情正常的少女，可入药王谷之时便对彼时的药王谷谷主安尤惊一见钟情，可是安尤惊已有妻室，穆礼幼却因心中欲念，迟迟不肯对他作罢。 后来她叛逃药王谷，将药王谷的禁书一并偷了出去，又不断遭到药王谷的追杀，自己不断抓人做实验，最终终于发现，只要尝尽书中百毒，就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闻人夏的实验对象，恰好就是宋寒，当年她被追杀的无路可退，是陆瑾年出手相救，出手相救的条件便是要她提供一种可控制的毒物给他。 闻人夏虽不算世间最歹毒的毒药，可发作之时五脏六腑会有爆裂的感觉，全身血脉逆流持续整整三日，若是三日内没有暂时性的解药缓解，服毒之人会以最绝望痛苦的方式一点点死去。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便是她在二十年内会变回黄发垂髫的幼童一般，又会按照幼童的模样重新长成成人，长此以往直至百年。 成年人的骨骼强行变小，又随着年岁增长被拉大，而后又缩小。 此中痛苦只有她一人得知，但她功力低微，比起药王谷和江湖各大门派无休止的追杀，穆礼幼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变成了行走的毒体，每日每夜尝尽百毒发作之痛。 穆家根本就没有穆持盈这样一个孩子，她以药物控制穆老爷子，加之不断洗脑诱导，导致穆老爷子对外宣传她是穆家唯一的嫡女。 穆持盈放完身上的毒血喂养那几条线虫后，脑海中不断浮现安尤惊的模样。 是安尤惊让她终身难忘，也让她陷入情字的苦海，摆脱不了这无尽的痛楚。 她确实爱好貌美男子，可不是每个貌美男子都能入得了她的眼的，越是长得像安尤惊的，她便越是偏执顽固，越是想占有。 譬如程妄之，和当年那个沈家旁支十七岁的小少爷，都能让她找到安尤惊的影子。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事时，程妄之的脚步声却从门外传来，而后是他温润的嗓音： “持盈表妹，睡下了么?表哥今日未食言，你莫要再冲动伤害自己了，知道了吗？” 穆持盈手上的伤口正滴落着毒血在盆中，她整张脸都疼得煞白如纸，望着窗外的程妄之根本不敢出分毫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收拾(三) 宋寒趁苏苓笙出去与程妄之一聚之时，秘密前往了四公主的府邸一次。 四公主府内的景象与大婚夜截然不同，大婚之夜有多奢华无度风光无限，此时此刻便有多萧瑟寂寥，偌大的公主府空荡无比，奴仆杂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整座府邸死气沉沉，不复往日华贵。 苏苓雪把自己关在屋内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访客，包括周霜这个新婚郎君，周霜端着药耐着性子站在她的房门前，一遍又一遍耐心哄着她。 “殿下，是我的不对，但是周琉兰是我在周府唯一在意的人了，况且我与你都已经……” “滚！给本宫滚！” 宋寒才踏足公主府后院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这一幕，忽然感慨万千，这苏苓笙的性子是活泼了些，不似从前娴静，可到底没苏苓雪这么骄纵。 周霜察觉身后脚步声，只能叹气摇头，将手中装有淡褐色液体的精致白玉小碗交由一旁仆人手中，碗中汤药已凉了大半，便是连热气都没得散发，朝宋寒拱了拱手： “微臣见过王爷。” 宋寒忍住戏谑嘲弄之色：“周大人无需多礼，本王此次前来乃是找周大人有要事相商。” 周霜倒是并无任何好奇神色：“王爷请。” 二人并肩穿过几座水榭花盈和矮矮的青石板桥梁，到一座幽静雅致的小院内坐下洽谈，院中花果树木虽已枯萎，但这屋内却缭绕着淡淡新鲜的草药香。 不用多想，这里便是周霜的院落，难得他是个有心人，惜药草如命，竟在内室设了一间暖屋来种植那些弥足珍惜的草药。 宋寒进屋时并未直接与周霜交谈，反而双手负于身后在周霜屋内的暖房踱步观测着，有些草药生长在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极难养活，被周霜挪种到此处后却生意盎然。 周霜也不着急，跟在宋寒身后耐心替他做着解说：“回禀王爷，这柱青岚花乃南疆之物，含有剧毒，却亦能遏制剧毒。” “这方净味草乃微臣自北地药王谷带回，昔年栽种于周家，与殿下……后来便移植到了公主府。” …… 这周霜是个有心人，宋寒由衷被他的细致与医者精神所打动，连连赞叹道:“周太医，草木皆有灵，你将这些药草养得这般好，你也是个与草木心有灵犀之人。” 周霜哂笑道：“不敢当，若不是王爷委与微臣此番重任，微臣倒是没有花费这么多心思在这些草木之上。” 言下之意，都是你宋寒事多，害得我深秋寒冬都要照顾打理这些药草。 宋寒在暖房内随意找了一截漆黑古木枝坐下，一只腿平放于地面，另一只腿却撑着自己的右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霜： “周大人可想过，三年内不可进太医院，这三年的时光将如何打发？” 周霜也不回避：“潜心医学造诣，顺便寻找《千毒册》的下落，若是遇到无可奈何的情况，微臣便隐匿姓名再入江湖，誓要追回药王谷之物。” 他既有如此想法，那事情便好办得多，宋寒拂了拂肩上尘埃：“周大人，本王即将出使大申一事，你可有所耳闻？” 周霜：“微臣知道。” 宋寒：“不错，此次前去大申路途遥远，又会途径药王谷，本王听说药王谷非谷中弟子亲身引荐否则不得入内，周太医……。” 周霜眉心轻皱：“不可，王爷若是信任微臣，微臣在烟岚城也能研制出您身上之毒的解药，只是四公主她此次被禁足，本就心灰意冷，微臣又与她新婚不过半月，若是这般抛下她随王爷一同前去药王谷，微臣怕伤了公主的心。” “王爷您与王妃伉俪情深，您也知晓与恋人分别的此中心境，望王爷体谅。” 宋寒却气定神闲地随手抚了抚身边一株明珠花：“周大人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本王既已助你灭了周家，如今周家正统唯余你一人，这周家家主嘛自然也是有周大人继位——” “不过可惜，偌大的周家只剩下你，哦，还有周琉兰大人。” 周琉兰？ 听到周琉兰的名字，周霜顿时紧张了三分：“王爷有话直说，微臣不堪受惊。” 宋寒冷笑道：“周琉兰大人的性命虽已保住，但不代表她在本王手里，不会出什么意外。” 目前而言，周霜到底软肋便是周琉兰与苏苓雪二人，宋寒没法拿捏苏苓雪，却可以拿捏周琉兰的性命，周霜的脸色顿时煞白几分。 过了片刻，周霜踌够了才无奈开口:“微臣愿一同与王爷前往药王谷。” 药王谷的药材乃天下之首，周霜若是在谷内潜心研制解药，又无像苏苓雪这般闹腾的旁人打扰，想来进度会更快上几分。 宋寒心满意足地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周霜的肩膀：“有时候，有一个软肋就够了，周大人，两个软肋太多了些。” 周霜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与苏苓雪周琉兰二人的纠葛，强行沉住气答道：“多谢王爷关心，不过这些都是微臣家事，还望王爷不要计较昔年四公主的过失。” 啧，这摄政王还真是个记仇的性子，因为当年一事竟对四公主斤斤计较这么多年，成天拿着那乖巧可爱的五公主出来炫耀，好像要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个老婆一样。 宋寒心里正是这个想法，还是我自己的老婆好。 从四公主府出来后，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就在此时宋寒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如黑兔飞驰的身影，那身影朝一个隐蔽的地方奔走，将他引了过去。 想也不用想，是陆瑾年。 这段时间内整个烟岚戒备森严，为的就是将前朝反王陆瑾年捉拿归案，他东躲西藏换了许多地方，就是不敢再如往常般大摇大摆进摄政王府，宋寒想也未想便跟了上去。 “叔父。” 宋寒淡定走到陆瑾年身后，眼眸微眯注视着陆瑾年的背影。 陆瑾年却难得有好脸色地转过头来看着宋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周家那小子是不可能研制出解药的，我劝你还是乖乖听我的吩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收拾(四) 宋寒双手环抱于胸前，整个人侧着身子倚靠在墙面上：“叔父是觉得，我还是十岁的孩童吗？” 看来宋寒这脾性一日比一日难控制，陆瑾年本就觉得此次逼宫之事疑点重重，定是宋寒出卖了他的行踪。 但他从来没想过是自己自投罗网败露出去，晏景淮与连湛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物，沈家的瓮中之鳖抓的是苏苓暖，他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陆瑾年今时不同往日，他几乎折了养了二十年的所有人手和势力，如今除了宋寒身上的毒，没有什么筹码来对付宋寒，只能扯着一张老脸卖笑： “皇侄，再替叔父做另一件事，叔父便将解药给你。” 陆瑾年哪会有这么好的心思？ 宋寒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应答，心里却开始盘算要如何与陆瑾年交手，自己背后虽有皮肉伤，但在周霜的药物作用下好了大半，若是此刻和陆瑾年交手…… 脑海里已经按照陆瑾年的武学套路开始布局，袖下银针也蠢蠢欲动，陆瑾年察觉宋寒动了杀气，便阴沉着脸道：“你若是想要你那小娇妻平安无事，在翅膀没完全硬起来之前，便别这般鲁莽冲动。” 他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势力，可这张嘴却能同苏苓笙通风报信，宋寒预料到他会拿苏苓笙当筹码，眼中杀气更烈三分：“是么？叔父，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老了，腿脚不便了——” 下一瞬间，陆瑾年只闻巷中竹叶纷纷抖动的声音，宋寒随手捡了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周身却已聚集剑气，凌厉剑气似寒光乍现般朝宋临川出招。 “你竟然已领会凌虚剑意第四重？看来这些年你可没少在玉寒宫学到东西。” 陆瑾年迅速跳蹿到一旁屋顶之上才躲过道道剑气，“不过我猜，正是因为你体内的毒性压制，你始终无法达到第七重吧？” 他所言正好击中宋寒心病，宋寒下一波的剑气只更凌厉几分，削去陆瑾年身后的几根翠竹：“叔父，新仇旧恨，我今日便是要与你一同讨教。” “玉寒宫绝学只传授亲传弟子，你是如何习得？”陆瑾年左右横跳，二人追逐在烟岚城东城的千门万户屋顶之上，所经之处积雪飞溅，又宛如重降一般。 宋寒不回答他的问题，一心与他交手作战，他知道陆瑾年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想找出他剑法中的破绽给他一击。 他是如何学会的？ 自然是偷着摸着，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学会的。 宋寒本就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玉寒宫之时也未能分到亲传一脉，自然是没有资格习得这凌虚剑意，可晏景淮是。 晏景淮其人不论身在何地都是耀眼的存在，在玉寒宫之时更是万众瞩目的亲传弟子，继承了明石道人的衣钵，文武兼修，在江湖和朝堂都是叱咤风云般的存在。 在玉寒宫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宋寒幸得晏景淮照料，却也以一副艰苦姿态惹得晏景淮心生怜爱之意，少年时耐不住宋寒的软磨硬泡，将《凌虚剑意》只短暂借与宋寒读了半个时辰。 或许是天资聪颖的原因，宋寒对书籍向来都有过目不忘之功，短短半个时辰就将《凌虚剑意》的要诀铭记于心，此后便于众弟子熟睡之时，夜间习剑法。 他从不愧于自己以这些手段谋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可碍于毒性压制的原因，他始终止步于第四重。 甚至包括陆瑾年教与他的腿法也是，只能学到八层。 对于天赋极高之人，这是一种幸事；但他又被身上毒性所压制，任何心法都不能登峰造极，这也是宋寒的不幸。 所以他独树一帜，自创了以银针为武器的针法。 陆瑾年知道宋寒的心性还差了些，很快便发觉他剑法中的端倪。 宋寒的剑法虽然胜在快，却因其武器到底不是真刀白银所铸的剑，极易折断，这种出招方式用不了多久便会将他的手中树枝寸寸粉碎。 “皇侄——你的剑心不稳。”陆瑾年趁此机会以十分的腿法踢向宋寒，在空中形成一道明显气劲朝宋寒奔去，宋寒一个侧身，手中树枝已被气劲踢中，瞬间化为粉尘。 宋寒到底有伤在身，一个重心不稳，加之屋顶雪滑，便跌落在地，后背伤口又经撕扯溢出鲜血。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这般招摇。” 陆瑾年随之跳下，一只脚狠狠踩在宋寒胸口，正要对他发作之时—— 三根银针却自宋寒袖中飞出，稳稳刺进他的心口，只见宋寒露出讽刺微笑：“叔父，你猜猜，这银针上沾染的是什么毒？” 陆瑾年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老脸涨的通红，只觉心口一阵刺痛，瞬间失去大半力气说不出半分话来。 宋寒缓缓撑起身子，嘴角带有一丝殷红血迹看着他：“你猜猜，我方才在姓周那小子的房间内，拿银针刺了什么花？花上又沾了什么毒？” 摄政王府，明秀院，苏苓笙回王府时，宋寒却不见了人影，当下便生出几分疑虑。 他既然已告假半年，为何成日见不着人影呢？苏苓笙一下子不知要如何打发今晚的时光，便闲的无事跑去宋寒的明华院内，边看话本边拿了一个烤地瓜放在暖炉里烤着，等待宋寒回来。 烤地瓜冒出颗颗糖点，满屋子都充斥着地瓜的香味，苏苓笙开心地搓搓手之时，只听见宋寒的脚步自门外传来，他近乎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差点一头栽倒，好在地上铺有敕敕国进贡的珍稀地毯，柔软无比。 苏苓笙放下了对地瓜的心思，连忙跑去搀着宋寒：“寒哥哥！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伤？” 宋寒额上冒出无数冷汗，满眼都是痛苦神色：“我……我回王府的路上遇到了还未清除的反贼余党，那反贼武功高强，我吃了些亏。” 到底是何人有如此能耐伤了宋寒？ 苏苓笙将宋寒小心放下，门窗还大敞着，转身便要去掩上之时，宋寒却又跟没事人一样坐直了身子：“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肯抱抱我？” “宋寒——” 第一百六十三章 摆脱(一) 这是宋寒第一次看到苏苓笙生气成这个模样。 他背后的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了些，溢出层层刺眼血珠，宋寒从东城回摄政王府后，听到苏苓笙在东院候他的消息，背上的伤顾不得处理，一路马不停地朝东院赶来。 她坐在房内暖炉的一旁，伸出纤弱雪白的小手围着暖炉仔细烘烤着，暖炉中还传来阵阵地瓜的香甜气息，倒是个惯会享受的。 宋寒便决定吓吓她，背后的伤并不严重，只是滋出了一些血痕，但他一失血便会有脸色和嘴唇皆泛白的毛病。 谁能想，这么没脸没皮的一吓唬，让她大惊失色，宋寒破了功调戏苏苓笙了一番，惹得苏苓笙直接气的泣不成声： “你怎么老是吓唬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总是在外遇险，身上还带着伤便到处乱跑，我真的……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苏苓笙哭得连暖炉中烤着的地瓜都顾不得了，匆忙在宋寒的屋内翻找药箱：“你别动，你先坐着驱驱寒，我给你上药。” 这几日宋寒后背的伤药都是苏苓笙替他上的，他不肯让别人来服侍自己，美其名曰不愿让自己的一身皮肉和美色被别人觊觎了去，便粘着苏苓笙让她换。 苏苓笙给他换药洗伤口的次数一多，自然也是轻车熟路的，打开药箱后取出周霜给的金疮药，挖出大块冰凉凝固的膏体，在手心摊开，而后反复搓磨融化至药膏变热，看着宋寒满背的狼藉： “你忍着点，我给你上金疮药药了，疼的话记得叫我啊。” 宋寒随手抓起她的手帕咬在口中，扭过头去朝苏苓笙点了点头，苏苓笙这才以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小心地点了一些药膏，对着宋寒背上那些新撕裂的伤口，仔细地涂抹着。 白虎利爪之伤深可见骨，宋寒当日便失了不少血，今日这般折腾，后背新伤旧伤一齐发作，显得整个背更加可怖。 只是看着，便叫人不寒而栗，苏苓笙每抹过一处，都能在指尖上感受到宋寒身躯的颤抖，听到他鼻间发出的闷哼声，但苏苓笙更不敢哭，怕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把宋寒的伤口戳痛了。 “你说你，好好的一副身子，为了救我留下这么多伤口，以后若是变成了疤，要如何是好？” “对不起，也怪我不是个省心的，你这样我若是不把你供着养着，我这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宋寒被周霜的药折腾得眼尾泛红，却听见苏苓笙半是埋怨半心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忽然却没那么痛苦了，他知道苏苓笙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那只在他后背伤处，轻盈如蝴蝶振翅的手不会欺骗他。 陆瑾年今日断是没料到，宋寒在周霜的草药房的时候，便偷偷以银针刺入青岚花中取毒，这青岚花虽有毒可解，但解毒之物远在药王谷谷内生长着。 药王谷位于冰天雪地的背地之中，一年到头只有短短两月的春季——便是其他地方都已入盛夏，药王谷谷内才开始如春意盎然般，万物复苏。 刺入陆瑾年体内的青岚花毒，若是没有及时得到药王谷谷内的解药，他活不过明年这个时候。 而眼下才入冬不久，若是要等到药王谷入春，他还需等上半年的时间，中青岚花之毒者，一旦运功动用内力，便会加剧体内毒发的时间。 除非他去联系药王谷叛逃出来的莫泠鸢，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出莫泠鸢的下落……不过宋寒有八成的把握，莫泠鸢手中也没有能缓解青岚花之毒的解药。 说不定这一针，会逼得陆瑾年威胁莫泠鸢带他去药王谷寻找解药。 届时，再让药王谷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将此二人一网打尽。 宋寒以银针取毒之时，没有想过要拿这毒药对付谁，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先存于银针之上，若是遇到武功比他高强几分的人再出此暗招，可他还真没想到，一出四公主府，便碰上了陆瑾年。 他既然出言以苏苓笙的性命相威胁，便不怪宋寒心狠手辣。 “叔父，我身上的毒药折磨了我十一年之久，如今该换你尝尝这青岚花的滋味了。” 这半年的时间，却是宋寒治疗身上之毒的最后半年，宋寒相信周霜的医学造诣，但若是半年内周霜研制不出来这解药…… 所以他不得不准备第二条路子，只要能解身上的毒。 苏苓笙总算是哆嗦着给宋寒上完了药，又扯了崭新的绷带绕过宋寒身前一圈圈地缠着，小姑娘力气虽小，却勒得宋寒差点喘不过气来： “都教了你多少次啦？绷带不用缠这么紧，你夫君都快被你缠断气了。” 宋寒转过身去抓住苏苓笙的手，垂下首来认真看着她，苏苓笙被他盯得别过脸去，又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绷带道：“那我重新缠一遍，我肯定学得会的。” 言罢还真重新给宋寒缠了一遍，这一遍总算没有如方才一般用力，宋寒捏起苏苓笙的下巴：“真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你。” 苏苓笙迷惑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奇奇怪怪的?烧糊涂了？今晚净说这些胡话。” 宋寒却无比认真地道：“话说……笙儿，你我二人成婚这么久，你的都没有唤过我一声夫君。” “何不唤我一声试试？” 夫君？这种称呼在古代自然是寻常至极的，只是苏苓笙还是没用办法在这些称呼上，把自己与古代人融为一体，让她突然开口叫宋寒夫君…… 有点肉麻，有点不习惯，苏苓笙匆忙从榻上起身：“我……我方才给你换了药，手上火辣辣地疼，我、我先去洗个手。” “胡说，周太医的金疮药可不会平白叫人皮肉泛疼。”宋寒知道她脸皮薄，不愿开口迈出那一步，便一把将她扯回怀中，明明是身上带了伤的人，力气却大得出奇。 “笙儿，我都救了你这么多回，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夫君吗？” 苏苓笙忽然回想起祭山大典，被山脚下一个老婆婆搭救那次，连忙反驳道：“胡说！我怎么没叫过，在锦城的时候我叫过你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摆脱(二) 昨夜苏苓笙和宋寒二人闹腾了许久，直至暖炉里烤的地瓜都焦成炭了，苏苓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满脸心疼地蹲在暖炉边： “我的地瓜……呜呜呜，冬天就是要吃烤地瓜的。” 宋寒却不解地看着她：“你从前不爱吃这些东西的，甚至都未曾见过，怎么今日倒是想起来了？” “我一直……我嫁到摄政王府后，常常在外走动，这烟岚城的闹市上也有不少卖烤地瓜的，我馋了这么久，可是檀妙说外面的地瓜不干净，所以我只能自己在王府烤了。” 好险，差点露馅，苏苓笙本想说我一直都很喜欢吃烤地瓜。 从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在公司练习室里泡久了，一出公司便是深夜，出了公司有一条远近闻名的小吃街，她会和队友一起漫布在寒冷的冬夜里，乖巧地排队去买一位老爷爷烤的地瓜。 地瓜的第一口，永远都充斥着温暖的感觉，苏苓笙回想起从前与队友们的朝夕相处，眼中明光忽然黯淡下来，不知道她们如今发展的如何了。 是新找了个主唱，还是就此从女团第一梯队跌落下来，她的粉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缅怀自己的，父母亲友又该如何心痛…… 苏苓笙都不得而知，好像这个团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可却还有关系。 宋寒忽然察觉她的情绪低落了许多，或许是真的不情愿叫他一声夫君，只能小声询问道：“笙儿，怎么了？你若是真的想吃，我不拦着你的。” 苏苓笙把那个烤焦的地瓜又刨了一刨：“没事，就是想起一些难过的事了，不过不是关于你我的，我这段时间有些累了罢。” 或许是昨夜一个烤地瓜引起的连锁反应，苏苓笙做梦时，居然梦到了宋寒。 这还是他第一次入她的梦中，不过不是在这个时代，而是在现代，他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一名总裁，只是看到苏苓笙的一曲mv便对她一见倾心，进而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苏苓笙被这个狗血的梦笑醒，起身时只见窗外仍是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从前的种种，她现在不再像刚刚穿越过来时频繁想起了，比起那些不复还的时光，现在活着就不错了。 眼下之事，是带着沈知宴一块儿去易水居拜访一趟，她派人给莫法卢拉带了话，特意挑在白日前去拜访，夜深雪冷想必莫法卢拉自己都不愿出来。 另一边，易水居内，莫法卢拉正坐于暖炉前仔细翻阅一个羊皮卷地图，烟岚城的宫变他亦有所耳闻，更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听说那名英勇的女将军，研制出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爆炸之时只见火光连连，顷刻之间将人挫骨扬灰。 莫法卢拉倒是来了兴趣，若是这位女将军的武器能为他所用……那他复国便指日可待了。 不一会儿，远远的便见苏苓笙和沈知宴便从码头上下来，莫法卢拉聚精会神凝视着二人，他只听说过沈知宴其人，却未见过她。 本以为是一位长相偏向粗犷的女将军，谁知竟是一袭利落的冬日劲装，扎着高马尾，化着华贵的红妆，眉目清冷却不失英姿飒爽，身量也出挑地高，大冬日的还露出半截雪白大腿。 是他喜欢的类型。 相比张扬大胆的沈知宴，苏苓笙只是随意做了个造型，化了个淡雅的妆容便出了门，莫法卢拉看到沈知宴的那一刻，眼中和心中已经再无其他女人了。 沈知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莫法卢拉一见钟情的意中人，只大大咧咧地牵着苏苓笙的手走上台阶嚷嚷着：“这易水居修这么多梯子，不怕再过一些时日雪下的大了，出门踩滑摔到湖里去？” 坐在楼上的莫法卢拉：“……” 二人上楼之时，莫法卢拉已经斟满了三杯葡萄美酒，靠近看沈知宴的时候，他差点连手中酒杯都没拿稳，便热情地开口道：“欢迎两位美丽的女士。” 沈知宴的清冷气质和生人勿近的大姐大气场，让不少人都望而却步，却忽略了她本身优越的五官，她的一双眉眼尤为绝佳，乍看之下恍若九天仙子般清绝，脸蛋也是线条圆滑却骨骼分明的鹅蛋脸。 从头到脚都是个明艳张扬的大美人，只是这美人虽好，开口嘛—— “你好，我叫沈知宴，想必殿下已经给您介绍过我了，本人就是烟岚城新秀彧清楼的老板，今日前来是想和您洽谈生意的。” 这般冷冰冰的语调，仿佛与方才那个在楼下小声嘟囔的不是一个人，莫法卢拉却笑得愈发开心：“沈将军不必如此见外，公主殿下应该也跟你说了，我这个人很好相处。” 三个人三杯酒下肚，便敞开了怀聊起天来，直到莫法卢拉将话题引到沈知宴研制的火药上时—— 沈知宴脸色一变：“不知莫法卢拉先生，对本将的火药为何有如此兴趣。” 莫法卢拉知道是自己突兀了些，喝酒喝得他有些燥热，便先行解开一颗扣子卖了个关子道：“公主殿下，您还是没想起来我是谁吗？” 这下轮到苏苓笙有些意外地呛了口酒：“我……我之前掉水后，脑子有些不清醒，你提点一二呢？” 若说这莫法卢拉和原主见过的话，苏苓笙也不知道是在何年何月，难不成真的是上回记忆里浮现的那名异族小男孩？ 莫法卢拉却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当年万国来朝之时，敕敕国一名小王子便是他，不过彼时的他还年幼，谁能想到自己的城邦在自己与使臣出使烟岚的时候，就发生了政变。 敕敕国便如同古希腊一般，由无数城邦国家共同组成，他所在的城邦便是敕敕国三大城邦之一的圣西，一国王子就此流落他乡长达十数年。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拿出火药的配方与你做生意?” 沈知宴一语道破，莫法卢拉毫不掩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错。” 苏苓笙：“我们也是生意人，不知王子用何交换呢？” 莫法卢拉看着悬挂于墙上的敕敕国地图：“我目光所及之处，都能与烟岚城进行贸易往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摆脱(三) 敕敕国与烟岚城的贸易往来确实已经称得上发达的地步，不过仍是有不少的城邦处于封闭状态，若是都能开放商业与烟岚城进行贸易往来…… 这称得上是大功一件，而且对九昌国的经济百利无一害，苏苓笙虽然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心躺平混吃等死，可沈知宴不会。 沈知宴有野心，有更天高海阔的追求，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能很好地适应于将军这个身份，便想在别的领域里能做顶峰之人，莫法卢拉的条件让沈知宴起了极大的兴趣。 目光所及之处……若是莫法卢拉复国之后能成为整个敕敕国的霸主，统一所有的城邦，届时沈知宴能获得的利润便会多上十数倍。 “阿宴，你说莫法卢拉他……会如约履行自己的承诺吗?” 出了易水居之后，苏苓笙和沈知宴见天色尚早，便一同挑了个难得寂静的街道散步，沈家和摄政王府的暗卫皆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苏苓笙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沈知宴却笑得别有一番深意：“莫法卢拉不仅是个王子，更是个生意人，这种好事对敕敕国而言也百年难得一遇，东方各国的物产何其丰富，加之我们目前的科技领先于他们，你觉得，他会错过如此机会吗？” 苏苓笙缓缓道：“道理我都清楚，好歹我也是文科生出身，我就是担心若是有朝一日，像我们知道的那个时空，促进一些东西发展变动的话，我怕……” “你放心，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起码还要再过的几百年，才能达到社会变革的程度。你我二人不过再活个几十载，若是活不出什么名堂来，那才是又枉费了此生。” 沈知宴连忙打断了苏苓笙，她对这里的考察比苏苓笙多得多，自然对今后的发展轨迹有十足的把握。 二人驻足在一个贩卖玉制品的小摊前，苏苓笙和沈知宴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可这小摊上所贩卖的玉器却十分特别，所用的玉石虽然皆称不上上品，却胜在足够精致。 “二位姑娘，看看老夫的玉石，这些玉石皆是老夫亲手雕刻，又送去清源寺请了大师开过光的。” 苏苓笙随手抓起一块通体雪白的玉，她素来更偏爱白玉一些，这块白玉虽只有小拇指指节一般大小，但白玉上却足足雕刻了七个观音像。 仔细一看，这些观音神态不一，有的慈眉善目，有的一双玲珑眼半开半合，还有的嘴角带着亲近的笑意，栩栩如生，皆为匠心之作。 而沈知宴却对碧玉更感兴趣，正拿着几枚精致的玉扳指仔细打量着，如痴如醉般，顿时将与莫法卢拉的谈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玉石摊位，却有这么一位堪称能工巧匠的老伯，苏苓笙心下生出几分敬意，拿着白玉佛像问老伯道：“老伯，这枚白玉佛像您怎么卖呢？” 那老伯热心地接过苏苓笙手中玉石，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姑娘，这块玉石可作护身的平安符，保佩戴之人身体顺遂安康，无恙一生。” 顺遂安康，无恙一生，苏苓笙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宋寒的脸，好像他从遇到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以来……没少被自己拖累，没少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不如将这个玉佛佛像买回去，赠与宋寒，保佑他今后不再遇险。 苏苓笙接着道：“老伯，我要了，您给我包起来吧。” 老伯诶了一声，从摊位底下掏出一块干净绸缎和一个小木盒，正将白玉放置在绸缎之上时，忽地一拍脑袋有些自怨道：“哎呀……姑娘，真不巧，我这榆木脑袋。” 苏苓笙一挑眉：“怎么了？” 老伯将玉佛又掏了出来：“我差点忘了这块玉石是前不久前才刻好的，可恰逢皇太后逝世，一直没得空送去清源寺请大师开光。” 又诚恳看着苏苓笙道：“姑娘若是急着用，不如看看别的佛像？” 可苏苓笙是什么人啊？第一眼看上的东西便只认定那一个，便毫不犹豫道：“老伯，我就要这块，您帮我包起来吧，改日我亲自去清泉寺找大师开光。” 老伯这才乐呵一笑，继续给苏苓笙包装玉石：“好好好，姑娘既然喜欢，老朽便给你包起来便是。不过姑娘是将这玉石为己用，还是赠与他人呢？” 苏苓笙：“是……是赠与我夫君的。” 老伯立即严肃道：“姑娘若是赠与夫君，最好啊带着你夫君一块前去清源寺，这样啊求得的佛缘才更正一些。” 在一旁的沈知宴探了个脑袋过来：“还有这种说法吗？” 老伯点点头：“对的，这清源寺乃是九昌国高僧聚集之地，灵气充盈，若是诚心礼佛，佛祖的庇佑会较一般的寺庙更多一些。” 原来如此，苏苓笙其实并不怎么信仰神佛，却也一直保持敬畏之心，不过深接触。可是不知为何，她在看到这尊白玉佛像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心中挂念之人的影子。 若是为了宋寒……她信一次，又有何妨？ 出使大申路途遥远，加之正值冰天雪地的时节，苏苓笙多少有些不放心，不如先将玉石买回王府，询问宋寒的意见，改日一齐拜访清源寺一趟。 待到苏苓笙和沈知宴心满意足地离开摊位，已经彻底走远后，贩卖玉石的摊位老伯眼中忽然浮现精光，看来白鹤大人没有猜错公主殿下的脾性，这么轻易就让公主殿下成功动了去清源寺的心思。 他卸下伪装回到荒雪楼秘密朝白鹤禀报之时，白鹤摩挲着那些剩下的玉石平静道：“玉芝，不是我猜得透殿下的心思，是殿下对王爷的真心实意，真真切切地叫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原来那名伪装成老者贩卖玉石给苏苓笙的暗卫，叫玉芝，玉芝意会地点了点头，又多嘴一问：“白鹤大人，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和王爷不得不分开，你我算不算是毁了别人的一桩姻缘呢？” 白鹤沉着脸呵斥他：“此事我们无需过问过多。”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清源寺(一) “回来了？” 宋寒坐在明秀院的小亭中，小亭自入冬以来便被苏苓笙命人围上了厚重却又轻透的帘幔。 帘幔如烟似雾，各种纹路的薄纱和针脚细密的刺绣堆叠而成，远远望去只觉亭中定充满温柔与暖意，即可遮蔽寒风与雨雪，又不让人生出窒息之意。 他这几日养着身子，碍于后背的伤，不再似从前一般喜好穿着贴身严谨的蟒袍华服，近几日都选了通透灵便的广袖宽服，头发也半扎半束起来，处处透露着慵懒漫闲。 宋寒的眉目本就冰冷深邃，平日那般打扮只会教人三尺之内都不敢靠近，不怒自威的气质叫人生出几分敬畏之心，不敢多与这寒冰万仞之上的人接触。 可他一旦放下肩上的所有负担，任意作装扮，便如愿追溯人间烟火而自远天渡下的仙人，带上一层淡淡的柔光，尤其是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桃花眼，揽尽一池春水般，让人挪不开眼。 苏苓笙已经看习惯了他这张脸，仍抵不住每次再见之时带来的顶级视觉享受，有些看痴了去，直到宋寒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搓着她的手给她暖身子时，眉眼含笑问道： “怎么不说话了？嗯？” “你的身子自小就受不得寒，我给你暖暖。” 苏苓笙这才抬眸看着他：“好看。” 宋寒佯装不懂，上睑轻扬：“什么？” 苏苓笙憋住心中欣喜笑意，就着一双冰凉小手抚上宋寒的脸：“我说，寒哥哥这张脸，生得好看，我想看，我愿意看，我想多看几眼，我想一直看。” 宋寒被她的手中寒意一激，连连撤下她的手：“小祖宗，先暖暖手再摸好不好？我是你一人的夫君，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这样好的场景……宋寒自然如若珍宝地仔细珍惜着，生怕这只是梦幻泡影，稍不注意就从指缝中流逝而去，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只有眼前这个娇美小公主，和她的一颦一笑。 苏苓笙借此机会，从袖中拿出那只白玉玉佩出来，虔诚无比地放在宋寒手心里：“今日我和沈将军回府之时，顺道路过一个玉石摊，我见这些玉石都精致小巧极了，便买了一块，想赠与你……” 宋寒自然欣喜若狂，只是面上仍要保持一副自若神色，拿起玉石仔细揣摩观察一番，苏苓笙在一旁小心试探道：“寒哥哥，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只要是她给的，哪怕是一枝花，一棵草，宋寒都会小心珍藏保管起来。 “怎么会不喜欢？这玉石虽只如女子指节般大小，却有如此妙手精雕细琢，乃是上等之物。”宋寒发现玉石上的小孔还未穿上红绳，便仔细放回了木盒中。 一想到苏苓笙在玉石摊替他挑选玉石的模样，宋寒眼底不自觉溢出几分温柔笑意：“笙儿有心了，这玉石开过光么？” 苏苓笙正要告予他此事，反倒被宋寒捷足先登问了出来，便耐心解释了这番来龙去脉，宋寒听完并未起任何疑心，只歪着头以食指缠绕她额前青丝： “若真如那老伯所言，我便陪你一块儿去清源寺礼佛，顺便给这玉佛像开光如何？” “你身上的伤，我担心……”苏苓笙皱眉看朝他的后背，“你自受伤以来便一直波折奔走，我只恐你身上伤痕久久不愈。” “可是我们又要出使大申，我怕这路途之中又生变节，我……”苏苓笙越说越小声，眼神中是无法忽视的后怕和担忧，宋寒却拉住她的手一路带至心脏处： “笙儿，感觉到了吗？” 苏苓笙满脸疑惑，宋寒接着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一刻，我的心脏就不会停止跳动，即使身处刀山火海亦或者万丈深渊，只要你在，我都会想方设法活下去，奔赴你而来。” “比起你的一世无忧与平安顺遂，我身上这些伤算得了什么呢？你既然想替我求得佛祖庇佑，我今日便是四肢尽断都会陪你前去清源寺的。” 宋寒喜欢说胡话的老毛病又犯了，苏苓笙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许再胡说了，多不吉利啊，不就是去一趟清源寺，又说些胡话鬼话，下次再这么认真，我就哭给你看。”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三日后我们一起去清源寺如何？近日天气有好转，想来不会再遇降雪，若是在大雪封山之前去清源寺，路途会顺畅些。” 苏苓笙窝在宋寒怀中乖巧应答了一声，心里却已经期待着三日后赶紧到来。 三日后，天气果然如同宋寒所言更好转了几分，烟岚城的冬日难得放了晴，今日天公亦是作美一般，便是连寒风都不似往日猛烈。 宋寒率先换好一身浅金色华贵冬装，袖口领口皆绣上雪白容貌，里衣的白襟处绣有墨色兰草，真担当得起芝兰玉树的佳公子一说，他踏入苏苓笙的房中时，毫不例外地被她的美貌再次惊艳到。 苏苓笙原本穿了一身浅紫色百花底的对襟，眉心也用胭脂画上了一点红，似朱砂红玉镶嵌至眉心一般，及腰墨发高高挽起，缀以两根碧玉银丝流苏步摇，端庄又灵气。 可这紫色……总让宋寒无端联想到某个也喜欢穿紫衣的公子，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苏苓笙前往明华院：“你随我来，今日你换一身穿。” 苏苓笙连裙子都没系好，满脸窘迫地躲在宋寒身旁挪动着步子：“你那里怎么会有我能传的衣服？莫非……” 宋寒笑了笑：“正如你所想。” 到了宋寒房内时，苏苓笙才发现桌上放置了一套颜色与绣纹皆与宋寒所着装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那衣服明显是女装款式，袖口和领口处照样缝有雪白绒毛。 “你我夫妻一心，衣服也是要一齐穿一样的。”宋寒双手环保与胸前，示意苏苓笙换上桌上摆放的那套。 换件衣服而已，不算是无伤大雅的事，苏苓笙刚想拿着衣服走，却被宋寒叫住：“就在我房中换又如何？有什么够不着的地方我帮你。” 苏苓笙却大言不惭：“我可不害羞，是怕你害羞。” 第一百六十七章 清源寺(二) 她并不是和宋寒开玩笑的，宋寒虽一副老道镇静的模样，可到底是个没经历过情事的人，对待感情便如同白纸一般—— 可她苏苓笙上辈子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丝毫不畏惧这些。 此言一出，宋寒俊逸无畴的脸上并无多大的变化，一如既往的白皙，可他的耳根却迅速红了起来，骗不了人。 苏苓笙故意使坏地拿着衣服在他面前抖动几分：“怎么我九昌国英勇无比的摄政王，会为这些事情感到害羞呢？” 宋寒尴尬地清咳两声，连连避开苏苓笙半是暧昧半是嘲笑的眼神，他丝毫没有预料到苏苓笙会来这一出，调戏美人不成反被调戏，倒是让他一下子把老底给兜了个干净。 明明心里是对眼前的人朝思暮想，明明想看到得到她的全部的，可苏苓笙真这般与他嬉闹起来，他反而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说不出是害羞，还是期待，还是二者皆占。 “我……我虽已走过二十一年的光景，可心里只在意过笙儿一人罢了，旁的女子在我眼中如同无形一般。”宋寒舒了口气，毫不甘愿认输般看着苏苓笙，“既然笙儿不觉羞怯，那便换给我看。” 苏苓笙主动伸手勾住宋寒的下巴，加大了调戏的力度：“那王爷可别害羞呀，可要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二人一齐坐上前往清源寺的马车时，宋寒的心神都无法宁静下来。 方才没忍住就想和她亲热一番，却数不清第多少次被她出言拒绝，这次的理由是今日要出远门，加之宋寒有伤在身，时机不宜。 好吧，宋寒认了，谁让只要是苏苓笙说的，他都愿意听呢。 苏苓笙好像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身上总散发淡淡的百合香，若有若无的幽香缭绕在宋寒的一呼一吸之间，连头发丝儿都比别的女子柔顺乌亮，更别提她那玲珑曲线的袅娜身姿—— 除了有时候爱哭鼻子，爱和他斗嘴了些，好像也没有别的缺点了。 一想到这样好的女子，已经成为他宋寒的妻了，宋寒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大多数人还要圆满许多。可这样圆满的日子，他已拥月入怀摘花出镜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两个人隔着永远无法诉说的国仇家恨，缠绕着数不尽的血海孽债，宋寒不敢再想。 只想把她留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清源寺位于烟岚城东三十里的东山，东山是整片起伏的山脉，高大峥嵘，巍峨险峻，犹如一条化身为形的神龙，几乎将整座烟岚城给环抱遮挡起来。 东山山脉的山尖之上还覆盖着那场未化完的初雪，在日光下闪烁反射着耀眼银光，似利刃出鞘般的锋芒，教人不可久视。 其中清源寺坐落于主峰脉语峰之上，常年间都是云雾缭绕，不过好在皇室向来注重清源寺，为清源寺开凿了一条能容纳皇家马车的宽道，上山的路平坦宽阔，就是弯弯绕绕多了些。 苏苓笙上马车没多久便被这一摇一晃的节奏晃得泛起了困意，躺在小榻之上安静小憩，宋寒端坐在小榻尾部，手中拿有一本诗文集，目不转睛地看着。 偶尔察觉到她翻身的动静，便把书放到一旁，伸手去替苏苓笙拢了拢搭盖在她身上的薄被。 直到终得以上山之时，苏苓笙被这弯饶的路途晃醒，心中泛起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宋寒书也不看了，只细心照看着她，不住轻拍着苏苓笙的后背。 下了马车后，鼻腔间呼吸到冷空气中夹杂的山上雪松葱柏之味，苏苓笙才瞬间清醒了许多。 虽然马车能慢慢赶上清源寺，可到脉语峰的半山腰，仍需下马车步行半里地，绕过一段幽静茂密的小林，林中小道是以鹅卵石堆砌而成，踩上去还有几分硌脚。 到底是在山上，温度比烟岚城城区低，苏苓笙方才觉得稍微厚重了些的衣服，此时此刻穿在身上还有些抵不住这入骨寒凉。 尤其行走在这林间小道之时更是如此，近乎遮天蔽日般的茂密树林，挡住了寥寥无几的日光，又地处山阴之面，无不让人汗毛微耸。 苏苓笙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的耳朵瞬间被冻得通红。 “还好多让你穿了一件，不然这清源寺的大师没见着，这玉佛的光也开不了，你这副身子倒是冻坏了。” 宋寒不知从何处掏出两个毛茸茸的手套，一个一个地给苏苓笙仔细套上，苏苓笙刚想出言询问之际，只见他又从腰间佩囊里掏出两个精致的耳套，似两颗雪球一般，同样的毛茸茸的质地，给苏苓笙左右耳都罩得一丝不苟。 浑身上下都毛茸茸的，这回倒还真像只小白兔了。 “这样好些了吗？”宋寒弯下腰，凑近她耳边，生怕她戴上耳套听不清。 苏苓笙摘下耳套点点头：“好多了，你自己不需要么？” 宋寒轻笑道：“我的身子骨可是比寻常人还要硬朗许多。”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而严肃道：“你说我怎么放心让你跟着我去大申国呢？山上比烟岚城冷，出门在外自然是要考虑诸多因素的，小公主，你都不会照顾自己，真让人没少操心啊。” 苏苓笙把耳套重新戴好，只能俏皮地朝宋寒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有寒哥哥照顾我嘛，有你在，我又何须顾虑这么多？” 这话宋寒爱听。 林间湿气重，石子路有些滑，宋寒牵着她的手如带女童蹒跚学步般缓慢前行：“好，那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你一辈子。” 另一边，清源寺内的禅房，秦绾只带了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宫女，这宫女是荒雪楼上一代弟子，早已退出荒雪楼多年，二人低调前来清源寺已三日有余。 江淮越是不想见她，越是躲着她，她便越是要不顾一切地来见他一面。 苏千山活到这个岁数，又自知身上罪孽深重，对秦绾的管制早已没那么寸步不离，此次也任由她自己跑到清源寺上与江淮一聚。 反正江淮，这辈子都不可能传宗接代了，苏千山做事向来喜好绝人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清源寺(三) 清源寺虽然是皇家重视的寺庙，且因灵力旺盛，引得许多人不远千里前来烧香问佛，所以到达清源寺正门之时人气反而骤然增多，不似方才那段路寂静无声。 不到半亩地的小广场上，各个角落站有零零落落的人，总计不过才十数人，但瞬间热闹了三分。 苏苓笙忽然间觉得身上都暖和了许多，不似方才走过那段路般心生凉意，连忙取下耳套塞进宋寒腰间佩囊，宋寒也不制止，眉头微皱低垂眉眼看着她： “不冷了？” 苏苓笙：“不冷了不冷了，我们进去吧。” 宋寒点点头：“好，此次你我二人前来礼佛乃是秘密出行，我没有提前派人通知清源寺，倒是委屈你要与别人一起了。” 苏苓笙却毫不在意：“没事，早就听闻清源寺的大师们都喜清净，不喜铺张声势，即便父皇每次前来都很少携带多少侍从，佛门圣地，兵刃太多也不合适，我们秘密到访是对的。” 二人边走便低声交谈，古寺寂静，只闻正殿之上无数轻细的诵经念文之音，直教人心生安宁。 清源寺身为整个九昌国都闻名的名寺，但苏苓笙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清源寺占地其实算不得多大，除却一个供奉神佛菩萨的正殿，还有几座小小的偏殿之外，其余建筑皆埋没在松林柏海之中。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里面请。”一个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老和尚细心给苏苓笙和宋寒指路，苏苓笙和宋寒便随着其他人的步子一齐进入正殿。 不少的大师都认出苏苓笙和宋寒的面孔，欲要从蒲团之上起身行礼之时，被苏苓笙和宋寒眼神示意不必行礼，他们自己在寺中观望。 皇室之人除却几年前来这儿放肆过一回的苏苓雪，其余人皆如苏苓笙和宋寒般谦逊温和，丝毫没人上位之人的架子，寺中高僧对他们二人引起了不少的好感。 而今日恰好轮到江淮接待往来香客，他虽已过不惑之年，却仍是当年温润清朗之姿，眉心红点平添几分禅意，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有古稀之年得道高僧般，老僧入定的意境。 江淮坐于正殿佛祖像前的蒲团之上，只一眼就认出这低调娴静的女子，是当今的盛宁公主，亦是秦绾的亲生女儿。 苏苓笙自然也是见过江淮的，只是她并不知道江淮与原主母亲的过往，只知道江淮的法号名唤忘尘，在孟太后的葬礼上便是他与其余高僧一同进宫诵经。 “贫僧忘尘，见过王爷王妃。”江淮欲要起身，却被宋寒出手拦下，便只单手捻动佛珠置于身前，微微颔首朝二人行礼。 “忘尘大师不必多礼，今日本王乃是秘密带王妃前来，便是遵从清源寺的规矩，大师无需计较此中礼节。” 宋寒从前也从未来过清源寺，一是他公务繁忙，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很少能得空闲，二是他便是连天命都不肯相信，又何须信奉神佛？ 不过既然是苏苓笙满心欢喜的想带他来，又想为他求玉开光护佑他安康，宋寒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她的所有请求。 为他求得岁岁康宁，年年无忧，苏苓笙是第一人。 宋寒对江淮的印象不甚深刻，只因孟太后葬礼之时他亦是重伤在身，苏千山特令让他于摘星殿修养身心，所以便很少与江淮打照面。 不过嘛……他倒是知道了眼前这个眉目清隽的忘尘大师，真实身份便是前朝最后一位天才状元郎，还是江玉涿的亲叔叔，引得宋寒不住暗暗打量他。 “忘尘大师。” “前些日子我偶得一块刻有佛像的白玉佩，贩卖玉佩与我的老伯说此玉若是得大师开光，可作庇佑平安符用。不知大师是否负责给玉器灵符开光，本宫想将这护身符，赠与摄政王。” 苏苓笙拿出袖中玉佛小心递给江淮，开门见山地与他说明来意。 原来是给自己的夫君求佛，江淮接过玉石小心观测一番，确认其上佛像都精准无误后朝苏苓笙道： “贫僧不负责给佛像开光之事，是由寺中忘断大师负责，殿下稍等，贫僧去后殿寻找师兄。” 苏苓笙和宋寒并不着急，在另一名小和尚的带领下，去往后殿不远处的禅房内静坐等候。 仔细一想，这江淮的眉目……为何与江玉涿不像是一家人呢？ 宋寒在心中暗暗揣测，江淮虽已遁入佛门多年，但他的眉目细看之下也深邃浓烈，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日以继夜的熏陶，并不如常人般锋芒犀利。 而江玉涿的眉目却完全便是南方姑娘的模样，平整盈润，温和舒展。 早便听说江淮与其兄，也就是江玉涿的父亲生得有几分相像，当年还总叫人认错，如今看来江玉涿应是没随着父辈的长相的。 上次他让白鹤去查的事，不知白鹤查的如何了，若是想寻求一个真相，恐怕要待半年后自大申返回才可得知。 距离前往大申国还有五日左右的时间，宋寒与她皆因并不信佛而不懂佛，经过一番问询才得知，烟岚城大多寺庙给玉佛开光过后，皆要摆放在正殿与佛祖像一起，接受三日的供奉。 只有诚心诚意的跪拜求佛，还有三天三夜的摆放熏陶，这平安护身玉佛才可算成。 不过三日时光，苏苓笙和宋寒早已做好在清源寺中歇息三日的准备了。 一到这种清净之地，苏苓笙便不自主地安定下来，凝神的檀香和不远处正殿诵读经文的声音，让苏苓笙徒生几分畅然。 一个略显喧闹的女声却在此刻传来，惹得苏苓笙和宋寒都下意识竖着耳朵听。 “江淮哥哥……你不能对江家的后人不管不顾啊……你大哥留下的孩子只江玉涿一人，本宫的人查到了，她根本就没有死，现在远在赴川郡，你……” 是秦皇后的声音？！秦皇后来清源寺是所为何事呢？ 苏苓笙正疑惑之际，只听见忘尘大师的声音打断了秦皇后。 “皇后娘娘，贫僧还有要事在身。”江淮连连后退，不敢抬眸看秦绾。 第一百六十九章 窥探真相(一) “江玉涿那孩子……命苦了这么多年，当日得以嫁入摄政王府作侧妃，可后来却忽然遇刺蒙难，我当时直觉怪异，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江淮不忍见她自责流泪的模样，便出言安慰：“皇后娘娘，贫僧那日说过，生死有命，况且贫僧，早就不是江家人了。” 秦绾却抓住他的衣袖：“不，你听我说。” “后来我派人去查了此事，得知江玉涿那孩子并没有死，摄政王给了她大笔钱财供她在赴川郡安度余生。他瞒得过天下人又如何，他可瞒不过有心人。” “江玉涿至少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江淮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她么？” 忘尘大师居然是江淮？而且还和这秦皇后似乎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过往？ 苏苓笙闻言瞪大了双眼，差点一个个不小心惊呼出声，宋寒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低语：“嘘——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听听他们二人在交谈什么。” 看来秦皇后对江玉涿的轨迹如此关怀，江玉涿还活着这件事她既然知道，却又不问询，宋寒觉得其实无伤大雅罢了。 他低头看着苏苓笙，看不出她神色中有任何异样和波动，宋寒有些疑惑，却也不觉得奇怪。 苏苓笙人生前十六年的悲剧，亦或者说宋寒能得以接近她掌控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从前的她喜怒哀乐都被自己牵着走，生活也只围着他一人转……诸如此类，其中种种，皆与秦皇后和苏千山脱不了什么干系。 自从上次白鹤将忘尘大师就是江淮一事告诉了宋寒，宋寒又留了些心眼派人去调查当年之事，这才弄清楚其中原委。 秦皇后的此生挚爱，乃是江淮，此事在二十年前人人得知，却在苏苓笙和苏景辰出生后，被苏千山下了死令——知情者，一律不可将此事透露半分。 可能苏苓笙自己也没有想过，小时候的她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自己的亲生母亲总是对自己冷若冰霜，不甚关怀。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不过是笨了一些，淘气了一些，却引得自己的母后厌恶皱眉： “公主殿下这般不懂规矩，以后也不必来我殿中。” 那时的苏苓笙不过五岁大，调皮淘气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换了一句“不必来我殿中”。 别的小姑娘为什么和娘亲亲近无比，唯独她和秦皇后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原因就是苏景辰和她兄妹二人，都是苏千山蛮力和权势威胁之下的产物，原本不该被秦皇后带来这个世界上的，直到苏千山以江淮的性命作要挟，让秦皇后放下了死的念头。 也就是那时开始，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不喜玩笑的端庄小公主，直到她十岁那年遇上十四岁的宋寒。 十四岁的宋寒也常常感慨，公主年龄虽小，可这性子着实是沉着端庄，可没过多久……就又产生了变故。 苏苓笙喜欢上了他，十四岁的少女眉眼里都带着浓烈的爱意和欢喜，十四岁的苏苓笙以为在宋寒这里能找回那本不该被森严规矩束缚的童年，十四岁的苏苓笙以为…… 她以为宋寒是那个能把她拉出来的人，可宋寒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把她拉下地狱，和自己一起染尽这世界上的所有污浊的。 苏苓笙那时的举动，提剑闯婚宴，以命为赌注落水……她是有多喜欢宋寒，才做出这些事情的，亦或者说她是有多想抓紧任何一个能让她开朗起来的人，才会到如此地步。 她原本算不上肆意的人生至少会干净磊落，至少能一世无忧，是宋寒，要让她同坠黄泉。 苏苓笙原本以为的那道光，其实是把她彻底撕碎的那临门一脚。 好在后来她幡然醒悟了，不再把宋寒当作神明，却也还是被命运捉弄嫁给他，而后……而后还是被宋寒步步为营的算计，被宋寒花费好大一番功夫，再次拿到手中。 宋寒看着她姣好的侧脸，忽然心里一抽痛，如果没有自己，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原本已经走出他带来的所有阴暗，走出这晦暗的前半生，可是又与自己共沉沦而不知情。 按照时间算来，她今日不可能是自己的摄政王妃，她这会儿或许应该和沈知书在沈府小打小闹，两个人每天斗嘴玩乐，哪怕她不愿意嫁给沈知书，但她也会遇到更好的人吧。 绝不是自己，绝不是三番五次差点想杀了她的自己。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独情字最伤人，每个人一生所遇到的惨剧，都逃不过这一个情字。 秦绾和江淮是这样，苏千山和秦绾是这样，江玉涿是这样，苏苓笙也是这样…… 宋寒看着她仔细辨别秦皇后和江湖对话的表情，她越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宋寒就越是后悔，重新把她的心拿到手里的滋味再如何舒适又怎样—— 她不该这样的。 那要不要把江淮和秦皇后还有苏千山的旧事，都给她说呢，要不要让她知道她孤寂童年的真相如何呢？宋寒舍不得，也不敢。 苏苓笙听得一头雾水，她自然是不知道秦皇后和江淮的一些过往，她只以为二人是旧识或者曾在江淮出家前，是交好。 秦皇后也不是无理取闹不明事理之人，纠缠了江淮没一会儿，欲要转身走时却忽然又扭过头问江淮：“忘尘大师可见过江家另一个孩子？” 江鹤远。 江淮点点头：“自然是见过，兄长的嫡子那时不足一岁，尚在襁褓之中。” 秦皇后又问道：“忘尘大师还记得些什么细节吗？比如那孩子的特征。” 她这么一说，江淮便忆起当年他抱江鹤远之时，无意之间发现的一颗红痣，当时的江鹤远在他怀中尿了他一身，被江家人打趣道“臭小子敢滋叔叔一身，他日莫不是想像小叔叔一样，年纪轻轻就拿了个状元郎。” 第一百七十章 窥探真相(二) “大哥的嫡子，我记得后背尾椎骨处，有一赤色朱砂痣。” “皇后娘娘为何问起这个？” “江家当年遭难，此事草草结案，可我派过无数的人去查过江家当年之事，并未发现江玉涿和江鹤远的尸身，江玉涿是被管家带走了，可这江鹤远——” “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此案疑点重重，可苏千山那东西厌恶你连同厌恶上了江家，严禁任何人去查当年之事，连赴川郡衙门都对此事避之不及。” 此言一出，苏苓笙惊得汗毛立起。 她给宋寒换药的这些日子里，并非没有讲过他尾椎处那颗痣，她的八卦之心向来都是看心情而定，此前却偏偏忽略了宋寒这颗痣。 苏苓笙以为宋寒自己都知道，他自己有这么颗痣的，所以从来没有因为好奇而多问，更何况她此前也怕撩拨起宋寒的欲望，反而弄巧成拙把自己给搭进去，让他一下子吃干抹净也不行。 可看宋寒目前这种面不红心不跳没什么反应的模样—— 或许他自己不知道呢。 毕竟他那颗痣的位置，非亲近之人便不易发现，更何况宋寒洁身自好了二十多年，以前恐怕连女人的手都不感兴趣，甚至一度传言他好龙阳，娶江玉涿不过是掩人耳目，更别提能经过他人发现自己身后有这样一颗痣。 正如江淮所言，朱砂痣，位置也对得上，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待到江淮和秦皇后散后，宋寒转身对苏苓笙道：“你先在禅房待着等我，我去大殿找忘尘大师拿玉佛。” 苏苓笙不动声色地答道：“你先去吧。” 宋寒闻言推开了门，迈着步子便朝清源寺大殿走去了。 可他丝毫没发觉，苏苓笙方才的脸色其实有些僵硬，饶是她再如何会做表情管理，如何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方才只要仔细观察，都能发现苏苓笙的破绽。 宋寒自然是不敢看她，他还在纠结，还在踌躇，自己该不该把秦皇后和江淮一事告诉苏苓笙，她知道了其实也构不成什么影响，可能按照她现在的性子，笑一笑便过去了。 这也是宋寒这辈子不敢开口言说的地方，但纸包不住火的，这些事情他们二人迟早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有的东西，越是往后言说，越是更加凄苦。 此时说，也不合时宜，苏苓笙才把心交给他，他难道还要碾碎第二次不成？他不怕苏苓笙的心会碎掉，但他希望不要这么早就碎，至少也要等到他登上那个位置之前。 毕竟沈家和晏景淮还未除，尤其是沈家出了沈知书和沈知宴这么两个后辈，还研制出全新的武器和兵法，棘手到极致，九昌国目前说什么都不会倒。 所以，他能躲骗她一时便是一时，骗她一世也可以。 眼下之事便是江家当年的事情，宋寒此生已无颜再面见江玉涿，若是真如江淮和秦皇后所言，她在这世间还有血亲活着的，那宋寒便是刨根问底，也要帮她把江鹤远找出来。 有个好哥哥照应，总比没有的好。 苏苓笙也松了口气，她看着宋寒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怎么可能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怎么可能就有这般奇怪的事情？人人都只道宋寒是宋临川在赴川郡幸活下来后捡到的孤儿，苏苓笙此前也一度这么认为。 可如果宋寒真是江家的那名嫡子，宋临川为何会对外人说他是捡来的孤儿，莫非这宋临川没有安好心？可若是安了好心，又怎么会养育宋寒这么多年。 苏苓笙的思绪一下子如一团乱麻一般，这尾椎骨之处有痣的人这么多，有朱砂痣的人也应该不在少数，万一只是巧合呢…… 不，不可能，当年恰逢政权变更的乱世，无依无靠的孩童怎么会这么简单的活下来，又怎么会恰好被宋临川捡去。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宋寒？可如果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尾椎骨上这颗痣，然后——不会的，如果他知道，方才忘尘大师所言之时，他又怎会如此波澜不惊。 苏苓笙回忆起宋临川的脸，总觉得不对劲，按理来说他既然是一鹤发鸡皮的老人，但不至于如此神采奕奕，他的眼神里，有让苏苓笙非常不舒服的神色。 不过她也从未说过什么，毕竟是宋寒的养父，她也不是那种闲的没事道人长短的人。 但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宋临川应该别有用心，不然怎么可能对外声称宋寒是他的养子。 入夜的清源寺比白天还要寒冷，留宿在清源寺的人并不多，而且身为这万仞高山之上的唯一灯火，那种孤绝人世之感更入骨三分。 “二位施主，今日的斋饭为你们送来了，主持大人说清源寺夜间恐有大风雪，你们注意御寒保暖。” 这二位施主都乃天人之姿，衣着华贵，气质也是超然出群，即便不用主持刻意提醒，小心仔细地招待他们，这两名小和尚都知道他们二人身份地位非同寻常。 清源寺的条件虽然简单了些，却并不算得上简陋，到底是名寺，所用器具除了老旧了些，却都是上乘之物。 一个呆头呆脑的可爱小和尚小心翼翼推开禅房的门，另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手中端有一个简朴食盒，上面盛放的有清淡的斋饭，宋寒难得摆了张亲近一些的脸看着他道： “多谢小师傅，晚上凉，回房的时候记得仔细些。” 两个小和尚掩上了门，到底是童言无忌，在禅房门口就挠着脑袋探讨道：“真奇怪，夜宿我们清源寺的人向来少，这二位施主为何要选择在这寒冬腊月的来？” 另一名小和尚拍了拍他的头：“笨蛋，你傻呀，我听忘尘师伯说他们是来求平安佛的，风雪再大定是拦不住那女施主的，叫什么来着？” “叫伉俪情深，如胶似漆？” “嘘——切莫多嘴讨论这些红尘世俗，师傅知道了定要责骂我们的。” 苏苓笙没忍住嗤笑出声：“小孩子真可爱，话说——寒哥哥，你向来对外人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怎么会对这两个小僧人摆出这种笑脸？”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窥探真相(三) 为什么会对小孩子这般温和亲切呢？ 宋寒自己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从前不喜欢小孩的，尤其是那种教养甚差不知分寸的小孩。 虽然他接触到的孩子大多都出身高门大户，钟鼎长鸣的大世家，可出身一高的孩子，便容易骄纵放旷，目中无人，因而生出许多事端。 尤其是五岁到十岁的孩子，最不让人省心。 他碍于情面，总是要刻意容忍几分，久而久之，便对这种不让人省心的神奇生物感到下意识的回避。 可遇到苏苓笙过后，宋寒觉得自己的脾性在不知不觉间好了许多。 她对别人的流言蜚语向来视若无睹，心性之稳固镇静丝毫不像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女，别人若是有冒犯到她的地方，她也不屑与别人计较—— 一旦计较起来，也不过是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回怼过去，只几个字便能让对方气得哑口无言。 苏苓笙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使用自身所带的特权。 “因为是你教会我的。”宋寒给苏苓笙盛了一碗斋饭，天气虽寒冷，可这斋饭却是新蒸出来一样，捂在手中都直觉热乎乎的，散发着香甜的五谷清香，“笙儿向来大度，让我也潜移默化地愿意多些耐心对待他人。” 苏苓笙接过宋寒的饭，心里念叨着才不是呢。 我也爱哭，也爱笑，也爱憎分明，也想有正常人表达喜怒哀乐的权利，只是以前在台上在大屏幕上习惯了，磨练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再难过也要学会稳定情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献给在乎我的人。 以前的我连恋爱都没有办法谈，面对再如何心动的人，一想到自己背后有这么对人在支撑着，想想就算了，还是专心提升自己。 无论是媒体还是社交网络上的那些闲言碎语，被攻击抹黑的时间一长了，我也自然习惯了，对着伤害过自己的人也能漂亮的笑出来。 上天好像对她不公，要她在事业大好之年就此陨落，却又把她送到这个世界，赋予了她从前未曾拥有的权利和资本，可是苏苓笙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会过多使用。 如今…… 她是不是可以卸下一切，做一回没有后顾之忧的自由人呢？ 苏苓笙扒拉了小口白米饭低头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的。” “可在我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宋寒伸手拂去她额前垂下的青丝，“我不知道那些事情该不该告诉你，你现在的模样是我求之不得的结果，我怕我将那些旧事告诉你，你会伤心。” 如果不是你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怎么会被我趁虚而入呢？ 苏苓笙这才回想起二人白日听到秦绾和江淮的对话之时，宋寒捂住苏苓笙的嘴，告诉她此事说来话长，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便放下筷子认真问宋寒： “究竟是何事，王爷但说无妨。” 宋寒神色中无不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是……关于你的，关于你从前为何会被皇后娘娘轻视的，笙儿，这些事情其实不听也罢，我怕你听了伤心。” 苏苓笙：“既然是从前之事，那便对如今的我构不成什么影响，你但说无妨，我的心性又怎会被前尘旧事所误？。” 见她眸光中的坚定，宋寒决意还是将此事透露出去，毕竟这不仅是她前十六年的失意落寞，也是他今时今日无法原谅自己的心魔。 “你……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秦皇后和忘尘大师的往事的。宫中老人嘴巴都严实，朝中之人也不可明面上闲谈，久而久之此事便逐渐淡去了。” “笙儿，秦皇后当年与忘尘大师青梅竹马，可后来人人都言江状元身陨在前朝，其实不是，是皇上参与了其中，将秦皇后……” 宋寒顿了顿，不好再开口言说。 即便他不说，苏苓笙也能猜到个大概，便兀自接上说：“父皇将母后抢了过来，对吧？还是以见不得光的手段，不过他也没心狠手辣到什么地步，毕竟忘尘大师还活着呀。” 她还是太单纯了些，苏千山的手段怎会如她想象般简单？ 宋寒摇摇头：“忘尘大师之所以活着，是因为皇上想让皇后娘娘活着。” “秦皇后当年快临盆之际，秦家满门被皇上……便泛舟于宫中大泽之上，欲要带着你和贤王殿下共赴黄泉，可皇上却拿出忘尘大师性命相要挟，这才让皇后娘娘动了胎气，早产下你和贤王。” 毕竟苏千山和秦绾是苏苓笙的父母，宋寒在讲述他们二人往事之时，只觉得有些不合适，可苏苓笙若的性子便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倒不如不瞒着她。 原来江淮是苏千山威胁秦皇后的一个筹码，而她和苏景辰不过是秦皇后肚子里最宝贵的筹码，惹得苏千山只能一换一，这么些年来维持着其中平衡。 只是这枚筹码，一威胁便是整整二十年，秦皇后为了江淮的性命，一忍便是二十年。 难怪，秦皇后会心如死灰般，虽风华正茂却每日面色不善，拒人于千里之外，得了个“冷美人”的称号。 是有多喜欢他啊，才肯把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二十年。 “那……母后若是因为此事轻视于我和皇兄的话，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一个女人生下了她根本不爱的人的孩子，亦或者说是有深仇大恨的人的孩子，根本就是一场荒唐的极刑。” “我能理解母后，如果我是她，我便是连江淮都顾不得，我再爱一个人又能如何，若是此生被囚于一牢笼之中不得自由，我宁愿玉石俱焚。” “我觉得母后都已经够无私了，我不怪她。” 不用等宋寒说，苏苓笙就一语道破。 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常，苏苓笙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身为最尊贵的嫡公主，从秦皇后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却如此视而不见，直到苏苓笙穿越过来时，才稍微有了些好转。 但宋寒却一下子堵得说不出话来，生下所恨之人的孩子，是一场荒唐的极刑。 看来她的性子，和秦皇后在有些方面，并无所差。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互相试探(一) 苏苓笙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沦落为笼中鸟。 这就是她的性子，虽只是轻言细语吐露出这几句话，却如针扎般刺痛宋寒心里最丑陋的那个想法。 还没等宋寒缓过神来，苏苓笙却又抬起头小心问他：“寒哥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回答我呀？” 宋寒：“嗯，说吧。” 苏苓笙咬了咬下唇，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便换了个别扭的法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发现对你至关重要的人，只是把你当作棋子，或者说对你的所有好，都是别有用心别有目的的，你会怎么样？” “甚至有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在你遇到这个人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一桩悲剧和骗局，你会……你会难过吗？” 别有用心，别有目的，苏苓笙从遇到宋寒的那一刻还是，就注定是一场悲剧收尾，不论这二人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论再如何深爱对方。 宋寒不易察觉地惊出一背的冷汗，汗珠渍上了宋寒后背的伤，让他隐隐作痛起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苏苓笙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 她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这么问，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自己设下的所有温柔陷阱？ 宋寒并不敢思索过久，只草草答道：“或许会，或许不会吧，我也不清楚。” 苏苓笙也忽然没了底，若是直接将宋寒那颗痣的讯息透露出来，会不会有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嫌疑？宋寒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让苏苓笙很是为难。 毕竟宋寒对宋临川的态度，天下人看着眼里，他从来不会轻视这个身份低微的养父，甚至从来没大声呵斥过宋临川，任由他在摄政王府中来去自由，这些东西是无法装出来的。 “那我想问问，笙儿会如何呢？” 宋寒把苏苓笙从纠结思绪中拉了出来，苏苓笙有些慌了神：“什么，什么该如何？” 宋寒：“若是你发现，对你至关重要的人，骗了你无数次，甚至有可能骗你一辈子，你会如何？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原谅他？如果他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背负太多？” 苏苓笙斩钉截铁答道:“骗了便是骗了，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和迫不得已，我只在意结果，不在意原因。我宁愿被别人正大光明的伤害，也不愿被别人欺瞒。” “欺骗一个人，真的很恶心，非常恶心，是我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利用这种东西，是最见不得光，最下作的手段。” 此话刚出口，苏苓笙心里就有了个底，她自己都讨厌别人欺瞒她，更何况宋寒？其实只要是个人，应该都会厌恶被别人利用吧。 即使宋临川可能真的只是收养了宋寒，即使宋临川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恶劣，可苏苓笙吃过太多的亏，她之前是妄自揣度了人心，活得如履薄冰，可后果就是苏苓雪的新婚之夜，遇到猛虎突袭。 无论如何，宋寒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苏苓笙只要告诉他，至于真相如何，要不要去查找真相，全凭他个人意愿。 而宋寒的脸色已经被苏苓笙吓得苍白至极，只是他本就生得白净异常，禅房内烛火也昏暗朦胧，并不容易察觉，只余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自心脏中传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敲打着宋寒的理智。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害怕，如临大敌一般——不，他在遇到刺客之时都游刃有余，在挺身而出救苏苓笙之时，都从未如今日般惊心动魄。 那日的噩梦日日夜夜笼罩在他的脑海中，以至于他总觉得苏苓笙有朝一日真的会坠楼而亡，离他而去。 可如今她亲口问出这种问题，宋寒越发知晓，人间极刑究竟何种滋味。 “寒哥哥，我再问你一件事情。” 苏苓笙越是漫不经心的口吻，越是惊得宋寒头皮紧绷。 宋寒：“嗯？” 他不敢再开口多言语，生怕自己的颤抖出卖自己。 她还会再问什么？她还知道些什么？ 苏苓笙纠结半晌，这才鼓足勇气看着他脊背处：“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痕迹，我是说，有什么胎记一类的吗？” 宋寒这才放下心来，声色之中仍有几分颤抖：“什么？” 苏苓笙扭扭捏捏道：“今日我听忘尘大师说，当年江家的嫡子，尾椎骨处有一朱砂痣，我……我……你知不知道你也有一颗？” 宋寒顿时大惊：“什么？” 看来他果然不知道此事，苏苓笙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不紧不慢道：“你的尾椎骨处，有一颗藏得极隐晦的朱砂痣，是我这些日子替你上药发现的。” “不论是痣的颜色还是位置，都刚好能对应的上，我以为你自己早便知道此事，所以一直都未曾过问，直到今天你我二人听说忘尘大师透露的消息时，你那副神色让我怀疑，你或许根本就不知情。” 宋寒今日已经如醍醐灌顶般，收到了无数的讯息。 他怎么可能是江家的嫡子？怎么可能是江鹤远？怎么可能是……他可是陆行舟，是前朝皇长孙，是背负了血海深仇和国破家亡血债之人，怎么会如此凑巧？ 宋寒忽然沉默了下来，手中筷子往桌上一置后便彻底没了进食的心思。 苏苓笙以为宋寒生气了，便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寒哥哥你别生气，我没有怀疑宋管家的意思，我也没有挑拨离间，我就是觉得此事蹊跷，选择告诉你罢了。” “至于真相如何，你自己去定夺，你自己做打算，好不好啊？” 宋寒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抽痛得更剧烈几分，她真的太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了，她从小到大唯一没变的便是这一点，她从前卑微讨好的根本不像个公主，以至于宋寒有时会厌恶她。 “笙儿，你做的很好，我没有生气。”宋寒借机把她揽入怀中，在她纤薄脊背上顺着莫须有的气：“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这些事情我会自由定夺，你放心就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了，我以性命起誓。”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互相试探(二) 清源寺的禅房虽窄小了些，不过禅房内暖炉所用炭火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山间幽冷，这样一来反倒是未觉寒凉。 苏苓笙沐浴完毕又亲自动手给宋寒上好药后，时辰虽早，但赶了一天的路人也疲乏，早早便睡了。 宋寒与苏苓笙共振而眠，他脊背上的伤还是不能平躺着睡，只能侧着身子，又刚好把苏苓笙圈在怀中。 山上湿气重，被子虽然是上好的蚕丝被，但沾了水汽后难免显得厚重和湿漉漉的，有些粘黏，极难捂热。 屋外的风雪似乎在他们二人睡下后吹的更猛烈了许多，只听闻树木被狂风侵略发出的窸窣声，还有雪花被吹得漫天飞扬的光影隐射进了禅房内，苏苓笙不由得朝宋寒怀里缩了一缩，宋寒也顺势将她抱的更紧。 房顶上老旧碎裂的瓦片也有被吹掉的，偶尔落在屋外的空地之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夹杂着草木的哀嚎和野兽的长啼，此情此景难免有些渗人。 “睡不着么？” 宋寒能感受到那颗靠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不安分地蹭动着，苏苓笙闻言抬眸看着他：“嗯，有点冷，而且外面的风雪声有些吓人。” “没事，我在呢。” “我不怕……其实我还有些喜欢这种氛围。” 嗯？小姑娘不怕这渗人风雪，反倒喜欢？ “为什么？” 苏苓笙在宋寒怀中娇笑两声，圈紧了他清瘦的腰身：“因为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啊，屋外虽狂风大作，哪怕是任由它百鬼夜行，只是在你怀里我就觉得安心。” “我眷恋这种感觉，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宋寒这才明白她为何喜欢，其实他也贪心此时此刻的温柔缱绻，忽然明白了从前在赴川郡见到的那些贫困人家的夫妻，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脸上和神色中的幸福温存是掩盖不住的。 从前的他极为不屑，此生若是大业不能成，这样的共苦同甘和碌碌无为平庸至极他承受不了，眼前他却忽然能体会那种感觉了。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和苏苓笙二人，他只想再嗅着她温热的呼吸，多留她在怀中一会儿。 宋寒的心跳声稳健而有力地传至苏苓笙耳畔，她知道宋寒今夜定是个难眠之夜，一日间接受这么大的讯息，他虽嘴上说着那颗痣不重要，可心里应该也是纠结难熬的吧。 “寒哥哥，你听不听我唱歌呀？” 苏苓笙每日都会在自己的房内哼上那么一阵儿时间，可她好像——很少唱歌给宋寒听，甚至除了哪次宫宴需要表演，就没在私底下再给他唱过。 若是他不安，那就唱给他听也无妨，不然浪费了一副被重新培养起来的嗓子。 宋寒揉了揉她的肩头：“笙儿，你唱罢，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听你唱，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话音一落，苏苓笙便张开红润小口轻轻哼了起来： “褴褛青衫覆旧蓑，城南老道说惊蛰，夜山坡，草木生萤火。” “恍听雾婆娑，一声歌，一声歌惊魂梦破，恰见明月栖山河。” …… “青丝绾，青丝绾，彼时眉目尚嫣然，而今却阑珊。” “恍然霜雪飘经年，檀灰烧几段，掐指某算不出生死与聚散，歌声缓，歌声缓，恍惚卿又立溪畔，默然。” 她的声音平日里便听着觉得悦耳，从前觉得甜腻了些，正常说话的时候还有些酥媚，唱起歌来却如九天仙乐，宋寒只觉得宛若娇莺出谷，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带来了盎然春意。 而曲中词意也正好对应着今夜的氛围，宋寒何止如身临其境般，简直便是梦境中人，一醉红尘不愿醒。 朝时，共熹微静安，暮时听流川，凉夜露重为卿呵手披旧衫。 这两句甚妙，不知是何人所作词曲，语调平缓舒畅又娓娓道来，竟能写出如此暖意。 宋寒刚想开口询问苏苓笙，却只闻她的声音逐渐迷糊变小，再垂眼去看时，她已然熟睡在自己的怀中。 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剧烈，若不是在高山险峰之上，便会给人生出一种似要掀起千层风浪一般的错觉，苏苓笙听得时间一长，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规律，便如同催眠一般让她见周公去了。 等到她彻底熟睡，宋寒眼中的柔情蜜意尽数消散，瞬间回到那副高不可攀的冰冷模样，轻轻把苏苓笙松开放在一旁，而后随意披了一件鹤羽大氅便推门而出。 一开门，刺骨寒风夹杂着花瓣般大小的雪花扑面而来，宋寒习惯了这种冷意，不以为然，只提着手中夜灯小心踱步在清源寺内。 不出一会儿，宋寒便得以出了清源寺，他站在寺庙外吹起腕上口哨，几名暗卫便如飞燕疾驰般出现在他面前，几道黑色的身影齐刷刷地跪在他身前。 “王爷。” 宋寒点点头，自心中默默轻点了一番人数，而后问道：“叫你们查的事情如何了？” 那几名暗卫答道：“还在进一步进展当中，当年之事错综复杂，人证稀少，属下等定当竭力而为。” 宋寒叹了一口气，眸中寒光一闪：“给白鹤传信，让他务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江鹤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次出使大申之事，他便不用跟着了。” “事关重大，若是半年后本王从大申返回九昌，还没查出个水落石出，你们便提头来见，明白了吗？” 几名暗卫纷纷拱手答道：“属下遵命。” 自清源寺外回禅房的路程中，宋寒思绪万千，苏苓笙今日的言论早便击中他心中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些年来他总觉得陆瑾年对他过分苛待，丝毫不念及亲人之情，反倒对江玉涿都比待他亲近许多，只是宋寒以前都只以为是他复国心切，要求严格了些。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尾椎骨处有颗痣，那地方隐秘至极，非亲近之人不得近他的身，他亦不喜欢叫人伺候，故而这么多年才得知自己有这么一颗痣。 一个人一旦疑心四起，便会做好完全的准备，尤其是宋寒这种疑心病深重的人。 若是当年之事…… 正想到此处时，却见忘尘大师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对宋寒道：“王爷，外面风雪冷，先进贫僧房中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互相试探(三) 三日后，苏苓笙心满意足地拿到了开过光的玉佛，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急不可待地挂到宋寒的脖子上，宋寒无可奈何地宠溺一笑，此举引得一众年轻僧人低眉盯地，不敢直视。 “阿弥陀佛，王爷王妃，山上积雪深重，赶路恐怕多生变节，不如留在寺内多宿几日吧。” 清源寺主持走到宋寒面前，诚挚请求苏苓笙和宋寒在寺内多待上几日。 听忘尘说过，这位年轻有为的摄政王与他夜讨佛教参悟禅意之时，透露出极高的天赋和极大的悟性，惹得主持心中赞叹不已，想要与宋寒也进行一番交流探讨。 这清源寺主持乃当年高宗座上宾，颇受皇室重视，这几日苏苓笙和宋寒都颇为庄重地与他交流。 宋寒却有礼貌地回绝了主持： “山上积雪虽厚重，不过还未化开，没有结冰阻碍道路，本王与王妃后天便要启程出使大申，事关重大，多有不便，不能留宿，望主持见谅。” 主持只能满脸憾色：“是老衲草率了，老衲身居清源寺多年，对皇家大事一概不闻，王爷恕罪。” 宋寒答道：“无妨，多谢主持厚待，笙儿，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苏苓笙挽起宋寒的手臂，朝清源寺众僧人有礼貌地告别后，满心欢喜地与他上了马车。 “一到冬日便天黑的早，下山道路虽宽阔不崎岖，可到底有积雪，前行艰难了些，入了夜便更难行走。笙儿，今天起这么早，不会怪哥哥吧？” 马车内，宋寒命云茉点上暖炉后才开口与苏苓笙交谈，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裹紧在大氅中，甚至拿了条薄毯覆于双膝之上，又不忘贴心地替苏苓笙搓着手。 苏苓笙有些埋怨的看着他：“怪是不会怪，可也不知道是哪些人趁我睡着的时候跑去参禅，染上了一身的风寒——诶诶诶，你别靠过来，省得传染给了我。” 那夜宋寒偷偷跑出去的事情，苏苓笙后半夜便得知了，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身边空旷无人给她吓得睡意全无，欲要起身披上衣服之时，宋寒才推门而入。 宋寒给出的解释是，他对佛学突然起了兴致，便与大师们雪夜论佛，一时误了时辰。 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定是他心神不宁出去散心罢了，苏苓笙知道可面上也不表现出来，她能理解宋寒的难处，便也只能佯装不懂其中深意。 “笙儿，你还在怪我？你是怕我染病给你，还是担心我那夜遇险了呢？” 见她这副撅起小嘴气呼呼的模样，宋寒忍不住想逗弄她，他知道苏苓笙脸皮不算薄，有时候语出惊人起来反而让他面红耳赤，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想逗弄苏苓笙。 “当然是都有啊，寒哥哥以为我是那种一门心思都在夫君身上的小妇人？我也怕得病，我也怕喝药。” 宋寒抓住她话中端倪破绽追问：“你叫我什么？你放才是不是叫我夫君？” 苏苓笙不自然答道：“才、才没，举例子而已。” “再叫一次。” “我不。” “再叫一次嘛。” “我不。” 坐在马车内另一侧的檀妙和冷岐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读懂了对方眼中意味，原来王爷和王妃不亲近的时候便已经让他们不自在，现在亲近起来…… 我以后也要找个像王妃一样乖巧温柔的媳妇儿，冷岐心中暗暗念叨着。 正如宋寒所预料，积雪虽厚，但好在并未结冰，所幸下山便不那么艰难，正午过后便得以下东山，再在平地行走三十里，入夜前定能回到王府。 沈知宴知道苏苓笙和宋寒要回王府的消息，便和程妄之一齐提前在摄政王府明秀院内等着他们二人。 等到苏苓笙踏入房内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还有面带病色咳嗽不断的宋寒，沈知宴也毫不顾忌地朝苏苓笙开门见山道： “出事了，程公子那个病娇表妹不见了。” 程妄之闻言长眉轻皱：“病娇？” 宋寒亦是满脸疑惑：“什么是病娇？” 沈知宴这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什么不得了的现代词汇，便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那个病恹恹心气郁结的穆持盈小姐，失踪了。” “妄之找了她整整五日都没能见其人影，整个烟岚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不过在她房中发现了玄机。” 苏苓笙心里反而输了一口气，这么奇怪难缠的婆娘，若是朝夕和程妄之相处，这才是值得担心的地方，不过面上也佯装关怀道： “发现了什么？” 沈知宴拿出一块腰牌递到她手中：“发现了陆瑾年的腰牌，这块腰牌我原本是不认得的，以为是什么贪慕钱财的江湖人士绑了她，想借机威胁程公子。” “可我拿着这块腰牌去查的时候，几名曾在前朝任职过的老臣告诉我，这是陆瑾年的腰牌。” 陆瑾年？陆瑾年怎么会劫持穆持盈？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无端……除非，除非这穆持盈身上，或者与她相关之人，能解去陆瑾年身上的毒。 那这穆持盈，会是莫泠鸢的徒弟，还是远亲，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呢？ 宋寒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既然陆瑾年劫持了她，那必然会带她一同前往药王谷。 听到此处，宋寒咳嗽地剧烈了几分，脸色愈发苍白难看，苏苓笙关切道：“寒哥哥，没事吧？要不要喝点药？” 寒哥哥？呕，恶臭小情侣腻腻歪歪的爱称。 沈知宴向来莫名看不惯宋寒，白眼一翻出言讥讽道：“没事，咱们摄政王的身子骨向来硬朗，这点小伤小病伤不得他。” 程妄之瞥了沈知宴一眼，有些急切上前问道： “王爷，草民冒昧，草民此次前来便是想要恳求王爷动用荒雪楼的势力，替草民查出表妹的下落……” “此事，本王建议去找周太医商议。” 宋寒出言打断了他，所有人都意料未及道：“周太医？” “不错，周太医，此事可能涉及当年药王谷一事，本王觉得倒不如让周太医一起来出谋划策。”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发(一) 苏苓笙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总有种自己的思维跟不上大部分的错觉。 宋寒倒是毫不避讳地将自己身上中毒一事说了出来： “昔日在锦城时被人下毒在身，本王顾全大局未敢透露半分，曾私下找过周太医诊治，得知身上之毒乃出自药王谷的《千毒册》之上，《千毒册》又流落于药王谷的叛徒莫泠鸢手中。” 沈知宴和程妄之惊讶道：“王爷还中毒在身？”言罢便看朝苏苓笙，苏苓笙沉默点点头后，程妄之又疑惑问道：“表妹为何又与药王谷有牵连呢？” 宋寒只能作无可奈何模样朝众人解释：“宫变结束后几日，本王从四公主府拜访周太医出来，于夜间遇上了陆瑾年，与他交手一番差点殒身，幸得在周太医那儿拿了点毒药，以不仁之招式险胜陆瑾年。” “毒药的解药只有药王谷才有，而且只有在药王谷特定的季节才能产出解药，陆瑾年想必已经挟持穆小姐前往药王谷了。” 沈知宴分析出其中牵扯原委，还是有些不解：“王爷莫非是怀疑……这穆持盈小姐与莫泠鸢有干系？” 宋寒面色郑重道：“是。” 程妄之却当即出言反驳：“不可能，持盈表妹还未及笄，又身患重病常年幽闭在穆府，怎么可能与莫泠鸢有关联？” “说句不好听的，程公子，烟岚城满城高官贵人的子女，任由他陆瑾年劫持谁出来加以威胁，都有可能会威胁到烟岚城的安危，震慑朝中大臣，可他陆瑾年绑架谁不好——绑架穆持盈，是不是太奇怪了？” 沈知宴并不觉得宋寒的推测有毛病，这陆瑾年哪怕是随便绑架个嫡子嫡女威胁朝臣，都比绑架穆持盈有用，除非这穆持盈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得知你锦城首富程妄之是穆持盈的表哥，这陆瑾年为榄财绑架了穆小姐，这也说不通，怎么可能会留给你这么长的时间？而且也为留给你任何关于赎金的信息。” “穆家前朝之时虽与陆氏皇族不算对付，但也未如当今皇室与沈家一般与陆氏皇族有深仇大恨，谋财也好，报仇也罢，都构不成陆瑾年的动机。” 程妄之心知肚明沈知宴在说穆家式微人丁凋零，是烟岚城徒有其表的世家，对如今的朝堂已经构不成威胁，心中颇有些惆怅：“那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我就怕这陆瑾年伤表妹性命，毕竟外祖年事已高，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持盈表妹。” 宋寒出乎意料的站起身拍了拍程妄之的肩膀：“程公子莫要担心，此事本王会派人前去追查。” 程妄之思索良久总算松了一口气，宋寒言之有理，但这穆持盈一日不找回，程妄之便一日不得以放下心来。 穆家……穆持盈。 入夜，宋寒在北院大书房内仔细翻阅荒雪楼关于穆家的记载，穆家自本朝以来接连遭受重创，官场沙场接连失意，又频繁遭遇子孙陨落之事，早便一蹶不振多年。 可是这穆持盈，好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多有蹊跷，荒雪楼竟然还没有关于她生母的记载。 或许是如程妄之所言，娇养在穆家多年，从前宋寒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姓，但她不爱交际，除却四公主婚宴那日，宋寒以往还未曾见过她。 看来这个穆持盈，绝非简单等闲之辈。 第二日一早，苏苓笙便被云茉小声叫醒：“王妃，王妃醒醒，今日是出发前往大申的日子，还要先去宫里面见圣上，举办仪式，莫要误了时辰。” 苏苓笙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想到还有此等要事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我明白了。” 在宫中按部就班参加完一切活动后，苏苓笙便跟着宋寒坐上了前往大申的马车，临走之前，苏景辰当着众人的面，撒娇般抱着苏苓笙： “皇妹，你要多多保重身体，从大申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多好多好吃的。” 苏苓笙虽对苏景辰产生了许多芥蒂，但后来也算想通了，他这个位置的人，做些什么都不足为奇，哪怕是利用身边的血肉至亲。 所以其实并不怪他，只是有些怨他。 苏苓笙得体温柔的笑着扶了扶苏景辰的后背，直到苏景辰看见宋寒先行一步转身上了马车之时，苏景辰这才在苏苓笙耳边轻语道: “你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是指什么结束了，是他苏景辰装疯卖傻的日子结束了，还是宋寒……身在那个位置之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了? 坐上马车的时候，苏苓笙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出使大申的人数可谓壮观不已，除却五百精兵外还有官员奴仆守卫总计一百余人，不止苏苓笙宋寒与沈晏二人，随行的还有几名史官与几名尚书部的官员，装载礼品的马车也数十辆，各种各样的金银玉器稀世珍宝数不胜数。 总共六百多人的队伍，五十多辆的马车，场面尤为壮观，行径烟岚城区之时无不引人驻足观看。 “看来皇上这回是诚心与大申交好呀！这诚意！” “你别说，走在中间最大那辆马车便是摄政王与王妃所乘。” 这马车乃是皇家专供，比摄政王府的马车还要豪华五分不止，马车内甚至能完全直立走动，还有一张可容纳苏苓笙与宋寒歇息的大床，车内还设有琴棋书画的摆设和桌案茶具，书架上的书种类繁多，足矣度过这将近漫长两月的路途，可谓是一应俱全。 靠近车门的那两角还拜访了两盆早开的雪梅，想来宋寒准备的，他向来爱梅，于幽闭马车内散发淡淡冷香，难免让人沉醉其中。 宋寒先一步上车，便是为了亲手将苏苓笙的东西再整理一番，再亲手拿出这两株准备好的梅花，待到他整理完毕后坐到苏苓笙身旁，眉眼都含着笑意看着她：“笙儿在想什么？” 苏苓笙思绪被宋寒打断，回了他一个娇甜的笑道：“没什么，寒哥哥，等出了烟岚城我想去阿宴的马车上找她聊聊，可以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发(二) 行驶出烟岚城之时，苏苓笙从她和宋寒的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至沈知宴所在的马车，也不怕不小心踩滑摔倒了，看得只教宋寒心惊胆战。 且不论别人如何看待苏苓笙毫无仪态之事，她已经不在意了，头上步摇珠钗环翠早不知暗中摇曳过多少次，她现在便是装都懒得装。 笙儿她……为何何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却不肯与自己说的模样，莫非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比他还在意苏苓笙的人？ 接触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她何时是发自真心的开心，何时是故意作出轻松神态惹他宽心，他都了如指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越来越让自己看不懂了。 坐到沈知宴的马车之时，整个大部队这才又开始前行。 沈知宴的马车在宋寒和她的马车之前好几辆，中间夹着的便是那些官员的马车，而宋寒之后的马车便是晏景淮乘坐的。 苏苓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来时，沈知宴便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心事。 沈知宴的马车不比她和宋寒坐的，但也与摄政王府平日里惯用的马车相差无几，也放置得有一张能勉强容纳两人的软塌，车内用度器具一应俱全，就是不能直立而站，需得低着点头。 软塌上铺有一层柔软兽绒，床尾处还有一件白色外衣。 苏苓笙见到沈知宴，心情忽然开朗了几分，不过也好奇拿起那外衣问道：“阿宴，你何时有过这种款式的外衣啊？” 沈知宴慌了神：“诶……别别别。” 还没等把衣服抢过来，苏苓笙就眼疾手快把那白色外衣抖动开：“嘶——这可是男子的外衣，而且怎么还有点眼熟呢，嗯？” “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让我想想，是江淮的，还是晏景淮的？”苏苓笙故意逗着沈知宴，沈知宴再如何大大咧咧没心没肺都有些羞怯道：“你明知故问啊。” 苏苓笙这才没与她玩笑，把外衣重新放回去，认真的看着她：“阿宴，我都知道了，你和晏景淮现在是如何相处的？” 沈知宴满脸骄傲：“反正没有你和宋寒那么别扭就是了，我和他啊，可是互相尊重的很，从来不会擅自替对方做主张。” 苏苓笙眼中闪过几分羡慕，沈知宴反问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吧，找我过来又是诉什么苦？” 边说边将苏苓笙搂进怀中，像从前一般大胆地吃着她的豆腐，她们二人在这个世界的相处模式受到诸多限制，已经许久没能这么亲近过了。 即便后来有机会这么亲近，可谁让她身边跟了一头大恶狼？ 苏苓笙闻着沈知宴身上久违的味道，这才安心了许多，在她怀中闭目问她道：“阿宴，你说如果哪天我不得不和宋寒分开，我要如何是好？” 沈知宴：“这是何意？” 苏苓笙：“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可不许尖叫出来，我怕引起轩然大波。” 沈知宴：“你说吧，现在除了你和宋寒做过之外，没有任何事能触动到我。” 苏苓笙的嘴角抽搐一下，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其实，皇兄他——没疯。他这些日子里都在装疯卖傻，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都清醒的很。” 沈知宴闻言皱了皱眉，心中虽惊讶，却也觉得这在意料之中，便示意苏苓笙继续说下去。 “从我在锦城找到他，甚至我都觉得不是我找到的他，是我被李薇阳引导找到的他。那一刻直到今天，直到早上的时候他给我那个拥抱，一切种种皆是做戏给世人看。” 沈知宴自顾自接了一句：“怕不是做戏给宋寒看。” 苏苓笙闻言瞪大了眼，不过也没出演反对，继续将脑袋靠回她怀中：“嗯，你所言极是。” “我知道自古以来若是功高盖主便会引起帝王警觉，苏千山又何尝不忌惮宋寒呢？此次宫变除去了周家这最后一个顶级世家，宋寒向他告假他都应允了，只恐怕从大申回来，下一个要处理的人便是宋寒了。” “过河拆桥这种事情，放在帝王手上最是常见不过。” 在沈知宴的一番安慰之下，苏苓笙把从头到尾发生的所有事给她讲述了一遍，包括今早告别之时那个大庭广众下，光明正大的拥抱，直听得沈知宴头皮发麻，脊背惊出一身冷汗，极力安抚着苏苓笙： “你放心，宋寒这么聪明，况且手里还有一座荒雪楼，苏氏皇族一时半会儿不能把他怎么样的。” “现在唯一的疑点，便是锦城那夜行刺苏景辰的人究竟是谁，他自己都斩钉截铁认定了不是宋寒，那还能有谁？即便是凭借这个因素，他想一如既往借宋寒的手，除去威胁他帝位的人，他也不会现在就把宋寒往绝境上逼。” 苏苓笙这才放下心来，可又陷入纠结情绪：“你说我如何是好？我怎么就这么容易心动，我应该像一开始一样对宋寒的所有示好无动于衷的。” 沈知宴有些心疼：“你不许怪自己，听到没？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心动啊，一个长得好看身材又好有钱有地位的男人舍身救过我这么多次，心动乃人之常情。” “苏景辰利用宋寒对你的感情，把你算计进这些阴谋诡谲里，是他的不对；宋寒这个人有事情不愿意与你多交流，每次都是一副他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模样，也有他的苦衷。” “你仔细想想，这两个人有没有主观上的动手伤害过你呢？如果是因为不得已而伤害你，而是直截了当的朝你下手，这两个人你都可以直接告辞了。” 沈知宴的一番话总算让苏苓笙安定下来，其实她算不得什么小肚鸡肠的人，甚至还被沈知宴调侃过有些圣母，可她看得很清，谁对她好她心知肚明，一目了然。 若是他日苏景辰有朝宋寒下手的那一天，苏苓笙说什么，都要以命相护，至少留宋寒一条性命，毕竟她已经欠了宋寒两条命了，于情于理都该还回去。 只是她真的很讨厌，为什么他们这群人总把她当温室里的花好好护着她，什么也不同她说，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她至少想保证自己不拖后腿。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出发(三) 烟岚城，皇宫内。 国神神秘秘地带着苏景辰一同面见了苏千山，苏千山自宫变之事发生后，便常常喜欢一个人坐在空荡的龙椅之上，看着朝臣已经退散下去的大殿。 此时此刻，他还未褪去一身龙袍，头上冠冕也为撤，明明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两个时辰了，按照他平日的习惯，是会前往秦绾的殿内一齐用膳。 可不知为何，他最近却不想见到秦绾，也不敢见到秦绾，他知道江淮入了宫，秦绾定是与他见了面的。 “参见圣上。” 国师看着苏千山这副模样，虽痛心疾首，可并未表现出半分异样，一如既往地恭敬行礼。 苏千山这才缓过神来：“国师大人，今日可是你说的行祭之日啊?” 国师低下头道：“正是。” 苏千山由林公公搀扶着自龙椅之上起身：“走吧。” 三人一齐乘坐在前往明月洲的小船之上，此时风雪萧瑟凄凉，苏景辰趴在船舱的窗户边看着窗外飞雪，苏千山低声问国师道： “国师大人，上次你与朕说的祭礼之法……真的能让辰儿恢复神智？” 国师满脸慎重答道：“皇上放心，若是贤王殿下神智无法恢复清明，微臣提头来见。” “而且微臣夜观天象，紫微星重生光芒，又临近冬至，乃是日月时差更迭交替之时，有苏氏先祖的庇佑，殿下定能顺利清醒。” 苏千山：“若是清醒过后……辰儿又该如何你呢？” 国师：“殿下清醒过后，皇上定当立储东宫，摄政王与丞相出使大申，此时此刻让殿下监国最为合适不过。” 即便国师不说，苏千山心中亦是有此打算，若是苏景辰恢复清明，此时不让他监国收权，为对付宋寒提前做准备，更待何时呢？ 小舟行驶至明月洲时，风雪却有预兆一般不再飞扬，反而纷纷避开国师一行人的行径，为他们前行的路开辟一条干净的道路。 “国师大人确实能通神明啊。” 苏千山看着此等异象奇景，脸上神情也要好上许多，看来这国师大人应是真有法子让苏景辰恢复神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为强弩之末，惊弓之鸟，任何能换九昌转换生机的机会，苏千山都绝不置否。 国师谦虚道：“不敢当。” 苏千山：“朝中几位老臣都到了吧？” 国师：“回陛下，两位沈侯爷和晏老丞相皆已入殿等候多时了，连同史官和尚书部的几位大人在阵。” 只有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苏景辰心中浮现几分讽刺，若不是苏千山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何至于要用到今时今日这般哄骗他的荒唐方法？ 步入祠堂正殿后，所邀官员皆已入座，见到苏千山也纷纷起身行礼，待到一套繁琐程序走完，国师将祭坛摆放好，身披每次祈福做法之时的特殊服饰，当着所有人的面，手执一根特殊的五尺长鸟羽跳起祭祀舞蹈来。 “皇上，微臣需要取用您的掌心血，作为这最后一引。” 国师舞蹈完毕时，手中鸟羽化为一把小刀，朝苏千山走去。 苏千山点点头，朝国师伸出手，国师毫不留情地在他掌中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暗红鲜血顺着掌心缓缓流动到国师另一手中的小器皿中。 “贤王殿下，请您跪坐于宿世列祖列宗的灵牌前。” 苏景辰闻言按部就班地跪坐在殿中，任由国师拿着混合了苏千山掌心血的血水浇打在他身上： “天地有灵，万物无主，游魂归乡，天明鸟大神指引吾之君主苏景辰，归！” 一句咒语完毕，苏景辰却忽然晕了过去，吓得苏千山和一众大臣连忙起身：“国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国师却淡定走到一旁收拾法器：“贤王殿下丢失的一魂三魄已顺利归体，需要时间缓冲，待到他清醒过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言罢便走出正殿抬眼望天：“紫微星的光芒……已经恢复正常了。” 晏明庭也略懂一些占星之术，一齐观算后道：“国师大人所言甚是。” 在向北地行驶至第七日的时候，恰逢冬至，出使大申的队列于傍晚时分才到达一个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此时风雪却正盛了起来，越往北走，这风雪便越是骇人。 “今日现在此地安营扎寨吧，传令下去，不必再前行。” 宋寒和晏景淮经过商议后一致决定在此地驻足歇息，待到风雪消散些再继续前行。 这些日子里苏苓笙和宋寒等人倒是一直歇息在马车上，随行将士们会自己安营扎寨铺床歇息，大营里的条件可不比马车上好，即便有暖炉炭火和足够充足的衣物棉被，夜里的寒风还是会趁乱穿过缝隙穿进营中。 此等条件比起将士们在行军作战之时已经好上许多，但苏苓笙这几日偶尔看见几名年纪尚小的士兵，被风雪冻出冻疮的时候，心中难免会不是滋味儿。 “你看看这个风雪，有没有《权游》那味儿？夜王已经朝我们逼近了。” 沈知宴猝不及防地推开了苏苓笙马车上的门，下意识的弯下身子进马车，还随口说了这么句玩笑话，将苏苓笙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出来。 苏苓笙方才还盯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忙碌驻扎的士兵，还有一身墨狐裘大氅披身骑在黑马之上凝视人群出言指挥的宋寒，被沈知宴这么一吓，倒是从发呆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说起《权游》，我还没看第八季呢，对了你怎么得了空来找我呢?”苏苓笙合上窗户，马车内的温度骤然上升了不少，沈知宴坐于火炉旁烘烤着双手，嘴里也呼出寒气： “今天是冬至。” 苏苓笙：“我知道啊。” 沈知宴转头看向她:“冬至不应该吃些什么吗？比如说饺子，我看那些随行官兵里有不少年纪尚小的少年郎，想来也是第一次离开九昌出远门，被冻得青青紫紫的，我看着心生难受。” 苏苓笙：“确实，可是我们现在哪有那个条件啊？这一路上的粮草虽然充沛，可是不知道待他们安顿好营地又该多久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恢复(一) 沈知宴的言下之意，便是需要苏苓笙朝宋寒软磨硬泡，希望他能准许今日随行将士们的伙食，是热气腾腾的水饺。 苏苓笙这才反应过来：“你下令不就好了？这种事情何须去询问宋寒。” 沈知宴却挤眉弄眼道：“啧，这可不一样，宋寒是最有权力的那个人，我可不敢越级下令，但我又不想和他说话交谈，这不得让你去传话？” 苏苓笙：“……好吧。” 宋寒正带着一身伤病在外盯着众人，苏苓笙不好再将他叫过来免得让他麻烦，便披上一件火红色的狐毛大氅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下马车，猛烈寒风夹杂雪花朝她的小脸上狠狠吹来，苏苓笙近乎是虚着眼朝宋寒艰难前行：“寒哥哥，我有事要麻烦你。” 风雪盛大，若是不及时安顿好营寨天暗黑入夜后会更艰难，宋寒原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劳碌的将士，一听到苏苓笙的声音，当即失了神转身道： “笙儿，你怎么下来了？快回马车上。” 言罢便翻身下马，踩着雪朝苏苓笙走去，用身上披风一把将苏苓笙圈在自己怀中：“好了，你在这里说吧，我还要待在外面继续盯着。” 苏苓笙在他怀中艰难开口，把沈知宴的诉求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原以为宋寒要出言反对，但他沉默不足片刻后便爽快开口答应：“好，等他们安营扎寨完毕，我下令让将士们一起包。” 又接着道：“咳咳……咳……你先回马车，好不好?” 苏苓笙一听到他在咳嗽，心里都紧了几分，环住他的腰撒娇耍赖：“寒哥哥，你身上风寒反复，你随我一齐进去我便进去。” 宋寒对她的性子心知肚明，拿她没办法，便只能带着苏苓笙一齐进了马车。 只不过出去一趟，脸上便被冻得干裂通红，苏苓笙的皮肉被生养得十分细腻，稍一受刺激便敏感泛红，甚至泛出红丝。 宋寒只能从小案下方的抽屉中抽出一盒膏药，是上好的植物油脂和养颜滋养的玫瑰精油混合调制而成，他抠挖出一小块融于双手中，替苏苓笙的小脸仔细涂抹着，用老父亲般的语气呵责她道： “细皮嫩肉的还到处跑，咳……咳咳……也不怕被林间的大野狼给叼了去。” 苏苓笙却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双水润杏眼含情脉脉：“可是我已经被大野狼叼走了啊。” 宋寒这才反应过来，那只已经叼走苏苓笙的大野狼是自己，手上膏药还剩下许多，可苏苓笙脸小，一时间也没能涂用完，趁他发呆间隙，苏苓笙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朝他脸上糊去： “大野狼也要涂一些，不然你这脸吹裂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说来也巧，这些将士大多为年轻小将士，又何尝经历过此等恶劣的天气，可也在宋寒的亲身监督之下斗气昂扬，不一会儿便将一座座帐篷支棱了起来。 帐篷上迅速盖上一层薄薄细雪，此时还尚处黄昏，风雪渐渐收敛，帐篷内的盏盏烛火都被点亮，宋寒总算放下心来，带着苏苓笙踩雪走向大营中下令道： “今日冬至，你们自己在营帐中包饺子煮来吃吧，待会儿本王会派人将食材分发下来，今晚便不用集合列队点名了。” 一语言毕，众将士欢呼不已，苏苓笙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郎们欣喜雀跃的模样，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笙儿想吃饺子吗？” “想！” “那我带你去找沈将军他们一起包。” “好。” 在牵着她的手前去找沈知宴的路途上，一路都有将士出言感谢苏苓笙和宋寒，不知是风雪吹击的缘故还是苏苓笙被夸赞的脸红了，宋寒转头看着她： “笙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懂得体恤将士了，真不愧是我九昌的好公主。” 苏苓笙眼神飘忽娇嗔道：“少嘴贫了。” 也有不少胆大的小将士当着宋寒的面，边包饺子边讨论起来：“听闻王爷从前性情冰冷森严，可今日一看并非如此啊。” 另一个调制馅料的小将士丝毫没注意到宋寒和苏苓笙二人，低着头大声嚷嚷着：“你懂什么，王爷有了媳妇儿过后自然不一样了啊。” 不过宋寒听闻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表态，也不问罪，拉着苏苓笙的手继续缓慢前行着。 跟她在一起过后，自己的心性确实日渐开阔宽容，是她教会自己，要与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这或许是苏苓笙第一个跟着一群人一起煮饺子度过的冬至了，这个营帐中只有她和沈知宴晏景淮等人，没想到过一会儿周霜也进了营帐。 “周霜？” 除宋寒外，众人异口同声。 周霜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多做解释，这次他秘密跟着宋寒前来，本就未上报朝廷，也未与苏苓雪解释，心情难免低落。 晏景淮好奇一问：“不知周太医随行所为何事” 几百个人的出使列队带着医生不足为奇，只是此次已经指派了太医院的柳医生一同随行，不知这周霜是何意。 周霜看了看宋寒的眼色，便将宋寒中毒之事和药王谷的前尘旧事尽数交代，晏景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欲要再问些细节之时，有一个人掀着帘子进入大营。 “沈知书？” 所有人异口同声道，只见沈知书身着小将士同款的兵甲，鬼鬼祟祟地进了营帐，方一进来便直接坐向煮着饺子的锅边径直坐下，自顾自地说道： “我澄清了，其实从前对五公主的种种痴心都是我装出来的，是表妹让我装的。” 宋寒：“……。” “这个冬日闲的无事，我本来该留在烟岚，可是我已经打听到了当年我遇到的那个红衣小姑娘，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找的周公子便是周太医——哟，周太医您也在这儿啊。” 一番话说完，众人才明白沈知书这是背着沈烈偷偷出门，跟上了前往大申的队列混入其中，欲要在经过药王谷之时去寻找他那个小姑娘。 “原来沈小侯爷……沈王爷是心悦我师妹啊。”周霜的脸色总算轻松几分，“微臣愿替王爷牵这个线。” 第一百七十九章 恢复(二) 上次宫变后，苏千山虽勃然大怒，可他对沈知书和沈知宴的封赏是奏了效的，一言九鼎，如今沈知书也位列王爷高位，地位与宋寒等同。 一起吃完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后，苏苓笙回到了马车上，路途艰辛，马车上倒是摆放了一个浴桶，苏苓笙许久没泡过热水澡，趁着今日的间隙便命人烧了水。 这些日子里她倒是没怎么招呼檀妙和云茉近身伺候她，二人便长时间待在下人的马车内，鲜少随行，苏苓笙自己倒是轻车熟路地把沐浴工具准备好，将车门关好后在遮挡浴桶的屏风后沐浴起来。 热水洗去一身的风尘，苏苓笙舒服地眯了眯眼，正昏昏欲睡之际，却听到宋寒只身上车，推开车门又合上的声音。 宋寒似乎不知道她在马车内沐浴泡澡一般，隔着车窗与另一名暗卫小声交流： “确有此事？” 那暗卫小声回应道：“确实如此，据烟岚城那边来报，贤王殿下的神智已然恢复正常。” 苏苓笙听闻此处，当即从半昏半阖中惊醒，凝神听着二人的对话。 宋寒的身影挡在屏风之后，神色更是教人看不真切，苏苓笙只听他接着道：“那便好，清醒过来就行，我九昌不可一日无主，贤王殿下既已清醒，想必不久过后便能立储东宫。” 暗卫道：“王妃她……应该不会再遭逢什么意外了，能得安宁便好。” 宋寒：“嗯，你先下去罢——对了，王妃人呢？” 暗卫：“属下不知，属下方才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王妃的身影。” 宋寒着急道：“还不下去找？风雪狂暴，若是王妃出了什么差池，提头来见。” 待到那名暗卫退下，宋寒欲要披件外衣便出去寻找苏苓笙时，苏苓笙却突然开口说话：“我在这儿。” 宋寒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绕到屏风后边小声埋怨着：“我不过是和晏相商议事情，一眨眼的功夫你怎么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苏苓笙这才反应过来，双手环抱于胸前大叫道：“你先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宋寒已然站在浴桶面前，苏苓笙身上并无任何遮挡，连连将身子潜下水去，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溺在水中，剧烈挣扎了好一番，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宋寒一时情急便上前将她捞了出来，苏苓笙被水呛得眼睛都勉强睁不开，虚弱地扶着浴桶边缘大口喘气：“咳咳……咳咳咳……我……我都说了别……” “我并不知你在沐浴。”宋寒顾不得眼前春色，搀住苏苓笙轻拍她的后背之处，让她将呛进去的水尽数吐了个干净，“不会水的小旱鸭，沐浴都能闹成这般，若是他日落水又当如何？” 等苏苓笙彻底恢复过来时，在宋寒的严格监督下扭扭捏捏地擦干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厚重的里衣，坐在宋寒怀中哆嗦着身子，宋寒则细心地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寒哥哥，你们方才说……皇兄已经清醒了？” 苏苓笙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却又可以按捺住，若是让宋寒知道她一早就深知苏景辰是在装疯卖傻……到时候又产生诸多误会，她难以解释。 “嗯，怎么了？”宋寒故作漫不经心地认真擦拭苏苓笙的发丝，却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只见她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欣喜，看来她并无任何异常。 苏苓笙只扭过头认真看着宋寒：“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受苦了呀？” 宋寒点点头：“嗯。” 直到苏苓笙熟睡之后，宋寒担心她又跟上自己，便拿了些安神沉睡的香膏至她口鼻间，供她呼吸进去，这才放心走出马车。 “刚才的事情办的不错。” 宋寒立于一片幽静雪树林中，身后是方才那名与他交谈的暗卫，名唤游川。 早在二人于马车前交谈此事的时候，宋寒便得知苏景辰清醒过来的消息，那时他用完饺子与晏景淮一同商议行径路线，他们欲要兵分两路，晏景淮和沈知宴先前往大申，宋寒带着苏苓笙再拉上沈知书和周霜陪同，往药王谷方向求药。 晏景淮拍了拍宋寒的肩膀，依旧是温和可亲的儒雅模样：“师弟，你为九昌受了诸多苦难，眼下身上余毒未解，先去药王谷求药吧，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宋寒难为情道：“可是出使大申乃头等大事，我怕……” 晏景淮叹了口气：“药王谷的规矩我们都是听说过的，求药之人必须亲身前去，而且还需要谷中之人引荐，否则一律不得整治。” “既然周大人也一同前来，你便趁此机会解去身上之毒，好落得个清宁。” 宋寒点点头：“好，师兄所言极是。” 正在此时，游川将苏景辰清醒的事情带去营帐中交代给众人，晏景淮和沈知书等人喜出望外，宋寒也跟着做出一副众乐神色：“九昌有望了，此次前去大申，谢明川定不会再惹出什么是非。” 而出了营帐后，宋寒随即换了副脸色，冷冷询问游川道：“见到王妃了吗？” 游川：“见到了，她方才去了躺烧热水的营帐，嘱咐下人替她备水沐浴。” 宋寒：“嗯，待会儿陪本王作出戏。” 于是便有了苏苓笙所看到的那一幕，宋寒原以为这般拙劣的演技是会被苏苓笙识破的，没想到她却无条件信任自己。 不过是做过两次戏码救了她两次……她便这么把心交给了自己？ 宋寒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白玉戒，戒上刻有广胜楼的胜字，这枚戒指可不仅仅是象征广胜楼的最高权利持有者，还意味着，他能调动广胜楼养出的那一批精锐死士。 苏景辰的清醒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不偏不倚就在他出使大申期间清醒过来？ 看来他隐瞒的很好啊，昔日装疯卖傻饶是经历银针穿刺指甲的酷刑都不吭一声，这才将自己欺瞒过去，如今却在一夕之间清醒过来，还能顺利立储东宫。 这个苏景辰，到底是自己低估了他，竟然有这种手段。 第一百八十章 恢复(三) 烟岚城东宫内，苏景辰正大光明地将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邀了进去。 “宸王殿下。” “贤王——应该说，太子殿下。”那名被苏景辰唤作宸王男子拉开身上覆盖的黑色斗篷，露出一张眉目清冷，剑眉星目的俊逸容颜，丝毫不差烟岚城的顶级美男子们半分。 苏景辰对着椅子摆手：“宸王殿下请先入座。” 九昌国并无宸王，这名宸王自然是大申国的宸王，亦是大申国七皇子白肆容。 白肆容的气质与宋寒极为相像，眉眼也生得极为浓烈，一双狭长凤眸眼尾自然上挑，不似周霜一般夸张得生出了狐像，也不像宋寒的桃花眼潋滟之时自带动容，白肆容又是北境人，肤色之白皙程度自然没的说。 与他坐下攀谈之际，若不是他左眼眼皮褶中有一淡红色朱砂痣，恍惚间，苏景辰差点以为他是宋寒。 二者皆是冰冷不可攀之人，不过在相比之下，宋寒更多几分阴骜与狠厉，而白肆容更多几分不问世事的凉薄。 可这般看起来不问世事的凉薄之人，心却是热的。 苏景辰不紧不慢地给白肆容倒了一盏热茶：“听闻大申现在的处境，也不比九昌好到哪儿去，大申太尉谢明川好征战，除却几年前与九昌边境有过摩擦，余下的周边小国，都被他洗了个一干二净。” 白肆容的脸上终于多出几分悲悯：“不论是何原因征战周边小国，受苦的不过是天下百姓罢了，本王自然不愿见到此种局面。” 苏景辰也跟着叹息道：“为君者，若非暴戾昏庸之辈，谁又愿见生灵涂炭，天下共悲苦呢，孤听闻大申太子爷能力平庸——” “宸王殿下就没考虑过，自己坐上那个王座吗？” 白肆容毫不动摇道：“皇兄乃大申嫡出，大申礼教向来较九昌更为森严封闭，于情于理，都应由皇兄继承，本王自然不愿觊觎。” 苏景辰知道白肆容并不如他所言一般，无欲无求，相反，他亦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只是需要有个导火索将他自黑暗中逼迫出来。 他前世之时就将这些因果要素调查的一清二楚，死后为亡魂漂泊之际亦是看尽了后世百态，方得掌握了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比如这个现在还是宸王，将来却会是大申国史上第一帝王的白肆容—— 他将开辟大申前所未有的疆土版图，也将大申的民俗风气向九昌借鉴，让女子的地位大大得到提高，未来也会与敕敕国等番邦国家做贸易往来，执政六十一年期间，与九昌达到漫长六十一载的和平…… 诸如此类，白肆容是处于混乱撕裂的大申国真正的天降紫微星。 而他与谢明川二人的关系，有些类似于苏景辰与宋寒的关系，亦师亦友，亦敌亦害，可又不同于苏景辰和宋寒——苏景辰不会将宋寒置之死地，因为宋寒有这般命运捉弄的身世，而白肆容不会，日后他恨不得将谢明川千刀万剐。 谢明川和宋寒同为两个国家手眼遮天的权臣，但宋寒至少明面上忠于九昌，得到一片盛誉与美名，而谢明川则是彻头彻尾胆大妄为的佞臣贼子，挟天子以令大申诸侯。 白肆容和谢明川最大的矛盾，说来也可笑，是因一个女人起的，若不是这个女人，白肆容这一生可能会做一个忠心耿耿的王，效忠扶持他那个才华平庸的皇兄。 这个女人便是谢明川的政敌之女——秦熙好。 她是破局的关键，亦是那个将白肆容逼迫出来的导火索。 “若是孤告诉你——我们九昌的摄政王，此次前去大申，表面上是要同大申结盟交好，实际上背地里要联合谢明川攻打我九昌靠北边境，以制造动乱，将沈家调离去北疆呢？” 白肆容惊讶道：“怎会?宋寒此人的名声可是传遍天下，大申黎明百姓都天天拿他出来与谢明川相较，多得是夸赞艳羡他的人，他为九昌鞠躬尽瘁出谋划策这么多年，怎会联合谢明川？” 这些道理其实白肆容怎不会心知肚明，他知道宋寒功高盖主迟早会有被苏氏皇族打压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按理说他为九昌做过如此多的贡献，这苏景辰却急着将他处之而后快…… 可他的亲妹妹，便是九昌的摄政王妃啊，一路上也听闻了宋寒与王妃之间，那些同生共死的事迹，想来二人必定已情根深种，莫非他便是连盛宁公主的感受都不顾了？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七岁过不久的年轻储君，白肆容暗暗感叹了苏景辰的狠戾。 若不是他亲自秘密前来九昌，根本就不可能相信，这便是天下人口中那名可惜可叹疯癫痴傻的苏景辰，疯癫痴傻是假，韬光养晦请君入瓮，黄雀在后，尽收渔翁之利才是真。 苏景辰握紧拳头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但请宸王陛下务必信任孤，若是能借此机会一举两得，给大申和九昌除却这两个心头之患，定罪于此二人，这才是九昌和大申之福。” 白肆容：“谢太尉确实乃我大申之患，只是大申现在……本王势力与皇兄势均力敌，若是贸然与皇兄联手，恐怕他背后的秦尚书他们不会同意。” “宸王殿下，错过这次机会，秦小姐的安危又由谁负担？” 苏景辰仍旧不紧不慢地打着感情牌，“孤听闻了一些不好的传言，秦小姐在大申的名声已经被谢明川尽数毁去了，他谢明川再如何宠爱秦小姐——” 白肆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大申境内的事竟已流传得如此广泛了？” 秦熙好在及笄之夜被谢明川绑入府中亵玩，后来又屡屡以身侍奉于他，甚至还被谢明川强行当着她未婚夫裴敬之的面羞辱，早已在大申传得满城风雨。 “可秦小姐到底是政敌的女儿，秦尚书又是太子党，谢明川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对待女子都如弃履一般，你又如何放心让秦小姐在他手中？” 苏景辰迫不得已，只能搬出秦熙好，他在赌，在赌此时此刻的白肆容对秦熙好究竟用情至深到何种地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药王谷(一) 行驶到第十五日时，周霜敲开了宋寒的马车车门：“王爷，此处岔路口往左便是大申，往右方可得入药王谷。” 宋寒正在闭目养神，他早已预料到周霜会前来引路，便随手拿起昨夜已收拾好的行囊，转身揉了揉还在熟睡的苏苓笙： “笙儿，我先随周太医一同前去药王谷，过些日子便来大申找你。” 苏苓笙被推开门钻入马车内的冷空气冻的一哆嗦，连连从床上起身：“等等，就你们两个人去？” 宋寒皱了皱眉：“沈小……沈王爷也一同前去。” 苏苓笙三下五除二地套上外衣：“等等我，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此次前去药王谷求药，即便有周霜牵线，但根据这几日苏苓笙从众人口中的消息得知一二，药王谷现任的谷主名唤安昭玉，乃前谷主安尤惊的独女。 小姑娘今年左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但据周霜所言安昭玉的性子傲气的很，药王谷本就不问世事不愿参与武林与朝堂的江湖政治纷争，向来便不喜求医问药之人，只专注于药学研究。 安昭玉担任谷主后，药王谷只较从前更为严苛，非谷中弟子不得入内，求药被拒者的数量更是在今年翻了几倍。 药王谷地理位置本就处于两国交界之处，加之坐落之处极未隐匿，且入谷路途凶险异常，九昌和大申向来不怎么插手过问，久而久之，药王谷的心性便逐渐增高了起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不知药王谷是否能替宋寒解毒，但苏苓笙已做好陪同他的准备，这些古人解毒的方法千奇百怪，却也颇有成效，若是要用什么他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之类的…… 虽然还不知道要如何解毒，但苏苓笙早就暗暗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留点血丢点皮肉罢了，若是能换回宋寒一条性命，倒也值得。 这个人只能是她，她欠宋寒两条命，不可让他人替宋寒受伤，不论如何她也需要还回去。 宋寒竭力制止苏苓笙胡乱将衣物塞进行囊袋里的动作：“笙儿不可，药王谷的位置凶险异常，眼下正处于隆冬，你不必跟我受这趟苦。” 若是按照陆瑾年劫持了穆持盈的时间来算……他这段时间应该也会出没在药王谷附近，药王谷虽必须有引荐之人方可入内，可这陆瑾年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宋寒原本打算带她一起去的，可今年风雪凶险异常，昨夜更是差点将马车都掀翻，宋寒这才临时变了卦。 最重要的是，苏苓笙若是跟着沈知宴和晏景淮先行前往大申，并不会有多少性命之忧，可一旦跟着他一同前往药王谷，被陆瑾年劫持走作为人质威胁自己…… 宋寒厉色道：“听话。” 他的神情坚定严厉，忽然像极了当年在上书房，教导苏苓笙和苏景辰认真读书的神情。 苏苓笙撅着小嘴眨巴着眼睛委屈道：“可我就是想陪在你身边，你身边无人照料，我会担心的。” 宋寒知道自己方才那句听话的神情有些凶了，便将语气温和了下来：“你放心，我会携带暗卫前行的，有什么事情他们还不会解决吗？” 苏苓笙知道他要这么说，可他的性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就算要付出，也得是她，她接受过的教育和素养，让她无法在这个时代心安理得的让别人做垫脚石。 “宋寒，我不懂医学药理，可是你身上的毒连周太医在烟岚之时都无法解，可见毒性的可怖，此次前去药王谷，我不知道你们要如何解毒，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作为试验品，反复测试解药，对吗，周太医？” 话锋转到周霜这里，周霜看着宋寒冰冷的神色，却又看着苏苓笙满眼的期许，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王妃，确实如此。” 宋寒：“即便确实是这样，可也不需要你替我受这个苦。” 苏苓笙有些生气道：“什么叫不需要我？宋寒，锦城之时我欠你一条命，四姐婚宴上我又欠你一条命，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一定要还给你。” 宋寒苦笑两声：“你为什么一定要还给我呢？” 苏苓笙忽然愣住了，她的三观和思想或许不太适应于古人的思维，宋寒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在她的眼中，那些会替他试药的暗卫的性命和身体健康，也是头等大事。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惹出的罪孽，要他人替她偿还这份原本该她忍受的痛苦，宋寒见她忽然不说话，便轻轻抱住苏苓笙： “笙儿听话，又不是有去无回，你担心什么？” 苏苓笙低落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会懂我那种心情。但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你的妻？” 宋寒：“必定是。” 苏苓笙又问他：“既然你我是夫妻，那你觉得夫妻之间应当如何呢？” 宋寒刚欲开口，苏苓笙却自问自答： “在我心里，要白首不离，要生死与共，要相濡以沫，我不喜欢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即使你今日去的不是药王谷，是修罗地狱，是血海刀山，我都要陪着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愿你陪我受苦，你以为的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皆是风雪交加前路未卜，你知道吗？”宋寒低垂上睑无比认真的看着她： “我就是不愿意你再受一点委屈，你掉一根汗毛我都会心疼，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想法呢?” 苏苓笙用力推开宋寒：“那你走吧。” 而后一个人坐回床上背对着宋寒自言自语道：“你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我掉一根汗毛你都心疼，那你呢?你以为我就不会心疼你吗？” 不愿意让她再从自己这里承受半分委屈，也不愿意她替自己提心吊胆，不得安眠，倒是让宋寒进退两难了，可她都护不住的话…… 宋寒听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终于是于心不忍，加之拿她没办法，只能询问周霜： “周太医，药王谷内条件如何？有多艰辛？” 周霜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药王谷谷内素有世外桃源之称，定不会委屈了王爷，只是入谷的路程艰难险阻了些。” 宋寒点点头，转身朝苏苓笙伸出手：“笙儿，跟我一同前去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药王谷(二) 药王谷内，一条隐蔽幽秘的小溪旁。 虽然现在正处寒冬腊月，北境到处都是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但这药王谷却反常地比别的地方暖和许多，谷中虽也有积雪，但积雪很快便能融化成冰，而后又融化成水，如此反复，谷中数条溪流倒是有未被冻住的几道。 此时此刻，穆持盈坐在一堆炭火旁，专心盯着炭火上那个简陋的罗锅。 陆瑾年匆忙吞下一副止痛药，嘲讽地盯着穆持盈：“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药王谷的入谷密道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穆持盈不屑地瞥了陆瑾年一眼：“你这种货色也配从药王谷的正门回去？” 陆瑾年并不生气，哼笑一声：“你这药王谷的叛徒也不比本王好到哪儿去。” 二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恶心事迹，并不会因此拌嘴太久，穆持盈只专注盯着眼前罗锅里煮着的龙须根，陆瑾年好奇开口一问： “这龙须根……真可治你身上之状？” 穆持盈面无表情地翻动着龙须根：“我也不知道，要试一试才行，龙须根在药王谷就是一种不被重视的药材，可《千毒册》上对其有深刻记载。” 陆瑾年：“所以你就到处派人将这龙须根炒得这么神奇？真是玩的妙啊，烟岚城又不是没有药王谷出身的人，你也不怕周霜跳出来打你的脸。” 不错，这龙须根就是穆持盈自己放出的讯息，龙须根确实是百年一结，只是除了《千毒册》上所记载的功效之外，连安尤惊都没看过《千毒册》，更何况药王谷现在这一辈的小年轻们，根本就不知龙须根有任何功效，只当它是一种急难伺候的特殊药材。 她自己买通了药王谷的一名小弟子，偷了今年新鲜产出的龙须根，随后就将那小弟子毁尸灭迹，又动了敛财的歪心思，想再趁机赚一笔。 便拿去易水居大肆宣扬一番，又搞了些法子让程妄之替她重金拍下，钱货两得。 上次出产的龙须根便是百年前，有何功功效，有何种传奇过往，都没有人能知道，她只需简单吹嘘一番，便能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成了。”穆持盈双手缠上两块粗布，徒手便将煮好的龙须根端了下来。 陆瑾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这龙须根当真包治百病？若是如此——你的妄之表哥倒是也对你颇为上心了，肯花费这么多钱财为你拍下来。” “你说，若是日后他知道他这位表妹是个老妖婆，会不会一阵恶寒恶心？” 穆持盈猖獗大笑了一番：“逍遥王，你这脑子是被冻住了吧？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能看透，我劝你在插手我的事之前，先收起你那复国的春秋大梦！” 《千毒册》上的毒药，除却如闻人夏这种剧毒，穆持盈基本上都试了个遍，才导致自己的身体生出异变，而龙须根这种药材，千毒册上所记载的功效，便是能解穆持盈身上之状。 除此之外，这龙须根对其他毒物根本毫无用处，只能作摆设。 但药王谷内的弟子都谨遵祖师爷的教诲，年复一年的伺候着龙腾树，待到其功效被发现的那一天。 穆持盈捏着鼻子将龙须根煮出的水喝下后，当即就发出阵阵尖锐惨叫，陆瑾年怕她的叫声将药王谷谷中弟子引来，连连捡了块木块朝她嘴中塞去。 不一会儿，穆持盈身上便慢慢散发出一阵恶臭，随后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变化，皮肤变成了骇人的蓝绿色，眼中更是布满血丝。 “莫泠鸢，你行不行啊？” 陆瑾年担心她就此殒命，便没人带她走出药王谷的禁林。 穆持盈的牙齿开始全部脱落，双眼也翻白到了极致，全身陷入大幅度的剧烈颤抖状态，便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吓得陆瑾年往后轻退了几步，却又不敢走太远。 将近一个时辰的漫长时间过后，穆持盈身上的异状才渐渐褪去，她也停止了痛苦的挣扎，身下的地面上也堆积了一堆自她身上掉下的蓝色死皮。 陆瑾年强忍着恶习上前观察，穆持盈的四肢已经恢复成了正常成年女性的状态，脸蛋也不再如平时般稚嫩，对应的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貌——甚至更多了几分美艳成熟的风味。 “老妖婆醒醒，该给我带路了，若是你不想法子将我治好，后果自负。” 穆持盈睁开双眼，欣喜若狂地爬向身旁的小溪，对着溪水里的自己开始欣赏了起来，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算上她自己的年龄，现在应当是四十六岁，可这张脸却比四十六岁的女人年轻许多。 五官是变动长开了，硬是没有一丝皱纹，除却脖子上那一条条青绿色的经脉纹路，别无异常。 穆持盈这才转过身看着陆瑾年：“陆郎——如今我已恢复完毕，该叫我莫泠鸢了。” 但她自己亦是不知，自己身上服下这么多种毒，这龙须根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还需要进一步的考究，既然现在重返药王谷，谷中这代全是年轻弟子，倒不如抓些小年轻来做实验。 陆瑾年冷哼一声：“少耍这些手段，快走。” 莫泠鸢从地上站起身子：“莫着急嘛，这不得把此处收拾处理一番？等会儿就带你去我当年在禁林深处的小屋。” 药王谷谷口。 苏苓笙和宋寒连同周霜、游川和沈知书五人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高耸入云的碧落山，周霜叹了口气转身朝众人道： “要先如药王谷，便要先上碧落山，过了天都峰，再沿着万劫梯一步一步贴着悬崖向下走。” 平时没下雪之时，药王谷的地势便让许多人望而止步，更何况现在下了雪，路途更是难以前行。 宋寒看着苏苓笙：“笙儿，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何况我后背受了伤，没法背你。” 沈知书却搭上苏苓笙的肩头：“没事，我在呢，你放心前行便是，走不动的地方知书哥哥背你。” 宋寒：“……” 说好了沈知书对苏苓笙并无男女之情呢？苏苓笙知道宋寒定是吃醋了，便躲开沈知书的手连忙解释：“我能行的，我能行的，注意一些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药王谷(三) 一路上风雪都未停歇过，好在今日动身之时风雪小了些，不至于恶劣到无法前行的地步，但依旧迷人眼，苏苓笙脸上多摸了许多护肤的香膏都有些抵挡不住寒风冷冽。 周霜行走在众人面前引路，沿着咫尺宽的小道上朝天都峰攀爬，时不时转过身来提醒身后人： “小心，此处结成了冰，地面路有些滑。” “注意脚下，这个位置的石块易碎，当心踩空。” 苏苓笙大气不敢喘，只专注看着脚下的路，艰难前行着，连活跃气氛的话都不再吱出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下这万丈深渊。 上天都峰的路虽只左右不过一尺宽，且坡度极大，但好在面对高崖的左侧有药王谷的人修建的钢索扶手，添了许多安全感。 眼下天气恶劣，钢索亦是经历过百年的风霜，再加之气温低下，钢索上赫然结了一层冰霜，摸上去又冰冷又粗糙，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手划破。 在小心翼翼登上第一个平台后，众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周霜宋寒和沈知书、游川倒还好，他们主要是担忧苏苓笙出什么意外，一刻不松懈地盯着苏苓笙，精神高度紧绷所导致的劳累。 而苏苓笙虽然体力比不上他们，且加之道路难行，需得时刻提心吊胆小心前进，却又怕耽搁了所有人的路程进度，天黑之前无法得入药王谷，便硬是不吭一声地扛下来，以超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一路前进。 她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一些极限运动，攀岩跳伞山地自行车什么的都大胆尝试过，不过这里可不比现代有那么多安全防御措施，稍不谨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还好上辈子做过那么多刺激的极限运动，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才不至于在这里慌了阵脚，苏苓笙喘着大气毫不介意地坐在一棵雪松之下，脸色连同向来水润粉嫩的嘴唇一道被冻得苍白。 周霜掏出腰间的水囊慢慢灌下一口水，而后望着千尺高峰朝众人说道：“我们现在不过是在前往天都峰的第一个平台，还有三个平台方可登顶，越是往上走便越是寒冷，先多添件衣服吧。” 苏苓笙甚至伸出手朝自己身上扇了扇：“周大人，本宫觉得倒是不用添置衣物了，这路途难行，本宫都热出一身汗了。” 宋寒平复过呼吸后看着苏苓笙：“后悔了吗？若是后悔了现在送你下去还来得及。” 苏苓笙摇摇头：“不后悔，歇息片刻我们再出发吧。” 沈知书这是却从包裹中拿出一条上好的缎带：“殿下，你若是害怕，待会儿我就把这缎带系在我腰上，另一头也系在你腰上，这样一来我们便都安心多了。” 游川刚想附和，却担心自家王爷的心情不好，只能欲言又止，谁料宋寒朝沈知书伸了伸手：“沈王爷，本王看你的缎带足够长，你拿过来，首段本王攥着，王妃于中间行走，末端你再系着，如何？” 沈知书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嗯，这样也好，殿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苏苓笙却细眉轻皱：“不可，这样若是我一个不小心，你们都要被我牵连。” 沈知书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殿下无需担心，你当我这一身肉是白长的吗？在北疆的时候我经常拖着野猪回大营供兄弟们烹饪，若是连殿下都拉不住，那我还不如……” 察觉苏苓笙气鼓鼓地开始伸手抓住地上的雪揉雪球，沈知书当即机灵地闪开：“我可没有说殿下是小野猪啊。” 苏苓笙也不真的打他，只拿雪球轻轻往沈知书身上一砸，这才露出一个憨甜的笑容，弯弯的眉眼中尽是童趣，宋寒见到此情此景，倒是回忆起昔年在宫中下雪的场景。 那年他十六岁，苏苓笙和苏景辰十二岁，沈知书十四岁，三个人念书念得昏昏欲睡了，又直盯着上书房窗外的积雪心里直痒痒，好一番软磨硬泡之下，少年郎宋寒便心软答应了。 于是苏苓笙也是如现在这般和沈知书在雪地里嬉闹打雪仗，苏景辰玩性再如何大，却竭力克制住自己，只与宋寒一同并肩站着，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同窗二人。 宋寒没敢让苏苓笙和沈知书嬉闹太久，担心他们二人被冻坏了身子，两个小朋友便意犹未尽地进了上书房。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那时的苏苓笙其实已经较初见之时开朗了许多，而那时的沈知书便是一如今日一般喜动喜笑，而那时的苏景辰—— 却已经流露出丝毫不输任何成年男子的沉稳，想来他也是个懂得克己之人。 到底是自己从前太低估了他，总以他老师的身份和视角看到，殊不知少年帝王已初长成。 苏苓笙和沈知书闹够了，转过身看宋寒之际，却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虽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苓笙，可眼神里的游离早已出卖了他，不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宋——太——傅！” 故意拖长了音调，双手背于身后弯下腰来看着宋寒，想探探他的反应。 许久未听苏苓笙这么叫过他，宋寒一惊，下意识地当即回过神来看着苏苓笙：“嗯？” 苏苓笙这才拂了拂他双肩雪白鹤羽之上的雪：“该启程出发了，我和知书闹得有些久了……” 宋寒以手中长剑为扶手站起身子：“不久，走吧。” 又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苏苓笙：“我好像忘了一件事，你都嫁给我了，倒真不用在上书房多留学一年了。” 药王谷禁林深处。 禁林之所以叫禁林，乃是林中有无数野兽出没，且禁林中生有诸多未曾探明功效却含有剧毒的植物，有的植物甚至只需要闻其味便可陷入休克，故而此处被药王谷列为禁林。 再加上禁林内百年前曾发生过一场混战，药王谷的人与锦城唐门弟子在此交战三天三夜，此地埋下不少唐门的暗器，稍不留神踩中了便会一击致命。 而莫泠鸢丝毫不畏惧这些东西，她十七岁那年便在禁林中秘密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木屋，用以研制各种千奇百怪的药，早就对此处摸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八十四章 药王谷(四) 莫泠鸢的小屋一半是开凿地上的泥土，往土中深入半仗之深，另一半则是由上好的松柏木搭建的屋顶，以各种兽皮严严实实地围封起来，形成一个环闭的圈状小屋。 一个这么多年……莫泠鸢进入小屋之时感慨万分，望着屋内蒙着一层厚厚灰尘一切如旧的器具设施，忽然咂舌道：“药王谷这一代的弟子都是些什么废物，我这地方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 “倘若他们聪明一些，说不定能在此处根据我的痕迹研制出《千毒册》之上所记载毒物的解药。” “可惜，可悲，可叹。” 陆瑾年颇为嫌弃的环视了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一眼，也不由得感叹这莫泠鸢的信念和执着，她的武功并不算高强，内力还不及一个修行十年的武林普通弟子，但一手毒功却使得出神入化。 更何况如此规模的小屋，若是只有她一人搭建，没个三五年的功夫，是无法达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本王这二十年来也参与过江湖之事，对药王谷之事知道的少之甚少，不过本王记得——若不是安尤惊那位夫人横空出世，当年该继任药王谷药理长老之位的人，应该是你吧。” 莫泠鸢念起昔年旧事，将手中随手抓起的一块干枯多年的灵芝一把捏碎，眼中凶光毕露：“哼，新仇旧恨，我今日便要同他们一块算。” 她当年是对安尤惊一见倾心，死缠烂打多年，可于公，她从未做过对不起药王谷之事。 若不是她当年修行毒功赢了药王谷三试，被安尤惊的夫人当众揭发，她怎会落得个被除去名分剥夺继承资格的下场？更不会一念之差窃走《千毒册》，而后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地度过二十多年…… 方把手中灵芝捏碎，莫泠鸢却忽然倍感不适，雪白脖颈上的青筋皆染上可怖的暗红色，如流动的泉涌一般在她的脖颈上乱窜，似乎下一刻血液便要冲破血管直接喷涌而出。 “血……血……快给我血……” 莫泠鸢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倒在那张杂乱无比未来得及收拾的床榻之上，双眼布满红光，心里对血的欲望忽然被激发起来。 她最近异况百出，陆瑾年担心她失了神智会殃及自己，便趁机以腿法制服她，将她的双手双脚以兽筋捆绑起来，这才放心问道：“什么血？” 莫泠鸢已经彻底失了神智，嘴里不停念叨着：“血……人血……人血！” 见陆瑾年不为所动，便直接声嘶力竭朝他怒吼：“给我人血！快去给我杀人！” 她这些年尝过这么多种毒药，又何尝没试过吸食人血？人血的味道她是熟悉的，可已经十余年没喝过人血，此时此刻脑海中和味蕾里却充盈着对人血的渴望。 陆瑾年明白了莫泠鸢的想法，思索片刻后便转身出了门。 药王谷分为四大部，以岐黄、医理、药理和奇刀为四个部分，其中岐黄部坐落于药王谷北，医理部坐落于药王谷南，药理和奇刀部则分布谷中东西之处。 禁林离药理部最为靠近，而药理部如今这一辈的年轻弟子全是安尤惊夫人门下的…… 陆瑾年冷笑一声，凭着莫泠鸢带路给他的记忆朝禁林外的药理部出发。 天都峰峰顶，苏苓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住，饶是她现在内里热得汗如雨下，可这外面寒风袭来便如利刃般朝身上的空子钻进体内，直冻得人打哆嗦。 一行人行驶至半山腰之时，虽风雪已停歇，可半山腰到山顶之上有浓密如牛乳的白雾缭绕，直教人视线模糊。 苏苓笙生出好几次想要放弃的想法，甚至想从这身上纵身一跳解决所有的烦恼，但一想到活着还是有无限可能，再如何劳累挨冻她都忍住了。 “王妃放心，我知道下药王谷的密道所在之处。” 周霜于心不忍，走到众人面前无耐解释道：“其实谷中的规矩大家应该都略有耳闻……药王谷不参与任何纷争，一直都是避世状态。” 沈知书累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上来，猛地呛了几口冷空气：“然后呢？” 周霜尴尬道：“谷中的规矩便是要亲自到达天都峰山顶之人，才有乘坐木亭的资格。” 游川：“什么是木亭？” 周霜：“药王谷谷内的发明罢了，大概就是一个类似于小凉亭的木制房屋，进去便可由绳索牵引下谷，便不用大费周章的走路下山了。” “今早登上之时是微臣骗了各位殿下，可是微臣也是谨遵谷内规矩，所以……” 宋寒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情况，哪里有什么下药王谷的路途可言，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陡峭石壁，上山之路尚有一尺宽的小道，这下谷之路何来石梯所言？ 按照周霜的意思，应该是本就没有石梯的，只不过是药王谷哄骗世人的话术罢了，大多求药之人若是不诚心，连着天都峰的峰顶都走不到。 即便走到了，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山，总不能纵身一跃吧。 难怪药王谷需要有谷中弟子接引才得以入内，沈知书看着周霜这副模样有些无奈道：“没事，兄弟理解，兄弟虽然不混迹江湖，但师命难违，你带我们去木亭吧。” 苏苓笙和宋寒也并没有责怪之意，周霜这才放下心来：“嗯，殿下稍等，微臣去去就回。” 而后便消失于浓烈迷雾之中，不见了身影，虽然山顶也有浓雾缠绕，看不清远天的落日，但由天色的黯淡情况推算出已经快接近日落时分了。 虽看不清脚下药王谷的风景，但宋寒能感觉得到，这药王谷谷内气候定会比其余地方温暖许多，此处山脉呈连绵环绕状态，自然形成一个闭合，药王谷既坐落于山脚之下，必是被抵挡了大部分冷风。 果真有能孕育天地之间大部分灵药的地方，宋寒一下子便安心了许多。 “嘶——殿下，你说这周太医是不是扔下咱们就跑了啊？我都快怀疑这小子不想管我们了。”沈知书环抱双臂取暖，在苏苓笙面前不停走动，烦的她脑瓜子疼。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入谷(一) 天都峰上的天色很快便黯淡下来，太阳也西沉的厉害。 苏苓笙身上的热量在一点一点消散，整个人被冻得嘴唇都开始发紫了，才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古朴又厚重的撞钟声。 钟声不知自何处传来，一片迷雾中只知道，这钟声的久久回响定是会传递到整个药王谷谷底的，或许周霜是在用这种方式通知药王谷的人，以便他们将那木亭运送至山顶。 所谓的木亭，或许就是类似于缆车一类的交通工具？苏苓笙不懂，这些古达人的天工之术竟然已经如此聪明绝顶，到底是低估了他们。 不出所料，周霜很快便回来引路道：“王爷王妃，我们可以下去了。” 苏苓笙这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搓着双手跟在周霜身后，周霜若是再不来，指不定她都要被冻死在这山巅之上。 到达木亭所在之地时，苏苓笙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都被眼前的设施惊呆了。 这算不得是一个小木亭，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正正方方的类似电梯厢一样的建筑，不过是木头围起来制成的，经过精细的雕琢和包装使得外部看起来如同凉亭一般罢了。 而小木亭上端与一整条足足有碗口般粗的钢索相连接，钢索顺着云层往下的走势尚且看不清楚，不过整个木亭的容量能纳满在场所有人，甚至都绰绰有余。 苏苓笙难免有些害怕起来，现代的电梯或者缆车设备都难免有出现故障的，她还是对古人这个设施……不太放心。 “笙儿，怎么不走？” 宋寒察觉苏苓笙的脚步有些迟缓，不免担心起来，以为她的身子被冻出了故障。 周霜倒是看明白了苏苓笙的想法，轻笑道：“王妃放心，药王谷谷中的天工之术千百年来从未出现任何差池，只管上来便是。” 苏苓笙这才尴尬挪动步子：“方才是被冻得发懵了，不碍事。” 乘坐上那小木亭之际，身上总算是缓和了许多，天气恶劣，小木亭算不得什么能遮风挡雨的设施，但好歹隔绝了大部分的冷风，众人脸上这才稍见一些血色。 小木亭上有两扇小小的木窗，透过木窗能看到外面略过的景色，这木亭行驶的速度极为缓慢，能让人一点一点品会药王谷的风景。 缥缈之间，云层之中，恍若腾云驾雾莅临仙境一般，直教人将方才的寒意抛却九霄云后。 “周太医，这药王谷接待人一向都是如此神秘吗？” 沈知书看着木窗外渐渐略过的云雾，心想此情此景寻常人这一生恐怕都不能有机会见到，他这一趟跟着来就算未能见到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小姑娘，但见过如此奇观奇景也算不枉了。 周霜许久未涉足药王谷，这谷中木亭虽从前在药王谷乘坐多次，但一别好几年，再次重返这个将他养大的钟灵毓秀之地难免思绪万千，盯着窗外风景细致回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沈知书： “回王爷，入谷之路确实只有这一条。” 忽然又想起谷中规矩，周霜这才收敛游离的思绪认真朝众人开口道： “王爷王妃，还有游侍卫，谷中的规矩便是任由任何人前来登门造访，都不得虚张声势卖弄身份，即便你们在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到了谷中……” “到了谷中若是不遵循谷中规矩来，微臣也无能为力，毕竟微臣即便身为太医院官员，回谷还是要遵循礼仪本分的。” 言下之意，便是任由你在外如何风光无限，这药王谷都不吃这一套，在这里，他们才是规矩的制定者。 毕竟宋寒和沈知书习惯了身处高位，苏苓笙担忧他们二人因此心生不满时，没想到沈知书根本毫不在意，宋寒也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 “嗯，本王有所耳闻，药王谷的规矩江湖皆知，本王定不会随意破坏。” 这药王谷曾经不是没有身患重疾的高官王爵来求过药，只是成功进谷之后仍旧摆着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惹得一众长老眼烦心烦，最后将这些人“请”出药王谷不再医治。 更有甚者气不过，骂药王谷心高气傲，还亲自率领部下来攻打药王谷，可是这药王谷上山之路都如此艰难，无数江湖异士武林高手都命丧于此，更何谈下山。 一来二去，这些高官王爵也只能作罢，反倒是药王谷的名声和傲性越来越响亮起来，引得更多的人诚心求药，却又落得个无功而返。 木亭终于冲下云层，此时天色已经大黑，透过窗外可见整个药王谷都点起了烛光，上至每个山头，下至山谷中的每个千奇百怪形状的房屋，无数烛火聚集之下，整个药王谷便透出朦胧又盛大的橘色光亮。 而宋寒借势看清了这木亭钢索的走向，原来是连接药王谷周围的几大山头，以旋转状一点一点向下缓冲，无数钢索有规律切不杂乱地交叉在药王谷的上空，壮观不已。 游川惊叹一声：“周大人，药王谷谷中人口这般多么？我看这万家灯火根本不输烟岚城半分。” 周霜：“不错，谷中人数自我五年前离开之时便已达到三万人之众，不知道这几年谷中情况发展如何了？” “三万？”苏苓笙瞪大了眼，“这么多呀，我以前一直以为药王谷谷中应该只有寥寥数人。” 没等周霜回答她，倒是宋寒认真朝苏苓笙解释起来：“嗯，药王谷不仅以医术闻名天下，更重要的是创世之初，便以世外桃源引得无数人争相竞往，无数退隐江湖的武林中人都只求入谷度余生。” “药王谷迄今为止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发展日渐昌盛，想入谷永居避世之人比比皆是，不过药王谷的审核严厉异常，加之当年曾与唐门派遣到谷中的卧底混战一场，这两年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人有入谷长居的资格的。” 苏苓笙若有所思，看来这药王谷……说是个寥寥几万人的小国家都算得上，既然历史这般悠久，规矩又如此森严，管理起来应该不会这么麻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谷(二) 药王谷禁林，陆瑾年前往药理部抓了一名年轻女弟子，那女弟子本在药理部巡岗，她年纪尚小，人也没歇息好，便有些昏昏欲睡。 结果被陆瑾年抓了个空，趁她落单下来迷糊打哈欠之时，一巴掌将人拍晕带回了禁林，又毫不费力地将她绑回莫泠鸢的小屋。 莫泠鸢的小屋内，陆瑾年一推开门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恶臭，那名药王谷女弟子似乎也被这股恶臭味熏醒了，睁开双眼之时却只看到自己被架在一个中年男人肩上，而屋内赫然坐着一个怪物。 那怪物说起来也不像个怪物，相貌模样十分优雅漂亮，甚至还有些妖冶，只是她的肤色染上了一层极为浅的淡蓝色，表皮之下浮现出的红色脉络遍布全身，似一朵张扬开的邪恶的花。 女人的指甲更是足足有三寸长，不知是染红的还是如同她身上的经脉一般诡异，总而言之散发出曼珠沙华般诡异的颜色。 “啊——” 小少女被吓得尖叫出声，陆瑾年见状便直截了当将人朝莫泠鸢脚下摔过去：“人给你带回来了。” 莫泠鸢的神智已然恢复了清醒，方才在剧烈挣扎遭受折磨之时，身上的皮已经又褪下一层，地上还散发着她身上脱落的张张巴掌大的死皮，叫人看得一阵恶寒。 不过她对血的渴望嘛……倒是一点都不曾降下去。 莫泠鸢扭动着水蛇腰朝小少女走去，一眼便认出她身上服饰乃是药理部的着装，伸出手指勾起那小少女的下巴： “啧啧啧，多少岁了？” 小少女在药王谷出身到长大，药王谷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她何尝遇到过这般奇异怪物，被莫泠鸢吓得说不出话来。 莫泠鸢倒是不着急，反倒想在将她到底血液吸食得一干二净之时，再折磨她的心智一番，当即就以尖锐的红色长甲划破她的脸蛋： “不说话也可以——药理部如今都是些什么货色呀，对待长辈这么没礼貌的吗？” “呜呜呜……呜……我、我今年十四岁……”小少女的脸色划伤一条丑陋可怖的划痕，血珠争相往外冒出。 莫泠鸢看着她陷入了回忆，喃喃自语道：“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他……” 陆瑾年实在看不下去，便催促莫泠鸢道:“老妖婆你速战速决，还在做你的长老梦?若是让人发现少了一名弟子寻到禁林深处了，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莫泠鸢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惊恐的小少女道：“这是你们药理部，不，是你们整个药王谷欠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便是毫不留情地朝那少女的脖颈之上重重咬去，小少女本来有些力气和武功底子在身，想推开莫泠鸢做挣扎之时，陆瑾年上前一步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让她动弹不得，任由莫泠鸢吸食血液。 半柱香过后，身下的少女已无任何气息尚存，莫泠鸢的嗜血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悠悠地放开她，兀自朝着屋内铜镜前走去。 铜镜中的她恢复了正常的状态，雪肤乌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者是方才吸食了人血的缘故，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不错，不错。”莫泠鸢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自己的面庞，陆瑾年也出于好奇盯着她看，二人都对地上少女尸体发生的异状浑然不知。 没能成想那少女的尸体皮肤也迅速呈现出诡异的深蓝色，未来得及合上的双眼眼瞳全部翻白，隐隐透露出几分淡绿色的青光，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身子也开始不规律地抽动。 莫泠鸢欣赏够了，只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警惕扭头看到：“什么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陆瑾年也回头之际，那少女便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张着血盆大口便朝陆瑾年冲了上去，方才明明已经是一具没有气息的死尸，眼下却如莫泠鸢犯病发作之时，散发同样的恶臭。 “老妖婆！你做了什么！” 变成尸人的少女行动十分迅猛，手甲也化为攻击的武器，朝着陆瑾年便扑了上去，陆瑾年好在腿脚功夫好，迅速攀上一根横梁之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围绕着他流出阵阵涎水的少女。 莫泠鸢亦是看得心惊胆战，那少女所经之处皆被她撞击开，力气奇大无比，可这少女似乎……不伤她，只伤陆瑾年。 不过这只是她的推测，她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随手拿起一个老旧药材包朝空闲之地砸去，少女的注意力立即被那药包吸引过去，只直接朝着那药包扑身，却完全不对莫泠鸢起兴趣。 看来这少女断然是不会伤自己的了，但莫泠鸢可以确定她方才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死人了，尸体都在她吸完血之后僵硬至极。 或许是因为被自己血，所以不会伤害自己？亦或者是自己身上本就百毒缠身，让这少女中了毒…… 不论如何，皆有待考究，莫泠鸢似乎发现了一种新奇的东西，有得她好好研究一番，若是能成大事……别提这小小药王谷，整个天下都便会是她的，又何愁不能复仇？ “住手。” 莫泠鸢轻呵出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少女的反应，没想到急躁盘旋的少女听了她的话，当即就安静了下来。 陆瑾年也震惊不已，这少女现在……是人是鬼，是死是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都不知道。 “你出去。” 莫泠鸢捏着自己的鼻子，嫌恶地看着少女，顺便再一次试探性地指挥着她，没想到她竟然对莫泠鸢言听计从，双手垂于身侧，一歪一扭地朝屋外走出。 若是不小心走出禁林让谷中弟子发现，莫泠鸢也担心败露，便再次朝她下令道：“站在门口别动。” 少女闻言顿住脚步，也不反抗，只乖乖站在莫泠鸢的小屋门口，身上白色的衣料血浆四溢，极其恐怖。 陆瑾年这才放心从横梁上跳下，皱着眉头看着满屋子血腥粘液的狼藉：“你弄出了什么东西?这么恶。” 莫泠鸢却开心地拍手叫好：“这可是稀世珍宝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入谷(三) 约摸过了近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木亭终是稳稳地停落在谷底。 药王谷被山脉包围呈现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而谷底地势较外面的平地更为内凹一些，与烟岚城一样是盆地地貌，谷中房屋紧凑密布，黄发垂髫如《桃花源记》般所言，面上皆欣喜淡然。 许久未有外人造访，尤其是这冰天雪地的季节，谁会以身涉险攀上天都峰求药呢？不过谷中这令年来除却失踪的一名弟子外，并无人外出。 回来的，莫非是那位原本该顺位谷主的医理部弟子周霜？ 谷中自成一热闹的小镇，从停落木亭的地方沿着台阶向下走，一眼便能望到全貌，虽是寒冬腊月，可药王谷的气温可是暖和了不少，一点不比外面严寒。 众人还需穿越数条阡陌小道，方可待到谷中心的小镇上，天色已晚，想必现谷主居住的仁心居早已灭灯休息了。 周霜在宋寒和苏苓笙一席人面前引路，向方才停落木亭下来守岗之处的弟子借来几盏灯笼，众人手执灯笼小心穿越小道前行着，几盏微弱的灯火在漆黑的田野之上散发如夜萤火般的光芒。 “王爷，今夜天色已晚，微臣……我怕贸然前去仁心居打扰谷主，不合时宜，今日登山劳累了一天，不如我们尽快歇息。” 仁心居，现在居住在仁心居的，除却师父安尤惊和师娘风盛清之外，想必便是自己的师妹安昭玉了。 安尤惊原本欲传位于周霜，可周霜为调查母亲当年中毒之事，十八岁及笄之时便拜别师门出谷，直到今日才回来，而安尤惊的谷主之位，一气之下传给了他今年才及笄想独女，安昭玉。 安昭玉的脾气简直就是遗传了安尤惊，甚至比安尤惊这“傲雪神医”的脾气还要傲气上好几分，她年纪虽小，刚开始承位之时也有人出言反对，可小姑娘竟也将这药王谷整治管理的服服帖帖的。 一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周霜这些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和复杂思绪瞬间便烟消云散，进入小镇之后一路上都遇到了不少熟悉的人，纷纷笑着朝周霜打招呼： “周师兄回来啦！” “周师兄！我们好想念你！” “叫什么周师兄，师兄现在可是太医，咱们呢也跟着外面的人一起叫。” 诸如此类，周霜都一应礼貌应答了，倒是宋寒和苏苓笙等人跟在他的身后，身姿虽端庄优雅，可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谷中景致。 来来往往遇到的人，也都不由得打量起这几名穿着九昌国服饰的年轻男女。 为首的那位身着一袭墨蓝色的狐裘华服，以金冠束发，眉眼深邃清冷，气质清寒华贵，身形亦如山巅雪木松柏一般挺拔高瘦。 跟在他身旁被她攥着手心的那位姑娘，生得一副美貌绝伦的好皮囊，又娇俏又美艳，笑起来时亲切温和，不做表情之时却又带着清冷疏离，这世间怎会得如此妙人？ 他们二人身后的那名白衣龙纹贵公子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随手不离的红缨枪趁得他从春风得意，眉眼熠熠生辉，带着明亮的光。 至于走在队列最后那名沉默抱剑的少年，虽衣着不必其余几人华贵，可也是一身上好弟弟料子，经过精细的做工裁剪制成，生得眉清目秀，江湖气息颇为浓烈。 想也不用想，跟着周霜前来药王谷的，定是九昌国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还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位，这些年来来药王谷求药的尊贵之人并不少见，所以药王谷谷中的人也只是好奇打量，并未对苏苓笙几人过多探讨。 便是连惊叹这几人的相貌，都只是眼神传递意会，并不会做出逾矩之举。 这样苏苓笙出乎意料的满意，虽她早就是常年生活在外人目光之下的人，可那几个不是，她就怕那几个人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而生闷气。 周霜在药王谷中原本有一居所，是他的母亲生前居住的别苑，他出走药王谷的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打理，想必屋内设施器具定是蒙了尘吧。 “王爷，我在谷中有一小苑，足够我们今夜安歇，只是许久未住，恐怕……” 宋寒什么苦头没吃过，这种登门求药的情况下，能有个落脚之处就不错了，只是他怕委屈了苏苓笙，便转过头询问苏苓笙的意见：“笙儿可愿意住在周太医的小院？若是不愿意，方才经过小镇之时，我见小镇上也有酒家的。” 药王谷也并非完全置之世外之地，谷内也如外界一般有商户街道，谷中之人不以钱财为度量，反而讲究以物换物，自给自足，所以谷中的条件并不比外界差多少。 苏苓笙摇了摇头：“无妨，几间屋子罢了，收拾不了多久的。” 宋寒重伤在身，沈知书又是个向来傲气的大少爷，苏苓笙都做好了和游川一道收拾的准备了。 周霜的小院坐落于靠近医理部宗门的旷野之上，左邻右舍皆离他有一定的距离，院前还有一小块结上冰的小池塘，幽静小道上还种植有数棵墨梅。 院中小屋是竹子搭建的二层竹屋，共有内室八间，大多都用于存放医籍，即使是给这几个人住都绰绰有余。 令周霜感到新奇的是，他的院落却早早点起了一盏灯，似乎是有待而来。 莫非是他的师妹安昭玉点的？ 周霜带着一行人踏足小院内，一股浓烈墨梅香扑面而来，随即夜风四起吹落数片胭红梅花飘散周旋在众人周身，刹那间颇有些梅落君归的意味。 “师兄——！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便撒着腿跑向周霜，稳稳当当地扑向周霜的怀中，娴熟地撒起了娇： “师兄，玉儿好想你。” 玉儿？倒是听周霜提起过他的师妹安昭玉如今乃是药王谷的谷主，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只是小姑娘个子矮了一些，又将脑袋埋在周霜怀中，一时间让人看不清真容。 “师妹，师兄有客人，先进屋再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 疑踪(一) 安昭玉这才想起正值寒冬，在屋外待久了染上风寒又要被父母说教，只能恋恋不舍地从周霜怀中钻出来。 这方才露出半张脸来，沈知书倒是率先叫出了声：“是你！小妹妹，你还记得我不？” 安昭玉满脸鄙夷地看着沈知书：“你谁啊你？” 沈知书上前一把推开周霜，急切相认道：“十三岁那年，我们在烟岚城遇到过的啊！当时忘了问你姓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没长多少个子啊……” 安昭玉本就对他推开周霜之举颇为不满，眼下又拿自己这娇小的个子说事，当即便没了好脸色：“师兄，你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以后少往药王谷带人。” 言罢，不等沈知书解释，安昭玉便气鼓鼓地撇下众人，朝小院门口推门走出。 “欸——”沈知书不知道自己是触了她什么霉头，欲要追上前去道歉，却被周霜一把拦下：“沈王爷，罢了吧，师妹她的脾性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现在惹她不高兴了，追上去也没用。” 众人听了周霜的话，这才进了屋子，没想到周霜的屋子不仅没蒙蔽灰尘，反而异常的干净整洁，有的器物甚至还是置新了的，让周霜感慨万千。 看来安昭玉这些年，可没少让人来他这里打扫收拾，只为等他归来这一天，只是他这一归来……便带上了沈知书这么个过分活跃了的， 反正这里是药王谷，得需按照药王谷的规矩来，而且是他们有求于自己。 周霜不再如一路上那般恭敬得体，反而卸下一身的繁文缛节，只简单给众人交代一句“内室众多，各位自行挑选歇息，明日再去仁心居拜访”，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苏苓笙在明秀院住的久了，喜欢住在二楼的房间，心下欢喜地拉着宋寒朝楼上走去，宋寒也由着她拉上去。 这个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游川和沈知书挑了一楼的内室草草整顿歇下了，苏苓笙蔫儿了一天，此时却浑身充满了活力，说什么也不嫌累的亲自烧水准备沐浴起来。 “早知这样，便再带几名婢女一同前来了。”宋寒抢过苏苓笙怀中抱着的柴火，双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完好几条，“这些事我来，何须劳烦你?你可是我的宝贝王妃，也是九昌的宝贝公主啊。” 苏苓笙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药王谷并不喜外人，我们此次前来的人数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将檀妙云茉她们一同带来。” “还有，我就是简单烧个水而已，让我试试嘛~” 废话，一国公主怎么可能会烧水，可苏苓笙到了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骨子里的种田基因开始躁动了，上辈子她上综艺的时候便喜欢积极参与这些活动，烧火做饭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到底是宋寒面前，得做足样子。 宋寒也不过度干涉她，既然她想尝试的东西，宋寒都愿意在一旁看着她做。 基因躁动完的结果就是苏苓笙差点将厨房点燃了，这火都没生起来，反倒给自己熏呛得如同一只小花猫一般，鼻尖双颊都沾上了炭。 “咳咳……咳咳咳……” 苏苓笙眼泪水都被呛了出来，可这火势微弱，宋寒听到她的动静下楼赶来之时，便只见小公主皱着眉头不住地往壁炉里扇风。 宋寒掩住口鼻朝她走去：“笙儿，这下可长记性了？” 苏苓笙：“呜呜呜……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 宋寒一把将她捞起来，自己坐于壁炉勉强扛着浓烟重新整顿，耐心解释道：“方才我观察了一下，药王谷地势低凹，湿气潮气十分重，眼下虽是冬日，便是连被子都有些黏糊糊的，不过不影响。” “棉被衣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柴火呢?周太医久不住这小院，柴木定是早就受潮变得十分湿重了，极难点燃，即使点燃了都会冒出浓烟。” “你一次不要往这壁炉中塞太多，不然按照这个情形，天明了你都未必能烧好热水。” 一番话过去，在宋寒的重新整顿之下，壁炉里的火苗渐渐旺盛起来，浓烟当即消散了大半，他方才说话间隙神情专注，火苗的颜色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好看的紧。 苏苓笙不自觉地蹲在他身旁看着他，认真问道：“寒哥哥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这么厉害，你小时候定是吃过许多苦吧？” 宋寒把最后一根柴往壁炉里一扔，听闻苏苓笙这番话随即愣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上天让我吃这么多苦，练就我一身的生存本领，可能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能照顾你吧。” 言罢，伸手刮了刮她鼻尖的木炭：“小花猫。” 一番折腾之下，总算烧了满满一锅的热水，苏苓笙整个人坐在浴房的浴桶内时，心中便是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她的习惯向来如此，在经过长途跋涉后，必须要沐浴暖身，这样第二日才能舒缓许多疲劳。 宋寒却在这时视若无睹地进了浴房，自从上次在马车内……他便一直“心怀鬼胎”，二人既然已结为夫妻，又交心到如此地步，有什么是不可看的?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苏苓笙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惊讶，在她这个千年老狐狸面前玩聊斋，宋寒都算是个初出茅庐细皮嫩肉的小道士了，便游到浴桶的另一旁，甜腻地撒娇道： “寒哥哥来干什么呀?你的脑袋瓜子里是不是想了不好开口的东西。” 还没开始引诱，却被苏苓笙先发制人，宋寒的脸噌的一下便红到耳根，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若是不小心睡着过去，我便捞你一把。” 没想到雷厉风行奉公克己的高岭之花，却纯情地如同小少年一般，这么经不起撩拨，苏苓笙起了坏心眼，继续幽幽地蛊惑他道: “寒哥哥，要不要一起泡啊？” 若不是后背有伤，还用等她说？宋寒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早便对小公主的美色垂涎不已，可眼下…… 算了，都忍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次。 第一百八十九章 疑踪(二) 北地的天亮得极其早，四更时分东方就浮现出一道鱼肚白，其实昨夜依照时间推算的话，到达药王谷时并不算太晚，只是天也黑的早。 所以一行人睡得也早，自然醒得也早。 苏苓笙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段自然醒过，刚睁开眼，就看见宋寒背对着她坐着，露出整个疤痕遍布的脊背，脊背伤的伤口都悉数结来了痂，有的痂还开始脱落，露出新长出来的淡粉色新肉。 宋寒也不怕冷，自若娴熟地解开身上绷带，又想从床头暗格里掏出金疮药时，有只纤弱白皙的柔荑先他一步打开了暗格：“寒哥哥，醒了换药怎么不叫我一声？” 声音听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想必是次才醒不久，宋寒转过身去轻笑看着她道：“想让你多睡儿罢了。” 苏苓笙却惚地坐了起来：“没事，我睡够了，我来给你上药吧。” 上完药去梳洗又吃个早饭，再磨蹭一会儿，便能前往仁心居拜访药王谷的谷主了。 苏苓笙心里忽然紧张了起来，上药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加大了些，以至于宋寒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担心你。”苏苓笙实话实说，收回思绪继续专心上药。 宋寒似笑非笑，拉住她的手腕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若是此毒药王谷也解不了的话，我还有足足半年的光景能与你度过呢，也是不枉此生了。” 谁料此话一出苏苓笙瞬间更难安了几分:“什么意思？又说胡话吓唬我，宋寒，你是不是不把我惹哭你就不高兴啊……” 豆大的热泪如皎白珍珠般颗颗低落下来，宋寒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又惹小姑娘胡思乱想，只能连连安慰她：“真的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其实对于自己身上之毒，宋寒也只有七成的把握，自他和陆瑾年撕破脸那一刻起，他就下了这场赌注。 陆瑾年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在宋寒替他完成大业之后，遵守约定地把解药给宋寒呢？与其等到那时被卸磨杀驴，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可他也确实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若是真的只剩这半年的光景……不如悉数拿来与苏苓笙浪费，也算是此生最后的温暖柔情了。 屋外的雄鸡争相报晓，家家户户的鸡鸣声响彻整个山谷底，听起来还蔚为壮观，直至太阳完全升起的那一刻，整个药王谷便苏醒了过来，散发烟火生机。 苏苓笙可算是被宋寒哄好了，今日既然要前去拜访贵人求医问药，便是要穿得得体一些，但又不能过于华贵，省得给人一种咄咄逼人显摆身份的错觉。 将行囊中的衣服翻来覆去的翻看一番，苏苓笙可算决定穿上一件水蓝色的交领襦裙，再随意披上一条雪白的狐狸毛披风，这才满意地叫上宋寒一起出门。 众人早上只是草草地吃了些白粥，便跟着宋寒一起前去仁心居。 沈知书原本不打算去的，想等个空闲时间自己抽身去找安昭玉，可他昨夜听周霜说了安昭玉身上之事，心怀愧疚，便也跟着苏苓笙他们一起前去。 原来安昭玉个子生得这般娇小是有原因的，她幼时为了出药王谷上烟岚城找周霜，独自一人带着管家安南前往烟岚城，便是在那时向沈知书问路，得以让沈知书终生难忘。 可后来和周霜回药王谷的路上……很不幸的是遇到了莫泠鸢的同党偷袭，安昭玉中了毒，虽及时解毒，却也对身子留下了不轻不重的影响。 这个影响便是让她的个子生得不如一般女子般高挑，不过也娇小得别有一番美，只是安尤惊和安夫人身量都算高挑，安昭玉的身高不能如父母般，本就是她的心病。 再加之这些年里总有不知情的人拿她的个子说事，时间一长，她对此事便介怀不已，谁拿她的个子说事，她能生气地当场甩脸色。 听闻沈知书的解释，苏苓笙被沈知书无语地头皮发麻，拍了拍沈知书的肩膀叹气道：“兄弟，你这张嘴，收敛收敛吧，这里可不比烟岚城，你可以畅所欲言，这里可是人家的底盘。” “等你未来媳妇儿被你说跑了，你回家找你的狗哭去吧。” 周霜和游川都笑出了声，碍于沈知书的地位都努力憋着，宋寒却正大光明地笑了起来，爽朗清韵，难得看到苏苓笙数落沈知书的模样。 他看沈知书不高兴已经很久了。 众人还是如昨夜一般沿着谷中错综复杂的阡陌小道前行着，药王谷也被霜雪覆盖，原本该白茫茫的一片原野和屋舍，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田间小路上的雪也被铲到两旁，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仁心居所在之地位于药王谷地势偏高一些的地方，整个仁心居的规模可比周霜的小院大上不少，近乎是他院落的三倍，屋子整体也是由竹木搭建而成，屋后倚靠着整片覆雪竹林，颇有一番意境。 远远的，沈知书便眼尖发现了正在二楼阳台处晒着太阳看医书的安昭玉，心里按捺不住想要与她打招呼，可一想到苏苓笙交代给他的话，只能作罢。 这样一来，安昭玉也注意到了这群人，没什么好脸色的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周霜习以为常，只朝众人交代道：“无妨，想来师父师娘应该也在仁心居，若是师妹不肯给王爷诊脉，师父师娘也能行的。” 进入仁心居之时，有几名药王谷弟子朝周霜问好，周霜一一点头回应，苏苓笙的视线却被仁心居内的景象所吸引了。 仁心居虽然为前谷主夫妇居住，可院内修建风格与周霜的小院差别不大，都种植了许多与屋顶齐高的墨梅，梅香四溢，沁人心脾。 “师妹，师兄来看你了。” 周霜给众人安排好坐处后去轻敲安昭玉的房门，没想到安昭玉只冷冷说道：“既然带人前来打扰我，又何故说是来看我?” 苏苓笙和宋寒面面相觑，这周太医的桃花……也不少啊，而且沈知书的这个小姑娘，性子不好拿捏。 第一百九十章 疑踪(三) 安尤惊夫妇回仁心居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时分，宋寒一行人并不着急，随心在正厅坐着耐心等待，而安昭玉在屋子里憋的久了自然便跑了出来。 沈知书抓紧这个契机追了上去，好一番纠缠道歉，二人在小院外不知嘀嘀咕咕些什么，只见沈知书垂头丧气的模样，还从未见他在女子面前这般折过面子。 终于，不知沈知书说了些什么，安昭玉这才心情便好了些，回屋的时候脸上的阴沉气息烟消云散，只淡淡瞥了宋寒一眼：“就是你要求药？” 宋寒答道：“正是。” 这求药男子的面貌丝毫不输周霜和沈知书，但他的矜贵感更胜一筹，还带着一些无端的压迫，让安昭玉很是不适应，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道： “先回去吧，今日爹爹娘亲都在药理部，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我医术造诣不高，不敢随意替你诊治。” 可是宋寒身上的毒耽误一天便有可能加剧一天，刚从屋外赏梅回来的苏苓笙一进屋便听到安昭玉这句话，心里还是不太认命，便温柔询问安昭玉道： “小谷主，本……我夫君身上中的剧毒，乃是闻人夏，不知你可有耳闻？若是你也听说过闻人夏，想必也知道其中威力，人命关天，我请求你……” 闻人夏？ 师兄为何不早告诉自己呢？ 安昭玉听闻苏苓笙的话，当即转过身去，只见眼前蓝衣女子的年龄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但安昭玉却看呆了去—— 这个姐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她这辈子的活动范围也就在这药王谷里，自然从未接触过多少外界的人。 药王谷谷中并不缺乏美人，可是和眼前这位姐姐相比，她们皆是清丽纯良的小家碧玉，这位姐姐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身姿，都是万里挑一的好。 尤其是她那双含着楚楚烟波的杏眼，眉毛修长而平缓，眉尾处又自然低垂下去，硬是显露出几分清冷气质，与她五官的浓烈优异很好的中和在一起。 安昭玉从前见过的女子皆是谷中女子，药王谷谷内不讲究衣着用度，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姐姐的华贵却低调的衣着便是与她自身相辅相成。 “你是……你是这位求药郎君的夫人？” 苏苓笙微微颔首一笑：“正是。” 安昭玉双眼瞬间流露出明显的欣赏眸光：“姐姐你等等，我这就派遣弟子前去药理部通知！” 于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安昭玉放下戒备了? 宋寒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己对外至少装的人模人样的，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下意识的不喜欢靠近自己，倒是这苏苓笙嘛——她似乎很受欢迎，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她。 一股无名的醋意从宋寒心中升起。 安昭玉这下才肯过来认真替宋寒把脉，她对闻人夏的毒性并不熟悉，把出半天也只能确认宋寒身上的毒非同一般，若是要进一步解毒，还是需要安父安母。 “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漂亮姐姐才叫人去告爹爹娘亲的。”安昭玉看着苏苓笙，莫名红了脸，“师兄没有早告诉我，宋公子身上的毒是闻人夏，若是这样的话我定不会同大家闹脾气的。” 闻人夏和《千毒册》一事，安昭玉又给众人解释了一番，和周霜所言相差无几，只是她不像周霜，对闻人夏潜心研究多年，一时半会儿也诊治不出什么可行之策来。 “《千毒册》和闻人夏与我们药王谷的渊源极深，我担任药王谷谷主以来，身上最重的担子并不是悬壶济世，而是找出《千毒册》的下落，若是被莫泠鸢拿去荼害苍生，那便是药王谷之过了。” “所以药王谷这些年来，极少为人诊治问药便是这个原因，只因我们曾经遭遇过唐门人的卧底探子的刀，死伤惨重，再加之《千毒册》下落不明，所以这些年来便更不问世事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宋寒心里酸溜溜的意味消散下去了，莫名多了几分安心，若是他的小王妃只凭一张脸魅力大到小姑娘都骗得住，那他要应付的烂桃花也太多了些吧？ 苏苓笙仔细打量了安昭玉一番，难怪不得沈知书对她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她在药王谷这种世外桃源长大，且为安尤惊和安夫人的独女，又是周霜他们那一代弟子最小的师妹，定是被众星捧月娇养着长大的。 安昭玉虽只穿着简洁的素衣，五官却是灵气逼人，不比烟岚城的世家女差半分，甚至身上还有她们所没有的清新之气，一双婉转流光的清透柳叶眼，一头带着自来卷的墨发简单扎了个丸子头，活脱脱是个灵动潇洒的小姑娘。 “霜儿，总算愿意回来了？” 安夫人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温柔却又不失坚韧，随后和安尤惊一前一后踏进正厅。 “是，弟子拜见师父师娘。” 周霜朝二人恭敬道，只是安尤惊的脸色并不怎么好，还有几分不待见周霜的意味，给苏苓笙看得云里雾里。 安夫人连连搀住周霜：“别见怪了，都是一家人，叫我舅母就行。” 舅母？那这安尤惊……便是周霜的亲舅舅了？ 苏苓笙与安尤惊夫妇俩打完招呼后，与宋寒一起端坐在一旁，耐着性子听他们扯着家常。 安尤惊虽坐于高座之上，可目光是不是地盯着苏苓笙和宋寒几人打量，过了片刻，安尤惊才正色道：“行了，霜儿，入座吧。” 宋寒同时也在打量安尤惊，到底是一个人到中年却仍风光霁月的美男子，即使蓄起长须也不减风流倜傥，不惑之年都尚且这般耀眼，年轻时定是个不得了的美男子， 难怪，让当年的莫泠鸢一见生情。 周霜耐心给安尤惊夫妇解释完情况后，安尤惊喝完一盏热茶终于开了口：“霜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执着于你母亲之事吗？” “是，也不完全是。”周霜毫不避讳，第一次当着苏苓笙等人的面大方袒露，“周家已树倒猢狲散，徒儿现在所为的，并非复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疑踪(四) 安尤惊的脾气在周霜一番妥协示软之下，这才好了起来，甚至亲切邀请苏苓笙众人先享用午饭后再慢慢替宋寒诊治。 粗茶淡饭，家常小菜，还有山野之间的特色野味，原本只是安家一家三口连同管家的的分量，不过安尤惊让管家又多做了几个菜，还多蒸了一锅米饭。 原以为这群非富即贵的人定是吃不惯这些菜肴，但是一桌子的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苏苓笙，大鱼大肉吃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吃到这种家常菜，心里怀念极了。 谈话的间隙也大概了解到，周霜的母亲正是安尤惊同父异母的妹妹安尤宁，也是当年药王谷的大小姐，可惜在一次偶然出谷救下了当时的周将军后，便与周将军结为夫妻。 谁知她不顾父兄反对，坚决抛下药王谷的研制心血，只为远嫁烟岚城，可真正嫁到烟岚城才发现，周将军早有原配夫人，她虽在江湖上身为堂堂药王谷的大小姐—— 可是在烟岚城，在周家，她就是个穷乡僻壤前来的乡野村妇，上不了台面，那时的周夫人肯给她个好脸色，让她作妾都不错了。 安尤宁得知自己被骗后心灰意冷，可当时后怀着周霜，在周家举目无亲，郁郁寡欢度过了好几年。 不过安尤宁到底是个美人，再加之对周将军有救命之恩，周将军倒是不曾苛待于她，只是周夫人眼里却日渐容不下她。 后来莫泠鸢叛逃药王谷，对整个药王谷都怀恨在心，尤其是对安尤惊，听说了安尤惊的妹妹嫁入周家过后，便使了些法子和手段，对安尤宁下了闻人夏。 周霜幼时在周家受尽冷眼的长大，母亲意外去世后，他继承安尤宁的遗愿重返药王谷学医，他天资奇高，甚至一度被几大长老私定为药王谷的继承人。 他却违背了安尤宁的遗愿和药王谷的期待，在学成之后毅然出谷返回烟岚，入宫做起了太医，誓要为母亲报仇，颠覆了周家。 周霜用了几年才查出，当年莫泠鸢叛出药王谷去了烟岚城，差点被围杀之时，是周夫人找上了她，保住了她一命，而莫泠鸢也大方交出了闻人夏给周夫人，用以对付安尤宁。 “所以这就是周大人对闻人夏的毒性如此了解的原因？” 游川在饭局上好奇询问，周霜点点头：“嗯，我研究闻人夏这么多年，对它的毒性和特征已经了如指掌，可是……” “可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解毒之方，是我太无能了。” 安尤惊知道这是周霜的执念和心事，只开口安慰道：“霜儿，很多时候，事与愿违，没有必要执着于这一点，只是如今摄政王同样身中闻人夏，且对你有恩助你扳跨周家，于情于理，我也会替王爷医治的。” “你对闻人夏的掌握程度既已超出谷内医者这么多，那便由你全权负责吧，谷内所有设施药品你都可以自行使用，不过替王爷稳住心脉的事，我或许能帮上一二。” 宋寒身上的病终于得到了安尤惊的接受诊治，苏苓笙这才放下心来。 安尤惊替宋寒认真把完脉，又替他开了个护心药的药方，今日便算结束了。 苏苓笙一行人刚要走，却有两名药理部的弟子冒冒失失地闯入仁心居禀报： “禀报谷主，药理部近日失踪了两名弟子，已经三日有余，谷中上下都搜寻遍了也不见其踪迹。” 安昭玉小脸一皱：“确认已经仔细搜寻过了吗?” 那两名白衣弟子：“是的，这两名失踪的小师妹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行踪了，但她们的财物和衣物都还在药理部寝室内，完好无缺。” 那么看起来，是被人绑架了，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节里，进入药王谷对谷中之人下此狠手呢？宋寒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不过药王谷谷中之人，应该还不知道陆瑾年的踪迹吧。 “禁林也找过了？”周霜开口询问，“若是实在找不到，禁林里面也可以……” 安尤惊却开口打断：“万万不可，禁林内危机四伏，正常情况下擅自闯入我药王谷之人都尚且知道避开那里，更何况是谷中弟子？” “师父言之有理，是徒儿考虑欠周。” 禁林内。 自从上次那名毒尸对莫泠鸢言听计从后，她便动起了别的歪心思，让陆瑾年又去绑来一个药理部的小姑娘。 此时此刻，那个药理部的小姑娘正被关在一个铁笼中，她被饿了整整三天三夜，浑身已无任何力气。 与她面对面关在另一个笼子里的，便是最早便失踪的那名药理部女弟子，确切地说她这位昔日同门如今已经算不上人了，正浑身散发出恶臭，身上挂满了粘液和涎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如同看着一块肥肉一般。 “老妖婆，你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药王谷的人可不是傻子，若是发现失踪了弟子，定不会坐视不理，追查到禁林来，你后果自负。” 陆瑾年颇有怨言，这个莫泠鸢这几日来全都围绕着那个恶臭毒尸转，丝毫不考虑给自己解毒一事，可那尸人又对她言听计从，陆瑾年只能隐忍不发。 莫泠鸢轻轻勾住了陆瑾年的下巴：“陆郎别着急嘛，人家也在等待可乘之机啊，若是我这尸人练成了，你祝我夺得药王谷，届时何愁在谷中找不到解药？” “你如今这个毒，除了我，谷中也没有弟子愿意替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解，即便等到明年解药生长期花开的时候，你确定，药王谷的人也愿意让你去采摘？” “所以我劝你，乖乖替我办事，事情办成，整个药王谷都是我们的，你慌什么？” 陆瑾年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走出小木屋，替莫泠鸢前往药王谷别的宗门抓取武功更加高强的弟子。 他前脚刚出门，莫泠鸢后脚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陆瑾年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长这么丑这么老，谁会心甘情愿任由你来摆布？” 而后看了看笼子里关押的昏迷少女：“小宝贝儿，我可是要饱食一顿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解毒(一) 药王谷内的风光，即便到了冬日也是摄人心魄的美好，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楼上赏雪观梅，苏苓笙都觉得别有一番韵味。 谷中空旷却又比外界温暖，偶尔还能听到尚未冬眠的野兽呜啼叫，回声撞击四面八方地响彻整个药王谷，总带着几分人迹罕至的隐世意味。 不过隐世之中，也能听闻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小镇上，传来的一两声鸡鸣狗吠，为这种孤绝清冷的隐世感平添了几分人世气息。 到底是号称世外桃源的地方，这药王谷还真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所言，苏苓笙忽然觉得，在无端被扯进这么多纷争之后，以后能寻个适合隐居的地方也不错。 毕竟她不是有野心之人，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她可以发挥野心的地方。她的野心在舞台之上，在大屏幕和闪光灯下，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利和青史留名，她想要的无非就是能变成一颗闪闪发光的星。 可惜了，这个地方，她想要的那些都不能实现，也无人能懂，因为没有人欣赏得来女团舞和女团歌曲。 所以苏苓笙才会和沈知宴形成这么鲜明的对比，她对沈知宴所想要和感兴趣的，并没有那么多的追求和欲望，她只想混吃等死躺平任嘲，休息一辈子，既然这辈子发不了光了，那下辈子有机缘投生回现代继续发光。 细雪飞扬落下之时，甚至安静地可以听见雪落在万物之上的声音，苏苓笙不由得听入了迷，朦胧之间便阖上双眼歇息。 宋寒一早便下楼与周霜一同前去医理部和药理部了，不知今日二人需要诊治多久。 半梦半醒之间，苏苓笙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她不是她，是从前的小公主，一如她当时才穿越过来做的那个梦一般，她站在第三视角里看着的。 梦里的苏苓笙被宋寒欺骗的伤痕累累，最后绝望坠楼，大片刺目的红色蔓延开来，让苏苓笙一度窒息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紧接着，梦里的苏苓笙又变成了她自己，不过也依旧是噩梦。 那些遍布的火光，那些蔓延的战乱，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逝去的旧友临死前的最后一个眼神，犹如凌迟酷刑一般在她身上一道一道地割着口子。 苏苓笙拼了命的想从梦中清醒过来，没想到一脚踏空，浓重的噩梦失控感也没有把她拉回来，反而让她又跌落了另外一个梦境。 另外一个梦境里，她还在现代社会，还做着万丈光芒的爱豆，不过后来公司与团队的合同出现了问题，借此时机她便回国发展，在首尔机场遇到了宋寒。 那个人确实是宋寒，长得和这个宋寒一模一样，身高气质和身形也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便是那个宋寒西装革履，戴着一个金框眼镜，头发也是一头现代人的中分短发。 “宋寒？” 苏苓笙在梦中朝他打着招呼，可那个宋寒只是淡淡转过头来，不痛不痒地瞥了苏苓笙一眼，便和自己的助理一起前去过安检。 好奇怪，他怎么会在这儿？苏苓笙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只不过梦境里作现代装扮的宋寒也很好看，她忍住自己的不适感，继续梦了下去。 两人好巧不巧，是同一个航班同一个头等舱，而苏苓笙恰好就坐在他身后的位置。 在梦中了解到，梦里的宋寒是宋氏集团的继承人，刚从美国的高校读完经济管理学博士生回来，正要回国接管宋氏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此次前来首尔便是洽谈一桩生意。 苏苓笙只是戴着耳机静坐在他身后，并不过度打扰他，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想念现代社会的生活，所以才会把宋寒也一并做入梦中的吧，苏苓笙这样想。 回国之后苏苓笙才知道，宋寒就是她国内公司的新老板，她日日夜夜都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梦里的宋寒非常不喜欢她。 一来二去，苏苓笙便把他划为了死对头，每天表面恭恭敬敬，小嘴齁儿甜地叫他宋总，背地里用韩语和远在异国的前队友吐槽这个新老板。 不过……再如何冰冷，如何无动于衷的霸道总裁，总会被元气满满的实力女爱豆俘虏，这位宋总没到一年，突然把苏苓笙叫到公司办公室里，掏出一枚钻戒高调求婚： “和我结婚吧，苏苓笙。” 苏苓笙只觉得想笑，接下他的钻戒又塞回他手中： “宋总闹够了就回去做摄政王吧，我知道这是我的梦，但是在梦里我会遵守我的职业素养，女爱豆是不能结婚的，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对，你们不能在一起。” 一个浑身是血的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眼神呆滞地看着苏苓笙：“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不能在一起，快逃……快逃……” “啊——” 宋寒刚从医理部回周霜的小院之际，进门便听见苏苓笙的尖叫，他一急切便是连楼梯都未曾走，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楼，迅速找到了苏苓笙： “笙儿，你怎么了？” 他一把抱住苏苓笙，不断在她起伏的后背轻轻安抚着，寒冬腊月，苏苓笙身上的衣物并不多，可她却出了一身的汗，鬓角的碎发都打湿了。 苏苓笙哆嗦了半天，总算缓过神来，方才梦里的红衣女子，不就是坠楼的小公主？为什么她会在梦里这般竭力制止苏苓笙呢? “寒哥哥，我，我做噩梦了。” 苏苓笙磕磕巴巴，心有余悸，宋寒赶紧伸手给她倒了一壶茶水：“什么噩梦?” “我梦到……我梦到我坠楼了，我还梦到在梦里，你把皇兄给杀了，把知书给杀了，把我身边所有的人……” “怎么可能，小傻瓜。”宋寒抱住她，却不敢看着她，因为她说的这个梦境，自己也真切地梦见过，如出一辙。 莫非是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 苏苓笙却推开宋寒，认真看着他，一板一眼道：“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真的没有骗过我吗？你每次的出手相救真的都是为真情所打动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解毒(二) 没有等宋寒回答，苏苓笙自己却软了下来，双眼放空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又喃喃自语：“你这么真情实意地照顾我，我却因为一个噩梦怀疑你，只怪那梦实在是像身临其境一般痛苦，对不起。” 你不该对不起的，你所言都是对的——至少在以前。 可从立冬那日起，我便立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伤你分毫。 宋寒不知做何表情，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不这是他这半生遇到的最大的劫，也是他无法战胜的心魔，已经数不清多少个翻来覆去的日日夜夜，他看着熟睡的苏苓笙，百感交集。 她太好了，她连说重了话都要向自己道歉，小心翼翼地根本不像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 可明明错不在她，她明明可以如她的封号一般，盛宁盛宁，盛世安宁地度过一生的。 “若是累了就继续睡吧，我回来了，没事了。” 宋寒松开苏苓笙，准备去换一身干净的衣物，他身上衣物染上了药理部的草药汁，味道有些浓烈，怕苏苓笙不喜欢。 苏苓笙摇摇头，掀开被子自小榻上起来：“我不睡了，大白天的，对了，你身上的毒……” 宋寒笑道：“无妨，都已经入药王谷了，笙儿无需担心。” 苏苓笙自然是不放心宋寒亲口说出的话的，她总要寻个机会去寻找周霜和安尤惊亲自一问。 而宋寒自然不敢向她告知真相，安尤惊和周霜带着四大长老今日商议了一番，一致决定让宋寒先保住自己的心脉再说。 闻人夏的毒性只有谷中老人才见识过，可是那老人年事已高，早已记不清楚事，能从他嘴里获取解毒方法的机会非常渺茫。 而周霜研究闻人夏这么多年，尝试过上百种解毒方法，尤其是近两年，总是在最紧要关头缺失一些必要条件，比如药王谷的特定药材，亦或者是药王谷的一些秘方。 周霜不敢保证能在宋寒他们启程前往大申国之前，就将解药研制出来，可又担忧宋寒受闻人夏的影响，随时会被外因诱因导致毒发身亡。 “王爷，我有一法，可保住你心脉稳定三年之久，不过需要您慎重考虑。”安尤惊摘下手上手套，他最是擅长的便是替人延续大限，故而封堵大穴而护住心脉自然不在话下。 宋寒问道：“何法？” 安尤惊：“我会以药理和针术共同调理，让王爷的心脉暂时不受闻人夏的影响，只是我替王爷把脉时也能隐隐得知，王爷功力深厚，想必体内有多种心法内功，还有至刚至阳的外功。” 心法内功，是他在玉寒宫修习时所习得的，玉寒宫的功法讲究主修内力，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心化形，以万物荣枯四季变叠为灵气辅助修习。 而他正是凭借玉寒宫修炼的优异内功，才自行研发出可于无形之中杀人毙命的针法，相辅相成，自成一派。 可那至刚至阳的外功……便是陆瑾年自他幼时起长年累月对他的训练和指导，对他无休止的监督和压榨，让他学习陆瑾年那一身闻名于天下的腿法。 他不过是学了陆瑾年的腿法六成功力，可这些年来的训练和根基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内外兼修，功力自然比外人深厚很多。 这也是别人艳羡他，他却避之不及的弊端，闻人夏此毒，功力越是深厚者，发作之时痛楚感更是加剧加倍，即便按时服用解药，可那种近乎撕裂暴毙的痛苦会折磨他整整一夜。 所以宋寒总会在每月的特定一夜，不去接触苏苓笙，反正她心也大，对自己什么时候不出现也并不李过分留意。 宋寒一开始是生怕她发现自己的异常，后来是担心她被自己毒发之时吓到。 “是，我体内是有多种心法内功，还有外功。”宋寒只是不痛不痒地说出来，可周霜和安尤惊等人都听得眉头一皱，按照宋寒这个根基…… 毒发之时的滋味比普通人难受数十倍，不知他是如何忍受过这么漫长的十一年的。 安尤惊继续道：“我的方法是能护住王爷心脉，可王爷需要注意的是，这三年内不可使用任何功法。” “不到万不得已，可以使用以柔为本的内功，可是这外功……王爷若是一使用，我的封脉护心之法便会功亏一篑，届时王爷体内毒性会加速发作，即使有暂时性的解药压制——” “也只能再维持三个月，而后便回天乏术。” “不过我相信霜儿的能力，王爷身份地位如此尊贵，难免会遇到横祸，届时若是不小心使用功力了，霜儿也应该能在三个月内研制出眉目的。” 这几乎是一个赌局，很简单，宋寒这辈子都可以不用使用任何武功，每三年来一次药王谷接受诊治即可，甚至可以一生都凭借此法窝囊地活下去。 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形……今日收到晏景淮的飞鸽传书，他和沈知宴已经快到达大申国的国都了，宋寒和苏苓笙不出十日便需要从药王谷启程出发，这十日内他并未指望周霜能研制出解药。 原是打算此次只是寻医问诊，待到从大申回来便是半年之后，届时周霜定会将闻人夏的解药研制出来，再取不迟。 若是他研制不出来呢？ 安尤惊的方法，如今算得上是最完善的措施，让他在护住心脉期间不得使用武功其实不难，荒雪楼暗卫高手何其多。 可是宋寒害怕，苏苓笙会遇到什么不测，陆瑾年如今仍旧逍遥法外，而且就藏匿在这药王谷之中，指不定什么时候突然跑出来将苏苓笙绑架了…… 宋寒只能淡淡答道：“嗯，待本王回去思考一夜，明日再给二位答复罢。” “笙儿，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宋寒亲手替苏苓笙系上披风，又蹲下身子来替她穿好鞋袜，眼神里却带着淡淡的闪躲，“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周太医和药王谷。” 苏苓笙见他如此笃定，终于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这一生真的……亏欠了你太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解毒(三) 入夜的时候，窗外下了整整一日的飞雪总算是停了下来。 苏苓笙缩在宋寒的怀里，不到一会儿便传来均匀度呼吸声，她的习性宋寒都已经铭记于心，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肯跟着他一起爬上这万丈高崖，定是要缓和好几天的。 嗯，看来也要寻个机会给她开点增强体质的药，不然她这身子以后若是不小心染了病该如何是好？ 宋寒想到此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替她把脉，苏苓笙睡的很沉，没有察觉手上的异样，只是轻微翻了个身子。 她的手腕纤细得有些过分了，肌肤也带着淡淡的凉意，在夏天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只会觉得冰凉舒适，倘若是这冬天…… 宋寒甚至觉得，自己一只手能圈住好几只她这样的手腕，她的脉象倒是很平稳，只是有轻度的宫寒体虚，仔细调理便是。 可是苏苓笙却偏爱喝一些冰凉的酒水，还有一些冰凉的茶饮，让宋寒头疼不已，有时候甚至天气凉也吵吵嚷嚷着要喝。 她哪里都好，唯独这一点不好，以后要怎么办啊？ 以后……宋寒哪里敢肖想以后，他们之间能不能有以后他都不知道。 如果他这次放手一搏，再去争取呢？不就是三年，三年而已，周霜十天之内研制不出解药，半年之内也研制不出来，那三年呢？三年总会研制出来了吧? 若是三年研制不出来，那就再三年，宋寒不相信，周霜一辈子都无法研制出来。 若是研制不出来，那就待到他夺权篡位过后去攻打南疆，把这世间所有的越人歌都控制在手中，他大不了再吃一辈子的越人歌。 做好决心后，宋寒如释重负一般，把苏苓笙紧紧圈在怀中后便睡下了。 此时此刻，药王谷的禁林深处，却有人兴奋得也不能寐。 陆瑾年只敢远远坐在莫泠鸢身后的桌子，一脸阴沉地看着她，若是换作平时，他早就上前去掐住莫泠鸢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她了，可此时此刻，她的身后赫然站着两名尸人少女。 尸人少女这会儿虽然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并不算清醒，可陆瑾年知道她们二人清醒之际有多渗人，力大无穷没有理智不说，对着活物便是一顿啃咬。 那些活物例如兔子和老鼠这种体型尚小的，被她们啃食干净了也就作罢，可那些大一些的活物，例如这禁林中的鹿，被她们啃食过后，似乎也出现了中毒尸化的症状，身上散发出真真绿色脓液和恶臭。 “成了。”莫泠鸢对着镜子，丝毫不矫揉造作地撕下自己脸皮上的死皮，一张张硕大似巴掌的死皮如褪掉的透明蛇皮一般，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桌上。 莫泠鸢对着镜子好一同左顾右盼，她自从贸然服用龙须根过后，身上出现了不小的副作用，可这个副作用不仅可以消除，还有助她永葆青春美貌。 当然代价就是，她必须要在发作尸化彻底丧失人性之前，吸食新鲜的人血。 而被她一惊吸食过后的少女，会变成没有任何人性的怪物，会攻击这世间所有的活物，会如猛兽般撕咬拉扯，场面血腥至极。 偏偏她不小心创造出来的这种产物，还只对她一人言听计从，陆瑾年这段时日里的哀声哉道和抱怨少了许多，皆是碍于她的两个小宝贝的威力。 “陆郎——”莫泠鸢带着一张更年轻美艳的脸转过身来，半撒娇半献媚朝陆瑾年道：“人家还想验证验证，是不是功力越是高强的人，被我吸食过后变成怪尸人的威力会越发高强？” “这两个都不过是十几岁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的微弱修为算不得什么。” 陆瑾年彻底被气得浑身冷汗，但又不敢发作，若是不小心被这两个尸人咬上一口，他就万劫不复了，只能强行沉着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莫泠鸢看朝屋外医理部的方向：“医理部的高级弟子皆是医术与武功双修，若是你能替我寻来一个——” 陆瑾年：“你疯了？安尤惊如今还在医理部，你这么快就要暴露于人前？” 莫泠鸢：“呀，这可不是我暴露，我只是想试验一下罢了，若是真如我所想，陆郎，届时你拥有百万尸兵，何愁不能卷土重来呢？” 百万尸兵，重返烟岚，听起来是一桩极大的诱惑。 可是这莫泠鸢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加之她又算不得什么好鸟，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出手相助？ 莫泠鸢看明白了陆瑾年的想法，只能继续撒娇道：“陆郎，你放心，我对你的江山丝毫不感兴趣，当帝王什么的头疼死了，我呀，只想把天下美男都纳入麾下。” “包括你那个貌美的侄子，哦不是，江家那小子，还有苏家那位太子爷，还有我的妄之表哥……” 陆瑾年：“少废话，我去就是。” 他的疑心这般深重，怎会轻而易举就信了莫泠鸢?陆瑾年暗暗发誓，迟早要想出牵制莫泠鸢之法，若她只是如她所言单纯想要男人了，随便给她便是。 周霜今夜从医理部回来之时，入夜已深，他在四公主府中的时候虽大多数时候无法专心致志研究医学，可到了药王谷他一头栽进医理部，一待便是八个时辰，可谓废寝忘食。 “周师兄，今日才下过雪，夜里路滑，你手上的东西也多，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说话的是谷中这一代的新弟子安玉风，比周霜小上一代，便以师兄弟相称。 周霜笑了笑：“师弟，夜深了，你还是先回寝室歇息吧，我一个人也能走。” 安玉风早就听闻了周霜的事迹，对周霜此人崇拜不已，便热情主动地揽下周霜背在身上的医药箱：“无妨无妨，周师兄，我们走。” 周霜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安玉风一起回小院，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讲的却不是医术药学，而是烟岚城的繁华风光。 “周师兄，等我学成，我一定要出药王谷悬壶济世！到时候我去烟岚城找你！” 安玉风的眼中无不流露出对尘世的向往。 第一百九十五章 解毒(四) 有的人并不是生来便喜隐于人世的，安玉风便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在药王谷长大，从未出过山谷，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局限于谷中这一方小小天地，既要学医，何必隐居？ 所以他的梦想便是待到学成出师之日，走出药王谷往外面的大千世界看看。 适逢周霜回谷，这些日子里安尤惊总是安排他给周霜打下手，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安玉风闲暇之余总是缠着周霜听他讲述外面的大千世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呀！” “烟岚城居然这么繁华！” “师兄，我一定要去一趟烟岚！” 安玉风年纪虽小，可他天资也高，无论是功力还是医学都已经远超同龄人一大截，不用几时，便可学成药王谷正宗。 周霜揉了揉只到他肩头高的小少年：“好呀，不过师弟，你先认真学医再出谷吧，去了烟岚城我自会照顾你。” 安玉风点点头：“嗯！师兄，到你家了。”而后自肩上脱下药箱交给周霜，“我就不随你进院子了，天色已晚，我要是回家晚了阿娘又要生气了。” 周霜温柔笑道:“好，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游川闲的无事也久无困意，便在院内煮酒赏梅，来药王谷这顿日子里他只需随时陪同在王妃身边，小王妃又是个素来省事的主，因此他得以悠闲了好一阵子。 难怪不得之前白鹤在锦城时，跟着小王妃待了一段时间，精神面貌和气色都好了许多，这种美滋滋的差事换谁谁不乐意啊？ 和周霜简单打了个招呼，周霜便头也不回地回屋歇着了，只剩游川一人留守在院外。 而此时此刻，刚从周霜家门前绕过小桥回家的安玉风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总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今日药理部接连失踪了两名师妹。 都这么些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药王谷已经传出她们二人遇害殒命的传言了。 安玉风不敢多想，只专注盯着地上的路往前走着，行走至一片梅林之时，忽然间只闻风声萧瑟，草木间传来阵阵窸窣，今夜的月色算不上特别晴朗，直让人看不清梅林深处究竟有何异动。 “不行……我要快些回家。” 小少年的胆子还是小，不敢朝梅林深处细看，加快了脚上的步伐，谁知还没再走两步，一个黑影却忽然笼罩在他面前。 “啊——救——！” 院外传来一个呼救声，虽夜深人静且那声音一听便是从远处传来，游川还是下意识地抓起手中佩剑，一个轻功便朝院外飞了出去打算查探究竟。 王爷最近与他交代了，除非他不在王妃身边，否则自己便是要对王妃寸步不离，眼下王爷既已和王妃歇下，自己又得了空闲，不若跟上前去一看究竟。 药王谷谷内异动频发，指不定他能抓到罪魁祸首，也算功德一件。 可游川踏雪穿梅走到方才发出呼叫的梅林之时，安玉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他在院中煮酒时便听到驸马爷和一个小少年交流，游川并未多心，难得…… 难得那个求救之人便是小少年？ 想到此处，游川立刻转头，脚上却传来一阵异样，雪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游川躬下身子捡起那物件一看，是一个大红色的平安符，上面绣了虎头纹，还有个“风”字。 是了，想必便是方才同周驸马交谈的少年身上之物。 游川这一趟见义勇为，让周霜整个院子内的人都因此苏醒了过来。 众人围坐在八仙桌上，盯着桌子中央的平安符，谁也说不出话来，在周霜确认了平安符的主人为安玉风之后，更是坐立难安，第一次显现出如此焦急脆弱的一面。 方才被游川叫出卧房之际，周霜便已经派遣从他院前经过的巡逻弟子前去仁心居禀报了，相信不出多时整个药王谷也会动乱起来。 苏苓笙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发现宋寒不在自己榻边，反倒是楼下烛火通明，周霜的房子隔音算不上好，隐隐约约间可听闻几个男人刻意压低了嗓子的交谈声，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苏苓笙立刻打起了精神，披了件外衣便皱眉下楼，果不其然，宋寒与其他几人一起围坐着，眉心紧锁。 “发生什么事了？” 苏苓笙开口询问。 宋寒抬眸看着苏苓笙：“笙儿?你怎么醒了？先回去吧。” 苏苓笙不仅没转身上楼，反而继续朝众人走去，边走边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别吓我啊……” 周霜：“王妃无需担心，谷中之事罢了。” 沈知书也作没心没肺状看着她：“笙儿妹妹先回去歇息吧，有我们在呢。” “是不是关于陆瑾年的？”苏苓笙反而一语点破，“谷中近日失踪了两名弟子，先前王爷又说过他给陆瑾年下了毒，所以药王谷之乱十有八九都是他引起的吧？” 宋寒没料到苏苓笙这么快就猜测出来，便起身替她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嗯，还未确定，眼下药王谷危机四伏，我们需要尽早离开了。” 苏苓笙反问道：“你身上的毒还没……” 宋寒朝周霜使了个眼色，周霜立即意会：“王妃放心，王爷身上的毒这几日都在接受师父的治疗，定会无恙。” 好不容易将苏苓笙哄了回去，宋寒又吩咐游川在二楼窗外守着苏苓笙，这才和周霜继续方才的话题： “周大人，依你的意思，本王与王妃需在五日后离开药王谷？” 周霜凝重道：“药王谷安然无恙数十载，断不会在这几日频繁出现异象，更何况陆瑾年若是想解毒，不可能这般大费周章。”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挟持的那个穆持盈，或者又与莫泠鸢再度联手，前来冒犯我药王谷。当务之急，便是以师父的护心之法，让王爷能暂渡难关。” “究竟是何原因要让他来抓谷中弟子？总归是见不得人的一些手段。” 沈知书也赞同道：“周大人所言极是，王爷，你不仅要照顾好公主，更要照顾好你自己，如今药王谷恐怕要生变故，届时不敢保证能继续有条件为你诊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封锁(一) 安玉风再醒来之时，自己不知身处在何处，只知道双腿双脚麻痹不能动弹，一个黑红色身影的女人坐在他面前，一头乌黑得有些泛蓝的头发披散下来，背对着他。 “哟，醒了啊。”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便是昨夜绑架他的那个，即使他现在摘下了那森罗鬼面，安玉风凭借眼前人的体型气质也能分辨出来与昨夜的歹徒是同一人。 “你们入侵我药王谷，掳走我谷中弟子，究竟何意？” 安玉风年纪虽小，面对这种情况虽心中再如何发毛，可他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莫泠鸢听到安玉风和陆瑾年的动静，这才转过头来，拿着一张上完妆美艳绝伦的脸看着安玉风：“小郎君，生的可真是俊俏呢~” 安玉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美艳妖媚的女人，只是那女人脖颈上的纹路总让人害怕，而等他神智彻底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牢笼之中。 “少废话，既然抓我定是不安好心，我警告你们，药王谷最近已经加强了戒备，我昨夜一失踪必会有人来查探。” 他昨夜留下那平安符，并不是因为剧烈挣扎而丢下，是故意为之。 安玉风的功力虽是此代谷中弟子的杰出之辈，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腿法和身法更是绝对的碾压性，不出几招就将他轻松制服。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安玉风费力将自己的平安符扔在雪地之中，只祈求有人能发现。 平安符内不仅仅装了一些提神馨香的药材，更是放了一味独特的香草，这香草自他的小狗狗出生起因体质太差而每日掺杂在饮食之中，倘若他的平安符能被捡到…… 或许会有人能认出来，并且拿出平安符去自己家找小狗一闻，只要小狗循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前来寻找，便不难发现自己的踪迹。 毕竟失踪的那两名师妹到今时今日都没找着，想来这个地方是药王谷的绝密之处，不易被谷中之人发现。 莫泠鸢靠近牢笼前，仔细端详了安玉风的五官一番，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剑眉星目，细看之下……这五官还有安尤惊当年的半分影子。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呀？” “安玉风。” 安玉风知道，他要做的便是与此二人相周旋，为他人前来营救自己争取更多一些的时间。 果然，姓安的多少都与安尤惊沾点亲戚关系，难怪莫泠鸢看眼前的小少年顺眼许多，心里愈发想玩弄于他，便打了个响指： “我让你看看你的两个小师妹啊。” 言罢，陆瑾年脸色一变率先出了屋子，他可不愿意同臭气熏天的尸人共处一室，正当安玉风狐疑之时，两名尸人少女扭曲着身子朝屋内走来，嘴里发出“呼呼”浑浊不清的声音。 其中一个少女即使脸色溃烂发蓝安玉风都能认出来，便是最早失踪的医理部那名师妹，另一个少女的头却可怖地朝颈后扭了一圈，却仍能操纵着自己的身子往前。 “害怕吗？知道她们是谁吗？”莫泠鸢伸手抚上安玉风如玉的面庞，“待会儿……我可是要把小郎君变成和她们一样的怪物呢，我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变成和她们一样的怪物……安玉风的心都要吓得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仍然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磕磕巴巴问莫泠鸢道： “你、你究竟是谁？” “噢呵呵呵……”莫泠鸢捂唇笑了出来，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莫，泠，鸢。” 药王谷内，天光刚一放亮，安昭玉就集结了谷中弟子在药王谷小广场上商议事情：“诸位，谷中近日接连失踪了三名弟子，此事非同小可，据我得到的消息，很有可能是莫泠鸢重返药王谷了。” 莫泠鸢？ 即使这些后辈们没有见过其人，但也从老一辈的口中听闻过莫泠鸢的名号，此人罪大恶极恶贯满盈，药王谷近些年因她而名誉受损导致来更加封闭。 此话一出，广场下的弟子们纷纷炸开锅来，周霜便维持秩序大声吼道： “安静。” 安昭玉这才继续道： “至于她为何抓谷中弟子，此事有待考究，只是事关重大，安玉风的平安符昨夜被寻着，他养的小狗又能迅速辨析出平安符内香草的味道，药王谷今日上下除却守岗弟子，皆要出动前去寻人。” 另一边，医理部，宋寒趴在一张榻上，安尤惊今日给他施针上药需要先仔细清理他后背的伤口，而后再以新鲜捣碎的寒冬草覆之。 苏苓笙心神不定，总是担心宋寒的安危，便死缠烂打好一会儿才让宋寒同意一起前来。 医理部的三分之二的建筑都镶嵌进了山体之中，进入内部时空间格局远比外面看着的大上不少，其中医术人偶密密麻麻地位列着，山洞上的钟乳石也时不时低落下水珠。 清脆的水珠声掉落，回想在整个山洞内，亦如苏苓笙的心情般忐忑。 “王爷，我先给您洗一下身上的结痂。”安尤惊正要动手，可苏苓笙担忧他不知宋寒的伤情如何，便接过安尤惊手上的帕子： “安先生，我来吧。” 安尤惊也不制止，只是捋着自己的胡须眯着眼看着苏苓笙和宋寒，只见苏苓笙忍着疼痛将一双玉手伸进盛满了酒里的盆中浸泡消毒。 那盒带来滋润肌肤的膏药早便用完了，苏苓笙的手也在冬日的进攻下开裂了一些小口子，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必须她亲力亲为，直到双手自酒中伸出时，苏苓笙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宋寒听到她的喘息，欲要扭过头，只见苏苓笙沉着道： “别动，我来。” 清理伤口这种事苏苓笙早已轻车熟路，可是眼下事关重大，她清理得格外小心翼翼，不知不觉间额上已溢出一层薄薄的热汗。 宋寒能感觉到那双灵巧谨慎的小手在自己后背翻旋，但又不能贸然转过身，只能趴着懒洋洋开口： “笙儿，是我拖累了你，我……” “少废话，矫情什么，我都没矫情，趴好了别动。” 宋寒：“……”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封锁(二) “谷主，前面便是禁林，我们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一名药王谷弟子牵着安玉风的狗，匆忙转身朝后方的安昭玉禀报。 安昭玉骑在一匹马上凝视前方，仔细思索，要说这药王谷的禁林深处危机四伏，正常人是不会将人绑进其中的，况且真如沈知书他们所言，谷中有那穷凶恶极的反王陆瑾年的话…… 恐怕他们已经将禁林的路况摸清得一清二楚，这番高调地将谷中弟子绑进去，一定别有所图，而且指不定便是引药王谷之人上钩。 这样一来，安昭玉倒犯起了难。 那几名消失的弟子性命关天，可禁林深处同样危机四伏。 此时此刻，安玉风的狗原本对着禁林的方位嚎叫，狗的嗅觉和直觉总是比人敏锐许多，它辨别出空气中那道近乎闻不着的腐臭气息，还能感觉到自己主人已经蒙难，便对着半空哀嚎两声。 “大黄，稍安勿躁。”牵着狗的弟子不知大黄为何做出这种状态，只能小心收着力牵制住大黄，怕将它勒疼了勒伤了，安玉风回来会生气。 安昭玉终于下了决心，走向前去朝众人说道：“既然谷中上下只余禁林未查，想必人便是在禁林里。只是禁林中危机重重，我们先回去找前几代长老们要禁林地图，熟悉安全路径后再找不迟。” 也有弟子不理解：“可是谷主……安师兄他们性命垂危啊！” 安昭玉叹了口气：“唉，我也并非不懂此中意味，只是我谷内本就不见了三名弟子，我更不能拿别的弟子的性命开玩笑，先回去吧。” 禁林深处，树木遮天蔽日，阴森寒冷，却有一人着单薄红衣，赤着双脚行走于雪地之上，身后跟着三个行动诡异僵直的人，蓝色的皮肤，在林间更是骇人。 莫泠鸢心情大好，自从吸食了安玉风后，她的美貌维持程度更加持久了许多，只因安玉风的功力较那两名少女更胜一筹。 她的推断没有错，越是功力高深者，被她吸食血液后变为尸人威力就越是可怕，安玉风在尸化完成后，陆瑾年都险些不是他的对手。 而被尸人咬过的活物也会尸化，变成半生不死的怪物，连麋鹿狍子这些以草为食的山林小兽，都会癫狂到进食别的动物。 尸人定是要进食的，而且根据她这段时间的实验，他们只会攻击活物，而那些被陆瑾年打猎携来的鲜肉他们都不屑一顾。 没有了食物的支撑，尸人的行动十分缓慢，此次若是将他们放出去觅食人类，走出这禁林也得需要个三五天。 如今她要验证的，便是这几名尸人若是咬了人，被咬的人会不会也发生尸化？若是真这样……那她的尸人大军便会迅速壮大起来，不出多日，药王谷就会沦陷于她手中。 “乖宝贝们，去吧。”莫泠鸢揉了揉安玉风的头，他虽变为了尸人，但肤色不及那两名少女渗人，眉目五官依稀还能看见平日的风采，便是连变成尸人，都是俊俏至极的模样。 三名尸人听了莫泠鸢的一声令下，缓慢扭动着身子前行。 医理部，近乎八个时辰的高强度治疗，苏苓笙都早已体力不支，宋寒却竭力配合着安尤惊，安尤惊亦是从头到尾都精力充沛，没有任何疲倦形态。 这就是医者吗？苏苓笙坐在塌边的羊毛地毯上，时不时转过头去观望二人，她什么都没做便累成这副模样了，更何况安尤惊。 “王爷，今日的治疗完毕，你们可以回去歇息了。” 总算听到了安尤惊这句话，苏苓笙当即恢复了精神从地毯上起身，细心伺候着宋寒给他穿戴好衣物，又一遍体贴对安尤惊说道： “安先生辛苦啦，我们先回去了，今夜您先好好歇息吧。” 安尤惊倒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微笑点头回应她：“嗯，殿下和王爷注意安全，我就不送客了。” 苏苓笙搀着宋寒出医理部时，夜色已经浓郁至极，今夜天气算得上好，依稀可见天上的点点星光，不知何时放的晴。 宋寒想挣脱开苏苓笙的小臂，没想到苏苓笙将他牵得更紧：“别动，我带你回去。” “笙儿，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宋寒没有制止她，顺着她的意愿任由她搀着前行，只是怕累着苏苓笙。 苏苓笙抬头看着他：“那也不行，你现在的身子出了任何差池，我都会辗转反侧良心不安的。” 说话的间隙，有夜风轻抚宋寒额前散落的柔软发丝，扎得苏苓笙脸上发痒，眼睛眨得急促了些，宋寒忽然停下脚步仔细看着她的眉眼： “笙儿，你真好看。” 苏苓笙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今夜为何偏要说这些？便不理会宋寒，一心一意带他踩雪前行。 直到回了周霜的院落里，苏苓笙烧水沐浴完，又给宋寒从头到尾避开伤口擦了遍身子，欲要入睡之时，宋寒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笙儿，我想要了……” 苏苓笙自然知道宋寒想要什么，只是现在时机不恰当，再加之这是别人家，她肯定不能同意。 “寒哥哥，别闹哦。” 没有想到宋寒依旧不依不饶，死皮赖脸在苏苓笙身上磨了许久，苏苓笙拗不过他，终于放开怀了让他吃。 宋寒几乎闹到了第二天的四更时分，苏苓笙累得不知窗外光景如何，沉沉地睡去。 等到再睁开眼醒来之时，已是过了正午，苏苓笙又羞又急，不过自己一身已经被宋寒清理干净，她暗暗感慨道，宋寒可算还是个人。 当务之急，是找周霜要一副避子的药方。 这种事情得需瞒着宋寒，否则让他知道了，苏苓笙只能百口莫辩，她没有办法以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跟宋寒三言两语就将此事说清楚。 正巧周霜在楼下翻动着医书，苏苓笙有些扭捏地走到周霜面前：“周……周驸马。” 周霜闻言抬首：“王妃有何事？” 苏苓笙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宋寒没有在小院内，苏苓才如释重负般冷静道： “你给我熬一副避子汤吧，现在就需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封锁(三) 赴川郡官道上，一到冬至便人迹罕至，只偶尔有一两辆小型的马车经过，看样子也不像是前来办事的官员，应当只是赴川郡和隔壁郡县相流通的富商员外所乘坐。 白鹤照例一袭白衣，不过身上披了件雪衣貂裘披风，如玉面庞也以一纯白画鹤纹面具相覆盖，只露出一双晶亮泛着茶棕色的眼眸。 这是他来到赴川郡的第三日，对当年之事依旧没有任何苗头，甚至在他夜里偷偷潜入官府翻阅陈旧卷宗之时也一无所获。 如同秦绾所言，当年江家之事不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连衙门都在苏千山的示意下不敢过多干涉，只能草草结案。 不过官府卷宗上提到，江家是被赴川郡附近一个山贼寨子的人灭了门，那个寨子名叫东山寨，便是在赴川郡往西五十里处，隐匿在丘陵群山之间，隐蔽至极。 白鹤这次奉了宋寒的命令，又奉了太子的命令前来调查，原本宋寒和苏景辰拨到他手里的暗卫是有总计二十人的，但他生怕苏景辰的暗卫提早暴露在宋寒面前，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将两拨暗卫打发了去。 很简单，荒雪楼是烟岚城皇家养出来的，服务于皇家，却在宋寒手里，早年间的目的不过是替苏千山护着这位形同活靶子的摄政王。 可在宋寒手里待久了，加之他自己干涉了荒雪楼暗卫入选的一环，如今的荒雪楼已经变了味。 苏景辰不得不自己寻找出路，创立了另一个完全隐匿于荒雪楼行踪之下的暗卫组织，只服务于东宫，甚至不包括苏千山和皇室其他人员。 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而不是如荒雪楼暗卫般错综复杂的势力干涉下的产物。 故而此次监督白鹤的，不仅有宋寒的人，亦是有苏景辰的人。 不过苏景辰的人算得上机灵，不会这么早就暴露在宋寒的人面前，白鹤这才觉得轻松不少。 “祁云，我们走。” 白鹤问完一位在赴川郡远郊开着破败小酒馆老板的路，从酒馆内出来翻身上了白马，对身边的暗卫吆喝一声，祁云是这两年才进入荒雪楼的暗卫，没出过多少任务，尚处于训练阶段。 不过此次宋寒前去大申，带走许多有经验的老道暗卫一路追随护送，想来应该已经身在药王谷亦或者大申皇宫内了。 所以这次前来赴川郡办事，才有祁云的一份。 祁云年纪还小，声音也夹杂着少年的稚嫩，他是南方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雪，更是未经历过北方此等寒冷极端的天气，被冻得嘴唇泛白，不过人也争气，扛得住这点寒气，一声不吭地跟着白鹤。 “东山寨据说在十几年前遭遇过一场火灾，不知何因，寨子毁了三分之二，早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了。”白鹤视线平视前方的路，也不管身旁的小暗卫听没听着他的话，自顾自继续道： “虽然他们已金盆洗手这么些年，不过到底都是些豺狼虎豹，你我二人需得小心行事，否则稍不注意就丢了性命，听清楚了？” 祁云点点头：“听清楚了。” 东山寨所处的地方迂回环绕，这一路上的人烟越发罕见，白鹤敲门问路大多人也闭门不出拒不回答，难免让他生出几分疑惑，莫非这东山寨还有什么卧龙凤雏，或者不可告人的事不成？ 烟岚城皇宫内，苏景辰看着晏景淮寄来报平安的信件心情大好，果然，宋寒在途径药王谷时入谷求医问药，连同苏苓笙也一块带了进去。 苏景辰原本不放心苏苓笙的处境，一看到信上说沈知书也一同前往，这才放松了许多。 算了算日子，白鹤应该到达赴川郡有几日了，不知当年之事查清楚没有，若是能顺利在宋寒回来以前掌握充分的证据，让宋寒明白，他就是江鹤远。 到时候的一切，算不算有趣得很？ 苏景辰折好晏景淮的信件，又拿桌上红烛滴落几滴蜡，将信件重新塑封好后转交太监：“递给皇上过目。” 如今他已经是九昌国的太子爷，立储大典那日，他望着只坐着苏苓雪一人的兄妹席，一步一步地走到苏千山面前接受封冕。 只可惜，自己的亲妹妹没有机会看到他风光无限的这一刻，只是这一刻花费的血泪和代价太多了些。 若是有来生，定要与苏苓笙再做一回兄妹，出生在普通人家，不会在这份兄妹情中掺杂别的算计阴谋。 药王谷，安尤惊小心取下宋寒身上大穴位的最后一针后，长舒一口气。 “王爷，至此，您身上的护心脉针法已经全部实施完毕。”安尤惊将宋寒扶起，苏苓笙照例在一旁提前将宋寒的外衣抖落开，“切记，三……三年内若是不动用武功的话，应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他忘了苏苓笙还在一旁，此事要将她隐瞒到底，差点说漏了嘴。 “什么后顾之忧？”苏苓笙果然询问。 安尤惊面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若是王爷三年之内动用武功的话，有可能会造成偏瘫。” 苏苓笙这才恍然大悟，搀着宋寒朝周霜到底院落走去。 二人才走出去没多久，安尤惊欲要收拾器具回仁心居歇息时，一个弟子匆忙来报：“不好了！老谷主，安玉风回来了。” 安尤惊不悦皱眉：“风儿回来了是件好事，怎可如此出言？” 弟子惊慌道：“风……风师弟他不对劲！” 安尤惊：“带我去看看。” 医理部外，一个上未封顶的笼子将安玉风罩住，而周霜则气喘吁吁地坐于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笼中的安玉风。 “怎么回事？”安尤惊走近一看，只见安玉风面色灰白泛着蓝，双目猩红到极致，身上皮肉大块脱落，不成人形，而且他口中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周霜神情悲切道：“风师弟他……他已经死了。” 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任何活人的特征，就如一个死物一般，偏这死物攻击性还极强。 一想到前些日子还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少年变成这副模样，周霜更是难受了几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谷(一) 东山寨门口，白鹤和祁云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朝东山寨靠近，在洁白雪地中轻盈细致地挪动着步子，谁料东山寨门口竟是只有寥寥几人看守。 “怎会如此？” 祁云疑惑地轻声询问白鹤，白鹤伸手示意他静观其变，不要轻敌。 “二当家，我们现在再去附近的镇子上采办还来得及吗？小的看今日风雪将至啊。” “怕什么，还能让你半道丢了不成？少啰嗦，牵马。” 这个二当家的开口却是一个清亮的少女音，白鹤和祁云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仔细观察，这二当家的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华，生得也…… 一副冰雪聪明，精致漂亮的模样。 她身上带着一股匪气，灰褐色的皮草大大咧咧地披在身上，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分散开编成好几根马尾，又以一根同为皮草的发带聚集扎起。 一双眼角尖尖的精明桃花眼，一张无暇白皙切轮廓清晰分明的脸，看上去便是不好惹的模样，可又偏偏生得不让人讨厌。 “看什么看……待会儿想办法混进去。” 白鹤出言打断祁云的思绪，这小子一看到小姑娘，那眼珠子都快瞪得从眼眶中掉出来了，祁云却委屈道:“我只是佩服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这东山寨的二当家。” 白鹤：“……” “谁？” 小姑娘听到灌木丛后传来的异动，警觉回头，她的听力向来超乎旁人，白鹤和祁云方才那一番低低的交谈，虽听不清其中含义，但至少让她确认了灌木丛后定是有人。 “出来，否则老娘我不客气。” 这二当家的提着自己手中的金错刀偏头向前，祁云正要拔剑迎敌，白鹤却想到了应对之法，一把按住他的剑让他按兵不动。 熟料正在按剑于鞘之际，这二当家的小姑娘便一刀劈开二人身前的灌木丛，刹那间，灌木丛上的积雪被金错刀劈开散落至半空中，纷纷扬扬似又下了一场雪。 于薇看到白鹤的第一眼，便是这种情景。 白衣郎君半蹲在灌木丛后，半张脸都被一个面罩给遮住，即使这样但于薇都能判定出这郎君必定相貌不凡，因为他那双眼眸实在是好看得紧，闪烁着她这一生未曾长久驻足停留过的光景，似她曾经浪迹于北漠阿兰朵沙漠的夜空。 “你们两个，给我起来。”于薇暗暗将手中金错刀的力度收回几分，以刀尖指向白鹤，白鹤并不惧怕，隔着宽厚的袖子扯了扯祁云，示意他一同站起来。 祁云年纪还小，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东山寨虽大势已去，到底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山贼窝，他生怕自己第一次出任务，一个不小心就将性命丢了进去。 白鹤从容弹开肩上雪尘，不紧不慢地从枯黄覆雪的草地中站起，这一站可是比于薇高了整整一个脑袋。 于薇对这个白衣郎君甚是满意，白净小脸上也染上一层薄薄红晕，便以金错刀一路沿着白鹤的腰封向上划去，直至他的面具之上： “你自己摘面具，不然……” “不然如何?”白鹤虽然出言反问，却也中规中地摘了面具，一旁祁云的视线则盯紧二人，没人理会他，一时间氛围还有些尴尬，直到于薇身旁的小厮也学着于薇的模样，装模作样大大咧咧对祁云道： “你也把面罩给老子摘下来。” 白鹤将面罩彻底摘下后，于薇有些看呆了，她活了二十年，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这山寨中与这群糙老爷们一起生活，另一半的时间便是浪迹于江湖武林各处。 却从来没有见过如眼前郎君一般，肤白貌美人高腿长的。 于薇干咳两声，转身对着身后寨子的守岗喽啰高声喊道： “小的们，把这一大一小绑回去，这个穿白衣服的我要绑来当压寨夫人！” 祁云彻底慌了神，可白鹤却趁机朝着他淡定一笑，让他放宽心。 于薇身旁的小厮低眉顺眼问于薇道：“那二当家……我俩今日还去镇子上吗?” “去啊，怎么不去？”于薇将金错刀收刀入鞘，“不去镇子上采办些成婚要用的器物，今夜婚礼难得要亏待了你们二姑爷？” 东山寨内，白鹤和祁云已经被分开到两间房中，身上兵刃暗器连同钱财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还被寨子里其他的山贼五花大绑，活像两个要放入蒸笼的大闸蟹一般。 白鹤的双眼被蒙上一条细腻的白布，双手被绑于后背处，坐在一间房内。 他还被下了大量的蒙汗药，现下更是动弹不得，不过他能从这房间内的气味辨别出来，这定是方才那二当家的房间，虽然闻起来也有一股浓厚的皮革味，可也夹杂了几分花草的馨香。 东山寨的人若是想取他和祁云的性命，大可不必如此费劲周折，既然肯留他们一命，定是那小姑娘已经看上了他。 白鹤对此见怪不怪，平日里不执行任务匿名出游之际，也有许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投怀送抱。 而另一旁的祁云却没有白鹤这么好的运气，他被丢到柴房里，口中也迷迷糊糊地含了一块汗气熏天的布，同样被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 怎么和白鹤大人出来执行个任务，就把人也赔进去了呢？ 祁云不懂，却叫苦不迭，早知这般当年在江南做个钱庄小少爷该多好，没事上烟岚城当什么暗卫！ 药王谷内，苏苓笙对谷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宋寒却已经从周霜那里得到消息，药王谷那失踪的三名弟子，已经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尸人，危害世间了。 “沈王爷当真不与本王和王妃一起离开？” 宋寒等人正聚集在药王谷一个幽秘暗室内，沈知书已经将随身携带的沈家红缨枪拿出来仔细擦拭。 “嗯，我要留在谷中，助周驸马和小安姑娘一臂之力，与他们共渡难关。” “不过此事别让笙儿妹妹知道，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要好说歹说让我离开药王谷的。” 沈知书之所以决定留在药王谷，不仅仅是因为安昭玉，更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第二百章 出谷(二) 那几个当日被安玉风抓伤的弟子，也纷纷出现了不良反应，先是发热而后陷入了高烧不退的状况之中，持续好几日都未清醒过来，烧也退不下。 而安玉风……自从被周霜用巧计抓捕到笼子中后，便也不再咿咿呀呀地闹腾了，只仰躺在地面上，双眼空洞无神，不知还有没有思索的能力。 药理部另外那两名失踪的女弟子那日在安玉风出现后，也紧随其后到药王谷人群聚集之处闹事，被沈知书和游川当众一箭穿心，可一箭穿心后，那两名尸人还能行走。 沈知书见状手起刀落，一把将那两名尸人的头颅斩首下来，惹得几名药王谷的长老和老人不满，所以这几日沈知书在药王谷的境遇也不算特别好。 事已至此，这些被抓伤的弟子尚不能验证会不会变成尸人，但药王谷内已经高度戒备起来。 安尤惊放下手中卷宗，正焦头烂额之时才向众人透露： “这几日我与玉儿一起翻阅千百年前遗留至今的卷宗得知，《千毒册》不仅仅是一本记载了天下剧毒的禁书，其中还暗藏尸人炼制之法。” “至于怎么炼制，我也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莫泠鸢已经将尸人炼成，便是安玉风如今这副模样。卷宗上只简单几笔提到尸毒有解决之道，但这解决之道嘛……” 众人这才知晓了来龙去脉，和当年莫泠鸢出走药王谷的详细情况，宋寒唏嘘不已，莫泠鸢和陆瑾年已经再度联手，这一次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复仇这么简单。 陆瑾年和莫泠鸢眼里，恐怕已经盯上了更大的猎物，所以他在药王谷寻医这些日子，陆瑾年这才没有出现在他和苏苓笙的眼前。 按照安尤惊方才的说法，这些被抓伤的弟子，最短在二十四个时辰内便会发生尸变，千叮咛万嘱咐宋寒尽早带着苏苓笙出谷。 算了算时间，想必晏景淮和沈知宴到达大申国已有几日了，自己身上的毒药王谷也一时半会儿无法替他继续医治下去，毕竟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出了内乱。 好在安尤惊能强力再保住他三年，这三年内……药王谷的这次混乱想必能顺利解决掉。 药王谷禁林边缘地带，莫泠鸢坐于一根古老地带藤条之上当着秋千，赤着双脚，脚踝处系上一条铃铛，在林间发出清脆作响的声音。 伴随着她嘴中哼出的古怪歌谣，两者一同传出禁林，却带了几分诡异凄凉的感觉。 “诶，你听见了吗，禁林里……好像有人在唱歌。” “对对对，我好像还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几名巡逻弟子在禁林附近的小亭内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却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只知道要加强戒备，以抵御外敌，也知道这外敌大概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莫泠鸢，却不知道莫泠鸢究竟搞出了何等违背人性的事迹。 更不知道与她蛇鼠一窝之人，不仅仅是前朝的逍遥王，更是江湖上以腿法震慑闻名的鬼爷。 “师兄，不如我们……我们就走到边上去仔细听听？” “不可，师傅告诉过我们切记轻举妄动，我们恪守本分就好。” “可是谷中危机在即，这莫泠鸢要是出来早就出来了，我们何不到边界查探一番？万一是我们听错了呢……” 几名弟子一番纠结过后，也带着些邀功的心情，拿起手中武器便朝禁林边界处走去。 莫泠鸢听到了脚下传来踩过树叶吱呀作响的声音，红唇轻轻勾起：“小郎君们~有没有听说过，要听自己师父的话呀？” 白衣弟子们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顿时慌乱成一团：“谁？出来！” “呵呵呵……真是不尊重前辈呢。”莫泠鸢借藤条飞荡到另一头，总算在他们的视线正面出现，“你们按照辈分，该叫我一声长老的，哎呀呀，现在的小年轻哟。” “快！回去禀报师父!” “想跑？”一个沙哑沉闷男音自他们身后出现，一腿下去，几名弟子齐齐倒地。 半晌后，莫泠鸢身后又齐刷刷地站起四名新的尸人，她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看着陆瑾年：“陆郎，现在，我们可以出禁林了。” 总算能出这破林子了，陆瑾年才这般想之时，却未听到莫泠鸢挪动脚步的声音，他一回头却见四名尸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而莫泠鸢不知何时已经又飞跃回藤蔓秋千之上。 “陆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每次我大饱口福之后……这群尸人的威力便是最强劲之时？” “连同我的威力也是，你一路上也照拂了我不少，可如今我走我的阳关路，你要去你的鬼门关了呢。” 陆瑾年警惕抽出刀：“你什么意思？” 莫泠鸢低垂头颅恶狠狠地说了句：“功力越是深厚的人，变成尸人的威力越是不容小觑，陆郎这一身的功力，我就笑纳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能在我手里活着超过三个月吧？” 周霜的院落内，苏苓笙将自己和宋寒的衣物尽数打包好，最后一眼环视了这个小屋一圈，药王谷的条件虽远不比皇宫王府奢华。 可胜在清闲雅静，这些日子里一日三餐虽是粗茶淡饭，家常小菜，可是苏苓笙却过得十分惬意。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到，原来自己竟然这么喜欢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不过她之所以过得轻松，是因为她不用身体力行亲力亲为去种地喂鸡罢了。 那还是回到尘世之中去，肆意快活地享受人生。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有此等身份地位，何不将这一生活得更畅意通透？ “笙儿，在想什么？”宋寒从楼梯口出来，便看见自己的小娇妻抱着两个包裹，露出一份异样却安然的微笑，苏苓笙这才将思绪撤回，甚至有些做贼心虚般的结巴道： “没。没什么，这不要离开药王谷前去大申了吗？我就是怀念一下。” 宋寒倒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里。 “嗯，该收拾行囊重新出发了，天大地大，都有我陪着你，你且放心。” 第二百零一章 出谷(三) 药王谷内动乱之事，皆被宋寒和游川抛之脑后，而苏苓笙在众人的隐瞒之下，对此事浑然不知。 再次乘坐小木亭离开药王谷的时候，宋寒有些百感交集，不知此去……药王谷的动乱能否顺利解决好，不知沈知书和周霜留在药王谷，能否安然无恙。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忽然发现，他从前从不关心过问别人的生死与否，认定了人皆各有天命，除了自己要逆天命而行以外，其余人等是生是死，是苦是乐，皆与他无关。 可如今他却开始关怀起别人的生死，不难看出，自己这二十一年缺失的某些东西，正通过和苏苓笙的接触，一点一滴地慢慢在找回。 比如共情，比如同情心，这些一个正常人身上最该有的特质。 真好，真好自己十四岁那年一步一步往上爬，而后遇见了她。 出谷虽说是下山之路，可天都峰巍峨高耸，下山之路更是险恶异常，需得步步谨慎小心，加之冰雪才消融了没多久，石阶上坑坑洼洼积满了雪水，苏苓笙一手提着裙摆，另一手摸索着一旁的锁道扶手艰难挪动脚步。 “委屈你了，真的。” 三人终于下了天都峰，出了这与世隔绝的药王谷，果不其然晏景淮派遣前来接应的马车已经在山底等着了，苏苓笙二话不说一头栽进了马车内，宋寒也紧随其后，耐心地替她揉着小腿。 苏苓笙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有什么好委屈的？这都是我该为你做的，只要你身子无恙就好。” 宋寒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吩咐侍卫快马加鞭朝大申赶路。 三年之内不能动用武功其实并不算难，他有这么多贴身护卫，还有荒雪楼无数武功高强的暗卫，可宋寒总觉得没有武功加身，加之三年内功力停滞不前的话，以后没有办法保护苏苓笙。 他和苏苓笙之间，到底能有几个三年呢？ 这些日子过得太肆意畅快了些，让他抛却了这种种忧虑，只专注着治病，配合安尤惊的疗养调理之法，隔在他和苏苓笙中间的问题宋寒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正式启程前往大申，不知接下来的前路会当如何。 入夜时，宋寒开始思索一件事情。 大申太尉，谢明川。 早在三个月前，宋寒就在烟岚城的广胜楼秘密会见了这位臭名昭着的大申佞臣。 谢明川人如其名，明月山川之风姿绰约，山眉海目尽揽世间风华，早年又是在沙场之上策马扬鞭的顶级武将，一身气度自然超乎寻常人。 他隐藏身份来到烟岚城之时，着一身赤色圆领锦袍，只匆匆从西市大街上经过，都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若是苏氏皇族那段时间……花些心思打探一下，或许就能知道谢明川秘密来访了烟岚城。 “我已同陛下说明我们大申与九昌的交好之意，王爷若是肯与我合作的话，最迟在冬至之前，九昌就会收到我们大申与你们缔结联盟交好的消息。” 宋寒轻笑道：“谢太尉此次前来九昌，目的不是这么简单吧?” 谢明川毫不掩饰地大笑一番，手中折扇轻轻搭上宋寒的左肩：“王爷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卸磨杀驴和过河拆桥是什么意思。” 宋寒：“哦？本王不解。” 眼前的九昌摄政王十四岁夺得状元震慑天下，大申第一才子当年也闻讯特意前来烟岚与宋寒一较高下，二人胜负如何无人知晓，只留下一句“宋寒其人当真乃纵横于世之才”。 又怎么不会懂卸磨杀驴和过河拆桥的意思？ 谢明川文不及宋寒，可到底是在军营沙场磨砺得久了，人也染上了几分脾气，便阴沉着眼眸直言不讳道：“王爷何必与我装蒜?” “天下人只知道你身为九昌摄政王鞠躬尽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被这九昌王朝当作棋子与刀刃，九昌变革在即，若不是苏千山利用你去铲除那些世家门阀，不知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实现变革。” “他苏千山在位，你尚且可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倘若苏景辰登基之时杀鸡儆猴，你又当如何？” “苏苓笙虽已嫁为你作摄政王妃，你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可没人会保证王爷以后的地位和境遇该如何。” “你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跌落下来，王爷当真会甘心？” 谢明川的好一番直言不讳，宋寒听了却全然没有任何感觉，很可惜，若他真是个白手起家平步青云走到今时今日的王，他听了谢明川这番话，自然是要为之触动的。 可宋寒的身份远比谢明川想象得复杂的多，这些东西也用不着谢明川来提醒宋寒，故而宋寒佯装考虑地反问他： “谢太尉说这么多寓意为何？” 谢明川：“我此次前来烟岚，为的便是与王爷谈一桩交易。” 交易的内容十分简单，谢明川想要夺得九昌于北漠那一带的三座城池，城池虽小但只要立下军功，届时谢明川在大申的地位更会巩固一些。 “王爷难得不想把沈家给拉下马吗？”谢明川指着广胜楼中布置的几国沙盘，“苏景辰痴傻疯癫到这般地步，苏氏皇族之所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便是因为有沈晏两家兜着底。” “可谁也不能保证，苏景辰指不定哪天便清醒过来。” “我早便听说这沈知书的基础兵法，乃当年王爷在上书房所亲自传授，由此可见王爷能文能武，我等望而却步。” “若是借此机会折了沈家的羽翼，九昌无武将可用，王爷便不会这么快被皇室杀鸡儆猴。”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宋寒也觉得并无任何可以忧虑之处，可是他并非蠢钝之人，这谢明川打的什么算盘和心思，他还能不知道吗？ 北漠三城，事关与敕敕国等西方外邦的商路外交之大事，谁能拿走北漠三城，谁便能掌握这条经济命脉。 大申往西的方向皆是高原山脉，环境恶劣至极，除非从九昌北漠三城绕远，否则根本无法自行与敕敕国通商。 第二百零二章 国都(一) 大申与九昌不同，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取消了九品中正制，及早遏止了世家门阀出现的苗头。 但一个王朝发展到后期，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弊端和矛盾，譬如几十年前的外戚干政，加之宦官参政，近乎将整个大申弄得岌岌可危。 直到近些年横空出世了一个谢明川，替大申收拾摆平了这一堆烂摊子。 可谁料到，这谢明川是比外戚宦臣还要专横独裁的奸佞，在大申行事的手段只比外戚宦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这谢明川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他扶持之人也不是东宫正统，而是大申宸王白肆容。 他无非是想将无欲无求看起来是个中用无能之人的白肆容扶持上位，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宋寒早就对他有所耳闻，也心知肚明九昌国有那么一群朝臣，没少借大申的例子来抨击他，亦或者对苏千山旁敲侧击。 不过九昌与大申不同，九昌现在的朝堂政局混乱，必须要有一个宋寒这样的人出来收拾局面。 即使没有他出现，九昌也会扶持另一个“宋寒“，九昌可以扶持千千万万个宋寒，可这千千万万个宋寒，必须要和自己一样—— 看上去出身寒门，且心思简单行事利落专注，也没有什么不成气候的势力。 谢明川在坐上今日这个高位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大申的过半兵权了，故而不好对付。 宋寒表面上的势力，不在乎背后这个荒雪楼罢了。 不过既然谢明川有意与自己合作，宋寒反而心生一计，想要一举两得。 既要替九昌立功，又要将沈家拉下马。 沈家一直以来都是宋寒的心头患，想要从苏氏手中重新夺回皇位，沈家和晏家必须出手对付。 晏家，无非就是晏景淮和晏明庭。 晏明庭退出朝堂多年，一直在烟岚城乡下的庄子里隐居避世，或是免费开设私塾为寒门出身的学子传授毕生学识，偶尔才回晏府与晏景淮小聚住上那么一阵。 亦或者是苏千山有急事要事相商议时，才会把晏明庭昭入宫中。 晏家所决定的，不过是九昌国的文官政坛罢了，晏景淮与宋寒是师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在外人面前隐藏了这层关系。 旁的人……很少有知道二人这层关系的。 晏景淮聪明过人，许多地方看得比宋寒还要周到清楚，而且既然有能力接任玉寒宫的宫主之位，武学造诣绝非等闲之辈。 但相比起沈家，晏家还是好对付的多，毕竟晏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世家，就是晏景淮要棘手了些。 加之晏景淮和宋寒的关系匪浅，昔年在玉寒宫之时给了宋寒不少照拂，所以宋寒这些年来其实下意识地在忽略逃避晏家的事宜。 他给自己的说法是，晏家目前不足为惧，先搞沈家为宜。 周家这一倒，沈家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起来，以前还与周家平分九昌兵权，如今只他一家独大。 沈知书这次自己主动随宋寒和苏苓笙入了药王谷，只因谷中有他的小心上人，又恰好遇到陆瑾年和莫泠鸢搞出的尸人动乱，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而沈知晏也与晏景淮前往大申，这样一来……沈家只剩下沈复沈烈两兄弟。 药王谷交通闭塞与世隔绝，北漠与药王谷又是一东一西两个对立的方向，相隔甚远，如果谢明川来犯北漠，那必然是会先让沈复沈烈前去顶上的。 二人年轻时虽为常胜将军，但现在也已年过半百，精力谋略以及反应力必然敌不过谢明川，再加之沈复只有一只手，这沈家兄弟二人合力的沈家枪法…… 应该不复当年那种单枪匹马破重围的风采了。 而沈知晏，若是按照谢明川的计划行事，她远在大申国都，两国真要发生摩擦，她定是会被大申扣留下来，无法赶往北漠支援的。 “谢太尉的心意本王心领了，若是本王有机会出使大申的话，再来谢太尉府上做客。“ 谢明川没有想到，宋寒会考虑得这么快，依照传言所听到的宋寒，不应当会产生此等二心啊…… 看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对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谢明川一个起身，将折扇收回手中展开摇曳了几下，放大音量夸张道： “那就祝大申与九昌顺利缔结联盟，两国永世交好了。“ 送走了谢明川，宋寒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谢明川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想要站在权利的巅峰，想要把控北漠三城以吃个盆满钵满，又听自己安插在大申的探子传言，他娇养了政敌的女儿秦熙好，一开始只是把她当笼中雀，如今却真的对那姑娘动了真格，想要她的真心。 不过自己又何尝不贪心？既想要复国，又想要苏苓笙。 既想要她做自己这一生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妻，又想要她对自己一颗死心塌地真心实意的真心，以后事发之后还能原谅自己。 甚至还愿意陪自己走完这一生——除非苏苓笙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情情爱爱的傻子。 她当然不是这种傻子，她清醒理智的时候都让宋寒害怕。 宋寒忽然觉得，自己的贪心程度比谢明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之人再如何聪明通透，终究是折于一个情字罢了。 莫泠鸢叛逃药王谷惹出这么多的动乱，造了这么多冤孽，无非是当年一见安尤惊误终生。 苏千山费劲手段不惜对亲姐动手，登上皇位后又不顾名声将江淮和秦皇后拆散了，无非是想要秦皇后待在他身边。 沈知书千里迢迢伪装成小厮跟着大部分前去药王谷，周霜受于自己的胁迫不得不抛下新婚夫人回药王谷…… 世间之人凡反叛或失控者，皆败于一个情字上面。宋寒知道自己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动情的，否则他的下场或者他造成的局面还要比别人更万劫不复。 看着熟睡在一旁的苏苓笙，宋寒不自知地露出一丝后悔，甚至是悲悯和可笑。 自己早已动情，犯了大忌。 离大申的国都靖嘉城已经不远了，窗外的风雪远不如药王谷猛烈。 第二百零三章 国都(二) 大申与九昌的地理位置呈现一左一右的布局形势，大申位于九昌东部，而国都靖嘉城又处于大申的西北地区，自烟岚城出发，朝北行走直至药王谷所处地带，又一路向东南折拐行驶方为最快捷的路径。 出了药王谷后，眼看大申的万国来朝大典将至，宋寒与苏苓笙近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不过七日的时间便到达了大申的国都靖嘉城。 靖嘉城总算没那么冷，但地理位置从大体上还是较烟岚城更靠北一些，风土人情也大不相同。 苏苓笙之前只是在画册上窥见过靖嘉城的风貌与繁华，如今亲眼所言也无不被靖嘉城的魅力所折服。如果说烟岚城给苏苓笙的感觉犹如“古风威尼斯”一样，那靖嘉城便是实打实的庄严肃穆的古老城池，却又处处透露出大申强悍的国力。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耸楼阁，雕梁画栋的建筑和偏向木质调的上色风格，星罗密布于靖嘉城的城区内，而靖嘉城的城区不像烟岚城般以东西划分，是以南北划分。 大申皇宫便坐落于靖嘉城城区内最北端的地方，由于靖嘉城呈现起伏的丘陵地貌，皇宫内的宫殿布置也有序且不杂乱地高低错落开来，确保每座宫殿的采光和通风都到位，也让每座宫殿的建筑能完全显露出来。 颇有一种山上之城的感觉，这种建筑布局风格让苏苓笙联想到了圣托里尼。 古人智慧诚不欺我，竟能建造出这般巧夺天工的城池。 大申的制度不及九昌开放，至今都没有女子可以为官的先例，一切的规矩与教条都分外森严，苏苓笙回想起刚穿越过来时沈知宴给她的信，结合自己对靖嘉城的初步映象判定，大申应当是儒家思想比较严谨的国度。 所以靖嘉城内往来的女子，不论老少妇孺皆着比较传统且严实的明制马面裙，即使花色样式和材质各有高低各不相同，但一眼望去，无数华丽的马面裙自雪地上踩雪而过，颇有种别样的美感。 “不知这靖嘉城入夜后会是什么模样。” 马车内因为苏苓笙长久开窗观察窗外景色，而灌入了大量冷空气进来，苏苓笙这才依依不舍地合上窗户，担心冻坏了宋寒的身子。 宋寒看出她眼中的新奇和雀跃，轻咳一声试探道：“笙儿想留宿在城中一晚看夜景吗？” 苏苓笙刚想点头，又怕迟迟不进宫会误了时辰，叫沈知宴等人担心，便摇了摇头：“不了，我们还是先进宫吧，事关重大。” 宋寒：“其实不着急，我算了算时间，左右还有两天才到大申举国大庆的日子，所以你要是想好好看看这靖嘉城……我们可以去广胜楼歇下。” 广胜楼？ 苏苓笙只在烟岚城听闻过广胜楼的名声，也知道广胜楼的生意遍布天下，却不知在这大申国也有一席之地，那楼主虽古怪讨人嫌了些，但这做生意的本事嘛…… 确实让苏苓笙佩服。 “又广胜楼？”苏苓笙接过游川从窗外给她递进来的冰糖葫芦，“寒哥哥，你跟这广胜楼的楼主是什么关系啊？何至于回回外出都投身广胜楼呢?” 宋寒面不改色：“他为人性情虽古怪，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昔年我游历之时偶然从劫匪手中救下了他的性命，从那时起便被他奉为了座上宾罢了。” 原来是这样，可宋寒却不太像那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啊。 待到轻啃完一颗山楂后苏苓笙才狐疑问道：“所以你在天底下任意一间广胜楼，都能有你的容身之处，对么？” 宋寒：“是。” 与烟岚城和锦城的广胜楼一样，靖嘉城的广胜楼除了外部建筑是大申的风格之外，内部装饰丝毫不输烟岚城的广胜楼豪华，在容纳了靖嘉城的特色之外，还布列了许多奇珍异宝仅供观赏，让苏苓笙看得眼花缭乱。 到了夜晚的时候，整个靖嘉城被点亮了起来，不同于白日的安静肃穆，入夜的靖嘉城建筑在上下起伏的小丘陵之间，燃起了万家灯火，如一条繁星闪烁的银河。 而细雪也被这整片亮丽的灯火染上了迷离的橘色，纷纷扬扬落于肩头，恍惚在那一瞬间，时间被放慢定格住了。 宋寒在房内沐浴净身完后，只简单穿了件月白色锦袍寝衣便撑伞出门：“怎么老是淋雪？淋生病了可不好。” 苏苓笙却转过头眉眼弯弯笑道：“不碍事的，我是真的喜欢雪，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寒哥哥？” 宋寒：“嗯？说与我听听。” 苏苓笙：“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听她说完这句话，宋寒明显一滞，却不肯将伞挪开，反而一把搂住苏苓笙的腰将她横抱了回去：“那也不能一个劲淋雪。” “再说了，若是论及白头……我们两个，早便一起淋了这么多的雪了。” 所以也算不算共白头了呢？宋寒不敢问，也不愿去想。 另一边，赴川郡东山寨内。 白鹤被迫与于薇成亲已有多时，自他和于薇成亲后三天，他和祁云便一起被东山寨的人放了出来，理由是姑爷已经有活动的自由了。 哪里是有活动的自由，分明是白鹤依照于薇的性子演了下去，并未透露出半分想要逃离东山寨的想法这才让于薇放下了心。 “白大……白大哥，你我二人不会在这土匪寨子里待一辈子吧？” 白鹤耐心擦拭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盒棋子：“别着急，会有办法出去的。” 毕竟这东山寨里有他想要的线索和情报，若是贸然上前问及当年之事，指不定就被东山寨杀人灭口，为今之计，只有先慢慢将这个寨子摸索清楚了再说。 东山寨的地势易守难攻，倘若荒雪楼来硬的，不仅没有几率将寨子攻下来，反而会惊动当地官府故而暴露出去。 于薇这姑娘……二十岁的年岁虽然不算太大，但在女子出嫁的年龄上来看，算不上小了。 她是目前东山寨的二当家，这东山寨的大当家，自然当属她的父亲于傲天莫属。 第二百零四章 国都(三) 第二日直至正午过后，苏苓笙才在温暖的床榻之上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发现宋寒同样也躺在被窝之中，双眼紧闭着。 看样子还没醒，苏苓笙这样想。 可是她分毫不敢动弹，只因宋寒将她圈紧在臂弯之内，侧着身子正对着她。 宋寒平缓的呼吸声自头顶传来，衣襟也大敞着，露出一片灼热滚烫的雪白肌肤，苏苓笙就这般贴在宋寒的怀中，忽然就放空了思绪发起呆来。 苏苓笙自己都不知道，不知是何时起对宋寒动的心，是他锦城月下那一番动人的告白，还是他在四公主府邸那夜舍身从虎爪之下救下自己。 从前还从来没有人这般真心对待过自己，也没有人这般肯为自己豁出性命，虽然在现代社会所遇到的危险不及古代多，可苏苓笙心里清楚的很，不论何时何地，真心才是最难能可贵之物。 她听多了那些追求自己的男艺人富二代的花言巧语，也见过了风月名利场上的逢场作戏和虚情假意，故而越来越笃定真心这种东西越发难求。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婚姻观念如此淡泊的原因，婚姻对她而言，不是必需品，反而是束缚品，可有可无，毕竟她的重心并不是放在生儿育女之上。 所以一开始的她，才会那般对宋寒避之不及，生怕自己重新开始的一生还没好好过就陷入到这种束缚之中。 心情好高兴的时候把宋寒当作小狗一样，开心了就哄两下撒个娇，做出小女人的扭捏姿态；不高兴的时候就看都不看他一眼，看一眼就觉得烦，不如一脚踹开。 这便是以前的她，也是最害怕宋寒过问的她。 一个人凉薄淡漠的久了，对任何事情好像都无动于衷。 可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都不需要太过于有说服力的理由，自她发自内心地替宋寒感到担忧难过的那一刻起，苏苓笙就知道，自己已经丢盔卸甲了。 宋寒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眉心近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苏苓笙知道他累，这段时间又是医治又是赶路的，换做是正常人早就倒下了。 刚想伸手把被子抓过来一些，以免得宋寒的后背处着了凉，可苏苓笙方一动手，宋寒就翻动了身子睁开眼问她：“醒了？” 苏苓笙点点头：“嗯，你要是累的话继续休息，我不闹你。” 宋寒一把扯过被子：“不累，歇息好了我们夜里就进宫吧，沈将军和晏丞相想必已经久等了。” 两个人再收拾洗漱好，享用了一些大申的特色菜肴作为午膳之后，已经接近日落时分，苏苓笙记得自己也带得有一套马面裙来，既然已到达大申，那便入乡随俗。 “走吧，是时候进宫了。”苏苓笙梳妆完毕，起身和宋寒一起走出了广胜楼。 她个子不及沈知宴高挑，但在一众女子中也算得上是拔高的了，身形也生的纤细却玲珑，马面裙虽保守严实，但穿在她身上却无端有种轻盈感。 宋寒甚至私心希望她可以转个圈，或许裙摆会旋转飞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虽然与她今日的端庄不太相符合，她连面上都贴与珍珠做装饰，又平添几分华贵与灵动。 “在想什么啊？”都坐上马车了，宋寒脑中这个想法都萦绕不散。 宋寒：“在想，我何德何能取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作妻。” 苏苓笙：“嘴贫。” 两个人的马车方行驶到宫门，就只见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站在宫门门口打点守卫将领，苏苓笙刚从马车上下来，沈知宴便兴奋地朝她招手： “殿下！你总算是到了。” 宋寒听着这句殿下，忽然有些不高兴，明明从前也有不少人在苏苓笙做摄政王妃之后，仍旧这么叫她，可今时今日再听…… 怎么忽然不顺耳起来。 莫非是自己已经和笙儿有了夫妻之实的缘故？ 总之宋寒就是觉得怪怪的。 拿出使臣腰牌和通关文书，以及有沈知宴的佐证之后，宋寒和苏苓笙终得以入大申的皇宫。 大申的皇宫不是烟岚城皇宫那般沂水而建，宫内四处都需要船只往来才可抵达，大申的皇宫更加传统且雄伟，让苏苓笙有种漫布在西安唐宫的感觉。 沈知宴也坐进了马车，和苏苓笙好一番嘘寒问暖后才察觉不对劲之处： “沈知书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前来？莫非他真要为他那小姑娘留在药王谷中？” 苏苓笙解释道：“嗯，药王谷如今的谷主安昭玉，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小姑娘。” 又将在药王谷的所见所闻和一路上的经历尽数讲给沈知宴听，二人相谈甚欢，甚至完全忽略了宋寒的存在，不过宋寒也不懊恼，只听着苏苓笙眉飞色舞地讲述。 只要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药王谷内的事…… 药王谷，莫泠鸢制造出的尸人动乱已经大规模的延续开来，谷内有三分之一的人皆被尸人化，逼得药王谷众人不得不往半山之上的各宗各部褪去。 沈知书坐于一方矮榻之前，提笔写信，一是给宋寒和沈知宴告知自己的情况，二是传书给太子也就是苏景辰他发现的重大秘密。 那就是那个前朝反王陆瑾年，已经被莫泠鸢炼制成了威力最大的一个尸人，几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一个存在，若不是药王谷内天工机甲众多，可能会就此沦陷。 莫泠鸢这些日子带着她的尸人大军在外蠢蠢欲动，但也碍于天工机甲的威力不敢贸然上山，只一直叫嚣着要与药王谷之人谈判。 周霜这些日子以来更是身心俱疲，自从回到这药王谷，真是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现在无暇为宋寒研制解药，谷中动乱需要他和安昭玉联手收拾。 “你是说，你们在药王谷期间的时候，怪事频发？”沈知宴听闻苏苓笙所言秀眉微皱，她总觉得事情并非看起来那般简单。 苏苓笙：“嗯，我们在谷中的时候消失了三名弟子，不过出谷之后就对接下来的情况一概不知了。” 第二百零五章 接风宴(一) 原本晏景淮和沈知宴到达靖嘉城的时候，大申就已经为其二人设立了接风宴，谢明川当日故作关怀地关切道： “为何迟迟不见摄政王与王妃？” 晏景淮耐心回答：“王妃自小在深宫内苑长大，鲜少出门涉足山川河山，故而路途中驻足赏风月，迟几日便来。” 这是宋寒和苏苓笙交代给他的说法，晏景淮纹丝不动全部照搬了过来。 谢明川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早听闻九昌摄政王与丞相大人的风采，今日得以窥见丞相真容，着实让谢某敬佩折腰，亦不知这摄政王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了。” 晏景淮：“王爷确实乃惊世之才，神仙郎君，本官早在九昌听说过谢大人的风姿，今日一见，谢大人不愧为大申栋梁，人中龙凤。” 沈知宴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人中龙凤，这谢明川可是出了名的奸臣，也不知晏景淮在说这话的时候，谢明川听了去会不会觉得在讽刺自己。 苏苓笙听完沈知宴讲述这些日子在大申的经历和见闻，终是到了大申皇宫给她和宋寒二人安排的住处，位于大申皇宫东部的紫微宫，不论是从位置和名称上，都足以可见大申对此次结盟的重视。 宋寒感觉马车停下，缓缓睁开眼皮：“笙儿，到紫微宫了，下马车吧。” 苏苓笙：“好的。” 紫微宫的地势在高低错落的大神皇宫里，难得坐落于平地之上，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事，靖嘉城的雪下得不小，今日的烈阳一出来，加之宫内各处纷纷铲雪，路面湿滑不已。 苏苓笙最是害怕在这种路面上走路，尤其遇到大风的季节，若是只站在结了冰的路面上，仿佛要被风推攘着前进。 紫微宫内早已为苏苓笙和宋寒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还有八名宫女两名太监一起伺候，加上云茉和檀妙等人，已是绰绰有余。 宋寒的名声早已在大申也响彻多时，苏苓笙从前虽平庸了些，但也凭借一副美貌闻名天下，二人一到紫微宫殿前，就引得宫女太监议论纷纷。 不过这些小宫女和太监也知道分寸，见二人朝这边靠近了，纷纷摆出一副恭敬姿态不再讨论。 即使知道宋寒和苏苓笙已经是羡煞旁人的夫妻，但仍有不少小宫女窥见宋寒的真容，不自觉地低下头，脸上染上一层红晕。 虽夜色微沉，但宋寒今日穿了一身亮洁的白衣，脖子上也围了一个白色围脖，只简单穿着，乍一看，是个风骨里流光溢彩的白玉郎君，却是抑不住的华贵之气。 怪不得这么招小姑娘喜欢，怪就怪他哪怕只是穿麻衣粗布都好看，苏苓笙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那些小宫女一眼，又顺着她们的视线看朝宋寒。 宋寒原本双眼只顾着看前方，小心牵着苏苓笙前行，顾不得其他，苏苓笙这一眼倒看得他浑身不自在，遂低头看朝她： “笙儿何事？” 苏苓笙：“没什么事啊。” 可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那一瞬而过的尴尬，像是被当场抓包了一般，宋寒却知道苏苓笙这是什么反应。 她吃醋了。 便低着头问她：“不高兴？我以后出门把脸蒙着，不让别人看我。” 苏苓笙瞬间被他逗乐：“才没有……” 在自己家的时候苏苓笙习惯了独处，亦或者只招呼两三名宫女丫鬟伺候自己，现在到了大申，虽被奉为上宾，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倒是让苏苓笙一下子不适应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九昌的颜面，苏苓笙再怎么不太适应，终归是要演下去的，此刻虽不自在，但也不能拒绝大申的盛情款待，以免失了身份。 “你们先下去吧，王妃随本王一路跋涉过来，舟车劳顿身子不适，先让她歇息一下。” 等到众宫女退散后，宋寒还细心地替苏苓笙掩好门窗道：“放心好了，你可以开始打滚了。” 苏苓笙：“……” 话虽如此，但陌生的环境没有了陌生人的介入，苏苓笙终于放松下来，虽然不至于到打滚的地步，可她也解开繁重的貂裘披风，随手朝桌上一扔，大摇大摆地伸了个懒腰。 一想到要在大申待上几个月的时间，明年的夏日才赶路回烟岚城。 苏苓笙叹了口气，忽然想念起明秀院的小楼来，那里不论冬夏，都非常宜居，想来当初建造的时候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整个楼身不仅视野开阔，所处的位置还冬暖夏凉。 宋寒看出她略微失落的情绪问道：“嗯？笙儿这是想家了？是后悔要跟着我一块儿来了？” 苏苓笙：“是有点想家，不过不后悔跟你一起来。” “更不后悔冒着风雪陪你去药王谷求药，你看，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微弱的为你做了些什么了，我想把我欠你的两条命一点一点还给你。” 宋寒忽然有些生闷气：“为什么要还？我护着你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么斤斤计较礼尚往来的偿还，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我也从不求你的回报。” 这一路上都是苏苓笙在悉心照顾着他，凡是亲力亲为，甚至都没让游川插手，便是连给宋寒换药擦身按摩这种事都是她在耐心伺候着。 更别太一次又一次地替自己着想，一次又一次顾虑自己的心情。 哪怕苏苓笙只是心中的愧疚感作祟才付出这一切，宋寒都认了。 可如今亲耳听到苏苓笙要还回来，宋寒却忽然不是滋味，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仿佛苏苓笙把这些欠他的还回来就要和他两清了一样。 更何况她根本不欠自己什么。 宋寒察觉自己脸色与言辞过激了些，这才又看着满脸愕然的苏苓笙：“笙儿，我话重了些。” “你是公主，是我的王妃，是九昌国的一轮月，是生来就该享有这一切的，你无需有任何负担，只要安心享受就好了，我一辈子都是你唯一的良臣。” 苏苓笙半晌后才点点头：“好。” 第二百零六章 接风宴(二) 第三日的时候，宋寒和苏苓笙要去参加一个接风宴。 这个接风宴却不是大申皇宫先为他们二人举办的，是大申太尉谢明川。 得知此消息的时候，苏苓笙没忍住问宋寒：“这谢明川都已经这么明目张胆地越觎略主了吗？不是应该大申皇宫先为我们……” 宋寒却似笑非笑往苏苓笙头上簪了一根流苏钗子：“别国的内政，我们还是不讨论的好，你且随我去谢府即可。” 苏苓笙缓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失语，如今可不是在烟岚城，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可以任由她畅所欲言。 谢明川既在大申国一手遮天，想来皇宫内外也难免会有他的眼线布差进来，指不定那几名紫微宫的宫女就有他的人。 如今两国才停战不久，好不容易遇到此等和平时期，苏苓笙等九昌国的上位人员代表又都聚集在靖嘉城，言谈举止更是要小心一些，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两国争端。 毕竟大申和九昌南部交壤的一个百里大的小国，曾在与大申国修订协议期间，出言不慎暗讽了谢明川一番，被谢明川寻了个由头，只短短一个月内就将那小国里外吞并了。 即使九昌如今国力强盛能与大申相抗衡，但谢明川此人狼子野心，不知此次行径是否为黄鼠狼给鸡拜年，苏苓笙都觉得不能在任何大申人面前露出把柄，尤其是谢明川面前。 宋寒挑了一件浅金色的华服穿着在身，华服上只有翻领处绣有九昌惯用的四抓蟠龙纹路，腰间别一根三指宽的红玉腰带，袖口处做了窄收处理，这一身只利落又出挑。 苏苓笙熟练地给他穿戴好，又给他扣上袖口处的琥珀小扣，宋寒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中：“笙儿做这些事情越发熟络了，到底是这些日子照顾我被我折腾磨练出来的。” “才不是呢。”苏苓笙挣扎了两下，殿门大敞着通风透气，外面有宫女在两旁守候，苏苓笙生怕这副腻歪劲儿被旁人瞧了去， 宋寒似乎回忆起他们新婚第二日清晨的事情，继续不管不顾地逗弄她道：“可是当日我让你替我宽衣解带更换衣物，你也不如今日这般啊。” 原来是那件事情啊，苏苓笙还没发现宋寒是一个如此记仇之人，便没了好气地回怼他：“那能一样吗？那个时候你多讨人嫌。” 宋寒：“……那我现在呢，还讨人嫌吗？” 苏苓笙甚至仔细思索了一番，郑重答道：“是挺讨人嫌的，成天板着个脸，别人看来只会觉得你不苟言笑。” “不过不讨我的嫌，谁让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呢？” 宋寒这才有些无可奈何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啊……换衣裳吧，换这件。” 苏苓笙循着宋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一件同样为浅金色的对襟华服，衣服上绣有大量浅浅的银杏叶，精致又华贵。 “这是……你带出来的？”苏苓笙挣脱开宋寒的禁锢，只被那闪烁一层暗暗流光的华服吸引过去，女人的天性便是如此，对美好的事务都难以抵抗。 宋寒：“并不是，早在我们回应大申的停战结盟邀约之时，大申这边就开始着力为我们所制作一些衣物了，以备不时之需。” “不出所料的话，沈将军和晏丞相应该也有。” 苏苓笙这才明白是自己格局小了。 靖嘉城，谢府，整个谢府坐落于靖嘉城北城的东面，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说，早年间本是两座相临近的府邸坐落于此处，后来谢明川登上高位之后，明目张胆的索要赏赐，大申皇帝白落元便将这两座府邸赏赐给了他。 后来几年内，谢明川又动用无数人力与土木，大兴将两座风格迥异的府邸打通，融合成一整座大府邸，故而当时还被举朝弹劾过。 弹劾他的人这么些年下来可谓是成百上千，可这又如何？他实权在手，生死杀伐的权利早便暗中掌控，白落元也不敢对谢明川有大伤筋骨的惩治。 马车停靠在谢府门前的时候，正值正午时分，苏苓笙从车上下来，看见谢府大门的一瞬间，与宋寒会心相对了一眼。 原本以为九昌摄政王府已是辉宏气派劳民伤财之居所了，没想到这谢府的豪华程度更是让苏苓笙大为惊叹。 整个大门竟然有寻常官邸的两倍大，而谢府的院墙近乎如一道长城般屹立横放与半条街上，院墙上的瓦片砖块皆是上等的琉璃赤阳金堆积而成，只是这外部的造价便够普通人家吃上十辈子。 这谢明川的手脚…… 未免阔绰得太不收敛了些，饶是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宋寒都有些惊讶。 谢府内，沈知宴早就等候多时，她和晏景淮先一步前来谢府，等待宋寒和苏苓笙一齐入宴。 沈知宴和晏景淮二人早有一腿，此事苏苓笙和宋寒等人自是心知肚明，可在外人面前，沈知宴和晏景淮的关系却只表现得如普通共事者一般，恪守分寸。 不过二人今日倒是同步地身着墨衣，晏景淮鲜少穿墨色，比起最贴合他的白色而言，这墨色绣暗银色祥云纹的窄袖华服倒是趁得他精神了几分，不再像平日一般病恹恹的。 沈知宴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即便到了礼教森严的大申，穿衣喜好也一如在九昌一般，仗着自己年轻身子好，便也穿了一身劲装墨色华服，大腿处高开叉露出一截洁白纤细却有力的腿，配合一双带着鞋跟的黑色过膝长靴。 她个子本就出挑地高，自己设计了这种带跟的过膝长靴后更是将气场拉满。 而她的妆容也向来喜欢往浓烈明艳的化，这般大胆却充满风情的穿着，在一众只着传统马面裙的大申女子当真显得格外突出。 苏苓笙和宋寒在侍女的引路之下，来到了谢府的云水阁，此处便是谢明川设宴款待他们所在。 “真想不到……九昌的女子，穿衣可以大胆到这般境地。” 与此同时，在云水阁对面，一白衣男子观察着苏沈二人。 第二百零七章 接风宴(三) 谢明川在众目睽睽之下，姗姗来迟。 他才从朝堂回来，身上还穿着暗红色的官服，头上的乌纱帽也没摘下，苏苓笙与沈知宴等人坐在二楼楼阁处，对着外面整个谢府后院的小湖，湖中摆放得有一整面大鼓。 远远的就只见谢明川那道暗红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苏苓笙看得不真切，但也依稀能感觉得到，这谢明川流露出的气质根本不像个武官。 传言他少年时喜欢征战屠城，武功亦是高深不可测，为大申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后来也不免干政弄权，让整个大申哀声哉道。 有人说谢明川是佞臣，也有人说他是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传来传去，终归都不是些什么好名声。 苏苓笙一直以为此等人物应该是面露凶相，凶神恶煞，或者是虎背狼腰，满脸横肉之人。 毕竟大申人口中对这位太尉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没见过他的人，说他面如青面獠牙的恶鬼者都有，见过他的人虽对他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谢明川的容姿乃上乘之人。 谁会想到，这个谢明川的长相不符合苏苓笙的所有预想，他身形伟岸挺拔却又不魁梧，面色白净如冠玉，尤其那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眼，似乎揽了一池春水一样。 俊逸无畴，熠熠流光若星辰，面上不仅没有一丝奸诈之气，反倒是像个豁达亲和的文人。 苏苓笙对着沈知宴眉头轻轻一皱，又立刻舒缓开来，但她也并未多言，毕竟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醋坛子男人，她饶是再如何好奇，也不会多看谢明川一眼 比起谢明川其人，苏苓笙更感兴趣的是这小湖之上为何摆有一面大鼓。 “在下大申太尉谢明川，见过王妃，丞相大人，沈将军。”谢明川缓缓踱步上楼，拱着手向几人行礼致意，他便是连打招呼的时候，眉眼都是含着笑意的。 “今日朝中事宜多了些，谢某耽误了时间，有失远迎，各位久等了。” 宋寒等人只淡淡点了个头，也不与谢明川作过多的客套，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宴席。 不料谢明川又开口道：“我大申宸王白肆容，今日也会前来赴宴，替诸位贵客接风洗尘，王爷日理万机繁忙异常，王爷王妃，你们怕是要继续稍作等候了。” 宋寒：“无妨，谢府景致如此引人入胜，我等再作赏鉴也行。” 谢明川笑了笑：“光是看谢某府上这些死物，怕是怕王爷没什么兴致，这样吧，谢某寻些舞姬歌姬来助助兴。” 宋寒和晏景淮对视一眼：“也好，多谢谢太尉一番心意了。” 谢明川话音一落，便只见一群早已准备完毕的舞姬自院外鱼贯而入，寒冬腊月的天皆衣衫单薄，大申女子即便是舞衣都保守异常，只露出一双双洁白如藕的纤嫩小手。不让人多看分毫。 这跳的和唱的嘛，自然也是大申的传统迎宾舞蹈，苏苓笙仔细地盯着这些舞姬的身形与步伐，津津有味地品了起来。 沈知宴自然也是不肯放过这些水灵灵的姑娘，一个劲地盯着她们笑盈盈的面庞看，甚至还起了心眼开始数数，数完数又以每个人的特征在心里起外号。 宋寒和晏景淮虽做出一副欣赏神色，可心思和视线终究是不自觉朝身边之人瞥去。 几曲歌舞下来，苏苓笙下意识地拍了个掌，赞叹了一声好，没想到谢明川便借此机会接着道： “王妃认为，这些歌姬舞女如何呢？早听闻王妃亦是能歌善舞之才，不知这些歌姬舞姬，能否入您的眼？” 苏苓笙本想说过于严实的衣着，反而会束缚女儿家的身段体态，但一想到这里是在大申，便只能得体答道：“谢太尉府上的人，必是惊鸿之姿，本宫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他应该不会胆大妄为，头脑抽风到让自己前去表演一番让他见识吧？苏苓笙听闻谢明川此人做事全凭情绪喜好，想来这些分寸应该是有的…… 谢明川神神秘秘地笑了一声：“她们不过是些舞蹈造诣平庸之辈，接下来这个，王妃，您可看好了。” 一个响指过后，谢府内的下人纷纷使了眼色，迅速让开一条道来，那条道通向的恰好是湖心的大鼓方向。 数名乐师也搬出一张张大小不一的鼓，配合箜篌扬琴之乐器，架势颇为浩大。 莫非这湖心的大鼓，是留给这会儿出场的舞蹈之人？ 未见舞者，却已听闻乐师们开始击鼓奏乐，鼓点自整个谢府的后院响起，恢弘回荡直上青云，与方才古典婉约的迎曲大相径庭。 在一阵有节奏又密集的鼓点声之后，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一名身着红衣纱裙的舞女。 那舞女身上的纱料若隐若现，别说是只露出一双藕臂了，便是连一双小巧白嫩的脚和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都尽数露了出来。 纱裙上坠有无数霞流宝石，舞者面上带有一个黄金凤尾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叫人看不真切。 没有想到向来森严保守的大申，居然会有这种风格的舞衣，这种舞衣的风格更接近北漠附近的各国，想来是谢明川命人特意练的吧…… 她踩上湖心的那张大鼓，就地而躺，鼓上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未化开的冰霜，她也全当没感觉似的躺出一个优美的姿势，似一只含蓄着翅膀的天鹅。 这种敬业精神……苏苓笙着实佩服，他们在阁楼上可是烧了好几个暖炉，都还穿了厚厚一层衣服，这舞者真是足够不惧严寒的。 若是没有生在这种时代，她肯定很适合做一名女爱豆的吧，苏苓笙这样想。 在方才那阵急促的鼓声缓缓降低之后，舞者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脸来，面具完全摘下的瞬间，苏苓笙和沈知宴都瞪大了眼。 这是何等容色倾城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如国色天香的牡丹，俨然一朵富丽堂皇的娇花。 而她的眉心也点了一颗朱砂痣，双眼里流转出的却是森森的寒意，与自己这热情似火的一身截然相反。 宋寒和晏景淮也有些惊讶，这女子…… 第二百零八章 接风宴(四) 这命舞者，不是别人，正是大申吏部尚书的嫡女，秦熙好。 苏苓笙尚不知情，可在场的其余三人都知道这舞者的身份。 昔年宋寒来大申发展广胜楼在这边的业务之时，曾与秦熙好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她那时年龄尚小，也不是宋寒刻意要记住她的模样。 只是这秦熙好确实自小到大都是一个模样，一副美艳浓烈却又高不可攀的冰冷神色，便让宋寒对她的印象深了一些。 而沈知宴和晏景淮在提前来到大申的这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有听说过秦熙好此人，与谢明川传出的那些风流韵事，甚至还曾在大街上见到过郁郁寡欢的秦熙好。 传言秦熙好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便是如今大申的翰林院学士裴敬之，二人早有婚约，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秦熙好于两年前将二人的婚约解除了。 接触过后不到三月的时间，就叫裴敬之发现了秦熙好与谢明川相勾搭一事，一时间气得当众呕血，整整半年没能上朝，再后来便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而秦熙好的父亲秦唤却与谢明川是人尽皆知的政敌，秦唤知道秦熙好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将她逐出了秦府，于是谢明川便将秦熙好养在了太尉府内。 这些事情原本是比较机密之事，大多都是九昌安插在大申的探子打探到的情况，否则这种丑闻若是落得个天下人皆知的后果，秦熙好恐早已无颜面存活于世。 可如今的秦熙好……再怎么说，明面上，她都是秦唤的嫡长女，谢明川却大胆妄为到让朝廷命官的女儿当众献舞。 看来这谢明川真是个目无王法的人，很难想象他敢做出此等行径，在大申的势力该有如何根深蒂固，不易动弹。 秦熙好到底不是女爱豆，在鼓面上跳舞之时，神情容色皆冰冷如霜雪，俨然一副被迫营业的模样，苏苓笙还有些好奇，便开口低声询问宋寒： “这美人虽美，舞蹈亦如惊鸿游龙一般……可为何是个冷美人啊？” 宋寒面无表情答道：“不知，可能生性如此。”而后将苏苓笙的手紧紧攥紧，示意她不要多言。 她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谢明川听了去只会不高兴，所以尽量压低了声音。 谁料在一片奏乐之声中，谢明川却清晰地听到了苏苓笙到底问题，便面带炫耀之意味高声道：“献舞之人正是我大申吏部尚书的嫡女，秦熙好小姐。” 此言一出，苏苓笙当场吓得手都颤抖了几分，差点一个失去重心手肘碰倒一旁的杯盏，还好有宋寒牵着。 “此舞曲本是为破阵曲，是当年大申乐府大人为谢某所创，不过原曲目虽士气辉宏，颇有某在沙场之上快意驰骋的意味，不过嘛——” “身着冰铁铠甲的男子，怎会有身着薄纱红衣的女子灵动优美，所以谢某派人做了写改动，并邀请秦小姐学习此曲，以备迎接贵宾。” 他竟然荒淫到了这个程度？将破阵杀敌的破阵曲改成此等不伦不类的搭配，秦熙好的舞蹈动作虽处处得体，且时不时显现几分英姿飒爽之气，可终究身上你衣服于此等舞曲而言。 不太合适。 一曲完毕，秦熙好最后一下的时候将手中水袖往大鼓中央重重一击，发出一声沉闷巨响，而后冷着脸恭敬行礼退场。 谢府内的人早就对此情此前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 只有苏苓笙一人胆战心惊，这谢明川……果然人不能貌相，看起来虽非奸邪大恶之人，却做出如此散漫非人之事，着实让苏苓笙大开眼界一番。 而此时此刻，阁楼楼梯口处，传来一个侍卫的报备声：“宸王爷到——” 谢明川不加修饰地未曾掩饰半分眼中的复杂神色，只做了做样子朝着白肆容行了个礼，沈知宴和晏景淮也先行起身问好，苏苓笙和宋寒的位份高，便坐在原地等候。 白肆容，大申国的宸王。 等到所有人一并走来之时，苏苓笙见到白肆容的那一瞬间有些惊讶，此人的气质和宋寒也太相近了些吧，就连眉目都…… 一袭蓝衣，衣上绣有银白皓质的兰草。 他的容姿同样与在场几名男子不相上下，若是说晏景淮和谢明川皆为风流儒雅的白玉君子相，眉眼都流动着亲和的光，那宋寒和白肆容皆是高冷禁欲的冰上霜雪，眉眼寒骏且凌厉。 不过再仔细辨别一番，加之一路上听到的传言，看得出来，白肆容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面色冷淡又如何，心终究是热的。 而宋寒不一样，宋寒是人冷心也冷，确切地说是分人冷，对苏苓笙却是一腔热情地暖。 宋寒察觉苏苓笙看白肆容看得有些认真入神，颇有芥蒂地捏了捏苏苓笙的手，苏苓笙倒吸一口凉气才反应过来。 几人客套完毕后，白肆容看着湖中大鼓上明显有人动过的痕迹，虽有些隐忍的动怒，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谢明川： “嗯？九弟呢？九弟不是说今日也要前来？” 谢明川：“回禀王爷，九皇子早已在微臣府上多时，只是微臣一时半会儿还未见着九皇子的身影，已派人去查探。” 白肆容这才点点头坐下：“本王有事在身，故而迟到，先自罚三杯。” 自从白肆容来了后，这宴席上的气氛才缓和了不少，没有方才与谢明川单独相处的压迫和扭捏奇异之感，苏苓笙将桌上的每个菜式都小口尝过一遍，这大申的菜肴果真名不虚传。 正在觥筹交错之时，还是方才那名通报的守卫，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道：“九皇子到——” 九皇子，这大申的皇室人丁还真是兴旺，至少比九昌兴旺得多，苏苓笙暗暗感慨到。 只见那九皇子身着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个蛐蛐儿壶便上了楼，不得不说，他与白肆容的相貌极其相似，不过看年龄嘛—— 这位九皇子应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眉目还未完全舒展开来，虽于白肆容一样有眉压眼的深邃感，却是个唇红齿白的。 第二百零九章 调戏(一) 宋寒隐约觉得，这位大申国的九皇子的眼神不太对劲。 早就听闻这位九皇子白肆慕风流成性，到处流连，沾花惹草，即便才年仅十六，可已经公然初入各大烟花之地，与宸王白肆容乃是亲兄弟，皆为昭华夫人所出。 为什么他进屋的时候，视线总是不自觉往苏苓笙身上看去呢？ 白肆慕在太尉府早就暗中观察这群九昌来使多时，九昌女子的衣着皆大胆奔放，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没有给他什么感觉，倒是那位穿着得体的摄政王妃—— 她身上的衣物料子和材质看样子应该是大申所造，但款式却不是大申女子常穿着的马面裙，而是九昌那边常穿着的对襟襦裙，加之颜色鲜亮的缘故，颇让人…… 耳目一新。 白肆慕丝毫不在意她身旁那位神色不善的摄政王，甚至有些大胆的向这位年轻美貌的王妃暗送秋波，他自小便在漂亮妹妹的堆里长大，做出此中行径完全是习惯使然。 他虽然还未晋封为王爷，却颇受皇室的宠爱，在靖嘉城混得风生水起，以酒肉池林奢靡无度的生活闻名，还有个“混世小魔王”的外号。 但皇室对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肆慕并非帝王之才，所以也没人什么人忌惮于他，导致他行事愈发大胆猖獗。 以至于谢明川都忘了提醒他，这位摄政王妃……可不是他能轻浮之辈。 苏苓笙其实没少看到过这种眼神，不过她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丝毫不在意白肆慕有些明显热辣的眼光，宋寒却冷不伶仃的瞥了回去，而后宣誓主权一般忽然将苏苓笙搂进怀中： “笙儿今日怎么穿的这么少。” 苏苓笙看着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模样：“……” 谢明川察觉宋寒的神色不对，这才想起来忘了交代这位小祖宗不要如以前一般胆大妄为，神色有些尴尬地一把拉过白肆慕，在他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若是换作往常，谢明川丝毫不忌惮九昌来客的，白肆慕如何在他府中放肆得罪人都没有关系，他本来就想与九昌交战，加之九昌此前内忧不断，肯定会在战事上占据下风。 可如今的九昌……自从那位太子爷苏醒监国，沈知宴也制造出大批前所未闻的新型武器，功力大到以一伤百，还要一些新奇古怪的兵法手段。 这就不得不让谢明川提高警惕，换一种思维了，所以他才会一改常态，极力促成此次的两国相交。 更何况他现在还要跟这位九昌摄政王合作，宋寒此人的喜好与性格谢明川派人打探得八九不离十，他最忌讳别人觊觎不该觊觎的。 人和物都一样。 白肆慕的眼波这才黯淡收敛了许多，可眼神总是不自觉往苏苓笙那边看去。 自小到大，他见过的女子都太单一拘谨了，九昌国来的姑娘，总是让他酝酿出几分贪图新鲜的感觉。 而酒过三巡后，秦熙好却换了一身马面裙入宴，谢明川原本笑如清风朗月，与晏景淮和宋寒举酒斗诗不亦乐乎，在看到秦熙好的那一刻，神色里沾染了几分暧昧和欲。 “好好，过来，坐我这儿。” 谢明川朝秦熙好招了招手，仿佛她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小宠物一般，秦熙好面色虽冷淡，但也在规规矩矩给众人行完礼后，慢慢走至谢明川身边。 “今天的表现不错……今晚好好赏你。”谢明川毫不回避地当着众人的面，将秦熙好拥入怀中，又把头前伸埋进她的颈窝和脖颈之中，猛得嗅了一口。 秦熙好不愧为靖嘉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面对谢明川今日这种近乎公然在外使面前羞辱她的行为，从始至终都未放松或有任何失态，只轻轻挣扎几番： “太尉大人，你喝醉了，各位王爷都看着呢。” 谢明川确实有几分醉意，依旧不依不饶地粘着秦熙好：“好好，我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苏苓笙和沈知宴知看得心情复杂，要说原来公开秀恩爱……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种感觉啊，但他们二人，谢明川若真如他所言，真的喜欢秦熙好—— 又怎会让她衣着暴露地在冬日献舞，又怎会当着一众来使上属的面，这般出言不忌。 这一下倒是让苏苓笙看不懂了，不过她的八卦之心也不敢在靖嘉城熊熊燃烧。 就在此时，宴席上的白肆容却不易察觉地将手中玉盏捏紧了几分，指节都泛着淡淡的白，被宋寒和晏景淮收入眼底。 看来传闻所言不假，若是假以时日要与谢明川交手，对付于他，恐怕可以利用秦熙好来作为这个突破点。 谢明川还在不管不顾地和秦熙好腻歪，苏苓笙看够了此中情景，只起了身朝众人说道： “太尉府上的梅花开得如此动人，本宫先行下楼赏梅。” 想来苏苓笙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不过宋寒还是需要留在此处加以应对，宋寒也默许了苏苓笙离席，苏苓笙这才如释重负，以一种解脱了的眼光朝沈知宴眨了一下右眼。 这个表情是她做习惯了的，从前一曲歌曲结束定点的时候，公司就要求过她们团队的人都以一个wink来作为收尾，即便到了现在对沈知宴这个旧友，也仍保持着这个习惯。 可有的人却意会错了地方，看走了眼。 不知是出于衣着较厚，还是谢明川府中人气颇多的原因，苏苓笙出了小楼并不觉得冷，微寒的夜风拂过，将她身上的酒气一扫而空，反而让她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一直都不喜欢应付这种局，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就不喜欢，但好像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以前，这种酒局好像都是她被迫应对的，骨子里就产生了逆反心理。 就在此时此刻，一个白衣身影也朝着她这边走来。 苏苓笙坐于一块偌大的巨石之上，映入眼前的便是太尉府那一汪清池，让她产生了一种正在明秀院的感觉，便盯着那清池入神了些。 谁能料到，自己身后竟然出现了这么大一个不速之客呢？ 第二百一十章 调戏(二) “姐姐，夜晚寒凉，怎么不回屋子里取暖饮酒呢？” 一个清润少年音自身后传来，苏苓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再加之谁会随意叫自己姐姐，若不是幻听，想来府中也没有别的人会这么叫自己。 应该是别人互相这么叫唤，让苏苓笙听了去，所以她自己也丝毫不在意，头都不曾转一下。 “嗯？姐姐何故不理会我？” 那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苏苓笙意识到有点耳熟，而且那个人好像真的在叫自己时，这才转过身去，却没想到白肆慕已经灵巧一跃，跳上了这块巨石，与苏苓笙并肩坐着。 苏苓笙暗暗骂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装神弄鬼，但表面上还是勾出一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弧度，微笑着看着白肆慕： “原来是九皇子殿下。” 她苏苓笙是谁啊，表情管理顶级女爱豆出身，随便一笑都比旁人练出过许多技巧，谁料到这一笑却让给白肆慕更加心神荡漾。 这摄政王妃面若中秋之色，笑如暮春芙蓉，只让人暖心不已。 白肆慕回了回神，朝苏苓笙旁边坐得近了些，睁大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认真看着她： “盛宁公主可以给我讲讲九昌的风土人情吗？我从未去过九昌。” 其实他去过九昌，还不止一次，他少时便爱游历河山，九昌和大申以及北漠南疆的名胜山川他都去过，这么说无非是想和苏苓笙套近乎罢了。 苏苓笙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耐着性子反问他： “九皇子想听些什么？仔细说说呢。” 白肆慕：“想知道烟岚城与咱们靖嘉城有何不同。” 苏苓笙以为这小子是诚心想和她套近乎，没想到还真是问她一些关于九昌的事宜，思索半天，苏苓笙才慢慢答道： “我平日里便是久摄政王府内，鲜少出门，不过烟岚城的风光与靖嘉城大不相同，殿下若是感兴趣，都是可以随我们返程之时，一同前去烟岚城游玩一段时日。” 不知道这白肆慕出来的时候，宋寒有没有注意到他，如果让宋寒知道白肆慕也出来烦自己了……苏苓笙不敢想，只想三言两语把白肆慕打发了。 白肆慕能察觉到苏苓笙的不耐烦，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来了劲，拽着苏苓笙的袖口问道：“盛宁殿下，你再仔细给我说说呢？我想知道，烟岚城究竟是如何人杰地灵的地方，竟生出了你这般灵动貌美的姑娘。” 苏苓笙这下来了脾气，她知道这白肆慕年龄还小，而且身上酒气味也重，虽然看起来是个风流成性的，但到底也没怎么对自己造次，便扯回袖子： “九皇子殿下，我们先回屋吧，外面冷，本宫回屋里再慢慢同你说。” 白肆慕哦了一声，撇了撇嘴才撒开手，却知道这姐姐是个好脾性的，有些大胆问苏苓笙道： “姐姐有没有想过……多一个裙下之臣，也是不碍事的……” 当日苏苓笙和宋寒那桩明月洲的丑闻，可是传遍了天下，闹得沸沸扬扬的。 传到大申靖嘉城这边的时候，已经演变成苏苓笙不知廉耻，竟然公然与摄政王在宗祠苟合，犯天下之大不敬，也不肯将摄政王给逼供交代出来。 而当时摄政王那句，公主的裙下之臣，是微臣，也被传得满城风雨，对此事哀声哉道的少女皆指责盛宁公主生性放荡，将摄政王给勾了去。 可也有对此事会心一笑，改编成了话本的，九昌那边命令禁止此事不得再议，可靖嘉城这边……可是人人都知道那句大名鼎鼎的，裙下之臣。 苏苓笙彻底是失去了耐心，虽然她醉得并不厉害，但却心生一计。 她自己都很讨厌别人拿这桩事来议论自己，虽然她并不会太过于在意世人对自己的评价，可这白肆慕不知好歹，非要到她面前再度提及此事—— 也就是，传闻中的舞到正主脸上。 苏苓笙双眼一眯，趁白肆慕未曾注意之时，猛地抬脚对着白肆慕的屁股狠狠一踹，将他踹进湖里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来调戏姑奶奶我？” 随后便是巨大的一声响，白肆慕连尖叫都来不及反应，苏苓笙这一脚力气也不小，当即就整个人栽进湖中，湖面上还结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冰。 “哐当——” 正在屋里喝酒的众人听闻外面的异动，宋寒这才反应过来白肆慕也跟着苏苓笙出去了，慌神之际与众人一齐走到阁楼平台外。 “救命啊！九皇子掉水里啦！” 楼下，苏苓笙早就从巨石之上跳到草坪中，扯着嗓子四处张望着，大声吆喝招人过来。 白肆慕水性不差，加之池子算不上深的缘故，当即就酒醒了过来，甚至用不着旁人帮忙，自己在水中挣扎了两下就浮了出来，对着苏苓笙： “你——！” 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目光恰好对上阁楼上双手环抱的宋寒，白肆慕也自知自己理亏，只能灰溜溜地从岸上爬起来。 谢明川与白肆容对视一眼，知道白肆慕并没有什么大碍，但面上还是要做足戏份，便担忧关切直接自二楼翻身跳下，一左一右将白肆慕扶了起来： “殿下，没事吧？” “九弟，没事吧？” 白肆慕气不打一处来，眼神转身看朝后面咬着下唇满脸委屈的苏苓笙，暗暗咬碎一口银牙：“我没事，喝多了，一头栽进湖里罢了。” 九昌国这公主……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的，没成想是朵带刺的花，先把他推下水后又作出一副如此委屈的神态，叫旁人抓不着什么把柄…… 真是让人，又生气，但又愈加来了兴趣。 宋寒冷笑一声，心里却无端有些欣慰，小王妃到底是个不好招惹的，总归不会如以前一般任人出言讽刺，今夜定是那白肆慕先无理在先，她才会做出此等举动。 谢明川留了个心眼，背对着宋寒和晏景淮低声询问白肆慕： “殿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叫那九昌摄政王妃推你下水的？” 白肆慕欲言又止，过一会儿面色沉着地撒了个谎：“没有，我喝多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东山寨(一) 白鹤和祁云已经在东山寨待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说二人的行动较之前自由了不少，可白鹤隐约觉得，东山寨有什么秘密之地，不可能让他和祁云窥见 或许这秘密之地就事关二十年前的那个大事，白鹤的直觉向来很准，想要得到突破口，就必须从于薇这里下手。 这一个月的接触下来，白鹤发现，于薇其实…… 并不如看起来这般大大咧咧，甚至白鹤觉得，她分明就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女孩。 整个寨子里就她一个姑娘，据新婚夜那夜，于薇喝醉了便向白鹤坦白道： “白……白公子，不对，呃，夫君……夫君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在东山寨里长大。“ “这寨子里除了我以外，全都是糙老爷们，哪里有你这般漂亮的郎君啊？“ “不过……嗝，夫君你放心，我可是清清白白长大的，我的阿娘可是把带到我十三岁那年，才……呜呜呜……才去世的。“ “阿娘对我可好了，阿爹每次凶我，每次想带我出门一起打打杀杀，都被阿娘给拦住了，可是……“ 迷迷糊糊说完一番话，于薇竟伤心了起来，一把抱住白鹤，躺在他怀中抽泣起来。 白鹤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不敢动弹，更不敢伸出手轻抚于薇的后背，只能继续试探问道： “于姑娘，不然先歇息吧。“ 没想到于薇点了点头，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好啊，夫君。“ 东山寨现在气氛低迷，寨子里的人早就失去了斗志，虽说是个山寨，但这一个月以来，除了去附近的村镇采购东西，一次都没有出去打家劫舍过。 这让白鹤和祁云生出了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东山寨变为如今这幅模样。 祁云在屋外拿着一根木棍当做剑来练，白鹤则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一场剑式使用过去，白鹤不为所动，反而继续将手里的话本攥紧了几分，祁云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走到窗前低声询问： “白……大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行动啊？若是真搞不定，我们不如通知……“ 白鹤把话本收起叹了口气：“不急，于姑娘那边我还要再打点。“ 祁云不高兴地撇撇嘴：“于姑娘，张口闭口就是于姑娘，大哥，你别是喜欢上于姑娘，舍不得骗她了。“ 话音刚落，于薇便提着一只刚猎捕的野兔走到二人身后：“你们在说什么呢？“ 祁云脸色一白，哆哆嗦嗦地转身看着于薇：“于……于姑娘，你回来了啊？“ 于薇笑着将野兔扔给祁云：“是啊，说多少次了，叫我嫂子，别叫我于姑娘。“ 等到祁云知趣地退下，白鹤才推开房门出去：“夫人辛苦了，我们一起去厨房料理这兔子吧。“ 于薇在山寨中虽身为二当家，可自小到大什么都学过，劈柴做饭不在话下，做个红烧兔肉自然是小菜一碟。 白鹤也在一旁默默地替她打下手，于薇做事情的时候极其认真，便是翻找调料都眉头紧锁不多说一句话，处理干净的兔肉下锅放好调料之后，于薇这才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呼——大冬天的要打点野味真是不容易，若不是怕你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匪寨子待久了，我担心夫君的身子不好，我才不会出去打猎呢。” 说道了重点，白鹤不动声色挑眉问道：“夫人，既然东山寨早年间以……山贼业起家，现在为何会沦落如此啊？” 于薇听闻白鹤的问题，连连捂住白鹤的嘴：“嘘——这话可别让别人听到，尤其是爹爹，他最忌讳这个问题了。” 白鹤追问：“为何忌讳？” 于薇有些难为情，但架不住白鹤那副好奇的神色，只能拉着白鹤蹲到小灶旁躬下身子说：“也就因为你是我的夫君，这事儿你要真想知道，你就要对我发誓。” 白鹤：“夫人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于薇脸红道：“我要你发誓连祁云都不能告诉，否则爹爹若是追究起来，定是不会轻饶于你的，他本来就不满意你这个女婿……” 白鹤四指齐并指着天：“我发誓，夫人的话绝不外传，否则我这辈子都要孤苦无依……” 于薇按住他的嘴：“呸呸呸，你这是在咒我还是在咒你自己呢？行，我告诉你。” 从于薇口中，白鹤才得知东山寨没落沉寂的原因。 二十年前，东山寨听闻烟岚城有一户大户人家，要举家迁徙前来赴川郡，那户大户人家千年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到这一代的时候，已经人丁凋零没落至极。 而那时正逢乱世，烟岚城国都都在战火交加，朝廷的手可伸不了赴川郡这么远，一时之间流寇草寇横生，在每座城池附近大肆烧杀抢劫，民不聊生。 东山寨就是在那个时候发迹的，兼并吞灭了别的山寨之后，一跃成为赴川郡第一匪寨，还有种占山为王的趋势。 江家虽不及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山寨大当家于虎当年得到这个消息后，便在赴川郡官道上设下埋伏，就等待江家的途经。 可是东山寨从早等到晚，都没有等来江家人的身影，正当于虎觉得情报有误准备撤离之时，一个巡逻的小喽啰却急匆匆跑来禀报： “寨主！不好了，姓江那户人家被别人给截胡了！” 于虎一听这还了得？自己盯上的猎物岂有落入别人口中的道理，他以为对面是什么气势汹汹的同行，准备前去黑吃黑一较高下。 可没想到，赶到江家所在之地的时候，江家的财物已经被洗劫得差不多，尸横遍野，被摧毁的马车内只留下一些乱七八糟的衣物和器具，根本捞不着什么油水。 先东山寨一步动手的人于虎自己也不清楚，可不知为何，后来此事就传成了是东山寨所为，于虎虽是个草寇，但也不喜欢别人抹黑泼脏水，他向来不取别人性命，只取钱财。 后来天下清平，所有人都指责于虎行事狠辣该绝子绝户，一气之下，于虎甚至产生了去赴川郡城内扰民报复的心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东山寨(二) 可是后来，于虎却自赴川郡灰溜溜地溜了回来，结果东山寨却遭遇了莫名的伏击，整个寨子牺牲了三分之二的山贼，而且山寨也近乎毁灭。 于虎却对此事从此绝口不提，而且还宣布金盆洗手，再也不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东山寨便渐渐从百姓的眼里淡出，一直持续到今天。 如今的东山寨虽然不做土匪山贼做的勾当，但也随着于薇年龄的增长，这几年来又开始不间断骚扰周遭的城镇，骚扰的频率不是很多，且对与土匪而言—— 无非是去抢村镇老百姓们的鸡鸭鹅，顺几袋大米回寨子中，百姓一开始都对东山寨唾弃异常，可是不过几日，又会在于虎的授意之下，收到从东山寨拿过来的对应钱财。 那这东山寨……只简单种植些瓜果蔬菜，也不发展农业和别的产业，光是凭借从前的老本，就能吃这么多年？ 白鹤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突破口就在于于薇的父亲，于虎。 此事不能贸然行动，若是将事情闹大了传到赴川郡的衙门，没准还会上报到朝廷，引来烟岚城那边对宋寒的忌惮，所以用最简单最低调的手段最好。 在夜班三更没有多少人巡逻的时候，白鹤确认于薇已经熟睡，这才蹑手蹑脚的起身，抽出了一套见于薇穿过的宽松夜行衣，以极其出神入化的轻功，轻松便飞出了东山寨。 他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学了几声特殊鸟类的叫声，没一会儿，荒雪楼的五名暗卫便从各处聚集到了此地。 “赴川郡各县衙的卷宗你们翻看的怎么样了？” 几名暗卫低下头低声回禀道:“白大人，我们还在查，目前赴川郡的五县卷宗繁多复杂，且最近加强了防范，我们能翻阅查储的时间很少。” 白鹤并未多言，只简单交代：“下去吧，继续查，七日过后再于此处汇集。” 远望着靖嘉城所在的方向，希望王爷和王妃…… 能一切安好。 靖嘉城内，靖嘉城位于烟岚城的东方，入夜入得比烟岚城还要早，这才刚过未时天就已经黑了许多。 苏苓笙一众人从太尉府出来后，便坐上马车启程回大申皇宫。 而白肆慕不知抱着何种心态，听说苏苓笙要回皇宫后，本来在太尉府后院的被子里待的好好的，却一溜烟跑了出来，只为在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 谢明川挑了挑眉：“九殿下这是……对那盛宁公主有意思？” 白肆慕不掩脸上的笑容：“嗯，这苏苓笙姐姐，热辣的很，很合我的胃口。” 谢明川：“再怎么合殿下的胃口，殿下也是要收敛住的，不然会招来无妄之灾。” 白肆慕：“什么无妄之灾？你是说她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夫君？” 谢明川：“嗯，微臣曾在九昌与摄政王交过手，这位摄政王的身手……那可是丝毫不容轻视啊，殿下若是喜欢盛宁公主，喜欢的紧，何不忍忍呢？” “等时机成熟，莫说是一个盛宁公主了，九昌所有长得像盛宁公主的人，都会是你的。” 白肆慕：“可我只想要她一个。” 这位盛宁公主由于明月洲的事件，加之大申在九昌的探子，传言她与多名男性走动很近，还有许多次是当着摄政王的面，想来也是个和自己一样不安分的主。 白肆慕虽然公然出入烟花之地，平日里给外人的印象就是左拥右抱，可其实他也是个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毕竟哥哥管他管的宽。 今夜苏苓笙这一脚，反而踹得白肆慕坚定了死缠烂打的心。 这位美貌的姐姐这么多男人了，摄政王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肯定不介意再多一位男人。 她与摄政王的这些恩爱，定是做戏给外人看的，不过她的性子……确实泼辣的很，让白肆慕心里觉得，这回对味了。 苏苓笙在马车内紧紧依靠在宋寒肩上假寐，直到宋寒转过头来，将方才那抹凝视白肆慕的死亡视线收了回来，才重重在苏苓笙额头上一弹： “别装睡了，已经走远了。” “噢！”苏苓笙立即弹起身子，捂住自己前额处瞪着宋寒：“干嘛凶我！” 宋寒玩味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捏住她的脸：“怎么？只许你吸引别的男人，不许我吸引别的女人？我们家小王妃真是受欢迎呢。” “从程妄之，白鹤，千帆，再到后来的莫法卢拉，现在又来了个白肆慕，你怎么就这么讨男人的喜欢呢？” 苏苓笙趁势勾住宋寒的脖子：“怎么？难得王爷就不好奇，这白肆慕今夜是如何落水的？” 没等宋寒回答，苏苓笙就美化地将白肆慕落水一事说与宋寒听，其中省略了白肆慕问叫她姐姐，问她缺不缺男人云云的环节，只说自己受不了白肆慕唠叨，这才一脚踹他下水。 宋寒听完心满意足，苏苓笙果真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这白肆慕嘛……也挺有意思，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原本可以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谢明川，可是他却在众人面前扯了个谎，这倒是值得让人细品。 回到殿内，二人沐浴完毕后，苏苓笙非要缠着宋寒，让他宽衣解带看看背后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周霜开的药果然厉害，自从宋寒后背受伤时至今日，已过两月的时间，再过一些时日就到了过年的时节。 但宋寒背上的伤早就愈合脱落，再配合祛疤膏，除却那些新长出来的肉泛着淡淡的粉之外，其余地方竟与往日别无异常，苏苓笙这才松了口气。 苏苓笙从没想过，在这个时空过的第一个年，居然不是在自己的国度，也不是自己的居所，反而是在一个同样强势的邻国。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莫名生出一分乡愁来，想必大申拘谨的风气，她忽然觉得九昌的民风不要自由得太过分了些。 她向来喜欢历史上的盛唐，而九昌的现状除却国土疆域和财力状况之外，与盛唐相差无几。 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九昌了。 一旁的宋寒却翻身压了上来：“笙儿今夜就想这么安然入睡？”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东山寨(三) 白鹤虽然来东山寨这么久了，除却和于薇的大婚之夜，被迫给于虎敬了一杯茶之外，就没有再见到于虎一次。 也有偶尔几次从那些守岗喽啰嘴中得知，大当家的常常把自己锁在燕尾楼里不醉不休，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这是于虎的常态了。 燕尾楼……这已经不是白鹤第一次想要得知燕尾楼的藏身之地了。 东山寨的占地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地势易守难攻了些，其余地方都被白鹤走动了个遍，并未发现有叫燕尾楼的地方。 “小兄弟，燕尾楼在寨中何处？”白鹤故作随口一问的状态，“这么久不见大当家的，我想向他告个假回趟白家。” 要知道，于薇一直不让白鹤出寨，理由就是要让白鹤说动于虎放他出寨才行，这些事情底下的小兵小将们也有所耳闻。 一个小喽啰眼神警惕地看着白鹤：“姑爷，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寨子里吧，别老想着回家了，我们二当家的是不会亏待你的。” 要说这白姑爷看起来是个细皮嫩肉气度不凡的主，想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当日迷路误打误撞到了东山寨门口被发现，被二当家的俘虏做了夫君…… 众人抓捕到白姑爷的时候，他与自己的义弟祁云身上皆带有佩剑佩刀，谁料这两个人都是不会武功的主，一身的武器只是摆设，这才轻易把人给留住的。 白姑爷怕不是要寻机会出寨潜逃，所以二当家才吩咐下去，也告诫白姑爷，除非大当家的同意，否则白姑爷休得踏出这寨子一步。 白鹤皱了皱眉，耳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和走路的力道习惯而言，来人应该是于薇，白鹤便佯装不知情般与那小喽啰卖惨： “这位仁兄你有所不知，我从烟岚城离开白家前来赴川郡，本是想去赴川郡看望外祖的，外祖年事已高，又病重缠身，若非我误打误撞走错了到了东山寨。” “此时此刻，我应该是陪同在外祖身边了，只是二当家的又是个小姑娘，这般喜欢我，我怕我所言她不信，故而瞒了她这么久。所以……” “二当家。” “小的见过二当家。” 几个小喽啰见到于薇匆匆行了个礼，于薇早就在白鹤身后驻足已久，听他说我完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便没理会那些行礼小山贼，一把将白鹤拉到一旁。 “夫君，你所言当真属实？” 白鹤：“嗯，娘子这般喜爱我，可我又不得自由，生怕娘子不信我的说辞，所以也瞒了你这么久。” 于薇这才知道是自己任性了，眼神有些闪躲地继续追问白鹤：“夫君当真没有骗我？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介流氓草寇，夫君肯定对我万般嫌弃，所以不得不用下流些的方法……” 白鹤轻笑两声：“怎么会，娘子可爱的紧，便是被你掳来做压寨夫人我也心甘情愿了，我所读的圣贤书，可从未教过我对女子无礼的，所以我一直对娘子敬重有加。” 于薇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好，我知道了，我就知道夫君是为我好……但是夫君，你发誓，你真的不是骗我的，不然你这一回去，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白鹤：“我白某对天发誓，对娘子一心一意，绝无任何欺骗隐瞒之意，若违此誓，万劫不复。” 于薇哪晓得白鹤真的会发誓，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你和祁云先收拾东西去赴川郡吧，我就不跟着你去了。” 言罢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她也明白，白鹤定是出身名门望族，若是真让他的家人这么早知道，他被一个女土匪给掳来当夫君了，白家人应该会生气报官的吧…… 爹爹交代过，东山寨如今要谨慎行事，切忌得罪任何有权有势的人，否则一旦报官将事情闹大，东山寨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 白鹤双手放于于薇的双肩之上：“娘子放心，既然你我已经拜过堂成亲了，我便一生一世都认定你，若是你还是放不下心来，带我去见见大当家，我亲自同他说明可好？” 见于虎？可是于虎总是待在人迹罕至的燕尾楼，这燕尾楼便是连自己爹爹都不愿意去靠近的，带着白鹤去会不会不合适…… 可是白鹤又想表示决心，这怎么能浪费他的一番心意呢？ 思来想去，于薇终于松了口对白鹤道：“好，我带你去燕尾楼一遭。” 燕尾楼离东山寨其实算不上远，东山寨背后倚靠整座巍峨险峻的大山，这一片都是东山寨的领地，旁人靠近不得，自然也不知这燕尾楼藏身何处。 只见走过无数曲折环绕的小径后，又途径一段幽闭不见光的山洞，出了山洞，映入眼前的便是一个蝴蝶缭绕的温泉潭，里面有一栋一分为二劈开修建的楼，像极了燕尾的形状。 虽为茅草与古木简单搭建的小楼，但颇有一番隐世的韵味。 原来燕尾楼藏身在这种地方，怪不得白鹤此前夜间将东山寨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有此等特殊隐秘之地。 于虎此时此刻，面上正盖了本书，躺在一张竹木编织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到洞口传来动静，下意识将书拿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谁？” 洞口后方的人走出，原来是自己的宝贝闺女，于虎这才放松下来，可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那个小白脸白鹤，于虎不满地骂道： “薇儿，怎么把外人带来此处？还不速速回去！” 于薇站在中间左右为难，没想到这么快就吃了于虎的闭门羹，白鹤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形式，于虎有些愠怒地将手里的书朝二人扔过来： “快给老子滚出去！” 于薇怕白鹤被书本砸中，自己上前挡了这一下，只能委屈地拉着白鹤走。 她不明白，于虎为什么会对这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反应，自记事以来到今日，她不过才来过三次燕尾楼，每次于虎都是这种态度。 而白鹤却已经将燕尾楼的方位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秦熙好(一) 大申皇宫的庆典如期而至，整整三日，皇宫内都热闹非凡，各国来使络绎不绝。 苏苓笙和宋寒等人今日出席，不仅仅要面对的是大申的皇帝，还有一些别国的使臣，甚至还有几个敕敕国的外邦使臣，可谓是隆重不已。 宋寒站立在一面等身的镜子面前，双手摊开任由苏苓笙替他穿戴好衣物，苏苓笙对他的身材和衣服的制式已经非常了解，这些事原本是宫女太监负责，可宋寒却扭捏着说： “我可不想让别人觊觎你夫君的美色的，想必你也不愿意的，对吧？” 苏苓笙扶额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偷懒自己直说，别总使唤我，别找借口。” 宋寒却保住了苏苓笙：“这有什么的，女子……夫妻恩爱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给我换，我伺候你更衣，我们之间是公平的。” 一想到上回自己说妻子伺候夫君乃天经地义，惹得苏苓笙不高兴，两个人还就此事争论起来，最后苏苓笙给宋寒的结论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捆绑，没有什么天经地义”。 现在还是别重蹈覆辙说旧话的好，免得苏苓笙不高兴，在庆典上给别人摆臭脸子。 苏苓笙知道宋寒和自己思想上的鸿沟，她也知道不能拿现代人的思维去束缚古代人，宋寒肯尊重她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帮他换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嘴上骂骂咧咧地骂宋寒，实际上还是在悉心替他换衣物。 轮到苏苓笙自己要换的时候，苏苓笙扭扭捏捏地让宋寒出去，或者是走到屏风后面，她想自己来，可宋寒却神色迷离地看着她：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我之间不是早已坦荡至极了吗……” 苏苓笙拿着衣物红了脸：“别闹了，再闹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宋寒抢过她手中的衣物执意要给她换：“不行，夫妻之间都是公平的，既然你帮我换了，我就要反过来伺候你，你要是不接受，那可是打脸了啊。” 二人出了紫微宫，坐着步撵前往今日大典宴会的所在之地——九幽宫。 皇宫内的人比他们刚进宫那日还要多少不上，肤色衣着各异的人和使臣来宾有序地鱼贯而入，纷纷汇集在了九幽宫附近等候入场。 九幽宫在整个大申皇宫的坡地之上，想要上去需费些力气，所以抬步撵的宫人有些费力。 苏苓笙有些无聊，看着窗外的往来之人，忽然想起这大申不是以封闭森严为习惯吗？怎么现在也会出现那些外邦使臣了？ “你说大申现在是不是也在向九昌学习啊，学习九昌的风俗和开放，好发展自己的国力……”苏苓笙对政治一向不感冒，若不是今日闲的慌，才不会问宋寒这种问题。 宋寒也在观察轿撵外的情形，正如苏苓笙所言，大申皇宫今日聚集的外邦人，恐怕是比从前还要多上十倍，这个提议…… 想必是谢明川提出来的，不难看出他不仅在军事上有野心，在商业上似乎也想效仿九昌做大做强。 “笙儿所言极是，这都让你看出来了，真聪明。”宋寒把脸贴朝她，好一番阿谀奉承的夸赞。 苏苓笙：“……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你的话这么多。” 从前她嫌弃宋寒寡言少语，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宋寒对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什么语出惊人的话都说得出来，与从前那个高岭之花判若两人…… 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住这种反差，原来真的没有天生高冷的人，只有闷骚待发掘的人。 宋寒：“嗯？我只对你一个人话多啊，旁的人我照旧不喜言语。笙儿现在莫非嫌弃我了？” 苏苓笙搓了搓双臂上的鸡皮疙瘩:“你给我时间缓一缓，我从前可没想到堂堂摄政王居然也有这一面。” 宋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话音刚落，自己都愣住了，若不是车窗外的宫女出言提醒：“王爷王妃，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 宋寒又立即换了个冰冷的音色淡淡答道：“嗯。” 与方才那个黏在苏苓笙身上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从紫微宫出来至正式步入九幽宫正殿，虽路途算不上远，可也有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下轿撵的时候，苏苓笙和宋寒刚好遇上沈知宴和晏景淮。 沈知宴挽起苏苓笙的手在她耳畔轻言道：“咱们九昌今日定会大放异彩，我方才偷偷观察过别国使臣带来的礼品，我觉得我们的礼品——算得上标新立异了。” 苏苓笙一脸怀疑：“当真？你就不怕那些玻璃制品被别人识破？敕敕国的城邦国家万一也制造的出来呢？” 沈知宴：“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可是这个时代制造出玻璃的第一人，而且莫法卢拉也没见过玻璃，担心什么？不多说了，咱们进去吧。” “九昌国摄政王、摄政王妃到——” “九昌国云望将军、丞相到——” 一个年迈的太监扯开喉咙向殿内众人介绍来宾，这一嗓子下去，整个九幽宫内就炸开了锅，纷纷讨论九昌这次对大申的大典极为重视，竟然派出足足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两国怕是要交好了。 九幽宫正殿的规模与烟岚水宫的璨蓝厅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苏苓笙踏步入大殿时，殿内的位置已经将近坐满，无数人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 这种场合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苏苓笙目光正视前方高位之上的人，走近一看，大申这位皇帝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有些病恹恹地坐在龙椅上。 “九昌摄政王宋寒，见过大申陛下。” “九昌盛宁公主，见过大申陛下。” 苏苓笙朝皇帝行了个礼，一语既出惹得大申的许多贵妇都惊诧不已，按照她们大申的规矩，女子即便地位再如何尊贵，嫁给夫君过后，便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 而这九昌的公主以自己的身份自称，若换做在大申，早就被夫君以不敬之罪相处罚，可她身旁那位丰神俊朗的摄政王，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个问题。 第二百二十五章 秦熙好(二) 苏苓笙四人介绍完自己的来路之后，沈知宴转身朝殿门口拍了拍手，立即便有身着九昌国兵甲制式的士兵抬着上百只沉重的箱子鱼贯而入： “陛下，这是我们九昌的一些小小心意，九昌恭祝大申年年繁荣昌盛，愿与大申永交好，以共同庇佑天下苍生之安宁。” 话音一落，箱子骤然打开，为首的几个箱子里，赫然摆放几个雕刻了龙凤麒麟等瑞兽的玻璃制品，一瞬间，整个九幽宫大厅内鸦雀无声，纷纷仰首前来观赏这些工艺品。 只有苏苓笙不自觉地地下头，努力作出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淡定模样，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慌乱，若是让外人看出了这些所谓的珍品…… 不过是一堆石头进行化学反应过后的材料，会不会有点掉价？ 可沈知宴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加之大厅内的人都屏息凝神的反应，苏苓笙这才放下心来，又轻轻抬起头斜眼打量大申皇帝的反应。 还好无人识破。 “这是冰雕？还是旁的珍宝？怎得如此晶莹通透之玉石？” 开口询问的，是坐在嫔妃席上一个眯着眼的红衣女子，声音慵懒面若蛇蝎之色，却妖冶得明目张胆。 大厅内，有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工艺品，便惊奇叫嚣起来： “这便是九昌今年新发现的一种玉石！名为玻璃，此等玉石实属天外来物！乃稀世珍宝啊！” “原来这就是玻璃！从前只略有耳闻，如今亲眼得之一见，不亏为玉石上品啊!” 这些玻璃的纯净度和透明度确实比起沈知宴之前所潦草生产的，好看上数十倍，看来此番她是用心琢磨过，才大胆将玻璃带来大申的。 也是一瞬间，大厅内讨论开了锅，都在围绕着这些玻璃制品讨论，从他们对话的中苏苓笙得以听闻，原来九昌的玻璃早已出口到敕敕国等地了，远比苏苓笙想象的还要畅销许多。 而玻璃这种被沈知宴把控严格的产业，自然也只九昌独有，所以哪怕是稍微走心一些制造出来的玻璃，卖往别国都是炙手可热，是身份和财力的象征。 且像今日赠送出去的这些上品玻璃，从未有人见过，想必定是价值连城，对九昌的财力和手笔自然由衷臣服。 光是玻璃都足足这么多箱，更别提别的金银玉石绫罗布匹还有珊瑚东珠，九昌的手笔确实阔绰至极。 大申皇帝满意地捋了捋脸上的胡须，一抬手，九昌士兵便将这些箱子抬了下去，等待日后将这些珍品赏的赏赠的赠，说不定三宫六院都要争先争宠了。 今日的九昌果然出尽了风头。 苏苓笙和沈知宴对了个眼神，沈知宴亦是回了她一个骄傲的神情。 陆续入殿的还有别国的使臣，苏苓笙静坐在宋寒身旁细致观察着，那些容色悠扬从容的使臣，到自报家门的时候，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骄傲，而他们的国家确实为目前强国队列之一。 而那些神色明显不够自信的使臣，到自报身份之时，苏苓笙甚至都未听说过这些郡国的名字，还是宋寒小声在旁边做着解释： “秦宋，一个依附在大申东北部的小国，国土不过方圆百里罢了。” “西胜，位于九昌南疆与大申三地交接地带的小国，常年遭受三方交战的困扰，民不聊生多年。” “明渊，地处北漠十三国，但是却是这十三国之中最微弱的一个小国，前身是大申以北的游牧部落，常年经受风沙的侵袭。” “……” 一连介绍了如此多的国家，苏苓笙心中感慨万千，自己该庆幸是穿越身为到如今四大国之一的九昌，还是该庆幸九昌不仅强盛，还开明？ 直到殿外所有的使臣都入殿完毕，谢明川才在最后一袭华贵官服隆重出场：“诸位恕罪，谢某公务缠身，今日来迟，自罚三杯。” 而后当着众人的面，随手拿起就近一张桌子上的酒壶，朝三个杯中斟满三杯酒一饮而尽。 “好！” “谢太尉好酒量!” “谢太尉好气魄！” 一人起哄，满堂喧嚣，连带着宋寒和晏景淮也跟着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只余下苏苓笙后知后觉，敷衍地抬起手跟着拍了两下。 谢明川行事如此高调，若不是重权在手，今日早便成为一个活靶子了。 宴会正式开始，席间奏乐舞蹈不眠不休，苏苓笙和宋寒甚至都需要贴着耳朵与对方交流，大申今日此等盛况，靖嘉城的文武百官也都到了现场，连同一众世家子女。 此等时机，不仅仅是这些子女大放异彩的机会，更是谋求好姻缘的时机。 苏苓笙和沈知宴最爱看这种热闹，不一会儿坐到了一块，如同选秀评委一般对着前来献礼的贵公子和小姐进行点评。 不过……这些献礼的人当中，苏苓笙并未见到秦熙好，方才听游川来报，秦熙好也参与了今日的庆典，只是这大殿之内不见其踪，想来是谢明川不让她抛头露面吧…… 谢明川正在北漠十三国的位列中谈笑风生，不曾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更无暇分心去顾及秦熙好的行动踪迹，毕竟在外，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申第一贵女。 正想着秦熙好为何没有出现的时候，秦熙好却身着一袭浅紫色的马面裙，发髻高高挽起，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琉璃杯盏朝嫔妃位上的红衣女子走去。 那红衣女子便是当今大申赫赫有名的妖妃越狸，传言她与谢明川走得极近，二人一个惑主一个夺权，在大申为人人唾骂的存在。 不知秦熙好为何会去向她敬酒？ 苏苓笙也不愿多参与别国的内部斗争，只职业病发作般盯着台上献艺的人，沉醉其中不亦乐乎。 “摄政王恕罪，是小女有眼无珠。” “嘶——” 异响自身旁传来，虽然动静不大，甚至不足以惊动旁的人，但苏苓笙却听得清清楚楚，故而回头张望了一番，只见秦熙好杯中的酒水尽数洒到了宋寒的衣襟之上。 宋寒冷眼看着肩上那篇浸湿的地方，晏景淮在一旁开口道： “王爷不如下去换一身衣物。” 第二百五十六章 秦熙好(三) 不就是宋寒被秦熙好一不小心打湿了衣物，苏苓笙不以为然，而嫔妃席位上的越狸则将这一切尽收入眼底，端着手中杯盏朝皇帝打了个招呼，便扭动着身姿朝苏苓笙下来。 “本宫敬九昌摄政王妃一杯，早便听闻王妃美貌天下无双，今日得以一见，传言当真不假。” 等到耳畔传来一个魅惑的声音时，苏苓笙才惊绝回头，原来越狸已经端着酒杯过来，轻车熟路般地坐在宋寒的位置之上。 越狸是南疆的一个不得宠公主，早在她进大申皇宫和亲为妃之前，就有传言说南疆有一妖女，与其一母同胞出生的弟弟长相极其相似，不过这两个人的命格却是天差地别。 她的弟弟越柳是天命真子的命格，是南疆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帝王，今年不过十六岁。 而这越狸却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之时就有巫医给她算过，说她会是祸水红颜，还会导致南疆风雨失调，民不聊生。 可大申皇帝却不信传言，两年前前往南疆之时，意外见到了年纪尚小的越狸，被越狸的美貌所吸引，不管不顾地要南疆将越狸送来和亲，否则要攻打南疆。 大申此等大国居然看得起越狸这种煞星，南疆那边何乐而不为呢？风风火火地就将越狸收拾打扮了一番，连同数件寒酸的嫁妆一起打包来了大申。 越狸的长相一看便知是南疆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同于北漠往西女子的长相，越狸的眉眼更要柔和一些，却也带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尤其是那双精锐的眼眸，瞳色似乎还泛着幽幽的绿，活脱脱像一只出洞的蟒蛇。 苏苓笙下意识的不是很喜欢她，毕竟……同为蛇蝎美人的长相，她那位四姐苏苓雪看着更多的是傲气，而并非这位越夫人身上的妖媚之气。 “嗯，越夫人有礼了。”苏苓笙抄起手中杯盏与越狸回碰了一杯，她酒量尚浅，本就有些微醺陶醉，但又不愿拂了越夫人的面子，只一饮而尽，想让越夫人识趣地早点离开。 越狸见苏苓笙这副模样，掩面笑了笑，又贴近了苏苓笙，在她耳边吐气如兰：“王妃还真是心大啊，难得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苏苓笙皱了皱眉：“嗯？什么地方，还望越夫人指点一二。” 越狸：“噢呵呵……王妃一心专注于这台上的歌舞，殊不知这王爷被秦小姐的酒水打湿了衣物。” 苏苓笙：“嗯，这本宫倒是知道。” 越狸:“可是王妃不觉得奇怪吗？为何王爷衣物湿了……这秦小姐要一起跟着出去？” 原来这越狸是个嚼舌根的，苏苓笙自然是对宋寒的为人一清二楚，只不过这越狸趁机上来挑拨苏苓笙和宋寒的关系，想来一开始就抱着什么坏心眼儿。 苏苓笙：“本宫不觉得奇怪，秦小姐既然不小心失仪于王爷，同王爷一同出去赔罪道歉乃人之常情，本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越狸知道无妨说通苏苓笙，只能丧失了兴致又躲到一旁故作有心无意地说道：“王妃你是有所不知，这秦小姐在我们大申的名声……这般不偏不倚就能将酒水洒在王爷身上，本宫多说无益，王妃自行体会吧。” 随后又扭动着身子走了，直到走得远了，沈知宴才掉过头来跟苏苓笙皱眉吐槽：“她好意思说秦熙好的名声不好？她自己的臭名可是比秦熙好还要出名，不然怎么会被以妖妃相称？” 苏苓笙扶额叹气道:“哼，谁知道她安的是个什么心思呢？不去理会便是，我们继续看歌舞便好。” 或许是方才那杯酒下肚下的急了一些，苏苓笙的头这会儿忽然又晕了起来，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眼前歌舞礼乐表演之人的身影，竟交替分合成几个重影。 莫不是酒里被下了药？不可能，方才还好好的，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有人行如此行径? 不过自己一开始……不就是因为这种疏忽大意才被人陷害的吗？ 苏苓笙实在是难受的紧，便朝沈知宴低声说道：“阿宴，扶我出去走动走动，切记别走太远。” 沈知宴慌忙放下手中杯盏，扶起苏苓笙向晏景淮说明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出去了。 越狸坐在嫔妃位上，对着谢明川举起杯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南疆女子本就善用蛊毒之术，可她也不敢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公主下什么手，方才与苏苓笙交谈的时候，随手朝她酒中加了一些能加剧她醉酒程度的药物。 好让她能有机会出去看看，指不定就能看到秦熙好有没有在纠缠宋寒。 另一边，白肆慕正坐在苏苓笙斜对面的位置，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向苏苓笙的方位瞥去，可没想到—— 这位王妃姐姐方才还不是好端端的？怎的忽然醉酒了？ 于是趁着厅内人多嘈杂之际，白肆慕也寻机偷偷溜了出去，只为想个法子帮上苏苓笙一把。 苏苓笙被沈知宴搀着走出九幽宫，宫外下起了如撒盐般的细雪，还刮来几缕冷冽的冷风，瞬间让苏苓笙的头脑清晰了不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沈知宴见苏苓笙的脸色缓和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苏苓笙扶起一旁的栏杆试图起身：“嗯，没事，我没事……可能就是刚才喝酒喝的急了些，现在好多了，不过我们先待一会儿再回去吧。” 沈知宴搭了把手扶过苏苓笙：“好，你先能走动再说。” 苏苓笙一个重心不稳，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沈知宴见状只能又将苏苓笙扶回长椅上：“你先别动，不着急。” 苏苓笙：“嗯。” 闭目养神歇息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朝她们二人逼近，苏苓笙以为是宋寒，睁开眼的瞬间却发现一张冰冷稚嫩少年脸： “王妃姐姐先别生气，我就只是来看看你。”白肆慕自袖口中掏出一个白净小瓶，“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闻闻这个醒神。” 第二百五十七章 秦熙好(四) 白肆慕此番跟着出来并未抱有恶意，相反，他倒是碰巧可以帮上苏苓笙一把。 宸王白肆容酒量不算佳，兄弟二人又常常一齐出席各类宴会，白肆容酒过三巡头脑不清明后，总会发热昏聩，久而久之，白肆慕就养成了随身携带一瓶醒酒精油的习惯。 这醒酒精油主要采用薄荷油和冰川雪水以及醒酒草制成，只需要简单拧开盖子闻一闻即可，这还是白肆慕四处找药师精心调配出来的方子，百试百灵。 沈知宴依旧警惕地一只手拦住白肆慕：“九皇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王妃吹会儿冷风清醒一些就好，不用劳烦你。” 白肆慕有些委屈，上次醉酒出言轻薄苏苓笙的事情还没道歉，这次一片好心却被她人戒备，不知道苏苓笙私下是如何与沈知宴等人谈论他的。 “沈将军，你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自己闻闻给你看。”白肆慕说着就扭开了小瓶子，将瓶口对准自己鼻尖的地方，轻轻一嗅，并无任何不良反应。 白肆慕接着道：“下雪了，若是王妃在外待久了淋出风寒，那才是我大申待客不周。” 他言之有理，现在身处异国他乡，身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染上灾疾。 沈知宴这才放下心来，四下都有各国护卫婢女无数，今日这种场合白肆慕想来也不会乱来，便伸过手接住白肆慕的小瓶：“多谢九皇子的心意。” 苏苓笙闻过瓶中散发出来的气体，瞬间就缓和了不少，只觉一股清凉舒爽的气劲自鼻腔涌入颅内，让她一下子就脱离那种摇摆眩晕之境。 “多谢九皇子。”苏苓笙没一会儿就站得起身子了，仔细将小瓶递给白肆慕，白肆慕接过瓶子的一瞬间轻碰到了苏苓笙的指尖，面上不由得一热： “姐姐别客气，我随你出来……也是为了，是、是为了上次之事道歉。” 白肆慕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沈知宴，这种事情当着沈知宴的面儿说出来，他脸皮还是有些薄了。 苏苓笙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此事她无意中告诉过沈知宴，不过她和沈知宴二人并未对这位年少皇子做出任何负面评价，只一笑了之罢了。 沈知宴：“九皇子但说无妨，该知道的，本将或许也都知道了。” 原来这位貌美女将也都知道了，这样一来白肆慕反而还更觉羞愧几分，挠着头朝苏苓笙道歉：“苏……王妃对不起，那夜我不该在太尉府肆意出言轻薄你，是我自己妄听谣言，才做出当时的荒唐之举。” “王妃看在我们大申与九昌诚心交好的份上，可以不计较此事吗？改日我定寻个机会，亲自携厚礼登门道歉，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白肆慕后来再回想起当日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了。 哪怕是站在太尉府门前，信誓旦旦地说想要苏苓笙一人，这种话都能令他羞愧不已。 他后来几日想方设法的打听了有关苏苓笙的一切消息，方才得知苏苓笙和宋寒二人感情极其深切，不仅出生入死过好几回，摄政王还为了这位王妃洁身自好，从出入任何烟花之地。 而这位王妃虽与多名男子都传出过绯闻，可绯闻终究是绯闻，自她意外落水后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她性子温和淡泊，又不爱四处张扬，所以结交这么多蓝颜知己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那风流成性的，许是传谣言的人将九昌四公主苏苓雪和她混为一谈了，以至于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将这位王妃传成放荡之人。 一番诚心诚意的歉词说出，沈知宴和苏苓笙愣了愣神，对视一眼后纷纷轻笑出来：“九皇子既诚心道歉，本宫哪有不接受的道理，此事既已翻篇，也望九皇子不要放在心上。” 得到苏苓笙的原谅，白肆慕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见苏苓笙脸色已恢复如常，飞雪逐渐浓密，便邀苏苓笙一齐回殿内。 苏苓笙点点头，轻提裙子起身，白肆慕转过身瞬间，却看到不远处一对熟悉的身影—— 秦熙好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隔三差五就能见着，只是那名男子的身形……似乎是九昌摄政王宋寒？ 男子身量极高，身姿亦是挺拔瘦削如青竹直立，墨发以金冠高高盘起，即便隔得远也能感知到他的压迫与威严之气，一双清寒幽瞳格外引人注意。 是宋寒？ 白肆慕不敢多看，亦不敢多想，沈知宴和苏苓笙外出这么久，全程都背对着那个方向，无暇注意梅树下交谈的二人。 匆匆收回视线的时候，苏苓笙和沈知宴却因为白肆慕有些明显的视线起来好奇，一齐回头看朝方才他凝视的方向。 只见宋寒背对着他们，整个身子将秦熙好笼罩住了三分之二，露出一尾浅紫色的马面裙出来。 白肆慕心中暗叫道不好，又坏了事情，若是引起王妃和摄政王的矛盾又该如何是好。 而苏苓笙淡定得无事发生一般，轻轻扫了白肆慕和沈知宴一眼，露出一个平静微笑：“九皇子，阿宴，我们先进殿内再说。” 白肆慕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解释着：“王妃，我……我……” 苏苓笙又笑了笑：“九皇子不必担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本宫最清楚不过，想来是与秦小姐说什么要紧事情罢了，我们先进去吧。” 她确实不担心宋寒，宋寒的生活也不是只围绕着她一个人进行的，况且此前曾偶尔听闻宋寒与晏景淮交谈的时候，有提到过秦熙好，或许此时此刻—— 他可能在和秦熙好交换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秉承着这种心理，苏苓笙没有什么波澜地转身就走。 另一边，梅树下，秦熙好皱着眉与宋寒交谈完自己的请求，宋寒正微眯着眼斟酌，不料这位年轻王爷正背对着大殿的位置，而大殿外他的王妃不知何时出现，远远地看了二人一眼就转身进了大殿。 秦熙好不等宋寒考虑完，有些慌张地看着大殿的方向：“王爷，您的王妃方才好像……看到我们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秦熙好(五) 如果因为秦熙好与自己的这番交谈，就让苏苓笙产生误会，那事情就闹大了。 宋寒脑子里只有这件事，也顾不得秦熙好与他交谈的东西，三步并两步地朝大殿的方向小跑了回去。 秦熙好望着宋寒的背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更多的却是一番羡慕，天地之间……除了爹爹和裴郎以外，没有人会像宋寒对苏苓笙一般，对自己这么上心了吧。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秦熙好拂了拂肩上掉落的梅花瓣，小心挪动着步子朝九幽宫的大殿的方向回去，没走几步远却被一个疾驰过来的身影摁倒在雪地中： “好好，我还看不出来——你真的是一个见谁贴谁的货色，让我猜猜，你这朵娇贵的牡丹，被几人采摘过，又被除了我之外的几人蹂躏过?嗯？” 秦熙好闭上了眼睛，仿佛认命一般任由此人出言羞辱，想也不用想，这个在皇宫内行事作风如此大胆之人是谁。 谢明川生得极其俊美，细看之下还颇有雅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句句如带锋芒，扎得让人难受。 一旁的皇宫守卫早就习以为常，眼神都不挪一下的正视前方，对这二人视而不见。 又是这种神情。 谢明川很不喜欢秦熙好对他的忽略，明明一开始她是一个用眼神就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奇女子，可随着自己强取豪夺之后，秦熙好待在身边越来越久—— 她的性子越来越不及最开始那般刚烈，只会越来越忽略冷漠自己。 谢明川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在雪地之上，另一只手捡起地上掉落凋零的梅花枝别进秦熙好的鬓发之中：“好好，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再这么对我时而不见。” “你要知道，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你也只不过是我的玩物而已，我麾下那三军将士，可是没有品尝过你这种国色天香。” 秦熙好忍无可忍睁开双眼，眼眸寒凉空洞如死物般狠狠盯着谢明川，丝毫不畏惧谢明川的威胁：“谢太尉，你是不是忘了，小女心口处的那道伤，是如何造成的。” “既然我可以从鬼门关走过来一次，也可以去闯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谢明川被戳中了逆鳞，脸色一僵，这才起身把秦熙好一齐拉了起来，半是安慰半是哄地软下了声音：“我们之间，就一定要这样吗？” 秦熙好揽住谢明川精壮的腰身：“谢郎，你知道的，我只是愿意被你睡，可是我心里没有你。” “同理，你也只是喜欢我秦熙好这个人的身子，对我的七情六欲爱恨纠葛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不把我当成一个人，谢太尉又何故在屡次折辱我之后，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你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 她说的是对的，可谢明川忽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心口处隐隐发酸疼得他难受，谢明川低垂眉眼，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披在秦熙好身上讨好道： “好好，先别闹了，我们回去，外面凉，你不能冻坏了身子。” 秦熙好倒是没拒绝谢明川的示好，任由谢明川牵着她一路走回了九幽宫。 而九幽宫内，距离正殿还有那么一段路程，沈知宴和苏苓笙二人缓慢走在他前面，白肆慕的心情畅快了许多，走起路来的节奏都有些轻快，却没想一个不注意—— 直接踩到了苏苓笙的裙尾，苏苓笙吓得尖叫一声，沈知宴虽反应力再迅速，却来不及伸手勾住苏苓笙，便眼睁睁看着白肆慕和苏苓笙二人一齐栽倒在地。 “哎哟!” “呜……” 苏苓笙几乎是脸着地，好在头上的步摇珠钗再凌乱又如何，终归没有挪位到面庞上的，若是这么一栽倒下去被步摇流苏划伤了脸…… 好疼，这辈子怎么受伤几乎都是脸贴地地砸，自己这张脸这么好看，怎么命运多舛到这种地步？ 苏苓笙疼得直不起身子，伏在地面上倒吸凉气，白肆慕年纪虽小，看着也瘦，可一身的身子骨却结结实实的，压在苏苓笙腰上着实让她喘不过气来。 白肆慕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趴在这位姐姐身上了，但奈何地板打滑，一直也没撑着身子站起来。 沈知宴无奈望天，这傻小子……而后一把将白肆慕从苏苓笙身上扯了起来。 宋寒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苏苓笙半趴在地面上皱着张小脸，白肆慕才被沈知宴从她身上拉起来，还半是昏昏沉沉地摇着头。 难得他趁自己醉酒非礼了苏苓笙？ 宋寒脑中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沈知宴和白肆慕正要一齐伸手去拉苏苓笙的时候，宋寒忽然走到二人中间，直接将苏苓笙从地面上一把抱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白肆慕： “九皇子请自重。” 白肆慕满脸的莫名其妙，想来是这位摄政王误会了什么，刚想开口反驳宋寒，却被宋寒如刀刃寒光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第一日的庆典结束的很晚，苏苓笙和宋寒回到紫微宫的时候入夜已深。 苏苓笙第二次入席后又饮了些酒，没有了白肆慕的醒酒精油，她在沐浴泡澡的时候都有些迷离。 整个浴房内热气腾腾，浴池边上还摆放得有鲜花鲜果无数，活像一个缥缈的仙境。 以往都是苏苓笙先沐浴完，浴池更换浴汤完毕宋寒才沐浴，可宋寒今夜无端一股子的无名火，便屏退了檀妙和云茉，悄然走进了浴房。 浴池内，苏苓笙依靠在一角，小脸被水蒸气蒸得通红，双眼轻阖，连睫毛都被打湿得湿漉漉的。 宋寒宽衣解带下了浴池，一池的热水被他可以搅合出声，惊得苏苓笙睁开了眼：“寒哥哥，你怎么来了？” 宋寒：“我为什么不能来？” 苏苓笙一知半解试探道：“你今夜不看完书再沐浴了？” 宋寒：“……看不进去。” 二人一阵沉默，苏苓笙只躲在那一角不出来，终于是宋寒沉不住气走上前一步，双手撑着浴池岩壁把苏苓笙圈在怀中： “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姓白那小子又来骚扰你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庆(一) 莫不是因为今天白肆慕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那一脚，引起宋寒误会了？ 这可不兴误会。 苏苓笙连忙给宋寒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宋寒闻言，微蹙的眉头终于放松，这才腾开了一个地方容苏苓笙缓口气道：“原来如此。” “笙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切记护好自己，虽然近几日大申皇宫内定是加强了防范和戒备，可是我还是担心，如当日明月洲一事的事情发生，所以……” 当日之事，亦是宋寒自己的心结。 如果有朝一日，苏苓笙知道了自己一开始就是个知情者，自己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陆瑾年为他们二人设下的局……宋寒不敢想，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想方设法除掉前洛和湘远。 苏苓笙伸手自宋寒眉心抚去：“你别担心，我现在留的心眼可多了呢。倒是你，你今日与秦小姐交流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宋寒早料到苏苓笙会询问他秦熙好一事，便又朝苏苓笙凑近了几步，在苏苓笙耳畔轻声道： “我怕隔墙有耳，只简单与你说一说，秦小姐是个可怜人，她想借我们的手，来对付谢明川。” 苏苓笙闻言脸色有些复杂，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秦熙好和谢明川的关系看来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很多，况且此次前来大申的路途，听宋寒和晏景淮交谈的间隙，苏苓笙也大概得知谢明川的狼子野心，要多加防范。 秦熙好对谢明川肯定是有恨的，毕竟曾经身为大申国第一贵女兼才女，自小都在书山诗海里耳濡目染长大，曾屡屡在大申国各类诗会上屡出风采。 曾听闻她未及笄的少女年岁，就常常女扮男装出入各大诗词宴会，夺得魁首之后又潇洒离去，一而再再而三，被大申文人成为“粉面郎君”，最后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个女儿身的事实。 大申礼教严厉，寻常女子根本没有出入私塾的机会，贵族女子才有读书识字的资格，但大多也都浅尝辄止，少有像秦熙好这样才学性情都远胜男子的奇女子。 秦熙好年少时喝醉了甚至放言，自己要做大申国第一个女官。 她暴露自己的身份后，不仅没有引来众怒，反而吸引了大波欣赏于她的才子，连大申皇帝都对秦熙好青睐有加，下旨恩准她能自由进出上书房和国子监。 几年前，她曾风头两无，加之出身不凡，美貌无双，性情冷清，所以是个闻名天下的冷美人，是大申国最骄傲的那朵枝头牡丹。 秦熙好与她的前未婚夫裴敬之，也就是大申翰林院的大学士裴大人，二人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可谁能料到秦熙好这样的女子，终究是吸引了谢明川的注意力。 那朵迎风肆意盛开的烈焰牡丹，最后却是被谢明川给摘了去。 谢明川与秦熙好的父亲乃实打实的政敌，秦熙好委身于这种人身下，又不得弘扬自己那一番鸿鹄之志，甚至还被他逼迫衣不蔽体地在寒冬腊月当着外使的面献舞…… 秦熙好应该是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吧，与所爱之人不得不分开，又不断背离自己的志向，成为连平庸女人都不如的囚笼玩物。 她不恨谢明川，苏苓笙才觉得奇怪。 她应该是恨谢明川的，想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万劫不复，以解心中之恨。 简单几句话，再结合苏苓笙近些日子以来的听闻，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只小声回应宋寒道： “那秦小姐可有对应之策?” 宋寒：“时间紧迫，加之宫内谢明川耳目众多，我与秦小姐只是假意在九幽宫内赏梅探讨诗文，具体情况秦小姐并未告知我。” “她只让我和晏丞相，于七日后子时，前法子往秦家旧宅赴约。” 秦家旧宅位于靖嘉城西城，靖嘉城西城是乃城内人迹最稀少最清冷，亦是官员别院最多的聚集之所。 苏苓笙：“嗯，你和晏丞相再仔细探讨一番吧，万事小心些，我虽也可怜秦姑娘的遭遇，但我们终究是九昌人，手还不够伸这么长……” 宋寒：“我明白，笙儿放心好了，不过我也好奇——你今天看到我跟她站在一块儿，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苏苓笙：“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我知道你的为人，也对秦小姐的第一印象很不错，我何必受他人挑拨疑神疑鬼？” 宋寒：“他人?挑拨？” 苏苓笙：“嗯，你和秦小姐出去之后，越夫人来我们的座席上敬了一番酒，我就是和她喝完酒后身子才出现不适症状的。” 原来如此，越夫人——宋寒也有所耳闻过，大申国大名鼎鼎的妖妃罢了，据自己的探子来报声称，这越夫人和谢明川的关系可谓非同一般，谢明川多次深夜前往深宫内苑拜访她，从而在宫内留宿的情况都有。 而据说这位越夫人不仅和谢明川有一腿，早在前来和亲之前，就和自己的双胞胎亲弟不清不楚，二人在南疆成日厮混在一块儿，惹得朝野上下都颇有微词。 越狸来了大申也不消停，可大申皇帝年事已高，加之有谢明川保她，她便越发大胆无度起来。 甚至传言秦熙好的前未婚夫，裴敬之，在他浑浑噩噩消失的那段时间内，便是被越狸强囚于皇宫中。 看来她的气度和眼界，也就停留在挑拨离间上面了，苏苓笙冷笑一声，宋寒却担忧地关切道： “手给我，我再给你把把脉，南疆女子擅长巫蛊之术，若是她今日在酒水里放了什么东西，我便亲自率军踏平南疆。” 这是宋寒今天第四次给苏苓笙把脉，一提到越狸他就紧张兮兮的，苏苓笙又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没什么事的，你太小题大做了。” 宋寒：“我对巫蛊之术了解不甚很多，总要多替你把脉确认一番才放心的。” 他当然知道越狸不敢公然对苏苓笙下手，南疆被九昌和大申两国压顶接壤，加之九昌和大申又有意结盟，在这种危急关头惹了任何一方，只怕她南疆会被夷为平地。 第二百六十章 大庆(二) 大申此次的大庆，据说要举行三天三夜之久，苏苓笙昨夜歇息的晚，今日一早也半晌起来不了床。 而庆典完毕后，就正好赶上除夕夜，届时又会是一番盛大的宴会宴席等待苏苓笙去赴。 不过这种庆典本身就对她们这些外来使臣百般迁就，不必如在九昌国一般早早起床收拾准备，苏苓笙一不做二不休又躺在床上继续赖着， 窗外的阳光正好，想必昨日堆积的雪今日已经开始化了，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谁爱早起谁早起，苏苓笙缩进被窝里这样想。 宋寒醒得很早，可见苏苓笙一动不动地抱住他睡觉，自己也是不敢动弹，任由她抱着自己，像极了摄政王府那只拥住人取暖的猫，也不知他们二人离开摄政王府这么久，爱豆有没有被下人好生喂养。 可男子的体温本就比女子要高一些，加之紫微宫内炉火旺盛十分暖和，昨夜风雪大，宋寒将门窗掩得有些严实，一时半会儿的，身上竟是有些燥热起来。 “嗯哼……”宋寒没太沉得住气，想将被子掀开一角，不料此举竟然将苏苓笙给弄醒了，苏苓笙半虚着眉眼看着宋寒，扭捏两下将他松开了些： “寒哥哥，你怎么了？你这一声把我给吓醒了。” 宋寒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沉着气道：“没什么，身上有些惹，不小心将你吵醒了罢了。笙儿继续睡，我先起床了。” 苏苓笙软软乎乎地嗯了一声，却看着窗外的天色猛然睁大了眼：“不行，快中午了，我不能再睡了。” 宋寒：“已经中午了。” 苏苓笙：“……话说寒哥哥，你记不记得，长姐便是和亲到大申来作太子妃的？昨日宴会上我没看到她，听宫里人说皇长孙生病，长姐在东宫照看他，所以便未出席宴会。” 大申太子妃，苏苓意，便是九昌国那位早早就前来和亲的长公主。 宋寒怎会不记得她？她与宋寒同岁，未出嫁到大申之前，二人在九昌皇宫内曾有过数面之缘，左右不过是点头之交。 她十六岁那年嫁来大申做了太子妃，到如今也有五年左右，期间好像只回过两次烟岚，而且都是在苏苓笙落水之前回去的。 宋寒下意识的以为苏苓笙是思念长姐，便问她：“你想去东宫拜访长公主？” 苏苓笙却摇了摇头：“不，方才迷迷糊糊之时听到窗外的宫人说，皇长孙今日病情好转了，想来长姐应该能带着他一块出席今日的宴会了。” “我还是起来收拾一番，再顺便备些礼物送给长姐和皇侄吧。” 虽然苏苓笙都不大记得原主这个长姐长什么样了，可她远嫁来大申五年，近两年由于大申与九昌摩擦不断而不得返回九昌探亲，想来定是会思念家乡的。 代替原主前去看望一下她，也算是替原主尽一些心意。 苏苓笙特意挑了一身更偏向九昌风格的华服穿着在身，迅速洗漱完后端坐在铜镜前梳起了头，今日宴会的场合乃是大申的玉梅园内，位于御花园的东北角，各国时辰也会如昨日般一一到齐。 乌黑如绸缎的长发散开，苏苓笙仔细地对着镜子梳理起来，云茉也在一旁打着下手，她的编发手法虽不及云喜灵活，却也算得上能上得了台面的。 今日给苏苓笙梳的，便是百合髻，主要是以俏皮灵活为主，点缀适当的发饰发簪后又不会失端庄华美，苏苓笙自己则拿着梳妆台上的妆品，细致的描眉点脂起来。 宋寒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生怕打扰到苏苓笙。 她不上妆的时候本就已楚楚动人，一张小脸又娇又丽，上完妆后更是犹如天上仙子，那些胭脂水粉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她面庞之上，更添风情。 苏苓化了个清雅的淡妆，今日特意将腮红打的重了一些，不过比起大申女子常用的胭脂用量少了许多，却更显得元气且稚嫩。 恍恍惚惚间，宋寒总觉得苏苓笙上完妆更稚嫩了一些，便走至她身后扶着椅子看着镜中的她： “我怎么觉得，笙儿这脸蛋越长越年轻了？” 还未等苏苓笙回答，一旁的云茉倒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答道：“王妃有王爷百般疼爱滋润，从未面覆愁容，自然也会容光焕发啊。” 疼爱滋润，苏苓笙不知道云茉的脑袋瓜子里成天在想什么，不过她这几日与云茉和檀妙相处的时候，手上原本点缀守宫砂的位置也不是没有露出来过，加之脖颈之上若有若无的痕迹…… 想来她和宋寒的事情，倒是让这眼快的小丫头给识破了。 苏苓笙故作生气地吼了云茉一句：“多嘴多舌，下次罚你去伺候别人去。” 云茉心知苏苓笙不会真的罚她，只能吐了吐舌头：“王妃对不起嘛，奴婢也是无心之失。” 等到苏苓笙和云茉先行出了寝房去准备礼物时，檀妙却仍驻足在寝房内一动不动，苏苓笙走的快没有察觉，宋寒看着檀妙，漫不经心开口问道： “有事就说。” 檀妙双手作揖禀报道：“回禀王爷，药王谷那边来信了。” 果然有事发生。 宋寒淡定问道：“嗯?所为何事？” 檀妙：“信的字体是出自沈王爷之手，沈王爷在信上提到，药王谷自您和王妃离开后发生了毒人动乱，危害一方，不过有周驸马一同在谷内坐镇，二人已联手解决了药王谷内的动乱。” “如今谷内毒人尚存，不过情况已经大为好转，但是沈王爷却发现，那位反王陆瑾年也在谷内，而且被药王谷的叛徒莫泠鸢……制成了毒人。” 陆瑾年居然被制成了毒人？ 宋寒闻言这才谨慎抬头继续追问：“后来呢？” 檀妙：“陆瑾年死前功力深厚，被制成毒人之后亦是以一敌百的存在，沈王爷和周驸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降服并斩首，自他重现烟岚城到现身药王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宣告身死了。” 陆瑾年死了。 不过死了也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庆(三) 对这位长公主的记忆并没有多少，苏苓笙努力从原主的脑海中回忆，却只想起依稀一个身影来，样貌看不真切。 真担心自己今日宴会将人错认了，不过宋寒在身旁的话应该会提醒一二。 苏苓笙不好意思跟宋寒说，也担心宋寒起什么疑心，她想不起来这位长公主是何样貌，所以便有些忐忑的随着宋寒进了玉梅园。 玉梅园内，宴席露天而开，无数宾客皆已入座饮酒，不乏喝到兴头吟诗高歌者，苏苓笙踩着雪缓缓前行，自己这一身的装扮却引得众人注目。 沈知宴和晏景淮早已入座，他们二人身旁的座次已经被别国使臣盘踞，而那几名使臣拉着沈知宴不停交谈，看样子是正在兴头之上，宋寒和晏景淮对眼神的时候，晏景淮只能无奈一笑，示意宋寒和苏苓笙再找别的高位坐下。 若不是自己赖床起晚了……苏苓笙心中有些尴尬，下次还是不要赖床的好，正这么想着，耳畔却传来别人的谈论声。 “这九昌的摄政王妃真是越发动人了，活脱脱一个待字闺中未出阁的少女般，根本看不出已为人妇，” “你别说，她面颊上的胭脂虽未点多少，却颇具一番风味。” “这就是她们九昌女子的常用装扮吗？真好看……” 宋寒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心里竟洋溢出几分得意出来，苏苓笙越是被夸赞，他越是有种无端的欣喜。 而反观苏苓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宴席内的人员，只想尽快找个空闲位置，再去拜访一下东宫太子妃苏苓意。 “笙儿，你看那边。” 循着宋寒的方向看过去，一名怀中站着垂髫幼童的妇人，在玉梅园人迹清净的一角端坐着，背对着宴席的主体位置，身着白色的绒毛大氅，整个人近乎与这银装素裹的雪景融入一块。 若不是她后脑勺上盘有无数精致的发饰，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耀眼的光辉，苏苓笙都不会注意到那个毫不起眼角落中的她。 宋寒见苏苓笙呆在原地，垂首问道：“笙儿不是说要给你的小皇侄带些礼物？太子妃和皇长孙就在那边呢。” 苏苓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名妇人便是苏苓意，宋寒的眼神竟然这么好，隔着远远的看着背影都能认出来，遂长舒一口气后拉着宋寒道： “方才在想事情罢了，走呗。” 我才不会说是因为我没认出来呢。 恰好苏苓意那一带有许多空闲位置，苏苓笙也不愿往人多的地方钻，倒不如就坐在苏苓意那里逗逗小孩儿也是好的。 二人正朝着苏苓意的方向走去，半路上却迎面撞上了越狸和谢明川，二人皆是一袭艳丽华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苏苓笙看见越狸的瞬间，不可避免地皱了个眉，心中虽有不适却并未表现出来，仍旧彬彬有礼地与越狸互相打了个招呼，宋寒却背着双手简单招呼一声，正眼都不给一个。 越狸如蛇如蝎的视线却看着宋寒，玩味地对苏苓笙说道：“王妃年龄小，身子也娇，王爷还是节制些的好，不然如今日一般起的晚了，可就太引人注目了。” 说罢，便还一番好心地替苏苓笙扯了扯衣领，将落在她优美雪白脖子上的红痕遮好，这才朝谢明川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走朝另一边。 越狸还没走多远，宋寒便冷哼一声，一把将苏苓笙拉到怀中，仔细检查了她脖颈处，这才肯撒开手，苏苓笙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拉扯着： “你干什么……她遮的好，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一想起宋寒如那雄狮猛虎的攻势，苏苓笙将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又被别人拿这种事来取笑于她。 宋寒却耐心解释道：“我看看她有没有趁机给你下蛊罢了，这个越狸并非善类，你离她越远越好，别让她接触到你。” 苏苓笙：“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宋寒带着几分邪笑反问：“不然你以为？” 两个人还在一棵老梅树下腻歪的时候，苏苓意却牵着白慕朝二人走了过来：“王爷，五妹妹。” 苏苓笙闻声转过头，只见苏苓意一身珠光宝气，化的也是九昌国妇人常用的妆容，不过却身着大申的马面裙饰，满头青丝皆工整盘与脑后，额前散下一些碎发。 她的相貌继承了苏千山五官的所有有点，立体又明艳动人，或许是已身为人母的原因，身上多了许多成熟知性的气韵，美得让苏苓笙一愣，差点屏息凝神。 不过苏苓意再衣着华贵又如何，面色终归带着几分憔悴。 这张脸倒是能与记忆中那个温柔优雅的长姐重合在一起了，若是忽略她身旁跟着的小糯米团子，苏苓笙都只会觉得她仍旧是九昌还未出嫁的长公主。 苏苓笙迅速收回打量的目光，恭敬朝苏苓意行礼道：“见过长姐。” 宋寒也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长公主。”而后视线不自觉地盯着白慕。 苏苓意一只手牵着白慕，另一只手将正在福身的苏苓笙搀着：“五妹妹多礼了，慕儿快叫人。” 白慕看起来不过两三岁左右，个子小小的，甚至才刚过宋寒的膝盖一点，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却圆鼓鼓如一糯米球一般，看着苏苓笙甜甜地问了句： “母妃，这个姐姐我要叫什么啊？” 苏苓意轻笑着一把将他抱起，看着苏苓笙道：“净胡说八道，这是你的小姨妈，快叫姨母好。” 白慕立即改口：“姨母好！” 宋寒似乎察觉自己遭到了冷落，故意咳嗽了一声，苏苓意这才反应过来，便带着白慕朝宋寒靠近了一些：“这是你小姨父，快叫姨夫好。” 白慕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宋寒，小声嘟囔了句:“姨父好。” 宋寒：“嗯，小殿下真乖。” 白慕却用在场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吐槽了句：“姨父看起来好凶凶噢。” 宋寒：“……” 苏苓意强忍着笑朝宋寒赔礼道：“王爷，童言无忌，慕儿他……他自出生到现在，还未见过您和五妹妹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庆(四) 苏苓笙和宋寒跟着苏苓意一齐进了玉梅园的一间偏殿内，殿内燃着一盆炉火，炉火中熏了清新的绿茶香，倒是让苏苓笙舒爽不已。 方才简单聊了几句，苏苓笙才得知，原来自入冬起，白慕就患上了严重的咳疾和风寒，久久不见痊愈，直到最近这两天才完全恢复过来。 而苏苓意这些日子待在东宫闭门不出，也只是为了亲自照顾白慕，不让他出门，免得最近宫中人员流通复杂又传染些怪疾给他。 直到今日，小白慕已是被苏苓意憋坏了，吵着嚷着要出来玩，苏苓意这才心软将他带出来踩雪，不过没有在室外待多久，就又被苏苓意带回了屋内。 苏苓意身边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不过寥寥三人，而她又不让这些宫女太监接手白慕，自己亲力亲为地看管着，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苏苓笙好奇一问，苏苓意只答道自己不喜欢身边跟着一群人，加上白慕怕生，她自然是要迁就白慕。 宋寒却大概能得知其中一二，苏苓意在九昌之时虽性子温柔得体，却是个外柔内刚的，颇具风骨。自她得知要来大申和亲作太子妃那年开始，心中便不太乐意。 毕竟都未见过大申的太子爷，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任何人都不愿做一枚政治联姻的棋子。 而苏苓意嫁来大申后，与太子不和的传言时时流出，二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苏苓意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都城，性子又完美地继承了苏家人的傲气，这几年下来并未结交什么朋友。 在两国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时间，宫中的人连表面都懒得与苏苓意做，常常冷言冷语出言讽刺，直到传来两国要重修于好的消息后，苏苓意的处境才不至于那么清冷落寞。 不过她看透了这深宫内苑的人情冷暖，谁对她好谁又见风使舵，她心中清明得很，也独来独往惯了，不受别人的影响。 大申太子爷的心并未放在她身上，不过在苏苓意生了白慕之后，夫妻二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一些，不过效果也微乎其微，苏苓意的心思全部在白慕身上，根本不愿顾及旁人。 苏苓笙亲自给白慕喂了一些彧清楼打包过来的干果软糖，又送给白慕一个就去取连环锁扣玩，一边逗着他一边问苏苓意道： “长姐这些年在大申过得如何？” 说真的，她并未对这个长姐的生活放在心上过，在九昌时也鲜少听到关于苏苓意的消息，自己都明哲不保了，便没有精力去想别人的事。 宋寒以为苏苓笙的话戳中了苏苓意的逆鳞，苏苓意应该会不高兴，谁料苏苓意却淡然开口：“大申到底不是我的家，我还是分外想念九昌的，每每望着天上那同一轮明月，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烟岚水宫的轮廓。” 苏苓笙有些愕然，宋寒摇头示意她别再多问，被苏苓意看到，嗤笑一声： “摄政王不必如此小心，本宫在大申一个人孤寂惯了，若不是现在得了慕儿，我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白慕年纪尚小，听不懂大人之间这种话术，却也能凭借自己的感觉知道母妃不开心——至少平日里很少见到母妃开心的样子，也很少见到母妃同别人说这么多话。 于是心下一想，黑如曜石的眼珠子一转朝苏苓笙怀中蹭了蹭撒娇道：“姨母，你可不可以多陪陪母妃啊？母妃见到你比平时开心了许多耶。” 苏苓笙其实并不算喜欢小孩，一开始悉心逗玩白慕也只是出于礼貌罢了，可一番相处下来，发现白慕被苏苓意教养的很好，不吵不闹规规矩矩，又生得极其可爱，难免生出几分喜爱之意。 “好好好，姨母答应你，不过你要记住，下次不许说姨父凶了噢，不然姨父会伤心的。” 宋寒久坐在此未发声，终于让他寻了个机会接话茬道：“是啊，小殿下要是再说我凶，我回去就要欺负你姨母了。” 苏苓笙虽是一本正经地教导白慕，可看朝宋寒的时候，分明带着几分嘲笑和挑衅之意，苏苓意看着宋寒和苏苓笙二人这些打情骂俏的举动，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酸涩之意。 她原本，是不用这般孤寂的…… 白慕听到宋寒要欺负苏苓笙，却不知是哪方面的欺负，一想到自己因为调皮被母妃打屁股和手心的事情，惚地一下就哇哇大哭起来： “姨父不可以欺负姨母，呜呜呜……” 边哭还边往苏苓笙怀里钻，一双小手使劲攥着苏苓笙的裙摆不肯放手，只有宋寒急的忽然出了层薄汗，小孩子怎么随便逗两下就哭了？ 苏苓笙见状只能将白慕扯出来，让他面对宋寒，耐心哄着：“慕儿别怕，姨母不会被他欺负的，姨母现在让你先欺负欺负姨父。” 随后示意宋寒将脸凑过来，抓着白慕一双肉乎乎的小爪子按在宋寒白净无暇的面庞上道：“姨母允许你现在可以捏姨父的脸蛋，这样他就不敢欺负姨母了。” 白慕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问苏苓笙：“真、真的吗？” 苏苓意知道宋寒的脾性，有些担忧的轻呵白慕道：“慕儿，休得对姨父无礼！” 苏苓笙却笑着跟白慕说：“无妨无妨，听姨母的，你不信你可以试试呀。” 宋寒也开了口：“殿下，你试试，我不凶。” 白慕这才放下心来，对着宋寒的脸轻轻捏了几下，而后才破涕为笑，一时间内，屋里传出了其乐融融的笑声。 白肆臻原本听闻自己的太子妃，带着白慕连同弟妹妹夫一块儿进了偏殿，想进偏殿寻人，却在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听闻里面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猛然驻足。 “太子爷，咱们还进去吗？”白肆臻身旁的小太监弯腰谦卑询问道，白肆臻就站在距离偏殿正门不远点的一棵梅树下，这里刚好能看到偏殿内的情景，却让偏殿里的人看不见他。 原来苏苓意也有能发自肺腑笑的这么开心的时候。 白肆臻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阵别样的情愫，他便静静驻足在梅树下不挪动脚步。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庆(五) 今日的宴会并未受到多少束缚，相对于昨日正式而隆重的庆典，今日在这玉梅园内，众人便是轻松惬意了许多。 苏苓笙和宋寒陪着白慕和苏苓意一块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沈知宴和晏景淮也闻讯赶来，向许久未打过照面的苏苓意问安。 几个人其乐融融，苏苓意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来，思想之情被缓解了许多 聊到兴头上，苏苓意便顺势邀请几人一同前去东宫享用晚宴，苏苓笙等人欣然答应。 晚膳期间，宋寒和晏景淮有意无意聊起了与大申的联盟和协议，大申和九昌常年产生边境摩擦，尤其是北漠一带，涉及三座重要城池。 而两国之间的摩擦是小，但受苦的永远只有北漠十三国的民众，谢明川此人嗜血好战，即使打输了的战争都会想方设法自百姓身上泄愤。 北漠的沙漠小国原本有十七个，前身都是自草原和绿洲迁徙形成的部落，每个小国由于信仰不同所以呈现分散状态，缺乏整体管教。 但谢明川硬生生屠戮掉四个小国的八万余百姓，北漠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明川的铁骑践踏自己的家园。 也有苟延残喘者，例如今日这所剩的十三国，对谢明川百般迁就讨好，国王对谢明川卑躬屈膝，以无数珍宝厚礼相进贡，将谢明川这头餮食的狮子喂饱了，方可得一时的平安顺遂。 大申的实权虽大部分都到了谢明川手上，可皇宫今日人多眼杂，谢明川麾下的人也不至于将手伸到东宫，况且协议一事也不算什么隐秘之事，宋寒和晏景淮便公然讨论开来。 宋寒：“谢太尉想要与九昌共同管理北漠一带，可事到如今，也没给出个具体管理的对策。” 晏景淮：“北漠那边确实复杂……牵扯到的地方和利益太多，谢太尉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权衡好呢，以臣之见，谢太尉眼里盯着的，恐怕不止是北漠吧。” 宋寒：“不错，我们九昌的北漠三城事关重大，不仅是边境城池，更是唯一一条向西与各外邦通行的要塞，而且自北漠以南，地势急转直下，接壤九昌国土过半的平原。” 晏景淮：“所以若是北漠三城失守，不仅仅与商贸往来相关，更重要的是如果借此机会挥鞭南下……九昌危在旦夕。” 宋寒冷笑一声：“所以说，此中协议，我们需从长计议，看来这大申，我们是要待上好一阵子了。” 二人的对话引得整个晚宴的氛围沉重了几分，苏苓笙对政治不感兴趣，却也凝神听着，宋寒忽然又话锋急转道：“好了，今日算得上与长公主殿下的团圆，我们不谈政事，只谈家长里短吧。” 晚膳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不少，加之白慕这小团子又乖巧可爱，饶是沈知宴这种同样也不喜欢人类幼崽的主，都被白慕的一言一行逗得忍俊不禁。 夜间歇息之时，宋寒本抱着苏苓笙躺得安安稳稳，他答应了苏苓笙今日不再乱来，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白慕玩累了睡着的睡颜。 其实……有个孩子也是不错的，而且看样子，苏苓笙也喜欢白慕喜欢的紧，不然今日便是连戏都不会做一下，更何况陪他玩闹了将近一天？ 宋寒忽然将苏苓笙抱得更紧了些，凑近她耳畔轻声询问道：“笙儿，睡了吗？” 苏苓笙透支的体力有点多，以至于现在还有些昏沉，敷衍地轻哼一声回应宋寒。 不料这一声就像是什么指令一般，宋寒却忽然活跃起来，缠着苏苓笙问她：“笙儿，给我生个宝宝好不好？” 苏苓笙被宋寒这话吓得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什么？” 宋寒无比庄重又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说，给我生个小宋寒，或者是小笙儿，好不好？” 这……也不奇怪宋寒为何会突然这么问，怪就怪自己今天对白慕的耐心有些多了，让宋寒察觉到她能有这么散发母性光辉的一面。 可是这副身子骨十八岁都不到，苏苓笙转过身来皱着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可以，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你不是答应我今天不闹我了吗?睡吧。” 宋寒面上带有显而易见的失落，不过他很快缓和过来，翻了个身就轻松将苏苓笙制服：“我迁就了笙儿这么多次，笙儿也迁就我一回好不好？” 又是一夜无眠。 第三日还有宴会要赴，只是苏苓笙浑身跟散了架一般，根本就动弹不得，宋寒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小心翼翼地哄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把小姑娘给哄好。 “大申今日要在秀泽宫举行宴会，无非就是观赏大申的一些戏班子听传统曲目罢了，笙儿要是不想去……我就一个人去啦。” 宋寒衣物都穿戴得整整齐齐了，这才走到床铺边温柔地揉着苏苓笙的脸，苏苓笙一把拂开宋寒的手：“你去吧，我不去。” 直到宋寒已经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苏苓笙这才放下心来，板着脸将云茉叫了进屋。 “云茉，随本宫去一趟东宫。” 东宫内，难得白肆臻今日像换了个人一样，主动同苏苓意提出想亲自照看白慕一天，苏苓意虽和白肆臻心怀芥蒂，可白慕到底是他的亲儿子，便答应将白慕丢给白肆臻照看一天。 整个空荡的东宫只余下苏苓笙和苏苓意二人，苏苓意又将宫女太监一应屏退，把小厨房的门锁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走到坐在药炉前摇着扇子的苏苓笙面前： “五妹妹可是想好了？这避子药极寒，喝多了上身，恐怕……” 苏苓笙却淡定一笑道：“无妨，谢谢阿姐关心，只是我现在并不打算要孩子，可王爷喜欢孩子又喜欢的紧，我……我不敢开口跟他说，只能自己偷偷喝避子药。” 原以为苏苓意会拿古代女人这些三纲五常来说教她，但苏苓笙似乎忘了，苏苓意并非寻常女子，苏苓意帮着苏苓笙朝药炉中添了些柴火： “你想的也对，女人啊，还是自己开心最要紧。” 第二百六十四掌 旧宅(一) 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 苏苓笙睁开眼的时候，望着窗外屋檐上因化雪而滴落下的水有些茫然，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真实无比，自己在这个时空原来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过了这么久了。 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新年胜旧年，过了今日，明天就是全新一年的开始。 在这里要度过漫长的一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古人的寿命极其短暂，即便是算作活到五十岁，苏苓笙接下来还有三十多年的路等着她走。 可是……这也太漫长了些。 不过好在有人陪她一起走，上辈子其实算得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站到了舞台的巅峰，这辈子虽不能重拾旧爱，可也不算孤寂。 宋寒不知起身去了何处，苏苓笙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直都不是闲得下来的那种人，苏苓笙倒是习以为常，吩咐着云茉进屋伺候她洗漱。 苏苓笙换了一身新衣，正要起身去正殿食用早膳的时候，宋寒带着游川推开了寝房的门，游川手上还端着一个食盘，里面不知盛了一碗什么吃食，散出热气腾腾的气。 “笙儿，饿坏了吧。”宋寒从食盘上拿起元宵，吩咐云茉和游川退出寝殿内，“今日是除夕，来吃些元宵。” 除夕吃元宵？不知道是何处的习俗，苏苓笙也不记得九昌有此种习俗。 苏苓笙愣了愣，不过也没拒绝，毕竟又是几近中午的一觉，闻着那碗元宵散发出的香甜气息，肚子不争气地叫嚣着。 “在大申行动诸多不便，寒哥哥是否为了这碗元宵，折腾了好一番功夫？” 宋寒亲手所做的这碗元宵，是以红豆和花生为馅，他知道苏苓笙现在不喜吃的太甜，所以馅料中并没有加白糖调制，反而是用甜味极浅的槐花蜂蜜相中和。 元宵的数量不多，宋寒知道苏苓笙的肠胃一直都不好，所以只一如往年一样给她做了六个，六个圆滚滚又晶莹剔透的元宵铺在碗中，以糯米甜酒和热水冲化开制成汤底，又在上面撒了一层桂花蜂蜜。 看起来就非常诱人。 才出锅的元宵滚烫不已，苏苓笙小口小口，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宋寒则坐在她一旁眼角带笑地看着她：“怎么今日用这种神情看我？” 苏苓笙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有吗?寒哥哥多虑了。” 宋寒：“嗯？你忘了，这是你我二人每年的约定，即便是我和玉涿成亲那年，我都在践行……” 许久未听闻江玉涿的名字，苏苓笙还有些不太习惯，但也一直对此事心有芥蒂，脸色有些僵硬地看着宋寒： “嗯，寒哥哥有心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除夕这日清晨，来上一碗元宵是前朝的风俗习惯，自九昌立国以来，虽没有明令禁止废除这项习惯，但九昌人更喜食用饺子。 不过仍有不少人在除夕这日食用元宵，所以宋寒并不担心苏苓笙怀疑。 宋寒这么一说，一段记忆才自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苏苓笙十二岁那年的除夕日贪睡起的晚了，不过她得了风寒，苏千山也并未严格要求她，以至于一觉醒来的时候，苏苓笙已经错过了清晨的皇宫家宴。 小丫头以为自己受到了冷遇，一整个清晨都有些闷闷不乐，倒也不是馋那顿团圆宴，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梦华宫，有些不开心罢了。 宫人将此事禀报给了宋寒，宋寒那时不过十六岁，正处在最矜矜业业的时期，即便是除夕百官可以得到歇息的机会，他都身在上书房处理政事。 宋寒听闻了此事，原本不想放于心上，但莫名地又不想让苏苓笙不开心，所以这才亲手做了一碗汤圆送去梦华宫。 小苏苓笙见到太傅大人送来的汤圆的那一刻，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饭量极小，却是将那六个胖乎乎皮薄馅大的汤圆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宋寒每年除夕的清晨，都会想法子给苏苓笙亲手递上一碗自己做的汤圆。 即便是苏苓笙十五岁及笄那年，是宋寒和江玉涿成婚那年，二人的关系一度变得冰冷尴尬，自从那夜过后，苏苓笙有足足三个月，除却在上书房的正常交流，未和宋寒多说一句话。 而宋寒却在那年除夕的早晨，一如既往地给苏苓笙端上了一碗元宵。 她不喜欢吃芝麻馅的。 看着梦华宫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他心里是有我的吧，苏苓笙这样想。 苏苓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又被宋寒给打开了心房。 这些记忆慢慢涌入苏苓笙的脑海里，连同苏苓笙做到的那个噩梦，苏苓笙忽然觉得一口气没有传过来，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样。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她，不要靠近宋寒，不要靠近他，千万不要。 苏苓笙深吸两口气，身上开始不住颤抖起来，想伸手将碗筷放回桌子上，手中的瓷白小碗忽然坠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宋寒发现了苏苓笙的异常，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连忙起身握住苏苓笙的手，关切问道：“笙儿，怎么了，没事吧？” 苏苓笙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那个噩梦里她坠楼的场景，看着宋寒这张熟悉无比又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既陌生又可怖。 “你……你先下去。”苏苓笙尽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终于哆嗦地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 宋寒捏住她的手腕：“让我先把把脉。” 苏苓笙挣扎开：“你先下去……我、我不想看到你。” 宋寒心跳漏了一拍，却见她面色惨白嘴唇不住发抖的模样，甚是心疼，刚想说些什么，苏苓笙就一下子跌坐在那堆碎掉的碗块儿上。 “笙儿！”宋寒没来得及将人捞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苓笙的大腿被那些碎片刺入，而此时此刻，苏苓笙已是呼吸困难，使劲浑身力气看朝宋寒道： “以后……每个除夕，都不必再为我做元宵吃了。” “我不喜欢吃元宵。”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旧宅(二) 除夕那日的清晨，苏苓笙忽然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子时，宋寒红着一双眼坐于一旁，仔细地帮用一块毛巾夹杂着冰块帮她冰敷与与前额。 苏苓笙缓缓睁开双眼，头脑是要清醒了不少，胸腔也没有今早那种堵着的感觉。 “笙儿，你醒了？我……”宋寒一副心虚的模样，想伸手触碰苏苓笙，却在离她咫尺的地方又将手收回。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苓笙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可今日这种情形她又无法控制，不自觉地就泛起了泪光道：“寒哥哥，对不起，我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 宋寒当然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再如何开朗透彻，可她和自己那几年，也是受了不少的伤吧……这些伤痕虽然痊愈了，可一旦旧伤复发起来，便会如今日一般。 他心疼，也憎恶厌恶自己，怎么就没有忍住，偏偏就对她动了情。 可是爱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是山倾海动，飓风席卷都无法阻止那一场悄无声息的爱意。 苏苓笙的腿上被碎掉的瓷片扎了不少伤口，宋寒在她昏过去后，悉心替将刺进她肉里的瓷片给挑了出来，又给她敷上了金疮药。 她昏迷期间还发起了高烧，今日原本要去参加大申皇宫的除夕宴，但碍于苏苓笙这种突发的状况，宋寒再三拒绝了宫人的传唤，留下来亲自照顾她。 苏苓笙愧疚不已：“寒哥哥，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对你的。” 宋寒也不知该如何说，只伸手替她将额上的毛巾摘下来：“别多想，笙儿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我陪着你呢。” 苏苓笙试图冲着宋寒撒娇：“我睡不着了，你先睡好不好，你累了一天了。” 她越是一副懂事的模样，宋寒心中越是酸涩难言。 宋寒：“反正除夕都要守岁，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从前还从未同你一起守过岁呢。” 苏苓笙拗不过他，只能同意了宋寒。 除夕夜苏苓笙总算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常状况，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而初七这日，宋寒却让苏苓笙和沈知宴好好地待在一块儿，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别轻举妄动，苏苓笙疑惑之时，宋寒才道：“今夜我和晏相要出宫一趟，去秦家旧宅与秦小姐赴约。” 原来如此。 苏苓笙点点头，在游川和檀妙的陪护下，假意做了一场去沈知宴所居的星河殿赴宴的戏码，实则是替宋寒和晏景淮打掩护。 使臣不得如今夜一般私下与文武官员会面，这几日大申也不是没有位高权重的权臣邀请九昌的人前去府邸一聚，可是都是上报了大申朝廷的。 换句话说，宋寒和晏景淮的一举一动，谢明川都了如指掌。 今夜之事乃一场空前绝后的私密行动，大申也有类似于荒雪楼的暗卫机构，名曰青玉阁，青玉阁是谢明川一手创立，里面的安慰你绝对忠诚于他一人，而并非整个王朝。 荒雪楼也曾数次与青玉阁的人交过手，按照以往经验而谈，青玉阁的暗卫也绝非等闲之辈。 所以宋寒和晏景淮要避开青玉阁暗卫的层层布防，绝非易事。 但念及秦熙好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想方设法从谢明川的手底下溜出来，同宋寒和晏景淮相谈，不论她提出的条件与计策如何，宋寒和晏景淮都会前去赴约。 沈知宴对晏景淮的功夫有十足的信心，可苏苓笙却非常担心宋寒，宋寒将游川和一众荒雪楼暗卫都留下来护着她，自己一人只身涉险，会不会太危险了些？ “你放心，宋寒的武功底子只较晏景淮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秘密前往秦家旧宅这种事情，也不一定需要大张旗鼓地躲过重重防卫，毕竟宋寒和晏景淮是何等聪慧之，定会有技巧和绝招的。” 苏苓笙还是辗转踱步：“可是宋寒的毒才解了不久，差点在药王谷丢了半条命，我这不是担心他……” 沈知宴抓住苏苓笙的双肩：“别怕，到时候如果需要我出马，晏景淮会想法子给我传递信号的。” 而大申皇宫的一个暗处，晏景淮和宋寒将两名打晕了的金吾卫拖进了雪竹林内，宋寒给那两名金吾卫挨个闻了他自制的迷魂药，晏景淮正在利落地扒下那两名金吾卫的衣物。 “王爷身上的毒……未将实情告诉王妃，不怕她日后担心吗？”晏景淮递给宋寒一件外衣，自己也小心换上一件。 宋寒接过晏景淮递来的金吾卫制服，边解开扣子边道：“我不愿她得知真相后陷入自责之境，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再寻机将身上毒素清除。” 晏景淮无奈叹气：“若是……你身上的毒无药可解呢？” 宋寒：“那大不了三年又三年，以这护心脉之法强行将这命吊着。” 晏景淮：“可是你真愿舍弃你这一身修为和武学境界？甘愿做一个不得施展功力的平庸之人？” 宋寒：“别说是舍弃这一身的武学了，若是能护佑陪伴她一生，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师兄，我想你也明白这种感觉。” 晏景淮只点点头：“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只是你不能动用内力，我们的行动便要艰难谨慎些了。” 宋寒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在他看来，大申皇宫暗卫布置如此森严的情况下，除了巧计，还真不能如以前一般轻举妄动，飞檐走壁了。 二人换上了金吾卫的衣物，将那两名金吾卫找了些草木掩盖在身上，又搜了他们二人身上的腰牌，这才低着头从暗处出来，迅速回到了方才这两名金吾卫站岗的地方。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金吾卫一个小校尉看到了晏景淮和宋寒二人，他们随意那了些可易容换面的材料，简单将自己原本的面庞隐匿了一些，尽量将自己易容得接近方才那两名金吾卫的相貌。 不过有他们二人逆天的骨相做底子，到底是更清俊一些。 “回大人，小的们方才去如厕了，耽误了些时辰。”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旧宅(三) 那校尉早就听闻宫内有一对龙阳之好的金吾卫，又见晏景淮有些微微佝偻着腰身，又见宋寒挺直了身子，一脸的气定神闲，丝毫不露怯，那校尉朝着宋寒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你小子，注意节制，深宫内苑休得胡来。” 宋寒内心虽好咬牙切齿地咒骂了那校尉一句，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道：“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 校尉听闻宋寒的好一顿阿谀奉承，心中大悦，也不再为难他和晏景淮，便只嬉笑着朝二人说：“行了，换岗了，你们先回家吧。” 宋寒和晏景淮行了个拱手礼便退下了，从校尉身边经过时那校尉又低声骂了句“死断袖”。 忽然发现以前还能施展武功的时候，还是要更好一些，虽面临的风险更大，但不会沦落成现在这样被人怀疑成断袖的地步，宋寒这样想。 二人拿着腰牌出宫之后，心照不宣地谁也不同谁说话，寻了个隐蔽小巷子将身上的金吾卫制服换下藏好后，骑着荒雪楼暗卫提起备好的马，于茫茫夜色之中向秦家旧宅疾驰。 而另一边，秦熙好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太尉府的后院一处旧墙寻了个洞钻了出去。 这面墙有些年岁，又位于太尉府最偏僻幽暗的位置，秦熙好曾被囚于府中时，闲得无事四处辗转发现的，墙上的砖块轻轻一抽便能脱离出来。 最开始秦熙好还未将此地放于心上，可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居然也有能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谢明川的太尉府何其之大，他历来注重脸面功夫，但也有此种疏忽之地。 特意挑在今日与宋寒和晏景淮会面，便是因为谢明川每年正月初七这日，都要前往靖嘉城的江南大营春巡三日，亲自巡查谢家军新秀的训练情况，直到初十那天才回来。 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时机。 秦熙好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时，正值太尉府附近巡逻的守卫走远不久，她埋着头踏着小碎步谨慎朝旧宅的方向走去，没能想那群守卫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秦熙好大呵一声：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秦熙好忽然慌了神，她并无任何武功傍身，此时此刻若是一股脑地往前方跑，必定会被巡逻守卫伤到，可她若是就此栽在这里…… 那几名守卫见秦熙好顿足却不敢转身，分明是心怀不轨的模样，便拿着手中长枪朝她走去： “为什么不说话？转过身子来!不然军爷我不客气。” 秦熙好正急得没有任何解决眉目之时，眼前却忽然飞跃过来一道身影，将她稳稳拉入怀中，对着那几名守卫道： “她是本王的人，休得无礼！” 抱住她的怀抱既熟悉又陌生，秦熙好背对着那群守卫，但被白肆容包入怀中的那一刻，全身力气忽然如抽干一般，若不是白肆容搀着她，她定是直接栽倒在地了。 守卫：“原来是宸王殿下的人，小的们冒昧了。” 白肆容紧紧抱住秦熙好，不让她露出半分面孔，对着那几名守卫吩咐道：“知道了就下去吧，最近靖嘉城鱼龙混杂，自当是要注意一些，切忌走露半分风声，不然本王诛你们九族。” 几名守卫吓得面面相觑，这宸王不知是看上的哪家的姑娘，竟是以这般手段护着，而宸王一直是言出必行，赏罚分明，但他们念及妻儿老小，自然不敢多嘴半分。 等到守卫都走远后，秦熙好才在白肆容怀中长长舒了口气，抬着一双微润眼眸看着他： “多谢宸王殿下。” 白肆容怜爱地抚着她鬓边的柔软秀发：“秦小姐，你就没有别的东西，要同本王说吗?” 秦熙好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仍是不懂装懂答道：“小女不懂，宸王殿下不愿以大申基业为赌注，小女自然理解只是总要有人要出来对付……” 话未说完，白肆容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酸万分，一把将她抱得更紧，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本王考虑清楚了，本王和你一起去赴约。” 秦熙好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都带着几分微微颤抖：“王爷有这般赤子之心，实乃大申之福。” 白肆容：“嗯，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本王的马车就在不远处，随我来吧。” 宋寒和晏景淮在秦家旧宅中等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一辆马车稳稳地停靠在旧宅门外，看来秦熙好果然想到了法子履约。 二人刚要上前去搭把手时，却见是白肆容的身影先从马车内钻出来，宋寒和晏景淮对视一眼，谁也未料到这位宸王居然也会出现在此等场合。 莫非他是来一网打尽的？ 正当晏景淮脑海中思索，要如何想个圆满的理由将白肆容糊弄过去之时，秦熙好也掀开帘子自马车内出来： “王爷，晏丞相，你们切莫担心，今夜之事，宸王殿下本就是知情之人。” 知情之人，宋寒和晏景淮纷纷松了口气。 使臣未经报备与一国的官宦之女私下会面，说出去本就容易被别人抓住把柄，但眼下白肆容既然都对此事知根究底，那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性。 他要对谢明川动手了，即使不会这么快便行动，但至少已经萌生出了这个苗头。 四人一起进入内院之时，连烛火都未点上一盏，习武之人视力本就超乎常人，宋寒和晏景淮还有都于黑暗中摸索到了地方坐下，秦熙好在白肆容的牵引之下也坐在了咫尺近的对面。 时间紧迫，宋寒开门见山问秦熙好：“秦小姐上次同本王所说之事，宸王殿下也知道吧？” 此话一出，倒是白肆容转过头去对着秦熙好的方向，黑暗之中看不清秦熙好的神色，只能感知到秦熙好轻轻叹了一口气： “宸王殿下并不知道。” “自我两年前及笄之夜被谢明川强行占了身子的那一刻起，小女就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下去了。这两年来的每一个日夜，小女都想将谢明川碎尸万段。” “可是比起我身上所受的这些委屈和经历，我觉得，比起自己的性命而言，天下苦谢明川久矣。” 第二百五十七章 协议(一) 白肆容自在烟岚城与苏景辰秘密会面以来，心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欲望开始萌生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动摇。 九昌的太子爷说得对，如今皇兄对大申帝位并不上心，对谢明川也没有实行过任何制裁的手段，还因为冷眼相对太子妃苏苓意，而惹得九昌皇室不满。 假以时日若是登基，一来无法与谢明川抗衡，而来若是因为苏苓意的缘故与九昌不和，恐怕整个大申都会岌岌可危…… 白肆容饶是再如何不争不抢，可他也做不到坐视不管。 晏景淮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谢明川的野心：“他既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做大申背后真正的那位主子，又对九昌的北漠三城甚至整个九昌都垂涎不已，野心极大。” “宸王殿下应是深知，谢明川主掌大权刀爹这个时代，比起从前奸宦当道的时期，民生艰苦程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肆容并未应答，只沉默地在心中打着算盘。 宋寒知道他在忧虑什么，在大申这种状况下，他要面临的东西可不止参与夺嫡这般简单。 况且大申现在的太子白肆臻乃皇后所出，早已立储东宫多年，虽看起来是个中庸之人，可他背后的党羽和世家关系众多且庞大，早就是整个大申认定了的板上钉钉的未来之帝。 而太子一党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储，而是谢明川。 双方都互为不折不扣的政敌，所以等到白肆臻登基即位那天，谢明川便会遭逢一定程度的打压，也难怪，谢明川会选择站队到白肆容这边，并且兴致勃勃地同他讲野心和大业。 不单是为了自保。 白肆臻乃是民心所至，若是白肆容突然夺嫡的话，即便成功，也会落下手刃血亲的名声。 更何况他还要对付谢明川，这么多事情叠加在一起，有着常人都无法想象的艰难。 宋寒见白肆容不为所动，而秦熙好也不出言附和，只能继续道：“宸王殿下也应该知道，大申和九昌都处于变革时期，两国内部局势尚且不稳定，若是谢明川趁此天下大乱之时，做出大不讳之事。” “若是他能成，受苦的便会是两国皇室和战乱的百姓，若是他不能成，受苦的，便会是天下人。” 九昌正处于世家门阀倒台不久，各种制度共存，需要迫切将制度统一的关键时期；而大申处于从礼教森严、封锁封闭到开放转型的时期，各种内忧外患的困扰之下，并不比九昌强到哪里去。 这两个大国若是因为一个谢明川而导致天下大乱，那些虎视眈眈盘踞在周边的外族人，例如北漠游牧族和南疆人，便得可乘之机。 宋寒说完此番话，众人都在静候白肆容的反应，就在秦熙好绝望以为白肆容还是不为所动之时，白肆容忽然淡淡地开口： “依照王爷和晏丞相之见，我们要如何实行计策呢？” 秦熙好这才松下一口气。 宋寒：“你们大申与九昌的条约，直至今日都未能草拟出来吧？” 白肆容：“不错，谢太尉说此事还需从从长计议。” 晏景淮：“宸王殿下倒不如在此地，就将真正的条约与我和王爷共同商议出来。” 白肆容：“晏丞相的意思是？” 晏景淮：“不错，我们要准备两份条约。” 宋寒：“一份是虚假的条约，是以谢明川自己做主列出来的条约，另一份便是真正的条约，是以天下黎明百姓和芸芸众生为主的条约。” 言下之意，便是九昌国会表面上同意谢明川的条约，无论要求如何，都会一一接受，而谢明川定会心情大好放松警惕，倒是个扳倒他的好机会。 白肆容对宋寒这个人又有几分刮目相看起来，若是在烟岚城的时候，从苏景辰口中得知宋寒此人的所作所为，白肆容自动将他判定为谢明川那类的佞臣贼子。 可如今看来，宋寒并不似谢明川那般正大光明的嚣张，相反，他伪装的太好了，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忧国忧民惟愿海晏河清的贤臣。 宋寒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白肆容不由得警惕了几分，若不是自己已经提前知道，宋寒和谢明川已经私下里会过面了，今时今日单凭这番说辞，白肆容都会大方同意这个计策。 谁料下一瞬间，宋寒就起身背对众人，悠悠开口道： “实不相瞒，早在年前的时候，谢明川就曾经秘密前往过烟岚城，与本王私下会面过。” 白肆容心中一惊，谢明川也去过烟岚？莫非是他去烟岚城的那段时间？ 想到此处，白肆容沉声问道：“谢太尉何时去的烟岚？” 宋寒：“才入秋不久，仔细算来，也有个半年光景了。” 原来是半年前，一想到自己在烟岚的时期是苏景辰已经入主东宫之时，白肆容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晏景淮挑了挑眉：“哦？这谢明川找王爷说什么了？” 宋寒转过身来仔细将谢明川来烟岚城找他一事，完完全全透露出来，白肆容和晏景淮听了只觉可怖，这谢明川原来这么早就打算下手了…… 秦熙好却无奈叹气：“我日以继夜都被他困于太尉府，虽无法涉及他的政事，可有那么两回是个例外，我无意间撞见了他的要事，可他也未真正对我下狠手，所以我也大概知晓此人狼子野心。” 所以她才会对谢明川私下会见过宋寒这种事情，丝毫不觉得意外。 白肆容的心情有些复杂，直到最近这些时间，他才确定了自己对秦熙好的那份感情。 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曾经原本可以活的没这么屈辱受罪的姑娘，在谢明川府中遭受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羞辱与折磨，她是如何坚持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的。 她是那朵最国色天香的牡丹，亦是那朵最坚韧不肯低头的菊。 宋寒:“谢明川希望，我能想方设法让九昌这边同意满足他想要的条件。” “可是他到底太高估我，他所说的那些声明地位，那些后患之忧，我都不在意。” 秦熙好：“你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王妃。”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协议(二) 苏苓笙和沈知宴近乎担心了大半夜，宋寒和晏景淮终是平安归来。 他们二人归来之时可比进宫省事的多，直接坐在白肆容的马车内，把秦熙好秘密送回了太尉府，看着她平安无事地进去才离开。 又一同跟着白肆容进宫，守门的将领与宫人自然不敢胆大包天到搜查白肆容的地步，二人便得以顺利入宫，不被任何人察觉。 宋寒和晏景淮回宫的时候，那两名金吾卫还藏在雪竹林中一动不动，睡得死气沉沉的，宋寒担心他们二人睡着的时候会打呼噜，特意给他们嗅了一些更为安神的药。 晏景淮边将身上的金吾卫制服脱下，给其中一名侍卫换回去，边担忧问宋寒道：“王爷确定你的药可以让此二人今夜的记忆消散得无影无踪？” 宋寒也忙活着替那侍卫换上制服:“嗯，此药乃我在药王谷寻医问药之时，随手翻阅药王谷的医书典籍学来的方子，说是能让人忘记至少一夜所发生之事，我也拿游川实验过，没想到今儿个倒是派上了用场。” 药的材料只有药王谷内有，宋寒当日便多留了个心眼，多制了一些，以一小丝绸包装好携带出谷，本想做不时之需，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有用得着的地方。 二人将那两名金吾卫又挪到了有炉火的偏殿内，确保他们不会因为体温过低而活活冻死在外面，这才肯放心里去。 回紫微宫的路上，宋寒和晏景淮皆是一副风清月朗悠闲散步的模样，却只用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交谈着： “其实我觉得，宸王殿下早就对谢明川动了杀心。” 宋寒轻笑道：“今日之事他早就做好决定了，若是没有做好决定，便不会前往太尉府接应秦小姐，不会与秦小姐一同前来赴约。” 晏景淮打趣道：“哦?若是宸王做这些只是单纯地为秦小姐……你信么？” 宋寒：“这也说得通，毕竟想要秦小姐一世安宁，就算颠覆了这天下又如何？依我看，宸王对秦小姐的情谊，不比别人浅多少。” 晏景淮：“那谢明川呢？王爷觉得，谢明川此人对秦小姐的情谊，较之宸王殿下又如何？” 宋寒：“谢明川对秦小姐，其实何尝又不是字字真心，只是他想要的，他贪的东西，太多了。” 晏景淮似笑非笑道：“是啊，想要的东西太多，到最后连真心都不值几个钱了。”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宋寒觉得晏景淮是无心说出这句话的，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再值钱再真切的真心，到最后都会被贪婪和谎言一一击破。 或许谢明川的今日，就是他宋寒的明日呢。 心里莫名涌上几分凄凉，与晏景淮分道扬镳过后，宋寒加快了行驶的脚步，匆匆前往紫微宫走去，他只想早点回去，好让苏苓笙少担心一些。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这个肯为了她不顾性命，舍身涉险的夫君，为她做出百般谦让让步的夫君，对她百般照拂的夫君…… 所作所为的一切，除了这颗真心，皆是骗局。 那她会如何? 我哪里配说真心，我自十四岁那年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已经不幸了，宋寒想。 回到紫微宫后，苏苓笙果然身着一袭薄薄的浅黄色纱裙坐在地上，脚边是一个已经熄灭了小一会儿的火炉，苏苓笙双膝并起，将下巴枕在上面，望着一旁的火炉发呆。 “宋寒，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苏苓笙撅着嘴，身手拾起地上的火钳摆弄火炉里的炭，火炉凉了好一会儿，殿内不如平常一般温暖，这才让她察觉到了几分凉意。 宋寒见此情此景，原本想在她背后驻足静看的想法也被打断了，他匆忙上前一把将苏苓笙捞进怀中:“怎么又坐在地上？嗯？地上这么凉，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苏苓笙没反应过来，甚至揉了揉眼睛使劲看着宋寒：“真的是你吗，寒哥哥，你居然平安回来了诶……” 宋寒：“……” 什么叫他居然平安回来了，难不成苏苓笙年纪轻轻就想当寡妇了不成？刚想与苏苓笙斗嘴，却闻见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果酒香，原来是喝了一些酒。 看苏苓笙这会儿这副双眼迷离眼神飘忽的神色，宋寒不忍责怪，只能将她朝榻上抱走：“好了，是我，我回来了，那你等我沐浴净身完，我们就睡觉觉，好不好呀？” 苏苓笙勾住宋寒的脖子不愿撒手：“嗯哼……你们去的时间远比我想象的久，我和阿宴都担心死了，我甚至都想象出你遇害的场面了……然后我要穿什么衣服给你披麻戴孝，我要怎么哭丧……我都想好了。” 宋寒：“……那笙儿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真的没了，你以后会不会跟别人呢，嗯？” 苏苓笙摇着头：“不嘛不嘛，有过寒哥哥这样的夫君，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入得了我的眼了，再也没有了。” “如果你真的消失不见了，我会一直孑然一身，等你回到我身边，这辈子不成，下辈子也可以，反正总归是会等到的。” 宋寒轻轻吻了她略微滚烫的额头：“小傻瓜，除非是你主动推开我，否则……” 否则这辈子我也不会主动放开你。 宋寒沐浴净身完后，回来发现殿内的窗户都大敞着，苏苓笙也四肢朝天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宋寒原是想将窗户关的严实些，但每次苏苓笙都会说不能关的太严实，否则闻着这炭火味儿容易中毒。 把窗户留了一丝缝隙，宋寒才走到床边坐下，无比热切温柔地看着苏苓笙，看着她那双如两颗葡萄般灵动漆黑的眸子： “笙儿，继续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苏苓笙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不行，你要的次数太多了，要有的话早就有了，况且我们现在在大申根本就不便，回九昌再说吧。” 谁料宋寒耍赖皮道：“就是因为你身子弱，不易孕，所以我们要多尝试几次嘛。” 苏苓笙：“……”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协议(三) 很快就到了九昌与大申签订协议的日子，宋寒和晏景淮这几日虽故作轻松悠闲的状态，实则日日早出晚归，同沈知宴一起前去商定两国的条约内容。 苏苓笙百无聊赖，整日待在紫微宫中无所事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宋寒早点回来。 宫中也不是没有嫔妃邀请她去后宫赏雪观花过，亦或者是邀她去说一些家长里短，苏苓笙都一一去应付了。 只是大申宫廷中的女人思想还停留在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层面，每每与苏苓笙讨论礼教风俗的问题，苏苓笙都会觉得浑身不适应，只想逃之夭夭。 越狸也邀请过苏苓笙前去她的宫中闲谈玩耍，苏苓笙本想拒绝，可又怕惹得越狸不高兴，反而蛊惑谢明川对九昌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也怕谢明川借合约之事趁机为难宋寒。 越想越纠结，眼看着离越狸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苏苓笙不敢推辞，也不敢贸然前去，只能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诉给了宋寒，宋寒闻言本想责备她，可她到底是为自己着想…… 宋寒想了想，只能对苏苓笙道：“我会派游川和檀妙跟着你，越狸是南疆人，且南疆人极其擅长蛊术，有了前车之鉴，你就别在她宫中吃任何东西，也别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老老实实坐着就成。” 话说的这么玄乎，苏苓笙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真以为这越狸是个什么蛇蝎心肠的恶人，到越狸宫门前时，苏苓笙都迟迟不敢迈腿进去，生怕自己进门就踩着什么炼制蛊毒的活物。 越狸在殿内懒洋洋地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纯黑色的猫，一双幽绿诡异的瞳孔和越狸一起齐齐盯着苏苓笙。 直到苏苓笙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如释重负般走进殿内时，越狸怀中的黑猫才自她膝上跳下，朝着苏苓笙便灵活飞奔而去。 “明珠，别闹。” 黑猫围着苏苓笙便开始发出尖锐的嚎叫，甚至想要伸出爪子抓苏苓笙的裙底，一想到王爷的交代，檀妙和游川没有什么好脸色，当即就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那黑猫。 就怕黑猫这种活物，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将蛊毒下给了苏苓笙。 越狸念叨着那黑猫的名字，黑猫这才乖觉下来，舔着爪子也不理会旁人，又寻着什么新鲜物件跑到一旁去玩耍了。 “明珠被本宫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区区一个畜生，王妃莫要放在心上。”越狸朝苏苓笙行了个礼，牵着苏苓笙的手坐下： “王妃来我大申不过数日，还未好生招待过王妃，今日终于得空，王妃请自便，我们今日不聊两国风情，不聊花前月下，只聊女儿家的春闺韵事。” 苏苓笙眉头一紧：“越夫人说笑了，本宫向来不爱走动，在宫中也待着属实没乐子，还要多谢越夫人今日招待才是。” 在越狸宫中坐了两个时辰，苏苓笙硬是一口水都没喝，越狸还想留她用膳，看到苏苓笙这副如此警惕排斥的态度，只得作罢让她回去。 越狸目送着苏苓笙离去的背影，重新把明珠抱在身上：“这九昌摄政王妃，当着有趣。” 回到紫微宫时，宋寒里里外外给苏苓笙把了五次脉，确定苏苓笙没有被越狸动什么手脚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吵着嚷着要与苏苓笙行房。 第二日宋寒照常早起去参与政事，苏苓笙望着床上的帷幔欲哭无泪，夫君虽然不是她自己选的，可是明明有很多让她逃掉的机会，怎么不偏不倚的还真对宋寒动了心呢…… 唉，只能再等几年宋寒体力差一些再求一个安稳觉了。 苏苓笙只能仰天长叹，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便揉着腰起床梳洗，照旧去东宫找自己那位长姐。 另一边，条约协定下来后，只待可乘之机签订，宋寒准备尽早回紫微宫陪伴苏苓笙之时，恰逢太子前来拜访。 白肆臻早听闻宋寒的书画诗文造诣极其高，特意在外等候，只为请宋寒前往东宫一叙，宋寒见他诚意如此之深切，又想到苏苓笙昨夜被他折腾到夜班时分，想来现在还在补觉，便欣然答应前往。 东宫内，苏苓笙和苏苓意正一如既往地在小厨房内，围坐在一个小火炉前，秘密地熬煮着不可告人的神秘药汁儿。 苏苓意将药盛出来放在苏苓笙手中：“小心烫。” 苏苓笙：“谢谢阿姐。”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待到药物凉了一些，苏苓笙正要仰头一饮而尽时，却听见厨房外传来声音： “太子妃最近总是频繁在小厨房熬煮药物，孤担心她的身子，还请王爷稍作等候，孤进去一探究竟。” 另一个男声无比熟悉：“嗯，本王前些日子见长公主面色红润了些许，长公主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太子殿下请放心。” 宋寒？他不是应该在和谢明川他们那群人打交道吗? 苏苓笙瞬间慌了神，手中的药物不知该如何处理，即便处理了，药炉里还有这么多药渣，情急之下，苏苓笙差点被避子药烫着手，苏苓意示意她把药倒回药炉的时候，白肆臻已经打开了房门惊讶道: “盛宁公主？” 一语既出，宋寒愣了愣神，苏苓笙怎么会在东宫？ 苏苓笙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苏苓意眼神示意白肆臻闭嘴的时候，宋寒已然出现在他身后，冷眼看着苏苓笙： “王妃身子有何不适，为何不告诉本王呢？”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的时间，宋寒就通过药渣判定出了，这药炉里熬煮着的，是避子药。 苏苓意：“王爷莫要奇怪，这是本宫自己服用的，可别误会了五妹妹。” 白肆臻的火气顿时便上涌：“苏苓意，孤是哪里又把你惹着了？自打你生完慕儿赌气灌了自己整壶藏红花，太医说你已经没有再生育的能力，现在又何苦喝这种伤体的药报复孤？” 苏苓笙没有想到，他们二人之间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愿自己又将苏苓意推向那众矢之的，只能坦诚道： “姐夫，这药……是我喝的。” 第二百六十章 冷战(一) 苏苓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寒。 药是她找苏苓意要的，但宋寒这个人也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半推半就就睡了的。 她不想要孩子，确切地说她不急于在这个年纪要孩子，毕竟以现代人的思维，这具身子还不到十八岁，为时尚早。 可是宋寒不会这么想，他爱她，敬她，怜她，想要和她厮守终身。 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不想为夫君开枝散叶绵延香火是一件让男方面上无光的事情。 苏苓意眼神示意白肆臻尽快出门，白肆臻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如何，即便方才有满肚子的怒火也没了发作的由头。 这是他们小夫妻之间自己该解决的事情，轮不到他们外人插手。 而苏苓意见到苏苓笙坦诚承认的时候，也做了决定不再参与此局，毕竟苏苓笙自己已经坦白了，她又何必继续帮她欺瞒下去，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恐怕苏苓笙更难做。 小厨房内霎时间就只余苏苓笙和宋寒二人。 苏苓笙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寒，只埋着头盯着地上的药罐和药材残渣，窗外地冻天寒，窗户都遮掩的严严实实的，不叫一丝热气分散出去。 许是屋内的热气熏的，许是身子不适，许是不知该如何向宋寒开口解释，苏苓笙不知道自己的一张小脸蛋，此时通红无比。 宋寒默默转身掩了门，一言不发地看着苏苓笙，苏苓笙也不敢抬头看他。 他精通医理药学，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即便药中有分量极其轻减的麝香，但宋寒都能闻出来，更何况其他好几味极寒的药材。 但宋寒仍是不死心一般，非要慢慢蹲下身子，也不嫌药罐中的药渣还烫手无比，便刨开一些普通养身用以中和的药，径直翻出了那几味能抑制受孕几率的药材。 直到看到罐中药材的那一刻，宋寒突然冷笑了几声，这笑声让苏苓笙不寒而栗，而后抬着头连眼尾都泛着红看着她： “王妃，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苏苓笙沉默不语，脑海里在迅速翻涌各种说辞。 “笙儿，你不是不知道，我精通医术，这些药材……我怎么会不知晓其中威力呢？” 苏苓笙心想，无论她说出任何理由和借口，事实就摆在眼前，宋寒也无法理解她的那些价值观和想法，倒是不如坦诚相对，不必纠结那么多说辞。 “寒哥哥，我……我年纪尚小，不宜孕育，可是我又想讨你喜欢，想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可是我……” 明明心里想好了要如何答复宋寒，可苏苓笙一开口，却都变了味。 宋寒只得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不必这般勉强你自己的，笙儿。” “我知道，一开始成婚的时候，我对你不好——或者说，自你我相识至今，我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如果你真的再这般伤害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便离开我吧。” 一语言毕，宋寒未顾及苏苓笙作何种神情，只有些踉跄地推开东宫小厨房的门朝外走去。 苏苓笙想追上前，但一双腿早已在方才吓软了，仿佛灌了铅一般，任由宋寒的背影离她渐行渐远。 不出意外的话，苏苓笙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和宋寒说上好几句话了。 其实他的脾气并不算好，至少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若是谁惹得他不舒心了，下令就地斩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但宋寒把所有的温柔和细心都给了苏苓笙，即使被她惹生气的时候，宋寒都不曾说过重话出言伤人。 更何况如今日这般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人。 苏苓笙此刻只觉得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 宋寒离开东宫小厨房后，并未回到他和苏苓笙的居所，反而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大申皇宫内，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若是隔远了看去，只以为他是遭人勾魂夺魄，便是走路都有几分僵硬。 这几日的天气好了些许，也终于不再下着没完没了的细雪或者冻雨，宫内四处都种植的红梅也比前几日看着更加精神了几分。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是我自己为她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步步为营引她入局，结果率先在这个网里走失的人，是我自己。 宋寒这样想。 其实苏苓笙不想给他生儿育女，那套说辞认真说与他听，宋寒可以理解。 可苏苓笙这般不管不顾后果地自损身子，也不愿和宋寒沟通，这才是让宋寒心灰意冷的地方。 另一边，赴川郡，东山寨。 白鹤面无表情地将整个寨子焚烧殆尽，看着东山寨内的流寇草莽哀嚎，而祁云面色凝重地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块形制奇特的玉，欲言又止。 谁都没能想到，负责暗中清查赴川郡郡志的暗卫还未能查出什么眉目，白鹤和祁云这边却先查出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于薇早已昏倒在一旁的雪地上，身上盖着白鹤的狐裘大氅，脸上的泪痕都因极端寒冷的天气而斑驳了许多。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呢？” 祁云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于薇，有些于心不忍，迫于白鹤的威压他也不敢再多嘴多舌说些什么。 白鹤这才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先把于……先把江小姐一并带回烟岚吧，待在烟岚城，至少她会安全一些。” 祁云点点头，小心弯下腰将于薇抱起，又轻轻将于薇放进随行的马车内：“此事，又该如何向王爷禀报呢？只怕王爷和王妃在大申，正处于最重要的时刻，属下怕王爷分心。” 白鹤回想起宋寒这些年来对他的一切栽培，咬了咬牙有些哽咽道：“如实禀报给王爷。” 当年之事，再是简单不过。 也被一些人想方设法一手遮天，将这桩惊天大案给瞒了下来。 白鹤和祁云一并坐进马车内，彼此默契地怀中抱剑却不说话，于薇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人虽是昏睡着的，可一双秀眉一时半会儿也舒展不开。 如果王爷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名素未谋面却有至亲血缘的妹妹——他该是开心，还是…… 白鹤不敢想。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冷战(二) 一连好几天，宋寒都没有回紫微宫，苏苓笙到底也不放心他，几次三番差人去打听他的下落，偌大个大申皇宫里硬是不见宋寒的身影。 他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不愿见我。 苏苓笙这样想。 不知是和宋寒闹别扭的第几日，苏苓笙照例坐在正对着寝殿窗户前的软榻上，也不躺下，正襟危坐，神情有些呆滞，似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考。 又似乎像在等什么人一般。 沈知宴经过紫微宫寝殿时，见窗户大开，下意识地粗略朝殿内看了一眼，只见苏苓笙如行尸走肉般坐着，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我的姑奶奶，这还没开春呢，你就穿件单薄寝衣搁这儿吹冷风？“ 沈知宴一时情急，从窗口那儿径直翻了进去，匆忙搜寻出一条藏蓝色的大氅披到苏苓笙身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条大氅居然是宋寒的。 话说宋寒人呢？ 见苏苓笙还是一动不动的没什么反应，沈知宴无奈叹了口气，好心替她将寝殿窗户掩上，而后开门见山问她： “怎么，是不是又和宋寒吵架了？“ 果然还是沈知宴最懂我，苏苓笙心说，可一开口也是自己没料到的半死不活状态：“也不算吵架吧，是我单方面激怒了他……“ 沈知宴坐下追问道：“从头到尾仔细说说，不过也没有必要从开天辟地讲起。“ 苏苓笙哂笑几声：“呵，这下我竟不知我自己是对是错了。“ 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清楚，沈知宴听完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其实此事，不能单凭你们二人的行为来判定孰是孰非。“ “毕竟，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的、思想成熟的现代女性，而他是这个时代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端男性，你们的思想注定会有巨大的偏差。“ “毕竟在这个地方，你可以不用真正顺应他们的思想，可你要学会装，你不能把你骨子里那一套表现出来，否则就是离经叛道，否则就是妖女。“ 苏苓笙抬眼看她：“我都知道，所以我还是觉得有些愧疚的，毕竟是我欺他瞒他，我现在死活也想不出一个善意的谎言蒙混过关。“ 沈知宴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你那善意的谎言呢？你倒不如实话实说告诉他，你现在就是不想要孩子，你现在就是讨厌小孩儿，你就是要优先考虑你自己。“ 话音刚落，一连消失了几日的宋寒推门而入，将苏沈二人撞了个正着。 沈知宴方才有多绘声绘色，现在便有多心虚，只面色尴尬僵硬地朝宋寒行了个礼，便聪明捂着脸退出紫微宫寝殿。 苏苓笙楞在了原地，宋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听到她和沈知宴的对话有多久了？如果他全部听了进去，那现在他会不会掐死自己这个“异类“？ “寒哥……王爷，您回来啦。“苏苓笙一手撑着自己，一边从软榻上艰难起身。 宋寒方才进门前只听得沈知宴那句“你现在就是讨厌小孩子“，心里对苏苓笙的想法了解了大概也有个七七八八。 这才几日的功夫，宋寒不知经历了什么，面色十分憔悴不说，看着便觉得突然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苏苓笙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防线先被击溃得彻彻底底了，率先软下声音来：“对不起，我，我真的……“ “你先去梳妆打扮，晚上我们一起去一趟秦府做客。“ 秦府？秦熙好她们那个秦府？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冷战(三) 苏苓笙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宋寒共处一室过了，即便是在这小小的马车内—— 倘若换作以往，她定会觉得这马车宽阔无比，但此时此刻的心境却只叫她在马车内浑身不适。 这马车何时变得这般狭窄幽暗了？为何她总觉得压抑无比甚至喘不上气来？ 一定不是她的问题，是宋寒的问题。 “王爷，我……“沉默良久，苏苓笙咬咬牙终于决定开口，谁知这一开口声音竟带上了几分的绵软无力。 宋寒察觉她的异样，虽心中再如何痛处万分到麻木的状态，一见到苏苓笙不舒服，面上浮现出一层不可掩饰的紧张，他原本坐在苏苓笙正对面，乍一看二人都正襟危坐，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宋寒上前扶住她：“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苏苓笙捂着心口叹气道：“有点……不知为何，有些头晕犯恶心。“ 宋寒伸出手替她细细把脉，脉象平稳不见任何端倪，但苏苓笙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加之呼吸似乎不够顺畅，宋寒仔细观察一番才发现，苏苓笙的衣裙好像勒的有些紧了。 她的腰身本就纤细异常，此番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冬装华服，腰部却被凸显得更加玲珑，引人遐想。 宋寒想也没想，伸手就替她松开腰封，打算重新替苏苓笙系上腰带，却被苏苓笙一把按住他的手：“王爷，这是何意？“ “你不觉得勒的有点紧了吗。“宋寒面无表情，无视苏苓笙那只搭在他手上的莹白玉手，继续解着腰封。 他一条腿单膝跪于地上，两眼只专注着盯着苏苓笙的腰封，也不抬眼看她，但苏苓笙这个位置却能将宋寒的状态尽收眼底。 他现在的状态是苏苓笙认识他以来最差的一次。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苏苓笙自己。 苏苓笙腰上的禁锢被解开，果然松了一口气，宋寒也没有起来的意思，等待她调整好呼吸再给她系上腰封。 “我，我这几日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苏苓笙大胆伸出手捧起宋寒的脸，宋寒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一双墨色眸子里布满血丝，尽显疲态地盯着她。 苏苓笙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的示软，继续道：“沈知宴说的对，我是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生小孩——可是那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人生苦短，我又素来信奉及时行乐这一套，所以我才更希望我之一生多拿些时间来为自己而活。“ 宋寒闻言轻笑出声，虽面部并无多少变化，可眼底的寒冰早已化开，他继续维持单膝跪地的姿态，却无比诚恳地抬眼看着苏苓笙： “我知道了。“ 苏苓笙以为他还在生气，眼尾不知觉地泛起一道红，连带着鼻尖也酸酸的，想要继续开口，宋寒却说道： “是我不够好，以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了，我也如你一样，及时行乐，珍惜当下，我们重归于好，好不好？“ 这话让苏苓笙一愣。 宋寒见她缓过气来，也不多言语，而是慢慢替她重新整理腰封。 及时行乐，好啊。 宋寒当日心痛走开，其实不过半日的光景，气就消了大半，也想明白了很多。 但这几日真正让他困扰乃至于生不如死的事情，并非苏苓笙的事。 而是他自己的身世。 从前他是江鹤远，后来遇到了陆临川又变成了宋寒，再到现在，陆临川身死，他又变回了江鹤远。 命运便是如此待他，如此与他玩笑？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变故(一) 九昌的一行人到了秦府。 今夜是秦尚书的五十大寿，难得赶上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各国来使因天气原因大多都还暂住在大申皇宫内，整个靖嘉城还是四海皆客、其乐融融的景象。 所以今夜的秦府，也都无一例外地邀请了许多前来靖嘉城的使臣，秦家这次寿宴可谓是占尽风头。 秦尚书到底只有秦熙好这一个独女，加之他年事已高,又深知谢明川的为人，秦熙好昔日是怎样的高高在上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秦尚书都是心知肚明的。 自己的女儿到底在谢明川那里遭遇了多少非人的待遇，一想到这些秦尚书的心疾便隐隐发作，但他有预感，大申的转机之日快要到来了。 所以在这对父女闹崩了许多时日过后，秦尚书竟然破天荒的同意秦熙好重回秦府。 秦府外,宋寒习惯性地伸出手欲要将苏苓笙带下马车，但一想到近些日子困扰自己的事情,又下意识地小心将手往里收了收，苏苓笙本想抓住他，却被宋寒这一僵硬的举动勾起了好奇心： “宋寒，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认认真真叫出他的全名，不是生气职责，而是真情实感的关心。 宋寒察觉自己失态了，迅速换上往日那副一脸从容的模样牵住苏苓笙：“无事，笙儿，我们进去吧。” 这一抓便是用了几分力道的，甚至让苏苓笙有些难受，苏苓笙知道宋寒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也不呵责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拍了拍宋寒的手背： “放轻松，我们已经重归于好了不是吗？” “是啊，重归于好了。” 只是不知道这种重归于好能持续多久的时间，宋寒甚至担心明天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苏苓笙的手了。 晏景淮和沈知宴早就在一旁等候多时，见两个人不再闹别扭了也暗暗松了口气,一同与苏宋二人走进秦府。 这是他们第二次走进大申官员的府邸，如果不是此前见识过谢明川的酒肉池林，秦府看上去的落差也不会这般大——准确来说秦府算是很标准的官员府邸，只是这秦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官，朝堂之上本就不愿与谢明川之流同谋，生活作风也与他们大不相同。 换作往日，秦府的人手还不够应付这种大场面，今日还是自秦尚书的表亲郑国公府上借用了许多人手，这才能将宴会对付过去。 “秦尚书两袖清风，平日里又敢于进谏，没少遭到谢明川一派的打压，故而府上要清冷一些。”晏景淮浅浅垂首与宋寒小声交谈，沈知宴也前去准备给秦尚书送礼的事宜，苏苓笙听到二人的交谈也没忍住再仔细打量起秦府来。 秦府并不算大，一共便三栋主楼，最左边那栋的二楼阁楼处，苏苓笙虚晃一眼似乎看到了秦熙好的身影，她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马面冬装，秦熙好也对上了苏苓笙的目光,对她回应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很快便消失在苏苓笙的视线中。 奇怪了，为什么秦熙好身为秦府大小姐，今日不来前厅接待贵客呢？ 苏苓笙也没作多想，很快沈知宴便送完礼品回来，熟稔地挽上了苏苓笙的胳膊：“你绝对想不到我发现的大新闻。” “什么大新闻？”八壹中文网 “谢明川今日也来了，刚刚我看秦府管家登记的送礼名册上有他的名字，他的手笔可真不小呢，送了秦尚书一整座五尺高的血珊瑚。” 晏景淮似笑非笑一把将沈知宴拉到自己身边，宋寒也趁机走上前搂住了苏苓笙：“谢明川？倒是个稀奇人物，秦尚书居然肯让他来，气度倒也不小。” 也知道，往年秦尚书生辰的时候，都公然将谢明川拒之门外的，而谢明川的生辰贺宴他也从未出席过。 没一会儿的功夫，大申的官员和前来赴宴的世家小姐们便纷纷议论开来，这秦尚书难道就真这么认了谢明川这个女婿了？ “谢太尉到——” “下官见过谢太尉。” “见过谢太尉。” 谢明川果然又是姗姗来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径直略过一众向他低头问安的官员贵妇，甚至直接忽略宋寒一行人，挤过人堆朝着人堆之后静静站立的秦熙好走去，一把将秦熙好搂进怀中： “好好，我来了，今天开心吗？” 现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熙好维持着一贯得体的笑容，也不做挣扎：“明川，这么多人看着呢。” 谢明川这才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轻飘飘地给了人群一个眼神：“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俨然一副他才是秦家家主的模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变故(二) 与宾客如云的尚书府前院不同，尚书府后院，秦尚书已经更衣准备妥当，他身边只余下一名伺候他穿衣的小厮，秦尚书像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双眼里突然涌现一抹难得的柔软。 秦尚书低声朝小厮吩咐道：“你去前院把小姐叫过来吧，有些话我现在要同她说。” 小厮低眉顺眼地应了句“是”便退出了厢房。 另一边,宋寒等人淡定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谢明川游走于群臣之间，哪怕是左右逢源做个面子，他都要随手牵着秦熙好，秦熙好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只一脸麻木地应付。 此人圆滑又纨绔至极，说得好听叫风流，说得难听叫下流。 就在此时,秦尚书那名小厮却走到宋寒众人身旁恭敬道：“王爷王妃,相爷沈将军,我家老爷有请。” 苏苓笙满脸不解：“秦尚书吗？” 小厮再度低下头：“是，我家老爷有些要紧话要同各位说，趁现在人多眼杂，各位且随我前去吧。” 宋寒和晏景淮警惕地对视，互相点头确认过后，不出片刻便脚步轻移跟着小厮一起前去后院。 人群之中，谢明川看着离去几人的背影，一抹意味不明的喜色浮上眉梢。 后院厢房门户大开，苏苓笙几人还在路上互相聊天打趣，还没走近厢房的时候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冬日的空气要比平时更干净上几分，血气十分明显。 “不好，出事了。”晏景淮瞪大了双眼，快步走上前抓住那名小厮的衣领：“谁派你来的？” 小厮吓得瑟瑟发抖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丞相大人，冤枉啊，小人不知做错了何事。” 宋寒没理会晏景淮的盘问，径直略过小厮朝厢房内走去，只见秦尚书正对着大门口昏倒在地,胸口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把长匕首，早已不省人事。 “啊——！”苏苓笙紧跟宋寒其后，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秦尚书的惨状吓了个半死，晏景淮和沈知宴也一个健步跟上来，拎着那名小厮不让他走开。 “秦尚书，秦尚书……”宋寒不敢动他身上插着的匕首，只能轻轻晃动秦尚书的身体，“秦尚书，你醒醒。” 见秦尚书没反应，宋寒从怀中掏出一枚淡紫色的小丹药，撬开了秦尚书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 他虽然失了不少血，但这把长匕首是大申国最常见的长度，宋寒根据上面的刻字推测他的伤口不算深，应该还有得救。 晏景淮把小厮交给沈知宴看管，随着宋寒一起蹲下身子低声探讨道：“我们怕是中计了，王爷。” 宋寒脸色有些苍白；“当务之急是先将秦尚书救过来。” 吞下那枚丹药没多久，秦尚书便醒了过来,只是由于失血过多的因素，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他紧紧抓住宋寒的衣袖,身上的血也沾到了宋寒和晏景淮衣服上： “王爷，丞相，小、小心谢明川，我们两国之间的盟约，千万别……”话未说完，秦尚书的脸突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像是窒息而亡的人一般，瞬间气绝。 就在此时，谢明川却带着一大群人朝后厢房走来，其中不乏无数武装齐全的精英侍卫，秦熙好神情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却率先看到了宋寒怀中的秦尚书： “阿爹——！” 秦熙好跌跌撞撞地朝屋内跑去。 谢明川眼疾手快比了个手势，侍卫便将东厢房瞬间围困住，堵得水泄不通：“哼，摄政王，丞相大人，你们九昌重臣为何出现在我们大申重臣的后院，莫非秦大人是为你们所刺？” 宋寒相当镇静地轻轻放下秦尚书的尸体，交由秦熙好手中冷眼看着谢明川：“谢太尉，血口喷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明川轻嗤一声：“此事事关重大，王爷王妃，晏相爷沈将军，你们怕是要先跟本官去一趟大理寺了。” 苏苓笙自知躲不过这场劫难了，也心知肚明他们早已被谢明川下了套，她便冷静地主动挽起宋寒的手朝外走：“王爷，咱们与他多说无益，走吧。” 一起去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