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白纹章》 第一章 楔子 公元1206年春天,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此后暴戾肆远,频扰金、宋、西夏等地,并灭西辽、花拉子模、纥鹘诸部等,蒙古大军掠地屠城,杀人无数,铁蹄一度踏入黑海沿岸。天下诸邦惶恐不安。西夏、金、宋、吐蕃、大理、东夏、东辽、波斯等秘密合纵,商讨扼止强蒙之策,秘称“九白同盟”。 然诸邦国合纵调兵谈何容易?“九白同盟”只得另辟蹊径。 西夏处于蒙古腹地,首当其冲,西夏王更是举倾国之力,散尽万金,访天下异人,改“一品”为“九祆”,称“九祆堂”,秘密行事。诸邦则鼎力襄助。 至公元1227年初,西夏岌岌可危。7月,西夏王李睍奉“图籍”请降,求宽限一月献城。并献上西夏第一美女李嵬名。至8月,成吉思汗离奇驾崩。李嵬名竟闯出蒙古大营,投入黄河。蒙古大军掘黄河未得其尸。 未几,成吉思汗幼子托雷急招大军杀入中兴府,西夏王李睍被杀,城中百姓尽数被屠,宫室陵园付之一炬,西夏王陵亦被掘地三尺。此后蒙古大军四处搜索,烧杀抢掠,西夏居民免于难者百无一二。 自此,西夏诸地白骨蔽野,赤地千里…… “九祆堂”再无人提起…… …… 30年后,蒙古大军东征西战,掠地无数,放眼天下,唯有宋地尚存。 …… (注:1、九祆堂:祆音同仙。是中国的摩尼教之源。在中国史称:“祆xian教”、“火祆xian教”、“拜火教”、“魔教”、“摩尼教”、“明教”等;2、关于成吉思汗的死因,我比较倾向于“去势说”,既西夏第一美女李嵬名在跟成吉思汗春宵的时候咬掉其胯下要害部位,使其失血过多而死。成吉思汗的死因流传至今有五种说法,即“堕马说”、“雷击说”、“中毒说”、“被刺说”、“去势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五种死法有三种都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西夏第一美女李嵬名。客观分析一下,“雷击说”纯属虚无;“堕马说”稍有牵强,因为蒙古人自幼在马背上讨生活,大汗的马更是万里挑一,不会出差错。其它三种说法就离不开李嵬名了,想要刺杀成吉思汗,千难万难,大汗的妃子侍寝时必定经过严格检查,刀剑利器不可能带进大汗的金帐,所以李嵬名在春宵之时咬掉成吉思汗的要害之处的说法还是非常可信的;3、翻阅史书见载,成吉思汗的第三翰儿朵中的察合皇后,乃是西夏公主李嵬名,西夏王李安全之女。从公元1207年西夏纳女请和,至1227年成吉思汗离奇死亡,有20年的时间,察合皇后嫁给成吉思汗20年后,在攻打西夏的关键时刻还能与之亲密接触的可能性不大,故本书言李嵬名为李睍之女,特此说明。) 第二章 第一回 薄衣初试 绿蚁初尝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 这两句短词摘自一首《行香子》的词,乃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大才女李清照所作。 李清照年轻时候读了《读中兴颂碑》诗句后,当即写出了令人拍案叫绝的和诗《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 两首。此诗笔势纵横、评议兴废,借嘲讽唐明皇,告诫宋朝统治者“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女,对国家社稷能表达出如此深刻的关注和忧虑,当奇女子也。 然靖康之役,天下大变。李清照也从北往南,一路辗转,凄苦无常。尝尽了酸甜苦辣,观遍了世态炎凉,才有了开篇之词。 一百多年后,南宋理宗皇帝景定三年的一个秋天,距少林寺百余里的一座荒山之中,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兀自念叨着这四句词:“天与秋光,转转情伤。……黄昏院落,凄凄惶惶。……”。 这少年名叫张君宝,前日里还在少林寺藏经阁里烹茶扫地,念诵经文。今日里却在这荒山之中,转转情伤,凄凄惶惶。这两句词也不是他看书看来的,寺中的藏经阁中书籍甚多,总总林林,琳琅满目,却全是佛学经典,无有这凄婉萧索之书。教会他这两句词的人刚走,她姓郭名襄,乃是一代大侠郭靖和前任丐帮帮主黄蓉的小女儿。 郭襄家学渊源,诗词琴赋,奇门遁甲,无所不通。但她生性乖张,不尊俗理,更借鉴了其外公的名号,自称小东邪。三年前,神雕大侠杨过给郭襄过了一个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十六岁生日,这小东邪便对其倾慕不已。 襄阳一战,蒙古的大汗蒙哥被神雕大侠杨过掷石击死,宋人群情振奋,人们奔走相告,视神雕大侠若神人焉。这小东邪更是对神雕大侠有种说不出的情愫,三年来四处游逛只想打听一些神雕大侠的消息,无奈不随人愿,竟无半面之缘。 十几日前,郭襄来到少林寺,本想向寺内高僧一访杨过的下落,却偶遇昆仑三圣何足道来少林寺挑衅,惹出一番事来…… 郭襄久久沉思,却怎么也想不通觉远禅师内功如此深厚,为什么一袭奔走竟致散功圆寂。眼见已过中午,林中只剩下自己和张君宝两人。此时的张君宝已非三年前在华山之巅时那么瘦小,尚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孤男寡女独处总是不好,便叮嘱张君宝去襄阳投奔自己父母云云,自己便匆匆离去。郭襄转身离去时,便念了这首李清照的《行香子》,词曰: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 探金英,知近重阳。 薄衣初试,绿蚁初尝。 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 酒醒时,往事愁肠。 那堪永夜,明月空伤。 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念到最后,声音渐隐,但“天与秋光,转转情伤。黄昏院落,凄凄惶惶。”这四句却被张君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原本生活安逸,顷须间,师父圆寂,自己无家可归,还遭少林寺僧们捉拿,当真是凄凄惶惶。随不由地默默念叨着这四句词。 张君宝但觉天地茫茫,竟无所适从。在师父的火葬堆前呆立了半日,撕下一块布衫,将郭襄留给自己的一只金丝镯儿裹好,放在贴身的怀里。回想郭襄叮嘱自己,拿着这只镯儿去襄阳找她的父母,心底生出一丝暖意。倒不是因为有个去处高兴,只因自己仅有师父一个亲人,自记事起便跟随师父,未离半步,天下之大,竟再无一位亲人。而郭襄这般关心自己,每每念及,便如沐春风,如亲人一般。张君宝抬眼观看四周,切盼着郭襄能出现在眼前,心中默想再叫她一声“大姐姐”也是好的。 张君宝呆坐半日,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将师父的骨灰划捧到衣衫上,包起裹成一团,置在怀间,又挑起师父所留的那对大铁桶,摇摇晃晃地缓步而行。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南下,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张君宝不敢走大路,只在这密林里盘岖而行,翻过一座小丘,山势更加崎岖。这双铁桶硕大,加之山势陡峭,杂树乱生,行至林密处,铁桶前磕后碰好不自在。 张君宝行了一阵,心中默想:“如此赶路只怕还未到襄阳,就已经被少林寺的师傅们追上了。铁桶惹眼,岂不是给他们留下自己行径的记号?虽然无色师叔有意放过於我,指引达摩堂弟子向东追寻,但他们久寻不着,必来这边寻,我若依旧担这铁桶赶路,岂不是自投罗网?可这铁桶却是师父的唯一遗物了,若要丢弃却是万万不可的。不如找地方将其妥善保存起来,将来有了容身之所,再将这双铁桶取走。” 张君宝想到师父觉远,不免又满心凄凄,自小就与师父在藏经阁担水泼地,拭垢除尘,闲来诵经礼佛,生活甚是安逸。虽未剃度,不需每日去禅堂做功课,但闲时总爱听师父诵经讲禅。同在藏经阁虽还有其他几个师兄,似师父独对自己青睐有加,每天诵经必要指点我一二。张君宝一念至此,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向觉远圆寂的方向噙泪叩头。 良久,张君宝起身,环顾四周,见前面山势更陡,后面郁郁葱葱,再往上看云绕雾锁,约见一笔峰隐隐,原来此处势已不低,林子更密,周间不乏有合抱之木。忽见丈余远处有几块碎石,上下罗列,似如台阶,走近了发现是一条荒废的小径。周围草木繁盛,不走近细看原也不容易发现,碎石杂乱铺设,上下间距颇远,却也能垫脚。 张君宝拾径而上倒不费力,行了约二三里远到了山顶,见一堵破败的围墙,绕到围墙前面,原来是一座荒芜的寺院。这寺院的山门塌了大半,仔细辨认门匾,却是“南斗寺”三字,原来自己从小径上来之处正是这南斗寺的后山。 时下蒙宋开战近三十年,此地已是战火过处,但见断壁残垣,倒不足为奇。想三年前跟师父第一次下山,虽没有看到经书里写的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但也见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所医。 张君宝见此间荒芜了一座大寺院,倒也没觉得意外,踏步从断墙处进了寺院。寺院内杂草丛生,已至腰胸之间。张君宝用铁桶挡在身前,绕寺内大殿转了一周,发现这大殿虽破,殿顶坍塌,但神龛下面却也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眼见天色向晚,不如今晚就在此过夜了。 张君宝主意打定,去寺院的柴房、偏殿内找来几件铁器,来到寺院的后山,选了处土质松软之地,掘挖出一个大坑来。再将铁桶拎来,细看这铁桶通体乌黑,常年担水却无锈迹斑驳,想必是铁质不同寻常,心想“如此甚好,埋在此处也就不用担心铁桶被锈蚀了。”张君宝将铁桶置於坑内,又将师父的骨灰放在桶内,连同扁担一并埋好了,然后搜罗数抱杂草枯枝,细加掩盖。 忙活了半日,日已偏西,张君宝腹内咕咕作响,寻遍寺院内外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连口干净的水也没有寻到,便回到大殿内的神龛之下,胡乱铺垫了些杂草,倒头而睡。 第三章 好一个大胖和尚 张君宝躺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忙活了一天却是滴水未进,腹内饥肠辘辘,嘴里唇焦舌敝。暗忖:在这野外荒寺挨一晚倒是不难,怕是到了明天只会更饿。如此饿上几顿,却还如何赶路啊!张君宝心里盘算着,又想:不如下山碰一碰运气,若能找个农家化点吃食,填裹肚子,也是好的。 张君宝打定主意,起身出来,到了寺门之外。从南斗寺山门前往下一望影影绰绰,屋宇隐隐,原来这山下不远处就是一座城镇。山前比起后山的崎岖荒芜倒是另一番景象,树林虽密却错落有致。一条石阶层叠而下,阶畔护栏支离破损,虽年久失修,倒不失昔日磅礴之相。 张君宝沿石阶下山,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山脚下,再走出去半里路就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张君宝跟随几个挑担的行人赶路,须臾间来到一座城门下。 城门门洞上方隶书“驿州”二字,城门墙下东倒西歪着几个的衣衫褴褛的乞丐,疏懒地沐浴着最后的斜阳。城门处有一队宋人的官兵把守,正吆五喝六地催促行人进城。 张君宝进了城,沿大路行了几步远就到了一处集市之所。此时夕阳半隐,集市内却灯火通明,人形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张君宝是少林弟子,在荤食摊不敢多瞧,只瞧一些和菜饼子、果子翘羹、糍糕、烧饼。可惜兜里无分文,还欲张口,脸已赤红。 张君宝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从未单独下过山。虽是常听师兄师伯们讲述,如何下山化缘,云走四方等等,但是“饮水方知开源不易”。如今是第一次化缘,当真是难乎其难。无奈又腹内咕咕无粮,为了能填饱肚子总要舍却面子。张君宝踌躇再三,深吸两口气,走到一个馒头铺前。 张君宝刚要开口,见店内被推搡出一个大胖和尚。馒头铺内的小伙计忙侧身闪在一旁,给大胖和尚让出一条道儿,紧接着一个双手还挂着白面穗坠的店主模样的大汉,拿臂肘推搡着这个大胖和尚,使劲地把他推了出来,嘴里还大声地呵喊:“你这假和尚也忒不讲理了,我这馒头铺也是有本的生意,管不起你这兼人之量的大肚囊皮。大伙都来评评理,问你要度牒你又没有,莫要刮个光头就混充出家人,布施给你两个雪白喷香的大馒头已是瞧在了佛祖的金面,你再敢胡搅蛮缠,可不要怪我们老实人报官了。” 那大胖和尚额头上还沾着白色的面尘,摔打着大袖子,来回掸着满是油污的僧袍,口气也毫不示弱,回道:“你这掌柜的齁小家子气,不就是几个馒头么,赊不起账还做什么生意?你看爷像是没银子花么?告诉你,好多人排队给爷送银子呢。我是看你正经做生意的铺子才进来的,叫花子上门都没有拿棍撵的道理。哼,你这馒头我还不要了。”大和尚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就要丢在馒头铺门前的竹钵篮里。想来这大胖和尚一定是饮噉兼人,区区两个馒头也不够塞牙缝,索性就不要了。 馒头铺的伙计在旁边正端瞧着这大胖和尚,忽见他从脏兮兮的僧袍里掏出两个馒头,馒头上点点指印黢黑,说话间就要丢进这摆满了馒头的竹钵篮里。小伙计一惊,慌忙伸手去拦着,嘴里一口江北口音,急道:“别介,别介!”生怕那大胖和尚的脏馒头把竹钵篮里的其它馒头给弄脏了,脏了可就不好卖了。 大和尚把馒头丢来,小伙计只接抱住了一个馒头,另一个馒头却磕在竹钵篮下面的杌凳上,滚落下来,正好滚在张君宝的脚边。 小伙计端瞧着手中的那个馒头,本来雪白的馒头上沾满了乌七八糟的黑手印,像是掉进了卤浇子锅里一般,眼见是不能卖了。 馒头铺的掌柜仍不进屋,接着大胖和尚的话茬,道:“佛爷您可慈悲吧,我这小馒头铺子可花不起银子。两个铜钱一个馒头,我都干了半辈子了。你要是有银子便去那翠香楼,可别拿我们这小本儿买卖开涮。你还别说叫花子,花子也没有上我馒头铺的理儿,我这里面只管买卖馒头,不坐客吃食。”掌柜的言下之意:叫花子讨饭都是讨一些顾客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没有到饭铺里讨要整菜的道理。 旁边有几个围观的散客货郎也纷纷插嘴:“这大胖和尚还开口银子闭口银子的,这年头谁有银子还来咱们这种地方啊,我都有年头没见过银子面儿了。” “叫花子行讨饭也有叫花子行的规矩,人家没有吃剩的,你就不能要筐里的,可惜了的大雪白馒头。” …… 那大胖和尚却不以为然,左右环视,“哼”地一声,呵道:“散啦,散啦,道爷我花钱买馒头,有什么好瞧的?都散啦。”说完一甩袖子,大踏步而去。 大胖和尚嗓门洪亮,直震得张君宝耳朵嗡嗡响。围观的数人中有离得稍近点的,赶紧拿小手指儿使劲地捅捅耳朵,或用手掌捂住耳畔使劲按压了几下。嘟囔着“这大和尚的嗓门真大”等等。 馒头铺的隔壁是一间羮店。羹店掌柜探出脑袋来,冲着馒头店的掌柜说道:“嘿,老关头,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就是个假和尚。没听他临走还以“道爷”自称么。连自个儿都分不清自个儿是‘和尚’还是‘道士’了,多半是个犯事的泼皮使给了地保五吊钱。”时下连年战乱,官府没有闲工夫理会乡间琐事,一些乡民纠纷都是地保出面了局。自先唐尚佛以来,一些乡民犯了官司往往到庙里躲避,因此度牒被地保们倒卖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馒头铺掌柜的应和着搭话,眼瞧见小伙计手中的脏馒头,满脸的厌恶。 那大胖和尚直将走出去,还嫌街畔人多,伸手拨开两边行人,自顾行走在街中央。说也赶巧,打前面来了一辆太平马车,双辕双马,车上满满地码着大酒桶。那酒桶硕大,足足有两人合包。 适才这大和尚声音奇大,直惊得那马儿长嘶跃起,横冲直撞,使起疯来。大和尚也瞧见那马车迎面直撞而来,又见众人或滚或跑争相躲闪,顷刻间那马车就到了大和尚的面前。只见大胖和尚不闪不避,伸手左右抓住两匹马的辔头,弯腰低吼,“哟嗬”一声,便将那马车硬生生地止住。 (太平车:古时般载装运货物的马车。上有箱无盖,箱如构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鞍驾之。车两轮与箱齐,后有两斜木脚拖夜。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仍於车后系驴骡二头,遇下峻险桥路,以鞭吓之,使倒坐缍车,令缓行也。可载数十石。) 那太平马车骤然而停,拴的大酒桶麻绳儿却“吱吱嘎嘎”拧着圈儿,愈发渐渐变细。只听“橐”地一声闷响,麻绳断开,最顶层的一只大酒桶迎着大胖和尚巍然砸落。这大酒桶至少也得三四百斤,围观人众无不替这和尚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大胖和尚微微侧身,单起一脚,冲着那酒桶一顶一带,便将那酒桶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尘雾都没有激起半团。这一招就重若轻,被大胖和尚演绎到了极致。旁边不乏围观之人,便有人喝了一声“好”,接着便有数声“好!”,“好厉害!”。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拍手称赞。 两匹马的辔头被那大胖和尚死死攥在手里,乱蹄低吼,鼻孔喷出团团热气,却也无法移动半分。张君宝瞧去,只见大胖和尚双足陷入地面寸余,被那马车顶着,往后拖行了足足有二尺之远。这大胖和尚,两膀两股皆具神力,不容小觑。 驾车的已经懵了,从车辕上出溜下来,冲着大胖和尚连连作揖。馒头铺的掌柜也瞧见了这一幕,直惊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心说何苦与他争执,若被他死疯起来,只怕是店铺都要被他拆掉了。 大胖和尚丢下那辆马车,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君宝弯身捡起刚才被大胖和尚丢在地上的另一个馒头,拂去薄土,真心想吃。但又想起师父平日的教导,却悭贪意,向前一步递还给小伙计。 馒头店的小伙计瞧见张君宝递还的馒头,忙伸手接过,并招呼道:“劳烦客官了。客官是来买馒头的么?两文钱一个。” 张君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但又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忙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钱……”声音低得尚盖不过腹内的咕咕叫声。 小伙计看了看手中的两个脏馒头,又看了看张君宝脏兮兮的衣服和干瘪的嘴唇,已然明白了大概。小伙计回头瞧了一眼掌柜的,掌柜的没搭理他,径直进屋了。 小伙计一扭身便把这两个馒头推到张君宝面前,说道:“客官,实在不巧。今个被那大和尚一闹还没开张。如果您不嫌弃,这两个馒头您看……”小伙计会来事儿,看张君宝不似乞丐,却又落魄,还一脸矜持,便不言施舍二字。 张君宝听了小伙计的话惊喜无比,双手接过馒头,连声道谢。刚才眼见大和尚化缘未果离去,心想自己还没有剃度,不敢自称和尚,而且这身脏兮兮的装束去化缘,定被人当成小叫花子儿。当叫花子儿也不怕,要是被人说成不懂花子儿行的规矩可就难堪得紧呀。 第四章 说书的老丐 张君宝攥着馒头,小心翼翼地剥着馒头皮儿,沿着集市往前走。走了几步远来到一个大勾栏跟旁,勾栏的戏台上灯炬辉煌,锣鼓声走着点儿,台上正唱得热闹,底下希拉地坐着几桌人看戏,戏台旁边却围着一群人,透过人群见是一个老丐盘膝而坐,大声地讲着什么。张君宝看他神情样貌,抑扬顿挫,倒跟茶馆里面说书的有几分相像。 那老丐围着一圈儿的人,有纶巾折扇的书生,有背着大筐卖瓜果的农夫,有托着捧盒卖社糕的小贩。竟然也有顽童听得如痴如醉。讲到好处,不时地有人顿足跺脚,高声应和。 张君宝本就是一个孩子,率真烂漫,且下山无多,看到这么热闹儿的地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走到近处,那老丐的声音断续入耳,依稀是在说着什么“假丞相”和“真丞相”的段子。心想:“这倒是件怪事,戏台上灯火明晃的蟒帔铠甲没人瞧,却都来围簇着这位老乞丐。” 张君宝无意听他说书,正待离开,忽见斜刺里冲出一队兵丁,身着铠甲头盔,张牙舞爪地吆喝着驱散围观人群,跑得慢一点的就挨上一脚。霎时间围观老丐的人群四散而去。这队兵丁直奔那老丐面前,打头的那名兵丁伸脚踢翻了老丐跟前的残钵,几枚铜钱滚落一地。紧接着又窜出两名兵丁伸手去捉拿老丐的双肩。 只见那老丐慌忙着去捡地上的铜钱,向前一俯身,抓向自己双肩的手便落了个空。地上的铜钱还未被老丐捡起来几枚,身后面又有两名兵丁伸手按来,老丐就势一滚,双腿乱蹬。这一滚便躲开了身后兵丁的双手,无意中一只脚还踢中了左侧一名兵丁的小腿,左侧那名兵丁小腿一软便摔身在地。其他兵丁见老丐倒身在地,胡乱踢腾,一时也按抓不住,便围成一圈,伺机而动。勾阑畔顷刻间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从外围走来一名军头。这军头虎背熊腰,一脸横肉,踉跄着踏着大步,老远便闻到其身上酒气熏熏。那军头一把扯下来身上斜帔着的铁皮铠甲,甩给身旁的跟班,嘴里呵骂着“一群饭桶”。言语间便走近前来,伸手撑开左右兵丁,抬脚就往那老丐身上踏落。 张君宝只看得大吃一惊,心道:这许多兵丁倚强凌弱已是不该,这个军头更是过分,看那老丐身材枯瘦,这一脚下来岂不被踩成骨裂肚穿? 张君宝此时身在众兵丁外围,想要立时施救却是鞭长莫及,力不从心。不由得暗暗气愤,想要冲向前去,将那老丐救出。就在此时,只见那老丐也不知是何胡乱翻滚踢腾,军头的一脚竟然踏空,老丐却顺势抱住了军头的脚踝。 军头讶异,酒便醒了一半,忙运力抽回。却觉那枯瘦老丐却力大无比,脚踝却恁地使劲却也收不回来。军头不觉狂躁,稳住身形,连连运劲却依旧不能移动半分。军头大怒,抬起另一只脚复来踏落,便似一招“剪刀脚”。岂知另一只脚方才抬起,直觉得被老丐抱住的这条腿陡地一麻,身形不稳,扑翻在地。 那老丐本身就衣衫褴褛,再一打滚,更是污浊不堪。嘴里更是喊着“救命啊!杀人啦!踢死我啦!打死我啦!”之类的话语。老丐来回翻滚,直累得那军头也翻来覆去。 军头平日里跋扈飞扬,此刻被一个老丐抱腿摔倒已是颜面丢尽,弓身过来,双臂运力,想将老丐扭住,猝然觉得腰间一阵酸麻,竟使不得半点力气。军头惊出一身汗来,扯着嗓子吆喝兵丁赶紧上来帮忙。 外围的兵丁见头儿被摔倒在地,邀功心切。一起涌上,叱呵挥拳,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老丐身上。 张君宝已是忍无可忍,把馒头往怀里一揣,伸手拨开两名兵丁,踏进一步,使出一招罗汉拳的“拗步拉弓”又掀翻两名兵丁。紧接着拳打三中,左搬右冲,三拳两脚便将其余兵丁都挡出圈外。 这些兵丁平日里欺行霸市,欺辱一些老弱百姓还行,遇上粗通拳教的张君宝却不是对手。被摔到的兵丁赶紧爬起来,肩并着其他的同伴,互相瞧觑,跃跃欲试状,却不敢再贸然上前来。 张君宝忙将那老丐搀起,退后一步,将老丐斜靠在戏台一侧的一根柱子上。细看老丐身着百家衣,衣服污浊不说,尚有恶臭阵阵;头发蓬松凌乱,胡须稀疏杂沓;满脸褶皱,牙齿黄黑,双眼惺忪。 此时地上的军头但觉腰腿无恙后,猛地跃起,看着身上污脏不堪,甚觉颜面扫地,不由得恼羞成怒,“唰”地一声抽出腰间钢刀,大声呵道:“小子找死么?也敢来管爷爷的公事。你自闯鬼门关,须怪不得别人。今个非教你脱层皮不可,兄弟们,一起上。”军头言语着指挥其他兵丁上前,自己却缓步后退。 十几名兵丁见军头发令,不敢怠慢,纷纷掣出钢刀,将张君宝团团围住。各人心有算盘,均不敢争先出手,各自捋臂张拳,又要一拥而上。 张君宝看这阵势,心犹一悸,听那军头言语今个非要将自己捉进监牢不可。打架倒是不怕,若是进了监牢,自己伶俜无依,怕是送饭的都没有一个啊。 军头有意恐吓张君宝,时下那公堂之上,监牢之中,犹如鬼门关一样,任你铁打的汉子,转得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是以老百姓提到公堂、监牢均胆战心惊、诚惶诚恐,故以鬼门关相称。那军头言下之意:小子莫要张狂,等你进了鬼门关,非让你脱层皮不可。 有道是: 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 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 第五章 张君宝见众兵丁纷纷掣刀而上,自己又手无寸铁,忙将老丐推在柱子后面,把心一横,凝神应对。心想,既来之,则安之,若见死不救,当非男儿所为。既然做了,那就要一无反顾,义不容辞。 张君宝施展出罗汉拳,步随手变,身如舵摆,左挡右格,竟毫不费力,心下大为安宁。撂倒两名兵丁后,更加胸有成竹。再顷刻间便将这群兵丁摔得横七竖八。 这罗汉拳是初祖达摩所传,拳理亦是初祖达摩留下的禅法:“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意思就是这套拳法只有招式,没有心法,立为少林寺的首项入门功夫。初入少林寺先学此拳,由招式中参悟武学拳理,悟性较高者可从此套拳法上“见性成佛”,可以继续得传其他高深武功,悟性差的就编入其他堂院,不再专职习武。 张君宝是练武奇才,短短十几天已将这套罗汉拳驾驭得轻车熟路、如臂使指。但总归是缺乏临敌经验,陡然见兵丁们钢刀霍霍,自己一双肉掌岂能硬接,不免略有忐忑。然这几名兵丁甚是脓包,如何敌得过张君宝,倒成了张君宝练拳的靶子。 料理完这群兵丁,张君宝对自己这套罗汉拳也越发有了信心。高兴之余忽感觉腹胸之间沉闷无比,心想还是赶紧填饱肚子吧,饥饿的滋味终是不好受的。 他尚不知道:自己已得觉远传授九阳真经上的内功心法,九阳内力在体内积存,虽能护体反弹,却不能气随力行。九阳内力与罗汉拳的招式也没能融会贯通。若得名师指点,内力充盈脉络,气随力行,力随意至,浅显的几招罗汉拳足以将这群兵丁折骨碎心、曝尸当场了。 那军头见张君宝出手不凡,酒登时就醒了大半。细端详张君宝年纪甚轻,面黄肌瘦,越瞧越不肯相信他能打退这十几号兵丁。军头想要自己上阵,心里却还犯嘀咕,不敢冒险一试,揉揉刚才被老丐摔痛的屁股,挥挥手将其他兵丁招呼回来,挺着肥肚腩,道:“小子有种,军爷我今天酒没足饱,懒得与你较量。你小子若有种,半盏茶刻我就回来,咱们再分个胜负,你敢是不敢?” 这军头没吃公家饭之前是个泼皮,经常在集市酒肆里打架斗殴。若斗输了,便是如此叫嚣,大声喝问你是敢与不敢?你若回答不敢,那他便觉得占了上风,讥讽你是熊包;你若说敢,那言外之意是暂且停手,他就能脱身先走。 张君宝初出茅庐,不谙世事,正闷头寻思胸腹间似有鼓胀感觉,怕是饿坏了,便想随口答应了一句“等你便是”。话未出口随觉得不妥,暗忖这军头是颠诓自己,想跑找个理由罢了。我岂能上当在这里傻等,让你再搬救兵回来?随道:“你欺负老弱,这是你活该自找,你若不服,现在就再来比过,如若不敢,趁早开溜,别等小爷反悔。” 那军头脸色一红,知道再来比过也讨不去好,听张君宝如此言语,如得释令,招呼兵丁,一溜烟窜了。 张君宝没去理会那军头,一门心思抚着胸腹间,心说还是赶紧填饱肚子要紧。便从怀里掏出馒头,刚要吃,抬头看到刚才说书的老丐还在戏台的柱子后面盯着自己,随向前说道:“老伯,他们没伤着你吧?我看这群官兵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赶紧走吧。” 那老丐半依半坐斜靠在柱子上,面无表情,既不言谢也无走意,空洞的双眼直盯着张君宝手中的馒头,嘴里喃喃道:“馒头,这是馒头。” 张君宝看老丐盯着馒头,心想这老伯定是饿了,便将一个揭了皮的馒头递过去,尚未言语,馒头便被老丐伸手接过,塞进嘴里,三咀两嚼便咽了下去。老丐吃完好似并不充饥,又盯着另一个馒头。 张君宝本想自己留一个裹腹,但见这老丐的狼吞虎咽模样,料想定是饥饿极了,便又将另一个馒头递了过去。那老丐接过馒头,却没往嘴里塞,拿浑浊的眼角睨了张君宝两眼,说道:“傻小子,你不饿么?” 张君宝抚着肚子,不打诳语,直言道:“我也饿。但是没关系,我年轻,能搪时候。既是老伯饿得厉害,那还是老伯就先吃吧。” 老丐也不客气,把第二个馒头又往嘴里一塞,毫不理会上面的黑手印。同样是三咀两嚼吃完,然后吧唧着嘴,似乎恢复了几分精神。老丐伸了伸懒腰,上下端瞧着张君宝。忽地又把残钵里的两三枚铜钱一把抓出,揣进怀里,厉声道:“小子,你怎么还不走?要钱我可没有。馒头是你愿意给我的,我可没强要。” 张君宝不由得乐了,说道:“老伯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刚才的那名官头十分可恶,臆度不会善罢甘休。还说让我在这里等他,我才没那么傻。不过我若走了,他回来岂不是又要找你的麻烦,我看还是你先离开,然后我再走。免得他再找上你的麻烦,我这一顿架岂不就白打了。”张君宝寻思着打架倒是不怕,你若不走,我不仅架白打了,还得白白惹一身官司,那就当真不划算了。 老丐瞪圆了双眼,盯着张君宝,道:“傻小子,你强出头,就当真不怕他们再回来找你的麻烦?这驿州城不大,他们人多势众,我看多半要再回来,那时也必定是叫了武功高强的帮手,难道你不怕?” 张君宝听老丐一讲,觉得也不无道理。但在这驿州城也无其他去处,况且肚子还饿着呢,若去个僻静地方,或能不惹麻烦,但怕是要饿着肚子了,便道:“谢老伯提醒,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我就在这里闲逛一下吧,终究这里还算热闹一点。老伯你先离开这儿,那军头可恶,幸好适才踩踏你没中,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老伯下次再遇到那军头,可要先躲得远点。” 老丐轻轻“哼”了一声,满脸地不以为然,说道:“被他一脚踏死了倒也干脆利落,省得再到处孤苦漂泊。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丢哪都没有人心疼,不像你们这些年轻后生,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牵挂呢?”老丐边说边起身,将破钵揣进怀里,步履蹒跚着要走,眼睛却不住地观瞟着张君宝。 张君宝不由得心头一震,多种滋味涌上心头,“老伯是孤苦漂泊,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自小无父无母,师父也撒手而去,还有谁会牵挂我呢?”暗念至此眉间便是一簇,腹胸之间更是沉闷。“郭姑娘,郭姊姊会牵挂我的。”张君宝想到郭襄,愁眉瞬间舒展,她担心我无去处,让我去襄阳找她的爹爹妈妈,这不是关心我么?还担心我被她姊姊欺负,让我顺着她姊姊,这不也是关心我么?”张君宝默默立在当地,嘴角微微上扬,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冷漠炎凉。 第六章 偷烧饼 老丐走了两步,见张君宝表情呆滞,又转身回来,在张君宝眼前挥了挥手,道:“傻小子,你烧得不轻吧?肚里没食可不要硬撑哟。”老丐这两句言语之间,语气缓和了不少。似是觉得这个傻小子倒有点傻得可爱了。 张君宝蓦地回神,察觉自己失态,忙回答道:“老伯勿念,小子身体无恙,没有事儿的。” 那老丐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看你也傻到家了,不如,我还你个烧饼吧!免得别人说我占了你的便宜。”说完不待张君宝搭话就径直走到一个烧饼吊炉前。 卖烧饼的见是个老乞丐,手中的锅铲并不放下,继续忙活着,也没答话。老丐不以为然,伸手在怀里摸出一枚铜钱,举到卖烧饼的眼前一晃,大声说道:“有出炉的没有?” 烧饼掌柜的见这老丐并不乞讨,手里还有铜钱。便倒转手中的锅铲,就手把吊炉旁的一个荆条簸箕推了过来,掀开上面的白棉布,堆笑回答道:“刚出炉的香脆芝麻烧饼,两文钱一个,您来几个?” 老丐肩头耸动,似是伸懒腰一般,把左手中的铜钱往上擎了一擎。便是趁着烧饼店掌柜盯着铜钱往上一瞥的功夫,老丐的右手迅速地从那荆条簸箕里抄起两个烧饼,揣进怀里。嘴里说道:“两文钱!太贵,太贵。我只有一文钱,看来是买不成了。”也不等烧饼掌柜接茬,自己转身回来了。烧饼掌柜的入坠雾里,尚没缓过神来,见老丐已然离去,不由得愤愤盖上簸箕里的白棉布,又转身忙活去了。 张君宝在旁边瞧得清楚,老丐这一手是快如闪电,轻若浮萍。烧饼掌柜的端着簸箕竟然毫无知觉。莫非……莫非这老丐乃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老丐走到近前,从怀里掏出烧饼,自己大口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张君宝。张君宝看着喷香的烧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脑子在飞速转着,这是偷来的烧饼,是当吃还是不当吃呢? 老丐似是会洞察人心,一脸不悦。把烧饼使劲往张君宝手里一塞,说道:“哼,老叫花子吃东西从来不花钱,花钱买的叫花子可张不开嘴。这叫道,各行有各行的道。你要是嫌脏,那便是瞧不起我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等会你饿死渴死可与我无关。” 张君宝也没有剃度,佛门规礼都是受师父的耳濡目染。况且俗家弟子本就不用遵循“三戒”、“五戒”或“菩萨戒”,自己乃是一杂扫的小厮,倒也不用拘泥以礼法。况且老伯说的也在理,自己不就是因为饿肚难捱才来到这里的么?什么“盗泉之水”、“嗟来之食”,若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不早就饿死了么?张君宝想到这里,便接过烧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一个烧饼下肚,稍感心平气稳。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腹中有食,遇事不慌。张君宝尚未抹去嘴角的芝麻,就见街拐角处有行人匆匆躲避。适才被自己赶走的那群兵丁又蜂拥而来。 十几个兵丁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军官,适才落败的军头跟在那军官身侧躬身陪笑。那个军头瞧见张君宝,老远就喊道:“兀那小子别走,我们丁团练找你来说道说道。”话说间,一群人已到跟前。张君宝一瞧,那军头比这位丁团练年岁大了许多,却对这位丁团练奴颜婢膝,俯首帖耳。 张君宝暗忖,果然不出老丐所料,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正好肚子里也稍垫吧了点饭食,再拿你练一遭拳也无不可。 这位丁团练玉面春风,眉眼轻佻,倒像个公子哥儿。他走到近来,上下打量着张君宝,颇为不屑,说道:“就是你在这里妖言惑众?还动手打伤官兵?” 张君宝不知他说的“妖言惑众”是何意思,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打架就打架,还婆婆妈妈地找什么理由?挺身回道:“你若是来理论的,不如找一间茶馆,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你若是来打架的,那就不要那么多废话了,小爷奉陪。” 那军头吃过张君宝的亏,在旁边煽风点火,呵道:“天子脚下,皇城之围,你小子竟然如此猖狂,这还了得?简直是活得腻歪了。我们丁团练最是嫉恶如仇,今日若不能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难解我等心头之恨。你若自行伏法,我可留你个全尸,我们丁团练可是丞相府的人……”那军头酒后癫狂,言语发疯一般。 丁团练嫌军头啰嗦,伸手止住他讲话,冲着张君宝说道:“这驿州虽非天子脚下,却也是有王法的地界。你既有胆打伤官兵,那是你自己跟我们走一趟呢?还是我拿你跟我们走一趟呢?” 张君宝毫无主意,打架倒是不怕,但听这意思倒像是惹上了官司,自己尚被少林寺僧们追赶捉拿,现在又被官府的人捉拿。心想自己真是时运不济,回头看了老丐一眼。老丐早已躲到了勾阑之后,曲卷在一旁。张君宝见这些官兵无意捉拿老丐,倒是跟自己较上劲了,道:“我又不是傻的,怎么会自投罗网?你有本事便来拿我啊。” “好!”这位丁团练见张君宝也就十四五岁,心想多半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儿,能有什么本事,况且这是在驿州城,遍地都是官兵,量尔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随上前踏上一步,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毛猴儿有多大的本事。”言语之间,伸手变掌直劈张君宝面门。 张君宝侧身举拳,一来二去便交上了手。两人互相拆了七八招,张君宝略觉急促,这个丁团练举手投足之间或掌或爪,变幻不定。招数即怪异又犀利,招招指向张君宝要害,武功俨然比刚才的兵丁们高明了数十倍。 丁团练举手投足也是步法严紧,拳掌分明,心道:“这小毛孩儿倒有两把刷子,无怪乎手下这帮兵丁不是对手,但若要在我这里讨取便宜,却是万万不能。”暗忖之际,掌法加快,攻势更加凌厉。 张君宝出手格挡,尽打在对方的铠甲之上,手掌隐隐作疼。还要躲避对方的犀利招数,显得左支右绌,一套罗汉拳未能施展完毕,就已经觉得渐渐吃力,边打边退,稍不留神胸口中了一掌。张君宝但觉腹胸的沉闷鼓胀之气被这一掌打击之下,竟有鼓弹之状。非但不感觉疼痛,其气闷之意还稍作缓解。 这位丁团练自负招数精妙,一掌击中张君宝的胸口膻中穴,本意能将张君宝击倒,掌及张君宝胸口,感觉力无着处。正诧异间,张君宝体内突生反力。丁团练感觉这股力道绵绵密密,后劲无穷,直震得手臂酸麻,脉络顿滞。 第七章 秋水雁翎刀 丁团练大惊,后退一步跳出圈外。暗想这小子当真古怪啊,明明见他招数普普通通,力道平平常常,怎地体内会有这么蕴盛的内力?他既有此内力却为何招式平常,且出招不带半点劲力?难道是谦让於我?细看张君宝却是不像。 丁团练左右无果,索性心一横,唰地抽出腰间钢刀,捏个起势,说道:“小叫花子,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练家子。今个小爷兴致高,再陪你走上几招。”俗语言刀为“百兵之胆”,丁团练抽刀在手,便似胆气豪生。言罢手起,刀贯中门,竟是自下而上刺出。刀至中途,蓦地又左右横劈,恁是辛辣。 原来,这丁团练见张君宝虽不是衣衫褴褛,但也蓬头垢面,又跟一个老叫花子在一起,料定是一伙的,随口便叫道小叫花子。适才那一掌,令他心有余悸。对方虚实未明,不敢轻敌,故一出手就使出五虎断门刀的看家招数。 张君宝从没有瞧见过这样辛辣的刀法,只觉得来势凶猛,角度匪夷,便不敢硬接,闪身退步。心下不由得懊恼,自己原不该托大,实不想这丁团练拳脚平平,刀法却恁地犀利泼辣,自己又手无长物,更是不敢硬接。那刀如影随至,左劈右削,直逼得张君宝连退三步。 “咦!”旁边的戏场里面有人一声诧异,却是座在角落里的一位大汉。这大汉一身短打装扮,牛皮铠甲,长身大氅,面如紫铜,一脸威严。 那大汉端着酒杯,却无心看戏,一双牛眼上下打量着丁团练和张君宝。他见这位丁团练年纪轻轻,却连出杀招。挥刀之势辛辣,出手角度刁钻,连攻三刀,竟是五虎断门刀中极其厉害的招式。 此五虎断门刀法原本为青城山丈人观徐无极的绝学,后来广为流传。但此套刀法中极厉害的几招如“白虎跳涧”、“一啸风生”、“伏象胜狮”却为不传之秘。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不免多瞧了几眼。 此套刀法练到极致,劈中带崩,截中带刺。但这丁团练刀法尚未纯熟,劈中带崩却似斩,截中带刺却似点。大汉举杯忘饮,大为惊讶。能使将出这等招数之人,其师承门上定非泛泛之辈。 丁团练见刀法凑效,当下步步紧逼,又使将出“负子渡河”、“雄霸群山”等杀招。张君宝一双肉掌自是不敢与钢刀硬接,又加之罗汉拳变化有限,直被这几招急攻逼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到了最后连罗汉拳也不成章法,只能连连躲闪,却是一招也递不出去了。 丁团练使到最后一招“雄霸群山”之时,刀刃亦是自下而上,直指张君宝的气海穴至中庭穴。若是其他刀法,眼见不敌,后仰倒地急滚或能躲开,但丁团练这套刀法辛辣至极,尽是自下往上出招,使对方倒地不得,直迫得张君宝再次后退。 适时张君宝左脚刚退出半步,右脚噔地一声磕在一根柱子上,紧接着后背后脑均撞在了这柱子之上。两人交手,瞬息变化均如电光石火一般。张君宝这一步未能退出,丁团练的刀尖就已经抵到了张君宝的中庭穴上。 张君宝大为骇然,暗道不妙。心想江湖险恶,难道刚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就命丧於此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自负,应当见好就收。若打败那名军头就自行开溜,岂会有此刻这般田地? 张君宝正自懊恼之际,忽然“格”地一声轻响,斜横里探来一物,不偏不倚正抵在丁团练的刀尖之上。张君宝定睛一瞧,只见那刀离自己肌肤尚有半寸,直吓得一身冷汗沁出,心跳彭彭。猛觉胸腹间鼓胀之意大增,如大团棉絮阻塞在了咽喉处,欲吐不得,烦闷异常。 丁团练眼见就能劈张君宝於刀下,哪里肯善罢甘休。抽刀一颤,又将钢刀刺出。这刀再刺出之时,陡觉刀身滞待,如拖泥带水一般;丁团练一心想要劈张君宝於刀下,又增了三分力道,却陡觉刀的分量竟也似沉重了数倍,力逾千钧尚不能自持。 “一攻而不得,前功尽弃;一举而不得,前举皆废。”丁团练越是着急,越是不达。随 左手伸拳成爪,直取张君宝的咽喉。这一招乃是顺势而来,与刀成两面夹击,乃是“追魂鬼手”里面的厉害杀招。眼见已然得手,陡然一股大力从刀身传来,直迫得刀背贴胸,硬生生被推出尺余。 丁团练定睛一瞧,将自己推开的乃是一把刀鞘。这刀鞘雕花牛皮面,嵌金线,裹铜头,金线盘曲呈四爪龙形,铜头张牙为虎头吞口。适才这刀鞘紧紧粘着自己的刀身,如影随形,自己使出的七成力道都被这把刀鞘卸了去。 手持刀鞘的人长身大氅、面如紫铜,一脸威严。正是刚才在戏台角落里看戏的那位大汉。 丁团练见紫脸壮汉这两招的“黏”字诀和“档”字诀使得漂亮,心知对方武功高过自己太多,便不敢硬拼,随撤刀回身抱拳拱手致礼。眼睛却没离开那把刀,紫脸大汉手里的刀虽未出鞘,但这刀身修长,长短宽窄均与自己手中的钢刀一模一样。 这刀叫做雁翎刀,乃是大宋军器监督造的一种兵器。其形如大雁的翎毛,故得名“雁翎刀”。后世有人作诗称赞曰:“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诗中所言及的便是此刀。“雁翎刀”乃是大宋官兵统一配给的一种腰刀,适才的十几名官兵人便是手一把,是一种只许官用不许民用的兵刃,所以丁团练识得。又见这鞘身华贵,嵌四爪龙形,图案行云流水,非平常凡品。丁团练仔细端倪了一下,大吃一惊,料定这紫脸大汉定然非比寻常。 宋代礼法森严,衣服用具均能看出官品军级。皇帝的穿戴用品绣五爪龙,才是真龙。四爪龙称莽,但能使用蟒做修饰的也定然是极品官员。若为武将,非军功赫赫,定镇守一方。 常言道“不怕英雄武功高,就怕官大压死人。”丁团练小小年纪能做到团练,武功倒是次之,脑子灵活更不在话下,忙一抱拳,朗声说道:“下官鄂州团练使丁剑声,不期冒犯将军,还望恕罪。” 紫脸大汉没接话茬,兀自言语:“听闻四川神霄派的五虎断门刀法乃是丈人观的嫡传,看来所传不虚,你是宫无继门下还是潘无涯门下?” 丁剑声吃惊不小,心想刚才与这个小叫花子交手,师承门路都被这紫脸大汉瞧在眼里了。当下也不敢隐瞒,回答道:“家师潘无涯。原来将军与家师有故,当请将军移步舍下,好酒奉上才是。家师就在附近,还望将军莫要推却。” 紫脸大汉哼了一声,说道:“你休要唬我,就算潘无涯当真在此,我也管定了此事。你走吧,以后得饶人处且饶人。若在肆意妄为,我定不饶你。”紫脸大汉说完也暗暗忖思:“若是潘无涯当真在此,还当真难办。那潘老鬼的武功出神入化,棘手得紧。你唬我,我也理当唬一下你。” 丁剑声不是被唬大的,他也不是寻常的团练使。鄂州是贾似道的发迹之地,知鄂州的官儿从来都是贾丞相一手指派。如今贾似道在朝内一手遮天,他手底下的官儿便比其他地方的同品级官儿大上三分。更何况丁剑声的师父潘无涯也是鄂州的官。 丁剑声心想:“你若是师父的故人,我也不便发难。既然你言语‘就算我师父在此,你也管定了此事’,那岂不是不给我师父面子?”不给他师父面子的人,他还没有见到过。 丁剑声神色自若,招呼其他兵丁撤回,然后向紫脸大汉再一抱拳,说道:“谨记将军教诲,咱们后会有期。”言罢冲着紫脸大汉又深深一躬。 紫脸大汉不期这小子如此恭敬,也不以为然。在丁剑声起身之际,却猛然瞧见丁剑声的手里赫然多了一件事物,是一件奇形怪状的手套。手套的背面有一排摩挲得锃亮的古香古色的黄铜管子。 紫脸大汉瞧见那副手套,大叫一声:“不好!”话音未落,就见那排黄铜管子“啵”地冒出一股股青烟,一蓬蓬钢针瞬息之间已至面前。 这一刻来的卓殊突然,钢针分上中下三路袭来,每一路都有三蓬,笼罩在紫脸大汉,张君宝和那老丐身上。 张君宝和紫脸大汉与丁剑生离得且近,又见丁剑声作揖甚是躬谦,全无防备。这钢针又甚是恶毒,密密匝匝,就算拿刀拨落其一,也不见得能拨落其二,何况这钢针千千万万。就连围观的路人也不免惊叹一声。 第八章 煮酒论英雄 就在此时,张君宝陡见一团灰影从面前一晃而过,眼前的团团钢针被这灰影一圈,竟全数消失不见了。再一细瞧,那团灰影竟然是适才的老丐。老丐手里依旧托着他的那只残砵,残钵里赫然粘着一簇簇钢针,微微泛着蓝光,显然是煨有剧毒。 老丐呵呵一笑,说道:“赶巧了,老朽的吃饭家伙上正好有这么一块东西。让两位见笑了,见笑了。”老丐说着翻转残钵,残钵内的钢针并不落下。张君宝瞧去,原来那残钵的碗底嵌着一块磁石。 紫脸大汉嘘了一口气,张君宝也嘘了一口气,心说若无这老丐,此刻两人便成了刺猬了。再瞧那丁剑声,已然逃得没了踪影。 张君宝又看了一眼那老丐的残钵,敬佩之心大起。这团团钢针包囊上中下三路,却被这老丐一招尽收钵底。饶是有这钵底磁石的缘故,但若要一招就能将上中下三路的九蓬钢针尽数收下,这份功力端地教人叹服。想来高人总是深藏不露吧。 紫脸大汉知道潘无涯的厉害,暗忖:“小小丁剑声就已如此难缠,潘老鬼更不在话下。在这驿州城内还是少生事为好。” 张君宝见官兵离去,忙起身站定,向这位紫脸大汉致谢,向老丐致敬。紫脸大汉一挥手,道:“举手之劳,小兄弟何须言谢,你小小年纪就能出手相助,打抱不平,是我大宋好男儿。”言毕转身,向那老丐一拱手,又道:“这位丐帮英雄请了,适才听你说书深有同感,旁有薄酒一坛,还望不吝赐教。” 那紫脸大汉只字未提老丐相救之德,反而夸口老丐说书之好,张君宝听来甚是不解。岂料那老丐非但没有不高兴,却更多了几分惬意。 於老丐来说,一招救人乃是举手之劳,属“小义”。说书布道乃是为国为民,属“大义”。这紫脸大汉只字不提“小义”之情,反而言语“大义”之事,倒让老丐起了三分敬意。 那老丐又恢复了适才萎靡的模样,斜靠在柱子旁,若无其事,随口道:“拿贾丞相的功德下酒,倒也妙哉,妙哉。好。今日痛快醉,管他明日饥?”言毕探身跃起,双眼精光闪现,一把拉过张君宝,又道:“这位小兄弟宅心仁厚,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两个馒头送给老朽吃,很对老朽的脾胃,我用壮士的酒借花献佛,邀这位小兄弟一起共饮可使得?” 紫脸大汉见老丐听得酒字便一跃而起,一扫颓唐,双眼烁烁放光,便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又见老丐起身之时,肩头褡裢上摞有数块补丁,仔细端瞧竟有八块之多,心已明了,这是丐帮划分等级的标识,八块补丁就是八袋长老,怪不得刚才那军头踩踏他未中,丁剑声钢针未能得逞,就算再来几百兵丁,这位丐帮英雄也不会有毫发损伤。 紫脸大汉踌躇一念,反觉得自己鲁莽了,有这位丐帮长老在此,何须担心这位小兄弟受伤呢?随即哈哈大笑,道:“这是一定的,我跟这位小兄弟也一见如故,你不请,我也要请,当然使得。适才小可关公门前耍大刀,让老英雄见笑了,恕罪则个。”言毕挽手张君宝,冲老丐道:“这边请。” 张君宝如堕云雾中,倏忽想起师父曾告诉自己,江湖之大,卧虎藏龙,无奇不有,一些世外高人会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扮作平常人,让你瞧不出他的门户派别,武功家数,功力深浅等,这叫做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看来这位老丐定非平常人,刚才他倒地之时,胡乱踢腾,看似杂乱无章,但必定隐匿厉害招数,以致那名兵丁及军头都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张君宝回顾方才场景虽然不知道隐匿的厉害招数是什么,但想当然耳定是高明至极。又想这老丐适才一招就能将那些钢针尽收,这又当是极其厉害的招数。虽然这一招归功於那残钵的磁石,但是若没有极快的手法,也绝难做到。不动声色的武功总比行云流水的武功要高一些吧,张君宝胡乱寻思。 紫脸大汉并不不招呼老丐和张君宝去那戏台下面,而是绕过戏台,有一个二层酒肆的侧门。那门矮梯窄,只可供一人上下行走。紫脸大汉、老丐、张君宝上得楼来,便有两名身着黑色短打紧身衣的汉子守在楼梯上下两端。身手极是矫健,瞧去额侧青筋暴起,便知横练功夫不同寻常。 一行人上得楼来,窗口正好能瞧见楼下戏台。三人分主宾坐好,老丐却并不坐下,伸脚将凳子挑翻,凳子腿冲上。然后老丐轻轻一跃,双脚蹲在两只凳脚上,便稳如泰山。 丐帮分净衣派污衣派历来已久。净衣派与江湖其他门派无异,只是这污衣派仍是江湖讨饭的规矩,吃只吃残羹剩饭,睡则是野外,破庙,桥洞,街边,是断然不能住旅馆酒肆的。这老丐显然是污衣一派,只不过有人请喝酒,甚合心意,却也不敢正座。是以将凳子挑翻,蹲在了凳脚之上。 紫脸大汉见老丐如此座法更是心生敬意,暗忖此乃是国有国法,帮有帮规。紫脸大汉先倒满了一碗酒,冲老丐说道:“在下束文正,得遇丐帮英雄,有幸之至,请。” 老丐也满酒回敬,“丐帮伍大合,请。” 伍大合饮完放下酒盏,捻了一下胡须,说道:“三年前鞑子攻我大宋,无功而返。全仗我大宋军民一心。涪州向士璧,合州曹世雄,泸州束文正都乃是大大的英雄。束将军身兼潼川安抚使知泸州,镇守一方,力抗鞑子,素来被江南百姓敬仰,今日得见将军,三生有幸,老朽多敬将军一碗。”言罢倒酒海饮。 这紫脸大汉正是束文正,三年前蒙古鞑子举军来犯,兵分两路,一路蒙古大汉蒙哥带兵攻打襄阳,另一路是四王子忽必烈带兵攻打鄂州。蒙哥汗驾崩於襄阳城外,忽必烈一心回去挣汗位,匆匆与贾似道签订合约后还师北上。此两路军马撤走,大宋才有了这三年安宁。当时束文正正镇守潼川,也是军功赫赫,深得民心。 束文正长叹一声道:“伍长老抬举束某人了。向士璧、曹世雄等强我百倍,我怎敢与他们相提并论。我等受朝廷俸禄,拒鞑子乃是本分。若说英雄,当属义守襄阳的郭靖郭大侠,郭大侠不贪图功名,虽无官职,却能深得民心,使蒙古大军望城兴叹。这才是我辈的榜样。若无郭大侠在襄阳,那吕文德如何守得住城。时下忽必烈已得汗位,秣兵厉马,恐对大宋仍有不死之心。” 老丐立身道:“束将军不贪功求名,老朽佩服。” 束文正接着道:“郭大侠自三十年前阻住了来犯的蒙古鞑子,到今日,不知打退了多少次鞑子进犯。襄阳乃咽喉要地,若是襄阳失守,我大宋百姓苦矣。”言罢自斟一碗酒。 老丐端盏相敬:“束将军赞誉郭大侠,老朽面上也有光,老朽敬将军。”饮毕又道:“天下英雄无数,却可恨奸臣当道。这贾似道把所有功绩揽在自己身上,叫天下百姓如何服气?贾似道好不要脸,竟让人给他胡编功绩,还在这戏台上唱颂出来。自古以来,少有这龌龊腌臜之辈。今日被老朽碰上,我偏要在这戏台旁插诨打科,闹他一闹。” 郭靖郭大侠义守襄阳,天下皆知,其夫人黄蓉女侠本是丐帮前任帮主,其女婿耶律齐是现任丐帮帮主。郭靖镇守襄阳,丐帮功不可没。是以束文正赞誉郭靖郭大侠,伍大合听来甚是受用,自道脸上有光也。 张君宝听到他们说到郭靖郭大侠,心知那便是郭襄的爹爹,心底竟暖意浓浓。想起十几日前在少林寺遇到郭襄郭姊姊,口中便念叨着“英雄”二字,想来出身英雄世家,自然也以爹爹为当世英雄了。又一想郭姊姊家是当世的大英雄家,我却变成了无家可归,三餐难保的流浪儿,日后如何再见郭姊姊颜面?想到这里,心里就如小针刺了一下,尖尖细细的痛如流星般擦过。 第九章 奸佞当道 束文正连连摇头道:“若贾似道仅仅贪图功绩也就罢了,只可惜……兔死狗烹……说来话长。”束文正言语间愁容上堆,转眼瞧上张君宝,又道:“这位小兄弟挺身而出,临危不惧,我看武功路数倒像少林一派,不知道怎么称呼?” 老丐伍大合见束文正不明言语,也不细问,低头倒酒。 张君宝见束文正问到自己,忙回答:“我叫张君宝,是……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武功谈不上,……”张君宝思绪万千,说自己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但自己已经逃下山,还被少林寺院僧捉拿;若说自己不是少林寺的弟子,可偏偏自己又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仅会的一套拳法还是从郭襄送给自己的铸铁罗汉上学来的,确实是少林寺拳法。今日一经施展,便被束文正瞧出,不敢答否,随说“自己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因思绪这一遭飞转来回,下一句便不知从何说起,随木讷呆坐。 束文正呵呵一笑,也斟来一碗酒,说道:“张兄弟不必拘束,随便吃食。” 张君宝想到一本经书里说过“酒乃万恶之源”,不敢随意造次,忙双手急摇道:“小子不会喝酒,不会喝酒。”言语恳切,不似做作。 老丐伍大合哈哈大笑:“我还没谢过小兄弟相救之恩呢,在这里借花献佛,我替你饮了这碗吧。”言毕接过张君宝的酒盏一饮而尽。历来感谢别人都是敬别人酒,伍大合感谢别人却是帮别人喝酒,听来新鲜。好在张君宝不谙俗礼,也不在意,替自己喝酒却当真是帮了自己,随拱手道谢。 张君宝边顾吃食,边听伍大合与束文正谈聊。听了这一阵才明白大概,原来这老丐是丐帮的长老,只因看不惯贾似道假公济私,虚颂功绩,便在这戏台旁另辟书场,插科打诨地闹了一闹。束文正乃是潼川安抚使兼知泸州,也是抗拒鞑子的大英雄。 心道莫非自己从少林寺一路出来,竟然过了长江了?其实不然,驿州城本初是一个小驿站,乃是南北东西交通的落脚休息之处,属蒙古原本无暇顾及的地界。蒙宋开战时候,这里是两不管。这几年忽必烈忙着争夺汉位,无暇南顾。贾似道沽名钓誉,不费吹灰之力派兵进驻驿州,并大肆宣扬功绩。怪不得刚见到伍长老的时候隐约听他在说什么“真丞相”、“假丞相”,原来说的是“贾丞相”。刚才的那些官兵想必就是贾似道的爪牙。 束文正也不在意,让随从多端上几碟菜肴,说道:“丐帮历来被推为天下第一大帮,抗蒙救国,视为己任。郭大侠与郭夫人贤伉俪连同丐帮英雄,抗拒鞑子,当为我宋人楷模。丐帮素来侠义,不知伍长老此来驿州,可有公干?” 老丐几碗酒下肚,面不改色,双眼却更是炯炯有神,道:“既然束将军问到,我也不好隐瞒,恐怕我与将军此来或有相同事宜。忽必烈已得汗位,蒙古诸王子唯忽必烈有雄才大略。其人励精图治,待蒙古根基站稳,恐怕就会有南侵之意了。可此间我大宋……我大宋被这奸相搅得沆瀣不堪。想那合州曹世雄何等英雄,力拒鞑子镇守一方,但……听闻曹将军已经身陷牢狱,恐性命不保了。” 束文正笃地将碟儿砸在桌子上,直震得桌上碗碟齐跳,那碟儿应声粉碎。束文正手指捏着一片残破碟儿,不住颤抖,愤愤道:“曹将军竟也遭此大祸?我竟然未得到半点消息,贾似道这贼相可真够阴毒的。伍长老莫怪,束某此来也因这贼相所起。涪州向士璧向将军本是合州豪门,与我相交甚好。当年合州告急,向士璧捐家资百万以供军需,领军赴援,顽抗鞑子。今镇守涪州,功不可没。三月前,向将军赴京都受封,却被贾似道无端扣押,秘闻被奸臣弹劾妄加罪名,曰‘挪用金谷’。向将军大公无私,捐尽家资,天下皆知,今日却被小人污蔑,逮至刑部责尝。这让我大宋军民情何以堪。十日前向将军旧部密信告知於我,言说须筹措钱款二十万两白银,以赎换其家室老小。我听闻后实为愤慨,这遭进京,便是面见江万载江尚书商议,可是……” 伍大合也情激万分,追问道:“如何?向将军竟也遭此大祸?江万载乃当朝名将,抗击金贼功劳莫大,他老人家如何言语?” 束文正满脸悲切,道:“江万载乃是在下恩师,小可时至今日全由江尚书提拔。我听闻此事,万般不信,乃秘密前来觐见恩师。但却晚来一步,恩师不堪与贾似道同流合污,已经解甲归田,不问朝政。这贾似道蒙蔽朝纲,胡作非为,为了排除异己,在各路武将中推行‘打算法’,即派官员到各地核查军费,凡在抗蒙守城之时支取官府钱物用於军需者,一律加以‘侵盗掩匿’的罪名治罪。抗蒙大将接连被排挤,听闻赵葵、杜庶等均遭罢官,还被勒令赔偿。” 伍大合道:“束将军的泸州也有官员前来核查么?” 束文正道:“泸州地僻,少有钱粮。况我祖上本是汉中,与江南将领结交甚少,暂时还未遭此横祸。不过,看这情形,我也躲不过这贾似道的龌龊伎俩了。” 老丐放下酒盏道:“我丐帮素来敬重侠义,此来本想助曹将军脱离囹圄,可是晚来一步,可惜啊,可惜。不想此事牵连人数这等多。历来奸佞破坏朝纲,若非岳爷爷被奸佞秦桧所害,何来靖康之耻?如今情形再现,走落一个丁大全,又来一个贾似道,我大宋危也。” 束文正不再言语,连干数碗。 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正饮酒间,楼梯处一阵咚咚声响,闪进来两名劲装大汉。那大汉快步如风,几步走到束文正跟前,低头附耳到束文正跟前轻声讲了几句话。束文正听罢,颜色一变,起身说道:“伍长老,张兄弟,舒某还有事在身,咱们后会有期。” 伍大合冲束文正一抱拳道:“日后束将军若有差遣,丐帮义不容辞。就此别过。” 束文正满脸凄凄,说道:“国之不幸啊。谢过伍长老。”言毕转身下楼,匆匆离去。 第十章 千斤坠 伍大合见束文正已经下楼,端起一盏酒仰脖饮下,沉吟了片刻,一个踉跄如薰薰欲倒。张君宝不知所以然,忙伸手搀住。陡觉着手处一股大力涌来,压到手臂之上,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压得张君宝半只手臂酸麻不已。这力量绵绵不绝,张君宝直觉得此力逾有千钧,竟一时间抬托不住。 张君宝忙伸出另一只手臂圈住伍长老的肩膀,双臂擎住。怎知双臂才陡一使力,却如蚍蜉撼树一般,直觉得伍大合身子晃了一晃,徒地又沉重了数倍。这重量原不似一个瘦弱的老人所有,比起师父挑水的大铁桶犹过之,足足有七八百斤之重。只听脚下碗口粗细的横梁“吱吱”作响,似是不堪受重。 张君宝大为诧异,生怕伍长老跌倒摔伤,愈发不敢泄劲。当下力沉丹田,双腿扎弓,双膀运足了力气才将伍长老的身体微微扶起。 伍大合扶住桌子踉跄站住,睁开惺忪的双眼,冲着张君宝摆了摆手,说道:“张兄弟倒有两膀子力气,若要依这两膀子力气抵挡住昆仑三圣何足道,恐怕是远远不够吧?” 张君宝手臂徒轻,吁了一口气,额头竟微微浸出汗来。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千斤坠”?又听伍大合说到昆仑三圣何足道,更是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尚自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别人却对自己了如指掌了。 本想着自己下山后尽走山路,一路奔波,远离少林寺,这驿州城里当无人识得自己才对,却不想被伍长老一句道破。心想:达摩堂的师傅们脚力当真之快,都已经追到了这里来了。若非如此,伍长老又如何得知前日刚发生的事情。随道:“伍长老这话着实吓了小子一惊,小子仅从少林寺下山两日而已?竟被伍长老知晓得一清二楚,伍长老深藏不露,是晚辈唐突献丑了。适才伍长老言及昆仑三圣何足道,莫非少林寺达摩院的师父们已经来过这驿州了?或就在附近?望请伍长老示下。” 伍大合又拍开一坛酒,笑道:“张兄弟莫要慌张,你我虽是初识,但小兄弟的大名,已是如雷贯耳。非我浮夸妄言,我丐帮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却非浪得虚名。丐帮耳目遍布天下,焉有不知之事?十日前何足道挑衅少林寺已是天下皆知。前日里小兄弟在少林寺山门前力拒何足道而显露神功,日后在江湖上必定名头大响,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少林寺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号称天下武功正宗,实至名归也。” 张君宝道:“小子功夫低微,也没练过几日功夫。前日里也不知如何情况,竟能在何居士手下走了几招。其实小子的功夫比他还差得远,最后还不是被他摔扑在地上,痛的半天起身不得呢。这……少林寺的师傅们武功造诣确然非比寻常……” 张君宝本就练过十几天的罗汉拳,见伍长老夸自己武功好,自是不敢当。但伍长老言语少林寺乃天下武功正宗,这点却不能否认。可是自己没见识过少林功夫,想来天鸣方丈、无色禅师、无相禅师的功夫定然是极高的。便又接着道:“寺中方丈禅师、达摩堂首座、戒律堂首座师父们的武功是极高的。只可惜小子缘浅,我虽自幼在少林寺长大,但是未曾剃度。若言说是俗家弟子,都还牵强。我只不过一个烹茶扫地的小厮而已,并无有师傅专门传授武功。想来寺内高深莫测的武功甚多,於我却是无缘识得。”说道最后,不觉有三分底虚,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却还夸口少林寺武功极高,这岂不是觉远师父教导过的妄言?转念又一想,别人都这么说,向来不会错的。但讲到寺内的武功高深莫测以及自己却缘浅无识便不由得声音低小,无所适从了。 伍大合捻着几根碎须道:“你这孩子太过委实,一点也不隐瞒。这世人都是长自己的士气,灭他人的威风。就算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自己也绝不会说将出来。你自己尚且如此言语,怕以后别人更会以讹传讹,会说你被何足道打得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呢。”伍大合的话倒也不错,历来的流言蜚语都是谬种流传、三人成虎。 世人都笃爱名声,张君宝尚自年少,不谙事理,不逐名利,倒显得十分可爱可亲了。 张君宝搔搔额头,笑了笑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何必要存眷别人怎么说呢?别人就算一时间添油加醋地说说,於我也无大碍,又何必计较呢?” 张君宝言毕不觉浅笑,适才言语之时徒地想起三年前在华山之巅上遇到的一位老前辈,便是号称五绝之首的中顽童周伯通。当时在华山之巅,就自己年岁最小,周伯通更是稚气犹浓。一起下山之余,很是跟自己谈得来。讲到打架这件事情,周伯通那是如数家珍,曾道:“打架最是好玩,打得过就是打不过,打不过还是打不过。打不过就一定要跑,跑就最好玩,你一跑他就会追你,他越追你,你就装作怕得要命,他就会加劲地追你。就像捉迷藏那样,最好追个十天十夜那就最好玩了。如果打得过那还是要跑,如果你不跑,被你打败的那个人就会想尽办法来打败你,他就会像苍蝇一样缠住你,不让你开心地玩,一旦他烦你烦得要命了,你就会想办法更打得过他。如果你想尽办法去打得过别人,那么你就会挖空心思地去想,一旦你的心思都被挖空去想怎么打得过别人,那你就没有心思去玩了。如果不能开心地玩耍,那么你打得过别人又有什么用呢?一旦你打不过他,他就会高兴,他一高兴就会陪着你玩儿,所以打得过还不如打不过。总之武功这种东西用来打架,那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如果用来玩,那用处就是大大的。” 张君宝本就率性天真,灵台明镜,很是对老顽童的脾胃,以至于两人在华山聊玩得非常愉快,至于前日里与何足道打架胜负之事,自是不去计较。想了一通老顽童周伯通的歪理言说,不觉冁然而笑。 伍大合见张君宝如此随性洒脱,也不觉哈哈大笑,说道:“张兄弟深藏不露且禅悟匪浅,日后必定大成。你又如此淡泊坦荡,乃是我辈之幸,江湖之幸啊。不过这江湖上可由不得你。‘天下之大,鱼龙混杂;江湖之远,泥沙俱下’;这江湖充斥着明争暗斗、假仁假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有道是入江湖易,出江湖难啊。不知张兄弟日后有何打算?” 张君宝想到以后,以后却很是渺茫。天下之大无处可去,倒也成了天下之大随处均可去了。随道:“伍长老可折煞小子了,小子自从进来这驿州城,就一直懵懵懂懂,未能明了的事儿太多了。小子本无处可去……”张君宝本想说要去襄阳去找郭襄的爹爹妈妈,才欲出口,觉得不妥,自己也是七尺堂堂男儿,如何便不能混一碗饭吃呢?若言说要去投奔别人,倒显得自己没骨气了,便又说道:“反正天涯之大,四海为家,随处均可去,索性就任其自然吧。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一个容身之所的。只是……现在还是不要被少林寺的院僧师父们寻到,然后再作打算吧。”张君宝言毕一想,觉远师傅既是舍命将自己救出,还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遗愿为妙。 伍大合道:“也好。只是老朽也一时也未能晓畅:既然小兄弟能激走何足道,为少林寺扬眉吐气,又因何故被达摩院捉拿?我看此间多有误会。天鸣方丈乃是有道高僧,德高望重、宽博有容,自会明了是非。兴许不出几日,便会另传法旨,让你再回少林。到时候小兄弟定会被少林重收为门下弟子,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张君宝听伍长老这么一说,略有一丝暖意。暗想:若如此便是有处可去了,便也省却了需多烦恼。可若当真如此呢?张君宝陡觉得也没有硕大的欣喜。有道是: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与其在藏经阁粗茶淡饭,淡泊一生,倒不如在集市荒野流浪漂泊呢。无拘二字竟有一种莫名的魅力。张君宝又想。 张君宝略一沉思,说道:“何去何从,听天由命吧。我师父觉远已然圆寂,少林寺若没有了师父,也不是那么值得留恋。至于日后有何打算,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姑妄由之。何作强求呢?”张君宝这几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佛理颇深。因常听师父教诲,万事莫要强求,强由,强为之。便一念游走心神外,不再拘束来日。 伍大合羡心不已,连连竖起大拇指道:“张兄弟果然是人中翘楚,老叫花子佩服。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饥与荒。不过眼下就有一场热闹在此。真应了那句‘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的话了。今个咱们撞巧,这阁楼也是妙极。你瞧,这驿州就已经很热闹了。”伍大合言语间示意楼下的酒肆大堂。 这酒肆的二楼阁楼本是堆放杂物,伙计休息之处。左侧可以俯视外面的戏场,右侧又能全瞰酒肆内的全局,实在是个看戏的绝妙之地。 本来这地方是不待客的,束文正多使了银子,让小伙计给收拾了一下,便在此喝酒看戏。束文正离去之时又丢给店小二一块银子,那小二千恩万谢,是以伍大合与张君宝留在二楼阁楼喝酒,他们也不敢前来打扰。 张君宝正待言语,伍大合却挥了挥手,止住张君宝,说道:“束文正果真是用兵奇才,其能镇守一方绝非浪得虚名。你瞧,便是在这阁楼喝酒就很是选得妙:第一,阁楼隐蔽,楼梯窄小,这叫易守难攻;第二,阁楼前后通透,俯瞰左右,这叫总揽全局;第三,翻过栏杆就是南北侧的房舍屋顶,四通八达,这叫进退自如。我大宋有此人才,乃幸之。若非贾似道倒行逆施,我大宋何惧蒙古鞑子?” 张君宝细细琢磨了一番伍长老的话,也觉得道理非凡。 伍大合又道:“今日机缘巧合,竟在这绝妙的位置碰得一场好戏。真是妙哉,妙哉。张兄弟且瞧下面。” 张君宝知道丐帮消息灵通,伍长老所言定然非虚。随往右下边瞧去,只见酒肆内已经三五成群,坐满了好几桌,桌上摆满酒肉,好不热闹。再瞧那落座之人均是武行打扮、携刀佩剑。 第十一章 白玉催命 这间酒肆不大,楼下大堂内摆了有六七张桌子,攒三聚五地落座着几帮人,有单来的正寒暄着与人少的桌上凑在一起。唯独中间正座有一张桌子,单置了一壶,一杯,却无人。 酒肆进门右边一桌坐了五个人,这一桌最是安静,五人各自背负长剑,正襟危坐。桌上有酒,而这五人却各自喝茶。为首一位身长八尺,虎背熊腰,青面长髯,满脸威严。伍大合道:“门口右边这五人乃是绍兴府上官家的人,为首那位叫做上官红城,擅长使剑,上官家的夺命连环剑,如飞云流水,连环不断,穿刺抽撤,绵绵不绝。上官红城是一把硬手.” 张君宝“哦”了一声,他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见伍长老言及,便细观,用心记着,心道离开了少林寺也算是初入江湖了,俗话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上的事情多了解一点总是不会差的。 老丐又继续道:“上官红城一生谨慎,剑如其人,剑走连环,守多攻少。此间鱼龙混杂,他就偏偏选了一处靠近门口的桌子,若有纷争,事不关己,他多半就要不辞而别了。” 左边那桌恁地格外热闹,一个矮个子的胖子满脸堆笑,左右逢源,杯来盏往,饮得正欢。伍大合道:“左边的这个矮胖子是湖州陆家马帮的老大,人称陆地飞马陆全友,陆家马帮这些年鼎盛至极。马帮本来是做茶马古道上的生意,但这些年蒙宋战乱不断,更是化长江为界,南北货物不通,这陆家马帮却有通天的本事,竟然运通南北货物,囤货居奇,大饱私囊。陆全友轻易不显露武功,从不携剑扛刀。但他肋下却藏有三十六柄飞刀,据传闻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张君宝瞧去见陆全友人如其名,在座的大都跟他喝了几杯,客气寒暄着。生意人当真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圆。张君宝见他也是在门口的座位,心想:“若如伍长老所言,上官红城为人谨慎,坐在门口桌上,以方便自己不辞而别。那么这位陆地飞马陆全友便是老奸圆滑,坐在门口位置应是方便自己溜之大吉了。” 再往里面瞧,左中一桌有一位彪形大汉,裸露着双臂,臂膀上青筋暴起,满脸硬扎扎的胡茬,甚是威武。“那是江州彭泽湖彭水寨的温寨主温大鹏,彭泽湖水域千里,水寨大小不下数百,均以彭水寨为首。温寨主姓温脾气却不温和,拳脚功夫犹长,指上功夫更是了得,你看他双掌红中泛黑,必定是铁砂掌一类的外门硬功。此人豪爽豁达,从不工于心计,是以彭泽湖上诸水寨均敬他好爽,礼让三分,彭泽水上,推他为首。”伍大合纵观酒肆内人等,竟无不识之人,边喝酒边给张君宝念叨。 张君宝仔细观瞄温寨主的双手,果不其然,只见其手掌宽厚异常,指间关节分外凸起,显然是外门横练功夫厉害异常。若说这双手能碎石裂碑,只怕也无人生疑。 这间酒肆有人进,有人出。唯独正中那张桌子没有人敢坐。桌子上还是一壶酒,还是一只杯。有人冲着那壶酒点点头,也有人冲着那壶酒摇摇头。 张君宝去瞧那酒壶和酒杯,只见那酒壶和酒杯乃是白玉雕成。白如截肪,细腻,温润,竟无一丝瑕疵。 这时,最里面一位老者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大烟袋斜插在腰间,朗声说道:“老朽远道而来,口渴难耐,先讨白少庄主一杯喜酒。”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只酒杯。这只酒杯竟也是白玉雕成,与正中桌子上的那只酒杯一般无二。 那老者走到正中桌子前,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退回来。老者将那酒杯在自己鼻子下面嗅了又嗅,闻了又闻,然后一饮而尽,连声说道:“好酒,好酒!” 那老者没有放下酒杯,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绸,将那只酒杯裹好,又塞入怀中。 张君宝不禁大奇:这厅堂里的几张桌子,桌桌有酒,坛坛罐罐,碗碗盏盏,却都是捧坛抱罐,倾入碗中海饮。唯独这白玉壶中的酒竟似珍贵无比,更惊奇的是:喝这白玉壶中的酒还需要自带白玉酒杯。 海饮的豪客看到那老者的白玉酒杯竟露出羡慕之色,好似那酒壶之中盛的是瑶池蟠桃宴中的琼浆玉液一般。 “白玉壶,白玉杯,白玉山庄把命催; 白玉杯,白玉壶,白玉下酒祸变福。” 伍长老轻声低语,“相传白玉山庄富甲天下,庄内固若金汤,高手如云。若是谁能攀得上白玉山庄,一生受用不尽。那白玉酒壶和白玉酒杯就是白玉山庄的信物。” 张君宝不懂这歌谣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白玉山庄定是一处极厉害、极神秘的所在。 江湖上讲究尊卑有序,那老者显然是在座之中年龄最大的一位。那老者饮完白玉壶中之酒,陆全友和上官红城便各自起身,冲着在座诸位一拱手,也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只酒杯,一只跟桌上酒杯一模一样的白玉酒杯。 陆全友和上官红城也各自从那白玉酒壶中倒了一杯酒,然后饮下。 温大鹏也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酒杯,小心翼翼地去倒了一杯酒,饮下。 这时,西北角上站起一个精壮汉子,一身短打装扮,眉深目长,脸更长。一道刀疤自眉角至下唇,足有尺余。这刀疤汉子也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酒杯,说道:“大名府的金环刀马三爷有事耽搁,兄弟不材,替他分上一杯。”这人说着便要来倒酒。 温大鹏连连摇头说道:“只可惜马三爷永远也喝不上了。” 陆全友接话说道:“温寨主统领千里彭泽,一言九鼎。既然温寨主说他喝不上了,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是喝不上了。” 刀疤汉子一愣,说道:“温寨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寨主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难道你还听不明白么?”说话的是一位道士,身材矮小的道士。 “你是说马三爷已经死了?”刀疤汉子缓缓抽出一把刀,黑背金环,烁烁耀眼,熠熠生光,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马三爷是怎么死的。” 温大鹏道:“如果你刚刚擦干净了地板,有一个人要呕吐在地板上,还一个人要用血洒在地板上,恰好你又可以选择其一,那么你选择哪一个?” 那刀疤汉子一愣,温大鹏这话不着边际,也不知所以然。他对面那位身材矮小的道士又替他说话了:“自然是拿血再擦一遍地板了。血的腥味总是要比呕吐的臭味好些。” 温大鹏一拍大腿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刀疤汉子的眼睛似乎已经冒出了火,说道:“这跟马三爷有什么关系?” 温大鹏道:“那自然是有一点关系了,因为那天马三元就在我的船上,恰好我又刚刚擦了地板。要怪只能怪那天彭泽湖上风浪太大,马三元不巧晕船了而已。”马三元自然就是马三爷。温大鹏淡言淡语,像是几个妇道人家在家门前择菜闲聊一般。 那道人又说:“马三爷是北方人,自然是坐不惯船。风浪大了更是会晕船,晕船的人多半是要呕吐的。” 陆全友道:“既是坐不惯船,那就不要到水上去,更不要到彭泽湖上去,更不要上别人刚擦了地板的船。” 陆全友温文而语,像是在吟诗作赋。这几个人的对话都像是在吟诗作赋,可是那刀疤汉子听在耳里却感觉无比的血腥。 张君宝听得明白,一股凉意自脊背升起。温大鹏仅仅是为了不让金环刀马三元呕吐在他的船上,就杀了他。 金环刀悠地飞起,自上而下,直劈温大鹏。刀背上金环荡起,竟无半点铿锵之音。因为这把刀够快,快到刀背上的金环还来不及撞击刀身,金环被刀身牵着,一般整齐。没有碰撞,便没有铿锵之音。 温大鹏双手一摊,说道:“可惜我已经喝过白少庄主的喜酒了。” 金环刀距离温大鹏的面门尚有三尺,便已僵持不动,呛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刀疤汉子脸上的刀疤更大了,更长了。刀疤变大是因为刀疤里面涌出了鲜血和脑浆;刀疤变长是因为刀疤的下端往下延伸了三尺余,沿着脖颈,一直延伸到胸腹股间,竟然不偏不倚。 那身材矮小的道士正用衣袖擦拭手中满是鲜血的剑,一柄细剑竟然能劈出一把刀的力量。“可惜我还没有喝白少庄主的喜酒。”那道人言毕,从那扭曲畸形的两爿尸体中摸出一只白玉酒杯,去正中桌子上倒了一杯酒,和着杯中的鲜血,一饮而尽。 上官红城皱了皱眉头,身边立刻有两名侍从上前,各自脱下长袍。一个人用长袍裹住并抱起已经变成一滩的刀疤汉子;另一个人熟练地用长袍擦拭地上的血污。片刻之间,酒肆里又恢复了宣和热闹的气氛,似乎地上那摊印迹没有发生一般。 张君宝瞧得真切,那身材矮小的道士出剑犀利,快逾闪电。刀疤汉子来不及转身就已经被剖成了两爿。 正中桌上的白玉酒壶和白玉酒杯还在,酒壶之中还有酒,却不再有人去倒酒。白玉壶中的酒是给另一个人留着的,包括那只白玉酒杯。 幸好各桌之上还有酒坛,还有大碗。 彭水寨的温寨主正举盏与陆全友对饮,饮完哈哈大笑,豪气四溢,道:“近日江湖上颇不平静,这驿州地接南北,连通东西,各位都来自四面八方,若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可不能藏着掖着。” 陆老大接话说道:“常言道,消息灵通莫过渡口码头,温寨主所辖水域几千里,若要说消息灵通,当属你温寨主了。” “陆老大就会取笑温某。温某是粗人,大字不识,常年浪荡在水上,哪有什么灵通消息。”温大鹏兀自干了一碗酒,又道:“陆老大走南闯北,最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以老兄之高见,这少林寺之事是当赢还是当输呢?” 陆全友放下酒杯道:“温寨主抬举陆某了,小弟如何克当?少林之事无论输赢,却都挡不住咱们来喝白公子的喜酒。素闻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正统,分院之多,弟子之广,让其他门派望之莫及。白公子乃是少林寺俗家门生,亦推延婚期应招归寺。如此先公后私,深明大义,必定在江湖上传为佳话。少林寺既有此徒,其他弟子想当然耳,何足道本领再高,也定然讨不了好去。” 张君宝听到他们言语中说到少林寺,便倾耳细听。伍大合也听得他们言语,便小声说道:“白玉山庄的少庄主叫做白玉沙,乃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拜师在无相禅师门下。据说一身玄门功夫炉火纯青,走动江湖鲜逢敌手。我看也未必,江湖中人谁会吃了豹子胆去惹白玉山庄?传闻白玉山庄有十三太保护院,如铜墙铁壁一般。白家更是家大业大,老庄主白俊卿急公好义,慷慨助人,庄中门客无数,有孟尝之美誉。白公子行走江湖,谁不礼让三分?”张君宝听罢,不觉点头。 温大鹏嗓门大,说道:“武林之中少有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听闻少林寺方圆五百里的僧俗弟子都得令听调,想必这昆仑三圣当真是霸道异常啊。听说昆仑三圣何足道傲视边陲,无人能敌,一身横练功夫,所向披靡,可也当真?” 陆全友笑容可掬,说道:“温寨主的消息也是灵通的很呢,听闻这次何足道不光是挑战少林寺,连少林寺西域一派也来了三位高手呢。若说何足道的横练功夫所向披靡,小弟定然不信,温寨主的横练功夫才是天下无双。你这一双铁掌,纵观千里彭泽,有哪一个不服你温寨主的?”陆全友果真是生意人出身,措辞油光水滑,言语滴水不漏。 若是陆全友奉承温大鹏的武功天下无双,在座的恐有多人会不服,别说他人不服,陆全友本人也不会服气;若说温大鹏的一身横练功夫天下无双,倒不会有人质疑,温大鹏的铁砂掌确有独到之处。若陆全友说天下英雄都服你温大鹏,在座的诸位也不会答应。陆全友八面驶风,百样玲珑,说道千里彭泽湖上都服你,虽然这话等于白说,温大鹏本就是彭泽湖上的老大,但是温大鹏听在耳里却十分受用,别人听在耳里也无质疑。诸人都是江湖豪杰,武林世家,谁也不会无事生非地去惹这两位,都附声赞呵。 这时,那位身材矮小的道人接话,说道:“那昆仑三圣号称琴棋剑三绝,若是生得温寨主这般大手掌,那弹琴下棋可有得瞧了。”话语虽冷,却是不错。 温大鹏不觉哑然,嘿嘿一笑。他本觉得一个人若是非常厉害,那必定是雄壮威武,双膀能举千斤,似自己一般,听得旁人一说,觉得不无道理。当下也不计较,回头拱手,道:“兄台所言极是,若是生得我这般大手,倒还真弹不得琴了,那自然倒配不上琴棋剑这个称号了。琴棋书画我倒不懂,若说要依剑为圣,那恐怕也只有在西域称圣了,想我中华大地,地大物博,水域广阔,能人辈出,使剑的高手多得去了,岂能容他称圣?” 张君宝听得温大鹏言语,不觉哂然,他得意于自己的横练功夫,便以为别人若是厉害,那便是横练功夫非比寻常。他自己是彭泽水域的老大,说到地大物博还得加上一个水域广阔,虽然所言不假,但听来总觉不大自在,有冠上加冠,画蛇添足之嫌。好在在座诸位都是武林豪客,无人在意。 那道人见温大鹏没有丝毫愤意,倒生了三分敬意,端盏前来向温大鹏一揖致敬,言道:“青城派范松林,敬温寨主一杯。温寨主浩然正气,不愧不怍,范某敬之。” 温大鹏本就胸无宿物,磊落轶荡,见有人夸自己,更是高兴,言语着:“岂敢,岂敢。”便举杯抬头,陡地看见范松林的脸。适才酒肆角落里面昏暗,温大鹏只瞧见那道人,却没瞧见那道人的脸,此刻那道人到前来,温大鹏立时瞧得清楚。 只见范松林梳一个道髻,平常面相,却是慈祥恺恻。只是他的左额有三道剑痕,一般大小,一般整齐,第三道剑痕划过眼眉上侧,使眉毛盘曲蜿蜒,说不出的诡异。温大鹏心下一悸,这莫非就是武林中传说中的追魂剑范先生?略一忖思便已笃定,若不是范先生,谁还能一剑将人剖成两爿。 传闻追魂剑范先生自幼习剑,天赋异禀,及到三十岁剑术已经出神入化。有一次范先生练剑着魔,使出追魂三剑,快似风驰电掣,力至剑柄,未及剑峰之时,剑已脱手。适时剑身力道未衰,余劲犹存,剑尖竟然飞舞回旋回来,在自己的额头划过三剑。范先生枯坐三日,幡然领悟,自此其剑术更是大增,难逢敌手,江湖人称追魂剑,不敢直呼其名,只叫做范先生。 第十二章 追魂剑 追魂剑范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温大鹏如何不知?只是适才范先生言语说青城派范松林,他却当真不知。江湖只闻追魂剑范先生,却不闻他的师承真名耳。温大鹏见范先生举杯,受宠若惊,赶忙起身道:“得仰范先生尊容,真乃三生有幸。大鹏何德何能,敢担范先生之敬?大鹏敬先生。”言罢一饮而尽。 范松林本是瞧不上温大鹏这等莽夫,适才听温大鹏说何足道若依剑为圣,中原更有使剑高手,容他不下。这话道出了范松林的心声,他自参悟剑法大有进阶以来,少逢敌手,一旦听闻哪里有使剑的高手,总要想尽办法与其切磋一下,躲也躲不开。正因如此,别人才称其为追魂剑。十多日前何足道留言挑衅少林寺,天下皆知。只可惜范松林得到消息已经太迟,又在白玉山庄等候饮少庄主白玉沙的喜酒,未能与何足道会晤,错过良机,甚为遗憾。 温大鹏又道:“我看那何足道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人们常说术业有专攻,他号称琴棋剑三绝,整日里下棋弹琴哪里还有工夫练剑?定是一干妄人附庸风雅,沽名钓誉而已。范先生的剑术独步天下,人尽皆知,若要教何足道遇到范先生,那定要改名字叫昆仑二圣了。”温大鹏本就俗人一个,言语随便,众人多半哼哈应酬着。 范松林倒不托大,说道:“天下之大,高手辈出,范某不敢居先。昆仑三圣何足道想必有些手段,若非如此,少林寺千年古刹岂能如此严阵以待?”范松林的话倒也在理,诸人不住点头。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道:“范先生所言非虚,人的名,树的影。何足道即称三圣,当有过人之处。”众人闻声瞧去,是适才第一个饮那白玉壶中酒的人。 老者是沅州虎威镖局的孟镖头孟振山。沅州虎威镖局声势显赫,孟老镖头也是德高望重。虎威镖局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少有失镖,声誉极好,孟老镖头更是多年未曾走动江湖,今日众人见到,多是拱手寒暄。 也有熟人不屑何足道的名头,接话道:“孟老镖头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何足道名头再响也只在西域边陲。那苦寒之地能有多少真材实料者,多半是望风捉影,耳食之言罢了。” 孟振山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干在这里谈论,可有人见到过何足道?”孟振山言语缓和,字字平淡,满脸微笑,环视众人竟无人敢答。 须臾有人小声嘀咕:“大伙也只是听闻,倒还真没有见到过其人。” “可惜……此次若不是受白玉山庄之邀,定要去少林寺瞧个究竟。少林寺如此严阵以待,不知要生出多少趣事来呢?” “咱们还是等白少庄主回来,给咱们讲一下何足道挑衅少林之事。如此狂人,是否名实相副,即见分晓。” “孟老镖头走南闯北,见过的阵仗比咱们遇到的桥都多,想必是另有高见。孟老镖头可知昆仑三圣何足道其人么?” …… 众人言语纷纷。孟振山亦面带微笑,说道:“不错,老夫确实见过其人,也见过这何足道的剑法。”此言一出,当下哗然。 立时有人生疑道:“闻听孟老镖头在家赋闲多年,早已不亲自跑镖,莫非是那何足道去过沅州么?” “还是孟老镖头见多识广,我等仅是道听途说,却不曾见过其人。不如孟老镖头给大家伙讲讲是如何见到何足道的?他有没有传说中的琴棋剑三绝?” “琴棋书画咱们是一窍不通,只关心他武功如何?既然孟老镖头见过他的剑法,就请给大伙讲一下,也好解了大伙心头的闷啊。” “所言极是,这几日江湖疯传何足道的讯息,可惜无人识得他,也无人见过他。中原江湖久过平静,早就没什么新鲜事儿了,孟镖头可不能折了大伙的兴致啊。” …… 大伙七嘴八舌,听闻孟振山见过何足道,也见过其剑法,那必定知晓一二何足道的底细了,各人均心头痒痒,按捺不住。 虎威镖局的孟振山孟老镖头泯笑依旧,使劲地往他那杆大烟袋锅子里面塞着烟叶。那烟袋杆通体黝黑,却是精钢打造。酒盅大小的烟袋锅儿是黄铜铸的,被摩挲地锃亮。墨绿色的烟袋嘴儿随着烟杆晃动蹦出点点晶光,是块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 孟振山来回拱手,道:“谢各位捧场,今个看来天还早,我就略说一二。”众人听孟老镖头这么一说,杂吵之声登时矮了下去,诸人均竖耳倾听。 孟振山使劲地嘬了一口大烟袋,慢慢吁出,徐声说道:“半年之前,还是寒春。沅州虎威镖局一大早就有人拍门。适时春寒料峭,漫说是人未起床,就连那狗都懒得出窝。生意上门固然是好事,犬子招待镖主进来之后,却大为惊讶。镖主随身带了黄金百两,却是镖资。言说所托之物乃是一支信物,如此开价不菲,自镖行走镖至此,从未见过。 这信镖常有,镖资如此隆重倒是闻所未闻。犬子问明所以,镖主才言语不可验镖,且指明让老朽出马。犬子见此状急来与老朽商议。镖行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把客人拒之门外,非是老朽贪财眼开,只也觉得此事蹊跷,与镖主见面之后,倘不坏了镖局三不接的规矩,踌躇再三,方决定接手此镖。平西府崆峒山虽远,却还是值得走一遭。” 孟老镖头言语至此旁边就有人打岔道:“怪不得我三月路过沅州,却未能见到孟老镖头,言说你身体不适回乡下养病去了,却是走了一趟边陲之地,想必是见识非凡啊。” “镖主不让验镖,却是怪闻。” “哦,平西府是原来西夏的地界,这一趟镖怕有一千多里路啊……”未等说完,又有人说道:“别叨扰老镖头说事。” 旁边人等自觉失态,连忙道:“是,是。” 孟振山依旧泯笑不怪,接着道:“不错,所托之物乃是一方锦盒,毫无分量。若是书信一类,尚不至于如此颇费周章;若是信物,怕也只是折扇之类,镖主所想当真不知所然。”孟振山抽了一口烟袋,又继续说道:“这一趟镖虽只有一千多里路,却足足走了有半个月之久。虎威镖局一行人乔装改扮,扮作行商之人,免却了不少麻烦。但到了沔州西北的积石山,却出了一桩子事由。” 第十三章 雪中琴 众人听至此处,均不作声,听孟老镖头继续往下讲述。 “那积石山连着昆仑,本就是西北苦寒之地,四季风雪不断,却是通往崆峒山的必经之地。一日正午,风雪尚缓。镖局一行着急赶路,想趁着风缓穿过积石山。虽是初春,却无半点春意,山中更是积雪数尺,毫无路痕可循。尚未过午时,忽听见山中有琴音,隐隐约约,点点铮铮。初始还道是幻听幻觉,转过一座山丘,琴声更加真切。时下遍山白雪,冷风怒吼,那琴声在烈风中如穿针带线,没有丝毫弱意,一点一争鸣,针针入耳。老朽虽不懂琴韵,但那琴声恁地特别,又尖又细,当如绣花针一般,虽小却强,一点也不被风声隐没。 老朽环目四周,见雪丘迎风坡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正兀自弹着一架古琴,若不是那琴尾焦黑,白雪茫茫之下,当难分辨。那男子三十岁左右,气宇轩昂,神采飞扬,虽着单衣,却丝毫无寒意。老朽断定是遇到了高人,随一行人不出声色,等待那白衣男子弹完那首曲子。 风声愈大,琴声愈响;风声搅着琴声,琴声和着风声,当如协奏一般。琴声愈大,却愈是醇和,如窖藏老酒一般,老朽直听得如痴如醉。待他一曲揍完,老朽却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张君宝也专注听孟老镖头讲述,当如亲临一般。心里暗想:“孟老镖头遇到的这位白衣男子,多半就是自称琴棋剑三绝的昆仑三圣何足道了。” 楼下其他人也有人听得痴了,忙追问道:“往后怎么了?这人莫非就是昆仑三圣何足道么?” 孟振山继续道:“唉,老朽虽不同音律,但也听得出来那琴声非比寻常,叫完‘好’字却是后悔了。”孟振山表情浓重,似是对当日之事仍有深深遗憾。 旁边有人接茬:“叫好怎么还能后悔呢?我等江湖之辈,见到行侠仗义,武功高强之人,不总要叫声好么?”边说边竖着大拇哥,自觉很有道理。 “是啊,既然那人琴声甚妙,大家又是萍水相逢,叫好示意,理所当然。”众人纷纷不解,不明孟老镖头后悔所为何事。 孟振山摆了摆手,黯然道:“老朽当时也是情不自禁,待他一曲奏完,贸然出声打扰。话音刚落,只见那男子琴前‘扑棱棱’地飞走几只花彩雀莺和雪鸡。老朽大为惊诧,不想琴声之美,竟引得鸟儿前来聆听,那些鸟儿不畏风雪,竞相趴在琴前雪地里。这事儿至今回想,仍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那白衣男子仍没有回头,端着琴,兀自念叨,说什么‘不知道那对红耳朵鹎儿和蓝翡翠还会不会再来?’老朽知道不妙,搅了他人雅兴,很是不安,忙连声致歉。那白衣男子倒也没有生气,说道:‘这雪山罕有人迹,我只得与这鸟儿说说话,既然有人来了,跟人说说话儿倒也无妨。’那男子言毕转身抽出一柄长剑,又道:‘今日琴也弹了,做隐不适,我看诸位也携带刀剑,还请赐教一二。’老朽见状岂敢一再得罪雅士,忙再三推辞。那男子不依不饶,非说此时此天此景地,若无琴无剑便无趣,捏个剑诀便要开打。(注:做隐:围棋的一种别称。) “老朽押镖在身,不敢轻易起纷争,见那白衣男子雅兴匪浅,不似坏人;又见他大冷之天,身着单衣却毫无寒意,心想必定是世外高人,更不敢随意造次。那白衣男子却紧紧相逼,拔剑在手,虚晃几下,问我等谁先来比过? “正在此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疾如雷电,长驱而来。须臾间已到跟前,共是六匹马,六个人。各人均是贴身短打,雪白大氅。六匹马均是通体雪白,六个人均是同样装扮。为首的一位下马,环顾四周,冲着老朽道:‘你就是孟振山?’ “老朽心底咯噔一下,心知情况不妙,这西陲荒山之中,对方来者不善。且被对方一语道破身份,对方必定有所图谋。虎威镖局行走四方,倒也不畏惧强人,此等情景更是隐瞒不过了,便道:‘老朽就是孟振山,沅州虎威镖局总镖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那六人听完老朽此言,竟面带欣喜,似乎是在这雪山之中已经等待老朽数日了。为首那人倒也爽快,说道:‘我们兄弟六人,人称贺兰六匹狼,遇到我们贺兰六匹狼,不死也抓狂。今日冤家路窄,我们六匹狼等候你们虎威镖局多时了。’” “啊?贺兰山的六匹狼,不死也抓狂。”旁边有人听得贺兰六匹狼,不觉叫出声来,又道:“这六匹狼当非泛泛之辈,折在六狼手中的好手不计其数啊。” 孟振山又继续说道:“不错,六匹狼的名头在西北甚是响亮。老朽也是有所耳闻,听闻六匹狼是一母同胞的六兄弟,还听闻这兄弟六人师从一人,六人各持弯刀,刀法相同。只是这六狼终年只在贺兰山一带活动,老朽却思量不透如何能在积石雪山里面遇到他们。 “为首的六狼老大倒也讲究规矩,见我们对面的那白衣男子已经掣剑在手,也未晓畅是敌是友。六狼老大冲那位白衣男子一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我等兄弟六人在这积石雪山中已经游荡了数日,为的就是等虎威镖局一行,时至今日才侥幸遇上,还请兄台行个方便。’六狼的老大话中有话,他已经言语他们兄弟六人就是为我们虎威镖局而来,却见白衣男子已经捷足先登,绿林中向来先礼后兵,六狼的老大这番话倒也不失礼数。 “老朽的心思只在这镖上,暗忖虎威镖局一行,乔装改扮,别说镖旗、镖号隐匿不说,就单单是走镖的行话我都已叮嘱数遍,‘寸点’、‘春点’皆不敢再提。饶是如此,却还被对方一语道破,当真是惊出一身冷汗。正寻思间,只听剑抖铮鸣,那白衣男子显得极不耐烦,虚晃长剑抖出几朵剑花,道:‘哎呀,你们真是啰嗦,快快取出兵刃,我可等不及了,若被这六条野狗抢了先,可当真是败坏了雅兴。’言语之时竟然未斜眼瞧觑六狼一眼。 “贺兰山六匹狼一听此言,皆飞身下马,抽刀在手,将那白衣男子围作一团。六狼的老大倒还在沉得住气,说道:‘这位兄台好大的气魄,既然知道我们兄弟六人,竟然还出言不逊。我们兄弟六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七彩神玉’我们只志在必得,阁下若识趣,还是滚远些的好。若不然,咱们一并来过。’ 第十四章 六把一样刀法的刀 “老朽听闻此言更是一惊,连我等都不知晓镖内是何物,竟然被一干外人知晓,这趟镖若真要平安到达,当非易事。镖主已然言明镖内乃是信物,既是六匹狼说是‘七彩神玉’老朽,料定不会偏差若远。这六匹狼既然是知晓了这镖的底细,定是有备而来,老朽适时更是恐慌不已。 “那白衣男子却道:‘尔等六人的名声也忒坏了些,杀人越货,从不留下活口,可恶至极。尔等不在贺兰山呆着,却到这大雪山里来撒野,我劝你们快快走吧。俗话说的好,宁在狮口抢,莫与野狗争。我且听古人一言,附庸风雅一回,若等我与人比完剑,兴许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六狼的老大,怒吼一声道:‘大家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七彩神玉非比寻常,阁下妄想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走。既然你执意,就让我们兄弟六人先跟你比划比划吧。’ “那白衣男子听了更是生气,道:‘你们又不是使剑,若你们使得是剑,在你们第一日入雪山的时候就跟你们比划了。’此言一出,不仅是六狼大吃一惊,老朽也大吃一惊。贺兰山六匹狼的名头在西北掷地有声,这白衣男子却视而不见。六狼前来摆明了是杀人劫镖,白衣男子却无所用心,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比剑而已。此等痴人,闻所未闻。 “贺兰山六匹狼说杀就杀,毫不迟疑。须臾之间,六把弯刀竟然舞出六团刀影,飞快地迫近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咦’了一声,接连换了四个方位,却还是未能摆脱团团刀影。老朽观到此处,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上,那六匹狼绝非浪得虚名。若是一对一,老朽这把老骨头自忖还能略占上风,但是六狼齐上,刀影连环,六把刀一样的刀法,却是彼有所长,此有所短,长短配合,滴水不漏。刀法犀利,招招致命。饶是那白衣男子身法迅捷,飘忽不定,六把弯刀竟然奈何不得他。 “瞬息间贺兰山六匹狼已经攻出十余招,而那白衣男子竟然一招未出,只依靠着迅捷的身法连连走位躲闪。非是老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若是老朽,嘿嘿,恐怕在六把刀下连十招也走不过啊。” 众人听到此处,略有骚动,均是目目相觑,孟老镖头德高望重,定是所言非虚。虎威镖局威震大江南北,自有过人之处,孟家剑法众所周知,劈、点、撩、抹犀利至极,在座诸位均想以自身功力敌对孟镖头如何?若是自己遇到贺兰山六匹狼又当如何?寻思一番,均自忖不如六狼。 张君宝在楼上听到孟老镖头讲到此处,见其言语真切,毫不逞强,说道走不过十招,那也多半是真的走不过三招。愈发觉得孟老镖头,坦诚淡泊,和蔼可亲。 孟振山接着道:“那白衣男子待十招已过,连闪数步,如平步穿云一般。稳住身形站立捏了一个剑诀,古怪至极。那剑尖竟然冲着自己胸口,剑身斜向外,竟似回剑自戕一般。朗声道:‘比剑无着,这刀法倒也有趣,六狼留神,我要进招了。’言毕左手捻住剑尖,剑身陡地弯弯弹出,纵身扑进刀影。老朽眼拙,竟未瞧出那白衣男子是如何招式,只见他长剑舞起,幻化成团团剑影,尚未听到刀剑交鸣之响,却见六狼均陡地撒手抛刀,六匹狼每一个人的手腕处都是鲜血淋漓。想来那白衣男子也见贺兰山六匹狼刀术造诣不凡,心生怜悯,出言已缓,出剑自是留有情面了。” “啊?竟有如此厉害?一招就能六击么?这剑法也当真厉害。” “这自戕般的剑法定是昆仑派的迅雷剑了,传闻这剑法一招刺出分刺四个方位,每一个方位均有四种变化,若刺在人身上,怕有一十六个窟窿了。但能一招刺落六狼的弯刀,听着也是惊骇之极啊。” “这白衣男子就是昆仑三圣何足道了。琴棋剑三绝,竟如此之痴迷。盛誉之下,当无虚士。这快剑只怕能与范先生媲美了。” 众人听到这里,均交头谈论,唏嘘不已。只有那追魂剑范先生范松林,面无表情,捻须凝神,似在琢磨这何足道的迅雷剑法。忖思再三,料想也无胜算,便不接话语。 张君宝听到这里,也只听得心惊肉跳,何足道的迅雷剑法自己是见过的。前日里何足道与师父比过,一招剑法“当当”声音不绝,共是一十六下,尽数刺在铁桶之上。幸好那何足道与自己过招之时并未用剑,若是用剑恐怕连一招都抵挡不住。张君宝又一想,何足道号称琴棋剑三绝,拳脚功夫定不如剑法来的纯熟,何足道已经与师父拼过内力,又舍长取短,这样我才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若不然,我这仅仅练了数天的罗汉拳岂能挨到十招?如此一想倒也释然。 彭水寨的温大鹏本就粗人一个,听孟振山如此言语,暗忖这孟老头的武功恐不在自己之下,他都如此敬畏何足道,自己适才大言不惭,颇有尴尬,于是喝彩了两句:“厉害,厉害。”便闷头饮酒,不再言语。 “那何足道就这么比剑比完了么?不知道孟老镖头有没有跟其走上几招?” “孟老镖头,以后的事情呢?那白衣男子可有言语说自己是昆仑三圣?”此时尚有闷在油瓶里的主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孟振山依旧满脸微笑,似是回忆当日之事,记忆犹新,道:“贺兰山六匹狼见此情景,知道武功与那白衣男子相去甚远,均抱头鼠窜。那白衣男子收剑回身道:‘无人比剑自无趣,有人比刀强无聊,若再来人做隐一局,今日足矣。’言毕飘然而去。今日见诸位谈论昆仑三圣何足道,老朽思来想去,当日救我之人琴棋剑三痴,必定是那昆仑三圣何足道了。走完那趟镖,老朽特意在昆仑山住了月余,道听途说尽是昆仑三圣何足道的盛誉,不想却无缘再面。” 众人听罢,无不唏嘘,均自暗想,盛名之下,实无虚士,若无惊人业绩,少林寺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第十五章 七彩神羽 媚现江湖 这时,酒肆门口右旁桌的上官红城放下茶杯,道:“咱们既然饮了白玉山庄的喜酒,就理应在这驿州城等候白少庄主,迎接少庄主回庄完婚。可时下转轮王迟迟不来,莫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莫非少林寺很棘手,少庄主竟然脱不开身么?咱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凡事应当未雨绸缪,莫要起了怯意。”上官红城从进得屋来,终无言语,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屋内正中桌上的那杯酒是留给转轮王张一氓的。 温大鹏道:“不错,只是我等在此等了这半天,转轮王怎地还未到?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白玉山庄威震南北,难道还有不怕死的会去打白少庄主的主意么?” “白老庄主急公好义,广施仁恩,能有什么对头?大伙安心喝酒便是。” “就是,这驿州城连接南北,通透东西,有什么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传到这里。白老庄主即是这么安排,想必另有深意,大家何须劳心惦记?” 上官红城见众人只顾喝酒划拳,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孟振山单手捻须,也觉得此事不妥,白少庄主虽是少林俗家弟子,但少林寺有难还轮不到他来担当。况且白老庄主叮嘱,只在驿州接应,这倒是在理,若这众多人去了少林寺,反而教人生疑。可是迎接少爷回白玉山庄完婚又怎地需要这么多人?明知不妥,却不知不妥在何处,不由得默默忖思。 孟振山见陆全友更是神游宇外,倒似根本没有听见众人所言一样。时下张一氓不在,此间里论武功陆全友谈不上第一,但是湖州陆家马帮声势浩大,无人能比,若要强推一人做主,非陆全友不可。 孟振山瞧出陆全友心不在焉,便问道:“陆老大于此事可有高见?” 陆全友略一愣怔,不知孟振山所云,说道:“小可失态,还望孟老镖头海涵。” 孟振山道:“陆老大心中所系何事?但说无妨。” 陆全友道:“适才孟老镖头言及‘七彩神玉’,在下想,这究竟是何宝物。竟扰孟老镖头亲自押镖,走上一遭西北苦寒之地。” 孟振山呵呵一笑,说道:“这‘七彩神玉’老朽也无缘观瞻,仅仅是在积石山中听那贺兰山六匹狼言及而已,更不知是何宝物。”孟振山抽了一大口烟袋,又道:“诸位可曾听说过‘七彩神玉’?” 众人尽是摇头。“从未听说过。” “多半是什么稀世宝玉罢了,白玉山庄的珍宝不计其数,此事若问白老庄主,尚可有解。” 陆全友道:“听孟老镖头言及‘七彩神玉’,在下倒想起来一件事,只是我所见到的不是叫做‘七彩神玉’,而是叫做‘七彩神羽’。” “哦?”众人均露出差异之色,争相问道:“这‘七彩神羽’又是何物?” 陆全友道:“一根羽毛,长愈尺余,羽根透明,羽末雪白,羽毛中间却是五彩斑斓,玲珑剔透。若说七彩,倒属逊言,那颜色之绚丽,囊尽世间之万色尚不足其一。正看,竖瞧,斜睨均显现不同姿色,流光溢彩,璀璨生辉,有巧夺天工之妙。实不知是何仙鸟所生。” “啊?”众人更是骇怪,道:“陆老大,你说得玄乎其玄,世间哪有如此仙鸟,莫不是有能工巧匠染色的吧?” “给大伙讲讲你是怎么看到的?” 陆全友摇摇头说道:“那物只应天上有,凡夫何能造得来?这事到现在足足有二十年了……” 陆全友正待言语,从门外传进来一阵拖沓之声,走进来一位老翁和一个女子。那老翁一手拄拐,一手拿一拍板,腰身佝偻,面皮松堕,双手颤抖,双眼昏花。那少女头垂得很低,瞧不见面容,直见其一只手牵着老翁的衣袖,另一只手拎着一把三弦。这女子秀发乌黑锃亮,梳了一根麻花辫子,辫子盘起,贴头插一支灰青色的玉簪儿。身着素白的旧衫,红罗裙子,虽是平常服饰,却也显得婀娜纤腰,绰约多姿。 这老翁进门先打一个躬,礼至左右,身后女子亦敛衽行礼。老翁道:“诸位客官,老拙今年六十八,独带一个孙女将身此地,无有其他手艺,孙女尚会几首小曲,给诸位大爷助兴。若唱得好,随便赏几文钱,切盼勿却。”言语之时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茶馆酒肆之地,常有卖唱之人,为求多挣几个小钱,也不多见怪。陆全友离那老翁和女子最近,瞧了两眼那女子,却见其头垂得低低的,也没瞧见脸盘,不便细观。众人正待听陆全友讲“七彩神羽”之事,也都不耐烦。陆全友就随手掏出一锭银子,道:“爷们都忙着呢,你到别处去吧。” 那老翁用颤抖的双手使劲地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见是一锭银子,似是喜出望外,不及去接,回头看看孙女,显得罔知所措,说道:“这可怎么敢当啊?老拙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这锭银子够我们爷孙俩几年的吃穿了,可是……可是……” 陆全友懒得听那老翁啰里啰嗦,道:“给你就拿着,到别处去吧。” 那老翁颤巍巍地回头冲女子道:“青儿,谢大爷赏赐。” 那女子已不再扯着老翁的袖子,正垂手揪着自己红罗裙子的边儿,来回地捻着。听老翁说完,答应了一声“是”。一个字却像银铃一般清脆,像桂花一样甘甜。那女子言语之间便捧出双手,去接那锭银子。 陆全友看到女子那双手,忽如痴了一样。只见那双手芊芊巧巧,若凝脂一般,恁地好看。陆全友呆立当场,手中的银子却忘了丢下。 那女子略一抬头,轻声道了一句:“大爷,您瞧什么呢?”声音娇脆,甜美,呼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在女子略一抬头之间,陆全友已然瞥见女子容貌,十八九岁的模样,已然风情万种。五官之端正,若仙人焉。屋内诸人均已瞧见这女子,无不为之动容。 陆全友全身酥麻,如痴如醉,细细品味那声音,如丽藻春葩,粲于齿牙。犹如有团团棉絮,翻滚着,跌宕着撞进自己的耳朵里,扑进自己的鼻孔里,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又如那女子用尖尖细细的指甲,直插入自己的心脏,将心脏扥出来,打个死结,再塞回去,让人不能呼吸,不能心跳,却还说不出的舒坦受用。 这时那老翁干咳两声,道:“大爷出手不凡,小老儿诚惶诚恐,既然诸位大爷无心听曲,就让小孙女给诸位斟上一杯酒如何?” 陆全友听老翁言语,方自回神,忙将银子放在女子手中。自己的双手兀自不知所置,内心波涛翻滚:“这女子天生尤物,羞花闭月,如此暴殄陋地,当属可惜。若不是众位英雄豪杰在此,定当娶回家里,好生侍奉。” 在座诸人皆是江湖豪客,历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在座的一大半均有陆全友的想法。听完老翁所说,均默默不言。 那女子倒不矜持,移动莲步,捧起酒坛,给众人一一倒酒。女子移到哪里,众人的目光便移到哪里。直盯得那女子双腮绯红,娇艳欲滴,不可方物。那女子匆匆倒完酒,便快步移到老翁背后。 温大鹏使劲地咽着口水,道:“这荒僻之地竟能遇到这等美人,实属意外啊。嘿嘿嘿,不知姑娘芳名,一起共饮一杯如何?”彭水湖上水寨众多,远离闹市,寨中多是热血男儿,免不了寨中便养有烟花女子。温大鹏尤好此事,其人又心直口快,不觉便言语出来。 那女子冲着温大鹏嫣然一笑,说道:“温寨主也忒是粗心,爷爷适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小女子名叫青儿,温寨主叫小女子青儿就行了。”言语哝哝,若稚若嗲,却毫不做作。如用一根鹅羽挠扰脚心一般地挠拨着众人的心弦。 温大鹏连声道:“是,是,温某是粗人,唐突小青姑娘了。姑娘请。”温大鹏说着举盏便要与那小青姑娘对饮。 其他诸人也觉得尚无不可之处,反正转轮王未到,喝上一杯也无妨。忽又觉得陆全友拒绝的也忒鲁莽了,若教这女子唱上一曲,岂不是更美哉? 那女子闻言,也不生怯,捏过一只盏儿,浅浅倒了一盏酒,道:“小女子蒙大爷赏赐,谨以此盏酒,谢过大爷,谢过诸位爷。”言语之时冲着陆全友、温大鹏微笑致意,略一欠身,然后环视众人致意,掩袖浅酌。 众人听在耳里,如堕温柔乡中,感叹世间竟有此奇女子,以前所见当如糟糠一般。众人见小青姑娘举杯相敬,落落大方,便纷纷举盏,一饮而尽。 那女子放下酒盏,搀住老翁,说道:“爷爷,咱们走吧。” 温大鹏颇有不舍之意,却不好再言语什么,众人皆是如此想法,但又以侠义自居,不好当着众人之面表露,也无不暗暗遗憾。 老翁与那女子转身出去,边走边说:“这一锭银子够咱们几年吃穿了,可要好好筹划一番。”女子应声合着。 第十六章 自断一臂的人 这老翁与女子尚未走到门口,忽听门外马蹄声急,一匹快马由远至近。及到门口,马蹄声戛然而止。马儿急停不稳,摔扑在地上。马上有一位彪形汉子,单臂执缰,另一臂已然断去,自臂弯处白布缠绕,鲜血仍自淋漓。不待马匹倒地,已然从马背上飞跃而下,冲进屋内。马口满是白沫,显然是疾行远路,筋疲力竭,倒地后竟无力长嘶,只喷嘘团团,眼见不治。 卖唱的老翁与那小青姑娘“哎哟”一声,慌忙躲避。老翁躲闪不及,跌坐在地上,小青姑娘忙蹲身相扶,显得恐慌不已。 那彪形汉子大步进屋,在屋内环视一周,看到陆全友,单手执刀鞘拄地,竟似哽咽,说道:“陆老大……”言语间悲愤不已,词不成句,双目如火。 陆全友识得这汉子,乃是白玉山庄十三太保之首,名叫薛仁义。这薛仁义虽是白玉山庄的太保护院,但平日里也均以兄弟相称。陆全友双手将薛仁义扶起,但见薛仁义衣衫几处残破,腰间只剩刀鞘,身上血迹斑斑,断臂处尤甚,几多却已然凝固。在座诸人均是慕名白玉山庄而来的豪侠,都识得这薛仁义,无不惊愕。 薛仁义嘴唇干瘪,显然是急于赶路,长途奔袭,滴水未进。旁边有人递过来一碗酒,薛仁义接过灌进嘴里,却洒了大半,烈酒浇在干涸的嗓头上,直呛得咳嗽不停。未几,薛仁义强抑愤怒,说道:“陆老大,薛某有一事相求。” 陆全友道:“薛兄弟怎如此客气?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陆全友见薛仁义断臂处包扎得了草,便点了薛仁义臂弯,肩颈处几处穴道,略加止血,又将薛仁义断臂处的白布解开,拿白酒冲洗一下伤口,立刻有人递过金创药。陆全友替薛仁义上完金创药,再用干净白布裹上。裹伤始末,薛仁义竟一声未吭。 陆全友道:“薛兄弟是条汉子,这事由起末还请薛兄弟慢慢道来。” 薛仁义长叹一声,说道:“唉,小人铸成大错,本无颜立于天地间,只是此间事情未了,小人便苟且残喘几日。五日前,小人奉白老庄主之命,去涪州交洽白少庄主的婚事延期之事。少夫人乃人中翘楚,深明大义,非但没有责怪少庄主不守信诺,反而言语说少庄主先公后私,是大丈夫所为。” 陆全友等人听此一言纷纷举起大拇指,陆全友说道:“听闻少夫人乃是涪州将门出身,识大体,顾大局,果不同于其他女子只识胭花粉脂。” 薛仁义道:“的确如此,少夫人说少庄主既然能推延婚期奔赴少林,传为美谈。同为江湖儿女,她又何必遵循俗理。小人此去,少夫人便坚持要与小人一同返回白玉山庄,等到少庄主处理完少林寺事宜,便即完婚。” “少夫人果真是女中英雄。”众人言语纷纷。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白玉山庄少庄主和少夫人伉俪情深,心意相通,屏弃俗礼,必将传为江湖佳话。” 薛仁义道:“不错,小人也想,少夫人既有如此想法,小人自当遵命。当下便收拾嫁妆,即日启程。与小人随行有庄内十三位兄弟,我等兄弟十三人,承蒙江湖上的兄弟看得起,称十三太保。心想若是我等兄弟护送,自是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是小人小错了,未到驿州,便被人盯上,少夫人的嫁妆被抢了大半,少夫人竟然也被那强人掳走。” 此言一出,群豪愤然有色,言语纷乱。 “少夫人被掳走?怎么会这样?”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抢到了白玉山庄的头上?” “强人现在何处?咱们就这去寻那强人,夺回少夫人。让他知道白玉山庄不是好惹的。” 话可以随便说,事情不可以随便做。众人虽是话语如此,可各自的心里均是忐忑不安,能在十三太保手底下掳走少夫人,必定不是一般的人。 陆全友问道:“薛兄弟这断臂也是被那强人所伤?” “这倒不是,这手臂是小人自行砍断的。”薛仁义说道。 “啊?这是为何?” “小人护送少夫人失利,本当以死谢罪。可少夫人未能寻回,小人即便是九死也于事无补,便自断一臂,以示警惕。”薛仁义说的轻描淡写,众人却泛起丝丝凉意。 此刻便有人后悔喝了那杯酒。即便是后悔,也没有人敢退缩。敢找白玉山庄麻烦的人,岂能是泛泛之辈?即便是强人再强,也没有人敢背叛白玉山庄,也没有人敢。 …… 陆全友赶忙伸手压言,说道:“大家稍安,且听薛兄弟言明一切,再做主张。断不可鲁莽行事。” 又有人搬过来一条凳子,重新斟满酒。薛仁义顾不上坐下,说道:“小人自十几年前投身白玉山庄,深得庄主恩惠,无以为报。前日得飞鸽传书,知晓诸位英雄在驿州城聚集,便唐突来此,万望诸位英雄,一定要替小人做主此事。”言毕戚戚,便要行跪礼。 陆全友扶住薛仁义,说道:“薛兄弟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于大家听,而后再做商议。白老庄主高义薄云,我等便是拼出去性命,也会还薛兄弟一个公道。但不知那强人可留有名号?所因何事?”言毕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且听薛仁义慢慢道来。 薛仁义喝了两碗酒,略稳心定神,说道:“说来惭愧,那强贼只有一人,还是一位姑娘。只是那妖女着实厉害,在下……在下……竟然在她手下没有走过三招,尚未瞧清楚她使用的是什么兵器,就已然受伤。其他十二位兄弟在片刻之间,暴尸当场……”薛仁义言语着撩开外衣,只见其肩下“气户穴”和“期门穴”各有一个小洞,鲜血仍汩汩不止。陆全友见状,忙在其“云门穴”、“俞府穴”和“天池穴”、“承满穴”各点了一下,止住流血。便有人递过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又草草包扎一遍。 适时便有人小声嘀咕,道:“这妖女当真有这么厉害么?难道如鬼魅一般?”更有人面带不屑,暗忖:“这十三太保也不过如此。” 陆全友听到“鬼魅”二字,不由得心头一震,勾起无数陈年旧事。但眼下仅听薛仁义片面之言,不敢妄下结论,便不多言语。 陆全友帮薛仁义包扎完毕,说道:“薛兄弟的武功别人尚或不知,陆某可是记忆犹新。二十年之前,陕甘道上强匪崛起,杀人越货,各方帮派聚集高手前往剿之,均爱莫能助。听闻有一柄弯刀,力挫群寇,为之首领。此后这伙强匪竟然劫富济贫,盗亦有道。那柄弯刀就是二十年前人人称道的血月弯刀薛万里。此后薛万里于陕甘道上,鲜逢敌手,甚是赫赫有名。不想薛兄弟竟然隐姓埋名在白玉山庄。陆某感慨薛兄弟昔日威名,今日道破,还望勿怪。” 此言一出,适才面有不屑之人不免略有窘色,暗忖也是,若非无名之辈,岂能居十三太保之首。 薛仁义听罢此言,更是万分感激。薛仁义自隐退以来,藏身白玉山庄,为十三太保之首,甚为低调。名为白玉山庄的护院,实乃是托为隐身之所,与庄主等也都是兄弟想称。平日里白玉山庄门客甚多,均对这十三太保之首的薛仁义礼敬有加,此时若言语在别人手下尚走不过三招,不免引人嗤鼻。经陆全友点出,众人又加礼敬了三分。 薛仁义于面子极为看重,故此冲陆全友一抱拳,说道:“陆老大抬举小人了,日后有所差遣,当赴汤蹈火。” 伍大合与张君宝在阁楼上听得真切,伍大合不屑一笑,小声说道:“这薛仁义乃是白玉山庄十三太保之首,明明做了人家的下人,却还不以下人自居,伪君子也。”张君宝也不觉瞿然,暗暗忖思:这薛仁义明明一口一句自称小人,却不以小人自居。想想也是,若是做了十几年甚么甚么之首,平日里尽是阿谀奉承,又怎么会自甘示弱,不看重名声?又一想,莫非是他说的那位姑娘当真恁地厉害?便继续听薛仁义与楼下诸人讲述。 陆全友拱手说道:“薛兄弟不必客气,即是薛兄弟这么说,咱们大伙须好好合计一番。不知此事白少庄主可曾知晓?” 薛仁义道:“想来还未知晓,小人疾行一日,才赶到到驿州,尚未见到白少庄主。” 陆全友思绪缜密,说道:“我等受白老庄主之托,在此接应少庄主,想来此事蹊跷。薛兄弟言语是一个姑娘所为,一个小姑娘有何胆量竟然抢到了白玉山庄的头上?莫非这其中经过因由,还请薛兄弟细细讲来。” 第十七章 有狐仙的苏门山 陆全友这话倒是不假,诸人均有此想法。少庄主白玉山乃是少林寺无相大师的俗家弟子,一身功夫,内外兼修。更是延续白家家风,广施仁义,广交豪杰,江湖上人们提到白玉山庄少庄主白玉沙,均得竖起大拇指。白玉沙推迟了婚期,奔赴少林寺,先公后私,在江湖上也传为了佳话。从未听闻白玉山庄有什么仇敌,莫非白玉山庄在江湖上树大招风,引人妒忌?可若要凭一人之力挑翻白玉山庄,定非泛泛之辈。是以白家出此大事,均不知如何应对。 湖州陆家马帮在江湖上声势浩大,可以有人不叹服陆全友的武功,但是没有人不叹服陆家马帮。此间转轮王不在,若要举陆全友为老大,则无人生疑。 陆全友说道:“薛兄弟可识得那妖女面貌?” 薛仁义摇摇头,说道:“那妖女蒙着面纱,未能看到起面容。” “那妖女可能言语是为钱财,或为恩怨?” 薛仁义一怔,说道:“那妖女所为既非钱财,也非恩怨,听她言语似是想索要白玉山庄的一件信物。” “哦?不知是何信物?” “那妖女未言明,只说要带少夫人去白玉山庄置换那件信物。那妖女神鬼莫测,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以至于随行的下人们都惊呼遇到了‘狐仙’作怪。” 陆全友梳理着这些线索,默默不语,听薛仁义口出“狐仙”二字,猛地一惊,忽地想起来一个人,又或是一个派教,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继而又摇摇头,连声说道:“不能,不能。” 孟老镖头瞧得真切,便道:“陆老大若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我等反正左右无有头绪,大家群力群策,或还有解决之道。” 陆全友摇摇头,说道:“适才薛兄弟言语,未能在那女子手下走过三招。试想以薛兄弟的修为,以十三太保的武功,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我等均是武林中人,均自习武,也有走南闯北,多有见识。若说有世外高人,能在数招之间伤得了十三太保,或有可能。可一名年轻女子却如何能办得到?” 众人均是摇头,陆全友又道:“此事想来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何况那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薛兄弟所言‘狐仙’二字,当让在下想起来一件事。” 温大鹏道:“陆老大听说过‘狐仙’?” 陆全友道:“不错。现在想来依然是怪异万分。” 温大鹏一脸不屑,说道:“陆老大你糊涂了,咱们都是习武之人,朗朗乾坤,哪来的鬼怪仙狐之说。” 就在此时,适才卖唱的老翁与小青姑娘互相搀扶着起身要往外走去,老翁边走边说:“嘿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非‘狐仙’,岂能有这等仙术?” 小青姑娘接着说道:“唉,爷爷,咱们走吧。左是杀人,右是杀人,是江湖杀人呢?还是只有杀了人才算得是江湖呢?” 那老翁道:“爷爷也不懂了,爷爷只知道,江湖不在无处,却无处不是江湖。有恩怨的地方就是江湖,打打杀杀,不过是江湖印迹罢了。” 卖唱老翁和那小青姑娘低声细语,温文如水,声音虽不大,却入耳真切。陆全友又是一惊,这老翁和这少女竟然处惊不变,必定有所来历,刚要起身制止,却见上官红城长伸站起,剑鞘一横,拦住那老翁和女子的去路。 上官红城说道:“小青姑娘之江湖高见,倒是闻所未闻。姑娘一介女流,既有此明理,叫吾等汗颜。如果在下猜测不差,姑娘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轻易言走?即使姑娘走了,也还会再回来。如是这样,便不如不走。” 小青姑娘莞尔一笑,说道:“上官大爷何出此言?你怎么知小女子还会再回来呢?” 上官红城说道:“姑娘仙姿佚貌,翩若惊鸿,且言语超尘拔俗,卓荦不群,此来定有所图。此间在座都是江湖中人,姑娘斟酒举杯,却毫无惧色,此其一;薛兄弟言语杀人之事,姑娘不慌不惊,视若平常,此其二;” 小青姑娘说道:“小女子自幼闯荡江湖,卖唱为生,见过的多了,何惧之有?那江湖上杀人越货之事,也不在少数,如此表象,岂能作数?” 上官红城哈哈一笑,说道:“姑娘此前可能见过我等诸人?” “初次相见,何来此问?” “若是初次相见,那姑娘如何知晓温寨主,陆老大,还有鄙人复姓上官呢?” 小青姑娘“咯咯”一笑,说道:“自是有人告知本姑娘了,各位都是成名的主,过目不忘,好认的紧呢。” 陆全友一愣,说道:“我等均是今日才到的驿州城,姑娘便接憧而至,其中必有蹊跷。到底是何人告知的姑娘,姑娘次来亦有什么目的?” 小青姑娘并不接话,好似思索一番,说道:“昨日看书,犹记书中写道:‘相如亦请于秦王曰:赵既进十五城于秦,秦不可不报。亦愿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小女子忖量再三,不解其意,不知陆老大可知何解?” 温大鹏大字不识,全然不知小青姑娘所云。 陆老大知晓这乃是一个“礼尚往来”的典故,便道:“礼尚往来思报玖,情深汲引屡抛砖。小青姑娘既有此言,不知姑娘预知何事?” 小青姑娘道:“便是陆老大口中所言的‘狐仙’二字。” 陆全友说道:“也好,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只不过你不会当着我的面说,也只不过我现在就想要听。”小青道。 陆全友说道:“好,那我便说来。” 小青道:“洗耳恭听。” “二十年前,湖州马帮远走辉州,在当地遇到了一件奇事。辉州东南有一座山,叫做‘素女山’。山不高,却也山清水秀。赶巧我陆家的马帮走到素女山,便在山脚下歇脚。不远处有一间庙,叫做狐仙庙。当地百姓争相供奉,香火甚是旺盛。 北方之地,常见真武庙,观音庙,却从未见过要为狐仙立庙祭拜的。我等均是习武之人,与鬼狐之谈素来不信。只是瞧得当地百姓甚是虔诚,也不免入乡随俗,去那狐仙庙拜了一拜,舍了几两银子。 谁知到了第二天,便出了点事由。倒不是什么大事,那一次走马所驮货物中有吐蕃的番红花。第二天一早,趟子手检查箱子,发现番红花的箱子被人撬开,丢了一包番红花,箱子上面还丢下一锭银子,银子拿一块鹅黄的缎子裹着,显然是女人之物。 当时马帮兄弟很是奇怪,找到当地村中长辈一问,他们便说是遇到了狐仙。狐仙之事多半是信不得的,马帮之中均料想是武学高手相戏谑而已。赶巧这批货物也不着急赶路程,当天便去狐仙庙里祭拜一番,说不敢领用狐仙的银子,请狐仙将银子取走。 马帮之中不乏好手,当晚便将装番红花的箱子围在马帮露营的中间,马匹也系上响铃,拴在四周。几个人轮番守夜,为的是目睹一眼狐仙的芳容。一直到第二天凌晨,狐仙也没有到来,马帮中几人便戏说那有什么狐仙到来,白白等了一个晚上。岂料查看那装番红花的箱子之时,却发现番红花又丢了一包,那锭银子和裹银子的鹅黄缎子也一起不见了,箱子上面多了一根七彩羽毛。” 陆全友讲到这里,便有人“啊”地叫出声来,说道:“这莫非就是那‘七彩神羽’?” “不错,这就是那‘七彩神羽’,只不过当时无人知道这七彩羽毛的名字,还是后来被一个蒙古鞑子道破。当时马帮众人无法窥伺到这件事情的真相,都恐慌不已,当真是遇到了狐仙。在当地也不敢久留,又去那狐仙庙里祭拜了一番,然后匆匆赶路。 可刚走出十余里路远,便遇到了一桩大麻烦。二十年前金狗刚刚被驱走不久,蒙古大军挥师南下。我们马帮偏偏遇到了蒙古的大军,那蒙古军队仪仗,旗帜不计其数,想来应是颇大的一个官儿。 适时蒙古军队对我大宋子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岂料那支蒙古军队竟然按部就班,整齐不乱,於我马帮等人视而不见,鱼贯而过。” “这倒是奇事,那蒙古军队,持强肆毒,无恶不作。与我等汉人更是视如猪狗,非打即杀,想不到对陆老大这马帮竟然视而不见?我那镖局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适时折在蒙古鞑子手中的镖物不计其数啊。”孟振山一阵唏嘘。 众人听孟振山所言,知道不假,走镖跑马都是例行押运货物的行当,所遇路境万千,当无虚言。蒙古鞑子与那金狗一般无二,只认财物和女人。 陆全友道:“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纳闷,忖量这蒙古鞑子怎这般颠倒行径呢。哪知那蒙古鞑子才走不远,便有一小队人马折返回来,二话不说,冲入马帮之中,一顿砍杀,抢掠货物。后来我才邃晓,不是那蒙古鞑子突然变了好心,而是那队蒙古鞑子军中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官儿,不允许他们烧杀抢掠。可是他们见到我们马帮押运的大量货物,不抢不快,所以等那个大官儿行过,然后再派一小队人马来抢掠货物。 那队人马虽有四五十人,可我们马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便厮杀起来。可巧的是那根七彩羽毛就在头马上一个雕花檀木箱子里,被一个蒙古鞑子一刀劈开箱子,将那支七彩羽毛显露了出来。那支羽毛飘飘荡荡,映着阳光,分外耀眼。 那队鞑子的头目瞧见了,连忙叫停,说道这根‘七彩神羽’可是你们马帮里的事物?我点点头。那鞑子头目便不再言语,显然是对那根‘七彩神羽’十分敬重,又十分恐惧。那鞑子头目将那根‘七彩神羽’小心收好,揣在怀里,然后招呼其他鞑子收起兵刃,最后冲我一抱拳,说道:‘冲着这支七彩神羽,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以后莫再要踏入‘苏门山’百里之内,否则格杀勿论。’言毕抛下所抢货物,顿马而走。 那蒙古鞑子若是一对一,全然不是我马帮兄弟的对手,可那鞑子马上战术卓殊不同,有杀有备,有攻有守,进退有序,我马帮兄弟已然折损了大半。若不是有那“七彩神羽”,恐怕也就没有今天的陆全友了。 事后,有一件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便是那地方本是叫做素女山,却不知那蒙古官兵怎地叫做苏门山?后来,遇到当地的老百姓,问了几个年老的之人,才知晓,原来那素女山本来是叫做……叫做‘苏门山’的” “啊?竟然是传说中的苏门……苏……”那人说了一半,就即打住,深知,那“苏门山”三个字可不是能随口一说的。 “凡间无有如此神物,又让那鞑子闻风丧胆,当真是‘狐仙’显灵啊,若非如此名当百姓如何能立那‘狐仙庙’?” 陆全友讲完,便冲着小青姑娘一点头,说道:“小青姑娘,在下这‘狐仙’之事已经讲完了,不知姑娘有何感想?” 小青道:“感想倒是没有,小女子只是喜欢听一些奇闻异事而已,不知道陆老大这二十年中有没有去过‘苏门山’呢?” 陆老大摇摇头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等凡夫俗子,其可再次冒犯仙姝。陆某当真从那日起,再未踏足苏……半步。”陆全友也觉得适才失口,这“苏门山”三个字还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小青道:“陆老大走过北漠,下过南洋,见识卓绝,难道陆老大就不想知道那‘狐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陆全友道:“还是那句话,大千世界,我等仅是窥豹一斑而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来那‘狐仙’既有如此神通,不论真假,我辈都将视若神人也。难道小青姑娘也知道‘狐仙’的事情?” 小青姑娘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右手念起兰花指,将那折扇捏着,说道:“狐仙一谈,心中有,便是真,心中无,便是假,何须那么真卓。只是,小女子奉劝一句,日后那‘苏门山’三个字还是莫要提及的好。” 若说这一干江湖豪杰,怎么会听这小姑娘一言之劝。待小青姑娘说完,诸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反驳。 陆全友更是面有尴尬之色,说道:“的确,本是不该提苏……,这三个字的。”其他诸人也好像对“苏门山”这三个字有颇深的忌讳,赶紧催促小青姑娘,说道:“狐仙讲完了,该小青姑娘你了。” 小青道:“有道是礼尚有来有往,小女子也不会食言。”言毕又晃了一晃手中的折扇,这柄扇子便是答案。 陆全友一眼瞥见那柄扇子,扇背金黄,乃是黄花梨木绕金丝,嵌着一颗黑灿灿的玛瑙。这不正是转轮王的随身兵刃么?那扇内镶着精铁扇骨,黑色玛瑙连着机括,按下便能将扇骨弹出,厉害无比。 陆全友离得近些,更瞧得真切,心想上官兄所言不差,这女子闻杀闻打依旧嬉笑嫣然,定是有备而来,便问道:“姑娘,这柄扇子从何而来?此扇乃是我一故人的随身之物,从不离手,如何到了姑娘的手上,还盼姑娘以实情相告。” 第十八章 人美有毒1 那女子回头浅笑,说道:“这扇子也是姑娘的一位故人之物,多亏这位故人指点,小女子才能到得这里来。只是他这扇子精致无双,却画了一幅骷髅的画儿,叫人可恶的紧呢。”那女子言语之时打开扇面,便有一幅骷髅头,令人栗栗危惧。这骷髅画儿的扇子确实是转轮王张一氓的随身兵刃, 适才姑娘言语,众人也都听得真切。众人正等转轮王张一氓等得心急,听此一言,纷纷出来观瞧。 陆全友道:“不知道姑娘的这位故人现在何处?可相烦告知。” 那女子转身,用扇子半遮掩“嘻嘻”泯笑,道:“陆老大既然识得这扇子,更是知道这扇子主人的名字,你这么问当真是有来无往了。你告知我‘狐仙’,我告知你因谁而来,这叫做公平交易。至于扇子额主人现在何处,我可没说要告诉你啊。张大爷赠予了小女子这把扇子,还言说若到这里来唱支小曲,定会有人赏钱呢。果不其然,曲儿没唱呢就收了一锭银子。”说罢又“嘻嘻”浅笑,乐不可支。 薛仁义瞧见这女子捏着的兰花指,心尤一悸,说道:“陆老大小心,这女子的兰花指似曾相识。” 陆全友立定当场,暗忖这女子当真难缠,又听得薛仁义一言,心想莫非这女子与掳走白玉山庄少夫人的妖女有什么干系?便正色嗔怒说道:“一派胡言。我相信你能取得到转轮王的扇子,却未必能撬开转轮王的嘴。小青姑娘,此事非同小可,如不言明,怕是姑娘走不脱。我看姑娘有恃无恐,想必门上师承非泛泛之辈,可方便告知?” 那姑娘丝毫没有理会,道:“陆大爷真是健忘,来而不往,我何须告诉你呢?人人都知道陆大爷有的是银子,陆大爷不让走,那本姑娘便不走了。若有好酒好菜侍奉着,那还干嘛要走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陆大爷。” 众人也见这姑娘手中的折扇确实不假,不由得人人懊恼,打了一辈子的鹰,却被鹰啄瞎了眼。这姑娘却是万万不能放她离开了。陆全友听姑娘言语,料定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一心盘算怎么才能让这姑娘以实情相告。但见这姑娘言语轻荡,不似凡类,便有心试探一下。 陆全友有此一念,便要问个明白,于是说道:“此间事宜,非常重大。在座诸位都是江湖豪杰名仕,不堪与你这小丫头胡搅蛮缠。陆某一介莽夫,不懂得怜香惜玉,若小青姑娘再不告知实情,可别怪陆某不懂风月了。”陆全友走南闯北,圆滑至极,众人见他出言,便静观其变。 温大鹏却是按捺不住,道:“陆老大何须跟她墨迹,这女子居心叵测,刻意将转轮王的扇子显露出来,必定有所图谋。眼下既有人敢打白玉山庄的主意,转轮王也生死未知。我看这两件事情定有所干联。这女子妖里妖气,先扣下她,再做详细打算。” 小青姑娘竟无半点惧怕之意,依旧笑语盈盈,道:“诸位大爷均是好本事,若想留下本姑娘,那尽管来捉我便是,若捉得到,本姑娘万事都依得你,如何?”言语中暖暖哝哝,沁人心扉。 此言一出,群雄均不安然。定力稍差者将欲跃出,但见陆全友尚在踌躇,当下也收敛心神,静观其变。 温大鹏忽地跳将出来,道:“你既知晓我等聚集,又以转轮王的扇子相诱,非友即敌。我看定与妖女是一伙的。你将少夫人藏匿在何处?快快招来。温某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小青姑娘道:“我若不招呢?” 温大鹏道:“那就看打。”说着,挥掌欲打。 陆全友见温大鹏先来搅和,不觉略有愠色,但又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小青姑娘“咯咯”一笑,说道:“温寨主这句话却说错了,小女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并不曾与人一伙呢。”言语之时温大鹏已至跟前,举起蒲扇大的手掌便欲落下。哪知道小青姑娘不闪不避,神情都没有丝毫畏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温大鹏,又道:“不过我看温寨主倒也爽快,奉告你一言,你可听说过‘箭落出林鸟,霜打露头青’么?你看其他诸位都不动声色,多半是让你先来试探一下虚实,你莫要上他们的当哟。” 温大鹏脑子迟钝,随即接茬说道:“管你什么‘鸟’,什么‘青’?到这里来撒野就是不行,今个爷爷不高兴,你先来尝尝爷爷这双铁掌的滋味儿吧。”说着便又要举掌挥出,陡觉得别人并无动静,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出手,随略有不悦。但自己已然站身出来,若这么回去,更叫人耻笑。暗忖之余,一眼瞧见那老翁,只见那老翁早已吓瘫在当地,不知所以。温大鹏虚劈一掌,见老翁毫无反应,便一把抓住其后颈,提将起来,才觉出这老翁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卖唱老翁,身无半点功夫。 小青姑娘却不动声色,道:“温寨主的铁砂掌恁地厉害,欺辱老弱,不在话下。”温大鹏一脸紫酱颜色,进退维谷,忙丢下老翁,愤然不悦。暗忖道:“明明大伙来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共患难,共进退,这小青姑娘明明就是故意到这里来搅和一通的,而且转轮王生死未明,怎么都想做缩头乌龟了不成?”温大鹏又听她所言“箭落出林鸟,霜打露头青”,自己再傻也听得出来话中的意思,又加之众人夷犹不决,才恍然若自己贸然出手,也是不妥。 温大鹏性情豪爽,暴躁易怒却是不假,但能做到彭水湖各水寨之首,也非靠一身蛮力。他脑子反应迟钝却是不傻,脚步停住,又道:“你说什么试探虚实,到底何意?快来解证清楚,不然有你的好看。” 小青姑娘略一蔑笑,知道温大鹏已经将刚才的话听进耳里,接着道:“这酒馆里的人恐怕没有不认识你温寨主的,都知道你英雄豪爽,慷慨耿直。所以他们才都默不作声,等你来试探一下我的虚实,打个头阵。如果我的武功不怎么样,他们多半就会出来显露一番;如果觉得没有把握胜我,便不会出手,再等别人出头。诸位都是有名头,有份量的人物,定然不肯以多欺寡,胜之不武。然而谁第一个出手就成了问题,而你就是第一只飞出林子的鸟儿,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至于你能否胜得过我,没有人会关心的。你要是败了,那大家就当乐子一笑了之了。”小青姑娘言语中大有深意,既让众人不敢第一个出手,又让众人不能一拥而上,当真犀利至极。 第十九章 人美有毒2 此言一出,众人均有不屑之意,但都夷犹不决。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诸人均料定此人既然敢孤身前来,还出言挑衅,必定身手不凡,也笃定这里人多势众,定让她讨不了好去。但她言语至此,也不无道理,谁也不肯坏了自己名头。可总得先有人去试探一下,或者为众人齐上找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温大鹏也觉得这人话倒不假,若是自己吃了亏,跌了面,回头说不定诸位非但不会同情自己,反而会讥笑自己,随道:“小青姑娘这话倒不对头,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义薄云天,岂能容你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看你年纪尚轻,量来也不会有多奥妙的修为。若是要捉你,怎么会轮得到我温大鹏,我这双铁掌力大无比,若碰到你的嫩胳膊儿小手儿,岂不捏坏了?温某可舍不得,适才我只不过是吓你一吓。若要捉你,陆老大最合适不过了,他手上无茧,捉到你也划不伤你的。” 小青姑娘听罢兀自拍着小手,冲着温大鹏连连微笑致意,道:“温寨主能做到彭水泽的头号交椅,果非浪得虚名。就你怜香惜玉这一点,就比他们强了百倍。” 温大鹏与小青言语之间,孟老镖头却连连摇头,拿手蘸酒在桌上写字给陆全友看,张君宝在二层阁楼,却是瞧得清楚,只见孟老镖头写道:“妖女媚术,颇似狐仙,七彩神羽,仙教渊源。” 张君宝看完不解,心想何为“仙教”?回头看伍长老,却见伍大合正双掌互错,屏声静气,双目微开,似是运气做功。张君宝拿手蘸酒一比,小声问道:“伍长老,这是何意?” 伍大合见张君宝毫无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之意,略一沉思,便即明白:“张君宝年纪尚轻,少林寺又是禅修之所,丝毫不懂男女之事,这媚术对他竟毫无半点作用。”随挥手不语,示意张君宝且看下面。 陆全友瞧见孟老镖头的字,虽是笃疑,却也无更好定论。又见温大鹏退缩,并推出自己,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暗道:“你临阵逃脱倒是会找人顶缸儿,若都似你温寨主这般滑头,大家如何能同心同德,共同退敌?”又一想,彭水泽离白玉山庄几百里,与庄内并无深交,温大鹏更是向来不理陆地上的事儿,这次只不过是绕不过绿林正义之辞,前来喝上一杯喜酒。若要成事,需靠他不得。 那白玉山庄与湖州陆家马帮交往甚密,遇到了这等棘手之事,说不得不管。陆全友又看了上官红城和追魂剑范先生一眼,见他们二人均无意先出手,当下笃定主意,自己先来试过。若非如此,武功最好的上官红城和追魂剑怎么会出手相帮? 陆全友打定主意,道:“小青姑娘,陆某不才,领教姑娘高招。” 小青姑娘略一敛衽,道:“陆老大不须客气,小女子哪里有什么高招。咱们来捉迷儿玩好不好?你来捉我,捉到我就算我输,捉不到就算你输,可比比武有趣多了。” 若是一般人,怎会应允,比武过招又哪里是小孩子捉迷藏的游戏。陆全友并不生气,满口答应道:“好啊,就依姑娘。”言毕足下一顿,向前跃出,伸手变爪,直取小青手中的折扇。 小青姑娘尚未答话,陆全友已经到了跟前,不及言语,忙急转身形,错步走位。众人见陆全友说打就打,毫不犹豫,均暗暗佩服,若是再与这女子交谈几句,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又见陆全友一扑一纵之间,身形极快,都暗暗叫好。均想听闻这矮胖子飞刀功夫了得,却不闻他有什么轻功,可这一扑一纵却是快极,陆全友能做到马帮的老大,当真是深藏不露。 顷须之间,陆全友手指已经碰到扇子。却见小青姑娘身形陡转,比陆全友更快,娇滴滴地一转身,陆全友便扑了一个空。小青姑娘道:“大爷莫非后悔了么?若是后悔小女子唱上一曲也是无妨,但若想要取回银子,却万万不能的呢。”言毕又是“咯咯”一笑。 陆全友一击不中,便即回身,并不答话,双掌交错,分别击出。左手直取小青姑娘面门,乃是虚晃一招,右手仍是不离那柄折扇。小青姑娘身形一矮,也是手掌变爪,反取陆全友臂弯“尺泽穴”。这一招乃是学陆全友的一扑一抓,虽后发却先至。陆全友不仅叫一声“好”,侧身回臂,小青姑娘尖尖指甲贴衣袖划过。这两招已过,众人心里略显踏实,均道这小青姑娘也不过如此。表面上陆全友逊了半招,实际上是陆全友略强一些。适才陆全友一招抓出,紧靠手指捏拿,略显吃亏。而小青姑娘,反攻一爪却是以指甲为利器,去削陆全友的“尺泽穴”,这一来便有了高下之分。 陆全友也安定心神,道:“姑娘小心,陆某又来了。”言毕右手变掌自上而下挥出,左手爪状从左侧迎合,这一招叫“紫气东来”,习武之人均识得,却见陆全友竟使得如此纯属,也是暗挑大拇哥。 小青姑娘左右无路,若不敢硬接只能退到门口位置,然酒肆门口已然站立了几位高手,不暇细想,手中折扇,变成短剑的招式,使出一招“仙女祝寿”扇端点向陆全友掌心。若是寻常折扇,陆全友必是手到擒来,可这转轮王的扇子不比寻常,扇骨乃是精钢打造,锋利无比。陆全友不敢硬抓,忙掣肘转身,略一顿疑,那扇子便又向面门点来,这一招来的妙,陆全友大喜,暗想正愁夺不回这把扇子呢,竟然送上门来。左手便应爪而到,乃是抓向小青姑娘手腕的“外关穴”。须臾间倒似瞧见小青姑娘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更不敢大意,尚未及到折扇,已然瞧见小青姑娘左手指甲闪闪烁光,大惊不好,忙使出一个“铁板桥”的笨法子,耳边“嘭”地一声,三枚钢刺贴胸而过,钉在戏台边上的柱子上,入木三分。陆全友直连退两步才收住脚步。 原来小青姑娘使出的乃是“穿花手”的妙招,折扇递出之时,左手已然带上指套暗器,料想陆全友经验老道,不会轻易上当,随以折扇为诱饵,欺近前来,放出三枚钢钉。这“穿花手”的功夫也并不难,多为女子防身使用,多以女子戴上钢指套,以“穿花式”欺近前来,伤敌于出其不意。不料这小青姑娘更是出其不意,指套中竟能发射暗器。若非陆全友功夫老到,定被这钢钉所伤。 陆全友却不生气,打了一躬道:“谢小青姑娘手下留情,陆某佩服。”众人瞧得清楚,若不是小青使诈,陆全友未必会败。可这小姑娘古灵精怪,一出手就如此狠毒,尚不知下面仍有多少古怪招数,令人防不胜防。 陆全友却是大为骇然:虽然只有两招,虽然小青姑娘使诈取胜,但是陆全友已然看出,这小青姑娘未尽全力,乃是小青姑娘故意藏拙取巧,极力掩饰。这小青姑娘虽是以轻功见长,虽是用暗器伤人,但这些都是做给其他人看得。陆全友与小青姑娘过招之际,就察觉小青姑娘周身似是有一股劲力盘绕,能将内家功力练到这等境界,只怕……陆全友在心里忖量:“若是小青姑娘出尽全力,只怕我难能在她手下走过十招……” 旁边自是瞧不出来,又有人看不惯小青姑娘暗器伤人,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就用这等恶毒暗器伤人,日后可还了得?须得管教管教。” “这女子出手狠毒,绝非善类,我看多半与那妖女有莫大关系。” …… 第二十章 不举的男人 陆全友听众人议论,又想适才温大鹏已经问过,这女子言语说独来独往,更是百思不解。略一沉思,又道:“小青姑娘,陆某虽然不才,但这里高手众多,若是一一来过,任凭姑娘武功再高,也绝非能敌。上官先生和范先生两位的武功高我百倍。姑娘年纪尚轻,我劝姑娘还是莫要逞强,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更好?” 那女子依旧笑语盈盈,道:“哼,你这些话倒有些道理,不过本姑娘就是看不惯你们以正义人士自居。跟你们为玉帛,我看大可不必,你们在心里指不定已经把我骂了千遍万遍了呢。” 陆全友却并不生气,又道:“骂人自然是不对的,只不过姑娘对我等知晓得一清二楚,我等对姑娘却一无所知。又见姑娘出手犀利,颇为不安。姑娘适才言语说我等以正义自居,不知姑娘之所言正义,是何等正义?强取豪夺难道就叫做正义么?”陆全友所说的“强取豪夺”自然就是指少夫人被妖女掳走之事。 众人听到高这里,才觉出陆全友言语高明,若再打下去,指不定这女子还有什么花样百出,依然套不出有用的讯息,或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众人心中均觉得小青姑娘与那抢走白玉山庄少夫人的妖女定有渊源,可是无凭无据,不便使指然也。上官红城和追魂剑范先生听陆全友一言,当下对视一眼,不再上前。 小青姑娘若要论武功,也尚未可知,若要论江湖老到,哪里是陆全友的对手,毫不迟疑地答道:“陆老大这话不对,本姑娘从未以正义自居,仅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而已。白家的媳妇被抢了就亟待正义来临,可要是白玉山庄抢了人家的东西呢?却是到什么地方说理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白玉山庄家大业大,自是有一帮江湖正义人士跟风附浪。人一多了呢,自然就会说自己是正义,哪里晓得黑白曲直?” 陆全友道:“小青姑娘说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抢了别人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若是对方不还,只管光明正大地去要就是了,何须用一些不明不白的手段呢?”陆全友此言一出,诸人均是一惊,不明白陆全友是何用意。 小青姑娘不假思索道:“白玉山庄似铜墙铁壁一般,若是轻易便可讨要的话,何须用得着那么多手段呢?” “如果在下没有瞧错,小青姑娘武功高出在下数倍,却如何还用些手段呢?”陆全友乃是暗指小青深藏不漏。并旁敲侧击说小青姑娘既然武功高强,又何必掳走少夫人相挟? 小青姑娘已经察觉陆全友言语不善,也略一忖思,说道:“女孩子总是懒的,男人也总是不讲信用。想来掳走少夫人的那位姑娘也只是懒得与你们这些臭男人们打嘴舌官司罢了。想个轻便法儿不是更好么?” 陆全友说道:“小青姑娘倒是很懂那与白玉山庄为敌的女子的心思?” 小青道:“可能我们都是女人的缘故吧?” 温大鹏在一旁一句也没有听懂,但小青说男人不讲信用,便插了一句:“谁说男人不讲信用,我看男人最讲信用。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响当当的汉子,一言九鼎,怎么会不讲信用?” 温大鹏虽是插诨打科,却也说得不无道理。 小青却全然不惧,说道:“温寨主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那么本姑娘就当着众位豪杰的面,问上一句。” “尽管来问,我温大鹏顶天立地,从未做过亏心事。” “那金环刀马三爷殒命彭水湖,这事也叫做顶天立地么?” 温大鹏面不改色,说道:“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看不惯他马三元的派头,就将他杀了。杀个人也无需隐瞒,他大名府金刀门想来报仇尽管来就是,我一不隐瞒,二不扯谎,照样顶天立地。” 小青姑娘咯咯一笑,说道:“温寨主好气派,那马三爷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干,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温寨主既然说不说谎,难道温寨主就没有欺骗过女人么?” 温大鹏心思转了一周,不知小青姑娘何意,待要言语,又听小青姑娘说道:“素闻彭水寨里最是热闹,温寨主更是喝花酒的行家,难道温寨主这辈子就没有骗过女人么?在座的诸位又有谁从未欺骗过女人?” 温大鹏一时语噻,彭水寨养着无数烟花女,自己更是小妾无数,这哄骗女人的话自是多了去了,被小青这么一问,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在座的众人多半都是雄霸一方,妻妾成群,若说这辈子没有欺骗过女人,自然是谁也不敢保证。旧时青楼妓院遍地皆是,自春秋时齐桓公设“女闾”始,娼妓便无所不在。从皇宫大院,至酒肆茶寮无不充斥着“宫妓”、“官妓”、“市妓”、“家妓”、“巫妓”、“私妓”。这里的不少豪杰,若不是为了喝上一杯白玉山庄的喜酒,此刻只怕还在青楼里厮混呢。 陆全友狠狠滴瞪了温大鹏一眼,心说这等莽夫,只会出岔碍事。眼下探明小青姑娘的来历以及找出掳走少夫人的妖女才是最最要紧之事,何必没来由地闹上这么一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言语,却有一人搭话说道:“贫道倒是从未骗过女人。”一言既出,众人均投来异样眼光。此刻言语“从未骗过女人”就好似男人“不举”一般。绝对不会有一个男人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不举”。 说话的是范松林,青城派的追魂剑范先生。范松林道:“贫道自幼在道观中长大,从未有男女非分之想,毕生心血致力于剑法钻研,至今乃是童子之身。” 修道之人自幼清心寡欲,倒也在情理之中。 小青姑娘拍着手说道:“范先生倒算是个好人,只可惜你那追魂三剑的来历却是不清不楚。” 第二十一章 人美有毒3 范松林双目凸突,说道:“此话怎讲?” 小青说道:“青城派在川蜀之地寂寂无闻,数十年也不曾出一个范先生这样的高手。范先生踵事增华,得天独厚以追魂三剑扬名天下。只可惜,范先生的这三剑却不似青城派的武功吧?” 范松林自幼在青城派长大,一生之中敬小慎微,临深履薄,终得青城派掌门之位。其毕生志愿乃是将青城派发扬光大,然而青城派武功本就平平常常,恁是范松林苦心孤诣,认定勤能补拙,但终究未得法门,难能登堂入室。一次机缘巧合,偶得一张残破剑谱,上面便记载了追魂三剑,范松林苦心钻研了三年,终有如今成就。范松林本以为此事极为隐秘,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却竟被小青姑娘一语道破,立时惊出一身汗来,说道:“一派胡言,我二十年前就行走江湖,那时恐怕姑娘还未出生呢,你小小年纪又怎会知道我派中秘事。青城剑法自先唐传承至今,薪尽火传,一脉相承。只不过我青城前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少有人知晓罢了。” 小青道:“那可就怪了,若说青城剑法,在座诸位想必都有相识。如松之劲,如风之迅,刚劲轻灵,兼而有之。但这青城剑法与范先生成名的三剑相比,却还逊色了许多。” 温大鹏插嘴道:“那是人家深藏不露,你又怎么知道这追魂三剑来历不清不楚呢?范先生成名江湖几十年,从未备受质疑。他人清名,岂能容你这小小姑娘玷污?” 小青略一笑,并不理睬温大鹏,说道:“小女子自然不敢大吹法螺,可巧得很,小女子在几年前曾见过一本剑谱,这本剑谱包罗万象,其中就有范先生的追魂三剑。” 温大鹏又道:“你瞧过人家的剑谱?”温大鹏问完也觉得没有可能,又见两人均不理睬自己,便退在一旁,不再搭话。 范松林不禁冒了虚汗,道:“即使如此,若是寻得了机缘,范某定当好好讨教一番。” 小青道:“那倒不必。你适才说过,这一生从未欺骗过女人,倒也不算是坏人,我若杀了你,岂不可惜。” 众人听此一言,均各自脊背升起一阵阵凉意。讨教是讨教,切磋而已,又怎与杀人相提并论?又想到适才陆全友与这女子过招,虽然只有了了两招,但这女子竟无丝毫手软,若非陆老大那一招“铁板桥”使得及时,必被小青姑娘突兀射出的三枚“销魂刺”所伤。 陆全友见小青姑娘轻描淡写之言语,料想自己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见温大鹏与这小青姑娘越扯越远,也不由得暗暗着急。 范松林道:“姑娘不仅武功卓越,嘴皮子也是不凡。只是今日,事情都是这么凑巧,你手持转轮王的扇子,又是不管怎么着,姑娘身上诸多疑点,若非道个清楚,终难善罢甘休。”范松林说着,擎出长剑,又道:“小老儿就领教一下那‘追魂三剑’之外的剑法如何?” 追魂剑范先生从来都是睚眦必报,自成名至今少有人对他不敬,更别提敢质疑他的追魂三剑了。 小青姑娘环视一下众人,说道:“反正我也是羊入虎口,我若不答应,难道你就会不用强了么?只可惜该死的人不来送死,不该死的人却来寻死。” 追魂剑范先生听了此言更是火上浇油,长剑一震,龙吟阵阵,说道:“小青姑娘就这么笃定胜得过小老儿手中的宝剑?” 小青姑娘道:“那你何不来试一试?” 陆全友与小青姑娘交过手,知晓小青姑娘的武功高深莫测。又见小青姑娘言语跋扈不仁,若再动手,恐会尚在她的手下。此间转轮王不在,众人犹如群龙无首,若不理清所以,妄自交手甚是不妥。便说道:“小青姑娘,在下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想来掳走少夫人的人仅仅是为了寻物而来,定然不会多造杀孽。杀人愈多,梁子结得愈深,恐到最后寻物更难。” 陆全友这话说得委婉,虽然众人都认定掳走少夫人的定然是这小青,可是无凭无据,唯有拿下她再作计较。陆全友不明说,倒也提醒了小青姑娘少造杀孽。 小青姑娘岂有听不懂之理,说道:“多谢陆老大提醒,只是刀剑无眼。” 范松林道:“小青姑娘说得对,刀剑无眼,生死有命,请。”范松林,长剑一震,捏了一个起剑决。 “好!”小青姑娘一个“好”字言出,身形飘起,尚看不出使用了什么招数,只觉团团花影当中有一点寒光,若隐若现。 范松林不敢轻敌,急忙一顿身形,叫了声“来得好”,剑走连环,乃是“封”字诀,剑走一半却见小青姑娘这一扑乃是虚招,寒光一点,“铮”地一声,小青手中兵刃在范松林长剑上一点,又轻巧巧旋起。 范松林已然瞧得清楚,小青姑娘的随身兵刃才是一枚峨眉钢刺,平时笼在袖中,随用随取,极是方便。小青姑娘这一手轻功“蜻蜓点水”使得漂亮,范松林不由得均暗暗叫好。 追魂剑范松林长剑一抖,泛出数朵剑花,也是守多攻少,料想这妖女身在半空之中,不能有多少变招,且看她如何应对。 小青姑娘腾空折返,复奔追魂剑,左手一扬,手中的折扇飞出,叫了一声:“接着。”小青姑娘双手均是寒光点点。范松林暗忖是了,峨眉刺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岂有单枚之理。 范松林知晓这峨眉刺的厉害,俗间有歌谣唱到: 刀之用法贴敌身,棍之用法挪闪精。 剑之用法劲快妙,三器合一显奇能。 这三器合一便是指的峨眉刺,是说峨眉刺若有刀之贴身,棍之挪闪,剑之快妙便能显出峨眉刺的厉害之处。小青才一出手,就深得其精髓,若无惊人技艺,常人难能驾驭得住这峨眉刺,是以范松林也不敢轻敌。 范松林一念踌躇,见迎面一物袭来,乃是转轮王的扇子,想拿剑拨开,恐伤了扇面,便用左手去接。这略一迟疑,剑法便有了漏洞,陡然眼气暴起一阵寒光,小青姑娘和她的峨眉钢刺已然欺近身来。 范先生大呼上当,无暇顾及折扇,急急退后一步,长剑回转。只听“叮叮当”一串急响,长剑已然和峨眉剑刺相交数次。 这峨眉钢刺“挑点贯带劈甩挎,摆裹托推绞拨扎”,点由内而出,贯由外向内;带由右顾左,摆由前顾内;使将出来恁是犀利。 范松林心下大骇,暗忖这女子竟然是深藏不漏。峨眉钢刺左突右至,招式层出不穷。追魂三剑却是试不出来,只有招架之力。 第二十二章 地仙散 众人瞧得分明,追魂剑饶是剑法了得,也被小青姑娘的一轮急攻迫得手忙脚乱,先失了阵脚。上官红城也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妖女招数如此犀利迅捷。亟待出手相帮,却见两团寒影一分,小青姑娘已从范先生头顶飘身而过。追魂剑范松林喉侧有一小洞,鲜血正汩汩而流。 上官红城看得真切,小青姑娘虽是使诈在先,但这一对峨眉钢刺却然不可小觑。练武之人皆知,兵刃乃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峨眉刺尚且不及长剑一半,若无惊人业绩,绝难驾驭自如。这峨眉刺招式怪异,十分了得,若是被贴身袭来,更比长剑胜上一筹。 上官红城暗暗忖思,若是以剑法而论,范松林的剑法以攻见长,而自己的连环剑法则是守多攻少,稳中取胜。若是以自己的连环剑法对这峨眉刺,思量再三也无必胜把握。上官红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便即收剑,撕下一片衣衫与范松林裹伤。更有数人纷纷掏出金疮药,止血膏等,但哪里止得住,范松林眼见是不行了。 众人见妖女如此狠毒,均愤愤不平,叫嚣着: “快杀了这妖女,为白玉山庄报仇,为范先生雪恨。” “妖女可恨,出手毒辣,当诛之。” …… 小青姑娘却道:“本姑娘已然说了,刀剑无眼。只能怪他技不如人。你们还有谁要杀我,自管来啊,本姑娘一并奉陪。” 陆全友和薛仁义瞧得清楚,范松林候侧的血洞与薛仁义身上的伤口一般无二,暗忖这妖女怎地如此有恃无恐,任他武功再高,也难能架得住车轮战啊。 众人跃跃欲试,将小青姑娘围成一圈,却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手。当中有人道:“大伙一起上,她若有本事就将咱们一起都杀死。” “自古正邪不两立,咱们跟妖女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这梁子,与咱们武林同道结下了,除非这妖女不食人间烟火,否则咱们定要将其剁成肉泥。” 张君宝看到这里不仅替小青姑娘捏了一把汗,一个小小姑娘家,定然不是这么多武林豪杰的对手。 陆全友想劝返众人,只是群情激奋,哪里有人会听。不由得暗暗叫道不好,与对方武功路数全然不知,若涌然而上,不知道小青会使出什么古怪的法子,定会死伤无数。 正在此时,远处一声长啸传来,啸声过后紧接着一句“大家住手”,声音由远而近,飞至而来。 “转轮王到了。”群雄更为振奋,“请转轮王主持公道。” “就是,咱们听转轮王的。” …… 转轮王张一氓身随声至,一袭长衫,儒生打扮,只是左右袖口被划破两道,手中没了折扇,甚是尴尬。张一氓拱手左右道:“诸位,我辈本意乃是匡扶正理,不可再生杀孽。”言毕又冲着小青姑娘一拱手道:“小青姑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仙教门徒若再危害武林,恐会引起公愤,到时候也不是在下所能左右。白玉山庄一事,暂此搁置,需从长计议。” 此言一出,立时哗然。堂堂转轮王,竟会如此低声下气?众人纷纷笃疑,又听转轮王提及“仙教”,均不知是何门派,既然转轮王对仙教如此忌惮,料想其中定有原由。 小青姑娘略显不悦,道:“转轮王既出此言,小青倒是所料未及。小青先谢过转轮王了,不过这从长计议却算作如何说法?还望转轮王明示。” 转轮王说道:“姑娘本意求物也非伤人,谅来少夫人在姑娘处也不会受了委屈。今日之事,就此打住,咱们双方既往不咎。姑娘就请自便。若白玉山庄有本事去劫了少夫人回来,那是白玉山庄扳回一局。姑娘若去白玉山庄讨要些什么事物,老庄主广施恩义,必不会让姑娘空手而返。” 小青姑娘说道:“倒是转轮王深明大义,也好,本姑娘正懒得与这些恣睢之辈理论。” 转轮王又道:“小青姑娘行事有度,深教张某佩服。眼下梁子已然揭过,还请姑娘赐下解药。”众人一听解药,便想莫非是转轮王被小青下毒在先,受制在后。若不然凭转轮王的手段,断然不会这么狼狈,连兵刃都丢了。 温大鹏性急,说道:“转轮王何苦低声下气地求这妖女,咱们擒住妖女,迫她交出解药也就是了。再不然咱们去凤凰山去找窦神医,定会帮转轮王解毒的。这妖女可恶,此次放虎归山,日后再难寻她,岂不为祸江湖?若是他掳走了少夫人,咱们正好用她置换,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全友素知温大鹏鲁莽,便道:“温寨主且住,转轮王自有分寸。若转轮王自忖能解得了这毒,岂会求这妖女?转轮王行事光明磊落,既有此言语,这毒定非泛泛。”其他诸人虽不言语,也均有不悦。 转轮王苦笑一下,并不言语,盯着小青姑娘,盼其答话。 小青道:“好吧,泽梁无禁,罪人不孥。既然转轮王说梁子已然揭过,我也就不便再杀死你们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抛给转轮王,又道:“每人一粒,先服红丸,再服白丸,间隔一个时辰。” 转轮王接过瓷瓶,转身递给陆全友,道:“快给大伙分别服下,此毒非比寻常,一个时辰之内切莫运功行气。”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以然。 小青环视众人一眼,道:“哼,瞎了你们的狗眼,若非转轮王早到一步,恐怕你们都已经暴尸当场了。我若非有足成把握,如何敢孤身前来。如若不信,看看自己的气户穴处。”言罢飘然而去。 气户穴在锁骨下方半寸处,此穴调节天部之气,乃是胃经气血和外界交换的门户。众人纷纷扥下衣领,均发现气户穴暗红发黑,都大为骇然。 转轮王道:“仙教门徒,行事乖张,日后江湖再难安宁了。这毒名叫‘地仙散’,无色无味,却也算不得毒。平常人服之还有治伤寒后伏暑的功效,只是与运功行气却大大有碍,若再被小青姑娘的“云仙掌”拍中,立刻经脉倒逆,喷胀而死。” 众人无不面露愧色,适才小青姑娘给大家倒酒之际,这么双眼睛盯着她,竟未瞧出她是如何下毒。又纷纷问到仙教是何门派,江湖上少有听闻。 陆全友道:“转轮王言语说这仙教,可与‘狐仙’有关?” 转轮王道:“‘狐仙’其实是‘胡祆’。相传这仙教源自波斯,盛于西夏,得名‘胡祆教’。自西夏国灭亡,便不再行走江湖。仙教中的弟子多为女流,轻功绝高,武功莫测。世人不解,也以讹传讹,便以‘仙教’相称。又因教中弟子轻功卓绝,寻常百姓观之不解,认为是狐仙显灵,久而久之就称仙教门徒为‘狐仙’。” 众人都知晓陆全友曾在辉州的苏门山遇到过仙教门徒,此时听转轮王一说,也是唏嘘不已,都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却不知与白玉山庄有何过节,竟自找上门来。 转轮王见大家都已经服下解药,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地,仙教极难对付。咱们还是先去告知少庄主,再做长远计议。” 众人均言“好”,便匆匆离去。 第二十三章 第三回 九阳大通 初试空明 伍大合见楼下诸人已经走了,伸了一个懒腰,道:“酒足饭饱,张兄弟,咱们也去吧。”言毕径直下楼,转过集市,外面天已大黑。凉风吹过,伍大合似乎酒醒大半,说道:“张兄弟,前面离西城门不远,那里有个破废的真武庙,我们便去那里歇息如何?” 张君宝道:“小子本就无何去处,能容身就最好了。”言毕搀着伍大合向前走去。 伍大合不再言语,任步前行,却是越走越快。张君宝本来是搀着伍大合往前走,忽感觉伍长老越走越快,自己竟然要小跑跟住。再行一段,竟感觉伍长老身形不缓,脚不沾地,急行如飞。本来还是搀着伍长老往前走,现在却变成伍长老的胳膊带着自己往前奔。张君宝心下明白,这是伍长老又在考校自己的功夫。忙深吸一口气,加紧脚步,方才不致落后。忽听伍长老言语一声:“到了。”便即顿足挺住。 张君宝一时收脚不住,又往前踏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回头看看伍长老,才发觉原来这伍长老当真是深藏不漏。 进来真武庙,只见大殿还算完整,殿门斜横残缺,窗扇支离。大殿中央的神龛倒还结实,神龛下面铺着数团稻草,想来伍长老常来此处。 伍长老倒头躺下,未几便鼾声大起。张君宝又困又乏,随也垫了些稻草在身下,躺下歇息。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张君宝忽听殿门外“咯”地一声响,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张君宝俯身从破窗瞧向外面,只见皓月中天,四下寂静,已是子时前后,再细听殿外,却悄无声息。再看身边,大吃一惊,伍长老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张君宝心想定是自己担心少林寺的师傅们追来,精神紧张的因由,自下山来,尚未睡过囫囵觉呢。正待躺下休息,却见殿门处的残门徒然倒地,声音甚响,击起地上灰尘团团弥散。张君宝愕然一惊,听在耳里如同炸雷一般,心突突到了嗓子眼,望向门外,月光透过殿门射进来,殿门尘土漫溢处赫然站立着一位青布短衣的老者。 张君宝仔细揣瞧,这老者身形肥宽矮小,脸若朱砂,酒糟鼻子,乱喳喳的碎胡须,正是西域少林一派天字辈师叔方天劳。霎时张君宝的心凉到了底,回首这两天的事情,想到了师父的教诲,略一岑思,心反而平静起来。有道是:“是话就有因,是草就有根,是祸躲不过;”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终不过是少林寺的弃徒,与其躲藏偷生,不如虔诚悔过,任由方丈责罚,换得心安。 是果皆有因,来去了无垠, 得失恍雾影,坦然面对之。 张君宝默想了几句偈语,心下更是泰然,便欲起身,让方天劳师叔带自己回少林寺,也就此卸下叛逃少林的包袱,了结了这段因果。 张君宝正待起身,方天劳却先说话了,只听他在殿门处大声呵斥道:“张君宝,你在藏经阁供职,本就不该习练武功,如今你偷学功夫,还不尊方丈法旨,拒到达摩堂议处,罪不可恕,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原来自昆仑三圣何足道在少林寺山门前挑衅离去后,潘天耕就跟方丈道别,决意返回西域,从此不再涉足中原。方天劳本就脾气暴躁,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巧又听闻张君宝乃是偷习的少林武功,再联想到师祖苦慧禅师就因为有人偷学少林武功而远走西域,不由得满愤填膺,非拉着大师兄向南多走这一辙。 无巧不成书,竟然真的在驿州遇到了张君宝。初见张君宝时候正在集市,张君宝与丁剑声比试的全过程全被其看到。方天劳等三人不由得心生笃疑:何足道武功之高,张君宝都能应付十招;何故被这个三脚猫的丁剑声迫得手忙脚乱? 是以潘天耕、方天劳等三人,不动声色,暗中盯住张君宝。至到夜里,伍大合突然离开,方天劳才来试探虚实。乍一逢面,未明虚实,不由得大声呵斥出口。 少林寺自唐初被太宗御封“天下第一名刹”,至今名满天下,时下世人尚武,少林寺更是以正派武学之首居之,寺中堂院甚多,门下弟子可修习武功的仅有三处:罗汉堂、班若堂、菩提院。罗汉堂研习拳、棍、阵法;般若堂研习掌法、抓法;菩提院则研习兵刃及其它武功。入门弟子先在罗汉堂修研,有一定造诣之后可进入其他堂院修研,其中佼佼者入选各堂院接班人选;证道院只传佛法不传武功,戒律院、药王院、舍利院各司其职,唯独藏经阁的首座需是不会武功的人选,藏经阁拥有全寺的武学秘籍以及佛学经典,在藏经阁内烹茶扫地整理书籍的弟子也不许修研武功。方天劳叱责张君宝偷学武功也是据此而来。 张君宝不敢怠慢,急忙矮身从神龛下面转出,噗通跪倒在地,道:“不肖逆徒张君宝,愿跟师叔祖回少林寺伏法认罪,任由方丈责罚。” 方天劳见只有张君宝一个人出来,却没有看到张君宝的师父觉远,心下笃疑。觉远在少林寺山门前力踏棋盘,内功惊世骇俗,定然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但张君宝能接何足道十招,实在令方天劳如鲠在喉,况且偷学武功乃是少林寺的大忌讳,今日遇上,怎肯善罢甘休?方天劳心知自己远不敌觉远,随道:“觉远禅师内功出神入化,咱们都有目共睹,如此修为定是得道明僧,绝不会做出倒行逆施,左书右息之事。少林寺寺规森严,张君宝偷学武功之事,方丈自会明察,还张君宝一个公道,还请觉远禅师知情达理,不要妄加阻拦。” 潘天耕、方天劳、卫天望隶属西域少林寺一支俗家弟子,年纪比无色、无相还年轻几岁,却跟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同一辈分,算来比觉远还长了一辈分,只因忌惮觉远内功深厚,不敢出言不逊,故以禅师相称。 张君宝听方天劳言及师父,悲由心起,泪如珠落,悲声道:“我师父他……我师父他已然圆寂了……”张君宝言语至此泣不成声。 这时殿门处人影一闪,又进来一位青布短衣的老者,脸色蜡黄,正是方天劳的大师兄潘天耕。潘天耕听闻觉远已经圆寂,本是不信,但见张君宝出言诚恳,心情悲切,不似假装,巡视大殿一番,果然只有张君宝一人,随即双手合十,面有遗憾,念偈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第二十四章 西域的和尚会念经1 出家人视生死为缘法,圆寂为登极乐土,本无过分悲切之心。潘天耕言毕,默立在旁,不再语言。 方天劳听闻觉远圆寂也是一怔,但又想到张君宝年纪轻轻就能接住何足道十招,定是得觉远传授。觉远虽然内功深厚,已入绝顶之境,但跟何足道交手时却捉襟见肘,姿势笨拙可笑,实属不懂半分武功。 至于觉远内功如何修炼至绝顶之境,潘天耕、方天劳等实不明白其中缘由。越是不明白,就越想弄个明白,人性如此,方天劳等也是如此。 但张君宝使出罗汉拳,举手投足,法度严禁,俨如名师传授。如真如张君宝所说这套拳法乃是传自铸铁罗汉,那么张君宝能与何足道力对三掌,缘由全在觉远传授的内功。如若果真如此,那张君宝的内功定然不在自己之下。如此众多疑惑,只有亲自试探张君宝的武功后方能解答。 方天劳主意一定,说道:“张君宝,你已承认这套罗汉拳并非寺内的哪一位师傅所传。还不尊方丈法谕,逃下山来。今日觉远禅师不在,我拿你回少林伏罪,可不算以大欺小。你要怪也只能怪你造下孽业在先,别怪我不讲同门之谊。” 张君宝听罢方天劳的叱责,心中竟有一丝暖意。师叔祖仅叱责自己,没有言及师父,此是一;师叔祖叱责自己不尊方丈法谕,并未叱责自己叛离少林。如此想来自己还算是少林弟子,并非天涯海角无处无依,此是二。一念至此并不敢起身,躬身跪着,说道:“师叔祖明察,弟子自小跟随师父在藏经阁格尽职守,修身洁行,绝非有意偷学武功。这套罗汉拳乃是弟子十天前从对铸铁罗汉上学来的,弟子无知,愿跟师叔祖带弟子回少林,任由方丈处罚。师叔祖凭寺规行事,弟子不敢见怪。” 方天劳听罢不期张君宝能顺遂认罪,如此便不能试探其武功,不觉败兴。他旨在试探其武功,转念一想,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无比刺耳,笑声中有两分不屑,亦显有三分愤怒。 方天劳笑了一通,又“哼”地以鼻嗤之,说道:“你学了十天的功夫,就能接得住昆仑三圣何足道的十招?你当真是罗汉真身下凡么?你既有如此本事,又怎么会抵不过那丁剑声?我看其中必定有诈,你来接我十招试试。” 方天劳恐张君宝不与自己印证武功,是以说出手就出手。向前迈了一步,距张君宝仅有两步之遥。右臂微曲,暗运内劲于袖内,暗忖道:“我倒要看看这对铸铁罗汉传给你的功夫有多高深?”言语之间右脚的脚掌点地,左肩微微前倾。暗运内劲的右臂向右前方划出半个圆弧,乃是少林大罗汉手的一招“暴虎冯河”。 相传这大罗汉手乃是探手罗汉打坐时悟出的一套掌法,探手罗汉又称半托迦尊者,他打坐与其他罗汉不同,一腿架於另一腿上,被称为半迦坐法。大罗汉手的掌法大开大阖,能挡能收,此套掌法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以掌御敌,乃是掌腿并济,出其不意。相传习练此套掌法者需先有一定武功根柢,习练者以半迦坐法磨炼,以天罡步法御敌,声东击西,攻其无备。因少林武功宏放豁达,号为天下武功正统,此套掌法略有刁滑狡黠之嫌,故未列入七十二绝技。 此套掌法招数精辟,五分严防固柢,三分循途守辙,二分出其不意,与高手对决时比规行矩步的其它拳法更有实用性。如对付江湖泛泛之辈,方天劳顾及身份也不期用出此套掌法,但方天劳此时对张君宝捉摸不透,如果再栽倒这徒孙辈分的张君宝手下,那岂不称得上奇耻大辱?故一出手就用上了大罗汉手的“暴虎冯河”。 话音未落,掌已至,张君宝仍旧伏在地上,头顶百会穴,后背大椎穴灵台穴尽在方天劳的掌法笼罩之下。方天劳遽然出掌旨在试探张君宝,“暴虎冯河”的招式方才有“暴虎”之势,尚无“冯河”之意,见张君宝仍伏地不动,手掌距张君宝头顶半尺处硬生生收住。 方天劳心下骇怪,武学高手武功修为至此境界本能就有应招之变,但见张君宝不移不避,腿脚筋脉如平常人不颤不激,俨然不懂武功一般,当下变招,手掌反转握住张君宝左肩,无名指拂过张君宝的肩井穴,向上抬起。但觉张君宝脉息平稳,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厌厌聂聂,如循榆荚。手指着处,并无抵触,乃是浮脉之象,竟似毫无内功根基之平常人。随即又收了五分内劲。方天劳本就身形矮胖,手掌过膝,勿用弯腰,右脚虚步变实,身子略倾,出招变招便一气呵成。 张君宝听得头顶风声有异,本就没有多少与人交手的经验,也不敢与师叔祖过招,索性闭目不动,任由方天劳责罚。忽觉头等掌风停滞,紧接着左肩一紧,半臂酸麻,一股大力向上托起,张君宝不敢抵抗,跟随劲力站起,落步不稳直向后退了三步,方才稳住不倒。抬头恍惚中,方天劳身后人形移动,左窗户处又站立了一个青布短衣的老者,这老者竹竿般的身材,脸色铁青,苍白之中隐隐泛出绿气,乃是潘天耕的三师弟卫天望。 原来他们是兄弟三人早就在门外。卫天望见方天劳突然出手,恐情况有变,忙移身二师兄方天劳左近,站立包围之势,并挡在左窗前,显然是经验老道。卫天望见张君宝并无交手之意,也束手旁观,各自阒然运功,以防张君宝突然发难。原来这师兄弟二人对张君宝在少林寺山门前显露的武功也颇为忌惮。 方天劳见方卫天望增援自己,知道平日练功便是如此阵势,但此刻面前是自己徒孙辈的毛头小子,而自己二人呈包围之势,若传言出去倚老欺小,以多压少,不觉面上无光。转念一想也罢,这小子虚实分明,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如若再吃败仗,当真是回西域都无颜了。又见张君宝对自己毕恭毕敬,不敢出手还招,心里便十分不快。 他自小在西域长大,虽是俗家弟子带发出家修行,但生性暴躁,在西域与人一言不合便动手过招,且不分出个胜负绝难罢休。是以何足道称“三圣”方天劳也大为不快,不远千里相约来中原,旨在要比上一个高下。 第二十五章 西域的和尚会念经2 方天劳暗忖,此刻张君宝不与自己过招,而自己又是长辈,不便二次先出手,越是如此,心里越痒得难受。今日若不探出张君宝的真实武功根柢,日后返在西域恐再难有此机会。这个后生小子到底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有此内功根底的,倒成了方天劳最大的疑惑。一念至此,方天劳口气上便缓和了不少,道: “张君宝,我西域少林与中原少林走动甚少,你也不必拘于礼数。你力拒昆仑三圣何足道於山门前,於少林乃是莫大荣焉,你小小年纪竟有此修为,当真难得。我无意捉你回少林服罪,倒有心推荐你入达摩院,可比你做个带发弟子强了百倍。但是……” 方天劳语气一转,厉声又道:“我行走江湖着许多年,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我跟何足道相约来中原少林寺,为的就是印证武功高下,你小小年纪就能跟何足道对拼三掌,恐怕没有三十年的内功修为是不能办到的,我看你也还在舞勺之年,莫再要欺瞒於我?你定是跟昆仑三圣联手欺上瞒下,沽名钓誉!若不是今日亲眼见到你与丁剑声过招比试,险且被你蒙骗。” 张君宝本想摈弃一切杂念,一心回少林伏法赎罪,听得方天劳一言,只觉得犹如当头一棒。昆仑三圣何足道在罗汉堂留下柬帖,寺内高僧十分震惊,连禅心堂的七老都出来了,五百里内的僧俗弟子都归寺听调。此刻张君宝仅仅是几日前跟一对铸铁罗汉学了套罗汉拳法,怎又接住了何足道的十招?况且何足道在山门前以石刻画棋盘的武功是众僧皆见,定然不是假的,为何他要让我十招?让我蒙受这不白之冤? 张君宝思绪飞转大为困惑,忙回答道:“师叔祖明鉴,弟子不敢欺瞒,弟子当真从未习武,这套罗汉拳法确实是十日前郭姑娘送与弟子,弟子也仅是照样临摹了几招。弟子与那昆仑三圣何足道也是第一次见面,至于他为何不一招将我击败,弟子也十分迷惑,还请师叔祖在方丈面前说明原委。我师父已经圆寂,弟子愿归少林,接受惩罚,担水扫地,永不下山。” 张君宝说得诚恳,倒让方天劳大吃一惊,心想莫非让我误打误撞说着了?眼见这后生小子也就十四五岁,从娘胎里练功也不应有那么高的修为,莫非我真的看走了眼?方天劳又一想,却发现这桩事情漏洞甚多,寺前那么多高手在场,包括方丈、院堂首座、禅心七老等等,难道他们也都看走了眼?莫非是方丈心机过重,联合众僧欺瞒於我等,旨在打压我们西域少林派从此在中原少少林派面前抬不起头来。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秽,所见皆污。方天劳他们此来中原一直有意想在中原少林寺展露一手,想教中原少林派低西域少林派一头。方天劳刚才试探张君宝,故将无名指拂过他的肩井穴,察觉张君宝并无内功根基,此时又听得张君宝一席恳言,更让他坚信这桩事由乃是中原少林寺想打压一下西域少林寺的风头。那何足道定是中原少林派下的套,中原少林寺先让何足道在西域冠称“昆仑三圣”以揶揄西域少林派,然后再让何足道再找些理由言语说不在西域比试。于是千里迢迢相约来中原切磋,还是在少林寺山门前切磋,还是与一个黄口小儿过招。如此羞辱西域少林派让方天劳无名火气,他怒不可遏,左足一顿,大殿内二尺见方的青砖碎裂,陷下寸余。 同门较劲更甚,好比两个年纪相仿的待嫁姐妹。家世相同,容貌像若。如若姐姐嫁的人家好,妹妹嫁的人家不好,妹妹反而会记恨姐姐。西域少林派与中原少林派便是如此。 原来西域少林派自师祖苦慧禅师怒走西域,一直督促门下弟子苦习武功,主意将来能让门下弟子在武学上有更高的建树,不至于没了少林寺的名头。方天劳等领悟有差,他们师兄弟三人就是苦慧禅师的再传弟子,自以为武功有成,在西域有了些许名头,心里便想有朝一日来中原显露一下,而且有意在中原少林派面前显露一下,好让中原少林派在西域少林派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中原少林和西域少林本是一宗,就算西域少林派没有更高的武学建树,也绝不会比中原的少林寺低上多少,是以胸有成竹。何足道与他相约在中原会晤切磋正合其意,认定是崭露头角的机会来了,没想到却成了别人的诱饵,换来的却是灰头土脸的羞耻。 方天劳一脸怒色,缓缓道:“是了,是了。大师兄,三师弟,咱们着了人家的道了,如若今日不遇上张君宝,咱们恐怕就要蒙冤千里,在中原少林派面前永无出头之日了。你们想一下何足道为什么非要与我们相约在这里比试?这黄口小儿有多少斤两能接住何足道十招?不就是为了彰显中原少林派武功正统天下么?我们远道此来竟是受人家的羞辱来的,这天鸣老儿心机也忒重了吧?” 张君宝听方天劳出言叱责自己倒不生气。但听到他出言对方丈不敬,心里就颇为生气,急道:“师叔祖你……你怎敢对方丈不敬?千错万错都是我张君宝一人之错,个中曲直定有未明之处。我唐突与何足道过招实属偶然,此事定与方丈无关。” 潘天耕听得方天劳出言对方丈不敬,也觉得不妥,但听方天劳的疑惑也不无道理,这个二师弟生性如此,口没遮拦,也就没有言语,且听他往下说来。 方天劳见大师兄没有言语,更是没有禁忌,随口道来:“我们师兄弟三人远来中原乃是为了何足道的中原之约,前几日何足道在山下侥幸胜了我半招,我顾及相约之期未到,不便与他私下厮斗,打算在中原少林寺众僧见证之下与其决个高下,没想到何足道仅在山门前与你过了十招就飘然而去,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师兄弟三人难堪么?他日江湖传言出去说少林寺的一个不出世的带发弟子赶走了昆仑三圣,说中原少林寺威武神威,天下正统。我们西域少林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哼,好事都让你们中原少林派占了,我们还不得回西域喝西北风去。如若不是,你来打我一掌试试,我来看看你们中原少林派的一个黄口小儿能有多大能耐,能赶走何足道?” 方天劳试过张君宝一招,觉其毫无内功根基,故大言不惭。又言语到败於何足道之事,心想与这后生小子说我们师兄弟三人不敌何足道,未免也太无颜面了,故往脸上贴金,含糊其辞说何足道侥幸胜了自己半招。 第二十六章 西域的和尚会念经3 张君宝被方天劳的一番话怔住,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也闹不清楚其中个由。如若说寺内跟何足道串通一气来打压西域少林派却是不能相信,便说道:“师叔祖还是不要妄下结论,其中事情个由还是须查问个明白为好。方丈师祖德高望重,绝不会有门派之争的。弟子与何足道过招只是救师心切,并无他人教唆。” 方天劳一心想比过中原少林派,故凡事都与派内之争联想在一起,听张君宝几句辩解,更是领悟有差,急声道:“那好啊,此事定然要查问个明白。现在方法就在眼前,若你的武功真能登堂入室,接住我十招,我便相信此事为真;若你当真是个花架子,空摆一套人人皆会的罗汉拳,那必定是你们中原少林派在中间捣鬼。” 方天劳深信刚才在抬张君宝左肩起身的时候,用无名指试探张君宝的肩井穴,知道张君宝并无内力,又见张君宝年纪尚轻,就算怀有武功,也缺乏临敌经验,所以才大言不惭。 潘天耕见师弟言语无状,面有簇疑。但他也疑惑张君宝的虚实,如若真如二师弟所言,那这次中原之行真是栽到家了。故潘天耕依旧站在方天劳身后,并未言语,且看张君宝的反应。 张君宝自幼跟随师父,烹茶扫地,闲时诵经打坐,不知不觉已得传九阳真经精髓。这九阳真经乃是集融会贯通的武学至理,修炼此功须做到一心向善,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方能登堂入室。 俗话讲:“练拳不练功,到头一场空;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觉远仅仅通过《楞伽经》夹缝中的秘籍修炼,已到至臻之境,但觉远信奉勿嗔勿恼、勿打勿骂之念,一生不曾与人动手过招,也不钻研招式路数,体内徒有积存九阳内力,却不会施展运用。 前日觉远被何足道抢攻自卫,虽手忙脚乱,但体内九阳内功浑厚充盈,运用九阳真经中记载的“气须鼓荡,神宜内敛,使无有缺陷处,无有凸凹处,无有断续处”等法门,体内自生反弹,也能抵挡一阵。这是九阳真经中防身护体的奥妙法门,如遇外力打击能滋生反弹之力,是以潇湘子在华山绝顶打了觉远一掌,没有伤到觉远,自己反而被觉远的九阳内功反震受了重伤。但是毕竟觉远不懂武功路数,大穴未通,体内积存的内力无经脉可走,想要运功伤人却是难上加难,是以九阳内功若不能走经脉循环,也不会达到无穷无尽的自生境界,剧烈战斗后会容易泄气过度致伤,觉远就因为未能返本还元,导致经脉空虚致死。 张君宝得觉远传授九阳内功心法,也同样在体内积攒九阳内力,内力虽强却无法在经脉循环。适才方天劳以大罗汉手试探,张君宝不敢运功抵抗,气沉丹田,波澜不惊。是以未被方天劳察觉。 张君宝又见方天劳出言对方丈不敬,以言语相激,再加之年少气盛,随立身道:“弟子张君宝自小身受少林寺恩泽,师门声誉重於泰山。故此弟子斗胆将前日与何足道所用招式一一展示,请师叔祖印证一二。”言毕身腰转成寒鸡式,布踏罗汉七星,双手变掌立于胸前,乃是罗汉拳的起手式。 方天劳见张君宝上当应允过招,求之不得。同样脚踏罗汉七星,身形微微转动,双手依旧垂立,道:“好,此间过招无大小,把你的所学展示出来,不要没了少林的名头。” 张君宝见方天劳并不动手,不觉脸上一红,原来小辈弟子与长辈过招,应先出招以示尊敬,自己这招罗汉拳的起手式却是五分防御五分礼遇,更是静待对方出招的防御之势。张君宝忙错步拧腰,右掌平推而出。乃是罗汉拳法中的一招“拗步拉弓”,同时说道:“弟子张君宝无理了。” 方天劳等张君宝右掌及至胸口方要错身还招,但觉张君宝掌力平平,毫无内劲,知道是张君宝出于尊敬,便不闪不避受了张君宝一掌,以示长辈风范。随口道:“再来。” 张君宝一击过后,右掌回转,左掌顺势递出,乃是罗汉拳的“二郎担山”。方天劳侧身躲过,并未还手,心下不悦,这一招比刚才的“拗步拉弓”力量较盛,却依旧毫无内力,如村夫打架一般。 张君宝施展开罗汉拳,紧接着“丹凤朝阳”、“偏花七星”却连方天劳的衣衫都没有沾到。心下着急,双臂运劲仍是“偏花七星”双掌推出,这次方天劳却不躲闪,张君宝双掌碰到方天劳胸腹之间,如遇铁壁。张君宝心有疑虑,此前与何足道过招也是这般出招,却能感觉到劲风激荡,波及衣衫,此刻却如湖面水静无波,双掌隐隐觉疼,好不自在。 方天劳方才还心怀不悦,道是张君宝不肯施展全力。七八招过后,方天劳不由得心生暗喜,硬受了张君宝两掌,如孩童打闹一般,击在身上不疼不痒,暗忖果如自己推测,张君宝仅是学了几式罗汉拳的花架子。方天劳面上不露,假怒道:“你这是孩童打架么?空有几招花拳绣腿,连一身蛮力都没有?” 张君宝顿然觉得少林荣辱系自己一身,求胜心切,越拼了全身力气出招,掌上却没有半分内劲,丹田真气鼓荡却无处倾泻,心下着急却无能为力。张君宝斜踏一步,连出两掌使出的是三年前神雕侠杨过在华山之巅传授给自己的“四通八达”,但着力处仍如坚铁一般,不觉颓然。 张君宝虽然习练九阳内功,却并未得名师指点如何运用,与何足道过招仅仅是靠体内绵绵密密的九阳内力抵挡,受力反弹。如今主动出击,掌臂之上竟运行不得半分内力,是以击在方天劳身上,如遇坚铁。 方天劳哈哈大笑,由不悦转喜,又由喜转怒。方天劳不悦在张君宝空有招式,连自己门下十岁徒孙尚敌不过;喜在自己推测准确,若不在此地遇上张君宝,自己西域少林派一支恐低人一等;怒在自己知晓真相,被他人蒙蔽。 方天劳一甩袖子,怒道:“大师兄,此间事情已经明了,咱们如何是好?回西域是万万不能了,咱们回去找天鸣老儿评理去。” 潘天耕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拊膺切齿:一边怀恨少林派为了排挤西域少林派无所不用其极;一边又疑昆仑三圣武功高过自己数倍,却为何与这小斯联手戏弄自己?这中间缘由如何,却不得知晓。但他身为三人之首,尚有城府,只是脸色比刚才更显得蜡黄,才要说话却瞥见张君宝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目眦欲裂,如着魔了一般。 此刻张君宝体内九阳内力如熊熊大火般燃烧着,左冲右撞,无处发泄,直觉得小腹鼓胀欲爆,无比的难受,越是用力出拳,手臂上越是酸麻无比,直急得张君宝满头大汗,双目冒火,哪里还做得到心如止水,这九阳真经的内力最忌心浮气躁,况且张君宝尚未学会运用之道,越是着急越是不得法门,真如无舵之船一般,在惊涛骇浪中飘摇。 第二十七章 逼虎出笼 张君宝一心想捍卫少林寺声誉,顾不得自己腹炙臂酸,顷刻间又打出十余式罗汉拳法,举手投足间全无法度可言。 方天劳见张君宝乱打一气,也不由得略有怒愤。单臂一圈,一招“大罗袍”罩住张君宝双臂,翻掌外吐,按在张君宝腹胸之间,想将其推开。方天劳前前后后已经接了张君宝三十余招,觉其毫无奇特之处,是以这招“大罗袍”也只是随心所欲,意在将张君宝推开,二成功力尚未用到。但手掌一沾到张君宝的腹胸之间,立觉有异,着手出火烫无比。 方天劳忙错步收掌,但觉张君宝的腹部产生一股粘力,手臂竟没有收回来,诧异之间,张君宝双臂已经转出,双掌抱住自己的手臂。方天劳本意不在伤人,本觉得二成功力足以将张君宝推开。但此刻被张君宝抱住了手臂,收掌不至。方天劳不暇多想便又催掌推出,这次用了五成功力,但着掌处犹如棉絮,一推一拉之间,张君宝竟未移动半分,心下骇然。暗道这小子当真古怪,自己的五成掌力竟如泥牛沉海,无着力处。 方天劳随即又左手叠掌推出,用了八成功力。但见张君宝身子前后摇了一摇,并未移动半分,此刻方天劳却是大囧,推不着物,拉不着力。此况在顷刻间,潘天耕与卫天望尚未瞧出端倪,还道是方天劳来了兴致,要调教张君宝几招。 方天劳自出西域以来从未遇到如此怪事,叠掌未着力已是大惊。忙屈身扎桩,双臂回收,自己越是用力,张君宝身上的粘力越大。方天劳连运两次内力不得移动半分,恐慌之下大声招呼:“大师兄,这小子古怪,我……”方天劳刚喊出半句,突觉对方粘力立刻反卷,如一股巨浪涌向自己,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 潘天耕与卫天望见此情形,大吃一惊,急忙抢来。潘天耕出手如风,点了方天劳的八处周身大血,并扺掌於方天劳的天枢大穴,运送真气,助方天劳疗伤。 卫天望脾气暴躁,大吼一声“孽畜找死,”举掌便劈,直取张君宝的面门。 张君宝适才被方天劳掌力引导,如同与何足道比试时候一般,将体内的九阳内功源源不断地引将出来,一下子觉得百骸舒畅,神清气爽,双臂有使不完的力气。胸腹之间的鼓胀之感立消,烦闷之意顿无。定睛一瞧,却见方天劳口吐鲜血在地,卫天望一掌劈来。 张君宝不暇思索,举掌格挡,才一出掌便觉得卫天望这掌力道奇大,随鼓动丹田之力,将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尽数使将出来,这股力道到了神道穴、檀中穴竟然通畅无阻,直至臂端,与之前大为不同。原先运气行至此处便似到了山之顶端,海之尽头,愈发使力就愈发觉得胸腹鼓胀烦闷,极欲窒息。今日不同,只觉得身体百骸畅通无阻,将丹田之力灌注于臂膀,举掌推出。 卫天望与张君宝双掌甫一接触,便觉对方力道虽弱,却绵绵密密,似是后劲无穷。这一掌卫天望只使出三分劲力,并未觉得张君宝有甚么奇特之处,略一迟疑陡觉得张君宝力量倍增,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卫天望大奇,连连催动掌力硬接,却是越催力越叫苦,想要撤回却是万万不能了。到了最后,卫天望只得使出了十二分的劲力才勉强抵挡得住。 张君宝丹田之气在体内运转,正行走得欢,突然一抬头看见卫天望憋得酱紫的脸,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这一掌力道奇大,卫天望师叔祖竟然颇有吃不消之意,那么方天劳师叔祖之伤也定然是自己浑浑噩噩之际出招所致。一念至此,惶恐不已,急忙撤回掌力。张君宝的掌力才一撤回,就觉得对方的掌力汹涌而至,胸腹之间猛地阻塞,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昏死在地上。 内力比拼最是忌讳陡然卸掉掌力,自古比试切磋从来都是比试拳脚,比试刀法剑法,从未有比试内力一说。这内力若是拼上,极难解开,需要两人心意相通,各自匀速卸力,彼卸一成力,此卸一成力,然后彼再卸一成力,此再卸一成力,最后将两人之间的力道全部由强到弱,由若化无。若是有第三人强行解开,那么第三人的内力修为需要高出这两人的内力许多才行,需要同时将这两人的掌力全部由自己承受。 两人若是要印证内力修为,多则对上一掌,两掌即可分出高下。黏在一起极其消耗内力,此法最不可取。张君宝年纪轻,陡然驾驭如此强的内力,尚不能运用自如。卫天望也不想张君宝会有这么强的内力修为,是以连连催动内力相拼,才至此况。 卫天望本来难以支撑,拼出十二分的内力才勉强应付,张君宝陡然撤去掌力,自己的这十二分的掌力就尽数落在张君宝的身上。见张君宝喷血倒地一时不知所措。 须臾片刻方天劳悠悠转醒,略一运行筋脉,已然通畅,见张君宝满襟血迹,不知所以然。潘天耕眼见这一切,伸手把了一下张君宝的脉,又封了张君宝的两处穴道,说道:“此子造化不凡,竟有如此修为,若非他强行收回掌力,三弟恐怕也会受伤。他能接得住何足道十招,当非虚为。是咱们兄弟多疑了。” 卫天望道:“真是好生惭愧,咱们苦练多年,竟然抵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大师兄,此子如何处理?可需要救治?” 潘天耕道:“此子内力深厚,休息半晌即无大碍。昏迷仅是一时气滞,不出一炷香便可转醒。咱们兄弟三人自此返回西域,再不履足中原。” 卫天望思绪飞转,陡地压低声音说道:“那苏门……苏……” 卫天望一个“苏”字出口,潘天更和方天劳脸色都是一变。方天劳心直口快,低声呵道:“师父不是交代过么?到了中原,这‘苏门山’三个字是万万不能提及的。” 潘天更怒目邓了方天劳一眼,方天劳猛地捂住嘴巴,感情自己适才已经说出了这三个字,又瞧了一眼昏迷中的张君宝,略舒了一口气。 这“苏门山”在三人的眼中竟如同蛇蝎猛兽一般,非常骇人恐怖。 潘天更道:“咱们已经够丢人的了,那苏……不去也罢。” 方天劳和卫天望见大师兄如此言语,均默不作声,暗自点头。过了良久,三人互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张君宝本来修习九阳真经的内力,陡在体内积存,却无有发泄之道。前日与何足道交手,体内真气受到何足道的掌力激荡,滋生反弹,勉强挨过十招。自那时胸腹之间就颇有鼓胀烦闷之意,乃是体内内力无正途宣泄之象。 觉远禅师内力之高,登峰造极,但其终生无有修习武功招式,内力虽强确无途径,内力不会无穷无尽地循环重生,一旦体内功力源源泄出却似油尽灯枯,是以一路奔袭竟至散功而圆寂。 第二十八章 穿道袍的方丈 人体有奇经八脉,八脉以任脉和督脉为首,也为总。大凡修习内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内力在体内运转必定要先冲破任脉和督脉,冲破此二脉才能运气到其他六脉,以致掌端,方可隔空伤人。若不然,只徒有两膀力气而已。 张君宝修习的九阳内功也是如此,内力积存却不能循环重生,与方天劳交手之时,机缘巧合,浑浑噩噩之中,竟然冲破任督二脉,是以将丹田之力运气到两膀之上,如臂使指。这九阳神功如初出牢笼,竟迫得卫天望连连后退。 张君宝昏迷了约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略一运动肢体,自觉无大碍。正待起身,忽听闻殿门处悉悉索索,从斜倒着的殿门缝里挪进来一人。张君宝大惊:难道少林寺达摩院的师傅们追来了?忙凝神闭气,不敢出声。那人背对着自己,倒退着进得殿门,猫腰弓步,东张西望,时不时地回头瞥向自己,却不转身,更不走近,嘴里嘟嘟囔囔:“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荒草在左,破庙在右,肥鸡在前,小偷在后……”然后铺眉苫眼地在殿门口向外瞧了又瞧,小心翼翼地扶着殿门坐下,双手捂着胸前,左右瞧觑。 此刻夜将半,月高悬,殿内事物尚能目视。张君宝瞥见来人胡须一把,头上顶了一件袍子,面容瞧不清楚,看胡须以及佝偻的身形当是一位老者,看老者顶着袍子,隐见发髻,似是一位道长。张君宝心下大宽,不是达摩院的师傅们就好。又瞧那老者依旧嘴里掺杂不清,甚么“黄天”“厚土”“荒草”“肥鸡”却不知何意?正欲搭话,那老者又兀自哼道:“天甚冷,地甚凉,可怜我方丈大人无处藏……”似唱小曲儿一般,言语间那老者浑身颤抖,好像在冰天雪地一样,“屋漏偏逢连阴雨,家被占了无处去,皇帝老子不管我,世人欺我老无依。方丈我苦哇……”说着竟自垂泪,抽噎起来。 张君宝见那人只在殿门口,并不走近来,还不时回头瞥望。他自称方丈大人,莫非是这真武庙的方丈?时下僧人多谦称自己“小僧”、“老衲”也不足为奇,可“大人”二字多用称呼做官之人,那人自称“方丈大人”两者连在一起却是不伦不类,甚是别扭。 张君宝杂念无多,料想是这战争苦了百姓,祸了僧人,荒了寺院,累得方丈头脑不清,念此急忙翻身站起,长身向那位“方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方丈大师勿惊,小子赶路经过,擅扰贵寺,乞多包涵……”话未讲完,那“方丈大人”哇得大哭起来,边哭边嚷:“大侠饶命啊,英雄饶命啊,我两袖清风,身上并无财物,千万莫要杀我啊!”哭嚷着竟从袖内摸出一锭金子,执于地上,“方丈我大公无私,就这些金子了,送给大侠,乞盼大侠劫富济贫,打抱不平,行侠仗义,赶紧滚去,方丈大人给你施礼了!”那人言毕竟恭恭敬敬地给张君宝施了一礼。 张君宝不禁怔了一下,这位“方丈大人”虽衣履破烂,却怎地拿出一锭金子来?而且地言语间甚么“两袖清风”、“大公无私”、“行侠仗义,赶紧滚去”的话听来顺耳,细嚼却颠三倒四,不甚别扭。张君宝不暇多想,只想道是这老方丈受了什么刺激,头脑不清,当即捡起金子,走近一步,双手奉上,道:“老方丈多虑了,我不是什么强人土匪,这金子快快收起来。小子冒昧打扰,想借宿一晚,多有打扰,多多包涵。” 那“方丈大人”并不接那锭金子,转侧身去,半遮面部,虚虚掩掩,从指缝里斜睨张君宝,将怀中之物裹得更紧了,然后突变笑脸,挪屁股靠近张君宝,笑嘻嘻道:“小兄弟,如果你嫌少,我这还有。”言毕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锭金子,在张君宝眼前晃了晃,丢进张君宝的手里,“你只不过需将那宝贝分我一半,如何?” “宝贝?”张君宝怔了一怔,“我何来的宝贝?” “方丈大人”并不生气,左手依旧虚掩着脸,右手伸进头顶的袍子里挠挠后脑勺,又伸进衣服里抓抓后背,陡显得滑稽不堪,又正色说道:“要不然你的宝贝让我看一眼也行,就看一眼,这金子送给你,怎么样?这大好的买卖,你要是拒绝,那你就是小傻子了。小傻子可不招人喜欢,我看你这么招人喜欢,肯定不是小傻子,就一眼,如可?” 张君宝愈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到往日在少林寺是天宝师兄管理藏经阁的日常支出,常听他言语,平时买菜换米只需铜钱即可,几吊钱就可以买上几车的米面,就算山下农户购田盖房,婚丧嫁娶也只需一些散碎银子。金子犹比银子贵重数倍,这两锭金子只怕能在驿州城买半条街了。 张君宝一时不解,便将金子放在地上,转过身去,道:“不知前辈所言宝贝为何物?小子一身孑然,不知所云。”便不言语,不再理那“方丈大人”。 那“方丈大人”见张君宝不理睬自己,又转脸堆笑道“小兄弟,你放心,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只要你不苛求我怀中的‘宝贝’,我什么东西都可以送给你的,要不我便再将这件珍贵的‘袈裟’送给你,如何?”言毕用手扯了扯身上这件油腻的破旧袈裟,然后用手掸了掸灰,显得珍贵无比的样子。 张君宝哭笑不得,说道:“方丈大人明鉴,小子我身无分文,身上何来的宝贝啊?而且也从未见过什么宝贝啊?方丈大人身上的这件‘袈裟’还是穿在方丈大人身上为妥,古人云君子不夺人之美,小子效仿君子,不敢擅取。” 第二十九章 疯厨子的鸡 窦胖子的酒 那“方丈大人”沉思了一会,突地愠色道,“你想骗我,却也不易。其一,我说你有宝贝,那你就有宝贝;其二,不管你有没有宝贝,我即认定了你有宝贝,那你还是有宝贝;其三,你说没有宝贝,那就是你撒谎,你既然撒谎,那你还是有宝贝;其四,你遮遮掩掩,不肯拿出宝贝,说明你当有宝贝;其五,你想骗我不给我看,但我不上当,说明你还是有宝贝;其六,我方丈大人从没有看走过眼,宝贝必在你手里。你迟迟不想却不拿出来,是不是欺我僧衣破烂,僧冠破烂,还是胡须太长?故意欺瞒于我?你这是故意目无尊长?趁火打劫?”说完那“方丈大人”哈哈大笑,兀自倒地打滚,开心不已。笑完了自诩道:“你看看这一二三四五,我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欺骗的么?你莫再搪塞我了。” 若是常人听罢,估摸着头都大了,这位前辈胡搅蛮缠的功夫当属一流?张君宝并不生气,他跟随觉远禅师左右十余年,寸步不离,那位觉远禅师本就不明世务,迂腐无比,张君宝深受影响,所以反倒觉得这位前辈可亲可爱。张君宝突地想起一位前辈来,跟这位“方丈大人”一样言语不清,歪理多多,只是当日跟这位前辈仅是一面之缘,时下又殿内昏暗,瞧不清楚,不敢认定。又想即便是那位前辈,我认得他,他也不见得会记得我,于是不再多想,默坐在地上。 那老者见张君宝不理会自己,自觉没趣,便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白布包裹,揭开白布,里面是拿细麻绳系着的一个深色荷叶包。这荷叶不知经过了多少滚煮,颜色愈深。老者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剖开三层荷叶,陡觉得香气扑鼻,里面竟然是一只热气腾腾的肥鸡。 这老者双眼冒出精光,亟不可待地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然后又从腋下摸出一个小酒葫芦,如痴如醉般地抿上一口。然后忘情地闭着双眼,喃喃自语:“疯厨子的荷叶鸡,窦胖子的竹叶青,嗯……亏这小妮子想得出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言语着又抿了一口酒,诧异道:“这香味不对,窦胖子又加料了,嗯……砂仁为底,紫檀箍桶,陈皮遮围,这是老规矩,公丁香的味道淡了,又有另外两种香味。” 这老者自顾自言自语,抓耳挠腮,似是苦思冥想,突地一拍大腿,道:“是了,是广木香。那这另一味香气怎地如此特别呢?”老者再抿一口酒,却不咽下,使劲地摇头晃脑,先向左歪,待脑袋抵触肩膀,然后往后仰,再往右歪头,连续周而复始。让这口酒在自己嘴里面来回游荡。陡地又拍一下大腿,说道:“是零香,还是地道的零陵的香。可是这香向来是做佛香用的,怎么会加到酒里面呢?为什么会加到酒里面呢?怎么能加到酒里面呢?”言毕又使劲地摇头晃脑,百思不得其解。 张君宝听这位老者言语“砂仁为底,紫檀箍桶”,知道是酿酒之道,又听“公丁香”,“广木香”想来是调酒之香,最后听到老者反复念叨“零香”不觉陡然而笑,这酒肉自是不懂,然而这佛香,尤其是零陵的零香,张君宝最是熟悉不过了。昔日在藏经阁,每日必焚佛香,而且藏经阁之中只焚最好的零香。久经年月,那藏经阁之中门窗书架无不浸透着零香的味道。此刻见这位老者不解,便道:“这零香自然不是加到酒里面去的,定然是盛酒的木桶用这零香熏着,假以时日,这零香的香味自会浸入到木桶里面,也就进入到了酒的里面了。” “对啊。”老者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如果直接加到酒里面,香味反而是混了,乱了,如果用香薰着木桶,自然浸入到酒里面,这香味就如这般层层叠叠,多而不乱。窦胖子竟然能想出这等妙法儿,实在是妙极,妙极。”老者言语着,手舞足蹈,像是捡到了宝贝一般开心。 老者看一眼张君宝,陡然一变脸,表情严肃,道:“不对,不对,窦胖子还不如我聪明,怎么会想到这么妙的法儿呢?定是这小妮子教给他的,哼。若不是这小妮子教的,怎么会被这个臭小子猜到呢?”言毕,用手裹了裹破旧的僧袍,转过身去,独自斟饮,不再理睬张君宝。 张君宝听不懂老者言语所甚,也不在意。便闭目养神,适才被卫天望一掌震得口吐鲜血,醒来后发觉无恙,便按照师父传授的强身健体之道,依法练习一遍。张君宝运转真气自六腑转于丹田,一升一降,一下一起,一出一入,融洽不悖,周滚不息。自丹田上升至前任后督,气行滚滚,但觉井池双穴,发劲循循,如脱胎换骨一般。张君宝欣喜不已,以前习练此法, 那老者吃完大半只肥鸡,却还留下一只鸡腿,似是下了很大力气才决定,忍痛割爱一般地将鸡腿递给张君宝,道:“小兄弟,这只鸡可不是一般酒楼的师傅们就能做得出来的,比起皇宫大内的珍馐佳肴都毫不逊色,有的人等上三年也不见得能有此口福。你我萍水相逢,便是缘分,俗语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鸡咱们一起吃,只须你的宝贝让我瞧上一眼,如何?” 张君宝又听他言语什么宝贝,很是懵懵,想不明白,便道:“小子没有宝贝,自是不敢吃老伯的肥鸡”。言语间瞧见这老者似是梳着一个发髻,绝然不是和尚装扮。心下笃定,这老者当真是那位前辈高人,只是前辈既然不言明,还裹着一件大袍子乔装改扮,莫非另有隐情?张君宝知晓这位前辈的脾气秉性,便不理他,任由他胡搅蛮缠,且看他如何行事。 那老者见张君宝不吃,送出去的双手悠地收回,侧过身去,用手裹在胸前,道:“假道士碰到真和尚了,这可是你自己不吃的。”言语间将鸡腿塞进嘴里,斜睨着张君宝抿了一口酒,生怕他来抢似的。 那老者不多时便吃完了荷叶鸡,喝完一壶酒,看张君宝侧身坐着闭目养神,并不理会自己,便依样并排坐着。过了约半刻钟,那老者便觉得没劲,起身言道:“也忒无趣,也忒无聊,不如咱们打架儿玩,干坐着何时才能等到天亮啊。”言语间转身面向张君宝,一伸手便似要出招,这时罩在老者头上的袍子翕然滑落。张君宝定睛一瞧,果然是那位前辈高人,俯身跪倒便拜。 第三十章 顽童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乃是张君宝三年前在华山之巅上遇到的五绝之首的老顽童周伯通。三年之前,张君宝还只有十二三岁,在华山之巅上年岁最小,很是与老顽童玩得来,今日一见,忙倒头纳拜。 张君宝双膝还未跪倒地上,便觉得一股大力当胸而来,这一跪却是跪不下去。老顽童却身形一动,已然躲开在三步之外。张君宝知道老顽童少拘礼数,也不较真,随即站起,打了一躬道:“晚辈张君宝,见过老顽童前辈。三年前在华山一别,不期今日再见,晚辈……” 张君宝话未讲完,老顽童已经不耐烦了,用手捂着耳朵,大嚷大叫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哼,都说朋友应当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我都已经把鸡腿送给你吃了,你的宝贝却不让我瞧上一眼,咱们自是恩断义绝,两不相欠,我走我的阳关大道,你过你的独木小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不犯井水。” 张君宝自是知晓老顽童无长幼辈分之念,既然言语把自己当成朋友,那便是朋友。又听老顽童言及宝贝,知道多辩无益,摸索怀中事物,也仅有一对铸铁罗汉和一个金丝镯儿,便将铸铁罗汉取出来,说道:“既然你非说我有,那权当我有就是了。小子身无长物,若说宝贝,多便是这个了吧?这对铸铁罗汉乃是郭襄姑娘赠予小子的,能自行拆解一套罗汉拳法呢。” 老顽童一把抢过铸铁罗汉,说道:“如此宝贝我岂能不知?这小妮子若早说宝贝这么好玩,还怎么用得上荷叶鸡和竹叶青?”言毕托着铸铁罗汉左捧右瞧,转动机括,这两个罗汉便对拆起来。 老顽童手舞足蹈,兀自玩耍,一会儿学着左边罗汉的招式,一会儿又学着右边罗汉的招式,一会又双手互拆,乐不可支。兀自言语道:“这对罗汉当真是宝贝啊,如此巧夺天工,怪不得青城山的臭道士想来夺取。这小妮子竟然也会做傻事,把这等宝物送给这臭小子,真是傻到家了。” 这几句张君宝听得明白,适才老顽童吃的荷叶鸡、喝的竹叶青都是他所言语的“小妮子”送给他的,还说道窦胖子的酿酒熏香之法也是“小妮子”教的,这“小妮子”又送铸铁罗汉给自己,那么这人定然是郭襄姊姊了。老顽童与郭襄甚是熟稔,叫郭襄姊姊为“小妮子”也在情理之中。张君宝想到这里,一股暖意涌遍全身,暗忖,这世上到底还是有牵挂我的人啊。 老顽童玩耍了一会,见张君宝兀自嬉笑,便一沉脸,道:“这么贵重的宝贝,也不怪你迟迟不肯拿出来,老顽童我从不夺人之美。我看你在这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不如你把它卖给我吧,适才的两锭金子都给你,如何?” 张君宝说道:“这铸铁罗汉原本是郭襄之物,前辈与郭襄又相交甚好。即是前辈喜欢,这对铸铁罗汉就送给前辈吧。小子孑然一身,要金子也无用处,带在身上反而是累赘呢。”张君宝默想,如果拿这金子去买馒头,岂不知要买多少个馒头铺呢,索性便不要了。 老顽童脸色一沉,将铸铁罗汉推给张君宝“哼”了一声,道:“我老顽童怎么会平白无故要别人的宝贝?当日那小妮子故意气我,都不让我玩儿。今日你若是白白送给我,日后被那小妮子知道了,说我以大欺小,以老欺少,那可就不好玩儿了,不行,不行。我老顽童一生光明磊落,除了……除了……反正是不能留把柄给那小妮子。”说完抱臂于胸前,气嘘哼哼。 张君宝悠然觉得好笑,心想既然前辈喜欢,便想法子给他把玩个够就是了。便说道:“这罗汉拳小子已然学会了,带在身上也无用处。前辈既喜欢玩,那就拿去玩,玩够了之后再还给郭襄姑娘也就是了。这其一,前辈没有贪为己有,不算欠。其二,前辈刚才言语说青城山和白玉山庄的都来抢夺宝贝。小子功夫微末,若被抢,定然是被抢了去了,这大好的宝贝被抢,岂不是太可惜了?前辈若能暂为保管,也是一项功德。” 老顽童听完,两眼略一放光,便又道:“不行,不行,那样还是你送给我的,我岂不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不如等他们把这宝贝抢走了,我再去抢回来,这样我就不欠你的人情了。小妮子就不会说我欺负你了,说不定还会感谢我,再弄些竹叶青来呢。哈哈,这世上谁还有我老顽童聪明啊。”说完,双手拍掌,双脚也拍掌,不亦乐乎。 张君宝见老顽童天性率真,倍觉亲近,道:“这样也好,前辈自是心安。就怕……”张君宝言语一顿,看着老顽童,似笑非笑。 老顽童着急道:“怕什么?还怕我老顽童抢不回来么?那帮小兔崽子,我一手指就能碾死一个。哼!” 张君宝接着道:“那倒不是,若是被他们抢走,弄坏了机括,那就不太好了。这铸铁罗汉的罗汉拳若是打不出来,那这铸铁罗汉岂不成了一坨废铁?再者,前辈既是寻宝而来,若是宝贝被他人抢走了,前辈可曾想要怎么应对那送你竹叶青的人?” 老顽童听罢一把揽过铸铁罗汉,生怕别人给弄坏了似得,说道:“也有道理,也有道理,那小妮子可不是寻常地麻烦,若不然,我三年前就能玩到这宝贝了。”老顽童说着略一顿思,又道:“若是机括坏了,若是打不出来罗汉拳那可怎么办啊?”老顽童双眼乱转,暗忖这宝贝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才好,如若被别人抢了去,那岂不是好多天都不能玩儿了呢?但是又不能从这臭小子手里生要,欠别人人情的事情可不能做。被别人抢走也不行,到时候难对小妮子交代。 老顽童兀自嘟囔了半天,顿然喜上眉梢,又将铸铁罗汉轻轻地丢在地上,道:“不错,若是打不出罗汉拳,便是一坨废铁,若是打出一套假的罗汉拳,依然还是一坨废铁。既然是废铁一坨,老顽童还要他作甚?” 张君宝大吃一惊,这罗汉拳还恁地有假?忙道:“前辈何出此言?这怎么会是假的罗汉拳?小子已经将这套拳法从头至尾,烂熟于胸,未觉不妥之处啊。”张君宝言语着,又打开机括,这对铸铁罗汉又从头至尾将罗汉拳法演练一遍,只觉得这套拳法大气恢弘,法度严谨,横看竖看均不似假。 第三十一章 真假罗汉拳 老顽童嘻嘻一笑道:“那你可曾见过真正的罗汉拳么?” 张君宝神情黯然,道:“这倒未曾见过,小子职位低末,仅在藏经阁洒扫晾晒,不曾见过他人习练武功,自然也不知晓真假。” 老顽童更是开心,连连拍手,又正了正神色,说道:“这就是了,相传那《罗汉拳法》乃是初祖达摩所创,高深莫测。其中的拳理奥妙无比,岂能是这两个玩偶所能展现?如果你当真习练了罗汉拳法,又怎么敌不过那帮怂包官兵呢?适值恰好,我老顽童早些年跟少林寺的和尚们有些交情,对于这罗汉拳法倒是略知一二。来来来,你看这一招。”老顽童说着,开通机括,只见铸铁罗汉使出一招“丹凤朝阳”,又接着道:“这一招如此不成章法,坊间三岁孩童都会使用,叫做‘赶鸡上架’。如此招式不是挨打的么?应当这样。”言毕圈足勾手,摆出一个架势。 张君宝将信将疑,如若真如老顽童所说是初祖达摩所创,那定当有过人之处。见老顽童摆开架势,便依形照学。这一招与铸铁罗汉所展示的略有差别,似是非是,不明所以。 老顽童见张君宝跟自己临摹招式,更是喜欢,接着道:“武学之道乃是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如若对方是一老弱妇孺,你这一拳岂不是要将她打得嘴歪眼斜,口吐鲜血?又如若对方是一堵墙,你这一拳岂不是要将自己震得皮开肉绽,疼痛万分?一定要这般,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言语间便挫转身形,击出一拳,形似罗汉拳里面的“右穿花手”,拳至之处却又完全不像。 张君宝依式演练,用心思索,这一拳便运力自如,进可攻,退可守,妙不可言。与铸铁罗汉上演练的刚猛路子完全不同。 老顽童见张君宝聪明过人,一学就会,自是不胜欢欣,说道:“如此演练也忒繁琐,咱们俩就来比划比划,你出招,我接招。你用你学的假罗汉拳,我用我学的真罗汉拳,若分了高下,你自然就会晓得熟是谁非了。”说完不由得抿嘴而笑,心里说道:你尚且不知,实乃是我用假罗汉拳对你的真罗汉拳,如此法子整蛊他人最是妙。老顽童怕被张君宝发觉,便极力忍住笑意,眉眼之间,甚是滑稽。 张君宝自三年前在华山之巅拜会了数位当世高人,自是高山仰止,延颈企踵,倾慕不已。此时能与号称五绝之首的老顽童切磋,便是不胜欣喜,连忙答应,道:“前辈武艺神通,晚辈定当尽力。” 老顽童说道:“你这娃儿果真聪明,深解我意,就用你最厉害的招数来,使尽全力,若有半点隐藏,我老顽童就会大大的不开心了。”言毕挺胸站立。 张君宝知晓老顽童武功冠绝天下,鲜有敌手,自己这点微末功夫若再不使尽全力,当比挠痒痒儿了。便收腿稳身,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平推而出,这一掌用了七成力气。只见老顽童不闪不避,挺胸受掌。“嘭”地一声,张君宝只觉得老顽童的胸膛如坚铁一般,只震得手掌如火烧火燎,钻心地疼痛。 老顽童说道:“这一掌不痛不痒,尚不如蛮力一击,再来过。” 张君宝不顾疼痛,顿足运力,依旧是右掌平推而出,这一掌便用了十成的力气。但觉老顽童胸口悠地缩回两寸,着力处如棉絮一般。张君宝身形不稳,往前一倾,便觉一股暖力迎面而来,直至胸腹。这股力道来的巧且稳,适可而止,张君宝接力收劲,身形便即稳住。 老顽童说道:“这一掌才有点意思,但却全无用处。你且看这一招‘独守空房’。”言语着便轻描淡写地回了一掌。张君宝不敢大意,欲以挥掌格挡,却是慢了半拍,自己右掌已然挥出,门户洞开,躲闪不及,胸口已然被老顽童的手掌按住。张君宝但觉老顽童这一掌掌风凌厉,却无半分力气,还道是老顽童谦让自己,忙后退一步。 张君宝身形才退,老顽童的手掌却如影随形,此时方感觉老顽童这一掌汹涌澎湃,力道强劲。原来老顽童这一掌是引而不发,密而不动。待自己身形一退,力道随之而来。张君宝身形不稳,直退出去四五步方才稳住脚步。 张君宝道:“前辈这一招着实奥妙,只是这名字怎地叫‘独守空房’?罗汉拳中可有这么一招么?” 老顽童陡地端正脸色,说道:“怎么没有?我这可是正宗的罗汉拳。你且想,老和尚们打坐念禅,不都是一个人独守空房么?这一招便是由此领悟得来。”老顽童言语间强忍着嬉笑,心道这一招自然不是什么罗汉拳,乃是他独创的空明拳法。老顽童在桃花岛苦练十余年,参悟到“以虚击实”,“不足胜有余”的妙旨,因而自创出以“空”、“柔”为主的七十二手“空明拳”。 老顽童生性顽皮,每一路拳法都起了一个滑稽浅白的名称,多包含有“空”字,如“空碗盛饭”、“空屋住人”等。这空明拳法比起少林寺的入门罗汉拳法不知高深了多少倍,是以张君宝将信将疑,却无从分辨,但觉此套拳法高深莫测,便默默用心参悟。 老顽童又道:“这一招跟你适才的招式一样却又不一样,意在守,行在空,所以叫‘独守空房’。运劲十分,须留三分,藏三分,备三分。劲力源于丹田,发于脊背,接于两肘,行于指掌。需完整一气,专注一方,曲中求直,蓄而后发。”言语间伸手向侧旁斜歪着的门板一掌击出,掌起带风,门板却纹丝不动,接着说道:“这便是蓄而后发。”只听那门板“格”地一声轻响,老顽童的手掌竟然洞穿门板,门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空洞,边缘如刀切一般整齐,门板却未晃动。 张君宝默记口诀于心,运内力起于丹田,经悬枢穴,大椎穴,再走肩井穴,曲池穴,但觉畅通无阻,随起一掌,如样拍在门板之上,然后蓄劲而后发。只听“啪”的一声,门板四分五裂,荡起团团灰尘。 老顽童兀自捻须,暗自欣喜,道:“臭小子果真聪明,一点即透。你小小年纪就能打通任督二脉,可比我那笨蛋徒儿强了百倍。任督即通,八脉即畅,若不然你也学不来我这空……空……古绝今的罗汉拳法。”老顽童嘴一出溜,差点将“空明拳”三个字说出,抿嘴一笑掩过,又道:“来来,我再传你几招。”言罢又将几招“天马行空”、“空心汤团”、“竹篮打水”、“人财两空”等传授给张君宝。 张君宝将这些招式一一记下,并参悟觉远师父教给自己的“一处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此一虚实,神宜内敛,气须鼓荡”,再运用老顽童言说的“曲中求直,蓄而后发”,自觉得这对铸铁罗汉的拳法恁地幼稚,一招一式,刻板无比,呆滞不前。 老顽童见张君宝聪明无比,略一指点便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便连连喂招。开始三五招便能将张君宝推个筋斗,到最后却要十招开外才有机会将张君宝推出数步之远。两人切磋玩耍,不亦乐乎。 张君宝根基颇好,武功招式从无到有,自是进步飞快。但功力修为与老顽童仍是相去甚远。不觉间天已大亮,两人均是腹中咕咕。 老顽童道:“肚内无食最是难捱,咱们去找个地方吃个足饱,再来比过。”又将那铸铁罗汉掂在手里把玩着,仍是喜欢无比。 张君宝连连应是,暗道:这一晚上只论拳比划了,都忘了问些正道的事情了,比如青城派和白玉山庄找寻自己干甚么?他们又是些甚么人?又比如郭襄姑娘去了哪里?她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在这驿州的呢?再一想,这个却不好问,问到了郭姊姊的去处,自己去找郭姊姊又能做些甚么呢?还是不问为好。又比如问老顽童为什么适才身着道袍,头不剃发却又要自称和尚、自称方丈呢?再一想却觉这个也不好,高人行事,举止异常,老顽童本就疯疯癫癫,贪玩无厌。若做不出有悖常理的事情来又怎么会叫老顽童? 第三十二章 光头的道士 张君宝与老顽童不知不觉间,转到一处街坊,适值初秋,天已微凉,街上早起叫卖之人却也不少。老顽童选了处干净地,特意叫来几份夏季颇多,此时尚有的吃食,如麻饮鸡皮,细索凉粉,江豆栗儿,更有两大碗细料馉饳(注)。老顽童见到好吃的与见到好玩的一般开心,掏出一大把散碎银子,让张君宝随便付讫,自己便已然吃开。(注:馉饳:古代的一种面食,有馅,类似馄饨。) 张君宝初次使唤银子,颇有新鲜,见有卖枣的,说甚么青枣、灵枣、牙枣、亳枣,张君宝看着新鲜,便买来一包。又见各种点心,裹着新鲜荷叶,糁着麝香,系着红绳儿,也买来一裹。旁边有卖楸叶的小童,也赶忙跑过来拽着张君宝的衣服直喊哥哥。张君宝塞给他一块碎银子,取来一大把各式花样的楸叶儿。原来时下立秋,城内妇女儿童多讲楸叶剪成花状,戴在身上,讨个吉祥。 老顽童顾不上吃食,将那一大把各式花样的楸叶尽数戴在身上,手舞足蹈。 张君宝与老顽童正吃喝玩耍地不亦乐乎,忽听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吼道:“一包枣儿十文钱,给你这甚多银子,你倒也敢要?”张君宝一回头,见是昨晚上遇到的那个大胖和尚。昨晚初到集市之时,那大胖和尚正从一个馒头铺里化缘,被馒头铺的老板推搡赶出。张君宝识得他,他口口自称道爷,却是一身和尚装扮,与老顽童正好颠倒相称。 张君宝只见那大胖和尚一手挟过那卖枣儿的,将张君宝给他的那块银子劈手抢过来,双指一运劲,银子便碎成两半。大胖和尚丢下卖枣儿的,将其中一半儿银子也丢还给他,道:“这些可够你的一包枣儿?”声若洪钟,只震得周围人耳嗡嗡,一时间都围将过来观看。 那卖枣儿的连忙爬起来,捡起那一半儿银子说道:“足够了,足够了,这一半也够将小人的枣儿摊子买走了。” 那大胖和尚,又挟过两包枣儿,夹在腋下,吼道:“够了就快滚。”言罢又从张君宝买过点心的点心摊儿抓过两包点心。 那点心摊主也收了张君宝的银子,便不敢言语,任由大胖和尚拿去。待大胖和尚走过,便慌忙收摊,快步离去,生怕被索去那块碎银子。 大胖和尚惦着点心,随手捏破,毕恭毕敬地递给旁边另一位和尚。原来这大胖和尚还有一个同伴,只见这一位和尚却是身材瘦长,神情戚戚,满脸病容。这瘦高的和尚并不去接大胖和尚递过来的点心,连连摇头,看似无心下饭。忽一抬头瞧见张君宝和老顽童,忙快走几步,走近前来便要双膝跪倒。那大胖和尚也紧跟着瘦高和尚,便要跪下。 老顽童也看见到这两个和尚,眉头一簇,顺手扯过一条凳子,推在这两个和尚跟前。只见这二个和尚身形一顿,便似跪不下去一般。瘦高和尚见老顽童不甚耐烦,便坐在凳子上,似是病容更愁,双手一拱,说道:“师叔祖,徒孙无能……” 老顽童丢下吃食,一脸嫌憎,道:“做和尚有什么不好呢?你看我都不做道士,改做和尚了。看我这袈裟,还有这……”老顽童扯着身上的破烂袈裟,一摸头顶尚未剃度,便打住言语,从怀中掏出那对铸铁罗汉,又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现在我每日里拜佛烧香,虔诚不已,连佛祖的金身我都随身携带。来来来,咱们一起念经拜佛。”老顽童言语着,毕恭毕敬地冲着那对铸铁罗汉拜上几拜。 张君宝不觉愕然,懵在当场,不知所以。什么佛祖的金身,明明是一对平常服饰的罗汉而已。 那瘦高和尚仍旧愁容不解,才欲言语,却又戛然止住,连连摇头,说道:“弟子愧对师门,全真教自弟子……” 老顽童双手捂耳,大叫道:“你怎地如此啰嗦,如此迂腐。和尚道士又有什么区别?气煞我也……”言毕,双足一顿,跃上房顶,霎间不知去向。 张君宝尚不会轻功,知晓这老顽童孩童脾气,见怪不怪。 那大胖和尚也似习以为常,冲着老顽童远去的方向拜了一拜,便即坐下。桌上尚有未吃完的馉饳凉粉,江豆栗儿,还有适才捏破裹纸的点心,一股脑儿和在一起,便即吃开。 这大胖和尚胃口奇好,三两口吃完仍不过瘾。一拍张君宝的肩膀,伸手说道:“小兄弟,别来无恙啊。适才祖师爷给的银子可不能独吞啊,见面有份。”张君宝将适才老顽童给的银子掏将出来,被那大胖和尚一把抢过去。那胖和尚留下一大半,余下几块丢还给张君宝,然后冲旁边的小饭铺连连摆手,顷刻间桌子上便摆满了各种吃食。有香糖果子、酥蜜团子,更有粉蒸獾肉,鳝鱼包子,一大盆木瓜瓠羹,外加一摞胡饼。这大胖和尚果有兼人之量,直看得张君宝目瞪口呆。 大胖和尚不时地将吃食递给那瘦高和尚,那瘦高和尚总是连连摇手,愁容更愁。大胖和尚自顾大快朵颐。 张君宝看这两人都似几日未曾进食的模样,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另一个却面黄肌瘦,槁项黄馘。张君宝见那大胖和尚自顾吃食,便冲那瘦高和尚一拱手,说道:“这位禅师,不知何事如此郁郁不堪?万般事莫如吃饭要紧。” 那大胖和尚,满嘴吃食,也不闲着,应和说道:“就是,就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吃饭最重要。” 那瘦高和尚不去理他,冲着张君宝说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如斯法缘,与师叔祖这般亲近。” 张君宝见着瘦高和尚温文而语,自觉亲近,便道:“我叫张君宝,不知道大师遇到了何事?如此愁容满面?” 那瘦高和尚说道:“贫道……贫僧……唉。”言语戚戚,不胜伤感。张君宝听罢如坠雾里,怎地这和尚还自称贫道呢? 张君宝想起三年前华山一会,便就听闻道家唯有全真教最为壮大,老顽童是全真教创教王重阳的师弟。这人既然是老顽童的徒孙,那就应该是道士了,只是不明为何削发为僧。又想起老顽童虽是道士妆扮,却披一件僧袍,自称和尚,想来甚觉有趣。 张君宝见此人犹豫不决,虽是和尚装扮却撇不开道士本心,便想起了几句佛经上看来的偈语,说道:“‘自性如虚空,真妄在其中。’禅师心中有道,道长面如虚空。这禅师即是道长,道长即是禅师。” 那瘦高和尚怔了一怔,不期张君宝能讲出如此话来,略一思索,便微微点头说道:“张兄弟一语点醒梦中人。这自性在心,真妄也在心,贫道谢过。”瘦高和尚冲张君宝作了一揖,略显轻松。又言语说道: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 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第三十三章 佛道之争 张君宝见那瘦高和尚也说出四句偈语出来,便知和尚略已释然。这四句话张君宝倒是在书上看过,说的是一百五十年前,宋朝名仕黄庭坚的轶事。此诗乃是黄庭坚建造滴翠轩之时刻在石碑之上。记载其有一次做梦,梦到了其前世乃是一名女子,虽是女身,却入佛门,终生不嫁。黄庭坚访到这位女子在世的母亲,视为己母,并接到家里供养。 黄庭坚所说的“似僧有发”却与这和尚“似道无髻”一样道理。宋人重礼法,言及前世“似僧有发”尚不避讳女子之身,那么这瘦高和尚应也能放下其僧身道心。“道士”与“和尚”只不过是表象罢了,“真妄在心”是也。 张君宝听这和尚以“贫道”自称,便不以为然,改口以“道长”相称,说道:“道长释怀,却是再好不过了。有饭不吃,那就有违常理,道长可先填饱肚子,再作打算。” 瘦高和尚略一痴笑,说道:“道长也好,和尚也罢,均是我。”说罢捏起一小块点心,搁进嘴里。外人看来,如同嚼蜡。那大胖和尚看到,满脸惊愕,长伸站起,冲着张君宝深深一揖,说道:“小兄弟果非凡人,竟能让张师兄吃饭,志然谢过小兄弟。” 张君宝说道:“谢不敢当,我倒是应该谢过大师昨晚的馒头。”说着还了一礼。大胖和尚哈哈一笑,又去自顾吃食。 那瘦高和尚看了胖和尚一眼,说道:“你们还认识?”然后见大胖和尚低头“嗯,嗯。”言语,自顾吃食,便对张君宝说道:“张兄弟既和师叔祖在一起,想必也不是外人。贫道乃是全真教第四代弟子张志敬,师承真常子李志常门下,这位是我的师弟李志然。” 张君宝听罢也是云里雾里,不甚明白。时下宋人重于礼法,与辈分之事极为考究。张君宝听这位瘦高和尚叫做张志敬,想必是“志”字一辈,怎其师父亦是“志”字辈分,叫做李志常呢?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下山之时,遇到华山之巅的众人,其中就有全真教掌教李志常,道听途说全真教第三代弟子均是“志”字一辈啊,不知何故这位张志敬却自称是第四代弟子呢。思索不解,便问道:“张道长,我只听闻全真一派自开山祖师王重阳以下,传有全真七子,七子之下均是‘志’字一辈,为何道长也是‘志’字一辈呢?”张君宝本就看着这位瘦高和尚面善,大胖和尚虽是粗鲁,倒也畅快,是以觉得可亲,出口毫无遮拦。 那瘦高和尚张志敬也不生气,说道:“张兄弟也心直口快,我说来倒也无妨。全真一教与其他教派不同,不以字辈排序。自全真七子分派以来,各自门下规矩不尽相同。有的乃是大弟子传授武艺,却以师徒相称。有的则是师徒传艺,则不以师徒相称,共拜大道为师,以兄弟相称。道家讲究‘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名与无名皆是道。只可惜,全真教至现在已经四分五裂。” 张君宝听完又增疑惑,全真派历来是道教第一大教派,如何又四分五裂?便又问道:“那龙门派是何门派?莫非是全真教的分支?” 张志敬长叹一口气说道:“全真教四分五裂,丹阳子马钰师祖门下弟子远走宁海。长真子谭处端门下弟子随之。长生子刘处玄门下弟子赴崂山太清宫弘道。我等乃是丘处机师祖门下。玉阳子王处一门下弟子去了嵛山。广宁子郝大通门下弟子去了华山。清静散人孙不二归隐洛阳近郊的凤仙洞。自此,全真教不复存在。这诸多变故,皆因我这不僧不道之人所累而至啊。” 张君宝大吃一惊,早就听闻全真教乃是天下道教第一,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忙问道:“道长所言何事?” 张志敬说道:“唉,自蒙哥汗火烧重阳宫以来,全真上下便与蒙古势不两立。两年之前,忽必烈为了进一步打压全真教,便召开了一场关于佛教道教的大辩论。相约:道胜则僧冠首而为道,僧胜则道削发而为僧。结果道教失败,我等一十七名辩手,依照约定脱袍弃冠,落发为僧。全真教四分五裂皆因此事而起,重阳宫盛况不复再现。全真教毁于我辈之手,实乃汗颜。” 张君宝听罢一怔,说道:“听闻少林寺与全真教素来和睦,同抗外敌,何来不和之说?又怎会有佛道之辩?详细事情还望道长不吝赐教。” 张志敬道:“佛道之争,历来已久,但仅仅是‘佛理’与‘道义’之争,千百年来,并无甚大冲突。忽必烈深得‘统治’之法,挑起争端,并从吐蕃请来八思巴上师压阵,以打压中土教派。 昔年师祖长春子丘处机曾西行觐见成吉思汗,‘一言止杀’,活人无数,传为佳话。适值成吉思汗对师祖长春子极为敬重,并豁免全真道教的赋役。全真教有此殊遇,未免被其他门派妒忌。后蒙古南侵,全真教奋而抗之。自此全真教被蒙古视为眼中钉。 全真与少林均在江北,却是江北百姓之福。这江北之地几经覆辙,如今百姓只知汉不知宋也。少林寺更是千年古刹,少林寺僧,救国救民,慈悲天下。道之极盛乃全真,佛之大宏乃少林。全真与少林均得人心,若昭然除之,必得民愤。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事务十几年,深得此道,才有这佛道之辩。” 张君宝听到这里,暗暗忖思:怪不得少林寺千年古刹,历经征战无数,依旧香火鼎盛。原来非是寺内高手众多,乃是金朝、蒙古皆懂得“统治”之道。常言道:君主如船,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灭了“道”与“佛”,便如同这“载舟”之水变成了死水,死水载舟岂能远行?是以灭其一,才证其“统治”之道。 张君宝又想:若是蒙古想要灭佛又或灭道,一声令下,千万铁骑踏过,又有何难?但其授意让中土教派自相残杀,却又高明了许多。便道:“蒙古有此野狼之心,宏图之意,无怪乎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张志敬道:“须知杀人容易,收心最难。适值其统一蒙古诸部,便欲放眼天下,有灭宋之意。可佛道两教却是他灭宋途中极大的绊脚石,故生此毒计,利用佛道之争,挑起更大争端,让佛道两派自相残杀。他却坐收渔翁之利。” 张君宝连连摇头说道:“既然道长已然知道这只是那蒙古的计策,如何还飞蛾扑火,前去应辩呢?” 张志敬长叹一声道:“于公于私,却不得不去。自先唐尊老子为祖,奉道教为国教至今,道之大,非全真一派,更有正一道,太一道,真大道,净明道所传不一,江北唯全真道最盛。若不应辩,恐天下人耻之,此为私;佛教一方若少林寺出头,倒也无门户之见,忽必烈处心积虑,从吐蕃请来那摩国师,八思巴上师等藏传佛教。若不应辩,江北百姓这百余年之信念,恐被动摇。汉地沦为蛮夷之厕不可怕,汉人沦为蛮夷之奴也不可怕,若汉人无有汉人之信念,才最可怕。” (注:张志敬:字义卿,号诚明真人。李志常病终后,其为全真掌教。佛道之争:史实曰公元1255,1256年,佛道双方领袖一对一展开辩论,最终皆以佛教胜出告终。1258年,双方改变了1v1的辩论方式,展开了一次阵容空前的大辩论。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事务,命姚枢等筹办此辩论。佛教一方以少林福裕长老为首,那摩国师、八思巴等藏传佛教僧侣助阵,合计三百余僧;道教一方,则以继任教主张志敬为主,合计全真教徒200余人,此外,还有官方、文人代表的裁判200余人。由双方各出17名辩手,并在赛前约定:道胜则僧冠首而为道,僧胜则道削发而为僧。结果,双方的论争以道家失败告终。道教17位辩手遵照约定皆脱袍弃冠落发为僧。蒙哥汗下令焚烧道教伪经45部,并归还侵占佛寺二百三十七所。本书左衡再三,将辩论推迟三年,与剧情不悖,左右都是忽必烈主持与主导。忽必烈虽然崇佛,但并未禁止其他宗教,佛、儒、道、回、基督均不排斥。笔者也想说,忽必烈乃是少有的明君。此观点源于晓松老师。感谢晓松老师,感谢晓松奇谈,感谢爱奇艺。) 第三十四章 白玉沙 张君宝听言如此,也不甚懂,只觉听来戚戚,心里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应对。张君宝道:“适才道长言语,此次辩论尚有吐蕃的番僧参与。想那番邦之人,少习汉语,又怎会逞口舌强?” 张志敬一脸凝重,说道:“张兄弟少经世事,不知这辩论分文辩和武辩。我全真一派明知此行胜算不大,却也还准备妥当,此去全真教徒两百多人,均是教内好手。只可惜,自先祖王重阳之下,教内无人再成‘先天功’,周伯通师叔祖武功高深莫测,却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此,这才棋差一招。” 张君宝道:“胜败无常,道长此后克己苦修,再扳回就是。” 张志敬苦笑摇头,说道:“那吐蕃番僧八思巴若神人焉,尚不足而立之年,已然大有成就。其人不仅精通汉语,见识卓深,单他武学修为已然登峰造极,恐与是周伯通师叔祖也是伯仲之间。” 张君宝於武学初窥门径,听张志敬所言,亦不敢妄作判断。老顽童既为五绝之首,想来那八思巴的武功也叹为观止了。 张志敬又问道张君宝如何与老顽童相识,张君宝粗略一说。并言及三年前在华山之巅就曾与老顽童相识。张志敬直听得目瞪口呆,连口说道:“张兄弟福缘匪浅,福缘匪浅。” 张君宝与张志敬正在言语间,打外面进来一位儒士,一袭长衫,面如冠玉,颌下无须,约三十岁左右,显得气宇轩昂,卓尔不凡。那儒士进得门来,一眼瞧见张君宝,便老远含笑致意,及近拱手道:“张师弟别来无恙,愚兄返家途经此地,不期在此遇见,何其幸之。” 张君宝怔了一怔,觉得此人面善,却从未认识,但见其笑颜相迎,也不好冷颜以对,便拱手致礼。 那儒士也不客气,如同多年至交一般,牵住张君宝的手,说道:“在下白玉沙,拜师在达摩堂无相禅师座下。与张兄弟一般,都属俗家弟子。此次张师弟展露神功,为少林寺扬眉吐气,可喜可贺。” 张君宝於白玉沙的名字听过多次,知道他是白玉山庄的少庄主。便多有寒暄,又将张志敬、李志然加以介绍,便想问寺中如何情况,未及言语却见白玉沙压低声音道:“张师弟,此地不宜久留,官府已经派兵,志要捉你。” 张君宝一惊,想起昨晚之事,便将昨晚打退那队兵丁之事略说一遍。白玉山听罢摇头说道:“恐非是昨日之因,据愚兄得到的消息,竟是有鄂州派来的参事使督办此案。想这驿州荒僻之地,几个小小兵丁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张君宝心想即是如此,总也要周全白师兄相告之善意,可自己还没想好去往何处,不免踌躇。白玉山似是瞧出张君宝的心思,说道:“陋庄离此不远,快马仅需一日,如不嫌弃,张师弟可与愚兄一起,也好让愚兄尽得同门之宜。” 张君宝本就没有主意,看看张志敬。张志敬说道:“贫道此行本意前往襄阳,白玉山庄也是途经之地,结伴而行,再好不过。” 白玉沙甚是高兴,说道:“小心起见,在下擅自做主备了马车,就在外面,还望勿却。”说着起身,便要带路。 张志敬本不想坐马车,但见与张君宝一见如故,更想打探一下师叔祖周伯通的讯息,便也默许。正待起身,忽然瞥见就近桌旁多了两位道士,不由得一惊,竟未察觉是何时坐在此处。张志敬本就是道士,见到这两位不免多瞧了几眼。 只见这两位道士身着班衣,却是对襟,袖长随身,与平常所见的全真道士的上衣下裳略有不同。且这两位道士头戴冲和巾,帽底方形,顶坡而平,呈三角,若屋顶状,帽正前镶有一块白玉。张志敬不觉暗忖,这冲和巾与全真道士所戴的混元巾又有所不同。时下江北地方几经易手,多见奇装异服之人也不为奇。道分多种,穿戴却不尽相同,平常全真道士多用混元巾、庄子巾、一字巾;正一道略有来往也多用纯阳巾和网巾,唯独这冲和巾却极少见到。 其中一位年长的道士,侧身而坐,捻着一只酒盅,阴阳怪气地说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声音不大,却音音入耳。 另一位道士冲着张志敬一拱手,说道:“少林寺的大师们腿脚够快,不去捉拿这小子归寺,反而党豺徇私,可是收了白玉山庄的不少好处呢。” 张志敬适才听张君宝与白玉沙言语,已然知道张君宝和白玉沙都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而自己装扮也是和尚,此去少林寺不远,想来这两位道兄把自己也当成少林寺的和尚了。便起身,走到这二位道长身旁,作了一揖,说道:“二位道兄请了,在下虽是和尚装扮,却非佛门中人。贫道削发之前乃是全真弟子,不知二位道兄从何而来,道门何处?适才言语,贫道很是不解,敢问道兄是何意?” 那两位道士见张志敬一身和尚装扮,却又称是全真道士,不觉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道士,“哼”地一声,说道:“你倒爽快,可也不用拿全真教出来压人,我们老哥俩不吃这一套。既敢做,就要敢当,何必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这话讲得阴损,恁是张志敬这般修为也不由动怒。一旁的李志然更为大火,吼道:“兀那恶贼道人,敢对我家师兄无理,看打。”声如洪钟,气势压人。李志然说打就打,毫不含糊,隔空便一掌劈来。 白玉沙在两人中间,慌忙躲开,适才听那两位古怪道人话语不善,似是针对自己而来,苦于摸不清对方底细,不便发作。却巧惹了这大胖和尚,且看他们如何收场。 李志然虽胖,但身手既快且稳。一掌劈来,身随掌至,便有名家风范。岂料那道士竟然不起身应对,左脚一点,连同凳子划开三尺余,轻描淡写地避开这一记劈掌。李志然探身跟进,双掌齐出,双臂成钳状,乃是“双风贯耳”。这一招大开大合,双掌齐出,胸口门户却洞开。那道士不觉一声嗤笑,一掌击出,直取李志然胸口檀中穴,后发而先至。心说这大胖和尚打架怎如莽夫一样,如此不济。手掌还未及到李志然胸口,暮地斜刺里探来一物,却是一条长凳,心道不妙,这一掌拍碎凳子到无妨,那大胖和尚的双掌却是躲不开了。随急遽变招,掌力撤回之余,抬脚在那凳子上点了一下,人即悠然飘开。 第三十五章 神霄恶道1 原来李志然这一招并非鲁莽,旁边的那条长凳乃是张志敬相救。李志然与张志敬自小一块长大,一块练功。张志敬勤学苦练,进境颇快,李志然却贪吃贪玩,不甚上进。适才这一招“双风贯耳”乃是二人小时候常练习的招数。李志然每每有张志敬在旁边总会使出这一招“双风贯耳”,这一招使得鲁莽,门户必然洞开。对方瞧见机会便欺近其前身门户出招,张志敬在旁不忍李志然受损,总要拿东西挡上一档。历时久已,这一招竟也成了两人的默契。 此时非比平日,这道士的武功深不可测,竟能临时变招,还已然躲开李志然的这一招“双风贯耳”。李志然一招落空,腹间被那凳子一撞,重心不稳,一屁股向后坐下。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的长凳被压得粉碎。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吆喝,两队兵丁鱼贯而入,将张君宝等人团团围住。各持盔甲兵刃,严阵以待。最后走进来一位公子哥儿,正是张君宝昨晚交过手的丁剑生。 丁剑生冲着那年长道士行一大礼,说道:“师父勿怪,弟子在外面闷趣得紧,进来长长见识。” 张君宝一惊,想起束文正说过的话,这丁剑生的师父叫做潘无涯,另外一位道人既然和潘无涯称兄弟,那必然是宫无继了。此二人师从莫月鼎,乃是神霄派的两大弟子。相传莫月鼎已然得到青城山丈人观徐无极的真传,神霄大法和五雷剑法鲜逢敌手,于四川一带,名头甚响。 张志敬不去理会那兵丁及丁剑生,说道:“道兄出言向恶,却是为何?” 潘无涯哈哈一笑,说道:“明人不做暗事,难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叫做张君宝么?”张志敬一愣道:“我知道。”潘无涯又问:“你既然知道他是张君宝,又乔装改扮成和尚,何必再跟我老哥俩装糊涂呢?九阳真经现出江湖,人人趋之若鹜,可笑的是却不先称一下自己的斤两。” 张志敬一脸茫然,不知潘无涯所云,正待要辩解,白玉山却抢先说话,道:“潘老鬼,这是我少林寺门中之事,你硬要插手,接下的可是少林寺的梁子。”原来白玉山在江北一带消息极为灵通,也当然识得丁剑生。丁剑生的师父潘无涯于川蜀一带那是大大有名,他如何不知。 潘无涯哈哈一笑,说道:“你休要唬我,张君宝已然叛离少林,我捉了他也不算与少林寺为敌。再者,天鸣老儿见到我也会礼让三分,你搬出少林寺压我,却是无用的。” 潘无涯的师兄宫无继在旁边说道:“你若不是觊觎他的九阳真经,又何苦处心积虑想要带他去白玉山庄。这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么?” 张君宝一怔,原来这潘无涯与宫无继是冲他而来,意在得到师父所传的九阳真经。又想起老顽童所言,说青城派寻他什么宝贝,莫非就是这九阳真经?这门功夫自己习来已久,但觉强身健体,尚不知有何过人之处,竟让这两个魔头有如此贪念。” 白玉沙也甚是恼怒,道:“此乃少林寺自家之事,不饶外人插手,两位朋比为奸,居心叵测,白玉山庄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潘无涯蔑笑道:“白玉山庄?只怕以后江湖上便没有白玉山庄的字号了。”言语间身形陡起,当胸一爪,直奔白玉沙而来。 白玉沙不期这魔头猝然出手,双掌一错,护住前胸,身形急退。却不想潘无涯志在必得,懒得与白玉沙啰里啰嗦,这一爪中途变掌,跟着欺近,不待白玉沙变招,这一掌已然按到白玉沙胸口。只听“呯”地一掌,白玉沙直向后仰去,撞在李志然身上,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掌发得突兀至极,张君宝和张志敬均来不及施救。 潘无涯不期白玉沙如此不济,略一回神,便道:“你有伤在身?” 白玉沙待要张口答话,喉头又是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旋而昏迷倒地。 张志敬知道这潘老鬼的厉害,又见其突而伤人,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又听其为张君宝而来,恐张君宝被伤,难向师叔祖交代,便躬身圈臂,使了一招“衔胆栖冰”,乃是“履霜破冰掌”中的绝妙招数。全真武功以剑法阵法见长,张志敬自幼修习纯阳功,自忖颇有建树,这“履霜破冰掌”也不可小觑。 潘无涯心道一起上便也无妨,左肘当胸,右掌接引,自胸前鱼贯而出,出掌歪斜,却切向张志敬的上臂的天泉穴,这一招看似不成章法,却是厉害至极。乃是丈人观的绝学“扑蝶掌法”。原来潘无涯瞧见张志敬使出全真掌法朴实稳重,却反其道而行之,使出的这扑蝶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深意,杀招连连。 张志敬也是骇怪,这“履霜破冰掌”本是玄门掌法,拳法沉稳、缜密,本是守多攻少,却被潘无涯的扑蝶拳连连进招,不由感叹,这潘老鬼的武功果真高深莫测,名不虚传。 两人拆到三十余招,张志敬便渐渐不支,连退两步,手脚转挪滞缓,招数处处受制与潘无涯。潘无涯也不禁纳闷,暗忖这病鬼竟如此棘手,原本以为这病鬼神情痴颠,似僧却非僧,如跳梁小丑一般,量来也不会有什么深奥功夫。一交上手才发现绝非如此,虽然此刻自己处处站在上风,但对方拳法严谨周详,缓而不乱,若想取胜,恐还需三十招之外。 潘无涯求胜心切,待张志敬退出一步,便踏成弓步,双掌平推而出,乃是迫人比拼内力的法子。不管对方招式多么精妙,自己全然不见,大力推出,对方必然回身自守,这叫以简破繁。 张志敬本就左右支拙,索性只守不攻,量这潘老鬼想要取胜也难,却见这潘老鬼不再呈招式之利,双掌未到跟前,一股巨大掌力已然袭近。张志敬暗忖自己与对方终究功力有别,若躲开这一掌,恐还有第二掌,此间白玉沙依然受伤,张君宝只不过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若自己示弱,恐被这魔头得手矣,索性心一横,凝神屏气,也是双掌推出。 潘无涯见这病鬼坦称自己似僧而非僧,觉其爽快,又见这病鬼不闪不避敢与自己拼对掌力,更觉其爽快,大喝一声:“好,可要当心了。” 双掌甫接,张志敬便觉其掌力浑厚,不敢轻视,连连催动掌力抵挡。全真教的纯阳功走的是阳经,功力所致,炎热如火。潘无涯的武功源至丈人观,神霄大法亦走的阳刚路子,如雷劈火炙,两人掌力所达,如闻焦糊味道。张志敬连催了三次掌力,但觉对方密而不漏,如遇坚石,不由得头顶冒汗,蒸汽蕴蕴而出。 第三十六章 神霄恶道2 李志然瞧见张志敬满脸紫气,已然使出全力,知道这比拼内力非同小可,不敢轻易从中化解,便放下白玉沙,举掌贴在张志敬背心“神道穴”和“灵台穴”处,运功输送内力。李志然与张志敬修炼的同样功夫,内力相同,格外融洽。这大胖子虽是好吃懒做,但一身修为倒也不可小觑。须臾间,情况便已反转。张志敬得李志然相助,潘无涯的掌劲压力便大大缓解,再运催两次掌力,便已然略占了上风。 宫无继在旁冷笑一声,说道:“以多胜少,胜之不武。全真门下,不过如此。”张志敬却待搭话,却在内力比拼的紧要关头,张口不得。宫无继“嘿嘿”一笑,身子飘起,举掌便向大胖和尚李志然的头顶拍落。 张君宝在旁看得真切,因曾与方天劳和卫天望比拼过内力,知道此刻非比寻常,来不得半点闪失。宫无继恐与潘无涯功力相仿,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若拍在李志然头顶,必然血溅当场。又因对方言语“全真门下,不过如此”,不免略有不平,心说若是老顽童周伯通在此,再来几个潘无涯又有何惧? 眼见宫无继手掌拍下,张君宝一招“丹凤朝阳”,已然将宫无继这一掌稳稳接住。宫无继“咦”了一声,暗忖这小子有点门道,这一掌虽只出了三分内力,旨在伤李志然于掌下,却不想这小小少年竟然接得如此稳妥。 丁剑声在旁说道:“师伯,这小子就是张君宝,招数稀松平常,内力却有点古怪,想来是那九阳真经的内力。师伯武功出神入化,可别一掌把他拍死了。”丁剑声与张君宝交过手,知道张君宝拳脚功夫稀松平常,只是内力修为不凡,生怕宫无继出手无度,伤了张君宝,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宫无继嗔怒说道:“我岂有不知,要你啰嗦。”回头瞧了一眼潘无涯,见其尚能支撑得住,心想正好去捉住这张君宝,免得他人打扰。接着虚晃一掌,另一掌亦至,掌影点点繁繁,这一招叫做“锦花团簇”,乃是“繁花掌”里面的一招。宫无继有意炫耀,知道张君宝所学有限,便以一套招数繁复奇幻的掌法袭来。想来那丈人观的徐无极定是一位雅士,创出的这两套掌法名字很是有趣。这“繁花掌”与“扑蝶掌”全然不同,掌出连环,如繁花花瓣一般,层层叠叠,无尽无穷。 张君宝顿觉眼前一阵掌影,若要一一接住,却是万难,随一侧身,双拳抱拱,却是老顽童昨晚传授给他的“新罗汉拳法”的一招“独守空房”,恁你有掌力千千万万,我这空屋全能容之,与罗汉拳的“双圈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高出一筹。 宫无继一怔,暗忖这一招甚是巧妙,不似丁剑声所说的稀松平常。便又使出一招“雾里看花”,掌劈左右,然又包囊上下,有张有弛。 张君宝错步凝神,双掌守中,乃是一招“竹篮打水”,双掌守处却似等待宫无继撞来一般。这两招使得巧妙,不仅将宫无继的攻势挡住,还有反噬之余力。 宫无继翻身回来,冲着丁剑声“哼”了一声,说道:“若他这叫稀松平常,你那点功夫便如纸糊一般。”他这两招已然试出张君宝的招式奥妙无双,比他这“繁花掌”犹有过之。 张君宝心下大喜,暗想这新罗汉拳法比铸铁罗汉上面学来的罗汉拳法强过百倍,幸好遇到了老顽童前辈,若不得传这新罗汉拳法,定然不是这恶道的对手。他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甚么新罗汉拳法,乃是老顽童独创的“空明拳法”。 宫无继当下略一忖思,又向张君宝袭来。仍是一招“繁花掌”的招式,叫做“杏雨梨云”,招如其名,曰:“杏花如雨,梨花似云,慕虹霓心,蜂蝶恋昏。”这一招比适才的“锦花团簇”和“雾里看花”快了数倍,如云如雨。张君宝却待接招,陡然见宫无继中途变招,却又是“扑蝶掌”中的一招,掌出斜斜,却又暗藏诸多变化。 张君宝接连使出“空碗盛饭”,“天马行空”,勉强接住,却又见宫无继掌法又变,忽强忽弱,忽紧忽慢,应接不暇。终是张君宝初学空明拳,未能纯属,又况那宫无继经验老到,溘然之间便挨了两掌,好在有九阳内力护体,均无大碍。宫无继也是旨在擒住张君宝,无意伤人,出手均留有余地,招式繁琐影眼,确无一针见血之利。 张君宝接连几招失利,便已然知晓,若此般打下去,终会落败,便拧身成寒鸡式,双掌当胸,凝重如山,乃是一招“双圈手”。任由宫无继的招式繁琐变化尽在张君宝的“双圈手”笼罩之中。宫无继一怔,暗想量你这毛头小儿也胆敢与我比拼内力?索性让你见识一下厉害,便收掌凝住,略一运气,单掌拍出。 张君宝谨记老顽童传授的口诀,“曲中求直,蓄而后发”。双掌甫接,均感觉对方掌力绵绵密密,后力无穷。宫无继也感觉这少年的内力不同寻常,层层叠叠,堆堆垛垛。宫无继又催动两股掌力,感觉对方依旧是不卑不吭,如涓涓溪流。己强则他躲,己弱则他增,隐约这涓涓溪流的背后更有波涛汹涌之势,若待自己撤回掌力,对方便如洪流凶猛反噬一般。暗忖这九阳真经当真是至宝,对方只不过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张君宝虽觉宫无继掌力霸道,却也并非无懈可击。用老顽童传授的诀窍,“意在守,行在空”运劲更是“留三分,藏三分,备三分”,如此这般九阳内力便如滔滔潮水,循环不止,源源不断,连绵不绝。 宫无继本意这张君宝功力有限,消耗片刻,便即萎靡挫败,哪知张君宝不但没有挫败迹象,掌力却又更盛几分。心下越是差异就越是对九阳真经的神奇更加觊觎神驰,却又不敢全力以出,恐伤了张君宝,故而僵持不下,难分难解。 第三十七章 神霄恶道3 丁剑声在一旁观瞧切切,见张君宝与师伯宫无继黏住,暗忖机会来也,何不趁张君宝与师伯比拼内力之际,将其擒获,也报昨日受辱之仇。当下趋身向前,打出一掌,直击张君宝肩头。这一掌力道不大,想来张君宝无暇顾及,必然受伤。 丁剑声盘算如意,一掌击到却觉张君宝周身绵绵密密,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围,将其团团裹住。掌力至张君宝肩头,却觉对方仍有棉力回击,初觉若有若无,但无着力处,待要收掌,猛觉对方劲力涌来,便似招架不住。 丁剑声大为惊诧,借着张君宝身上的反弹之力,连退两步,心道这九阳真经果然非同凡响。若不是师伯宫无继黏住张君宝大股劲力,自己非受伤不可。 宫无继见丁剑声贸然出手,呵道:“糊涂。”他已觉出这九阳内力非寻常内力可比。这九阳内力灌注周身大穴,循环不止,生生不息,若遇外力,必然滋生反噬。丁剑声功力不济,贸然出手,已经是暗暗吃亏。 丁剑声见师父师伯相持不下,随生一计。擎出长刀,冲着昏迷在地上的白玉沙高声说道:“白玉山庄暗通匪徒,论罪当处诛。参事使有令,可先斩后禀。”言语间虚晃长刀,便似向白玉沙身上斩落。 张君宝大惊,不期这丁剑声如此恶毒,竟然对一个受伤且昏迷的人下手。眼见就要伤白玉沙于刀下,想其乃是少林寺同门,此来又是善意相告,岂能不管。张君宝陡加三分内力,运劲力于掌前,想要迫退宫无继,然后再去相救白玉沙。 宫无继也无心恋战,见张君宝陡增劲力,骇然一惊,不想对方力道源源不断,竟有增无减,而自己内力已然消耗三分。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让人另目相看。但宫无继是老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见张君宝心焦气燥,知其想要抽身去救白玉,便也增三分劲力,暗忖看你怎么应对。 张君宝救人心切,哪里还顾得上内力比拼之大忌,毅然撤掌抽身。岂知力道才一撤回,便觉宫无继的掌力已汹涌而至。张君宝不由得暗暗叫苦,将最后三分劲力守住心脉,使了一招“空穴来风”。饶是如此,仍收脚不稳,连退三步,气血一时翻腾,几欲吐将出血来。多亏自己运功“备三分”,若非如此,此次之伤恐比与卫天望对掌尤深。张君宝虽是撤掌出来,却无力再去相救白玉沙,但见丁剑声也是虚晃比划,无意伤人,大为心安,眼前一黑,便摔将在地上。 丁剑声见张君宝上当,当真回撤掌力而受伤,便无意再去伤害白玉沙,摆手招呼兵丁,将不省人事的张君宝和受伤昏迷的白玉沙来个五花大绑。 就在此时,忽听“嗤”地一声,接着只见前去捆绑白玉沙的两名兵丁扑倒在地上。丁剑声一惊,随即往后跳了一步,举刀环视左右。宫无继也是一怔,这“嗤”地一声,乃是从屋外飞进来一粒小石子。一粒石子即能同时打中两人的穴道,这辨位识穴的功夫却是高妙得紧。紧接着屋内人影一晃,已然从外面进来一人,儒生打扮,手摇折扇,正是转轮王张一氓。张一氓抬手在张志敬与潘无涯掌间一格,便将三人分开。只见三人均是气喘吁吁,张志敬和李志然两人联手也只不过比潘无涯略胜一筹。 宫无继与张君宝比拼掌力也是损耗颇大,暗自庆幸张君宝自行撤回掌力,如若不然,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必有一伤,饶是如此,也是气血荡漾,便站立当地,暗自运气。是以见转轮王进来救人,却未加阻拦。 待转轮王要去查看白玉沙伤情之时,宫无继暮然而动,身形掠起,一掌击向张一氓。张一氓乃是练得八卦掌,踏兑、坤位,里足直出,外足微扣。兑为金,坤为土,兑为三阳,坤为四阴,手心涵空,胸心涵空,平胸便推出一掌。“嘭”地一声,张一氓与宫无继双掌甫接,便即分开。 宫无继与张一氓对这一掌却是实打实,硬碰硬。宫无继觉出这人功力与自己伯仲之间。张一氓也深知这宫无继掌力浑厚无双,若要取胜,只怕需两三百招之外。 略一沉吟,打外面鱼贯而进二三十人,有湖州陆家马帮帮主陆全友,彭水寨的寨主温大鹏,上官秋红等。温大鹏进得屋来,伸手便抓起两名兵丁,一提一甩便扔出门外,接着又抓住两名兵丁,依法扔将出来。其他兵丁见状纷纷躲避,抱头鼠窜一般从屋内逃出,丁剑声却躲在宫无继与潘无涯身后,静观其变。 潘无涯本就与张志敬比拼掌力,消耗巨大,这一掌更是竭尽全力,虽是与张一氓平分秋色,却是暗暗吃亏。心知无大碍,但要恢复仍需运功调息,随立于当地,不动声色。 丁剑声眼见这帮人来者不善,便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朗声说道:“鄂州团练使及参事使在此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言语之间,众人也瞧见潘无涯的腰间也有一块同样大小的腰牌,皆是一惊,暗想潘老鬼这等高手竟然投靠朝廷,甘做鹰犬。 转轮王张一氓一拱手道:“潘老鬼,咱们不用揣着聪明装糊涂,我等即为白玉山庄而来,便不会弃少庄主于不顾。阁下是绿林名宿,若要拿官府压人,我等虽是不济,却也非怕事之人。此间事宜还要请阁下高抬贵手。”张一氓说得客气,却也不卑不吭。 潘无涯知道这些人均非善类,莫说自己尚未复原,就算是完好,也休想讨得去便宜,随说道:“好,冲着你转轮王的面子,白少庄主就请你们带走,只是这张君宝却要留下。” 转轮王说道:“潘大参事使也忒糊涂,张某亦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张君宝与白少庄主有同门之宜,又是白少庄主誓死保护之人,我等岂能弃之不顾?” 潘无涯道:“哼,我敬重你转轮王也是一代异士,白玉山庄之事我便不去追究。张君宝我却是志在必得,你若是不给我这张老脸面子,那便是要跟贫道死磕到底了?”潘无涯语气咄咄逼人。 其他众人一听此言,均纷纷擎出兵刃,此间大多人都瞧不惯官府作为,尤其是为官府效力的绿林人士,恶称其为“鹰爪子”。众人多忌惮潘无涯武功了得,也道自己人多势众,便即擎出冰刃,跃跃欲试。转轮王略一忖思,颇有顾虑,眼见白少庄主受伤昏迷,若再混战时久,恐伤情恶深,一时便踌躇不决。 (此后“丁剑生”更名为“丁剑声”。) 第三十八章 金蝉脱壳 眼见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只见陆全友满脸含笑,出来拱手压言说道:“转轮王乃是顾全朋友义气,肝胆相照;潘道长也是例行差事,等因奉此。按说这双方均自占理,不过,若要潘道长退一步,便有徇私之嫌;若要转轮王退一步,便是先公后私。依小弟之见,官大于民,咱们便不如退一步,为潘道长行个方便。”陆全友最后一句话便是冲着转轮王张一氓讲的,转轮王素知陆全友的为人,虽不知其言何意,但想来不会有差,其他人也是暗忖不解。 潘无涯将信将疑,心说管你是真是假,将张君宝握在手里才是正经,便说道:“好,就依你之言,可莫要反悔。”潘无涯一言未毕,却见陆全友陡一转身,长臂一探,便拿住丁剑声的肩头“肩井穴”和“大椎穴”。丁剑声半身酸麻,使将不出半点力气。陆全友一抓一拉,便将丁剑声擒了过来。 这一招使得突兀,一挥而就,饶是潘无涯这等老手,也是猝不及防。若要以武功而论,陆全友全然不是潘无涯的对手。但陆全友圆滑至极,眼光更是犀利,眼见潘无涯以一敌二与张志敬和李志然比拼内力,已然落了下风。又与转轮王对了一掌,虽无落败痕迹,但见潘无涯站在当地,屏气少语,定然是暗暗运功调息。是以猝然出手,将丁剑声拿在手里。 潘无涯被陆全友一袭得手,忿然作色,苦于半臂仍旧酸楚,若要施救,却为时已晚。潘无涯行走江湖少有敌手,今日连连受挫,气得激忿填膺,七窍生烟,怒道:“兀那厮欺我,竟使卑鄙手段偷袭。”言毕强运内力,探胸挥掌,便欲出招。转轮王侧身一横,挡在陆全友之前。潘无涯知晓转轮王厉害,这一掌也不敢贸然打出。 陆全友一击得手,大声说道:“非也,咱们一码归一码。我与转轮王已经商议定下,先公后私,便不会反悔。江湖上诚信为先,潘大参事放心便是。只是在下与这丁剑声曾有些嫌隙,今日既然撞上,便一并算过。” 潘无涯大怒,道:“一派胡言,我这孽徒原不曾走动江湖,此际也是初来驿州,怎会与你有什么过节?” 陆全友说道:“那这事可就算是延津之合了,张君宝自幼在少林寺,少曾下山,又怎会贪赃枉法,惹上鄂州的官司?”陆全友话里有话,张君宝仅是一个打杂的小厮,怎会与贪赃枉法扯上关系。因陆全友看不惯潘无涯作为,这“贪赃枉法”四个字乃是隐晦曲折,含沙射影,意指潘无涯。 潘无涯“哼”了一声,说道:“官府的事情你也要插手么?我既要捉拿张君宝,难不成还要先于你通禀不成?” 陆全友道:“非是我等较真,既然咱们有言在先,先公后私。不若请潘大参事将公文拿出来,咱们也好说话;若是无有公文,不如咱们就按照江湖绿林的规矩,你若肯放了张君宝,那我与丁剑声的嫌隙日后再论。”陆老大料定潘无涯并无什么公文,是以此相要挟,却于理字上占了上风。 众人听到这里,才觉出陆全友此举之意。若无人质在手,量那潘老鬼也不会乖乖就范。便乱声说道:“况且张君宝又未在你的手中,陆老大此举已是仁至义尽。” “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莫要披件曲领大袖,便可以为所欲为。”(注:曲领大袖:时下宋朝官服乃是曲领大袖,下裾加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登革履。这曲领大袖便意指官服。) 潘无涯瞋目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这丁剑声乃是他的关门弟子,一手带大,寸草春晖,舐犊情深。此刻被陆老大握在手里当成筹码,极是头疼。眼见这里不乏高手,若要硬拼,也无有胜算,恐怕还会伤及爱徒,索性顺水推舟,便道:“陆老大果真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今日之事就依你所言,他日碰上,再做定论。” 陆老大知其武林名宿,不会出尔反尔,但这丁剑声却油头滑脑,却是相信不得。随向众人说道:“潘道长乃是成名人物,一言九鼎,你们先带白少庄主走,我与转轮王随后就到。” 众人也知道这潘老鬼绝非好惹,便依言而行。张志敬和李志然也道此间无善茬,多有挂念张君宝之伤,便一起随行。 转轮王张一氓密切注视着宫无继,防其突然发难。待众人离开,陆全友便将丁剑声推还过去。潘无涯圈臂一托,知其无恙,便随手挥出一掌,说道:“慢走不送。” 陆全友知道潘老鬼的武功不凡,这一掌便不敢硬接。随出掌使了一个封字诀,接力向后跃出。待身形落地,直觉双臂酸麻,暗忖这老鬼恁地厉害,立地运功行气只片刻功夫,就已然恢复功力,当真不可小觑。忙招呼了转轮王,匆匆离去。 张君宝悠悠转醒时,骤听外面马蹄撴地声急,身形不稳,差点扑落在地上。帘门打开,原来已经到了白玉山庄。先前张君宝与白玉沙受伤昏迷后,被转轮王一行人护送回白玉山庄。一路上人多马快,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时下日已偏西,张君宝不觉竟昏迷了五六个时辰之久。 张君宝与张志敬同在一辆马车之上,张志敬见张君宝转醒,便过来搭了一下脉,但觉张君宝脉象稳健,热盛邪灼,气盛血涌,乃是内蕴极盛之象。比之前的虚脉迟大而软,隐指豁豁然空,却又完全不同。便颌首点头,说道:“张兄弟小小年纪,造诣不凡,虽有内伤,却无大碍,然恢复如此神速,倒是贫道所始料不及。” 张君宝略一思忖,竟自早晨昏迷至现在,昏迷了一天倒像是睡了一个足觉。原本也是,张君宝自前日便未曾憩息,昨日又与老顽童耍了一整夜,铁打的汉子也是经受不住。况且与卫天望过招之时曾受伤淤血,今又遭宫无继掌力侵蚀,伤上加伤。若非张君宝九阳内力护体,绝难此刻便能行动自如。 张君宝下得马车来,但见这白玉山庄,青瓦白墙,掩映山林,鳞次栉比,如一幅浓墨山水。张志敬见此,略一捻须,念到: 赏心谁家院,墨染奈何天。 偶得幽闲境,随忘尘俗远。 第三十九章 第五回 白玉山庄 引出迷章 白玉山庄的管家白福前来招呼,言语说这白玉山庄分内庄和外庄,内庄正有事务,嘈杂烦扰,于养伤有诸多不便,随将张君宝、张志敬等安排到外庄休憩。 白玉山庄占地汜博,仅外庄就有三进院落之多。这外庄虽不是雕梁画栋,却也有碧瓦朱甍,阶柳庭花。 张君宝遥见内庄之中红灯高挂,知晓乃是少庄主婚事将近。自己乃是外人,不便相扰,便随白福在外庄二进院里面住下。未几便有小丫鬟端进来吃食,两荤两素,外加几碗米饭。屋内摆设考究,就连盛饭的碗儿碟儿也是汝窑定制,淡青色釉,莹润温雅,握在手中竟如青玉一般,剔透着斑斓光泽。 李志然见到饭食最是开心,端过一碗米饭先行开吃。张君宝也觉得腹内空空,待要坐下,忽听叩门声响,管家白福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女子,一袭纯白罗衫,浑若冰雪。那女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天生丽质,如姑射神人焉。 白福说道:“这位是我们白玉山庄的少夫人,听张大爷,陆大爷言语,张少侠之伤乃是为了救我家少主人所累,少夫人知晓后甚是不安,亲自下厨熬好了参汤,特意来向张少侠致谢。” 那女子端着一个碳笼,里面尚煨着火,打开来取出一捧瓷盅,乃是一盅参汤。女子放下碳笼,敛衽行了一个万福,说道:“小女子还未过门,当称不得夫人。多谢张公子侠肝义胆,救我未婚夫婿。”说着深深一躬。 那管家白福堆着笑脸,故作愧色,说道:“小人糊涂,该罚,该罚。” 张君宝忖思不是在驿州城的时候,听薛仁义言语,少夫人被强人掳走了么?此刻怎地又好端端地出现在白玉山庄?这白玉山庄名头甚响,看来手段的确不凡。 张君宝与响少夫人初次见面,不堪受礼,忙道:“少夫人多礼了,小子不敢。” 那女子嗔怒道:“张兄弟见外了,方才说完不是夫人呢。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何须拘泥于虚文浮礼。我叫向灵瑶,你叫我向姑娘,向姊姊就是了。” 张君宝便依言叫了一句“向姑娘”,但见向灵瑶莞尔一笑,落落大方,说道:“庄中今日事务繁多,恐怠慢了客人。我就住在对面,如有需要,千万吩咐一声。”言语着一回头,又道:“云儿自幼跟随于我,甚是得力,张公子如有事宜就交给云儿去做,切莫要客气。” 张君宝这才发现向灵瑶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一身淡蓝色衣衫,淡妆浅黛,正巧笑倩兮。那云儿姑娘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微微屈膝,说道:“张公子万福,婢子云儿见过张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叫一声云儿就行。云儿的耳朵灵着呢,不论公子在屋里面还是在院子里,云儿都能听得到。”这云儿伶牙俐齿,更显得其钟灵毓秀。 向灵瑶又向张志敬,李志然一一致意,然后离去。 张君宝等用完晚餐,却未曾见到少庄主白玉沙,小厮们言语说少庄主已经醒来,只是体虚脉弱,也请了大夫观瞧,请勿多念。 未几小丫鬟云儿便进来,还拿来一身干净衣服,说道:“张公子旅途劳顿,定是累倦极了,这里有一身少庄主的衣衫,原是我家小姐做给白公子的,这里借花献佛,先给张公子换上。” 张君宝有些受宠若惊,但觉甚是不妥,说道:“怎好烦劳姑娘,只是小子素衣陋食惯了,如何穿得了这些锦衣华服。” 那云儿“咯咯”一笑,说:“公子这么客气,可叫咱们做下人的如何敢当?非是我家小姐客气,瞧公子这身衣服,若再不换,倒叫外人笑话咱们白玉山庄怠慢贵客了呢。” 张君宝低头一瞧,这件衣衫从少林寺下山后就未曾换洗,并两次受伤吐血,前襟已是团污不堪,早已结成硬痂。张君宝苦笑一下,说道:“即使如此,那就多谢姑娘了。” 那云儿说道:“婢子如何敢当这谢字呢,我就先把这谢字攒着,待会儿转交给我家小姐。我猜啊,我家小姐多半也不会要,她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若再让婢子送回来还给公子,你这谢字可就单单累得婢子跑腿儿喽。所以啊,公子可不要再说谢了。公子是贵客,咱下人能伺候公子是咱们的福分,若公子还是谢来谢去的,那就是忒见外了。”云儿能说会道,能言巧辩,出口滔滔不绝,处处透着机灵劲儿,一席话便把张君宝逗乐了。 张君宝只得说道:“好吧,拿着衣服就权且留下吧。” 云儿姑娘依旧歪着脑袋,盯着张君宝,“咯咯”不停,却并不放下衣服,说道:“张公子能体恤咱们下人,是咱们的福分。只是,公子就这么换上衣服了么?”云儿拿两只眼睛勾着张君宝,嬉笑不止。张君宝非但不觉得她过分,反而觉得云儿无比的可亲。云儿上前拿手捻了一下张君宝沾上血污的头发,说道:“公子还是先洗个澡吧,去去风尘。待会婢子伺候公子梳理一下头发。” 张君宝不觉无措,说道:“云儿姑娘所言极是,若不梳洗一下,倒是糟蹋了这么好的一身衣裳了。” 云儿说道:“谁说不是呢,若是被我家小姐看到,这身衣裳沾满血污,指不定有多心疼呢?这可是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呢。虽说送与了公子,可终究是小姐的一番功夫呢。这虽是燕燕于归,娘家是管不上婆家的事情,但看到衣服蒙受了冤屈,终究还是会心疼的哟。”云儿一口蜀地软语,教人听来很是受用。云儿又道:“左近的房间乃是小姐沐浴之用,就请公子去梳洗一下吧。” 张君宝不觉略窘,说道:“你家小姐沐浴的房间我怎好去亵渎,打盆水来,我简单洗漱一下即可。” 云儿嬉笑道:“公子可害羞了么?我家小姐又不是住在里面,仅是沐浴之用而已。适才小姐还吩咐要好生照管公子,公子若是不依,倒显得云儿怠慢公子了呢。公子到了这里,就客随主便好了,不费事的。”说着便扯着张君宝衣衫,去左近房间沐浴。 张君宝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跟随云儿姑娘出来。 云儿出了房门,向左一拐,进了外庄的三进院落。这进院子与适才的院子一般模样,进了一间屋子,却见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进门就见两道大屏风,屏风侧有两排长条雕花几案,放置著几套内衫,显然是云儿姑娘准备妥当。屏风后面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里面蒸气慢涌。木桶旁的花几上摆放了毛巾,皂角,各种物件井然有序。 张君宝想到本来在少林寺,茅椽蓬牖,瓦灶绳床,若要沐浴便去上沐间拎一桶凉水即可,哪里想得到洗个澡竟有如此繁琐,颇有局促不安。更是从未被人伺候过沐浴,不觉脸已赤红,云儿姑娘瞧出端倪,抿嘴嬉笑,说道:“公子慢来洗漱,若有需要,吱唤一声即可。”言毕退出房间,悄然关上房门。 第四十章 跳墙和尚 张君宝久未沐浴,身上已然有酸臭之味,便除却衣服,泡在木桶之内,顿觉无比畅然。张君宝静下心来,忽听隔壁有人言语之声,起初尚不在意,未几那言语之声却愈发清晰入耳,不由得屏气静听。 先是一男子声音说道:“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最是清楚,这伤非是草药能医,又何必多费周折。”听声音略显沙哑,似是白玉沙。 另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少庄主岂可如此轻生?老庄主对少庄主寄予厚望,往后白玉山庄上下全要仰仗少庄主一人,生死大事岂可儿戏?”这声音张君宝亦识得,是白玉山庄的管家白福。 又听白玉沙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俗人,岂可逆天而行?” 白福道:“唉!少庄主如此听之任之,非我山庄之福啊。少庄主此次去少林寺,不知无相禅师可有甚么法子么?” 白玉沙道:“这寒毒乃是胎里出,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此次虽是见到恩师,但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爱莫能助。” 白福言语哽咽,说道:“少主命苦,自降生便是历经磨难。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逃不过这多舛的命运。” 张君宝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怪不得白玉沙竟然抵受不住潘无涯轻描淡写的一掌,原来是他久经寒毒之故。 时下人们崇佛,孩子生病便去拜佛祈祷。若是并非什么大病,只是体弱,但经算命的占卜之后,认为这孩子不好养活,或有什么“克父克母”等无稽之谈,便将孩子送到寺庙中寄养,当个“跳墙和尚”。以求为孩子消灾却病,祈祥解厄。白玉山庄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若要送子入庙寄养,自然是选最好的寺庙,最好的师父。故拜在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的门下也是顺理成章。 张君宝不期白玉沙竟有如此经历,当真是命运多舛。 又听白福说道:“少庄主这寒毒年深日久,已入肌理,寻常药物自是难能拔除。老奴想起若年之前,有一位神医窦先生曾言语说,这寒毒须是由内至外,由根至表方可拔除。老奴忖思,若是去求方丈传授一门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此毒恐能根祛。” 白玉沙道:“话是如此,我师父无相禅师一身玄门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却还于我这寒毒毫无办法。那玄门内功,若无三五十年勤修,难能有所建树,我这身子怕是等不到了。若是觉远师傅仍在,减轻一些寒毒发作之痛楚,我也就得偿所愿了。只可惜,觉远禅师宅心仁厚,竟溘然圆寂……” 张君宝忽听到他们言及师父觉远禅师,便不由得更是细心聆听。 白福道:“即是如此,想必是觉远禅师所修习的内功心法卓殊不同,与无相禅师的内功心法有别,竟然与少庄主这寒毒如辨证施治一般。少庄主可再去求方丈,得传觉远禅师的内功心法,这寒毒不就可解了么?” 白玉沙道:“缘法循道,厚德事成,当是我命蹇时乖。月余前我邂逅觉远师傅,却见他身披锁链,肩担铁桶,乃是领受失书之责。觉远师傅所修习的内功便是那失书之中所记载的秘法,称作《九阳真经》。觉远师傅见我寒毒愈甚,曾用内功助我祛毒,并传授于我几句口诀: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后身能从心,由己仍是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分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白玉沙默默念了一段口诀,又道:“觉远师傅曾言语说,未知这口诀能否凑效,若然凑效,便再行传授以下口诀。我便依此口诀,运功行气,正如福伯所言,甚是辨证施治。岂知此次去少林寺,竟然与觉远禅师缘悭一面。” 张君宝与这口诀熟记于心,细听之下,便知无假。 又听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有句话老奴揣测已久,不知当不当讲。” 白玉沙道:“福伯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是看着沙儿长大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管家白福道:“觉远禅师已然圆寂,但其尚有一个徒弟张君宝,想来那张君宝定得传觉远禅师的秘法。不如去求张少侠,让他告之余下秘诀,少庄主身上寒毒岂不可解?” “不行,万万不可。”白玉沙说得斩钉截铁。 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这却是为何?天堂有路,生门难求,少庄主这寒毒既有祛除之法,何故要痛心舍却呢?” 白玉沙慢慢说道:“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人生在世岂止是为了苟且偷生。况且福伯只知这其一,却不知这其二。觉远师傅三年前不慎丢失这《九阳真经》的秘法,尚未引人在意,只不过领责担水而已。可几日前,昆仑三圣何足道前来挑衅少林寺,觉远师傅展露神功,无人不被折服。张师弟小小年纪,更是力挽狂澜。这《九阳真经》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江湖上多有蝇营狗苟之辈心怀觊觎。张师弟年纪尚轻,且无江湖经验,好多人便打上了张师弟的主意。武学一道,进无止境,饶是那潘无涯竟也起了贪婪之心。此时我若开口向张师弟求那祛病秘法,不是为天下人耻笑我白玉山庄觊觎人家的《九阳真经》了么?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岂可赧颜苟活。”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这声音听来颇生疏。那声音又道:“沙儿好男儿气概,不愧我白俊卿的儿子,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好!好!!” 张君宝一听,原来是白玉沙的父亲,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 又听白玉沙说道:“孩儿见过爹爹,听福伯说爹爹最近闭关颇繁,那“紫阳大法”可有进阶?” 白俊卿道:“唉,我武功再好又能怎么样?传不得半分与你。”听其言语戚戚,不胜伤感。“爹爹这武功,越是往后,越难进展。这三年来,竟毫无进阶。近几日颇有参悟,是以每日闭关,加以勤修,希望这紫阳功能助你驱除寒毒。” 白福道:“是啊,老爷这几日在密室清修,每日仅有半个时辰出关,端的是辛苦。” 白玉沙道:“爹爹为了孩儿如此辛苦,叫孩儿如何回报?只是……孩儿说句不孝之言,孩儿能多活这几十年,已属侥幸,不敢再有更多企盼。昔日在少林寺,师父教导犹在耳边,山有高低,树有高下,命里如此,何须强求?” 白俊卿道:“如果有一天,等你也做了父亲,你就会明白爹爹的心情。如果能解你身上之寒毒,即便是将整个白玉山庄送将出去,也是值得。” 张君宝听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心想,原不曾想师父传授的这修身的法门还能驱除寒毒,即使如此,送与他又有何妨。只是那白玉沙性子刚烈,如若誓死不受,当想个别的法子。 又听见白俊卿为了祛除白玉沙的寒毒,煞费苦心,宁愿舍下全部家业,父爱如山,舐犊情深。而自己自幼无父无母,初感父爱如此,不由得心绪荡漾,仿佛看见寺院里的“跳墙”仪式: 少林寺的僧众们用完斋饭,列队两边。朦胧中仿佛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步上殿来,设供焚香。先给佛祖敬香,又给方丈,无色师叔,无相师叔一一叩拜。师父觉远即将原来所挂之“锁”上的三枚小铜币用剪刀折下,又让自己用父亲用新买来的扫帚、簸箕的打扫一下大殿。 张君宝将供桌前地下的高香包装纸和香灰一一打扫干净。然后,两旁僧人扭起一块红布,自己披上新做的僧袍,站在底下,面朝殿外。这时,师父觉远又走过来,说道: 自小多灾害,父母担惊骇。 自许入空门,全恁佛爷带。 前殿不打扫,后殿不礼拜。 脱下僧袍来,赶出山门外。 …… 第四十一章 突来的桃花运 觉远师傅说着便将手中的一大束筷子一起掷出,落在了自己头顶的红布上,这便寓意为打了一百禅杖。张君宝将身上的僧袍甩掉,大步向前跳过殿前代表庙墙的板凳,跑出了一百步远,耳后传来师兄和师伯们齐声唪诵《消灾免难经》的声音。张君宝抬眼向寺外望去,,远远瞧见自己的母亲慈祥的面孔…… 过了良久,忽听屏风外面环佩叮当,张君宝倏地转醒。原来是“跳墙一梦”。木桶内犹自蒸气腾腾,角几之上熏香蕴蕴。屏风之外的环佩叮当之声却戛然而止。 张君宝细细思索,料想定然是这几日未能好好休憩,劳累所致,竟然睡着。而屏风外侧的“叮当”之声却非是梦中之响。张君宝心下一惊,这环佩之音定然是位女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自是不便,更何况自己还在浴桶之中,身无片布。 未几,屏风外又有悉悉索索之音,并有女子诧异之呢喃耳语。张君宝心跳砰砰,待要咳嗽一下,示意有人,却见眼前一亮,一个身姿妙曼的身形陡现眼前,竟然是白玉山庄的少庄主白玉沙的未婚妻向灵瑶。 “少夫人……这……这……”张君宝心潮鼎沸,心跳急剧加快,竟似要跃出口喉一般。张君宝从小到大,从未与女子独处一室,然自己又是一丝不挂,更是窘上加窘。 向灵瑶也是忸怩不安,说道:“不是已经言语公子,下女子尚未过门,称不得‘夫人’么?” “是……是……”张君宝下颌打颤,强自运劲,硬是挤出来两个字。 向灵瑶兀自莞尔一笑,似若烟视媚行,双腮绯红,说道:“我等本是江湖儿女,少尊俗礼。即便是同处一室,若襟怀坦荡,光明磊落,便无谓外人之蜚语闲言。张公子,此言可对?” 张君宝脑内一片空白,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言语,却还似行尸走骨一般点了点头。 向灵瑶又道:“姊姊言语切直,张公子勿怪。张公子心里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一位可人儿呢?” 张君宝这才发现向灵瑶手里捏着一只金手镯儿,正是郭襄姊姊送给自己的那只镯儿。张君宝觉得脸上更热,如火烤一般,言语不出,便使劲地摇了摇头。 向灵瑶嘻嘻一笑,说道:“有道是哪有少年不多情,哪有少女不怀春?人之常情,张兄弟可不要难为情。”向灵瑶言语着,话音一转,又道:“张公子觉得我漂亮么?” 张君宝不知其意,拙笨地点了点头。 向灵瑶又道:“如若我与公子成就美满良缘,百年之好,公子可愿意?” 张君宝不曾想到向灵瑶有此一问,不知所答。 向灵瑶道:“莫不是我没有你心中的那个她漂亮么?” 张君宝大失方寸,不知如何应对。 向灵瑶说着将浴桶旁的杂物挪了一挪,竟坐在那杌凳之上,盯着那只金手镯儿,长叹一声又说道:“唉!可惜姊姊命苦,栉风沐雨却还劳而无功。” 张君宝本想着向灵瑶能速速离去,然后自己能穿衣离开这里,哪知向灵瑶竟然兀自坐下,还胡言乱语,毫无离去之意。 张君宝自然不知向灵瑶所言何意,深吸一口气,略觉战战兢兢之感稍稍缓解,便道:“向……向姑娘大婚在即,与在下同处一室甚是不妥。向姑娘若无有它事,请回避一下,小子唐突姊姊了。” 向灵瑶兀自出神在外,似是没有听到张君宝所言,双眼墓地一红,一霎间泪如珠滚,呜咽着说道:“姊姊是个命苦的人,才想着不欠别人些恩情才好,哪知总是天不遂人愿。少庄主身中寒毒,又被潘无涯拍了一掌,命以日计。他怕连累我,不肯娶我,既是不肯娶我,我又何须要他的好处?可是,我却又不能不要他的好处……” 张君宝悠忽想起适才隔壁的对话,知晓白玉沙性格刚烈,不肯受人恩惠,想来更是不会连累向灵瑶,是以不肯娶她。但向灵瑶又说什么好处,却是不解。 张君宝道:“白少庄主先公后私,向姊姊巾帼丈夫。向姊姊与少庄主情深似海,江湖上已然传为佳话。我便将觉远师父所传授的强身健体之法传授与他,助他驱除寒毒便可。介时,向姊姊依旧与白师兄完婚,岂不美哉?” 向灵瑶略一苦笑,说道:“我与白玉沙又有什么感情可言?我嫁给他只不过图他白玉山庄的银子而已。嫁与他哪有什么美哉不美哉?” 张君宝一怔,心说向灵瑶倒也直白。世人多爱财,但直言爱财者却不多见。便说道:“姊姊倒也爽快。” 向灵瑶道:“若不是姊姊非要白玉山庄的银子,姊姊又怎会冒昧地进到这间屋子里来呢?这其中原委说来话长,不足为外人道也。张公子尽管当我是伤风贪财之人就是了。” 张君宝暗忖莫非其中另有蹊跷,说道:“小子这几日听闻江湖上传言,说向姊姊原本是涪州将门之女,深明大义,又怎会是贪财……”张君宝陡地想起来一件事,前日里束文正与丐帮伍大合在驿州城的阁楼喝酒之时,束文正曾言语涪州安抚使向士璧被贾似道推行的“打算法”诬陷,身陷牢狱,喝令责偿。向灵瑶莫非就是向士璧之女?随说道:“听闻涪州安抚使向士璧身陷牢狱,被责令偿还军费,不知向姊姊与那向将军如何称呼?” 向灵瑶暮地泪如珠滚,说道:“不想张公子竟然知晓家父之事。我奔东走西,嫁与白玉山庄就是为了筹集银两,赎救我父。只可惜,白玉沙性子刚烈,誓死不肯受你恩惠,免得被别人数短论长,有辱了白玉山庄的名头。若他命不久矣,我又如何心安理得地用他白玉山庄的钱财?”向灵瑶又顿了一顿说道:“张兄弟可是真心要帮姊姊么?” 张君宝此刻才略然明白:白玉沙誓死不肯接受我的武功心法,又自知不久于人世,便不肯娶向灵瑶。而向灵瑶若不能嫁给白玉沙,便不能使唤白玉山庄的银子去就向将军。想来向姊姊此时前来定是求我将心法传授与她,先祛除了白玉沙的寒毒,便以此做交换,用白玉山庄的银子去救向将军。同样是救人,不如将心法传于向灵瑶,让她想个法儿祛除了白师兄的寒毒,再成全两人的婚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张君宝打定主意,说道:“帮人怎还有虚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白师兄本就是少林寺俗家弟子,算不得外人。只怕我若径直将那心法给他,他也不肯接受而已。须想个法儿才好。” 向灵瑶道:“张兄弟既有此心,白玉沙倒也没有看错了人。” 张君宝道:“这话怎讲?” 向灵瑶道:“白玉沙誓死不肯受你的恩惠,自是也不肯连累于我。白玉沙言语说反正他也将不久于人世,这白玉山庄多有金银,囤积颇丰,尽数送与我用。他还言语说张公子是他的同门,少有行走江湖经验,免不了被人欺瞒,不如就请张公子留在白玉山庄,也好……也好……照顾与我。”向灵瑶虽是面红耳赤,一双眸子却似坚定无比。 第四十二章 突来的桃花运2 张君宝又是脸上一热,说道:“白师兄也忒是糊涂,他那寒毒既有解救之法,怎地还?我将那驱除寒毒之法告知于姊姊,姊姊想办法帮白师兄祛毒便是,你们依约完婚,岂不是两全其美?” 向灵瑶摇了摇头,说道:“白玉沙已经写下休书,与我解除了婚约。他还将庄内财物赠予我,这份恩德,却是不可不报。所以姊姊才来求张公子,如若张公子的武功心法能救得了白玉沙。那我与白玉沙的恩情也可一笔勾销。余下的便是我欠张公子的情,便是让我当牛做马,终生侍奉公子,我也是愿意。” 张君宝连忙摇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如若白师兄能驱除寒毒,再与你结成连理,岂不是天作之合,美事一桩?” 向灵瑶一脸愠色,说道:“哼,我向灵瑶又岂是嫁不出去么?白玉山庄也不是非娶我不可,只不过给少庄主冲冲喜罢了。本来我嫁给白玉沙,便是为了白玉山庄的钱财。白玉沙要我的人,我要他的银子,谁也不亏。如今他休了我,我便不再能名正言顺地使唤白玉山庄的银子。如若能用你的武功心法医好了白玉沙的寒毒,以此为交换,我便可以使唤白玉山庄的银子去救家父。介时,我只欠张公子的人情而已。” 张君宝道:“小子孑身一人,不要什么偿还人情,我只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已。” 向灵瑶道:“张公子,你可是看不上我么?难道我真的不如她么?”向灵瑶言语之时一直摩挲着那只金手镯儿。 张君宝道:“向姊姊言重了,这可使不得,我从少林寺出来,还是戴罪之身。况且小子一无所有,从未想过立家成亲之事……” “哈哈……向姑娘做事泾渭分明,老夫很是佩服。”声音传自门外,却是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白俊卿又道:“张公子却也无须担心。如若张公子肯施舍《九阳真经》内功心法,救我孩儿,我便将这白玉山庄尽数送与公子。这白玉山庄的财物既能赎换出向将军,又能保证二位后半生衣食无忧。” 向灵瑶道:“谢白庄主成全,小女子先替家父谢过庄主。” 白俊卿道:“该是老夫谢姑娘,犬子无福,误了婚约,多蒙姑娘担待。” 向灵瑶道:“那都是翻过去的旧事了,张公子宅心仁厚,定然不负庄主厚望。” 白俊卿道:“好,多谢二位,老夫静候姑娘佳音。如若事成,明日就为向姑娘和张公子举办婚事。哈哈……”言语着声音渐远,脚步声亦远。 张君宝不知如何搭话,一时语塞:“这……这……” 向灵瑶道:“我与白玉沙本无半点感情,他娶不娶我,再作打算。倒是他寒毒愈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不如它事再议,救人要紧。” 张君宝自幼在少林寺,多有救人之心,少有成家之念,听向灵瑶一语,暗忖道:“也是,救人要紧。待我写下心法,自行离去便是。到时向姊姊便能救他父亲,至于她乐意嫁给谁,便是她的事情了。”一念至此便说道:“向姊姊所言极是,端是救人要紧。” 向灵瑶自怀中摸出来一方丝巾,自屏风外取来一杆墨笔,说道:“张公子若信得过我,你便口述,我来写可好?” 张君宝道:“向姊姊乃是巾帼英雄,为救向将军含辛忍苦,我如何信不过呢?”说完便将所知心法一一念出,向灵瑶提笔写下: “权彼来之长短,毫发无差。前进后退,处处恰合,工弥久而技弥精。彼不动,己不动。彼微动,己先动。往复须有摺叠,进退须有转换。极柔软,然后极坚刚。静是合,合中寓开。动是开,开中寓合。触之则旋转自如,无不得力。先求开展,后求紧凑,乃可臻于缜密矣。 务使气敛入脊骨,呼吸通灵,周身罔间。欲要神气收敛入骨,先要两股前节有力,两肩松开,气向下沉。牵动往来气贴背,而敛入脊骨。行气如九曲珠,无往不利。能呼吸,然后能灵活。吸为合为蓄,呼为开为发。盖吸则自然提得起,亦拏得人起。呼则自然沉得下,亦放得人出。此是以意运气,非以力使气。全身意在精神,不在气,在气则滞。有气则无力,无气则纯刚。 ……”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那方丝巾已然写得满满。向灵瑶写完,略一忖思,又在那方丝巾顶端写上“寒伤祛病杂论”六字。张君宝瞧见,道:“姊姊真是心思缜密,编个由头让白师兄依此法修习即可。” 向灵瑶写好,将笔墨收起,又将那丝巾叠好,望着张君宝,脉脉含情,类西施之容冶,演红罗之盛饰。直看得张君宝又一次满脸通红。 向灵瑶悠悠说道:“张公子,姊姊我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明示。” 张君宝道:“姊姊但说无妨。” 向灵瑶说道:我向灵瑶就算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自忖还不至于貌似无盐,东施效颦。你若娶了我,白俊卿还送了这么大的一座庄园给你,此后半生靡衣玉食,还有何求?这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难道你觉得姊姊我配不上你么?”向灵瑶言语之间,竞走近前来,全然不顾男女有别,况且张君宝尚一丝不挂。此时浴桶里面蒸气散尽,张君宝更是窘迫不已。 张君宝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直视向灵瑶的双眼,但觉口鼻之间扑来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淡淡香气,如芙蓉含芳,芝兰吐蕊,竟有一股上前抱住向灵瑶的冲动。 向灵瑶将嘴唇凑近张君宝的耳畔,耳鬓厮磨般软语道:“张公子没有答应姊姊,倒叫姊姊对公子另眼相看了,姊姊于心不忍……” 此刻浴桶内热气散尽,水已凉,张君宝却如火焚一般,满脸赤红,双目钻火,汗如雨下。饶是张君宝少经人事,却也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一个心已然“突突”到了嗓子眼,若非牙关紧闭,便欲跃出一般。张君宝脸畔被向灵瑶碎发摩挲着,奇痒无比,但脖颈僵直,却移不动半分。屋内四角处烛明摇曳,向灵瑶也似呼吸紧促,白色罗衫内一抹酥胸若隐若现。 张君宝双手探出,便欲将向灵瑶抱住…… 第四十三章 迷香 陡地,窗棂外“咳”了一声,窗棂被推开,跃进来一人。张君宝如恍然梦醒,一把推开向灵瑶。只见窗户跃进来之人一袭淡黄色衣衫,正是前几日刚刚分开的郭襄。 张君宝见到郭襄又惊又羞,竟似久别重逢一般,鼻间一酸,叫道:“郭姊姊……”待要起身,才觉此刻身无片布,旋即又羞得满脸通红。 郭襄跃进屋来,双足才一点地,便又往前一跃,冲着向灵瑶手中的那方丝巾便抓来,嘴里冲着向灵瑶说道:“好不要脸!”这一抓疾如雷电,瞬息已至。 向灵瑶也是愕然一惊,不待郭襄近身,仰身拧腰,竟向左侧移了三尺。这一招甚是飘逸轻灵,变化万方,多有“点豆”之功底。(注:点豆:轻功的一种习练方法。在起跳的地面上铺一层木板或石板,并在板上再铺一层黄豆或豌豆,用来练习轻功。) 郭襄“咦”了一声,不想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竟然还身怀武功。当下变爪为掌,向右斜斜切去,直取向灵瑶颈侧,这一招似斜却正,说正也邪,乃是其外公黄老邪所传“兰花佛穴手”中的变招。 向灵瑶也瞧出来者不善,展开小擒拿手,边守边退。郭襄本意在取那方丝巾,连出数招都被向灵瑶躲过,便再出数招“兰花佛穴手”中的精妙招式。向灵瑶左挡右闪,步法颇精,怎奈屋内空间有限,武功又与郭襄想去甚远,险象连环,那丝巾差点就被抢了去。向灵瑶也瞧出郭襄旨在丝巾,无意伤人,便大为放心,当下沉心静气,拆解了几招。 张君宝瞧着这两人交手,心里焦躁不堪,却苦于自己光着身子,无法跃出浴桶,只是连喊:“郭姊姊……向姊姊……,郭姊姊……向姊姊……”却无人理会他。 向灵瑶再接几招,愈发吃力。接招之际,陡地瞧见郭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丝手镯儿,与在张君宝衣服里发现的那只金丝镯儿一模一样。心生一计,便将张君宝的那只金丝镯儿套在自己手上,在郭襄面前一晃,说道:“谁不要脸?我自顾与我家相公在这里卿卿我我,怎还有不知趣的来抢男人么?” 郭襄瞧见那只金丝镯儿套在向灵瑶的手腕之上,虽不明就里,但也是火上心头。 张君宝见两人稍作止息,忙说道:“两位姊姊不要打啦,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话,伤了谁都不好。” 郭襄“哼”了一声,说道:“我还道你孤苦伶仃,哪知你温柔乡里醉,我怕是搅了你的好梦了吧。” 张君宝刚要说话,却被向灵瑶抢言道:“谁说不是呢,明知道人家不方便,却还闯进来,端的是少了家教。” 郭襄说话本就是带气,又听向灵瑶竟然辱她没有家教,更是火上浇油。正待发作,却觉这屋内香气有异,侧身探臂自角几之上取来一个熏炉。远闻如金柚飘香,扑鼻馥郁;近嗅却香苦酸醇,如甘松龙涎,乃是骄奢淫逸之香。郭襄将这香炉远远掷于窗外,说道:“若非为了这《九阳真经》,又怎地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你乖乖将这丝巾给我,少受零碎之苦。” 张君宝忍不住说道:“郭姊姊误会了,这心法乃是写给白师兄的。白师兄乃是少林寺无相禅师门下的俗家弟子,身染寒毒,亟待这内功心法祛毒。” 郭襄道:“白玉山庄雄霸一方,不想却用这卑鄙手段,传将出去,叫人好笑。”郭襄这话是说给向灵瑶听的,然后又冲着张君宝说道:“无相禅师门下的高徒,岂用你来传教布道。单单是白玉山庄的家传武功就强出少林百倍,白玉沙拜入少林,这其中原因,倒须考究一二。” 向灵瑶道:“你既然知道白玉山庄深不可测,又怎么会觊觎张公子的祛毒心法。如若能祛除了少庄主的寒毒,岂不是功德一件。” 张君宝在一旁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郭襄怒道:“你还算是和尚么?如若做了白玉山庄的庄主,自然是不想做什么和尚了。” 向灵瑶道:“张公子本就没有剃度,本算不得和尚。只不过他现在又有了心上人,新人胜旧人,无怪乎旧人就要怫然不悦了。” 张君宝见两人均口尖舌快,自己说是不得,说不是也不得,一时插不上嘴。 郭襄知道与向灵瑶多说无益,适才见向灵瑶躲闪之际使出的乃是川蜀一带流传甚广的“一苇渡江功”。此轻功是川蜀一带的名宿所创,但是能使到此种境界,也是得了名师指点。郭襄不愿与其纠缠,陡地出招,使出桃花岛的独门步法“灵鳌步”。脚踏反八卦,双臂内弯,手肘向前,看似鲁莽,确蕴含着“奇门五转”和“桃华落英掌”的绝妙招数。 向灵瑶认得厉害,不敢硬接,连退两步,饶是如此,手臂也被郭襄拍中一掌,隐隐生痛。郭襄却急攻不减,桃华落英掌法如落英缤纷,四面八方都是掌影,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妙在姿态飘逸,宛若翩翩起舞。向灵瑶瞧得凌乱,悠忽攻出一爪,这一爪端的高明,颇有依简破繁之妙,直取郭襄脑门。 郭襄大吃一惊,自小就知道桃花岛有一门“九阴白骨爪”的功夫,犀利无比,有口诀曰:“五指发劲,无坚不摧,摧敌首脑,如穿腐土。”郭襄自是没有见过九阴白骨爪,陡见此招怪异,又是抓向自己脑门处,极似九阴白骨爪,随不敢轻视。郭襄略一往后仰头,使出“回风拂柳”和“星河在天”,乃是脚踏斜八卦的劈空掌法,一掌劈出,击中向灵瑶臂膀,陡觉向灵瑶此爪平平,并无后劲。郭襄家学渊源,见多识广,料定向灵瑶使诈,当下变掌为指,按住向灵瑶手腕脉门。这一招指可化掌,掌可化指,指拂处若春兰葳蕤,招招凌厉,乃是“兰花拂穴手”。 向灵瑶但觉左手手腕一紧,已然被郭襄叼住脉门,紧接着臂肩一阵酸麻,被郭襄的兰花拂穴手拂中。向灵瑶知晓这兰花拂穴手的厉害,单臂被擒,右手的丝巾就要难保。索性心一横,左肩吃痛往下一抻,右手穿过左臂将肩头衣衫使劲撕裂。 郭襄本期已然擒住向灵瑶,却不想向灵瑶如此倔强不屈。只听“刺啦”一声,向灵瑶左臂衣衫被撕掉,连同腋下对襟,均被扯破。这一下来得突然,像是给外衫来了一个大开膛,里面束胸颤颤,夭桃秾李,少了几分袅袅娉娉之态,多了几分逞娇呈美之艳。郭襄一愣,想不出对方此做为何? 向灵瑶趁着郭襄略一迟疑之际,倏地收回左臂,一并将外衫尽数扯落。昔日宋人礼法规矩森严,与外人面前尚不能露出臂膀。此刻向灵瑶居然自己扯下外衫,此刻虽有一缕束胸,但一条胴体尽显眼前,很是让郭襄和张君宝以意外。 郭襄和张君宝均是一愣,向灵瑶一席胴体蓦现眼前,恁地颀长丰腴,又恁地匀称标志。显得分外扎眼。郭襄虽是女儿身,陡见此况,也是颊上飞红。张君宝与向灵瑶独处一室,已然是尴尬万分,此刻见向灵瑶仅着一缕,更是无地自容,想要别过脸去,无奈脖颈僵直,不听使唤,不能自已。 第四十四章 赤果果的圈套1 向灵瑶扯下外衫,也是略有忸怩。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终究不合时宜,不待那衣衫落地,便拧身跃进张君宝所在的浴桶之中。向灵瑶扯衣跃桶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郭襄手中空余半截衣袖,不知如何以对。 张君宝从未与女孩子有过肌肤之亲,而现在向灵瑶就曲倦在自己的怀里,火烫的躯体摩挲着自己的,张君宝几欲仙境一般。更何况向灵瑶膏腴害骨,滴粉搓酥。 郭襄瞧见此幕,更是又气又羞,蛾眉倒蹙,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紧急的梆子声音,紧接着有人喊“有刺客,抓刺客啦!”郭襄知道适才自己将那熏香炉扔出去响动甚大,想必是惊扰了巡逻打更之人。当下银牙一咬,丢下半截衣袖,跃出窗外。 向灵瑶见郭襄离开,竟也不着急从那浴桶之中出来,毫不避讳男女之别,单手搂住张君宝脖颈,说道:“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眼下公子将我的身子也看了,也摸了,那我向灵瑶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张公子你来说,你是娶我呢?还是娶我呢?”(同义选择项是现代才有的吧?不对,不对,宋朝时候就已经有了,你看看向灵瑶不就已经说了么?) 张君宝脸上如碳炙一般,浑身亦燥热难耐。如当初任督未通,九阳内力左突右撞,无处发泄一般,端地难受。又听向灵瑶让自己娶她,更是呆滞地摇了摇头。张君宝自己也说不清楚,要不要娶她。或者张君宝从没有想过要不要娶别人,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像是什么事情也记不起来了,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向灵瑶不甘心,又说道:“她就那么好么?我比她少了什么?她有的我全有,她没有的,我也有。难道我的比她的差么?” 张君宝仍是只字未进,依旧刻板迟钝地摇摇头。 向灵瑶面有愠色,柳眉倒竖,凤眼圆睁,说道:“张公子如此无情,那倒也怪不得别人无义了。” 适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白玉沙和管家白福。白玉沙一步当前,转过屏风,见此情景,忙止步,抬手挡住面侧,说道:“你们……你们……” 向灵瑶见是白玉沙,陡显得楚楚可怜,忍悲含屈状,几欲哭腔道:“夫婿就救我,张公子狼子野心,欺辱奴家。奴家的应娶嫁妆都差点被掳了去。”向灵瑶说着站起身来,踏步出来,右手里依旧捏着刚才写满《九阳真经》的丝巾。 管家白福已至花甲之年,头须斑白,眼中早已没有了男女之别,并不忌讳。白福从几架上扯下一件浴单,给向灵瑶披上,最里面嘟嘟囔囔甚么:“冤孽啊,冤孽啊。” 张君宝头脑一懵,几欲吐出血来,向灵瑶言说“张公子狼子野心,欺辱奴家”,这句话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又加上此时此景,真乃是百口莫辩。 向灵瑶本就没有受制于张君宝,边说边跃出浴桶,接过白福递过来的浴单裹在身上,然后向前一扑,倒在白玉沙的怀里。 白玉沙一脸木然,任由向灵瑶靠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张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向灵瑶径自抽噎起来,将手中的丝巾塞到白玉沙手里,说道:“奴家听张大爷言说,在驿州城是张公子救了夫婿性命。奴家感恩戴德,还熬了参汤来谢过张公子,谁知道张公子竟然瞧上奴家,心怀恶意,竟然……竟然……还想抢走奴家自青城山下求来的祛毒心法。” 第四十五章 赤果果的圈套2 这时门外又有脚步声音,走进来两位,乃是转轮王张一氓和湖州陆家马帮帮主陆全友。两人进得屋来一观,略知大致。又见白玉沙长身而立,面无表情,便静观变化。 张君宝听完向灵瑶言语,又是一怔,指着那方丝巾说道:“我怎会欺辱少夫人,这丝巾不是我……是我……”张君宝想说出这丝巾的实情,又一想,若说这就是自己口述的《九阳真经》,想来白玉沙定然不会习练,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一条生命,随住口不再言语。 白玉沙仍悲愤填膺,怒道:“张君宝,枉我与你同门一场,不想你竟然如此险诈,欺人太甚,在我家竟然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张君宝有口难辩,羞愧难当,才一张口:“我……我……”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玉沙将那丝巾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伤寒祛病杂论”。白玉沙一转身,将丝巾与张一氓和陆全友一一看过,又道:“我自幼招染寒毒,百药莫效。蒙向小姐不弃,自川蜀一带广访名医,得此《伤寒祛病杂论》,是否凑效,且待观瞻。不想我这张师弟竟然……唉,真是引狼入室。” 白玉沙冲着张君宝戟指怒目,又说道:“张君宝,我且问你,这《伤寒祛病杂论》可与你有半点关系?” 张君宝如堕冰窖,绝望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关系。” 白玉沙道:“好,此间事情已然明了,我未婚妻向灵瑶受你欺辱,这笔账你倒说说该怎么算?张大侠,陆帮主,两位千万要替我这久病将亡之人做主啊。” 张一氓和陆全友对视一下,也不明就里。看张君宝年纪尚小,老实巴交,不似能做出此等轻薄下贱之事。然事实胜于雄辩,屋内状况一目了然,恁是不相信也没有半点理由反驳。 向灵瑶见白玉沙出言决绝,忙立身抹掉眼泪说道:“我一弱小女子,千里投亲,无着无落,不想有此遭遇,该是我命苦。我既与张公子有了肌肤之亲,便不能再做白玉山庄的少夫人了。白玉山庄独秀武林数十年,说话掷地有声,想是白日里奴家唐突了张公子,还望少庄主顾及同门之谊,宽大处置则个。” 向灵瑶话里有话,她说“白玉山庄独秀武林数十年,说话掷地有声”便是暗指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答应她的话,“若取得了张君宝的《九阳真经》便以整座白玉山庄相赠”。白玉沙又如何听不懂呢?这《九阳真经》便是《伤寒祛病杂论》,两人自是心知肚明。适才白玉沙在隔壁故意大声讲话,说自己寒毒非《九阳真经》不可,乃是做戏,做给张君宝听的。 白玉沙嗤笑一声,说道:“好,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倒是我白某人福薄了。白某人恭喜两位百年好合。” 向灵瑶道:“少庄主果然大度,也不枉奴家在川蜀苦访名医,这《伤寒祛病杂论》就送给少庄主,以表奴家歉意。” 白玉沙哈哈一笑,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两位佳偶天成,不如就今日好了。我这宅院还算齐整,连同后院珍宝无数,尽数送与张师弟,敬为新婚贺礼。” 此言一出,张一氓和陆全友均是一愣,送礼也没有这么豪爽的啊。白玉山庄富可敌国,珍宝奇玩不计其数,此刻说送人便都送了人了。老管家白福擅抖着双手道:“少爷,这白玉山庄怎可……” 白玉沙不耐烦地打断管家白福的话,说道:“有何不可?这地方我嫌脏。”白玉沙说完转身而去。白玉沙走到门外仍不忘叮嘱管家白福,说道:“张师弟与向姑娘今日大婚,庄内所有应用之物尽数转于张师弟使用,以后这山庄就是张师弟的了。福伯,你也老了,就在这庄子里养老吧,相信张师弟和向姑娘不会赶你走的。” 管家白福一脸诧异,但还是应声答允,并示意小厮去张罗。 张君宝若是在平时,岂能瞧不出这其中的猫腻。白俊卿答应拿到《九阳真经》之后,就把整座白玉山庄送给向灵瑶。可白玉沙并不知道此事,因为白玉沙曾言宁死也不肯学张君宝的《九阳真经》。此刻白玉沙拿到被向灵瑶更名的《伤寒祛病杂论》便答应将整座庄园相赠,若非早已知情,岂能与向灵瑶一唱一和地这么默契。 然而张君宝此刻早已头昏脑眩,话都言语不出来,又岂能察觉这其中曲折。 第四十六章 讨债的女人1 白玉沙刚一离去,便有小厮跑来,回禀管家道:“适才庄中闹刺客,现在人在前院叫嚣,庄主请管家及张大侠、陆帮主过去。” 向灵瑶略一迟疑,冲着白福弯腰致礼,说道:“福伯万福,少庄主的话可做数?” 白福说道:“少庄主一言九鼎,自然做数。” 向灵瑶道:“多谢福伯,以后小女子在白玉山庄还要仰仗福伯呢。”向灵瑶又向转轮王张一氓和陆全友说道:“既然那妖女未曾离去,还请张大侠,陆帮主一并前去相帮,莫要堕了白玉山庄的名头。” 陆全友一头雾水,说道:“妖女?刺客?莫非那小青姑娘来了白玉山庄?” 向灵瑶尚不知小青姑娘是谁,也不便多问,就道:“咱们一观便知。两位先去,我换件衣服即刻便到。”向灵瑶说着回头冲张君宝妩媚一笑,转身离去。 张一氓和陆全友也跟着出去。张君宝见众人都走了,慌忙跳出浴桶,顾不上擦拭,匆匆将几架上的衣服拿来罩上。心里还想着:郭襄姊姊怎地还没有离开?莫非是生我的气了不成?张君宝转念又一想,岂不会生我的气?着实想办法跟郭襄姊姊解释清楚才好。 张君宝尚未扣好衣衫,就见向灵瑶的贴身丫鬟云儿姑娘带着几个婢女鱼贯而进,托着几件衣裳等用品,任张君宝怎么说辞都不放张君宝出去。 张君宝越是着急,云儿越是横竖拦着,最后云儿姑娘看出张君宝极是担心,便说道:“张公子还是莫要去前院,郭女侠此刻还在生公子的气,公子爷此刻去了,也淘换不来好面色。郭女侠系出名门,不说郭靖郭大侠誉满天下,单单是一个丐帮,我们也惹不起。白玉山庄不会把郭女侠怎么样的,公子爷还是不要担心了。” 张君宝一怔,说道:“向姊姊知道适才那人是郭襄姊姊?” 云儿嘻嘻一笑说:“当然知道了,我家小姐临去特地叮嘱了的,就是不让公子爷出去而已。适才我家小姐手中的金镯子儿内侧刻着一个‘襄’字,公子爷又称呼郭女侠为郭姊姊,那可不就是郭襄郭二小姐么?况且郭家家学渊源,名字能骗人,武功却不会骗人。郭女侠一身卓越武功,兼数家之长,我家小姐粗通拳脚,当然识得出来了。” 张君宝听云儿姑娘这么一说,也稍稍放心。 白玉山庄前院灯火通明,得白玉沙的吩咐,又燃起来十几顶大红灯笼,愈显得灯烛辉煌。院子当中站着一位姑娘,身着淡淡天青色衣衫,不施粉黛也显得窈窕动人,一脸傲气显得咄咄逼人。 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一脸善慈,正与那女子笑语盈盈地说话。不多时,只见一名下人匆匆前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这这名下人走到白俊卿面前,掀开盖布,里面金光灿灿,乃是五百两金子。 白俊卿一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姑娘远道而来,这些盘缠还请姑娘笑纳。不知这些盘资可够姑娘使唤?” 那女子都不正眼瞧那托盘,说道:“白庄主果然大方,只是小女子一向大手大脚惯了,这些银子,恐怕还是不够使唤啊。” 这女子话音未落,白俊卿身畔便有一人大声说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五百两金子。半座城都能买的下来,还不够你做盘资之用么?”说话的是温大鹏。 薛仁义也答口说道:“你这女子好不讲理,白玉山庄可不是任人撒野之地。你来这里讨些盘缠,舍于你百两银子尚自嫌少,这五百两金子,兑换成银子有几千两之多了。怕是你背都背不动。今个少庄主大喜,不堪与你胡搅蛮缠,若再不识趣,定然叫你好看。” 那女子不依不饶,说道:“素闻白玉山庄的庄主侠义心肠,有求必应,区区点盘缠,白庄主就这么舍不得么?如此看来,须当不得这有求必应四个字了。” 温大鹏按捺不住,说道:“啊呸,这还叫区区点盘缠么?白庄主,何须与她纠缠不清,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白玉山庄不是好惹的。” 白俊卿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忖思,本想看这女子穿戴不凡,舍与她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了,却不想她这么难以打发。白俊卿向身边诸人略一摆手,稍稍压言,说道:“承蒙江湖上朋友抬爱,瞧得起白玉山庄。如遇到落难之人,总要帮上一忙。‘有求必应’倒也是抬举白某人了。如若姑娘还嫌少,想必是姑娘是有急用之处。不如就请姑娘说出个数来,若是白某人能帮得上,一定是不会推却的。” 那女子说道:“还是白庄主心胸宽广,舍得这万贯家财。适才这位仁兄说的极是,别说将这金子兑称银子我背不动,单单是这五百两金子,我若背在身上也是不妙的紧呢。” 温大鹏“嗤”了一声,说道:“算你识趣,这金子可沉着呢,怕是你得雇个镖,押走才行。” 那女子不理温大鹏,继续说道:“这白玉山庄名震大江南北,想必是宝物多多。这许多金子带在身上也甚是不便,不如折换成红货。小女子也不苛求,就依这山庄的名字,求一件玉器,请老庄主见赐。”(红货:走镖的暗语,多指珠玉细软,奇珍异宝等。) 温大鹏不待白俊卿言语,便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给你少了你嫌少,给你多了你还嫌带在身上累赘,你把白玉山庄当成什么地方么?” (刚出差回来,孩子又住院了,实在是没空写,请各位看友多多包涵,日后一定补上。q群不变:650597102,欢迎各位看友前来讨论,并谢过各位朋友的关心,这里一并回复,谢谢。) 第四十七章 讨债的女人2 适时管家白福也来到了前院,看到眼前情形,冲着那姑娘一拱手,说道:“这山庄虽然叫做白玉山庄,也不是白玉砌成。虽有家私千万,却也非不义之财。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古以来无有讨要红货做盘资的道理。姑娘这般欺人,实属无理了。” 那姑娘道:“反正你们人多,总有说辞。只不过今天本姑娘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这金子也忒是沉重,奴家可是当真搬不动呢。” 温大鹏道:“你当这白玉山庄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我看就是缺少家教,快将你的师承门上道来,免得我失手伤了你,倒叫你的家人寻不着你。若是寻不着你,可就着急的很呢。” 那姑娘道:“哼,你不用变着法儿问我的名字,我就不告诉你。反正我说了,你们也没有听过。你们没有听过就不知道真假,就算我随便编个名字说出来你们也分辨不出来。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说,免得我说将一个出来,指不定你们会有人说我撒谎。温寨主你来说一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那女子软语浓浓地说着,说到“会有人说我撒谎”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地指着温大鹏。 适才庄中喊闹刺客,温大鹏第一个就到了前院。那时温大鹏就问这小姑娘姓甚名谁,可这小姑娘偏偏不说,只是绕着弯儿嬉笑,气得温大鹏直跺脚。此刻白庄主以及众豪客都在眼前,碍于面子,不便发作。嘴上说着要教训教训这女子,心底却一直在嘀咕,众人面前能少出手还是少出手的好,能来白玉山庄叫嚣的人,必定不是凡类。 白俊卿不疾不徐,说道:“姑娘莫要生气,近日庄中喜事连连,上门便是客。姑娘若有求,我自当应允之。只不过白福说的没错,江湖规矩依此,如若姑娘有据有依,老夫自当竭诚侍奉。”白俊卿话虽然含蓄,那姑娘与众人均自听得明白。白俊卿的意思是说:“你这般上门无理取闹,总非是来玩儿的,定然是有所图谋。若来寻仇,那就亮出万儿盘道盘道。若仅是求财,那也要摆出个理由,好让众人信服。” 那姑娘道:“白庄主以礼相待,大出我的意料。即使这样,小女子也不是不懂事儿。这一条红缨穗儿,庄主可认的?”姑娘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件红色穗儿,乃是绸丝绞着金线裹成,拿银丝紧束着,端的精致无比。 管家白福向前,接过那红缨穗儿,仔细观详了几眼,回头冲着白俊卿点了点头,又冲那姑娘说道:“少夫人能平安抵庄,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薛仁义的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来,他从涪州护送向灵瑶回白玉山庄,中途生出天大的乱子,向灵瑶被人劫持,留下言语说要来白玉山庄置换信物。薛仁义悲愤难耐,自戕一根手臂,不想回到庄中却发现向灵瑶已经被人安全护送回来。又加之庄主白俊卿正在闭关的紧要时刻,极少出关,这置换信物一节还没来得急与白俊卿言语。 白俊卿也道:“姑娘好手段,即是如此,鄙庄上下应对姑娘的要求有求必应。”白俊卿说完,冲身边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便即跑步而去。 那姑娘拍着双手,说道:“好,好,白庄主好一个有求必应。” 未几间,那小厮又碎步前来,手中托着一个捧盒,打开来,里面是各式样的玉器。有形如鹅卵大小的手把玩意,有耳嵌双环的尺高玉瓶,有手掌大小的盘龙玉佩,还有两件玉佛,一对玉镯。看成色纯白如脂,剔透莹润,都乃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那女子踮起那只尺高的玉瓶,在手里翻转把玩。众人瞧得真切,这只玉瓶,无半点沁色和绺裂,滢滢放着宝光。 忽听“呯”地一声,那只玉瓶掉在地上,磕在坚硬的花岗岩地砖之上,摔得粉碎。 众人均是一阵惋惜之声。那小厮更是双腿打颤,托着捧盒,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温大鹏几欲跃起,说道:“那件玉瓶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千金,难道你不识货么?怎地就给摔了?我看你就是诚心来闹事的。” 白俊卿冲那小厮摆摆手,说道:“若这几件玉器都不合姑娘的心意?却不知姑娘到底想要何物?” 那姑娘说道:“这些俗货遍地皆是,还不扰本姑娘特意跑上一遭。我所说的乃是一件‘纹章’模样的白玉,这玉须有‘九白’之成色。” 温大鹏说道:“你这妖女胡言乱语,适才的白玉明明都是极品成色,甚是罕见。还从没听说过什么‘九白’成色。你莫要再妖言惑众,坑诳于我等。” 陆全友也暗自忖思:这“纹章”二字源自番邦,乃是家族或者帮派的识别标志。类似于中土门派的信物。如沅州虎威镖局的镖旗,乃是一面三角小旗,黄面红色狗牙边,拿金线绣着一只老虎头,江湖上见到此标志,极少有人敢去招惹。又如前些年盛极一时的铁掌帮,其信物就是一只铸铁手掌。这铸铁手掌乃是用玄铁打造,坚硬无比,掌背的水波纹乃是先天铸就,数量极其有限,非寻常铁匠能打造出来。手持铁掌令在荆襄一带,任凭通行无阻,黑白两道,见之尽皆凛遵。时下虽然裘千仞已死,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铁掌帮的势力依然存在。 想来这姑娘所言的“纹章”就似“虎头镖旗”或“铁掌令”一类的信物。只是这女子并非前日所见的小青姑娘,适时掳走少夫人的妖女又是蒙着面纱,薛仁义未能瞧清楚面目。至于到底是谁掳走的少夫人,以及又是谁将少夫人送回的白玉山庄,却不为人知。但这女子手持那“红缨穗儿”的信物前来,定然与掳走少夫人的强人有莫大的干系。 第四十八章 讨债的女人3 陆全友正在暗自思量如何应对这女子,只见向灵瑶已然换完衣服,悄悄站在一旁。向灵瑶眼见这前院的“刺客”不是郭襄,也就不期放在心上,静立看前院的热闹。 陆全友向前冲着向灵瑶一拱手,压声说道:“向姑娘可识得这女子?” 向灵瑶盯着那女子略有忖思,有摇了摇头,似是捉摸不定。 陆全友又问:“可与前日里劫持姑娘的强人相像?” 向灵瑶说道:“奴家女儿之身,见不得打杀场面,前日里的事情,奴家都记不起来了,更是没有瞧见那强人模样。” 陆全友听此只好作罢,回首与薛仁义讲了几句耳语,立时便有十三太保中的六名好手,在前院四周暗自站定。原来陆全友本就与白玉山庄交往甚密,同仇敌忾。薛仁义视陆全友恩同再造,这白玉山庄的十三太保已俨然把陆全友当成自己的老大。 白俊卿道:“白某人不才,也略是知晓这白玉的一二鉴别。白玉以羊脂玉为贵,古传‘白璧无瑕’便是此玉。此玉产于昆仑山下,数量极其稀少,质地细腻,光泽温润,便是入土千年也不会被沁染。更有极品者,更如刚刚割开的肥羊脂肪,‘白如截肪’便是指此。至于‘九白纹章’老夫确实是闻所未闻。” 那姑娘闻听白俊卿此言,嘴角略一上翘,说道:“白庄主如是言语,那小女子也算是没有来错了地方。” 白俊卿道:“这是何意?我庄中既是没有‘九白纹章’,姑娘还为何言语来对了地方?” 那姑娘说道:“我只言语说要寻一块‘纹章’模样的白玉,想必知道这‘纹章’是何物了?” 白俊卿说道:“这‘纹章’之说,非我中原所有,老夫听闻一二,相传是色目人传入中土,做信物之用。至于是何模样,老夫当真不知是何物。” 那姑娘道:“这就是了。可是我只言语说须有‘九白’成色,却未说这‘纹章’的名字叫做‘九白纹章’。这信物的名字被白庄主一语道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白俊卿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当真了得。可是这‘九白’二字和‘纹章’二字均出自姑娘之口,非老夫所言。这信物既然叫做‘纹章’,又须有‘九白’成色,想当然耳叫做‘九白纹章’了。” 那姑娘道:“我一个小姑娘家,最不会的便是呈口舌之利了。多说无益,今日我拿不到那‘九白纹章’,我便不走了,非得搅得白玉山庄鸡犬不宁不可。” 薛仁义已经忍无可忍,怒道:“妖女口出狂言,今日看你如何得逞。前日在均州之南伤我兄弟数人,这笔账倒是要算一算了。” 姑娘道:“算账倒也算得,若不交出那‘白玉纹章’,你们不找我,我总要找你们的。只是,恐怕还轮不到你,你那点功夫自断一臂又能有多少进境。”女子说话间嬉笑依旧,但是话语却是含枪带刃,众人都知,薛仁义断了一臂,此刻还裹着纱布,功夫肯定不如从前, 薛仁义早已钢刀在手,往前一探身便要扑身而上,却被身旁一名汉子死死拦住。薛仁义气她说话无理,却也正点出了他的弱点。旁边拦住薛仁义的汉子乃是十三太保里面的老五,叫做钱飞雄,也是使刀的高手。 钱飞雄踏前一步,说道:“你这妖女说话好不自大,今日在这白玉山庄,任由你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插翅难飞了。”言语间,前院四角各自有一人踏前一步。众人都识得,这四人都是十三太保里面的好手,其中两人使剑,两人使刀,各持兵刃,严阵以待。 那姑娘左右环顾一遍,说道:“白玉山庄也要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了?” 白俊卿也瞧见向灵瑶已然站在身后,便即说道:“姑娘来得巧,恰逢此时诸位江湖上的英雄都在,我不妨先宣布一件事情。” 此时前院不仅聚集了白玉山庄的各类好手,杂役院丁等,还有转轮王张一氓,湖州马帮陆全友、彭水寨温大鹏,沅州虎威镖局孟振山,绍兴府上官红城等。众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见适才十三太保对这位小姑娘站定四角,呈围攻之势,均觉得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又一想到少夫人在十三太保的护送之下竟然被掳走,还伤了数人,致薛仁义自戕一臂,料想这女子来头不小,不可轻视。但终究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名声可不光彩。 众人又见白俊卿没有言语制止,反而说宣布一件事情,不免觉得白玉山庄顷须间丢了几分底气。 白俊卿道:“诸位英雄都是来喝小儿喜酒的,白某人在此谢过诸位。怎奈犬子福薄,与涪州向小姐悭缘一绺,甚为遗憾。犬子幼时感染寒疾,百药莫医,因此拜入少林寺门下,苟延至此。如今寒毒肆虐,侵入膏髓,愈发严重。承蒙向小姐不弃,在川蜀一带广访名医,得一本异方,专祛寒毒。老夫感激向小姐大恩,无以为报,谨将这白玉山庄,连同庄内物件一并赠予向小姐。” “啊?”此言一出,众人均是议论纷纷,这白玉山庄数十年的基业岂有说送人就送人的道理。 “白庄主真乃方外之人士,不羁名利。” “高人行事,多有琢磨不透。” …… 第四十九章 十三太保 白俊卿又道:“此间向小姐在此,白玉山庄一应事务,均有向小姐做主。至于这位姑娘是去是留,不知向小姐意下如何?” 向灵瑶向前走出一步,说道:“承蒙白庄主抬爱,还需要诸位英雄帮衬则个。” 院内那位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说道:“白庄主倒是会金蝉脱壳,此刻怕也不是易事。仙教行事,神佛难挡。向小姐可要忖量好了?” 陆全友不由一惊,说道:“当真是和那妖女是一路来的,仙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诸人之中有不少均是第一次听闻“仙教”二字,但见转轮王张一氓昐陆全友也是微微色变,也不由地暗自忖量这“仙教”到底是何门派。 向灵瑶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既然手持奴家盖头上的红缨穗儿,想来不是外人。奴家从涪州远来,还要多谢姑娘路途照顾。”说着微微敛衽,弯腰向院中的小姑娘浅行一礼。又道:“诸位英雄或许还不知道,这位小姑娘孤身前来,可不仅仅是魄力非凡。十三太保在江湖上也是掷地有声的人物,都能折在姑娘手中,传将出去,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十三太保与这小姑娘有什么猫腻呢。 至于姑娘言语说甚么‘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奴家可不这么认为。武功高低与年龄并无关系,只有强者欺负弱者,没有老者欺负幼者之说。福伯一把年纪,可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福伯与姑娘交手,别人可不会说福伯‘以大欺小’,只会说姑娘‘持强凌弱’。 这‘以多欺少’么,更是不会了,姑娘的身手了得,寻常之人还禁不住姑娘一手指点按,自是显露不出来姑娘的手段高明。薛大哥已然断了一臂了,姑娘就算再一次打败了薛大哥,也显不出姑娘的能耐来,索性多来几个人,方能让姑娘一显神通啊。薛大哥,钱大哥,这一次在白玉山庄,可不能让这位姑娘再次失望了呢。” 向灵瑶如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席话讲完,吐词清晰,铿锵侃侃,将那“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倒转着说了一遍。众人虽然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但也不无道理。 薛仁义等十三太保听向灵媱言语说“十三太保折在这小姑娘手里”,也是愤愤不平,但事实如此,推脱不得。最后又听向灵瑶言语说,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这位姑娘失望,也是暗暗授意,可别再次埋没了十三太保的名头。十三太保的诸人紧握兵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那小姑娘说道:“向小姐端的是唇枪舌剑,杀人于无形啊。也罢,白庄主既不言语,想来也在估量我的真假。说句大话,此间只要白庄主手下留情,看谁能奈何我?”这小姑娘言外之意此间谁做主倒是次要,逼迫白俊卿交出“九白纹章”才是正事。 那小姑娘说打就打,毫不含糊。陡地迈步向前,身形飘然而起,转瞬之间已然向前飘进丈余,袖中寒光一闪,一点寒星,直逼十三太保老五钱飞雄的面门。 这一招轻功使得洒脱飘逸,举手投足间不见拧腰顿步。真如《洛神赋》中所言“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张一氓和陆全友等也是擅长轻功的行家,见这小姑娘动则无常,进止难期,也是暗暗称赞。 十三太保的老五钱飞雄虽然排行第五,一身修为也不可小觑。弯刀一转,自下向斜上劈出,到了中途,手腕一抖,幻化成团团刀影,包裹全身。 只听“叮当”一响,这小姑娘手中的寒星点在钱飞雄的弯刀之上,却欺身不进去。这小姑娘的身形一顿之余,十三太保的其他四人分从四个方向已然袭来。两柄剑分别抖出数团剑花,从左上和右上罩来。两柄刀划出两圈刀光,分别从左下和右下拦住。 钱飞雄和另外“两柄剑”、“两把刀”这五个人,形同一张网,一动皆动,互为增力,往复牵制,周而复始。竟是非常高明的阵法。 陆全友不禁“咦”了一声,十三太保的武功路数他最是清楚,虽属一流的好手,但终究非一代宗师,无大家风范,仅凭一技之强,而跻身十三太保。而此刻这五人配合严丝合缝,密密匝匝,无比融洽。 那小姑娘也瞧出厉害,不再强攻钱飞雄。但她并不回御,竟揉身再攻右上的团团剑花,乃是以攻为守。 待小姑娘攻到右上,右上之剑光陡然一顿,撤回半步,依旧是团团剑光护住左右,全是守招。此刻钱飞雄的刀也袭到了那小姑娘的背后,那小姑娘攻势不断,手中寒光一分为二,既攻右上之剑,又抵身后钱飞雄的弯刀。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钱飞雄这五人乃是有备而来。五人脚踏九宫格,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进退有序,乃是合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更且五人均晓得这姑娘的厉害,便如剑法之中的“黏”字诀一般,死死地“黏”在这小姑娘的前后左右。 兵法有云:欲谋疏陈,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人和;任你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对手有的放矢。十三太保这阵法若说高明,也不见得;若说厉害,也不为最,却处处克制这小姑娘的武功。 张一氓,陆全友等也已瞧出其中端倪,十三太保之中的这五人,若论武功,非是顶尖,但个人的武功路数相互糅合在一起,却又是威力倍增。 场院之中,小姑娘东窜西飘,如一只花蝴蝶来回穿梭,若无法挣脱这五人用刀剑织成的网。瞬息之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这姑娘已经走过三十多招,却还是无法冲出重围。 这五人中使出十招,倒有九招是在防御。这姑娘虽是无法冲出包围,却还一时不致落败。再过十余招,这小姑娘倏地变招,脚下步法不停,依旧击东袭西,手上招式却放慢,不再以攻为守,而是半守半攻。 十三太保中的这五人的轻功不如这小姑娘,这一来包围圈便是越来越大。再过十招,阵法滞缓,钱飞雄等已不由自主地出了攻势。这小姑娘瞧准机会,寒星再次爆起,钱飞雄和另外“一柄刀”的肩头竟已见红。 “静动相生,驰张有度。”场外传来一句,却是白俊卿在言语。 场中五人听闻此音,步法均是一谨,又变换招式,只守不攻,又将包围圈逐步缩小。 场外诸人瞧得明白,这五人的武功与这小姑娘相去甚远,若循迹阵法,进退按序,尚能自保,若贸然出招转守为攻,便被这小姑娘寻出破绽,连连失利。 第五十章 血祭白玉 这小姑娘也是聪明,知晓这阵法乃是得高人指点,便放慢招式,诱敌深入,迫使这阵法缓了一缓。这小姑娘一袭得手,便纵身跃出圈外,说道:“难怪十三太保这么胸有成竹,原来是白庄主指点有方。这阵法暗合九宫八卦,端的是高明的紧,只是你们习练尚疏,不足为患,再过十招,胜负便分。” 那小姑娘守住身形,众人便瞧清楚其所用兵刃乃是一对峨眉钢刺。众人与薛仁义瞧得清楚,与前日在驿州城的小青姑娘所用兵刃一模一样。 薛仁义一脸怫郁之色,又听这小姑娘此一言,脸上又惊又羞。返回白玉山中的路上,他已将均州之南所遇仙教的情形与众人讲了一遍,虽然没有瞧清那妖女的武功路数,大致情形还是让众人唏嘘不已。十三太保诸人略一商计,情知自身武功与那妖女相去甚远,左右商议均是无果。待到庄中,管家白福却好似未卜先知,取来一方牛皮卷子,卷上刻画有九宫八卦之形,言语说:“妖女轻功不凡,若一对一,端的不是对方低手,若对方再来犯,便以此阵应对之,尚可纠缠一阵。”福伯不懂武功,这当然是庄主白俊卿授意的。 十三太保众人临时抱佛脚,演练一阵,顿觉此阵法衔环相扣,奇妙无双,因此使将出来,信心百倍。然此刻被这姑娘连伤两人,又一语道破,不免生了三分怯意。 钱飞雄虽已挂彩,庆幸都是皮外之伤,大吼一声,说道:“姑娘武功高明的紧,我等职责所在,还要再次冒犯了。”言毕五人又从五个方位袭来。 十三太保的这五人幸得这一时喘息,又听白庄主言语“静动相生,驰张有度”指点,凝神守意,此次依旧只守不攻,静寻对方的破绽。 那小姑娘却一反常态,左手一抖,收起一枚峨眉钢刺,右手持单刺迎上。身形飘起,却比刚才快了数倍。 白俊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薛仁义尚未瞧得明白,钱飞雄已然被那小姑娘拍了一个筋斗,踉跄后退了三步,持刀之臂被洞穿一孔,汩汩流血。另外“两柄剑”,持剑之手,虎口处滴血连连。“两柄刀”更是不乐观,刀垂在地上,手臂已然是抬不起来。这一变化倏忽无常,快如雷电,让场内的五人猝不及防。 陆全友与张一氓、温大鹏面面相觑,心里已然明了:按常理来说,峨眉钢刺乃是成双的兵刃,单手持刺必然比双手持刺威力减了不少,若非这小姑娘已经胸有成竹,又岂会收回一柄钢刺?适才其言语“再过十招,胜负便分”乃是好言提醒,当属她心存善念,伤人却未伤命。 那小姑娘,掏出一块桃红的帕子出来,拭掉钢刺上面的血迹,说道:“白庄主,现在相信我不是假的了吧?那‘九白纹章’还是让我带回去吧。” 白俊卿说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何来真假之说。庄中无有‘九白纹章’,姑娘这般乃是枉费口舌了。” 那小姑娘颜色一变,怒嗔道:“好……!眼下该说我的我也说了,该示显的我也示显了,当留情的我也留情了。白庄主若还是置若罔闻,可不要怪本姑娘不讲情面了。” 白俊卿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任凭你一身所学高过别人,便能为所欲为了么?白玉山庄可不是任人撒野之地。” 白俊卿话音未落,那小姑娘陡然向左飘了数步。欺近适才那“两柄刀”的身边,双手一抖,峨眉钢刺攥在手中,接着往上一扬手,便即移到了“两柄刀”的身后。那“两柄刀”持刀之手臂已然受伤,无力反抗,陡见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颈部一凉,热血喷涌而出。这“两把刀”对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倒地身亡。 薛仁义眼睛已经血红,不想这妖女竟然对已落败的两名兄弟陡下杀手,猛地擎出单刀,乍然而出。钱飞雄尚在院中,比薛仁义离这姑娘要近一些,心恐薛仁义不敌,便急忙抢在薛仁义前头出招,先奔这小姑娘而来。 适才五人依照阵法,严防死守或还能支撑一二,此刻贸然抢攻,又岂能是那小姑娘的对手。小姑娘的钢刺与钱飞雄的弯刀才一接触,便即后退。这一照面,钱飞雄的左肩和右胸便被刺出两个小洞。钱飞雄如疯了一般,喉咙“嗬嗬”低吼,不顾满身鲜血,仍扑身向前。 那小姑娘似是不愿沾染其身上的血迹,连退数步,退到院子右侧。钱飞雄刀法紊乱,不顾中门大开,一跃扑来。那小姑娘纵身而起。 适时院子右侧有一株硕大的龙爪槐树,树下几个小厮挂完树上的大红灯笼,便在树下观看院中打斗。其中一名小厮离得近一些,那小姑娘身在空中,用脚在那小厮头上一点,便折身返回,与钱飞雄再打了一个照面,钱飞雄的身上便又多了两个小窟窿。再看那小厮,已然天灵盖塌陷,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那小姑娘一折返,薛仁义也到了眼前,连挥三刀,那小姑娘连退三步。薛仁义第四刀又然挥出,只听“咔嚓”一声,乃是刀刃砍断骨头的声音。一条笼着湖蓝色衣衫的女子臂膀,连着半个肩头被砍落在地上。 薛仁义定睛一看,眼前哪里有那妖女的身影,被砍翻在地的是庄中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乃是庄主夫人的贴身丫鬟,唤作翠儿。此时翠儿瘫在地上,嘴里淌出半句言字“老爷……夫人……”便头一歪,被残肩涌出的鲜血荼蘼了头脸。 第五十一章 灯笼也能当武器 那翠儿被砍翻在地,旁侧的其他婢女惊恐不已,立时有两名婢女晕了过去,还有几名双腿打颤,哆嗦着瘫在地上。 这翠儿乃是庄主夫人的贴身丫鬟,庄主夫人一生只有白玉沙一个儿子,无有女儿,与这翠儿亲密异常,虽是主仆,却犹如母女一般。适时便有几个胆大的家丁,慌忙跑回后院,去禀告与庄主夫人。 这一变故生在瞬息之间,众人始料不及那小姑娘伤了竟然陡下杀手。张一氓,陆全友等也是跃跃欲试,暗自忖思,那小姑娘若再出手伤人,便即刻出手制止。但终究能否止住这小姑娘,确无足成把握。 薛仁义凝住心神,便是一阵懊悔,知晓自己武功与这妖女相去甚远,这般莽杀莽打只能给对方有可乘的机会。不如静观,待他人出手。 薛仁义向白庄主瞧去,只见白俊卿肩头筋脉微震,衣袖灌风,便是凝满了真气。 白俊卿也看了薛仁义一眼,似是踌躇再三,竟未出手。薛仁义心底一凉,知道若庄主不出手,想要报仇是千难万难。眼见自己兄弟接连被刺,甚是心痛,狠下心来,孤注一掷,又将钢刀提起,便要去送死。 须时,殿前环廊一阵脚步之声急急而来,乃是两个小丫鬟搀着一位妇人。这妇人端庄雍容,双眼通红,满脸恐惊之色。待到跟前,那妇人身后还一个小丫鬟,捧着一个锦团,上有各式玉佩玉牌。 那妇人抹了两把眼泪,说道:“老爷,快快停手吧,大喜的日子切莫要打打杀杀。”然后一回头又道:“姑娘若要什么‘九白纹章’自管拿去好了。”言语完一摆手,示意身后丫鬟将那锦团送前去。 那捧着锦团的小丫鬟瞧着满地的血污,甚是战战兢兢,双腿像是筛糠一样。 白俊卿看了夫人端出来的各式玉牌,怒道:“夫人糊涂。这……”白俊卿言语一般,便说不下去。 庄主夫人瞧见台阶下面的一具尸首,看身形和衣服便知是丫鬟翠儿,解落肩上云纹花绣的披风,便要给翠儿盖上,怎知脚下一个趔趄,蹲坐在台阶上。庄主夫人手撑在地上,着手处满是血污,不由得泪如雨下。 院中那小姑娘瞧见那托盘中的玉牌,随手扒拉了几下,挑出几件擎在手里,说道:“白庄主既不知这‘九白纹章’的模样,但庄主夫人却好像知得。若不然,又岂会端出这些玉佩玉牌出来,俗话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是么?” 白俊卿一脸酱紫,太阳穴高高鼓起,袍袖中仍旧鼓鼓囔囔,衣袂无风自起,乃是蓄劲待发之征。 那小姑娘言语完,停了一停,却见白俊卿依旧是纹丝不动。众人也是奇怪,白玉山庄这几年在江湖上的名头雷动,传闻白庄主一身造诣已渐臻极境,此刻见他蓄劲待发,便均都拭目以待。却又见他将动非动,似是极其为难一般。 那小姑娘也瞧出端倪,说道:“白庄主何必为难自己,不如小女子帮你一把。你这夫人自作聪明,拿些假东西胡乱糊弄。不如……不如换一个夫人也好。”小姑娘说着,袖中寒光一闪,钢刺在手,一探手便冲着庄主夫人天灵盖落下。 众人大惊,均未想到这小姑娘竟然对庄主夫人陡下杀手,待要施救,猛听白俊卿一声长啸,振聋发聩,声传数里。 白俊卿内功深厚,劲力悠长,作啸声毕,说道:“三十年了,物非人非,难道还不能放过我么?”言语戚戚,如威如慑。言毕双手一抬,廊檐下两盏大红灯笼竟然徐徐拢来。这一手乃是以内力驱使,隔空取物。眼下不乏高手,张一氓便暗忖:隔空取物自己也能办到,但如这般信手取来,还是这硕大的灯笼却是难上加难,白庄主一身功夫当真深不可测。 那小姑娘本就无心加害庄主夫人,意在逼迫白俊卿出手,见此,便收身回撤一步,说道:“白庄主肯出手便是甚好,晚辈领教了。”言毕身形甫起,动若脱兔,迅若奔雷,夹杂着寒星点点,比适才与十三太保之中的五人缠斗快了数倍。 白俊卿叱呵一声“来得好”,那两盏灯笼中的烛火不灭,火焰猛然暴涨,一团红色便冲着那小姑娘便飞袭过来。 那两盏大灯笼便是被人握在手里,也不若白俊卿这般隔空运操灵活。两盏大灯笼如两团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离得稍近一些的家丁便可感觉脸上被这灯笼所刮起的劲风割得生疼,纷纷后退。 那小姑娘穿插在灯影之中,脚不点地,一道魅影,来回穿梭。 薛仁义瞧了半晌,呆立着将单臂的钢刀垂下。暗忖,活了半生,便从未见过此种阵仗,就算自己再练上三五十年,也绝不不能到此钟境界。不由得一脸黯然。 那小姑娘用峨眉钢刺在灯笼上刺出了无数窟窿,却始终未能冲破仅仅由这两只灯笼织成的“网”。瞬息间,小姑娘已与这灯笼斗了三十余招。只听一声娇喝,寒星更甚,那小姑娘手中的两枚峨眉钢刺突地合在一起,绞成“十”字,飞旋出来。那小姑娘手中的钢刺才一飞出,只见其衣袖一闪,又是一对钢刺飞出,回旋着绕过灯笼,直飞白俊卿面门。 白俊卿自持身份,不便躲闪。便挥起衣袖,荡起劲风,将那对钢刺震偏。那对钢刺竟不掉落,回旋一周之后又飞回那小姑娘的身畔。才震落一对钢刺,第二对钢刺又至。 白俊卿瞧得明白,这钢刺并非寻常峨眉钢刺,握手之处经过巧妙打造,外窄内宽,薄厚不一,有江湖之中的“回旋刀”之妙用。第二对钢刺飞到,白俊卿便不似上次那么用劲,拿衣袖一档一拍,便将那对钢刺拍落在地上。 白俊卿经这回旋钢刺一扰,那两盏灯笼上的劲力便弱了下来。 那小姑娘接连出手,绕着那灯笼连拍数掌,只听“嘭”“嘭”两声,灯笼炸开,点点火花散落在地。 第五十二章 姜是老的辣 那小姑娘接回钢刺,双手一转,便一分为二。小姑娘双手重新各持一根钢刺,说道:“白庄主的兵刃真是卓殊不同,这灯笼若能当兵刃,岂不饿死了天下的打铁的。庄主此般莫不是为了隐匿武功路数吧?” 白俊卿尚未答话,陆全友却忍耐不住,说道:“妖女,休得口出狂言。白庄主顾及身份,不肯与你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你莫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此间高手众多,岂由你这小辈狂放。来,来,陆某陪你走上几招。”陆全友说着便要忍不住出手,张一氓也多有此意,但觉这妖女古怪万分,若陆全友不敌,自己便随时准备施救。 陆全友一言先出,其他诸人也跃跃欲试。场内血污遍地,很是血腥,除了几个胆小的家丁奴仆吓得瘫软之外,其他人反而被激起了血性。 白俊卿却突然向前一步,说道:“诸位稍安,诸位的好意,白某人心领了。此次仙教现出江湖,必将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此事非同小可,白某人舍却这白玉山庄,也是情非得已。”白俊卿言语中肯,不失英雄本色。 白俊卿又向那小姑娘说道:“姑娘是冲着白某人来的,万般事由均由白某人接下。姑娘不必再造杀孽,累及无辜。” 那小姑娘一仰头,说道:“不妥,不妥。” 白俊卿神色一变,说道:“有何不妥?” 小姑娘道:“白庄主看来还是不了解女人。无怪乎庄主少有妾室,仅生一子。这女人自然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你们男人尽管讲你们的义气,我自管要拿到我想要的‘九白纹章’。若是多杀几个人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为何不杀呢?” 白俊卿神色一禀,陡地又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我糊涂了。你既然找上门来,又岂肯善罢甘休?当时我命里如此,何须又躲躲藏藏?来来,我且瞧瞧仙教的高明手段。” 白俊卿言语之时,神情遽然戚戚,言语之中所说的“你”似乎并非这小姑娘,而是多年之前一位非常熟悉之人。白俊卿双臂一震,袍带无风自起,单手摆了一个起势,便是等那小姑娘进招。 那小姑娘叫了一声“好”,身形又然飘起,以双手峨眉钢刺,向白俊卿袭来。 白俊卿并不逞依内力之强,以一双肉掌去接那小姑娘的峨眉钢刺。那钢刺走得是轻巧路线,刺、穿、挑、拨、扎、架无比的灵活,并配合有轻妙的步法,犀利至极。白俊卿虽是上了年纪,武功却是愈发纯熟,双掌如灵龙一般活波,刚柔蓄隐,擒拿点打,无不顺应。掌法练到一定境界,能刚能柔,能钝能利。掌腕之间浑若一体,有诀窍云: 掌腕合窍,方能制人。 腕滞力拙,徒劳费神。 白俊卿出拳行掌,如鹤舞祥云;行功走架,低沉飘逸。洋洋洒洒般,令人心旷神怡,丝毫不逞内力之强。那小姑娘愈是蹿跳腾挪,白俊卿愈是显得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半点滞待,不失大家风范。 那小姑娘本就是依快取胜,二十招已过,白俊卿出掌却愈来愈慢。而那小姑娘的招式却好似受其所制,想快却快不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尽受克制。再过二十招,小姑娘的招式也渐渐慢了下来。如此一来,众人便即瞧出:那小姑娘便是出尽全力,也逃不脱白俊卿的掌影困扰。 峨眉钢刺本就是近身短打的利器,此刻却是左右不得施展。那小姑娘再次挥刺刺出,招式尚在途中,便被白俊卿一掌格挡。白俊卿随即手掌穿过小姑娘腋下,反手一拍,那一掌便夹杂着劲风直袭小姑娘后心,只听“啪”地一声,拍了个正着。 这一掌着实突然,也是避无可避。那小姑娘一个趔趄,说道:“白俊卿,你敢伤我?” 白俊卿听此一言,手下掌法便是一缓,下一招便使将不出来。心下暗忖:适才一掌,着实拍了个正着,按说这小姑娘不应这般轻描淡写地一个趔趄便能化解。莫非其有宝衣护身不成?白俊卿有此一念,出招便如虚如幻,点变拿,挡变擒。鼓起内劲一掌拍出,却是偏了三寸。 那小姑娘当是适才言语有效,以为白俊卿不敢伤害自己。而白俊卿却故意将掌风鼓将得呼呼作响,着力处却故意偏上三分。那小姑娘受劲风惊扰,衣袖鼓起,恍然后退。白俊卿却在这一瞬之间,陡地瞧见那小姑娘的衣袖之下,漆黑且泛着金丝闪闪,心中凌然一动,便即退开。 白俊卿已然瞧得明白,一个小小姑娘家绝不会穿黑色的内衣。更何况那黑色内靠如丝如玉,莹润熠熠,莫非当真是昔年西夏国的至宝“乌蚕甲”。若非如此,适才自己的一掌,那小姑娘非受内伤不可。 白俊卿一愣之间,那小姑娘又然袭来,白俊卿左格右挡,招数之间便无有之前的厉辣。再接数招,白俊卿竟然一连退了五步。 那小姑娘也觉得不妥,白庄主明明是有意想让,却不知是为何。未及忖思,白俊卿已然退到了廊亭里面。那小姑娘使出的乃是连环招式,前后连贯,依次使出。 小姑娘哪知招数尚未使完,陡然脚下石板一翻,无着力处。而对面白俊卿猛地劲力暴涨,一股大力,压头而来。那小姑娘想要跃起,却是千难万难,直堕入那坑洞之中。那廊下陷阱处的石板随即又翻转合上,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想来那石板之下乃是铁板做衬,若落入那陷阱之中,便有通天本领,也是无用了。 便在此时,从院中那株巨大的龙爪槐的树顶悠然飘落下来一人。那株龙爪槐足足有数丈之高,落下之人却是缓缓降下。落地之时,手中一根拐杖乌黑如碳,拄地时如铿金戛玉一般,竟然是镔铁铸成。 第五十三章 葵婆婆的镔铁杖 白俊卿一惊,不想这树顶竟然藏有人。又一想,适才那小姑娘年纪轻轻,轻功就已然卓尔不群,这树顶藏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待那人落下,细看此人乃是一名老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双目却是如刀如剑,冷冷森森。 那老妪冲着白俊卿说道:“你知道她是谁了?”老妪口中的“她”自然是适才堕入白玉山庄陷坑之中的那位小姑娘。 白俊卿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老妪弓着腰,有气无力,似是连话也懒得讲,却又不得不憋足了劲力来言语一番,又道:“你应该知道的,你不是瞧见那件‘乌蚕甲’了么。” 白俊卿道:“我瞧见了。” 老妪的气息虽然很弱,但是异常地悠长,说话即幽且缓,你若是从第一句听起,到了最后一句,你非窒息不可。围观的众人都已经察觉到了这老妪的诡异,也只能说是诡异。 老妪又道:“乌蚕乃是源自昆仑山的异种,养在皇宫大院之内,二十年所积累之乌蚕丝,也仅仅够织成了一件衣服。” 白俊卿道:“这乌蚕丝当真是难得。” 老妪道:“除了那乌蚕丝,那乌金丝也极是难得,乃是波斯国的进贡之品。” 白俊卿道:“确非凡品。” 老妪道:“能中了你的紫阳掌还安然无恙,便是多亏了这件乌蚕甲。” 白俊卿道:“原来如此。” 老妪道:“现在,你应该猜到她是谁了。” 白俊卿点了点头。 老妪怒目一睁,一扫懒倦,说道:“那你还敢留住她?” 白俊卿没有说话,他已没必要说话了。 那老妪也没有再言语,多说无用。 前院陡然冷了起来。那老妪缓缓将镔铁拐杖横在身前,这一下即轻且缓,却还是带起了一片沾了血的落叶。那落叶儿打着旋儿,久久却不落下。 白俊卿的袍带遽然飘起,像是陡然起了大风一般,可是前院却死寂沉沉,根本就没有风。 那片沾了血的落叶依旧打着旋儿,在老妪和白俊卿之间打着旋儿。那旋儿愈转愈快,愈转愈高,高过廊亭,朝外飞去。 在那片树叶越过廊亭的一瞬间,老妪的拐杖筱地动了。起初动得很快,像是一根轻竹竿儿,挟着风声直奔白俊卿扫来。这劲道很大,像是要把这“竹竿儿”掰弯了一般。可惜镔铁铸就的拐杖是掰不弯的。 那拐杖待要接近白俊卿身边尺余之时,倏忽间又变得很慢,很重。像是昔年鲁达的水磨禅杖担着两棵粗大的垂杨柳树一般。让人一看见就两腿发抖,想要蹲下来,想要坐下来,最好还是躺下来,再打几个滚儿,躲开那股力道。 白俊卿与那老妪已然交上了手,招式很慢。慢到两人使出来的招数都是最浅显普通的招式,这招式连六七岁的孩童都能演练。 但是围观的众人却表情凝重,呼吸都已然被两人的气势所影响。定力稍差的已然忘记了呼气,又或是忘记了吸气,直到闷得眩晕了才发觉。更有几个不懂武功的婢女,看得紧了,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老妪右脚撇步,扣步侧腰,镔铁杖飞起,双掌外翻使一招“双抄封天”。白俊卿左手拳,右手掌,上身前探,手脚齐发,以一招“左冲右踢”。那老妪再接一招“魁星踢斗”,白俊卿又以“猛虎伏案”对应。老妪使一招“拍案齐掌”,白俊卿接一招“窜步偷心”…… 二人所使用的乃是“太祖长拳”,相传此拳法乃是太祖赵匡胤所创。太祖以此拳法打下大宋的天下,后辈人敬仰之,故广为流传。此拳动作舒展,招式鲜明,步法灵活,不拘陈迹。 白俊卿与这老妪所使这太祖长拳,实看刚柔并济,虚实相间。细看却见长打短靠,行拳过步,无比滞涩。饶是如此,众人也直看的惊心动魄。 这种打法比的不是武功招式,而是内功修为。一招一式之间,均蕴含有无比强大的劲力。两人对了三十多招,便同时使出一招“翻江走海”。两人各自出掌,只听“砰”得一声,掌力着实,连廊亭的柱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白俊卿胸腹之间一阵翻腾,退了两步。那老妪仗着铁杖拄地,仅后退了一步半。众人看来,这二人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那老妪铁杖一顿,便又欲上前来过。呼听头顶一声叹息,说道:“葵婆婆,咱们走吧。”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极是矫揉。 那老妪说道:“夫人明鉴,这白老头用陷阱关了小姐,奴婢势必与他没完。再过几招,奴婢定能胜过这白老头。” 头顶那娇柔声音又道:“胜了他又如何?杀了他又如何?反正他的儿子已经走得远了。杀了他,反倒助他早日解脱,遂了他的心意。你莫要胜了他,更莫要伤了他。不如将他的儿子捉来,便有趣多了。”言毕,那个声音“咯咯”而笑。 这声音柔媚多姿,撩人心弦,比起那小青姑娘,优美更胜百倍。张一氓和陆全友等面面相觑,暗忖,这仙教门派当真是古怪之极。手段之辛辣,无以伦比。 那声音妩媚至极,院中几个小厮,均痴痴地仰张着脑袋,如痴如醉,像是被慑去了魂魄一般。至于那个声音所言语的内容,竟是半点都没有听入耳中。但觉这声音美丽至极,便是为她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惜。 那被称作葵婆婆的老妪,听了空中的言语,倏地桀桀而笑。葵婆婆的笑声干枯,破碎,如同拿破刀残剑用力刻画在砂石之上,能让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白俊卿也是一惊,倒不是因为那个柔美声音说要去寻拿他的独子白玉沙,而是因为那个柔美声音,起初还在头顶,忽地又飘左,忽地又飘右。像是一个人以绝高的轻功在绕着白玉山庄兜圈子似的。然而这个声音,语气平稳,语调巧揉,端如一平常女子和声言语一般,没有半点刻意运功提气的痕迹。 白俊卿瞧了瞧那株巨大的龙爪槐,心想,莫非这个声音源自这株树顶?除此之外,当无其他可能。 白俊卿看了陆全友一眼,陆全友会意,从腋下摸出四柄飞刀。尚未看出其如何扬手,只见四道白光分袭树顶浓密之处的四个方位。 飞刀射入树顶,却悄无声息。 倏忽之间,那个柔美的声音又从后面的内庄处传来,依旧是“咯咯”地笑着。 白俊卿和陆全友脸色一变,便知对方武功太高。陆全友左手亦扣着四柄飞刀,便是发不出去了。 葵婆婆将铁杖往地上一顿,地上青砖洞穿,入地半尺。那葵婆婆手离铁杖,就地一个“怀抱阴阳大回转”,然后冲着陆全友便是双掌推出。 陆全友与那葵婆婆相隔半丈之远,不期那葵婆婆如此自负,竟然隔空伤人。陆全友待要调息应对,陡觉得扑面一股劲风,凌厉无比。陆全友忙躬身扎桩稳住,抬头见那葵婆婆,拔起铁杖,纵身而去。 陆全友空余手中四柄飞刀,甚是尴尬。待要言语,却见白俊卿也是长身而起,一团白影,随着那葵婆婆消失之处,渐渐遁去…… 第五十四章 第六回 南丞北相 悦秋别院 张君宝被一群小丫鬟缠在房间,出去不得,心里却还是挂念着前院他们所说的“妖女”。这白玉山庄高手众多,若是郭襄姊姊逃脱不得,自己应当想办法助郭姊姊逃脱才是。 不一会儿,有丫鬟来禀告云儿姑娘,说是前院事情已了,妖女被白庄主用机关困在白玉山庄地下密道之内了。那丫鬟声音虽小,却被张君宝听得真真。云儿姑娘冲着张君宝略一抿嘴,便即离去。 张君宝权作不知,直说是困了,要回去休息。那群丫鬟知晓这位张公子得罪不得,见云儿离去,也不再纠缠,便护送张君宝回到起初的房间。 屋内张志敬正在榻上盘膝打坐,李志然却已经鼾声大气。张君宝摒退那些丫鬟,心里好一阵思量,忖思如何搭救郭姊姊,却是左右无果。 张志敬瞧出张君宝怀有心事,便起身问张君宝所为何事。张君宝正袖手无策,便将郭襄与自己分开之后,又来白玉山庄找寻自己的经过说与张志敬听。至于适才在浴室一幕,张君宝羞于启齿,便即略过。 张志敬说道:“郭靖郭大侠人人敬仰,我此般便是赶往襄阳,面见郭大侠,有要事相商。若是当真郭二小姐被困,那定然是要鼎力相救了。” 张君宝知道全真教与襄阳郭家有莫大的渊源,张志敬肯说帮忙,想来此事有望。 张志敬又道:“这白玉山庄享誉江湖数十年,非等闲之地,需要找个人来盘问一下。” 张君宝忙道:“这倒使得,咱们两眼一抹黑,若搞不明白,当真是寸步难行。”张君宝推门去外面喊了一名小厮,让其传话与管家白福,请其前来言语。张志敬则叫醒了正在熟睡的李志然,三人略加收拾停当。 不一会儿,管家白福到了门前。张君宝细问了一下白玉山庄地下密道的情况,白福知晓张君宝与向灵瑶一节,不敢隐瞒,便言语说,这白玉山庄固若金汤,庄内确实有不少冷箭暗弩,因为白玉山庄极少有人敢来招惹,所以这些机关极少使用,已然废弃多年。至于这地下密道,乃是一个地下通道,通往庄主练功的密室。那密室之内并无机关,只是出来之时要经过几道铁门,若无钥匙,确实要大费周折。 这一通讯问,管家白福对答如流,直看得张志敬和李志然目瞪口呆。两人原本以为需要擒一个庄内的小厮,拷问一下庄内的情形。眼下管家白福却对张君宝毕恭毕敬,知无不言。张志敬和李志然不明就里,一想这张君宝既能跟祖师爷辈的老顽童玩得火热,如今能让白玉山庄的管家恭恭敬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其中奥妙又岂能是我等所知,便不再多想。 管家白福言语之间,腰间露出一大串钥匙来。张君宝想这串钥匙定然有那密室之门的钥匙,只是如何才能让白福交出钥匙而不告诉向灵瑶知晓。 李志然瞧见张君宝囧色,遽然出掌,在管家白福后颈拍了一掌。管家白福应掌而倒,昏了过去。李志然取下白福腰间的钥匙,哈哈一笑,说道:“这便省却了不少麻烦事由,我等这就去搭救郭二小姐吧。”张君宝见此只好依着。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敲更之响。“咚……!咚!咚!”一慢两快,乃是三更天,已是亥时时分。张君宝半推房门,见外面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三人闪出房门,但见弯月尖尖,时隐时现,四方云扰,影影绰绰,洒落着阵阵寒意。 倏忽间,只见不远处矮墙角处院门一晃,似有一女子身形,身着黑色紧身衣,匆匆闪出了院门。 张君宝等心下诧异,暗忖此时已然半夜,怎会有女子出入。况且正门自有灯烛照亮,舍却正门不走,偏偏走这廊亭之端的偏门,必有蹊跷。 一念至此,三人好奇心大起,便悄步远远跟在后面。才出了那偏门,就见街口一个偌大的“囍”字红灯笼,格外惹眼。 张君宝环顾左右,瞥见那女子沿着灯黑处,快步急行,虽瞧不清面孔,但见那女子杨柳细腰,身姿曼妙。 那女子过了街口,便即停下,左右观瞻。不一会儿,自远处走来一人,长身大氅。张君宝映着那大红灯笼,仔细端瞧,这人却识得,乃是前日里遇到的潼川安抚使束文正。而那女子正是向灵瑶。 张君宝大喜,向灵瑶夜会束文正,必是为了搭救其父向士壁。时下,白玉山庄以向灵瑶为主,如今向灵瑶有事缠身,此时乃是解救郭姊姊的最佳良机。 张君宝与张志敬和李志然摆了摆手,略说一二,便退回庄内。张志敬和李志然不知晓庄内情形,也只得听张君宝安排行事。 三人来到前院,找到管家白福口中所言的廊亭处,左摸右看,始终找不出机关之所在。李志然搔了搔大光头,便不耐烦,说道:“庄主的密室必然是在内庄,咱们在这前院胡乱寻找,便是舍本逐末,直去内庄寻找便是。” 张志敬于庄内张望,发现内庄灯火半灭,少有护院杂役,便冲张君宝说道:“李师弟这主意也无不可。” 李志然大声附和,说道:“对嘛,与其误打误撞,倒不如直捣黄龙。” (写书不同于看书,字斟句酌,来不得半点马虎。小可更是有强迫症,有的地方感觉写得不好,会翻来覆去地修改数遍,希望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我是这样想的:宁缺毋滥,与其赶时间,赶更新,赶字数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地把文章写好。如遇不更,请多包涵。) 第五十五章 密道1 张君宝、张志敬和李志然三人从前院一直行到内庄,却连一名家丁都未发现,也是觉得蹊跷。张君宝暗想莫非是向灵瑶为了方便进出,支开了庄内家丁?若是如此,那正好也利便自己救助郭襄姊姊了。张君宝救人心切,不及多想,便匆匆直奔白玉山庄的内庄而来。 白玉山庄占地颇广,院落深深,这内庄之中也有五六进之多的院落。三人到了内庄,过了一进门屋,又穿过二进厅堂,待到第三进堂屋的时候,依旧是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张君宝等进来三进院,便发现四周的廊亭变成了廊庑,加之左右两间厢耳,便共围成一院。宋朝时候的院落多为廊院式的院落,即院子中轴为主厅或中堂,周围为回廊链接。这白玉山庄的内庄到了这里却变成了廊庑结构,廊无壁,庑则有壁。又加之白玉山庄铺设考究,端地显得与众不同。 张君宝三人到了这间堂屋之中,却见摆设平常无异,依旧是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三人待要继续往下搜寻,张志敬却瞧着堂屋正中间的长案桌的笑了笑,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志然听闻,转过身来,说道:“师兄,找到密室的机关了?” 张志敬指了指那条长案桌,说道:“师弟可瞧得出来这桌子有什么蹊跷么?” 李志然伸手敲了敲桌面,“笃笃”有声,乃是木头声音。用手在桌面上划拉几下,毫无灰尘。观之桌面色深发紫,着手处坚实厚重,木质细腻,乃是上好的紫檀打造。李志然又用手托住长案桌轻轻一抬,便即抬起,与地面之间并无任何机关。张君宝亦过来观瞧,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张志敬呵呵一笑,说道:“这桌子平常无异,且看着桌面上的东西。” 张君宝与李志然瞧去,但见这长安桌上摆着一时鸣钟,一花瓶,一面铜镜,两侧各有一只汝瓷帽桶。这些都是时下普通家具用品,依旧无特异之处。 李志然说道:“师兄就别卖关子了,这里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你有什么发现赶紧讲出来,我闷在瓶里甚是乏味的紧呢。” 张志敬拿手一指桌上的自鸣钟、花瓶和铜镜,说道:“这张桌子普通,桌上摆设也是普通。但是这些物件的摆放位置却不普通。寻常人家堂前摆放这几件物件,乃是要遵循‘东平西静,终生平静’。即桌子东边放一只花瓶,西边放一面铜镜,中间放一座时鸣钟。‘东瓶西镜’的谐音便是‘东平西静’,意指出入平安,光耀门庭之意。” 张君宝瞧去,这长案桌上的物件虽是摆放整齐,顺序却完全不对,自鸣钟在左侧,依次却是花瓶和铜镜。 张君宝轻轻推了一下桌子,这桌子移动数寸,桌脚处的地面与其他地方一般无异,并无长时间摆放的痕迹。便道:“我知道了,这张桌子乃是后摆放的。想来是布置这桌子的人并不了解桌上这几件事物的寓意,胡乱摆放而已。如此看来,这地面若无特异之处,那么这桌子后面的墙壁当有蹊跷。” 张志敬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当是如此。” 李志然将那桌子推开,并顺手扯下墙上的字画。用手敲击墙壁,笃实坚硬。运劲一推,略有撼动。李志然大喜,蹲身扎马,运劲双臂。只听“嘿呦”一声,那堵墙壁竟被缓缓推动三尺,脚下显出一个漆黑的地道出来。 李志然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撮嘴一吹,亮起荧荧火光。可这火光微弱,照在那地道之中甚是不明朗。李志然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丢在那地道之中,便听“叮当”一声即落在实地之上,显然是地道不深。 张君宝道:“我先下去探一探。”说着便纵身跃下。甫一落地,着地坚实,便冲地洞口喊道:“张道长,这地道不深,可以……”张君宝话未讲完,陡然感觉脚下一空,身子便即坠下。 张君宝大骇,却也无计可施。不及遐想便又墩在实地之上,这次堕下比适才更深,想要跃起触到头顶的翻板机关,却是不能。 四周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张君宝并无引火之物,伸手四周,也未触及墙壁,摸索脚下,乃是石砖铺地。冲头顶喊了一声“张道长”,却发现这里空空悠悠,夹有回音,显然是此处空间极大。声音就算传到顶层之上,怕是也微乎其微。 张君宝呆立当地,过了半晌,也不见头顶有何动静,便摸索着向前走去。未几,便触碰到一堵墙壁,也是石块砌成。张君宝沿着这堵石墙,摸索着向前走去。约走了数丈,依然没有拐弯的迹象,倒似是到了一座窄廊之中。 张君宝向前走着,陡然间“气海穴”一麻,像是被人用手指点中。接着便是一口气提不上来。紧接着“关元穴”、“肩井穴”又是一麻,双臂便似不听使唤一般,抬不起来。张君宝想要错步后退,却发现连双腿也变得酸麻,抬不动脚。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张君宝不想这暗室之中竟然还藏有他人,冷不丁便被其点了穴道。惶然出口道:“谁?你是谁?” 对面却无人答应,悠然间亮起一个小红点,又听“噗”地一声,那小红点变得更亮,燃起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这东西虽不常用,张君宝却在适才见过,知晓是火折子。但见亮光照处,对面却是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五官生得端正,一脸傲气,正仰着脸,上下打量着张君宝,忽道:“哪里来的小贼?竟然敢擅闯我白玉山庄?” 第五十六章 密道2 张君宝一惊,在这漆黑的密道之中呆了半晌,没有亮光,没有声音,处处透着阴森和孤寂。此刻陡见亮光,还有一人,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均觉得亲切,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姑娘。张君宝当下便平心静气,略略放心。 看着女子衣着不凡,非丝即绸,做工考究,出言又是“我白玉山庄”,想来便是这山庄之中的当家人物,莫非是白师兄的姊妹?若不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密道之中呢。 张君宝这一忖思间,那小姑娘便又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想要窃取我庄中哪件宝贝?快快如实招来,若不然,我便要剜出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掰断你的手指。”那小姑娘边说边比划着,显得无比瘆人。 张君宝道:“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来……”张君宝一想,若说是来救人的也是不妥,如今在人家的密道之中,又被人家制住,只有听人发落的份儿了。 那小姑娘依旧恶狠狠地说道:“快说,你是来做什么的?如实招来尚可从轻发落,若不然,必定惩罚加倍,让你痛不欲生。” 张君宝见这小姑娘脸带恶容,倒有七分是嗔做的,不当真儿。虽是盛气凌人,神气活现,但仍旧掩饰不住那一脸的稚气。又见其言语之间,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忍俊不禁,顿时敌意去了大半。 张君宝略略放心,但觉丹田之中一股暖流运转不息,行到气海穴便是一缓。这一缓一滞,气海穴处的酸麻便已然消减。张君宝随即又运转内力,行至“关元”,再至“肩井”,这浑身的酸麻之感便已全部消除。 张君宝揉了揉肩头,活动了一下臂膀,才说道:“我是来救人的。” 那小姑娘似是吃了一惊,却又装作坦然,说道:“你是来救谁的?又是谁指派你来的?快属实禀来。” 张君宝借着这微弱的火苗,侧身打量着这件密室,但见四周均是厚重石块,且墙壁光滑,墙上无有一物,地上满是尘土。又忖思道:自然是不能告诉她来救郭姊姊的。若是说了,再想救人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但又左看右看这小姑娘都不像是白玉山庄之中的人,穿着这么华贵的衣服在这密道穿行,岂不是弄脏了么?又见对方只拿了一个火折子,若对方是白玉山庄的主人,下这密道而来必定带着火把灯烛之类。但初见面,总不好什么都讲出来。便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张君宝话才出口,又觉“颤中穴”一麻,紧接着“云门”和“天池”再被点了一下,顿时半身酸麻难当,连臂膀似是又抬不起来了。 原来那小姑娘见适才点穴不中,又趁着张君宝环顾四周的空儿,出手如电,点了张君宝的穴道。 张君宝陡觉胸口一闷,浑身酸麻。这次比适才更是难受,不但四肢活动不得,便是连转动头颈也是不能。那小姑娘见又袭得手,头一傲仰,说道:“本姑娘问你话呢,你胆敢不说?” 张君宝再次运气行走,却觉得脉络滞塞,不得法门。忽然想起,前日里老顽童传教给自己的新罗汉拳法中的窍门“意在守,行在空”和“发于脊背,接与双肘”。便运气于“志室穴”至“天宗穴”,再至双肘,便觉双臂已能活动自如。内力如此倒转下来,腰间至双腿便也无阻碍。 张君宝与点穴一门所知无多,即已能活动,便也不再在意。略弯腰,活动了一下腰身,摇了摇头,嗔怒道:“我来这里救的人,自然是被你们白玉山庄关押之人,若是告诉了你,岂非是让你有所防备,救不出去了么?” 张君宝这一活动,更教那小姑娘目瞪口呆。那小姑娘看了一下双手,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这点穴法对你没有半点用处么?” 张君宝一怔,说道:“怎么没用?适才被你点了几下,又痛又痒,浑身酸楚难当。” 那小姑娘手一扬,又要点出。张君宝赶紧退后一步,双手摇着,说道:“别点了,快别点了,男女授受不亲。点在我身上,酸的紧呢,不好受。” 那小姑娘略一沉吟,说道:“看来你不是一个坏人,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这白玉山庄中的人,我也是来救人的。” 张君宝笑了笑,说道:“我说看你怎么都不像呢。你若真是白玉山庄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在这阴暗的密道里呢?” 那小姑娘说道:“你倒说说看,大小姐怎么就不会在这密道之中呢?” 张君宝道:“这地道阴暗冷森,若是大小姐下来,岂能不带一两个丫鬟?” 小姑娘道:“我若就是小丫鬟呢?” 张君宝蓦地觉得这小姑娘有趣至极,也童心大起,毫不见怪,说道:“小丫鬟哪有穿你这么考究的衣服的!” 小姑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满是锦绣的衣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说道:“若是我家有钱得紧,丫鬟就这么穿呢?” 张君宝道:“这密道这么黑,小丫鬟下来岂有不带灯烛的道理?” 小姑娘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现在能告诉我,你是来救谁的了吧?” 张君宝道:“我是来救……来救……”张君宝倏忽间想到郭襄,心底泛起一阵暖意,可与眼前这女子又不算太熟,说与不说之间略有踌躇。 那小姑娘察言观色也是犀利,盯着张君宝“咯咯”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你来救的一定是一位女子。” 张君宝看了这小姑娘一眼,像是被猜中心事,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道:“还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我猜,多半还是你的心上人。”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可配不上人家。” 小姑娘抿嘴一笑,说道:“你可知你的心上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么?” 张君宝想要辩解说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却不知怎地没有言语出来,就说道:“就适才,在前院的廊亭之中,被白庄主用机关坠落在密道之中了。至于现在何处,还需要细细搜来。” 那小姑娘听此一言,倏地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又如一阵雨,一阵风,互转不定。 第五十七章 密道3 那小姑娘听此一言,倏地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又如一阵雨,一阵风,互转不定。又故作惊讶,说道:“传说这白玉山庄是龙潭虎穴,机关重重。你这么冒死前来,想来与你的心上人必定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吧!” 张君宝脸色一窘,说道:“姑娘说笑了,我哪里配得上人家。更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才见过两次面而已。” 那小姑娘脸上一红,随即又满脸怒色,说道:“好小子,竟然敢戏弄本姑娘。”说着出手如电,连点张君宝的“中府穴”、“神藏穴”、“天机穴”和“玉堂穴”,然后又在张君宝的“散笑穴”上掀了一下。这几下有轻有重,拿捏到位,端如行云流水一般。 小姑娘又见一袭得手,得意地说道:“这次看你还老不老实了?” 张君宝也是猝不及防,又加之此地空间窄小。更何况两尺之外便是黑暗,若是贸然乱躲乱撞,恐撞在墙上或者触发了机关,是以让这小姑娘轻易得手。 “中府”、“神藏”、“天机”、“玉堂”都乃前胸大穴,若是此四处穴道都被点中,当时全身劲力全失,瘫软在地。而张君宝却觉前胸并无特异之处,连酸麻之感也全然没有。那小姑娘适才点穴之时,挟着劲力,力道更甚,点在身上反而不觉得疼痛。倒有一股暖流注入穴道之中,与自身内力并不相悖,反而相互融洽在一起。 张君宝手抚前胸,说道:“这次比前两次舒服多了,一点酸麻之感都没有。” 小姑娘一愣,惊诧不已,抬手挥掌向张君宝当胸拍来。张君宝本就失去了戒心,毫无防备,被那小姑娘拍了一个正着。 小姑娘一掌拍在张君宝前胸,但觉张君宝体内波涛汹涌,内力强劲。暗忖自己也忒是鲁莽,不曾想这傻小子的内功竟然如此高强。如若对方内力陡然反噬,自己这一掌不但伤不了对方,反而还会受反噬之伤。正待撤掌返守之时却又发现对方的内力不但没有反噬,反觉得自己的内力和对方的内力一般无二,相融相洽。 张君宝也是一怔,若平时别人一掌拍来,自己体内应力而生内力反弹。而这小姑娘一掌拍来,隐有风声。自己内力运转,竟引着这股内力运转于体内,消于无形。 内力的修炼,各门各派均有不同,除去极其阴寒的内力除外,却也都大同小异。若两人内力相当,对掌比拼之时两人会各有反弹。但若是其中一人内力强出太多,弱者的内力便如滴水入大海,被消融。 而小姑娘的掌力被张君宝体内的内力消融的瞬间,也已感觉出自己的内力与张君宝的内力同属同归。又加之适才连点张君宝前胸四处穴道,竟于对方毫无用处,不由得疑心大起。只见小姑娘袖中寒光一闪,一枚钢刺抵住张君宝的咽喉,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张君宝不期这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想小姑娘又来这一问,木讷地说道:“我叫张君宝。我……”张君宝才一说完,便觉得小姑娘抵住自己咽喉的钢刺松了,又看到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凝重,又说道:“你认识我?” 小姑娘说道:“张君宝这个名字近日在江湖上可是名噪一时,如雷贯耳。看来江湖上传言非虚,你的武功竟当真如此之高。” 张君宝见别人夸他武功高,不由得“噗嗤”一笑,说道:“若是你适才不是用手指,而是用你的钢刺点在我的身上,我岂不早就成了筛子了。这可还算是武功高强么?” 小姑娘道:“你识得我是谁?”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不识得。” 小姑娘却大为诧异。看张君宝言语之态,也不似做作,怎地前言不搭后语。又一想,适才在前院之中也没有见到张君宝,看来他是不知道前院之情况,再又问道:“你适才没有在前院之中么?” 张君宝道:“说来惭愧,知道前院有人吵扰,却未得分身理会。”。 小姑娘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前院的事情的?” 张君宝道:“我偷听到了小丫鬟们的讲话,便知道了。” 小姑娘这才稍稍放心,但心里还是犯嘀咕:我与张君宝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来救我呢?莫非他与白玉山庄有过节,任何与白玉山庄不利的人都是他的朋友?小姑娘又端详了一下张君宝,怎么看都不像。那就是他受人之托,前来救我。是了,一定是这样,张君宝一定是受其师门委派前来。适才用“梅花雪藏”的点穴手法竟然对他毫无用处,内力又如此融洽,想来张君宝也是有“九白纹章”之人。 小姑娘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一阵凉意。不知怎地,在这漆黑的密道之中呆了半个时辰,陡与张君宝相遇,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之感。若想要自己亲手杀死张君宝,却当真下不得手。 小姑娘道:“适才我在前院与白玉山庄的人搅扰,还道你在一旁窥伺呢。不早早出面与恶人争强,却偷偷摸摸来这里救人。” 张君宝听出此言有责怪之意,陡地想起那会正被一群小丫鬟缠在房间之内,出来不得。不由得脸上一阵红,不知如何言语。 小姑娘极会察言观色,见张君宝面露难为颜色,便往下说道:“这白玉山庄也是徒有虚名,白俊卿不敢伤我,却又使用这机关将我困住,不教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张金宝一怔,这才听得明白,暗忖道:不是郭襄姊姊被困在这密道之中了么?怎么却是这位小姑娘呢?再一忖思,便暗自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迁就云儿以及那些小丫鬟儿,若是到前院一观,如何会像现在这般如堕五里雾中呢。 张君宝又想,那时众人言语“妖女”在前院叫嚣,自己以为是郭襄姊姊。倘若这小姑娘所言非虚,那“妖女”便不是郭襄姊姊。那么这小姑娘便是……张君宝陡地想起在驿州城的二层酒馆之内,见薛仁义见陆全友的情形,想来这小姑娘便是“仙教”中人!张君宝想到这里,不仅吸了一口凉气,却又不知为何这小姑娘却又接连放过自己,点穴不中,钢刺抵喉又然放过。 第五十八章 密道4 张君宝少经世事,想到这里便即问道:“姑娘是仙教的人?” 小姑娘倒也不吃惊,嗔道:“明知故问。” 张君宝又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小姑娘道:“我叫小妖。” 张君宝道:“小妖,小妖,那我就称呼姑娘为小妖姑娘了。” 小姑娘仰着脸,斜睨着张君宝,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骗你?你是不是以为小妖是个假名字?你心里会不会在想,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妖里妖气,妖魔鬼怪的名字?” 张君宝本就没有多想,又见这小姑娘似嗔似怒,便回答道:“姑娘坦诚相告,我又怎么会胡乱猜疑。佛经有云,‘妖’指‘精’,‘魔’指‘人’。佛法普度众生,没有‘妖魔’之分,只有‘善恶’之分。况且,姑娘的‘妖’也不见得是‘妖魔’的‘妖’,还可是‘妖娆’之妖呢。一个名字而已,又何必患得患失呢?”张君宝在少林寺藏经阁博览各种佛经,这话便是信手拈来。 小妖盯着张君宝,说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张君宝笃定地点了点头。 小妖又问道:“你真的是从小在少林寺长大的?” 张君宝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小妖暗想,若是能出去,定当去少林寺好生探究一番。便在此时,那火折子倏地灭了,四周便又是黑暗一片。 火折子本就是引燃之物,不能长久照明。小妖姑娘与张君宝自顾着言语,却忘了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燃尽。小妖姑娘“啊”地一声,伸手便攥住了张君宝的手。 火光湮灭,张君宝也是一惊,陡地手又被小妖攥住,不自觉地也攥住了小妖的手。但觉小妖的手指温软滑腻,当真是手若柔夷。 “啪”地一声,张君宝手背一阵剧痛,被小妖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接着小妖的手掌一翻,便又攥住了张君宝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男女不授受不亲,只能我拉你的手,不许你拉我的手。”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张君宝懒得与小妖争执,只得被小妖捉着手腕,慢慢向前探去。 两人在这密道之中又向前走了数丈,陡见远处一点荧光。再走近一点却发现那荧光之处乃是一间石室,室顶嵌有一颗珠子,虽是荧光微弱,在这黑暗之中却至感灼烁。 小妖和张君宝再近几步,却又发现那石室之内坐着一个人。那人影影绰绰,隐约看见其盘腿而坐,似是背对两人,余下事物却又瞧不真切。 小妖攥着张君宝手腕的手一紧,止住脚步,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缓步后退。 两人退了丈余,小妖拉过张君宝的手掌,用手指在其掌心写字道:“等一下咱们两路出击,我在左侧引那人注意,你乘机点他穴道。” 张君宝回写道:“既是有人,过去打个招呼便是。敌友未分,贸然出手不好。” 小妖使劲地捏了一下张君宝的手掌,似是嗔张君宝啰嗦。又写道:“敌明我暗,乃势优,当扬优避拙。依我言便是。” 张君宝在藏经阁倒是瞧过医道之类的书,身体的穴道也识得一二,只是这次要点对方的什么穴道却不得而知,便在小妖掌心写道:“点他什么穴道?” 小妖又捏了张君宝一下,写道:“适才三次我点你不中,你便依照我点你的法子,点他便是。” 张君宝一愣,回写道:“若点他不中怎么办?” 小妖又使劲地踩了一脚张君宝的脚,写道:“休要啰嗦,便点这四处穴道。”小妖写完便伸手在张君宝的后背上找出四处穴道,用手指点与张君宝知晓。 小妖此举也颇有兼顾,眼下小妖与张君宝已摒除敌意,也有一个共同的对手,那边是白玉山庄。此刻见前方密室之中有人打坐,必定是白玉山庄中的人。在未了解对方武功高低之时,便先忖思己边的力量。 如若对方武功甚高,小妖便没有一点即中的把握,不如让张君宝去点住那人。小妖轻功好,还能躲避一二,便在一旁引起那人注意,让张君宝伺机而动。 小妖和张君宝屏住呼吸,悄步往前,却见那人纹丝不动。待到几近,小妖将先前扣好呈“十”字的峨眉刺倏地甩出。紧接着自己另持一根峨眉刺,护在胸前往前一跃。 张君宝见小妖已然出手,也运劲于右手指尖,疾向那人后背的“定喘穴”和“秉风穴”点去。同期张君宝的左手也已然蓄劲,暗指那人的“气海俞”和“京门穴”。 第五十九章 密道5 张君宝欺身到那人近侧,却见那人依旧无知无觉。顷须之间张君宝善心一动,手上的力道便减了三分。待到离那人肩头寸许,那人依旧不闪不避,张君宝也是大为诧异,劲力陡减。但觉手指着力处厚重坚实,接着一股剧痛从手指传来。 小妖在一旁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适才小妖掷出钢刺之际已然瞧出端倪,待闪身到那人侧处,便瞧得明白。这密室之中端坐之“人”非是真人,乃是一座铜像披着一件袍子而已。 俗语云:“十指连心”。饶是张君宝临时收力,这手指也是疼痛万分,又见小妖哈哈嬉笑,便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小妖姑娘也是乖巧,见张君宝生气,便弄着鬼脸儿窜过来。还抢过张君宝的手,揉搓嘘吹了一阵。说道:“都怪适才这里太过昏暗,瞧觑不清。不过嘛,就算你这手指受伤,也多半是怨你自己。” 张君宝略觉疼痛稍减,回道:“这点穴本是依你之言,怎么还怨我来着?” 小妖道:“这点穴之法,便是‘体用相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惟在精熟。’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 张君宝道:“我本来就没有学过点穴之法,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奥妙。”张君宝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想起来老顽童周伯通所传授的窍诀“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忖思若无老顽童前辈指点,这一指若是点得实了,怕是当真要骨裂肉绽了。 小妖道:“既是你不会点穴,又来显什么神通。”小妖言语着,便在这密室之中随手翻来,又道:“这密室之中少有灰尘,想来是有人常来,必定有灯烛之物。” 张君宝用手拂过那座铜像,也甚是干净,铜像身上的袍子触手也是丝滑。此处着实比适才的密道之中整洁了不少。 小妖一阵翻腾,未几便找到两块火石,还有棉纸,蜡台等物。小妖用火石打着棉纸,引燃了蜡台,这密室登时明亮起来。 密室有了光亮,室内各处物件一眼明了。只见这密室不大,却有三道石门。铜像所在之处本是一个蒲团,对面的石案之上空着一处地方,想来是这铜像的本来位置。 小妖一眼瞧见张君宝的手指变得红胀肿大,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扯过张君宝的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给张君宝裹上,还打了一个别致的蜻蛉结。 小妖道:“这间密室想来便是白俊卿练功闭关的地方,只是……只怕此处另有蹊跷。”言语着便使劲推动这座铜像。那铜像极是沉重,晃了几晃,竟然纹丝不动。 张君宝也瞧出端倪,这蒲团本是打坐之地,却不知怎地将这铜像挪移至此。张君宝抱住铜像,使劲挪移开尺余。小妖指着石案上的空处,说道:“将这铜像挪回原位。”张君宝依言将那铜像搬起,挪到石案之上。 小妖站在铜像原来的蒲团之上,说道:“你且瞧瞧,这地方有什么特异之处?” 张君宝弯下腰来,在这密室无有石门的一堵墙上瞧见一扇小窗,这小窗甚是矮小,若不弯腰观瞧,极难发现。 小妖道:“这扇小窗乃是外人送饭之处,想来这白俊卿在此打坐闭关,一日三餐便是由这小窗让别人送进来。这铜像还披了一件袍子,正背对着这扇小窗,便是故作玄虚,让外面的人还以为密室之人在此打坐。” 张君宝陡地想起在隔壁听到白俊卿和白玉沙的对话,白俊卿言语说近日里频繁闭关修炼,想来也是掩人耳目而已。只是这密室隐蔽,想来也只有庄内少数人知晓,却还这般处心积虑地加以掩饰,到底是何叵测伎俩,却不为人知了。 小妖端起烛台,扯着张君宝便要去另外两道石门一观。张君宝也是好奇心起,便随着小妖依次观瞧。 其中一道石门之内并无特异之处,仅是阴暗潮湿,显然是久未入人。另一道石门却还是一条密道,这条密道的墙上刻画有文字及图案,却被人用利器划乱。 小妖瞧着石壁上的坑坑洼洼,自言自语道:“这上面多半是什么武功秘籍,被人用掌力震碎,余下之处便是用利器划掉。” 张君宝仔细观辨,确实如此。墙上坑洼处所留痕迹乃是自然龟裂,略凸之处便是利器刻画痕迹。依稀能辨出是文字模样和身体经脉之图案,详细内容却被尽数毁坏。 小妖拿烛台靠近辨别,说道:“这龟裂之处乃是旧痕,利器刻画之处乃是新痕。”张君宝也仔细辨别,果不其然。至于这密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确实无从得知。 小妖一拍手,又扯着张君宝来到适才有铜像的密室,说道:“我适才三次点你的穴道,点在哪里,你可还记得?” 张君宝点点头,说道:“自然记得。” 小妖道:“你且来看这铜像之上的经脉。”说着便扯掉铜像身上的袍子,却见这铜像身上刻画着无数线条,有深有浅,并於穴道位置点了一个圆凹,旁边注有穴道名称。 少林寺设有“药王院”,专职禅药一道,藏经阁自是有医书无数,其中不乏有人体脉络的图画。张君宝见过无数人体经脉图,却都不似这尊铜像上刻画得细致详尽。 小妖道:“适才累得你手指受伤,我这便偿还与你。” 张君宝不解,这伤痛如何还能偿还? 小妖指着这铜像身上的线条,说道:“人体有奇经八脉,督、任、冲、带、阳维、阴维、阳跷、阴跷。这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不同,不属脏腑,表里相隔,别道奇行,故称‘奇经’。” 张君宝道:“这些脉络常识我还是懂的,我曾见一本书中所记载有‘八脉歌’呢。” 小妖斜睨着张君宝,似笑非笑地说道:“念来听听。” 张君宝道:“这有何难,这八脉歌便是: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 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 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不知道我念的可还正确?” (明天尽量更新2章,周末就不更新了。周末还得在家看孩子,洗尿布,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摸电脑。本人是新手,也不会卖萌求打赏,只求各位若是看得好了,收藏一下,叫我知道你们的存在,对我也算是一种鼓励,谢谢。) 第六十章 笨法子杀牛 小妖拍了拍手,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那你可还记得我点你的穴道,是属于什么脉么?” 张君宝略一忖思,想起小妖第一次点的自己的穴道:“气海穴”和“关元穴”属“任脉”,而“肩井穴”却又是“手足少阳”和“阴维脉”之会。 第二次是点的“膻中穴”、“云门穴”和“天池穴”。“膻中穴”属“任脉”,“云门穴”属“手太阴肺经”,“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经”。 这一思量,却又是一团糟,便道:“这几处穴道各有所属,并不全然是‘奇经八脉’内的穴道啊。也并无关联,却不知是何用处?” 小妖道:“人体的‘经络’便如你适才‘八脉歌’里所言,行医之人最为熟悉。不过,习武之人却又另当别论。这穴道除了‘经穴’和‘络穴’之外,还有‘腧穴’和‘气穴’。” 张君宝一怔,这“腧穴”和“气穴”还是第一次听到,便指着那铜像问道:“这‘腧穴’和‘气穴’却又是在哪里?” 小妖“咯咯”一笑,说道:“这‘腧穴’和‘气穴’不是一处穴道,而是一类穴道的统称。医道中的‘经穴’和‘络穴’分:‘井穴’、‘募穴’、‘郄穴’和‘俞穴’。”小妖便说便在铜像身上一一指点,又道:“这些穴道便是循着经络之线,有迹可循。而我适才所说的‘腧穴’和‘气穴’便是无迹可寻的穴道,又分为:‘原穴’、‘会穴’、‘荥穴’和‘合穴’。这些穴道便可驾驭人的麻、哑、晕、死、咳、笑等。如若与人交手,攻击这些穴道,便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张君宝聪慧奢睿,一点即透,说道:“你点我时候半身酸麻,表象是点的‘经络’之穴,实则效用于‘腧穴’和‘气穴’。” 小妖点了点头,说道:“点穴和对方的‘内力’、‘修为’息息相关,我三次点你不中,便是因为与你所修习的《九阳真经》有莫大的关系。若是寻常之人,我那三种点穴方法,必定一蹴而就,百发百中。” 张君宝忖思着这个几处穴道,左手也忍不住比划起来。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那铜像身上比划着。不经意间小妖又哈哈大笑起来,张君宝不解,问道:“莫非我哪里又意会错了么?” 小妖摇了摇头,捏过张君宝的左手手指,说道:“点穴之法有七种:斫、戳、拍、擒、拿、撞、闭。用掌边侧打者为斫;用手指直点为戳;用掌根按打者为拍;用五指抓取者为擒;用二指掐取者为拿;用膝、肘打者为拍;用于指抓取者为撞;用手指扣扣者为闭。点穴法中以指点啄为最常见,便是如此一指点、二指点,撮指点。”小妖便说便将各类手法一一演示给张君宝观瞧。 张君宝一一记下,然后搔了搔头,说道:“我原本以为点穴之法仅仅是用手指为点呢,却不曾想这点穴之法还有这么多噱头。” 小妖道:“那是自然,点穴之道,博大精深,如运用得当,便可以小博大,一举数得。若不懂得点穴之法,怎能四两拨千斤?” 张君宝点了点头,暗忖:武功之道不就是变“莽力”为“巧劲”么?欲得克敌之法,需循点穴之道。张君宝忖思之间不由得想起来一件事: 那是三年前跟随师父下山寻书,在一村舍处瞧见一帮村夫杀牛。那头牛被蒙了双眼,用一根极短的缰绳拴在一根柱子上。一村夫手持砍刀,欲将那牛头斩掉。无奈斩了几刀终不凑效。那牛吃痛,沉着头,绕着柱子循走。每转一圈,转到持刀村夫之处,便被那村夫斩上一刀,牛项背之处已然被斩得血肉模糊。 牛奔走不止,那村夫落刀之处便不那么精准,只得逆着牛循走的方向,刀刀斩落在牛颈与牛背间的凸起之上。那村夫斩了足有二三十刀,无奈牛的项背之处皮肉敦厚,骨头坚实,那伤口足足深有尺余,却还见那牛低吼奔走,仍不倒地。 周围村民围观重重,那牛“哞……哞……”之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累得围观村民潸然泪下。那持刀村夫也噙着眼泪,却不得不继续斩落。众村民也瞧得明白,那牛项背上的刀口张着,白骨茬茬,如一簸箕般大小。想要治愈,却是万难,只盼着那村夫再加把劲,将那牛杀死,了却了牛的痛楚。 地上一圈由牛的血、碎肉和骨茬构筑的黄泉路,分外扎眼。不少村妇已然瘫在地上,哭出声。 恰逢觉远禅师和张君宝途径,觉远禅师便上前唱喏了一声“阿弥陀佛”,挥掌在那牛的头颈之间拍了一掌。那牛应掌倒地,四蹄抽搐,须臾间便已断气。 那持刀的村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冲着觉远禅师拜了又拜,泣不成声道:“大师慈悲,大师慈悲。” ………… 那就是那一次,张君宝懂得了:杀生也是慈悲。 张君宝想到那次的经历,神游非非,喃喃说道:“武学之道与杀牛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不晓畅点穴之道,便似不懂那杀牛之法,空有一身莽力乱打乱杀,却不甚凑效。若熟通点穴之道,击一穴而滞一脉,击数穴便控其身。” 小妖盯着张君宝,不明白他说什么杀牛之法,甚是诧异,唤了一声:“呆子”。张君宝也觉出自己失态,涩笑掩过,说道:“咱们还是赶快寻找出去的路吧。” 小妖点点头,想来机关必定在这密室之中,只是见这密室光徒四壁,一时间也寻不着特异之处。 两人在这密室之内寻了数遍,也是无果。小妖蹲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说道:“想来这机关特别,连我这等熟稔机关的高手都爱莫能助了。” 张君宝左敲敲,右打打,更是一无所获。自己於暗道机关法门一窍不通,见小妖这么说,也一脸茫然,没有了主意。 第六十一章 舍不得 小妖从入这密道,也折腾了大半夜,似是倦了。端过烛台,剪小了火苗,冲着张君宝说道:“呆子,适才听你说杀牛之法,难道你知晓杀牛之法么?”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从不杀生,怎会晓得杀牛之法。适才听你讲述点穴之道,便想到了三年前的一件事,是一村夫杀牛的故事。” 小妖听到“故事”二字,眼前一亮,说道:“我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了,这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你便讲给我听了。” 张君宝道:“这个故事不好听,太血腥了。” 小妖一脸不屑地说道:“聊胜於无嘛。我杀人杀得多了,也没觉得有甚么血腥呢,快快讲来。” 张君宝拗不过小妖,便坐在一旁,把三年之前所遇到的“村夫杀牛”的故事给小妖讲述了一遍。 小妖听罢眉头蹙起,双脚微微收拢。似是唯恐满地的“碎肉”和“骨渣”污了脚上那双云纹绣鞋。嘴上啧啧说道:“竟然还有这么笨的法子杀牛,比我杀人还狞恶。” 张君宝道:“杀人更是不对了,生命可贵,岂能妄自杀人。” 小妖白了张俊宝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啊?有些人却是非杀不可的,便如你适才所言,杀生也是慈悲。”张君宝在前院没有瞧见小妖杀人,还道是她是随口说来,也没有当真。 小妖还想说些什么,却陡地瞧见开有小窗的那堵石墙下隐有亮光闪动。小妖端过烛台,靠近那堵石墙根下,仔细端瞧,却见那石墙之下似是有油迹渗出。小妖拿手指抹了一下,凑近鼻尖,然后说道:“呆子,我知道这机关是什么回事了。”说着把蘸了油的手指举到张君宝跟前。 张君宝略一嗅,说道:“这是菜籽油,怎么会从这墙下渗出来?” 小妖暗忖了一句“呆子”,这菜籽油从墙下渗出,那便是这整堵墙都是“活”的了。这菜籽油便是做润滑之用了。小妖晓得了这密室的机关,却没有欣喜之感。想到了即将脱离这间密室,也就即将与张君宝分开,不免有了些戚戚之感。 小妖那脚踩了一下张君宝的脚,说道:“呆子,你怎么不问一些关于我的问题?比如我家住哪里?师承哪里?来这里做什么?” 张君宝嘻嘻一笑,说道:“敢问姑娘家住哪里?师承何门何派?到这白玉山庄却又是为了哪般?” 小妖又使劲地踩了张君宝一脚,说道:“晚了。” 便在此时,那堵装有小窗的石墙“嘎吱吱”地响着,竟然向外移动了三尺,眼前亮光陡现,便见向灵瑶站在侧墙之外,正笑语盈盈。 张君宝一惊,心说这白玉山庄的机关还当真特别,动辄便是移动整堵墙壁。怪不得那墙下会有菜籽油渗出,原来是做润滑之用的。这样的机关若大若无,就算摆在眼前,也可能无从识得,便算是大智若愚了。 小妖姑娘和张君宝走出密室,却见东方已然大亮。在密室之中呆得久了,乍遇这初晨的朝暾,直刺的眼睛生疼。 向灵瑶见张君宝和小妖从密室之中出来,也不意外,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扯过小妖的手,说道:“自打妹子坠入那密道之中,可急煞姊姊了呢。万幸妹子安然无恙,我这当姊姊的也就放心了。” 张君宝不知昨日前院之事,瞧不出有甚违和之处。小妖听了却无比的别扭,想起昨日在前院,向灵瑶还说让薛仁义和钱飞雄等一起上,让自己显神通的言语,顿时怫然不悦。然而举拳难打笑脸人,便任由向灵瑶怎么说辞了。 不过此行终究不是冲着向灵瑶来的,也就懒得与其计较。又况这密室之门确实也是向灵瑶从外面打开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向灵瑶又道:“妹子与白家父子的恩怨情仇,姊姊我就无从知晓了。眼下虽是这庄子给了我,我却也与白家两不相欠了。姊姊我从涪州一路赶来,还是要多亏妹子顾全照应。前厅里备下了早点,还请妹子勿要推却。” 小妖道:“向姊姊不必客气了,我出来的时间久了,需赶紧回去了。”小妖说着冲向灵瑶一抱拳,又道“后会有期。”小妖言毕,也冲着张君宝一拱手,似是有话要讲,却终究没说出口。身子向前一倾,跃出殿外,再一纵身,已在墙外,几个起落便隐没在那朝霞之中。 向灵瑶依旧是落落大方,对张君宝说道:“张公子来用点早饭么?” 张君宝一怔,此刻别无外人,就有向灵瑶的贴身小丫头云儿姑娘跟在身后。却不知为何向灵瑶与昨晚判若两人。忽又想起昨晚上跟自己一同前来张志敬和李志然,便问道:“向姑娘可曾见到张道长和李道长,便是一个瘦瘦的一个胖胖的,和尚模样的打扮。” 向灵瑶似是讪笑,说道:“自然是见到了,便在这内庄之内。只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庄内来了一位头须全白的道人,那两位和尚打扮的道爷见到那位老道长称其为‘师叔祖’,三人结伴而去。” 张君宝一想那头须全白的老道长定然是老顽童周伯通了,如此看来向灵瑶所言非虚。当下也一拱手,说道:“小子还有事在身,便与向姑娘道别了。” 向灵瑶面无表情,敛衽一礼,说道:“即使如此,小女子就不远送了。” 张君宝如得释令,转身快步从内堂走出,连穿过几进院落,均不见杂役丫鬟。直到出了白玉山庄,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竟是别样滋味。 张君宝信步闲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想起适才与向灵瑶说自己还有事在身,其实自己又有什么事情呢?只不过是编个由头离开白玉山庄而已。 又一想向灵瑶也是蛮孤苦可怜的,一位弱女子千里之行只为救父。若不是向士璧向将军遭受奸佞陷害,说不定此刻向灵瑶还是一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呢。张君宝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伍长老说过的话,若非奸佞当道,那些忠良之将又岂能身陷牢狱?若非当朝君主昏庸,又岂能任奸佞当道?如若烽烟再起,苦的还是百姓。 第六十二章 燋酸豏 张君宝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繁华之地,四处高墙大院,街铺石板,极是考究。张君宝摸着肚子也正咕咕作响,便在大街上信步而走,寻思着找家吃食店铺。 初秋的清晨已然颇有凉意,路上行人尚且不多,连卖吃食早点的摊子也是很少。张君宝来到一处小摊前,见摊前挑着一面幌子,上写“燋酸豏”。但瞧那锅内热气腾腾,却不知这“燋酸豏”是何物。 张君宝一摸怀中,尚且有老顽童留下来的银子。暗自庆幸虽是洗澡换衣,匆忙之中却还是将这点散碎银子揣在了兜里。于是招呼伙计来上一份“燋酸豏”。 那伙计见张君宝锦衣华服,不敢怠慢,捡过来一条干净点的板凳,拿抹布擦了又擦才让张君宝坐下。 便在此时,一顶轿子从旁边疾行而过,抬轿子的两个壮汉脚不沾地一般行也匆匆。旁边还跟着两个人,有说有笑。 那罩轿子的帷子乃是大红色的彩绸,并绣有富贵花卉、丹凤朝阳等吉祥图案,缀以金、银色,罩在用朱红漆的轿身之上。那轿子行得疾,轿门处还露出来一截红罗茵褥,并有半幅软屏夹幔,显然是富贵人家所使用的花轿。 便在这四人走过吃食摊子的空介,其中一人冲着小伙计喊道:“小伙家(小伙计),照旧啊。一锅燋酸豏,麻利地。”这人口音既酸又辣,像是只老鼠掉进沸腾的火锅里面,而发出的最后“吱吱”叫声,浓重的川蜀口音恁地刺耳。(笔者注:是一位醋老西叫的一份重庆火锅,又酸又辣又刺耳。我这么写不会挨骂吧?) 小伙计恭着腰,大声答应着。在轿子经过之时张君宝依稀听得那轿子之内有“呜咽”之声,似是一名女子被塞住了嘴巴而挣扎哭泣。那轿子远远行去,还能听到轿内有人胡乱踢腾的声音。 张君宝叫过来小伙计,一指那轿子,便想问个明白。小伙计极是伶俐,忙截住张君宝的话,抢先说道:“公子爷可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要说。官家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老百姓能管得了的。”小伙计言语之时还用嘴努了一下张君宝身后的高墙,便是示意这身后的高墙大院便是官家之所在。 张君宝听小伙计这么一说,更与之前所见一一印证。那四个人虽然没有身着官服,但脚上穿的却是轻快薄底的官靴。随行的两个人腰间挂的更是宋朝官兵统一配制的雁翎刀。只是这官兵抬轿却甚是可疑,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张君宝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墙,又远远瞧见那抬轿子的一行四人果然拐进了一扇小门,正是在身后这座高墙大院之中。 张君宝道:“烦劳小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界?” 小伙计一愣,说道:“我就瞧公子爷不是本地人吧,还被我猜着了。这里是鄂州地界,想来是公子爷途经此地吧?不知道公子爷要去往哪里?”小伙计嘴快,看来平日里就喜好胡乱打听事儿。 张君宝略有尴尬,自己也尚不知要去哪里呢,却如何回答别人,便苦笑一下。小伙计瞧得真切,又说道:“公子爷不方便告知也无妨,小子我是嘴出溜,没门插。您不必放在心上。”说着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燋酸豏。 张君宝於这鄂州也是不陌生,前日里听束文正和伍长老喝酒言谈,知晓这鄂州乃是当朝权臣贾似道的发迹之地。三年之前,蒙古大军南犯,贾似道亲临鄂州。也当得贾似道官运亨通,蒙哥汗驾崩於襄阳城外,匆匆退兵,宋得喘息,这功劳自然都归在了贾似道的头上。 当时吴潜、丁大全实任左、右丞相。理宗皇帝对他们均感不满,于是罢免了定大全,又将吴潜贬谪到循州,更加封贾似道为少傅,召入朝。从此贾似道专国政,无人敢惹。 张君宝又一指这身后的高墙,问道:“这高墙大院里,莫非是鄂州的府衙么?” 小伙计呵呵一笑,说道:“这您可就不懂了吧,府衙哪有这么气派的院子。这院子叫做‘悦秋别院’,住的可是朝中的大官,是奉上谕的钦差。” 张君宝“哦”了一声,端起那碗“燋酸豏”,吃到嘴里竟是索然无味。回想三年前在华山之巅,与五绝邂逅那是豪情万丈。前日与束文正、伍大合一起喝酒,那是激荡回肠。怎地今日遇到这不平之事却还踌躇一二呢?莫非是自己见这高墙大院心生怯意了? 张君宝又想到昨晚在白玉山庄,被郭姊姊撞到的尴尬场面。暗忖:“她以后会不会不理我了呢?‘理会’我?为什么要‘理会’我呢?我一个穷小子,她又怎么会将我放在心上呢?郭姊姊口中言语的‘英雄’又会是谁呢?英雄!‘英雄’不就是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我也是堂堂男儿身,就如何做不成‘英雄’呢?” 张君宝蓦地长身而起,笃定主意,默默言语:“大好男儿当顶天立地,遇到这蝇营狗苟之事岂能视而不见?管他甚么钦差不钦差,管他甚么高墙大院,如若袖手旁观,便非男儿所为。这高墙之内便是龙潭虎穴,也是要闯上一闯的,免得日后被郭姊姊瞧觑不起。” 那小伙计已经准备好了一副扁担,扁担的两头垂有两只竹筐。一只竹筐里面置放好了一只小锅子,锅子四周拿麦秸裹着香蒲棒儿衬着,偎在竹筐里面。另一只竹筐里装着一叠碗儿、勺儿等。 小伙子陡见张君宝长身而起,吓了一跳,忙上前说道:“公子爷,这燋酸豏不合胃口么?要不小的重新再给您盛一碗?” 张君宝摇了摇头,蓦地瞧见那根扁担,忽地心生一计。便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塞进小伙计的手中,说道:“烦劳小哥了,还请小哥帮上一个忙。” 那小伙计双手捧着银子,“哎哟”一声,似是双手捧着千斤重的东西一般,双手哆嗦着往下一沉,说道:“我哩个娘唉!公子爷,这可如何使得啊?可担不起啊,可担不起啊。” 张君宝扯过小伙计的胳膊说道:“适才那顶轿子,小哥可是瞧见了?那轿子里面有女人的挣扎呜咽之声,小哥可也听见了?” 小伙计看了张君宝一眼,木然地点点头,目光又回到手里那捧碎银子上面。好似那银子如火炭一般烫手,嘴里都结巴起来,说道:“公……公子爷,可……可是惹不起,惹不起啊!那高墙里面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千……千万不能招惹他们啊。” 第六十三章 悦秋别院 张君宝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还有没有王法了?既是遇上了,那定要管上一管的。这银子也不白给你,便换你的吃食摊子,还有你身衣服,如何?” 小伙计将手中的银子推到张君宝面前,说道:“公子爷行侠仗义,着实令人敬佩。只是小人这摊子哪里值这么多银钱?一小块就已经够了。” 张君宝又将银子推回,说道:“怕是你这营生就做不成了,拿着这些银子赶紧换个地方,另起炉灶吧。”说着便将身上的长衫解下,与那小伙计换过。小伙计执拗不过,只得依了张君宝。 时下四周无人,张君宝便挑起那根扁担,向远处高墙的偏门走去。张君宝与这小伙计身材相仿,这身伙计衣服穿在身上很是合身,但觉比穿那些锦衣华服舒坦多了。 张君宝走了几步远,见那小伙计快跑几步,追了上来。小伙计说道:“公子爷既然敢入这大院,想必是身怀绝技之人。只是这高墙之中可不一般,公子爷需万般小心才是。小人名叫‘二牛子’,进了这院子,若是有人呼唤‘二牛子’,公子爷可记得答应。进了那偏门,往右边走是军爷的房间,进不得。左边的厅房是吃食的地方,这扁担可放在那里。厅房前后全是杂物间,能藏身。那些军爷从不正眼瞧人,却不怕被识破。只是那门口的刘碳头识得小人,你便说是小人的亲戚,前来帮衬几天,想来便能混过去。” 张君宝道:“多谢小哥提醒。” 小伙计回道:“您是英雄,此乃行侠仗义之举,小人钦佩着呢。可小人不懂武功夫,帮不上您的忙。”小伙计边说边掏出来一摞铜钱,递给张君宝,又道:“那刘碳头管着这大院内的柴米油盐碳茶等一干杂事,昨日小人许他二十文钱,公子爷便将这二十文钱交给那刘碳头,便可蒙混过去。只要那刘碳头不起疑心,其他的下人都不用放在心上。” 张君宝接过那摞铜钱,说道:“多亏小哥想得周全。”便转身而去。 小伙计又在后面轻声喊道:“刘碳头是独眼,戴着一个镶着蓝边儿的狗皮眼罩,很好认的。”张君宝回头冲着小伙计一点头,并用心记下。 心说这大院跟少林寺一个样儿,少林寺有米头、饭头、茶头、园头、磨头、水头、碳头、菜头、柴头。只要是称作了“头儿”,便管着一手事儿,就可以暗自讨要好处了。平时也常见那些往少林寺送柴送米之人,暗自里塞与柴头、米头一些好处。这大院也是一样,叫做小鬼难缠,若无“二牛子”这二十文钱,恐怕还真不好过“碳头”的一关呢。 张君宝又一想适才小伙计说自己是英雄,心里不免一阵暖暖,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暗忖道:“原来做英雄竟然是这么地舒服。” 张君宝几步就走到了那偏门之处。说是偏门,却比寻常百姓家的大门还要大上许多。张君宝上前拍了一下门,那门上“唰”地一声,开了一个小口,露出来一张稚气的脸。 张君宝道:“燋酸豏。” 那张稚气的脸似是回头通禀了一声,便打开门插,“吱呀”地拉开一扇大门。张君宝走进去,一眼就瞧见左边屋里的春凳之上歪斜着一个人,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独眼,戴着一个镶着蓝边儿的眼罩,身着长衫却是油渍斑斑,正是那刘碳头。 刘碳头腆着肚子道:“你是谁?哪来的新犊子?” 张君宝道:“小人是二牛子的表弟。昨个表哥吃坏了肚子,起不来床,今个这燋酸豏就让小人代替送过来了。” 刘碳头上下打量着张君宝,脸色一变,说道:“小贼胡说八道,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胡来?给我打出去。”刘碳头一声令下,适才那开门的小厮也应了一声,双手倾着门插,便似要向张君宝砸来。 张君宝一怔,暗忖怎会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呢?又一瞧那小厮虽是擎着门插跃跃欲试,却并不真灼上前。张君宝心里一乐,这是诈我来着,便又冲着那刘碳头一躬身,说道:“昨天二牛子哥还特意叮嘱小的,说是上次刘爷多给了钱,让小的给还回来呢。”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二十文钱,上前递给刘碳头。 刘碳头习惯地将手在长衫上反正蹭了两下,接过那摞铜钱,在手里掂了一掂,说道:“亏这小子还记得这茬。还不快将担子挑到里面去?”刘碳头说着将铜钱揣到怀里,又兀自言语道:“燋酸豏,燋酸豏,那霍都头怎这么爱吃这酸不拉几的玩意呢?厨房里随便打兑点东西不比这强?切。” 院子里面斜歪着那顶花轿,靠在右边一排厅屋的台阶畔,里面却是空空。张君宝应声将扁担挑到右边的耳房之内,里面有一张油腻的桌子,几条凳子胡乱摆放。张君宝摆放着碗碟,便听到隔壁传来阵阵笑声,却是一男子和一女子打情骂笑之声。那女子言语轻佻,嗲声嗲气,一听便知是轻荡之辈。 张俊宝一愣,暗忖自己也忒是鲁莽。都没有瞧见那轿内光景,也不晓得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意气用事,闯了进来。若是人家两情相悦,我却来逞哪门子英雄啊!可回想那轿子里面的“呜咽”之声和踢腾之声,又是不解,莫非……张君宝陡地脸上一红,莫非人家在轿子内亲热呢?张君宝想到这里,感觉不能打抱不平了,心里竟然有一种失落之感。原来英雄也是需要运气的啊。 张君宝正寻思着,停当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拍门的声音,那声音道:“霍都头,哥几个抓到一名细作。正等着霍都头示下呢。” 屋内的男女嬉笑之声戛然而止,那男子声音:“钱癞子,你他娘的是不是又输钱了?大早晨的就来叨扰。”说着便有穿衣提鞋的声音。 “吱杻”一声,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张君宝一惊,还当是这间屋子的房门被打开,抬头一看房梁,才明白。原来这间屋子是大屋,梁椽通透,套了两个房间,彼为里,此为外。这间原本与那厅堂有一扇门连通,此刻那门被封死,堆放了杂物无数,便当做耳屋,做吃饭或杂用。耳屋闭着窗,屋内稍暗,从隔断缝隙里瞧觑厅堂倒也清楚。 张君宝见厅堂上座有一汉子,衣衫不整,正端着一碗茶。堂下立着一人,尖嘴猴腮,想来便是钱癞子。 那堂上之人道:“钱癞子,细作怎不送到监牢里去,押到这里作甚?” 钱癞子说话带着邪笑,说道:“这细作都头一瞧便明白。”然后从外面呵道:“快把细作带进来。”说着便有两人挟着一名女子进来。那女子胳膊背缚,虽是瞧不见面孔,却见脖颈手腕均是粉嫩,衣衫凌乱却也是素锦织就。 张君宝蓦地一喜,原来这名女子才是适才轿中之人。暗忖道:看来今日打抱不平有望,等一下非让你们这群恶棍好瞧。 第六十四章 都不是好人 被称作霍都头的人,放下茶杯,大声吼道:“钱癞子,你生了几个脑袋啊?胡闹,简直是胡闹。上头这几日吩咐下来,切莫要生出了乱子。若有半点差池,你我的脑袋都要搬家。” 那钱癞子的声音:“霍都头息怒,小的几个全仰仗霍都头提拔,可不敢乱来。这细作却是千真万确,是兄弟们从渡口抓来的,如假包换。霍都头一审便知。” 霍都头道:“审一审倒也不可,但是若不送到监牢,被上头知晓了,多半会生出一番麻烦事情来。” 钱癞子道:“都头明鉴,若是这细作送到了监牢,审问出来,便是那公孙兄弟的功劳了。小的们是跟都头混饭吃的,公孙兄弟的所作所为兄弟们早就瞧不顺眼了。这等功劳岂能再让那公孙兄弟抢了去?况且,这事隐秘,外人怎会晓得?” 这时,那套屋房门又是“吱杻”一声打开,走出来一名女子,浓妆艳抹,扭着水蛇腰。那女子略一瞧觑堂内。霍都头大手一挥,呵道:“快走,快走。老爷们做事了,半个字也不许说将出去。” 钱癞子似要去拉扯那名女子。那女子挥着手中的手绢,虚晃了一下,说道:“老娘会走路。”便又扭着水蛇腰出去了。 霍都头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堂下,瞧着那女子,说道:“生得倒挺俊俏,可偏偏去做细作。” 堂下被缚的女子挣扎着坐起,使劲地摇着头,嘴里“呜呀”不清。 霍都头像是摆弄一只小狗一般,捏住那女子的下巴,端详了一阵,说道:“看来你是有话要说,都头我解民疾苦,从不冤枉好人。”说着便将那女子嘴巴里的抹布取了出来。 那女子干呕了几下,说道:“大人冤枉啊,小女子是良家妇女,不是什么细作。” 钱癞子扬手便似要打,呵道:“细作都会说自己不是细作,难道我们哥几个眼睛瞎了不成。” 霍都头摆了摆手,示意钱癞子不可动手,又道:“这里可是官府。官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的坏人。本官一念仁慈,便不把你投进大牢里。这里便是大堂,本官便在这里审上一审,你需如实回答。若你当真清白,即刻便还你自由。若是百般抵赖,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君宝暗忖,难道遇到好官了?如若这女子清白,便可当真自由离去么?又往上一瞧,却见这间屋子只是寻常客厅,哪里是什么公堂?难道这霍都头就在这厅堂之上审讯犯人么?张君宝又瞧那钱癞子一脸的无赖之相,再一想霍都头房内的妖娆女子,更有这堂前女子乃是被花轿抬来,愈发觉得这地方不是那么靠谱。 那女子听了霍都头的一席话,如小鸡啄米一般顿首,连连称是。 霍都头道:“好,我便问你,你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 那女子道:“小女子从江北来,要去往达州的婆家……” 钱癞子抢着说道:“我说的没错吧,霍都头。从江北来的,不是细作还能是什么?” 霍都头道:“让她讲完。” 女子道:“小女子婆家姓万,本是颍州人士。五年前蒙古兴兵,兵火余烬燃到了颍州。颍州百姓多举家南迁。我夫君於达州有一亲戚,便与公公婆婆商定,举家牵来达州。可不巧,夫君临行生了一场大病,经不得长途跋涉。 我夫君言道,‘我等皆是大宋子民,即便是死也要宋土埋身,不能沦为蛮夷番邦之奴’,便让公公婆婆先行南迁。此后战乱不断,夫君却是一病不起,多次南返均是无望。三年之前,战火稍息。夫君与奴家欣喜不已,历尽千辛募得一条小船,本想乘船渡江,不想却被宋兵当做奸细,夫君不幸被乱箭射死。奴家无依无靠,流落江北,孤苦无依。 小女子生无可恋,可先夫遗志却未能如愿。小女子这次斗胆渡江,便是为了完成先夫生前所愿,将这骨灰埋到宋土。若是有幸,便到达州见上公公婆婆一面,将夫婿牌位归了祖祠,小女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张君宝听到这里,不免眼圈一红。颍州在长江之北,达州在长江之南。宋蒙虽是停战,却是划江为界。但终究有嫌隙,严阵以待,互不往来。这女子乃是大宋子民,被抛弃在江北之地,沦为蛮夷之奴,却还一心想着埋骨宋土,此等忠烈之人,却被当做细作,真是苍天无眼。 霍都头略一忖思,说道:“这事可就难办了。兄弟我等都是吃公家饭的人,上峰有令,我等自然也是听令行事。你既是从江北来,那断然是逃不过这一顿牢狱之灾。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挺不过去的。” 那女子蜷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说道:“大人明鉴,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仅想完成先夫遗愿,别无他求。” 钱癞子说道:“哪来的这等好事?你这么一说,我们这么一听,便可相信你了么?传闻那蒙古鞑子专抢银子和女人。你在江北之地呆了五年,却还这般白里透红,可是拿大爷们当傻子了?”钱癞子说着还在那女子脸上捏了一把。 那女子如羊入虎口,哪里敢躲,任由钱癞子放肆,说道:“这五年小女子东躲西藏,尽在农庄荒僻之地求存,才躲过了鞑子祸害。小女子有家书为证,并有夫君骨灰一裹,还有颍州地契等物。万望大人开恩,放过小女子。” 霍都头瞪了钱癞子一眼,说道:“钱军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话可以有谎,物证可以作假。只是咱们都是吃公饭的,若只为了你这一桩子事,丢了饭碗。那可是划不来啊。放过了你,你可要怎么来报答我们啊?” 女子说道:“大人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算来生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恩德。” 钱癞子“啧啧”一阵,说道:“这一竿子支到下辈子了。下辈子的事情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合着哥几个这就白忙活了?我不妨就把话直说了,像你这样俊俏的小寡妇,在蒙古鞑子那里还能落得下囫囵个儿?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了那蒙古鞑子,倒不如让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第六十五章 别院里的太监1 那女子浑身颤抖,呆滞地摇着脑袋,盯着霍都头,似是请霍都头说句公道之话。 霍都头斜睨了钱癞子一眼,满脸淫邪,笑道:“钱军头的话不中听,可这话糙理不糙。话分两面听,事要两手做,这於公於私哥几个都不能白忙活。单单是你从江北而来,这一条便足够将你钉死在大牢里面。你若从了哥几个,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霍都头一边言语,手却在那女子胸前摩挲。 那女子呸的一声,啐了霍都头一脸唾沫,咬牙说道:“那蒙古鞑子固然是可恶。可我夫妻却没有死在蒙古鞑子的手里;赵家的大宋乃是天府之邦,我夫妻身为大宋子民,心无旁骛,一心归宋,到头来却被大宋的狗兵害死。嘿嘿,恁地可笑啊。怪不得大宋节节败退,当是你们这群孬兵胡作非为之故。” 霍都头伸手慢条斯理地抹掉脸上的唾沫,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娘们还挺硬气。那宋蒙开战也是你能随便说辞的么?眼下朝廷跟蒙古的皇帝已经和好啦,不打仗啦。可这江北来的细作却是不能不防,尤其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俊俏细作。”言毕桀桀而笑,那钱癞子也跟着磔磔而乐,这次像是一大群老鼠掉进了沸腾的火锅里。 张君宝听到这里,火气上涌。原来这个霍都头也是狼心狗肺之徒。张君宝掖了一下前摆襟,便要冲出去教训他们。忽见那厅堂之门被撞开,谢步迭步进来一个兵丁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说道:“都……都头,魏爷来了。” 霍都头拧眉板脸,说道:“慌慌张张,能成什么大事?便是前院的小魏子么?” 那兵丁连点头,说道:“是,是,就是他。” 霍都头站起身来,说道:“一个狗仗人势的下人,也至于这般惊慌么?钱癞子,先将这女子匿藏好了。”霍都头说着便长身站起,向外瞧去,却一眼瞧见门口阶畔歪斜着的花轿,又道:“这轿子怎么回事?还不赶紧抬到屋里去?” 两名兵丁得令跑了过来,将地上的抹布复又塞进那女子嘴里,将其架出堂外。张君宝正忖思这是要被藏匿到哪里去呢,却见房门忽地被扑开。那两名兵丁架着适才的女子跃了进来,陡地瞧见张君宝,便是一愣。张君宝也是一愣,一指地上的扁担,还有桌上的碗勺,说道:“燋酸豏。” 那两名兵丁将女子拖进旮旯里,冲着张君宝一拍腰间的钢刀,说道:“不准出声,若有半点声响,便杀你全家。”说着两人又出去,将那顶花轿抬了进来。 另一名兵丁,整理着衣衫,拍扑了一下适才拖女子进来时候沾染的尘土,又对张君宝恶狠狠地说道:“爷爷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你小子若敢坏爷爷们的好事,便碎刀子割了你。”言毕两人复又出去,守在门堂前。 接着张君宝便听到外面有老远打招呼的声音:“哎哟,魏爷怎么亲自来咱们后院了,咱们这些人可都沾了魏爷的光了……” 张君宝懒得去理会,便蹑脚走到了旮旯,见那女子满脸污渍和泪痕,却掩不住原本的俊俏模样。虽是双眼惺忪布满血丝,却还透着果敢刚毅。又见这女子穿着得体,想来这女子原本也是丰衣足食的小家妇人。 张君宝跟那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我不是来这里送早点的,只是瞧不惯他们胡作非为,欺负百姓,想救姑娘离开这里。”说着将那女子嘴上的抹布取下。 那女子如久在地狱陡见光明,眼泪涌出,轻声说道:“苍天有眼,多谢公子高义。小女子若能出得了这魔窟,定当为公子日日诵经,夜夜焚香。”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己安心,不求回报。只是现在外面人杂,还需姑娘忍耐片刻。” 女子道:“但凭公子吩咐。” 张君宝将眼睛贴到门缝之上,见外面一群人簇着一个穿着宝蓝缎子的人,向院门处走来。那穿宝蓝缎子之人约有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罩着纱冠,手里还捉着一根拂尘,显得不伦不类。适才见到的霍都头、钱癞子等几名兵丁都躬身在旁。还有一位白面皮的胖子,身形与那刘碳头肖似,身着长衫,在那宝蓝缎子左右陪笑。 宝蓝缎子说道:“魏光禄卿,按说咱们还是本家呢,这后院人多眼杂,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才好。”这喉咙乃是圭臬准绳的公鸭嗓子。 白面皮的胖子赔笑道:“魏爷赏脸,小老儿举家有光。‘光禄卿’这三个字可是当不起,听说只有侍奉皇上的膳食官儿才能称得上是‘光禄卿’。小老儿何德何能,敢居此称呢。” 宝蓝缎子顿住脚步,眯了一下眼睛,说道:“你这意思便是说咱们周公比不上那当朝万岁了呗?” (周公:权臣贾似道,当朝右丞相兼枢密使,加封临海郡开国公。理宗皇帝以‘师臣’相称,百官称其为‘周公’。) 这话本是大逆不道,但在这宝蓝缎子的口中却是随手拈来,面不改色。旁侧的霍都头等却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白面皮的脸上更是钻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也不敢去擦,依旧堆着笑,说道:“皇帝的官大,却不得依仗咱们周公么?若非咱们周公划江为界,又哪来的赵家江山?咱们这悦秋别院里只有周公,却不曾见到皇帝。便如咱们哥几个只晓得有魏爷您,别人的官儿再大,也管不到咱们头上不是?” 宝蓝缎子小眼睛一眯,笑道:“这话也只能在这里讲上一讲,出去自然是不能乱说。适才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考究一下魏光禄卿。我看呐,这光禄卿的名号,还是当得。” 霍都头等也连连点头,附和说道:“当得,当得。” 言语间,宝蓝缎子便走到了院墙的侧门一边。刘碳头使劲扯着满是褶皱的油污大褂,似要将那褶皱扯平了一般,躬身站着。 宝蓝缎子道:“这门一定要把严了,闲杂人等一定不能放进来。我这是为了你们好,若出了半点差错,都要掉脑袋的。” 刘碳头未曾料想宝蓝缎子也能跟自己讲话,受宠若惊,道:“魏爷放心,我姐夫交代的事情,从不敢出半点偏差。” 宝蓝缎子回头瞧了一眼白面皮,白面皮颇有尴尬之色,说道:“我这妹夫虽是长相粗鲁了点,办事却还靠得住,从未出过差池。” 宝蓝缎子道:“靠得住就好,这办事啊,还得是自己人。靠得住。” 白面皮躬身连连点头道:“是,是。” 第六十六章 别院里的太监2 宝蓝缎子又道:“潘爷在前院忙呢,霍都头得空可要过去帮衬一下。适才还叫你来着,这会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们可不能拂却了潘爷的面儿。” 霍都头道:“属下即刻就过去,多谢魏爷提醒。” 宝蓝缎子道:“潘爷特别嘱咐了,万事不能放松警惕。那帮叫花子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的疯,敢来咱们这悦秋别院里造次。昨个抓了他们一个伍大合,估摸着还是他们叫花子的一个头儿。料想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可都打起精神来。” 霍都头道:“一定,一定。托魏爷的福,咱这后院不是一直都安稳着么?” 宝蓝缎子道:“可巧这事情都往一块赶,越是上头催得紧,这下面就越是有人来添乱。这老百姓啊,可不就当这么‘贱民’两个字么?才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啊,就又憋着坏心眼儿倒处跟人添堵。可恨的这帮叫花子,我都两个晚上没睡上囫囵觉了。” 白面皮道:“魏爷一定要爱惜身子,咱们可都要仰仗魏爷呢。回头我让翠儿给您送碗参汤过去。是前些日子御史来时留下的花旗参,关外来的,煨着吐蕃的乌骨鸡炖的。” 宝蓝缎子一泯笑,说道:“好啦,都别拘着啦。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来给大家提个醒。这几天卓殊,上头特意交代,我也是奉命行事。好啦,都别跟着啦。我这便去公孙兄弟哪里传个话。” 白面皮和霍都头一起躬身喊道:“送魏爷,魏爷慢走。” 张君宝听了那公鸭嗓子魏爷的话,也是一惊。却不想那日伍长老不辞而别,竟然陷在这高墙大院里面。这事既然听到了,那当是要想办法救伍长老脱离险境了。再一想,伍长老一身功夫卓越,却还不能自保,想必这悦秋别院当真是卧虎藏龙了。 刘碳头见那宝蓝缎子走远了,跟那白面皮说道:“姐夫,瞧他那公鸭嗓子,还涂脂抹粉的不男不女的样儿,啰哩啰嗦个没完没了的。不就是个太监么?咱们这里又不是皇宫别苑,咋还来个太监管事呢?” 白面皮抬脚虚晃比划了一下,像是要给刘碳头踢个跟头,说道:“闭上你的裤衩嘴,没听那小魏子说么?皇帝家不还得依靠着咱们周公么?没有周公,哪里来的赵家的天下?周公使唤几个太监丫鬟的,还要你来多嘴?这悦秋别院的名号怎么来的,你不知道么?” 刘碳头道:“姐夫你看,又来取笑我。我又不识字,我哪知道这悦秋别院是怎么来的啊?” 白面皮道:“平日里叫你多看几遍三字经,百家姓。你总是不听,这叫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想提携提携你,你这懒猪也总也不上道。这‘悦秋别院’四个字是当朝万岁御封的。咱家周公贾丞相,字师宪,号悦生,又号秋壑。这‘悦秋’二字便是从周公的别号‘悦生’和‘秋壑’中各取一字而来。哎呀,跟你多说也是无用。这偏门可一定要守好了,出了半点岔子,连我都要被你连累。” 刘碳头眨着一只眼,说道:“姐夫你还不了解我,我办事你放心。绝不会出纰漏的。” 白面皮道:“知道就好。”一回头又道“霍都头,咱们请。潘爷的脸色可不太好。” 霍都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魏光禄卿高升。” (关于“高升”:古时候的官场上,下级对上级一般不说请,说“您头走”也不好听,一般说“您高升”便是请您移步,或者请您先行的意思。) 白面皮一拉霍都头的手,笑着说道:“霍都头切莫再取笑小老儿了……”二人大笑着结伴而去。 张君宝暗自高兴,心想人少更好办事。正想着,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钱癞子。 适才乃是钱癞子的两名手下将那女子还有花轿抬到这耳屋之中。钱癞子陡一进来,瞧见张君宝,还有地上的扁担,一怔,随即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还在这儿?还能少了你的锅碗么?赶紧滚……哎哟……你个仙人板板……” 钱癞子话未讲完,张君宝便已出手,撮指一点,直取钱癞子胸前大穴。这便是小妖教给张君宝点穴的法儿,张君宝才学会了半天,满是新鲜,刻意要尝试一下。 那钱癞子本是不学无术之徒,空有两膀子力气。张君宝在他气海穴上一按,钱癞子便已浑身麻木,动弹不得。但是这穴道却管不住钱癞子的嘴,钱癞子哎哟倒地,嘴里叫骂不止。 张君宝一喜又一惊。暗忖,一喜是这点穴之法却然管用。一惊是虽然点住了钱癞子,却没有封住他的嘴。张君宝听小妖说起过,穴道可驾驭人的麻、哑、晕、死、咳、笑等,却偏偏忘了问她是哪些穴道。别的不说,这哑穴和笑穴这么有趣儿,当是该问的。 张君宝恐引来其他人,冲着钱癞子的后脑便是一拍。尚未使出二分劲力,钱癞子便晕了过去。钱癞子的两名手下,瞧见钱癞子倒地,隔着花轿未明所以,赶紧进来。张君宝斜身穿插,双掌齐出,击在两人的后颈之上。两人各自闷哼一声,便昏在地上。 张君宝拍了拍手,暗忖,对付这些脓包,就用不上什么点穴之法。接着往外一瞧,见那刘碳头若无其事。想来是这钱癞子平日里大呼小叫,扑腾惯了,这点声响也习以为常。 张君宝盘算着等一下还要去探一下监牢,便忖思如何送着女子离开。再一瞧外面,院子通往前院的月洞门旁有一个马厩,里面有两匹马。 张君宝到旮旯跟那女子说道:“不知姑娘可会骑马?” 那女子点点头,答道:“在乡下骑过。” 张君宝道:“如此甚好,待我料理完那独眼胖子,姑娘可乘马离去。”张君宝说着将那女子身上的绳索一一扯断,那轿内还有两个粗布包裹,想来是这女子之物,便取来让其缚在身上。 那女子收拾停当,说道:“恩公不与我同去么?” 张君宝道:“适才那公鸭嗓子言语,这大院之内还陷了丐帮的义士。既是知晓了,便不能袖手不顾。姑娘稍等片刻,我去打晕了那独眼胖子,牵了马来。” 那女子伸手拉了一把张君宝,说道:“奴家随夫姓,唤作万四娘。虽是大恩不言谢,却不知日后尚能再见遇恩公否,四娘先行谢过恩公。”言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要叩首。 张君宝赶忙一把将那万四娘搀起。瞧这万四娘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虽是憔悴,却仍掩不住原本姿容。脸上虽有薄尘泪痕,却似洗尽铅华一般。不施粉黛却更有一种清新脱俗,淡雅如菊的自然之美。 (感谢网友提醒,“掉链子”这个词应该在古时候没有的,已经纠正了。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第六十七章 万四娘 张君宝一怔之下,忙将那女子推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可当不得如此大礼。”言毕推门出去。 张君宝到了院子里,见那刘碳头依旧半躺在春凳之上,嘴里还嘬着一个砂壶。 刘碳头也瞧见张君宝,呵道:“这挨千刀的,咋忘了这茬呢。还不快滚出去,若叫我姐夫瞧见了……” 张君宝不待他讲完伸手在他胸口一按,吐出三分劲力。只听“喀嚓”一声,独眼胖子刘碳头身下的春凳四腿齐断,刘碳头一声没哼便昏死过去。 张君宝大惊,本是瞧这刘碳头身宽体胖,腰比水桶,是以多用了一分内气,却不想连那春凳都压碎了。张君宝赶忙上前一探鼻息,知晓刘碳头仅是昏了过去,才略略放心。原来这春凳本就不堪承重,又加刘碳头硕大的腰身躺在上面,已是岌岌可危,竟承受不住张君宝这一按压之力。 刘碳头身畔还有一个小厮,瞧见这般光景已是吓得瘫软在地。张君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小厮筛糠一般哆嗦着,上下牙打颤,却是讲不话出来了。 张君宝从那马厩之中牵来一匹马,顺手又从栓马杆架上取了一套鞍辔。张君宝没有骑过马,但却不少瞧见。便将那马鞍置于马背之上,可那马镫和腿带却怎么也缠绕不实。 屋内的万四娘出得屋来,接过张君宝手中的缰绳,说道:“自愧无鲑菜,空烦卸马鞍。想来恩公少做这下人之事。”说着麻利地将马鞍栓扣妥当。 张君宝将那侧门打开,说道:“姑娘快走,越远越好。” 万四娘翻身上马,说不上矫健,但也利索。她回头向张君宝观望了两眼,搔首踌躇,欲言又止,咬了一下嘴唇,打马而去。 张君宝见万四娘行得远了,舒了一口气。心道行侠仗义的感觉真好,便如沐浴在春天的花海里一般,极是称心快意。 张君宝又进来这高墙之内,径直走到那月洞门里。才一靠近,便听到里面有兵丁踏步而过的声响。张君宝隐在马厩侧旁,待那队巡查兵丁走过,便遥见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兵丁遍布,很是森严。 张君宝不由得踌躇一番,这悦秋别院防范如此邃密,想要入监牢救人,当非易事。又想起进来之前二牛子的一番话,言语说这左边的几间屋子是杂物间,能藏身。便退身回来,进到一间屋子里面,见这屋子也是梁椽通透的大屋,摆放着若干破旧家具,箱柜等物。 张君宝见椽檐下面有走风的小窗,便上去一观。但见这房前依旧是三步一哨,各处均有兵丁把手,根本瞧觑不出哪里是监牢之所。 张君宝不免有点泄气,暗忖自己想做英雄却怎地跟做小偷似的躲躲藏藏,行侠仗义的豪气全然没有。又道这悦秋别院如此防范严密,瞧来当真是官家重地马虎不得。可若是置伍长老於不顾,却又不忍心,左右很是为难。 张君宝常听师兄及少林寺中管柴米的柴头、米头闲聊,说古有侠士劫富济贫,破牢救人都是在夜晚行事。乘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来无影去无踪,当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这晴天白日的,又有那么多兵丁站岗,便是连那监牢之所也是找摸不到地方啊。 张君宝睨了一眼外面,这太阳才刚刚升起。若是在这屋内蹲到夜里,岂不是没趣极了。又转念一想,人们大都以为夜晚才会有人来劫狱,可我偏偏大早晨的去劫,如此反其道而行,说不定能一举得胜呢。 张君宝一念至此,便想了一个法儿。在这屋里翻腾了一阵,找来一对二尺余见方的雕花木箱子,还有弃置在这里的几卷帷幔。张君宝将那木箱略一擦拭,便见那木箱也是质地非凡。暗忖着悦秋别院就是不一样,废弃不用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硬木做就。 张君宝又将那帷幔撕开,包了几块青砖,裹好系实,放在箱子之内。又将那对雕花木箱扣好。张君宝收拾停当,再去适才担燋酸豏进去的耳屋,见有一个兵丁已然悠悠转醒,举手再是一拍,将那名兵丁拍昏。 张君宝剥下那名兵丁的衣服,给自己换上。虽是肥大了一点,却还看得过去。张君宝捧了那两个雕花木箱径直穿过月洞门,到了前院。穿过一段小路,便见前面有兵丁三岗五哨,张君宝捧着木箱靠走到一岗兵身侧,故意脚下一软,“哎哟”一声假摔在地上。 那兵丁不明就里,忙弯身将张君宝扶起来。张君宝捧着脚,假声唏嘘着,说道:“多谢,多谢。”说着再去捧那木箱。 那兵丁瞧见张君宝面孔,诧异道:“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啊。” 张君宝道:“这几天上头紧着呢,哪敢用新来的?魏爷临时调派过来的。昨个霍都头特别交代,要将这箱子送到上官兄弟那里去,说是那监牢里急用之物。可不巧,我这脚……”说完心里还有一些忐忑,瞧那兵丁竟是未起疑心。至于“公孙兄弟”便是在那钱癞子跟霍都头谈话之时听到的。钱癞子言语说“若是这细作送到了监牢,审问出来,便是那公孙兄弟的功劳了。”张君宝便暗暗记下了,心道这公孙兄弟定是那监牢的头儿。却不想此刻竟用上了。 那兵丁见张君宝这么说,“哦”了一声,顺手帮张君宝将那箱子捧起,着手处沉甸甸,不由得说道:“呀嗬,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可是够沉的。” 张君宝道:“咱可不敢随便打听,魏爷特意交代了规矩呢。”张君宝想起霍都头对那魏爷的恭敬劲儿,便言语之时将那魏爷挂在嘴边,想来不会有差。又道:“兄台帮个忙,帮兄弟将这箱子送过去可好?” 那兵丁正在值守,便一忖思,说道:“这……” 张君宝看有戏,又道:“交个朋友帮个忙嘛,回头后厨炖的参汤,我去偷一盅来,听说是和着吐蕃进贡的乌骨鸡炖的呢。” 那兵丁眼前一亮,并不问那参汤,反问道:“小兄弟这里面有人?” 张君宝嘿嘿一笑,悄声说道:“我叔父在魏爷那边当差,管后厨。” 那兵丁喜笑颜开,冲着左近一个站岗的兵丁说道:“蒋兄弟,帮忙长一眼,我去去就来。头儿要是问起,就说我去茅厕了。”言毕乐滋滋地搬起一个箱子。 第六十八章 小计得逞 张君宝也搬起另一个箱子,假装脚疼,走得慢一些,便能让那兵丁在头前带路。那兵丁还倒是攀上了关系,回头道:“兄弟贵姓?” 张君宝胡乱回答说道:“免贵姓魏,叫我大宝就行。兄台您贵姓?” 那兵丁道:“哟,感情跟那魏爷是本家啊?我叫沈二蛋……” 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往前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监牢之所。 张君宝瞧觑了一下,监牢乃是独门独院,远瞧与其他楼阁并无差别。不由得暗忖,若不耍点小聪明,这地方还当真难寻。 进了大门,待到二门处。二门口两名兵丁伸手拦住,呵道:“干什么的?” 张君宝道:“霍都头吩咐送过来的,说是牢里面的急用之物。” 那兵丁又道:“腰牌呢?” 张君宝一愣,不曾想到进这监牢还要用到腰牌。此刻再去寻显然是晚了,不如索性蒙上一蒙,便说道:“哪有什么腰牌,都头又没交代,只说将这两口箱子送过来。” 那兵丁声色俱厉,说道:“没有腰牌便是不能进。” 张君宝将那箱子杵着门口往地上一墩,说道:“反正都头交代送到这里,那便放在这里好了。误了里面使唤,你们担着吧。”说着又将沈二蛋手上的箱子接过来,叠在那里。 那守门的兵丁也瞧见这箱子颇有分量,急道:“你这混人不讲理,摆在这里岂不是挡住门口。若被头儿瞧见了,那是要骂人的。” 张君宝道:“你又不让我进,那你自己搬进去吧。” 那守门的兵丁有自己的职责,不敢擅离,两人对望了一眼,说道:“依了你了。快搬进去,快去快回。” 张君宝一乐,暗忖竟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回头跟那沈二蛋说道:“沈大哥先回,我交了东西再去跟沈大哥说话。”沈二蛋转身走了,张君宝便搬着两口箱子进了这监牢的二门。 二门之内尚有不少站岗的兵丁,却也无人上前盘问。张君宝瞧觑一遍,找到监牢位置所在,便径直走将过去。过了一道穿堂,到了近前,便看到一道铁栅栏门。这屋内只有两名军头模样的人,偎在在那铁门旁的小桌子上喝茶。 张君宝瞧那铁门紧锁,知道无论再如何言语,那守门的军头也是不会放自己进去。便将那箱子放在地上,说道:“魏爷吩咐送过来的,说是等下要用到的。” 那军头瞧了张君宝一眼,说道:“挨着墙放。”便又转过身去从脚下一把大铁壶里倒水泡茶。 张君宝“嗯”着,瞧准机会,快步上前,冲着那军头的后颈便是一掌。那军头闷哼一声,伏在桌子上昏了过去。另一名军头霍地跃起,手便向挂在墙上的钢刀伸去。张君宝欺身上前,在那军头腰眼里一点。那军头但觉腰身酸麻,哪里还够得着钢刀,便摔将下来。张君宝上前一掌将其拍昏。 张君宝从那军头身上摘下一大串的钥匙,一边去打开那道铁门。一边还忖思:这监牢也不过尔尔,看守的均是寻常兵丁,防范也不算严密,倒是有一股手到擒来的沾沾自喜感。 张君宝试了几把钥匙,将那道铁门打开。到了里面,见墙上的窗户拿厚重木板钉着,密不透风,略觉有些阴暗。再往里面竟连一名看守都没见到,张君宝不由得一丝诧异。原以为这监牢应是石墙砌成,铁板做衬,窗户大不过碗口,刑具遍地,鲜血淋淋,哭嚎刺耳的景象呢。而这监牢却似寻常房屋仓促改设而成,别说什么血腥味,就连点霉味都没有。 张君宝狐疑一顿,也想既然来了,总要查勘一番,若伍长老当真被关押在此呢?张君宝捏脚往里走,转过一排木栅栏的牢笼,便见前面一块宽敞地,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门形架子,架子上用铁链缚绑着一个人,呈大字吊在那里。 张君宝快步上前瞧觑清楚,果真是前日里才分开的伍大合伍长老。忙道:“伍长老,伍长老,我是张君宝。却巧听到他们言语说伍长老陷在这大牢里面,不想竟是真的。”说着便上前用手中钥匙去开伍长老手腕之上的镣铐。 伍大合一怔,说道:“张兄弟?”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道:“此间危险,这别院里面高手众多,深不可测。张兄弟快快离去,若有机缘瞧见丐帮兄弟,知会一声即可。” 张君宝道:“也没那么可怕,我适才在后院还救了一名女子出去呢。这牢里的看守都是脓包,竟然不费劲就找到了这里。”言语这将那铁链翻来覆去瞧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锁眼。 伍大合“唉”了一声,说道:“白日出去恐难。也罢,张兄弟去那牢笼里面将我那破钵寻来。这铁链是铆钉卯上的,钥匙打不开。” 张君宝仔细观瞧,果然如此,那铁链环环紧扣,并无间隙。手腕处的枷锁是用手指粗的铆钉穿进去,再用铁锤将两端砸扁。任由你武功再高强,也是挣逃不脱。可伍长老言语说要他的破碗做甚?便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寻那碗做甚么?” 伍大合道:“张兄弟快去寻来,我自有妙用。便在右首边的木笼之内。” 张君宝见伍长老这么说,也只好依他。那牢笼里面胡乱铺着稻草,别无他物,极是好寻。张君宝将那破砵拿来,伍大合道:“将钵底贴在我的膻中穴上。” 张君宝恍然大悟,伍长老的这只破钵不同寻常,碗底上嵌着一块磁石。在驿州城初次见面之时,就见伍长老用这只破钵收了丁剑声的飞针。张君宝依言照做,并慢慢将那碗向外移动,便见伍长老的膻中穴上冒出一根银针。 张君宝将那根银针捏住,抽了出来,足足有五寸之长。便说道:“用银针封穴,恁地歹毒。还是这么长的银针。” 伍大合呵呵一笑,说道:“若不用这银针,怕是困不住我。银质软,这么长的银针自然不是用纯银打造的,乃是用铁和银揉在一起,若不然,磁石是吸不出来的。” 张君宝搔了搔头,说道:“对对,书上瞧见过的,磁石只吸附铁器,於金铜银器是无用的。” 伍大合双眼微闭,运气凝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铁链末端箍在木头上的铆钉被抽了出来。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这铁链极是坚固,木头却是朽木。”说着将那铁链缠绕在手臂之上。 第六十九章 突围 张君宝大喜,不想这等顺利。二人拐过那排木笼,瞧见那两名军头依旧趴在那里,外面也依旧静谧,并无喧哗之声。伍大合却蓦地停下脚步,说道:“这却是古怪得紧呢。” 张君宝说道:“怎么?伍长老觉得哪里不对么?” 伍大合摇了摇头,反问道:“张兄弟一路行来,就没有遇到甚么高手么?” 张君宝一怔,说道:“全然是一些毫无武功根基的兵丁,连我两分力气都消受不住呢。便如这两个脓包一般。” 伍大合道:“兵法有云:乘虚而入,乘乱而出。这悦秋别院有重兵把守,监牢之所当是重中之重。此刻外面却这般无知无觉,甚是不合常理。” 张君宝道:“这一节倒也是想过,想来没有人敢在大白天来此捣乱,咱们这边叫做出奇制胜罢了。” 伍大合捻了一下胡须,连连摇头,说了两句:“古怪,古怪。这般硬闯怕是出不去。” 张君宝想起那日初从南斗寺上下来,连打十几个兵丁都也轻松,便说道:“既然都来了,不妨试上一试。”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果真英雄出少年,老朽可早就没有张兄弟这般豪气了。好,咱们便试上一试。”伍大合说着迈步向前,抬手推开了那铁栅栏门。便在此时一枝响箭破空而至,伍大合不及躲闪,便拿手臂一档。那镣铐的铁链缠绕在伍长老的手臂之上,却比盾牌还要厚实。响箭射在镣铐之上,擦出一串火花,折在地上。 张君宝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却见外面密密地围了三层兵丁,最前一排持盾,中间一排持弓,后面还有一队骑兵。就连外面围墙之上还埋伏有一排排的弓箭手。那队骑兵的中间一人,身着亮银盔甲,赫然便是潘无涯。 伍大合瞧见潘无涯,厉色说道:“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出去。潘老鬼,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在川蜀也算的上一号人物,来来,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潘无涯哈哈一笑,说道:“就凭你?现在我在上,你在下;我是官,你是犯。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若不是为了你身边这小子,留你何用?别人怕你们丐帮,我却不怕。” 张君宝想到前几日在驿州城,潘无涯便觊觎自己的九阳真经心法,图谋不轨,也是火上心头。又想这老鬼还在臭名狼藉的贾似道手下当差,也定非什么好人。向前一步,说道:“潘无涯,我看你还是莫要再打我的主意了,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给你。” 潘无涯一竖大拇指,说道:“好,有骨气。若是在前日,我怕是舍不得,今日便是不同了,我便成全了你。”说着一挥手,只见潘无涯身边的一名全身盔甲之人,掏出两把彩旗左右一挥,便见弓箭手们万箭齐发。 伍大合将张君宝拨在一旁,手中铁链挥出,舞成一团,便如一个大大的盾牌,将那些箭矢尽数磕落。 伍大合身形枯瘦,膂力却是惊人,一条硕大的铁链在他手里竟像软鞭一样灵活。只见他左手的铁链舞作一团,右手的铁链竟然笔直飞出。那铁链犹如长了眼睛,点在门外的盾牌之上,咚咚作响。 门外的那些兵丁哪里经受的住这铁链的力道,直震得虎口流血,盾牌脱手。持弓箭的兵丁瞧见也是大为骇然,纷纷后退。伍大合手中的铁链犹如长蛇一般,在众人面前巡回游走,来不及躲闪的兵丁纷纷皮开肉绽,直闹得门外一阵人仰马翻。 潘无涯座下马匹受惊,长嘶而起。潘无涯借势腾在空中,手中马鞭甩出,直缠在伍大合的铁链之上。其他兵丁得了喘息,纷纷退后,弓箭手们见於伍大合等丝毫奈何不得,也纷纷撤下。 伍大合道:“潘老鬼,你若凭真功夫胜我,老朽便是认栽。何必搭上无辜性命?” 潘无涯道:“甚么天下第一大帮,我看也不过尔尔。便让你见识一下神霄大法。” 伍大合呵了一声“好”,手中铁链一抖,那铁链如同有着灵性一般,复又一圈圈悉数缠绕回手臂之上。双臂一圈,凝阵以待。 潘无涯丢下马鞭,连同身上的佩刀也一同摘下,丢给后面的随从。潘无涯往前踏了两步,伍大合也向前踏了两步。这院前的风便似凝固了一般,如同凝结成了一卷布,贴在人的脸上,让你呼也不得,吸也不得。周圈的兵丁纷纷撤了三五步远。 潘无涯和伍大合同时说了一声“请”,两人便又各自向前。似是每踏出一步便要撕破重重阻拦的“布风”一般。 陡地张君宝眼前一花,便似凝住的风又欢活了起来。潘无涯和伍长老蓦地出手,如火光电石一般,交互了数招。 潘无涯悠地双掌推出,直取伍大合面门。伍长老侧身揉转,半挡半架,右手便袭到了潘无涯左手的曲池。潘无涯见伍大合侧身揉转之际也是拧腰右移,便是如同伍大合一般招数一样。 潘无涯与伍大合如此换了七八招,两人出拳霍霍,但是谁也没有击实。潘无涯手臂上裹着精铁护腕,伍大合手臂上搀着铁链。精铁护腕擦在铁链之上,火星四射,桀桀之音不绝于耳。接着一声短促的铿锵之音,两人又各退两步。 张君宝瞧得清楚,潘无涯和伍大合两人功力相若,若是这般苦苦消耗下去,还怎么能出的去这悦秋别院呢?更何况,潘无涯还有一个叫做宫无继的师弟呢。 伍大合又要再上,张君宝急向前一步,说道:“潘老鬼,这样较量武功却是不对。” 潘无涯哼了一声,说道:“有何不对?” 张君宝道:“正如你适才所言,此刻你是官,我是犯。犯与官比武,哪里还能讨得来好处呢?若失败了,毋庸多言;若是胜了你,在这高墙大院也是插翅难飞。那这比武却是半点意思都没有了呢。” 潘无涯并不上当,说道:“然也。就算你们胜了我一个,还会有其他高手来过。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逃脱出去的。” 张君宝道:“我也料定如此,所以咱们还是不用比试了。伍长老,这潘老鬼棘手,你武功高过於我,此刻便是能走脱一人便是饶了一人。” 伍大合这才理会张君宝所想,说道:“张兄弟高义,老朽心领了。若是能出去,咱们便一起出去,若是不能出去,咱们便共患难是了。” 张君宝往前一跃,与潘无涯和伍长老呈三角站立,说道:“好,我与伍长老连手对你,便是以犯对官,不算以多欺少了。” 伍大合一怔,才知晓原来张君宝此番言语便是要与他共同敌对潘无涯。伍大合知道张君宝修为不凡,这样既能敌退潘无涯,又顾全自己颜面,免得外人说自己以多胜少,传将出去,於丐帮颜面受损。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张兄弟苦心,老朽这才明了。老朽这把年纪,早已将名利置之身外。张兄弟所言极是,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能出得了这高墙大院才是胜,出不去那边是败了。”这里除了潘无涯均是一些脓包笨蛋,伍大合又何尝瞧不出来?伍大合回身又冲张君宝轻声说道:“便依张兄弟所言,莫要跟潘无涯死磕。今日若是能出得了这高墙大院,便是胜他一筹。” 第七十章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潘无涯道:“你等这么想也忒是天真,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潘某人尚且有自知之明,不敢托大。这悦秋别院,远远超出你等所想。便是郭靖黄蓉来了,也休想出去。” 伍大合乃是丐帮弟子,视前帮主黄蓉若神明一般。郭靖更是一代大侠,为国为民。此刻这二人的名字在潘无涯口中便如囚犯一般。更是让伍大合火冒三丈,说道:“潘老鬼,多说无益,咱们手下见真章。” 张君宝也知晓郭靖黄蓉乃是郭姊姊的父母,岂是随意亵渎之人?当下举拳凝掌,拭目以待。 潘无涯也不含糊,说了一声“好”,身形一动,直扑张君宝。 张君宝适才瞧过潘无涯的武功招式,知道伍长老尚无胜算,自己更是无有把握。不若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免得“日”长梦多。当下气起丹田,一招“竹篮打水”,运足了劲力,双掌拍出。 潘无涯当然识货,还未到跟前便觉劲风袭到,也不敢大意,跃在空中拍出一掌便又返回。这一掌力对力,硬碰硬,着着实实。 张君宝得老顽童传授空明拳法,备了三分劲力,这一掌只后退了一步。而潘无涯一掌之后随又借着张君宝的掌力向后翻出,落地之时但觉气血翻腾,暗忖道:“这傻小子不可小觑,内力浑厚,当不在伍大合之下。” 便在此时,伍大合的铁链也已然卷出,直取潘无涯的双腿。潘无涯甫一落地,一口真气尚未提上来,便已察觉伍大合的铁链已至。潘无涯久经沙场,应变极快,伸足在那铁链上一点,便即提气后跃。 张君宝知道此战宜急不宜缓,一心想着连手击退潘老鬼。潘无涯一跃后退之时,张君宝便紧跟而上,到了二门门侧。忽听外面一阵嘈杂马蹄之声,马上之人跟张君宝打了一个照面,便被一根飞来的绳索套住,摔扑在地上,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得意的奸邪笑声。 张君宝瞧得清楚,这女子素锦小裹,背着两个粗布行囊,不正是适才被自己救走的万四娘么?那万四娘虽是被套落在了地上,手里还是使劲勒着马缰绳。又听钱癞子一声唿哨,那马踏蹄长嘶,挣脱了万四娘手中的缰绳,直奔钱癞子而去。 张君宝一阵懊恼,那官家的马自然识得官家的呼哨。便是跑得远了,若听到主人的呼哨,也必定返跑回来。自己应当是先将万四娘救出,匿藏在一边。待到风声不那么紧了,亲自护送万四娘出去,才是万全之策。哪有自己这么鲁莽的“英雄”,竟然将所救之人托付给一匹认熟欺生马儿。 “‘英雄’?我这还算哪门子英雄啊!”张君宝长叹一声。曾在自己脑海中勾画好的“行侠仗义”,瞬间变为泡影。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此刻见到万四娘,便不能再让她落入魔窟。张君宝对伍大合说道:“伍长老,那从马上被套下来的女子便是我所救出去的女子。都怨我一时大意,用了官家的马匹逃奔。此时再见,便不能不管。伍长老支撑片刻,我去救那万四娘出来。” 伍大合也瞧出此刻对面只有潘无涯一个高手,便将手中铁链一抖,佯袭潘无涯左近,说道:“张兄弟放心,我来缠住这潘老鬼。” 那万四娘乃是一个弱女子,被几个兵丁用套马索套了下来,摔在地上却是伤得极重。那兵丁自来便是欺男霸女,视性命如儿戏。见万四娘一时间爬不起来,便扯着绳子将万四娘拖行了数丈。只一眨眼的功夫,万四娘的肩头、腰背的衣服均被磨破,隐隐血迹渗了出来。 张君宝瞧见万四娘被拖行在地,怒上心头,随手捡起一把钢刀,冲着手持套马索的兵丁便掷了过去。钢刀挟着风声,直取那兵丁前胸。那兵丁犹自哈哈大笑,待瞧见了钢刀,便已躲闪不及,被钢刀穿入胸膛,直末刀柄。 张君宝也是一怔,不想这一掷之力竟如此遒劲,也不想这一掷便伤人与刀下。另外的兵丁也瞧出张君宝要去救那万四娘,便一起呼喝着拔刀而上。有的忌惮张君宝的武功,便举刀向万四娘身上斩去。 张君宝已然到了近身,岂由那些兵丁放肆。三拳两脚便将兵丁击退,一把抱起万四娘,退回到适才的监牢的铁栅栏门侧。万四娘挣脱身上的套索,见两名不怕死的兵丁又然袭来,忙道:“公子小心身后。” 张君宝转身击出两掌,说道:“这些个脓包,尚……啊……”张君宝话未讲完,便觉得后背“京门穴”和“天宗穴”一阵剧疼,痛彻心扉,双臂上的力道登时卸去大半。猛一转身,便瞧见万四娘手中握着两根硕长的银针,跟从伍大合膻中穴取出来的银针一模一样。 “你……”张君宝瞧着万四娘,心尖一阵酸痛。然后眼睁睁地瞧着万四娘又将手中的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膻中穴”。 张君宝直觉如晴天一个霹雳,恁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万四娘一举得手,苦笑说道:“此刻公子为鱼肉,我为刀俎。公子莫怪。” 张君宝木然盯着万四娘,说道:“原来如此……” 万四娘道:“公子侠义,奴家佩服。要怪就怪公子生错了时辰,认错了朋友,行弯了道路……” 张君宝脑子一片空白,万四娘所言却是一言也为未曾听进去,木然说道:“姑娘为刀,我为肉,那谁又是握刀之人呢?” 万四娘道:“上黄泉路之前,一定会告诉你的。” 伍大合听见张君宝的痛喊之声,回身一瞧便知一二。手中铁链摔地一震,化曲为直,直奔万四娘而来。万四娘竟然不闪不避,待那铁链到了跟前,略一侧头,双手齐挥,两枚银针便激射出去。银针比那铁链不知小了万倍千倍,这一招便是后发而先制。 伍大合暗忖不好,瞧着银针来势便知这女子的武功比那潘无涯差不了多少。眼见张君宝被制,也道今日栽在了这里。伍大合临急变招,铁链左右一抖,磕飞了两枚银针。这一变招,伍大合的后背便是门户大开,潘无涯阅历邃深,哪里肯放过着绝佳的机会,欺身上前便是一记神霄掌。 这神霄掌颇有独到之处,仅是一掌,伍大合但觉体内真气翻腾,双腿酸软。接着膻中穴又是一痛,万四娘的手中复又翻出来一根银针,循着膻中穴的原路插了回来。 潘无涯哈哈大笑,说道:“猛虎再猛,狐狸再猾,不也都斗不过猎人么?”说着一摆手,一群兵丁涌上,将伍大合和张君宝来个五花大绑。 第七十一章 怀璧其罪 一围的兵丁见万四娘擒下张君宝,也是一惊,又见潘无涯对万四娘也是相敬如宾,拱手寒暄,均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监牢的铁门重新被打开,适才被张君宝打晕的两名军头被抬了出去。潘无涯进来将那张桌子掀起,也不知在那里拿捏了一下,那桌子下面的底板吱吱作响,一个大洞豁然开朗。望下去阴森森,冷凄凄,敢情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牢。 张君宝被银针闭了几处大穴,又被五花大绑,便被关在一间牢笼之内。伍大合则又被挂在了一根柱子之上。 张君宝望了伍大合一眼,满脸愧意。伍大合却不以为然,说道:“张兄弟何来自责?倒是我老叫花子连累你了呢。” 张君宝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本期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士,却被那万四娘蒙骗,身陷囹圄。正忖思着,隔壁传来潘无涯和万四娘的对话之声。 潘无涯道:“今日多亏万姑娘出手,若不然也活捉不得那张君宝。” 万四娘道:“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区别?小侯爷有令,莫留活口。” 潘无涯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小侯爷不是想要那张君宝的九阳真经么?怎地此刻又要将其杀死?” 万四娘道:“这话也是咱们该问的么?依言行事便是。老娘我念你在贾似道手下当差不易,便留了他们两个的活口,也教你手下那帮脓包不乱嚼口舌。等你料理干净了,我便回小侯爷那里交差了。” 潘无涯道:“多谢万姑娘体恤。只是这张君宝……” 万四娘嗔道:“小侯爷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何须再让我多费口舌?” 潘无涯道:“即是这样,那……” 潘无涯一句话尚未讲完,头顶传来急促的铜铃叮咚之响。潘无涯一怔,大声说道:“什么事?” 顶上传来霍都头急急地声音道:“潘爷,张教主让小人急传潘爷过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 潘无涯道:“知道了,我马上就上去。”然后又温语道:“万姑娘,潘某在这悦秋别院当差,身不由己。潘某须上去一遭,待理会完那些繁琐之事,便就回来。” 万四娘道:“可是那正一道教的张宗演么?” 潘无涯道:“正是他。” 万四娘道:“那人武功深不可测,你好自为之。” 潘无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万四娘抿了一口茶水,起身来到张君宝的牢笼之前。 万四娘道:“张公子,可还有话要跟姊姊说么?”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胜王败寇,我多费口舌又有何用?难不成姑娘还能放了我?只是,杀我岂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 万四娘咯咯一笑,说道:“张公子未谙世事,自然是不懂了。多亏小侯爷神机妙算,姊姊这一招便是多余了。原本我是要骗上你一骗的,只可惜现在用不着了。小侯爷改变了主意,现在只要取了你的性命即可。” 张君宝道:“小侯爷是谁?” 万四娘道:“张公子可将这个问题放在最后问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回答完张公子的这个问题,就要必须将你杀死。” “小侯爷与我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那为何杀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君宝点了点头,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师父觉远禅师的内功之高,无与伦比,便是习练了《九阳真经》的缘故。跟何足道一番比试,已是轰动一时,让人叹为观止。自己年幼,又无招式根基,不知晓师父传授的“强身健体之法”便是一门绝妙的武功,这法门就源自《九阳真经》。 便如佛经中记载的一个小小典故:说是一个小孩手捧一锭黄金,行走于闹市之中,世人见之多起觊觎之心。 张君宝又想,白玉沙言语自己重病在先,后又坚决不肯收受恩惠,但是拿到写给向灵瑶的《伤寒祛病杂论》之后却又立刻翻脸,此人乃伪君子也。 这位“小侯爷”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想必也是为了这《九阳真经》而来。但此刻却又要杀我灭口,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便边是“小侯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莫非?白玉沙便是“小侯爷”? 张君宝暗暗运气,却是一点劲气也提不上来。这银针封穴与点穴之道卓然不同。以内家真力点穴,多则七八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穴道便会自行解开。但这银针封穴却是不同,只要体内的银针不被取出,这穴道便一直被封,毫无办法。 张君宝自知冲开穴道无望,说道:“从我自驿州城出来,你们便一直监视於我?” 万四娘也不隐瞒,说道:“那是自然,若被你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编排好的一出出好戏却是演给谁看去呢?” 张君宝哼了一声,道:“小侯爷可是姓白?” 万四娘倏忽收敛笑容,右手抬起,指尖便挟着一柄柳叶飞刀,说道:“张公子果是绝顶聪明。既然张公子猜到了小侯爷的身份,那我便送公子上黄泉路了。” 张君宝不再言语。白玉山庄富可敌国,可这么大一座庄子,说送人就送人了,这等手笔,倒也与侯爷的身份相匹。可堂堂大宋又哪来的侯爷?一想至此,忽又抬头问道:“侯爷之名何来?白少庄主又是哪里的侯爷?” 万四娘略一沉吟,说道:“我家小侯爷常吟一首诗,你便来猜了。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做混合。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张君宝一怔,这首诗却是读过,乃是一百多年前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一首诗。想来白玉沙便是金国皇室的后裔了。 这首诗意如其字“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诗中熊熊野心,昭然若揭。想来白玉沙便以先人完颜亮为楷模,尝胆卧薪,期待东山再起了。 万四娘捏着那柄柳叶飞刀,说道:“张公子可还有什么遗言?” 张君宝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将死之人又何必问那么多呢?”言毕又默念着万四娘适才言语的那首诗,脑海里却泛出郭襄姊姊的面孔。 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做混合。 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第七十二章 莫去苏门山 地牢四周的墙壁虽然是石块砌成,却无铁板做衬,但这么厚重的石块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地牢里当然有窗户,虽然比碗口大了不少,却嵌着几根儿臂粗的铁杵,就算是一只碗也塞不进来。 地牢里只有一道门,同样是厚重的铁栅栏,就算是有人下来,就只那道门上的门锁也得开上半天。 张君宝和伍大合的穴道被银针封着,万四娘想杀他,他只有引颈就戮。张君宝陡地感觉自己那么渺小,生死也只不过这么简单。 万四娘手中的飞刀划过张君宝的颈侧,又轻又快。 张君宝但觉耳畔一阵凉风,隐约还能感觉到那刀的锋锐。像是一片带刺的仙人掌,扎在自己的颈畔之上。又像是一滴冰冷的水,滴入自己的脖颈。 凉风过去,便没有了声响。凉风和凉水是杀不死人的。张君宝睁开了眼睛,瞧见万四娘手中托着几根碎发,是自己的碎发。刀还夹在万四娘的指间。 万四娘道:“像一只绵羊的张君宝已经死了。” 张君宝道:“你改变了主意?” 万四娘道:“我从没有改变主意,我要杀的人已经被我杀死了。” 张君宝道:“但是我还没有死。” 万四娘道:“杀人和被杀一样简单,当你的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不妨多想一想。简单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是那么简单。” 张君宝没有说话。 万四娘又道:“当一个人看到活的希望的时候就不要犹豫,因为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还能做很多的事情。” 张君宝还是没有说话。 万死娘倏忽间贴近张君宝的耳畔,低声说道:“千万记住,莫要踏足苏门山。” 张君宝一怔,这一句来得突兀,实是分不清楚这万四娘到底是敌是友,又或是忠是奸?为何不杀我?又为何不让我去苏门山? 万四娘说完,便收起了飞刀,转身隐在一片屏风的后面。牢里又恢复了静谧,像是根本没有人来过一样。张君宝盯着眼前的几根碎发,却是那么扎眼。 张君宝想要问上一句,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像一只绵羊的张君宝已经死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又为何不让我去苏门山呢?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去苏门山啊。这苏门山……张君宝猛地想起,这“苏门山”不就是在驿州城的时候,听陆全友说“狐仙”之时提及过么?想当时,一干武林豪杰对于“苏门山”三个字均是噤若寒蝉,难道苏门山竟是那么可怕么?为什么万四娘会告诉我不能去苏门山呢?这事恁是古怪。 牢房的栅栏门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接着是悉悉索索和叮叮当当的声音。牢房的门被打开,悄步走进来一个人,竟然是小妖。 张君宝没有吃惊,这一畔的功夫已经让他吃惊太多了。被他“救”出去的万四娘用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还要杀他,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小妖在张君宝的身上摩挲了一阵,便从张君宝的膻中穴取出来一根银针,还有背后的两根银针。接着袖口划过张君宝身上的绳索,便将那些绳索割断,说道:“几个时辰不见,你好像长大了一岁。” 张君宝道:“也可能是好几岁。”一个人在安乐窝里会永远不会长大,但是一个人经历了全套和暗算,还有生死,会很快的长大。 小妖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来救你?” 张君宝道:“我本来想问的,但是刚刚有一个人告诉我,当一个人看到了活的希望的时候就不要犹豫。” 小妖笑了笑,也帮伍大合取出了膻中穴上的银针。 伍大合却一脸鄙夷,说道:“还请姑娘示下师承名号,这般却又是耍什么花招?老朽还不想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冤魂。” 小妖道:“伍长老认为我不是来救人的?” 伍长老道:“姑娘若是来救人的,那适才的女子有何苦将我等囚在此处。”适才万四娘欲杀张君宝,却又未杀,显然是被伍大合瞧在了眼里。 小妖道:“我说我并无恶意,信与不信由你。只不过曹世雄将军和向士璧将军的性命却还要仰仗伍长老去搭救呢。” 伍大合一怔,说道:“姑娘也是为了这事而来么?” 小妖道:“当然不是,曹世雄和向士璧的死活于我何干?我昨日受了张公子的相救之恩,如今不肯见他身陷囹圄而已。只不过张公子是来救你的,你若不走,张公子如何肯走?不知道我说的可对?”小妖的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张君宝听的。 伍大合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老朽糊涂了,如此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可是仙教的人?” 这次却是小妖大吃了一惊,问道:“伍长老何以见得?” 伍大合道:“猜的。” 小妖道:“姜还是老的辣,仙教南来还没有几天,想不到伍长老就已经知晓了。却不知伍长老据何而猜得的呢?” 伍大合道:“便是姑娘袖中的峨眉刺。” 张君宝忍不住说道:“前日在驿州城,我与伍长老遇到过小青姑娘,你这峨眉刺的手法与小青姑娘一般无二。” 小妖道:“青儿姊姊是我的师姐。那么伍长老可还信得过我?”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信得过。仙教又不是魔教,何况姑娘如此重情义,老朽岂可攘人之美?” 小妖道:“伍长老也知道魔教?” 伍大合道:“昔年黄裳剿灭魔教之事,天下皆知。” 小妖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魔教早就不复存在了。” 伍大合道:“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教自初唐至今,被剿灭了不知有多少次。若是那么轻易被剿灭,便不会有传世奇书《九阴真经》了。” 这《九阴真经》张君宝倒是听说过,这本经书的来历便是三年前,在华山之巅遇到的老顽童讲与自己知晓的。 传闻《九阴真经》是黄裳所撰写。相传徽宗皇帝政和年间,黄裳受皇恩所托,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雕版印行,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黄裳本是一名文官,因害怕这部大道藏刻错了字,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质其死罪,所以就逐字逐句极为细心的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十几年下来,他居然便精通天下道学,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他无师自通,修习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功大高手。 恰逢魔教兴风作浪,黄裳领旨前去剿灭。终因寡不敌众,受伤逃亡,拚命突围才逃过一劫。此后黄裳便躲在不毛之地,苦思冥想数十年。终于得悟武学真谛,本想出去找那些仇家报仇,岂料当年追杀他的仇家全都死光了。后来便留下一本叫做《九阴真经》的武学奇书。 小妖怔了一怔,说道:“伍长老知晓的还真是宽泛,但不知伍长老於这魔教还有何见解?” 伍大合道:“见解倒是不敢,只不过丐帮的消息一向灵通而已。” 第七十三章 如此劫狱 小妖道:“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再与伍长老详细谈论。”小妖说着掂起伍大合身上的铁链,又道:“还请伍长老委屈些会。” 伍大合会意,将铁链缠在双手之上,回道:“老朽理会的。” 说着从地牢外面跃进来四个人,冲着小妖一躬身,便有两人过来架起伍大合,另外两人又将绑缚张君宝的绳索,随意在张君宝身上缠绕了一番,立身左右。 小妖看收拾妥当,几人便是大摇大摆地出了地牢。地牢外面尚有不少守卫,小妖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一下,那些守卫便十分恭敬地行礼,便是头也不敢抬一下。 出了监牢之所,一行人便贴着一丛花圃,向右拐了一个弯,来到了一个大院之中。小妖摒退手下,说道:“我这腰牌也只能将你们带到这里面来,若要出去还得等到天黑才能再做打算。” 三人进了屋,厅堂之上早就备好了一大桌饭食,鸡鸭鱼肉还有烧酒黄酒。张君宝一肚子疑问哪里能吃得下饭,伍大合却不管这许多,坐下来便大口饕餮。 张君宝却待张口,小妖便抢着说道:“你是不是要问我,我如何在这悦秋别院?我为何能有这悦秋别院的腰牌?我又为何来救你?是不是?” 张君宝想说的话全被小妖说了,略一忖思,陡然想到了万四娘,便道:“那万四娘呢?可是跟姑娘一起的么?可也是仙教的人么?”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她不是仙教的人,她是小侯爷的人。但是据我所知,小侯爷对公子并没有恶意?” 伍大合虽然在吃东西,但是吃东西用不着耳朵,他当然在听。伍大合手口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张君宝哼了一声,说道:“都已经想要杀我灭口了,还算是没有恶意么?” 小妖道:“可她终究还是没有杀你。” 张君宝快速地思索了一番,道:“你知道小侯爷,也知道万四娘,也知道万四娘想要杀我却没有杀我。” 小妖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还知道小侯爷为什么要杀你。” 张君宝一怔,蓦地感觉小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陌生。 小妖从怀中取出来一块丝巾,递给张君宝,说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张君宝将丝巾打开,上面赫然便是“伤寒祛病杂论”几个大字,不由得脸上一红,又窘又骇。窘的是想起了跟向灵瑶在浴室内的情形;骇的是这丝巾本是白玉沙舍却整座山庄,费尽心机换取的心法此刻竟然到了小妖的手中。 张君宝的头大了,无论谁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头都会大的。张君宝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一股脑儿的胡乱思绪却不知从何问起。 小妖端过来两盏酒杯,深绿色的琉璃盏盛着浓郁红色的酒汁。张君宝推开酒杯,一个从未饮过酒的人还不懂得醉酒消愁。 小妖荡着酒盏内的酒汁,说道:“不要着急,慢慢地来问。就像这当季的石榴酒一样,要慢慢地品尝,循序渐进,才能尝得到这酒中的酸、甜、涩和鲜。” 伍大合依旧闷着头在吃,头却上下点着,像是在说:“有道理,有道理。” 张君宝理了一下思绪,问道:“白玉沙就是小侯爷?” 小妖点了点头。 张君宝又问:“小青姑娘劫持向灵瑶,难道不是为了去白玉山庄索取一件叫做‘九白纹章’的东西?” 小妖道:“当然不是。” 张君宝:“你去白玉山庄自然也不是为了九白纹章。” 小妖:“不是。” 张君宝:“为什么?那你去白玉山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小妖:“这‘九白纹章’的秘密我知晓的也并不多,我只知道这‘九白纹章’共有七块。我此去只不过想要告诫其他持有九白纹章的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张君宝:“白玉沙自然是配合你在演戏?” 小妖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张君宝:“那他舍却整座白玉山庄的代价却是不小。” 小妖:“区区一座庄子,小侯爷还看不在眼里。他既然想帮向灵瑶,这座庄子势必是留不住的。” 张君宝一怔,满脸疑问地看着小妖。 小妖:“据我所知,中原有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的势力很大。向士璧和曹世雄身陷牢狱便是这个组织所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向士璧和曹世雄死,那么自然不会想要别人横加干涉。谁插手,谁的下场都不会好。小侯爷就算不舍得白玉山庄,这庄子也迟早会被那个秘密组织灭掉。与其这样,不如趁早撒手的好。” 伍大合陡地停止了咀嚼,满脸的漠然,说道:“你们仙教也不清楚这个组织么?此次仙教南来,莫非也是为了这个组织?” 小妖道:“非也。伍长老既然知道我们是从北方来的,那么就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宋人。宋朝死两个将军与我何干?” “哼!”伍大合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盏,“若非蒙古鞑子,又岂能做出这等卑劣之事。若要来攻,直管便来,使什么龌龊的伎俩?” 小妖也不见怪,说道:“只可惜我也不是蒙人,若不然倒要为蒙古说上一两句话了。据我所知,蒙古并未有所举动。但是宋朝的孟珙旧部和余玠旧部均遭排挤,就连大名鼎鼎的宋朝宰相江万载都已经解甲归田了,区区向士璧和曹世雄又何足道哉?” 伍大合仍是义愤填膺,说道:“据你所知?哼!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那些朝堂上的阴谋勾当又怎么会传到你的耳朵里面?” 便在此时,侧边的屏风后面一阵环佩叮当之响,走近来一位夫人。这夫人一袭素缎裹身,披着一件大红斗篷,虽是薄粉却显意浓,貌美不可方物。 那环佩叮当之响乃是妇人身后的一位侍女。这侍女一身葱绿小衫,腰间缀着一块碧玉。单看那块碧玉便是无价之宝,绿得均匀,绿得浓郁。便如她的眼睛,晶莹闪烁,如净水凝滞。 这侍女张君宝识得,正事几日前在驿州城遇到的小青姑娘。 第七十四章 绝代佳人 小青姑娘本是美得让人窒息,可这位夫人之美更胜之,十倍胜之。 这夫人和小青姑娘走近前来,张君宝便觉空气如凝结了一般。 伍大合也不由得起身而立,呆呆忘了言语。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在太行山遇到魔教的黑暗使者一般。那种杀气迫得你不能呼吸,仿佛将你石化了一般。只不过现在让他不能呼吸的不是“杀气”,而是“美丽”,也是“魅力”。 翡翠巢南海,雌雄珠树林……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传说中有一种毛羽赤青相杂的翡翠鸟,生长在极南之所,筑巢在海外仙岛的三珠树上。这鸟本来自由自在,雌雄双飞,但不幸被美人所喜爱,其价比之于黄金一般。因为它的羽毛长得漂亮,既可以使美人的首饰临风招展,又可以使美人的锦被结采垂花,斑斓增艳。所以翡翠鸟的毛羽才会被呈送到玉堂深处,妆点在美人的头上与床上。传说中,这便是妆扮的最高境界。 小青姑娘浑身上下无有一件首饰,哪怕是耳坠也没有。其腰间的那块碧玉便是她的装饰。如同玉堂内美人头上的翡翠羽一般。 而那位夫人却连块玉佩也没有,小青便是他的“翡翠羽”。 夫人的长发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束起来一把,却远胜其他瑰丽的发髻。美的最高境界不是如何妆扮自己,而是:“朴拙圆满,浑若天成。” 那夫人开口道:“妾身冒昧。夫家姓杨,便是北朝的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杨惟中。妖儿说的没错,妾身浏阅过蒙汉之间各类文书,确无足下所言语的什么阴谋勾当。” 小妖瞧见那位夫人,面露喜色,迎上去依偎在那夫人的怀里,甜蜜地叫了一声:“娘。” 伍大合面色一震,这位杨夫人所言语的“北朝”自然就是“蒙古”,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杨惟中的大名他如何不知? 杨惟中乃是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的义子。窝阔台在汗位之时,杨惟中便任中书令。从成吉思汉建立的蒙古汗帝国至今,都是以中书令行使宰相职权。这一职位从来都是由太子兼任,但是有两次例外。一次是契丹王族耶律楚材,另一次便是杨惟中,且杨惟中那时年纪尚不到三十岁。 如今杨惟中任蒙古南北路宣抚使,管的便是和宋朝的事儿。杨夫人这般说辞,想来不假。伍大合的心如同被铁锤敲打的砧子,几欲颤声道:“夫人闺姓可是姓李?” 杨夫人毫不腼腆,说道:“伍长老是丐帮的英雄豪杰,江湖儿女倒也不须尊那些个繁文缛节。妾身姓李,叫做李嵬名。” 伍大合双手一拱,说道:“原来是九仙公主,老朽失礼,失礼。”李嵬名原是西夏国的公主,昔年西夏国遭蒙古兵临城下,中兴府岌岌可危,西夏国主李晛献上有西夏第一美女之称的公主李嵬名,得缓献城一月。此后成吉思汗突然暴毙,李嵬名就此失踪。 李嵬名道:“伍长老是不是要问妾身既然与蒙古有深仇大恨,却又为何嫁给杨惟中,身在蒙古?” 伍大合道:“老朽不敢,想来是夫人又难言之隐罢了。老朽还听闻,杨惟中将军随军出征,力荐止杀,还到处寻访儒、道、释、医、卜、酒、乐等类人。杨将军虽在蒙古为将,却得我汉人人心,想来也是夫人之功劳。只是夫人以真名相告,老朽受宠若惊。” 李嵬名一摆手,说道:“都过去三十年了,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却不想伍长老还晓得这事,倒是妾身惊讶了。” 伍大合道:“老朽也只是听帮内一位长老提及过,蒙古铁骑不论攻到哪里都是势如破竹,昔年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西游觐见成吉思汗,一言止杀传为佳话。世人只知杨维中将军身为汉人却为做了蒙古人的大官,备受唾骂。却不知杨维中将军在蒙古大军中处处为汉人着想,堪比昔年‘一言止杀’的丘处机道长啊。” 李嵬名宛若仙子,清丽脱俗,此次南来便是见到大宋的贾丞相也不曾施礼,此时却对伍大合略一敛衽,行了一个万福,说道:“妾身当敬伍长老一坛酒了。” 伍大合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张君宝对小妖说:“原来你姓杨啊。” 小妖道:“是啊,难道你还以为我没有姓不成?” 张君宝羞涩地摇了摇头,却见伍大合向小妖姑娘作了一揖忙说道:“姑娘适才所言语的秘密组织可是有甚么线索么?”这声音像是一个在沙漠里渴了十天的人,陡地瞧见了一片绿洲,却又不能确定那片绿洲是不是真的,又或是海市蜃楼?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迄今为止没有半点线索。” 伍大合又问:“那姑娘怎么知晓我大宋的将士接连被害,便是一个秘密组织所为?” 小妖乐了,说道:“你傻啊,江万载好好的当他的宰相,为什么会突然解甲归田?向士璧好好的镇守他的涪州,为什么会突然进京下狱?曹世雄、赵葵、史岩之、杜庶都是杀头的杀头,罢官的罢官。若不是宋朝的皇帝老儿昏了头脑想把这江南的花花世界送给蒙古,那定然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了。” 伍大合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攥紧了,攥死了,攥爆了。眼前的那一片绿洲蓦地又变成了一片沙海。两行老泪颓然落下。 伍大合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个“秘密组织”他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倒是宁愿有人暗中捣鬼,宁愿蒙古奸细作祟,却也不愿接受这一事实。 这个秘密组织便是“官场”。 贾似道不学无术,为了斗蟋蟀竟然胁迫朝内大学士编写了《促织经》。其人整日价沉迷酒色,竟然在西湖之中建造了一座“后乐园”,娼妓,尼姑,宫女只进莫出。贾似道为了笼络人脉,巩固权势,更是排除异己,杀人无算。一干抗蒙名将便是不甘与其同流合污,均遭陷害。这便是官场。 那位杨夫人依旧是面带微笑,却是瞧着小妖。 杨夫人捻过小妖手中琉璃酒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微微嗔道:“小孩子家还学着喝酒?都给你惯得不成样子了。” 小妖撅起小嘴,道:“娘,这哪里是酒呢?这是丹若露,还是当季的‘骊山红宝石’和‘涂林金翅鸟’呢。” 杨夫人揽过小妖,用若柔夷的玉手在她的鼻尖上盈盈地点了一下,说道:“石榴就石榴嘛,还学会拽文来着了。你若说出来这石榴的来历,我便不罚你了。” 小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丹唇在杨夫人的脸上嘬了一下,说道:“单单是这石榴就有好多美丽的名字,如沃丹、若榴、丹若、金罂、金庞、涂林、天浆等等。但是都不如娘亲嘴里的‘石榴’二字来的自然。就像娘亲一样。” 杨夫人也微笑随和,说道:“像我什么啊?” 小妖道:“石榴的别名虽多,叫来叫去,反而不如‘石榴’二字有味道了。就像娘亲不化妆一样,若是涂了胭脂水粉,反而遮挡了娘亲的美,这世上还没有哪一种胭脂能配得上娘亲呢。” 杨夫人伸手弹了一下小妖的脸蛋,说道:“又去哪里学回来的奉承话儿?” 小妖道:“自然是书上来看的呀。” 杨夫人又道:“书上除了这些糊弄人的绕绕弯,还有些什么?” 小妖当然明白娘亲适才说的石榴来历,又道:“书上还说了: 何年安石国,万里贡榴花。 迢递河源边,因依汉使搓。” 小妖腆着脸,背着手,便是学着先生的模样踱步,背书,又道:“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 相传张骞来到了安石国,正逢安石国大旱,赤地千里,连安石国皇宫御花园里的石榴树也奄奄一息了。张骞便把汉朝兴修水利的法子告诉了他们,不但救活了很多庄家,也救活了那颗石榴树。 那一年石榴花开得特别红,石榴结得特别大。后来张骞返回中原的时候,安石国王送给张骞许多金银珠宝,他都没有要,只收下了一些石榴种子。再后来张骞便将这些石榴种子种在了上林苑和骊山脚下,后世称之为‘骊山红宝石’。 这杯中的‘石榴露’便是用‘骊山红宝石’所酿造,娘亲来尝一口好不好?” 杨夫人的手微微一扬,似做打状。小妖一俯身,又依偎在了杨夫人的怀中。 第七十五章 如淑女一般的酒 却是烈酒 伍大合无心听杨夫人和小妖姑娘絮叨,暮然立着,将桌上的酒坛子捧起来,仰脖倒入喉中,竟无半点洒落。只听咕咚咕咚之响,二十斤的酒坛子已然见底了。 小妖咂了咂舌头,说道:“这可是窖藏了十五年的九酝春,比女儿红还要醇烈数倍呢。” 伍大合一口气饮完,喃喃道:“借问酒家何如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言毕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怀中的酒坛磕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碎渣片划在伍长老的脸上,也是无知无觉。只剩下随着酒坛子破碎而支离的一贴红纸,上书: 窈窕淑女,淡梳轻妆; 醇香甘润,尾净悠长。 有人说酒如女人,还是浓妆重抹的艳丽少妇。可偏偏这“九酝春”却是窈窕淑女,因为它纯。平常人难能喝得下三碗,伍长老竟然喝下了一坛。 伍长老喝的不是酒,是国恨。 杨夫人盯着倒在地上的伍大合,呢喃低语:“ 标稻必齐,曲蒙必时, 畦炽必洁,水泉必香, 陶器必民,火齐必得。 三日一酝,满九斜米止。 莫道是奸佞之酒也能醉得忠良之身啊!” 张君宝不喝酒,不晓得这酒的来历,小妖却是明了得很。相传这酒源于东汉建安年间,曹操将家乡亳州产的“九酝春酒”进贡给献帝刘协,并上表说明九酝春酒的制法。杨夫人口中的奸佞便是指的曹操。 青儿姑娘知道这酒很是醉人,招呼了一声便从屏风后面转进来两个侍女将伍大合抬到隔壁厢房去休息了。 张君宝若木若呆,从杨夫人进来就已然凝住了一般。这间院子摆设简单却极是考究,与适才的地牢乃至白玉山庄都截然不同。杨夫人又是无与伦比、浑若天人,加之其出口成章,便如一句诗中所言:“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使得张君宝如临仙苑一般。这与在少林寺师傅们打几句机锋,念两句偈语的情景截然不同。 小妖回头瞧见张君宝,嗔了一句“呆子”,伸出五指在张君宝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这是我娘,见到我娘就成了真呆子不成?” 张君宝尚未反应过来,杨夫人就已经缓步走近,伸手一捻张君宝手中的丝巾,说道:“傻孩子,可是为了这心法还别扭着么?” 杨夫人走近,张君宝若觉一股清香,沁人心腑。端地是让人闻了一口之后欲罢不能,让人只顾得吸,忘却了呼,哪怕窒息。张君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是甚么香味,再欲捉摸那香味,却已然无踪,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样。 那种味道就如满天花雨的金针飞来,刺入你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融入每一道血脉,倏忽之间又攒入你的心脏里,和你浑为一体,化成了心中的飘飘荡荡的痒,和丝丝滑滑的疼。 这种味道转瞬即逝,想要再去捉摸,却再也搜寻不来了。恨不得让你奔跑到茅厕里面,再重新奔跑回来,然后祈祷那漫天的金针再刺你一次。 张君宝瞧得清楚,这位杨夫人眼角上虽是有细细的皱纹,却美得超乎想象,比郭姊姊、向灵瑶、小妖、青儿,都胜过数倍。 杨夫人像是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张君宝竟不由自主的松开手,将那丝巾给予了杨夫人。看到小妖依偎在她娘亲的怀里,那种暖暖的爱瞬间充斥了满屋,让人如沐春风,荡漾其中。 杨夫人没有称呼张君宝为“公子”或者“小子”,也没有叫做“你”,而是叫了一句“傻孩子”。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像是雪虐风饕中的一团火焰,那么暖人心脾;又像是骄阳熏蒸下的一掬冰水,那么沁人肺腑。 张君宝鼻子一酸,便忍不住模糊了双眼。心里隐隐的一个声音在吼道:“她叫我孩子,叫我傻孩子。” 杨夫人随手将那丝巾展开,不经意的睨了一眼,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心法还不完整。只不过若依着这法子,强身健体却是足够了。” 张君宝一怔,暗忖这九阳真经本是觉远师父口传与自己的,少有人知。怎地这位杨夫人还有那位小侯爷都似乎知晓?好像比自己懂得还多。忖思一瞬即逝。 张君宝觉得这位杨夫人如此和蔼可亲,也定然是位好人。不管她说什么,只要自己知道的,定然是知无不言。当下也不假思索地说道:“小子鲁钝。这心法本是师父口传相授,余下部分印忆有差,不敢误人子弟,所以没写。” 杨夫人一颦一笑,说道:“你这傻孩子,就是太过老实。若不是小侯爷非要使做这不登大雅的法子,还不知怎么教你知道呢。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世道未必是那么顺意,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张君宝更是一头雾水,杨夫人的这一番话只听懂了字,却没有听懂意。 小妖瞧见张君宝的窘相,说道:“我娘是说,既然小侯爷能从你手中骗走这心法,那么别人也就能。你这心法若是落在了坏人手里,不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么?” 杨夫人道:“妖儿,你将乾字诀的剩余部分诵出来,於这傻小子印证一二。” 小妖不假思索就道:“一身之劲,兼成一脉,劲分虚实,起於脚,换於腿,主宰於腰,发於脊背,接於两肘,行於手指,总须完整一气。发劲须沉着松净,专主一方。曲中求直,蓄而後发。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运劲如抽丝。劲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 动静之机,在於阴阳;炼气归神,开合有致。左虚则右实,右虚则左实。虚非全然无力,气势要有腾挪。实非全然占煞……” 这一段心法张君宝当然听过,只不过仅听了一遍,有几处尚未铭记牢固。此刻再听小妖念诵了一遍,不觉背心沁出了一身冷汗,竟与觉远师父所传授的九阳真经一字不差。其中几句“曲中求直,蓄而后发”等等却是师父并没有口述过的,而这几句却又与老顽童所传授给的“新罗汉拳法”口诀极其相似。只是这篇心法在杨夫人的口中便是叫做“乾字诀”,细想来也是懵懵懂懂。 第七十六章 正一教主 张君宝静下心来,细想这经文的来龙去脉,左思右想均是无果。倏忽间想起三年前,《楞伽经》被盗一事,便问道:“三年之前,有两个狂徒前去少林寺盗取经书。藏经阁的经书林林总总,不乏武功秘籍,但那两人却只取了《楞伽经》,因为这本经书的夹缝之中有一段武功心法,便是这《九阳真经》。不知杨夫人与这《楞伽经》可有面缘?” 杨夫人道:“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便是昔年还是四王子的忽必烈麾下的潇湘子和尹克西所为。这两人盗取了经书,远走昆仑,藏在了一个秘密之所。只可惜这两个人互相怀疑,都想将经书据为己有,所以才明争暗斗,也将命斗了去。这二人临终时遇到何足道,才有的这昆仑三圣前来少林寺传话一事。这本经书我虽未看过,却也知道它的来历。不过幸然,这部经书有了传人,福裕法师也可得瞑目了。” 张君宝听何足道说过来传书的因由,知道杨夫人所言不假,又听其说福裕法师,便问道:“福裕法师可是在那《楞伽经》的夹缝之中写下经书之人?” 杨夫人道:“不错。福裕法师原本是少林寺的方丈,后来云游四海,阅历非凡。听闻在苏门山修禅了三年,此后便不知所踪。想必是离开苏门山之后才写下的那《九阳真经》。那苏门山……”杨夫人说着话语便是一顿。 张君宝想起陆全友曾言语说过在辉州素女山遇到“狐仙”的奇遇,便问道:“那苏门山不是仙教的所在么?” 杨夫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张君宝的话,仿佛於那苏门山颇为畏忌。仰屋咳声道:“武林之中有一本奇书,唤名《乾坤大法》,你所习练的九阳真经便是从此法中演化而来。这书便在苏门山中。”杨夫人提到这本书,眼神之中闪烁了一丝光芒,随有恢复平静。 杨夫人温文暖语而谈,张君宝听在耳里便如和风,如细雨。就仿佛是一个梦,梦中恍惚是自己的母亲,在油灯下缝补时的絮叨。杨夫人的一个细微蹙眉,一句无言的息叹,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腾着踏进张君宝的耳朵,那么的刻骨铭心。 张君宝暗暗地想:“夫人口中的《乾坤大法》,我就算冒死也要给她取来。”此刻张君宝无论听到杨夫人嘴里说出来什么事物,均是想着我要拿来给她,我要抢来给她,我要偷来给她。什么“抢”和“偷”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杨夫人并没有说要。 杨夫人提到苏门山时候的那一丝丝表情,却如一把火红的烙铁,烙在了自己的心上。就是那一丝丝的淡淡的郁,又或是闷,又或是抑,又或是烦,又或是愁,又或是悲。总之是那一丝丝的不愉悦,就让张君宝下定决心用生命去捍卫。 张君宝在心里又默念了两遍“苏门山”、“苏门山”,隐觉得苏门山与杨夫人定有千丝万缕的干系,适才听小妖念诵的心法,比觉远师父传授给自己的心法还要周全,想来杨夫人并未见到过被盗去的《楞伽经》。自己拿《楞伽经》於杨夫人相询,便是亵渎了神佛一般。 杨夫人这般言语,便不会有假。那位福裕法师晓遂了那本《乾坤大法》的武学,略加修葺便撰写在了那本《楞伽经》中。 福裕法师是佛门中人,周伯通是道门中人,佛道殊途,但内功都号称是玄门正宗,想来佛道於极深处都是殊途同归了。那《乾坤大法》包罗万象,竟然有周伯通传授给自己的“曲中求直,蓄而后发”。如此看来,这本《乾坤大法》确有独到之处。 张君宝道:“这《乾坤大法》……” 杨夫人陡地伸手止住张君宝,轻声说道:“你我渊源不尽於这心法,日后再谈。有人来了。”言毕又转身,提高了声音说道:“张教主大驾莅临,妾身荣莫大焉。” 张君宝和小妖均是一怔,细听外面恬静如常,无有半点声响,哪里像是有人来了。正待言语,却听屋后传来一阵质直雄浑的笑声。 那声音远在二十丈之外,说道:“杨夫人果真好耳力,宗演自愧不如啊。”那声音由远及近,话音刚落,便似人已经到了后堂门处。 杨夫人推开后堂的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位道人,道人身后还立着两个童子。 张君宝瞧去,这道人玉面锦服,仙风道骨,只有在画里见过,便如从纸上跃下来的一般。观之面若紫玉,须发皆白。双眼炯炯,鼻若悬胆,却是慈善眉目。 那道人身长八尺,脚踏着步云屐,须使人仰着脸才能瞧见全貌。一袭道袍有丝绢之光泽,有绸缎之亮丽。道不清是缂绣质地,还或是呢羽纺成。通体嵌着金丝,镶着银线,金丝银线之上不乏碧玺、玉髓、玛瑙、玳瑁。混着満团的锦绣,那锦绣图案又簇拥着一颗颗硕大的宝石,显得无比绚烂。 道袍之内着程子衣,七彩的袴褶点缀在鹅黄的曳撒之上,被一根金镶玉的腰带束着。玄色的绉纱交领往下连着右衽,直至镶白绫的琵琶袖口。秋香夹软纱的暗摆下面缀着一根宫绦,上面拴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玉葫芦。 头上的道冠便是黄金制成,呈九瓣莲花状,每一瓣莲花上面都缀着一颗鸽血红的宝石,四周攒着一圈暖黄的珍珠,莲花的中心有一颗天青色的月长石,似如一团幽幽的火,泛出斑斓瑰丽的光。 杨夫人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说道:“张教主神功大焉,却来取笑妾身这妇道人家了。” 那道人脸色一嗔,便似家兄看家妹的眼神,又拐着大弯说了一个“哎……”。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笑,又说道:“这称呼不对,夫人如此见外,让宗演凉心喽。” 杨夫人莞尔道:“简斋兄!十几年不见,愈发健朗了。” 那道人捻着长须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 小妖拉过张君宝的手,在其掌心写道:“这位便是正一道派的教主张宗演,号简斋。是正一派的第三十六代天师,武功高的很。” 张君宝暗想,这张宗演恁是奇怪啊,每天穿成这样岂不是很累么?再说了穿成这种样子,还怎么能施展武功?举手投足间不就把衣服扯坏了么?仅这一件道袍上的宝石就不下千颗,若是跟人对上一掌,岂不是震得满地都是宝石了?想想都好笑。 第七十七章 珠光宝气 杨夫人道:“久闻简斋兄大道神通,能餐风饮露,不食人间五谷。我这院子里又是凡俗得紧,恐误了简斋兄的仙修。不如到后院一叙?” 张宗演一生不曾开荤,且憎恶饮酒。适才在这间屋子里,伍大合一阵饕餮,还饮了一坛九酝春,屋内酒气颇重。又见杨夫人这般说辞,正合心意,手中的金丝拂尘一甩,做了一个请势,说道:“杨夫人矜恤宗演,乃是宗演之幸。夫人先请。” 张宗演一甩拂尘之际,双手拢出袖外。众人陡觉光华倍增,原来张宗演的双手上竟然戴了八个戒指和两个扳指。两个扳指分别戴在大拇指之上,其余八个戒指每根手指上一个。每一个戒指上面都嵌着鸽卵大小的宝石,有红,有绿,有蓝……五彩斑斓,光彩夺目。 张君宝和小妖跟着张宗演和杨夫人踱步来到了后院,进了后院却见豁然开朗。正对着后堂门便是一座月洞门,月洞门外的是一座颇高的假山,假山旁有一辆硕大的水车,正“噶吱吱”地悠闲地转着,引着流水自那假山之顶潺潺而下。 原来那假山旁便是一条小溪,绕过假山便是一处极大的花园。若说那白玉山庄是深宅大院,这悦秋别院当属富丽堂皇了。这活水引来便是不易,又况这园中叠山理水,小径曲折。 寻常富贵人家便是用院墙围着一座花园,这别院竟是用花园围着亭台楼阁。遥见红绿高低,节次鳞比,端教双眼应接不暇。 院中隐有古树参天,溪畔有仙鹤亭立,岸边草地上有稚鸡寻虫。虽是初秋,院中仍旧一片盎然。脚下小径嵌着鹅卵石,端如仙境一般。 张君宝看得直咂舌,轻言跟小妖说道:“这悦秋别院当真是大,园中景致便如张教主的袍子一般考究了。” 小妖捅了捅张君宝,指着张宗演身后一个小童子手中捧着的一块木牌,说道:“张教主的官儿可大着呢,可瞧见那块牌子上写着甚么?” 张君宝细瞧默念道:“太极右仙翁九天金阙侍中神霄玉枢通访使并判神霄玉府雷霆诸司事。”念完搔头不解,又问小妖:“这是什么东西?” 小妖道:“这便是张教主的封号,按照官衔就当是朝中一品大员了。” 张君宝一怔,说道:“道士也有这么大的官儿么?” 小妖道:“正一派擅授箓,是给皇帝老儿做斋醮科仪的主儿,自然是不可小觑了。前位天师御封的什么‘太极神霄玉枢通访使’那都已经是正二品了,这位张教主更是神通,既然御封了‘太极右仙翁’,自然是一品了。” 张君宝道:“什么是斋醮科仪?” 小妖白了张君宝一眼,说道:“呆子,真是佛道不同途,隔行如隔山。斋醮科仪便是道场了。道士不就做法事么?给皇帝老儿做法事便是最头等的大事儿。” 张君宝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这一身行头怕是世上也寻不出第二件来。 这院子中有一间廊亭,廊亭中有石几石凳。石几上有茶壶茶杯若干,还有一尊炭炉,一个侍女正蹲在那里煮茶。整个花园里面没有一个兵丁站岗,只在廊亭的后面约莫十几丈的假山畔,有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模样的人。张君宝走得近了,却吓出一身冷汗。那人赫然便是潘无涯。 小妖瞧出张君宝神色不对,拍了拍他身上的铠甲,说道:“你现在是一名宋兵了,还怕他作甚?” 张君宝道:“你瞧着花园里就我一个穿铠甲的兵,岂不是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妖哈哈一笑,说道:“你就放心吧,有我娘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的。那个潘制使便是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张君宝点点头,心想,潘无涯顶多算是五品的官,如何敢插嘴一品大员的客人呢。 张宗演和杨夫人走到那间廊亭里面,立刻便有一名童子飞快地在那石凳上铺了两块锦团垫子。张宗演道:“夫人乃是绝代佳人,於‘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所不晓,无所不通,宗演钦佩。跟夫人一比,宗演便是那山野之夫了。” 那“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乃是故人诩称的“八雅”。张君宝看张宗演一身珠光宝气,说话也是阿谀奉承,当真是官场上呆的久了,满是俗套。一个人如果浸淫在官场度日,过着骄奢淫欲的生活,谁还会去下苦功夫练武功呢?这张教主的武功不见得有小妖说的“高的很”呢。张君宝暗暗想。 杨夫人道:“简斋兄玩笑了,妾身可可担不起。这世上哪里有简斋兄这么仙风道骨的山野之夫呢?” 张宗演放下拂尘,又摘下两枚金錾松云纹的护指套,取过旁边一个景泰蓝做把手的方形瓷盒。打开来里面是两团花銙形状的小饼,拿隆回滩头的香粉纸裹着,纸上印着朱砂红的“龙苑胜雪”。张宗演拿起来一块小饼,那小饼的背面也有印迹,是朱砂红的“玉叶长春”。 那朱砂颜色暗红,红中有黑,黑得发亮,似是闪着晶莹的光,一观便知是年头很长,而且还是御用的“辰朱砂”。 “莫疑勾漏乞丹砂,匪向临邛弹绿绮”。这“辰朱砂”较之普通朱砂稀少了何止千倍万倍,便与那滩头香粉纸一般,世人少见。 杨夫人却识得,这乃是皇宫大内的极品香茶“龙凤团”,便说道:“简斋兄考究,这‘御苑玉芽’乃由金圈银模而出,径一寸五分。可比那一寸二分的‘御苑玉芽’珍稀了不少,怕是当今圣上也没有这等口福呢。” 张宗演眼角一挑,眉欢奕奕,说道:“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宗演这是茶逢知音喜淘淘。夫人果真好眼力。” 杨夫人又道:“这‘龙苑胜雪’乃是昔年建州岁贡,二十年之前而止。原是仁宗时候的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蔡忠惠在福建仙游山访得一颗千年古茶树,制成龙凤团者每年仅有二斤。仁宗御封‘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 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想来是天嫉此茶,那株茶树在二十年前陡遭台风,相传整座仙游山都被卷到天上去了。所然现如今御用的‘小龙团’中再无此茶,不知这事可是真的?” 张宗演哈哈一笑,说道:“夫人高论,句句锱铢,确然如此。现如今的御茶‘小龙团’与这‘龙苑胜雪’想比,端如夫人所言‘此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总差了那几分味道在里面。这茶乃是宗演偶然所得,便恭送於夫人,祈望笑纳。”言毕一拍手,身后童子端来一个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稍大的瓷笼,竟然有一整罐的“龙苑胜雪”。 杨夫人一惊,暗想这张宗演一见面就送上这么珍贵的礼物,可如何敢当?却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呢?说道:“这……俗话说: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如此珍物,可教妾身怎好消受呢?” 张宗演道:“子期遇伯牙,千古传知音。夫人若拒了这茶,便如宗演无有了知音。怕是日后这茶再也泡不出味道来了。” 杨夫人又是心头一摒,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人人皆知。曰: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兮若泰山。”少时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鼓琴,洋洋兮若流水。”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可自己二十年未曾踏足江南,与这张宗演更是泛泛之交,何来“千古知音”之说?莫非这张宗演有求于我?杨夫人虽是这么想,却也不好拂乱了张宗演的好意,便道:“简斋兄如此言语,妾身便是却而不恭了。” 第七十八章 龙苑胜雪 张宗演将那紫檀盒子略往边上一推,但见这盒子也是古色斑斓,韵味十足。盒顶上面镌刻着一幅陆羽煮茶图,并题有诗句,曰: 枯枝盏底待欣阳,终是情开暗透芳; 日月精华叶底蕴,悄润千年四季香。 张宗演道:“好一句‘悄润千年四季香’,怕是以后这般好光景便是不多了。” 杨夫人暗忖,这老儿果然要说正题了,应和道:“简斋兄何出此言?” 张宗演道:“宋蒙之间虽是秦晋之好,这光景也只不过才三年而已。宗演久居南地,每每向往北方峻岭秀地,却是无缘涉足,廖为憾事。不若夫人这般轻袍懒带,恬安逸情。不知夫人此次南来,可有有何缘由?” 杨夫人道:“妾身乃是一妇道人家,不敢妄谈国事。贾相高瞻远瞩,得来这三年无战之安。简斋兄何不伺缘北游,以解心结?” 张宗演涩然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楼中春暖忘千秋。朝中权臣欺上瞒下,不求励精图治、严防固守,却来卑颜求和。就算宗演到了北地,却也如这‘龙苑胜雪’尘封陋室,不得其味罢了。” 杨夫人心中更是一怔,张宗演虽然没有明指贾似道,可这话比明指又有何区别?这“悦秋别院”本就是御敕於贾似道,张宗演却在这里大言不惭,教人诸多擎肘了。其这般言语,难道是有心向北?正待言语,却见那“龙苑胜雪”已然沏好,茶香四溢,整个花园便飘荡着郁郁浓浓香气。 这“龙苑胜雪”端非凡品,其香若龙涎,似凤抹,胜麝脐,过齐楠,沁人肺腑。观之颜色如碧脑浮冰,红薇染露。浓熏浅注,千花春晓,疑醉度。 张宗演才欲说一个“请”字,忽闻一阵笑声,那笑声音不高,却似极远之处传来,又似极近之所发出。远近飘忽,游荡不止。抬头见远处假山之上站着一人,淡蓝衣衫,神情俊逸。 那人又吟道:“怅东阁,余馨渐少;酒初醒,清愁渐老。好茶,好茶。” 张宗演道:“既然是有客到来,不如一同品茶。” 那人也不客气,说道:“好。” 潘无涯本是靠着那假山之畔而立,笑声才发之时,尚不知是何处传来。但听那人道了两句“好茶”,才发现竟然在自己身后的假山之上,当下凝气劈出一掌。 只见那人竟然不瞧潘无涯一眼,也不见其如何身法,便从那假山之上飘飘而下,径直向这边廊亭飘来。那人的脚才离假山,身在空中,左手衣袖便挥出,接了潘无涯这一掌。接着身形不顿,眨眼之间便到了廊亭之前。 潘无涯见这人神出鬼没,知道必定身手不凡。是以这一掌乃是有备而发,使了十分的劲力。却不想被那人一甩衣袖将劲力带歪,击在那假山之上。只听“嘭”地一声,着掌处碎石崩裂。那人却如同弹落了一颗小石子一般,轻描淡写。从假山至廊亭的身形不徐不急,潇洒自如。 潘无涯又待举掌,却见那人已然到了廊亭跟前。知道与其功力相差太远,只好作罢。 那人一根衣袖竟然如此力道,让人咋舌。众人却也瞧得清楚,那人左手一挥之间,飘飘忽忽,里面乃是空的,是一根断臂。那人毫不客气,走近廊亭,右手竟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黄的包袱,递给烹茶的小厮,说道:“如此好茶,若无好盏,岂不是可惜?听闻饮茶者,四季用盏皆不相同。春用‘牛目’,夏用‘栗子’,秋用‘荷叶’,冬用‘仰钟’。如今秋高气爽,这般香茶当用‘荷叶盏’。” 言语间那小厮已然打开那个金黄色的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套翠绿荷叶形状的茶具。一壶四盏均是碧玉雕成,还有一束“钱龙尊”的瓷水瓶,竟然也是荷叶绿的。那“钱龙尊”本是倒着放的,底上还有一枚朱红印迹,篆刻着“奉华禁苑”。 别人不识得这套茶具,张宗演却是识得,连同这金黄色的包袱,都是他卧室内的物件。这套碧玉的茶具与这“龙苑胜雪”一样珍贵,本是他寻访来另有用途之物,却被这人取了来。 张宗演毫不溢于言表,伸手将沏好的“龙苑胜雪”连同碗盏一起扫落,说道:“足下高论,这‘龙苑胜雪’当配这‘碧苑梦荷’。今日黄历曰:‘朱雀入宫勿猜疑,艮退庵堂巽友莅’。原是访友的吉日,却不想更有就中人。咱们重新再沏。” 适才已经沏好的茶盏、茶壶被张宗演这么随手一扫,竟飞至丈余开外的草丛之中。石几之上干干净净,廊亭的台阶之上干干爽爽,那盛着茶水的碗盏飞出丈余远竟无半点洒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然后丢到草丛里一般。 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就轻若重,若非将内力练到极端境界,难能施展得这般行云流水。 那蓝衫之人也很是豪爽,见张宗演一挥之功力不凡,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又说道:“张教主久居庙堂,给我们这些真正的山野之夫开了眼界了。” 张宗演眉眼一挑,暗忖适才与杨夫人言语甚么“山野之夫”怕是全给他听到了。若非他露面相见,竟未有所发觉,这江湖盛传的“神雕大侠”果真名不虚传。张宗演双手一拱,说道:“能得神雕大侠赞誉,宗演之幸。” 小妖一捅张君宝,悄声说:“快看,快看。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神雕大侠。”小妖说着几欲跳了起来,虽是跟张君宝说话,而她的双眼却始终未曾离开那座廊亭。 但见神雕大侠杨过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精光四射,英气逼人,相貌神采飞扬、十分清雅俊秀。其鬓侧虽有一缕白发,却丝毫不影响其英姿勃发,实乃天下间罕见的漂亮男子。 张君宝在三年之前於华山之巅见过神雕侠,那时候其尚年幼,不知晓“以貌取人”,仅是感恩其传授给自己的那三招武功。后来在少林寺山前听郭姊姊喃喃自语,自己还以为郭姊姊跟神雕侠乃是两家世交,渊源颇深之故。 张君宝暗自长叹一声,自己孤苦伶仃,也以为这世上的亲情尤其弥足珍贵,便如郭姊姊三年到处寻访神雕侠一般。今日又瞧见了小妖看神雕侠的神情,才知道自己错了。郭姊姊千里寻访神雕侠绝不是因为两家是世交之故,这本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张君宝也仔细端详了一下神雕打侠,这位被世人奉若神人的神雕大侠岂止是漂亮男子,仅是其身上的那份“气势”便已经是天下无双了。而自己虽不是蓬头垢面,但相比之下便是天壤之别了。 “好在自己着了一身兵丁的衣裳,未被神雕大侠认出。若不然……若不然真要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郭姊姊那么爱慕於他,也是在情理之中。咦?他那位龙夫人呢?那位龙夫人也是清丽脱俗,貌若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便如郭姊姊的娘亲所说甚么‘过儿’与‘龙儿’如何如何伉俪情深,百折不回。那郭姊姊岂不是……” 张君宝里在当地,脸上一阵火一阵冰,思绪乱飞。“唉,若是郭姊姊从此杳无音信,我也要百折不回地去寻么?一定去寻,就算是三年,三十年,也不会放弃。莫非我於郭姊姊的这种感觉便是……便是郭姊姊於神雕大侠的那种感觉么?莫非这便是爱慕之情?” 张君宝低着头,拿手拨弄着铠甲上因为肥大而鼓起来的褶皱儿,一阵莫名。 第七十九章 神雕大侠 神雕大侠又道:“杨某冒昧造访,夫人莫怪。恕杨某眼拙,这位夫人是?” 张宗演说道:“这位便是昔年传说中的九仙公主李嵬名。” 杨夫人道:“张教主哪里话,这世上早就没有甚么‘九仙公主’了,夫家姓杨,杨惟中便是。杨大侠称呼妾身贱字嵬名便是。得遇四海闻名的神雕大侠,荣幸之至。” 杨过蓦地起身,冲李嵬名长身一揖,说道:“夫人高义,杨某敬之。” 李嵬名也没起身,微微举袖,说道:“妾身一介女流,可不敢当此大礼。” 杨过道:“蒙古铁骑南下,杨宣抚使咨谋军中,屡谏屠戮,是百姓之福。一代名儒赵复死里逃生,使得‘程朱理学’得於保存,功於千秋。” 李嵬名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张宗演附和说道:“是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天、此地、此景,夫人是绝代佳人,神雕大侠是当世的豪杰,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再配上这稀绝的‘龙苑胜雪’,宗演今日大是快哉。” 杨过正色凛然,说道:“《礼记》上说:‘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讲习道义。’在下唐突而来,不知与教主是同门,亦或是同志?实不敢以朋友居之。” 张宗演哈哈一笑,说道:“传闻神雕大侠深情至性,孤傲狂放,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当真是奇男子也。” 杨过道:“适才听张教主言语说,朝中有权臣欺上瞒下,卑颜求和,却是道出了杨某人的心声。杨某本是恐扰了教主和夫人雅兴,却又按捺不住。以教主之见,这宋蒙之间当如何博弈?” 张宗演道:“自靖康之役以来,宋室积贫积弱久已。贾丞相推行‘公田法’,凡是买有公田一千贯钱的免物力税三年,一千贯以上的免五年,五千贯以上的免十年;承买荒田的免三年的田租。这‘公田法’看似在短期内成效不错,筹措了一笔可观的军费,减少了百姓的苛捐杂税。可此法实际上却是弊端重重,耕地被少数人囤积,便是更大祸害。我大宋便如强弩之末了。”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也”。这道理人人皆懂。杨过一怔,不想张宗演竟有此一番说辞,当真是居庙堂之高,所见非同一般。 张宗演又道:“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忽必烈乃是雄才大略之人,久居汉地,深得民心。此间又夺得汗位,大宋危矣。” 杨过道:“张教主之见中规中矩,毫不贬人扬己,杨某佩服。放眼天下,除了宋地,均都倒在了蒙古铁骑之下。以张教主所见,大宋便是回天乏术了么?” 张宗演道:“杨大侠乃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侠,掷石击毙蒙哥汗,受宋人敬仰。但……杨大侠可也听到过怨声载道?” 杨过不语,杨夫人却是惊愕地说道:“张教主此言何解?” 张宗演道:“三年前襄阳一役,蒙古的蒙哥汗被杨大侠掷石驾崩,天下皆知。人人奉神雕大侠若神明一般,可世人哪里知道蒙古大军撤走之时,为何将川蜀百姓屠戮殆尽?川蜀一带,百姓死于无辜者不下一千万人之多。长江之上积尸如山,几欲断流。” 张宗演一针见血,毫不隐瞒。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少受挫折。襄阳城前被打死了大汗,这是何等地震惊?蒙古的太后克烈?唆鲁禾帖尼(音,乃是成吉思汗幼子托雷的正妻。)大发雷霆,喝令大军屠城百座方解心头之恨。 蒙哥汗驾崩后,诸王子蠢蠢欲动,争夺王位。时年攻破襄阳已是无望,所占之城也因战争所存无几。蒙古铁骑急趋北上,便将“大汗之殇”的怨气尽数撒在了百姓身上。襄阳府往西,至兴元府、西和州,南至建昌府、鄯阐府,整个富饶的川蜀地区的百姓在短短数月之内,被蒙古铁骑肆意屠杀,十室九空。就连已经投降了蒙古的大理也遭受牵连。 这些事情杨过当然知道。杨过这些年销声匿迹,便是满心颇受煎熬,便是因此。昔年靖康之役,徽宗钦宗被掳,所有妃嫔宫女,王公大臣等等均沦为奴,惨遭羞辱而死,可是江北百姓大部分却活了下来。 大理国自知不敌蒙古铁骑,举旗投降。大理国君段兴智俯首称臣,被任命为大理世袭总管,大理境内百姓全数存活。如今大宋誓死抵抗,却累得川蜀一带血流成河。到底是名节重要呢还是性命重要呢? 本来,人人皆以为名节终于生命。可是这些年,杨过踏遍大江南北,所见苦难不计其数。百姓所想无多,只为活着,也仅仅是活着。 杨过剑眉立着,面无表情。李嵬名的手却抖了两下。 杨过和张宗演都是当世高手,这一细微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但是两人也均都默不作声。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嵬名,知道九仙公主。 三十年前,蒙古铁骑兵临城下,西夏灭国在即。西夏王李睍不甘心献城,奉“图籍”请降,并献上九仙公主李嵬名和西夏至宝金佛一尊。实际上,西夏王不甘心屈服于蒙古,已然秘密行事。九仙公主李嵬名便是他的秘密武器。 西夏国许久之前,有一位叫做“没藏黑云”的太妃,因其年轻时候在中原有一段奇遇,学得了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后来入宫改名叫做李秋水。其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但其身怀的媚术更是天下无双。李嵬名长身於皇宫,自然得传了那位太妃的媚术。 西夏王李睍在最后一刻使出了秘密武器,献出李嵬名。未及半月,李嵬名侍寝成吉思汗,竟然一举得逞。李嵬名逃出蒙古大营,蒙古铁骑自然是不肯放过,追至黄河畔。李嵬名大功已成,投身於黄河之中。蒙古铁骑竟然掘黄河寻找其尸首未果。此后……此后便是西夏血流成河,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尽数屠杀;无论皇宫大院还是茅草院舍,尽数烧掉;就连西夏的皇陵都被掘地三尺,夷为平地。 这些事情,张宗演和杨过不知其详。但是也能从成吉思汗暴毙到蒙古铁骑掘黄河寻尸,以及西夏被蒙古铁骑报复之事猜测一二。 九仙公主之名三十年未曾出现,人们所知仅是传说。杨过得见九仙公主李嵬名,自然是除了恭敬还是恭敬。 张宗演和杨过均知:李嵬名刺死成吉思汗跟杨过掷石击死蒙哥又有什么区别? 张宗演已经感觉自己的话重了一些。 李嵬名的手抖了两下。李嵬名心里在想:西夏的亡魂是否原本也只求活着么? 第八十章 三人四盏 这时,那烹茶的小厮已然又将新茶煮好,注入杨过顺手牵来的“碧苑梦荷”之中。 张宗演道:“天要下雨,山要压人。这世上好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拦,就能拦得住的。杨大侠问如何看着蒙宋之战,宗演手下无有一兵一卒,只有一把伞。能遮挡多少风雨,便遮挡多少风雨。只要自己这把伞撑开了,又何必内心有愧呢?”这话是说给杨过听的,也是说给李嵬名听的。言语之中便是略有愤意。 张宗演单手一按那石几,便见一尊荷叶盏里的茶汤倏忽间腾空而起,接着那尊荷叶盏也跟着飞起,将那茶汤又尽数接在了盏里,悬在半空中,徐徐向杨过袭来,说道:“如此这般便是冷热刚好。” 杨过身形未动,左手衣袖倏忽间鼓起,似是从那衣袖之中吹出一股风。便见那茶盏来势一顿,凝在的空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 那荷叶盏就这么当空悬着,竟然还微微转动。 杨过道:“谁不知道张教主和贾丞相同朝为官,甚为亲近,此地也是悦秋别院。张教主如此箴规同僚,杨某刮目相看。”杨过所言语的“箴规同僚”说的便是张宗演针砭贾似道欺上瞒下一事。 张宗演亦是何等的精明,针砭他人之事只可意会,岂可言传?杨过侠风豪爽,直言不讳。张宗演却不接茬,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剑有两面刃,世人皆闻贾相之失,朝堂却称颂贾相之德。只可惜我这个官儿和贾丞相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宗演的这把伞,也远远不及杨大侠手中的那把伞。” 两个人的手中当然没有伞,但是两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把伞。 在其位,谋其职。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是非对错,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明白的? 张宗演含糊其辞,杨过自然是听得懂。张宗演能被敕封为一品,心中自有城府,怎会直言不讳? 高手过招,未必当真交手。举手同足之间已分胜负。言语也是如此,话未必一定要说的明白,意思到了便是。杨过浪荡惯了,自然觑不来这等圆滑之人;张宗演深居庙堂,亦是窥不上这直爽性格。两人虽是对坐面善交谈,其实言语间已然剑拔弩张。 这盏“碧苑梦荷”还悬在空中,两个人一问一答,这荷盏丝毫没有半点洒落。 杨过道:“张教主如此直爽,想必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教主不饮酒,若不然定要与教主醉上个三日三夜。此间三人四盏,恰好有杨某人一位故人在此,不如请他一起品尝这稀世的‘龙苑胜雪’如何?” 张宗演极是聪明,仙教中人全是女子,他如何不知?又见小妖牵着一个宋兵的手,早就生了疑惑。又见杨过如此说辞,便道:“好,神雕大侠的故人想来也非凡类,这盏茶就先请这位小兄弟饮了。” 张宗演暗运内力将那茶盏逼在空中,与杨过打了一个照面。见其一只空衣袖就能将这盏茶止住,知其修为已至臻境。因杨过不请自来,已是大为不快,又见杨过孤傲狂放,不以朋友居之,还出言相询蒙宋之战的事宜,颇为有隙。又然自己的回答虽是偏激,原本想揶揄一下神雕大侠,却不想也驳了李嵬名的面子。所以才以敬茶为由,试探了一下杨过的虚实。 杨过一经说到“三人四盏”,张宗演便又改变了主意,心说:神雕大侠名不虚传,你的这位故人却不见得上得了台面,不如戏耍他一下。当下双掌齐按石几,那碧玉茶盏便似一根离弦的箭,向张君宝飞来。 李嵬名的夫君是杨惟中,乃是蒙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儿,李嵬名南来必然是不少大批军队护送。杨过此来也是无意间发现许多蒙古的军队,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大肆渡江南来,且与这悦秋别院关系密切,所以才来探访一二,不想一眼就认出了了张君宝。 这几日张君宝的名字在江湖上如雷贯耳。杨过深知江湖险恶,又况且这悦秋别院藏龙卧虎,非比寻常。又知张君宝不谙世事,恐为奸人所用,是以言语点出。 杨过不想张宗演陡然发难,将那荷叶盏“夺”了过去,直袭张君宝面门。张宗演身在庙堂,不问江湖之事,这身武功却是登峰造极。杨过也觉不快,以他的宗师身份,竟然会为难一个孩子。 张君宝正与小妖窃窃私语,蓦觉一股劲风袭来,竟似要站立不稳。一抬头便见那茶盏已然到了眼前,正要伸手接住,却觉这股劲风压得自己喘息不均,一双手臂根本伸不出来。暗叫不好,若非自己被这劲风撞个筋斗,也会被这盏茶水泼到身上。这狼狈样子倒也不怕,若是累得小妖摔个筋斗或者溅一身茶水倒是不妙得紧。 张君宝强自运力向前踏了半步,并伸手将小妖向左近一推。心里笃定主意,便是那盏茶水尽数泼在自己身上,也不能溅到小妖的身上。 杨过与张君宝还隔着石几和李嵬名,却待施救,却见李嵬名长袖一甩,向那盏“碧苑梦荷”卷了过去。 张君宝但觉面一道白影卷住那茶盏,面前劲风便是一缓,当下不假思索,伸手将那茶盏接住。这两股劲风来得急,去得也快,盏中的茶水却是没有洒落。 张君宝仅是清晨时候吃了半碗燋酸豏,口中正渴。细瞧手中的“龙苑胜雪”微微荡漾,荷叶盏虽是端在手里,盏内的茶水却是打着旋儿兀自转着。盏碧茶绿意正浓,一股厚重的香气便如茶水中的一抹绿裹在水里,一丝一缕瞧得分明,此茶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茶色香味均是极品,竟似有种魔力,看上一眼便转不开眼睛,闻上一口竟不能自拔。张君宝举手仰脖,“咕咚”一声,将那盏茶一口吞下。但觉这茶比清晨吃的那燋酸豏还要浓稠,进了肚腹便像是活了一般,在体内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无不泰然。 杨过见李嵬名这一卷,便将张宗演的劲力卸去了大半。又瞧见张君宝无恙,便是放心了。 小妖哈哈一笑,说道:“呆子,你这哪里叫做饮茶呢?茶要细品,方知其味。怎是你这般牛饮法子?” 张君宝脸上一红,羞赧一笑。 杨过见李嵬名和小妖均对张君宝无恶意,便哈哈一笑,说道:“茶有百般饮法,这法子有何不可?”说着单手一按石几,面前茶盏中的茶水如一条水箭窜起,落将下来不偏不倚尽数落在口中。接着又道:“好茶,好茶。他日张教主北游时,杨某再去叨扰,告辞。我这位小兄弟便托付给夫人照顾了。”杨过话未讲完,便转身离去。迈出了三五步却已然到了假山之顶,信步之间便无了踪影。 第八十一章 绿绮武德琴 八百里猎场 张君宝心里正盘算着,还欲跟神雕大侠杨过说上一句,就说郭姊姊正在到处寻他。还未张口却见杨过已然离去,不觉有点怅然。又一想,这等高人定是来无影去无踪,郭姊姊便是训了三年也没有一面之缘,今日既是得见,便是机缘吧,又何须多求? 张宗演饮了一口茶,也觉有点尴尬。其本是有意北上,但却非曾明说,如今被杨过一语道出,虽有不悦,却还蔼然微笑。饮毕了一盏茶,一挥手又让童子取来一把琴。 这把古琴通体黝黑,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李嵬名道:“传闻琴之上品有焦尾、绿绮、春雷、冰清。又闻‘绿绮台’为唐琴,原有两张,一为大历琴,一为武德琴。此琴乃是仲尼式,通体牛毛断,莫非便是‘绿绮武德’么?” 古琴造型,常见为伏羲式、仲尼式、连珠式、落霞式、灵机式、蕉叶式、神农式等。便是依琴体的项、腰形制的不同而有所区分。琴身有断纹,断纹乃是经历岁月长河的磨砺而显现。如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裂断、龟纹等。有断纹的琴,琴音透澈、外表美观,所以更为名贵。 张宗演道:“夫人之眼光犀利,宗演自愧不如。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焦尾传说久矣,可那蔡邕的焦尾琴早已不知所踪。而这把‘绿绮武德’却是货真价实。”说着拨弄琴弦,宫商角徽羽,悉数弹出,虽只有五响,却是吟猱余韵、细微悠长。 李嵬名道:“这绿绮之音,既淳和淡雅,又清亮绵远。意趣高雅,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果然是琴中的名品。简斋兄这五指试音如万壑松风、水光云影,端是不凡。” 张宗演道:“宗演献丑了,也仅仅是这五响,还是从太府寺丞金渊叔那里学来的。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这琴与其在我这里默默无声,倒不如送给夫人,还望夫人勿要推却。” 李嵬名暗忖如何又是送茶,又是赠琴?却不知这张教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宗演不等李嵬名言语,捧起琴,倒转过来。那琴底上竟然刻了一行字: 知音一曲百年轻,荡尽红尘留世名; 轻弹旋律三分醉,子期不在有谁听? “夫人可以驳了宗演的面子,可不能却了这天籁之音啊。” 李嵬名瞧张宗演那一身珠光宝气,区区一张“绿绮武德”倒也算不上价值连城。只是这份心思却是难得,便说道:“如此便多谢简斋兄。” 张宗演连连摆手说道:“这琴从此便是凤舞九天、龙得深渊,宗演仅是促了延津之合,不敢领谢哟。” 李嵬名接过那琴,以适才张宗演的法子弹了五指,又抚了一首《清英》,清英辞曰: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这辞原本是说天下得道了,便是荣华富贵;天下无道了,便是患难与共。可此曲之妙便是:还未知是“得道”还是“无道”。便是告诉张宗演:你若有事相托,却不一定能遂了心愿。 待一首《清英》抚完,张宗演荡着“碧苑梦荷”中的“龙苑胜雪”,说道:“琴音一说,北方过于刚劲,江南失于轻浮,惟两浙质而不野,文而不史。但夫人之琴却更胜之。一张琴却有地籁的穴窍之音,人籁的箫管之音,混在一起,便是天籁之音了。” 李嵬名道:“简斋兄如此这般矜持,倒让妾身惶恐了。这茶,这琴均是天下绝品,如此贵重礼物,妾身如何克当?” 张宗演道:“夫人风华绝代,自然是当得。宗演仰慕夫人风采,仅求夫人适才一曲而已。此后宗演便是沉醉其中,这醉便是绕梁三日……绕梁三月,三年喽。” 李嵬名不语,盯着张宗演,面上不悦,说道:“张教主久居庙堂,官话饶人。此刻还是不要见外的好。若不然,这茶和这琴叫妾身如何收的心安?” 张宗演讪笑,抿了一下嘴,说道:“如此宗演就直言不讳了。夫人此次南下,恐是为了那苏门山。宗演劝夫人一句,苏门山去不得。” 李嵬名听完蓦地呆了一下顿滞了一下,却没有言语。张宗演也没有再言语。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张宗演没有多说,李嵬名也没有多问。因为不需要。 张君宝听到“苏门山”三个字却是一怔,又是“苏门山”。这苏门山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竟然人人听而畏之?还有那万四娘临去之时,告诫自己“千万莫要踏足苏门山”这又究竟是为何?而张宗演这般大费周折委婉劝阻李嵬名,又是为何? 良久,李嵬名起身道:“天凉了,妾身想要回去加件衣服了。” 张宗演也忙道:“夫人请便,宗演改日再来叨扰。” “龙苑胜雪”茶和“绿绮武德”琴已然被那童子裹好,交於小青姑娘。日头尚高,可这园子里仿佛真的冷了不少。 李嵬名听到“苏门山”三个字,好若是遇到了千年不化寒冰,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凝住了。小妖扯了一下张君宝,匆匆回到了原先的那座院子。 早有侍女取来一套衣服,交给张君宝,说:“来的匆忙,也没有捎带来什么像样的衣服,就这件衣服大小或还合适,请张公子将就一下。” 张君宝瞧那衣服虽是粗布衣衫,做工倒也十分考究。又见自己还穿着兵丁的衣服也觉得不妥,忙说道:“绸缎衣裳我也穿不来,如此甚好。” 李嵬名及其随从均是女流,可用房间不多,那是女便引着张君宝到了适才伍大合醉酒休憩的房间。 张君宝进了屋,见伍长老还在鼾声大作,便关了门,将衣服放在桌子上面。再一转身,却发现伍长老已然站立在身后,却还佯装打了一声鼾。 张君宝一惊,说道:“伍长老原来是佯装睡觉呢,吓了我一跳。” 伍大合举起双手,却见原本双手上的镣铐均已除去,又嘿嘿一笑,拍了一下张君宝的肩头,说道:“老朽本是要走的,恰逢遇到了神雕大侠。神雕大侠让老朽转告给小兄弟一句话:‘莫要去苏门山’。” 张君宝呆了一呆,说道:“为什么?” 伍大合说道:“那地方万分凶险,不去就不去罢了,我怎地知晓为了甚么?” 张君宝很是着急,说道:“小子想问的是,神雕大侠怎么也会知晓我要去苏门山呢?” 伍大合一愣,说道:“也会?还有谁跟神雕大侠有一般同的心思?” 张君宝也不隐瞒,便将在监牢之内,万四娘没有杀自己,还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起告诉了伍长老,又道:“我於‘苏门山’也仅仅是几日前在驿州城时,跟伍长老一起听那帮江湖侠士们说起的。天下之大,我且不知自己会去向哪里,却怎么会有人接连两次告诫我,说甚么不能去苏门山呢?”张君宝又一想张宗演还告诫李嵬名不可去苏门山呢?别人之事不方便於伍长老明说,心中却恁是蹊跷。 伍大合嘿嘿一笑,说道:“张兄弟的这些话,老朽也不知如何作答。既是张兄弟没有打算去苏门山,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这苏门山怕是比魔教还要邪门点呢。魔教虽恶,却还有迹可循。苏门山……嘿嘿……苏门山岂止是让人闻风丧胆。有人劝你莫去,当算是好言相劝了。” 张君宝忙追问道:“莫非这苏门山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伍大合摇了摇头,说道:“苏门山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去过苏门山的人都已经死了。江湖上近二十年,从没有人知晓苏门山的消息,也没有从苏门山传来任何消息。” 的确,不知道的才是最可怕的。 张君宝想起那日陆全友说过的“素女山原来叫做苏门山,在辉州的东南”,便又问道:“苏门山不是叫做素女山,便在那辉州的东南么?” 伍大合瞪了张君宝一眼,说道:“辉州?这世上早就没有辉州了。整个河州府和平阳府的地界,方圆八百里早就荒芜了人烟,现在是蒙古皇帝的猎场了。” 张君宝心头一震,道:“八百里的猎场?” 伍大合道:“哼,怎地说蒙古鞑子可恨呢?若非咱们大宋拼死扛着,怕是整个天下都成了蒙古人的大草原了。蒙古人比那金人尤甚可恨,金人掳夺女人和钱财,蒙古却是什么都不要,只为了将人杀光,将中原沃土变成草原。” 张君宝脊背上一阵凉意,尚且不说这话的真假。适才听张宗演跟神雕大侠杨过言语时说,川蜀一带十室九空,百姓被尽数屠光,遇难者有一千万人之多。如此看来,蒙古鞑子圈一个八百里的猎场跑马,便是不假的了。 张君宝又问道:“那为什么江湖上人人就‘苏门山’避而不谈呢?” 伍大合道:“这就是苏门山的可怕之处了,若有人妄言谈论苏门山,便会陡遭杀身之祸。”言语到此伍长老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杀身,是灭门之祸。灭门之后,还会留下血字,说什么‘苏门山门下小惩大诫’之类的话。还好这些年苏门山均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立场存在。久而久之,无怪乎人们都谈苏门山而色变了。” 张君宝还想问些什么,伍大合一摆手,说道:“於苏门山之说,我也是听闻,不尽详情。既然神雕大侠这么说,你日后好自为之便是。反正你也没有打算去那里,这种邪门的地方,少沾染的好。” 张君宝点了点头,丐帮的消息那么灵通都毫无头绪,自己更是百般不解了。更何况这些年丐帮正帮衬着郭靖郭大侠镇守襄阳,也未必得空去理会那江北辟地的事宜。 伍大合推开窗子,说道:“话已传到了,天色也晚了,我该走了。”伍大合略一忖思,又道:“替我跟小妖姑娘道声谢,那位杨夫人……张兄弟甚得缘法,竟然与神雕大侠有故。真是羡慕不来啊。”伍大合似是言不由衷,前后相悖,说着跃出窗外,轻身上了房顶,转瞬无踪。 伍大合没有带张君宝一起走,他知道小妖既然救了张君宝出来,便不会再让他再陷囹圄。 张君宝也没有担心伍长老出不去,既然他跟神雕大侠见过面,还除去了身上的镣铐,必然出去也不难。 更何况自己也没有要跟伍大合走的意思,他知道,觉远师父传授给自己的这《九阳真经》与李嵬名所言语的《乾坤大法》有莫大的关联。有些事情总是要问明白的。 张君宝才换好了衣服,就听有人敲门,是小青姑娘说道:“夫人已经备好了晚餐,请公子过去一叙。” 张君宝开了门。这屋子内少了伍长老,那小青姑娘竟好似知晓一般,问也没问。 第八十二章 媚术的极致 媚术一道,博大精深,堪比武功修习。媚术也需要练气。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神”就是神韵,是魅惑众生的神韵。 媚术也有男女之别。男人修的是飘逸,女人修的是妩媚。 媚术又分为内媚和外媚。 媚术不是眼波流转、眉目传情,也不是诱惑男人,更不是讨好男人。因为那都是最下等的媚术。 媚术不是给予,而是让别人来求。 媚术到了极致,无须言语,不须妆点,便能杀人于无形。媚术当然能杀人,还杀死过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一个人。 李嵬名传给了小青一点媚术的皮毛,却丝毫没有传给小妖。人总是自私的,或许她认为媚术是一把工具。至少,她曾被当做过一把工具。一把杀人的工具。 李嵬名从来都没有去诱惑过男人,也没有去讨好过男人。因为诱惑的极致便是不去诱惑;讨好的极致便是不去讨好。 凡是一件事情做到了极致,便如摘花飞叶也能杀人。媚术也一样,也一样能杀人。 厅堂还是那座厅堂,屋内布置却是焕然一新。 屋内已经掌了灯,李嵬名坐在那里,旁边是小妖和小青,围坐在桌上,留了一个位置给张君宝。桌上只有四个菜,一个凉拌三丝,一个煮白菜卷,一个什锦小炒,一条清蒸鱼。 张君宝看得呆了,不想这位传说中的九仙公主竟也这么俭朴,还这么和蔼可亲。宋人讲究礼法,少林寺尤甚,自小长大便从未跟觉远师父一桌吃过饭,这是规矩。而这位被称作公主的李嵬名却跟小青、小妖团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宛如一个农家,格外的温馨。 李嵬名冲张君宝摆了摆手,说道:“这孩子还傻站着那里做甚么?快做下来吃饭呢。”言毕笑笑,小青跟小妖也跟着嬉笑。 张君宝的心好似都融掉了,什么烦恼全忘在了脑后。不管站在那里的是谁,此刻也只能坐下来,吃饭。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李嵬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甚至一条狗,一只猫,又或者是一朵花,一根草。 张君宝几次想问,却欲张口,都被李嵬名用眼神搪了回来。小妖拿脚踢了一下张君宝的脚,像一个调皮的妹妹,说道:“吃饭就是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能多说话。” 张君宝便觉从记事起也没有过此刻的温馨。 饭吃完了,张君宝便似跟小青和小妖成了兄弟姊妹。小青是姊姊,小妖是妹妹。 撤了碗盏,上了茶。确切的说这不是茶。因为李嵬名说饭后不宜饮茶。盏中浮着一朵花,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儿。 李嵬名的面前是一碗药,馥郁浓香的一碗药。李嵬名道:“我这身子不好,饭后总需喝上一碗药的。”李嵬名没有自称“妾身”,而是说“我”,这称呼又亲近了数倍。 张君宝道:“夫人的武功那么高,还需要饮药么?”白日间,李嵬名用衣袖卷住那盏“碧苑梦荷”,张君宝就已经觉出她的武功很高。觉远禅师说过,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便是百病莫侵,便是自己跟师父,从记事起就没有生过病。 李嵬名笑笑,说道:“我这也算得上武功么?比起张教主和神雕大侠差了远了。” 小妖道:“传闻神雕大侠的武功极高,那张教主的武功也是极高的么?” 李嵬名点了点头,说道:“他们的武功都算是极高的了。” 小妖说道:“那咱们的《乾坤大法》也比不过他们么?” 李嵬名饮了那碗药,又拾起一块蜜饯放在嘴里。看了小妖一眼,没有回答,却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少林寺千百年来被奉为武学至尊么?”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少林寺的大师们也不见得武功有多高。小青姊姊去过少林寺,说寺中的无相禅师的武功就比娘亲差得远了呢。” 张君宝一怔,小青姑娘去过少林寺?又转念一想,小青姑娘的轻功卓绝,进出少林寺想来也不是难事。 李嵬名道:“少林寺的武功都是深藏不露。若是寺内的武功当真如无相、无色那般,岂不是要被人灭了无数次么?” 小妖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少林寺的《易筋经》是一部奇书,能学会《易筋经》上的功夫,便是天下无敌了。可是无相、无色怎么不去学《易筋经》上的功夫呢?否则怎么会连一个何足道都应付不了呢?” 李嵬名道:“相传达摩写下两部经书,均是武学至宝。一部是《易筋经》,一部是《洗髓经》。易筋容易洗髓难。可数百年来能修炼成《易筋经》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因为修炼那部《易筋经》至少需要六十年的内力修为做基础,然后再修炼三十年,或可大成。” 小妖吐了一下舌头,说道:“那岂不是要一百多岁才能有所成就?” 李嵬名道:“据我所知,少林寺禅心堂中,至少有两位高僧都已经修会了《易筋经》上的武功,至于那《洗髓经》,却未曾听闻有哪一位高僧习得。江湖传言那《洗髓经》早已不在了寺内,又有一说是达摩传下的经书里面只有《易筋经》,并没有那本《洗髓经》。” 小妖道:“娘亲既然说‘易筋容易洗髓难’,修会《易筋经》都需要一百多岁了。若是再修会那部《洗髓经》怕是要练到一百五十岁了。人岂会那么长寿,只好说:根本没有那部《洗髓经》,又或者说《洗髓经》本就是无中生有。如此便是教后人知晓,一部《易筋经》就已经天下无敌了,再加上一部《洗髓经》,更是举世无双,少林寺的这块‘武学正宗’的牌匾便是座实了。也更加让世人顶礼膜拜少林寺了。” 张君宝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端如夫人所言,佛经里面确实有记载,初祖达摩的确传下来两部经书。小子翻阅过藏经阁内的各类书籍,虽没有看到《易筋经》和《洗髓经》,却不止在一部经书里面提到过。也如夫人所言‘易筋容易洗髓难’,其他经书里不止一次提到,若要修习那部《洗髓经》需要先修炼《易筋经》,然后再散尽功力,才能达到‘易筋洗髓’之功效。” 李嵬名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要提这少林寺的《易筋经》么?” 小妖道:“为甚么啊?” 李嵬名道:“这件事情我也仅是猜测。青儿的武功与潘天更等比,如何?” 小青姑娘道:“怕是潘天更、方天劳和卫天望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李嵬名道:“於无色、无相禅师相比呢?” 小青道:“他们武功在伯仲之间,我若是要胜过他们,也不难。内力修为却是要逊上三分。” 李嵬名道:“武功讲究循序渐进,你这武功与君宝相比,或能胜他。但内力修为却比他想去还远。你们说这是不是有悖常理啊?” 张君宝知道,昨日在白玉山庄的密道之中,接连被小妖点了几次穴道,若是她用那峨眉钢刺,自己焉有性命在?若说是内力修为,便是方天劳和卫天望等的内力修为,好似还不如自己深一些。自己也不遂晓,跟随觉远师父练了几年强身健体的心法,便有这等修为了么? 李嵬名正色说道:“君宝,你所修习的《九阳真经》便是源自《乾坤大法》。这部《乾坤大法》分为‘乾字诀’和‘坤字诀’,觉远禅师传授给你的心法,和我教给青儿妖儿的心法都是这‘乾字诀’。昨日妖儿用点穴法点你不住,便是因为你们的内力一样的缘故。” 张君宝点了点头,若非如此,小妖所念诵的心法自然也不会较自己详细了。 李嵬名又道:“你可知觉远禅师圆寂的真正的原因?” 张君宝陡觉一个晴天霹雳,心中大为骇然,忙问:“我师父仅是修习过那《九阳真经》中强身健体的心法,於武功一门知之甚少。几日前与何足道一场激战,并又长途奔袭导致内力散尽,而至灯枯油尽之境。想来师父一生未曾与人交手,未得内力生生不息之法所故。” 李嵬名摇了摇头,说道:“觉远禅师内力修为已至臻境,罕有匹对,可是真?” 张君宝点了点头。想起三年前,神雕大侠杨过、南僧一灯大师等都对师父的内力修为颇为钦佩。 李嵬名又道:“习武之人,若不得法,焉能将内力修炼至这等境界?内力於体内奇经八脉循环,乃是修炼之根本。如此生生不息乃是得法要领,觉远禅师又岂能不知?只是觉远禅师不懂武功招式罢了。” 张君宝道:“那我师父却又为何圆寂?” 李嵬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觉远禅师修习这心法也不过数年的光景,或期不会超过十年。” 张君宝点了点头,师父从小对自己爱护有加。哪一本经书里读到了奇妙之处总要给自己讲解一番。细想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也只不过五六年的光景,那么推想,师父习练那《九阳真经》便不会超过十年。 李嵬名道:“这便是我适才提及《易筋经》的缘故。‘乾字诀’的心法如此速成,对身体当是有害无益,远不如《易筋经》上的武功,一步一个脚印来得踏实。所以觉远禅师尚还不到知命之年,便已圆寂。当然,与何足道那一场恶战也是引子。” 第八十三章 九阳的来历 张君宝默然,武学之道需要循序渐进,这是师父平日里的敦敦教导,也是佛经上的箴言。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无根基一日垮”。这才明白李嵬名拿《易筋经》上的功夫相比较的良苦用心。 又一想怪不得当年福裕法师没有将这门心法誊写传承,想来他也发觉了这部心法中的不足之处。或是又不忍心这部奇书失传,只好记在了《楞伽经》的夹缝之中。 若是真如李嵬名所说,自己所修炼的《九阳真经》便是源自於“乾字诀”,那为何福裕法师没有在那本经书的夹缝之中写明呢? 还是另有原因? 或是:“朝濯发於汤谷,夕晞余身九阳。”九阳,谓天地之涯,便是天地的边缘。这门功夫正邪未分,善恶不知,当谓之“九阳”。便如未窥其庙堂之全,又不忍弃于荒谷,索性找来一本名不见经传梵文经书,抄录在其夹缝之中。想来不会有人翻阅,便如同是置於天地之涯,故曰名《九阳真经》。 又或是:当年福裕法师也知晓这部心法源自于《乾坤大法》的“乾字诀”。乾为天,乃是六十四卦的第一卦。该卦为六个爻,均为阳,没有阴爻。乾卦意味着“阳”到了极点,古人造字以纪数,起于一,极于九,那便称之为《九阳真经》了。 还或是:昔年《九阴真经》之名盛极一时,引得天下武林人士翘首企盼。这位福裕法师观《九阴》后发觉其书也不过如此。《九阴》书中抑佛仰道,还有一些“九阴白骨爪”之类的阴毒功夫,远不如自己这部心法来的阳刚。索性将自己手中的这部心法唤名《九阳真经》,以揶揄黄裳的绝学。 不管是“或是”,还是“又或是”,还有“还或是”,这个秘密都随着福裕法师去了,当世再无人知晓了。 小妖道:“娘,我跟小青姊姊,还有这傻小子都修炼这‘乾字诀’上的功夫了,这可怎么办啊?” 李嵬名道:“就你们这点功力还差得远呢。若要得解法,便是从那‘坤字诀’上得来。这部《乾坤大法》想来绝妙无双,要想修得圆满,非需‘乾字诀”和‘坤字诀’练全了不可,否则,我焉用这‘断续膏’补记么?” “断续膏”想必就是李嵬名适才所引用的那碗馥郁浓香的药膏了。即是这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定要将那“坤字诀”取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嵬名。张君宝在心里默念,能为李嵬名做点事情,是自己的荣幸。 凡是见到李嵬名的无人不被李嵬名的魅力所折服。均跟张君宝所想一样,能为她效力,是一种荣幸。 张君宝忖思一下,又问道:“这部《乾坤大法》是什么来历?为何昔年福裕法师只得到了‘乾字诀’呢?莫非那位福裕法师曾跟夫人有故么?” 李嵬名道:“若要讲的明白《乾坤大法》的来历,还有福裕法师如何得来的那‘乾字诀’,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张君宝道:“是何人?” 李嵬名道:“那个人姓姚,就在苏门山中。” 张君宝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又是“苏门山”,莫非我命中注定要去一遭苏门山么?可为什么万四娘和神雕大侠都会预知我要去苏门山呢? 小妖道:“娘,那我们便是要去苏门山去寻《乾坤大法》的‘坤字诀’么?” 李嵬名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苏门山是一处极其凶险之地,若无足成把握,岂可轻易涉险?况且,没有‘九白纹章’,去了也是无用。” “九白纹章”?小妖去白玉山庄假意寻衅不就是为了那“九白纹章”么?小妖曾说过,去白玉山庄寻衅只不过是做戏,真正的目的只不过是在告诫觊觎“九白纹章”之人,莫要轻举妄动。李嵬名又言说若无“九白纹章”,就算去了苏门山也是无用。那么,想来《乾坤大法》和“九白纹章”一定有着莫大的关联。张君宝思绪飞翻,越想越乱。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音,响了三下,一长两短。小青应声问道:“可是葵婆婆么?” 门外苍老的声音说道:“正是老身。” 小青去打开门来,却见葵婆婆立在门外,头发花白却又些许被烤得焦了,满脸沟壑也不乏烟熏的黑渍。 葵婆婆进来,道:“半个时辰之前,白玉山庄陡遭大火。” 李嵬名点了点头,又吩咐小青道:“把‘庚酉’和‘辛丑’的盒子取来。” 小青应声去了内屋。葵婆婆道:“奴婢没有受伤,怎敢教夫人挂心?” 李嵬名走近细瞧了一下葵婆婆被烤焦的脸庞,,没有作声,却是一脸忧云。又转身取过来一个盒子,点出一瓶药膏交给小青。 小青麻利地旋开盖子,倾出一些白色药膏,帮葵婆婆涂在脸上,边涂边说道:“这水晶胭脂受不得热,还是赶紧取下来的好,若不然会留下烫伤的。” 葵婆婆道:“奴婢深知这水晶胭脂受不得热,所以很是小心。奴婢回房间用水清洗一下便可。夫人的这玉露膏配制不易,可莫要处处浪费了。” 李嵬名道:“这不是火,这是毒,而且沾不得水。这毒虽是毒不死人,却能燃火,而且越是遇水,越是燃得厉害。” 葵婆婆“啊”了一声,说道:“奴婢大意了,怪不得那人会放我回来,原来奴婢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了。” 小青小心地将葵婆婆的发髻拆了下来,丢在门口的一个铜盆之内。只听“嘭”地一声,一团火光炸开,将那假发髻烧了个干干净净。葵婆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非夫人点破,自己焉有命在? 小青姑娘又用“玉露膏”将葵婆婆满是沟壑的脸涂得满满,就像是被裹满了白白的面粉一般。过了一会,葵婆婆满脸的“白面粉”竟然慢慢地变成了透明的。小青再轻轻地帮葵婆婆在脸上左左右右揉搓了几下,便脱下来一大团的“脸皮”。 原来葵婆婆的满脸沟壑都是用“水晶胭脂”做出来的。 第八十四章 九白纹章的秘密1 张君宝睁大了眼睛,小声说道:“还有这么奇妙的易容之术么?” 小妖嗔道:“呆子,哪有女人不会易容的?易容就是化妆,化妆就是易容。凡是去过胭脂店的人,都会易容的。若是给你扑点粉,抹点胭脂,再描眉画眼,也保证让别人认不出你来的。” 张君宝伸了一下舌头,暗忖,这话倒是不假,不过看葵婆婆那脸上的厚“胭脂”,定然是经过特殊调制的。 葵婆婆卸了妆,一脸的沟壑顿无。虽是有不少皱纹,却也略有风韵。瞧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得无比精明干练。 李嵬名道:“白玉山庄还是没有人逃出来么?” 葵婆婆道:“奴婢去白玉山庄内查过了,庄内不论男女老幼,均没有一个活口。” 李嵬名道:“可见着下手的人了么?” 葵婆婆道:“那些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奴婢躲在暗处,本不期露面,却不料被那些人发现。咳……咳咳……”葵婆婆说着咳嗽了两声,将那根镔铁拐杖托在掌上,又道:“若不是被这根铁拐挡了一掌,奴婢恐怕是回不来了。” 张君宝瞧去,那根儿臂粗细的镔铁拐杖竟然微微折弯。小妖也“呀”了一声,说道:“娘,这人的掌力这等强劲,到底是一些什么人啊?” 李嵬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怕是那人也察觉你葵姨的武功路数与其他人不同,若不然焉能活命回来。” 葵婆婆道:“夫人神算。那人拍了奴婢一掌,似有诧异,忖思片刻后便即离去。” 李嵬名道:“可瞧出那些人的武功路数?” 葵婆婆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杀人如刀切豆腐一般,仅是一刀致命,并无武功路数。带头那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奴婢已然不支,并未瞧出其武功路数。” 李嵬名示意小青带葵婆婆下去疗伤休憩,然后从另一个盒子里取出来一个金黄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四块圆形的玉牌,说道:“这边是‘九白纹章’,为了这几块纹章,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呢。” 小妖接过两块“九白纹章”上下左右瞧了瞧,均未发现异样,说道:“娘,这不就是几块普通的白玉么?这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张君宝也瞧那纹章,不过拳头大小的一件玉牌。上有莫名的图案,如高山,却又没有的山的挺拔犀利;如肢体,却又没有臂腿的圆润构架,又如八卦,却又没有阴阳凸凹,如文字,却又横竖不解其意。 李嵬名将那金黄色的包裹展开,托在手里,说道:“我便先跟你们说一下这‘九白纹章’的来历。” 小妖一眼就看到那黄金绢帛上绣着金色的文字,说道:“娘,这绢帛上绣着字呢。嗯……是蒙古文,写的是……娘,这蒙古文好奇怪啊,跟我所认识的蒙古文还有区别呢。” 李嵬名道:“这块金帛上面记载的便是纹章的来历。这上面的文字叫做‘回鹘文’或者是‘托忒文’。现在的蒙古文便是由八思巴上师根据这‘回鹘文’加入了些许吐蕃文重新创制的。所以你才会觉得奇怪。” 张君宝不懂什么“回鹘文”和“蒙古文”,但是八思巴这个名字却是听到过的。几日前听全真教的张志敬说过,八思巴乃是吐蕃的第一高手,武功之高,若神人焉。 小妖道:“自从吐蕃归顺蒙古,八思巴也从吐蕃第一高手变成了蒙古国的第一高手。这人倒真是多才多艺,不仅武功好,竟然还会‘咬文嚼字’的本事。” 李嵬名道:“八思巴十六岁就被忽必烈尊为上师,二十三岁就为首出辩佛道之争。我曾猜测背后觊觎‘九白纹章’的人或许是他。可以他的地位和成就,又怎会做这些宵小之徒的行径呢?” 小妖道:“娘,那就不说他了,快说说这金帛上面记载的什么事情吧。” 李嵬名道:“好。这金帛上所记载的事情乃是三十年前,蒙古国兵临城下,西夏国灭国在即。西夏王奉‘图籍’请降,请缓献城一月,并奉上西夏的传国至宝金佛一尊……你们两个小滑头来猜一下,这金帛上所记载的‘图籍’却是什么?” 小妖道:“既是请降,那么这‘图籍’便是‘降表’了。” 李嵬名摇摇头,说道:“昔年蒙古过并无文字,一些记载也是多借用‘回鹘文’或者‘托忒文’。传说成吉思汗最不喜欢咬文嚼字,曾对花拉子模下的战书上只写有六个字:‘你要战,便来战’。若是对方回复来一大堆长篇大论,他更是听也不听,直接撕掉,让来使口述给他听。就算是金帐传出去的命令也没有文字,仅是让人将那命令编纂成歌,待传令者唱诵得熟了,再去传令。这边是蒙古的‘颂歌传令’了。西夏灭国在即,降表什么的,大汗多半是不会看的。” 张君宝道:“那便是西夏国的疆域图了。” 李嵬名微笑道:“这个还靠点谱,不过还不是。西夏国已经被蒙古占了大半,仅剩下中兴府。蒙古大军掠地屠城,所到之处均付之一炬,使变做他们的牧场,要那疆域图也是无用。” 小妖道:“价值连城的古画?不对,不对。蒙古的皇帝要画做甚么啊?娘,你就告诉我们吧,难不成还是武功秘籍么?” 李嵬名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对了。金帛上所记载的图籍真的是武功秘籍,便是那《乾坤大法》。” 小妖道:“啊?那成吉思汗又不练武,要武功秘籍做甚么啊?天下都快是他的了,练武做甚么啊?再说了,他不是也不识字儿么?” 张君宝也觉得不可思议,西夏国的请降的贡品竟然是一部武功秘籍。 李嵬名道:“成吉思汗当然不练武功,那时他已君临天下,练武何用?可是,当一个人再无追求的时候,那么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张君宝心头闪过一丝火光,说道:“我知道了。昔年丘处机前辈西游大漠,便是被成吉思汗邀请而去的。成吉思汗特意向丘处机前辈询问的便是长生不老之道,并对中原的内功修炼之法甚为好奇。内功修炼着重吐纳之法,虽不能长生不老,却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李嵬名点点头,说道:“不错。昔年西夏国奉上的那本‘图籍’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据说修炼后能强身健体,増寿至三个甲子。若非如此,成吉思汗焉能为之心动?” 一个甲子六十载,古人称六十岁为花甲,七十岁为古稀,古稀便是十分稀少之意。张君宝暗忖,能增寿至三个甲子岂不是要活到一百八十岁了,可真是少有听闻。有一想,或是投帝王之所好,将其夸大其词罢了。不过内力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延年益寿倒也是真的。便如五绝之首的老顽童,头须皆白,便是没有一百岁,怕是也有八九十之多。还有少林寺禅心堂的七老,怕是也有百岁左右了。 小妖道:“这么高深的一部武功秘籍,没入皇宫大院,却是可惜了。反正那成吉思汗也不懂武功,随便写一份假的,不也能蒙混过关么?” 李嵬名道:“那时蒙古铁骑已经践踏到了土地的极西之地,麾下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若是用假的心法拿去蒙混,岂能不被其察觉?不过也亏得将那部《乾坤大法》献入蒙古国的金帐,若不然……唉……未几,西夏便遭灭国之灾,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老弱百姓均遭屠戮,整座中兴府化为灰烬。若非那部《乾坤大法》已经献给蒙古,否则决难保存下来。” 张君宝点了点头,说道:“徽宗政和年间,由黄裳编纂的《万寿道藏》,分为五百四十函,五千四百八十一卷,勘为道学经典。岂料仅是一个靖康之役,这些书卷均被付之一炬,连印刷的镂板也一并被毁。战争之祸,祸及千秋啊。” 李嵬名道:“的确,战争之祸,无穷无尽。那时,西夏王也料到了这一点。那部《乾坤大法》乃是当世奇书,集万人之武学大成,若就此失传,实当可惜。于是西夏王便想了一个办法,既不让这部奇书拱手送给成吉思汗,也不让这部奇书就此埋没。他便将《乾坤大法》分成上下两部,上部是‘乾字诀’,下部是‘坤字诀’。‘乾字诀’作为‘图籍’奉上给成吉思汗。料想成吉思汗身边就算有武学宗师潜心参悟,也需数年的光景才能参悟得上卷的残缺。另外一卷‘坤字诀’便被秘密藏在金佛之内。这样,便是西夏被灭国,也能确保那卷‘坤字诀’不会随着战火燃烧而消失。而这个秘密,也只有极少的人知晓。” 小妖道:“这位西夏王真是高瞻远瞩,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在当时,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就非蒙古大汗的金帐不可了。” 李嵬名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难道还要告诉妖儿,那位颇有远见的西夏王便是你的外公么? 第八十五章 九白纹章的秘密2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事不敢回首。 李嵬名又道:“那尊金佛传自波斯,由数百位能工巧匠历时十年铸成。内有机括,需集齐七块‘九白纹章’方能打开。” 小妖道:“哦,原来‘九白纹章’是这么来的,是这么用的。既然叫做‘九白纹章’,含个‘九’字,为甚么却只是七块纹章而不是九块呢?” 李嵬名道:“为娘也说不上来为甚么是七块,而不是九块呢,还有一说或能诠释一二。这‘纹章’之名,非中华所有,乃是从波斯回鹘等地传到中土的。若在中土,这‘纹章’便叫做‘玉牌’,或者‘玉佩’。但是它仍叫做‘纹章’也是大有深意。相传这‘九白纹章’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九白狐帐’,便是九座用纯白狐皮缝制的大帐。这‘九白狐帐’得天地之灵气,夺万物之造化,堪为世间之奇。西夏国自知灭国在即,随将国内的金银珠宝尽数搜罗在这九座白狐帐帐之中。这九座大帐被藏匿在昆仑山的隐秘之处,若无‘九白纹章’做指引,绝难找到。蒙古崇尚白色,九又乃数字之极,便深信这九座大帐便誉为上天赐给蒙古的礼物。” 张君宝道:“既是这‘九白狐帐’是献给成吉思汗的礼物,却又为何藏匿在昆仑山的隐蔽之处呢?” 李嵬名道:“寻常之物,成吉思汗又岂能瞧在眼里?况且,成吉思汗视人命如草芥。若他一时寻不着那‘九白狐帐’,或能留人性命。若是寻找了,又岂能任人偷生?” 张君宝点点头,暗道,西夏王这法子倒也高明。蒙古铁骑难以遏制,成吉思汗更是目空一切。若要抵御,实则万难。但是其终究还是有两个弱点:一是其渴望长生不老;二是其欲望。其一,“图籍”可以长生;其二,“九白狐帐”又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如此两点,便不怕成吉思汗不接受西夏国的请降要求了。 小妖道:“那‘九白纹章’又怎么会散落到各地呢?” 李嵬名道:“傻孩子,那‘九白纹章’既是开启金佛的钥匙,又是开启宝藏的钥匙,若是一起献给成吉思汗,西夏怕是灭亡得更快些了。西夏王深知其事重大,便从‘九祆堂’中选出六位年轻有为的高手,分别将六块‘九白纹章’秘密护送出中兴府,隐匿在各处地方。” 小妖道:“六块?娘亲不是说这‘九白纹章’一共有七块么?那……我知道了,第七块便是交给娘亲了。那西夏王莫非就是我的……我的外公?” 李嵬名眼圈一红,说道:“傻孩子,你可算是开窍了呢。” 小妖的眼睛里也翻出晶莹的泪花,伏在李嵬名的怀里,说道:“白日里张教主说娘亲是甚么‘九仙公主’,妖儿还当是恭维娘亲的虚伪言语,却不想娘亲原来真的是公主。适才娘亲所说的都是娘亲身上的故事。” 李嵬名摸着小妖的脸,说道:“往事不堪回首,又何须自寻烦恼呢?” 张君宝陡觉自己肩上多了一副担子,这“九白纹章”的来历极为秘密,李嵬名却这么说与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习练了“乾字诀”上面的武功心法么? 小妖忽又道:“娘,咱么只有四块‘九白纹章’,那剩下的三块,却是到哪里去寻呢?还有,适才葵婆婆所说的,为什么白玉山庄会遭受强人袭击呢?不会也是冲着‘九白纹章’来的吧?” 李嵬名道:“这也就是我最担心的。三十年了,这个秘密从未被人提及。而如今,我想要得到那卷‘坤字诀’的秘籍,解了这《乾坤大法》的亏欠之处,却引来了无数杀戮。这几块‘九白纹章’,无不沾染满了鲜血。又或是,这三十年除了我知晓‘坤字诀’的秘密,还或是另有人也悟了出来。” 小妖道:“娘亲可猜得到这些人的来路?” 李嵬名摇了摇头,取过来那四块“九白纹章”,说道:“这其中三块‘九白纹章’,一块是合州曹世雄所有,一块是涪州向士壁所有,第三块是白玉山庄所有。曹世雄和向士壁两位都是名镇一方的大将军,献出了这‘九白纹章’却陡遭横祸。曹世雄不仅全家被屠,曹将军也冤死狱中。向门也是如此,若非我让青儿去护着向家小姐到了鄂州,只怕也是难逃一劫。” 张君宝“啊”了一声,惊出一身汗来。听伍大合和束文正在酒楼谈起过,向士壁和曹世雄都是大大的英雄。表面上是被贾似道的“打算法”迫害,难道却是被觊觎“九白纹章”的神秘人所陷害? 原来小青姑娘劫了白玉沙的新娘子向灵瑶,又让小妖假意向白玉山庄索取“九白纹章”,这一切都是在做戏。只是,如此做法,累得白玉山庄的十三太保死的死,残的残,岂不是有点残忍了?还或者是,这背后的神秘杀手太过可怕,若不是演的真切了,怕是蒙混不过去?张君宝如此忖思了一阵,也是无果。 李嵬名摩挲着这四块“九白纹章”说道:“合州曹世雄是武学大家,涪州向士壁的门下更是高手如云。能够在一夜之间将两家灭门,这等势力不可小觑。白玉山庄虽然有了咱们的预警,躲过一劫。但是……”李嵬名说着走到门后的铜盆边,见里面残留的水上飘着一团团红色油膏,便是适才葵婆婆的假发髻扔在里面爆燃所致。 李嵬名示意小青从盒子里取来一根银针,挑起那铜盆之内的红色油膏,观看了半晌,说道:“我本该想到的。” 小妖道:“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李嵬名挑起一块红色油膏,涂在楠木的盆架之上。片刻之间,那楠木的盆架竟然冒起一缕缕青烟,虽是瞧不见火苗,却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 李嵬名道:“寻常武林宵小之辈所用的‘火毒砂’岂有这等威力,这分明就是昔年魔教的‘日毒石’。魔教从一百年前被黄裳剿灭,再无讯息,不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说当今武林有哪一门或哪一派能在一夜之间,同时在合州和涪州杀人灭口?数遍整个武林,怕是没有。这等手段也只有昔年的魔教才有。” 小妖道:“魔教又怎么会知晓‘九白纹章’的秘密?” 李嵬名道:“魔教之所以被称之为魔教,不仅仅是其行径怪癖。能称之为‘魔’,必有其独到之处。其中之一便是,越是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魔教中的人就做到了,还做得比人们想象中的更要出色。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便是魔教被中原门派排挤的根本原因。” 小妖道:“这魔教的人也当真够怪癖的。若说他们知晓‘九白纹章’的秘密,却又为何不来夺取‘九白纹章’呢?若说他们不知晓‘九白纹章’的秘密,却又为何在我们取走‘九白纹章’之后,就杀人灭口呢?” 李嵬名沉默不语。 张君宝也听觉远师父提及过,一百度年前,武林大肆剿灭魔教,少林寺也出了一份力。曾听师傅言语说,魔教中人杀人如麻,恶行昭著。反正杀死了曹世雄和向士壁两家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而且白玉山庄的白俊卿和白玉沙都已然得到小妖的示警,躲了起来,却还是被烧了庄子,连庄内的园丁奴仆都没有放过,还使这么恶毒的“日毒石”,肯定绝非善类。 张君宝也在心里打鼓,见李嵬名和小妖都不说话,便道:“如夫人适才所言,魔教必定是知道‘九白纹章’的,若不然也不会在仙教取走‘九白纹章’之后就杀人灭口。魔教的人没有来取‘九白纹章’或许是他们还不知道如何使用‘九白纹章’,又或者是不知道如何开启那尊金佛,要不然就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那尊金佛。” 李嵬名对张君宝笑了一笑,说道:“这孩子脑子还不坏,思路也没有乱,分析的也在理。那金佛就在苏门山,还或者是魔教的人目前没有把握能胜得过苏门山。” 张君宝点了点头,说道:“反正不管前面有多凶险,若要弥补‘乾字诀’的不足,总是要去寻那‘坤字诀’的。” 李嵬名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默想,这孩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还有那魔教,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还没有公然与仙教作对,只怕是日后也不会善来善往。量来是自己与苏门山有故,才使得魔教不敢猖狂。 李嵬名将那四块“九白纹章”裹好,说道:“这傻孩子说的对,觉远禅师便是前车之鉴。若要弥补‘乾字诀’的不足,总是要寻来‘坤字诀’的。只是,魔教的人意图未明,你怕不怕?” 张君宝笃实地说道:“不怕。” 李嵬名道:“我老了,倒也不期望能习练那‘坤字诀’的武功。只是你跟妖儿都还年轻。当娘的心总是为了孩子,希望你能……” 张君宝连连点头,说道:“我能明白,我愿意去寻另外三块‘九白纹章’,再去苏门山寻那金佛,取来‘坤字诀’。” 小妖蜷在李嵬名的怀里,说道:“娘,谁说你老了,娘亲永远都不会老的。”言语间已是泪眼盈盈。 李嵬名道:“另外三块‘九白纹章’倒也有了下落。他们都是西夏的子民,介时拿了咱们的信物去,想来他们都不会为难於你们。” 张君宝听李嵬名说到“咱们的信物”,不由得鼻子一酸。想到自己孤苦伶仃,李嵬名倒似自己的长辈一般了。 李嵬名又道:“这些年,我服用‘断续膏’的频度越发地勤了,想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妖儿也长大了,剩下的事情便由你们去了……” 第八十六章 白日点灯 平江府就是苏州。老百姓就叫苏州或者姑苏,不叫平江府。 汉时称“吴郡”,晋时号“吴国”,自南朝复称“吴郡”后又改称“吴州”。隋始,改“吴州”为“苏州”,再改为“吴郡”,唐时再改回“苏州”。再后来宋太祖又敕升苏州为“平江府”。再后来…… 苏州的名字太多了,多得让人记不住。 改朝换代了。赶走了旧主人,新主人也总要把地名换一换。 就像是男人的处女情结。没有人敢献给君王一位不是处女的处女。 一座城当然不是处女,但是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就如同变成了一个处女一般。 男人总是喜欢处女。可处女只留给“有的男人”。另外一种“有的男人”却不在乎,可能他一辈子也得不到享用处女的机会。 多数的老百姓都是第二种“有的男人”。 所以,不管是“姑苏”还是“吴中”,不管是“平江”还是“吴门”,不管又换了谁来收赋。这地方,老百姓只叫它“姑苏”。 至少,姑苏城西南的姑苏山,一直都叫做“姑苏山”。姑苏山在姑苏城还叫做“吴郡”或者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姑苏山就叫做姑苏山。 姑苏山当然不是女人。所以她很幸运,她没有被包装成处女。她一直叫做姑苏山。 一座山或者一条河总是能孕育很多的生命,所以姑苏山不是“它”,而是“她”。 姑苏台有很多传说,很凄美的传说。可是现在姑苏台已经不美了。当一件“美”被用生命作为代价的时候,美就变成了恐怖。 姑苏台就很恐怖。因为姑苏台是要命的姑苏台。不管是谁,只要去了姑苏台,都会没命。 张君宝和小妖来到姑苏的时候,没有人谈论姑苏台的恐怖。因为人们的印象中,姑苏台本就是恐怖的。谈论与不谈论,也改变不了姑苏台的恐怖。这便是习以为常。 张君宝和小妖连问了三家客栈的店小二,都没有打听到燕府。再来到第四家的时候,小妖却没有问,而是叫来了老掌柜。 向店小二打听准没错。但是如果三家店的店小二都不知道,那么你打听的这件事儿肯定不是近些年的事儿,打听的地名也肯定不是近些年的地名。 因为店小二都年轻。 店小二不是一般的人。“瞭高儿”、“跑堂儿”没有几年的功夫是做不来的。腿快、手勤、嘴灵、眼尖。所以店小二一般都不会超过三十岁。 人越是老了,一些旧时的事儿记得就越发地清晰。老掌柜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们不如去西南边的‘鬼祟台’去瞧瞧,或还能瞧见门匾。”老掌柜使劲地睁圆了一双空洞的眼睛,像是要看清楚、要看明白、要记住这对去“鬼祟台”的男女。 可是他越是睁圆了眼睛,也越是瞧觑不清楚。他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还有人要去送死。他听得出来张君宝和小妖是外地口音,也瞧得出这对男女风尘仆仆,也看见了这对男女干瘪的嘴唇。就算不来一壶“半月泉”,也总要叫上一份“响油鳝糊”的。 若是来到苏州不吃上一份“响油鳝糊”,那还能叫来过苏州么? 可惜张君宝和小妖没有叫一份“响油鳝糊”。 小妖的父亲是窝阔台的义子,府里的人都称她为郡主。郡主是瞧不上“响油鳝糊”的。少林寺里总比吃糠咽菜要好得多了,但也瞧不见“响油鳝糊”的。 一个是瞧不上,一个是瞧不见。可他们还是到了苏州。 “鬼祟台就是姑苏台。苏州西南三里地。”店小二眼睛睁得大大的,若不是老掌柜的给指的道,他一定能把这两位客人给劝下来,来上一份“响油鳝糊”,斟上一壶钱义兴的“半月泉”,乃是人间少有的享受。 若是这两位坚持要去“鬼祟台”,那就更要来一份“响油鳝糊”和一壶“半月泉”了。那“鬼祟台”乃是少有的凶险之地,怕是吃了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了。 正是饭点,店里面“响油鳝糊”的香味浓郁。 小妖抛来一块银子。店小二更加纳闷了,这块银子够买好多“响油鳝糊”的了。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来尝一尝“响油鳝糊”,却赶去“鬼祟台”寻死,怪事。 小妖掏出随身携带的点心,只吃了一块。店小二便明白了,因为店小二瞧见了小妖吃的点心。这种点心怕是整个苏州城都没有人能做的出来。岂止是精致。 张君宝买了一摞胡饼,还有一包糖炒栗子。 胡饼卷着糖炒栗子也是美味。 被称作“鬼祟台”的姑苏台。 山上的树木掩映着楼阁。 日头尚高,姑苏台的阁楼里却点了一盏灯。白日点灯。 阁楼里也只不过稍暗些而已。那灯却是十五支连盏,如同一株茂盛的大树,鸟鸣枝头,群猴嬉戏,空中有夔龙,树下有孔雀。单单那只孔雀,伫立做鸿雁回首衔鱼状,冠绘红彩,身施翠绿,墨线勾勒的翎羽,栩栩如生。 这灯比太阳还要亮三分。 灯畔是一位僧人,观看一幅画。画上题着字:“秋山问道”。 僧人却要“问道”,真是可笑。 那僧人道:“山峰石少土多,气势温厚重。与北方画派的石体坚硬、气势雄强的画风不同,趣味也自然是完全不同。 这画中,山间谷地的密林之中有茅屋数间。一条蜿蜒的小路,绕过柴门,通往深谷。茅屋中依稀可见一人坐于蒲团之上,右边一人侧身对坐,大约就是问道者。山高密林,寂然无声。正是谈禅论道,修身养性的极佳妙境。这画的下段,坡岸曲折,树木偃仰多姿,水边蒲草,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摆,不论多少却体现了秋爽的感觉。 山用淡墨长披麻皴,画出土多石少的浑厚的质感。山头转折处重叠了块块卵石,不加皴笔,只用水墨烘染。然后,以破笔焦墨点苔,点得非常沉着利落,使整个大山气势更加空灵。这山水画中点苔,便如画龙点睛一般,使得整幅画器宇轩昂,美不胜收。皴笔密中“透气”,若虚映实,乃上品也。 观此图,虽主峰耸立,却无坚凝、雄强之势,但见柔婉;曲山抱合处,密林丛丛,三二茅舍坐于其中,柴门洞开,引小径回旋,折入深谷;坡岸逶迤,有树木偃仰,碎石临流,蒲草迎风。令人幽情思远,如睹异境。岚气清润,明润郁葱,巨然山水,平淡奇绝。单单这苔点飞落,用笔草草,近视之不类物象,远视则景物粲然,陡显气势空灵,生机流荡。” 僧人长篇大论,时而顿住,时而思索,旁边站了一干人,却无人出言打扰。 僧人讲话很慢,这一番长论,足足讲了一柱半香。 僧人依旧余兴未尽,僧人又从头将这幅《秋山问道》看了一遍。适才的那篇长论自然是又讲了一遍。还是那么不疾不徐,饶有兴趣。 又是一柱半香。 僧人身旁有一位老者,神情矍铄,依旧微笑。 老者身后的几个年轻汉子却站不住了。任谁一动不动地站了三炷香,听一个和尚絮絮叨叨了三炷香,总是会不耐烦的。 瞧得出,这几位年轻人还是有耐心的,虽然他们有的腿在晃了,有的脚在颤了。还有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僧人自然也瞧得出。 僧人实在是太喜欢这幅画了。僧人又忍不住看了第三遍。 这一边看的更慢,言语得更慢。足足有两柱香,却还没有讲完。 老者还是一言不发,笑眼盈盈。 老者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当然是轻轻地。 老者回头,“笑眼”瞬间变成“怒眼”。 那个年轻人的脸憋成酱紫色,额头开始渗出汗来,汗从毛孔里钻出来,团成一个小团。两个小团碰撞在一起又变成一个大团。大团的汗珠再汇聚在一起,便流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虎丘剑池里的宝贝 僧人的长论终于讲完了。旁边的那尊十五连盏灯也添了两次鲸膏。 “膏”本就是难得,更况是鲸膏。“戴角曰脂,无角曰膏”。膏胜脂,脂胜油,普通寺庙一年都难能燃一次香油灯,更别提脂膏了。 这尊十五连盏灯燃的却是鲸膏。 僧人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幅画,放在一个牛皮革囊里。动作很轻,很细,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脊背。 僧人怎么会有情人?别的僧人没有,他却有。 桌上摆满了酒肉,僧人和老者坐在上首。 桌子上的碗碟都很讲究,碗碟内的菜肴也很讲究,其中就有“响油鳝糊”。那么这位僧人便是外地人,因为本地的讲究人不会在这么冷的气氛下吃这道菜。 太阳还没有下山,阁楼里已经很冷了,山上的天气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娇嫩”一些。像女人一样娇嫩,一天会换好几套衣服的女人。太阳还没下山,就早早地换了一件棉披风的女人。 该冷的时候总会早早地冷,该热的时候也会陡刮凉风。这就是女人的“娇嫩”。 不像有的男人,从早到晚就只有一套衣服,还有的男人一年四季也只有一套衣服。 桌子上除了僧人和老者,还有适才的那些年轻人。 那些年轻人都是老者的属下。年轻人都板着脸,凝着眉,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就像是盯着一桌子的刀子。 僧人呵呵一笑,将面前的碗盏推到一旁,将桌子中间的一大盆狗肉端过来,伸手抓来便吃。 满桌子的碗碟都是越窑的秘色青瓷,只有那个盛狗肉的盆子是陶制的,显得那么突兀。就像这满桌子的穿着考究衣服的考究人,静静地看着僧人手抓狗肉一样,那么突兀。 这么突兀的一个人竟然会欣赏画,还会品鉴画,还是一幅叫做《秋山问道》的名画,真是怪事。 僧人大快朵颐着狗肉,整壶地往喉咙里灌着钱义兴的“半月泉”。盛酒的壶很小,因为这“半月泉”的酒本来就是品的,不是灌的。一盆狗肉下肚,桌上的酒壶也空了七八只。 这僧人竟然将整整一盆的狗肉,都塞进了他的肚子里。僧人好似才发觉桌子上还坐着一围的年轻人,这才挨个环视了一遍,点了点头。 屋门处摆着一摞酒坛子,都是上好的钱义兴的“半月泉”。 考究人的饭桌上是不摆酒坛子的。不考究的人也总嫌用酒壶喝酒不爽快。 僧人伸手,随随便便那么一抓。屋门处的一个酒坛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中。这份手段让满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老者笑得似乎更甜了,他知道他没有找错人。隔山打牛的功夫很常见,隔空取物的功夫却不多见。能将隔空取物的功夫练到如此挥洒自如的更是少见。 有的年轻人又开始出汗,脸色却稍稍变暖,板着的脸就像初春的冰,开始悄悄地融化。 老者端起酒杯,将酒杯举到眼睛的高度,说道:“大师不远此行,燕如云感激涕零。燕某敬大师。” 那酒杯在僧人看来比酒盅、酒瓯还要小气。僧人径直拍开那坛“半月泉”,仰脖灌下。一整坛的酒全被那僧人灌进了肚子里。那僧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盆狗肉加一坛子酒。若不是仔细观瞧,都不会察觉他的肚子微微隆起。 僧人道:“这里是姑苏台?” 老者回答:“是。” 僧人道:“相传姑苏台有一座‘虎丘剑池’?” 老者的手抖了一下,依旧堆笑回答:“是。” 僧人道:“传闻说那‘虎丘剑池’是吴王阖闾的墓。” 老人点点头,道:“姑苏台又名姑胥台,始建于吴王阖闾,后经夫差续建历时五年乃成。原本是极华丽,极宏大的一处所在,只不过现在荒芜了。” 僧人道:“传闻那‘虎丘剑池’捞出了宝贝?” 老者手再次抖了一下,说道:“都是缪传。史书载秦始皇帝曾来这里寻过宝,楚霸王也来这搜寻过,还有东吴的孙权,还有晋代的司徒王珉,就连前朝的朱长文朱大学士也来过这里。这‘虎丘剑池’虽然称之为‘剑池’,却是半柄剑也没有的,更别说吴王阖闾的宝藏了。” 僧人道:“嗯,世人皆以为金银珠玉是宝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宝贝应当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既然有这么多人来寻过,看来这里真的没有宝贝。” 老者道:“的确如此。” 僧人道:“既然不是宝贝,那我就不客气了。燕庄主在这‘虎丘剑池’里捞上来一块东西。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上古利器,那么就送给洒家吧。” 老者道:“却不知法师指的是何物?。” 僧人道:“一块铁疙瘩。” 老者“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僧人道:“一块铁疙瘩算不得宝贝吧?” 老者道:“的确算不得。” 僧人道:“铁疙瘩自然是算不得宝贝。若是铸成了剑,便是天下无双的宝贝了。世人皆知‘虎丘剑池’葬的是宝剑,焉知葬的实乃是那块玄铁。” 老者道:“那铁疙瘩根本就熔不开,哪能铸剑呢?” 僧人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至少有三个人能将它熔开。” 老者笑了。僧人也笑了。 宝剑都是铁铸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铁铸的。同样是铁,为什么却还能“削铁如泥”呢?那是因为铸造宝剑的铁不是凡铁,而是“玄铁”。 上古五剑,便是春秋时越王允常使欧冶子所造的五把宝剑,其名为湛泸、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均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宝剑千载难遇,欧冶子却一连铸造了五把宝剑。 欧冶子当然不是神。 此后千年,再无利器问世。不是因为铸剑师们的手段不行了,而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玄铁本就极其罕见,比流星还罕见。因为传说玄铁是流星变的。十个流星坠落人间也不见得有一个能被人们寻到。所以玄铁远比流星还要罕见。 僧人道:“欧冶子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得到了非常大的一大块玄铁。所以他铸造了五把宝剑,都是传世名剑。” 老者点点头。 僧人又道:“那块玄铁可真够大,大到铸完了五把剑后,还剩下了一块。” 老者道:“剩下的那块太小,不够铸成一把剑了。” 僧人道:“但它总归还是玄铁。” 老者道:“大师想要那块玄铁?” 僧人道:“燕庄主都已经舍得这幅《秋山问道图》了,难道还舍不得那块玄铁么?” 老者道:“不是舍不得,而是那块玄铁已经给邢州的蒲家了。” 僧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吃惊之色,说道:“可是斜谷蒲元的后人?” 老者道:“正是。” 僧人道:“妙哉,妙哉。即不成剑,铸成刀也是利器。邢州的宿铁刀,天下闻名。昔年蒲元铸造的‘神刀’,能劈开装满铁珠的竹筒,也算是一绝。” 老者道:“蒲家的‘宿铁刀’更是一绝,‘烧生铁精以重柔挺,数宿则成钢’。炒炼生铁,揉於熟钢,百炼而成。” 僧人道:“那只不过是幌子,‘宿铁刀’的诀窍在于‘淬火’。” 老者一惊,说道:“大师竟也精于此道?” 僧人道:“不巧前些日子遇到了蒲金刚而已。所以……拿来吧。” 老者道:“大师以为,那玄铁还在燕子庄?” 僧人道:“蒲金刚还没有集齐‘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所以,玄铁在燕子庄总比在他那里要安全。” 老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你真的想要那块玄铁?” 僧人点了点头。 老者一摆手,说道:“好,我给。” 僧人哈哈一笑,道:“燕庄主果真是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僧人这话,颇有贬义。燕如云忍住了,若能渡过此劫,一块玄铁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算答应了蒲金刚也没有关系,因为不管是谁得到了那块玄铁,迟早也会将它送到蒲金刚的手里。因为那块玄铁也只有在蒲金刚的手里,才不会暴殄天物。 就在老者跟僧人说话的时候,席上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去,片刻后又托了一个盒子快步回来。盒子里面装的便是那块玄铁。 僧人没有去瞧那只盒子。伸手一抓,一推。又是一坛钱义兴的“半月泉”飘起,在空中顿了一顿,陡地向门上撞去。 门被撞得粉碎。门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第八十八章 狗肉不好吃 僧人的一双笑眼眯成一条缝,说道:“看样子两位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适才的话,两位可都听见了?” 门口的两位自然是张君宝和小妖。小妖瞧了一眼僧人,答道:“听见了。” 僧人道:“躲在门外面,悄悄听人家讲话,这可不好。” 宾主落座,尚左尊东。小妖环视了一圈屋内,便冲着主座上的老者说道:“你可是叫做燕如云?” 当着一桌子小辈的面,直呼燕庄主的名讳已是大大的不敬。 桌子下首的一个年轻人显然是已经按捺不住,窜出来,吼道:“燕庄主的名讳也是你这小蹄子能直呼的?” 这个年轻人本是一个很考究的人,一个考究的人总是很有教养。可是有教养的人也会有脾气,也会发火。这火气一大半便是那僧人的缘故,从那僧人观画的时候就开始积攒。以至于这一句话吼出来,他自己也底虚了三分。 可是他已经从宴席上窜了出来,一个人若是突然窜出来,又那么突兀的站在那里总是非常的尴尬。若不再向前一步,便是后退一步再坐回来。他的教养让他没有轻举妄动,他就那么尴尬地站在那里。 小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说道:“那就是找对地方了?” 小妖就算是错了,也不屑让别人来指责的。 年轻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哪怕他已经底虚了三分。虽是三分底虚,心中积攒的火却还没有灭。他还是踏步上前,劈出一掌。 这一掌算不上什么名堂,中规中矩,三虚一实。小妖没有动,年轻人的手掌离小妖还有三尺远的时候,手腕却被人叼住了,是被张君宝叼住了。 年轻人骇然一惊,适才出的汗都冷了,连鸡皮疙瘩都凸了出来。因为他根本没有瞧清楚,眼前的这对男女怎么就突然换了一个位置。本该女前男后的,此刻却是男前女后。这个尚比自己还年轻的人,动作竟然如鬼魅一般,闪到了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一招尚未使完,手腕就已僵住了。 张君宝的嘴角上扬,心里在笑。就像是最初小妖教给他点穴法的时候,他便在悦秋别院里,迫不及待地试上一试。年轻人的心里总是藏不住东西的。 张君宝随手又松开了那人的手腕,心里忖思:李嵬名教给自己的这几招“移形换位”的步法还真管用。若是再练上几日,便不怕追不上小妖了。 那年轻人也瞧见了张君宝嘴角上的笑,他更加地怒了,伸手便要去拔腰侧的剑。 “鹿儿,不得放肆。”宴席上的老者突然呵道。 年轻人的脸又憋成酱紫色,额头上又开始渗出汗珠。他的手离开了剑柄,退了回来,端坐到宴席上,又开始盯着那满桌的佳肴,就像是盯着満桌子的刀子。 燕如云一抱拳,说道:“我就是燕如云。两位找燕某,不知所谓何事?” 小妖道:“来取一件事物。” 燕如云的手又在抖动,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没有僵,仍是不慌不忙地问道:“不知两位来取一件什么事物?” 小妖道:“九白纹章。” 燕如云的嘴角接连抽搐了两下,宴席上的年轻人都蓦地起身,长剑出鞘,列在两旁。燕如云干笑了两声,说道:“你们若是好端端地来取,我原本该是双手奉上的。可你们也不要做的忒歹毒了,天下之大,难道容不得别人一条生路么?嘿嘿,今天有酒僧在此,看你们如何撒野?” 那僧人哈哈一笑,伸手又是一抓,门侧的一坛子“半月泉”又飞到了宴席之上。僧人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谦虚的话,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已经用不着谦虚了。 他没有讲述一些他的光荣事迹和毒辣的手段,这一手隔空取物便是招牌。而张君宝和小妖却好似没有瞧见。 张君宝和小妖环视了一眼那些年轻人。 那些年轻人的眼睛里似乎已经冒出了火,两腮的肌肉鼓着,咬得牙齿吱吱作响。 小妖道:“我若说是误会,你会不会相信?” 燕如云一样把牙咬的得吱吱作响,说道:“合州曹世雄全家老幼尽数被屠,涪州向家突遭大火,这也是误会?” 燕子庄的人就像是一群饿狼,一群眼睛里在喷火的恶狼。小妖和张君宝被围在中间,好似两只绵羊。跟一群眼睛里正在喷火的恶狼解释,实在不是一项明智的选择。 小妖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酒僧道:“我信,我信。解决误会的法子我也有,那就是杀人。”人死了也就不会有误会了,杀人二字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喝干一坛子酒那么轻松。 燕如云在笑,那笑声像是一个满嘴钢牙的巨人,在大口地咀嚼着玻璃渣子。燕如云笑得很痛苦,笑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笑得嘴角都在抽搐。“你让我相信,你拿什么让我相信?我燕某人难道是傻子么?” 小妖突然抓紧张君宝的手,退了一步。张君宝知道,就算面前真的有一头恶狼,小妖也不会后退半步的。可燕如云的表情比饿狼还要恐怖。 燕如云道:“你是江北来的。你是杨惟中的女儿。” 小妖没有言语,不论她如何言语都改变不了燕如云的意志。因为燕如云根本就没有在问她,而是在说笃定了的事实。 燕如云又道:“曹世雄和向士壁在宋为官,也是迫不得已。至少他们没有为蒙古效力,至少他们还在杀蒙古鞑子,至少……他们都没有违背老宗主的遗愿。老宗主……” 燕如云的眼睛里竟然流出来眼泪,眼泪使他眼中的火更盛了。 酒僧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仇,也不管这女娃儿是不是什么郡主。总之是我吃饱了手就会痒的,杀了他们不就没事了么?”酒僧说着便起身。 燕如云却突然拽住了酒僧的衣服,说道:“大师稍慢,我与这女娃的长辈有些渊源。她若能就此打住,不犯我等,咱们也无需伤了她。”燕如云言毕又向小妖说道:“姑娘,请转告令堂大人望其看在老宗主的面子上,放他燕师弟一家老小。燕子庄从此销声匿迹。” 张君宝吃了一惊,听燕庄主这般言语,原来这燕庄主是李嵬名的师弟呢。 小妖却不上这个当,这是欲擒故纵,欲取姑予。小妖虽是杨惟中的女儿,但是在王府的日子远远不如跟李嵬名漂泊江湖的日子要长。这点伎俩是瞒不过她的。这便是“打你一巴掌再塞给你颗甜枣,恐吓你一番再搬条凳子让你下台阶”。 小妖正色道:“你若是念旧情,就应当把‘九白纹章’交给我带走。我既然是来取那件东西的,又岂能空手回去呢?” 燕如云的嘴角又在抽搐,说道:“你……你……,若不是我当年立下重誓,岂能由你这小辈来此撒野?燕某愧对老宗主。”说着,将头别过。 酒僧见此,哈哈一笑,说道:“可轮到我了,两个小娃子,爷爷就将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可好?” 酒僧说着手却没闲着,手中的酒坛忽地就飞了出去,直奔小妖的面门。 张君宝和小妖瞧那酒坛子来得急,不敢硬解。才想闪开,却又见眼前人影一闪,酒僧竟然到了眼前,又将那酒坛子接住了。 酒僧道:“量你们这两个娃子也不会喝酒,给你们打碎了也是可惜。” 张君宝恐这颠僧伤了小妖,慌忙间拍出一掌,那酒僧也随手接了这一掌。脸色一嗔,说道:“这小子有点意思。” 酒僧双手一搓,那酒坛子滴溜溜地转着飞起,右手变爪,凝招而发。 待那酒坛子落下,酒僧的这一爪还是没有发出去,他瞧见了小妖衣服的交领内侧上绣着一朵羽毛,一朵五彩缤纷的羽毛。 酒坛子落下来,落在酒僧的手里。酒坛子还在转,屋里也只剩下这酒坛子在转。 那酒坛子停住了,屋内的空气也仿佛凝住了。 酒僧道:“你从苏门山来?” 小妖摇了摇头。 酒僧又问:“你是‘狐仙’的人?” 小妖还是没有说话。 酒僧回头,道:“那玄铁我是拿不走了。” 燕如云一脸诧异,道:“大师反悔了?” 酒僧道:“我反悔了。” 酒僧随手一抛,那酒坛子稳稳地飞到了桌子上,桌上的碗碟没有半点震动。酒僧又小心翼翼地解下了背上的牛皮包裹,道:“这画也得物归原主。” 燕如云的嘴角又在抽搐。 酒僧踏出一步,又将那一步退了回来,说道:“狗肉也得还给你。” 酒僧张嘴,适才吃下去的一盆狗肉还有那一坛酒便吐了出来。吃下去的狗肉怎么能吐得彻底?酒僧却吐得很彻底,因为他在自己的胃口上狠狠地拍了一掌。无论谁的胃被拍上这么一掌,都会狠狠地收缩。 酒僧嘴角上挂着血丝,也没瞧一眼满地的污秽,径直出门走了。 无论是谁,能将吃下去的酒饭再吐出来,还竟然能吐得这么彻底,那么这个人必定很不简单。酒僧原本就很不简单。 两旁年轻人的脸上又起了愁云。 燕如云道:“好,好。”第二个“好”字出口的时候,燕如云的身子已经飞起,凌空劈出一掌。燕如云的身形比酒僧还快,这一掌比酒僧也凌厉了数倍。 张君宝已经瞧出,燕如云的武功比酒僧还要高,高出很多。一个武功很高的人却还要拿出不菲的代价去请一个武功不如自己的人做帮手,本就是一件怪事。 燕如云的掌力袭到小妖的面门处,硬生生地止住。因为小妖根本就没有动,也没有要出手的痕迹。 燕如云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小妖道:“对付一个死人,为什么要还手?” 燕如云道:“我死之前还能杀了你。” 小妖道:“你要杀死一个唯一能救你的人么?” 燕如云道:“你肯救我?” 小妖道:“我是来取‘九白纹章’的,又不是来杀人的。” 燕如云的嘴角又在抽搐,抽搐得很厉害,仿佛燕如云的整个身子都在抽搐。这抽搐就像是一个人止不住地要咳嗽,却又强忍着不咳嗽,咳到了喉咙边上,然后又咽回去的那种颤动。 燕如云的抽搐终于停了下来,说道:“曹世雄和向士壁真的不是你们杀的?” 小妖道:“九祆堂的人从来不自相残杀。” 张君宝於“九祆堂”并不陌生。李嵬名说过,“九祆堂”便是西夏当年的“一品堂”。携“九白纹章”藏匿到各地的人,均是“九祆堂”的弟子。 燕如云又在抽搐,抽搐得像是一个久病不能起床的人。 小妖掏出一瓶药,递给燕如云,说道:“这是‘断续膏’,我娘这些年一直用它。若不是这些年愈发用得频了,怕是也不回来取那块‘九白纹章’。” 燕如云眼睛里的火熄了。 (希望“转载”这篇小说的网站,能从头更新一遍,我写小说总是喜欢修修改改,不单单是修改错别字,故事情节也有变动。若是转走一篇前后矛盾的小说,也会抹杀你们的公信力,不是么?) 第八十九章 去而复返 燕如云接过那瓶“断续膏”,拧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屋子里好似暖了许多。燃着鲸膏的十五连盏灯像是一座火炉,将屋子里的空气慢慢融化开了。 燕如云的杀气已消。 门外传来三声“噔噔噔”的脚步声。众人听到第二声“噔”的时候,那人就到了门外。第三声“噔”的声音踩碎了一片残破门板,那人就窜进了屋内的。 “燕庄主,切莫上了这两个小鬼的当。”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酒僧。 屋内桌子上的酒席还在,酒僧跃过适才他吐的满地狼藉,端起一碟子“响油鳝糊”,仰脖倒进自己的喉咙里面。一个喝酒快的人吃饭必定也不慢,可是像酒僧这般吃饭法子的人却是极少见。 燕如云知道酒僧既然肯回来,又在大快朵颐,那必定不会再走了。一个人若是接连吐上两次,那滋味肯定是难以想象的。 酒僧手起手落,那碟“响油鳝糊”已经完全进到了他的肚子里。酒僧说道“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回来对不对?” 燕如云盯着他,眉头似乎又要拧在了一起。他没有问,酒僧已经帮他问了。 酒僧又抄起一碟“蜜汁火方”倒进嘴里,那巴掌大小的一坨“蜜汁火方”就那么滑到了酒僧的肚子里面。(蜜汁火方:苏州名菜,红绕肉的一种。) 酒僧的吃相就像是变戏法。一碟菜端起来,就这么倒进肚子里。 等人们看清楚了“蜜汁火方”的吃法之后,才明白那一大碟子“响油鳝糊”是怎么倒进他的肚子里的。 嘴巴远比巴掌要小得多,酒僧也不例外。酒僧伸平了左手,托在嘴唇下面,像是给嘴巴按上了一个“簸箕”,又或者是“漏斗”。那碟“蜜汁火方”就倒在他的左手上,然后顺溜地滑进了酒僧的嘴里。在他嘴里根本就没有停顿,就又滑进了他的肚子里。 “燕庄主可不要舍不得你这桌子酒菜,贫僧我只不过想要做一个饱死鬼而已。”酒僧说着又灌了一口酒,随手在满桌子的菜肴上面一阵拿捏,那些菜食就逐一跳将起来,悉数落到酒僧的嘴里。 酒僧的喉咙好像比他的嘴巴还要大,落进嘴巴里的菜肴直接就掉进了胃里。 “这两个小鬼早已在外面埋伏好了杀手,你这燕子庄,很快就跟曹世雄的‘桂景轩’一样了。”酒僧吃菜喝酒丝毫不影响他说话。 燕如云的嘴角又抽搐了。曹世雄的将军府叫做“桂景轩”,被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出来。 酒僧去而复返,总共说了四句话,而说话的间歇就已经填饱了肚子。酒僧“吃”的速度极快,快得难以形容。也就是旁人夹一筷子菜,嘬一口酒的时间,他已经倒了好几碟子菜进到肚子里,还灌了半坛子酒。 酒僧在赶时间。 酒僧满手的油腻来不及擦拭,手中的酒坛子又飞了出去。夹杂着劲风冲着张君宝飞去,紧接着酒僧的两个拳头便攻到了张君宝的前胸。 酒僧后发先至,一个拳头击碎了自己抛出去酒坛子。酒坛子里面还有半坛子“半月泉”,酒坛迸裂,酒水四溅,夹杂着碎片,划破了两旁年轻人的衣衫,还有的划破了两旁年轻人的脸。他们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的长剑依旧蓄势待发。 张君宝挥起衣袖,使了一招“大罗袍”,护住了小妖。自己却被那迸裂的酒水洒了一身,腮畔隐隐作痛,料想也被碎坛片划破了脸。 酒僧这一次比刚才来势更凶,是拼命的架势。张君宝每接一招就得退后一步。 酒僧吼道:“燕老头,现在我不要你的画,也不要你的玄铁,就冲着咱们多年的交情,我帮你。你还愣着干嘛?” 交情?连张君宝都能看得出来,酒僧和燕如云并没有什么交情。否则也不会非得要人家的那块玄铁。 燕如云的嘴角比刚才抽搐得更厉害了,像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劈里啪啦的节奏,抽得连眼角都跳了起来。仿佛他自己就是那条鱼,那条被勾住了嘴角的鱼,他的嘴角已经抽搐的合拢不上了。 酒僧说话之间已经攻出六招,张君宝挨了三掌,退了六步。酒僧似乎已经疯了,就算此刻在他身上砍上一刀,刺上一剑,他也丝毫不会后退。 酒僧第七掌劈出去的时候,小妖推开张君宝,替他接了这一掌。 小妖的峨眉钢刺在酒僧的手臂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酒僧依旧无知无觉。 酒僧不仅仅是杀红了眼,他还患了“失心疯”。他仅仅是跑出去一会儿,这“一会儿”的时间也仅能饮两盏酒而已。也就是这“一会儿”,让他患上了“失心疯”。 屋里的人都想不通,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亦或是什么恐怖的人? 只有恐怖到了极点,才能让人的心理扭曲,行动扭曲,意志扭曲,才会出现“失心疯”的症状。能让酒僧恐怖的人已经很少了。 酒僧又冲着小妖劈出两掌。 小妖用手中的钢刺接了这两掌。酒僧的两只手掌中间便各自多了一个血窟窿。酒僧这两掌虽然拍上了钢刺,却还是迫得小妖连退了三步。 酒僧於痛竟好似无知无觉,挥舞着双手,把血淋得到处都是。嘴里还“嗬嗬”地不知道是在说,或是在吼,还是在笑?酒僧真的疯了。 小妖躲着酒僧挥洒下来的鲜血,连钢刺都懒得往酒僧身上招呼了。 酒僧空劈了两掌,突然停下来,呵道:“燕老头,我知道你的功夫好。你不帮我,那就别怪我帮他们了。” 燕如云嘴角的抽搐变成了跳,跟眼角一样的跳。像是走水时候敲的锣,“啵啵啵”地,连锣锤儿都甩飞了。 燕如云依旧没有动,除了嘴角和眼角在动,其他地方都没有动。他不动,旁侧的两排年轻人也都没有动。 酒僧蓦地一甩僧袍,肋下显出两柄弯刀。 两道光芒从酒僧的肋下闪出,掠过两侧年轻人的长剑。年轻人早就蓄势待发,却远不及酒僧的刀快,两排长剑都断了。 酒僧的弯刀显然不是对付那些年轻人的。被砍断的那些剑尖并没有落地,而是裹着劲风,向燕如云飞去。 燕如云终于动了,燕如云动的时候,嘴角反而不抽搐了,眼角也不跳了。 燕如云本来是两手空空,燕如云动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把长剑。长剑划出一个圈,就绞飞了那些剑尖。紧接着长剑又幻化成五个圈,六个圈。 因为他知道酒僧的路数,“追星踏月”就是酒僧的路数。就像酒僧的一个酒坛子飞出去,后面必定跟着他的拳头。所以剑尖的后面也必定跟着他的弯刀。这路数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就像是他习惯吃狗肉喝烈酒一样,也习惯了把饭菜“倒”进胃里一样。 燕如云认识酒僧已经超过了二十年,他深知,没有这种习惯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饭菜“倒”进胃里面的。而有这种习惯的人,会不假思索地要这么做。他知道酒僧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这么做的。 燕如云的长剑封住了六个角度,封住了六个弯刀可能砍进来的角度。 酒僧的弯刀远比他的拳头要犀利的多,弯刀才是他最致命的招数。他是来帮燕如云的,但是砍向燕如云的弯刀远比击向张君宝的拳头更能要人的命。 燕如云的命不是一般人的命,一般人还要不了他的命。酒僧本来不是一般人,但是此刻双掌被钢刺洞穿,使得弯刀的劲力打了折扣,虽然比一般人强一些,但还是一般人。 酒僧知道燕如云的武功很高,当他看见燕如云舞出来的六朵剑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酒僧的嘴角有一丝怪异的笑,像是满足的笑。 燕如云的剑没有杀人,他舞出来的六个圈圈仅仅是封住了弯刀砍进来的六个方向。但是酒僧的后背上突然就插进来四五把剑,断剑。 燕如云想喝令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年轻人就像是拉满弦的弓,随时待发。他们捏剑的手已经一块紫一块白,分明是到了极限。当一个人在极限状态下的时候,发出去的招式是永远不可能收回来的。 酒僧看了一眼从后背插到前胸的断剑,却笑了。他知道那些剑尖根本伤不了燕如云,他削断年轻人的长剑,只不过是让他们看清是谁要杀害他们的燕庄主,然后让他们射出手中的“箭”。这些年轻人没有让他失望。 燕如云抛掉长剑,一把扶住酒僧。燕如云的嘴角又在抽搐了,眉毛又拧到了一起,说道:“你这是何苦?” 酒僧笑了一下,抬起手指,指了一下外面。 燕如云道:“外面有人,是很厉害的高手。” 酒僧点点头。 燕如云又道:“外面的高手,并不是这两个小鬼埋伏好的杀手。” 酒僧又点了点头。 燕如云瞧了一下酒僧胸前探出来的四五把断剑,说道:“你是故意要死在我的手里。你怕我不肯出手,于是就削断了我这几名弟子的剑。你知道,我不动,他们便不会动,我若出手,他们也会出手。你出刀削断他们的剑,是在提醒他们该出手了。你出刀攻我,却故意把后背留给他们。” 酒僧笑了,笑着点了点头。酒僧使劲地抿着嘴,仿佛抿着最后的一口气。 燕如云道:“你回来就是求死的,那两个小鬼杀不死你,所以你就假我的手杀死你。连你这么做,那么外面的人一定非常可怕。可怕到你不敢或者落入他们的手中” 酒僧收住了笑容,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燕如云道:“据我所知,酒僧没有朋友。莫非你想跟我交朋友?” 酒僧点了点头。 燕如云握住了酒僧的血手,说道:“好,我交你这个朋友。” 酒僧张嘴,嘴里喷出一道血箭,和着喉咙里喷涌不断的鲜血,说道:“有朋友真好……”酒僧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这笑容永远地凝固了。 第九十章 酒僧并不是真的失心疯了,只不过是他遇到了外面的人,他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只不过是他害怕死在那人的手中,怕得要命。他返回来,也仅仅是求死。一个将死的人自然会做出别人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事情。 姑苏山下。 张君宝道:“那位燕庄主的武功好似也是极高的。” 小妖点了点头。 张君宝道:“他那一掌劈过来,你竟然没有躲闪。” 小妖道:“你很担心我么?” 张君宝道:“若是伤了你,总归是不好的。” 小妖道:“就算我能躲得开第一掌,未必能躲得开第二掌。咱们两个人加起来或能胜过他,但是,他那几名弟子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张君宝道:“你赌他不会伤你?” 小妖道:“我不是好好地么?” 张君宝:“咱们从山上下来,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碰到,酒僧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小妖压低了声音,说道:“肯定是极其厉害的人,我猜或许是魔教的人。” 张君宝道:“咱们不去帮燕庄主一把么?他看上去并不坏,还把那块玄铁托付给你带去邢州府。” 小妖道:“一个人的好坏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出来的。燕如云之所以把玄铁交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要去邢州找蒲金刚。” 张君宝道:“蒲金刚的手里有‘九白纹章’?” 小妖点点头,说道:“咱们要取的第六块‘九白纹章’就在他的手里。”小妖说着扯了一下张君宝的手,便往暗处一闪,揉身上树。 张君宝意会,以小妖的性格,怎么会不对酒僧所恐惧的人感兴趣呢?若是出了燕子庄就去巡查,难能凑效。此刻出了姑苏山,再从隐秘处上去一看究竟。 仙教的轻功本就是天下无双,李嵬名仅仅是点拨几式窍诀给张君宝,便足以让他受用不尽了。一个有内功根基的人,不管学什么总是很快的。 姑苏山实在不能算大,不知道的人见了还当是一个座小丘。张君宝和小妖穿过一片竹林就瞧见了灵岩壁,灵岩壁的下面就是姑苏台上的燕子庄。 竹林里面有一座凉亭,远远的就能瞧见凉亭里面有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 张君宝和小妖悄悄走的近了,那个人影却说话了:“他们已经走了。妖儿姑娘和张兄弟都出来吧。” 张君宝吃了已经,他已经听出来凉亭的人就是万四娘。小妖跃下,三两步就到了凉亭里面,张君宝跟着也跃下树枝。 万四娘依旧是素锦薄衫,却没有了当日在悦秋别院的凄楚。凤眼淡眉,比小妖多的不仅仅是成熟的风韵。 小妖道:“小侯爷知道我们会来这姑苏台?” 万四娘道:“小侯爷的‘九白纹章’已经交给了夫人,小侯爷知道夫人还会去寻其他几块‘九白纹章’。想必燕庄主已经将东西交给妖儿姑娘了。” 张君宝见了万四娘,依旧隐藏不住脸上的不悦。他虽然不知道万四娘为什么在地牢里面突然不杀他,还告诫他不要去苏门山,但是万四娘偷袭在先。总归是万四娘演了一场戏,而张君宝就被这场戏给戏耍了。被人戏耍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张君宝瞧觑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便道:“你适才说的人已经走了,他们是些什么人?” 万四娘道:“一些武功极高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想来跟灭曹家和向家的那些人是同一个路子。” 张君宝对一个会演戏的人没有好感,知道多问无益,也不再追问。 万四娘道:“小侯爷曾承过夫人的恩惠,恐妖儿姑娘次来涉险,所以差遣奴婢前来照应一二。既然妖儿姑娘和张兄弟无恙,奴婢就先行离去了。” 小妖道:“那帮人的武功极高,却并没有觊觎於‘九白纹章’,若不然,在涪州或者合州我就不会轻易走脱了。” 小妖的言外之意是小侯爷此来是多此一举,万四娘当然听得出来,却还盯着小妖似是疑惑不解。 小妖心直口快,又道:“我们仙教跟小侯爷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你所言的恩惠,小侯爷已经还了。那块‘九白纹章’就足以将所有的‘恩惠’偿清了。所以,这次你们来此,恐怕是另有目的吧?” 万四娘道:“这‘九白纹章’和其包囊的秘密,本是你们仙教的,小侯爷无心觊觎。小侯爷倒不关心那‘九白纹章’,只是对妖儿姑娘的安危很是挂念。” 小妖道:“他那如花似玉的少夫人向灵瑶都不要了,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份恩情我可承受不起。” 万四娘道:“我一个做奴婢的,见识有限的很。但我总能看得出来,小侯爷对妖儿姑娘可是一片痴心呢。” 小妖道:“少来蒙我了……” 万四娘道:“小侯爷对妖儿姑娘确实是一片真情,若不然又怎么会主动送上‘九白纹章’?又怎么会舍却了白玉山庄陪姑娘演一出戏?又怎么会让向灵瑶去讨要张兄弟的九阳心法?” 张君宝窘的脸都红了,喃喃道:“原来这都是白玉沙一手安排的。” 万四娘道:“只可惜张兄弟人中龙凤,不为所动,若不然即成全了张兄弟和向姑娘,也能让小侯爷跟妖儿姑娘多亲近亲近不是?” 张君宝怒起心头,他虽然对小妖并没有男女爱慕之情,但总归是一起出行多日,难免让人起疑心,便说道:“你是说我在小侯爷和小妖之间横插一脚了?” 小妖道:“呸呸呸,你这算是哪门子一脚啊?” 万四娘道:“涪州的向士壁倒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只可惜向家已经不复存在了。向家满门被灭,向士壁身陷牢狱,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秘密处决了呢。谁都知道仙教是昔年西夏国的后裔,小侯爷的家世我也不用多说了,若是咱们两家联手,或还能有一番作为呢。” 张君宝突然觉得万四娘很恶心,白玉山庄也很恶心,小侯爷也很恶心。向灵瑶反而却很可怜,向灵瑶只身来到白玉山庄,只不过是委曲求全,求白玉山庄的银子去救他的父亲。 若不是向家陡遭横祸,想来白玉山庄已经和向家联姻了呢。张君宝似乎都已经能猜到万四娘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万四娘道:“白玉山庄的少夫人对向灵瑶来说,只不过是幌子而已,若不然怎么能逃得出被灭满门的厄运?况且小侯爷也算是待她不薄,她要的银子一分也没有少。若是小侯爷对向灵瑶有心,岂不会自己去护送向灵瑶来白玉山庄?若是小侯爷对妖儿姑娘无意,岂会让妖儿姑娘代劳护送向灵瑶来白玉山庄呢?小侯爷对妖儿姑娘却是用心良苦呢。” 女孩子总归是要早熟一些,小妖跟白玉沙并未见过几次面。此刻被万四娘一席转述的爱慕言语,也羞得脸都红了。小妖一撅嘴,说道:“烦请告诉你家小侯爷,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 张君宝越瞧万四娘越是讨厌,万四娘的武功不如弱,心机颇深,却还以奴婢自居,分明是白玉沙的左膀右臂,若不然焉能讲出这些话来。 白玉山庄更是可恶,就像少林寺山下开米店的蒋大山,仗着手中有几个臭钱,非得死皮赖脸地娶了少林寺菜头的闺女做儿媳妇,而后整个少林寺的米、菜、柴、盐就全归了蒋大山供应。若不是李嵬名的手里有仙教,杨惟中又是蒙古的重臣,白玉沙又岂能来向小妖示好? 小妖说完,一拉张君宝的手,转身下山了。 万四娘轻蔑地笑了一声,似是得意,又似胸有成竹。 张君宝和小妖走得远了,万四娘依旧立在那里。竹林间悄然一阵衣袂声响,凉亭里多了一个人。 万四娘瞧着那人的眼神,充满了爱意。说道:“他让我转告你,让你死了那份心呢。” 那人自然是白玉沙。白玉沙的手穿过万四娘的发髻,说道:“我的心早就死了,被你迷死了。” 一句骗鬼的话,却偏偏有人喜欢听。 第九十一章 用刀的手 懂刀的人 邢州,龙冈。“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 邢州是蒙古管辖的地界,称信德府,百姓却还是叫它邢州。 世人尚武,邢州尤甚。因为邢州的一条街上,竟然有八家铁匠铺。街上的铁匠铺是不做农具的,做的都是刀剑。邢州的宿铁刀远近闻名。 那八家铁匠铺中,“蒲记”铁匠铺就有五家,据说都是昔年神刀蒲元的后人,铸造的都是正宗的“宿铁刀”。 小妖道:“宿铁刀乃是灌钢法炼制,晋时才有,那时候蒲元早就逝去了百年了。” 张君宝道:“十条街了,蒲记铁匠铺不下几十家,蒲金刚却是哪一家?” 小妖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因为他们都不是铸刀的,都是卖刀的。” 每一个铁匠铺都燃着一座大火炉,炉边也都架着一只硕大的风箱。每一个铁匠铺的炉火都烧得旺旺的,砧台之上也都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小妖却说他们都不是铸刀的。 张君宝当然明白,一样的火炉,一样的风箱,铸出来的刀剑自然也是差不许多。蒲记很多,蒲金刚却只有一个。 人总是要吃饭的,邢州的人喜欢吃鸭子,尤其是烤鸭。据说当地人都会做烤鸭,尤其是铁匠。 天香楼,邢州最大的一家酒楼。 天香楼的进门处也有一座火炉。这座火炉比铁匠铺的火炉大了数倍,因为这炉子不是熔铁的,是烤鸭子的。据说天香楼的烤鸭很出奇,当然也贵的出奇。 小妖点的自然是天香楼里最贵的雅座和最贵的鸭子。 坐在最贵的雅座里的客人,当然是掌柜的亲自招呼。掌柜的肥头肥脑,留着两撇鼠胡,满脸堆笑,说道:“两位贵客是初到邢州吧?咱们天香楼的鸭子是邢州最正宗的,做的最好吃的。我敢保证,两位吃过一次,一定会还来吃第二次。” 掌柜的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有一只烤好了的鸭子。 小二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是大厨的装扮,很年轻,却很稳。稳到你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去看第二眼。厨子都是这般的人,他片出来的鸭子,自然还会想来吃第二次。 他当然是来片鸭子的,因为他的身上围着一块皮围裙,围裙上面插满了刀,大大小小,很是整齐。这个年轻人跟在小二的身后,一步,一步,很稳。稳到他腰间皮围裙上的刀像是跟他铸到一起似的,丝毫不颤。便如他的眉毛一样稳,如他的眼神一样稳。 掌柜的又道:“这位是楚欢,是来给二位来片鸭子的。楚欢片的鸭子,总是比其他人片的鸭子要香上三分,整个邢州城绝找不出第二位来。” 张君宝笑笑,开店的总是会说自己家是最好的,若不然,有谁还会再次光临呢。 金黄的鸭子必然搭配栗紫的碟子,还是金丝铁线文武纹的哥窑瓷。天香楼做到了极致,便是不吃,你也会觉得这十两银子的雅间很值得。 楚欢上前,举刀,开始片鸭子。楚欢很认真,认真到他片出了第一刀,你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他的刀了。他手中的刀比他的人更稳。 楚欢是用一只手片鸭子的,那只鸭子却出奇的老实,躺在托盘里丝毫没有动。仿佛他片的不是鸭子,而是一块豆腐。 小妖当然见过片鸭子的,都是用两只手,一只手按着鸭子,一只手挥刀。能吃到一只手片的鸭子,二十两银子也很值了。 楚欢出刀很慢,又似乎很快。他片了九片,这九片大小一样,样式一样,似乎连表皮的纹理都是一样的。 楚欢片了九刀,鸭子却纹丝不动。也仅仅片下来九片,楚欢就收了刀。用手轻轻一推那托盘,鸭子在托盘里就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将另一面呈献给客人观瞧。 烤好的鸭子就是这么简单地放在托盘里,流着油,十分滑腻。而楚欢一只手从上面片下来九片,竟然没有让鸭子移动一丝一毫。 张君宝瞧得分明,暗忖自己也没有这份本领。小妖却瞧得是楚欢的刀,片鸭子用的一把宽背菜刀。 掌柜的一摆手,剩下的鸭子便被小二端走了。掌柜的小眼睛眯起来,说道:“这只鸭子是极品,不多不少正好片出来九片,九乃数极,好兆头也。二位慢用。” 楚欢转身便要离去。 小妖道:“楚欢?” 楚欢立住,转身,并没有说话。一个少言语的厨子必然是一个好厨子。 小妖道:“能否相告,你的刀是何人所铸?” 楚欢道:“龙冈,蒲先生。”楚欢的言语和他的刀一样简练。 张君宝道:“好像半座邢州城的铁匠铺都姓蒲。” 楚欢没有答话,转身下楼了。 掌柜的又赔笑,说道:“邢州的宿铁刀是远近闻名,出了天香楼,右手边就有一家蒲记的铁匠铺,那里的刀剑还算上品,两位用完饭食,可去观瞧一番。” 小妖道:“龙冈有没有蒲记铁匠铺呢?”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龙冈就在邢州的西边,很荒僻。那里的铁匠只做农具和厨具,是不做刀剑的。两位去了只怕会失望的。” 小妖却面露微笑,摆了摆手,让掌柜的下去了。 张君宝道:“这个楚欢绝非等闲之辈,如果他会武功,一定是个高手。” 小妖点了点头,说道:“不管他会不会武功,他都是一个懂刀的人,因为他一直在用刀。刀只有在他的手上,才能叫做刀。” 张君宝道:“你是说,铁匠铺的刀剑都是用来看的,楚欢的菜刀才是拿来用的?” 小妖道:“不是么?世人尚武,人人挎刀携剑,这些刀剑也只不过是装饰而已,只要做的够漂亮,够美观就不愁没有买家。他们卖的也只不过是华丽的装饰而已。” 的确,刀剑买来是防身的,有的人一辈子也不用出鞘伤人。就算不伤人,那么用来杀猪杀狗呢?绝对没有。有人可以用它偶尔来吓唬吓唬一条狗,却不会用它真的去杀死什么,因为它跟屠夫手中的尖刀有根本的区别。没有人把它当成工具,因为若是杀猪,屠夫手中的尖刀远比你佩戴的刀剑要好用得多。 所以小妖说铁匠铺的刀剑都是用来看的,她要找的蒲金刚,是绝对不会铸造一把只能看不能用的刀剑的。 楚欢的刀,才是真正的刀,哪怕它是一把菜刀。 楚欢当然是懂刀的人,因为他会用刀,他一天挥刀的次数,可能必有的人一辈子挥刀的次数还要多。他用刀的时候既不会少用一分力气,也不会多用一分力气。不仅仅是他熟练,还有他稳。一个能稳到用一只手片鸭子的人,他至少要先练五年的气。所以,他手中的刀,才是真正的刀,真正能用的刀。 第九十二章 古怪的掌柜 龙冈只不过是一个小镇子。 小妖跟张君宝言语说道:“我也不确定蒲金刚在不在龙冈,我只不过觉得他在这里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毕竟,这里的铁匠铸的刀,是拿来‘用’的,而不是拿来‘看’的。” 小妖说的话,张君宝很少反驳,因为小妖就是一个老江湖。一个富家的郡主,能有这样的江湖阅历,实在是让人钦佩。 龙冈虽然是一个小镇子,却还很热闹。镇子外面的一个十字路口就很热闹。三间茅舍矗立在路边,挑了一个“酒”字的幌子。四周再无其他房舍,映着和煦的斜阳,很是让南来北往的人,忍不住过来喝上一杯。 天虽然很凉了,好在太阳很好。小酒馆的外面竟然有些人在喝酒歇脚,旁边拴着几匹马,看起来每个人都风尘仆仆。 酒馆的掌柜长着一个红酒糟鼻子,正在拿着酒提子打酒。一个桌上坐了四位客人,每人三角酒。才端到桌子上,就有一位客人抱怨说道:“我们四个人,都要了三角酒,为什么酒到了桌上却不一样多?” 红酒糟鼻子使劲抬着眼皮,瞧觑了一番,也发现四位客人的酒,还真的不一样多。红酒糟鼻子咧了咧嘴,合上费劲睁开的眼皮,笑着说道:“实在抱歉,本来是每人三角酒,却给这位客人打了四角。这多出来的一角酒就当是奉送的了。” 这四人衣着一样,酒多出来的那个汉子说道:“我要了三角酒,你却给我盛了四角,这不合道理。” 另一个人也说道:“我们四兄弟从来都是吃一样多的饭,喝一样多的酒,现在四只碗不一样多了,也不合道理。” 红酒糟鼻子的总是醉醺醺的,说道:“那我就再给你们三位每人多加一角酒,也算奉送。这样四位还是花三角酒的钱,喝到嘴里的还是一样多的酒。” 那汉子道:“这个主意不错。” 红酒糟鼻子笑笑,那四个劲装汉子也笑。 这时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人又喊道:“他们在这里喝酒,我们也在这里喝酒。他们每人奉送一角酒,我们却没有,这也不合道理。” 红酒糟鼻子的并不着急,依旧堆着笑,说道:“都有,都有,今天到这里来喝酒的都免费奉送一角酒。” 然后红酒糟鼻子和酒馆前喝酒的人都大笑。 小妖跟张君宝说道:“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张君宝当然看得出这些人都是一些江湖人士,他们携带的刀剑绝不是装饰用的,道:“因为这些人的刀都是杀人的刀?” 小妖道:“不错,会杀人的人聚集到这里,那么这里一定会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张君宝道:“天下无双的利器,当然不能算是平常的事情。看来知道这块玄铁的人还真不少。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竟然会没有人来打咱们的注意?” 小妖道:“或许打咱们注意的人已经被料理了呢?” 张君宝道:“有人帮咱们的忙?” 小妖道:“有的时候,帮咱们的帮也是帮他们的忙。我一直在想,不管玄铁到了谁的手里,都会送到这里来的。因为没有人会把这世上唯一的一件稀世玄铁交给一个二流的铁匠去打造。蒲金刚就是一流铁匠里面的最一流。” 张君宝道:“有这么想法的人一定很多,也一定会有人不这么想。比如酒僧,他曾说过,这世上至少有三个人能熔得了这玄铁。或许,有的人得了它,可能只为了卖钱,而不是为了铸剑呢。” 小妖道:“你说得对极了。若是真能铸造出稀世利器,便不是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了,自不量力的人反而死得更快。倒不如在它还是一块玄铁的时候,卖给一个肯出大价钱的人。” 张君宝道:“这岂不是像一场赌博?一旦赌赢了,便是一本万利,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人来趟这趟浑水的。” 小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君宝聊着,眼睛却在酒馆前喝酒的人群里面穿梭。最里边有一个穿黑衣的汉子,单人独坐,一袭黑衣,裙摆上镶缀着暗红的花边。小妖道:“适才我只是那么一想,不想还是真的。” 张君宝道:“你是说咱们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到了邢州?一路之上,觊觎这玄铁的人,都被他们给杀了?” 小妖道:“扬州死的人最多,因为扬州离苏州最近。扬州城外死了六个,杀人的人也是黑衣镶缀暗红的花边。” 张君宝道:“扬州的悦来客栈。” 小妖道:“泗州的天外天。” 张君宝道:“归德府的一品香,卫州城外。除了大名府,咱们一路之上所见的杀戮也忒多了一点。” 小妖笑了笑说道:“大名府的君悦来客栈,三楼桃林苑的客人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张君宝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咱们从苏州到扬州,途径泗州、归德府、卫州,最后是大名府。所见的仇杀数不胜数,而咱们连一个铜钱都没有丢。这么顺畅的路原来都是别人给铺好了的。” 小妖道:“越是这样,‘九白纹章’反而却安全了。” …… 酒馆门前的一个汉子冲着张君宝和小妖喊道:“看样子两位也是远道而来,何不来喝上一杯酒?今个掌柜的发善心,免费赠送一角酒呢。” 红酒糟鼻子的掌柜似是着急了,说道:“你们莫要得了便宜卖乖,白饶我这么多酒,还不算完么?还要让我再多舍上几角酒么?”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老蔡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在帮你揽生意,又不是搅和你的生意。若不舍上几角酒,怎会有生意上门呢?更何况,你看着两位像是没有银子的主么?” 红酒糟鼻子的这才仰起头,使劲眯着眼睛,瞧着张君宝和小妖,说道:“恕老头儿眼拙,两位客官可要来歇歇脚?” 张君宝才要说话,小妖却抢先说道:“日头尚高呢,我们着急赶路,多谢老丈一片好意了。” 红酒糟鼻子接连“哦”了两声,慢吞吞地低头转身,喃喃自语,说道:“行远路,马总是要比人累得多,马掌也总是要勤修一些的好。这龙冈镇上,有的是好铁匠,再往西走,有一家蒲记铁匠,大约就是这镇子上最好的铁匠了。” 有的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尤其是喝完酒之后。红酒糟鼻子就是这么一种人。红酒糟鼻子声音不大,张君宝和小妖却都听得真真切切。 小妖一抱拳,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和张君宝打马向西。那红酒糟鼻子好似无知无觉,径直走到酒缸前,打了一角酒,自斟自饮。 张君宝道:“这个酒馆的掌柜好奇怪,分明是再给咱们指路。” 小妖道:“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酒馆掌柜的。” 张君宝道:“何以见得?” 小妖道:“他的小酒馆没有伙计,他却还喝得醉醺醺的,别人要三角酒,他却给打了四角。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蚀掉老本?” 张君宝道:“或许他就是一个爱喝酒的人呢?” 小妖道:“一个好酒的人,是不肯浪费每一滴酒的。他打酒的时候,眼睛却不盯着酒提,不仅会洒出来,还会给人多打。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间酒馆里面。” 张君宝道:“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一点也不假。” 小妖道:“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糊涂蛋,他却是装的。他答应给每人添一角酒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囧色。要送咱们酒的时候,他却很着急。他的人很着急,眼神却不着急,他眯着眼睛,是在隐藏他的眼神。通过一个人的眼神,会看透他的心,所以他故意隐藏他的眼神。” 张君宝笑了,道:“这些人一定不会是咱们的朋友,说不定还会是咱们的敌人。敌人帮的忙,反而比朋友帮的忙要多得多。” 小妖道:“有的时候,朋友就是敌人,敌人就是朋友。” 往西走了半柱香,张君宝远远地就瞧见了一朵喇叭花。好大的一朵喇叭花,足足有一人多高。 真正的喇叭花当然没有这么大,张君宝看到的这朵喇叭花是木头做的,花的中心是空的,连着一个方形的大木箱子。大木箱子很长,很长,一个箱子接着一个箱子,一直通到山坳里面。 张君宝走得近了,往山坳里面望去,更为壮观。大木箱子连成一条线,似是一株藤,藤上开了十几朵刚才看到的“喇叭花”。 小妖笑了,说道:“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张君宝道:“每一个铁匠总需要一个火炉,每一个火炉也总需要一个风箱。蒲金刚的风箱还真是特别。” 这一藤的喇叭花就是蒲金刚的风箱。每一朵喇叭花的口都冲着一个方向,便是山坳的风口。 连风箱都这么得天独厚,怪不得蒲金刚能巧夺天工。 第九十三章 五牲之溺 这座山坳里面竟然也很热闹,一帮木匠正在叮叮当当地钉着“大喇叭花”,旁边还有人在卖酒,卖吃食。镇上的百姓也都来观瞧热闹,对着这株巨大的“喇叭花”指指点点。 北方的秋很短,才觉得有了一丝凉风,就到了要穿棉袄的季节了。特别是山上的秋,更冷。老百姓早就收完了庄稼,此刻正值闲聊无事,也都前来帮忙。 这么大的一株“喇叭花”自然需要不少的木料,怕是十里八村的木匠都请来了。周围的老百姓,除了上了年纪干不动活的,在边上抽着大烟袋子,喝五邀六地指挥村民怎么打桩,怎么搬运。其他的年轻的人都干得热火朝天,有人专门切割木材,有人专门扣凿榫卯,有人专门标线打桩,还有人专门送饭送水。忙碌的人群中自然少不了孩子,一手捉着风车,一手挥着糖人,满山坡地跑着。 小妖瞧着满山坡的欢笑,说道:“这人可真舍得下本钱,请了这么多人来帮忙。” 张君宝道:“蒲金刚是个铁匠,一个打铁的自然花不起这么大的手笔。看来,若非他们吃定了咱们,恐怕咱们此刻便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大手笔的人,不会轻易放弃。哪怕这块玄铁到了别处,也会被请到这里来的。 张君宝和小妖见到了蒲金刚。 蒲金刚尚不过半百的年纪,三缕长须,竟然是一个很文雅的人,像是一个教书先生,温文儒雅。 山坳里面几间草舍,很干净,熏炉里面上燃着熏香,火炉上面煮着香茗。蒲金刚摇着羽扇,躺在一个铺了虎皮的摇椅上面,品着香茗。 那摇椅跟那张虎皮一样径直,任谁也看得出来,摇椅,铜雕火炉,还有那香茶根本与这几间茅舍格格不入。蒲金刚却那么怡然自得地躺在那里,眯着眼睛,哼着小曲。 这位蒲金刚,实在配不上“金刚”二字。 蒲金刚看到小妖和张君宝的时候,问道:“你们是来取‘九白纹章’的?还是来送那块玄铁的?” 小妖说:“先送玄铁,再取‘九白纹章’。” 蒲金刚道:“难道还有先后么?” 小妖道:“不管你给不给那块‘九白纹章’,玄铁总是要送来的,所以送玄铁在先,取纹章在后。” 蒲金刚道:“若是两者只能选其一呢?” 张君宝也觉得这位蒲铁匠很逗,先不说取不取那“九白纹章”,送上门的玄铁还能拒绝?小妖却不理会,说道:“那就是取纹章。” 蒲金刚道:“天下无双的利器,你们难道不想要?” 小妖道:“天下无双的东西,也只有天下无双的人能得到。若不然,就算是得到了,也不一定能守得住,反而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蒲金刚笑了,笑得很开心。“看来燕老头已经改变了对你们的看法,若不然,也不会把玄铁托付给你们了。” 小妖直言:“你也曾认为曹世雄和向士壁是仙教杀的?” 蒲金刚道:“我劝了燕老头多次,他总是听不进去。不过也不能怪他,三十年了,人都会改变的。况且,那又是他亲眼所见,任凭别人一两句话改变是很难的。”蒲金刚嘬了一口香茶,又说道:“那‘九白纹章’的秘密,极少人知晓,便是我跟燕老头也不知晓,想来曹师兄和向师弟也不知晓。但是我们却知道,它的用处是极大的。若是交出了‘九白纹章’就会身遭不测,那还会有谁肯再将那纹章交出来呢?所以,我想,屠杀曹师兄和向师弟全家的一定另有其人。” 小妖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大小姐脾气,对燕如云也都是直呼其名,此刻听了这一番话,也不觉心生敬意,称蒲金刚了一声“蒲师伯”。 蒲金刚挥着羽扇,说道:“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师伯’二字可是不敢当呢。”蒲金刚嘴里说着不敢当,身子却还在摇椅上晃着,很是受用,没有半分不敢当的谦意。就像摆在这里的虎皮摇椅,既然送来了,当然也就坐得。 虎皮,便是在杨惟中的府上,也没有的。 小妖道:“蒲师伯肯将‘九白纹章’交给侄女带走了?” 蒲金刚道:“那是当然。从你们进门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为难你们。因为,若是燕老头不改变主意,就算你们能取走‘九白纹章’,也绝取不走他的玄铁。” 小妖道:“燕师伯总算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蒲金刚的脸上突然变得很凝重,说道:“难道是黑山授意给燕师弟的?” 小妖道:“‘黑山’是谁?” 蒲金刚道:“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黑山的。来来来,你们随我来看看。”蒲金刚突然来了兴趣,拉着小妖进了后院。 后院颇大,就近一个粗大篱笆里面竟然养着几只小鹿。那鹿比平常的鹿小了很多,身上毛厚,便似是极北苦寒之地而来。小妖道:“蒲师伯还有圈养的嗜好么?这小鹿看上去不是寻常之物啊?” 蒲金刚道:“这不是鹿,这是麝,还是原麝。” 小妖瞧去,果然与寻常的鹿不一样,这原麝不单单是体型小,且眼大耳直,无角有獠牙,鼻骨长,泪骨短。若不细瞧,端地很难发现。“我知道了,麝香便是产自此兽。相传麝香在原麝的肚脐处,若是它被人追的紧了,便低头一口将肚脐的麝香囊咬下嚼碎。它便是被人杀死了,取不到麝香,也是无用了。” 蒲金刚道:“不错,此兽最是灵性,人工饲养不得。这几只原麝已经是第四批了,若是你们晚来几日,恐怕还得再枉死几只了。” 小妖一怔,却待要问,却又瞧见下一个篱笆里面关着几只大鹿,细看又不是鹿。它的犄角像鹿,面部像马,蹄子像牛,尾巴像驴,乍一看上去似鹿却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小妖一拍手说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四不像’,叫做麋,也算是鹿的一种吧。” 蒲金刚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几只‘四不像’也算是极品了,比一头驴长得都大。而且,到了这里还算是最容易伺候的呢。” 再看下去,还有熊,野猪,最后的却是一个铁栅栏,里面竟然是几只狼,还是白色的狼。几个下人正在旁边搭建另一个栅栏,还牵着几条狗。狼的栅栏里面摆满了长着铁钩子的铁碗,铁壶。 张君宝看得十分纳闷,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要将这几只白狼做甚么用。 蒲金刚笑着说道:“这几只白狼,是这里最难伺候的。来了好多天了,就是不撒尿。” 让狼撒尿?真是怪谈。 蒲金刚随口而来,小妖不由的脸都红了,适才想问的,都憋了回去。 一个下人瞧见,忙跑过来打招呼,说道:“蒲先生,这是镇上的猎户焦大脑袋想出来的办法。他说这白狼是狼王,平时根本不撒……撒……平时不排溺,若是要让其排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它在圈划地盘的时候,才会以排溺作为记号。所以小的们在他旁边再建一个栅栏,牵来几条狗,看看能否凑效呢。” 这个下人实在不像是一个下人,不仅懂得察言措辞,连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 蒲金刚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办好了就行。”那下人应声去了。 张君宝却发现这几个下人很特别,他们干活的样子跟普通老百姓干活的样子不同。比如推车,若是遇到车轱辘陷在泥坑里面。老百姓推车自然是双腿往后蹬,弓着腰,双臂抵住车,若是车突然脱陷,推车的人收力不住,能被诓一个筋斗。这些人推车却不是那样,双腿一前一后,像是扎马桩一样,不管车能否被推出陷坑,人绝对不会倒。搬木头也是这样,砸木桩也是这样,连坐下来喝水也是这样。不管他们做甚么,都很稳,就像片鸭子的楚欢一样。 张君宝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武功,这些人也一定不是蒲金刚的下人。他们的来头都很大,因为他们不仅仅稳,还很规矩。他们干活的时候,完全没有门外面老百姓干活时候的那种喧闹,那种毫无忌惮地开玩笑,抽水烟,磕零食。他们干活很安静,连使劲时的“哼哈”之音都没有。 第九十四章 猪能称王 张君宝自然想不出这些野兽是做什么用的,小妖却突然眼前一亮,说道:“蒲师伯,我知道了。听闻铸炼神器需要‘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想必这些野兽都是拿来铸刀用的。” 削铁如泥的利器极其少见,如“湛卢”、“纯钧”、“干将”、“莫邪”等,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敬畏这些利器,所以人们都叫它们为神器。 蒲金刚哈哈一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不错,贤侄女果然见多识广,竟然晓得我铸炼之法的窍诀。难得,难得。” 张君宝一阵不解,淬炼之说倒也听说过,何故要用“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呢?这样便能铸炼出来削铁如泥的利器了么?未免也太若鬼神之说了吧。 蒲金刚瞧出了张君宝的疑惑,问道:“这位小兄弟瞧不上我这铸炼的法子么?” 张君宝道:“不敢。我只是在想,为何要用这‘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而已。” 蒲金刚道:“道理却是很简单,牲畜的尿中含盐,用此水淬火,那刀便凉的快些;牲畜的油脂温且柔,用油脂淬火便使刀凉的慢一些。如此快慢交替得法,便可铸出异於常类的刀剑了。” 张君宝和小妖都点点头,蒲金刚又说道:“这仅仅是表象而已,它们起到的作用,绝不仅仅是要刀凉得快一些或是慢一些。‘五牲之溺’之说,源远流长,比之还有‘蜂蜜淬火’、‘鲜血淬火’、‘牛乳’、‘硼砂’、‘鲸膏’、‘鸽子粪’……刀的柔和韧全在其中,若是要细说给你们听,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 小妖道:“这些都是黑山送来的?” 蒲金刚道:“不错,这些都是黑山送回来的。不管你需要什么,黑山都能弄得来,而且都是最好的。便如这‘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五牲’一说是牛、羊、猪、犬、鸡,还说是麋、鹿、麏、狼、兔,可黑山送来的却是极其稀少的麏、麋、熊、狼、野猪。” 几人说着话,只听“嘭”地一声,关野猪的栅栏被震得几欲折断。众人瞧去,这几头野猪竟有如小牛一般,跑起来撼地有声。蒲金刚说道:“这里面最凶的就属这几头野猪了,连狗熊都让他三分呢。” 适才的那个下人,闻声跑过来,说道:“惊扰几位贵客了,待会再用铁板加固一圈。” 张君宝直咋舌,说道:“幸好五牲里面没有狮子老虎,若不然岂不是更为凶险了?” 那下人躬身站着,说道:“若是狮子老虎,却还好办一些。这野猪比狮子老虎更是凶上三分。为了这几头畜生,折的人可不少呢。” 蒲金刚说道:“山林里从来没有王者,一头猪也完全可以称王的。” 那下人说道:“蒲先生说的对极了。猪本来是被吃的,被狼吃,被老虎吃。可这几头野猪却不一样,凶得很,敢与狼和老虎争雄。” 小妖道:“它能胜得过狮子老虎?” 那下人说道:“岂止是狮子老虎,山林里面,没有任何畜生敢惹它。这猪吃饱了就去树上蹭树胶,天长日久,它身上的皮,就是厚厚的一层铠甲。任何利器都难穿透,更别说什么狮子老虎的爪牙了。” 小妖道:“蒲先生铸的刀也不行么?” 蒲金刚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不行。那野猪的皮不似铁硬,却比铁坚。树胶又是极黏之物,刀砍其上,便弹了回来。就算切入寸许,刀身又难免被树胶黏住。想伤其筋骨,便是难上加难。” 下人道:“先生说的对,这畜生便是入皮三寸都不至流血,寻常刀剑难损其分毫。” 蒲金刚道:“所以,软刀子杀人总比神兵利器还要好使,怕是日后前来铸刀造剑的人会更少了,我想要混个饱饭也总是难的喽。” 小妖明白蒲金刚的意思,寻常的刀剑他自是不屑铸造,日后,恐难再有黑山这么大手笔的人了,便说道:“这位黑山如此神通,适才蒲师伯说道什么黑山授意给燕师伯?” 蒲金刚道:“我也只是猜测,你们这一路之上可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所有的麻烦都有人预先帮我料理掉了。” 蒲金刚“嗯”了一声,点着头,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小妖道:“看到黑山这么大的手笔,也就不再奇怪了。” 蒲金刚道:“是啊,除了黑山,怕是再难有其他人有这么大手笔了。觊觎这块玄铁的人当然不在少数。如是这玄铁在你们仙教的手上,总有很多人要权衡一番,是不是值得冒这个险。” 小妖道:“蒲师伯是说,燕师伯将这玄铁交给侄女,是黑山的意思?” 蒲金刚道:“不管是不是黑山的意思,至少,这块玄铁由你们带过来,总会省却了不少的麻烦。毕竟,敢惹仙教的人不多。” 小妖道:“却是也不少,一路之上总有人不怀好意。为这块玄铁送命的人不在少数。怕是会让有些人失望呢。” “不失望,不失望。一些江湖宵小不知好歹,窥倪玄铁,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至少,一些连我都惧怕的对手,都还没有出手。”说话的是一个白衣白面的矮胖子。 蒲金刚哈哈一笑,说道:“黑山老爷到了。” 黑山老爷长得并不黑,反而很白。 小妖道:“黑山老爷真会说笑,好像仙教是会吃人的恶魔似的。这一路之上,还要多谢黑山老爷的照应呢。” 黑山咧开大嘴,说道:“可不敢,可不敢。不是我认怂,敢从仙教手里面抢东西的人还不多见,至少我老黑不敢开这个先河。”黑山很客气,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人觉得好笑,却又一点都不好笑。黑山没有言语是故意将玄铁交予小妖带到邢州来,却也没有否认。若说是狐假虎威,多有不妥,至少黑山很坦然地说占了仙教的便宜。 一个人的脸白,衣服白,都不能掩饰住他其他地方的黑。比如,心黑。不管黑山的心黑不黑,至少黑山很坦诚。 小妖道:“有些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与其抢一块铁疙瘩,全然不如抢一把利器有趣的多。不知道我说的可对么?” 黑山依旧咧着大嘴笑,边笑边说:“对,对。”仿佛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但是,小妖却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危险。 小妖道:“黑山先生对这块玄铁是志在必得了?不知道黑山先生是想要把这块玄铁铸成剑还是铸成刀呢?” 黑山道:“一块铁疙瘩,我要他作甚?这块玄铁自然是要送给蒲先生的。至于铸成刀还是铸成剑,那便是由蒲先生做主了。” 小妖道:“铸好了之后,你不想要?” 黑山道:“我想要,但是我怕我留不住。” 小妖道:“如果是我想要呢?” 黑山嘿嘿了两声,说道:“恐怕姑娘出不了这座山坳。” 黑山不仅很坦诚,还很实在。 小妖却很纳闷,黑山既然有这样的能力,却不是为了要这把利器么?小妖一向直言直语,说道:“黑山老爷多费周折,来助蒲先生铸造,却不是为了这把利器么?” 黑山道:“当然是为了这把利器,却不是为了拥有它。”这话当然会让人很吃惊,黑山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又说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若是自己拿来用,岂不是玷污了神器?自古宝剑赠英雄,这把神器自然是要送人的。至于送给谁,嘿嘿,现在八字尚没有一撇呢,不如请蒲先生先来写下这一撇,如何?” 黑山很圆滑。 小妖自绑腿里取出来一块布包,交给蒲金刚。这块不起眼的玄铁也就有半块折扇大小,通体乌黑,闪着暗暗幽光,竟似一块黑玉一般。 蒲金刚接过玄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越看越是看不够。做了半辈子的铁匠,竟然第一次见到玄铁。能铸造一把稀世的利器,是多少铁匠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蒲金刚将那块玄铁冲着阳光观瞧,黑色里面竟然还隐隐透出红光。“好,好。”蒲金刚说了一连串的好。 黑山道:“蒲先生可想好了要铸造什么利器么?” 蒲金刚道:“自然是刀,因为这本就是一块熔炼好了的玄铁。它的命运已经注定,想不到欧冶子铸造了一辈子的剑,最后却留下一块刀的坯子。” 蒲金刚这么说,没有人反对。 黑山道:“蒲先生需要多久能将这把刀铸造出来?” 蒲金刚道:“这把刀已经是块坯子了,勿用将它熔了去,所以也就不用等到白露的风起了。六个时辰,最多需要六个时辰,我就可以把它打造出来。” 第九十五章 铸刀1 “白露”是节令。露是“白露”节气的特有象征。“凉风至,白露降,则风起。”白露的风已经没有了夏日热风的焖,更旺火;也比冬日的寒风要温,更利火。所以白露实在是一个铸炼的好时节。 “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所以白露铸剑铸刀绝非空穴来风。 山上的天气总是很特别。午时被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汗流浃背,傍晚却又被寒风袭来,冻得要死,蒲金刚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天气一热一冷便来了风,山中吹来的风蕴含着阵阵清香,沁人心扉,也最是旺火。 远比闷在烟雾缭绕的火炉旁,死命地拉着风箱要强了百倍。因为风箱里面的风不外乎火炉四周,别说火炉的火不旺,便是人在那样的火炉旁呆得久了,也会气闷的,若再拼力抡锤,常有晕厥的先例。 所以,古人在山中铸剑也是很有道理的。 黑山老爷躺在了铺着虎皮的摇椅上,似乎打起了盹儿。 蒲金刚解开袍子,褪下外衫,露出双膀遒劲的肌肉。张君宝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蒲金刚总是穿着宽大的袍子,原来蒲金刚的胳膊比常人粗大了不止一倍。若说其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一点都不觉得夸张。 蒲金刚走到火炉边上,屈身扎马,双臂运力,竟然将那尊一人多高的铸铁火炉半开一条缝隙来。蒲金刚自缝隙之中掏出一件铁盒,交给小妖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东西。现在天色已完,我更是按捺不住要连夜造刀。不如两位便留下来,耽搁一晚,可好?” 这个要求很难有人能拒绝,因为百世不出的利器将要诞生,便是看上一眼,也是福缘。小妖如何肯拒绝呢。 茅草屋里备着鲸膏,石蜡,墨油,凡是能燃的,这里都能找得出来。 适才在后院忙活的几个下人,此刻搬来几个檀木箱子。打开,里面是整坨整封的蜡,拿油纸裹着。油纸上还印着篆字,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这“泽”字自然是“恩泽”,皇恩才能称之为“恩泽”。这一箱子又一箱子的,竟然都是御供皇宫大内的蜡烛。 箱子上也有字,曰:“娥皇夜寝,梦升于天,无日而明,光辉射目,惊觉,仍烛也。所以孪生二女,名曰宵明、烛光。”小妖看了箱子上的字,还有油封的红戳,更加确信这就是御供皇宫大内的蜡烛。看来这位黑山老爷,是大有来头啊。 下人们将整箱的御供蜡烛,砍断了,丢进火炉做引火用。 时下蜡比灯油贵了几十倍。就连前朝的名相寇准,就因点蜡而被批为奢侈无度,引为戒谈。寇准虽是名臣,一生刚正不阿,也仅仅是因为点蜡,落下一个“奢侈”的恶名,蜡烛之名贵,略见一斑。 黑山老爷却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任由下人们将几箱子蜡烛劈碎做引火之用。 未岌一盏茶的时间,火炉就已经烧得通红了。 这火炉也是特别,跟蒲金刚的铁锤一样,样子古怪。铁锤很大,普通百姓怕是需要两个人才能抬得起来。这铁锤底部却很小。蒲金刚抡起这把铁锤敲击一下,能抵得上别人敲击十下。样子古怪,但是很有用。 火炉也是,样子古怪,但是火很旺。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山坳里却是灯火通明。黑山安排的晚饭很精致,仅仅是酒就有六种。汤,也做了四种。 蒲金刚燃起炉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的村民围观了。蒲金刚还没有动的时候,村民们就已经激动不已了,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这么旺的火炉。 蒲金刚端着一壶酒,并不着急。他在等,等火炉更旺。村民们围着火炉又唱又跳,唱的是打铁歌。村中辈分最高的一个族长,嘬了一口旱烟,起头唱到: “早打铁,晚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打夜铁。” 然后是白日里打桩的一个大师傅,接过老族长的旱烟,嘬了几口,又接着唱到: “夜铁打到正月正, 我要回去玩花灯。 花灯玩到清明后, 我要回家种黄豆。 黄豆开花绿豆芽, 哥薅草,妹送茶。 妹呀妹,你放乖, 我把你寻个好婆家。” 然后是一个安装榫卯的木匠。他不抽旱烟,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囊子,咕嘟了几口烈酒,再接着唱到: “堂前吃饭婆洗碗, 房里梳头郎插花, 左一插,右一插, 中间插朵牡丹花, 牡丹花里一对鹅, 一肩飞到二郎河, 二郎河里姊妹多, 不做生活板唱歌。 站到唱,脚又酸, 坐到唱,嘴又干, 倒一碗开茶泡心肝。” 虽然是一个人在唱,但围在火炉四周的村民们也都附声合着。一首打铁歌唱完,总是要有人来收尾的。每每这个时候,都是老族长站出来,说上几句吉祥的话。 这一首打铁歌唱完了,却不见了老族长。打桩的大师傅环视一周,在离火炉数步远的地上捡起来半截旱烟袋。黄铜铸就的烟袋杆儿竟然被利器削断,上面还沾着血。 火炉的火光照亮之处也不过丈许,火光之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就在将黑未黑的地方,此刻却多了一个人。依稀还能瞧见那人手中有一把刀,似乎还在滴血。 打桩的大师傅,再往前又捡起了烟袋的另一截儿,再往前就发现了老族长,老族长已经被拦腰砍成两段。 欢乐总是太少,恐惧来的实在是太快了。最后一位唱歌的木匠是老族长的儿子,他一声暴喝,拎起一把锤子就冲了出去。黑暗中的那个人动也未动,就见刀光一闪,老族长的儿子就断成两截,扑落在黑暗里。 村民有的呆住了,有的抓狂了,有哭喊的,有瘫软的。还有的想要去拿斧子,去拿凿子,或者是找个锯子木棍。的手也慢慢放下。打桩的大师傅吼了一嗓子,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黑山的手下端过来一包银子,打桩的大师傅什么也没有说,接过来银子,招呼了一下村民,抬起老族长和老族长儿子的尸体,快步走了。 原本很热闹的火炉旁,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甚至还有一丝的寒意。 蒲金刚依旧坐在那里喝着酒,脸上依旧洋溢着痴迷的微笑。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块玄铁。就算外面的血流成河,都跟他没有关系。 当一个人为一件事情成痴的时候,他才能做得好这件事情。蒲金刚就是这么一种人。黑山的脸上也洋溢着微笑,他知道他没有找错人。 火炉更旺了,蒲金刚没有将那块玄铁放进火炉,却放进去一大块金子。 张君宝和小妖当然知道那块金子是黑山的,因为这块金子够大,足足有人的半个脑袋那么大。可是不打造玄铁却先去熔炼一块金子,这又是何道理? 张君宝和小妖不懂,黑山也不懂,黑山的手下也不需要懂。门外黑暗处的那个黑衣人也不懂,他似乎都没有朝火炉旁望来一眼。他们都不需要懂,他们只需知道铸刀的叫做蒲金刚就足够了。没有人怀疑蒲金刚的能力。 黄金变得更黄了,像是没有煮熟的鸡蛋黄儿,随时要淌下来一样。蒲金刚夹出那块黄金,抡起铁锤,只听一阵叮叮当当,那块黄金变成了一根棍子。 任谁看上去,这都像是一把剑的坯子。蒲金刚铸刀之前,难道要先打造一把黄金的剑么?金质软,黄金打造的剑还不如一把柴刀锋利。 张君宝和小妖更加纳闷了,黑山却依旧蜷曲在那个铺着虎皮的摇椅里面,怡然自得。黑山的下人们候在火炉旁,在等着蒲金刚的吩咐。不管蒲金刚有什么吩咐,他们都能满足。 小妖瞧得出这几个下人很不一般。其中一个人的手指骨节粗大,虎口一层硬茧。这一定是一个使刀的高手,而且绝对不会次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可他却甘愿在黑山手下当一个下人。 蒲金刚身边伺候着的下人有六个。这六个人以火炉为中心,分别站在乾、震、坎、艮、坤、巽位置,留下的离位和兑位却空着。空着的位置放着一张摇椅,就是黑山垫着虎皮蜷曲在上面的摇椅。 小妖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六个下人时而往火炉里面添碳添蜡,时而叮当一下“大喇叭花”的风箱,可是当他们站立不动的时候,他们一定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那个八卦的位置。 如此看来,黑山一个人占了离位和兑位,那么他的武功应该是最高的。可黑山就是一个白白的胖子,一个浑身长满了赘肉的白胖子。 第九十六章 这刀嗜血 蒲金刚手中的那根金棍当然不是用来铸剑的。虽然它看上去很像是一把剑的坯子,但是蒲金刚绝对不会去铸造一把不能杀人的剑。 蒲金刚将那一大坨的黄金,敲成棍状,然后缠绕在玄铁之上。缠得很实,很密,然后绞紧。再投入火炉中,烧红之后,拿出来,再敲击。 砧台上面金光四射,真的是金光四射。蒲金刚的锤子无比的遒劲有力,一下一下地落在裹着黄金的玄铁之上,黄金在锤底四散飞溅。 铸剑和铸刀严格上来说并不完全正确。刀和剑早已摈弃了“铸”,而是“锻”。烧熔了铁水叫做“铸”,敲击成型叫做“锻”。 铸剑之说源于春秋战国,那时候铁器尚少,也仅仅是采用“块炼法”,所以,那时候的铸剑便是铸铜剑。老百姓的智慧总是无穷无尽的,铁从来都是越练越精。“炒钢之法”和“灌钢之法”相继推广,钢刀的出现,让人们彻底抛却了铜剑。 蒲金刚的锤炼之法很特别,他锤下的玄铁也特别。当你用特别的方法去应对特别的事情,那么这件事情看起来就顺眼得多了。 蒲金刚足足敲打了一个时辰,用黄金裹着的玄铁又变成了玄铁。黄金被融进玄铁里面,又完全地被敲击了出来。地上溅落着点点黄金,像一朵花,一朵黄金花,砧台就是花心。玄铁还是玄铁,似乎还闪耀着黄金的光芒,细瞧却还是通体乌黑。当你把眼睛移开,那块玄铁又在放光,金黄的光芒里面还透着暗红。你再去细瞧的时候,那光芒又消失了,还是黑色。 玄铁已经变成了一把刀的样子。刀很短,还不到一尺。刀身上没有花纹,却似又蕴含着无数花纹,像是惊涛骇浪的黑水,又像是铺天盖地的乌云。 黑山的下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蒲金刚摇了摇头,让人去杀了一头麝,得了一银盆麝血,再将这头麝体内的麝香捣碎了,和在银盆里面。蒲金刚将刀烧得隐隐发红了,然后浸在银盆里面。 一股青烟之后,银盆很快镇定下来。麝血不再翻滚,银盆的盆底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像是一个人在渴饮。 蒲金刚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直起腰舒展了一下身躯,接过下人们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又去饮了两壶酒。 蒲金刚喝酒的时候,看到将黑未黑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杀人的黑衣人。蒲金刚“哦”了一声,他当然也看到了黑衣人杀人的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就在蒲金刚锻造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又杀了五个人。 一个人将要完成一件伟大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兴奋。蒲金刚的锻造也即将完成,蒲金刚也很兴奋。“兄台何不进来喝上一杯?”蒲金刚冲着那人喊道。 那个黑衣人仿佛没有听见,没有丝毫移动。 黑山说道:“他不是来喝酒的,他不会进来的。” 蒲金刚道:“哦,原来他不是黑山老爷的人。” 黑山道:“至少,在天亮之前,他不会进来。” “为什么?”蒲金刚说话间又喝光了一壶酒,打铁是一个体力活,蒲金刚需要多喝点酒,多休息一下。 黑山道:“因为蒲先生说过,铸造这把刀需要六个时辰。到天亮就刚好六个时辰,所以,天亮之前他不会进来的。” 蒲金刚道:“看来,天亮之前,我们也没有人能出去了?” 黑山道:“好像是的。” 蒲金刚道:“他的刀还在滴血,好像杀了不少人?” 黑山道:“他刚刚杀了绍兴府上官家的弃徒上官红羽。” 蒲金刚道:“哦?这个弃徒可不简单。听说他被上官家赶出来,不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上官家的事情,也不是因为他行为不端,仅仅是因为他的剑法太好了。” 黑山道:“是啊,他的剑法竟然超过了上官家的掌门-上官红城。上官家的掌门之位又是凭武功而论的,所以他只能被赶出来了。” 蒲金刚道:“听说上官红羽自从出了上官家的家门,就不再使剑了。” 黑山道:“他隐姓埋名消失了五年,五年后他的刀法远比他的剑法更可怕。” 蒲金刚道:“他的刀还是快不过这黑衣人的刀么?” 黑山点点头,说道:“还差得远,他刚才好像就出了一招。” 蒲金刚没有搭话,他知道一招之后的后果,那就是上官红羽被劈成了两截。“这黑衣人还杀了谁?”蒲金刚又问。 黑山道:“一个叫冷绵刀的,一个叫做白虎真人的。” 蒲金刚道:“有这两个人就已经足够了,能杀死他们的人本就不多。” 黑山道:“不错,能杀死他们,还能将他们劈成两截的人更少。” 蒲金刚道:“黑山老爷知道他是谁了?” 黑山道:“蒲先生不也猜到了么?” 蒲金刚开始笑,笑完了道:“原来是他。” 他不是人,他是鬼,西门鬼。他的名字就叫做西门鬼,西门鬼杀人总是喜欢将人砍成两截,他想杀的人,没有能逃过这“两截”的。所以,他的外号就叫做“鬼门劫”。 蒲金刚道:“想不到西门鬼也想要这把刀。” 黑山道:“他不想要这把刀,因为这把刀太小,若是用来将人砍成两截,未免也太不顺手了。” 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使刀的人,一定不会嫌弃一把利刀。更何况还是一把蒲金刚打造的玄铁宝刀。蒲金刚当然听得出来,黑山在调侃。因为,西门鬼若是想要这把刀,根本就没必要杀这么多人,也根本没有必要守在外面。他只要在凌晨的时候来取刀就可以了,谁阻拦就杀谁。何苦要忍着露水在外面站上一夜? 所以,西门鬼一定是被人请来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要挟西门鬼。蒲金刚实在想不通,连黑山老爷都拒让他三分的人物,还有谁能够请得动他? 蒲金刚道:“看来这回得需要黑山老爷亲自出手了?” 黑山摇摇头,说道:“若是早上十年,我或许还有勇气试上一试。但是这些年,我尽是胡吃闷睡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蒲金刚道:“看来,他是吃定了这把刀了。” 黑山道:“好像是的。若非这刀还没有铸成,只怕我这颗脑袋也要搬家喽。” 蒲金刚道:“黑山老爷真会说笑,我知道,这世上还没有黑山老爷解决不了的问题呢。”蒲金刚说完又在笑,黑山也笑了。 他们在笑的时候,将黑未黑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人。离西门鬼五步远。 张君宝和小妖都认得这个人,天香楼的楚欢,那个片鸭子的楚欢。 桌上有酒,还有菜,当然是天香楼的酒菜。黑山不管到了哪里,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酒菜就更不用说了。蒲金刚锻造这把玄铁刀需要一整夜的时间,那么桌上的酒,就一定要够蒲金刚一整夜喝的才行,喝酒当然少不了下酒菜。只要你有银子,不管多晚,不管多远,天香楼都能将饭菜送到。 楚欢依旧围着一个小皮围裙,围裙上面插满了刀。楚欢离西门鬼五步远,这个距离拿捏得极有分寸。西门鬼一动不动,楚欢也一动不动。西门鬼能感觉得到这个来送酒菜的厨子很不简单,他身上的每一把刀都散发着浓重的杀气。西门鬼当然知道,菜刀一样能杀人。 突然,黑山的一个下人惊奇地喊道:“蒲先生,这盆里面的血干了。” 玄铁刀被浸在银盆里面,就不再有人去动他。银盆的边缘很干净,银盆的里面也有一圈圈的麝血的痕迹,像是一盆麝血突然渗到了盆底。银盆当然不是漏的。 蒲金刚喃喃道:“想不到,这刀嗜血。” 第九十七章 香极则臭 蒲金刚用钳子夹起这把玄铁刀,左右观瞧,抑制不住满脸的激动。适才这把刀还是那么干枯萧杀,此刻像是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的肚子,黑色的刀身里面透出幽暗的光芒,那暗红色的光芒显得无比圆润,无比饱满。 “哇……”天香楼来送饭菜的一个年轻小伙计吐了一地。这小伙计不仅吐光了胃里面的东西,还在干呕,折腾了半天,才缓了一口气,说道:“这刀,太臭了。” 原来这小伙计很是好奇,在蒲金刚看刀的时候忍不住凑过来瞧一下热闹,离得稍近些,就闻到了一股非常强烈的难闻气味,何止是臭,那是相当地臭。 麝血和着麝香怎么会臭?当然会臭,而且奇臭无比。 麝香产于麝,一只麝产麝香仅有二两余,原麝之尤甚。黑山手下适才杀的这只原麝比平常的原麝大了一倍多,肚脐下的麝香足足有半斤之重,乃是麝香中的极品。麝香又叫做臭子,一两麝香需要溶入一百斤烈酒里面,才能散发其独特的香味。若是未能稀散的麝香,当然是有非常猛烈的恶臭味道。 臭味大家都闻得到,在黑山的手下宰杀麝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小伙计是来送饭的,没有防备,一路上仅是嗅着饭菜的香味,乍一闻这麝香之臭,竟然没能把持住,吐了出来。 张君宝不禁想起来经书上看到的一个小故事,说的也是香料。说的是古时候一个人在海边上捡到一块东西,恶臭无比,浮于海水,每每丢之均被海浪冲到岸上来。这人就将这块恶臭的东西埋了起来,结果方圆十里的花草都变得异常的芬芳,凡是外来的人都觉得这地方十分特别,有一股异常的香味。后来,人们寻来寻去,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源头,就是那个人当年埋的那块恶臭的东西。 那块东西被人们重新挖掘出来,细细研究,发现这块恶臭的东西竟然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香料,香味持久浓郁,百年不散。其臭只不过是因为它的香味太过浓郁,浓郁得让人无法忍受。此物如何而来,不得而知,只道是海上来。便传是海里面的“龙”,在睡觉时候流出的口水,滴到海中凝固起来,天长日久就成了“龙涎香”。 此后,竟还生出许多笑话。龙涎香极其罕见,便有妄人捧着一块极香的东西,在集市上叫卖,说是龙涎香。世人笑之,曰其不辨香臭。这妄人还不解,道:“这么香的龙涎香你们竟然不识货,难道臭的龙涎香才是真的龙涎香么?”他不知,真的龙涎香,却真的是臭的。 香极则臭,臭极则香。便如善恶一般,均在一念之间。古人讲究中庸之道,也在其中。“香”得极了,反而会不被人们接受。 蒲金刚的两眼放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把利器,还是一把神器。 那小伙计又道:“蒲先生,这刀如此之臭,就算揣在身上,裹上三层棉袄都难以忍受。这可怎么用啊?” 蒲金刚哈哈大笑,说道:“你懂什么,现在麝香才刚刚浸入刀身,待这刀身凉却下来,这恶臭的味道就会大大的收敛,到时候反而会是千年都散不尽的芬香。况且这才初次淬火,等淬过‘五牲之祭’,这味道也会收敛许多呢。” 那伙计唯唯诺诺,连点着头,又摇着头出去了。 古代文人、诗人、画家都在上等墨水与颜料中加少许麝香,制成“麝墨”写字、作画,芳香清幽。若将字画封妥,不仅可以防腐防蛀,而且历经千年依旧清香不散,万世流芳。 蒲金刚不通文墨,这“麝墨”一说也仅是听闻。恰好黑山弄来了许多稀奇古怪,千载难逢的珍品。其中便有这百年难遇的极品原麝,便效仿文人试了一试。不期这刀嗜血,竟然将一盆的麝血饮了个干净,这香味自然也就沁入到了刀身之中。 麝香之香,万古流长; 玄铁之稀,千年难遇; 刀能嗜血,闻所未闻; 这把香刀,便是旷古奇今了。 蒲金刚道:“换一个银盆,再倾入两坛好酒。要黑山老爷的‘九酝春’,那酒最烈。” 两个手下得令去忙活,一个手下说道:“蒲先生,那‘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可还要得?” 蒲金刚道:“要得,要得,这刀若不尝尽世间的酸甜苦辣,又怎么能算是一把好刀呢?”自古以来,刀剑常饮人血,自是灵气非凡。有灵气的东西,观澜的又岂止是酸甜苦辣? 黑山已经舒展开了眉头,默默地点着头。 西门鬼和楚欢依旧立在那里,仿佛已经与世隔绝。蒲金刚又去忙活去了,黑山好像对楚欢很有信心, 烧红的刀被浸在满是烈酒的银盆之中,一阵浓烈的青烟裹着一团团蓝色火苗,显得无比得妖娆和诡异。 青烟散了,火苗熄了,银盆也干了。 这次张君宝瞧得清楚,不管那盆烈酒是被玄铁刀饮干了,还是被玄铁刀灼干了,反正那把玄铁刀却更显得光彩夺目,刀身上流光溢彩,波谲云诡,像是随时能窜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来一样。 外面的夜很静,静得能听到一里地外的虫鸣。因为方圆一里地方的虫子都哑了,被西门鬼和楚欢的杀气迫得哑了。动物是最有灵性的,能感知的东西远比人类要多得多。特别是杀气,因为,夜晚对于动物们来说,杀戮才刚刚开始。 夜已经过去大半了,黑夜里又传来夜行人的衣袂声响。来人在丈余外站定,他也能嗅到这里的杀气。来人是个红衣大汉,鲜红的衣服非常艳丽,穿在一个满脸胡渣子的大汉身上,一点都不好笑。大汉脸上的煞气很重,重到你瞧过一眼他的脸,就根本没办法去瞧他的衣服了。他的脸上横竖着三道刀疤,再加上他恶狠狠的眼神,像是从地狱里面窜出来的一样。 这红衣大汉高过常人三头有余,不是一般的大。他从远处行来,竟然只闻衣袂之声,却不闻脚步之响。他的轻功竟然还很高,那么,能在他的脸上划出刀痕的人岂不是更可怕么? 黑山当然瞧见了这个红衣大汉,他知道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些手段的人。因为,他早就在方圆十里内布置下了无数的好手。所以,今天夜里,能来到这座山坳的人,都是不简单的人。 黑山有的不仅仅是钱,还有门道。他的门道能弄来别人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御蜡,还有各州府给他的“特别照顾”。要知道,邢州在北方,这里是蒙古人统治的地盘。黑山运来的这些珍稀猛兽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蒙古人自幼放牧打猎为生,猎杀是他们的本性。那些蒙古将军若是瞧见这些珍稀猛兽,远比瞧见娇滴滴的女人要兴奋。若是没有一点手段,这些猛兽根本到不了邢州。 红衣大汉突然后退了一步,他瞧见了西门鬼。他在忖思,怪不得有这么重的杀气,西门鬼当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红衣大汉又后退了一步,他瞧见了楚欢。他又忖思,这个年轻人的杀气更重,他腰间的每一把刀都很丑,有的竟然还是木头把儿,有的还沾染着油腻,有的刀背还挂着锈,但是,他腰间的每一把刀都很有用。 红衣大汉笑了,他发现西门鬼和楚欢在对峙。 红衣大汉站住,一动也不动了,他在等。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他在等“樵夫”得利。这里是山野,更没有鹬蚌,他长得也不像一个渔翁。 夜,一下子又静了三分。 第九十八章 麝香刀 黑山拿出来三把刀柄,一把是玉石的,纯白的和田籽玉,晶莹温润,末端还缀这一块碧绿的翡翠。一把是纯金的,上面镌刻着飞凤翔龙。第三把是……蒲金刚瞧觑了一阵,只见握手处一层层,一圈圈,竟然是不同的物件叠摞在一起,再经过打磨而就,刀柄中心有方孔,用来固定刀身用。乌金吞口,古香古色。 黑山道:“这把刀柄乃是用玳瑁、犀角、黑铁木、崖檀瘤等削成薄片,串在一起,拿乌金稳固而成,也是百年不遇的一件奇品。” 蒲金刚笑了,说道:“玳瑁又称‘海金’,性寒,镇心神,祛邪热。犀角入阳明,凉血,定惊。选它做刀柄,再好不过了。” 黑山道:“蒲先生果然识货。这玳瑁乃是罕见的‘十三鳞’,行气血,祛风毒,可解草木之迷香;这犀角更是取自异种,圆身上面有一道深沟,底部下面洼处,却凸出一条岗,乃是罕见的‘天沟地岗’。不仅能凉血、定惊,还能杀钩吻、鸩羽,解百虫之毒。” 蒲金刚道:“黑铁木源自吐蕃,坚愈乌金。听闻是生於雪峰之颠,得天地之精华凝聚,世间罕有。黑山老爷果然好手段啊!” 黑山道:“蒲先生见识卓越,佩服。非是我有什么好手段,只不过是凑巧,得遇吐蕃进贡的物件里头有一根黑铁木而已。” 蒲金刚又道:“崖柏木常见,涯檀木却极其稀少。传闻檀不生瘤,有瘤不檀。这崖檀却是例外,檀生崖端,扎根岩隙,十年不得一场雨,仅依吸云吞雾而生,历时千年尤不成木,仅成一瘤也。” 黑山道:“世人眼中的檀香瘤远非此瘤罢了。这么说蒲先生选这把刀柄了?” 蒲金刚道:“金玉俗气,配不上这么有灵性的刀。这稀世的物件当配稀世的刀。多亏黑山老爷想得周全,若是我这混人给配上一把鹿角,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黑山道:“蒲先生不必过谦,蒲先生的手笔,还从未让人笑话过。那么,蒲先生可想好要给这刀取什么名字了么?” 蒲金刚道:“我是个俗人,又是个粗人,只会打铁,岂能做好起名字这么文雅的事情?这山坳里的一切事物全是拜黑山老爷所赐,取名字这件事,还是由黑山老爷来做吧。” 黑山道:“杀人也是一件粗俗的事情,杀人的刀又何须那么文雅呢?刀是出自先生之手,这刀的名字是一定由先生来给取的。” 蒲金刚很少拒绝什么,尤其是黑山送来的虎皮摇椅和美酒。但是起名字这事儿……“那就叫它‘麝香刀’吧。”蒲金刚果然很少拒绝。 黑山拍着手道:“麝香刀,麝香刀,果然是好名字,也不亏它饮了一盆麝香血。麝之香,万古流长。这麝香刀,也必定万古流长。” 麝香刀,这名字倒真不费什么脑筋。蒲金刚又饮了一壶酒,哈哈大笑。他根本已经忘了外面还有三个人:西门鬼、楚欢和那个红衣大汉。 屋内和屋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红衣大汉嘴里喃喃道:“麝香刀,麝香刀,果然是绝世好刀。” 楚欢也说话了,楚欢道:“你走,我便放过你。”这话竟然是说给红衣大汉听的。 红衣大汉道:“嘿嘿,我虽然不识得你,但是我却识得西门鬼。我能看得出来,西门鬼没有把握杀你,而你也没有把握能杀得了西门鬼。此刻,你若是想要杀我,那么你一定会死在西门鬼的刀下。” 楚欢道:“我来只是来杀他的,所以我本不该杀你的。可是你却让他分了心,你也知道,能遇到一个对手,实在不易,我仅仅是不想乘人之危而已。”楚欢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西门鬼,这话是说给红衣大汉听的。 红衣大汉道:“你都没有把握杀了他,怎么就会有把握杀了我呢?你既然是来杀人的,我劝你,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红衣大汉口中的“他”自然也是西门鬼。 西门鬼说道:“你真的不肯占别人的便宜?”楚欢来之前,西门鬼已经杀了五个人,这五个人绝非庸手。 楚欢道:“我是一个厨子,别人点了菜,我就要去做。别人喜欢点我做的菜,只不过因为我做的菜体面。杀人也是一样。因为我不仅是一个厨子,我还是一个杀手。别人点我帮他们杀人,也不过是因为我杀人比较体面。” 红衣大汉哼了一声,说道:“杀人没有体面,死人也没有,因为人死了也就顾不上体面了。体面只不过是收敛他的人,为了让自己体面一点,才会说顾及了死人的体面。” 楚欢道:“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只要是不用下三滥的手段,那就是很体面了。比如,西门先生使的是刀,我恰好使的也是刀,这样,他岂非不是很体面么?” 西门鬼道:“就算你不使刀,杀了我,我一样很体面。”的确,当当正正地去杀,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都很体面。 红衣大汉点点头,说道:“有道理。”说完反手一掣,手中便多了两根钢鞭。这两根钢鞭较之寻常钢鞭长了一截,粗了一倍。就算是用八十斤的大砍刀,也未必能将这根钢鞭砍断。 红衣大汉舞起钢鞭,像是在舞两根木棍那样轻巧。红衣大汉道:“想让我体面一回,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只要你一刀刺不死我,我的钢鞭就能敲碎你的脑壳。” 这话不假,不管是谁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都没有一击制胜的把握。所以,红衣大汉很有自信。 西门鬼道:“的确,能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不管是生还是死,都很体面,我等你。”西门鬼说着退了半步。也仅仅是退了半步,西门鬼和楚欢之间的杀气就消散了一半。 红衣大汉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面前这个手握菜刀的年轻人不简单,他不敢轻敌。 杀气又起。 楚欢跟红衣大汉一比,更显得矮,因为楚欢本就比平常人还稍矮一些。楚欢想不明白这红衣大汉哪来的这份勇气,或许别人怕他,但是自己,杀他只需一招而已。 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全在杀气里面,楚欢能感觉得到。当一个人亮出了兵刃,也就亮出了底牌。楚欢笑了,他在想,大块头常见,这么自负的大块头却不多见,往往越是自负的人,也就越容易死,所以到了最后就不多见了。 若是西门鬼不动,楚欢绝对不会出手。现在西门鬼后退了半步,楚欢完全有机会对红衣大汉出手了。 楚欢动了。楚欢随随便便踏步向前,然后挥出一刀。 红衣大汉一鞭砸下,仿佛要将楚欢和楚欢的刀一起砸扁。 楚欢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砸扁的人。钢鞭砸下来的时候,楚欢像是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又像是一个寒噤,身子一抖,那根钢鞭便落了空,贴着楚欢的衣襟擦过。 钢鞭还没有落地,楚欢已经跃起,足尖在尚未落地的钢鞭上一点,身子已经飞起,手中的刀也无以伦比的速度挥出,直击红衣大汉的咽喉。 红衣大汉已经躲无可躲。 楚欢的刀挥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红衣大汉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是满脸的惊悚。向他挑衅的时候,却又是胸有成竹。因为,在他的刀挥向红衣大汉的时候,西门鬼倏忽间也动了,西门鬼手中的三尺“鬼泣”正向自己的腰间砍来。 西门鬼杀人一向是拦腰砍的,这次也没有例外。楚欢的身子已经跃在半空中,无处接力,就像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楚欢已经慌了,红衣大汉不可惧,可惧的是身后的西门鬼,还有西门鬼手中的刀,那把挥出去就会听到鬼哭声音的“鬼泣”。可是,楚欢回身已经不可能了,楚欢手中的刀也不可能回头了。 这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好多的念头,也仅仅是在这一瞬间。 楚欢的刀,没能划过红衣大汉的脖子。楚欢的刀斩在红衣大汉的臂膀上,就像是一块石头击碎了一个西瓜,血和碎肉溅了一地。 这一刀无疑很失败,因为楚欢的刀去片鸭子,流油的肥鸭子被片好,也不会移动分毫。楚欢的刀去斩一条狗,那条狗依旧会跑出去丈余,才会散成两截。若是去切西瓜,西瓜切好了,连一滴汁水也不会流出来,因为只要流出来一滴,西瓜便会散开了。 这些都是因为楚欢的刀够快,够稳。一刀砍过去,血根本来不及流出来,西瓜汁也来不及淌下来。而楚欢砍上红衣大汉肩头的一刀,却乱了。仿佛刀子很钝,钝得像一块石头,用一块石头去切西瓜,当然会溅的满地都是西瓜瓤和西瓜汁。 楚欢落地,身后的“鬼泣”并没有斩到自己的腰上。 楚欢的脸上火辣辣的,有羞愧,还有血。羞愧的是,自己本来是来杀西门鬼的,却险些被西门鬼杀了;血却是被粉碎的玉石划破了脸庞。 救楚欢的自然是黑山,黑山手中的那把和田玉的刀柄,替楚欢挡了一刀。“这孩子,也忒容易相信别人了。”黑山又转过头去喝酒,跟张君宝和小妖说着话。 张君宝和小妖对楚欢的印象很好,可是黑山和蒲金刚一连告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万万不可卷到门外的杀戮里去。神刀出世,觊觎的人岂会少了?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至少,他们已经取到了“九白纹章”,等天一亮,就去苏门山。不管今天夜里将要发生什么,张君宝和小妖都打定了主意,决定不管不问。 黑山是个高手,这毋庸置疑。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占了火炉八卦的离位和兑位。在楚欢要去对付红衣大汉的时候,张君宝和小妖怎么也没有想到西门鬼会突然出手。而这一切却没有逃过黑山的眼睛。 一个高手,高的绝不仅仅是武功。白白胖胖的黑山老爷,貌似武功更不差,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杀气,却能遽然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一个没有杀气的人,是不会让人瞧出武功的深浅的。所以,黑山的武功,只能说吃深不可测。 第九十九章 醉酒 红衣大汉虽是血溅了一地,伤得却不重,至少他的胳膊还在,他的钢鞭还在。红衣大汉瞧了西门鬼一眼,捂着肩头,快步走了。 门外的杀气又浓了。 适才,楚欢跟西门鬼对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两个人都没有出手,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对方的破绽。此刻,楚欢却占了上风。 西门鬼的突袭被黑山破坏,一击不成,总是要虚了三分。西门鬼道:“黑山老爷想以多欺少?”这话说得很厚颜,也很无耻。适才他偷袭楚欢算不算是乘人之危?又算不算是以多胜少? 黑山道:“我虽然不是一个杀手,但是此刻也不需我出手。”杀手从来不讲道义,杀手只将钱。一个为钱杀人的人,又岂能顾得上道义?杀手只有成败,得手了就是成功,没得手就是失败。没有人去谴责一个杀手是不是通过光明正大的挑战方式去杀死一个人。 西门鬼和楚欢都是杀手。所以西门鬼才会偷袭楚欢,所以楚欢也没有怪西门鬼。 楚欢道:“下一次我杀人的时候,也一定会不择手段。” 黑山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一个体面的杀手,不是他用体面的方法去杀人,也没有人关心他杀人的法子是不是很体面。只要他杀死了那个人,他就很体面。” 楚欢道:“谢黑山老爷。” 西门鬼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莫要真的以为,这一个小毛孩子就能杀的了我?” 黑山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去过天香楼。” 楚欢的刀还是很稳,西门鬼的“鬼泣”却已颤抖了。 西门鬼慢慢地将“鬼泣”横于胸前,却突然一跺脚,飞上屋顶,往远处遁走了。西门鬼竟然逃了。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此刻竟然逃了。 楚欢突然松了一口气,额头上也突然沁出了汗珠,说道:“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死西门鬼,也没有把握能躲得开他的‘鬼泣’。” 黑山嘿嘿一笑,说道:“西门鬼更没有把握能杀死你,他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楚欢道:“我欠黑山老爷一条命。” 黑山道:“天亮还早,你一定会有机会偿还的。” 楚欢和西门鬼都是杀手,两个杀手对持,必有一死。因为他们的刀法都是致命的刀法。 西门鬼的刀法根本称不得刀法,他的刀法瞧不出来招式。就是那么一刀,或是从左向右,或是从右向左,又或是从前向后,从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破绽。 楚欢转身,守在门外。楚欢站的位置就是适才西门鬼站的位置,不偏不倚。 张君宝突然想看看楚欢的刀法了,楚欢的刀一定跟他的人一样,朴实,实用。 张君宝和小妖瞧着蒲金刚又摆弄着麝香刀,他又让下人们准备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盆一盆,让人瞧得眼花缭乱。蒲金刚用铁钳捏着刀在这个盆里蘸上一蘸,又快速地放到另一个盆里。来来回回,屋内瞬间弥漫了各种味道。 古人淬火之法,源远流长,所用之物,匪夷所思。“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还不算离谱。至少没有用女人的月信,孕妇的羊水,再有甚者还有用童男童女之血,又或者百日孩童的脑浆。 张君宝和小妖瞧得明白,此刻,黑山的手下围着火炉排出的几十个银盆中,除了“五牲之溺”和“五牲之脂”还有牛乳、蜂蜜、香油、鲸脂、竟然还有女人化妆用的珍珠粉、迎碟粉、胭脂等。经过蒲金刚的一阵折腾,这屋内竟然是香味弥漫,不可方物。 蒲金刚道:“其实,淬火之物最常用的不是水,却是油,因为用水易锈。唯独这玄铁甚是古怪,在虎丘剑池里面埋了恁久,竟无半点锈痕。” 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其关键不仅仅是材质,还有淬火。蒲金刚是行家中的行家,他铸的刀,不仅要淬火,还要退火、正火、回火。所以蒲金刚铸出来的刀,总是坚而不硬,韧而不柔。虽是不能削铁如泥,对斩之时也能入理三分而不折刃。 无论是谁瞧见蒲金刚的手法,都会对他的能力毫不怀疑。因为蒲金刚的眼里只有刀,他的专注能折服一切,笃志潜心之作方可传世。 天香楼送来了新鲜的汤,“罐焖金丝鱼唇”和“荷叶凤尾膳粥”。张君宝不喝酒,黑山就饶有兴趣地踮起银勺,盛了两碗“荷叶凤尾膳粥”给张君宝和小妖,说道:“山里的晚上总是要冷一些的,若是不喝酒,那就喝点粥暖暖胃。” 蒲金刚却捧来一坛酒,张君宝识得,就是在悦秋别院见过的“九酝春”。蒲金刚说道:“男人总要有些爱好,有人爱宝马,有人爱快刀,有人爱烈酒,有人爱美女,还有人好赌,还有人好偷。一个男人若无有一些爱好,总是会少了很多趣味,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爱好?” 张君宝一怔,还真不知自己有甚么所好,似乎蒲金刚所说的这些都跟自己不沾边。蒲金刚又道:“不管一个男人喜好什么,酒总是不会少的。黑山老爷说得对,山里的晚上冷。可喝粥远不如喝酒来得爽快。” 小妖自然是知道这“九酝春”的厉害,乃是白酒里面最烈的酒,忙说道:“蒲师伯,他从未饮过酒,怕是饮不下这么烈的酒。我看后院还有些‘状元红’,我去拿两坛去。” “状元红”乃是黄酒,色棕黄,味道甜美,用来婚娶宴席,老少皆宜,每每可有千杯不醉。“九韵春”可是烈酒,此酒必用酒壶酒盅饮之,酒壶不大,能装一碗酒,常人能喝上两壶那便是海量了。 黑山笑而不语,蒲金刚也一笑说道:“傻小子有福气,我这侄女倒也疼你。不过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此酒甚烈,怕你饮不得。换些清淡些的酒来也好。”言语之间颇有不屑之意。 张君宝终究是年少气盛,心想,虽是自己没有饮过酒,饮一次倒也无妨。左右都是饮,都说酒愈醇愈烈愈是好酒,别人能喝得“九酝春”,我如何喝不得呢。一边忖思着便接过蒲金刚手中的“九酝春”,说道:“多谢蒲师伯,我便喝上一碗。” 蒲金刚跟黑山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蒲金刚说道:“好小子,有种。” 张君宝捏过来一只碗,倒了大半碗酒,学作别人豪饮的样子,往喉咙里面倒去。哪知此酒端地是烈得很,还未入口,一团酒气便弥塞满了口鼻,竟是十分的刺鼻难受。张君宝此刻是骑虎难下,酒已入口也不便吐出,便屏住呼吸,将嘴里面的这一大口酒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只听“咕咚”一声,那酒和着酒气似乎要将喉咙撑裂了一般,说不尽的难受。 酒虽然是下了肚,酒气还在,似是要从喉咙里面爆了出来。张君宝又连着吞咽了好几口酒气,才勉强没有咳嗽出来,端着手中的碗,第二口却是怎么也不敢往嘴里面倒了。 蒲金刚和黑山看见张君宝脸憋得通红,眼泪都下来了,便又笑得更厉害了。蒲金刚说道:“真是个傻小子,这酒哪里是这么个喝法呢。” 张君宝苦笑了一下,喉咙里面涩辣难当,像是一团火从口入喉,又从喉下肚,然后又返回到口鼻之间,再弥散於脑袋和四肢。张君宝还没把手中的酒碗放下,便觉脚跟发软,头旋眼转。这旋劲像是一股龙卷风,便是一呼一吸的功夫,就将张君宝旋上天。张君宝又感觉自己像是在急流中的一条小船,突地陷入一个漩涡,自己被那个漩涡拉进了无底深渊……深渊…… 小妖托着两坛子“状元红”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张君宝已经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酒碗扣在自己身上,满身的酒气。 黑山赔笑说道:“这位小兄弟倒也朴实,一口烈酒,就醉倒了。” 小妖赶紧查看了一番,并无异样,也没有中毒和迷药的痕迹,也就略略放心。心想,黑山深藏不露,瞧不出来历,我这蒲师伯又怎么能害我呢? 蒲金刚道:“酒鬼才喝烈酒,不是烈酒也入不了喉。贤侄女是来些‘九酝春’呢还是喝这两坛‘状元红’呢?” 小妖本是不喜饮烈酒,瞧此刻情况,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觊觎这把麝香刀呢。如今张君宝醉倒,自己更不便饮酒了,于是说道:“多谢蒲师伯好意,侄女本就不善饮酒,何况这‘荷叶凤尾膳粥’做得精致,我尝碗粥就行了。” 蒲金刚道:“好,好,也好。” 小妖端起一碗“荷叶凤尾膳粥”,用汤匙盛了一口,但觉入口清香。荷之品,荷之性,荷之韵尽在其中。这粥本是夏日的极品,用冰镇过,便有解暑,清热之功效。此时是初秋,粥内加了鱼胶、瑶柱、粟米、桃仁,却又有补中益气、健脾养胃的功效。 这粥不愧是天香楼的一绝,小妖正待要夸上几句,却陡觉手腕一沉,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就连捉勺的手都抬将不起来了。紧接着头晕脚旋,急道:“这粥,被人下了药……”说完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蒲金刚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条毯子,给小妖盖上,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的好。”这粥里面的药,竟然是蒲金刚下的。 第一百章 空谷 张君宝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 火炉里面的火已经熄了,余碳上面蹲着一只破旧的铁壶,正煮着茶。蒲金刚躺在门外的一张摇椅上面,悠闲地摇着蒲扇。那张摇椅上自然没有了虎皮,也不是铺过虎皮的那张香檀木的摇椅,而是一张残破到断了一条腿,劈了一条扶手,又被虫蛀了无数个小洞的破摇椅。 屋里面已经空了,空到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了,甚至都找不出来一只完整的碗。火炉上的破铁壶能不漏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蒲金刚手中的蒲扇还算是较完整的物件,若不是被蒲金刚握在手里,放在任何地方都显得多余。 若不是还有一个搬不走的大铁火炉,谁能想到这个地方刚刚铸出了一把绝世利器“麝香刀”。若不是地上还有洒溅的残羹冷炙、破碎酒坛,谁能想到这地方曾有过最好的菜,最烈的酒。若不是门外草地上还残存着若干的血迹,谁能想到这里有过多少无情的厮杀。 张君宝东瞧西转,并没有发现小妖,大吃一惊,忙问蒲金刚道:“小妖呢?” 蒲金刚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冷地回答道:“走了。” 张君宝心里咯噔一下,待要再问,又一想:“这还需要多问么?她既然能不告而别,又岂会在乎我的感受?她跟我有算得上是什么关系呢,即无亲,也无故。同来此地便是取那‘九白纹章’,既然想要的东西已经取到手了,自然也就用不着自己了。”张君宝的心里酸酸的,想想小妖的笑脸儿,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相信,可总归事实胜于雄辩。 张君宝瞧着空空如也的山谷,走到蒲金刚的身边,问道:“他们都走了?”这句话本不该问的,显然易见,因为问了也是白问。所以蒲金刚并没有回答。 蒲金刚收回邃远的目光,说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海量,有的人天生就不能饮酒。你这一口酒竟然比迷药还管用。”蒲金刚说着,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牛皮酒囊,嘬了几口,将酒囊递给张君宝,说道:“你以后若是还想饮酒,就来几口‘回笼酒’,慢慢地就会有酒量的。” 张君宝经过昨晚的尝试,深知烈酒的味道并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得了,醉酒的滋味更是有切肤之痛。所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擅饮酒,不能饮酒。可心底还有一丝的芥蒂,男人不饮酒,好像会被人看不起,至少先会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不起。 张君宝想要伸手去接,却又半途止住。心想,别人饮酒是美味,自己饮来却是苦味,又何必强饮苦味来糟蹋别人的美味呢。可是心里却烦闷的紧,憋得难受,小妖走了竟然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这像是一团麻,塞住了喉咙,或许用烈酒冲一冲会好些。不能饮酒的人也会有饮酒的冲动。 张君宝伸手去接酒囊,却见蒲金刚倏忽一回手,又将酒囊收了回来,自饮自乐地说道:“消愁的酒不饮也罢,这世上的事情,历来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没瞧见这山谷么?不也是走的干干净净了么?” 张君宝不假思索地道:“小妖不是那样的人。” 蒲金刚握着酒囊的手突地停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还算她没有看错人,那你说说,小妖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话本就不是让张君宝回答的,因为张君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根本回答不上来。人都已经走了,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张君宝道:“你怎么还不走?”张君宝这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很傻,这山谷本就是蒲金刚的家,打铁火炉还在,为什么要问人家走不走呢? 蒲金刚摇着蒲扇说道:“我也要走,只不过我在等一个人。”说着从山谷口赶紧来一辆马车,车夫是个大胡子,左右甩着鞭子,赶着马儿从山坡上斜斜地下来,竟也如履平地。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马,走得近了,竟然是郭襄。蒲金刚竟然在等郭襄。 张君宝本来还满怀笃疑和不快,实在想不通小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此刻突然又见到郭襄,那就像是久别的亲人,倍感亲切。 张君宝瞧见郭襄很是意外,却见郭姊姊看见自己却不显得吃惊,于是上前,说道:“郭姊姊,怎么会是你?” 郭襄下马,说道:“张兄弟,别来无恙啊。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襄阳,跟我爹爹妈妈还说起你呢,我爹爹就爱你这样的少年俊才。但总归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今日见到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郭襄言语平淡,“很好”却是二字包含了很多,因为这里“不好”的人,恐怕只剩下一滩血迹了。 张君宝见郭襄只字不提白玉山庄的事情,略觉宽慰。蒲金刚收了蒲扇,跳上马车,说道:“小兄弟,我要同郭姑娘去襄阳了,不管你同不同去,这山谷总是待不得了,来来,还犹豫什么呢?”这话倒是不假,不管以后去到哪里,此刻却总不会呆在这荒僻的山野之中了。 张君宝见蒲金刚上了车,便问道:“原来郭姊姊是来请蒲先生去襄阳的。” 张君宝还未出口就听蒲金刚说道:“当然是要去襄阳,你是不是还想问,请我到襄阳去做什么?嘿嘿,我蒲金刚除了会铸刀造剑,其他的却是什么都不会了。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咱们赶紧上车走吧。” 张君宝当然还有诸多的疑问,比如:郭姊姊是怎么找到这龙岗来的呢?又如蒲金刚才铸就了一把玄铁刀,又这么着急去襄阳,难道襄阳也有玄铁等着蒲金刚去锻造么?若不然他又怎么会这么兴高采烈地敢去襄阳呢?可瞧见郭姊姊的一脸不悦,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蒲金刚和张君宝上了马车,郭襄依旧骑着马。蒲金刚自然是酒不离手,张君宝干坐着乏味的紧,左思右想,本来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跟郭姊姊说说,可就是话到了嘴边上,怎么也说不出来。 张君宝想跟郭襄说的太多了,还有,那天晚上在白玉山庄,自己跟向灵瑶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待要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再一想,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呢?瞧郭襄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没讲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况且,郭姊姊的心里在乎的是那个大英雄神雕大侠杨过。自从在悦秋别院见到神雕大侠的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中俊杰。对了,郭姊姊不是一直想见到杨大侠么?我应该将在悦秋别院见到杨大侠的事情告诉郭姊姊啊。 张君宝想到这里赶忙探出马车,说道:“郭姊姊,我在悦秋别院见到了杨大侠……” 郭襄的马就在马车侧畔,郭襄连头都没有回,漠然地说道:“我知道。”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张君宝来说就像是当头一棒,下面想要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马车出了山谷,未几便到了龙岗镇上。村口的酒馆还在,只不过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酒馆门口的桌凳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门口的大酒缸也破了,隐约能瞧出来打斗的痕迹,门板上刀痕累累,还有深嵌在门板之内的箭簇,地上被人打扫过,却还是能依稀瞧出曾残留过的一团团血污。 显然,一夜的时间,在龙岗镇上,在山谷之中,有过很多的打斗,也死了很多人。杀人的因有很多,多见的便是为仇和为财,但是这一次,一定是为了那把“麝香刀”。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不是能用多少钱来衡量的。 打斗的痕迹和血污历历在目,却并没有瞧见尸体,显然是有人清理过了。跟山谷内的情形一样,活人都走了,死人也都被带走了。行事这般缜密的人少有,莫非是黑山老爷做的?如果是这样那把“麝香刀”也许就被黑山老爷带走了,还或者被别人抢走了。 张君宝醒来的时候山谷里面只有他和蒲金刚,蒲金刚没有说,张君宝也懒得问。张君宝的心里满满地全是小妖为什么不辞而别,郭姊姊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冷漠。至于那把麝香刀到了谁的手里,自己是一点也不关心。 第一百零一章 孤身涉险 马车出了邢州,并未向南,而是径直向西。出了邢州府的地界,渐行渐荒僻了,满眼望不见一处炊烟。 再走了个把时辰,终于遇到了一间小店。蒲金刚嚷着说没有酒了,让车夫停车,去那小店里讨酒喝。 小店不大,孤零零的。车夫去敲了半天的门,那门才悠悠地打开来,从里面慢腾腾地挪出来一个人。 不错,确然不是走出来的,而是挪出来的。 虽然瞧不出来这人的袍子下面的腿变成了什么样子,就只瞧他走路费劲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双腿曾经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人就是小店的掌柜的。 掌柜的略一抬头,倒也是吓了众人一跳。且不说他脸上的刀疤多么可怖,单单是他的那张扭曲的脸,就已经骇人万分了。还有他的一双胳膊,这一双胳膊根本不一样长短,往外扭曲着,更骇人的是,他的右胳膊上面长着一只左手,左胳膊上面长着一只右手。 那小店掌柜的费力地搬出来一坛子酒,还有些花生米,豆干之类的下酒菜。虽是双手俱全,但是手上也仅仅是有两三个手指头勉强能活动自如。捧酒坛子和端碟子的手,被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让人看上去就想吐。 这小店在一个三岔路口,车夫留下一块银子,问道:“掌柜的,这两条路,走哪一条啊?” 掌柜的这才翻开眼皮,露出一双更骇人的眼睛。那眼睛一只全是眼白,还露着一团一团的血丝肉絮。另一只眼睛却是出奇的大,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核桃,卡在了门缝里面,被挤扁了。若不是使劲往上翻着眼皮,眼黑根本就露不出来。 车夫乍一瞧见这只被卡在眼眶里面的眼球,挤得就像是要爆开了一样,骇得一惊,直往后退了三步,手中的马鞭都差点丢了。 掌柜的想要说话,一张嘴,从最里面滑出来一条大舌头,像一条死蛇,耷拉在胸前。掌柜的指了一下右边的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了一下左边的路,摆了摆手。意思很明显,是说右边的路不能走,左边的路可以走。 车夫吓得半天不能说话,呆呆地瞧着小店掌柜的用手收起他的大舌头,塞回了嘴里。车夫回了回神,又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这个骇人的古怪掌柜,说道:“究竟是些什么人,害得阁下这般鬼模样?” 是个人就能瞧得出来,小店掌柜的这幅尊容定然是被人陷害所致。 小店掌柜的听了这话,突然顿住脚步,愣了半晌,抬起畸形得像是一株千年枣树枝的手臂,指了指右边的路,喉咙里面发出嗬嗬的声响。 车夫颤抖着声音,说道:“阁下是说,就因为错走了右边的路,才致被人害成这样?” 就因为走错了路,就遭受这等惨无人道的惩罚,天理何在。 小店掌柜的却点了点头,竟然真的是因为走错了路,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小店掌柜的用碎发盖住恐怖的脸,又慢腾腾地向小屋内挪去。 这真是一个怪人,骇人的怪人。 蒲金刚倏地一拍大腿,说道:“我知道了,右边那条路是通往蒙古皇帝猎场的路。” 蒙古皇帝的猎场,张君宝并不陌生,因为那是八百里的猎场。在悦秋别院的时候,就听丐帮的伍长老讲起过。而且,伍长老还说过,苏门山就在这猎场的里面。 苏门山,这个像梦魇一样的名字,张君宝曾不止一次在梦里梦到这个名字。因为,不止一次地有人告诫自己“千万别去苏门山”。万四娘在悦秋别院的地牢里面说过,神雕大侠托伍长老说过,正一教的教主张宗演跟李嵬名也说过。可这些都是听说,如今看到这个小店掌柜的,才突然明白了苏门山的可怖。 苏门山的耸人听闻并非传说,而是真的能让人毛骨悚然。 那么,小妖……张君宝突然心里一酸。李嵬名说过,第七块九白纹章就在苏门山中,小妖突然抛下自己,那么一定是自己去苏门山了。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不需要我了?不对,不对。小妖不是这样的人。苏门山这么危险,难道是她不愿意让我陪她一起去冒险? 车夫已经将酒菜搬到了马车之上,并招呼张君宝赶紧上车。 张君宝还在忖思,怔了一怔,说道:“我不走了,我还要去忙一些事情。” 蒲金刚跳下车来,说道:“傻小子,你哪一根筋搭错了啊?你不会是想去这猎场里面吧?这里面可是禁地,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有去无回。几十年从未有人能破了这先例。” 张君宝道:“反正……我不能跟你们去襄阳了。”张君宝从没有撒过谎,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蒲金刚和郭襄。 蒲金刚道:“不是我小瞧你的武功,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是莫要去送死得好。若是真的死在了里面倒也省心痛快,若是弄得跟这个怪人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君宝立在那里,眼神中透出了无比的坚定。 蒲金刚又道:“真是搞不懂,真是搞不懂。若是没有了那‘九白纹章’,是不是就去不成苏门山了?” 张君宝一怔,说道:“蒲先生说‘九白纹章’已经不在小妖的手里了?” 蒲金刚道:“难道你以为‘九白纹章’是什么好东西么?告诉你也无妨,我那侄女手中的‘九白纹章’都被我送了人了。这下你就放心了吧,没有了‘九白纹章’,就去不成苏门山了。” 张君宝道:“我不相信,为了那几块东西,不知伤了多少人的性命才集来的,小妖岂会说送人就送人了呢?” 蒲金刚哼了一声,说道:“你可瞧见昨晚上觊觎‘麝香刀’的人了么?那些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而且,那‘九白纹章’似乎比‘麝香刀’更尤甚之,来抢‘九白纹章’的人竟然对‘麝香刀’不屑一顾。那个大的一个烫手山芋捧在手中,岂能不出事么?” 张君宝道:“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小妖姑娘遭遇到了不测?” 蒲金刚道:“我那贤侄女既然在我这里,我岂能不顾她的安慰?我只不过是想了一个法子儿,将那烫手的祸害转送给别人罢了。” 张君宝道:“什么法子儿?” 蒲金刚道:“自然是既不伤害小妖,又能让她交出‘九白纹章’的法子了。” 张君宝道:“无论什么法子,她都不会交出去的。” 蒲金刚嘿嘿一笑,说道:“我只不过是在她的汤碗里面下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迷药而已。怎么样?这法子儿不错吧。不过,你也不要生气,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难道真的以为苏门山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么?” 张君宝一跺脚,说道:“蒲先生真是糊涂,难道没有了‘九白纹章’,小妖就不去苏门山了么?” 蒲金刚道:“没有了‘九白纹章’,还去那苏门山做什么?自然是不去了呗。” 张君宝道:“小妖离开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没有?” 蒲金刚摇摇头,叹了一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留个烫手的山芋在身边,总会出事的。这叫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道理张君宝当然懂,但是尽管如此,该拼的还是要去拼上一把。 张君宝道:“多谢蒲先生的美意,只是,不管是谁得到了‘九白纹章’,他都一定会去苏门山的。即是这样,小妖更要去苏门山了。‘九白纹章’会丢,她也一定会抢回来的。所以,不管小妖身上有没有‘九白纹章’,她都一定会去苏门山。我担心的是,若是她身上还有‘九白纹章’,或能有一线生机。若是没有,只怕……” 蒲金刚一愣,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世上还有比性命还珍贵的东西么?可也怪不得你们,如此说来,是我老糊涂了。” 张君宝道:“蒲先生将‘九白纹章’交给了什么人?” 蒲金刚道:“说出来你也不识得,因为我也不识得。总之是将那祸害送了出去,反正那人将死,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张君宝不再说话,转身向右边的那条岔路走去。郭襄一勒马,走前几步说道:“你真的肯为了那个姑娘去涉险?” 张君宝知道,这些日子来,自己对郭姊姊是朝思暮想,可瞧见了郭姊姊却又是另一种滋味。这几日从姑苏到邢州,自然是被郭姊姊瞧在眼里。若是我求郭姊姊一起去苏门山呢?依郭姊姊的侠义家风,必定不忍拒绝。可是,那不是害了郭姊姊了么?我既然应了李嵬名,就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苏门山如此古怪,就更不能连累他人。 张君宝笃定主意,说道:“我应了别人的事情,跟郭姊姊无关。” 郭襄道:“你就算要去,也要做些准备才好。这般贸然前去,只怕走不到苏门山呢。” 蒲金刚帮衬着说道:“对,对,八百里猎场呢。你至少要带点干粮才是啊,我看,不如咱们到前面找个繁华的镇子,采办点吃食,再作打算。” 张君宝道:“郭姊姊是有家的人,此次北来请蒲先生去襄阳,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既然决定了要去,又何必再啰嗦呢。”张君宝说到无牵无挂,心里突然纠结了一个疙瘩。暗忖,我牵挂的人,难道只有小妖么?我若是当真去了,就对郭姊姊无牵无挂了么?我这么说不就是为了不让郭姊姊担心么? 郭襄略一蹙眉,也不再说什么了。张君宝举步坚定,头也不回地去了右边的岔道。车夫回头踌躇地翘望着,蒲金刚道:“咱们自然是走左边了,难不成还去右边送死么?”车夫巴不得走左边的岔道,也不待郭襄说话,赶忙将马车赶上了左边的岔道。 第一百零二章 一种叫做孟婆汤的酒 张君宝走了四个时辰,却连一处人烟都没有瞧见,当真是满眼的凄凉。偶尔遇到一个荒废的城镇,也仅仅是剩下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四个时辰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算短。就算两条腿不累,口也会渴的。张君宝走了四个时辰,嗓子里就已经要冒火了。嗓子冒火不算什么,如果一个人连续走了四个时辰,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瞧见,那么他的心里也会冒火的,冒的是恐惧的鬼火。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店,这小店蜷卧在一棵硕大的树下,显得那么孤寂,那么落寞。若不是小店门口挂着一幅“酒”字幌子,茅草屋的烟囱上冒着缕缕青烟,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荒店,因为这里本就是荒野。 阳光已经偏西,却还很刺眼。张君宝快走几步,到了小店的跟前。原来这棵树不仅很大,还很茂密。站在树下,竟然连一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 小店的门开着,里面有三个人。一个是掌柜的,另外两个是客人。掌柜的正在抹着桌子,客人们在喝酒。 张君宝走进去,屋里面的三个人连眼皮都没有一下。屋里面很静,比外面还要静。掌柜的依旧在抹着桌子,很慢,很专注。两位客人依旧在喝着酒,喝下一杯,再到一杯。喝酒没有声音,倒酒也没有声音。 张君宝口渴得厉害,明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古怪,却仍不忍心离去。哪怕是讨口水喝再离去也无妨。一个口渴了四个时辰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水喝的机会的。 “烦劳几位,小子赶路至此,想讨碗水喝。”小店里面的静,是一种能让人发疯的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尽管如此,张君宝还是要开口讨一口水喝。 张君宝说完,屋里又变得很静。屋里面的三个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张君宝的话,掌柜的依旧在抹着桌子,两位客人依旧在喝着酒。屋里面的三个人都像是木偶人一般。 “烦劳掌柜的,小子想讨碗水喝。”张君宝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掌柜的抹桌子的手突然停下了,却依旧没有抬头,似乎在暗暗沉思。两位喝酒的客人依旧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掌柜的愣在那里,突然皱紧了眉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就这么过了半柱香,掌柜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又在抹着桌子。 张君宝能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泛起,一直窜到后脊梁骨。这屋里面的三个人,根本就不似人。张君宝陡觉怪骇。想走,想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又不想走,就算没有水喝也不想走。毕竟走了四个时辰,在这四个时辰里,这间小店是唯一遇到的还有一线生机的地方。可偏偏这里面的人恁地古怪,让人毛骨悚然。即便是这样,张君宝也觉得他们十分可亲,毕竟他们是人。 他们一定是人,张君宝从小受觉远禅师教诲,从来不信鬼怪之说。况且,掌柜的不是在抹桌子么?两位客人不也在喝酒么?难道他们都是聋子?亦或都是瞎子? 张君宝刚要再开口,却发现两位喝酒的客人有了一点点异样。左边的一位客人的手突然指着角落里的一摞酒坛子。 这两位客人从张君宝一进屋,便只是倒酒,喝酒。除此之外便是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此刻,左边客人的手,好像是本来就指着那摞酒坛子。 蓦地,右边的那位客人倒满了一杯酒,却没有喝,盯着那杯酒,慢慢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是可怖的静。 张君宝观瞧了一眼四周,整间小店一目了然,除了两张桌子和几条凳子,便只有角落里面的那堆酒坛子了。张君宝暗忖,就算是饮口酒润润嗓子,也总比这样干着好。便向两位客人一拱手,就去角落掂了一个酒坛子过来。 张君宝又一想,自己喝酒无量,只求一杯酒润润嗓子便可,如果拍开了这坛酒的泥封,岂不是浪费么?便又走到两位客人的桌边,说道:“小子不胜酒力,多饮易醉,恐糟践了这坛好酒。不如,这坛酒给两位续上,小子但求一杯足矣。” 右边的那位客人缓缓地转过头,说道:“你真的要喝我们的酒?” 张君宝陡瞧客人的那张脸,就像是木头刻出来的一般,更无边点表情。张君宝忙点点头说道:“小子喝酒无量,一杯足矣润嗓。” 左边的那位客人也说道:“我们这酒叫做孟婆汤,若是喝了孟婆汤,便一定要过奈何桥,更是没有回头路了。” 张君宝一怔,不期这人竟然说出这么样的话来。 右边的客人又道:“你怕不怕?我看没有人不怕的。你看外面的阳光多美,又何苦到这阴曹地府来找罪受呢?” 左边的客人道:“外面的阳光美么?” 右边的客人:“怎么不美?这世上万物,就阳光最美。” 左边的客人:“咱们多少年没见到过阳光了?” 右边的客人:“快有一年了吧?” 左边的客人:“不对,不对,只怕是有三年了。” 右边的客人:“有那么久了么?” 左边的客人:“怎么没有啊,你看看那些酒,从满屋子喝到空屋子,咱们一共喝了多少个来回了?” 右边的客人:“连你都记不清楚的事情,我哪里记得清楚呢。” “嘿嘿”掌柜的却笑了,掌柜的依旧在抹着桌子,说道:“你们两个都记错了,这酒,你们已经喝了八年了。” 左边的客人“哦”了一声,右边的客人也“哦”了一声。原来这小店里面的三个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们只不过是在这里呆的太久了。 张君宝见三人都开口说话了,便道:“三位前辈请了,小子只想求碗水喝,润下嗓子而已。还请三维前辈成全。” 左边的客人道:“这里只有孟婆汤,你敢喝么?” 右边的客人道:“不对,不对,你应该问,他配不配喝。” 左边的客人:“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小子,你配不配喝?” 右边的客人:“唉,你又错了。配不配喝不是问出来的,是考究出来的。你这般问法,叫人家怎么回答啊?” 左边的客人“哦”了一声,一伸手便将张君宝手中的酒坛子抓了过去。张君宝却是吓了一跳。张君宝离那两位客人的桌子还有五六步之远,那左边的客人使的是一招隔空取物。虽然是那左边的客人猝然出手,但是一股大力袭来,张君宝竟然把持不住手中的酒坛,被硬生生地夺了过去,这份功力可不容小觑。 左边的客人道:“小子,你的兵器呢?” 张君宝一愣,说道:“我……我没有兵器。” 左边的客人“哦”了一声,又道:“那你便接我一掌如何?”这人说着更不待张君宝回答,随手歪歪斜斜地便劈出一掌。 张君宝但觉一股大力汹涌而至,当下不敢小觑,凝神运力,端端正正地接了下了这一掌,只听“嘭”地一声,张君宝身子晃了一下,便即稳住。这一掌掌力浑厚,比方天劳等犹过之,但还不如张君宝体内的九阳内力浑厚。 张君宝的九阳内力本就具有根基,又得老顽童传授的空明拳要诀,“留三分,藏三分,备三分”是以那怪人的一掌竟然没有试出张君宝内力的深浅。 右边的客人道:“你是不是连功夫都忘了啊?看来咱们在这里呆的日子真是够长了。” 左边的客人道:“可不是么?你瞧哪里还有几坛酒?怕是撑不过去这个冬天了。” 右边的客人:“要不……咱们……” 左边的客人:“我早就有这想法了。” 右边的客人抽搐着嘴角,像是要笑,却怎奈脸上的肌肉僵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也是……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左边的客人转过头,盯着张君宝,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的酒真的是孟婆汤,喝不得的。现在你若是回头,或还能来得及……嘿嘿……” 张君宝怔住了,他根本没听明白这两位怪客在说些什么,不过有一句,张君宝听得很清楚,那就是这里的酒喝不得。 第一百零三章 荒野怪店 两位怪客站起,左边的客人道:“都不想已经八年了……八年了……若没有你这个伴,怎么能熬的过来呢。” 右边的客人:“是啊,你看外面的阳光多好,多美……”说着就好似要伸手去抓一般。 两位怪客手挽着手,慢慢地向外走去,才到门口,张君宝就已经瞧见,这两位怪客的脸色煞白,白得像雪。 两个怪客走到了外面,对视一眼,猛地向外窜去,那身法竟然是迅速至极。两人瞬间移出了那株大树的阴影,在斜阳下面站定了,张开了双臂,仿佛是很陶醉的样子。 张君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暗忖真是两个怪人,晒个太阳还这么婆婆妈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是在这荒野里呆的太久了,呆出病来着。这八百里的猎场也当真是怪得很,从开始那个左右手互换,一只硕大眼睛,还有死鱼舌头的怪人开始,这座荒芜的猎场就透着古怪的气息。 张君宝正忖思着,忽见眼角余光闪过一团火,再一回头却见在斜阳下的两位怪客体内冒出了火。其中一位张着大嘴,嘴里面喷出了长长的火舌。这火,竟然是从他们两个人的体内燃出来的。 张君宝骇然一惊,忙跃出小店,想要寻个什么物件帮两人灭火,哪知才刚出来店门,适才的两位怪客就已经变成了两具焦炭一般的尸体。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自然是烧不成灰烬,但却足足把两个大活人考成了焦炭,更可怖的是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却还有完好的地方,有的也仅仅是烤得焦黄而已。这火真的是从两人的体内燃出来的。 张君宝猛地想到在悦秋别院的时候,李嵬名将葵婆婆的头饰丢进脸盆里的情形,那是一种毒,一种遇水就燃的毒。那么,这两位怪客也一定是中了毒,中了一种一遇到阳光就燃烧的毒。 张君宝的脸上淌下汗来,还未到苏门山,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的怪事。苏门山,究竟是一个什么古怪的所在呢? 掌柜的抬起头来,瞧了一眼门外的两具焦黑尸体,眉头又蹙到了一起,就这么呆立了半晌,又弯下腰去抹桌子。 张君宝已经瞧出来掌柜的心已经乱了,他抹桌子的手已经在颤抖了。在这种鬼地方,孤寂会抹杀所有对生的渴求。此刻的掌柜,俨然是一个活死人了。 掌柜的恶狠狠地瞪了张君宝一眼,说道:“如果就这么让你走了,的确是太便宜你了。” 张君宝一惊,说道:“你要阻止我去苏门山?” 掌柜的颓然道:“我怎么能阻止你呢?那根本不是我分内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一个开店的而已,一个开黑店的而已。但是今天不同,金银二老死了,往后这里就是我一个人了,一个人的日子总是很难熬的,你说呢?” 张君宝“哦”了一声,暗忖,原来那两位怪客叫做金银二老,从他们两个的身手来看,一定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想在这荒僻的野店里面被囚禁了八年。八年不见天日,这份痛楚可想而知。 掌柜的丢下抹布,又解下腰上的围裙,直起了腰身。张君宝这才瞧得明白,原来这掌柜的并不算太老,约莫五十上下,腰板还挺硬朗,一双眼睛却是深邃得很,充满了沧桑。 掌柜的那双眼睛,流转不定,一会儿像毒蛇,一会儿又像绵羊,一会儿很痛苦,一会儿又很奸邪。他脸上僵直的肌肉微微上挑了一下,勉强算是微笑吧,说道:“现在,此间只有咱们两个人了,你要不要陪我说说话?” 张君宝突然感觉掌柜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因为掌柜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掌柜的又道:“你是从外面来的,你一定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你现在一定也很累。不管你是掉头回去,还是继续往下走,都还需要走很长的路。就算你走到天明,也不见得能再遇到一个人,这地界方圆几百里都不见得能有几个人的。所以,不如咱们先好好说会儿话。”掌柜的温文而语,突然又变得很消沉,像是一个孤苦的老人,需要人陪他说说话。 张君宝被这掌柜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怵了。 掌柜的又慢言细语地说道:“金银二老陪了我八年了,我很感谢他们,却不想今个你一来,他们却都走了。让你陪我说会儿话,也不冤着你吧。我是一个孤苦的人,做着一份孤苦的差事。我想,就算我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你也不会怪我的,他们也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吧?不管你於我有没有敌意,天都要黑了。天若是黑了,便是哪里都去不了了。既然是哪里都去不了,你今晚不如就住下来,到了明天早晨,你再决定是走还是留,你说,这样可好?” 掌柜的突然笑得很甜,很和蔼,很可亲。张君宝能品味到他的孤苦,他的无奈,外面的天似乎一下子就黑了下来,看不透的黑色深处,似乎还蕴蕴悸动着什么。 掌柜的:“你这年轻人很有骨气,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人。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你不问我,我也知道。这些问题我都会告诉你的,比如,我是一个什么人?金银二老又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养的秘密?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说的对吧,等下,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你。” 外面似乎更黑了,小店里面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盏油灯。虽然只有豆大的火苗,却是无比的温馨。莹莹烛火,耀暖馨馨,屋外的狂风暴雨都被这一盏灯光拒在光芒之外。张君宝不禁觉得这掌柜的十分可亲,掌柜的说的话也似佛音一般,音音入耳。 掌柜的又道:“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我也年轻过,我年轻的时候也就跟你差不多。为什么要这么拘束着呢?这鬼地方方圆几百里渺无人烟,咱们能在这里遇着,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呢?想当年我来的时候啊,足足走了三天,你说可笑么?我整整走了三天愣是没有碰到一个人,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就走到这里来了。那时又累又饿,尤其是渴,口渴得难以忍受。我知道你也走了很远的路,你一定也很口渴,口渴的感觉最是难受了。嗓子里面仿佛撒了一把沙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个难受……简直能要人命。每一次呼吸,吸进去的是沙子,呼出来的也是沙子,四周就是一个大沙漠。我拼命地走,拼命地跑。我心里一直在想,前面,前面一定有水。” 张君宝听着掌柜的言语,眼神迷离,心跳砰砰,嘴唇一张一翕,仿佛是再说自己。 掌柜的又道:“我拼命地跑,拼命地找。我当时就在想,只要给我一碗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做什么都可以。突然,我遇到了一位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正在那里等着我,而且他的手里还托着一坛酒。幸福就是来的这么突然,他乡遇故知。原来我的那位老朋友知道我在这里有难,特地赶来救我的。他是来救我出苦海的。酒原来比水更解渴,他手上的那坛酒救了我。那是一坛好酒,天底下最美味的酒。便是跟这坛酒一般模样,这酒最是解渴,真的最解渴……” 掌柜的说着说着手里突然多了一坛酒,然后慢慢地递给张君宝。张君宝看掌柜的就好像是多年的一位老友,无比的亲切。 张君宝仿佛突然陷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漠里面,等待自己的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突然,眼前显现出了一片佛光,佛光的下面竟然有一片绿洲,绿洲里面还有一汪碧波清潭,那水一定甘甜爽口,不仅能喝个够,还能洗个澡。 张君宝接过那坛子酒,拍开泥封,望着坛子里面的水波荡漾,张君宝笑了,笑得很甜。张君宝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坛子酒,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猛地捧起,向喉咙里倾去…… 第一百零四章 腥血 “啪”地一声,一颗小石子飞来,将张君宝手中的酒坛子击了个粉碎。 张君宝眼前的那片绿洲突然起了风,风愈来愈疾,愈来愈大,风旋成了一条天柱,直将那片绿洲掀了一个底朝天。绿洲没有了,碧波也没有了,都被那股大风旋走了,旋得一点都不剩下了。 “好一个迷魂大法。”门外传来一声娇呵,这句话像是当头棒喝,将张君宝从意境之中惊醒。眼前的沙漠倏地消失了,又变成了一桌一油灯。 接着又是嗖地一声,又一枚石子袭到,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打灭。张君宝眼前一暗,一个激灵,望向门外。原来外面的斜阳还在,门口处的人正是郭襄。 “好一个弹指神通。”掌柜的脸色一变,倏忽间飘身而起,出了小店门口。手底一翻,亮出两把单刀。那刀即短且宽,薄如蝉翼,随着掌柜的双手一震,竟然颤巍巍地晃着,像是随时要折断了一般。“姑娘跟东海的黄岛主怎么称呼?” 郭襄将手中的一个牛皮囊子抛给张君宝,笑道:“桃花岛主嘛,我便叫他做‘老东邪’喽。” 张君宝接过牛皮囊子,咕咚咕咚灌了一阵,顿时神清气爽,畅快淋漓。适才显然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掌柜的冲着郭襄嘿嘿一笑,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郭襄瞧了一眼掌柜的手中的刀,说道:“蝉翼刀。遇硬则坚,遇软则柔;刚柔并济,无往不利。这刀,至少有二十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掌柜的一怔,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女娃子倒还有些见识,不仅能识得出来我这刀来,还识得我这刀法的厉害。” 郭襄微微一笑,说道:“刀是好刀,刀法么?可就不见得有多么高明了。云州秦家寨曾依这蝉翼刀扬名天下,往后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便是秦重,你这套蝉翼刀法中,至少有五招都已经失传了。不知道我说的可对么?” 这野店的掌柜果真就是秦家寨的秦重。秦重桀桀而笑,一张脸说不出的扭曲,道:“我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十几年,到头来还让你这一个女娃子取笑我。嘿嘿,我看你当真是小看了这对蝉翼刀了。我看你那弹指神通的功夫也生疏的紧,是赢不了我的,亮你的兵刃吧。” 郭襄莞尔一笑,说道:“据我所知,你也不算是一个太坏的人,却为什么一定要兵戎相见呢?” 秦重冷笑一声,说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这世上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你要么就留下来,要么就杀了我。” 郭襄道:“如果我既不想杀了你,又不想留下来呢?” 秦重又是嘿嘿一笑,说道:“如果你不杀了我,那么你一定会留下来的。因为留下来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你客客气气的喝上一碗酒,咱们便做个朋友如何?” 郭襄道:“你的酒里面有毒,我岂能上你的当?” 秦重嗔道:“那怎么会是毒呢?只要不见阳光,我保证你活到一百岁都不会碍事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我都一定会帮你完成的,就算是你最喜欢的吃食,最喜欢的衣服,都会有人帮你弄来的,一样都不会少了。” 郭襄道:“可惜呀,可惜。我想要去做的事情我自会去做,我想要的东西我自会去寻。除此之外,我只喜欢晒太阳,若是没有太阳可晒,便是给我一座金山银山我也不会高兴的。” 秦重道:“好好的一个女娃子,晒多了太阳会变黑的。既然你这么不给我面子,那么我只好切掉你的一双腿,或者挖掉你的一双眼睛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郭襄道:“哼,你若是真有能耐挖掉我一双眼睛,我便不活了。到头来,你不是白留我了么?” 秦重道:“也是啊,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挖掉一双眼睛实在是大煞风景呢。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了眼睛,不是还有一张嘴能说话,能吃饭么?嘿嘿,就算你真的死了,也一定比那两个闷葫芦有趣。死人也是人,总比空空的要好得多。你说,是么?” 郭襄噌地自腰间拽出一把短剑,说道:“看来,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秦重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有人陪陪而已,跟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着,向前扑去,手中的双刀舞成了一朵百合花。蝉翼刀薄如蝉翼,舞动起来像是一道白练,来回穿梭。这白练一来一回便好似一朵花瓣。百合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瓣瓣分明。秦重手中的蝉翼刀瞬间就化成了一朵巨大的百合花。 郭襄呵了一声“好”,手中短剑划过一道碧芒,点点洒洒,使了一招“穿花蝶影”。这是桃花岛的“落英神剑”中的招式,招数繁复奇幻,如狂风忽起,百花齐落。仅仅是一招便将秦重的“百合花”短去了两片花瓣。 秦重也是一惊,心想,这许多年不出江湖,却不想江湖上出现了这么多的后起之秀。适才金银二老中的金长老跟张君宝对了一掌,已然瞧出张君宝的内力修为非同一般。故才弄了一点玄虚,想骗张君宝饮下那坛药酒。却不想,这个女娃儿竟然也是一个棘手的角色。 秦重忖思之间,便已跟郭襄过了十几招,蝉翼刀舞出的一朵“百合花”处处受制,到了最后,也仅能显现出半朵来。秦重双手一合,将手中的蝉翼刀合二为一,腾出一只手来,寻了一个机会,冲郭襄迎面劈下。 这一招叫做刀中掌,乃是刀中有掌,掌法如刀。秦重想,这女娃子年纪轻轻,剑法竟然如此了得,显然是得了高人传授。适才她那一招“弹指神通”就不应该小瞧了她。此刻不如速战速决,以内力取胜,想这女娃子就算从娘胎里面开始练功,又有多少内力修为呢? 秦重劈出这一掌,郭襄就已然瞧得明白。随将计就计,腰躯一弓,使出“般若龙象功”硬接了这一掌。 秦重这一掌本是志在必得,却不想这女娃子不闪不避,竟然硬解,而且回应的掌法如涛如松,隐约伴有龙吟之响,直震得自己半臂酸麻,内息翻腾鼓噪。 这“般若龙象功”乃是金轮法王的得意功夫,乃是密宗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共十三层,功力成倍递增。郭襄此刻也只不过是练到了第四层而已,但这一掌就足以骇得秦重惊愕失色、目瞪口呆了。 秦重收了刀势,退了回来,连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秦重兀自言语着,眼神迷茫游离,像是丢了魂魄。 郭襄家学渊源,所学甚广,又得金轮法王亲传,自是非比寻常,如此阵仗场景便是司空见惯,毫不为奇,便说道:“打架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输在这‘般若龙象功’之下,也算不得丢人。”郭襄没有直言秦重输给了自己,而是说秦重输给了这“般若龙象功”,便是给秦重留了极大的面子。若不然以秦重的年纪,输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子,自是颜面无存。郭襄适才瞧见秦重面有愧怍之色,所以才这么说辞一番。 哪知道秦重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瞪圆了两只空洞的眼睛,嘴唇一张一翕,恍若痴人,倏忽之间,竟然反手一刀,向自己的手腕上切去…… 第一百零五章 嗜蛇小兽 张君宝和郭襄均是惊得“呀”了一声,心说,就算是打不过,也用不上自戕啊。正在寻思着,秦重的蝉翼刀已经划过左手,鲜血涌出。 秦重握了一团鲜血在掌心,手中蝉翼刀又舞成一团“百合花”向郭襄袭去。郭襄不明就里,实在想不透秦重为什么要自戕一刀。听闻域外有一种邪法,能以银针刺入某个穴道以激发体内的潜能,难道秦重的自戕手法也是源自那些域外邪法么? 说时迟,那时快,秦重的蝉翼刀已然袭来,洋洋洒洒,飘飘忽忽,比刚才犹过之而无不及。郭襄不敢小觑了这一阵势,复有将手中的短剑挥起。哪知秦重的蝉翼刀到了半途,戛然而止,受伤的左手猛地向郭襄挥来。秦重的左手内本是握着一团血,此刻便是漫天的血雨洒向郭襄。 郭襄一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打法,已然惊觉秦重手中的血却是沾不得。因为,秦重的左手才一挥起,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味。秦重的血竟然是腥的,不是血腥的腥,而是腥臭的腥,就像是……蛇的血。 郭襄早就闯荡江湖,反应是机敏异常,猛地往后一跃,挥去衣袖并半片衣衫将秦重洒落的腥血扫落。 秦重也是一击即至,冷笑一声,竟然转身回到他的那间小店里面去了。郭襄看了一眼衣衫上面的点点血迹,除了腥味异常之外,并无特异之处。张君宝也赶紧过来,说那秦重古怪异常,当需提防一二。郭襄又从衣袖里取来一根银针,将衣衫上面的点点腥血验过,并未有毒。 郭襄道:“却不知这秦重打的什么鬼主意?”一抬头猛地瞧见那小店窜起一道火光,秦重回到屋内竟然纵了一把火,自己岂不也葬身火海了么? 张君宝更是摇摇头,说道:“怎么打输了就寻死了呢?这人真是古怪,就算咱们不能陪他,还不能想个办法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么?”想要进去救人,却发现秦重纵火的时候打碎了屋内的酒坛,火起的猛烈,根本靠近不得。 火光中又传来秦重桀桀的笑声,那笑声极度苍凉,又极度悲放。秦重笑了一通,又道:“你们是走不出去的,没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你们就好好的在这里陪我吧,哈哈……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们,叫上金银二老,一起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两个小娃娃。哈哈……” 那笑声如鬼泣狼哀,让人听了毛骨悚然,脊梁发冷。 火愈来愈大,直至将两间小茅屋吞没。夕阳已经隐下,四下一片沉寂,只有小茅屋的余烬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张君宝瞧着郭襄,心里一阵暖意,毕竟,郭姊姊还是没有放下自己。虽然在早晨分手的时候,郭姊姊一脸的冷漠,其实,郭姊姊不还是关心我的么? 郭襄斜睨了张君宝一眼,说道:“你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使起性子来那么不管不顾呢,我若是不来,只怕是你就要困在这鬼店里面一辈子了。” 张君宝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就算郭姊姊打我两下骂我两句不也是应该的么?张君宝这么想着,席地而坐。这荒野之中,天黑赶不了路,守着这堆余烬对付一个晚上也好的。可是若是碰到小妖姑娘该怎么对郭姊姊说呢?不对,不对。郭姊姊是姊姊,小妖是妹妹,她们跟我都是情同姐妹,我岂敢有非份之想呢。对,就应该将这心里话告诉郭姊姊才是。 张君宝抬起头,瞧着郭襄被火光映红的脸,说道:“郭姊姊,其实我跟小妖……”郭襄不待张君宝说完,就截住话语,说道:“你不用说了,其实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在白玉山庄的时候,那个向灵瑶,我也知道她那么做是迫不得已。” 张君宝听郭襄提起了向灵瑶,不由得又是脸上一红。 郭襄又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自从跟你一分开,我便是一直放心不下。后来我便遇到了老顽童周伯通,便央求他去照看你一二。我若是把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丢在荒郊野外,就算我自己不说,日后被我娘亲知道了,定会说我照全你不周。” 张君宝苦笑一下,也只有郭姊姊能请得动老顽童了。疯厨子的荷叶鸡,窦胖子的熏香酒,这古怪的主意不是一般人能想的出来的。郭姊姊的娘亲是丐帮的前帮主黄蓉,连觉远师父都说黄帮主的聪明才智天下无双,那么郭姊姊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张君宝想到这里,便说道:“郭姊姊猜到我不会去襄阳了么?” 郭襄道:“差不多吧。后来我一路上又听到了不少传闻,多半是一些江湖上的宵小之徒,觊觎你身上《九阳真经》的武学秘籍,就更是放心不下你了。后来在悦秋别院遇到了神雕大侠,杨大侠不是转告过你了么?千万别来这苏门山,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张君宝道:“既然苏门山这么凶险,想必杨大侠也告诉郭姊姊不能来苏门山涉险,郭姊姊此刻不也是来了么?我想,就算是郭姊姊次来是为了我,难道郭姊姊对苏门山就不好奇了么?” 这句话自然是说在了郭襄的心坎上,这世上,凡是知道苏门山的人,又有谁能对苏门山不好奇呢? 郭襄哼地嗔了一句,才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啊”了一声惊叫。张君宝一惊,连忙回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在他们两个的四周竟然围了一圈的黑蛇。那蛇似是惧怕火光,仅是密密地围在茅屋余烬的四周,还有不少的黑蛇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去添那地上的点点血迹。 张君宝和郭襄大惊失色,原来秦重把自己的血甩到郭襄的身上,却是这么恶毒的用意。那腥血竟然是用来吸引黑蛇的,怪不得秦重在大火中临死之时还念叨什么“去黄泉路上等着你们”等等。 张君宝瞧着这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黑蛇,突然一抬头,说道:“郭姊姊,咱们上树,我先去树上探一下。” 张君宝从李嵬名哪里得传了几式轻功,除了在燕子庄施展了一下“移形换位”,其他的招式尚无用武之地,此刻正好派的上用场。这树硕大无比,茂密非凡,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驱散那群黑蛇,这树上倒也是一个躲避的好处所。 张君宝言罢,双脚一顿,运气纵身,向树冠上跃去。哪知身在空中,脚踝一紧,却是郭襄拿衣袖缠住了张君宝的脚踝,将张君宝从半空之中拉了下来。 张君宝不明就里,才要张口说这是为何,猛地从头顶上探下来一张血盆大口,若非是郭襄发现及时,张君宝这一纵正好是投身蛇口了。原来树冠上面也隐着一条黑蛇,这条黑蛇巨大无比,虽比不上水桶,却也有大腿一般粗细。 张君宝坠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直惊出一身冷汗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 驱蛇小兽 茅屋的灰烬渐渐弱了下来,黑蛇的包围圈在急剧缩小。地上的点点血迹已经被群蛇舔舐得干干净净了,不时地有黑蛇高高跃起,投身进来。郭襄拈起一块小石子,弹指击出,将那黑蛇的脑袋击穿,死蛇的鲜血流出立刻引起蛇群的一阵躁动,死蛇的躯体也马上被其他黑蛇所吞噬。黑蛇的血比秦重的血还腥。 张君宝不时地用树枝翻弄着茅屋灰烬,驱散蠢蠢欲动的蛇群,而郭襄却不慌不忙,盘膝而坐。张君宝不解,说道:“郭姊姊难道不着急么?这黑蛇怪异得很,咱们如何逃脱出去啊?” 郭襄道:“就算咱们冲得出去这个怪蛇圈子,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现在月黑风高,咱们能走得出去多远,倒不如趁着此地还有些火,尚能多抵挡一阵子。” 张君宝道:“郭姊姊说得有道理,单单是这一个怪蛇圈子就难挡得紧,若是再遇到一个,那当真就要把小命丢在这里了。可是,我看着火未必能燃得了一晚,待到火灭的时候,咱们可怎么办啊?” 郭襄解颐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张君宝一怔,愈发感觉群蛇蠢蠢欲动,心里自是焦急不堪。而瞧见郭襄当真是不急不慌,不乱不惊,自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茅屋的灰烬已经弱的很了,黑蛇的包围圈子也已经小了好几圈。 突然黑蛇堆里面传来一阵躁动,伴有吱吱的声响,紧接着便有外圈的黑蛇扭曲着翻滚着爆开死去。张君宝一惊,细细瞧去却瞧不甚清楚。郭襄却笑道:“援兵来得早了。” 张君宝随口道:“郭姊姊算到有援兵来么?怎么还嫌来得早了呢?” 郭襄道:“这黑蛇剧毒无比,自然是不敢轻易涉险,所以等待援兵。这蛇古怪,非人能驯养,我猜附近必定有古怪的处所或者物件能蕴育此等怪物。有道是‘格物致知,万物相克而生’。所以这附近一定有克制这怪蛇的东西。” 郭襄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似是陷入了深思。原来那句“格物致知,万物相克而生”的话使郭襄想起了一个故事,这故事本是黄蓉讲给郭襄听的,说的是十九年前,那时候郭襄尚在襁褓之中。那是在绝情谷,杨过和小龙女身中情花剧毒,天竺僧曾以身试毒,尝断肠草,品药性,后曰:“格物致知,万物相克而生。”情花虽是剧毒,遵循万物相克而生的道理,其就近生长的断肠草的毒性跟情花正好是相克。那么,这黑蛇如此聚集此地,其附近也一定就有它的天敌。 张君宝自顾着瞧望是何怪兽猎杀黑蛇,根本没有瞧见郭襄的窘态,又问道:“郭姊姊好似对这黑蛇颇有了解,还知道蛇的习性么?” 郭襄噗嗤一笑,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外公叫做东邪黄药师么?他们五绝之中有一位叫做西毒的老前辈,跟我外公很是交好。据说那位西毒前辈还三番五次的去过桃花岛,曾为他的那位不成器的侄儿向我娘求婚呢。那位西毒前辈对蛇最有研究。所以,就少不了向我外公絮叨他养蛇的本领喽。” 张君宝皱了皱眉头,说道:“竟然还有人养这么恶心的东西么?” 郭襄道:“你懂什么啊?这毒物最有灵性。白驼山的人会驱蛇杀人,任你武功再高,也抵不过白驼山的毒蛇阵呢。据说那位西毒前辈还依据毒蛇攻击的样子,练就出了一套‘灵蛇拳’呢。” 张君宝咋了一下舌头,说道:“我听说过猴拳鹰掌、虎鹤双形,这蛇拳到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郭襄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灵蛇拳’,我外公曾说,西毒前辈创就的‘灵蛇拳’若是在拳掌武学里面,怕是要排到前十名呢。” 张君宝“哦”了一声,道:“那白驼山的人驱蛇,是不是还会摆个什么蛇阵啊?” 郭襄道:“你也知道这个?” 张君宝道:“我猜的,你看着黑蛇,乍一看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可细看则发现这蛇群前后无阻,左右无滞,进退皆顺。若是咱们贸然冲闯,虽能一举杀得了数十条蛇,却不能乱了其阵法,它们能‘陷死地而能生,攻亡地而能存,逆地而顺用之,顺地而逆用之,不择险易皆能安而后动’。真是奇妙哉。” 这次倒是郭襄一怔,说道:“你还懂得兵法么?” 张君宝搔了搔头,说道:“我懂什么兵法啊,原来在藏经阁有书就看,倒是瞧过几本记载攻城略地的书,还被我师父说成是不堪造就、不务正业呢。” 郭襄道:“你适才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当真你去了襄阳,见了我的爹爹妈妈,不知道他们有多欢喜呢。眼下蒙古大军蠢蠢欲动,襄阳防务尤其重要,若是见到你这等年轻才俊,一定不会让你离开襄阳了。” 张君宝道:“不让我离开做什么啊?” 郭襄道:“当然是留你在襄阳为国效力啊,再给你寻一房媳妇,在襄阳安家。那么,你便是不能离开襄阳了么?” 张君宝脸一红,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了半天,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便在这时,蛇群中的吱吱声响暴起,时不时还有死蛇被抛来抛去。张君宝向那小兽瞧去,原来是一只满身长刺,形似刺猬却比刺猬大了好多,又似獾,却又不如獾灵活的一只小兽。那小兽在蛇群里面窜来窜去,撕咬着黑蛇。 张君宝喊道:“郭姊姊,这是一只什么小兽啊?适才你怎么还说它来得早了呢?” 郭襄道:“至于这个东西,我也叫不上名字来。不过肯定的是它就是这黑蛇的天敌。你看现在也就是刚过三更,若是现在就把群蛇驱散开了,等这只小兽走了,咱们不免又要被群蛇包围,到那个时候,还不跟现在一样身陷囹圄。” 张君宝一拍脑门,说道:“也是,咱们驱散群蛇无功,到底还是要等到天亮才算安全呢。可是,现在这只小兽来也来了,总不能把它打跑吧。” 郭襄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个呆子,怎么能将你的救命恩人赶跑呢。”说着,连连挥手,将飞溅过来死蛇拍落在一旁。 张君宝道:“郭姊姊,咱们为什么不帮那只小兽一臂之力呢?多杀一点黑蛇,也好早早地驱散这怪蛇阵。” 郭襄道:“这蛇是杀不完的,咱们要帮那只小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郭襄说着指了指树顶,又道:“等一下那只硕大的头蛇就要去进攻那只小兽,我估计那只小兽不见得能抵得住。若是当真抵不住,恐它就要不战而逃,那咱们就要遭殃了。” 张君宝道:“那咱们怎么办?” 郭襄道:“等一下若是头上有动静,你就用树枝来回挥舞,扰乱於它,我就乘机刺它一剑。” 张君宝道:“郭姊姊的弹指神通,给那黑蛇来一下不就好了么?” 郭襄:“我那点皮毛微技,焉能伤它分毫。待会你用树枝轮圈挥舞,不要左右摇晃。蛇是看不见东西的,却能感知会动的活物和味道。” 张君宝点点头,捡起一根树枝,严阵以待。 第一百零七章 失散 那只不知名的小兽厮杀了一阵,蓦地又吱吱叫了两声,这声响跟适才的声响有异,既疾且戚。郭襄呵道:“君宝小心。”话才出口,便瞧见一条巨大的黑影,从树冠上飞下,直向那只小兽而去。 张君宝赶忙抡起树枝,向那只巨大黑蛇扫去。哪知道手中的树枝还未碰到大黑蛇,那蛇尾便扫了过来,呼地一下便将张君宝手中的树枝扫断了。 便在此时,郭襄连连扣指,射出两枚石子。那大黑蛇似有灵性,昂身转首,竟然躲过了一枚石子,另一枚石子击在蛇身之上便即弹开来。那蛇进势不停,张着血盆大口,依旧冲着那只小兽而去。此刻那只小兽却完全没有了适才的欢愉,竟然吓得一动也不动了。 郭襄叫了一声不好,又连连弹指,击出几枚石子。那大黑蛇眼看就要将那只小兽伤在巨牙之下,根本不顾郭襄弹出的石子。张君宝也是瞧得明白,猛地将手中的一截断木掷出,只砸的那蛇头一歪。也就是张君宝的一击之功,那只小兽斜斜地从蛇口滑脱,飞出丈余,瘫软在地上。 郭襄瞧准蛇身顿了一顿的功夫,倏忽间蹂身窜上,将手中的短剑用力甩出,直插向巨蛇的七寸处。 郭襄的短剑也算是利器,掷在蛇身之上末至剑柄。那蛇吃痛,来回翻滚,巨大的蛇身摔打在地面上,啪啪作响,蛇尾更是扫起一阵阵烟尘。其他的黑蛇却都躲得远远的,久久不敢靠近来。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蛇才渐渐停下不动了。又听吱吱两声小兽的叫声,显然是欢快不已。 张君宝连声道:“好险,好险。适才那只蛇从树冠上扑下来的时候,并非只是冲着那只小兽来的。这一阵势便如同兵书上写的‘一字长蛇阵’,攻其首,则尾应;攻其尾,则首应;若是攻其身,则首尾均应。若不是我手持木棍,只怕是我的腰就要被那怪蛇的蛇尾给扫断了。” 郭襄道:“你现在才知道这怪蛇的厉害了啊?你说的那个甚么‘一字长蛇阵’,不就是依照这蛇而演变的兵法么?你倒好,本末倒置,拿从蛇身上学来的兵法去对付蛇。” 张君宝嘿嘿一笑,道:“我哪里晓得这蛇还会什么兵法啊,不过,郭姊姊适才声东击西的妙招才是高明呢,若不然,也不能一举击中这蛇的七寸。” 郭襄小心地上前,用一块帕子将短剑取回,又划开蛇身,将蛇胆取出,用丝线系劳了。张君宝不解,问道:“这蛇胆作何用?” 郭襄道:“这蛇胆自然是解毒了。”说着,亮起火折子,看清楚那小兽所在的位置,将手中的蛇胆抛了过去。 原来那小兽被巨蛇的蛇牙划伤,已经支持不住,瘫在一旁。那小兽也是独具灵性,见郭襄抛来一物,便张口接着,吞在腹中。 那只小兽吃了蛇胆,便略恢复了几分精神。原来那只小兽的背部竟然被蛇牙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露着鲜红的血肉。那小兽也颇有灵性,吱吱地尖叫着,围在张君宝和郭襄四周来回跑了几遭。 此时,那条巨大的黑蛇已经死掉了。而且此刻有这只小兽在,其余的黑蛇一时也不敢围上。郭襄道:“该着咱们有造化吧,这只小兽体似貂类,爪牙如獾类,身上密刺却如刺猬一般,当真是天生异兽啊。若非是它,咱们还当真麻烦了呢。” 张君宝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所知有限,单单这座八百里的猎场,就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呢?” 这时,那只小兽吱吱疾叫了几声,上下钻腾,显得很是鼓噪。眼下茅屋的余烬已经尽灭,手中的火折子所照不远。郭襄连忙将短剑握在手中,说道:“这小东西有灵性的很,它如此恐慌,我估摸着附近还有更厉害的猛兽呢。” 那只小兽凄厉地叫了几声,倏忽间钻入树丛中,不见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围的黑蛇虽然被那只小兽惊扰得四散奔逃,却保不齐等下儿还会卷土重来。 北方的秋夜已经很冷很冷了,尤其是四周静谧得吓人,唯有寒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倏忽间左边的密林之中陡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眼睛像只铜铃大小。再离得近了,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竟然又是一只巨大的黑蛇。 张君宝一惊,手边却找不到趁手的武器。那条黑蛇疾行如风,瞬间便到了眼前,硕大的蛇尾一扫,直冲着张君宝的腰身袭来。张君宝展开“移形换位”的身法,也仅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勉强躲过这重重的一击。 郭襄又扣指弹出几枚石子,却是收效甚微。既要多开那黑蛇的血盆大口,又要时时提防着蛇尾的攻击。手中的短剑却是犹豫着不敢插下,因为若是一击不中,便可能短剑脱手,到时候连致胜黑蛇的武器也丢掉了。 那黑蛇皮粗肉厚根本无惧拳掌的攻击,就连郭襄的短剑也丝毫不能伤其筋骨。这黑蛇来回腾挪,蛇尾来回扫动,呼呼作响。连旁边的碗口粗细的树木,若是被蛇尾扫中,也是立时断掉。那蛇正肆虐得得意时候,却突然停下。张君宝和郭襄稍得喘息时间,定睛一瞧,却已然远离适才那茅屋的灰烬亦远,更不知身在何处。 张君宝一撤郭襄的衣服,道:“郭姊姊,趁这黑蛇休息空挡,咱们赶紧跑开远一些。” 郭襄也有此意,却在纳闷这巨蛇正在兴头上,不知为何却突然停住。但终究张君宝说的对,跟着怪物对战,根本伤不到其分毫,徒费力气,不如走为上策。 两人一转身,又惊出一身冷汗出来,原来在两人的身后,又是一对绿油油的眼睛。便在两人愣神的功夫,身后那对眼睛猛地扑来。 郭襄拽着张君宝就地一滚,躲过身后这对“眼睛”的攻击。同时也瞧得明白,身后这双眼睛竟然是一头豹子。这豹子通体乌黑,呲着獠牙,单单是那豹爪就有碗口大小。那豹子一击未中,却惹怒了黑蛇。霎时间两头巨兽撕咬在一起。 黑蛇虽然力猛却远不如豹子灵活,豹子虽然时不时地挠出一爪,又或者在蛇身上咬上一口,却对黑蛇无大碍。如此这样下去,黑蛇便是要吃亏败下来的。 郭襄和张君宝趁两头巨兽撕斗的空挡,赶紧开溜,才跑出去丈余远,就被那条黑蛇发觉。那黑蛇本是寻仇而来,恨不得立时将张君宝和郭襄吞在腹中,不想中途却杀出来一头黑豹子。但觉到口的食物就要丢掉,一时顾不上浑身的伤痕,拼着被豹子多咬几口,也不顾一切地向张君宝扑来。 黑蛇已经怒极,蛇尾挟着风声呼啸而至,郭襄瞧得真切,猛地一推张君宝,呵道:“分开走。” 张君宝恍然大悟,若是两人分开来,教黑蛇两头顾不得其一,同时还要左右提防,还要与黑豹斗狠。张君宝借着郭襄的一推之力,向左划开丈余,蓦地脚下一空,身子直向下坠去。原来这里是一处断崖,夜黑不便观瞧,是以没有发觉。 这猎场少山少树,最多的便是草,就仿佛是极北地方的大草原。不过,毕竟江北地方不是极北苦寒之地,荒林野树还是颇多。这地方本是土丘,张君宝掉落的也仅是一个土崖。那崖下面是一个土坡,张君宝咕咚一声坠在地上,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却是收不住身形,一直向下滚去。张君宝心里挂着郭姊姊的安危,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那条黑蛇和那头黑豹子到底谁能胜过谁,突然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面,昏了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 古怪的闹市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君宝悠悠转醒。此时东方已大白,四下静谧,晨霭缭绕,若云若仙,端地是树绿水清。张君宝揉了揉撞出来一个大包的后脑,身畔就是一条小溪。再抬头看看昨天晚上滚下来的地方,竟也有五六十丈高。张君宝啧了啧舌,去溪边喝了几口清水,便要去那土崖上面一探究竟。 那土崖虽是不高,却还陡峭。张君宝绕到一平缓处,手脚并用,爬上了土崖。依照昨晚上的记忆,却怎么也找不到黑蛇和黑豹的搏斗的痕迹,更是不见郭襄的人影儿。张君宝瞧着身上被树枝划破的衣衫,才感觉到昨晚的事情有一点真实的影子,可为什么这地方偏偏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呢?就连自己从土崖上面滚下来的痕迹都瞧不出来了。 对了,那个小店茅屋的灰烬,还有那棵大树。张君宝突地一个激灵,暗忖,要是能找到那里或还能找到一些线索呢。可是张君宝在土崖上面四处观望,竟然瞧不出来自己是从那个方向来到这里的。四周不乏参天大树,却怎么看都不似昨天黑店旁边的那棵树,就更别说什么茅屋的灰烬了。 张君宝嗅了一下,衣服上的腥味依稀还在。可是这个地方鸟语花香、清奇俊秀,半点都瞧不出来曾有毒虫来过的踪迹。若不是晓得这里是八百里的猎场,张君宝一定会觉得惊奇。不过,现在,张君宝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到了这里,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走了。人们都说苏门山来不得,虽然遇到了怪事连连,可连苏门山的影子都没看到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小妖是不是真的也来这苏门山了呢? 张君宝站在土崖上面往远处瞭望,竟然隐约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再仔细观瞧,竟然是一座镇子的模样。张君宝大喜,不管怎么样,有人烟的地方总能找到最大的希望。或许,这座镇子能解开这一连串的疑团呢。又或许,郭襄姊姊若是逃出了黑蛇和黑豹的袭击,说不定也到了那座镇子了呢。 张君宝打定主意,从土崖上滑下来,整理了一下残破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发现怀里的几两碎银子竟然没有跑丢,便想着到了镇子上能换些吃食。那溪水清澈甘甜,张君宝去小溪边灌了一个水饱,然后辨对方向,就向着适才瞧见的那座镇子方向行去。 张君宝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了,按常理说,适才眺望的那个小镇子应该早就到了,可此刻前面却还是一片荒野。张君宝暗想,听闻沙漠里面常有“海市蜃楼”,难道这荒野之中也有“海市蜃楼”么?半个时辰,东方已经由鱼肚皮变成了晨曦朝暾,透过蔼蔼晨雾,适才的那座有炊烟的小镇子竟然再也瞧觑不见了,就像是隐在了尘雾之中。 张君宝一阵踌躇,反正来到这里遇到的怪事儿也不少了,不多这一件。不管怎么样,与分不清辨不明地呆在原地干着急,倒不如只管闷着头走下去。至少,适才瞧见的炊烟和隐约镇子模样当不会空穴来风。 一座有炊烟的小镇子,一定不是荒芜的,也一定不会太远。 路其实不远,远的是根本就没有路。这猎场里面不仅是荒草遍地,乱石密布,树木杂乱无章,沟壑来回纵横。便是平日里一炷香的路程,在这里也要走上一个时辰。这叫做“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望,尚巍巍焉山在其近。”意思是说,从这座山望向另一座山,觉得那座山离自己很近,若是真的要爬下这座山再去攀登那一座山,反而要走很长的路。况且,这猎场里面本就没有路。 张君宝翻过一座土丘,土丘下面赫然便有一座小镇子。 张君宝大喜过望,快步向镇子里面走去。这座小镇子不大,却还很热闹。张君宝寻了一处吃食铺子,却发现这里的吃食跟在其他地方的完全不同。在驿州城、姑苏城大都是面食,如枣儿糕,粉羹,豆子粥,春卷等,再有就是丁香混沌,煎白肠,三鲜面等。而这座小镇子里面的吃食却都是肉食,如葱泼兔,茸割肉,金丝肚羹,脆筋巴。 张君宝终究是从小吃素长大的,食不管肉类,便从镇子西头逛到东头,好容易遇到一家不是素食的摊子,卖的是灌藕和炒鳝面。张君宝摸了一下怀中尚有银子,便一样各自叫了一份。 吃食都是现成的,片刻便端了上来。张君宝咬了一口“灌藕”,却发现这“藕”里面灌的还是肉。炒鳝面的卤子也是荤的。荤的就荤的吧,肚子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 张君宝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然后招呼掌柜的结账。掌柜的赔笑过来,说道:“客观您吃好,一共二十两银子。” 张君宝惊得一口水没有咽下去,直呛了出来。“二十两银子?这两碗就要二十两银子么?”张君宝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也仅仅摸出来七八两的碎银子。二十两银子能买一只天香楼的烤鸭了,可那是在天香楼。这里是小集市,矮板凳,条木桌,平常一个烧饼也就是两文钱,一碗颇贵的“燋酸豏”也就是十文钱,再奢侈一点,一碗“丁香混沌”才不过二十文钱,可这里的一碗“灌藕”和一碗“炒鳝面”就要二十两银子。 银子是极少出现在集市上的,就算是在酒楼里面,三五两银子也能置办一桌不错的酒席了。张君宝攥着手里的七八两碎银子,满是尴尬。 那掌柜的似是察觉到了张君宝的尴尬,瞧也没有瞧张君宝手中的碎银子,说道:“客官勿慌,您要是没带银子,也没有关系。等您下次来的时候再补上,再若个,就当小老儿请您吃的了,给不给钱的没关系的。” 张君宝一阵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适才没有问一下,眼下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花,这可如何是好。再瞧掌柜的语气诚恳,不似做作,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手中的碎银子尽数放在桌子上,然后红着脸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家小饭铺。 张君宝走在大街上,愈发感觉不对劲,二十两银子,足够买下来几间铺子的了,怎么在这里就能买两碗吃食呢?莫非是那掌柜的欺我是生客,漫天要价来着?转眼又瞧见旁边还有其他的吃食店铺,便鼓足胆子上前一问。 不远处的一家店挂的招牌是“葱泼兔子”,张君宝上前说道:“掌柜的,这兔肉怎么个卖法?”掌柜的也是极其热情,伸手从锅里捞上来一大块兔肉,说道:“昨天晚上刚炖上的兔肉,新鲜着呢,才五十两银子一份。来,尝尝不好钱,要是不好吃,整锅不要钱。” 张君宝被惊得差点摔倒,心想,我来到了一个什么怪地方啊?怎地一些吃食都这么贵得要命。难道是这八百里的猎场,人迹罕至,所以东西才卖得这么贵?也不对啊,如果是人迹罕至,这里就不应该有这么个小镇子才对啊。 张君宝在此走在这个集市上,却发现了许多怪异的地方。这里的人看似都在各司其职,每个人却都时不时地瞟一眼张君宝,好像……好像这里的人都很熟识,就张君宝一个外人似的。而且他们瞟来的眼神充满了恭敬,没有丝毫的敌意。 张君宝愈发地糊涂了。“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昨天那野店的秦重不还说,方圆都是荒野,就算再走上四个时辰也未必能碰得上人烟么?怎么自己就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地方呢?”张君宝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弄个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古怪的闹市2 这座镇子的确很小,从东到西也就这一条街,所有的吃食摊子,还有各样式的店铺都在这一条街上。张君宝索性站在那里,将店铺里面的人,还有街上往来的人挨个观瞧一遍。心里想,反正是来了,都说这里是九死一生,我连生死斗置之度外了,难道还还会怕这些村夫野汉么? 张君宝往左瞧去,是一个卖“茸割肉”的汉子。这汉子五大三粗,略腮胡子,挽着袖子。只见他满手的油腻,满脸的油腻,满身的油腻。那茸割肉做的自是香喷喷的,连同那油腻的案板却是一点都瞧不出异样来。 那卖“茸割肉”的大汉瞧见张君宝正盯着自己看,也是大嘴一咧,嘿嘿一笑,冲着张君宝微微一躬身点头。便在此时,张君宝猛然瞧见在大汉弯腰的瞬间,其腰间露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缀在大汉的腰间,晶莹剔透、圆润无比。张君宝瞧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那分明是一块玉,而且还是一块上好的、无暇的羊脂白玉。 张君宝更是不解,一个卖吃食的小贩,怎么可能随身佩戴那么珍贵的白玉呢?而这卖“茸割肉”的汉子浑身油腻腻脏兮兮的,连头发上都泛着油花。若说这身装扮能做假,可他那黝黑的皮肤、满脸的沧桑、憨厚的笑容,这可不是能装得来的,如他这般的人,的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贩儿。 张君宝再往右边瞧去,右边是一个卖“笋泼肉面”的小铺子。那掌柜的是个老头儿,观瞧那头发花白,满脸沟壑,一双手上满是硬茧,一看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穷苦人。张君宝心想,适才单凭一块白玉还不能断定那位卖“茸割肉”的是扮作的,就算是,那么,这位老人家就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小买卖人了。因为张君宝在他的身上实在是瞧不出一点儿的异样。 那老头儿见门口来了客人,随手正了正“笋泼肉面”的招牌,憨厚地一笑,露出了只剩下半口的黄牙。老头儿也是憨厚地一笑,说道:“客官贵足踏贱地,您要来碗面么?”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多谢老丈,我已经吃饱了。” 那老头儿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回身坐下,顺手拿过来一根大烟袋儿,抿着嘴,嘬了几口。这烟袋儿在张君宝眼前一晃,又是吓得张君宝一惊。原来这根烟袋的杆儿竟然是黄金打造,再配一个翡翠的嘴儿。那眼袋杆儿上面镌刻着龙凤,一眼瞧去就非凡物。而老头儿也的的确确就是一个身形枯瘦,历尽沧桑的穷苦老人家。 张君宝更加如堕雾里,眼睛也更加地刻意去观瞧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时,身旁走过一个挑夫。那挑夫的脚上竟然穿着一双薄底快靴,惊奇的是,那靴子竟然是虎皮做的。后面又来了一辆送水的太平车,那车辕上的缰绳很是惹眼,还点缀着红绿丝绦。再细瞧那缰绳,竟然是牛筋裹着金线绞成的。而且,这牛筋绞金线的工艺非比一般,随便扯一截下来,说是相府侯爷的贴身马鞭也不会教人生疑。太平车嘀铃铃地走过,再瞧那车辕上的铃铛,竟还是一个金铃儿。 “茸割肉”铺子的旁边是一间肉铺,肉铺的抬案上面的剁肉墩子,竟然是紫檀的,那墩子上的铜箍也不是凡品,上面不仅雕着鸟兽花草,还有刀枪阵仗,火兽飞马。 这座小镇子,当真是古怪。 张君宝愣在那里,怎么也想不透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所在,为什么在外面连达官贵人都用不起的器具,在这里却随处可见。 那笋泼肉面的老头儿瞧见张君宝的样子,冲张君宝摆了摆手,说道:“客官若是不着急赶路,不如请屋里面一坐。里面有刚泡好的流苏茶,听说也是很难得呢。” 流苏茶,乃是云台山脉特有的树种,也叫做糯米茶。传闻糯米茶在仲春初夏,白雪压树,蔚然壮观,乃是南方高山之上少有的茶种,怎么北方也有?既然这老头儿手持一根纯金烟袋,区区流苏茶想来也不在话下了。反正在大街上逛荡也瞧不透所以然,也正好向这位老丈请教一下,随说道:“好吧,如此劳烦老丈了。” 那老头儿眯着笑脸,弯腰做了一个请势,说道:“一看就知道贵客是识货之人,快请,快里面请。” 张君宝进到了笋泼肉面的铺子里面,发现屋里倒也整洁,房屋固然是平凡,但建房子所用之木料看上去却是光洁得很,还有一股从未通晓的香味。张君宝道:“敢问老丈,这屋里的香气很是特别,敢情是这木头的味道么?却不知这是什么木材?” 那老头儿道:“这种木材叫做‘香椿木’,古称之为‘百木之王’,咱们老百姓便叫做‘辟邪木’。这素女山里面其他树木不多,就属这种香椿木多,所以就拿来建房子了。倒不是说这种木材有多名贵,只不过是咱们老百姓用不起那上好的红木和檀木而已。不过这‘香椿木’也有一样好处,它这股味道能防蛀虫。又恰好咱们这里雾障多,正好物善其用,物尽所值。” 张君宝倒是不关心什么“香椿木”,但於“素女山”三个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原在驿州城的时候,就听湖州马帮的帮主陆全友说起过,说是辉州东南的“素女山”便是“苏门山”。原来自己误打误撞地竟然来对了地方,这不是歪打正着么。 那老头儿说着,端来一盏茶,只见那茶瓣狭长如细线,闻之馨香怡人,汤色清澈,滋味醇和。张君宝虽不常饮茶,却也瞧得出来这茶非是一般的老百姓能饮得起的,忙双手接过,说道:“敢问老丈,适才老丈说这里叫做‘素女山’,莫非就是‘苏门山’么?” 那老头儿微微一怔,说道:“难道公子是从外面来的么?”这老头儿称呼张君宝改口“客官”为“公子”,自是近了三分。而他口中所说的“外面”,张君宝也是了然于心,那“外面”自然就是八百里猎场的外面了。 张君宝说道:“老丈怎么有此一问,我自然是从猎场的外面进来的,难不成还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么?” 这话更是让这老头儿一惊,那老头儿连忙起身,在铺子门口观瞧了一阵,又拉着张君宝的衣袖往里屋的一张桌子上挪了挪,两只眼睛盯着张君宝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恨不得用两只手将张君宝浑身上下摸个遍才过瘾。“你真的是从外面来的啊?!你竟然是从外面来的!”老头儿语无伦次地说着,竟然老泪纵横。突然老头儿脸色一正,用颤抖的手使劲地攥着张君宝的胳膊,问道:“不知道我大宋的江山还在否?” 张君宝也是诧异不已,想不到一个饱经沧桑的百姓人家,竟然问的第一句话是大宋的江山还在否,如此忠良贞烈之士,端地是难得。张君宝道:“赵家朝廷已经迁移江南,如今隔江跟蒙古对峙。老丈这般却是……” 那老头儿连声“哦”着,用手背抹着老泪,说道:“老头儿我姓古,被囚在这里有二十多年了。天天盼着,可算是见到一个外面的人了。” 张君宝道:“被囚?古老丈这话从何说起,如何是被囚在这里二十多年呢?” 姓古的老头儿连连摇头说道:“这座镇子看似是一座镇子,其实是一座牢笼。我们镇子上的这些人都是被抓来的,强迫在这里装摸做样地生活。这镇子上看似热闹繁荣,实际上都是做做样子。在这里,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有人定期从外面送进来。我们在这里虽然是不愁吃也不愁穿,但就是没有自由。” 张君宝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要跑出去么?” 古老丈道:“好多人也试着跑出去过,但都被他们给捉了回来,又或者是在外面的荒野里迷迷瞪瞪地乱跑了几天,被猎场的官兵送了回来。据哪些偷跑过的人说,周围几百里全是荒野,不仅跑不出去,还可能被野兽给吃了去。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人再生跑出去的想法了,你说说看,这里不就是一座牢笼么?” 古老丈拿过来那支金烟袋杆儿摩挲着,又道:“这金烟袋杆儿也算是名贵之物,但是在老汉的手里面,也仅仅是每天抽两袋烟而已。在这里,就像是笼中的鸟儿,再好的东西也圈不住人们的心啊。唉,锦衣玉食又怎么能比得上自由的可贵,我倒是想回到二十年前,用双手在泥巴地里面刨一顿吃食,那也是甘之如饴啊。” 第一百一十章 载杆之艺 张君宝听来也是怪骇,怪不得这里的物价贵得要命,又问道:“是些什么人将这镇子上的人囚在这里呢?他们如此大费周折,又是为得哪般?” 古老丈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是谁,便是那些蒙古鞑子呗。嘿嘿,你说这是为了哪般?难道咱们在这里摆摊卖饭是为了糊口么?”古老丈摇着头,又接着说道:“当然不是为了糊口了,咱们被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那些蒙古的达官贵人作陪来着。今个正是时候,一会儿便有人来这里逛街游玩呢。” 张君宝恍然大悟,这八百里猎场是蒙古皇族圈起来的猎场,这里面住的自然也就是蒙古皇帝的人。这些人整日介呆在这猎场里面难免会日久烦腻,便想着去闹市游玩一番。那么,这座“闹市”便是为猎场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备下的了。 一阵风吹来,带着阵阵馨香,却也带着种种无奈。张君宝瞧了古老丈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镇子,心底泛出一丝凉意。张君宝又想起适才老丈说,今天会有人来这里游玩,即是这样,那一定要瞧一瞧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游玩了。 张君宝喝了那一碗流苏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古老丈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门外面敲锣打鼓的是杂耍队伍,弄剑舞巨兽的,顶杆耍大雀的,五案人兽斗的,七盘鱼龙戏的,还有吞刀,吐火,屠人,截马的。若说是在皇城之内,天子脚下,这热闹劲儿也不过如此。可这一座小小的镇子,拥满了杂耍的队伍,不免显得有些促狭了。 张君宝当然是无心观看杂耍,古老丈对“外面”的情形事态也是关心得紧,一个劲的问东问西,直问到张君宝也无从讲起,古老丈依旧还兴致斐然,像是多喝了半斤酒。 杂耍的队伍过去,在镇子中间的宽敞地方摆开了阵势。许多小商小贩们也不顾上了吆喝,还有的索性弃了摊子,掩了店门,特意跑去那里去看。 古老丈的面铺离那街心不远,在店里面就能看到杂耍的玩意儿。张君宝左瞧右瞧也没有看到古老丈所说的“曹操”,不由得问道:“古老丈,您适才说今天会有人来这里游玩,却还不曾瞧见呢?” 古老丈笑笑说道:“张公子莫要着急,这杂耍的队伍都来了,那么来看杂耍的贵客岂非也就要到了么?” 正说着自右边来了一个队伍,队伍中间有一乘轿子,这轿子倒也不起眼,轿身用蓝绸作幔,四角悬桃红色彩缎,四个抬轿的小厮倒是一样的装扮,一般的模样。那轿子从门前走过,那些小厮却是目不斜视,规矩得很。 轿子停在一个“载杆之艺”的前面,“载杆”,顾名思义就是“爬杆”和“顶杆”,但这里却是表演的最为有难度的“车上杆”和“掌中杆”。顶杆之人五大三粗,画了一个丑妆,杆上连续爬上去十八个人却不倒。顶杆的小丑双手托着杆竟然还能来回走动。张君宝又瞧那轿子,轿子停在“载杆”的前面,轿子里面的人并不下来,而是微微撩开轿帘,去观瞧外面的热闹儿。 张君宝来苏门山为了就是探明这苏门山的秘密,怎么又能错过这绝佳的机会呢。正好趁着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便移到檐下,远远地向轿子里面望去。只见轿子里面是一个姑娘,梳着“龙蕊髻”,两鬓龙盘凤翥,点缀着闪闪珠光。虽是只瞧见了一个侧影,却也能瞧出轿子里面的是一位未出嫁的姑娘。 张君宝不由得摇了摇头,人家权贵人家的姑娘小姐来这里消遣,又有什么好瞧得的呢?还是赶紧问明苏门山的方向,去寻小妖姑娘要紧。可是,那轿子中的人却怎么看起来好似小妖? 张君宝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一红,暗忖道:“我莫不是魔怔了么?我自己着急寻见小妖姑娘,却怎么瞧见谁都好似小妖姑娘呢?这地方古怪得劲,要万事小心为上,可不能出点纰漏岔子。”正想着赶紧退一步回来。便在此时,那轿子旁边有一个侍奉的小丫鬟,捧着一个笼盒,正将一碗香茗侍奉给轿中的女子。那轿中的女子略一侧头,轻轻嘬了一口香茗,便又转过去继续看杂耍。 张君宝在那轿中女子侧头的一瞬间,已然瞧得清清楚楚,那乘轿子里面的女子正是小妖。张君宝突如一个晴天霹雳,直击得自己天旋地转,又如胸口被人重重怼了一大铁锤,内息鼓胀彭彭,端地是难捱,若不可劲地憋着,能吐出二斤血来。 她为什么会是小妖呢?可是,她又为什么不能是小妖呢?在悦秋别院的时候,就听张宗演说过,杨夫人是杨惟中的夫人,小妖是杨惟中的女儿。那她杨小妖以尊贵的郡主身份,又如何来不得这里呢? 杨惟中乃是窝阔台的义子,必得忽必烈的赏识。如今忽必烈君临天下,又与杨惟中兄弟相称,这在蒙古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如果需要做点什么事情,又何须自己这个穷小子来帮衬呢?张君宝越想越是难受,这里面的曲直又哪里弄得明白呢?小妖为什么又要跟自己去取“九白纹章”,然后又一个人来到这苏门山呢?这一切都是假的么?不管怎么样,至少,此刻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绝不是假的。 正忖思间,旁边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念了一首诗,诗曰: 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是千秋。 倾城人看长竿出,一伎初成赵解愁。 面铺的檐下挤满了看“载杆之艺”的人,这诗说的也是“载杆”。张君宝一怔,这声音好熟悉,忙回顾四周却未发现身边有女子身影,可那句诗却是在耳边真真切切的念叨呢。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并说道:“想知道你的心上人为什么会在这花轿里面么?到村西口的‘洪香巧坊’,不见不散。”这声音像是一股风,飘飘荡荡地吹来,蓦地又像是飘上了九霄云外。 张君宝左右瞧觑,并未发现可疑的人。一时间未名何故那声音就似在耳边一般,暗忖,想来这八百里的猎场也不只有自己一个陌生人了。这时,那个声音又道:“傻小子,别找了。密音入耳的功夫你没有听说过么?此地就近苏门山,还是莫要张狂的好。” 这话倒是不假,苏门山骇人听闻,必非言过其实,万事还是小心为上。既然这神秘的声音识得我,就算是刀山火海,闯上一闯又何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洪香巧坊 张君宝笃定主意,径直便向村西口“洪香巧坊”走去。 “洪香巧坊”是一家胭脂铺子。村西口本就冷清,这胭脂铺子也是冷清得紧。这铺子不大,摆设倒也精致。铺子里面挂着“兴隆裕昌”的字幅,这字意本与这铺子极不协调,却写得极为妖娆,好似沾染了胭脂的气息,在婀娜扭动一般。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胭脂气息,柜内坐着一位妇人,正捉着一只簸箕,簸箕里面满是鲜花。那妇人拿手捏了花瓣,小心取下,丢在一个钵里,小心反复地杵槌着。 那妇人抬眼瞧了一眼张君宝,手中的伙计却没有停下,说道:“公子是来买胭脂的么?”这话问得多余,因为她已经瞧出张君宝不是来买胭脂的。张君宝也没有买胭脂的意思,一来兜内空空,二来自己满身污浊,束发凌乱,无论是谁瞧来都不像是一个主顾。 张君宝环视一周,瞧见这屋里面只有一位妇人。右边的侧屏立着,屏风后面瞧不过去。心想,既然那个声音指引自己来这“洪香巧坊”,必然有一定的道理,莫非,等我的人就在这屏风后面? 屏风分左右,上有字,左边曰:“谁堪览明镜,持许照红妆。”右边曰:“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张君宝笑了一笑,走近一步,说道:“这两句词却比那句‘兴隆裕昌’更合意。却不知为何将那句‘兴隆裕昌’挂在中堂呢?” 妇人熙然一笑,说道:“原来公子不是来买胭脂的,是来说道的。” 张君宝道:“不敢,不敢。只是适才有人指点前来,说在这里不见不散。小子鲁莽,教掌柜的见笑了。” 妇人道:“是何人指引你前来?”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妇人道:“不知道名字也没有关系,公子可以告诉我她的相貌,这镇子上还没有我不认识的姑娘呢?” 张君宝道:“我也没有瞧见她的样子。”话才说完,忙又问道:“掌柜的却怎么知晓指引我前来的人是一位女子?” 妇人噗嗤乐了,说道:“到我这胭脂铺里来的,还不都是姑娘家么?就算是有公子这样的痴心人,不也都是为了给心上人买胭脂的么?若说指引你前来的不是一位姑娘,呵呵……难道还是一个大老爷们么?你们年轻人的这点花花心思,怎么能瞒得过我呢?怎么说我洪香巧也是过来的人,公子你说是么?” 张君宝脸上一红,感情这掌柜的还是当自己来买胭脂的,可这掌柜的样子却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一个东拉西扯的媒婆。又或是她瞧出来自己没有钱么? 洪香巧道:“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胭脂,尽管开口便是。大江南北的好胭脂,我这里应有尽有。” 张君宝又是一窘,陡地想起来,去“悦秋别院”的时候,那个小伙计揣给自己二十文大钱,去孝敬门房。这掌柜的是个生意人,若不在她这里舍些钱财,自是不好干在这里等人。可是自己身上所有的岁银两都给了适才吃“炒鳝面”的饭铺了。又一想,这里物件贵得出奇,就算舍下几十两银子,人家也未必瞧在眼里,不如,我去门外去等。张君宝想到这里,说道:“掌柜的叨扰了,小子实是来寻人的。不妨碍贵店进财,小子去门外等便是。” 洪香巧坊的掌柜妇人这才立起身来,拍了拍被花瓣浸染得红紫的双手,说道:“钱财又能做什么?万贯家财也买不来一个知心的人呢。公子当真不瞧一瞧那屏风的后面,就要走了么?”掌柜妇人说到“屏风”二字的时候,故意提高了声音,落音凿凿。 张君宝又何尝听不出来,心想果真没有走错地方,不管是谁将我约见在此,这洪掌柜的必定是知情的人,忙道:“如此多谢洪掌柜。” 这“洪香巧坊”的屏风乃是围屏,共有四扇,檀木的屏框满是漆雕,镶嵌着八宝;绸锦的屏芯刺绣着山水花草,也算是颇为考究。离得近了,那绸锦的山水画上还绣着一行诗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整座围屏但见玉石镶嵌类层次清晰,玲珑剔透;金漆彩绘类色彩艳丽,灿如锦绣;雕填戗金类线条流畅,富丽堂皇;刻灰润彩类刀锋犀利,气韵浑厚。端地不是凡品,若不是近观,怎么能仅用一个“美”字形容。 这古怪小镇的古怪事情本就是多,“笋泼肉面”的老丈能用一杆纯金的烟袋,这胭脂铺子有这么一件巧夺天工的屏风又算什么怪事?张君宝一边忖思着一边用手去推那围屏,眼睛却还盯着围屏上面的锦绣图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是谁瞧见这么美的屏风都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的,张君宝自然也不例外。 张君宝的手还没有碰到围屏,那四扇围屏却陡然敞开了一条缝隙。从缝隙中如毒蛇一般探出一把出鞘的剑,剑尖连点,快速绝伦,直向张君宝的面门袭来。 张君宝骇然一惊,若是在平日,自己必定会伤在这恶毒的一剑之下。然此刻却不同,自从的老顽童的点提得悟了“空明”之道,又得九仙公主李嵬名传授了几招轻功,已然不同往昔。在这一瞬息之间,张君宝已然瞧得清楚,这一剑乃是虚招,在这一剑刺出的同时,屏风的下端也同时探出一根竹竿,这根竹竿通体乌黑,探出之时无声无息,却角度刁钻,比那把剑毒上了百倍。 张君宝疾屈首,躲过那柄快剑,双足连连踏位,那根竹竿竟连张君宝的衣角都没有沾上。紧接着屏风大开,竟然从屏风的后面跃出来七八个人,各持武器,将张君宝团团围住。 让张君宝吃惊的是,这七八个人竟然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为首的一个人胖成一个圆球,胡须一把,双目炯炯有神,手持一根黑竹竿,冲着张君宝一拱手,说道:“张少侠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朽是丐帮的掌棒龙头庞三怕,卓殊的地方用卓殊的手段,适才还望张少侠莫要介意。” 张君宝一惊,丐帮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丐帮自帮主以下有八名九袋长老,“掌棒龙头”便是九袋长老里面的一位。能做到“九袋长老”,自是不敢小觑。可又一想,丐帮的前任帮主黄蓉黄女侠乃是郭襄姊姊的母亲,现任的丐帮帮主耶律齐乃是郭襄姊姊的姊夫,今日里却不知为何丐帮也来难为自己了? 十几日前,在驿州城与丐帮的伍大合伍长老相交甚欢。伍大合虽没有吐露自己在丐帮中的职务,但瞧其身手不凡,还有身着的一摞布袋,必定是颇有地位。怎知几日不见,却来这等手段。疑惑归疑惑,礼数还是不能丢。张君宝冲着庞长老作了一揖,道:“晚辈张君宝见过丐帮各位前辈……” 张君宝话还未讲完,却见庞长老将手中的黑竹竿在身前一横,便是不受这份礼揖,又叱呵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来那么多虚礼。我等志在捉你,亮兵刃吧。” 张君宝道:“小子与庞长老初次谋面,并无过节。庞长老这般手段,难道是小子跟丐帮有甚过节?” 庞长老嘿嘿一笑,说道:“你跟丐帮并无过节,但是你跟大宋子民有过节,也就等于跟丐帮有了过节。” 张君宝又是一头雾水,却不知怎么沾染官司,却被丐帮误会,忙道:“小子十几日前曾与贵帮的伍长老有交,可否请伍长老出来一叙。小子初走江湖,不敢沾染官司,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庞长老嘿嘿一声,说道:“伍大合通敌卖国,已经被革去长老身份,押在牢里,你这般说辞,我们便更加笃实没有找错人。俗话说,礼过三巡便是虚,你我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若是冥顽不灵,等下见了我们帮主,一切自会有分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洪香巧坊2 庞长老说着将手中的黑竹竿摆了一个“潜龙摆头落式”,那竹竿虚晃一下立戳在地上。其他几名乞丐见状分别散开,其中使剑的那个去门口,掩了一扇门,守在那里。其他几位均擎着竹竿,围在张君宝的四周,凝神以对。 张君宝思绪万千,怎么也想不明白伍长老会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想那日在驿州城,伍长老痛斥贾似道的奸诈行径,怒驳蒙古的狼子野心,那般激昂,还不惜得罪官兵。如此忠良又怎么会通敌卖国呢? 可眼下已经容不得张君宝多想,连伍长老都已经被冤入狱,那么不论自己再怎么解释,也难能让庞长老相信自己的。或许,还可能有人在这里面挑拨,至少,那个用密音入耳功夫引诱自己前来的女子还没有现身。丐帮之中,少有女子,适才听庞长老所言,丐帮帮主也在这里,想来必有一番事情要发生了。 庞长老一拨手中竹竿,低声说道:“此地不比中原,速战速决。”紧接着其他几位乞丐也均展开身法,交错着使棍一捣一劈。这一捣一劈看似无甚蹊跷,张君宝却是瞧在了眼里。 张君宝见其中三人先捣后劈,其中三人却是先劈后捣,虽是虚招,却是配合有序,严丝合缝。听闻丐帮有一种打狗阵法,乃是丐帮的镇帮之宝,堪比少林寺的一百零八罗汉阵法。但是在悦秋别院的时候,李嵬名却偶然间提起过,说丐帮还有一种比“打狗阵法”还要厉害些许的阵法,叫做“六字箴言阵”。因这“六字箴言”乃是佛学里面最尊崇的一句咒语,张君宝不解这丐帮的阵法为何起一个佛教里面的用语,故而留心多问了一句。此刻见庞长老力求速战速决,一上来便是六人结阵,便想到了“六字箴言阵”。 张君宝看这一阵仗躲不过去,又气丐帮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囚禁了伍长老,索性教训他们一番。想到这里便曲肘弓步,摆了一个罗汉拳的起势。 这时,那位掌柜的洪香巧却倏忽间哈哈大笑了几声,甩着手中的香帕挤进来,说道:“我说这位小兄弟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位庞长老么?不是姐姐我多嘴,庞长老人称‘庞三怕’,你可知道这三怕是哪‘三怕’么?” 庞长老在丐帮之中的身份极高,今日里本是对张君宝志在必得,却见这洪掌柜的走近前来,想要说什么,却见他喉结上下滑动,并未言语。张君宝与庞长老面对面,这一细节自是瞧在眼里,心中暗想,莫非这位庞长老怕女人么? 自庞长老以下的几位乞丐却对洪香巧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表情凝重着志在要捉拿张君宝。洪香巧又道:“我们这位庞长老人称‘庞三怕’,便是‘怕你不出手,怕你不喝酒。’庞长老的一身功夫在丐帮里面可是屈指一数的,大江南北的多少英雄好汉都不是庞长老的对手呢。我说小兄弟,此间里你人势孤,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呢?依姐姐看,不如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可都是大老远的来的,若是在这里起了甚么争持,出了什么差错,不就功亏一篑了么?”洪香巧的最后一句却是蒙的,她想这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又不敢声张,必定是有所图,故而这么唬上一唬。 庞长老等已来这里三日,这三日便窝在“洪香巧坊”里面。庞长老未入丐帮之前也是一个花花公子,好斗,好酒,好女人。好斗之人就怕你不出手相斗;好酒之人就怕你不奉陪到底;好女人的男人,这个可就难说得很了。俗话说“强摘的花不香,强扭的瓜不甜”,庞长老浸淫此中数十年,深知女人的好,也知女人的妙。其年轻的时候也“强摘过花,强扭过瓜”,虽然是“强摘的花不香却养眼,强扭的瓜不甜却解渴”,但是却不得其中之妙,久而久之体会到一个“情”字的妙处。 一个用情的人,难免会被人说成怕女人。故而庞三怕的最后一怕乃是怕女人便是这么来的。庞长老到了“洪香巧坊”三日,对这位洪掌柜的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所以适才洪掌柜的横插一杠子,他便是没有言语。 洪香巧见庞长老没有言语,知道是庞长老给了自己面子,但是自己又不能太驳了庞长老的面子,便又说道:“我这一个妇道人家,真是承蒙各位大爷抬爱,还能让我有说嘴的机会。其实么,我对你们的恩怨并不关心,只是不管怎么说,我这间铺子也是我洪香巧经营了十几年心血。适才这位公子的眼力独到,瞧见我这件屏风不是凡品。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间铺子里面,就属这件屏风最是金贵,说不上是稀世之珍、无价之宝,却也是弥足珍贵。几位如是非要刀枪相见,不如去后院,只要不毁了我这间铺子就行。不知道极为意下如何?” 张君宝觉得洪香巧说得在理,可庞长老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中的棍子依旧凝神以对。洪香巧又“噗嗤”一声乐了,又说道:“你们几位在我这里又吃又住地好几天了,就算不给银子我也不在乎,只盼着你们不给我多家麻烦便是了。庞长老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想小女子的这点区区要求,也不为过吧。”洪香巧说着手中的丝巾竟然搭上了其中一个丐帮弟子的棍子,将那名丐帮弟子手中举着的棍子,压了下来。 那名丐帮弟子见庞长老没有言语,也不敢对这位洪掌柜的施硬,脸上一红便后退了半步。洪香巧见言语凑效,更是得意,口中说道:“来来,小兄弟。依我说,出门在外都是混一口饭吃,丐帮的兄弟们若是让一步,咱们又何必较真呢?”洪香巧一边说着,一边摔打着丝巾向张君宝的肩头搭来。 就在洪香巧的丝巾将要搭上张君宝的瞬间,张君宝左手一翻,变掌为指直指向洪香巧手腕的“列缺穴”。却见洪香巧身似轻飘飘的蝴蝶,荡在三尺开完。手中的丝巾被张君宝的掌风激扬,丝巾下面露出来一根细细的银针。若不是张君宝反应奇快,这根银针便要刺进张君宝肩头的“肩贞穴”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洪香巧坊3 洪香巧道:“哟,瞧不出,小兄弟竟然这等好手段。既然小兄弟不容姐姐说和,那权当姐姐多嘴了。”洪掌柜的只字不提手中的银针,将手笼在袖中,退在一边。 适才被洪香巧的丝巾搭住棍子的那个乞丐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咱们丐帮走南闯北,几时用过这等下作手段。就算是这位张少侠神功盖世,大不了咱们折在他的手里便是,又何必装神弄鬼,有辱了丐帮的名声。”这几句话说得大气凛然。 张君宝道:“不是小子多心,只不过,小子吃过这银针的亏。若是小子吃一堑还不能学乖一次,岂不是让各位失望了么?”张君宝这话说的不假,只不过伊始还未能明了洪掌柜的来历。就在适才洪香巧用丝巾裹住那位丐帮兄弟手中的棍子的时候,瞧她的身形架势让张君宝陡地想起来一个人,那便是万四娘。 洪香巧又嫣然一笑,说道:“我这银针可从未让别人吃过亏呢,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呢?怪不得庞长老等对公子这等忌惮,莫不是公子瞧出了什么端倪?” 张君宝道:“洪掌柜的身怀武功,这一点并不难瞧出。若不然,这位丐帮前辈手中的棍棒少说还有几百斤的力气,焉能被洪掌柜的一只手轻易按压下去?” 洪香巧道:“还有呢?” 张君宝道:“我来的时间虽短,但也能发现这里面的人於钱财看得甚轻。这件屏风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宝贝,可这个镇子里面,哪一家店铺又没有几件撑得起门面的宝物呢?洪掌柜的若当真稀罕这件屏风宝贝,又怎么会将这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摆在店铺里面呢?” 洪香巧道:“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对你下手呢?” 张君宝道:“洪掌柜的若当真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就不会真的将这件屏风当成宝贝了。因为这里面的东西若是运不到外面,便称不做宝贝。所以,我猜洪掌柜的若不是苏门山的眼线,便是想依靠庞长老离开这古怪的地方。” 张君宝言毕,丐帮中的三名弟子陡然转身,脚步向外划开了几步,虽然离洪香巧颇远,却也隐隐将洪香巧圈在阵法之中。 这时,庞长老突然苦涩地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洪姑娘,我看这位小兄弟倒不会撒谎,莫非你当真是苏门山的眼线?”洪香巧虽是浓妆艳抹,但依旧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年纪想来也在四十左右。可庞长老口中的一句“洪姑娘”却是情谊切切。 洪香巧脸色一变,勃然怒道:“庞三怕,还亏我给你留着脸面。别人可以怀疑我,难道你也怀疑我么?” 庞长老一脸木然,道:“我庞三怕贪酒好色,可是在民族大节面前毫不含糊。不错,我庞三怕除了怕人不动手、怕人不喝酒之外,还怕女人。没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我怕你,那是因为我怜惜你。但是你若当真是苏门山的人,我对你又何怕之有?” 洪香巧“呸”地一声,朝着庞长老啐了一口,说道:“男人果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亏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早知如此,随便下点毒药,毒死你们倒也清净。” “嘿嘿。”适才被洪香巧的丝巾搭在棍头的丐帮汉子道:“我们丐帮的弟子,风餐露宿不畏蛇虫,残羹冷饭不怕砒霜。想要毒死丐帮弟子,嘿嘿,怕是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这话倒是不假,丐帮之中不乏有驱使毒虫的高手,也有施毒的行家,而且丐帮弟子只吃残羹冷饭,若是用毒来对付丐帮弟子,便是“瞎子穿引线---没有准头”。因为将毒下在残羹冷饭里面,谁也难保这饭食到底会进到花子的口中还是进到野狗的嘴中。 洪香巧一听,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扑哧一笑,说道:“算你们走运,我不是什么苏门山的眼线。不过我劝你们也不要再去打苏门山的主意,因为你们根本就进不去苏门山。我劝你们还是莫要妄想了,别以为能来得了这里就能去得了苏门山,这里对苏门山来说,连个屁都不是。对付你们这些人,还用得着散布眼线么?” 洪香巧说着也不正眼瞧一眼丐帮弟子手中的棍棒,径直走到门旁的茶几旁,坐在那里端来一碗茶水轻轻嘬着。“这位公子说的没错,老娘对你庞长老的好,只不过是想让你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牢笼。” 庞长老依旧凝着脸,像是提起裤子来不认账的嫖客,说道:“要让我带你离开便说带你离开的事情,为何要偷着帮我?” 洪香巧道:“帮你?我在帮你么?我只不过是在帮我自己。你们丐帮的人都是大英雄,大丈夫。到了这里连粮食都只吃自己捎来的,可要我帮过你们一点事情么?若是你们当真要去苏门山,我怕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不过,对付这个小子么?唉,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还把自己扯得不清不楚的。” 张君宝暗想,适才洪掌柜的还说对丐帮弟子管吃管住,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吃这里的东西。还说在吃食里面下毒,根本就不吃这里面的东西,如何下毒? 庞长老道:“此地非寻常,当用寻常手段。洪掌柜的若非也在我们丐帮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容你在此胡说八道?张君宝乃是帮主点名要的人,不能因小失大。量洪掌柜的也不敢将此间的事情传扬出去,那样对咱们都没有好处。”庞长老说着,反手一掌,排在那件四扇连轴的雕花屏风上面。只听“嘭”地一声,那件檀木漆雕,镶嵌着八宝的屏风化为碎片。 洪香巧不期庞长老竟然出手将那屏风拍碎,杏眼一竖,将手中的茶碗掷在地上,呵到:“你这个千刀杀的,那屏风碍着你什么事了?都告诉你那屏风是件无价之宝呢,难道你有银子赔得起么?” 庞长老却笑嘻嘻地说道:“反正洪姑娘也带不出去,不如毁了。” 洪香巧道:“呸,你怎么知道老娘带不出去呢。屏风带不出去,那屏风上面的画儿还带不出去么?可惜了的徽宗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拿你的命来陪老娘的画吧。”洪掌柜的说着手一翻,每根手指间均挟着一根银针。 徽宗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徽宗的字画却是极其值钱的。 张君宝不由得笑了,说道:“洪掌柜的不必当真,庞长老这般只不过是试探洪掌柜的而已。我瞧,现在庞长老多半会相信洪掌柜的不是苏门山的眼线了。” 洪香巧一愣,手中的银针便没有发出去,道:“傻小子,这帮乞丐佬是要捉拿你的,你为何要帮他们?你想要跟我联手对付他们?不对,不对,要是这样你又怎么会提醒我他是在试探於我?” 张君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况且我与丐帮本就无甚瓜葛,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而已。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我们都是奔着苏门山来的,又何必自相操戈呢?” 洪香巧嘿嘿一笑,说道:“果然是一个傻小子,你这么想人家未必会这么想。罢罢罢,你们的事情我还是不管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庞长老,你们就算能敌得住我手中的银针,也未必敌得住这位公子。”洪掌柜的说着又兀自去那茶几上面,手中的丝巾一摔,便如她的指尖根本就没有银针一般,举手投足均不见异样。洪掌柜的又重新斟了一盏茶来,边饮着茶不免又多瞧了几眼张君宝。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字箴言阵 一名丐帮弟子也道:“庞长老,时候不早了,帮主也该到了。” 庞长老道:“万事以大节为重。老朽适才也已言明,等到帮主回来,一切自有分晓。只不过,现在多有得罪了。” 张君宝道:“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我的。” 庞长老道:“与叛徒伍大合交往甚密,这话可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单此一条,便可将你拿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张君宝哼了一声,说道:“我虽然与伍长老相识不久,却也能看得出来伍长老为人仗义,光明磊落。月余前在驿州城,伍长老痛斥鞑子乱杀无辜,怒驳奸相残害忠良,这等急公好义,为国为民的侠者之风又怎么会做出来通敌叛国的事情,我看这其中定有误会。庞长老如此訾议旁人,可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庞长老怒道:“就凭你也配来教训老朽?丐帮被江湖同道尊崇为天下第一大帮,历来便是惩奸除恶,保家卫国,焉能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在这里指手画脚。别说拿你是帮主有令,就算撇过这遭不说,单凭你适才这些有辱丐帮清誉的言辞,老朽也非要教训你一下不可。多言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庞长老言毕六根竹竿齐动,三根竹竿攻张君宝的上三路,三根竹竿攻张君宝的下三路。这六根竹竿均不起半点风声,竟然都是用的“戳字诀”和“缠字诀”。棍法不外乎绊、劈、缠、戳、挑、引、封、转等八诀,而这八决里面最难的便是“戳”和“缠”。显然这几位都是丐帮中的好手,当然,若是庸手焉能带到这八百里猎场里面来? 张君宝手无长物,硬接了几招便觉吃力。这“六字箴言阵法”果真非同一般,而且阵中的几个丐帮弟子也均是帮中的好手,一进一退、一虚一实,棍影晃晃,密密匝匝,当真是融洽之至。无怪乎李嵬名曾言语说这“六字箴言阵”要在丐帮的打狗阵法之上。 张君宝终究是临敌经验太少,李嵬名传授给自己的轻功步法也尚未纯熟,若非体内有九阳内力护体,在那竹竿将要戳在身上之时,勉勉强强带过使之偏离了穴道,只怕这阵法伊始就要被戳中了穴道。 阵法就好比是一个木桶,阵眼上的每一个人就是木桶上的每一片木头。木桶能盛多少水,取决于最矮的那一片木头。若是将最矮的那一片木头打破了,恁其他木片再高再结实也不能盛得住水了。这个道理人人皆懂,张君宝一边接招一边暗忖,这“六字箴言阵”中,武功最高的当属庞长老,其他五个人守多攻少,步步为营,一时也难击破。 这时,洪香巧端着茶盏,一边饮茶一边摇着头说道:“这茶本是春茶,却要到秋季才饮,便是以虚充实了,虽是充当的,却还比没有强。”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饮茶便是饮茶,跟虚实又有什么关系。 洪香巧又道:“说到虚实,前几天古老头儿的几句话倒也在理。说得是‘何方即为实,另方为虚’。还说‘击敌为实,诱敌为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互换,便是青黄不接,也只能饮这过季的茶叶了。” 这几句话虽是不着头脑,张君宝听在耳里却是泠然一动。阵法本就是七分虚,三分实。静动相间,虚实相合才算是阵法。说得白了,就像是“赶野稚”。这是前几日小妖讲给自己听的,说是这世间的阵法跟“赶野稚”是一个道理。 野稚行动敏捷,善于奔走,想要捉到野稚很难。但是却可以预先设下一个“圈套”,或赶或诱使野稚钻入圈套之中。这“赶”和“诱”便是虚的,圈套才是“实”的。这“六字箴言阵”中的六根竹竿,便是时而是虚的,时而是实的。虚招便是“诱”,又或是“赶”,让你往实招的地方去。 原来洪香巧嘴上说谁也不帮,却在悄悄地帮自己。女人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再过几招,张君宝便已经摸出了个大概,庞长老的功力最高,他便是“实”的。其他五个人的功力稍差,守多攻少,便都是“虚”的。五“虚”合一而幻化为“实”,此“实”远比不上庞长老的“实”。 张君宝在阵中虽然是捉襟见肘,左腾右挪,却已然将这阵法瞧个大概,心里也是胸有成竹。那几名丐帮弟子眼见就要得手,却在关键时刻被张君宝勉强滑开。越是这样,丐帮弟子也越是以为张君宝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小孩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么?有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地大费周折。又是暗袭,又是结阵,对头竟然是一个瘦骨如柴的孩子。一念如此,手上便缓了三分。毕竟,若是将这么一个孩子伤在阵法之内,传将出去终究不太好听。 张君宝瞧出一个空当,先向庞长老连劈了三掌。庞长老大喜,以为张君宝着了道,待要凝神接住张君宝的掌力,却见张君宝凌空反身,欺向攻力最弱的一个六袋弟子。 那名六袋弟子大惊,不期张君宝竟然陡发奇招,且力大难当,忙回杖格挡。一根竹竿用“戳字诀”上还有些许威慑,横杆格挡又岂能挡得住张君宝的浑厚掌力。只听咔嚓一声,竹竿应声折断,那名六袋丐帮弟子只觉一股大力从臂膀上袭来,直达肺腑。被硬生生地撼退了五六步,强忍着内息翻腾,憋着一张脸成酱红色立在那里,颇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他诸人也是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少年竟然有这等浑厚威猛的内力修为。 张君宝的内力修为连潘天更那样的高手都逊上几分,这阵法里面的几位丐帮弟子若是一对一又焉能是张君宝的对手。若非这阵法,这几名丐帮弟子怕是谁也不能在张君宝的手下挨过十招。适才那位被洪香巧的丝巾搭住棍子的丐帮弟子,此刻也弱了几分志气,暗想,怪不得庞长老一上来就想着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原来这小子当真是棘手的很。 “六字箴言阵”少了一个人,登时阵法大乱。庞长老也没有想到张君宝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等的修为造诣,唯恐那名丐帮弟子伤在张君宝的掌下,不假思索欺身而上,挥出一掌。 张君宝呵了一声“来得好。”掌举于胸,平掌推出。便在这时,斜刺里飞过来一个物件,如箭一般袭来,便在张君宝和庞长老的中间一挡。这物件挟着风声,劲力颇大,直迫得庞长老退后了一步。张君宝也觉此物劲道异常,也不敢硬接,忙侧身让开。只听嘭地一声,那物件竟然砸在地上,磕碎了两块花岗岩石的地砖,戳立在上面。 张君宝定睛一瞧,竟然是一截破碎屏风的边框。本来自己就无意伤人,见此刻有人前来,便也收势立在当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又见白玉沙 此时门口多了一个人,三十多岁,儒生装扮,正是白玉山庄的少庄主白玉沙。白玉沙摇着手中的折扇,道:“庞长老落拓不羁、不矜细行,能以大局为重,白某人佩服。这位张少侠乃是我的同门师弟,还望庞长老瞧在小可的薄面,暂不予张少侠为难则个。” 庞长老也瞧出张君宝的内力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知道白玉沙这么说乃是为自己圆场兜面,却并不领情,说道:“原来是白少庄主。‘不矜细行,终累大德’这话太过抬举老朽了,实在不敢当。张少侠武功卓绝,若是一对一,老朽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少林寺千年威名,实非有虚。” 白玉沙的圆场之词,庞长老竟然不为所动而直言不悔。此言一出,倒让张君宝另眼相看。世人笃爱自己的名声,唯恐江湖上传言自己不如某人,若是在谁的手里败了一招两式,总要惦记着找回这个面子。可庞长老在丐帮之中的地位卓殊,又当着其手下的几名丐帮弟子,竟然直言不是张君宝的对手,这份大气凛然,让人肃然增敬。 庞三怕虽然好斗、好酒、好色,却也是一个耿直的汉子。丐帮数百年来威名远扬,这次潜入八百里的猎场,还用了不屑的手段,起因便是这位白少庄主。原来在半个月前,白玉沙找到了丐帮,与丐帮的帮主耶律齐密谋了两日,便起筹划来到这八百里猎场的里面。今日的行动虽然是帮主授意,并再三交代“卓殊地方用卓殊手段”,若不然庞三怕绝然不会对张君宝这样一个年轻后辈陡使暗袭。 白玉沙见庞长老并不买账,也不於计较,依旧笑着说道:“久闻庞长老襟怀坦荡、光明磊落,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乃是真豪杰。都闻人人皆有怕,曰:为帝,有三怕。一怕人心不古,二怕年华不复,三怕臣子如狐;为官,有三怕。一怕皇帝震怒,二怕江山倾覆,三怕民怨沸煮。为商,有三怕。一怕喧宾夺主,二怕财神放逐,三怕心宽神粗。为侠,有三怕。一怕群魔乱舞,二怕深陷江湖,三怕差兵官府。为医,有三怕。一怕不治之毒,二怕命终难赎,三怕名声尽输。为仆,有三怕。一怕主家妇孺,二怕恶霸刁奴,三怕以身殉主。世人皆有所怕却说自己不怕,而庞长老虽有三怕,却是什么都不怕。白某人岂有不敬之理。”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庞三怕虽是耿直,不爱受人奉承,但总归“举拳难打笑脸人”,更何况白玉沙乃是庄主请来的贵客,此来苏门山还要仰仗这位白少庄主。庞三怕虽然对这位白少庄主的言行有些看不惯,却也不便撕破了脸皮。便道:“既然白少庄主开口,老朽岂有不遵命之理。我们兄弟技不如人,倒教白少庄主看笑话了。” 白玉沙道:“庞长老说笑了,我这位张师弟技冠群雄、超群绝伦,便是少林寺的达摩院、戒律堂的首座们也都是青眼相加、刮目相看呢。更何况适才庞长老与张师弟胜负未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要是真的比划起来,输赢还是两说呢。庞长老虚怀若谷,有黄公好谦之风范,在下折服。” 庞长老见白玉沙掷一块木头就有那么强劲的力道,估量自己也难能有这等手段。又见白玉沙更是从中替自己圆回了面子,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白玉沙一转身,又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锦盒,递到洪香巧身旁的茶几上,又道:“洪姑娘是越发地年轻了,我看是‘藏在深山无人闻,一出荒野天下知’。这几日承蒙洪姑娘照顾周全,些许薄礼,还望洪姑娘笑纳。” 洪香巧本就是半老徐娘,却对“姑娘”这个称呼不厌其烦。嘴甜的男人最讨女人欢心,这也更古不变的真谛。有人送东西,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洪香巧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有两颗珠子,龙眼大小,颜色灰白,光泽暗淡。张君宝还有厅内的几位丐帮弟子瞧见也均瞧不出什么名堂,眼见只不过是两颗如同白灰捏成的丸子而已。洪香巧瞧见了却是喜形于色、合不拢嘴,连忙扣上盒子,揣在腰间。说道:“白公子就是大方,姐姐我恨自己早生了十年,若不然,一定不会放过白公子的。”洪香巧的声音都是乐的,瞧白玉沙的眼神又妩媚了几分。别人不认识她却是认识,那两颗珠子乃是夜明珠。只因此刻是白天,瞧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若是到了晚上,那两颗珠子就会莹莹生光,比烛台还要亮上三分。洪香巧在这古怪的镇子上面生活了十几年,自然是瞧见过无数的宝贝。又见白玉沙一出手就是两颗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心底自然是乐开了花。夜明珠不比白玉玛瑙,乃是极其罕见的物件,而且又是一对,端地是珍稀无比。 白玉沙道:“洪姑娘果然是识货的人,也算这两颗珠子有造化,没有埋没了。适才的那件‘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最然是珍贵,但终究是凡品。小可希望洪姑娘跟庞长老的过节就此撇过,可好?” 洪香巧在这里混迹十几年,早就看淡了恩怨,若说是有,那也是钱财上的怨气。庞长老打碎了她的宝贝屏风,确然在她的心里窝了一团火。又见白玉沙拿两颗夜明珠来说和此事,心里虽然不予介意,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说道:“若是每个男人都想白公子这么长眼,又岂会生出那么多不快来么?这两颗珠子确实不错,不过珠子是死的,那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却是活的。这单买卖虽然是赔了些,但总归还有些收进,也算是寥慰哀心了。” 白玉沙呵呵一笑,又道:“徽宗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的确是写得一手好字。既然洪姑娘喜欢,可也巧了,我家里还有三五幅徽宗的字画,待出去了这苏门山,一并送给姑娘如何?” 洪香巧轻轻一哼,说道:“若说是白公子家里有金山银山,我倒是信。这徽宗的字画么?能得见一幅已属机缘。这件屏风还是昔年从大金的皇宫里流出来的,世上绝无仅有。白公子这么言语,莫不是在夸口吧?” “白公子当然没有夸口。”一个朗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张君宝望去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年汉子,穿着得体,仪表堂堂。张君宝不由得暗忖,这人看来武功很高,竟然没有瞧见他是何时进来的,更何况门口还有一名丐帮弟子在那里把守。朗朗白日,难道这个人的轻功堪比鬼魅么? 只见庞长老和众丐帮弟子闻声一起躬身行礼道:“见过帮主。”张君宝又不免多瞧了几眼,原来这个人就是丐帮的帮主、郭襄姊姊的姊夫、襄阳大侠郭靖的女婿、老顽童周伯通的关门弟子,若是知道他任何一个称谓,见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门口也都不足为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丐帮帮主 耶律齐与众丐帮弟子见过礼,才又说道:“洪掌柜的可知道白少庄主的真实身份么?若是知道了,便对白少庄主适才的言语笃信不疑了。” 洪香巧道:“难道这位白公子还十分有来头么?” 耶律齐道:“那是自然。这位白少庄主原本姓完颜,乃是大金国皇族的后裔。昔年靖康之役,徽宗、钦宗等被掳北上。若说徽宗皇帝的墨宝,哪里有能比得上白少庄主家里的多呢?”耶律齐本是契丹人,其父耶律楚材曾在蒙古为丞相,因受权贵不容,才落魄至宋地。故靖康之耻,也是信口说来。 洪香巧却是宋人,见耶律齐这般一说,也道:“怪不得,怪不得白公子出手如此大方。昔年大宋的财物北金权掳走无数,却不想完颜一家也有今日。”耶律齐脸色一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道理人人皆懂,金朝虽然被赶出了关外,但完颜一族并没有消散殆尽。洪香巧满口不屑,这番话听来很是十分扎耳。此时金朝已经被灭了有三十年了,宋朝百姓依旧对金痛恨依旧。可此时已经言明白玉沙是金朝皇族的后裔,完颜家的遗骨,洪香巧却还如此言语,却是叫耶律齐面上无光。可又一想洪香巧是汉人,苏门山又是非常之地,能在蒙古强权的威迫之下忍辱至今,必定是有些骨气,反而对洪香巧多了几分敬重。 白玉沙却是笑脸盈盈,并不发怒,说道:“金权侵宋,确然不对。征战不休,百姓遭苦,也非我辈能左右之。可眼下蒙古鞑子肆虐,比金权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完颜一族已经不复存在,洪姑娘又提他作甚?” 洪香巧见白玉沙并不生气,又道:“能吃得苦中苦,方才为人上人。白公子这等忍辱负重,日后必成大器。” 白玉沙道:“有道是‘父债子偿’,千古来便是这个道理,我先祖横征暴敛已遭因果循环,成王败寇已是事实,是是非非应当任凭后人谈论。洪姑娘之高论,在下铭记在心。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先辈既然没能拢得人心,我辈应当择径行之,做些能为天下百姓认同的事情,才算能对得起祖先,不枉轮回一遭。” 洪香巧道:“白公子的一番抱负很是不同凡响,却不知白公子想要做些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呢?” 白玉沙道:“中原大地,久遭征战屠戮,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眼下忽必烈势大称帝,对江南富地贼心不死。如能阻止这场征战岂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耶律齐双手击掌,叹道:“白少庄主果然是人中龙凤,侠心万丈。若是咱们当真能阻住蒙古大军南下,那可是江南百姓之福,也是中原百姓之福。” 洪香巧道:“如果小女子没有记错,耶律帮主应该是契丹人吧。想我大宋的天下,人才济济,却教一个金族的完颜姓人和一个契丹族的耶律姓人来挽救,而我宋人竟成了叛徒,真是可笑的紧啊。”洪香巧言语之时瞧了张君宝一眼,又瞧了耶律齐一眼,显然是疑惑的紧。那眼神分明是告诉耶律齐,一个宋人又怎么能够当起了蒙古鞑子的走狗? 庞长老听到这里脸上也是一会晴一会阴,身为一个汉人,却要仰仗两个外族人来成一番大事。又觉得洪香巧也非一般女子,虽然贪财,却在民族大义面前毫不含糊,也算是巾帼英雄了。 耶律齐哈哈一笑,说道:“洪掌柜的此言差矣,契丹和金朝都已经是烟过云散了。蒙古崛起,虐杀无数,放眼天下也只有宋地尚存。我父本在蒙古为相,却遭权贵陷害。金权被灭也拜蒙古铁骑所致。宋地虽存,也是频频受制于蒙古。眼下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又何必计较前嫌呢?” 耶律齐说着又走到张君宝的跟前,说道:“这位张兄弟与我也算是故交。我常听恩师说起,三年前在华山之巅与张少侠颇为交缘,就连神雕杨大侠也对这位小兄弟赞口不绝。今日得见才觉不假,小兄弟果然是人中翘楚,只恨愚兄三年前未去华山之巅,此时便是相见恨晚啊。” 张君宝依旧是一头雾水,想来丐帮的帮主,郭姊姊的家人也是大大的英雄,又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认定自己通敌叛国呢。此刻见耶律帮主还有白玉沙都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来,也不由得热血沸腾,为之钦佩。便想着如何将郭姊姊在这八百里猎场失散之事,还有月余前见到其恩师老顽童前辈的事情好好地跟耶律帮主叙一叙。可眼下当着众丐帮弟子还有洪掌柜和白玉沙,心里虽想也是难以开口。一想到郭姊姊,心里又是一番难受,昨日夜间月黑风高,那黑蛇难缠,黑豹也是凶猛,此刻尚且不知郭姊姊的生死下落,很是让人提心。“不管这许多了,还是赶紧央求耶律帮主去寻郭姊姊吧,若真要是有个好歹,自己……自己……”想到这里,张君宝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 耶律齐又道:“依我看,张少侠宅心仁厚,定然有一颗赤子之心。我虽是契丹人,却娶了汉人老婆,深受汉人大恩,此番为了大宋子民就算是上刀山也是义不容辞。张少侠本是汉人,又岂能比我缓不济急,畏缩不前么?蒙古铁骑纵横肆虐,杀人无数,众所周知。你们若说张兄弟要帮着蒙古来打咱们大宋,我耶律齐第一个便是不相信。庞长老,我看你们是多心了。” 只见庞长老突然脸色酱紫,急急地说道:“帮主,这……这……”又瞧了一眼白玉沙,眼中充满了憎恶。 张君宝也是纳闷,适才听庞长老言语说捉拿自己是奉了帮主的命令,可此刻耶律帮主又言语说是庞长老多心了。又看此二人不似口是心非、出尔反尔的人,难道是白玉沙在这里面捣的鬼?自从在白玉山庄被白玉沙骗走了《九阳真经》,张君宝的心里自然是心有不快,虽然那经书又经过李嵬名转到了自己的手中,但毕竟是白玉沙骗过自己。是以白玉沙出现的时候说道自己是他的同门师弟,张君宝也没有理睬。心想你白玉沙是堂堂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的俗家弟子,我乃藏经阁一个打杂的小厮,而且还被少林寺赶下了山,又怎么能与你攀什么同门之谊。可是若是反驳了,那也就驳了庞长老推崇少林寺的话,所以才不言语。毕竟自己是在少林寺中长大的,有辱少林声誉的事情还是做不得的。 白玉沙也瞧出了庞长老的不快,说道:“庞长老不要着急,凡事总要有一个水落石出的。耶律帮主虽然是宅心善意、宽大为怀,却也同样是嫉恶如仇。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叛徒的。”白玉沙说到“叛徒”二字的时候,提高了声音,又瞧了一眼张君宝。这些细微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张君宝也不由得火上心头,自从少林寺下山来,便被冠为“叛徒”的称号,此刻在这八百里猎场,蒙古的腹地之内,还被人含沙射影於“叛徒”二字,又怎么不让人生恨? (感谢各位编辑大人,感谢录有声的各位工作人员,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小子不才,这几日堕落于斯,悔恨不已,以后定当勤勤恳恳,谨慎为之。感激涕零,再次拜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玉陷阱 虽然白玉沙没有言明,但是众人都听得明白,白玉沙口中的叛徒指的就是张君宝,若不然又岂会在中捣鬼让庞长老先拿下张君宝呢?耶律齐虽然久居汉地,依旧不懂白玉沙的花花肠子,直言说道:“白少庄主此言差矣,这位张兄弟年纪尚轻,又是初来北地,怎么会私通蒙古于我大宋不利呢?我听说张兄弟初离少林寺的时候,是跟我家那个人称‘小东邪’的郭襄妹子一起出来的,我那个妹子古怪得劲,行事总是有悖常理。我看是张兄弟跟郭襄妹子在一起沾染了一些她的习气,教白少庄主误会了。” 白玉沙道:“既然耶律帮主直言於此,我也不好再庇护了。不错,我说的‘叛徒’却是是我这位张师弟。都怪我这当师兄的愚鲁,没能好好劝阻,若不然也不会铸成大错。”说着满脸戚戚。 张君宝听到这里,心中的一团怒火就要爆裂开来,心说,明明是你极力撺掇要捉拿“叛徒”,此刻又说不好再庇护,简直是前后矛盾,狗屁不通。于是强压着怒火,说道:“白师兄有什么话直言就是,何必指桑骂槐?” 庞长老也听的明白,暗道:“这位白少庄主真是两面三刀,口腹蜜剑的小人。若要捉拿叛徒,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就是了,有何必挑弄心思让老朽也蹚这趟浑水呢。而且,帮主没有到的时候却不言明,装作无事跟张君宝笑脸相对。等帮主到了才隐晦曲折地说出来,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帮主轻信这样的人,贸然来到这八百里猎场,就算不是中了这姓白的奸计,也只怕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可若要当面指责白玉沙的人品,恐拂却了帮主的面子。或者是当面讲出白玉沙假意帮主手谕,责令暗袭张君宝等事宜,又一想这姓白的一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手中若无真凭实据,又岂敢在这里胡作非为,索性且看他白玉沙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庞长老瞧了一眼耶律齐,见帮主一脸真切,便且看下去。 白玉沙又道:“耶律帮主且听我讲,如果我这位张师弟一直跟郭襄姑娘在一起,想来也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不忍心张师弟流落江湖,便有心让张师弟在我那白玉山庄安顿。岂料我乃是引狼入室,当天夜里便有一名魔教的女子上门挑衅,并暗暗埋伏了不少魔教高手。唉,家丑啊,往后的事情我想耶律帮主也都知晓了。” 张君宝怒道:“你胡说八道,小妖姑娘不是魔教的人。况且,你跟他们仙教不是一伙的么?你们串通好了演一场戏,是演给有‘九白纹章’的人瞧的。而且我写给你的《九阳真经》不是你又让九仙公主转交给我了么?” 白玉沙道:“张师弟,枉费我一番好意,没想到你却反咬一口。我白玉山庄数十年的基业,连同完颜一族遗留下来的无数珍宝都被付之一炬,这难道也开得玩笑么?好,你说你写给我的《九阳真经》,可有依据?” 张君宝道:“那篇《伤寒祛病杂论》便是……”张君宝讲到这里,突然想起当时被向灵瑶骗走经文的情形,还有向灵瑶赤身裸体同在一个浴桶内的情形。又一想,那经文是写给向灵瑶的,又不是写给白玉沙的,就算此刻把这件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也是不会认账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我又何必在钻入他的圈套呢。 白玉沙道:“张师弟,那篇《伤寒祛病杂论》乃是我涪州未婚妻向家走访川蜀一带为我访来的救命药方,跟你有关系么?” 张君宝摇了摇头,心想:“那日的事情多半是讲不清楚的,可要污蔑我通敌叛国也是不成。难道是小妖?张君宝猛然想到,小妖的父亲是蒙古重臣杨惟中。一定是这样,就因为我跟小妖在一起,引起了他们的误会,白玉沙才有了说辞,说我通敌卖国。可是白玉沙的父亲白俊卿跟小妖的母亲九仙公主李嵬名不是师兄妹么?而且他们还各有一块‘九白纹章’。难道是……”张君宝想到这里,不仅惊出一身冷汗出来。 张君宝从头拢了一下思绪,暗暗忖思:“白玉沙如此口是心非、言行相诡,却不知他有什么图谋?难道是‘九白纹章’,一定是这样。李嵬名曾说起过,那九白纹章之中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白玉沙的父亲跟小妖的母亲师出同门,也一定对那个秘密觊觎已久。小妖身上的“九百文章”被蒲金刚送给了别人,难道是给了白玉沙? 若小妖身上的“九百纹章”真的给白玉沙得去了,那可就是深深地着了人家的套儿了。白玉山庄的老庄主白俊卿竟然假意将自己的那块纹章送给李嵬名,却在暗地里捣鬼,待到小妖取来了所有的“九白纹章”便使诡计一并得来,再去苏门山见机行事。 张君宝想到这里,暗自着急,心想:“我应该瞧个机会,偷偷地告知小妖才好,莫要再上了白玉沙的当了。可是,小妖为什么要跟我不辞而别。难道是不想连累我么?”张君宝总觉得,小妖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既然这次不辞而别,想来也有她的苦衷。 白玉沙见张君宝默不作声,便又大声说道:“那日魔教来袭我白玉山庄,恰巧我不在庄中。我父亲被魔教的一个魔头引开,然后魔教的人就乘机放火烧了白玉山庄。后来等我知晓了此事,因担心张师弟还在庄中,便央求武林中的几位豪杰去搭救张师弟出来,却不想人去楼中,张师弟根本就不在庄中。这件事情,转轮王张一氓、湖州陆家马帮的帮主陆全友、彭水寨的寨主温大鹏、绍兴府上官家的上官红城均可作证。” 耶律齐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显然这些事情白玉沙事先已经跟耶律齐说起过,说不定耶律齐也见过张一氓、陆全友等人。 张君宝想到白玉沙竟然能反诬小妖是魔教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既然是这样,自己就算再多辩解也是白搭,不如且看白玉沙继续胡编下去。 白玉沙道:“那时,我还当是张师弟已经遭遇了不测,痛心不已。后来得知张师弟竟然身陷悦秋别院的大牢里面。且巧的很,那悦秋别院大牢的狱卒早年间曾在受过白玉山庄的恩惠,便将那日牢狱内的情形告知于我。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说是从北方蒙古来了一个很大的官儿,要跟当朝的宰相贾似道秘密会晤。贾似道急功好利,排除异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而正当我要央求武林豪杰去搭救张师弟的时候,那位狱卒却说,张师弟已经被蒙古的那个大官给救出去了,同时被救去的还有丐帮中的伍长老。耶律帮主,这些可以跟贵帮的伍长老求证,白某人并非信口开河。” 耶律齐黯然道:“白少庄主说的没错,伍大合现已被帮中的兄弟拿下,他所言悦秋别院的情形跟白少庄主所说的并无二处。” 白玉沙道:“半月前张师弟跟一名女子到了苏州的姑苏台,三日前又有人瞧见张师弟跟那名女子在邢州府的天香楼吃烤鸭。而那名女子就是当日到我白玉山庄挑衅的魔教女子。”此言一出,庞长老和几位丐帮弟子也不由得“啊”了一声,均自在嘀咕,想不到张君宝年纪轻轻,竟然跟魔教的人勾结在一起。 自顾正邪不两立,魔教之所以被称之为魔教,便是因为魔教“邪门”至极。一个人若是做错了事,不管是抢钱、还是偷女人,都可以受到惩罚后再让他改过自新。两个门派因宿仇刀兵相见,就算各方都有无数死伤,经德高望重者出面说和,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可“魔教”二字却是万万沾染不得。凡是与魔教有沾染的人,必定会被斩草除根。 数百年来,中原武林人士於魔教均是谈虎色变,惶惶不可终日。若有闻半点魔教的消息,中原各武林门派必定群起而歼之。虽然这几百年来中原武林与魔教发起过几次大的战役,表面上看似魔教已经销声匿迹,可是武林中人总会不时地嗅到一丝丝蛛丝马迹。为了防止魔教死灰复燃,中原武林已经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摒除前嫌,共同敌对。” 所以,众人一听到白玉沙说到魔教,均是吃了一惊,想不到销声匿迹已久的魔教竟然又重现江湖,这一次,说不定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各人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也都凝重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仙魔不分 耶律齐见牵扯到魔教,也不敢大意,说道:“白少庄主,魔教一事,事关重大,咱们且不可鲁莽行事。魔教已经绝迹江湖多年,这次竟然公然到白玉山庄挑衅,相必是有备而来。传闻昔年魔教行事总是行踪诡秘、神出鬼没,却不想这一次竟然如此大胆。不是愚兄多想,这的确不像是魔教的行事派头。我看此事咱们还要细细查访,莫要让歹人冒充魔教门徒,涨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灭了咱们的威风。”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说的是,开始我也不相信是魔教所为。毕竟,魔教已经在江湖上绝迹已久。可是,就在白玉山庄陡遭不测的时候,在下跟张一氓、陆全友等赶回白玉山庄救张师弟。那时,魔教的人已经撤走,只留下熊熊大火。待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挽回,小弟心有不甘,心想,不管救得救不得,总要试上一试。结果也巧,就发现那些火颇为古怪,非但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多亏转轮王张一氓见多识广,才晓得那火乃是一种毒,非常古怪的毒。” 耶律齐道:“这种遇水反而燃得更厉害得东西,我倒也见过。江湖上宵小之辈用的一种‘火毒砂’便是此物。”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有所不知,那可不是普通的‘火毒砂’,那毒砂的威力比江湖上常见的‘火毒砂’强了百倍。当时,在下跟各路的几位英豪也是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恶毒的东西,便取了一些回来。带到少林寺,经过少林寺的天鸣方丈辨认,原来那物竟然是昔年的魔教才有的‘日毒石’。我师父无相禅师又详细地询问了一下那帮人的武功路数及来龙去脉,才断定那些是魔教的人。” 耶律齐本是见到张君宝年少英雄,不希望张君宝跟白玉沙所说的魔教有什么瓜葛,这才询问详细。可听白玉沙这么一说,连少林寺的天鸣方丈和无相禅师都已发话,那断然是不会假了。耶律齐看了张君宝一眼,面色凝重,说道:“想不到魔教初现江湖,竟然先盯上了白玉山庄。却不知那魔教的人是为何而来?”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可曾听说合州的曹世雄曹将军么?” 耶律齐道:“曹将军乃是我大宋的守边大将,屡建奇功。听说曹将军身陷牢狱,连家也抄了。” 白玉沙道:“曹家不光是被抄了家,还被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听说曹将军的一家老小,竟没有一人逃出来。” 耶律齐恨恨地道:“竟有此事?” 白玉沙道:“涪州向士壁向府也陡遭不明大火,那火起的也甚是古怪。” 耶律齐道:“难道是魔教的人所为?是用‘日毒石’烧的么?” 白玉沙道:“那时候人们尚且想不到魔教这一节,也没有人考究那火的起因和来由,只当是江湖仇杀。故而无从考证。可是,却有人在合州曹府的外面捡到了一朵羽毛。那羽毛绚丽异常,没有人能识得那羽毛的来历。直到半月前,我与湖州陆家马帮的帮主陆地飞马陆全友,还有说起此事的时候,他却识得。他言语说,那羽毛叫做‘七彩神羽’,是‘仙教’的信物。” 耶律齐道:“‘仙教’一事,我也听闻过。据说是昔年西夏国的‘一品堂’改成了什么‘九祆堂’。而‘祆’字和‘仙’字同音,才被叫做了‘仙教’。莫非合州曹府大火的时候,仙教的人去过曹府么?” 白玉沙道:“不错,这点已经得到证实。” 耶律齐道:“那跟魔教有什么关系?”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难道猜不出‘魔教’和‘仙教’的关系么?我想诸位也已经想到了。不错,‘魔教’就是‘仙教’,‘仙教’就是‘魔教’。” 张君宝见白玉沙分析的头头是道,而且有理有据。心想,自己若是替小妖分辨,量来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自己来是要去苏门山,丐帮来也是为了苏门山,白玉沙不说苏门山,却说什么魔教,也是不明就里,任他讲下去。可是白玉沙说到仙教就是魔教,魔教就是仙教,张君宝再也按捺不住,说道:“你胡说八道,白老庄主不也是仙教的人么?若说仙教就是魔教,那你岂不是也成了魔教的门徒了?你是不是污蔑我通敌卖国还不解恨,还要说我是魔教的人不成?” 这时,洪香巧也道:“白公子,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到底是想要说这位小兄弟通敌叛国呢?还是想说他勾结魔教,为祸武林呢?你这话说的尽绕弯子了,我们听得可都要着急死了。” 白玉沙道:“张师弟不要着急,洪姑娘也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说来。合州曹世雄、涪州向士壁都是镇守一方抗击鞑子的大英雄,是蒙古大军南下的绊脚石。魔教此番重出江湖,定然有所图。据我所知,表面上是为了几块‘九白纹章’,实际上是当了蒙古大军的先锋。蒙古大军南下,遭殃的乃是天下的百姓。我大金朝北迁全是因为蒙古背信弃义,不守誓约。如今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我祖上英灵,岂能与蒙古的残暴之师同流合污?所以才招来了魔教的人,将我白玉山庄焚毁。” 耶律齐道:“金朝虽衰,白少庄主却心系天下百姓,这等胸襟,让人佩服。蒙古残暴,当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白玉山庄的血是为天下百姓而流的。” 白玉沙在这里搬弄是非,说是白玉山庄是不愿意跟蒙古同流合污才遭此大祸。张君宝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白玉沙,魔教一事本就是‘莫须有’,你少在这里装清高了。自古以来纵横捭阖、兵不厌权。金朝虽然被灭,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在中原经营多年,残余势力不可小觑。我看你是盼着蒙古和大宋再起兵戈,然后你们完颜一族好在中间谋取渔翁之利。” 白玉沙道:“想不到张师弟竟然有这番见解,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张师弟自小在少林寺长大,涉世未深,少有下山,每天看的也都是佛经,怎地今日对兵法也有研究了呢?我看是近墨者黑了吧。诸位,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我还敬他三分,但是这话若是从我张师弟的口中说出来,哈哈,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因为,这几日跟我张师弟朝夕相处的那个女子不仅仅是魔教的人,她还是蒙古一个达官显贵的女儿。这位达官显贵便是指使魔教为蒙古大军南下提供便利的幕后主使人。” 张君宝道:“你血口喷人。” 白玉沙道:“张师弟,你醒醒吧。悦秋别院是当朝宰相贾似道的别院,杨小妖的父亲是蒙古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杨惟中,杨夫人到悦秋别院所为何事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合州曹世雄,涪州向士璧被污蔑‘挪用金谷’,这才是莫须有的罪名呢。” 耶律齐道:“白少庄主此话当真?如此看来,曹将军和向将军被冠於罪名,确实是贾似道推行‘打算法’所致。如此看来,便是这位蒙古的达官显贵买通了奸相贾似道?” 白玉沙道:“事实胜于雄辩。杨惟中本是汉人,却是窝阔台的义子,此人认贼作父,勾结魔教,罪大当诛。” 耶律齐忖思了一阵,说道:“就算张兄弟去过悦秋别院,或是被逼也不无可能。他年纪尚轻,或是误交匪人,若说他通敌卖国,颇似严重了。” 张君宝见耶律齐这几句话尽是帮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耶律帮主久在襄阳,也一定跟襄阳郭大侠一样,是个人人敬仰的好帮主。 白玉沙道:“说实话,我这位张师弟从小在少林寺长大,少下山门,不谙世事。他得落今天这般田地,我心里也是有愧得紧。但在民族大义面前,又岂能儿女情长?耶律帮主所担心之事,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小弟这一番话并非从空捏造,等下请耶律帮主见一个人,这一切自然明了。” 白玉沙说着,拍了三下手掌。这时从后堂的侧门走进来三个人,是两个青衣小厮抬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张君宝一转头,瞧见那名女子。耳边如同炸雷一般,嗡嗡作响。那张椅子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妖。张君宝喊了一声:“小妖。”便要上前。白玉沙手中折扇一横,指向张君宝的前胸大穴,说道:“张师弟,我看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就算愚兄我不是你的对手,此刻有耶律帮主在此,岂容你放肆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唧唧歪歪 张君宝心想:“若是只自己一个人,被冤枉了也无妨。却不曾想到小妖竟然被白玉沙擒住,自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小妖,此刻若是轻举妄动,那就更被他们误为同伙。白玉沙适才一掷之力非同小可,绝非在驿州城初见时候的那般任人摆布,其一定是深藏不露。再加上一个武功或许更高的丐帮帮主,自己更无胜算。索性且看他们如何打算。” 张君宝又见小妖两腿脚僵直地坐在那里,显然是被点住了穴道。如此看来,那适才在“载杆之艺”的旁边,轿子里面的小妖也一定是白玉沙的杰作。原来,小妖早就受制于白玉沙,被迫在轿子里面当了诱饵。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这名女子便是在悦秋别院救走张师弟的人。在苏州,还有邢州跟张师弟在一起的就是她。她的衣服上有一朵七彩羽毛,便是仙教的标志。”白玉沙说着,其中一位青衣小厮,略略撩起小妖的衣角,里面赫然绣了一朵七彩的羽毛,果然是绚丽斑斓。 白玉沙又道:“我并未封住姑娘的哑穴,若是我说的不对,姑娘自管辩解就是。” 小妖道:“你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有岂会怕我说辞。况且,我受制于你,无论我说什么,别人又怎么会相信?” 白玉沙道:“这位是丐帮的耶律帮主,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弟子更是仗义天下,修仁行义,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若是冤枉了姑娘,姑娘尽管伸冤就是。” 小妖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所做的事情这位张公子都毫不知情,你放他走,我任由你处置便是。” 白玉沙还没有回答,张君宝却抢先说道:“我不走。我来就是为了救你的,要走咱们一起走。” 白玉沙道:“张师弟,现在说走,早些了吧?耶律帮主,适才小弟是否信口雌黄,一问这丫头便知。”白玉沙说着转身,冲着小妖问道:“小妖姑娘,你父亲是蒙古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杨惟中,并以中书令之职行使宰相之权。我说的可对?” 小妖道:“你既已知道,还废什么话。”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耶律齐眼角微微一颤,已经约莫知晓白玉沙想要说些什么,便说道:“白少庄主有话直说便是。” 白玉沙道:“蒙古乃是蛮夷之族,与中原官职有别。听闻令尊大人昔年便是在蒙古为官,也是以中书令之职行使宰相之权。后来被蒙古权贵陷害,迫不得已才南下求得安身之所。此事可为真?” 耶律齐道:“不错,先父昔年的确在蒙古为官,任中书令十四载,后被权贵排挤,才流落到江南。” 白玉沙道:“如此说来,我无意中探知到的一些秘事或为真。” 耶律齐道:“白少庄主所言何事,只管道来。” 白玉沙道:“白玉山庄在鄂州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而悦秋别院却才建成不到五年。那悦秋别院虽然是当朝贾似道的行宫别苑,但是里面的奴仆院工却并非都是从临安来的,大多数都是当地的百姓经过挑选进入做一些杂役。恰好在悦秋别院里面做杂役的不少人都受过我白玉山庄的恩惠,所以小弟想要探听一些悦秋别院的消息也颇为方便。” 耶律齐也微微点了点头。 白玉沙道:“贾似道之所以将这别院建在鄂州,一是因为鄂州是贾似道的发迹之地,曾在这里重创蒙古大军。二则是因为这里临江而立,远离临安,就近蒙古,方便与蒙古的使者会晤。” 耶律齐道:“却不知这跟家父有何关联?” 白玉沙道:“我探知到的这个消息便是在悦秋别院里面,听一位蒙古使者讲的。令尊大人昔年在蒙古任中书令,虽未称相,但实为行使宰相之权,只因当时蒙古官制没有宰相一职而已。令尊大人乃是两朝元老,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继位,令尊大人依旧是中书令。令尊大人轻徭薄赋,爱惜民力,乃是天下百姓之福。可有一件事情,便是令尊大人曾倡立朝仪,要亲王察合台等人行君臣之礼,以尊汗权。此事虽然得以推行,却留下了祸根。时年,察合台便找到了奥都剌合蛮商议此事,奥都剌合蛮乃是窝阔台的皇后脱列哥那的宠臣。此后,皇后脱列哥那称制,便罢免了令尊大人的官职。” 耶律齐道:“这些旧事,我也曾听先父提起过,当年的事情大约如此,莫非白少庄主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么?” 白玉沙道:“当然不是,据我所知道的消息,当年的奥都剌合蛮如今依旧是官位平平,连品级都算不上,这等人也能算是皇后的宠臣么?半年前在悦秋别院,那位蒙古使者便言语说,奥都剌合蛮乃是一介蛮夫,尽其能也不过是一介武将,丝毫不通权政之道。昔年令尊大人被罢免之事,乃是表象。若非令尊大人不及时南下,确然便有杀身之祸。因为这中间有人作梗。” 耶律齐惊道:“是何人作梗?” 白玉沙道:“那位蒙古使者说,脱列哥那皇后罢免令尊大人后,并没有将中书令的位子给奥都剌合蛮,而是给了大汗义子杨惟中。其中因由,我想耶律帮主自有分晓。这般暗箭伤人、垢谇谣诼的手段,岂能是一个不通文墨的皇后和一个只懂舞刀弄枪蛮夫奥都剌合蛮所能想得出来?” 白玉沙的话,诸人都听的明明白白。若要不信,可耶律楚材离开蒙古后,中书令的位置便由窝阔台的义子杨惟中接替,至今二十余年从未变更。张君宝心想,白玉沙当真是恶毒,不仅污蔑小妖是魔教的人,还污蔑小妖南下乃是做了蒙古大军的先锋。不仅如此,竟然还捏造小妖的父亲是丐帮帮主耶律齐先父的仇人。此等恶毒手段,当真是亘古未有。 小妖却“噗嗤”一下乐了,说道:“白师兄,还真看不出,你有这样的本事。反正我难免一死,多给我扣上几条罪名也是无妨。但是,仅是杀我也就算了,你这样污蔑我爹爹,也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反正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也难以考证。不过我还是想不通,那‘九白纹章’你已经得手了,而且我也栽在了你的手中,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反而这么大费周折?” 白玉沙道:“小妖姑娘,此言差矣。白某人是想为天下的百姓做点事情,至于你的何去何从,自有耶律帮主定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耶律帮主,咱们大举在即,这里就请你来做主吧。” 白玉沙说着瞧了张君宝一眼,原来在小妖和张君宝去苏州以及邢州的时候,白玉沙一直都安排人跟在左右。开始有信心对付张君宝,可是后来却发现张君宝的武功突飞猛进,变幻莫测,实乃没有足成的把握取胜,这才借丐帮之手,将张君宝除去。 第一百二十章 耶律齐道:“先辈的事情,已经过去恁久,是非对错已经无从考究。况且先父已经从北方全身而退,又何必去追究那些陈年往事。合州曹府、涪州向府的案子却不可不理,魔教一事更是牵扯甚广。这位姑娘,丐帮多有得罪了。庞长老,将这位姑娘押至后院,严加看管。” 耶律齐这一番话公私分明,大气凛然,诸人听了都不由得暗暗竖起大拇指。庞长老一声令下,便立刻有两名丐帮弟子上前,要将小妖从那两名青衣小厮的手中接过,带至后院。 张君宝见小妖受苦,心里早就是万分难熬,见两名丐帮弟子上前,便不假思索,挥掌拦住。哪知才一举掌,便见眼前人影一晃,却是耶律齐。只见耶律齐手臂似伸非伸直,似曲非曲,而自己臂弯的曲池穴就好似向耶律齐的手指上撞去。张君宝大惊,忙收住身形,使了一招“空屋住人”避开耶律齐的手臂。这时耶律齐也微微转动身体,换了一个姿势,虽然没有进招,却将张君宝想要施展的每一式都笼括在内。不管张君宝下一步将要从哪一个角度进攻,都似乎逃不脱耶律齐一根手臂的截击。 耶律齐仅仅是站在那里,似出招而非出招。但是张君宝已经瞧得明白,他这只是出了半招,余下的半招隐忍不发,便是等着张君宝出招从而后发制人。 张君宝自得老顽童指点,也是少有对手。此刻见耶律齐随随便便地挡在自己面前,却封死了自己所有的进招,才觉出这位耶律帮主的武学造诣高出自己甚多。又一想,耶律齐乃是老顽童的关门弟子,而自己也仅仅是让老顽童指点了一个晚上,空明之道也仅仅是初窥门径,又如何是耶律帮主的对手呢。 耶律齐轻轻“咦”了一声,也瞧出张君宝的这一招乃是师父老顽童自创的“空明拳”。耶律齐顾及自己乃是一帮之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对张君宝一个少年后生先动手,却还是有心试探一下张君宝的武功。又见张君宝迟疑不决,便依葫芦画瓢也使出了一招“空屋住人”,右手的食指依旧斜斜地指向张君宝臂弯的曲池穴。 张君宝也瞧出耶律帮主的招式,却发现对方虽然是跟自己使出的是同一招,却比自己纯熟得多,不仅招式行云流水、毫不滞怠,更在招式转换之间,毫无破绽可寻。空明拳法,高深莫测,多有“以虚击实,柔中带韧,便可柔之胜刚,弱之胜强”,这一招“空屋住人”张君宝已经跟老顽童拆解得极为纯熟,当下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一招“深藏若虚”。 耶律齐又见张君宝使出了一招“深藏若虚”,知道这拳法乃是师父老顽童独创的绝技,少有外传,既然张君宝通晓此拳法,便已经明白张君宝必定是跟老顽童学过空明拳法,又见张君宝进退之间,步伐虽是飘忽不定,却不离九宫八卦,也显然是得高人传授。而且也发觉张君宝的内力修为已有了相当的火候,否则这空明拳法不会使得这么如意随行。心里不免的有喜有忧:喜的是张君宝年少有成,更得了师父老顽童的亲传,说不定将来还是自己的小师弟;忧的是张君宝竟然跟魔教的人混在一起,误入歧途。而且她还是杨维中的女儿,这件事必定是棘手的紧。 耶律齐又一想,张兄弟年纪尚轻,误入歧途也情有可原。幸好他只是跟这姑娘交好,并没有加入魔教,也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还有挽回的余地。耶律齐一念至此,便收住身形,说道:“张兄弟,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真是难得。你年纪尚轻,切不可走向歧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张君宝适才时候见耶律齐替自己辩驳,满以为他会认清白玉沙的真实面目,揭穿他的花言巧语,此刻又见耶律齐劝自己回头是岸,也是颇为不忿,说道:“耶律帮主,丐帮以天下为公,侠名远播,难道你还察觉不出白玉沙乃是信口雌黄么?小妖姑娘的父亲虽然是蒙古的大官儿,但是我跟小妖在一起从不过问国事,更没有做过背弃道义的事。蒙古占了江北的大片土地,难道江北的百姓也都是叛国通敌之徒么?” 耶律齐道:“就因为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丐帮,我才一定要将小妖姑娘留下。白少庄主言语确凿,我又岂能不信。我可以保证,在这件事情没有查证清楚之前,绝对会对小妖姑娘以礼相待。若是张兄弟能证明小妖姑娘的清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不然,在丐帮没有离开苏门山之前,就算张兄弟你,也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白玉沙也道:“张师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耶律帮主念你尚未做出什么有悖道义的恶行,一定会对你宽大处理的。你还年轻,若是能戴罪立功,大家便一起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岂不是更好?” 耶律齐也是一愣,不知道白玉沙所说的戴罪立功是何意思,便问道:“白少庄主,这‘戴罪立功’又做何解?”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明鉴,不管怎么样张君宝毕竟跟我师出同门,他深陷歧途,我岂能坐视不管。好在张师弟年纪尚轻,又是受妖女蛊惑,庆幸的是他还没有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眼下这苏门山步步凶险,咱们要成就大业,若得张师弟帮忙,岂不是多了一份胜算。” 耶律齐听到这里也是心一动,他本就不想将张君宝跟魔教门徒相提并论,而且此间除了自己和白玉沙,也就是庞长老的武功最高,可看适才的情形,庞长老的武功跟张君宝还是要差一截,若是张君宝能襄助此举,便更有胜算。 张君宝心想,不知道白玉沙又在耍什么奸计,自己已经知晓他们白玉山庄跟九仙公主李嵬名的关系,又怎么会真心让自己去帮他们做事。可白玉沙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自己当真是捉摸不透。便说道:“白师兄,别人不知晓你的为人,我可是清楚得很。此刻就算砍掉我的脑袋,也绝不会再跟你同流作恶。” 白玉沙摇了摇头,说道:“张师弟,我这是在帮你。耶律帮主也不忍心你自毁前途才好言相劝,你莫要不吃敬酒吃罚酒。”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悟空明 张君宝已经笃定主意,就算白玉沙说得天花乱坠也绝不会改变。可眼下小妖被擒,自己也抵不过丐帮帮主耶律齐。别说救小妖出去,就连自己恐怕也要被擒在此。 白玉沙道:“张师弟,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是说来这苏门山是来救小妖姑娘的么?此刻你若是不跟我们同盟,戴罪立功,岂不是白跑一趟么?况且,你若是再执迷不悟,首当其冲的便是小妖姑娘。” 张君宝听出白玉沙话中有话,暗指其他,蓦然一惊,忙问道:“你对小妖姑娘做了些什么?” 白玉沙道:“也没有什么,小妖姑娘的武功不俗,特别是於点穴之道颇为精通。我若使用寻常的点穴之法,岂能凑效?我不过是给她服下了一些无色无味而且不能运使内力的药罢了。不过,这种药在体内的时间久了,多半会对身体有些不适。不过你放心,绝没有性命之忧的。” 张君宝怒道:“哼,毒药就是毒药,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全然变了味道。亏你想的出来,想要以此逼我就范。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耶律齐也道:“白少庄主,此举恐怕不妥。大丈夫行事当扪心无愧,岂能恫疑虚喝,要挟他人。依我之见,念张兄弟是初犯,便着令庞长老将其羁押回襄阳,连同这位小妖姑娘一起先离开这里。日后若其能悔改,岂不是善事一桩。” 庞长老也是连连摇头,暗自想:“庄主真是糊涂,白玉沙既然能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用小妖要挟张君宝,此乃是小人行径,又岂是正义之师的作所作为?”又一想,“这次丐帮兴师动众地来到了苏门山,应当万事小心。帮主深明大义,利析秋毫,又岂会不能察觉?莫非是帮主以大局为重,先做成了这件义举,余下的事情回到南地再做定夺?”余下的丐帮兄弟见庞长老不动声色,也均是默不作声。 白玉沙也觉出自己言语有差,忙说道:“还是耶律帮主说得对,小弟本意是想诈上一诈我这张师弟,结果我这张师弟依旧是耿直的脾气秉性。如此看来,魔教的那些丑恶行径也当与我这张师弟没有关系,若不然,依照我张师弟的性子,又岂能再跟小妖相交。张师弟涉恶尚浅,真是师门之幸,师门之幸啊。”白玉沙话锋一转,又道:“张师弟,你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也是情有可原。但终究是正邪不两立,你若胆敢出手伤人,就莫要怪我们不江湖道义了。” 张君宝道:“你要怎样?” 白玉沙道:“这镇子处处透着古怪,焉能没有苏门山的眼线?咱们如此大张旗鼓,难免会惊动苏门山的魔教教徒。耶律帮主,眼下不是仁慈的时候,先擒住张君宝,别误了咱们的大事要紧啊。” 耶律齐道:“不错,咱们应当以大局为重。张兄弟,只要你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我便不为难与你。若不然,就莫要怪我以大欺小了。” 张君宝暗忖,小妖虽然有时候行事古怪,但也有分寸,绝不是毫无人性的魔教之徒。若要自己认错,那岂不是等于将小妖置于不义之地了么?小妖拿自己当朋友,自己又岂能不顾朋友,这点道义若是不讲,又岂能做得好什么民族的大义。当下便道:“我有一张嘴,也有两条腿。就算我答应你,恐怕也会有人不答应。不如捆上我的两条腿,再封上我的嘴,或许才能让某人放心呢。耶律帮主武功高我甚多,不是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忖还能接上几招。” 耶律齐道:“好,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如此得罪了。”耶律齐言毕手臂一摆,五指变爪,直取张君宝的肩头。 张君宝情知耶律齐有心维护自己,却苦于其乃是一帮之主,大战在即,又在这是非之地,必定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因任何事情耽搁了他们的义举。耶律帮主这么做固然没有错,可自己觉得自己更是没有错。反正耶律齐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左右都是被擒,若是自己不出尽全力,被对方瞧出,难免会谦让自己,岂不是留给了白玉沙说辞的把柄,也连累了耶律帮主的一片好心。倒不如出尽全力跟耶律齐过上几招。就像那一日跟老顽童过招,需出尽全力,也算是对耶律帮主的尊重。 耶律齐这一爪来得又快又稳,还隐藏着两式“空明拳”的后招。张君宝斜身侧步,回应了一招“见空不空”。耶律齐当然识得张君宝的招数,未等张君宝的招数使出,竟然先迅疾变招,也是空明拳的一招“明月入怀”。这一招张君宝却并不识得,“空明拳”博大精深,张君宝仅是跟老顽童学了一个晚上,所领悟的也不过是如何得“空”,而化“空”为“明”,却是不知。可终究张君宝于空明拳法窥知了大概,所谓“招不离本,变不离宗”,使了一招“空屋住人”也勉强接住。 如此来来回回两个人便过了是十余招,张君宝所知晓的空明拳法竟然招招受制,捉襟见肘。耶律齐习练空明拳法十几载,自然是比张君宝纯熟得多。耶律齐的拳法“明中有空,空中有明;明而不空,空而不明”,远比张君宝所领悟的要多得多。 再过五招,张君宝觉得耶律帮主的招式虽然犀利,给自己的压力却是缓和了不少,知道耶律帮主乃是给自己留有喘息的机会。张君宝想,虽然这样自己还能多支持几招,但岂不是要留给白玉沙说辞的口舌了么?便道:“丐帮此来义举,关系重大,难道就不怕我当真是苏门的人,故意在此拖延时间么?我武功虽然不济,但我年纪尚轻,再练个十年八年必定能胜过帮主,此刻还不需要帮主手下留情。” 耶律齐一怔,恍然觉出张君宝此言乃是提醒自己,切不可再手下留情,此时此地也容不得自己手下留情。耶律齐道:“好,你日后练好了武功,我等你便是。”说着连续变招,不再想让。 张君宝年少气盛,本以为自己内力还淳,便想着跟耶律齐也在内力上较量一下。可此刻自己使出的招数才使出一半,便被对方打乱。而耶律齐的招式却是大开大合,形似空明拳,却又好像不是空明拳,待要分辨一二,却陡觉臂弯一麻,紧接着气息不畅,紧接着胸口的几处大穴均被点住。登时浑身的力气好似被隔绝在了身体的外面,一点也不听自己的使唤。 旁边的几名丐帮弟子见状,用竹竿将张君宝叉住,捉了两只臂膀,等候帮助发落。 张君宝非但没有吃惊,反而平静下来。因为适才见耶律齐使出的拳法,虽然是大开大合,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空明拳法,但形不似而神似。这远比自己领会的“空明之道”却又高明了许多。而适才自己想要跟耶律帮主比拼内力的时候,对方却避而躲之,教自己的力气根本使不出来,这才是更高明的武学之道。 张君宝想到这一点,所领悟的“空明之道”便又上了一个台阶。又细细想了一下耶律齐适才的招式路数,顿然发觉那几招看上去根本不是“空明拳”的招式,竟然是深得了“空明拳”的精髓。这就像老顽童所说的,“招式是死的,武功却是活的”,得“鱼”饱一餐,得“渔”饱一生,所以“鱼”远不如“渔”。经过跟耶律齐这一番交手,便对老顽童临走时候留下的十六字诀“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有了更深的见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常长老的疑心 这时,后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走进来七八名丐帮弟子。只见这几名丐帮弟子年纪略长,单瞧他们肩头上的一摞口袋便知道他们在丐帮中的地位不低。其中一位见屋内有面生的人,跟帮主见过礼便似欲言又止。 耶律齐一摆手,示意手下的人将张君宝和小妖带到隔壁的房间。然后说道:“这位是白玉山庄的少庄主,少林寺无相大师的门下弟子。咱们丐帮此次来到这苏门山,便是白少庄主的讯息。另外一位是洪掌柜,也是一位恨不得生吃鞑子肉饮鞑子血的巾帼英雄。” 洪香巧道:“承蒙耶律帮主瞧得起小女子,丐帮的事也算我一份。” 庞长老别瞧是个胖子,心思却是细得很。心说,丐帮此次义举牵涉重大,维保万无一失,不管洪香巧到底是什么人,都不能让其单独行动,恐走漏了风声。既然她答应共襄义举,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那位丐帮弟子才道:“启禀帮主,大仁分舵的兄弟都已经准备妥当,隐在镇子东边的树林里面。” 有一名丐帮弟子道:“大智分舵的精英弟子也已经准备妥当,得庞长老的命令,所需物品都已经准备齐全。” 接着又是大义分舵、大信分舵。大礼分舵和大勇分舵分别向耶律齐汇报。原来这几位便都是丐帮六大分舵的舵主。 大勇分舵的舵主道:“适才得到消息,苏门山四周的共有五间眼线点,不知怎地,昨晚上在苏门山东南角的那间小酒铺子突然着火了,待到帮中弟子悄悄赶去探查,除了发现两具焦黑的尸体,竟然一无所获。今天早晨,属下安排多派了几名探子,在哪小酒铺和苏门山附近探查。发现苏门山上魔教的人也似乎得到了这个消息,前几日苏门山上东侧的旗子一直是黄色旗子,今早却有一面旗子突然换成了红色。谨慎起见,属下特来禀报帮主。” 耶律齐道:“这地方古怪,需多加小心。苏门山的旗子变色,却不知常长老意下如何?” 跟六位舵主同来的还有一个瘦高的老丐,这老丐鸠形鹄面,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仿佛是几根竹竿撑着一个泄了气的皮囊。此人姓常,叫做常寿长,乃是丐帮的掌钵龙头。常长老道:“那间小店既然是苏门山的眼线,小店被烧,苏门山岂有不知之理。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若不能出其不意,焉能攻其不备。咱们当是‘兵贵神速’。”常长老娓娓道来,倒像是一个饱学的酸儒。 白玉沙也道:“耶律帮主,我看苏门山的眼线不仅仅是那五间小店,这个镇子如此古怪,怎可能没有苏门山的细作。咱们此举志在必得,应当是宜早不宜迟。” 耶律齐道:“不错,身在险地,应当如此。看来进入这苏门山的人,也不仅仅是我们。”耶律齐言语一顿,又一想:“适才我看张君宝衣发散乱,昨晚上莫非是他在那间店里不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倘若还有其他的人进入了苏门山,应当瞒不过丐帮的耳目才是。 耶律齐又想着张君宝好一个少年英雄,武功根基相当扎实。在三年前就与岳丈岳母等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其又身怀“空明拳”,显然是跟自己多年不见的师父老顽童有莫逆之交。需想个办法让其迷途知返才是。 常长老道:“帮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耶律齐道:“常长老有话直说。” 常寿长道:“丐帮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不仅仅是咱们丐帮人多势众,还有咱们丐帮乃是正义之师。咱们丐帮弟子虽然不能上沙场为国捐躯,但也能在后方扰乱敌军。闻昔年金国入侵我大宋之时候,还曾想出奸计要让我丐帮弟子撤回江南。如今蒙古重新步了金国的后尘,也定然不会小觑咱们丐帮的势力。” 耶律齐凝眉忖思,道:“常长老直说无妨。” 常寿长道:“丐帮之利在于‘散’,骑兵之利在于‘聚’,如今咱们丐帮弟子大举聚集,岂不是避长扬短么?蒙古骑兵所向披靡,乃是战场上的雄着之师,丐帮弟子与其若是一对一,固然不怕,但毕竟咱们丐帮弟子没有经过攻城略地的洗礼,不懂得排兵布阵,此次咱们弃散而聚,当是慎之又慎。” 白玉沙道:“常长老此言差矣,俗话说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咱们这次行动就是出其不意,直捣黄龙,乃是蒙宋之战的一大首功啊。” 常寿长昔年曾在襄阳跟随郭靖守城,略知兵法,又瞧见帮主对这位白公子言听计从,便多了一份心思,善意提醒一下帮主。又见白玉沙说的没有道理,便没有理会。 耶律齐当然听得懂常长老的意思,也不由得脊背发凉,说道:“常长老所言极是,咱们此举确实是避长扬短,但终究是事已至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行动还望大家万分小心才是。” 这镇子上的房屋都是香椿木建造,少有砖瓦。张君宝和小妖虽然被丐帮弟子带到了隔壁房间,但是耶律齐跟丐帮众人的讲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二十三章 莫须有的魔教 张君宝懒得理会丐帮的什么义举,看见小妖无恙便是大大放心下来。说道:“这地方古怪得劲,咱们得寻个空子跑出去。” 小妖却还是一脸漠然,说道:“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张君宝道:“为什么不走?没想到那个白玉沙口是心非,一肚子坏水,落在他的手里,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小妖道:“你这个呆子,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做甚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张君宝道:“对,对,我差点忘了,咱们要去苏门山的。可是咱们身陷囹圄,那个丐帮帮主的武功高的很,咱们却是如何才能逃走啊?” 小妖道:“为什么要逃呢?他们要去苏门山,咱们也要去苏门山,坐在轿子里面让他们抬上山去岂不是更好么?而且白玉沙已经拿到了‘九白纹章’,却并不着急杀我,因为就算他能进得去苏门山,也不见得有把握能取得来金佛,所以他留着我还有用处。倒是你要小心了,他跟你非亲非故,对他也没有什么用处,若不是他此刻还有求于丐帮,说不定早就杀了你呢。” 张君宝道:“我看那个丐帮的帮主不是坏人,不会由着白玉沙胡来的。” 小妖道:“他们行的是义举,是大道。任何阻拦他们道路的人都得死。” 张君宝也不由得冷了三分,说道:“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人,这算什么义举呢?况且他们连苏门山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怎么就要集结大批丐帮弟子来犯呢?” 小妖道:“自顾正邪不两立,魔教便是邪教的化身。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见到魔教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原因,必先杀之而后快。这便是他们的‘大义’,若是有阻碍他们‘大义’的人,不管是亲是故,一概不能容忍.” 张君宝道:“我师父也曾给我讲起过魔教的种种坏处,难道苏门山真的是魔教之所在么?” 小妖道:“若是你也相信白玉沙的话么?那么也相信我是魔教的人么?”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话,不过他既然能说动丐帮大举来犯,必定有一定的证据说辞。” 小妖道:“丐帮的事情我懒得理会,丐帮的人听信谗言,折在苏门山那是活该。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其他的便不管了。不过,白玉沙说苏门山是魔教的所在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张君宝道:“都说魔教销声匿迹几十年了,难道现在还真的有魔教存在么?” 小妖道:“我也只是听说,不能断言。魔教在数百年里面经历过无数次大起大落,从未被真正地铲除。你也听我娘说过,三十年前,西夏国主秘密指使九祆堂,倾尽举国财富历时十数年访遍海内外的高人编纂成的《乾坤大法》,可以说是一部旷古绝今的奇书。魔教一向是死而不僵,总想咸鱼翻身。然而前几次大的正邪战役中,魔教均自受了重创。也不知道魔教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知道了《乾坤大法》,便想窃取这本奇书。” 张君宝道:“那本奇书不是分成了上下卷,秘密送入蒙古大汗的金帐了么?难道魔教的人也有胆子去蒙古大汗的金帐去窃书不成?” 小妖道:“蒙古本就没有文字,成吉思汗也不通晓汉语,他自然是不看书的。那部奇书开始是送到了成吉思汗的金帐,后来便理所当然地移到了别的地方。” 张君宝道:“莫非是苏门山?” 小妖道:“这你倒是猜得到了。” 张君宝道:“这世上没有比苏门山更邪门的地方了,单单是这八百里的猎场便是亘古未有。况且,你娘不是都已经告诉咱们了么?拿到了‘九白纹章’就到苏门山来,才能开启金佛的秘密。” 小妖一笑,说道:“你呀,就是忒实在了些。既然这苏门山四周都是蒙古的猎场,那又怎么会是魔教的地盘呢?” 张君宝道:“白玉沙说是魔教的人勾结蒙古大军,要来侵犯大宋。魔教便是蒙古大军的先锋。” 小妖道:“这话也仅是能骗一下丐帮的蠢蛋。魔教有‘二宗’和‘三际’之说,更有‘尊王攘夷’之旨。据闻当年金朝南下,第一个知道消息通风报信的便是魔教的人。魔教跟中原各大门派的分歧在于‘尊王’,而不在于‘攘夷’。所以,勾结蒙古来犯宋朝的肯定不是魔教的人。” 张君宝知道,尊王攘夷一说源自春秋时期,本意为“尊勤君王,攘斥外夷”,是说“尊崇周王室,诸侯不兼并,侵夺外夷地”。 齐桓公借助周天子的权威来震慑和威服诸侯,并帮助天子树立威望打击不臣服的四夷。魔教的人本是跟中原的各大门派一起“攘夷”的,但是尊的却不是赵家的天下。 张君宝道:“‘尊王攘夷’,这话也不无可信。魔教虽然源自波斯,却早就被汉化,魔教的人大都是汉人。汉人自然不愿意被蛮夷的外族入侵也在情理之中。却不知那‘二宗’和‘三际’指的是什么?” 小妖道:“魔教之所以被称之为为魔教,就是因为他们的执念太深。执念便是信仰,也就是说他们一旦认定了的东西,就是绝不会改变的。‘二宗’指的是光明和黑暗,‘三际’指的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是魔教所信奉的东西。” 张君宝大惊,说道:“白玉沙原是完颜一族,是金朝的后人。若是蒙宋起了兵戈,他们残金岂不是从中坐收渔翁之利了么?” 小妖道:“你也太低估蒙古了,眼下大宋乃是快要落山的太阳,岌岌可危。蒙古却是步步向上的朝阳。就算蒙宋再起兵戈,也必将是一场风卷残云的战争,他们完颜家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处。” 张君宝见小妖说宋朝是快要落山的太阳,心里很是不快,说道:“你虽然不是宋人,却也是汉人,怎么盼着宋朝输给蒙古呢?” 小妖道:“不是我盼着,是事实。咱们去邢州府的一路上也见到了不少蒙古的兵,他们队伍整齐,军纪严明,若有行动必定是阵马风樯,锐不可当。但是宋朝的兵呢,连抗蒙的大将都不能自保,那些个小兵岂不是人人自危么?” 张君宝听了这些话虽然很是别扭,却也反驳不得。因为向灵瑶的父亲向士璧就是个例子。张君宝又问:“如果蒙宋之间再起兵戈,你是盼着蒙古赢呢还是盼着宋朝赢呢?” 小妖道:“他们之间输赢与我何干?不过既然你这般问,我便想上一想。我爹爹虽然是汉人,却是蒙古的大官,我娘亲虽然不是宋人,却是跟蒙古有深仇大恨。所以从我记事其我爹爹和娘亲就极少在一起,也没有谈论过国家大事。我猜想我爹爹盼着蒙古赢,我娘亲盼着宋朝赢吧。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看着你这么希望宋朝能赢,那么我也盼着宋朝能赢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柳园 张君宝当然听得出来,小妖根本就不在乎蒙宋之间的输赢,就此判断小妖跟魔教跟蒙宋之间无有任何关系。但小妖却说是为了自己,便盼着宋朝能赢,虽然是一句信口而言的话,张君宝听在心里却是暖暖的。 张君宝道:“耶律齐轻信白玉沙的话,丐帮这次怕是要吃苦头了。咱们要想个办法帮他们一下才是。” 小妖不屑地说道:“他们冤枉你是魔教的人,还点了你的穴道,丢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再去帮他们呢?就算他们吃亏也是应该的,不吃一堑怎么能长一智呢。” 张君宝道:“他们不认识白玉沙的真面目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咱们既然知晓了白玉沙的真面目,又怎么能再去怪罪耶律帮主呢?就算不是为了帮丐帮,而是为了杀一杀白玉沙的嚣张气焰也好啊。” 小妖道:“这是两码事,丐帮帮主识人不准,捅下来多大的篓子都是咎由自取。适才你说白玉沙在蒙宋之间得渔翁之利也可能是真的,但是他从蒲金刚的手里骗走了‘九白纹章’,此刻便是要借助丐帮的力量,趁乱在苏门山盗走金佛才是重中之重。” 张君宝点了点头,这便应了师父经常教导自己的那句偈语:“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自己见到丐帮大举聚集来苏门山,心里便是想着蒙宋之间。小妖心里面只有“九白纹章”,其心里面所挂念的边都是“九白纹章”和金佛的事情,蒙宋之间的战事当真是与她无关了。 可是,郭姊姊的事情没能告诉耶律帮主,这事窝在张君宝的心里面就像是一团疙瘩。此刻尚不知道郭姊姊的下落,不知道她有没有躲得过那条黑蛇还有那只黑豹,有没有受伤?若是告知耶律帮主让丐帮的弟子去搜寻一下,一定会有消息的。可适才耶律齐说苏门山四周全是丐帮的眼线,可是为什么没有听到有人来报发现郭姊姊的消息呢?若是丐帮弟子都没有能发现郭姊姊的踪影,那么郭姊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张君宝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钻心地痛。还有郭姊姊送给自己的那只金镯子儿,此刻还在向灵瑶的手中。再想到这里,张君宝的脑袋就像是像是炸开来一样嗡嗡直响。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张君宝一阵胡思乱想,不仅使被封住的穴道一阵酸麻,更是使丹田的内力异常鼓荡,却苦于穴道被封无有出处,憋闷难受,忙静下心来念了一通静心咒。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径直到了隔壁的房间。 又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启禀帮主,常长老,这镇子上来了不少蒙古的鞑子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呢。” 耶律齐道:“苏门山的一处眼线走水,此刻到这镇子上来搜查也在情理之中。常长老,依你之见咱们应当如何应对?” 常寿长道:“咱们人多吵杂,就算洪掌柜的极力帮着隐瞒,也难保不被这镇子上其他的人发现。此刻就算是躲过一拨鞑子兵的搜查,也必定会引起他们的疑心。鞑子兵在草原上是狩猎出身,镇子四周的丐帮兄弟也绝难逃过鞑子兵的搜捕。既然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咱们不如将势就势,出其不意,此刻就杀上苏门山去。” 庞长老也道:“丐帮此次行动树大招风,几个分舵的兄弟都到了这猎场里面,难保不被苏门山其他眼线所察觉。我赞同常长老的意见,此举咱们宜速战速决。” 白玉沙急道:“耶律帮主,咱们大举在即,一切续当稳妥为重。几个鞑子兵怕他作甚,咱们料理了便是。眼下是白天,白天上山恐有诸多不便,我看还是按照原计划,咱们到了晚上再作打算。” 常长老道:“帮主,咱们丐帮的兄弟不擅长马背上杀敌,若是等蒙古鞑子的援兵来了,咱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为了帮众兄弟的安全着想,此事宜急不宜缓,在此地多耽搁一分,便有多一分的危险。” 庞长老也道:“八百里猎场便好似一个迷宫,苏门山想来也是凶险重重,咱们丐帮的兄弟此来便是失了地利,若是能在天时上扳回一筹,也算是多了一份胜算。况且常长老曾跟随襄阳郭大侠守过城,通晓兵法,自古以来便没有夜晚攻城陷寨的之说。那苏门山数十年不倒,想来也并不全然依靠着这八百里的猎场,山里面的机关陷阱也一定颇多,白日攻山便是多利少弊。” 白玉沙见两位长老坚持几见,也不好多说,便道:“两位长老通晓兵法,见多识广,倒是我这后辈的拙见让两位见笑了。咱们应当同仇敌忾,共进退。我听从帮主指挥便是。” 耶律齐道:“这苏门山里面的样子咱们都不曾见到过,进山的路也仅是大概,夜晚攻山也是多有不妥。我看就依照常长老和庞长老的意见,此事宜急不宜缓,咱们今日就攻山。” 庞长老又道:“此地不宜久留,适才的那位少林寺的高足张少侠,还有那个魔教的妖女我看也要一同带上山去。倘若那个妖女当真是杨惟中之女,咱们也好相机行事。” 白玉沙附和着说道:“还是庞长老想得周全,若是我那张师弟能知错悔改,也有庞长老一份功德。” 耶律齐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孙舵主,着你们分舵弟子再行探查一次周围的情况,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汇报。只要是蒙古鞑子的大军不到,咱们必定一举成功。” 张君宝接着听到数名丐帮弟子随声应和着,然后开始收拾东西,想来是将那打碎的屏风掩盖起来,免得鞑子兵进来搜查发现痕迹。 小妖却不屑地一笑,说道:“这猎场是给蒙古的皇帝老儿狩猎用的,里面自然有大批的蒙古兵了。这些臭叫花子只知道这里有‘苏门山’却不知道这里有‘柳园’,真是可笑。” 时下忽必烈已经称帝,改国号为元,称世祖。虽然蒙古也称其为“薛禅汗”,但汉人依旧称其为皇帝。所以小妖随口便道是蒙古的皇帝老儿。 张君宝听小妖说丐帮是臭叫花子,也是觉得不妥,可又一想,小妖落在的丐帮的手中,岂能还叫丐帮的好。可小妖是才所说的“柳园”好似另有隐情,便问道:“‘柳园’又是哪里?跟苏门山又是什么关系?” 小妖道:“这猎场如此的大,那蒙古的皇帝老儿到这里来狩猎不得有个住处么?‘柳园’就是皇帝的行宫。” 张君宝道:“我还一位蒙古的皇帝老儿住在苏门山呢?即使这样,那苏门山又是做什么的 呢?” 小妖道:“那蒙古的皇帝老儿古怪得劲呢,他宁愿把天下的山都踏草原,自己也不愿意到山上去住呢。那苏门山是蒙古一位宰相的隐居所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妖的坏心眼 张君宝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兵家有云:“知己知彼者,方能百战不殆。”如今丐帮轻信白玉沙的谗言,连这八百里猎场里面的柳园都不知晓,岂不是要吃大亏,忙又试探着问小妖道:“他们只知有‘苏门山’,不知有柳园,如此不辨敌情,岂不是要吃大亏。这‘柳园’一说怎么未曾听你提起过啊。” 小妖道:“他们贸然到了这八百里的猎场,吃亏是自然的。如果你心里面惦记着丐帮的臭叫花子,那我偏偏就不说了。再说了,你从来也没有问过我啊。” 张君宝道:“自从你在邢州府的龙岗不辞而别,我心里面一直惦记着你呢,若不然也不会被困到这里。只不过,从我下山以后,我遇到了一位前辈高人,还传授给我几式武功,那为前辈跟丐帮有莫大的干系,所以才不忍心看着丐帮弟子吃这个亏呢。” 小妖“哼”了一声,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都被人家认定是魔教的恶徒了,却还想着帮人家。你这呆子,真是少见。也罢,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保管他们一个也走不出这猎场。” 张君宝侧耳细听了一下隔壁,响动之声小了些,便也不去理会,只顾央求小妖快些讲来。张君宝心里暗想,隔壁的讲话之声自己都能听得清楚,那么依照耶律齐的武功修为,他和小妖的讲话也一定会听得到的。只盼着耶律齐能听到这些,赶紧带领丐帮的弟子好生安置妥当了。 张君宝道:“你快跟我说说,这‘柳园’到底是一个什么古怪的地方。” 小妖是何等地古灵精怪,一眼就瞧出了张君宝的心思,心想:“越是让我说,我就越是不说。这些臭叫花子不仅污蔑我是魔教的妖女,还对我爹爹不敬,我才没那么好心救他们呢。可是若是自己什么也不说,倒也难为了这傻小子一片傻呆呆的心了。”想到这里,小妖眼珠儿咕噜一转,便说道:“这件事情那可是秘密的很呢,若不是又一次我爹爹喝醉了,我也不知道呢。据说,蒙古的这个皇帝很是惧内,虽然他有妃嫔成群,却每天晚上只能陪皇后一个人。所以就有人想了一个办法,在这苏门山里面建了一座行宫。皇帝老儿每当想吃腥的时候,就要微服私访啦,御驾亲征啦,总之是想一个理由,然后就来这里偷欢喽。” 张君宝不由得脸上一红,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柳园’很危险,还有很多的鞑子兵么?” 小妖道:“不管皇帝老儿去哪里,总会有很多兵随行保护了。” 张君宝又问:“那么‘柳园’离‘苏门山’远不远啊?” 小妖嘴角一挑,说道:“其实呢,‘柳园’就是‘苏门山’,‘苏门山’就是‘柳园’。只不过是皇帝老儿来偷腥的时候就叫‘柳园’,皇帝老儿一走,这儿还叫做‘苏门山’。” 张君宝一心盼着丐帮能全身而退,听小妖这么一说,也没有时间去分辨真假,便是略略放心,又问道:“那这苏门山中会不会有鞑子兵呢?” 小妖道:“那就要看皇帝老儿在不在这里了。不过你放心,那位皇后心眼小得很呢,三天不见皇帝就会大发雷霆。所以,我看皇帝老儿不会这么巧在这里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戒顶色卧莲 这时门被推开,耶律齐等站在门口。庞长老“哼”了一声,说道:“小女孩子家,信口雌黄。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皇宫大内的事情,我看就是轻言胡诌。”庞长老嘴上是这么说,心里面也吃不准,毕竟谁也不知道这苏门山里面的事情。庞长老这么说,表面上是说小妖口没遮拦,实际上是在暗示说:“你们在屋内的讲话我们都听到了,此刻言语出来,省得你说我等偷听。再者,苏门山的情况蹊跷的很,多方打探苏都很难得到其内的消息。所以,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嘴上一定会说不相信你的,这叫做不占便宜。” 庞长老是老江湖,自己的三怕倒是不怕别人笑话,但是於丐帮的声誉却是极其看得重的。嘴上虽然说不相信小妖的话,不占一个后辈而且还是一个女子便宜,但是心里对这个魔教的女子却多了几分好感。 耶律齐当然也是听到了张君宝和小妖的对话,吩咐丐帮弟子道:“事不宜迟,带上他们两个。咱们立刻就走。” 常长老道:“那顶轿子现成的,就将他们两个安置在轿子里面,其他人改扮一下,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几名丐帮弟子得令,将一顶轿子抬了进来,要将张君宝和小妖一起架到轿子里面。那顶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君宝和小妖的身材都是消瘦苗条,要盛下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小妖脸上一红,这是几日虽然是从苏州到邢州,跟张君宝朝夕相处,可两人都是以礼相待,马乘两匹,房住两间。若是要两人在一顶轿子里面,那成何体统。小妖急道:“都闻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那当然不是说丐帮人多。是说丐帮是仁义之师,守信讲义明事理。而且帮内弟子都尊奉‘十穷’、‘十戒’和‘八要’。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十戒’便是:一戒越边抽舵(不准投邻居及同行);二戒顶色卧莲(不准嫖同行之妻);三戒点水发线(不容内奸行径);四戒引马上槽(不准暴露自家做的坏事)……” 常长老道:“妖女又要耍什么花样,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功夫听你胡乱掰扯。丐帮的‘十戒’又跟你何干?” 小妖道:“你们将我跟他放在一顶轿子里面,那成何体统?哦,我知道了,有句话叫做‘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污,所见皆秽’。我看你们丐帮的‘十戒’也就是当歌儿闲来哼哼的吧。” 常长老一张脸憋成酱紫色,却也不好发作,情知这个妖女伶牙俐齿,果然不是一个善茬。于是喝道:“周德福,你那里不是还有几匹马么?将这小子捆了,撂在马上。” 小妖得意地一笑,张君宝却一皱眉头,傻子也知道被困着横在马背上的滋味一定不会好受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中解穴 耶律齐一皱眉头,说道:“常长老,这里看似静如死水,其实暗中波涛汹涌,切忌不可大意。” 常长老一边应和着,一边安排好岗哨和“线子”。“线子”自然就是眼线,不过丐帮的这种“线子”却是特殊的很。丐帮百年威名不衰,自然是有独到之处,一般的行动不仅仅有岗哨,还有“线子”。原来这“线子”乃是一种经过驯化的毒蛇。用兽虫示警,端地是独到的很。 庞长老安排手下弟子取来干粮和水分给众人,那干粮和水分了一圈,自然是没有张君宝的份。张君宝被捆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天,浑身的筋骨都像是要散架了,又酸又痛,手脚都已经麻木。此刻被抛在草丛里面,蜷曲着卧在那里,也是口干舌燥。庞长老拿来一个水囊,走到张君宝面前停住,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猛地将那水囊丢在张君宝的脸畔,叱呵道:“你这魔教的小贼,还想讨口水喝?简直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若是咱们丐帮此行有功,或许还能赏你一个全尸。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嗜你的肉,饮你的血。”庞长老说这一番话的声音颇大,引得耶律齐和白玉沙都向这边瞧来。 张君宝心想,真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我又没有要水喝,干嘛说我想讨口水喝呢。既然你这般态度,我就算渴死了也不会想你讨一口水喝的。适才在洪香巧坊的时候,见庞长老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掖不藏,不愧不怍,怎么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张君宝出身低微,做惯了小厮,虽然师父对自己很好,但平时师兄师伯还有那些寺内的司水和净头却没有那么好说话,出言不逊或尽说一些挤兑张君宝的话也是常有之事。此刻庞长老这么训斥张君宝,张君宝并不当真生气。但是污蔑张君宝是魔教的小贼,却还是有点让张君宝气愤,就连白玉沙开始也只是说自己是跟小妖厮混在一起,怎么此刻自己就成了魔教的人了,这就是“歧视”跟“诬陷”的差别。 虽然魔教这顶帽子是白玉沙给的,但是这就好比一个伤疤,不论是谁捅上一下,总是会痛的。张君宝道:“哼,打不赢就怪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还要嗜肉饮血,我看你才是魔教的人呢。” 庞长老一边扬起手掌佯装要打,一边又道:“你这小贼嘴巴到还硬,我这就把你的下巴打碎了,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耶律齐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要将张君宝打伤了,确实不妥,便道:“庞长老,怎么个事儿?” 庞长老道:“这猎场里面既然是魔教的老巢,这小子一定知晓内情,想不到他还嘴硬的很。我看见他就气不过,岂能给他吃食。” 耶律齐道:“庞长老糊涂了,张兄弟才从少林寺下山几天啊,怎么就成了魔教的人呢?我看他不一定知晓内情。他的事情,等咱们出了苏门山再细细查证。再说了,咱们来到这里,成功与否都在自身,岂能责怨他人。我看,你还是给他点干粮和水,这一路马背上颠簸,也够他受得。” 庞长老道了一声“遵命”然后,将张君宝提起,向外走了三五步,绕过马匹,将张君宝往地上种种地一撴,说道:“算你小子造化,也是咱们帮主仁慈。” 张君宝穴道被制,只得任由胖长老摆布。在庞长老将自己恨恨地往地上一墩的时候,猛觉得被封住的穴道涌进来一股暖流,将被封住的穴道冲开。庞长老竟然偷偷地将自己的穴道给解开了。 张君宝一愣,既然身上的穴道被解开来,那么这身上的绳索也就形同虚设。到底是庞长老有意而为之还是不经意,一时还拿捏不定。 庞长老见张君宝面上有诧异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适才别怪啊。你那个白师兄不是个好人,此行多半有诈,你好自为之,早作打算。”然后起身站起,又从怀里摸出来几块干粮,丢在一旁,大声叱呵道:“小赖子,你去喂那个臭小子。我看到他就烦得很,让他离我远点,眼不见为净。”说着转身去了另一边。 张君宝这才明白适才庞长老大声叱呵自己都是佯装的,目的就是偷偷地将自己的穴道解开。想来是在洪掌柜的铺子里,庞长老见到了白玉沙出尔反尔,不相信於他,反而来帮自己。但是帮忙还不能明目地帮忙,也好教他脱开帮助自己的嫌疑。 丐帮分多路攻山,乃是应了兵法上的“天道变化,消长万汇,契地之力,乃有成尔。”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勇分舵的弟子还没有回来。常长老道:“禀告帮主,瞧眼下契机,大勇分舵的探子还没有回报,怕是有什么意外,咱们应当再做调整。” 耶律齐道:“人若是没有回来,那么‘线子’也应当有消息了。常长老速查一下‘线子’的状况,此次计划应当万无一失才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弄蛇者死于蛇 白玉沙道:“常长老莫要疑神疑鬼,此地不比中原,这山回路转,无路径可循,大礼分舵的的兄弟应当是路途不熟,咱们稍安勿躁,再等上一等。” 常长老对白玉沙信不过,可眼下状况摸探不清楚,碍于帮主的面子也不好反驳。这时,有丐帮弟子回禀,说是有“线子”折回,想来大勇分舵的探查弟子也马上就有消息了。 张君宝距离耶律齐和白玉沙他们稍远,但也瞧得清楚那所谓的“线子”乃是一条红黄相间的小蛇。张君宝暗想丐帮捉蛇弄虫的本事当是不小,这种罕见的小蛇都能驯养得来。听闻郭姊姊说过,这世上最善于弄蛇的乃是白驼山的人。昔年白驼山主欧阳锋被尊为“西毒”,一身霸道的邪功独步天下,后来又逆练九阴真经,若不是其走火入魔导致神志不清,当为天下武功第一了。 丐帮为正义之帮,却养这些毒虫所用,岂不是正邪不分么?张君宝又一想,武功原本就没有正邪之分,只要人心不邪,又何来邪教之说?魔教的人若不做出来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有岂能被中原武林所不齿?可往往人们看到的都只是表象,便如那位已经作古的西毒前辈,不也是神雕大侠的义父么?蒙古人屠杀汉人不对,可汉人屠杀蒙古人就天经地义了么?这世间之事,到底又有什么对错之分呢?张君宝想到这里,头绪乱纷,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你们叫花子也只懂得捉几条怪蛇儿,来装神弄鬼。更可笑的是还叫什么‘线子’,你们能有白驼山一成的弄蛇功夫,就不会被蒙在鼓里了。”这声音是轿子里面的小妖说的,语气竟然是充满了不屑。 庞长老怒道:“小丫头儿信口雌黄,难道你就懂了么?这蛇乃是天山异种,中土少有,那可是有灵性的很。花子捉蛇,天经地义,用不着你来挖苦。难道你比我们这些叫花子儿还懂蛇 么?”白驼山不仅养蛇,还能驱蛇、驭蛇,更能驱蛇做阵。武林之中若说谁门谁派的武功天下第一,少有人信服。但是若说到白驼山驱蛇的功夫天下第一,却是少有人反驳。所以庞长老虽然是这么说,却也不敢口出狂言说丐帮弟子弄蛇的功夫跟白驼山媲美。 小妖道:“我虽然不养这些恶心的东西,但至少我看得出,这条蛇就要死了。” 庞长老道:“胡说八道,这蛇儿活蹦乱跳得紧呢,怎么会死。我看,你连这是什么蛇都不见的知道吧,就少在这里蛊惑人心,苏门山今日必定难逃一劫。” 小妖笑道:“这蛇是不是天山的异种,我却不知。我看你们捉这种蛇驯养也未必是单单看它有灵性,当然还有它的迅捷。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蛇,跟这种蛇倒也相似得很。说是这种蛇叫做‘火蛇’,擅爬杆,其行迅捷。若被此蛇咬中,伤口不但不麻,而且无知无觉。一旦毒液浸入心脏,那边是皮肤肿胀如炙,心痛如同火烧。” 庞长老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却见手持那“线子”的弟子,浑身一抖,面赤如火。紧接着将手中的“线子”丢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上,如同被大火烤炙一般。 那条红黄相间的“线子”被丢在地上后,竟然扭曲了几下,一动不动了。庞长老大惊,又瞧着那位脸庞扭曲到极致的弟子,忙出手如电,点了这名弟子身上的几处穴道,让他不再抓狂地自戕。 那名弟子虽然被点了穴道,但是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霎时间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双目极欲要爆了出来。跟那条蛇一般,在地上僵直地扭曲了几下,便已然死去。 庞长老怒道:“妖女,你究竟用了什么恶毒手段?” 小妖道:“我离你们尚有一丈远,而且被封着穴道,又怎么会使手段?” 耶律齐也敲出蹊跷,用手止住庞长老道:“庞长老稍安,杨姑娘一直在左近,不能有什么动作,我看这事另有他因。”庞长老知道耶律齐的武功高深莫测,既然他这么说,也略冷静忖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小女子在耶律帮主的眼皮子底下的确难能搞出什么花样出来。 耶律齐冲着小妖一拱手,说道:“适才庞长老无理,还请姑娘担待则个。不期姑娘对这蛇毒如此了然,敢问姑娘是如何看出其中有诈的?” 庞长老一怔,惊道:“有诈?难道这蛇被人做了手脚?”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火蛇之毒 小妖道:“还亏庞长老是丐帮的人,都闻丐帮弟子擅弄蛇虫,想来庞长老对这些毒虫是摸也不摸的了?”庞长老号称“庞三怕”,其中就有女人,跟女人套近乎的人自然不方便带着些蛇虫。所以小妖的话倒是没错,庞长老的确是从来也不碰这些蛇虫的。 庞长老见帮主也有意向小妖询问,也怪自己一时大意,没能瞧出其中的端倪,便隐忍不发,且看小妖的高明手段。 小妖道:“我虽然也没有养过蛇,却也大概知晓这类小动物的习性。红黄色相见的蛇不多,再加上其行动迅捷,也不难辨认。但是,这条蛇回来的时候就很不寻常,显然是被人做了手脚。其一,这条小蛇在那名丐帮弟子手中的时候,还在来回扭动,显然是兴奋不安,又或者是痛苦不已。其二,这条蛇嘴角有白沫,信子吞吐也滞怠得很,显然是吞咽困难,呼吸困难。最后是这条蛇全身抽搐,不能呼吸,被活活憋死。庞长老就算再没有弄过蛇虫,也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毒了吧?” 庞长老道:“这是蛇毒的症状。” 小妖道:“不错,而且是金环蛇毒。若不然,这条小蛇早就毒发身亡了。金环蛇毒伤口不明显,而且不流血,不红不痒。但是一炷香后,就会突发我刚才所说的那些症状。” 庞长老道:“这条‘如意红’也是罕见的毒蛇,难道是他自己咬了自己一口么?” 小妖道:“庞长老真是糊涂,只有人会自己人咬自己人,蛇虫是断然不会的。蛇毒大约分两种,一种是‘动毒’,一种是‘不动毒’。‘动毒’就是这条火蛇的毒液,中毒的症状便跟适才死去的丐帮弟子的症状一样,想不动都不行,最后心脏破裂而死。” 庞长老道:“小三子是被自己养大的蛇给咬死的?”看来刚才手持“线子”回来禀报的丐帮弟子叫做小三子。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看看他的手,是不是血红如炙?” 庞长老伸手去捉小三子的手,却被耶律帮主伸手拦住。耶律齐撕下来半截衣襟,裹在手上,去翻开小三子的手,果然小三子的手掌就像是按在火炭上面一样,全是火泡。 小妖道:“亏得庞长老也是老江湖了,竟然不懂得这蛇毒的厉害。我适才都说了,小三子没有被蛇咬伤,那蛇毒自然就是从他的手上浸入体内的。蛇毒的另一种‘不动毒’便是你中毒之后,想动却一动也动不了。甚至连眼一口唾沫也十分困难,呼吸一口空气也是不能,最后被自己不能呼吸而活活憋死。这便是那条蛇被毒死的症状。” 庞长老道:“便如姑娘所言,小三子是被这条‘如意红’的‘动毒’所毒死的,而这条‘如意红’却是被‘不动毒’所毒死的。” 小妖道:“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条蛇的腹部一定被人刺了几个小孔,‘不动毒’就是从那里进入小蛇体内的。” 庞长老拾起一根树枝,挑翻那条死了的线子如意红蛇,其腹部果然有几个小孔,还隐隐有殷红的血迹。庞长老丢下树枝,说道:“以蛇毒驭蛇,这等歹毒的手段也只有你们魔教的人能做得出来。若不然,你一个小姑娘岂会知晓得这么清楚?” 小妖道:“人都有两只眼睛,是能看到的,可惜你这两只眼睛却不辨是非。我看不仅仅是你的眼睛不辨是非,你的心也不辨是非。” 庞长老虽然对张君宝心存怜惜,对小妖却没有好感。因为,小妖的父亲杨惟中当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蒙古大官。凡是去做蒙古官的汉人,庞长老一向不待见的。庞长老也没有明白为什么小妖会告诉自己这么多,只道是小妖别有用心而已,便说道:“只可惜,这些话也救不了你。你若是好生交代这歹毒驭蛇手段的来龙去脉,我或许能不为难与你,若不然……” 常长老拧着眉头,说道:“庞长老,别难为这女娃子啦,她这是在帮咱们,咱们不能不领这个情。眼下恐有变动,咱们应当早作打算。”这时候远处传来“嘭……嘭……”两声巨响,紧接着两股烟火分别从右侧前方和左侧前方升起。常长老大惊,惊呼道:“哎呀,不好。那是大仁分舵和大义分舵的进攻讯号。怎么没有帮主命令,胆敢擅自行动?” 常长老话音未落,正前方又传来“嘭……嘭……”两声巨响,还是两股烟火。庞长老道:“看样子是大智分舵和大信分舵的兄弟,帮主,情况大为不妙啊。” 耶律齐也是一惊,说道:“情况有变,苏门山恐有诈。庞长老,常长老,你们分别带两队人马,从左右去援助分舵的兄弟们。若是敌人有备而来,切忌不可恋战,能退则退。”庞长老和常长老领命。耶律齐又道:“常长老,先将约定攻山的烟花放出,免得分舵的兄弟们相互疑心。还有,咱们此行甚秘,从镇子上到这里也是临时起意,既然连‘线子’都被人做了手脚,那咱们之间一定是出了细作,任何人若有异常,一律严查。常长老,你是掌钵龙头,伍大合不在,此事便由你做主,包括我在内,不许放走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常长老有意无意地瞥了白玉沙一眼,大声呵道:“是,老朽谨遵帮主口谕。此间不宜久留,庞长老从右边走。请帮主跟白公子随老朽从左边下山,如何?” 耶律齐朗声道:“大敌当前,理当如此。白公子可莫要多心。” 白玉沙面色一阵尴尬,勉强陪笑说道:“不错,不错,大敌当前,理当先摸清楚情况,再作打算。耶律帮主将帮内兄弟的生死看得慎重,白某人佩服。” 第一百三十章 盾牌阵 庞长老虽然对张君宝心存怜惜,对小妖却没有好感。因为,小妖的父亲杨惟中当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蒙古大官。凡是去做蒙古官的汉人,庞长老一向不待见的。庞长老也没有明白为什么小妖会告诉自己这么多,只道是小妖别有用心而已,便说道:“只可惜,这些话也救不了你。你若是好生交代这歹毒驭蛇手段的来龙去脉,我或许能不为难与你,若不然……” 常长老拧着眉头,说道:“庞长老,别难为这女娃子啦,她这是在帮咱们,咱们不能不领这个情。眼下恐有变动,咱们应当早作打算。” 小妖听了这话,说道:“你这个瘦竹竿话不多,说的倒也在理。丐帮的人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通情达理,又岂会被奸人乘隙。” 庞长老“哼”了一声,说道:“承蒙姑娘提醒,我才知晓这条‘如意红’被人动了手脚。可是我庞三怕向来是恩怨分明。未走出这苏门山之前,我丐帮便对姑娘好吃好喝款待,若是出了苏门山,至于姑娘如何处置,可由不得我做主了。”庞长老的言外之意是说,终归你於魔教多有瓜葛,且是杨惟中的女儿,虽然是承了你的小情,却不能坏了大义。 小妖倒也不在意,说道:“你们贸然来到这苏门山,连对手是谁都不知晓,已经十分可笑了。而且现在连这怪蛇都被做了手脚,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你们要出这苏门山没那么容易。” 这时候远处传来“嘭……嘭……”两声巨响,紧接着两股烟火分别从右侧前方和左侧前方升起。那烟火异于平常,虽然是在白日,却依旧清晰可辨,直映得半边天都成了红色。 常长老大惊,惊呼道:“哎呀,不好。那是大仁分舵和大义分舵的进攻讯号。怎么没有帮主命令,胆敢擅自行动?” 常长老话音未落,正前方又传来“嘭……嘭……”两声巨响,也是两股烟火腾空,又在空中爆开,将半边天染成血红。庞长老道:“看样子是大智分舵和大信分舵的兄弟,帮主,情况大为不妙啊。” 耶律齐也是一惊,说道:“情况有变,瞧这情形苏门山恐有诈。庞长老,常长老,你们分别带两队人马,分左右两路去援助分舵的兄弟们。不管敌强敌弱,切忌不可恋战,能退则退。”庞长老和常长老领命。耶律齐又道:“常长老,先将约定攻山的烟花放出,免得分舵的兄弟们相互疑心。还有,咱们此行甚秘,从镇子上到这里也是临时起意,既然连‘线子’都被人做了手脚,那咱们之间一定是出了细作,任何人若有异常,一律严查。常长老,你是掌钵龙头,伍大合不在,此事便由你做主,包括我在内,不许放走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常长老有意无意地瞥了白玉沙一眼,大声呵道:“是,老朽谨遵帮主口谕。此间不宜久留,庞长老从右边走。请帮主跟白公子随老朽从左边下山。” 耶律齐朗声道:“大敌当前,理当如此。白公子可莫要多心。” 白玉沙面色一阵尴尬,勉强陪笑说道:“不错,不错,大敌当前,理当先摸清楚情况,再作打算。耶律帮主将帮内兄弟的生死看得慎重,白某人佩服。” 张君宝虽然被常长老偷偷解开了穴道,但瞧见丐帮的情况有变,也不显露,任由丐帮弟子又将其横搁在了马背上。常长老带领一干丐帮弟子刚出树林,就瞧见数十名丐帮弟子溃逃而至。紧接着后面追来一队鞑子骑兵。 那队鞑子骑兵队形整齐,全副武装铠甲鲜明,连马匹上面都裹着锃亮的铠甲。第一队鞑子兵的长枪往前戳着,专攻中下路,第二队鞑子兵接踵而至,长枪向戳着,专攻中上路。 张君宝瞧见鞑子骑兵这阵势,如此进退有序、防守严密,便任由丐帮弟子武功再高,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鞑子兵的队伍。 常长老瞧见溃逃而来的丐帮弟子的旗号,乃是大仁分舵的兄弟。又见鞑子官兵十分厉害,大仁分舵已经死伤大半,忙吩咐手下的弟子前去营救。 这时庞长老手下一个叫做何玉柱的人,自告奋勇带了四五人各自持了单刀前去营救。眼见大仁分舵几名受伤落在后面的丐帮弟子就要被鞑子官兵追上,何玉柱双足一点,身子飞在空中,几个大踏步便到了鞑子兵的面前。那队鞑子兵瞧见这名丐帮弟子身手不凡,却是也不恋战。只听一声蒙古语的号令呵下,第一队竟然勒住马匹,紧接着第二队变成第一队,第三队变成第二队,用盾牌筑起了一道防线。何玉柱双足连踏,均踩在盾牌之上,那队鞑子兵的防线竟然纹丝不动。待何玉柱身形落稳,猛然间在盾牌的间隙里面却突然戳出来几杆长枪,这盾牌阵法竟然是有防有攻。 何玉柱见盾牌阵十分了得,一时也奈何它不得,便用单刀一旋,削断了几杆长枪。常长老见状忙呼:“何堂主切不可恋战,速速回来。” 何玉柱回头一瞧,见大仁分舵的兄弟已经到了常长老身侧,便用单刀挑起两个被削断的矛尖,朝鞑子兵阵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身上用力掷去。那位鞑子军官手持一把长柄大刀,看上去也是久经沙场,经验十足。只见他用脚轻轻一磕胯下的战马,那战马长嘶而起,这便躲过了一根矛尖。紧接着,那鞑子官兵又双臂挥刀,应声将另一根矛尖劈成两半,落在一旁。 何玉柱知晓若是近战,这些鞑子兵均不是对手。可是这鞑子兵行军打仗,训练有素,单单是那个鞑子官兵便是有双臂神力,自己适才拨过去的那两根矛尖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的力道,竟然被那人轻巧巧地劈开。再战下去,自己也是讨不到便宜。便喝令跟其随性的丐帮弟子后退。何玉柱一转身,便往回撤。这时,第三队的鞑子兵突然将手中的长矛尽数掷出,直奔何玉柱的后心。 何玉柱不想这些鞑子兵竟然熟透兵法,知进知退,竟然在自己折回的时候陡使杀招,乘胜追击。可此时自己已经是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单刀挥出也仅能劈开几根长矛。若想将那十几根长矛尽数避开,已无可能。 便在此时,何玉柱眼前一晃,飞来一条人影,那人身在半空中,探出一只手在自己后背一托,另一只手臂抡圆了一圈,将那十几根长矛尽数揽在怀中。何玉柱被这一托之力,又稳稳地往前飘了一丈多远,落在了常长老的身侧。再回头,这才瞧得明白,适才在半空中救了自己的那人乃是帮主耶律齐。 耶律齐不等身形落地,双臂一震,怀中的长矛便尽数又飞回到鞑子兵的阵中。这十几根长矛好像各自长了眼睛,竟然避过第一排鞑子骑兵的盾牌,立刻便戳倒了一片鞑子兵。耶律齐乘机又往前一步,在第一排鞑子兵的中间一块盾牌上一点,随即又飘了回来。 便是这轻飘飘的一点,第一队为首的鞑子兵竟然口吐鲜血,立时倒地毙命。原来这阵法中的盾牌就像是鱼鳞,相邻相嵌,错落有致,能互相借力,互为助力。何玉柱的外家功夫虽然独到,在那盾牌上踩踏一通,力道均被盾牌分散殆尽,所以盾牌后面的鞑子丝毫没有受伤。 耶律齐的武功比何玉柱高出数倍,一眼就瞧出这盾牌阵法的端倪。适才在中间那块盾牌上看似轻飘飘地一点,实则是运用了十成的内力。就算那队鞑子兵以十档一,还是不免被震碎了心肺。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士 耶律齐见鞑子兵众多,也不恋战,一去一回,挥洒自如。再瞧那队鞑子兵,虽然被耶律齐一招死伤了十几人,但立刻又有第四队兵丁循空挡补上,第一排依然还是盾牌阵。耶律齐不仅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叹道:“无怪乎蒙古鞑子所向披靡,单单瞧着队鞑子兵进退有序、疾而不乱。每队又单有分工,共进共防。虽然鞑子兵极少通晓武功,但这阵法严明,任由对方再是厉害,也绝难冲破这一队又一队井然有序的防线。” 张君宝也瞧见耶律齐这一手武功施展得极其漂亮,感叹其内力修为不凡,恐与神雕大侠杨过、正一教主张宗演等铢两悉称、不相上下了。不由感叹:听郭姊姊说上次华山论剑以老顽童的武功最高,其关门弟子也果真是众望所归、名不虚传。 常长老也瞧见这鞑子兵的阵法严明,非同一般。本来以为丐帮此来仅是去剿灭魔教的余孽,蒙古鞑子的先锋爪牙。却不曾想真的碰上了蒙古鞑子的骑兵,难道真如小妖所说的,恰巧碰上那蒙古的皇帝老儿在这苏门山中么?“不对,瞧这阵势,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便像是早早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丐帮往里钻呢。”常长老想到这里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鞑子官兵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通,似是心有成竹,并不着急攻来。大仁分舵的兄弟死伤惨重,耶律齐赶忙命手下给受伤的兄弟裹伤。常长老来回查验一番,却没有发现大仁分舵的舵主孙大元。便问道:“大礼分舵舵主孙大元何在?” 一名受伤的大仁分舵的弟子回道:“启禀帮主,常长老。小的是大仁分舵的弟子,名叫尤贵。西边的地势开阔,我们大仁分舵才赶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被蒙古鞑子的大军发觉。不知道为何示警的烟花竟然失窃,孙舵主为了大局着想,誓死与鞑子军周旋,却不想那队鞑子军竟然厉害异常。” 丐帮弟子成千上万,常长老虽然瞧着这名丐帮弟子面生,但此刻已然顾不上这许多,便道:“示警烟花失窃?竟然有这种事情,莫不成是你们分舵内部出了奸细?” 尤贵道:“孙舵主也是这般想法,更可疑的是,那鞑子兵的手里竟然有咱们丐帮的讯号烟花。孙舵主告诉大伙,事已至此,鞑子兵临城下,咱们别无他路,只有以死相拼。孙舵主带领众弟兄跟那鞑子兵一阵厮杀。只是那鞑子兵着实厉害,到了最后孙舵主为了掩护兄弟们撤退,陷入了盾牌阵中,再没能出来……”说到这里,尤贵的脸上泪如雨下。 常长老愤然道:“兀那鞑子可恨。”又转念一想,丐帮的讯号烟花管理极为严密,乃是丐帮内的前任长老亲手制作。平日里由执法长老亲自保管,从不曾有任何差池。鞑子又怎么会有丐帮的讯号烟花呢?还有,丐帮的示警烟花和讯号烟花不同,又怎么示警烟花失窃,而讯号烟花却安然无恙呢?难道鞑子军中也有制作烟花的能工巧匠么?又或者是鞑子使诈? 如此忖思一阵,常长老觉出其中疑点重重,便又问尤贵道:“适才各个分舵的讯号烟花都已经燃放,并无二样,怎么单单就你们分舵的烟花出了问题?大仁分舵的讯号烟花还有示警烟花都由谁来保管?又如何失窃?赶快细细说来。” 尤贵道:“讯号烟花极为重要,从来都是孙舵主贴身携带。而那示警烟花,因孙舵主怕情急之下燃错,就将它放在了副舵主那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示警烟花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失窃了,等到发现鞑子的时候,才察觉示警烟花没了踪迹,所以才未能及时示警。” 常长老道:“那讯号烟花呢?未接到帮主的手谕,又怎胆敢燃放讯号烟花呢?” 尤贵道:“常长老,这便是冤枉孙舵主了。那鞑子官兵手中的烟花跟咱们的讯号烟花一模一样。适才便是鞑子引燃了他们的烟花,大仁分舵的烟花还好好地在这里呢。孙舵主临终之时,将大仁分舵的烟花托付给小人,让小的务必带给帮主和常长老。”尤贵说着自怀中取出来一个破布包,那破布显然是匆忙之际从衣襟上撕扯下来的,上面还染有血迹。 尤贵手持着那个破布包裹,眼神却在流转不定。 常长老阅人无数,江湖经验丰富无比,又怎么能瞧不出来尤贵有问题。且不说尤贵面生,单单听尤贵的这一番话,常长老就已经发现了几处疑点: 其一,尤贵说孙舵主失陷在了鞑子兵的盾牌阵里面,既然失陷在盾牌阵里面又怎么会临终将丐帮的讯号烟花交给他?难道凭尤贵的武功还能逃得出来这厉害无比的盾牌阵法么? 其二,就算是鞑子军中有跟丐帮一模一样的烟花,为何鞑子燃放了讯号烟花后,孙舵主却不燃放自己的那一根烟花呢?一个方向出现了两个讯号烟花,不也是示警么?凭孙舵主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想不到?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丐帮等级森严,舵主下面还有副舵主,更有几名管事的心腹弟子。既然孙舵主事先知晓的鞑子的阴谋,又岂能不早做安排,让他的心腹弟子做好以防万一的打算。所以,就算大仁分舵像尤贵说的那样,那逃出来的丐帮弟子当中也必定有孙舵主的心腹弟子。这些孙舵主的心腹弟子就算常长老不全认识,至少常长老的手下也会识得一二。 其四,这个尤贵不仅是面生,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无比矫健,武功的底子应当不错,且瞧他的双手手指关节粗大,便知他这双手上的外门功夫不比何玉柱差到哪里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末袋底子呢? 其五,尤贵虽然是满身鲜血,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而且他气息均匀,丝毫没有刚刚经过激烈厮杀而死里逃生的焦灼和仓皇。 以上种种,常长老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尤贵却还无知无觉,依旧向前一步,将手中的布包递给常长老,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瞥了耶律齐一眼。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当然也没有逃过常长老的眼睛,因为这里武功最高的就是帮主耶律齐。一个奸细在行事之前总会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打算,不管是哪一种打算,他所忌惮的,都是武功最高的那个人。尤贵当然也没有例外,尤贵在这一瞥之间,常长老就已经笃定,这个尤贵绝对有问题。“哼,还化名叫做‘尤贵’,我看分明就是‘有鬼’。” 常长老假意去接那个布包,暗自已经运筹了十成的内力,谨防有变。这时,常长老已经瞧出尤贵的脚步乱了,手也在颤抖。他知道这个有鬼的“尤贵”马上就要出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掌中带针 就在尤贵的手往上递的一瞬间,斜刺里传来一声暴呵:“常长老小心。”说话的人竟然是白玉沙。 白玉沙话至人也至,还未等话音落地,一条白影倏忽间就已经闪到了尤贵和常长老之间。只见白玉沙手中折扇一挥,将尤贵手中的破布包裹拍落。随着破布包裹落地,溅出了一团团白色的石灰粉。 常长老也瞧清楚这是石灰粉,不由得暗自好笑,转瞬间又是诧异不已。这虽然是江湖上最为不齿的下作手段,可在场的都是一流高手,用这种手段对付一流高手,岂不是儿戏么? 尤贵当然不是来儿戏的,没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做儿戏,只有被利用。 尤贵还没等那个石灰包裹落地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里,突然就多了一把刀。手中多了一把刀的尤贵就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怕的人。 尤贵手中的刀以风驰电掣之势削向白玉沙的脖颈,常长老瞧得出来,尤贵的武功实在是要比孙舵主高明得太多了。 尤贵的刀的确够快,可对于白玉沙来说还不够太快。白玉沙的双脚未动,仅是肩头一拧,尤贵的刀便落了空。 至此,白玉沙还没有出招,尤贵的这一招也已经势衰。只见白玉沙手中的折扇在尤贵的臂弯轻轻一点,左手顺势在刀背上一推。尤贵手中的刀就好像中了魔怔,划了一个大圆圈,竟然转向了自己的脖颈。紧接着一道血光冲天,空中还飞起了一个脑袋。 常长老知道白玉沙乃是少林寺无相禅师座下的俗家大弟子,对付一个尤贵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能在一招之间,让尤贵用自己的刀削掉自己的脑袋,这还是让常长老大出意外。 这一招张君宝也识得,是跟老顽童印证武功的时候,从老顽童那里学来的。叫做“回光返照”,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当中旋风掌中的一招。可这一招在白玉沙的手中却变得无比恐怖。 张君宝不由得暗忖:这个白玉沙当真不简单,他在情急之下还能将这一招“回光返照”施展得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的轻描淡写,其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还有这“旋风掌”虽然位列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却也极其普通,并非是多么奇妙高深的武功。白玉沙既然能将自己写给他的九阳心法又原封不动地给了李嵬名,那么白玉沙也一定跟小妖一样早就知晓了那段心法。所以,他所会的武功就绝非少林寺的武功了。如此看来,这个白玉沙表面上阿谀献媚、曲意逢迎,实际上城府极深。 尤贵已死,跟尤贵同来的那些受伤的丐帮弟子也突然跳了起来。他们当然跟尤贵一样,也是伪装的。这些人一个个身手利索得像一匹匹野狼。野狼攻击的时候是没有痛楚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将手中的刀砍向敌人的身体。虽然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真的伤口,但这些伤口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矫健和凶残。 尤贵被杀,他们没有逃,因为他们是死士。 用伤口来伪装自己,无疑是最好的伪装。 只可惜耶律齐、常寿长、白玉沙这些人都是打狼的好猎手。这几名假冒的丐帮弟子跟耶律齐比起来,就像是三岁的婴儿去偷当铺掌柜的钱袋。 所以,死士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料理完这些死士, 常长老向白玉沙一拱手,说道:“承蒙白公子出手,老朽有礼了?适才老朽还多有怀疑白公子,这厢赔礼则个。” 白玉沙道:“常长老此言差矣,赔礼的应该是在下才是。常长老一身寒松绝学,曾在川蜀道上令多少凶徒贼人闻风丧胆,能赤手空拳挑翻了饿狼堡,仅是这份胆识也是世上少有。今天凭这几个小毛贼岂能伤害常长老毫发?适才只是小弟一时技痒,没有忍住,还请常长老多多担待则个。” 常长老未入丐帮之前乃是寒松派的弟子,寒松派门小户陋,江湖上鲜有人知。武学一道,百技同源,常长老也是武中痴儿。就凭着这份“痴”劲儿穷且益坚,将寒松派的武功补阙拾遗,从而青出于蓝,一步一步地当上了丐帮的掌钵龙头。而赤手空拳单闯饿狼堡一事也是常长老昔年最为得意之事。 常长老在丐帮之中为掌钵龙头,地位尊崇,自然是听尽了奉承的话,饿狼堡一事乃是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但常长老不期白玉沙能道出自己的师承,而且言语之中毫无矫揉造作的浮夸之意,虽是一言带过,却又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自替寒松派高兴。江湖上的名望是别人给的,自己夸自己百句也不如别人夸一句。常长老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在常长老的眼里,白玉沙称誉寒松派比奉承他自己还要高兴。 白玉沙的马屁功夫当真炉火纯青也。 常长老回道:“好说,好说。可无论如何都是白公子出手相救,老朽依旧还是要向白公子道声谢。但不知白公子是如何瞧出了这个尤贵的阴谋诡计?” 常长老一边跟白玉沙言语,一边又暗自思索:“自从丐帮来到这八百里的猎场,便是危险重重,眼前这一幕明显是受人算计,那么丐帮里面一定是出了奸细。适才自己引而不发,就是想要看一下这幕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曾认为最为可疑的白玉沙。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白玉沙竟然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如果这个奸细不是白玉沙的话,那到底是谁呢?” 白玉沙道:“常长老客气了,咱们同仇敌忾,为的都是大义,这等小事就休要再提了。适才那队鞑子兵骑着快马,竟然没有追上这几个徒步而行且受了伤的丐帮弟子,所以小可在觉得奇怪。况且,那队鞑子兵并没有杀过来的意思,那么便是在等这个尤贵阴谋得逞了。不过还好,鞑子的诡计没能如愿。” 常长老道:“不错,鞑子历来奸诈,想不到他们这次竟然收买了不少汉人高手,还演了这一出戏,嘿嘿,真是可笑的很。” 耶律齐也道:“眼下其他几个分舵的兄弟生死未明,前面又有鞑子的大军挡道,依白公子之见,咱们当如何是好?”耶律齐这话先问了白玉沙,便是对白玉沙适才出手相救常长老举动的首肯。 白玉沙道:“耶律帮主不必着急,古人云‘天无绝人之路’,我瞧此刻正是咱们峰回路转、旗开得胜之时。帮主且瞧那鞑子军中,便知端倪。”白玉沙说着用手一指对面鞑子的盾牌阵。 白玉沙“哦”了一声,向对面的盾牌阵望去。常长老熟通兵法,见白玉沙这么一说,也是仔细地向那盾牌阵法瞧去,可是左右瞧觑并没发现那盾牌阵有什么蹊跷。 张君宝虽然仍在马背上,但适才的这一切也都是尽收眼底。对面的盾牌阵密密匝匝,旌旗摇摆,根本瞧不出有半点松懈。莫非是白玉沙在鞑子的军中也安插了细作么? 不管怎么样,张君宝也是觉得白玉沙有点捉摸不透。以自己所了解的白玉沙的为人,他又怎么会出手相帮呢?难道白玉沙是情非得已?可不管怎么样,白玉沙能在紧急关头出手制止尤贵,这便让张君宝对他多了三分好感。 张君宝俯在马背上,视线相对其他人就低了很多。就在张君宝不经意间瞟过白玉沙的时候,蓦然发现白玉沙的左手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蜷一伸,显然是指间夹有细微的东西。张君宝於这个动作很熟悉,便是在悦秋别院被万四娘用银针刺中穴道的时候。万四娘使用银针的手法便是如此。手指一蜷一伸,她的指间便各自多了一根银针。 万四娘是白玉沙的手下,或许万四娘的武功还是白玉沙教的。那此刻白玉沙突然之间暗扣了银针,却是为了什么? 张君宝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就已经看见白玉沙的双手倏忽间双掌齐发,击向耶律齐的前胸。这一掌不仅快,而且狠,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掌竟然是掌中带针。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面目 耶律齐的一身武功已至臻境,就算白玉沙在不经意间突然发难,耶律齐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可就在耶律齐有所察觉之时,陡然觉得膻中穴聚气一缓。耶律齐大惊,这是“十香软筋散”的征兆。便是这一缓,白玉沙的掌中针已至。 十香软筋散固然霸道,但於耶律齐还不足为患。就算被人下了十香软筋散,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耶律齐也自忖能用内力将其逼出体外。可是,耶律齐没有半盏茶的时间,连一句话的时间也没有。高手之间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是尤贵的那包石灰粉,十香软筋散就下在那包石灰粉里面。而且量很少,否则也不会到了临头才发现。”就在这刹那的电光火石之间,耶律齐已然明了。 白玉沙有多个身份,这一点耶律齐是知道的;白玉沙的内力修为早已经超过了其师父无相大师,这一点耶律齐也是知道的。白玉沙一向做事缜密,这一点耶律齐更是知道的。所以,在十香软筋散和银针后面的这一掌,也必定非同小可,可耶律齐已经无可奈何了。 耶律齐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后飘去,像一个纸鸢。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若在对方出掌的时候,你不运功抵挡。那么,你就跟不会武功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哪怕是对方的武功比你低很多,你也一样会被对方打飞,像一个纸鸢一样。 白玉沙一向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也是一个很有把握的人。所有能想到的细节,他都想到了,而且他也得手了。他知道耶律齐的武功很高,所以他先用银针封住耶律齐的穴道;可即便如此,银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施展出去,所以白玉沙又想到了十香软筋散。十香软筋散虽然无色无味,但对于耶律齐这样的高手来说,想要察觉也并不难,所以十香软筋散的量很少。仅仅是让耶律齐略一滞气,便已经达到了目的。紧接着是银针,白玉沙掌中的银针。银针封穴之法比点穴更是霸道百倍,根本无解。就算有绝顶的高手能逆行经脉将银针逼出,那至少也是两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当然,这一系列筹划的前提,就是要先杀了尤贵。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取得了丐帮的信任,然后再伺机下手,也就容易多了。 白玉沙一击得手,就已经没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常长老心系帮主安危,转身扑向耶律齐。一个矍铄精瘦的小老头儿,身形没有丝毫的滞顿,像一只俯冲而下的苍鹰,迅疾之势让人叹为观止。可白玉沙的手掌更快,常长老先发,白玉沙后逐,常长老的手臂还未沾到耶律齐的衣角,白玉沙的手掌距离常长老的后心已经不足一尺。 白玉沙的第二掌自然就是击向常长老的后心,白玉沙的这一掌很随意,却是即快,又准,又狠,旨在将常长老毙在掌下。丐帮里面,白玉沙所忌惮的只有耶律齐,其余的人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白玉沙的内心在笑,在狂笑。 白玉沙的第二掌击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想,接下来的第三掌应当是将张君宝杀了,剩下的丐帮弟子必定一哄而散,再教蒙古的骑兵冲杀几个来回,也就完事了。 在白玉沙的眼里,张君宝实在是太讨厌了。因为张君宝不仅知道白玉山庄的太多事情,还跟小妖打得火热。白老庄主曾说起过仙教的渊源,也知晓李嵬所知晓的秘密绝非一卷武功秘籍。那“九白纹章”或许就隐藏了昔年西夏国的“国脉”,有了西夏“国脉”的相助,大金朝或可东山再起。“不复国不可姓完颜。”这是祖训。 所以,白玉沙恨张君宝,若不是张君宝,小妖也不会跟自己不冷不热;若不是张君宝,任凭自己的手段,虏获小妖的芳心还不是迟早的事情么?那么“九白纹章”的全部秘密,还有西夏的“国脉”还不是手到擒来?白玉沙的如意算盘很是如意,可这如意算盘还是被一点小小的不如意给刺痛了一下,那就是白老庄主白俊卿。白俊卿对仙教忌讳莫深,若不是李嵬名前来取回“九白纹章”,白俊卿都不愿意跟白玉沙谈及仙教。当白玉沙表露心思想要娶小妖,并以此得到西夏“国脉”的时候,被白俊卿厉声呵止,原因却没有说。白玉沙年近而立,自忖足智多谋,对其父白俊卿的告诫置若罔闻。如今小妖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对此行更是志在必得了。 白玉沙的第二掌,就要击在常长老的后心上。这一掌他仅仅用了七成的内力,他知道这里除了耶律齐没有人能接下他的这一掌。 “嘭”地一声,白玉沙的这一掌拍了个结结实实,却并没有拍在常长老的后心上。 只见常长老一个兔起鹘落将耶律齐接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常长老出手如电,一把将耶律齐前胸穴道上面插着的银针拔出,紧接着又封住了耶律齐的几处穴道,以护住心脉。 替常长老接住白玉沙这一掌的自然就是张君宝。这次又让白玉沙吃了一惊,因为从小镇子出来的时候,白玉沙曾悄悄检查过张君宝的穴道。耶律齐的点穴手法是正逆交替的闭穴之法,若无外人相帮,自己绝难解开。也看了捆绑张君宝的绳子。那绳子是用牛筋铰成的,而且越勒越紧,就算是别人想帮他解开,也得解上半天的。 最让白玉沙吃惊的是,张君宝竟然能接得住他这七成内力的一掌。“这个傻小子的武功当真是突飞猛进啊,比在白玉山庄的时候厉害了数倍。”白玉沙忖思着。“若是别人出来搅局也就罢了,最最可恨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张君宝。新仇旧恨,我又岂能容你再活在世上么?”白玉沙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有一些笃疑:若说是这些日子张君宝修习了一些武功路数、招式诀窍,於他的武功或能精进不少,但是内力修为上却绝难提升得如此迅速。这却是为何呢? 张君宝虽然接住了白玉沙的这一掌,但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因为这一掌,白玉沙仅仅是身形一晃,张君宝却退了一步。 这时,丐帮弟子见帮主被白玉沙偷袭受伤,早就在外围结成了打狗阵法,密密匝匝。也有几名丐帮弟子按捺不住,贸然向前,被白玉沙一手一个,毙在掌下。常长老知道白玉沙的武功高出太多,忙喝令丐帮弟子不可轻举妄动。 那对蒙古军见丐帮已经乱了阵脚,领头一人冲着白玉沙喊道:“白将军立下头功,我一定会奏明薛禅汗。往后白将军便是天上的苍鹰,在这肥美的大草原上,捉兔抓羊。我备好三大车美酒,与白将军庆贺。” 白玉沙也回道:“多谢奥都将军,这里就交给你啦。” 蒙古骑兵喊话的人是奥都剌合蛮,便是白玉沙言语中跟杨惟中有隔隙的蒙古武将。奥都剌合蛮听罢,将手中的马鞭一挥,紧接着战鼓齐鸣,大队蒙古骑兵向丐帮冲来。 常长老一边指挥丐帮弟子变换阵法,又一边提防着白玉沙。丐帮弟子再是身手不凡,应对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也是捉襟见肘、左支右拙。好在蒙古军依旧排开的是盾牌阵,这盾牌阵着重防守,为的就是提防丐帮中有武艺高强者,突袭深入。如此以来,蒙古大军的冲杀速度见缓,丐帮弟子更是有了辗转腾挪的机会。各式各样的蛇蝎毒虫、硫磺火弹、连辣椒水和辣椒粉都派上了用场。 再过一炷香后,丐帮仗着打狗阵法的博大精深、还有各式奇思妙想的小智慧,一度迫得蒙古大军停滞不前。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正言若反 白玉沙瞟了一眼四周的丐帮弟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见张君宝突然穴道被解开,很是纳闷。正逆交替的点穴手法很是迥殊,若非有外人相助,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自行解开?莫非张君宝有高手在暗中相助?还是张君宝於武功方面有所隐藏? 白玉沙做事一向小心,於适才的两个念头便是细加推敲:此处荒山僻野人迹罕至,不比江南的灵山大川多有人烟,高人相助一念,在白玉沙的脑中一闪而过。而且,如果是有人临时帮张君宝解开了穴道,闭塞的脉络也绝不能即刻就畅通,所以,张君宝一定是早就解开了穴道。 白玉沙环视了一圈在场的诸人,除了张君宝和受伤的耶律齐,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十招。那么到底是谁能在眼皮子底下帮张君宝解开穴道呢?如果没有人,那么就是张君宝从一开始就深藏不露,故意受制于耶律齐,然后见机行事。 白玉沙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武功,所以看到张君宝突然解开穴道,也就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是张君宝於武功有所隐瞒。隐藏真实武功后,以便诱敌深入,再遽然出招,克敌制胜。这是白玉沙惯用的手段,兵法上叫作“兵不厌诈”。 白玉沙如此思索半晌,便说道:“张师弟,想不到你的武功精进如斯,真是可喜可贺啊。眼下丐帮帮主已经受伤,没有人再是我的对手,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受丐帮摆布了。现在就有一件功德,你我联手便唾手可得。”白玉沙搬弄是非的本领当真厉害,就好像他偷袭耶律齐是有人挟制一样。 张君宝通过前前后后的事情,已经洞悉了白玉沙的为人,“哼”了一声,说道:“功德?将丐帮卖给蒙古鞑子,便是你的功德么?” 白玉沙道:“男人一辈子总要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如若非要逆天而行,死如草芥,又有何功德而言?眼下蒙古大军所向披靡,连我大金王朝都不是蒙古的对手。区区一个宋国,又焉能是强蒙的对手?更可笑的是,小小一个丐帮,竟然也敢来螳臂当车,如此自不量力,又怎么能成气候?所以,我还是劝张师弟辨清当前形势,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为蒙古效力,才是功德无量啊。” 张君宝道:“我孑然一身,不求功名,但求无愧于心。今日任你说破大天,我也觉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白玉沙“哈哈”大笑了一通,说道:“张君宝,我称你为师弟,是给你面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少林寺只不过是一个扫地烹茶的小厮么?你尚未剃度,根本算不得少林寺的弟子。况且,你又是犯了寺规,叛逃下山,若不是我有心庇护於你,恐怕你早已被抓进戒律院,挑断了筋脉,正面壁思过呢。你非但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忘本负义、恩将仇报,如此小人行径,还谈什么无愧于心。” 张君宝道:“天道恢恢,一切自有公论。就凭适才你暗伤耶律帮主,我也要跟你周旋到底。” 白玉沙冷笑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怕你么?若不是看在小妖姑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跟你多费口舌。就你那点功夫,我也没有放在眼里。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白玉沙说打就打,手中折扇一拢,欺身上前,折扇直点张君宝的面门神庭穴。 张君宝知道白玉沙的武功深不可测,不敢轻敌,也是凝神以对。顷须间,白玉沙人影飘飘,招式虚无缥缈、扑朔迷离。张君宝只觉四周全是白玉沙的人影,凝神劈出去三掌,却连白玉沙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张君宝大惊,原来白玉沙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罗汉拳法就如同稚儿嬉闹一般,忙施展了几式老顽童传授给自己的“罗汉拳法”,才勉强不被白玉沙击倒。 白玉沙身在空中,连出数招试探张君宝,都被张君宝勉强躲过,眼见张君宝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便放下心来。接着左手成爪引而不发,右手握的折扇如同短剑,横戳侧切,招招犀利至极。 张君宝见白玉沙招式大变,顿感压力倍增。又见白玉沙以扇当剑,招招都指向自己的要害,眼见就要落败。这时,耳边传来一句“空口无凭,四大皆空。”这两句都是老顽童传授给自己的招式,而且自己本来也已经使出了半招“空口无凭”,当下不假思索,施展完“空口无凭”,又接着使出一招“四大皆空”。两招一经使出,白玉沙的杀招顿解。 张君宝回头,看见是耶律齐。耶律齐虽然受了白玉沙的一掌,但已无性命之忧,正坐在那里,瞧张君宝跟白玉沙过招。常长老则在一旁护着,防止蒙古鞑子兵突袭。 “一纸空文,凭空捏造。” “万人空巷,人去楼空。” 接连几招,耶律齐都预先念出招式名称,张君宝便依言施展。虽然未能反败为胜,却也一时不致落败。 张君宝终究是习练“空明拳”的时日尚短,还未能领悟到更深一层的境界,今日又被耶律齐出言相帮,才发觉这套“新罗汉拳法”博大精深、奥妙无双。心下更是疑惑:这套拳法越参悟越是精妙,隐有十方变化,每一变化看似都稀里糊涂,实则暗藏诸多妙旨。这正应了老顽童曾告诫自己的“空朦洞松”。这明明是一套十分精妙的拳法,又怎么会是粗浅易懂的罗汉拳呢?老顽童一向疯疯癫癫,不知为何将这套精妙的拳法说成是真正的罗汉拳,然后传与自己,今日耶律帮主在场,当问个清楚,这拳法的名称才好。 张君宝得耶律齐的指点,愈战愈勇,而白玉沙看似不甚着急,一边跟张君宝过招,一边还不时地瞧觑着小妖的轿子。 张君宝得了一个空挡,冲着耶律齐道:“多谢耶律帮主指点迷津,这套拳法是小可一位忘年之交的前辈高人所授,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更是未言明这套拳法名称,还望耶律帮主解疑释惑。” 耶律齐道:“这套拳法唤名‘空明拳’,乃是恩师从《道德经》中所悟自创。小兄弟有此机缘,可喜可贺。” 张君宝这才明了,这套拳法果真不是什么老顽童所说的新罗汉拳法,乃是其自创的空明拳。老顽童武功冠绝天下,其自创的武功也是高深莫测。 耶律齐道:“这空明拳乃是天下天下至柔的拳术,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其拳法寓意颇深,又道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性趋下居卑,拳法如水,虽柔则刚。你若能悟得‘正言若反’,便是一大进阶。” “正言若反”便是出自道德经,如“大柔弱刚、大成若缺、大盈若冲等等”。道理是道理,拳法是拳法,缺一不可。张君宝虽是极其聪明,但终归跟老顽童会晤才一夜时间,虽然拳法记了个大概,道理却领悟得不甚多,今天又得耶律齐略加点拨,立时茅塞顿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乾坤大挪移 白玉沙道:“怪不得张师弟武功进阶神速,原来竟有奇遇,得到了高人的指点。不过耶律帮主把这拳法说成了是天下无双的拳法,这话也忒大言不惭了吧?你且看看我这套拳法比之如何。”白玉沙说身子微曲,瞬息间也换了另外一种拳法。只见白玉沙双手怀抱胸前,脚踏八卦九宫,双手或掌或拳,挥出之时十指间隐有丝丝冷气射出。 张君宝见白玉沙的拳法突然由灵动变成古拙,尚未出招就已经感觉到其周身贯穿的劲力刚猛至极、非同小可。白玉沙双拳挥出,连发五拳,却是拳拳落空。原来白玉沙的这五拳并未击向张君宝,而是拳起向半空中击出。张君宝瞧出这五拳似曾相识,猛然想到在白玉山庄密道之中的情形。白玉山庄的密道之中,有一处石门里面,墙壁上刻画有文字图案,被人用利器划乱,密道的穹顶之上坑坑洼洼,貌似是被人用掌力所震。起初张君宝还以为不会有人有这么凌厉的内力,此刻见白玉沙的这套拳法,心下骇然。那密道之中的坑洼之处的位置依稀记得,竟然跟此刻白玉沙适才打出的五拳极为相似。 白玉沙的拳法毫无规律,既不遵循着七星北斗,也非按着洛书河图。瞧上去样子笨拙,如同蛮夫强按牛头喝水之姿。但其拳风却是凌厉至极,张君宝也觉出白玉沙的这套拳法非同一般,暗藏有排山倒海之势,朦胧有鬼哭狼嚎之腔,正忖思间,只听白玉沙猛然呵道:“张师弟,接招了。且瞧你的‘柔’能否克住我这‘刚’。” 耶律齐瞧见白玉沙的拳法也是一惊,忙呼:“‘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小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速速退后。” 张君宝但觉一股凌厉劲风已至面前,毫不犹豫地施展出“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两招,可招式才递出一半,就被白玉沙的强大劲风所钳制,余下的招式怎么也施展不开。只听“嘭”地一声,饶是这一招“来也空空”无比的精妙,张君宝也还是接连退后了五六步,只觉内息鼓荡,喉头一甜,口内隐有血腥味道。 张君宝站定在地,强忍着一口鲜血没有喷出,再稍稍运动内力走转,略觉无甚大碍,这才明了师父曾经言语过的一句话。“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句话觉远师父曾言语过数次,可张君宝就是不懂其中的道理,今日被白玉沙的掌力一震,才发觉老顽童所传授的“空明之道”跟这“清风拂山、明月映江”亦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句话中蕴含的意境也随之了然。 一个人若是常常混迹于闹市,跟些泼皮无赖切磋,武功自是难能精进。若是经常跟武学造诣高过自己的人切磋,才能领悟一些平日里所不能领悟的道理。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张君宝对武学的领悟又高了一层台阶。 耶律齐突然变得表情凝重,沉重地说道:“这是乾坤大挪移。原来白少庄主才是魔教的人。” 白玉沙“哼”了一声,说道:“是‘魔’还是‘仙’,皆在一言之说。自古‘胜王败寇’,等我一统了江湖,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宗,便统统都是邪魔歪道了。” 耶律齐道:“你行事如此乖张谬妄,魔心昭然若揭。自古邪不胜正,你这般言语便是痴心妄想了。” 白玉沙桀桀而笑,说道:“是不是痴心妄想,已经由不得你来说教了。依我看,你们想从这里逃出生天才是痴心妄想。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白玉沙说着又举掌向张君宝袭来。 张君宝见白玉沙陡使杀招,知道耶律齐已受了重伤,若自己再败于白玉沙之手,恐怕此刻丐帮更无逃出生天的可能,随强忍着内息翻腾,再度运力迎上。“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白玉沙得逞。”张君宝自顾忖思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常长老此刻已然顾不上什么长老身份,也在一旁也扣了两枚枣核箭,就等张君宝不敌之时相救。常长老暗想:“白玉沙的武功高深莫测,这两枚小小的暗器能否凑效还待两说,倘若这暗器阻不住白玉沙,自己便是拼出老命也要将张君宝替换下来。” 白玉沙挥拳而起,尚未欺近,突然从轿子里面传来一句话。小妖悠悠地说道:“九白纹章,九变十化。一匡九合,九九归原。小侯爷可晓得那纹章的用处么?”小妖的声音不大,白玉沙听在耳里却很是真切,这话提及到了“九白纹章”,对白玉沙来说,这话远远比张君宝要重要得多。白玉沙身形一缓,双脚反足登天梯,将待要袭向张君宝的掌力收了回来。 白玉沙道:“纹章之秘,天下人少知。但是,有妖儿妹妹在,又何必担心不知所用呢?妹妹稍安勿躁,待我将他们都打发干净了,咱们再细细商议。”白玉沙这句话便是欲取姑予、欲擒故纵。 小妖冷冷道:“那你不妨杀了他,大家一拍两散。反正你已经立下了奇功,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大将军,何须理会什么‘九白纹章’之秘。”小妖这么说,自然是吃准了白玉沙於九白纹章之谜未能全知。若非如此,白玉沙又怎么会带着小妖去苏门山。 白玉沙道:“妖儿妹妹莫要唬我,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他么?眼下耶律帮主已经受伤,此间已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我岂能被你三两句言语唬住么?少了这些碍手碍脚的闲杂人等扰乱,我自会找到那金佛的。咱们来日方长,我有信心,迟早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九白纹章’和金佛的秘密的。” 白玉沙话虽这么说,却也在暗想:张君宝已经是囊中之物,若能以此相挟让小妖说出纹章的秘密,岂非省却了不少周折?但也不能就即刻答应小妖,反正自己有恃无恐,且试探一下小妖还有多少自己未知的秘密,也好走稳下一步棋。 小妖道:“你连西夏的传国金佛都知道,我当真是小看你了。可是你说这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嘿嘿……这话却不对。” 白玉沙道:“恕我眼拙,还没有瞧出来这里有什么高手。此地荒徒四野,少有人烟,连一条像样路都没有,妹妹也别妄想会有什么高手从天而降了?”白玉沙言语之时,瞟了张君宝一眼,心想,莫非这小子深藏不露?随即又摇头暗道:“不可能,这里耶律齐已经受伤,也就属张君宝的武功最高了。张君宝的武功虽然突飞猛进,但比自己还差一截,适才的那一掌便已经估量出张君宝的武功了。妖儿妹妹这般说辞,便是在使诈了,需提防她的诡计才是。” 小妖不屑地说道:“你还别不信,这里至少有两个人的武功比你高。他们随便一个,就能杀你易如反掌。” 第一百三十六章 高人何在 白玉沙听小妖说完心里一惊,暗想江湖上除了响誉当当的“五绝”,并不曾听起过还有哪路一高人。难道竟是这五绝中的人物出现了?再一想这绝不可能,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自从小妖进了这八百里猎场便一直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她又怎么会得知还有高人在此,必定是胡言乱语。白玉沙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但不知小妖妹妹所说的是哪两个人?” 小妖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位便是苏门山的主人姚功茂。” 白玉沙悠然收回脸上的笑容,这苏门山的主人从来不走动江湖,至于其武功到底有多高,江湖上无人知晓。可是,白玉沙知道的却比别人多一点点。白玉沙最为得意的武功便是“乾坤大挪移”,当年白老庄主传授给他这套武功的时候,曾说:“这套武功博大精深,乃为天下至宝。其功有七重,若能修习至三四重便可与当世高手比肩。可这套武功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只有苏门山的主人知晓。不过你放心,他终生都不会离开苏门山半步,这个秘密也会成为永远的秘密。”那时候白玉沙只知道苏门山有高人隐居,外人莫能踏足,可现在他发觉苏门山不仅是云谲波诡,山里面隐藏的秘密更是令人难以莫测。若说苏门山主人的武功比他高,单凭他能洞悉乾坤大挪移的致命弱点,白玉沙也是深信不疑。 白玉沙澹然说道:“听闻苏门山主昔年曾经跟随蒙古大军出征,搜罗天下的能人异士。蒙古大军所到之处尽数屠城,城中金银珍玩便被掠夺一空。蒙古军不识汉字,於文卷书籍等弃之不顾,这位姚功茂便搜罗了大批书籍文卷,其中不乏有各门派的武功秘籍。再加之这位姚功茂宅心仁厚,靠着一己之力庇护了不少能人异士,那些人知恩图报更是将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秘籍倾囊相传。所以,苏门山中的藏书阁,不仅有大量的道书佛经,还囊括了整个北国所有门派的武功秘籍。姚功茂集百家之长,乃是武学的大宗师。苏门山几十年来虽未涉足江湖,但是也没有人能从苏门山全身而返。妖儿妹妹说他的武功比我高,我自当是心悦诚服。苏门山就在几近,权当小妖妹妹说对了,那么第二位呢?” 小妖道:“你知晓的倒也不少。这第二位便是大宝法王八思巴,他的来历想必小侯爷也知晓了?” 白玉沙驰然一笑,说道:“八思巴来自吐蕃,十六岁便被忽必烈奉为上师。如今忽必烈登基,更是加封为大宝法王,以国师尊之。三年前佛道之辩,便是此人带领佛门与天下道教争雄。此人年纪甚轻,却连挫全真教三十几名好手,武功之高,令人咋舌。就连全真教的北斗七星阵也未能在其手下走过十招。全真教嫡传教主张志敬曾说这位大宝法王八思巴‘若神人焉,就算是重阳真人再世,或还能胜其一招半式。’此人的武功,白某人也是佩服的。” 小妖道:“你明白就好。” 白玉沙道:“只是我听说苏门山主从不出苏门山半步,大宝法王也是远在吐蕃。就算他们在此,恐怕也会帮我,而不是帮你们。妖儿妹妹提及这两人作甚?” 小妖道:“不错,苏门山主人终年不出苏门山,但你可别忘了,你身上的六块‘九白纹章’却不是全数,第七块就在姚功茂的手中。此处於苏门山近在咫尺,难道苏门山主人就一无所知么?你我都是‘九白纹章’的后人,你若对我不利,我就不相信他会坐视不管。” 白玉沙摇了摇头,故作嗔状,说道:“我只是打发些局外之人,对妖儿妹妹,我可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未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怎么会是对妹妹不利呢?” 小妖道:“局外人?张君宝所习练的‘九阳真经’心法你也看过,与‘乾字诀’的残卷一般无二,这也算是局外么?” 白玉沙苦笑一下,说道:“可他终归不是‘九白同盟’的后人。” 小妖道:“是与不是都需要从长计议,九白同盟已经不复存在,九祆堂也消失已久。这便是同室操戈的恶果。你要杀他灭口,还将我的穴道封住,并且下了十香软筋散,这算不算是同室操戈呢?九白纹章的最后一块为什么在苏门山?苏门山的主人为什么又立誓终生不出苏门山?这一切你都知晓么?你若当真杀了他,便是你后悔的开始。” 白玉沙道:“妹妹当真是伶牙俐齿,依我看此事应另当别论。苏门山处在这八百里猎场的腹地,毗邻柳园。柳园是何等重要之所,我就不多言了。苏门山主人在此清修多年,从未有人敢在这里撒野。这帮丐帮的狂徒不知天高地厚来这里叨扰,恐怕正犯了苏门山主人的大忌。眼下我是蒙古的先锋,你是丐帮的帮凶,那位苏门山主人要不要出手相帮,又或是要帮谁还不一定呢。” 小妖“咯咯”地一笑,知道白玉沙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面已经默许了自己的提议,便说道:“可你说这苏门山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说不定苏门山主人不喜欢你这份狂妄,将你赶走也说不准呢。” 张君宝听到这里都忍不住要乐出声来了,小妖胡搅蛮缠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白玉沙明明是说丐帮里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硬硬的被小妖歪掰成了苏门山里都没有人是白玉沙的对手。小妖搬出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苏门山,便足可以将白玉沙的鼻子都气歪了。可白玉沙依旧不怒不闹,一时下闹不清这两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这时,蒙古骑兵阵营中的奥都拉合蛮见这帮衣不蔽体的叫花子儿竟然转起了大“圈圈”,这“圈圈”又颇为古怪,使得蒙古的骑兵久攻不下,便高声喊道:“白将军,这些匪人很是古怪,竟然阻挡住了我的铁甲骑兵。将军赶紧施展神通,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一个的都拧下来。” 小妖道:“小侯爷要赶紧做决定哟,那边可有人催啦。” 白玉沙微微一笑,说道:“妖儿妹妹大可放心,自从我认识了妹妹,可有敢忤逆妹妹的时候么?且不说张师弟跟我有同门之谊,单单就妹妹跟张师弟的这份情谊,我又岂能当真不顾?只不过刚才那群叫花子儿给妹妹难堪,更是瞧不起仙教的功夫,我且露一手给他们瞧瞧,免得他们小看了咱们仙教。” 小妖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小侯爷的嘴上功夫着实厉害的很,我们仙教可不敢攀附你这根高枝啊。”适才耶律齐说白玉沙是“魔教”的人,而白玉沙又说“魔教”和“仙教”同根同源。小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白玉沙听,也说给了耶律齐听,言下之意便是“仙教”和“魔教”并不同属同归。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危受命 白玉沙瞥了耶律齐一眼,诡异地一笑,说道:“我这套武功的确跟妖儿妹妹的家传武学同根同源,世人偏偏又以武功分正邪。所以,我既是魔教,那妖儿妹妹如何脱得了清白呢?是‘魔’还是‘仙’又有什么区别?咱们兄妹自顾在这里义正言辞,可在外人的眼里,还不都是邪魔外道么?耶律帮主,你说我讲的可对么?”白玉沙言语之间,便将话锋又抛向了耶律齐。 耶律齐当然知道认定一个人是否为魔教门徒,绝不能以武功而论。适才看到白玉沙的“乾坤大挪移”,便想起了合州曹家满门被灭的血案。合州曹世雄镇守一方,抗蒙有功。曹府突遇大火,府中老少无一人逃出。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这等大事自然传到了襄阳。襄阳大侠郭靖特授意耶律齐指派丐帮之中的好手前去探查,却发现曹府大火的诸多悬疑,无数的蛛丝马迹表明这桩血案与昔年的魔教颇有关联。因此事牵扯到魔教,故而耶律齐才在白玉沙谈及曹府血案之时装作不知。 而白玉沙的这套“乾坤大挪移”便是丐帮从合州探查来的许多线索中的重中之重。“乾坤大挪移”刚猛至极,施展过程中难免会留下痕迹,根据曹府所留下的痕迹,少林寺的天鸣方丈断定这套武功便是“乾坤大挪移”。所以“乾坤大挪移”便跟魔教联系到了一起。 至于天鸣方丈是如何得知这套武功之名字的,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天鸣方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天鸣方丈德高望重,他说的话是自然不会假的。 人们对魔教一向谨言慎行,避讳莫深。若非白玉沙如此厚颜无耻、行事恶毒,耶律齐也绝不会叫破他的来历。 耶律齐没有争辩,便如同小妖没有跟白玉沙争辩一般。因为跟这样的人争辩便如同跟一条狗吵架。 耶律齐没有分辨,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小妖。小妖行事亦正亦邪、不辨敌我,但她终归是杨惟中的女儿,又跟白玉沙是旧相识。虽然她处处跟白玉沙作对,但在敌我未明之前,依旧不肯承小妖的这份情。所以不管对方是魔教还是仙教,都不做言语。 张君宝当然知道小妖此举是为了救自己,白玉沙的为人他很清楚,若不舍与其相当的好处,又岂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再瞧一眼耶律齐和小妖,知道小妖明明是被白玉沙擒住交给了丐帮,却又说是丐帮给了小妖的难堪;也知道耶律齐明明不是单凭一套武功就断定白玉沙是魔教的人,却也懒得分辨。像白玉沙如此寡廉鲜耻、颠倒是非的人,当真是世上少见。 张君宝心直口快、毋庸讳言,说道:“白玉沙,我既然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要你怜悯。” 白玉沙并不理睬张君宝,向小妖说道:“妖儿妹妹,你的一片好心,别人却并不领情啊。我也实在瞧不出这小子有什么好,值得让你为他如此一再迁就。” 小妖道:“他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自管跟我做交易,又管他作甚?” 白玉沙道:“好,我就喜欢妖儿妹妹的这份爽快,但不知妖儿妹妹的条件是什么?” 小妖道:“你高抬贵手,并答应在这猎场里面不能为难与他,我就带你去苏门山。那纹章乃是开启金佛的钥匙,只要你取得来第七块纹章,还有那金佛,我便告知你开启之法。” 白玉沙喜出望外,笑道:“一言为定。” 张君宝少受人恩惠,见小妖为了自己竟然肯放弃那纹章,不由得万般滋味涌向心头。可小妖的这份情却又推辞不得,说不定这将是丐帮弟子脱困的唯一机会,便说道:“我不用他高抬贵手,丐帮众人遭他陷害,身陷囹圄,我岂能坐视不顾。他若有心,便将丐帮弟子一并救了去。反正不管我能不能出得去这猎场,总要帮丐帮弟子搏上一搏。” 耶律齐听了张君宝的这话,心头一酸,说道:“小兄弟又何苦如此?你与我丐帮素无瓜葛,犯不着多搭上一条性命。丐帮遭此大劫,均由我一人引起,无论是生是死,我也应当与众兄弟共存亡。”耶律齐说着语气一转,又道:“恩师一生痴迷武学,我自恨鲁钝未能参悟其之二三,愧对先师衣钵相传之厚爱。恩师年事已高,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常常扪心自问,未将恩师自创的空明拳法发扬光大,当死不瞑目。可今日得见小兄弟天赋异禀、资质超凡,小小年纪竟就已然得悟空明之道,我死亦无憾也。小兄弟若有脱身之法,当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日后若能将恩师的武学发扬光大,愚兄泉下有知也当感激涕零。” 张君宝与老顽童仅有传艺之恩,并无师徒之份,此番耶律齐以兄长自居,乃是将张君宝当师弟看待。张君宝本是举目无亲,小妖对他好,他便对小妖更好。耶律齐此番将他当师弟看待,张君宝心中更是暖意浓浓,心想,此番就算是葬在这里,也对得起这位“师兄”了。 常长老听了帮主这一番话,也不觉潸然泪下,悲怆道:“帮主何出此言,大礼分舵和大信分舵的弟子尚未赶到,还有庞长老等一队人马,鞑子兵想要将咱们丐帮一举拿下谈何容易?眼下鹿死谁手尚不分明,帮主岂可口出轻言?”常长老话虽然这么说,但望眼瞧去,鞑子骑兵冲进冲出、骁勇善战,丐帮弟子死伤无数,心里面不禁又是一阵悲意。 耶律齐道:“我识人不准,乃是丐帮的千古罪人。常长老听令。” 常长老道:“帮主,不可啊。” 耶律齐道:“帮主受伤便有副帮主暂代帮主之职,可丐帮副帮主之位空缺已久,事从权宜,便有掌钵龙头常寿长暂代帮主之职。常长老,你带领兄弟们向东撤,东边树林茂密,鞑子骑兵难逞锋芒。然后伺机与庞长老他们会合,再想办法返回江南。” 耶律齐的话也正是常长老所谭思之意,任由丐帮的打狗阵法再是精妙,也架不住鞑子骑兵的多次冲锋。如此占尽劣势也恐死伤更重,待寻着机会,退入密林之中方可作长久之计。便悲切道:“属下遵命。” 耶律齐又道:“此番事宜乃是丐帮和白少庄主之间的恩怨,小兄弟不必干预。我此般调息一阵,已无大碍。白少庄主,咱们再行来过,我这点微末功夫再不济,也不用你垂怜。” 耶律齐适才受伤吐血,众人都看在眼里,内伤颇为不轻。习武之人皆知,受了内伤须当精心调息,若强自运功,必定伤上加伤。耶律齐此番话便有玉石俱焚之意。常长老脸色一变,说道:“帮主,万万不可,你这脉象……若再强自运功,恐怕……”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雄者风范 耶律齐突然正颜厉色,恨恨地瞪了常长老一眼,大声呵道:“常长老,你敢不尊帮主号令么?” 常长老老泪纵横,说道:“属下斗胆,宁愿以下犯上甘受帮规处罚,也绝不能舍帮主而去。”常长老说完,便有十几名丐帮亲信弟子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同声高喝,恳求耶律齐一同撤去。 耶律齐却哈哈一笑,笑声里面中气十足,郎朗而道:“你们当真以为白玉沙那一掌能伤得了我么?适才他只不过是陡施诡计在先,略胜了一筹。他自忖武功不如我,才出此下策,眼下我已调息完毕,八脉皆通。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耶律齐说着随手拍在身畔的一块乱石之上,只听“蓬”地一声,那乱石应声而裂,碎石簌簌而落,显然是内力浑厚,毫无不济之像。 白玉沙也大吃一惊,不想耶律齐的功力恢复得这么快,随恶狠狠地瞧了张君宝一眼,心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便可乘胜追击,一举杀了耶律齐和常长老,焉能等他运功调息疗伤?还有,耶律齐能这么短的时间复原,其武功绝非浪得虚名,幸好以前没有鲁莽行事。今日须仗着蒙古大队骑兵襄助,除却这个厉害的对手才好。”可又一想:“这个耶律齐莫不是在唱‘空城计’吧?十香软筋散的量虽少,但也是极其霸道的厉害毒药。耶律齐在银针封穴后又中了自己的十成掌力,还能够安然无恙么?”白玉沙做事狐疑多心,但求稳。便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宁可信其有,权当耶律齐真的已无大碍。即便如此,其武功也必定会打折扣,谁输谁赢倒也两说呢。 张君宝在少林寺常帮药王院的师兄师叔们料理草药,也在藏经阁读过不少医书,知道耶律齐适才被白玉沙的掌力震飞吐血,受伤一定不轻。毕竟,耶律齐口中吐出的那口鲜血不是凭空而来的。此刻见耶律齐这般急着要与白玉沙分个上下,知他乃是想竭尽自己最后的一己之力,救丐帮弟子於水火,如此舍生取义,以赎此罪。 张君宝再瞧鞑子骑兵依旧稳而不乱、越战越勇,知道眼下若再一意孤行,不但自己跟小妖脱不了身,恐怕连丐帮弟子也难以全身而退。不如权且听从小妖的话,跟白玉沙做一桩交易,先解了燃眉之急。他既然不仁,我又何必讲义,待出了苏门山,再做长远计较。还有,更不能让耶律齐再跟白玉沙交手,如果再打得一塌糊涂,结局更难以收拾。 张君宝待要说话,却听见小妖说道:“小侯爷,你已经立了大功,又何必赶尽杀绝呢?难道九白纹章的秘密还比不上你的大将军么?” 白玉沙道:“我侯爷都做得来,又岂会觊觎一个小小的将军。只怕是我这个张师弟要一意孤行,折损在这里。到时候妖儿妹妹的一番好意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那时候妹妹要反悔,我岂不也跟妹妹一样,落得一场空欢喜么?” 张君宝一心里面全是耶律齐的伤势,不假思索地说道:“白玉沙,若要依你也行,你先让蒙古的骑兵退下,也不能伤耶律帮主分毫,我便听小妖姑娘的,不与你深究。” 白玉沙涩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张师弟太高估我了,此事恐怕我是无能为力了。小妖妹妹跟我相识已久,妹妹的话我自然是不敢不从。张师弟的热衷心肠,我也理解。只是事有权宜,我只能答应妖儿妹妹不予尔等为难,至于那蒙古的骑兵,我却是调遣不动的。” 白玉沙的话倒也不假,张君宝一再担心耶律齐的伤势,情急之下恨不得蒙古鞑子赶紧败回。此刻一想,倒也是,白玉沙还没有当上蒙古的大将军呢,又如何号令得了蒙古鞑子的骑兵。 鞑子的骑兵越逼越近,不时地还有乱箭飞来。白玉沙屈指连弹,弹飞几支飞箭,并隔空解开小妖身上的穴道,说道:“妖儿妹妹,我一己之力有限,丐帮弟子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咱们何去何从,我便听你示下。到了苏门山还望妹妹遵守承诺,不要食言。” 小妖跳出轿子,一扯张君宝的手臂,说道:“呆子,丐帮的打狗阵法都挡不住蒙古的铁骑,你留下也无济于事,还不是白白送死。” 张君宝望了耶律齐一眼,心头有百般滋味。大丈夫相交当同生共死,岂能临阵脱逃,陷朋友于不顾呢。耶律齐也瞧见张君宝的犹豫,厉色说道:“小兄弟,行军打仗难逞匹夫之勇,你不懂打狗阵法,留下也无益处。我丐帮再不济也不至于被鞑子一口吞下,小兄弟此刻若能突出这重围,晚点再来接应也是好的。” 张君宝也觉此法可行,便点了点头。 耶律齐呵道:“常长老听令,丐帮弟子听令,速速向东边撤退,不得有误。常长老已经代行帮主之职,当为人表率,若再不尊令法,即刻按照帮规处置。” 常长老蓦然抹去脸上的泪水,嘶哑着嗓子吼道:“令旗!”丐帮的打狗阵法阵势庞大,又加之战场上厮杀叱呵之声充斥耳际,所有的号令便全靠令旗传递。可蒙古鞑子骑兵的攻势凶猛,丐帮的打狗阵法已经跟鞑子骑兵的前锋相融在一起,正杀得难分难解。号令虽然发出,却见丐帮弟子一时半会却也难以抽身而出。 张君宝瞧得焦急万分,心想如此火并打法,丐帮弟子迟早会消耗殆尽。耶律齐也是如此想法,看着丐帮弟子跟鞑子的铁骑对抗,更是心痛不已。一时顾不得内伤,强自运功暂时压制住伤势,要先护着丐帮弟子撤回。 白玉沙的心里面盘算着九白纹章的秘密,小妖此刻惦记着张君宝的安危,二人均对丐帮弟子的死活毫不关心。 鞑子骑兵阵中的奥都拉合蛮也瞧见这边的僵持,喊道:“白将军,这帮匪人大势已去,将军神功盖世,快将他们一并擒获了。” 蒙古鞑子的攻势更加猛烈,耶律齐见白玉沙另有所求,量其一时也会不轻易出手伤害张君宝,而张君宝顾及丐帮弟子安危还在犹豫不决。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见耶律齐一声暴喝,腾身在空中,运足中气,大声说道:“丐帮弟子听令,速速与常长老退入东边的密林之中。”耶律齐的话用内力送出,方圆数里都听得真真切切。耶律齐言毕飞身跃入蒙古骑兵军中,左开右合,登时将蒙古骑兵的先锋打倒了一大片。 耶律齐虽然神功盖世,但毕竟一人之力有限,而且被白玉沙偷袭受伤,此刻的功力尚不及其修为的一半。蒙古骑兵训练有素,虽然被耶律齐杀开一个缺口,但在瞬息之间又有后队人马补上,而耶律齐便陷身在盾牌阵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黑豹归来 张君宝见耶律齐率先冲入蒙古骑兵阵中,被团团的盾牌围住。心里面一急,便要冲出去相救。便在此时,南边突然传来震天响的野兽吼叫声,那声音好比晴天的霹雳,从半空中爆裂开来,比万马奔腾的声势还尤过之。远瞧只见一团团黑影,裹着氤氲的雾气,翻滚着、跌宕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那一团团的黑影尚未奔到眼前,就见蒙古骑兵的马儿突然像着了魔一般,一个个的嘶鸣而起,任由蒙古骑兵再怎么大声吆喝,勒着缰绳,也拢不住那些马儿撒疯。 蒙古骑兵所向披靡,有一半的功劳都在马上。蒙古马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夏能忍酷暑蚊虫,冬能耐极北严寒。此马不似大宛名驹高大神骏,却很雄悍善战,能轻而易举地扬蹄踢碎狐狼的脑袋。经过调训后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乍,勇猛无比。此马若是在中原,远比不上大宛名种受欢迎,即其貌不扬又跑得不快,充其量也就是赶车架辕而已。但是此马若是到了战场上面,那当真是如蛟龙得水,游刃有余。 可此时蒙古骑兵的马儿却突然都惊了,发疯一般地惊了,哪怕是被缰绳勒弯了脖子,也还在前跃后踢。霎时间,蒙古骑兵便是大乱,盾牌阵更是不攻自破。 丐帮弟子大喜过望,在马背上冲锋陷阵不是鞑子的对手,到了马下短兵相接,便是施展武功的好机会了。 张君宝也不期情况变化如此之快,只瞧那团黑影伴着吼声荡起弥天的尘土越来越近,斯须间就到了近前。原来那一团团的黑影竟然是一只只黝黑的豹子,领头的一只豹子体型硕大,堪比一只猛虎大小,正是昨日跟大黑蛇相斗的那只黑豹。 此黑豹曰:狰豹,来自极西之地,乃是草原一霸,连狮子都不放在眼里。八百里猎场少有人烟,各种珍禽异兽倒是齐全的很。张君宝不禁想到在邢州府龙岗山谷之中,黑山先生曾经说过,这种凶猛的野兽在蒙古人的眼中,比汉人们的脑袋要值钱得多。因为蒙古骑兵天性好斗、杀人如麻,屠城便是家常便饭。杀人已经毫无畅快可言,若是能猎杀一两只凶猛异常的野兽,那才叫畅快。所以,在这个骇人听闻的八百里猎场里面,不论看到什么,也都不是稀什么奇事。 可这一群豹子到了眼前,还是让张君宝惊骇不已。因为在那只领头的豹子身上还坐着一位女子,十分熟悉的鹅黄色衣衫,镶着水田青色缎边儿,腰间束着芭蕉绿的丝绦,英姿飒爽。那黑豹背上的女子正是郭襄。 张君宝自从跟郭襄失散,便无时不刻地在提心吊胆。细细回想,那条黑蛇和那只黑豹都是世上少有的凶猛异兽,而自己跌下土崖之后竟然没再被野兽所扰,那一定是郭襄姊姊设法引开了那两只巨兽。每每想到这里,张君宝的心里面便是又酸又痛,还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情愫。如果郭襄姊姊因那两只异兽受伤,自己岂不要歉疚一辈子么? 此刻见到郭襄姊姊随豹群而来,竟然安然无恙,当真是喜极而泣,眼圈一红便泛出了泪花。 张君宝自言自语道:“原来郭襄姊姊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连那只黑色巨豹都能降服。”张君宝本是在自言自语,却听见身旁一个声音说道:“郭二小姐若是没有能耐,又岂能叫‘小东邪’么?依我看,这黑色畜生也只有郭二小姐能降服。” 张君宝回头一瞧,见是常长老。原来常长老见郭襄带着豹群前来相助,使丐帮反败为胜。常长老总揽全局,见鞑子骑兵大势已去,已无需多虑,倒是白玉沙很是棘手。为了提防白玉沙对张君宝不利,便悄悄地站到了张君宝的身边,一边观瞧着战场上的形式,一边暗暗提防着白玉沙对张君宝突下杀手。张君宝听常长老这么一说,忙问道:“不知常长老何出此言?” 常长老嘿嘿一笑,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郭二小姐小时候曾吃过豹奶么?吃过豹奶的人,身上就永远地留下了豹子的味道,那只黑色豹子一定是认得我们郭二小姐。”张君宝搔了搔头,他当然不知道郭襄小时候曾有被赤练仙子李莫愁掳走的经历。再一想昨晚的情形,莫非那只黑豹当真是见郭襄姊姊有难,前来相助的么?张君宝怃然一笑,暗道:我怎么也相信起这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的怪诞之说呢。 郭襄在豹背上也瞧见了张君宝,但是看到蒙古鞑子的骑兵虽然因战马吓惊而不知所措,却还是人数众多,不容小觑。索性又驾驱着黑豹,在蒙古鞑子的阵营中又冲了几个来回。 蒙古鞑子的头儿奥都剌合蛮也是久经沙场,待瞧明白了来得是狰豹,忙喝令手下的兵丁将所有的战马都摘了马鞍和辔头,挥鞭赶走。再让骑兵丢下长枪换上短刀,重新摆起盾牌阵,将其团团围在中间。奥都剌合蛮稳定心神,便冲着白玉沙高喊:“白将军,这帮匪人会妖术,你快来助我脱困,我多加美女和好酒酬谢将军。”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丐帮弟子眼瞧着峰回路转待多杀些蒙古鞑子泄恨,却见蒙古鞑子弃掉战马长枪,又重新摆起了盾牌阵,待那盾牌阵成型后,双方又僵持在了一起。 白玉沙听了奥都将军的呼喊暗皱眉头,足尖一点,向奥都剌合蛮被困之地飞身过去。 耶律齐本想率领丐帮弟子一鼓作气将蒙古鞑子杀散,但不想这位奥都剌合蛮竟然临危不乱,指挥鞑子骑兵弃掉战马改成步战,如此一来盾牌阵法竟然比适才更密实了。再瞧丐帮弟子又因适才一场恶战死伤惨重,就算此刻反攻,也是两败俱伤,忙又令常长老带领丐帮弟子乘机向东边的密林撤退。 张君宝瞧得热血沸腾,揉身便想往蒙古的盾牌阵中冲去,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小妖拦身前,小妖杏眼圆睁,颇有怒气说道:“离开悦秋别院的时候,我娘曾说过,你是一个男人,理应有所担当,言外之意便是告诫你要保护於我。却不想你外表忠厚老实,满腹里却是花花肠子。我差点被白玉沙取走了脑袋,你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原来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她。”小妖所说的她自然就是郭襄。女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在张君宝瞧见郭襄的时候,小妖就从张君宝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异样。或许,这就是女人的本能。 张君宝一怔,茫然道:“我……我……”张君宝的心也是一沉,暗忖:昨晚跟郭襄姊姊失散,不知其生死,所以担心至极。因为郭襄姊姊是为了救我才失散的,如果她因此伤在豹爪之下,我当然会悔恨终生。可我也会同样担心小妖妹妹的啊,就算是有再多的人告诫我不可来苏门山,我为了小妖妹妹也一样会来。但是,小妖妹妹生气了,她在是怪我跟郭襄姊姊亲近了么?难道,我就不能同时对两个人都好么? 第一百四十章 嗔怒 小妖的眼睛里像是喷出了火,又道:“你什么你?你别再想骗我,从现在开始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的。”小妖将使劲眼睛睁得大大的,仰着头,这样泪水便不会落下来。“我不怪你,换做是别人也会这么做的。我是魔教的妖女,是你们人人喊打的魔教的妖女。我父亲是蒙古的大官儿,是你们恨透了的人,所以我不怪你。从现在开始,咱们一刀两断。你去找她吧,他父亲是当世的大侠,跟你般配得很。” 郭襄称呼耶律齐为“姐夫”,常长老又称呼郭襄为“郭二小姐”,小妖当然能猜到那个骑着豹子而来的女子就是郭襄。“小东邪”郭二小姐的侠名远播,江湖上不认识的人还当真不多。 张君宝的脸倏忽间就红了,又红又涨,像是将脑袋探进了一个火炉里面。原来她都知道了,原来小妖妹妹都知道了。她是在怪我没有主动告诉她么?从进来这猎场还没有机会跟她好好说些话呢。 常长老突然看看天,再看看地,又撇了张君宝一眼,冲着远处的几名丐帮弟子吆喝了几句,便知趣地走开了。 丐帮弟子开始往东边的密林中撤退,很快,像潮水一般。蒙古骑兵在南边,围成一团,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为依赖的马匹,恨不得丐帮赶紧撤退。小妖却突然向西边走去。 西边也有一片林子,只不过要比东边的林子远一些。张君宝虽然被小妖一席话说得满脸酱紫,眼睛却还是没有离开小妖半步。张君宝伸手想去拉住小妖,小妖的身子一斜便躲开了。张君宝再伸手,却见小妖回头,依旧是满脸的怒色,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跟这帮臭叫花子一起躲到东边的树林里面去?” 张君宝点点头,说道:“苏门山危险得很,就算没有蒙古的骑兵,碰到猛兽也是不妥,还是跟丐帮弟子在一起较为妥当。” 小妖道:“我偏偏就不去。反正你的心里面没有我,我的死活又跟你何干?” 张君宝的脸又红了,急急地说道:“你从邢州不辞而别,我心里很是挂念,就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我才来到这猎场里面的。眼下好容易从白玉沙的手中逃脱,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你再度涉险?” 小妖的脚步顿了一下,说道:“这帮臭叫花子儿不也才死里逃生么?跟他们在一起难道就安全了么?他们还污蔑我是魔教的妖女,哼,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跟这帮臭叫花子纠缠在一起了。” 张君宝道:“这是两码事,眼下情势危急,就近又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苏门山,咱们应当先谋稳,再谋乱,断不可意气用事。若是你再有什么不测,我……我……” 小妖眼角尚含着泪花,嘴角却是微微一翘,转嗔为喜,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担心我了?我若是不听呢,你又会怎么样?” 张君宝也没有注意,只是觉得这地方万分古怪,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才是,便道:“总之,我不想看你再有危险了。” 小妖道:“你这句话还算有点良心,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保护我的。”小妖说完,不待张君宝搭话,竟然施展轻功向正西方向掠去。 张君宝略皱眉头,也不假思索地飞身跟上。小妖的任性他是知道的,她身为郡主之躯,少受人挟制,此刻好容易摆脱了白玉沙,又跟郭襄姊姊较上了劲,若再不任着性子发泄一番,她也就不是小妖了。 张君宝的轻功比小妖逊上一筹,即便是急急地跟上,还是落后了丈余远。张君宝回头,透过身后的团团雾埃,见跟随郭襄姊姊同来的那些黑色豹子也不知隐到哪里去了。丐帮的弟子也已经撤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部分人跟蒙古骑兵游斗,也是占尽了上风,想来是怕蒙古骑兵追赶,再行断后。身后不远处倒是有几名散落的蒙古骑兵,似是追赶又似是窥探,待见小妖进了西边的林子,便停住了脚步,对望了几眼,脸上充满了恐惧之色。 耶律齐没有追来,郭襄也没有追来,张君宝知道他们都是顾全大局的人,他们一定会将丐帮的弟子妥善安置。白玉沙也没有追来,或许是蒙古的大将军对于白玉沙来说很重要,又或许是他怕奥都剌合蛮伤在丐帮的手中。张君宝突然觉得这些都不怎么重要了,因为小妖生气的样子让张君宝觉得心很痛,此刻,张君宝觉得小妖最重要。 西边的这片林子地势颇低,而且越往里走越低。小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说道:“可有人跟来么?” 张君宝紧赶两步,到了小妖身侧,说道:“没有人跟来。倒是有几个蒙古的骑兵在那里张望,却没敢近前半步。” 小妖道:“那便是来对了地方了。” 这句话更是让张君宝如堕雾里,“难道咱们一开始就没有来对地方了么?” 小妖瞧着张君宝,虽然眼圈还在泛红,却没有了适才不快的神色,说道:“这猎场有八百里之大,苏门山也不过方圆几里而已,想要在这猎场里面寻着苏门山,也非易事。” 张君宝更是不解,问道:“丐帮不是已经探明苏门山的位置了么?连苏门山的几处暗哨也都了如指掌了呢。” 小妖不屑地一笑,说道:“苏门山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探查清楚,还会叫做苏门山么?那是‘柳园’,丐帮去那里便是自寻死路。” 张君宝突然像是被晴天一个霹雳击中,呆了半晌才道:“你不是说‘苏门山’就是‘柳园’,‘柳园’就是‘苏门山’么?你在骗我么?” 小妖道:“我不是在骗你,我是在骗他们。我若不是骗他们,他们又怎么会肯将丐帮的大队人马调集到这里来?若非这样,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到这苏门山来?” 张君宝突然觉得无比的纠结,道:“可是……丐帮中了白玉沙的奸计,差点就要在这里全军覆没啊。” 小妖眉毛一立,说道:“我早就说过,丐帮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自己愿意到这里来的,是死是活岂能迁怪旁人?” 张君宝怔住了,后背升起一股凉气,他不期小妖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在小镇子上的时候,小妖受制于丐帮,那时候她说“丐帮的死活与她何干”或还是气话,可此刻这话再次在小妖的嘴里说出来,那么,小妖当真是不会在乎丐帮的死活了。 张君宝盯着小妖,他所了解的小妖,也不过是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还有仙教是正是邪,也根本就无从分辨。只不过,张君宝觉得小妖不是坏人,杨惟中的夫人九仙公主李嵬名也不是坏人,小青还有葵婆婆都不是坏人。可是……这些都是张君宝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当小妖说她根本就不关心丐帮的死活的时候,张君宝突然觉得小妖有了一丝的陌生,仙教也有了一丝的陌生。 张君宝不由得想起,驿州城里,在酒楼初见小青的时候,小青姑娘竟然在那些武林豪杰的酒里面下了毒,若不是转轮王张一氓及时赶到,小青当真会把那些武林豪杰们都杀死么?小青劫持了白玉山庄的少夫人向灵瑶,对白玉山庄的十三太保也没有客气,还迫得薛仁义自断一根手臂。还有小妖初到白玉山庄寻“九白纹章”的时候,不仅出手伤人,还累得一个小丫鬟惨死…… 这些当然不是一个大侠之所为,因为她们不是大侠。 这些也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并恶意搬弄是非的小人行径,至少小青给了张一氓解药,小妖也留了十三太保他们一条性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脸上多了三斤肉 小妖也瞧见了张君宝的怅然若失和黯然神伤,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一个才踏足江湖月余的人年轻人来说并不容易接受。 小妖问道:“你说,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张君宝道:“当然是好人多。” 小妖摇了摇头。 张君宝道:“难道是坏人多?” 小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好人,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坏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的确,无论时移俗易、时过境迁,只有利益最永恒。 小妖又道:“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人,但是我也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坏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也杀过人,因为他们都该杀。你能跟过来,我已经知足了。我从邢州不辞而别,便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涉险。你走吧。” 张君宝的心里只是困惑,而且没有责怪小妖的意思。一个女子行走江湖,若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岂不是要被人欺负了。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走,我相信你,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若非说有,那就是你不该从蒲金刚那里不辞而别。你明知道苏门山很危险,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放心不下你。” 小妖的眼睛又红了,却一脸漠然地戚戚说道:“倘若真的到了苏门山你就能救得了我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我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么?” 张君宝道:“你跟我无冤无仇,骗我作甚?” 小妖道:“或许是好玩呢,骗人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悦秋别院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你娘亲要陪你一起来苏门山的,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就算你骗我,我也认了。” 小妖回头媟笑道:“你这般呆傻,就像是大和尚所云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在别人的肚子里面都不知道要轮回多少次了呢。” 张君宝见小妖喜笑颜开,心头的愁云也是一扫而空,衔着小妖的话茬说道:“那你便是刀俎,我就是鱼肉,只要你开心,随便切我下汤锅就好了。” 小妖瞧着张君宝,脸色蓦然一边,叱呵道:“别动!”接着手一扬,一根钢刺直飞张君宝的面门。 张君宝本是玩笑之话,哪里会想到小妖会突然对自己出手。张君宝跟小妖近在咫尺,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索性便依着小妖的话,一动也不动。心里默念着小妖的一颦一笑,暗想:她恨我跟郭襄姊姊亲近,也须怪不得她。况且我已经答应李嵬名照顾小妖,我没有做到,也当受此报应…… 小妖的钢刺从张君宝的脸畔飞过,“叮当”一声脆响,竟然是两件事物钉在了张君宝身后的树上。一件是小妖的钢刺,另一件竟然是一根极细的银钉。 张君宝骇然一惊,自顾着跟小妖说话了,竟然不期这树林里面还有埋伏。若不是小妖眼尖手快,恐怕那根银钉就要钉在自己的脑袋上了。 小妖叱呵道:“能将这‘子午追魂钉’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将出来,而且预先没有半点风声,这等身手也非泛泛之辈,怎么不出来一见?” “咴儿咴儿……嗬嗬……嚯嚯……咔咔……”不远处的树林里面传来一阵怪笑,这笑声的确很怪,像是病马嘶鸣,又像是残牛哀嚎,或者还像是被按在案板上待挨刀的猪,总之这笑声一定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能发出来的。这笑声像是在支吾其词,又像是半吞半吐,教人听了如无数条毛毛虫堵在喉咙里面,不但咽不下去,想吐却还吐不出来。定力稍差的人,听了这笑声,便会气血翻腾昏死过去,怎一个“恶心”所能形容? 若非说这笑声是一个人发出来的,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十分丑陋、十分肥硕的胖子。这个胖子在吃一碗如牛筋一般坚韧的面条,这撮面条的一端被吞到了胖子的胃里,另一端还耷拉在胖子的嘴边,当胖子想将这撮面条嚼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一颗完成的牙齿都没有。恰在此时,胖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胖子满嘴的口涎和面条卤子被肺管里面喷出来的浓痰搅和在了一起,成为粘稠的一团。这一团不但没有飞出去,却又突然被胖子吸进了喉咙,窒息开始了…… 这渗人的笑声就是窒息的开始。 笑声处的树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一个巨人。张君宝认得这个人,他在邢州龙岗的时候就是一身鲜红的衣服。此刻还是那身衣服,只是略脏了些,暗了些,像凝固的血。 红衣大汉的一条臂膀空荡荡的,那条臂膀在邢州龙岗蒲金刚的铁匠铺外被楚欢废掉了。楚欢本来是能取他的性命的,却因为西门鬼而失手。 当日的那一切张君宝都瞧在了眼里,红衣大汉的那条手臂本来还是能保得住的,此刻却被利刃齐肩削掉了。待瞧清楚了红衣大汉的那张脸,张君宝才终于明白他的笑声为什么如此地难以形容。 红衣大汉的脑袋肿胀成一个皮球样子,整张脸也快要掉了下来。当一个人的脸上突然多出来三斤肉,这张脸迟早会被坠到地上。 但是这些都没有妨碍红衣大汉在笑,反正那声音是笑还是哭已经没有人在乎了。红衣大汉甚至还能说话,他道:“这暗器叫做‘子午追魂针’,可比‘子午追魂钉’厉害多了。姑娘适才可夸错我了,这暗器不是我发出去的,是它。”红衣大汉说着单手举了一下,手中是一根约有两尺余的黄铜管子,这管子表面镌刻着花纹,古香古色。管子内暗藏机括,适才那根“子午追魂针”便是这根黄铜管子发出去的。 一个脸就要掉到地上的人所说的话自然不会好听,小妖不由地掩了口鼻往后退了一步。虽然那红衣大汉距离颇远,也没有味道飘荡过来,但是,小妖觉得那张脸的气味一定不会好闻的。 张君宝道:“你……你这张脸……” 红衣大汉道:“你一定会问我,这张脸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对不对?你若真的想知道,就不该避开那根‘子午追魂针’,等那根‘子午追魂针’钉在你脸上的时候,你一定不会这么问了。” 张君宝的后背都好似要结冰了。怪不得那根“子午追魂针”发射过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它跟“透骨钉”最大的区别就是,它根本不需要穿透你的骨头,他只要划破一点你的皮肤,就足以让你痛苦一辈子。这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张君宝突然想到了初进这猎场的时候,那个左右手互换,左右腿互移,而且舌头会像一条死鱼一般从嘴里面滑出来的酒馆掌柜。还有那两个站在阳光下就会自焚的金银二老。此刻又见到这个一张脸都要掉下来的红衣大汉,终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谈苏门山而色变,也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从苏门山走出去。如此行事恶毒,莫非这苏门山当真是魔教的老巢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伶百俐 不管苏门山跟魔教有没有关系,苏门山都是“恐怖”的代名词。无怪乎世人连“苏门山”这三个字都不敢轻易提起。 张君宝毕竟才下山月余,尚不知江湖险恶,再想起小妖所犯的诸多“恶事”,跟苏门山比起来就好似土丘见泰山、小巫见大巫。至少,仙教还没有到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程度。 小妖瞧见红衣大汉的那张令人骨寒毛竖的脸,真的就要吐了出来,连连摆手说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跟你无冤无仇,也求你不要再来吓我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替你圆了就是。”这话通常是说给死人听得,小妖当然知道那红衣大汉还不是一个死人。只不过,在小妖的眼里,一个人的脸若是被毒成这个样子,那一定是不会再活在世上的。 那红衣大汉又在“嗬嗬……嚯嚯……”地笑着,竟然好似比适才笑得还要开心。 张君宝不解,问道:“你的脸都被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却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红衣大汉说道:“这位姑娘竟然有这样好的心肠,我岂不是焉能不开心呢?开心就要笑,不是么?”的确,开心就要笑,红衣大汉的脸都已经快要掉了下来,却还在笑,别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红衣大汉又道:“你敢直言不讳苏门山的不是,也是算是条汉子了,只可惜,你命不久矣。” 小妖怒道:“我看你才是命不久矣,你赶紧去十殿阎罗那里讨个差位去吧,我给你多多烧些纸钱便是。” 红衣大汉又是“嘿嘿……嗬嗬……”一阵笑,说道:“看来我这一趟的确没有白来。姑娘适才说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能替我圆了,我先谢过姑娘了。可巧,我这桩心愿还就落在姑娘的身上。” 张君宝听出红衣大汉的言辞不善,往前一步将小妖挡在身后,说道:“阁下被苏门山害成这般尊容,一定痛苦不已,我也非是没有怜悯之心,你我之前无冤无仇,之后也不再追究你的偷袭之罪,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莫要再口出恶言,吓坏了姑娘家。” 红衣大汉连连摇头,说道:“你们错了,全错了。我这张脸不是苏门山给的,我到苏门山来是因为我有求于苏门山,因为只有苏门山才能医好我这张脸。你以为我为何要笑?哈哈……因为我遇到了你们,我这张脸就有救了。这么开心的事情,岂不是要笑么?” 张君宝更是听不懂了,说道:“既是这样,你医你的脸,我走我们的路。咱们还是不要相干的好。” 红衣大汉道:“若是没有了你们,我又怎么能医好我这张脸呢?这位小姑娘的脑袋,便是医治我这张脸药引子。” 用脑袋来当药引子,这药方当真是闻所未闻、怪诞至极。 小妖接连“呸呸……”地啐了几口唾沫,说道:“你到苏门山来求医,岂不是找错了地方,我怎么没有听说苏门山还有一个神医呢。我劝你赶紧离去,若不然我就用这对峨眉刺,帮你缮治一下那张脸。若是削掉二斤肉,也能让你轻松一些不是?” 红衣大汉道:“你若是有窦神医一半的手段,我这张脸就任由姑娘拾掇,此后便为姑娘鞍前马后,侍奉一生。只怕是姑娘没有这手段。” 小妖道:“你说的可是窦子墨窦胖子么?他可不在苏门山,你到这里岂不是南辕北辙?” 红衣大汉说道:“非也,窦神医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他差遣我的事情却在这里,若不然我岂能进来这八怪七喇、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君宝於“窦胖子”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驿州城的时候,老顽童前辈所喝的竹叶青酒就是郭襄姊姊从“窦胖子”那里取来的。他曾言语说过“窦胖子”虽然嗜酒如命,医术却是独步天下,是当世少有的神医,却不晓得这酒鬼神医跟苏门山也有关系。 小妖若忖思状,说道:“也是,瞧你这张脸就知道你已经毒入膏肓,若是没有窦胖子的手段,你焉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讲话。” 红衣大汉道:“不错,就因为窦神医肯收我这个病人,所以我才会这么开心。只要帮窦神医办成了这件事情,我脸上的这点毒,又能算得了什么?” 张君宝脸有怒色,说道:“难不成那位未曾谋面的神医也想要我们的性命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荒诞的事情?” 小妖却不动声色,或许,这些日子以来,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太多了。既然来到了这苏门山,就要接受这里所有可能发生的妄诞。小妖徐声说道:“神医是救人的,他也从来不杀人。神医的怪癖的确很多,但是要用我的脑袋做药引子,这恐怕不是神医的本意吧?我猜神医让你办的事情一定很不简单,所以你才会来到苏门山有求于人,便是你有所求的那个人让你来杀我的对么?。” 红衣大汉也是一怔,说道:“姑娘果然是聪明人,咱们才打了一个照面,就能将这里面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不错,我跟姑娘素不相识,也不晓得姑娘性谁名谁,只管在这里取姑娘的性命便是。” 小妖又道:“我看这话不对,你既然不认识我们,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来这里呢?或者,如果是别人来到这里你又怎么辨认是不是我们呢?” 红衣大汉嘿嘿一笑,说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在邢州龙岗的时候,咱们不是见过面么?想要认出你们来又是什么难事?” 小妖也是诡异一笑,说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来到苏门山找到你有所求的这个人,你预先一定不会猜到他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杀人这种事情是鲁莽不得的,他既然让你来杀我,那么他早就知道你见过我,所以才他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恰巧,我也记得我跟你只见过一面,便是在邢州府龙岗铸刀的那个晚上。所以,想要杀我的那个人,也出现在了那个晚上。” 小妖一席话针针见血、入木三分,直惊得那红衣大汉合不拢嘴。就连张君宝都对小妖的百伶百俐叹为观止。 张君宝细细想来,那晚上瞧见红衣大汉的人并不多,黑山老爷就是一个。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手笔 张君宝之所以想到黑山老爷,是因为黑山老爷很神秘。毕竟,这里是蒙古管辖的地界,能在蒙古地界上有如此大手笔的人,必定是有些手段的。但是没有人知道黑山老爷的手段是什么,就连蒲金刚也不知道。 黑山老爷的大手笔不是挥金如土,他的随从个个都是高手,但是这些人在黑山老爷面前就是一个下人。蒲金刚铸刀所用的“五牲之溺”、“五牲之脂”极其难寻,这一点就足以佩服黑山老爷的手段。还有那一箱子御蜡,又岂是平常人所能染指的。所以,用银子买不到的才是大手笔。 可是,黑山老爷为什么又要杀小妖呢?却为何不在龙岗就动手呢?莫非黑山老爷也跟小妖的“九白纹章”有关系么?莫非…… 当一个人太过神秘,别人对他就难免会产生很多的猜疑,张君宝也不例外。黑山老爷也的确是一个太过神秘的人,神秘到只要你瞧见过他一眼,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苏门山也很神秘,黑山老爷也很神秘,所以神秘的东西就难免会被联想到了一起。若说那么大手笔的黑山老爷会用这种宵小的手段来对付小妖,张君宝也是不相信。可是,那晚除了黑山老爷,还会是谁呢? 小妖瞧见那红衣大汉的心神已经乱了,又步步紧逼地说道:“其实呢,是谁要杀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敢杀我,如果你杀了我,你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恐怕连你的性命也会保不住。” 小妖边说边瞧那红衣大汉,红衣大汉的脸上虽然瞧不出表情,但是从他那只紧握铜管的手,可以看出他的心在挣扎。小妖又试探地问道:“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的脑袋能当药引子吧?” 红衣大汉的手又在颤抖,头脑简单的红衣大汉碰上古灵精怪的小妖,当真是老鼠遇上了猫。小妖瞧出红衣大汉的犹豫,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又道:“那我不妨猜上一猜,我猜你根本就没有见过窦子墨;我猜你也不是苏门山派来的;我猜你原本也没有想要我的性命;我猜让你守在这里的那个人一定就在附近;我猜当你发现你是被利用的时候,他就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你。” 连张君宝都听得懵懂混沌了,再瞧小妖却似胸有成竹。 这一次红衣大汉没有笑,他高大的胸膛快速起伏着,手臂上的肌肉慢慢隆起,像是要随时爆裂开来。红衣大汉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小妖道:“事实就摆在眼前,只不过就你没有瞧见而已。凤凰山离苏门山不算太远,也绝不算近。你若真的到了凤凰山见了窦子墨,他也绝不会再让你跑到苏门山来,因为你根本活不到苏门山。” 红衣大汉“哼”了一声,说道:“你仅凭猜测就这么说,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吧?” 小妖道:“我猜的对与不对,你心里面自然有数。因为我来过苏门山,也去过凤凰山,我知道窦子墨是绝不会踏足苏门山半步的,我还知道,窦子墨也绝不会差遣你来苏门山做些什么事情,因为你的武功太差,你再连上二十年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红衣大汉怒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你若是能叫出我的名字,或者说出我的来历再评价我武功也无可厚非,嘿嘿,你这么信口开河,岂能服人?” 小妖道:“就是因为我叫不上你的名字,所以你的武功才会差。若不然,你的手里面为什么会有那个没用的‘梨花带雨’?”不管是谁跟小妖拌嘴,一定都会后悔的。 红衣大汉掂量了一下手中硕大的铜管机关,说道:“你连这暗器的名字都不知晓,还在这里胡乱说些什么,难道这暗器就不能是我的么?” 小妖道:“你用你的暗器伤了自己,再去凤凰山求医问药么?” 红衣大汉道:“不错,这暗器的确不是我的,可它也不叫什么‘梨花带雨’。” 小妖道:“它自然不叫做‘梨花带雨’,因为它仅仅是照着‘梨花带雨’的样子做的。做你手中机关的人也算是能工巧匠了,虽然外面的样子像了,但是里面的机括却还是做不了精细。真正的‘梨花带雨’尚不足半尺,而你手中的这个却足足有两尺多长。我说它是‘梨花带雨’却是抬举它了。” 红衣大汉道:“你的确知道得很多,那你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红衣大汉对小妖的说辞也有了动摇,似乎看清了原本没有瞧见的东西。 小妖道:“你命不久矣,我告诉你也无妨。以你的武功再加上你手中的机关也根本奈何不得我的。但是他还是让你来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伤你的暗器为什么却在你的手里么?”小妖说着走到张君宝身后那颗钉着峨眉刺和子午追魂针的树旁,一拂衣袖便将这两个物件取了下来。张君宝一惊,忙道:“别用手碰,小心有毒。” 小妖笑了笑,用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根“子午追魂针”,对红衣大汉说道:“给你这暗器的人便是害你的人。他既然要至你于死地,就一定会防备你,所以他给你的这根‘梨花带雨’里面的追魂针也一定不会有毒。” 红衣大汉肿胀的脸也似乎抽搐起立,喉咙里面的“嗬嗬”声音又起,问道:“你到底是谁?”红衣大汉的声音突然沙哑了很多,显然他是愤怒到了极点,这声音如嘶如哑、如嚼砂砾,直渗得张君宝和小妖不寒而栗。 入林的秋风尚不寒冷,拂过小妖举着“子午追魂针”的手臂,将小妖右襟的衣衫衣角轻轻吹起,里面是那朵七彩绚丽的羽毛。 红衣大汉像是瞧见了魔鬼一般地恐惧,捉着黄铜管子的手竟然不住地颤抖,用更为嘶哑的声音惊恐的说道:“你……你是魔教的人。我……我的确不应该来的。” 红衣大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君宝的心头猛地一痛。如是别人说出这句话来,张君宝自是不信,可这红衣大汉没有理由说谎。 红衣大汉猛地转身就走。小妖却道:“我知道害你的那个人一定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可以不信,但你回去一定会被他杀死。” 红衣大汉停顿了一下,似是略有所思,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叫轩辕熊,师承西海的飘叶岛。”然后大踏步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中的眼睛 张君宝於轩辕熊这个名字自然是没有听起过,连西海也没有听起过,更别说什么飘叶岛了。张君宝更是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因为适才轩辕熊说小妖是魔教的人。难道小妖真的是魔教的人么?难道小妖和李嵬名都是在骗我么?才进来这树林的时候,张君宝就在想,不管小妖做过多少出格的事情,至少她还没有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当轩辕熊得知小妖是魔教的时候,那种神色比不寒而栗还犹过之。能让一个脸上多了三斤肉的将死之人不寒而栗,这终究是要多么恐怖呢? 小妖伸手去撤张君宝的衣衫,却突然瞥见张君宝那张表情凝重的脸。小妖知道张君宝是因为什么,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对“魔教”二字处之淡然。 传闻西方有海,曰:西海。说是数百年前大唐盛世之时,文成公主远嫁吐蕃高原,唐王赐给文成公主一面能照出家乡景象的日月宝镜。途中,公主思念家乡,每日以泪洗面,当她拿出日月宝镜的时候,发现镜子里面真的能看到家乡。文成公主想起自己的使命,毅然将那面日月宝镜抛了出去,没想到那面宝镜落地的时候变成了一片海,海里面是公主的眼泪。 西海烟波浩渺,但非真的没有边际,骑马半月便能绕西海一圈。可小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西海里面还有什么飘叶岛,还有这个轩辕熊。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显然是被人利用。“他为什么要说我是魔教的人呢?他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在向我透露什么讯息么?难道我身上的这朵羽毛真的有那么恐怖么?”小妖自顾忖思着,也没有去跟辩解。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不说便是最好的辩解。小妖没有理张君宝,毅然向丛林的深处走去。 张君宝的思绪乱飞,根本也分辨不清“仙教”和“魔教”的关系。见小妖前行,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小妖停下脚步,却没有说话。 张君宝也没有说话,却在暗暗地想:耶律齐身为一帮之主,他所说的话总是让人信服。他说白玉沙是魔教的人,想来不会是假的了。小妖跟白玉沙势同水火,又怎么会是魔教的人呢?就算小妖是魔教的人,她也是一个好人。 张君宝又想起在白玉山庄密道之中初遇小妖的情形,想起在密道中因为找不到出口,两个人在黑暗中呆了半夜,想起小妖传授给自己点穴之法,想起给小妖讲村夫杀牛的故事…… 遇到小妖是偶然,小妖所习练的“乾字诀”跟觉远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九阳真经”如出一辙也是偶然。或许,就因为这些,李嵬名才会让张君宝帮助小妖去寻那“九白纹章”。 小妖说道:“你能陪着我去姑苏,能陪着我去邢州,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我已经到了苏门山了,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小妖说的很勉强,张君宝当然也听的出来。张君宝道:“就算你是魔教的人又能怎么样?我只知道,你是好人。至少,你对我很好。”张君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惊住了。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林的正宗,算得上是名门正派,对魔教忌讳莫深。张君宝从小在寺中长大,当然也是深受影响。这话不管是在谁的嘴里面说出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小妖也不期张君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眼鼻之间又是一酸。小妖道:“你跟魔教的妖女厮混在一起,就不怕那郭二小姐伤心么?” 张君宝道:“我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只要无愧于心,我想郭襄姊姊一定会谅解的。” 小妖道:“你这么说便是在讥讽我行得不正、做得不端了?哼,自顾正邪不两立,你若真入了魔教,你以为他们还会听你辩解么?” 张君宝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魔教的人啊?” 小妖脸色一变,嗔怒道:“你还说你不在乎我是魔教的人?你就是在乎,你心里面就是在想,我要不是魔教的人该多好,对不对?” 张君宝一怔,没想到小妖这么大的反应,真是“女孩子的脸就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张君宝尚不知道那一句话说错了,一脸窘相,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妖嘴上虽然是逞能,但是心里面却是得意得很。她不喜欢聪明人,也不喜欢老实人,可偏偏就喜欢一个本来是聪明人,见到她就变成老实人的人。小妖想起娘亲经常说得一句话:“一个肯为你改变的男人,才是值得你喜欢的男人。”张君宝当然算是一个聪明人,不仅仅是武功一点就透,做事还缜密周到,可就这一样,见到小妖就变成了呆头呆脑的样子。 小妖想到这里,突然又有一丝丝的不愉快,娘亲经常这样说,是不是因为爹爹没有为娘亲改变过呢?爹爹是蒙古的大官儿,日理万机。可是爹爹好似也太忙了,从自己的记忆开始,爹爹好像就没有笑过,就没有跟自己有多少时间在一起,也很少跟娘亲在一起。这几年,听说蒙古的大汗竟然跟自己的兄弟打来打去,比打别人还要忙。虽然大汗打赢了,可是爹爹还是总不回家,就算回来,也只是匆匆来瞧一眼,又匆匆的走了。若不是爹爹特别地交代过,小妖还真想去那柳园瞧一瞧,瞧一瞧那个整天为了打仗而忙来忙去的大汗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也瞧一瞧那个柳园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小妖遐思翩翩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这惨叫声音是红衣大汉轩辕熊独有的,就算别人模仿都模仿不来的。小妖和张君宝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方掠去。 小妖的轻功也算是顶尖的了,当小妖和张君宝来到惨叫地方的时候,并没有瞧见人影儿。地上的一片草被凌乱地踩踏过了,草上面撒得满是鲜血,连周围的树干上面也都是鲜血。 张君宝拨开草丛,捡起半截铜管,正是适才红衣大汉轩辕熊手中的暗器,可此刻这古香古色的黄铜管子竟然被齐刷刷地削断了。在环伺四周,并没有发现轩辕熊的踪影。 小妖摇了摇头,说道:“‘不听好言劝,吃亏在眼前。’我都已经好心提醒过他了,他还是不听,这又怪得了谁呢?” 张君宝道:“这个人的刀法也当真是厉害,连这黄铜铸就的暗器也能斩断得这么整齐。” 小妖突然一笑,说道:“你说有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杀了轩辕熊,然后又将轩辕熊的尸体扛走了呢?” 张君宝当然知道轩辕熊的巨人躯体,若没有两膀子力气,便是搬也搬不动的,小妖既然这么说,那么……张君宝也是释然一笑,说道:“看来你的好言提醒并没有白费,轩辕熊听了你的话,一定是多了堤防,用手中的暗器挡住了一劫,他虽然受了伤,但是还没有死。” 小妖瞧了几眼那树干上面的血,用手抹了一下,便瞧见那树干上面有一道细细刀痕。小妖伸手一推,那棵树竟然不力而倒。这棵树竟然早已经被削断了,只不过这人的刀够快,这棵树还没来得及倒下。 小妖细细观瞧了一下那棵树的断面,突然说道:“这树桩齐腰,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我猜这世上也没有比他更怪的怪癖,也没有比他更的拦腰一斩了。” 张君宝道:“你是说西门鬼,杀人只用拦腰一斩的西门鬼?” 小妖道:“难道你忘了龙岗铸刀的那个晚上了么?轩辕熊诱楚欢出刀在先,西门鬼偷袭楚欢在后。所以,西门鬼跟轩辕熊一定是旧相识,轩辕熊就是上了西门鬼的当。” 的确,张君宝点了点头,原来那个暗中指使轩辕熊向他们下手的人不是黑山老爷,而是西门鬼。 西门鬼是一个杀手,若没有银子杀手是从来不会动刀的。就像偷,入户行窃若是空手而回是小偷们很忌讳的一件事情,哪怕是揣一条抹布出来,也绝不能空着手出来。杀手也是一样,杀了人却没有银子拿,也是杀手们很忌讳的一件事情。 张君宝不由地环视一周,他知道,这周围一定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从悦秋别院出来,到姑苏山,到邢州府,张君宝总是感觉这一路上怪怪的,原来那个“怪”的感觉,就是暗中的那双眼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十九烟波阵 这片树林并不算太大,隐约已经能瞧见远处的丛林掩映的红墙碧瓦。此处已经离柳园有些距离,这猎场里面除了柳园,另一处自然就是苏门山。 苏门山并不算是一座山,只不过地势稍微高一些罢了。再往前行了几丈远,苏门山山门之前的拴马桩都已经清晰可见。张君宝数了一下,仅那拴马桩就有十六个之多,每一个都是一人多高,上圆下方,乃是汉白玉雕刻而成。中原常见的拴马桩无非就是雕刻一些寿星、仙翁之类的图案,也有狮、猴、象、牛等动物,可这里的拴马桩全是人骑狮子,十六座拴马桩竟然无一相同。狮子的前腿探出,镂凿出一个石眼,是用来拴马用的。 山门前铺着青石板,石板上面厚厚的落叶,显得很荒芜。可是那十六座拴马桩的石眼处摩挲得黝黑锃亮,显然是经常拴马之故。地上的落叶可以骗人,拴马桩的石眼却骗不了人。原来这苏门山竟然一度门庭若市。 小妖猛地拉住张君宝的衣袖,说道:“此路不通了,从这树林里到不了苏门山。”苏门山明明就在眼前,小妖却说这里到不了苏门山。张君宝问道:“难道前面不是苏门山么?” 小妖道:“前面当然是苏门山,只不过要是从这里走过去,那就必死无疑。” 小妖这么一说,张君宝才感觉这树林里面静的出奇,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只鸟,连一只蚂蚱也没有,静的让人窒息。静寂里面隐着杀气。 张君宝相信小妖的直觉,小妖说从这里到不了苏门山,那就一定过不去的。前面必定埋伏着厉害的人或者暗器。 小妖又道:“那十六尊拴马桩前七后九、左三右四,乃是三奇应克、天盘九星之象。可是……又不甚像。既不属八卦,又不通九宫,着实奇怪的很。” 张君宝这些日子也常听小妖念到“奇门遁甲”之说,常见的“八卦九宫”也是了然于胸。再瞧这十六尊拴马桩,乍一看是井然有序,仔细分辨却是杂乱无章,难不成是另有深意么? 再瞧小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张君宝最是不喜欢瞧见小妖皱眉头的样子,便说道:“传闻‘八卦九宫’源于‘河图洛书’,‘洛书’之意便是脉络,如人体奇经八脉一般。天下武功门派千万,但万变不离其宗。这阵法既然不认得,又何须纠结。便当是‘三生万物’的延数是了。”道法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便是说着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始于一,一而不生”。佛道殊途同归,张君宝随口说了几句道偈,便是想宽慰一下小妖。 小妖听了张君宝的话,突然环视了一周,指着几棵参天古树,说道:“‘河出图,洛出书;参伍以变,错综其数。’我明白了,原来那拴马桩是疑惑人的,真正的阵法确实隐在这树林之中。这阵法既非阴遁九局,也不是阳遁九局,乃是一个变局,叫做‘十九烟波阵’。相传是黄帝擒杀蚩尤的时候所布的阵法。幸好咱们没有贸然向前,若不然当后悔迟矣。” 张君宝道:“阴九加阳九合数十八,这阵法却叫做十九,真是古怪。你说这林中的杀气就是‘十九烟波阵’所致么?” 小妖道:“阵法不会杀人,阵法之中的人才会杀人。阵法中的人依阵法之利能事半功倍。眼下这座‘十九烟波阵’中并没有人,如是在阵眼位置安放了弓弩暗器,便是大罗神仙入了其中,也难逃一死。” 张君宝也不近暗暗观瞧一遍,拴马桩是死的,参天的大树的位置也是死的,可若是在这几个位置上设下埋伏,当真是让人藏无可藏、躲无可躲、退无可退。这才是阵法的巧妙之处。 小妖扯了一下张君宝的衣衫,说道:“咱们快走,这地方多呆不得。”小妖和张君宝才一转身,却发现适才他们走过的地方竟然坐着一个人。两人同时一惊,竟然没能察觉这个人是何时坐在那里的。小妖自信这里就算是一张纸掉落在地上,她都能够听得到,难道这个人比一张纸还要轻么? 那个人一身黑衣罩着黑袍,盘膝而坐,低着头,似在沉思。小妖问道:“你是谁?”话已出口,便觉问错了。在这种地方,问或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人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收尸人。”这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面传出来的,很冷,冷得让人发抖。这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丝动作,像是一尊泥塑。 小妖问道:“你是何方高人?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悠悠地说道:“我好像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人还是鬼了。” “秦重。”张君宝诧异道,面前的这个黑衣人竟然是那个小酒馆的掌柜,蝉翼刀秦重,那个葬身火海的秦重。“你不是死了么?被大火烧死了么?”这话本不需问的,一个死人是不会坐在这里的。张君宝眼瞧着金银二老在阳光下焚成灰烬,却只瞧见秦重的酒馆起火,并没有瞧见他变成灰烬。所以,金银二老是真死,秦重就不见的。一个人在这古怪的地方活上十几年,若不是怕死,他早就死了。他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死。 小妖问道:“你认得他?” 张君宝道:“昨晚上我去过他的酒馆,他的酒馆里面有两个人叫做金银二老,就晒了一下阳光,便被烤成了灰烬。”张君宝没有多说,小妖也没有多问,苏门山的古怪事情若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秦重悠悠地说道:“我若死了,谁来给你们收尸啊。” 小妖道:“我们也用不着你来收尸,要收,也是我们替你收尸。” 秦重竟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秦重道:“如此便谢谢姑娘了。姑娘能瞧出这林子里暗藏杀机,当真是深藏不露。怪不得他们八个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替他们谢谢姑娘了。” 小妖听了这话,就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解秦重所说的八个人是些什么人。小妖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看阁下才是深藏不露,便是你这份轻功,也是世间少有。” 秦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如何称得上是轻功呢,一个人若是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年,紧靠捉些蚂蚱、老鼠果腹,那么他总会跟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这话说出来平淡,听进去却很惊骇。老鼠机敏异常,想要在黑暗之中徒手抓到老鼠,的确需要异于常人的手段才行。 小妖蓦地笑了,道:“怪不得我杀了你们八个人,你却还要谢谢我。你们若是一心寻死,自行了断就是了,何须借别人之手呢?” 秦重道:“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择手段的求死之人 死,又怎么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呢?就算快乐,那么又怎么会恐怖呢?小妖道:“我能听懂前半句,却听不懂后半句。既然你在黑暗中忍辱偷生了十年,那么死就是解脱,解脱了就很快乐。可是你为什么又惧怕死呢?” 秦重抬起头,陷入沉思状,脸上突然露出惊恐之色,说道:“你可知道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么?十年啊!现在再想起来,足以把自己吓死。那十年的每一天都像是十年那么漫长。那十年的每一天、每一刻所想的问题都是生和死。开始的时候,你会觉得‘生’很渺茫,但是当你吃了第一只老鼠之后,你就会发觉,想要活下去,其实也很简单。既然已经有了‘生’的希望,‘死’就很难了。因为你一旦真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没有老鼠吃,反而会被老鼠在吃掉。我堂堂秦家的好儿男,又怎么能让老鼠吃掉呢?难道我连老鼠都不如呢?所以我要活着,我要看到明天的太阳……哪怕是看就看最后一眼,我死也瞑目了。” 小妖道:“原来你是害怕被老鼠吃掉,所以才没有去死。” 秦重满脸地纠结,说道:“一个人可以被杀死,也可以为了别人而自杀,但绝不能默默地死去。当你用刀划开自己皮肉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很可笑。难道我从小十年磨一刀就是用来自戕的么?当然不是。武功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杀自己的。” 小妖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道:“你当然不会死,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谁都不会放弃,人兽皆如此。等你晒足了阳光,你更不会去死。我说要替你收尸,你还谢谢我,其实我知道,你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会先杀了我,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很恐惧死亡。” 秦重怔了一下,说道:“不错,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一定会杀了你。虽然我以前总在想,与其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被老鼠啃噬得连一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还不如让人杀死。毕竟,死在一个高手的手里,是一个习武之人的夙愿。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那个能杀死我的人。” 小妖道:“所以,你又在那个酒馆里面等了好多年。可惜,这猎场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些年都没有一个人能送你去死,看来你重见天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秦重笑了:“是啊,等死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呢?好在我今天终于等到了,你能杀了他们八个人,也一定能杀死我。” 小妖道:“可惜我根本就没有瞧见你说的那八个人。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所说的八个人,便是埋伏在这片树林里面的杀手,任何妄想进入苏门山的人,都不会逃过他们的毒手。而你,便是第九个杀手。” 秦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的恐惧,说道:“他们若不是你杀的,难道还会有别人么?竟然连我都瞒了过去?这个人的武功一定很高,如是死在他的手里,一定会比死在你们手里要好些。嗯,一定会好一些。” 张君宝不禁道:“原来你是求死来的,是来求我们杀死你的。” 小妖道:“可是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坐以待毙,而且会出尽全力杀死对手,还是不择手段地出尽全力。” 一个不择手段而活下来的人,他杀人的时候也一定会不择手段。 秦重道:“不错,活着总比死要容易得多。如果那八个人不是你们杀死的,那么看来我找错人了。你若不能在三招之内杀死我,我就有法子替你们收尸。” 张君宝向前一步,说道:“靠你手中的那把蝉翼刀,恐怕还不能。”张君宝见识过秦重的武功,他的蝉翼刀还没有那么可怕。 远处传来衣袂飘飘的声音,有人施展轻功向这边掠了过来。秦重的神色一变,说道:“有人来了,而且是个高手。原来我不是要死在你们的手里,而是死在他的手里。”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的耳朵以一定特别好使。仅听来人的脚步声音,秦重就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根基。 秦重虽然三句话离不开一个“死”字,但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死期真的要到了,“十九烟波阵”的九处生门被人破了八处,所以来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秦重突然笑了,笑得很安详,秦重自言自语道: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六甲元号六仪名,三奇即是乙丙丁。 阳遁顺仪奇逆布。阴遁逆仪奇顺行。 天三门兮地四户,胜在三兮衰在五。 戊戌壬辰兼丙戌, 癸未丁丑一同凶。” 小妖吃了一惊,说道:“你说的是‘十九烟波阵法’的阵眼破解之法?” 秦重道:“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姑娘果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今日我以此阵决为酬,希望姑娘能帮我一件事。” 小妖也弄不清秦重打的什么算盘,不过那“十九烟波阵”的阵诀倒似不假,便暗自记在心里。小妖在心里默念一遍,然后道:“你想让我帮你收尸?” 秦重嘿嘿一笑,说道:“姑娘当真是聪明绝顶,不过哪里都能埋得了我这臭皮囊,就算是被野狼叼了去,倒也无妨。只是我随身的这把蝉翼刀,也算是稀有之物。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若是被我这不肖子孙弃之荒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秦某人恳求姑娘将这把刀收着,日后若是有幸到了潭州长沙,请转交给秦家的后人。” 小妖尚未答应,林中的衣袂飘飘之响已经到了近前。白衣长衫折扇,却是白玉沙。 白玉沙的双脚还没有着地,秦重便从地上跃起,单手一扬,一枚袖箭便飞到了白玉沙的脚部的“中封穴”,紧接着一团刀影分袭白玉沙的面门和胸腹。先用袖箭扰敌,再用蝉翼刀迫住来人可能出手的角度,这手段毒辣至极。小妖说的没有错,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在最后的时刻还是会不择手段地去杀死对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黑暗中苟活了十年,才能在一个终年不见人烟的小酒馆里面抹上十年的桌子。 秦重的刀法绝对是一流的刀法,既快且狠角度还无比的刁钻。可是秦重的袖箭和蝉翼刀都落了空。白玉沙的武功实在是要比秦重想象中的还要高很多。 秦重都没有瞧清楚白玉沙是怎么出手的,白玉沙的折扇就已经从秦重的咽喉处掠过。秦重仿佛感觉到了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脖颈,这风很凉,竟好似黏在了脖颈处,久久散不去。 白玉沙道:“你便是第九个人?” 秦重的嘴角微微上扬,喉咙里面“嗬嗬”两声,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鲜血便从喉咙里面喷涌而出。 秦重倒地的时候,望了小妖和张君宝一眼,竟然是满脸愉悦。 第一百四十七章 蝉翼刀的确是一件宝物,长二尺,宽八寸,且不说其锋锐无比,单其薄如纸、韧如铁便是世上少有。小妖用手轻弹一下,铮铮有声,其鸣似铁而其质却又不是铁。举在阳光下,刀身能透光,且有脉络伦理,似蝉翼一般。 小妖拿着刀把玩了一番,随手丢给张君宝,说道:“这刀还当真有些名堂,丢了可惜,便留给你把玩吧。”小妖不忍弃秦重之遗愿不顾,又不便当着白玉沙的面提及秦重相托之事,便又冲着白玉沙任性地言语道:“小侯爷家财万贯,这把刀自然是不会瞧在眼里的,对么?”。 白玉沙道:“一把刀算得了什么,小妖妹妹即便将白某人的心挖出来,又有何不可?” 小妖手一扬,成鹰爪状,假意说道:“既然小侯爷这么爽快,我也是盛情难却,我这就将你的心挖出来吧。” 白玉沙道:“这地方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被那些苏门山埋伏的杀手钻了空子,我这条小命还是留着保护妹妹要紧。等出了这苏门山,别说我的心,就连我的人都一同是妹妹的了。” 白玉沙从来都是言语不干不净,小妖也不见怪,说道:“你真的杀了他们八个人么?” 白玉沙道:“只怪妹妹好脚程,愚兄担心妹妹安危,紧追慢赶还是晚了妹妹一步。适才慌不择路之时,出手便重了些。” 小妖道:“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啊?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料理完他们九个高手,我可不及你万一啊。” 白玉沙道:“世人皆知苏门山万分凶险,这些杀手又都是死脑筋,不管来人是谁,出手不择手段,我只是唯恐妹妹有些闪失罢了。。” 小妖道:“你杀了苏门山这么多人,就不怕苏门山主人追究么?” 白玉沙道:“传闻苏门山主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我此来还有求于他,自然是不敢得罪的。不过我适才所杀的九个人根本就不是苏门山的人。这些人都是一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充其量只不过是几条看门狗而已。苏门山主人又岂会在乎?” 苏门山之外就已经凶险如此,里面的情形可想而知。张君宝见白玉沙一来,小妖也并没有反感。或许是两个人都想到这一节,要在苏门山取些东西并不容易,两人若是摒弃前嫌胜算还会大一些,又或是小妖心里面还有其它的小算盘。总之,张君宝知道:对付白玉沙,小妖要比自己熟稔得多。 小妖道:“小侯爷可寻到了进山的路么?” 白玉沙道:“跟着妹妹走,自然就能寻到进山的路。”白玉沙当然不是傻子,苏门山前的拴马桩都已经清晰可见,但是他也知道绝不能径直过去,因为这里的杀气很浓。 小妖道:“小侯爷家学渊源,这点小计俩肯定躲不过你的法眼。若是小侯爷都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岂敢造次?” 张君宝听了不禁纳闷,这“十九烟波阵”极是古怪,必定暗藏玄机。让白玉沙去闯上一闯,若其陷在其中,岂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小妖要先提醒白玉沙呢? 白玉沙环视一周,突然道:“小妖妹妹,你觉得蝉翼刀秦重对我有几分胜算?” 小妖道:“一分不到。” 白玉沙道:“那他还拼尽全力向我出手,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小妖摇头说道:“不知道。” 白玉沙道:“他是在求死。他本来可以不死的,他只要随便杀一个人,就可以不死。” 小妖道:“他也不见得有把握能杀了我,但是去寻一两具叫花子儿的尸体还是容易的很。” 白玉沙道:“不错,他虽然可以不死,但是他却出不去这猎场。他若要出去这猎场就非死不可。他适才向我出手,那便是心存必死之意。” 小妖道:“不错,他已经死了。” 白玉沙道:“他一具臭皮囊死也就死了,可他的那把家传了几百年的蝉翼刀因此没了踪影却很可惜。” 小妖笑了,是得意的笑。小妖道:“所以你猜我收起那把刀,绝非是因为我稀罕那把刀。” 白玉沙道:“令尊大人是窝阔台的义子,忽必烈的义兄,妹妹自然也就是郡主,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不到啊,怎么会突然对那把不能杀人的刀有兴趣了呢?” 小妖道:“所以,秦重一定是将那把刀托付给我,让我代他完成它没有完成的愿望。” 白玉沙道:“秦重陷在苏门山二十余年,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倒是他这把家传的蝉翼刀若能认祖归宗,那倒是一件大事。” 小妖道:“所以你猜他一定是将这把刀托付给我,让我替他交还给潭州长沙的秦家。” 白玉沙道:“秦家淡出江湖已经二十年了,妹妹还能知晓其在潭州长沙,证明我说的并没有错。他托付给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一定会付酬劳。” 小妖道:“我倒想听听这酬劳是什么?” 白玉沙道:“妹妹自然不会将寻常的金银放在眼里,况且秦重也拿不出来。他一定会投你所好,然后再助你一臂之力。” 小妖苦笑一声,说道:“到苏门山来的人自然都是进去苏门山,你的意思便是他已经给我指明了路?” 白玉沙道:“除此之外,更无其它。” 小妖长叹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看来我又不得不给你带路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张君宝的眼睛里就要喷出火来了。小妖和白玉沙一顿言辞,竟然将秦重临死相托之事和盘托出,他二人又都不是白玉沙的敌手,岂不是又要任人摆布,替人引路了么?可再瞧小妖,却似有持无恐,心想:凭白玉沙的武功修为,能听到秦重所说的只字片语也有可能。若是一口否认,反而会引起白玉沙的怀疑。小妖此一番言语,或是欲擒故纵也。 小妖道:“这林中树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有深意,连同那些拴马桩,乃是‘十九烟波阵’,此阵法非同小可,若无秦重指点,当还真有些棘手呢。可我若是带你进去了苏门山,取到你要想的东西,介时你若翻脸,我又不是你的对手,这便宜岂不是白给你得去了。” 白玉沙道:“既然小妖妹妹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想来那苏门山中的珍玩珠宝妹妹也瞧不上眼。我若答应将那金佛腹中之物与妹妹分享,恐妹妹还是信我不过,这可如何是好?”白玉沙也不着急,他知道既然小妖这么说,那么就一定做好了盘算。 小妖道:“那金佛之中除了‘乾坤大法’的下册,还有三粒‘白犀回转丹’。事到如今我便不与你争那‘乾坤大法’,但是那三粒‘白犀回转丹’乃是我祖上传下,能起死回生,灵验无比,这丹丸一定要归我,我回去给娘亲也有个交代。” 白玉沙道:“西夏国主当真是心思缜密,行刺成吉思汗乃是千难万难,难能全身而回,预备下这丹药也是情理之中。好,便依妹妹,丹丸我绝不染指就是。” 小妖道:“君子一言。” 白玉沙道:“快马一鞭。” 小妖一扯张君宝的手,说道:“小侯爷家中的珍宝如汗牛充栋,咱们就姑且相信他一次。咱们在前面带路,小侯爷可要跟得紧了。” 白玉沙横出手臂,说道:“苏门山乃是非常之地,咱们理应同心协力。只不过妹妹答应的这般爽快,倒叫愚兄放心不下了。” 小妖道:“难不成你反悔了?” 白玉沙道:“岂敢。只是这林子杀机四伏,妹妹若是不小心丢下了我,没有‘九白纹章’做信物,如何开得了金佛?” 小妖道:“你要怎样?” 白玉沙道:“你在前,我在次,张师弟最后。若我有什么不测,张师弟也休想躲过那些机关,这样大家都放心。” 小妖杏眼圆睁,怒道:“不行……你……” 白玉沙似笑非笑地说道:“既是同心协力,妹妹又何必藏私心呢。我相信妹妹对我这张师弟的深情厚谊,一定不会使诈。天色已晚,咱们还是莫要再多耽搁了。” 小妖知道拗不过,只好作罢,说道:“好吧,不过你需先立个誓来,在这苏门山里决不能对我和张君宝不利。” 白玉沙道:“这个容易,咱们此刻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原本也没有非分之想。我白玉沙起誓,从此刻起摈弃前嫌,在这苏门山之内,绝不对小妖妹妹还有张师弟出手,一切恩怨等出了苏门山再做计较。若有违此誓,教我永世不得改回完颜姓氏。” 白玉沙乃是大金国完颜一族的后裔,白玉沙曾祖曾立下誓言,其子孙若不能复国,则终生不得用完颜一姓。白玉沙拿着个来赌誓,想来不会有假。 小妖道:“小侯爷严重了,你若拿别的来赌誓,我未必会相信,既然小侯爷拿姓氏来赌誓,我焉能不信。”小妖说着手指用力在张君宝的手心捏了一捏,转身去观瞧树林中的情形。 张君宝会意,知道小妖已经做好了盘算,随也不心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树林里面没有路径,而且遍地都是枯叶,枯叶掩盖的地方是万万不能落脚的,好在三人的轻功还都说得过去,小妖在前,白玉沙紧跟着,张君宝在最后,一路行去倒也不麻烦。 眼下日已偏西,天色将晚,夕阳斜照入林,徒添几分萧瑟。张君宝四下观瞧,这片密林本该是野兽的天堂、鸟儿的乐园,可不知何故,这片林子竟然连一只鸟窝也瞧不见,野兔鼠蛇皆不见踪迹。张君宝暗想:其一,若不是天色已晚,白玉沙一定会独闯苏门山,毕竟凭他的武功,寻常的机关暗器也难能拦得住他。就算这片林子机关重重,也一定还有其它进山的路,白玉沙肯跟小妖达成交易,就是看到天色已晚,再多耽搁更是夜长梦多,这便是“天时”;其二,秦重临死之前将阵眼口诀说出,小妖又熟通奇门遁甲,在这阵法里面便是如鱼得水,这叫做“地利”;其三,白玉沙口是心非,跟谁都是离心离德。虽然我跟小妖的武功都不及白玉沙,但却比他更有默契,这叫做“人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任凭白玉沙武功再高,也绝不惧怕。 小妖并不径直向苏门山的山门处走去,而是迂回到山门的东侧。这片林子的参天大树稀疏了不少,荆棘丛却是越来越多。再往前连落叶掩着的草地都不多见,只有散落在各簇荆棘丛之间的青石板。 小妖数了一下青石板的数目,陷入沉思。白玉沙道:“荆棘丛更容易埋伏暗器机关,咱们不如原路返回,再寻他路就是。” 小妖摇摇头,说道:“这‘十九烟波阵’所与众不同的便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不管是‘阳遁’还是‘阴遁’,都在‘顺’、‘逆’二字,‘顺’也好,‘逆’也罢,都能走得出去,切记不可既‘顺’又‘逆’,那便犯了这阵法的大忌。” 白玉沙道:“妹妹的家传学问,愚兄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天色已晚,咱们若再出不去,那可就不太好办了。若在这林中呆上一晚上,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杀手前来,到时候,我能顾得上妹妹,也未必还能顾得上张师弟啊。” 小妖道:“你不用绕着弯子说我,我既然答应了你,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你是不是想说咱们这一路走来,连一处机关也没有遇到,多半是我在虚张声势对么?” 白玉沙道:“那倒不敢,只不过我瞧妹妹也太过小心了。机关大都是金石绳索之类,这苏门山又经年人迹罕至,这树林里面就算有机关,时日已久,多半也坏掉了吧。” 小妖没有说话,捡起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使劲向身后行过之地扔了过去。那根树枝挟着风声回旋着飞在空中,只眼瞧去并无异样。但就在那树枝将要落地之时,忽闻不远处有弓弩之响,数十根利箭从荆棘丛中破空而出,直将那根树枝射成了五六截。 这下不光是张君宝大吃一惊,就连白玉沙也是暗吸一口凉气。白玉沙暗忖就算能躲得过这数十根利箭,但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机关。而且一处机关就这等犀利,实难保证到了苏门山还能毫发无损。 白玉沙道:“妹妹还真是让愚兄开了眼界,苏门山之威名,在江湖上数十年不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小妖道:“你也不用恭维我,眼下咱们是进退两难了。前面这些青石板杂乱无章,也是一处厉害的机关,我也仅仅能看懂七成。咱们此时若是原路返回,依你的武功,劈开那些利箭自然不在话下,就算实在躲不过,大不了也只是被串上一两箭,不至丧命。而眼前这些青石板,若是走错了一步,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白玉沙道:“妹妹认得此处的机关?” 小妖道:“仅凭猜测而已。八卦之中,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此处为兑,又有这些青石板做浮桥,其厉害可想当然耳。” 白玉沙也是眉头一蹙,说道:“咱们一路行来,没有触发半点机关,说明咱们这条路选得对。离苏门山越近,机关自然也是要厉害些的。就算原路返回,终究不还是得绕到这一关来么?这里尚且还有青石浮桥呢,其它处说不定连浮桥都没有呢?” 张君宝不懂机关,但是用青石板做的浮桥,听来也是新鲜的很呢。 小妖道:“这青石板的浮桥叫做‘奈何桥’,仅承一人之重。而且,我踩过的地方,你们万万不可再次踏足。‘忘川河水煮,叹息奈何桥’。便如人们只有一次机会走上奈何桥一般,这‘奈何’之名就由此而来。” 第一百五十章 白玉沙於奇门遁甲也是略有参悟,知道小妖所说不假,况且又有张君宝殿后,量小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便道:“一切单凭妹妹吩咐便是。” 青石板所间隔的距离倒也不远,小妖一次跃过三四块很是轻松,这样便给后面的白玉沙和张君宝留下了落脚的地方。行了有十来步远,前面的青石板越来越稀疏。 青石板本来就不是一“条”,而是一“片”路,三人鱼贯而行倒也无碍。待到了这阵法的中心,小妖突然“哎呀”一声,本意能跃过四块石板,却落在了第二块石板之上。小妖嘟着小嘴,说道:“这青石板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一下子跃不过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玉沙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余下的青石板,说道:“谁不知道妹妹有一身的好轻功,这点距离又怎么难得住妹妹。” 小妖道:“本来呢,这的确难不住我,可是我被丐帮的叫花子们点了穴道,还被下了什么‘十香软筋散’,到现在还手脚酸麻呢。适才我妄自催动内力,怕是走岔了经脉,浑身酸软,怎么也聚不起来劲。” 白玉苏道:“那十香软筋散虽然是霸道,但药效甚短。妹妹又用量极少,我猜半日前妹妹的内力就能运转自如了。妹妹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样吧?” 小妖道:“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耍什么花样啊?就算十香软筋散的药劲过了,我不还半天没吃没喝呢,现在不仅是口干舌燥,连肚子也饿的咕咕直叫呢。” 白玉沙道:“我的好妹妹,眼下可不是偷懒的时候,我先去寻些好吃的来与你果腹。只是此刻咱们还是要先过去这一关再说啊。” 小妖道:“反正我是饿得肚子疼跃不远了,你们一左一右可好?” 白玉沙当然猜得出来是小妖在捣鬼,便说道:“妹妹再耍小心思,可就不要怪愚兄不客气了?” 小妖道:“怎么?还没进苏门山就像对我动手了?看来你也根本就不想改回完颜姓氏,与姓氏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了。” 白玉沙道:“妹妹若是好好带路,我又怎么会对妹妹无理呢?” 小妖道:“可刚才我明明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却偏偏不走啊。” 白玉沙苦笑一下,说道:“也不用一右一左,我和张师弟同走右边就是。张师弟,这次你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奈何桥2 白玉沙於奇门遁甲也是略有参悟,知道小妖所说不假,况且又有张君宝殿后,量小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便道:“一切单凭妹妹吩咐便是。” 青石板所间隔的距离倒也不远,小妖一次跃过三四块很是轻松,这样便给后面的白玉沙和张君宝留下了落脚的地方。行了有十来步远,前面的青石板越来越稀疏。 青石板本来就不是一“条”,而是一“片”路,三人鱼贯而行倒也无碍。待到了这阵法的中心,小妖突然“哎呀”一声,本意能跃过四块石板,却落在了第二块石板之上。小妖嘟着小嘴,说道:“这青石板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一下子跃不过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玉沙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余下的青石板,说道:“谁不知道妹妹有一身的好轻功,这点距离又怎么难得住妹妹。” 小妖道:“本来呢,这的确难不住我,可是我被丐帮的叫花子们点了穴道,还被下了什么‘十香软筋散’,到现在还手脚酸麻呢。适才我妄自催动内力,怕是走岔了经脉,浑身酸软,怎么也聚不起来劲。” 白玉苏道:“那十香软筋散虽然是霸道,但药效甚短。妹妹又用量极少,我猜半日前妹妹的内力就能运转自如了。妹妹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样吧?” 小妖道:“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耍什么花样啊?就算十香软筋散的药劲过了,我不还半天没吃没喝呢,现在不仅是口干舌燥,连肚子也饿的咕咕直叫呢。” 白玉沙道:“我的好妹妹,眼下可不是偷懒的时候,咱们要歇息至少也得等过去这一关才好。” 小妖道:“反正我是饿得肚子疼,浑身无力跃不远了,要不这样,你们一左一右,咱们逢三逐四,也能省了大半力气,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玉沙当然猜得出来是小妖在捣鬼,便说道:“妹妹再耍小心思,可就不要怪愚兄不客气了?” 小妖道:“怎么?还没进苏门山就想对我动手了?看来适才所立的誓言是不作数了,反正你们大金国也是回天乏术,何必又做困兽之斗呢?” 白玉沙道:“我白玉沙的眼睛里面可容不得沙子,妹妹若是好好带路,我又怎么会对妹妹无理呢?我劝妹妹还是好好思量思量,别还没等苏门山的人发难,咱们就先起了阋墙之争。” 小妖道:“可刚才我明明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却偏偏不走。” 白玉“哼”了一声,满是不悦,冷冷地说道:“这机关让妹妹如此畏首畏尾,我看还是不要再让妹妹左顾右盼的好,我和张师弟同走右边就是。张师弟,这次你先。” 小妖道:“小侯爷哪儿都好,就是太过猜忌。” 白玉沙道:“妹妹古灵精怪,若不提防,我只怕是要死上千次百次了。” 小妖往前轻轻一跃,落在前面最大的一块青石板上,说道:“咱们三个人,便是三奇应克,我落脚之处乃是‘坎位’,你们两个就到‘艮位’和‘震位’,可别行错了。” 张君宝瞧了白玉沙一眼,白玉沙摆手示意让张君宝先行。张君宝抬足踏出,稳稳地落在了“震位”的位置。白玉沙也一撩长衫的衣摆,便要往“艮位”的位置跃去。 小妖却急急地说道:“慢着,慢着。” 白玉沙一怔,说道:“又有什么不妥么?” 小妖道:“不妥倒是没有,只不过这一次你当真不该让张君宝先行。我只说了‘艮位’和‘震位’,还没明说他就跃到了‘震位’之位,那么你就万万不能再到‘艮位’之位了。” 张君宝也是一怔,说道:“难道是我行错了么?” 小妖道:“你与奇门遁甲只是初识,怪不得你。小侯爷也没有瞧出来,那就是大大的不应该了。” 白玉沙道:“妹妹少来蛊惑于我,难道这八卦之象还能有错么?” 小妖道:“八卦之象当然没有错,只不过我适才说到‘三奇应克’,这个难道你不懂了么?‘三奇’便是‘乙’、‘丙’、‘丁’,‘乙’到‘震位’便是‘日出扶桑’;‘丙’到‘震位’便是‘月入雷门’;‘乙’到‘震位’便是‘月照乾坤’,均是大吉之象。剩下的‘艮位’分别是‘玉兔投泉’、‘凤入丹山’和‘朱雀投江’。此刻我占了‘坎位’,你再去‘艮位’那边是‘玉兔投泉’了。” 小妖说了一大堆,张君宝没有听懂,白玉沙却明白了大概。“三奇应克”之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可始终拿不准小妖是不是有意而为之。况且此刻身处机关之中,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便道:“多谢妹妹提醒,就再让张师弟先行一步到‘兑’位,我去‘离’位。” 小妖道:“你既然懂得这阵法,又何必让我带路,真是多此一举。不过,我还要提醒小侯爷,‘离’位可是凶位,说不定咱们就要自此别离了呢。”小妖瞧见这“奈何桥”快到了尽头,便冲着张君宝使了一个眼色,纵身向“乾”位跃去。小妖身在空中,突然衣袖一甩,自衣袖之中飞出一物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离”位的青石板上,而这时张君宝也到了“兑”位处。 小妖“哎呀”叫了一声,说道:“小侯爷,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苏州江记的‘到奉点心’,若没有它,我可怎么再帮你带路啊。” 白玉沙气得忿然作色,却也无可奈何。这几块青石板乃是按照“偏八卦”的格局排布,小妖和张君宝已经距离自己一丈多远,就算能施展轻功过去,却没有落脚之处。白玉沙道:“到底是我不好,让小妖妹妹如此处心积虑。但是,妹妹若没有我身上的九白纹章,就算进得去苏门山有能如何?” 小妖道:“你做事有你的原则,我做事也有我的原则,我就是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在那小镇子里面,点了我的穴道,还给我下了‘十香软筋散’,这仇可不能不报。你若出得来这‘奈何桥’,咱们的交易还照样作数,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白玉沙“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一笔勾销。罢了,就依你,从此咱们两不相欠。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我出不去么?我若连同这‘九白纹章’葬身在此,妹妹岂不是也要空欢喜一场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占坑用 在明代文人李栩所著的《戒庵老人漫笔》里,记载了一则唐代女皇武则天为其宠禽打造紫檀棺材的典故:“唐武后畜一白鹦鹉,名雪衣,性灵慧,能诵心经一卷。后爱之,贮以金笼,不离左右。一日戏曰:‘能作偶求脱,当放出笼’。雪衣若喜跃状,须臾朗吟曰:‘憔悴秋翎以秃衿,别来陇树岁时深。开笼若放雪衣女,常念南无观世音’。后喜,即为启笼。居数日,立化於玉球纽上,后悲恸,以紫檀作棺,葬於后苑。” 玄宗令词臣教以诗篇,数遍之后,这只白鹦鹉就能吟颂出来,逗人喜爱。玄宗每与杨贵妃下棋,如果局面对玄宗不利,侍从的宦官怕玄宗输了棋,就叫声“雪花娘”,这只鹦鹉便飞入棋盘,张翼拍翅,“以乱其行列,或啄嫔御及诸王手,使不能争道。”(《明皇杂录》)后来这只可爱的“雪花娘”被老鹰啄死,玄宗与杨贵妃十分伤心,将它葬于御苑中,称为“鹦鹉冢”。元朝诗人杨维桢《无题效商隐体诗》云:“金埒近收青海骏,锦笼初放雪衣娘。”(《铁崖集》)就是咏及玄宗与杨贵妃的宠物白鹦鹉的。玄宗对宠物白鹦鹉尚且如此珍惜,其对杨贵妃的厚宠更不待言了。 余亚飞诗称:“浅水之中潮湿地,婀娜芦苇一丛丛;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 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一般所说的点穴术即为中医针灸及点穴疗法,源自华夏中医。虽然近代传奇文学以及影视资料上对此过分夸张,给其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但其却为中医的常用手段之一。 拜读了贵刊连续刊载的张晶先生有关点穴术数文后颇有感触,深为这一古老而优秀的技法传承有人而深感欣慰。余曾随恩师陈盛甫教授习学此艺,苦修多年虽无大成但稍有心得。后随恩师郝文圣老先生习中医针炙及点穴疗法,对针炙、点穴等获益匪浅。今余不揣浅陋,将自己所学所悟所练部分技法整理成文,不妥之处,敬请行家里手多加斧正。 少林点穴法是少林功夫的精华,堪称技击实战、克敌制胜之法宝。虽然近代传奇文学过分夸张,给其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但其却为少林武术的常用功法之一。其练功方法、训练层次等许多武术刊物都有过介绍,故笔者不再多费笔墨,只想将其部分秘传口诀及部分实战技法展示给读者,使读者能一窥其门径。 一般所说的点穴术即为中医针灸及点穴疗法,源自华夏中医。也是技击实战、克敌制胜之法宝。虽然近代传奇文学一级影视资料上对此过分夸张,给其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但其却为中医的常用手段之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赤琼石小径 小妖道:“你多行不义,迟早会有报应的,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九白纹章’你就不用多虑了,我自然会有办法的。”小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裹儿。白玉沙一瞧,脸色一变怒道:“你……你竟然如此卑鄙……” 张君宝不用猜也知道那鹿皮裹儿里面包着的就是“九白纹章”,原来小妖如此有恃无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白玉沙身上的九白纹章偷了过来。 小妖:“小侯爷精明强干,既然敢来这苏门山,又岂能将宝全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再说这区区一个‘偏八卦’的阵法又怎么能困得住你?我先去苏门山探一下虚实,等到明天早晨如若是小侯爷还不能走脱这阵法,我自会想办法救你。” 白玉沙道:“若要你来救,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妖道:“你这么说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总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别人却未必有你这么无情呢。” 白玉沙怒极的样子便是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像是被雨淋了一般。小妖一见,慌忙拉着张君宝,说道:“咱们快走,他若用‘乾坤大挪移’毁了这阵法,咱们也讨不了好去。” 白玉沙道:“你适才说得对极了,这区区阵法,我还未放在眼里。”白玉沙单手拍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身子便冲天而起。那石板二度受力,便好似一纸浮萍倏忽间沉了下去。白玉沙这一纵极远,身子尚在半空中,又挥出一掌,这一掌乃是隔空发出,力道刚猛,直将那青石板拍得粉碎。白玉沙又借着这一掌之力,如一只大鸟展着双翼,向小妖的头顶落下。 小妖知道白玉沙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也不恋战,仗着白玉沙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便比白玉沙快了一拍。小妖和张君宝不及多想,冲着苏门山的红墙碧瓦便奔了过去。这“奈何桥”的青石板本就是一条路,若不然也不会在机关设计之初用青石板做掩护。“奈何桥”的尽头就在苏门山的红墙之下,那墙上有一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小妖和张君宝直冲进那侧门里面,再回头发现适才落脚的青石板又被白玉沙拍得粉碎。白玉沙此时的身形尚未落地,此三起三落借力不着,眼睁睁地看着小妖和张君宝进了那侧门。 红墙之内和红墙之外仅是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墙外古树参天,秋风萧瑟;墙内却是叶绿花红,暖风和煦。原来这红墙之内竟然是一座花园,不仅是有山有水,连花儿也是一行一排,井然有序。 贴墙乃是一丛九里香,每隔十步有一团秋葵点缀,往里是芙蓉簇拥着的秋海棠,过了假山又是波斯菊和留兰香,都是秋季更盛的花儿。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通往银杏树下的一座廊亭。单是脚下的鹅卵石就非凡品,观其颜色或绿或紫、或红或蓝都是极西之地的赤琼石。 赤琼石乃是番邦的贡品,产于极西之地的戈壁滩上,经过几千年的风沙凌砺,石面光润,再加之其有鲜明的通透之感,又有极为丰富的色彩,更显得其流光溢彩、斑斓纷呈。还有的赤琼石要经过工匠特别的“烧红”处理,使颜色更加鲜艳。这些赤琼石虽然没有白玉珍贵,却也是极其奢华之物,且不说其远途而来,但是那“烧红”的工艺,就极其费时费工。为了铺这一条小径,何止抛洒了万人的血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故人1 侧门又传来“嘭嘭”两声闷响, 接着是白玉沙的声音传来:“张师弟,小妖妹妹……” 小妖知道白玉沙是忌惮苏门山才没有贸然进来,若不然那道三丈高的红墙和朱漆木门焉能抵挡得住他。小妖将鹿皮包裹塞给张君宝,低声说道:“白玉沙的武功邪门得很,凭咱们二人之力只怕也不是其对手,你拿着这几块‘九白纹章’,见机行事。” 张君宝将那包裹往回一推,说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理应放在你那里。你带着这信物去寻你要的东西,若白玉沙进来了,我想办法拖住他便是。” 小妖道:“你遇上他只有死路一条,我倒是有法子对付他,保证让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张君宝道:“白玉沙出尔反尔,我瞧他对这‘九白纹章’也是志在必得,穷鼠尚且啮狸,若他对你陡使杀手,可如何是好?” 小妖将鹿皮包裹往张君宝手里一塞,说道:“投鼠还忌器呢,这纹章在你的手中,他怎么会敢动我半根指头?” 张君宝道:“可是……” 小妖道:“来不及了,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苏门山的主人每个月圆之夜前后一定会闭关练功,他练功的地方叫做‘养蠹斋’,今日便是十三,若是你遇到高手不敌,就想办法去养蠹斋,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敢进去的。” 张君宝道:“你将这‘九白纹章’给了我,我又去哪里寻什么金佛啊?” 小妖嗔怒:“此来不为有所成,只为无所失。就算我不为‘九白纹章’来这苏门山,但凭这神秘的高墙大院,我也想来一探究竟呢。你先隐在暗处,见机行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你速速从那座廊亭处进去,我在这里等着白玉沙。” 张君宝拗不过,只得依言将那鹿皮裹儿揣进怀里,向那廊亭处行去。 时下天色已经全黑,从廊亭内向山上望去,只见这偌大的苏门山竟然山灯火通明,遥见人影攒簇,原来这墙里墙外差别如斯之大,此处竟然是一个热闹地。 张君宝边走边想,依小妖的聪明才智,拖住白玉沙自然不在话下。此刻苏门山凶恶无算,两个人自然不能待在一起,分头行事才更有胜算。还有小妖所说的“不为有所成,只为无所失”也萦绕在耳畔,这话便如佛偈当中的“无欲则刚”,若是不把自己当成是来取东西的,那便于人无所求,也就心怀坦荡,不会见到人就低三下四、疑神疑鬼了。 张君宝仔细辨着脚下的路又想:这“养蠹斋”是个什么地方呢?既然小妖交代了这个地方,应当先探明这个“养蠹斋”的位置。蠹虫乃是书之蛀虫,张君宝原来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供职,最惧怕的便是书的蛀虫。可这苏门山主人闭关的地方偏偏叫做“养蠹斋”,难道是专门养蛀虫的地方么?不管怎么样,这地方总算跟书沾点边,有书的地方,总不会是什么太坏的地方。 张君宝从小在藏经阁长大,眼中有书,手中有书,心中自然也有书。 张君宝正忖思着,忽觉身侧一阵风,并有衣袂飘忽之响。张君宝一惊,才要回头躲藏,却见身侧一溜烟跑过去一个人。这个人一身青衣,小厮的打扮,年岁倒是没有瞧出来。只见那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甚么物件,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好像根本没有瞧见张君宝一般。 更让张君宝惊讶的是,那个小厮的脚步很轻,,、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仿佛他的脚底下踩着两团棉花。这当真是一件怪事,因为这个小厮跑的并不快,观其身形步伐并不像是身怀绝技之人,却不知为他行走的时候没有声音呢?便是以轻功见长的小妖,还有武功高强的白玉沙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秦重。”张君宝想到了秦重。在苏门山外小树林的时候,秦重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可秦重的武功并不高,但是秦重的脚步就很轻。或许,这就是苏门山的特异之处吧。 张君宝再往前行了几丈,远远瞧见前面又走来一个人。张君宝急忙侧身闪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侧旁的雕花屏挡后面,并透过屏挡和柱子之间的缝隙仔细观瞧。来人也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面托着一个捧盒。这小厮走得很快却不急,每一步迈得很稳却很远。跟适才瞧见的小厮一样,脚步很轻,就像一只猫,还是一只大步奔走的猫。 连老鼠都听不出来猫的脚步声音,人更是妄想了。若不是张君宝提前瞧见,这人就当真如幽灵一般。 那个小厮走到张君宝藏身的屏挡旁边时,竟然微微欠身,向张君宝行了一礼,然后又快步走了。原来那个小厮早就发现了张君宝。 张君宝直惊出来一身冷汗,适才彼明此暗,而且自己又是十分小心,也没见那个小厮多向这边张望几眼,竟然发现了自己。更吃惊的是那个小厮对自己好像并没有敌意。都说苏门山凶险异常,莫非这“凶险”只在那红墙之外? 张君宝循着廊亭向前走,过了花园,前面又是豁然开朗,原来这苏门山竟然是一处极大的地方,比悦秋别院不知又大了多少倍。着眼处楼台殿宇数不胜数,耳畔还有丝竹之乐响,并不时传来觥筹交错之声。 “咦,你新来的吧?”张君宝正在观瞧的时候,冷不提防前面传过来一个声音。张君宝顺着声音瞧去,只见右前方的秋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微微前后晃动了一下,映着远处辉煌的灯火,张君宝瞧见这人如同戏台上的人偶,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戴着一顶乌纱冠,冠上缀着珍珠无数,身形略有左右摇摆,好像一个醉酒之人。 果不其然,那个人打了一个嗝,醉醺醺地说道:“一看你就知道是新来的,嘴头贼脑、鬼鬼祟祟的。你放心,只要进了这苏门山,就没人把你怎么样。来来来,咱们喝酒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故人2 张君宝本在暗处,见那人向自己招手,一时不知所措。左右瞧瞧只见四下寂静,更无他人。那人摇头晃脑,口无遮拦,竟然把苏门山说成如酒馆娼寮一般的随便之地。 那穿戏服的醉酒之人“哈哈”一笑,说道:“朋友别怕,我刚来的时候也如你这般模样,慢慢就习惯了。”那人说着向前迈了一步,也仅仅就这一步,便从那棵秋海棠树下到了廊亭里面。这一手轻功比小妖的“移形换位”还要高明得多。原来这个酒鬼竟然身怀绝技。 这个人当真是一个酒鬼,才一进廊亭,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还有呕吐的恶臭味道。张君宝一瞧这酒鬼的脸上还留着残妆,脚上穿着一双官靴,这官靴乃是青缎子绣着龙虎斗,白鞋底足有四寸来厚,是戏台唱戏所用的官靴。那身戏服又大又长,下摆处已经被踩得破碎不堪,前襟上满是油污,还有呕吐的秽物。 酒鬼上前来,伸手就要搭在张君宝的肩上。张君宝适才见识了他的武功,不敢轻敌,轻轻侧肩使了一招“入宝山而空回”,这一招虽是空明拳,却是从少林寺绝学“缠丝手”中化来的功夫,最适用于近身擒拿。酒鬼冷不提防,便被张君宝扣住的手腕的脉门。 酒鬼一愣,说道:“咦,少林寺的功夫?你再来试试我这‘沾衣十八跌’。”说着向前一个斜步,右手倏忽间再次搭向张君宝的肩头。 张君宝也是一惊,沾衣十八跌乃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是源于睡罗汉拳的一套沾衣功夫,能精通此套功夫的人必定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的亲传弟子。可眼前这酒鬼放浪形骸、落拓不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少林弟子。 张君宝还在忖思,那就鬼的右手突地切到了自己的脖颈。这下又让张君宝吃了一惊,自己本来已经拿住了他右手的脉门,这酒鬼应当半身酸软才是,却不料那就鬼的手腕突然之间就变得像泥鳅一样滑溜无比。张君宝连连催动劲力,却根本无着力处。脉门受制比穴道被点尤甚,被点了穴道还能运功冲开,脉门被扣住却是奈何不得。张君宝也不明白为何这酒鬼就好像没有脉门一般,滑不溜丢地就被他挣脱开了。张君宝不及多想,忙后退了一步,使出了一招“人去楼空”,勉勉强强躲过了那酒鬼搭向自己脖颈的手。 张君宝运足了劲力蓄势以待,心想,这酒鬼的武功了得,随随便便一击就这么厉害,若是刻意拿我,我岂不是要无还手之力了?再瞧那酒鬼一击落空,更无变招,紧接着“啪叽”一声脆响,酒鬼竟然摔在了地上,而且还是摔得五体投地。 张君宝低头一瞧,禁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这酒鬼的脚踩到了自己的前襟上,累得自己摔了一跤。 酒鬼适才使出的乃是“沾衣十八跌”里面的一招“玉女穿梭”。这沾衣十八跌的武功要诀是:“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避锋藏锐,闪转走化,以斜击正,以横破正,以巧制拙。”酒鬼浅步向前踏出半步,正好踩在他的前襟摆上面。这沾衣十八跌本是转辗腾挪、牵逼锁靠的小巧贴身擒拿功夫,穿着肥大的戏服,还有那四寸厚底的官靴又怎么能施展得开呢? 酒鬼这一跤摔得也忒实在,谁人瞧见了也能看出这不是假装的。张君宝赶忙上前将那酒鬼扶了起来。 酒鬼坐在地上,使劲地晃着脑袋,似乎想甩掉眼前缭乱的金星,然后一把抓住张君宝的手,说道:“兄弟真是一个高手,竟然能躲过我的‘沾衣十八跌’。不仅如此,还能反将我摔倒,中原真是卧虎藏龙也。好!很好!太好了!你我兄弟联手,就一定能打进那‘养蠹斋’去。” “养蠹斋?!” 酒鬼竟然提到了养蠹斋。张君宝的心“砰砰”直跳,暗忖: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个酒鬼醉成如此模样,其所说的话当可信也。这个酒鬼不是苏门山的人,而且在苏门山被以礼相待,他为什么也要去养蠹斋呢?而且还是打进去?世人眼里神秘的苏门山就是如此模样么? 酒鬼扶着张君宝站了起来,随手在脸上一抹,本来脸上是“铜锤花脸”,瞬间又变成了“架子花脸”。酒鬼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嘴唇上面,小声地说道:“你莫要以为我醉了,其实我一点都没有醉。来来来,兄弟,你放心,现在这里我是老大,你只管跟我来。这里的酒全是百年陈酿,世间少有,不饮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张君宝拧着眉头道:“我……我……”本来自己是要暗中窥伺一番的,哪知道竟然碰到这样一个醉鬼。这一阵子大嚷大叫,苏门山竟然无知无觉,难道苏门山真的如醉鬼所言,醉鬼在这里就是老大? 酒鬼仰着头使劲地喊道:“来人,快来人。”话音刚落便即刻有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紧接着还有一个穿红戴绿的俊俏小姑娘也碎步跑了过来,小姑娘嗔道:“我就说何老爷又喝多了吧,你看看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呢,翠儿,翠儿,快去端两盅醒酒汤来。” 酒鬼伸手搂住这小姑娘,说道:“她是小桃红,是个很可人的小姑娘。小桃红,这个是我刚认识的兄弟,咱们去屋里再饮两大坛去。” 小桃红任由酒鬼将手搭载自己的肩上,不但没有半点腼腆,反而依偎在酒鬼的怀里,嗔道:“何老爷当着外人还这么不守规矩,待会一定要罚你三大碗才是。这位小兄弟面生,快请到屋里喝一杯吧。” 那小厮点头“咿呀”着,指手画脚地连做“请势”比划着,请张君宝道厅堂就坐。这小厮竟然是个哑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故人3 张君宝随着酒鬼到了大殿之上,这大殿里面远比外面更要热闹,殿内散布着六七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或是奇装异服、或是怪模怪样,有的在吃酒,有的在哼曲,还有的干脆俯在桌凳上酣睡。 小桃红将酒鬼扶到正当中的一张桌子上面,立刻有丫鬟端来两盅醒酒汤,酒鬼将那两盅醒酒汤端来一饮而尽,如饮酒一般,两盅醒酒汤竟是一滴不剩。酒鬼略定了一下心神,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拭了一下脸,将脸上的黑红颜料一并抹去。 “何足道。”张君宝一惊,这个酒鬼不是别人,竟然是在少林寺山门前与其交过手的“昆仑三圣何足道。“何居士,原来是你,你不是回西域了么?怎么又到了苏门山?” 何足道也是一惊,酒醒了大半,仔细端瞧了张君宝一阵,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张兄弟,不想咱俩竟然如斯有缘,少林寺一别月余,竟然又在此地相见。张兄弟是越发俊朗了。今日若再不醉,天理何在?”张君宝昔日在少林寺本是打杂的小厮,穿着虽说不上是破破烂烂,也是朴素至极。再后来小妖给张君宝置办了几身常服,都是直裰的襕衫。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张君宝虽然身形枯瘦,却也掩不住本来的俊逸,再加上这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有襞积为带的襕衫,更是一个翩翩俊朗少年。无怪乎醉眼朦胧的何足道伊始竟然没有认出张君宝来。 张君宝赶忙将桌上的酒坛按住,说道:“小子不会喝酒,恐扰了何居士的雅兴。” 何足道“哼”了一声,说道:“自从我离开少林寺,江湖上的人便都瞧我不起,盛传我何足道连一个少林寺的孩童都打不过。世人以讹传讹也就罢了,难道你也瞧我不起么?况且你又不是和尚,饮酒何妨?”何足道还未等张君宝回答,又道:“喔,我知道了,原来你也是深藏不露,若不然适才你怎么能将我摔在地上呢?” 张君宝哭笑不得,说道:“适才何居士醉酒,那一跤是何居士自己猜到了衣衫不慎绊倒的。”何足道低头瞧了一眼脚上的鞋还有身上的衣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张君宝又道:“何居士的武功强过我百倍,那日何居士跟我师父比拼功力,消耗甚巨,正是强弩之末,小子斗胆勉强接了何居士十招,更无一招半式胜过何居士。如有人说小子的武功胜过何居士,那才当真是无稽之谈呢。” 何足道面露喜色,说道:“你倒也实在,不过你能凭几式罗汉拳便接住我十招,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这身功夫,比潘天更他们可俊多了。” 张君宝摇摇头,说道:“我年轻,比他们气力长些罢了。不过,这酒我却当真是喝不得。”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言语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处事光明磊落、襟怀坦荡,果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觉远大师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张君宝听何足道言及师父,也是戚戚。 何足道也放下酒盏,说:“也好,这酒缓些再喝,我先打破你的闷葫芦,告诉你我怎么到的此地。都说中原的武林泰斗非少林寺莫属,所以我此次中原之行是一定要到少林寺的。可江湖上还传言,武林之中的禁地却非苏门山不可。江湖上人人谈及苏门山便噤若寒蝉、谈虎色变。我就想这一次履足中原,来之不易,日后怕在没有这等机会了,若不去苏门山一趟,可怎么对得起这千里之行呢。” 张君宝点点头,何足道在西域少逢敌手,次来中原旨在跟少林寺的高手一决高下,苏门山如此让人敬畏,他岂有不来之理。 何足道又道:“我在这猎场里面逛荡了三天,碰到了无数的小丑,才进得来这苏门山,却发现这苏门山原来是一个人间天堂。这里不仅酒好菜好,女人更是好,便是长眠在这里,此生又有何憾?” 小桃红斟了一碗酒,说道:“何老爷说话可要算数呢,这许多人赖在红墙大院里不肯走,就属何老爷潇洒。小桃红便是陪何老爷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何足道在小桃红的脸上捏了一把,说道:“大爷们说话的时候,女人就不要插嘴,若不然惹得大爷们不高兴了,你可真的就要‘女德无极,妇怨无终’了。” 小桃红明眼一瞧就是烟花之女,何足道竟然拿古书上的女德之言来教化小桃红,而小桃红也不恼,夺过何足道手中的酒盏,嗔道:“奴家不扰大爷们说话就是,只求大爷可不要丢下奴家说走就走。” 何足道说道:“你看你这满屋子的人,有几个人是肯走的?你就算拿鞭子赶他们走,他们也是不肯走的。” 张君宝环视了一周,见这屋内的六七张桌子上,坐了约莫有十来个人,除了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大口地喝酒。张君宝不禁又多瞧了几眼那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背对而坐,都没有喝酒。在这里不喝酒的人似乎很不受欢迎,连那些丫鬟小厮也懒得去招呼他们。可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在乎,一个人托腮苦思冥想,一个人眯着眼睛,双手在忽上忽下地慢慢比划,有的时候一个动作竟然比划了数十遍,如木偶一般。 小桃红端着酒盏缓步去了后堂,何足道才说:“张兄弟可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么?” 张君宝摇摇头,说道:“我入江湖才几天,这些人一个都不认得。” 何足道说道:“嘿嘿,我入中原也才几天,初到苏门山的时候,也是一个都不认得。不过呢,现在这些人我都认得了。你瞧右边的那个老头儿,是点苍派的天尊,叫做谢万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人4 点苍派张君宝倒也听说过,远在大理苍山,张君宝道:“可从没有听说过点苍派还有‘天尊’一说。” 何足道说道:“在云南大理,天尊的地位远比掌门人的地位要高。可点苍派在十五年前就没有了天尊之位,因为点苍的天尊突然消失了。” 张君宝道:“便是来了苏门山么?” 何足道点点头:“不错,那老头儿在这里呆了十五年,竟然还没有呆够。” 张君宝适才听何足道说过,这苏门山不仅酒好菜好女人也好,莫非这老头儿在这里逍遥快活么?张君宝想到这里,斜睨了一眼小桃红隐去的那间厢房,不仅脸上一红。 何足道瞧见张君宝的不自在,说道:“张兄弟误会了,这些人在这里少说也呆了十年八年了,但都不是因为这里的酒和女人。” 张君宝一怔,问道:“那他们是被关在这里的么?” 何足道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说,拿鞭子赶他们也赶不走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你就算用八抬大轿送他们出去,他们都不出去。” 张君宝更是疑惑了,外面传闻苏门山凶险无比,难道是假的了么? 何足道拉起张君宝,说道:“你随我来,你一瞧便知。”何足道拉着张君宝来到大殿外面,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堂说道:“苏门山的前山共有十八处‘书阁’,每一处都有人把守。只要你能胜得过守门之人,那‘书阁’之中的书籍便任你浏览。” 张君宝道:“书也能留得住这些人么?” 何足道说道:“寻常的书自然留不住他们,但若是武功秘籍那又另当别论了。” 两个人说着来到左近的一个跨院,这跨院没有阶柳庭花,只有乱石嶙峋,青石板的院落倒也干净。月洞门上书“碎金”二字,这字写得也十分奇特,字架结构十分荒诞,笔画张扬,一撇入云,一捺遁地,竟如同两个人过招一般。乍一看这字无遒劲无比,如同棒打猛虎,再一瞧又门户大开,如病夫挑担。因为这两个字的每一道笔画都像是一招武功,当你循着这字中的武功招式意想开来,却又发现这每一笔每一划都很连贯,像是罗汉拳,又像是空明拳。仅是这两个字便让人看得血脉喷张,异想翩翩。 何足道见张君宝的痴状,一扯张君宝的衣袖,说道:“苏门山处处都像这两个字一般,你觉得看得懂,你又觉得看不懂。如此模棱两可、文文莫莫的时候最是让人心痒痒。当你痒不可耐的时候,你又会觉得这实在是貌同实异。如此似懂非懂、似是而非便让你欲罢而不能。” 张君宝也不懂,不过他觉得何足道说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师父说起过,字画能蛊惑人。那时候他还年幼,尚不相信,如今见到这两个字,才觉得这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感叹道:“原来字画真能蛊惑人心。” 何足道说道:“这当然不算奇怪,奇门遁甲之术不也是蛊惑人心么?你看透了,那阵法便困你不住,你看不透,你便破不了那阵法。”何足道说着脸上竟然浮起微微笑意,又道:“说起奇门遁甲,传闻东海有一座桃花岛,那岛上种满了桃树。那桃树比这幅字厉害了不知有千倍万倍。桃树固然是死的,阵法却是活的,不能移动的桃树,竟然能困住活生生的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张君宝知道何足道说的是郭襄姊姊的外公,人称东邪的黄药师,便点点头,不再去瞧月洞门上的字。何足道兀自仍在浅笑,接着道:“那桃花岛主有一曲‘碧海潮生曲’,不用内力便能杀人于无形,那才是厉害至极,厉害至极啊。” 门敞着,门口坐着一个和尚。这和尚赤着胳膊露出爿胸膛,他的皮肤竟然是金黄色的。 这和尚身材高大,坐着尚有五尺余。和尚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酒葫芦,竟如石塑一般。何足道没有理会那和尚,径直向屋内走去。张君宝但觉古怪,也没有再多言语,跟着何足道就要进去。在离那金黄和尚还有三尺远的时候,蓦地发现那和尚的手指动了,似是而非地指向自己腰间的“神阙穴”。张君宝一惊,若再向前便好似拿自己的神阙穴撞向他的手指一般。 张君宝忙错步侧身,避开这和尚的手指,却发现这和尚的手指又换了一个方向。这次是指向自己的膻中穴,并连天突穴至中庭穴等前胸大穴都在他手指的笼罩之下。 一根手指就有这样的威慑,这和尚绝非庸手。 何足道回头道:“这位小兄弟是我的朋友,大师莫要难为他。” 那和尚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憎恶的脸,原来这和尚的脸也是金黄金黄的,就像贴了一层金箔在上面。和尚颧骨高高凸出,下巴探出一扎之远,一双硕大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镶嵌在凸起的眼眶之中,他竟然没有眉毛。和尚的双眼盯着张君宝说道:“苏门山里从来就没有朋友,这不合规矩。” 何足道说道:“朋友可以交,规矩可以改。我偏要带他进来,你待如何?” 和尚用蒲扇似的一只手,捏起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说道:“我佛慈悲,我是为了他好。就算你能带他进去,你又怎么能保他安危呢?功夫不到的人,进来也是徒增烦恼。” 何足道想要在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铜人”说的话没有错。这位金黄肤色的和尚自然就是“铜人”,叫做“碎金铜人”。 张君宝不愿何足道为难,便道:“既然大师要考究在下,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碎金铜人“嘿嘿”一笑,很是不屑,说道:“你这后生好狂妄,我便丢你出去好了。”碎金铜人说着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向张君宝抓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故人3 张君宝随着酒鬼到了大殿之上,这大殿里面远比外面更要热闹,殿内散布着六七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或是奇装异服、或是怪模怪样,有的在吃酒,有的在哼曲,还有的干脆俯在桌凳上酣睡。 小桃红将酒鬼扶到正当中的一张桌子上面,立刻有丫鬟端来两盅醒酒汤,酒鬼将那两盅醒酒汤端来一饮而尽,如饮酒一般,两盅醒酒汤竟是一滴不剩。酒鬼略定了一下心神,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拭了一下脸,将脸上的黑红颜料一并抹去。 “何足道。”张君宝一惊,这个酒鬼不是别人,竟然是在少林寺山门前与其交过手的“昆仑三圣何足道。“何居士,原来是你,你不是回西域了么?怎么又到了苏门山?” 何足道也是一惊,酒醒了大半,仔细端瞧了张君宝一阵,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张兄弟,不想咱俩竟然如斯有缘,少林寺一别月余,竟然又在此地相见。张兄弟是越发俊朗了。今日若再不醉,天理何在?”张君宝昔日在少林寺本是打杂的小厮,穿着虽说不上是破破烂烂,也是朴素至极。再后来小妖给张君宝置办了几身常服,都是直裰的襕衫。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张君宝虽然身形枯瘦,却也掩不住本来的俊逸,再加上这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有襞积为带的襕衫,更是一个翩翩俊朗少年。无怪乎醉眼朦胧的何足道伊始竟然没有认出张君宝来。 张君宝赶忙将桌上的酒坛按住,说道:“小子不会喝酒,恐扰了何居士的雅兴。” 何足道“哼”了一声,说道:“自从我离开少林寺,江湖上的人便都瞧我不起,盛传我何足道连一个少林寺的孩童都打不过。世人以讹传讹也就罢了,难道你也瞧我不起么?况且你又不是和尚,饮酒何妨?”何足道还未等张君宝回答,又道:“喔,我知道了,原来你也是深藏不露,若不然适才你怎么能将我摔在地上呢?” 张君宝哭笑不得,说道:“适才何居士醉酒,那一跤是何居士自己猜到了衣衫不慎绊倒的。”何足道低头瞧了一眼脚上的鞋还有身上的衣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张君宝又道:“何居士的武功强过我百倍,那日何居士跟我师父比拼功力,消耗甚巨,正是强弩之末,小子斗胆勉强接了何居士十招,更无一招半式胜过何居士。如有人说小子的武功胜过何居士,那才当真是无稽之谈呢。” 何足道面露喜色,说道:“你倒也实在,不过你能凭几式罗汉拳便接住我十招,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这身功夫,比潘天更他们可俊多了。” 张君宝摇摇头,说道:“我年轻,比他们气力长些罢了。不过,这酒我却当真是喝不得。”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言语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处事光明磊落、襟怀坦荡,果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觉远大师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张君宝听何足道言及师父,也是戚戚。 何足道也放下酒盏,说:“也好,这酒缓些再喝,我先打破你的闷葫芦,告诉你我怎么到的此地。都说中原的武林泰斗非少林寺莫属,所以我此次中原之行是一定要到少林寺的。可江湖上还传言,武林之中的禁地却非苏门山不可。江湖上人人谈及苏门山便噤若寒蝉、谈虎色变。我就想这一次履足中原,来之不易,日后怕在没有这等机会了,若不去苏门山一趟,可怎么对得起这千里之行呢。” 张君宝点点头,何足道在西域少逢敌手,次来中原旨在跟少林寺的高手一决高下,苏门山如此让人敬畏,他岂有不来之理。 何足道又道:“我在这猎场里面逛荡了三天,碰到了无数的小丑,才进得来这苏门山,却发现这苏门山原来是一个人间天堂。这里不仅酒好菜好,女人更是好,便是长眠在这里,此生又有何憾?” 小桃红斟了一碗酒,说道:“何老爷说话可要算数呢,这许多人赖在红墙大院里不肯走,就属何老爷潇洒。小桃红便是陪何老爷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何足道在小桃红的脸上捏了一把,说道:“大爷们说话的时候,女人就不要插嘴,若不然惹得大爷们不高兴了,你可真的就要‘女德无极,妇怨无终’了。” 小桃红明眼一瞧就是烟花之女,何足道竟然拿古书上的女德之言来教化小桃红,而小桃红也不恼,夺过何足道手中的酒盏,嗔道:“奴家不扰大爷们说话就是,只求大爷可不要丢下奴家说走就走。” 何足道说道:“你看你这满屋子的人,有几个人是肯走的?你就算拿鞭子赶他们走,他们也是不肯走的。” 张君宝环视了一周,见这屋内的六七张桌子上,坐了约莫有十来个人,除了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大口地喝酒。张君宝不禁又多瞧了几眼那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背对而坐,都没有喝酒。在这里不喝酒的人似乎很不受欢迎,连那些丫鬟小厮也懒得去招呼他们。可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在乎,一个人托腮苦思冥想,一个人眯着眼睛,双手在忽上忽下地慢慢比划,有的时候一个动作竟然比划了数十遍,如木偶一般。 小桃红端着酒盏缓步去了后堂,何足道才说:“张兄弟可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么?” 张君宝摇摇头,说道:“我入江湖才几天,这些人一个都不认得。” 何足道说道:“嘿嘿,我入中原也才几天,初到苏门山的时候,也是一个都不认得。不过呢,现在这些人我都认得了。你瞧右边的那个老头儿,是点苍派的天尊,叫做谢万里。” 点苍派张君宝倒也听说过,远在大理苍山,张君宝道:“可从没有听说过点苍派还有‘天尊’一说。” 何足道说道:“在云南大理,天尊的地位远比掌门人的地位要高。可点苍派在十五年前就没有了天尊之位,因为点苍的天尊突然消失了。” 张君宝道:“便是来了苏门山么?” 何足道点点头:“不错,那老头儿在这里呆了十五年,竟然还没有呆够。” 张君宝适才听何足道说过,这苏门山不仅酒好菜好女人也好,莫非这老头儿在这里逍遥快活么?张君宝想到这里,不仅脸上一红。 何足道瞧见张君宝的不自在,说道:“张兄弟误会了,这些人在这里少说也呆了十年八年了,但都不是因为这里的酒和女人。” 张君宝一怔,问道:“那他们是被关在这里的么?” 何足道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说,拿鞭子赶他们也赶不走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你就算用八抬大轿送他们出去,他们都不出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八铜人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小心了,这位便是昔年少林寺的十八铜人之一,叫做‘碎金铜人’。他的金刚指可硬接不得。” 张君宝一惊,於“十八铜人”不仅仅是听起过,而且张君宝还翻阅过记载十八铜人的“方志册”。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阵”,天下闻名,能闯过“十八铜人阵”的人少之又少。可是外人从来不知晓这“十八铜人阵”属于哪一院、哪一堂,也不知这十八铜人在何处静修。若有人来少林寺拜偈问起十八铜人,寺僧们也都是闭口不语。 别人不知晓的事情,张君宝却清楚得很。张君宝在少林寺藏经阁供职,翻阅了无数少林寺的“方志册”。“方志册”便是记载少林寺各项大小事宜的文薄,其中记载了十八铜人原本属于“达摩院”下,非骨骼惊奇者不能入选,所修习的七十二绝技到了一定造诣之后,再去修习一些七十二绝技之外的武功。因为少林寺的绝技绝不仅仅只有七十二项。相传达摩面壁所参悟的武功极其博大,可惜数百年来无人知晓达摩将这些武功留在了何处。 “方志册”中所述少林寺的十八铜人於十年前神秘失踪,此后再无只言片语。却不想今日竟然在苏门山遇到了十八铜人。 张君宝毕竟在少林寺长大,下山后遇到和尚都觉亲切,更何况是遇到了失踪十余年的十八铜人,张君宝犹抑制不住的欣喜冲着碎金铜人双手合十,念道:“弟子张君宝,见过铜人前辈。” 碎金铜人不想张君宝竟然无视他的一扇大手,愣了一愣,呵道:“呔,这里没有前辈,也没有后辈,你敌不过我的金刚指,便进不来这书阁。”说着手掌依然向张君宝的肩头按落。 碎金铜人的这一爪是凝而缓发,虽是很慢,却隐藏了无数的后招。只等张君宝拆招而中途变招,继而后发制人。张君宝若是未晓空明拳理,那多半不是碎金铜人的对手。可瞧见碎金铜人这一爪如此缓慢,便知晓他有心考究自己,便墩身使了一招双圈手。 张君宝的胳膊并没有格挡碎金铜人的手指,碎金铜人的手也没有抓着张君宝的肩头。碎金铜人在攻,张君宝在守。碎金铜人的攻仅成“势”而已,张君宝的守也以“势”应对。两人一个是“攻势”,一个是“守势”。 张君宝的“守势”仅成“势”而未成“招”,那么碎金铜人这一抓的变招便施展不出来了,因为对方无招。 碎金铜人惊讶地道:“你这一招是少林寺的武功,但这一招绝不是少林寺的和尚所能教得出来的。” 这话张君宝听得明白,说道:“弟子原本在少林寺藏经阁供职,这罗汉拳乃是从一对铸铁罗汉上面习来的。后来,弟子又得到一位老前辈传授了一些‘空明拳法’。” 碎金铜人拧着眉头,说道:“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从少林寺来,也不管你是不是和尚的弟子。你若要从我这里过去,可不能仅凭这些空架子。”碎金铜人说着,蒲扇大小的手突然变掌,挟着风声拍下。 张君宝也是纳闷,怎么这十八铜人竟然於“少林寺”还有“和尚”竟然无半点意念,且不说他吃肉喝酒,单一个“空”字就卓殊不同。佛偈有云“四大皆空”,曰:“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可真能做到如此的僧人却寥寥无几。这碎金铜人来自少林寺却与少林寺无识无知,当真是“空空如也”。 张君宝不敢硬接,也不敢硬解。使了空明拳的一招空碗盛饭,单掌迎了上去。这一招虽是单掌,却还是应了一个“空”字,乃是得空明拳精髓的一式妙招。张君宝这一掌运了三分劲力试探,三分劲力作应,三分劲力回转。 碎金铜人大吃一惊,不想张君宝竟然敢单掌接他的掌力,心中默念了几句“十八泥犁”的佛偈,手上的劲力丝毫不减。 十八泥犁乃是十八重地狱,碎金罗汉眼见张君宝就要毙命於自己的掌下,慈悲心起,变念了几句“十八泥犁”的往生咒。 何足道来自西陲昆仑,见惯了番邦异族,听得懂这梵语的“十八泥犁”往生咒,心下一惊,暗忖这铜人怎地如此古板,若是对手不济,岂不是要血溅当地了么?和尚出手不慈悲,却念往生咒。如此宁可念往生咒,也不肯手下留情的铜人和尚已经不是和尚了。莫非这少林寺的铜人在苏门山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么?可碎金铜人陡下杀手,自己想要施救也是鞭长莫及。再一想张君宝曾接得住自己两掌,或可应付得了这铜人也未可知。 “嘭”地一声,张君宝顺势退了一步,卸去了碎金铜人的八成劲力。碎金铜人但觉掌下着力一缓,既柔不可捉摸,又韧不可力摧。没想到这年轻后生不但接得住自己这一掌,还接得稳稳妥妥。这个“稳妥”不是对手劲力相当,而是张君宝巧用“泄”字诀和“引”字诀,将这金刚指力消融殆尽。 碎金铜人收住身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原来是深藏不露。能接住我这一掌想必还是有些本事的,且看我‘金刚无量’。” 张君宝苦笑一下,暗忖碎金铜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恰好空明拳主旨乃是以柔克刚,若碎金铜人还是一味刚猛路子,自己倒也有信心应付。当下屏住呼吸,凝神应对碎金铜人的“金刚无量”。 碎金铜人双手猛地拍出,竟然快速绝伦,双手繁繁点点瞬息之间拍出了一十六掌,掌风所到之处赫然有声,直将张君宝的左右退路全部封死。张君宝连使出“一纸空文”和“挖空心思”避其锋芒倒也从容。 碎金铜人媟笑一声,手掌突然变指,一缕劲风从手指射出,直取张君宝的前胸膻中穴。张君宝猛地想起何足道适才曾言语过,说道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可硬接不得。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无非是刚猛至极,但还未能隔空伤人。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却别具一格,路子虽然苟同,威力却是大大增强。张君宝知道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都修习过七十二绝技之外的武功,这些武功源自七十二绝技却是青出于蓝,碎金铜人的隔空指法便是如此。 张君宝脑际闪现过无数招式,均如“坚强处下,柔弱处上”等依然破不了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力。可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力瞬息已经到了跟前,想躲也非易事。不能硬接的招式自然就要躲,可左右的退路都已经被碎金铜人适才强劲的掌力封死,自己俨然如瓮中之鳖。张君宝本能地身子一弓,使了一招似是而非的“深藏若虚”。可就是这一招似是而非的“深藏若虚”竟然避过了碎金铜人的指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八铜人2 张君宝恍然大悟,老顽童曾传授给他十六字的空明要诀,便是“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最后两个字“弓虫”不就是适才之境界么?身子如弯弓却还要柔软如虫。至于招式如做不到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反而迎合不了这空明二字。达摩杂记中曾记载曰“无招胜有招”,那么适才似是而非的招式便离“无招”更近了一些了。 张君宝突然悟到了一些道理,略有欣喜,暗忖武学之道当真是博大精深,进无止境。碎金铜人也是一愣,眼瞧着张君宝不敌金刚指力,却被他用极其古怪的招式化解。而起这招式也根本算不得招式,如顽童嬉闹一般无迹可寻。 何足道面有喜色,暗道原来张君宝又得高人指点,这“以虚击实”的功夫奥妙得很。日后再加磨练,必成大器。 碎金铜人两击未中,脸上颇有怒色,叱呵一声,双手均捏指戳出,分袭张君宝左右两侧,力逾千钧。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又称为“指禅功”,能修炼到“禅功”的僧人少之又少,因为习武之人戾气太重,少“佛面”。这碎金铜人不仅吃肉喝酒,脾气更是大得很,没有半点“佛面”之像,此刻张牙舞爪更像是一尊楞严经五十阴魔中的一尊魔像。 张君宝也吓了一跳,毕竟“以柔克刚”便如“四两拨千斤”,用的是巧劲。眼见碎金铜人这般横扫千军的气势,忙往后退了两步。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已经输了,你的金刚指是拦不住这位小兄弟的。” 张君宝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白面胖子。“黑山老爷?”张君宝吃惊叫道。 何足道也道:“大管家来了,看来苏门山有贵客到了。” 碎金铜人怒道:“他还没能接住我的金刚指,怎能说我输了呢?若不细致较量一番,休想过我这道门坎。” 大管家就是白面胖子,白面胖子就是黑山老爷。黑山老爷掏出一块赤金腰牌丢给张君宝,说道:“小兄弟拿着这块腰牌,这苏门山的铜人便都拦你不住了。” 张君宝接过那块腰牌,见这腰牌不大,赤金打就,上面镌刻着一头鹿。相传成吉思汗在围猎中特降旨对“郭斡玛喇勒”也就是“草黄母鹿“和“布尔特克沁绰诺”也就是“苍色狼”这两种野兽放生,视为神兽加以爱护。黑山老爷的这块腰牌上面镌刻鹿也不足为怪。碎金铜人瞧见这块腰牌,“哼”了一声,转身回来,又蹲在那里捉过来一只酒葫芦往喉咙里灌着酒,不再理睬张君宝。 张君宝向黑山老爷一揖道:“原来黑山老爷是这里的大管家,失敬失敬。” 黑山老爷一摆手,说道:“早就料到小兄弟会到这里,等下有客人来,小兄弟能不相见还是不见为妙。”黑山老爷说完转身走了,竟然没多瞧何足道和碎金铜人一眼。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竟然识得苏门山的大管家,真是奇事啊。” 张君宝道:“前些日子在邢州有过一面之缘。”言毕又将蒲金刚铸刀一事略说一遍。何足道啧啧称奇,说道:“斜谷蒲元的后人,欧冶子遗留下来的玄铁,如此铸成的麝香刀,当在江湖上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了。” 张君宝一怔,想起了龙岗山谷之外的西门鬼,说道:“铸刀的时候的确流了不少血。” 何足道说道:“那点血岂能叫做腥风血雨,自古江山美女易得,神器难求。日后这把刀不知道要饮多少人的血了。”刀就是用来杀人的,利器自然更会杀人无度,张君宝暗自忖思,只盼着这刀多杀些坏人,少杀写好人罢。 何足道兀自喃喃自语道:“我在苏门山呆了都快一个月了,只见了黑山大管家一面。能让黑山大管家亲自迎接的客人,一定要好好瞧一瞧。瞧一瞧大管家亲自迎接的客人跟我这样的客人有什么不同。” 碎金铜人嗤笑一声,说道:“你也算客人么?没有拜帖的人不算客人,不请自来的人也不算客人。莫要以为苏门山好酒好肉供着,你就是这里的客人了么?” 何足道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苏门山的客人?” 碎金铜人闭上眼睛,似是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然后悠悠地说道:“苏门山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若说客人,十五年来这里就有过两位客人。” 何足道“哦”了一声,说道:“愿闻其详。” 碎金铜人道:“我也所闻不详,只不过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昔年少林寺的方丈褔域大师,一个是吐蕃的八思巴上师。除此之外尚未听说过苏门山还有什么客人。” 何足道点点头,说道:“福欲大师乃是禅宗的鼻祖,於十五年前突然辞去少林寺方丈一职云游四方,原来是到了苏门山。” 碎金铜人道:“这话也不全对,福欲大师的确来过苏门山,不过他又走了。来到这里还肯走得人,一定是客人。”碎金铜人的言外之意便是现在来苏门山的人都赖着不走,谈不上是客人。何足道来苏门山才月余,也并没有打算离开,这话也有含沙射影之意。 何足道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八思巴上师十六岁即被忽必烈尊为上师,算来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这两位的确都是当世高人,无人出其右,怪不得我等根本就算不上是客人。” 碎金铜人不在说话,倚着门槛似是睡着了。那门槛一尘不染、油光发亮,难道这碎金铜人不论白天黑晚都一直守在这里么? 何足道捥了张君宝的手,说道:“咱们先来这‘碎金书阁’参悟一番,待会再去领教一下到底是什么客人。”说着和张君宝进了厅堂,这厅堂里面完全没有门口“碎金”二字的戾气,倒是书香味道甚浓。厅堂宽阔,着眼处突兀地立着四根楠木柱子,厅内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屏风匾额,靠墙处有一排架子,上面码得满满的全是书卷。再往里还有更多的书架,各种书卷琳琅满目。书架上面贴有纸笺,有佛经、道籍,还有儒、释、医、卜等,最里面还有一个架子上面写着武字。 何足道说道:“你可知道这苏门山的主人原来是什么人么?” 张君宝当然知道,因为李嵬名曾於张君宝细说起过,张君宝道:“强蒙自北地南下,江北尽被屠城。苏门山主人奉蒙古大汗之命在汉地寻访能人异士。蒙古大军只顾烧杀抢掠,无视这些古册典籍。所幸苏门山主人高瞻远瞩,将这些汉地瑰宝保存了下来。” 何足道不由得又对张君宝刮目相看,暗忖道:“你连这些都知道?” 张君宝从佛经的架子上抽出一卷《佛说三十七品经》,惊喜地说道:“这部经书便是在少林寺都没有,主持方丈都说这部经书恐怕已经失传了,想不到竟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这里。真是万幸,万幸。”张君宝又从旁边取下一卷经书,差点叫出声来,说道“这部《孔雀明王尊经》,就连少林寺藏经阁所存的也都是残本或孤本,却不想能在这里见到完整的一套经书,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何足道差点都要惊掉了下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黑山老爷 何足道来自西陲昆仑,见惯了番邦异族,听得懂这梵语的“十八泥犁往生咒”,心下一惊,暗忖这铜人怎地如此古板,若是对手不济,岂不是要血溅当地了么? 碎金铜人出手不慈悲,却念往生咒。如此宁可念往生咒,也不肯手下留情的和尚已经不是和尚了。莫非这少林寺的铜人在苏门山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么?可碎金铜人陡下杀手,自己想要施救也是鞭长莫及。再一想张君宝曾接得住自己两掌,或可应付得了这铜人也未可知。 “嘭”地一声,张君宝顺势退了一步,卸去了碎金铜人的八成劲力。碎金铜人但觉掌下着力一缓,既柔不可捉摸,又韧不可力摧。没想到这年轻后生不但接得住自己这一掌,还接得稳稳妥妥。这个“稳妥”不是对手劲力相当,而是张君宝巧用“泄”字诀和“引”字诀,将这金刚掌力消融殆尽。 碎金铜人收住身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原来是深藏不露。能接住我这一掌想必还是有些本事的,且看我‘金刚无量’。” 张君宝苦笑一下,暗忖碎金铜人真是怙顽不悛、不撞南墙不回头,恰好空明拳主旨乃是以柔克刚,若碎金铜人还是一味刚猛路子,自己倒也有信心应付。当下屏住呼吸,凝神应对碎金铜人的“金刚无量”。 何足道也颇有怨艾,嗔这和尚墨守成规、食古不化,可又奈何不得。心想,若是张君宝连这间“碎金书阁”都进不来,那就更别说什么“养蠹斋”了。 碎金铜人双手猛地拍出,竟然快速绝伦,双手繁繁点点瞬息之间拍出了一十六掌,掌风所到之处赫然有声,直将张君宝的左右退路全部封死。张君宝连使出“一纸空文”和“挖空心思”避其锋芒倒也从容。 碎金铜人媟笑一声,手掌突然变指,一缕劲风从手指射出,直取张君宝的前胸膻中穴。张君宝猛地想起何足道适才曾言语过,说道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可硬接不得。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无非是刚猛至极,但还未能隔空伤人。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却别具一格,路子虽然苟同,威力却是大大增强。张君宝知道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都修习过七十二绝技之外的武功,这些武功源自七十二绝技却是青出于蓝,碎金铜人的隔空指法便是如此。 张君宝脑际闪现过无数招式,均如“坚强处下,柔弱处上”等依然破不了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力。可碎金铜人的金刚指力瞬息已经到了跟前,想躲也非易事。不能硬接的招式自然就要躲,可左右的退路都已经被碎金铜人适才强劲的掌力封死,自己俨然如瓮中之鳖。张君宝本能地身子一弓,使了一招似是而非的“深藏若虚”。可就是这一招似是而非的“深藏若虚”竟然避过了碎金铜人的指力。 张君宝恍然大悟,老顽童曾传授给他十六字的空明要诀,便是“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最后两个字“弓虫”不就是适才之境界么?身子如弯弓却还要柔软如虫。至于招式如做不到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反而迎合不了这“空明”二字。达摩杂记中曾记载曰“无招胜有招”,那么适才似是而非的招式便离“无招”更近了一些了。 张君宝突然悟到了一些道理,略有欣喜,暗忖武学之道当真是博大精深,进无止境。碎金铜人也是一愣,眼瞧着张君宝不敌金刚指力,却被他用极其古怪的招式化解。而且这招式也根本算不得招式,如顽童嬉闹一般无迹可寻。 何足道面有喜色,暗道原来张君宝又得高人指点,这“以虚击实”的功夫奥妙得很。日后再加磨练,必成大器。 碎金铜人两击未中,脸上颇有怒色,叱呵一声,双手均捏指戳出,分袭张君宝左右两侧,力逾千钧。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又称为“指禅功”,能修炼到“禅功”的僧人少之又少,因为习武之人戾气太重,少“佛面”。这碎金铜人不仅吃肉喝酒,脾气更是大得很,没有半点“佛面”之像,此刻张牙舞爪更像是一尊楞严经五十阴魔中的一尊魔像。 张君宝也吓了一跳,毕竟“以柔克刚”便如“四两拨千斤”,用的是巧劲。眼见碎金铜人这般横扫千军的气势,忙往后退了两步。 碎金铜人如癫狂一般,强劲的指力瞬息而至,张君宝但觉周身一股暖流涌来,如沐阳光,碎金铜人的袭来的数道指力尽数消融。碎金铜人竟然恶狠狠的瞪了张君宝一眼,转身回去了。 张君宝尚自纳闷,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金刚指力固然霸道,却也有弊端。你的金刚指是拦不住这位小兄弟的。” 张君宝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白面胖子。“黑山老爷?”张君宝吃惊叫道。 何足道也道:“大管家来了,看来苏门山有贵客到了。” 碎金铜人怒道:“他还没能接住我的金刚指,怎能说我输了呢?若不细致较量一番,休想过我这道门坎。” 大管家就是白面胖子,白面胖子就是黑山老爷。黑山老爷掏出一块赤金腰牌丢给张君宝,说道:“小兄弟拿着这块腰牌,这苏门山的铜人便都拦你不住了。” 张君宝接过那块腰牌,见这腰牌不大,赤金打就,上面镌刻着一头鹿。相传成吉思汗在围猎中特降旨对“郭斡玛喇勒”也就是“草黄母鹿“和“布尔特克沁绰诺”也就是“苍色狼”这两种野兽放生,视为神兽加以爱护。所以黑山老爷的这块腰牌上面镌刻鹿也不足为怪。碎金铜人瞧见这块腰牌,“哼”了一声,转身回来,又蹲在那里捉过来一只酒葫芦往喉咙里灌着酒,不再理睬张君宝。 张君宝向黑山老爷一揖道:“原来黑山老爷是这里的大管家,失敬失敬。” 黑山老爷一摆手,说道:“早就料到小兄弟会到这里,等下有客人来,小兄弟能不相见还是不见为妙。”黑山老爷说完转身走了,竟然没多瞧何足道和碎金铜人一眼。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竟然识得苏门山的大管家,真是奇事啊。” 张君宝道:“前些日子在邢州有过一面之缘。”言毕又将蒲金刚铸刀一事略说一遍。何足道啧啧称奇,说道:“斜谷蒲元的后人,欧冶子遗留下来的玄铁,如此铸成的麝香刀,当在江湖上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碎金阁藏书 张君宝一怔,想起了龙岗山谷之外的西门鬼,说道:“铸刀的时候的确流了不少血。” 何足道说道:“那点血岂能叫做腥风血雨,自古江山美女易得,神器难求。日后这把刀不知道要饮多少人的血了。”刀就是用来杀人的,利器自然更会杀人无度,张君宝暗自忖思,只盼着这刀多杀些坏人,少杀些好人罢。 何足道兀自喃喃自语道:“我在苏门山呆了都快一个月了,只见了黑山大管家一面。能让黑山大管家亲自迎接的客人,一定要好好瞧一瞧。瞧一瞧大管家亲自迎接的客人跟我这样的客人有什么不同。” 碎金铜人嗤笑一声,说道:“你也算客人么?没有拜帖的人不算客人,不请自来的人也不算客人。莫要以为苏门山好酒好肉供着,你就是这里的客人了?” 何足道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苏门山的客人?” 碎金铜人闭上眼睛,似是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然后悠悠地说道:“苏门山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若说客人,十五年来这里只有过两位客人。” 何足道“哦”了一声,说道:“愿闻其详。” 碎金铜人道:“我也所闻不详,只不过知道这两个人一位是昔年少林寺的方丈褔欲大师,一位是吐蕃的八思巴上师。除此之外尚未听说过苏门山还有什么客人。” 何足道点点头,说道:“福欲大师乃是禅宗的鼻祖,於十五年前突然辞去少林寺方丈一职云游四方,原来是到了苏门山。” 碎金铜人道:“这话也不全对,福欲大师的确来过苏门山,不过他又走了。来到这里还肯走得人,一定是客人。”碎金铜人的言外之意便是现在来苏门山的人都赖着不走,谈不上是客人。何足道来苏门山才月余,也并没有打算离开,这话也有含沙射影之意。 何足道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八思巴上师十六岁即被忽必烈尊为上师,算来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这两位的确都是当世高人,无人出其右,怪不得我等根本就算不上是客人。” 碎金铜人不在说话,倚着门槛似是睡着了。那门槛一尘不染、油光发亮,难道这碎金铜人不论白天黑晚都一直守在这里么? 何足道捥了张君宝的手,说道:“咱们先来这‘碎金书阁’参悟一番,待会再去领教一下到底是什么客人。”说着和张君宝进了厅堂,这厅堂里面完全没有门口“碎金”二字的戾气,倒是书香味道甚浓。厅堂宽阔,着眼处突兀地立着四根楠木柱子,厅内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屏风匾额,靠墙处有一排架子,上面码得满满的全是书卷。再往里还有更多的书架,各种书卷琳琅满目。书架上面贴有纸笺,有佛经、道籍,还有儒、释、医、卜等,最里面还有一个架子上面写着一个“武”字。 何足道说道:“你可知道这苏门山的主人原来是什么人么?” 张君宝当然知道,因为李嵬名曾於张君宝细说起过,张君宝道:“强蒙自北地南下,江北尽被屠城。苏门山主人奉蒙古大汗之命在汉地寻访能人异士。蒙古大军只顾烧杀抢掠,无视这些古册典籍。所幸苏门山主人高瞻远瞩,将这些汉地瑰宝保存了下来。” 何足道不由得又对张君宝刮目相看,由衷地说道:“你竟连这些都知道?” 张君宝道:“恰巧听说过而已。”张君宝边说便浏览着架子上面的佛经,伸手抽出一卷《佛说三十七品经》,不仅惊喜地说道:“这部经书便是在少林寺也没有,主持方丈曾说这部经书恐怕已经失传了,想不到竟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这里。真是万幸,万幸。”张君宝又从旁边取下一卷经书,差点叫出声来,说道“这部《孔雀明王尊经》,就连少林寺藏经阁所存的也都是残本或孤本,却不想能在这里见到完整的一套经书,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何足道於佛经并不博通,见张君宝不喜武学秘籍却喜欢佛经,很是对脾胃,感叹道:“这间屋子里面的武学秘籍世间少有,张兄弟却对着佛经执念若深,真是怪事。难道张兄弟就不想瞧一眼那最里面一座架子上的武学秘籍么?” 张君宝自觉失态,忙道:“武学修的是体魄,佛经修的是心性。强身健体之术怎么能比得上修身养性之道。若这佛经是上古失传的音律,难道何居士也要弃之不顾么?” 何足道哈哈大笑,说道:“我这三绝,琴为首,棋次之,剑乃是最次。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我只不过诧异张兄弟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斯之深的佛性,实乃是我辈中人之翘楚啊。若是大厅中的那些人也能将武学之道看得这么淡泊,那么苏门山也就没有这么可怕了。” 张君宝道:“这话又如何讲?” 何足道说道:“这间书阁乃是苏门山十几间书阁中的一个。藏书就如此丰富,其他地方也就窥豹一斑、可想而知了。若说整个江北之地的文化精髓囊括于此也不为过。可世人尚武,他们都看重的是武学秘籍,所以才将苏门山以讹传讹、诩化成凶险之地。”他们指的自然是大厅中的那些武林人士。 张君宝一惊,说道:“难道苏门山周围的凶险机关,还有埋伏在苏门山四周的杀手不是苏门山所为?” 何足道说道:“不错,苏门山之外的杀手都非苏门山所驱使,适才在大厅之内瞧见的那些人看似道貌岸然,却个个心怀鬼胎。他们表面上互相之间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在明争暗斗。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边是苏门山之外的人。” 张君宝更是不解,问道:“他们在苏门山里与世无争,为何要与山外的人为敌呢?” 何足道说道:“因为凡是能进来苏门山的人,也都有机会瞧见这些武功秘籍。若是越来越多的人瞧见这些武功秘籍,练会了苏门山的厉害武功,那他们的武功又怎么会有用武之地呢?所以他们就千方百计地阻止别人进入苏门山,他们不仅编排了一大堆离奇的故事,还雇佣了一大批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在苏门山外做杀手。” 世人尚武,唯武独尊。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江湖地位,还能拥有他所想要的一切,这一切不仅是权力和财富。 第一百六十章 飘叶集 张君宝道:“难道苏门山主人对于这件事就不管不问么?还任由他们在这里修习武功?” 何足道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就话长了。”说着环视一周,见碎金铜人已经打起了匀实的鼾声,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他人。何足道又说道:“蒙古崛起依靠的并不是武功,而是战马和弓箭。但是历来蒙古大汗都十分尊崇中原的武学。听说三十年前,成吉思汗得到了一部奇书,若依照这部奇书修炼便能长生不死。可这部奇书太过深奥,无人能读懂,所以成吉思汗才暗访天下异人,妄图能长生不死。只可惜他得到这部奇书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张君宝一怔,心中暗想:莫非这部奇书就是《乾坤大法》么?李嵬名曾说《乾坤大法》能增寿三个甲子,如此延寿之术,必为历代君王所喜好。 何足道又道:“这部奇书乃是武学至尊,成吉思汗帐内的谋士虽多,但都是行军打仗的能手,并不通晓武功,所以就没有人读得懂这部奇书。后来这部书便到了苏门山主人的手里,苏门山的主人原本也是蒙古大汗金帐内的谋士,因为这部书才到了苏门山隐居潜修。可仅凭一人之力想要参悟透这部奇书当真是千难万难,需要更多的武林高手齐心协力或可才有进展。所以苏门山才大门敞开,不禁来人。但凡有人能修炼到一定境界,便会被邀请去参悟那部奇书。” 张君宝的手心里捏出了汗,何足道所说的这部经书一定就是李嵬名让小妖持“九白纹章”来苏门山换取的《乾坤大法》的下册。这本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为什么何足道竟然知晓的这么清楚?而且他还毫无忌惮地讲给自己听? 张君宝虽然顾虑重重,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苏门山好酒好肉招待这些人在此研习武功,却是有目的的。也难怪有人在这里呆了十数年还不肯走。” 张君宝面上细微的变化自然躲不过何足道的眼睛,何足道只当无视,略收敛神色说道:“只可惜,这些所谓的江湖高人,恁是在这里参悟了十几年的各家武功秘籍,也都在苏门山主人手下走不过十招。” 张君宝道:“那苏门山为什么不广发英雄帖,邀请更多的人前来呢?” 何足道“呵呵”一笑,说道:“真正的高人是可遇不可求的,有的人你请他他都不会来。” 张君宝道:“那这些已经进来苏门山的人,还散布谣言,并驱使杀手阻止人们前来苏门山,岂不是更没有人来参悟这部奇书了么?” 何足道说道:“非也,越是如此反而却适得其反。谣言虽然能障人耳目、混淆视听,却也在无形之中造成了一种‘势’,能肯为这种‘势’而来的人,一定是非比寻常之人。”张君宝当然明白,若非寻常之人,又如何能参悟得透那部奇书?况且,这种事情一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足道又道:“苏门山主人当真是世外高人也,他自己没有出一分力气,反而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替他护法,真是一石二鸟之利。 大厅内竟然有点苍派“天尊”这样的人物,看来能来苏门山参习武学的人一定在江湖上有极高的地位。若不然也不能驱使江湖上一流的杀手。 张君宝无心听何足道言语,心里面一直在琢磨:“李嵬名所说的九白纹章里面隐藏的秘密,想来就是还苏门山主人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秘密?若是如此,就算自己能找到那尊金佛,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还有何足道才踏足中原月余,又怎么会知晓苏门山几十年前的秘密?” 何足道说道:“张兄弟难道不想瞧一眼最里面的架子上都有什么武功秘籍么?” 张君宝道:“苏门山乃方外之所,佛经都如此稀少罕有,想来那些武功秘籍也都是个中翘楚了。”张君宝说着,手中的佛经并没有放下。 何足道感叹道:“单凭张兄弟的这份痴,我便是大大地不如。” 张君宝又从佛经架子上面取下来一卷《飘叶集》,翻来里面写着“皎皎苍苍千里同,穿烟飘叶九门通。珠帘欲卷畏成水,瑶席初陈惊似空。”再往后翻竟然空无一字,每一页上面竟然都画着一片树叶。张君宝一怔,说道:“这《飘叶集》恁是古怪,佛经里面怎么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典籍?” 何足道也过来观瞧一下,说道:“这部经书缀着红线,原本是最后面一个书架上面的经卷,想来是杂扫的小厮放错了位置。” 张君宝合上经卷,果不其然,佛经架子上面的典籍书脊处都缀着一根黄色的丝线,“儒”、“释”、“医”、“卜”等书脊上面的丝线颜色都各不相同,再瞧最后面的“武”的典籍上面都缀着红色的丝线。可这本《飘叶集》没有一招半式,怎么算得上是武学典籍呢?张君宝不及多想,又将这卷《飘叶集》放回原处,却在另一侧的书脊上面发现两个细小的字,仔细辨认乃是“西海”二字。张君宝一惊,在苏门山外遇到的那个叫做轩辕熊的红衣大汉不就是西海飘叶岛的么?听轩辕熊言语,西海飘叶岛也是一处门派,莫非这部典籍原本就没有放错位置,这就是一本武学秘籍? 张君宝又重新将这卷书取下来,从头至尾翻阅一遍,除了开头的那一句诗,满篇都是树叶,一页上面只有一片,形态各不相同。张君宝随口问道:“何居士可听说过西海飘叶岛么?” 何足道说道:“西海在昆仑之北,浩渺千里。倒是听闻过海上有一岛,呈树叶形状。西海之上常年被烟雾笼罩,那飘叶岛飘忽无定,据说只有在每月十五的月圆之夜,那座岛才会显现。张兄弟如何突然问起此事?” 张君宝讪笑道:“我也是突然瞧见了这卷《飘叶集》才想到的,难道西海的渔民都不能见过那座岛么?” 何足道哈哈一笑,说道:“西海处于极西苦寒之地,西海之周人烟稀少,又因那地方的百姓信奉‘苯教’,喜水葬。曰苯教有一神灵,名为鲁神,当地百姓认为鱼乃鲁神的化身,都争相在死后以身献给鲁神享用,又如何敢吃那鲁神化身的鱼?所以西海没有渔民,那海上就连一只船也是没有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番红花蕊 张君宝道:“原来如此,没有船就到不了那岛上,怪不得西海飘叶岛之名少有听闻。” 何足道说道:“飘叶岛固然极少人知晓,但西海飘叶派却是大大地有名。十年前甘南道上悍匪崛起,当时西北有五家鼎盛的镖局,号称西北五马,就连西北五马都於那些悍匪无可奈何。后来西北五马备下重金去请西海飘叶派的人来,才算肃清了甘南道上的悍匪。” 碎金铜人又斜斜地挑起眼帘,不屑地说道:“杀几个悍匪也能名声大震么?” 何足道说道:“那些个悍匪可不是普通的悍匪,西北五马联合保镖,还从中原请来了无数的好手,都奈何那些悍匪不得。连江湖上急公好义的铁胆无敌走天下的虎翼道人都袖手无策。” 碎金铜人又轻蔑地“哼”了一声。 何足道又道:“在西海边陲,飘叶派可是与西域少林派其名的门派。肃清悍匪固然算不得什么大手笔,只不过,飘叶派分文没取西北五马的重金厚礼,而且也仅仅是派出了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能肃清称霸甘南道多年的悍匪,这倒有点意思了。碎金铜人灌了一大口酒,又眯起了眼睛。 张君宝道:“想来这飘叶派也有不俗之处,却不知飘叶派所在何处?” 何足道摇了摇头,说道:“都传闻说是飘叶派就在西海的飘叶岛上,可从来也没有人见过那座岛,此后西北五马也三缄其口,世人更是无从知晓。飘叶派越是如此神秘,世人反而多了一重敬畏,以至于后来便有人传说飘叶派当年剿灭甘南悍匪那个小姑娘竟然是飘叶岛上的一个侍女,还说那个侍女出入西海的时候不用坐船,随身携带一把树叶,丢出去一片树叶能迎风飞出十余丈,然后人再踏足在那片树叶上面,接着再丢出去一片树叶,如此便可踏波而来。” 一片树叶岂能载人?这传说多半是假的。可张君宝知道,轩辕熊既然说他在西海飘叶岛,这一定不会有假。想来飘叶派跟飘叶岛一定有着莫名的干系,可这卷《飘叶集》倒地蕴藏了什么秘密,却无从可知了。 何足道突然吸了一下鼻子,说道:“原来苏门山的客人是吐蕃来的,那一定是吐蕃的高僧了。” 张君宝一愣,说道:“难道何居士懂得占卜之法么?” 何足道哈哈大笑,说道:“我可不懂得什么占卜之法,我是闻到了,用鼻子闻到了。” 张君宝道:“何居士能闻到客人从哪里来?还能闻到来人是谁?” 何足道摇了摇头,说道:“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久在雪山之巅练功,那里除了雪便空无一物。久而久之,我这鼻子便愈发灵敏了。能闻到二三里地远的雪莲,能嗅到百丈之外的雪鸡。适才,我便闻到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在苏门山是没有的,乃是吐蕃的一种香料,叫做番红花。” 碎金铜人不知何时也醒了,也在使劲地嗅着鼻子,说道:“自前朝就有番红花进贡中土,区区番红味道,焉能说辞?”喝酒吃肉的铜人和尚竟然也是个灵鼻子。张君宝也觉得碎金铜人所言有理,岂能因为一缕番红花的香味,就能断定来人是个番僧呢? 何足道说道:“此番红花非彼番红花,此番红乃是鲜花。” 碎金铜人又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显然他也不确定他嗅到的香味是否就是番红花的香味。 经何足道这么一说,张君宝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股香味若有若无,若无人提醒,当难分辨。陡然间这股香味突然浓郁了起来,就像近在迟只。何足道和碎金铜人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因为伴随着这一缕香味还有一阵风声,这风声由远及近,快速绝伦,当真如一片树叶迎风飞来十丈余远。 儿臂粗细的用鲸脂熬成的蜡烛,燃在气死风灯里,将苏门山的夜晚照亮,如同白昼一般。张君宝和何足道来到厅堂门口就看到了一朵花。原来番红花并不是红色的。 一朵紫色的小花,六片花瓣。这花的花蕊十分奇特,三瓣黄色花蕊,三瓣红色花蕊。黄色的花蕊如同裹满了麻糖的竹签,略短且蓬松;红色的花蕊如同利刃划破皮肤的一痕血印,略细且柔韧。 院子里面没有人,却有一只鹰。鹰落在“碎金”二字的月洞门上面,昂着头,正犀利地盯着屋内的每一个人。 那朵花就在这只鹰的爪下,迎风颤颤悠悠、飘飘忽忽,如此一抹幽蓝陡添了几分神秘。 鹰爪上面有一个银质的圆环,圆环上面錾刻着吐蕃文。 何足道说道:“果不其然,这就是一只吐蕃的神鹰。那朵花,便是番红花。” 碎金铜人挥手一扬,做驱赶状,说道:“哪来的一只扁毛畜生,也要进来瞧书么?”碎金铜人随手一挥,仅用了二分劲力,掌风带过,本意将那只鹰惊吓一番,驱走而已。却没料到那只鹰竟然纹丝不动,原来这只鹰竟然是只见过大世面的鹰。 何足道说道:“可别小瞧了这只鹰,只要不能近它半丈之内,休想奈何它。” 碎金铜人捻起酒葫芦上面的软木塞子,叠指一弹,只见那只软木塞子不疾不徐地向那只鹰飞了过去。碎金铜人本意还是要惊一下那只鹰,塞子弹出却偏离那只鹰约有二三寸。那只鹰微微转动脖颈,避开碎金铜人的葫芦塞子,双脚立在那里,依旧是傲然不屈之态。 远处传来一声哨音,即细且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声鸥鸣,若隐若现、乍明乍灭。那只鹰听见了哨音,便缓缓地低下头,啄下那朵番红花的红色花蕊,仰吞了下去。 那番红花竟然是喂鹰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鹰 哨音再度传来,两短一长。那鹰极具灵性,竟然朝着哨音的方向回鸣了一声,展开双翼呼扇了几下,向那哨音处掠去。 随着那鹰掠去的方向瞧去,只见那里有一行三人,接踵而行。那只鹰就落在其中一个人的肩上。三个人都是僧人,身着藏红色的袈裟,手持念珠,头上戴着黄色的方氎帽,一身的喇嘛装扮,果然是吐蕃的番僧。 番红花之香味全在花蕊之中,黄色蕊芯味辛,红色蕊芯味甘。那只鹰竟然只啄取精华,弃其糟粕,如此灵性非凡的鹰也只有“大神鹰寺”的僧人才能训练得出来。 何足道说道:“相传吐蕃有一座神山,叫做大日如来神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色迦更钦寺,是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的一支。他们教义云:鹰乃是他们教派先祖日巴珠色大师的化身,称其为‘神鹰’。色迦更钦寺的意思就是‘大神鹰寺’。这只神鹰只啄食番红花蕊,且鹰瞵鹗视,极为难得,也只有大神鹰寺的喇嘛有如此神通。如此推断来人定然是吐蕃第一高手八思巴的座下了。” 碎金铜人道:“吐蕃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大宝法王八思巴,相传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武功就已经到了至臻之境。他的座下弟子尽是一些不成器的莽夫,除了他还有谁能值得黑山老爷亲自迎接?莫非是八思巴到了?” 何足道说道:“八思巴加封大宝法王,被忽必烈尊为国师。如果是他到苏门山来岂能是只随身三两个人的排场?我在西陲之地倒是听说八思巴还有一个弟弟,也有一身的神通,叫做恰那多吉,也被忽必烈加封为法王,唤作‘白兰法王’,今晚的客人莫非就是他?” 碎金铜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自顾做闷,何不去瞧个明白?” 何足道说道:“当然要去瞧个明白,我且看看客人喝的酒跟我等喝的酒可有什么差别?” 何足道所要瞧看的当然不是酒。苏门山的人都嗜酒,但是绝没有一个真正的酒鬼。 这时,红衣喇嘛走过的地方又行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盔甲挎着腰刀,大腹便便。此人每迈出去一步都震地有声,直震得那青石板“咯噔,咯噔”地响,走路如此声响的人一定是个不懂武功的莽汉。因为一个高手能完全不出半点声音,就可以轻松地将那石板踏碎,便如这莽汉身后的那个随从。这随从身材修长,步履一致,莽汉走得快他也快,莽汉走得慢他也慢,他紧跟在莽汉身后三尺远,不疾不徐。 何足道瞧得分明,不管那个随从走得快还是走得慢,他每一步跨出去的距离都不变,“原来这个随从才是个高手。”何足道叹道。 张君宝只瞧了一眼,便惊了一跳。来人他认得。走在前面的就是在苏门山外围剿丐帮的蒙古大官奥都拉合蛮。奥都拉合蛮的身后的随从身着一袭白色长衫,温文儒雅,竟是白玉沙。 碎金铜人歪在那里,吧唧着嘴,如呓语一般说道:“妙哉,妙哉,苏门山今晚要热闹了。” 奥都拉合蛮走得很快。当一个不会武功的胖子走得很快的时候,就会很好笑,奥都拉合蛮就很好笑。他身子前倾,肚子挺起,肩头前后摆晃,胳膊还不由自主地向后耸着,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他的后脚跟上。一个肥硕的胖子在走路的时候,使劲地把脚跟往前递,这姿势简直可笑至极。看来这位蒙古大官平日里上马杀敌、下马坐轿,等到自己使唤这两条腿的时候,才发现这两条腿不管怎么使劲,都走不快。 奥都拉合蛮虽然走不快,却还不时地仰头向前招望,仿佛是在追赶那三名番僧。他看上去很着急,若不是他这身肥肉太重,他一定能跑起来。 奥都拉合蛮走的是通往苏门山大殿的路。张君宝只瞧见过苏门山的一个大殿,那便是适才许多人在那里吃酒的地方。 张君宝一阵庆幸,因为他只瞧见白玉沙没有瞧见小妖,心里面便多了一丝欣慰。如此看来小妖和白玉沙还未曾谋面,那么小妖一定还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小妖此刻在哪里?不知道她有没有瞧见这许多的书阁? 张君宝一边想着,一边跟何足道出来碎金书阁,回到原来喝酒的大殿。大殿里面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又有两个人喝醉了,趴在那里酣睡。丫鬟和小厮们照旧来往匆匆,有的捧来酒坛,有的端上新菜。 番僧并不在这里。番僧当然不在这里,因为这些人不是客人,那番僧却是。 奥都拉合蛮和白玉沙也不在这里,既然不在这里,那一定就跟适才的三个番僧在一起。 小桃红不知何时又坐在了那里,瞧见何足道便娇嗔着撅起嘴,说道:“何老爷又去了哪里啊,教奴家好找呢。” 何足道说道:“苏门山来了客人,这等稀奇事请,焉能不去瞧一瞧。” 小桃红道:“何老爷只顾着瞧新人,难道就忘了我这旧人不成?” 何足道回答:“可惜那新人没瞧清楚,却还得罪了旧人。” 何足道两只眼睛盯着小桃红,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从小桃红的脸上去瞧适才没有瞧仔细的地方。 小桃红忽闪着大眼睛,说道:“我脸上又没有和尚,何老爷干嘛这样盯着人家?难道何老爷还想仔细瞧瞧去?” 小桃红的脸上当然没有番僧,但是小桃红却知道番僧在哪里。 何足道笑了,说道:“这里就你最有心,所以找你准没有错。” 小桃红用手指了一下后院,说道:“他们都在后院呢,何老爷想瞧,不如去楼上,能瞧得更清楚一些。” 何足道说道:“苏门山许久不来客人,竟然也不懂得待客之道了。那后院荒废久了,如何能待客呢?张兄弟,咱们去瞧瞧去罢。” 二楼远比一楼还要精致,连楼梯都是雕花的。朝向后院的一面墙上全部镂空了出来,镶嵌着一块落地紫檀屏风,这屏风双层镂雕,两侧的龟背纹窗户上贴着宫纱。 小桃红伸手从头上取下一只宝蓝点翠的凤蝶鎏金簪,用簪尖轻轻的捅开那层宫纱,拔出来后便留下一个圆圆的小洞。小桃红透过那个小洞,便能瞧见后院事物后院。 小桃红心思缜密,着手将二楼的鲸脂明蜡往里侧挪移了一下,这样既能不被后院的人瞧见,也能因为没有灭灯免得丫鬟小厮前来打扰。小桃红接着便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何足道。 何足道会意,在那层宫纱上面随意捅了十几个小窟窿,后院的光景便一目了然。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兰法王 何足道不瞧不知道,一瞧还真吓了一跳。后院连同后院的大殿原本是一处荒芜之所、年久失修,若说是蛛网横接、瓦砾遍地也不为过。可此刻后院却是灯火通明、富丽堂皇,整个后院大殿焕然一新。便是新摆上去那些木制家具,都闪灼着光芒,因为那些家具的木材都是上等的木材。紫檀的桌案,核桃木圈椅,黄花梨的矮塌,红酸枝的屏风。大殿里面又围了一圈缂绣的湖缎,垂下来绍兴熟丝织就的宫纱,更别说那些精雕细琢金银器皿,还有白玉的鲸脂蜡台,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张君宝当然知道黑山老爷的手段,他既然能在一夜之间将蒲金刚铸刀所应用的物品运来,再把山谷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此布置一间大殿自然不在话下。 后院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黑山老爷与一番僧主宾落座,奥都剌合蛮也坐在那里,脖颈渍渍有汗,正张大了嘴喘着粗气,连小厮端上来的茶水都来不及喝。 黑山老爷也是个胖子,却比奥都剌合蛮优雅得多了。黑山老爷捏着茶杯盖,轻轻的在茶碗上面转动,磨着茶碗中的香茗,说道:“白兰法王大驾光临,所备不周,乞望法王海涵。却不知法王大驾莅临,所为何事?” 原来那个番僧当真是八思巴的弟弟,白兰法王。 白兰法王一双凤眼,不怒自威,满脸的桀骜不驯,不屑地说道:“大汗的猎场来了刺客,刺客又躲到了这里,我来这里要人来了。”白兰法王说的虽然是汉语,听来却很拗口。 黑山老爷手中的茶碗停下,说道:“法王是说我这里窝藏了刺客?” 白兰法王与汉语所识无多,点头说道:“不错。” 奥都剌合蛮连忙摇手,满脸堆笑说道:“大管家误会了,误会了,是这样的,是柳夫人备下了薄酒,要请大管家去小酌,小酌而已。”奥都剌合蛮是官,官腔的调调自然很含蓄、很圆滑。 黑山老爷眯起了眼睛,并没有回答,又转起了手中的茶杯盖。 白兰法王似乎没有弄明白奥都剌合蛮的意思,也很是瞧不惯他那奉承脸面,不解地说道:“哪里有什么薄酒,抓人就是抓人,不是来吃酒的。” 奥都剌合蛮又堆起笑脸,却见白兰法王面有愠色,忙收回笑容,跟着点了点头。 白兰法王说道:“我兄长曾经说过,中原武林他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福裕方丈,一个是姚公茂。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色迦更钦寺内的两棵大树,我总有一天会像击倒那两棵大树一样击败他们。” 姚公茂便是苏门山的主人,能在苏门山直呼姚公茂其名的人当真不多见。 白兰法王又道:“只可惜,福裕方丈无迹可寻,姚公茂有迹可寻却又不出来。只怕色迦更钦寺的那两棵大树也要枯萎了。” 黑山老爷没有理睬白兰法王,瞧了奥都剌合蛮一眼,说道:“这茶是云雾山的‘恩施玉露’,奥都将军可品得习惯么?” 奥都剌合蛮伸手从桌子上面端来茶碗,却见白兰法王正怒目圆睁地瞧着他,手中的茶碗就这么擎着,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白兰法王用手一拍那桌子,说道:“你们中原的人做事怎地如此拖拖拉拉,还喝什么茶?”白兰法王这一掌力道不大,却也震得桌子上的茶壶都跳了起来,奥都剌合蛮吃了一惊,浑身一抖,手中的茶碗端持不稳跌落了下来。 地上铺的是的大理石板,三尺见方,通透圆润,茶碗掉在地上必碎无疑。可茶碗还没有掉到底上,便被人抄在手里,便是里面的茶水也没有洒出来分毫。奥都剌合蛮又是一惊,原来是适才给自己倒水的那个小厮。小厮弓着腰,低着头,又将那茶碗恭恭敬敬地递给奥都剌合蛮。 奥都剌合蛮回头瞧了一眼白兰法王,只见白兰法王“哼”了一声,说道:“都说中原礼法森严,官位不同不可同座。奥都将军乃是三等塔布囊,竟然自堕身份跟一个管家平起平坐,既然蒙古的官职如同高原上面的‘玛尼朵’,若忽必烈大汗授我官职,我宁可回西藏放鹰去。” “玛尼朵”是吐蕃语,乃是“鹅卵石”的意思。吐蕃地处高原,四周无海,鹅卵石却是极多。白兰法王这话是在讽刺奥都剌合蛮干嘛要低三下四、阿谀献媚。 黑山老爷依旧不动声色,白兰法王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连一个茶碗也摔不碎么?” 奥都剌合蛮咽了一口唾沫,瞥了一眼小斯手中的茶碗,蓦地挥手将那茶碗扫落。那小厮本是右手托着茶碗,见奥都剌合蛮单手扫来,依旧是不闪不避,任由他将茶碗打翻。可那茶碗才一离开右手,小厮的左手就快速向上一翻,捏住茶碗的底儿,将洒出来的茶水又尽数兜回了茶碗之内,然后又稳稳地托在了左手的掌心。 原来这小厮竟然也是身手不凡。即没有拂却奥都将军的面子,又没让那茶碗摔碎,连茶水都没洒一滴。 白兰法王嘟囔了一句“废物”,奥都剌合蛮似乎很惧怕这位白兰法王,不敢发作,伸手从小厮的手中抓过茶碗,然后恨恨地往地上摔去。这一次,任由那小厮的手再快,也绝接不住了。可那茶碗离地面还有三寸远的时候,小厮突然一伸脚,用脚尖在茶碗底上一挑,那茶碗又回到了小厮的手里。这一次茶水虽然洒出来不少,但那茶碗还是没有碎。 何足道“啧啧”了两下,说道:“这青衣小厮‘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比我还要好,只可惜内力的根基还差点,若不然那茶水一点也不会洒出来。不过,这点手段足够黑胖子好瞧了,想摔碎茶碗可不容易。” 第一百六十四章 黑胖子和白胖子 小妖红嘻嘻笑着,说道:“一个是白胖子,一个是黑胖子,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会厉害些啊?”黑山老爷养尊处优惯了,很白也很胖,是白胖子;奥都剌合蛮是武将,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武功,久在马背之上,晒得黝黑。他比黑山老爷还要胖上一圈,是黑胖子。 小桃红不会武功,也根本瞧不出来别人武功的深浅,何足道就喜欢小桃红这一点,因为在苏门山不懂武功的人实在不多。而且小桃红直爽口快,瞧见了什么,总是忍不住说出来。何足道摇了摇头,说道:“黑胖子浑身上下的功夫都用上,也比不上白胖子的一根手指头。” 小桃红抿嘴一笑,又道:“那个黑脸的喇嘛跟白胖子比呢?”白兰法王跟奥都剌合蛮比起来尚不算黑,酱红色的脸跟身上藏红的袈裟很配,但是跟黑山老爷比起来就很黑很黑了。 何足道说道:“白兰法王自持武功高强,戾气很重,但是他已经输了气势。白兰法王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已经察觉黑山老爷的武功也绝不差。白兰法王是奉命到此,黑山老爷也是奉命接待,他们一个是志在必得,一个是胸有成竹。我看白兰法王一定讨不上多少好处,黑山老爷也沾不上多少便宜。” 何足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但是张君宝知道,白兰法王的背后是大宝法王八思巴,黑山老爷的背后是苏门山主人姚功茂,这两位都是北国顶尖的高手。 白兰法王的脸似乎更红了,红得发亮。而黑山老爷却若无其事,依旧端着茶盏,波澜不惊。白兰法王伸手一抓,隔空将那小厮手中的茶碗夺过,那茶碗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手捏住,左右转动了两下,突然“啵”地一声,变成了一把碎末,坠在地上。大殿内没有半点风,那小厮却像是被一阵飓风卷起,双脚离地,直直地往后飞出十多步远。那个小厮稳住身形,勉强扎马站住。 白兰法王这隔空一抓,虽然是冲着那茶碗去的,却也施了一股柔劲在那小斯身上,以儆效尤。小厮的前襟已经被那爆裂的茶盏割裂得千疮百孔,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摔倒在地。能在白兰法王这样的高手面前没有摔倒,其一身功夫也算不错了。 白兰法王的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却很霸道。别人表面上瞧不出来什么,但是黑山老爷已经瞧那小厮已经受了内伤。只不过这小厮的性子刚烈,强提着一口气,不肯倒地而已。白兰法王当然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白兰法王身后的另一个番僧也瞧了出来。那番僧冲着那小厮喊道:“呔,你这厮好不知礼数,你还不快谢过我们佛爷手下留情?” 番僧这么说,是激将法,故意激小厮说话,好让他气血不稳。那小厮抬头,才要张嘴,却猛地吐出来一大口鲜血,立时站立不稳、摇摇欲坠。这时又有一名小厮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白兰法王很是得意,如果适才隔空一掌仅仅是击碎了茶碗,又或者将那小厮推开数步,岂能显现了他武功的高明。可又瞧见那小厮被人扶住,依旧没能倒地,便又有了一丝不悦。白兰法王随手一挥衣袖,向桌子上的茶壶甩去,说道:“你不肯谢我手下留情,便是瞧不起我了?如此无礼的下人,留着何用?” 白兰法王的衣袖卷向茶壶,本意是将茶壶抛出,取了那个小厮的性命。这时候黑山老爷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桌子,使出了一股巧劲,只见那茶壶蓦地飞起尺余,恰恰巧巧地躲过了白兰法王的衣袖。 白兰法王笑了,他似乎一直在等大管家出手,这时看到大管家出手,正合了他的意,白兰法王道:“大管家竟然为了一个下人出手,甚好,我也正想瞧瞧你这个没有官职的大管家如何让奥都将军这么害怕。”奥都剌合蛮当然害怕,他宁可得罪这位没有城府的白兰法王,也不敢得罪让人闻风丧胆的苏门山。苏门山在外人的眼里从来都是那么恐怖,奥都剌合蛮也是外人。 黑山老爷却不疾不徐地说道:“他若能开口,又怎么会惹白兰法王生怒?这可是云雾山的‘恩施玉露’,如此好茶岂能糟蹋了?”再回头瞧那小厮,只见那小厮张开满是鲜血的嘴,他的嘴里面根本就没有舌头。 白兰法王当然不会在乎那个小厮是否有舌头,是否能开口讲话。 这时候茶壶又落在桌子上面,而且微微晃动,晃得很生涩,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歪歪斜斜、想倒却又倒不下来。茶壶就这样斜立着,底部的圈足竟然一点一点地陷入紫檀的桌面里面。 茶壶当然不会无故乱动,茶壶之所以这么怪异,是因为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各有一只手按在桌面上。三寸厚的紫檀桌板也是坚逾硬铁,瓷质的茶壶底儿竟然嵌在了里面。茶壶还在微微晃动,茶壶盖儿也在不安分地“啵啵”跳动。 奥都剌合蛮的身子使劲地往后倾着,生怕那茶壶随时会爆裂开来。 白兰法王没有说话,黑山老爷也没有说话,那张紫檀桌子却在吱吱作响。茶壶当然钻不进紫檀的桌面去,直压得那桌子“吱吱纽纽”地响。接着又听“啪”地一声,桌腿处的四块大理石地砖同时碎裂,紫檀的桌腿陷入地砖半尺有余。 奥都剌合蛮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法王莫要动武,莫要动武,比武不急在一时,抓住那细作才是当务之急。”奥都剌合蛮的话似乎提醒了白兰法王,只见白兰法王面色一缓,那张紫檀桌子的“吱吱”声响也渐渐消失。 白兰法王说道:“我初到中原,还未逢敌手,大管家果然是一个高手。待我办完了这趟差事,再回来向大管家讨教。” 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虽然没有过招,但是已经通过那张紫檀桌子洞悉了彼此的内力深浅。黑山老爷暼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大理石地砖,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白兰法王道:“细作进了苏门山,大管家还无知无觉,这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不如就请大管家把细作交出来吧。” 黑山老爷道:“苏门山有苏门山的规矩,便是万恶的凶徒能进的来苏门山,也一样好酒好肉款待。只不过,能有本领金的来苏门山的,他的身手绝不会比万恶的凶徒差,一个好身手的人,又怎么会去当一个细作?” 第一百六十五章 鹰显身手 白兰法王回头冲着奥都剌合蛮说道:“奥都将军,大管家说的也有道理,你可瞧见了那细作进来么?” 奥都剌合蛮一愣,忙到:“瞧见了,瞧见了,那细作的确是一个高手。而且……”奥都剌合蛮说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白玉沙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了。原来白玉沙在黑山老爷和白兰法王较量内力的时候,瞧瞧地离开了大殿。 奥都剌合蛮见白玉沙不在身边,心里跟是没底。到苏门山来寻人本就是白玉沙的主意,若不是白玉沙许诺了他许多好处,他才懒得到苏门山来蹚浑水。可巧的是白兰法王也在柳园,也久闻苏门山的大名,难得捉着个机会,便毛遂自荐来苏门山一探究竟。 苏门山自然是惹不得,可白兰法王乃是八思巴的弟弟,更是惹不得。奥都剌合蛮骑虎难下,只得跟白玉沙匆匆地奔苏门山而来。 白兰法王道:“当然是高手,若不然又怎么能进来苏门山呢?我还怕他不是高手呢。” 奥都剌合蛮道:“今个天渐晚了,不如咱们明日再来,想来这里机关甚多,细作插翅也难飞。”奥都自然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的武功不相上下,而且黑山老爷根本没有协助捉拿细作的意思,如此下去岂能讨得了好处。 黑山老爷自然也晓得奥都剌合蛮乃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柳园虽然跟苏门山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柳园跟蒙古大汗之间的关系莫为外人知晓,也是不能得罪的。黑山老爷礼节性地拱了一拱手,说道:“奥都将军若有差遣,莫敢不从。只是今日天色向晚,教奥都将军白跑一趟了。” 奥都剌合蛮忙道:“好说,好说。大家莫要伤了和气。黑山老爷,告辞,告辞。” 白兰法王桀桀而笑,却道:“细作还没有抓到,不用告辞。我出手还从来没有空手而回过。我想要的人,也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奥都剌合蛮归心似箭,一心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硬着头皮堆笑说道:“咱们都蒙受大汗的天威,本就是一家人,二位拍拍手就能将这么厚的石板震碎了,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下敬佩敬佩。那细作见二位这通天的本领,吓也能吓死了。再说这八百里猎场,机关重重,料想那细作插翅也难飞。白兰法王,要不咱们先回别院休息,再做……” 白兰法王没等奥都剌合蛮说完,又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我来中原可不是来喝茶叙旧的,在别院闷了三天,身上都闷出来‘顽疾’来了。要不是我兄长再三劝阻,我早就想到苏门山来了。这一次好容易寻个机会出来,岂能无功而返?你们也太小瞧吐蕃的大神鹰寺了。” 身上能闷出“顽疾”来,这话当然不是这样说的,可白兰法王能把汉语说得没偏了意思,也是很难得了。特别说最后几个字:“大神鹰寺”却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那鹰似乎听懂了白兰法王的言语,“啁”地细鸣了一声。 黑山老爷道:“白兰法王若有本事,自管去捉拿细作便是。” 白兰法王得意的道:“我自然有我的手段。”说完回头冲着一名番僧密语了几句,那番僧从硕大的僧袍里面掏出来一朵番红花,在那只鹰跟前来回比划了一番,然后手臂一震,将那只鹰抛向半空中。 中原多有斋醮符箓的道士画符捉鬼,这喇嘛却是用番红花请神驱鹰,连手法都极其相似。鹰当然比符管用,鹰之所以被称为神鹰,那么它一定有过人之处。 那只鹰也果有灵性,似乎听得懂番僧的密语,在后院的上空飞旋了一圈,突然长鸣一声,冲着张君宝所在的二楼后墙俯冲而来。那只鹰俯冲到二楼的雕花屏风前,双爪抓住那扇雕花屏风,振翅一扇,竟然扯下来一块木头。 那鹰抓着那块屏风木头,径直飞回到了番僧的手臂上,引颈低鸣一声,便低头去啄那朵番红花的花蕊。 白兰法王哈哈大笑,说道:“黑山老爷,且看我这手段如何?”蒙古人弄鹰狩猎也是常事,可白兰法王的鹰还有这等妙用,不仅仅是黑山老爷没有想到,连奥都剌合蛮也都看得呆了。 屏风破碎的地方,正是何足道和张君宝所窥视的地方。何足道出掌拍碎那扇屏风,提足跃了出来,朗声说道:“原来客人只喝茶,不饮酒。” 张君宝见何足道现身,也从二楼跃了下来。 奥都剌合蛮惊了一跳,躲在椅子后面大声叱呵道:“就是这小子,他就是丐帮的细作。” 何足道的双脚才一沾地,白兰法王身后的两名番僧就跃了出来,一左一右两根降魔杵就袭向了何足道。这两个番僧的武功比何足道差了很多,两根降魔杵被何足道用手一带,撞到一起。只听“嗡”地一阵金鸣,直震得番僧虎口发麻,金刚杵也抬不起来了。这两名番僧擅长外门功夫,力大无穷。两人忖思何足道文质翩翩,根本接不住这等力道,这一招左右夹击非得迫得何足道后退不可,却不想何足道竟然借力打力,还向前踏了半步,金刚杵只在何足道身前兜了一个圈子,又击了回来,比挥出去的力道犹大了几倍之多。 白兰法王喝退两名番僧,纵身一掌劈向何足道,这一掌力道极大,比金刚杵不可同日而语。白兰法王适才跟黑山老爷比较内力,没有分出胜负,此刻有意显露武功,故这一掌使了八分劲力。 何足道以剑术见长,沾衣十八跌又是近身缠打的功夫,遇钢则柔,遇强则让,遇劲则引,可白兰法王的这一掌刚猛至极,绕不开,引不走,只得退步让过。 张君宝就在何足道的身侧,仅听这掌风就觉出白兰法王的内力浑厚无比,丝毫不亚于白玉沙的乾坤大挪移。张君宝恐何足道有损,不及多想,从斜刺里推出一掌,竟然将白兰法王的掌力带得一歪。 白兰法王瞧张君宝瘦瘦弱弱,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直当是何足道的随身侍从。却不想张君宝的一掌之力竟然密密匝匝,隐如暗流汹涌的波涛,其力止,势却不衰。白兰法王“咦”了一声,蓦地双掌齐发,一掌袭向何足道,一掌袭向张君宝,说道:“再试一掌。”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那若六法 白兰法王的掌力尚未发出,却见黑山老爷也从椅子上跃起,斜斜地拍出一掌,说道:“在苏门山以多欺少,我这面上也无光,我便替法王接下一个。”黑山老爷的话虽然是帮白兰法王,但实际上却大有深意,暗指适才两个番僧同时出招袭向何足道也是以多欺少。 白兰法王自持武功高强,就算是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正要责怪黑山老爷不要插手进来,黑山老爷的一掌已经到了跟前。白兰法王的左手也是拍向张君宝的,黑山老爷的一掌也是拍向张君宝的,这两掌虽然都是拍向张君宝的,却离的很近,势必要撞在一起。 张君宝自忖难能同时接住这两掌,本能地后退一步。白兰法王的掌力和黑山老爷的掌力已经撞到了一起。 白兰法王瞧出黑山老爷另有它意,便说道:“这两个细作还不劳大管家出手,我自能应付。” 黑山老爷道:“白兰法王深夜造访不就是求我苏门山助你捉拿细作么?我助你一臂之力有何不可?” 白兰法王嘴里说着手上并没有停下来,黑山老爷也没有停下来。白兰法王又向张君宝攻出一招,黑山老爷也向张君宝攻出一招。白兰法王的这一招只有三分攻向张君宝,其余七分却是攻向黑山老爷。黑山老爷也是如法炮制。 其余的两名番僧可不管什么以多欺少,略一休憩便又攻向何足道。这一次两个番僧弃掉了降魔杵,空手将何足道围了起来。何足道见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有意互相较量,并不招招指向张君宝,便大为放心,跟两名番僧斗在了一起。 张君宝适才瞧了半天,当然知道白兰法王是来捉拿自己的,而黑山老爷也给了自己一块金牌,还提醒自己能不露面则不露面,乃是有意袒护自己。这时白兰法王虽然志在必得,可多了黑山老爷在一旁插诨打科,却是一点也奈何不得张君宝,反而还暗暗吃亏。因为黑山老爷击向张君宝的是虚招,击向白兰法王的却是实的。张君宝却丝毫没有向黑山老爷出招,每一招一式都击向白兰法王。 如此三人混战了十多招,白兰法王左支右拙,暗暗吃亏不少,急急地呵道:“大管家口口声声地说不可以多欺少,自己却在以二敌一,不教人笑话么?” 奥都剌合蛮早就吓得躲在桌子后面,见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两个人围攻张君宝,竟然还久攻不下,还以为张君宝武功十分高强,忙喊道:“法王明鉴,此刻捉拿细作要紧,以多欺少便以多欺少,没有人笑话。” 黑山老爷默不作语,白兰法王更是生气,说道:“你这混人别来搅和。” 白兰法王的两名随从一个叫做玉墨,一个叫做玉朱,这二人均是密宗的高手,但较白兰法王却是差得远。这二人适才吃了何足道的亏,再缠斗上来就格外的小心翼翼,但还是左支右拙、处处受制。何足道看到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的阵势,心下窃喜,听见白兰法王不悦,便使了一招缠丝手,扣住玉墨的脉门,说道:“法王不敌,你还不快去帮忙去?”说着一拉一送,将玉墨甩向白兰法王。玉墨护主心切不及细想也加入到白兰法王、黑山老爷和张君宝的缠斗之中。 何足道朗声说道:“白兰法王,既然是捉拿细作,不论以多欺少,便再多一个人又有何妨?” 玉墨跟何足道斗了十几招,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又立功心切,便一心想着将张君宝拿下。可缠斗进来才发现远没有那么简单。玉墨击向张君宝的一拳被黑山老爷一带,竟然击向了白兰法王。玉墨大惊急急收回拳头,却又被黑山老爷将手臂一托,架住了法王的一掌。玉墨登时手忙脚乱,俨然成了黑山老爷的武器。 白兰法王见玉墨越帮越忙,瞅准一个机会在玉墨的肩头轻轻一推,呵道:“你越帮越乱,还不快退下?”玉墨也发觉在这两个高手之间碍手碍脚,自己的每一招一式都被黑山老爷所用,根本沾不到张君宝的衣边。可此刻要退出圈外来,黑山老爷却是不依,不是手肘被黑山老爷拿住,就是脉门被黑山老爷捏牢,自己的每一招一式根本就不听自己使唤。 白兰法王大吼一声:“般若金钟。” 玉墨闻声如同当头棒喝、恍然大悟。“般若金钟”是佛教密宗的一种武功,初练者如同金钟一般,风来不扰、雨来不惊。玉墨不顾手肘被黑山老爷拿住,当下闭目凝神、盘膝而坐。只听“咔嚓”一声,玉墨的手肘脱臼。黑山老爷的手自然也从玉墨的手肘上脱开来。玉墨虽然痛得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却强自忍者闭目而坐,默念经文。 没有了玉墨的扰乱,白兰法王的形势立时好转,左右手臂互错,双掌推出,一股劲风尽数击向黑山老爷。黑山老爷不敢大意,也以双掌硬接。硬打硬的招式便是以繁化简,没有了诸多的变化,自然难教黑山老爷在这里插诨打科了。 黑山老爷的双掌还没迎上白兰法王的双掌,却见白兰法王又大呵一声:“般若飞鹰。”玉墨虽然手臂脱臼,腿上却是无碍,蓦地双脚蹬地,冲天而起。玉墨本就在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的中间,这一起便恰恰巧巧撞上了黑山老爷的手掌。白兰法王突然手臂一拐,击向黑山老爷的一掌竟然迎着张君宝拍了过去。 黑山老爷大惊,心想这玉墨的武功不济,这一掌若是拍实了,非将他伤在掌下不可。玉墨跟苏门山无愁无恨,若伤了他,总归是不好。黑山老爷想到这里急忙撤掌,可又见白兰法王的掌力中途变换方向,才觉上当。原来白兰法王竟然让手下的玉墨做挡箭牌,抵挡住黑山老爷的招式,他再乘机攻向张君宝。 白兰法王性子暴躁,见玉墨挡住黑山老爷,便一心想要捉住张君宝。哪怕只有一招的机会,也绝不让张君宝逃脱,故而这一掌用了十成内力,何止是又快又狠。 张君宝瞧见白兰法王这一掌古怪至极,不仅招式奇怪,力道也是奇大,只觉一股大力压来,想躲也躲不开了。黑山老爷一惊,骇道:“‘那若六法’!想不到你竟练成了‘那若六法’。”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卷末章 吐蕃信奉佛教,单单是佛教就有宁玛派、噶举派、萨迦派和格鲁派之分。宁玛派多戴红色僧帽,称“红教”;噶举派僧人的僧裙上有白色条纹,称“白教”;格鲁派的僧人多戴黄色僧帽,称“黄教”;唯有萨迦派於服饰并无要求,只是其教派寺院围墙涂有象征文殊、观音和金刚手菩萨“的三怙主”的红、白、蓝三色花条,故又称“花教”。这些教派之中萨迦派最为得势,又得忽必烈襄助,已然一统吐蕃诸部。 白兰法王的哥哥大宝法王八思巴就是萨迦派的教主。当然藏传花教如日中天绝非偶然,花教是佛教密宗的金刚宗,外门功夫确有独到之处。白兰法王击向张君宝的这一掌便是其金刚宗的至上绝学“那若六法”。 白兰法王的“那若六法”还未纯属,即便如此,别说是张君宝不敌,就算是黑山老爷硬接也要忖思忖思。 张君宝初生牛犊不怕虎,见这一掌躲不过,便也运足了劲力,双掌推出。白兰法王见张君宝还敢硬接,暗自得意,手上劲力照发,十成的“般若那若”内力尽数吐出。 张君宝的双掌像是撞到了一堵墙,而墙后更是氤氲着波涛汹涌的骇浪,铺天盖地地涌来。这一瞬间,张君宝才明白黑山老爷为什么要告诫自己能不露面则不露面,为什么白兰法王向自己出手的时候黑山老爷掺和一番。原来这白兰法王的武功远超出自己的想象,适才自己的一掌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可笑。 张君宝先觉胸口一股中气被拍得烟消云散,喉头喷出一股血箭,身体如同一团棉花轻飘飘的浮了起来,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自己的身体吹飞。 黑山老爷单掌将玉墨拨开,也运足了十成的内力向张君宝拍出去一掌,不过这一掌使的是柔劲,连拖再带勉强将白兰法王的劲力卸掉一般,然后再用力将张君宝向殿后抛去。 张君宝中了白兰法王的一掌,又被黑山老爷一托一带,如同一朵浮云,轻轻飘飘地飞过后院的大殿,直落在大殿后面。 何足道瞧见张君宝受伤,大吃一惊,也一个纵身跃起,想要去寻张君宝的下落。白兰法王虚空拍出一掌,拦住何足道的身形。这时奥都剌合蛮喊道:“细作只那一人,法王快抓住那个少年要紧。” 白兰法王并不着急,说道:“奥都将军莫慌,那小子一定跑不掉的。” 黑山老爷也道:“法王竟然练成了‘那若六法’,真是可喜可贺,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给法王添乱呢。” 白兰法王得意道:“玉朱、玉墨,你们去殿后寻人,他中了我的‘那若般若掌’跑不远的。我再来领教这位的高招。”说着单手做了一个请势,门户大开,直指何足道。 何足道见黑山老爷也不惊慌,必定是另有深意,当下也不着急,说道:“原来法王是来寻人的,既然已经寻到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去。 奥都剌合蛮唯恐节外生枝,忙道:“法王明鉴,这人多半是苏门山的门客,咱们既然已经拿到了细作,当见好就收。”白兰法王於苏门山的情形也略知一二,若再要跟何足道一较高下,恐黑山老爷更是不悦,便摆摆手,让何足道离去不顾。 这时,玉墨在殿顶惊呼道:“禀告法王,不好啦,殿后乃是一个悬崖,那个细作恐已经葬身崖底了。” 白兰法王一惊,也纵身到殿顶观瞧,但见下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瞧觑不清。玉朱随手揭下来一片瓦丢了下去,良久才有回音。 玉墨说道:“那小子中了法王的‘那若般若掌’,不死也是个残废了,又跌下这么深的悬崖,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奥都剌合蛮也是受白玉沙之托才来到这苏门山,况且白玉沙也没有言明要死要活,此刻见人死了,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既然细作已经死了,那么咱们就回去吧。” 白兰法王却是一脸不悦,说道:“大管家此举欲何为,我倒是有点糊涂了。你既是要护着那小子,却为何又要将他丢下那悬崖?” 黑山老爷又回到厅堂里面,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捏着茶壶盖儿说道:“苏门山可不敢担这包庇细作的罪名,我不过是想法王捉拿细作,尽些地主之谊而已。法王已练成‘那若六法’,适才那一掌力敌千钧,便是有十个细作也命归黄泉了,我就算想护着也护不着了。” 白兰法王道:“大管家果真是伶牙俐齿、能言巧辩,可我偏偏不相信。若大管家跟那少年无旧,又怎么肯出手帮他。可我偏偏搞不明白,他中了我的‘那若般若掌’,那便是危在旦夕,大管家不但不救他,反而将他送入山崖,我看此事大有蹊跷。大管家可愿跟与我一起到那山崖之下一探究竟?” 奥都剌合蛮一惊,说道:“难道那细作没有死么?” 白兰法王道:“若是有人不想让他死,想必他也一定死不了。” 黑山老爷道:“法王既是好奇,那就请尊自便。只不过那山崖已在苏门山之外,我却是不方便与法王随行。” 白兰法王道:“大管家心虚了?” 黑山老爷道:“非是我不肯,只不过是不能罢了。我这身子虚胖,抵不住那崖下的毒瘴。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诫法王一句,那崖下不仅毒虫甚多,还是乌风蛇的老巢。”黑山老爷说着竟然咳嗽了起来。 乌风蛇自然就是张君宝初进猎场时候见到黑蛇。白兰法王听了这话,也是脸色一变,苏门山非寻常之地,四周机关重重,若非有奥都剌合蛮这个脓包大官做引,想进苏门山也不容易。苏门山的后山乃是禁地,尚且不知有甚么机关,单那无孔不入的毒瘴和神出鬼没的黑蛇就已经让人头疼了。白兰法王愤然道:“那我改日再来讨教大管家的高招。” 黑山老爷接连摇头说道:“你已成‘那若六法’,又何必逼人太甚呢?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适合打打杀杀了。” 白兰法王知道今日若是离开苏门山,再要来可就不是这么礼待了。可大管家此刻袖手坐观,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八思巴再三交代过,切不可与苏门山为敌。白兰法王又想:不管大管家说得是真还是假,至少在这黑咕隆咚的夜里下崖不妥。又一想那后生就算没有遇到蛇虫,单单是内伤也难挨过今天晚上。遂弃了下崖寻人的念头,召唤了玉朱和玉墨下山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崖下的花姑 砍柴为樵,取草为苏。 苏门山的东侧也有一座山,叫做凤凰山,此两山对峙,形如门,曰苏门,即“樵苏者入山之门也”。苏门山北连太行群岭,南望黄河滔滔。此处依山背水乃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大有藏龙卧虎之象。自西周以来,这里也确实藏过“龙”,卧过“虎”。西周的共伯和,好行仁义,施政有方,代王行政一十四年,归来逍遥自得,隐居在此;秦始皇灭六国,把齐王田建软禁在苏门山中,直至饿死;还有晋代的孙登也隐居在此…… 忽必烈雄心勃勃,本意要踏平黄河之北,与漠北草原连成一片,造就天底下最大的牧场。可他终究还是留下了苏门山这一块禁地。 张君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软榻上,着眼处很奢华,却也很朴素。奢华的是鲸脂灯,宫纱帷幔,紫檀矮塌;朴素的是鲸脂灯是残破的,而且油污不堪;宫纱帷幔上面却打着好些个粗布的补丁;矮塌虽然是精雕细琢的紫檀,可榻前却摆着一大块花岗岩石当桌子,几个树桩当凳子。桌子上有极其考究的金杯玉碗,却配了一个陶罐的物什。再往外瞧却见巉岩林立、怪石嵯峨,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处岩洞。 远处有光,像是洞口。张君宝想欠身往洞口瞧,去发现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特别是胸口又痛又闷,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块巨大石头,说不出的酸楚。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瞧见张君宝,说道:“你醒了。” 张君宝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连一根手指头也不能动。那老妪又道:“你中了藏传密宗的重手法,岔乱了经脉,此刻四肢无力乃属正常,不过说话倒是无妨。” 张君宝努力回想被白兰法王击了一掌,又被黑山老爷一托一带落下悬崖的情形,本以为此命休已,忙道:“原来我没有死,多谢婆婆相救之恩。” 那老妪道:“你当然没有死,到我这里来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有办法医得活。” 张君宝道:“原来婆婆是个神医,却不知这是何处?” 老妪道:“这里自然就是苏门山的后山,此处叫做断魂崖。我不是什么神医,因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替人瞧过病。”老妪说着凑上前来,两只深邃的鹰眼直勾勾滴盯着张君宝的脸。 张君宝直吓了一跳,此刻瞧清楚了老妪的脸,但见其脸色煞白,眉角略有细纹,约有四十上下,跟她佝偻着的身子和花白的头发极不相称。张君宝忙改口道:“小子无状,婆婆莫要生气。我瞧婆婆年纪不大,却不知为何这身装扮?” 老妪道:“嘿嘿,叫我婆婆挺好,我年过半百,难道当不起一个‘婆婆’称呼么?” 张君宝道:“我瞧婆婆这身装扮,不知是被何人困在此地?” 老妪道:“我还没有问你是怎么跌落到此地的,你反而问我的来历了。” 张君宝“哦”了一声,说道:“小子名叫张君宝……”张君宝话未说完却见老妪伸手止住张君宝,说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没有名字都是一样。至于你的来历且不着急说,反正你要陪我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有的是时间。你身子还虚,要多休息。” 张君宝一惊,说道:“婆婆想要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么?” 老妪道:“我呆在这里二十多个年头了,你是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人,我怎么舍得你走呢?” 张君宝心想,怪不得这婆婆自诩医术高明却还言语从未替人瞧过病,困在这里没有二人,可替谁瞧病去?但这婆婆开口就让自己在这里陪她一辈子,心里面很是别扭。她被困了二十余年,其中辛苦自知,又怎么能再困别人在此呢。可又一想,自己的一条命拜婆婆所赐,理应报答。但是,若当真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岂不是无趣之极么?就说道:“小子的性命拜婆婆所赐,报答是理所当然。但若要呆在这里陪婆婆一辈子,小子恕难保证。此话说在前,免得婆婆为了救我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老妪见张君宝这么一说,竟然面露喜色,说道:“你这后生倒也诚实。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顺带替你疗伤倒也不费事。三年五载以后,等你的伤好了,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只要你能走得出去就行。” 张君宝惊道:“三年五载?” 老妪道:“也可能是十年八年。” 张君宝道:“筋骨之伤百日则可,内伤犹重半年也能痊愈了。非是小子不知恩图报,届时我若想走,岂不是辜负了婆婆的一番美意。” 老妪嘿嘿一笑,说道:“你身上的那点内伤不算什么,藏传密宗的手法虽然古怪,但伤你之人还没有练到家,再者你年纪轻轻且内力不俗,若精心调理不出十日则可痊愈。可现在你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想必你的腹胸之间更为难受吧?你可知是为何?” 张君宝道:“我胸口像塞进了一大块石头,连一呼一吸都像是被这块大石头牵制着。” 老妪道:“这就对了。‘瘴气昼熏体,菵露夜沾衣’,这句话你可能听说过么?” 张君宝想摇头,却连脖颈都用不上力气,说道:“‘瘴气’听闻过。常见于山林、崖谷之中,发於春末,敛於冬初。是山林恶浊之气,经过雨淋日炙、湿热重蒸,加以毒蛇、毒物的痰涎、矢粪,洒布其间,所以那河流溪水不是绿的,就是红的。这山崖之下是乌风蛇的老巢,想来是我中了极其厉害的瘴气了,却不知‘菵露’又是何物?” 老妪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之色,说道:“你这后生倒也博学,不过这瘴气之说非寻常书内所有,你是从何处瞧来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菵露粥 张君宝道:“少林寺有药王院,专门研究医道,其典籍也都存在藏经阁。恰巧我自幼在少林寺的藏经阁长大,里面的书瞧了不少。书上说南方多瘴,想不到北方也有。” 老妪略觉放心,说道:“原来是这样,少林寺的医书也不过如此。北方不仅有瘴气,而且是一年四季都有。春天叫作青草瘴,夏天叫作黄梅瘴,秋天叫作新禾瘴,冬天叫作黄茅瘴。按症状又分为冷瘴、热瘴、哑瘴等。不过这些都不值一提,最最厉害的瘴气乃是蚺蛇瘴、孔雀瘴、蚯蚓瘴、黄蜂瘴等。你中的瘴气蕴含了乌风蛇毒,也算是瘴气之最了。不过这并不难解,难的是你不仅仅中了瘴气,还沾染了‘菵露’,这可就棘手的很了。没有个三年五载,恐难解其毒。” 张君宝道:“这‘菵露’比瘴气还要厉害三分么?” 老妪道:“‘菵’乃是一种毒草,其上之露水,触之肉即溃烂。其毒性比瘴气还要毒上三分。” 张君宝一惊,说道:“我身上也……也溃烂了么?” 老妪道:“若是你身上有溃烂之处,这毒反而好解了。你兼中这两种剧毒,即无瘴气之形,又无菵露之状,想来是这两种剧毒合二为一又形成了一种新的毒素,三年五载能祛除干净也就不错了。” 张君宝想起以前在少林寺见过一位师兄生癞疾,肌肤溃烂,百药难医,足足有五六年的光景才略略好转。所以听老妪说“溃烂”二字很是担心,又听老妪说自己虽然中了菵露,却没有溃烂,不觉笑了一笑,说道:“古书上有说‘以毒攻毒’,想来是这两种毒互克,自然得解也说不定啊。” 老妪“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想得开,毒就是毒,岂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么?就算此刻不发作,日后也必定有所危害。况且你身受内伤,若非我用三十六根银针替你压制,你早就毒攻心脉、回天乏术了。不过也算是你的造化大,今个乃是月圆之夜,乃是这崖下瘴气最盛之时,若能捕得一只乌貉貂,倒可以让你少受几年瘴毒之苦了。” 张君宝突然想到才进来苏门山的时候,听小妖说起过那天是十三,若此时当真是月圆日,那自己岂不是昏迷了两天了?便问道:“婆婆,我在此地多久了?” 老妪道:“你前天夜里从崖上落下,足足有两日了。” 老妪说着将那盏脏兮兮的鲸脂灯端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张君宝手脚之上的银针尽数取下,又道:“你试试手脚,可动得么?” “两天了。”张君宝喃喃道,“小妖若是寻不到我,岂不是要着急坏了么?白玉沙也追到了苏门山,他岂能善罢甘休?”张君宝心里系着小妖,兀自念叨着,便起身从矮塌上下来,双脚才一沾地,却不料扑通一下瘫软在地上。 老妪道:“你这两日米水未尽,身子虚弱得很。你醒来不寻吃食,却自顾念叨些什么呢?”老妪这么一说,张君宝才感觉腹内咕咕,胸口处似乎更加闷痛了。张君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婆婆这么一说,我这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张君宝又舔了一下嘴唇,嘴唇干干开裂,又道:“婆婆,我既然两日滴水未进,却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口渴呢?” 老妪道:“这便是乌风蛇瘴的独特之处了,天下毒物千万,唯有蛇毒最是奇特。就算是同一种毒蛇,在不同的地方豢养,其毒素也不尽相同。有的蛇毒能让人疼痛百倍,有的蛇毒却让人无知无觉。你中的便是后者,不过蛇瘴跟蛇毒又不尽相同,你即便是渴死了,也绝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就像我适才给你起下来的银针,你可感觉到疼了么?” 张君宝低头一瞧,见手臂上全是针眼,有的还在咕咕冒着血,但是手臂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张君宝再瞧老妪手中的“银针”却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老妪手中的“银针”竟然是一根根削得极细的竹签。 老妪道:“崖下荒僻,所应用之物不多,也只好如此将就了。”老妪说着又搬过来石桌上陶罐,又拿来一个玉碗,将陶罐中的物什倒出来一碗,竟然是冰糖绿豆银耳粥。老妪道:“这粥是特意给你留的,崖下无火,凉粥也还不错。” 崖下无火自然也就熬不出来粥,就算有火也是难为无米之炊。这粥一定是上面的人送来的。张君宝喝了一口粥,发觉这粥奇苦,竟然是黄连的味道。张君宝道:“这粥?” 老妪道:“这是药粥,里面不仅有黄连还有苦参、黄岑,於你的伤有益。” 张君宝道:“原来崖下也有这许多草药么?” 老妪冷笑一声,说道:“这崖下一年四季瘴气不绝,鸟兽花草全是有毒之物,别说是一口水,连一滴露珠都是‘菵露’,剧毒无比。这粥自然是上面的人送下来的。真瞧不出你究竟有如何的能耐,能让苏门山的人如此对你。” 张君宝心头一震,自然是想到了黑山老爷。在崖上的时候,白兰法王的那一掌凌厉至极,若非黑山老爷出手,自己岂非就要被当成细作捉拿?奥都剌合蛮跟白玉沙串通一气,若是落在他们的手里,岂能有好?可是跟黑山老爷相识无多,却不知他为何要帮助自己。张君宝掏出黑山老爷送给自己的那块金牌,深思不解。 老妪瞧见那块金牌,劈手夺了过来,端详了半晌,才道:“你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被苏门山如此器重?” 张君宝也是一愣,说道:“婆婆认得这块金牌?” 老妪道:“你不愿多说,我也不多问。你喝完了粥,跟我到隔壁来一下。” 张君宝道:“这金牌是黑山老爷送给我的,苏门山有诸多书阁,每座书阁都有铜人把守。黑山老爷说有了这块金牌,那书阁便可以自由进入。” 老妪两只眼睛冒着精光,说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师承何处?竟然得苏门山如此器重?” 第一百七十章 真正的养蠹斋 张君宝道:“小子自幼无父无母,是被我师父从少林寺后山捡回来的。然后就跟随师父在少林寺藏经阁杂扫,后来……”张君宝想到师父圆寂,自己也无处可去,心里戚戚,又道:“后来我师父圆寂,我也流落街头。” 老妪道:“你的武功也是跟你师父学来的了?” 张君宝道:“是。” 老妪“哼”了一声,说道:“瞧你年纪轻轻,竟然满腹谎言。在少林寺藏经阁供职的僧人都不许习练武功,你的师父又怎么会武功?况且少林寺门规森严,传授武功必先脱发受戒,你尚未剃度,又怎么会有人斗胆传授给你武功?” 张君宝道:“我师父的确不会武功,他老人家每日诵经念佛,无书不读。偶然一日在一本书的夹缝之中读到了一篇强身健体之法,依此法吐纳便可身轻如燕、百病不生。师父便将那强身健体之法传授给我,日后我才得知,那强身健体之法竟然是一套内功修习之法。” 老妪哈哈大笑,说道:“少林寺还有这等武功心法么?你少来骗我。易筋经早已不在少林寺,就算是易筋经,若你毫无内力根基,强练此经也终会走火入魔,岂能有所成就。”老妪说着话语一顿,又道:“莫非是洗髓经?不会,不会。数百年了,藏经阁中的典籍都被翻阅了几万遍,又岂能不被人所发现?你定是在说谎。” 张君宝道:“既然婆婆於少林寺的事情知晓甚清,连‘洗髓经’都晓得,那么想必婆婆也一定知道,少林寺的七十二项绝技也根本不存放在藏经阁,更别说甚么‘易筋经’和‘洗髓经’了。” 老妪道:“嘿嘿,不错,你若是说自己的武功是在藏经阁看书学来的,那一定就是在撒谎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学来的武功?” 张君宝道:“婆婆,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我又骗你作甚。那篇强身健体之法叫做‘九阳真经’,后来我师父圆寂,我就此下山,又跟一位武林前辈学了几式拳法,仅此而已。” 老妪喃喃道:“九阳真经?九阳真经?昔年‘九阴真经’现出江湖,引起了一场浩劫,这‘九阳’出世,怪不得苏门山会将这金牌送给你。” 此时张君宝已经喝完了药粥,老妪转过石桌,在那怪石嶙峋的石壁上面摸了几把,只听“嘎吱吱”地声音,那处竟然开了一个门洞。老妪道:“你既然带了金牌,想必是为了此地而来,你且进来瞧瞧吧。” 张君宝走到那门洞旁边,见那门洞里面竟然宽敞明亮、别有洞天,门洞的内侧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养蠹斋”。张君宝一惊,说道:“这里竟然是‘养蠹斋’?”可初见何足道的时候,听其言语说甚么打进“养蠹斋”去,还有小妖也曾告诉自己说有什么危险可躲进“养蠹斋”,别人便不敢擅入。可是崖下与崖上相距甚远,难道苏门山有两个“养蠹斋”不成? 老妪似乎瞧出张君宝的疑惑,说道:“你在崖上所见到的‘养蠹斋’是假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养蠹斋’。你且进来瞧瞧,这里面的书跟崖上面的养蠹斋有何区别?” 张君宝道:“我在崖上也没有瞧见过‘养蠹斋’,我只进去过一间‘碎金书阁’,其它的书阁都未曾去过。” 老妪道:“嗯,也好,那些个瞒天过海的书阁,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不看也罢,看了徒蹭烦恼。”张君宝觉得婆婆这话说得也不错,苏门山的那些门客绞尽脑汁钻研书阁之中的武功秘籍,有的十几年都不肯离去,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崖下的这间“养蠹斋”虽然宽敞,但是书并不多,也都没有分门别类,杂乱地摆在石案之上。张君宝随手取来一本书,上写着《如阿毗达摩心经》,上面的字闪着金光,竟然是用泥金写成。张君宝随手翻了几页,见里面的经文也都是金光闪闪,这一部经书竟然通篇都是泥金写就的。张君宝不由得被惊呆了,泥金经文一说只书籍中瞧见过,连少林寺的藏经阁都不曾有泥金的纸卷,而这里竟然有整整一部的泥金《如阿毗达摩心经》。张君宝喃喃道:“泥金乃是以菩提树根和海蛟之金鳞熬制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胶,用此胶蘸金箔於碟内干研。胶不可多,多则水浮金沉,不受指研矣。俟研细,金箔如泥,黏于碟内,始加滚水。研稀漂出胶杂物,微火炽干,再加新胶使凝之,曰:泥金。当用之时,将泥金碟置于沸水中化开,书成之后,纸上隐有金鳞状。”张君宝一边念叨一遍将手中的经书斜斜看去,惊奇道:“这泥金的字上面果然有金鳞状花纹,今日得见如此珍宝,真是不虚此行了。”张君宝忘乎所以,竟然忘了是被人打下悬崖,而不是到此一游了。 老妪不屑道:“区区一本泥金经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君宝道:“此乃是佛门至宝,有法缘才能得见。” 老妪道:“法缘?看来你今日的法缘还当真不浅呢。泥金经文虽然珍贵,却还不如‘血经’难得。” 张君宝一愣,说道:“何为血经?” 老妪道:“‘血经’便是高僧用鲜血配金粉写就。数百年来,传世的‘血经’也才不过三本而已。” 张君宝道:“不只是血难得还是经难求?” 老妪道:“寻常人之血,易凝易黑,写不得经书。须是用得道高僧之鲜血,传闻在写血经之前,这位高僧必定先戒食盐百日,其血才不会凝。待经书写成,历时百年依旧鲜红欲滴。”老妪说着从石案上取出来一本经书,递给张君宝。张君宝接过经书,书背上三个鲜红的大字闪着金光,乃是《飘叶集》。 张君宝惊道:“怎么这里也有一本《飘叶集》?我在碎金书阁也见到一本《飘叶集》,却不是用血写就的。”张君宝翻开封皮,里面也有一首诗。曰:皎皎苍苍千里同,穿烟飘叶九门通;东流不作西归水,玉轮金辂驻虚空。 张君宝又想起在碎金书阁瞧见的那部《飘叶集》中的诗句:皎皎苍苍千里同,穿烟飘叶九门通。珠帘欲卷畏成水,瑶席初陈惊似空。这两首诗的前两句相同,后两句却截然不同。张君宝再往后翻,这部《飘叶集》的后面也是通篇无字,只有一片片的叶子,那叶子是红色的,鲜红欲滴并泛着金光,也是鲜血画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万古风 张君宝从头到尾翻了两遍,除了开篇的那一首诗,便是里面杂乱无章的树叶。张君宝合上经书默想:“如此珍贵的墨宝,岂能杂乱无章地画上一堆乱树叶,其中一定是另有奥妙,又或那树叶另有深意。” 张君宝再次打开《飘叶集》的时候,老妪说道:“一本画满树叶的小册子有什么好瞧的,你来养蠹斋,难道就不想瞧瞧这里面的武功秘籍么?” 张君宝道:“武功是用来杀人的,佛经是用来救人的,杀人之书岂能跟救人之书比?多瞧些佛经,总归不是坏处。” 老妪道:“习武之人竟然还有不窥伺觊觎他人武功秘籍的,你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婆婆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张君宝道:“我师父曾说过,武功用来强身健体还好,若是一味争强好胜,见到厉害的武功就想学,那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稀奇古怪的武功数不胜数,是一辈子也学不完的。” 老妪道:“养蠹斋乃是苏门山最神秘的一间书阁,相传这间书阁之内的武功秘籍可以冠绝天下,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么?” 张君宝苦笑说道:“婆婆不是说我身上的‘瘴气’和‘菵露’之毒需三年五载方可祛除么?我是因伤才中的瘴气之毒,毒已经入了经脉,在这毒没有祛除之前,恐怕我的内力是不会恢复了,所以,那武功秘籍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差别?来日方长,待我读完了这些经书,再瞧那些武功秘籍也无不可。” 老妪突然仰天大笑,然后将那块金牌塞到张君宝的手中,连说了两句:“好孩子!好孩子!”张君宝不解老妪所说的“好孩子”是指他肯在这里呆上三五年,还是指他不喜好武功秘籍,张君宝也没有多想,因为眼前萦绕不去的还是那些《飘叶集》中的树叶。 老妪的脸色似乎慈祥了很多,就在摆放书籍的石案上面坐了下来,长叹一声,说道:“孩子,婆婆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愿意听么?” 张君宝知道就算他说不愿意,婆婆也会说的,遂席地而坐。 老妪道:“我说的故事就是一个贪欲的故事。三十年前,也是在苏门山,有一个叫做万古风的人在这里闭关修炼。他足足闭关了五六年,还是无法领悟那门功夫的真谛。伺候他的一个婢女也是无怨无悔,跟她在一间密室里面呆了五六年之久。直到有一天,万古风说他已经练成了,想要出关去。婢女问他:‘出关去做些什么?’万古风道:‘我隐居在此,为了就是要练成这一项神功,既然练成了,当然要出关去。出关去访天下的高手,一一印证,证明我是天下第一。’婢女又问:‘倘若你就是天下第一了,你还要做什么?’万古风沉默了,这些年他跟这个婢女独处一室,早生情愫,而且他从来没有将这个婢女当成下人。万古风抓起婢女的手,深情地说道:‘然后我就娶你,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那一刻是那个婢女多少年最想听到的话,可是婢女却说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不管你是不是天下第一。’万古风却道:‘我若不是天下第一,又怎么能保护你的安危。只有我成为了天下第一,我才能保护你,让你成为世上最安全、最幸福的女人。’那个婢女却突然哭了,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改变那个男人,可她还是说:‘就算你不会武功,咱们隐居在此,无愁无忧,我一样能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万古风却道:‘你的幸福若不是我给你的,那么我也不会幸福。两个人在一起相亲相爱是一种幸福,但这种幸福不会长久,因为幸福都是相对的,当我看到另外一个女人过得比你好,我就会感觉你并不幸福。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女人,你的幸福才是别的女人不可比拟的,那种幸福是冠绝天下、独一无二的幸福。’婢女说:‘那咱们就隐居一辈子,不见外人,自然也就不会被别人的幸福比下去了。’万古风很生气,他说:‘我这些年所追求的,所要给你的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幸福,你怎么能不要这种幸福呢?我就是要让世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天下第一,你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婢女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老妪说话的时候,若深思状,眼神已经迷离。张君宝隐约觉得,婆婆口中的婢女就是她自己。 老妪接着道:“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万古风在练功的时候却突然走火入魔,全身经脉爆颤,内息奔流不息,直至力竭而昏厥。婢女吓坏了,她知道万古风所修炼的武功很是特别,进阶奇慢。而且万古风一定是被她的话所困扰,以至于在练功的时候不专心,导致走火入魔。婢女为了救万古风,去请来了当世最高明的神医。结果万古风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所修炼的武功秘籍撕得粉碎。他说:‘其实那门功夫我三年前就已经练成了,只不过秘籍的最后一页始终没有参悟透。现在我才明白,甚么叫做无欲则刚,一味求强反得其反。’婢女说:‘就算你武功全失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好。’万古风却道:‘我已经死了。’从那以后,万古风就将自己封在密室之内,再也没有见那婢女一面。”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古风2 老妪说着突然沉默了,很是黯然神伤。张君宝问:“那后来呢?” 老妪道:“万古风不知道,那时候侍女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无论侍女对万古风怎样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后来,连那个给万古风瞧病的神医都看不下去了。那个神医跟侍女说:‘我原本也不是一个医生,我也练过几年武功,只不过我资质鲁钝,毫无进境,那点微末功夫便是去当一个镖师都会被人瞧不起。我没有武功,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没有信心。武功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就像是天。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武功就等于拥有了天下的一切。所以,万古风失去的不是你,而是他的自信。一个失去自信的人,不管他是否还活着,他都已经死了。’侍女听了神医的话也是半信半疑,问神医:‘那你为什么变成这么又自信的神医了?’。神医道:‘我原本也是没有自信的,不过后来我偶然之间得到了一本解毒的秘籍,叫做《太慈经》。我依照书上的方子竟然救活了不少人,从此我这神医的名头也越来越大,所以我就又找到了自信。’侍女又问道:‘万古风已经将他的秘籍都撕碎了,而且他再也不肯用半点武功了。’神医道:‘秘籍虽然撕碎了,但并没有消失,你可以拼起来。然后你就告诉他有人用那本拼凑的残卷练成了上面的绝世武功,然后他就会发现,那本秘籍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他的方法不对。这样他才会产生斗志,才会直面人生,才会打开那本秘籍的死结。’ “侍女想了很久,觉得神医的话颇有道理。于是侍女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将万古风撕碎的秘籍重新拼凑完整。那部秘籍虽然是拼凑完整了,可是真要将这部秘籍送出去,侍女又有些犹豫了。她知道那部秘籍是万古风毕生的心血,她还在想,神医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想要得到那部秘籍呢?于是侍女又找到神医,假意说想要将那部破碎的秘籍送给神医,以试探一下神医。谁知道神医一口回绝,说道:‘我有一本太慈经,已经名满天下了,这是我的自信。你如果将那部秘籍给我,我就难保不会去瞧,我瞧见了又难保不会去练。我自知不才,一定窥伺不透这部武学秘籍的奥妙,那岂不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么?’神医拒绝了侍女,侍女反而更加相信神医了。侍女就求神医救人就到底,说尽了好话,并且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最后神医妥协了,神医问侍女:‘你是希望他重新振作起来,还是希望跟他在一起厮守?’侍女说:‘都想。’神医又问:‘那二者只能选其一呢?’侍女道:‘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神医说:‘好,好!既然你这么痴情,我还有一个办法。’神医说着从贴身衣服里面拿出他那部赖以成名的太慈经,又说道:‘只不过这个办法需要你离开苏门山三年,并且三年不见他。’侍女说:‘我答应,我答应,只要能让万古风重新振作起来,我什么都答应。’神医道:‘我这里还有一粒毒丸,你将这粒毒丸引诱万古风服下,然后就假意跟我私奔。离开他三年,这部太慈经就放在他能寻得到的地方。’侍女很惊异,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神医道:‘在武功和你之间,他一定要有抉择。若是你不离开他,他就不会明白除了武功之外,它还拥有你。所以,你才是他振作起来的关键。’侍女当然是疑信参半、犹豫不决,她又问:‘若当真是这样,我离开他就是,何须还用这毒丸害他?’神医道:‘我让你离开他的目的就是让他以为你不是为了他而主动离开他。若是在他的心里面武功地位比你高,他一定会因爱生恨,恨当然能让一个男人振作起来。若是他也很爱你,很在乎你,他就一定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但是你这么做了,那么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受到了我的蛊惑或者挟持。那么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你,救你就一定要走出那间密室。这颗毒丸么,只不过是你的掩护衣而已,就算万古风不练这部秘籍,以他现在的武功也远远超过当世的一流高手。区区一颗毒丸,岂能奈何的了他,况且还有一本太慈经在此,你大可放心。’ “万古风就是侍女的天,万古风萎靡不振了,侍女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变得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神医的话,侍女又如何不信呢?况且神医的妙手不仅救了万古风的命,还救了万古风的心。侍女当然知道,神医救人是收诊金的。如今神医为了帮自己,竟然还拿出了他赖以成名的太慈经。这份大恩岂能用银两偿还得清。侍女沉默良久才道:‘先生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可我已经怀了万古风的孩子,这份恩德今生今世恐难以相报了。’神医道:‘且不说你花颜月貌,单单你这份痴情就让我倾慕不已。可是我也知道,就算我能得到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既然万古风是你最重要的,那我就取你另一件事物算作是酬劳罢了。’侍女问:‘不知神医想要何物?’神医道:‘听闻九祆堂传下几件信物。’侍女听了这话,猛地一惊,问道:‘我的身份极其隐秘,原来神医是有备而来。’神医从容道:‘因为再隐秘的人也难免有中毒的时候,恰好我擅长解毒而已,所以我知晓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你虽然在此处为婢,却依旧掩饰不住你的高贵气质。我不仅知道你跟九祆堂有关系,我还知道你是西夏王李晛的六公主。’ “侍女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这个六公主只不过是庶出而已,哪像别人连一个使唤丫头都比我趾高气扬。难道神医以为九祆堂会把那信物传给我么?’神医道:‘九祆堂的信物历来是传男不传女,况且你虽生在王府,却终究不是九祆堂的人,他们当然不会传给你。不过万古风的那一件我相信你一定见过,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拿得到手。’侍女道:‘先生要那块纹章,可是别有用心?’神医道:‘那件东西上背负着他的太多使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他。你若说我是别有用心,那么你且来说说,万古风尚未贯通的武功,我能有几成把握练成?万古风尚奈何不得的使命,我又能如何应对?若是那件信物比他的性命还重要,我医活了他的人,又怎么能医活他的心?’神医很生气,又说给那个侍女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他就要离开苏门山。”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飘叶不俗 老妪说着,眼睛里面竟然泛出了泪花。九祆堂的信物自然就是“九白纹章”,张君宝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鹿皮包裹。还好,那包裹还在。 张君宝隐约觉得婆婆口中的神医不是什么好人,救人就是救人,何苦出一个甚么私奔的法子,还要取走人家的信物。张君宝又一想,若是婆婆口中的侍女真的将“九白纹章”交给了神医,那么这个神医还当真是别有用心呢。那么这个神医究竟是谁呢? 老妪也瞧了张君宝一眼,突然问道:“你说,那个侍女应不应该将那块信物交给神医?” 张君宝回神一笑,说道:“婆婆口中的情与痴,小子自然是不懂,不过我觉得婆婆口中的侍女很伟大,既然她为了万古风肯做一切事情,那一定也会将那件信物交给神医。不过我隐约觉得神医还是有几分别有用心。” 老妪道:“你当真觉得神医是别有用心么?” 张君宝道:“是否别有用心,婆婆当比我明白才是。昔世神医孙思邈曾言‘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冤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此为医德。都说医者父母心,那神医却不要金银,偏偏要那信物,便是难掩其心了。” 老妪道:“你这孩子天资聪明,那侍女若有你一半的聪明才智,就一定会想出来其他的法子。只可惜,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年那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张君宝道:“神医终究还是骗了那侍女了么?” 老妪竟然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神医终究是不是骗了她,或许骗了就是没骗,或许没骗就是骗了。” 张君宝更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婆婆口中的侍女不是她自己么?张君宝又问:“婆婆,那万古风有没有服下那颗毒丸?他瞧没瞧见神医留下的太慈经?他有没有去寻找侍女?” 老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有痛苦也有愉悦。老妪缓缓地说道:“孩子,你问的这三个问题我也不清楚。我接着往下说,等你听完了,或许你就能猜到了。” 张君宝点了点头。 老妪又道:“侍女听了神医的话,就将神医交给她太慈经藏好,再把毒丸下在万古风的酒里,然后悄悄取走了万古风的那件信物,就跟神医出了苏门山,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藏起来。虽然神医待侍女很好,可侍女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万古风。侍女才一离开苏门山,她就后悔了,可也没有办法,如若此时回去反而会更加让人误会。再后来,侍女越发觉得这个办法不妥,她想回去找万古风解释清楚,可她怀着孩子,身子一天天笨重起来,也只好作罢。后来,侍女生下了一个女婴。但是她始终牵挂着万古风,她就央求神医去打探万古风的消息。但是从他们离开苏门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万古风的消息,万古风就好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 “再后来,神医多次托人打探万古风的消息,原来万古风还在苏门山,侍女就决定回去找万古风解释清楚。她将女婴托付给神医,只身返回了苏门山,却发现这是一个圈套。原来万古风根本就不在苏门山,她得到的消息是假的,是苏门山的人散布的假消息,旨在让侍女交回万古风的武功秘籍。可侍女拼凑起来的那部秘籍早就交给了神医,侍女拿不出来,就一直被困在这里。” 张君宝当然知道一个被困在此处几十年的人,若是突然遇到一个外人,总会有说不完的话,或者有讲不完的故事。婆婆所讲故事里的侍女,又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老妪问道:“你说,那个侍女是不是不应该离开万古风?” 张君宝摇了摇头。 老妪又问道:“你说,那个神医是不是骗了侍女?” 张君宝还是摇了摇头。 老妪再问道:“那你说神医会不会对侍女的孩子好?” 张君宝沉默不语。 老妪起身,缓缓地说道:“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在这里呆得久了,我怕有一天连话都不会说了。所以我就跟小草说话,跟花朵说话,跟小虫子说话。可是他们都不会回答我,你是我十几年来遇见的第一个人,你一定会回答我的,对不对?” 张君宝一怔,说道:“佛说:自性自度、顺其自然,既然离开了,又何必为了离开而烦恼。婆婆也说,骗了就是没骗,没骗就是骗了,又何必计较骗与被骗呢?” 老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就好像这些经书,看了就是没看,没看就是看了。若没有这些书,我恐怕也不会活下来。” 佛性不仅佛有,一切众生都有。 “看了就是没看,没看就是看了。”这本是张君宝宽慰婆婆的话,却反被婆婆来宽慰。这句话就好像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张君宝合上那本《飘叶集》,书中的叶子却好似被风吹了起来,飘飘荡荡在眼前。 老妪道:“这养蠹斋是一间极其隐秘的书阁,很多年以前就有人拼了命也要到这间书阁里来瞧一瞧,他们说这间书阁里面有绝世武功。可我在这间书阁里呆了十几年,瞧遍了阁中之书,没有发现一本武功秘籍。这会不会让你太失望了。” 张君宝没有失望,因为张君宝本就不是来寻武功秘籍的。 老妪蹒跚着步履走到了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张君宝,说道:“我今天的话有些多了,我要歇息一下了。” 张君宝的眼前还是那些树叶,飘飘荡荡。突然,这些杂乱无章的树叶竟然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张君宝忽有所悟,喃喃说道:“武学之道,百变不离其宗。寻根究源,无外乎佛道之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道。道可道,非恒道。原来婆婆口中的武功秘籍,都在这些经书里面。” 老妪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若痴了一般,说道:“你瞧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庶出之殇 张君宝道:“这部《飘叶集》就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 老妪道:“这是一门什么样的武功?” 张君宝道:“一叶能知秋,一叶能迷山,看似虚舟飘瓦,实则乃飘然远翥、卓尔不群……”张君宝说着,突然面色变得酱紫,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张君宝大惊,赶忙丢下手中的经书,沙哑着喉咙叫道:“婆婆……婆婆……”便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老妪瞧见张君宝的异样,出手如电,点了张君宝的几处大穴,又将手掌抵在张君宝的膻中穴上,说道:“这样可好一点?” 张君宝但觉手脚冰冷,而胸口却如有火炙烤一般,强自咬着牙关说道:“比刚才还要难受。”话语刚落,便又吐出一口鲜血。 老妪大惊,忙收回张君宝膻中穴上的手掌,回手取来几根细细的竹针,刺入张君宝的膻中穴,不一会儿,张君宝的膻中穴随着那根竹针流出好多黑色的淤血。那血流了约有一茶盅,便即转红,张君宝也渐渐恢复了几分精神。 张君宝道:“婆婆,我这是毒伤还是内伤,怎么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气?” 老妪眉头紧锁,说道:“你既有毒伤,也有内伤。只不过,於毒伤我还有些办法,这内伤么,竟然恁地古怪,我用内力帮你疗伤,却适得其反,真是怪事。莫非是你的内伤再加上毒瘴之故?” 张君宝道:“以前我每每用师父传授的调息之法,均觉四肢百骸无不通畅,可自从我这次醒来,便觉体内竟然无有一点内力,更不得调息之法。适才我看到那部《飘叶集》,突然觉得那些树叶并非杂乱无章,隐约对照着人体的穴位而来。此念一出,便觉身体如置身在半空之中,如春风拂面,又如秋风送爽,可瞬间又如狂风骤雨,风驰电掣,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妪伸出手指,搭在张君宝的脉门之上,良久才道:“天下武功繁多,何止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武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乃法缘也。你说你自幼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中长大,耳濡目染,深受佛法熏陶,此乃是天意也。” 张君宝道:“婆婆这是何意?” 老妪道:“别人一心求武,你却一心求佛,‘著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这上等的武功秘籍摆在我的面前,我瞧了十几年都不曾发现,而你仅瞧了一眼就能窥其精髓,心随意动,气随意行。若非你毒瘴入体又加菵露沾身,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也。” 张君宝连连摇头,说道:“这书害人,我适才一直纳闷这《飘叶集》如此装帧精美,怎么可能只胡乱画一些树叶,其中一定另有深意。此念一起,我便觉得体内脉络不受控制,如同百人杂会,竞相手舞足蹈。” 老妪面露微笑,说道:“你这脉象已经无大碍,但是这内伤却古怪至极。要切记,千万不可再动用内力。否则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张君宝道:“婆婆识得这伤?” 老妪道:“这种手法中原少有,乃是藏传密宗的一种重手法。” 张君宝道:“果不出婆婆所料,伤我的人是一个番僧。” 老妪“哦”了一声,说道:“这就对了,本来依你的修为,养个十天半月,也就能恢复了。可你偏偏又中了瘴毒,这毒已入心脉。毒不解,内伤也就难以愈合。” 张君宝道:“我手脚虽然有了一些力气,但始终无法将内力凝聚。略一运力,便觉体内百穴如同针刺一般。适才我瞧那些落叶,不知何故竟然牵动了脉络,差点……差点……”张君宝知道,适才若非婆婆及时出手,自己定然是引火烧身。越是不能运用内力,可浑身的经脉却偏偏不听使唤,针刺之痛一起聚集到胸口,变成了熊熊烈火,这岂非不就是“走火入魔”么?张君宝赶忙闭上眼睛使自己平心静气,不再去想书上的那些飘飘荡荡的落叶。 老妪道:“你身上的毒我还有些办法,只是你这内伤古怪得很,寻常的法子只会适得其反。不过只要你不用内力,便於常人无异,只不过身子虚些罢了。”老妪说着了一眼外面灰黑朦胧的天空,说道:“石桌上的粥凉了,就别再喝了,等不多时就会有热饭下来。” 张君宝“嗯”了一声,总觉得婆婆有什么难言之隐,若非如此,为何婆婆没有直言相告,反而是讲了一个故事呢?张君宝又一想,反正来日方长,又何须急在一时。 老妪道:“你颇有慧根,怪不得黑山老爷会将金牌给你。怪不得,怪不得……”老妪又沉默了良久,伸手摩挲着张君宝丢下的那部《飘叶集》,喃喃地说道:“他曾说武功练到极深的境界,便是无招胜过有招,意念又胜过无招,原来是这样。如果你早来三十年,万古风又岂能走火入魔?如果你早来三十年……”老妪突然停住,因为这世上没有如果。 老妪没有去翻瞧那部《飘叶集》,因为这些年养蠹斋里面的书她已经翻阅过无数遍了,张君宝能发现的东西她未必也能发现,慧根不是人人都有的。老妪的眼睛里面竟然流下两行浊泪,喃喃道:“原来是我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 张君宝一怔,问道:“婆婆哪里错了?” 老妪道:“竟然是我负了万古风,竟然是我负了他啊。” 张君宝道:“婆婆对万古风情深意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就算万古风得知,也必定不会责怪婆婆的。” 老妪连连摇头,说道:“那部经书被万古风撕得粉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可是我却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那部武功秘籍拼凑起来,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张君宝道:“那是因为什么?” 老妪道:“因为那部经书中有不少的梵文,而万古风却不通晓梵文。为了帮他,我用了五年的时间钻研梵文,将那部经书中的梵文译成汉文交给万古风。因为那部经书我不止读了一遍两遍,所以我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将万古风撕碎的经书拼凑起来。” 张君宝道:“原来是这样。” 老妪道:“我以为武功就是武功,佛经就是佛经,所以在翻译那些梵文的时候,就将原书中讲解佛理的地方尽数去掉,将讲解武功的地方详尽描述。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武功的真谛竟然是那些佛经。原来武学到了至臻境界,便跟佛道同途。只可惜,我知道得晚了。若是我能早些领悟,万古风又岂能走火入魔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老妪苦楚的神色,让张君宝瞧了都不免心有戚戚。张君宝想要安慰一番,却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候,洞外传来一响清脆的铃声,远远望去,只见洞口处悬了一根极细的丝线,丝线上面系了一个小小的金铃。 老妪抬头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夜空,但见谷外雾气蕴蕴,圆月朦朦胧胧,老妪道:“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吃食送下来的,看来断魂崖又有外人到了。”老妪话音刚落,就见洞口处多了一个人,这人一袭长身白衣,风度翩翩,手中拎着一个提笼。那提笼自然是盛饭食的提笼,原来这个人还真是来送饭菜的。 张君宝瞧见那人惊得一颤,来人竟然是白玉沙。张君宝暗忖:此人当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能寻到这里来,可眼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白玉沙瞧见张君宝,面有喜色,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没有死,大管家对你青睐有加,他不忍心让你被白兰法王捉了去,也就一定不忍心让你去死的。” 张君宝还未答话,老妪却远远地说道:“你是来送饭菜的么?”白玉沙瞧见了老妪,一点也不吃惊,似乎他早就料到这里会有一位婆婆在这里。白玉沙道:“这里面的饭食是孝敬婆婆的。 老妪道:“既然是给我的,还不快送过来。” 白玉沙将手中的提笼往前一递,那提笼便平平稳稳地向前飞去,这一手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老妪一甩衣袖,将提笼稳稳接住,说道:“你这功夫也还不错,怪不得能闯过苏门山的关卡,寻到这里来。” 白玉沙道:“婆婆瞧得出我不是苏门山的人?” 老妪迫不及待地打开提笼中的食盒,说道:“你不懂送饭的规矩,自然就不是苏门山的人。” 白玉沙“哦”了一声,说道:“送饭还有规矩么?” 老妪道:“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踏足这里一步。你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是苏门山的人。”老妪打开食盒,见里面除了有一只冷的贵妃鸡,还有四样蜜饯,四样干果。老妪似是吃惯了冷食,扯下来一只鸡腿,塞进嘴里面大嚼起来。 白玉沙道:“婆婆不怕这饭菜里面有毒么?” 老妪道:“你要杀我不给我送下来饭食便是,何故多此一举?更何况,你要杀的是他,又不是我,我又何必多心呢?” 白玉沙道:“婆婆肯让我杀他?” 老妪道:“我若是不肯呢?” 白玉沙道:“我来只不过是为了寻一样东西,如果我这位小师弟肯将那样东西给我,我又何必煞费苦心?” 老妪道:“他是你的师弟?” 白玉沙道:“我乃少林寺俗家弟子,这位小兄弟也是出身少林寺。” 老妪道:“你的武功可不是少林寺的。” 白玉沙道:“婆婆好眼力。” 老妪道:“你们的恩怨我本不该插手的,可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插手了。” 白玉沙道:“若是我给婆婆瞧一样东西,婆婆自然就不会插手了。” 老妪道:“苏门山的金牌也不好使。” 白玉沙道:“婆婆不是苏门山的人,自然会不好使。我这样东西却是多少金牌都换不来的。”白玉沙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块手帕。 老妪瞧见那块手帕,面有惊愕之色,说道:“那块帕子上面可有红线绣着的一行字?” 白玉沙道:“婆婆是个念旧的人,一瞧便知。”说着将那块手帕递了过去。 老妪去接那块手帕,手指掠过手帕却突然转换了方向,向白玉沙颈侧的水突穴点了过去。这一指快速绝伦,让白玉沙毫无防备。水突穴又名水门穴,乃是咽喉要穴。白玉沙一惊,此刻二人相距甚近,若要抽身回撤,虽然能让老妪的手指落空,可不免又将肩井穴让出空门。高手过招,招式无定,指就是爪,爪就是掌。一招多变,变则无常。 白玉沙向来心思缜密,早已知晓这老妪瞧见了帕子定然不会陡下杀手,这一招多半是试探而已。那真要拿自己咽喉要穴犯险却是要忖思忖思。白玉沙不仅没有回躲,反而向前一步,右手的小指斜斜指向老妪的臂弯。 老妪不待招式用老,手臂竟然不可思议地转了一个方向,手指竟然又指向了白玉沙胸前的天突穴。老妪的手掌带着劲风,不容小觑。白玉沙不得已硬将踏出去的那一步又收了回来,才勉强躲过老妪指向自己前胸的手指。也就是这一瞬间,白玉沙手上的帕子便已到了老妪的手中。 老妪捏着那帕子,盯着上面的绣字,缓缓地说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我且问你,你的武功是谁传给你的?可别说是少林寺的和尚。” 白玉沙道:“婆婆真是好眼力,只一招就能试出来我的武功底细。不错,我虽然在少林寺学艺十年,适才所用的功夫却不是少林寺的武功。这套武功乃是家父所传。” 老妪冷笑一声,说道:“你姓白?” 白玉沙道:“不错。” 老妪道:“你父亲叫做白俊卿?” 白玉沙道:“不错。” 老妪道:“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到苏门山来,更不要到苏门山的断魂崖来么?” 白玉沙道:“相反,家父再三交代一定要让我来苏门山,而且到了苏门山一定要想方设法到断魂崖来。” 老妪道:“他答应我不会修炼那册子上面的武功,却还是失信了。难道他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白玉沙看老妪瞧那帕子的神情,就知道没有来错地方,道:“婆婆在此清修多年,武功定当出神入化,世侄佩服的很。家父曾说,他此生对婆婆倾慕有加,断然不会负了当年之约。家父仅仅是将册子上的套武功传给了我,但他老人家自己却没有修炼。” 老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做的是侍奉人下贱营生,尊卑无常,可不敢与公子高攀。你既已经修炼了上面的武功,又来找我作甚?” 白玉沙道:“实不相瞒,我资质鲁钝,先辈们尚未能顿悟的武功奥秘,我自难能比肩。此来既然见到了婆婆,还望婆婆指点一二才是。” 老妪“哼”了一声,说道:“那他也不应该将那册子上的武功传授给你,你也不该修炼上面的武功。你这般有恃无恐,可就打错了如意算盘。”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金齑玉鲙 白玉沙道:“婆婆说我错了,那就是错了。我临来之前,家父还特意交代我将那本册子带来,说是物归原主。家父还说,婆婆这里有家父的一本太慈经,并再三叮嘱说这是我家祖上之物,也要物归原主。”白玉沙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卷羊皮册子,那册子乃是用碎羊皮拼凑而成,密密麻麻地用丝线缝在一起。封皮上面歪歪扭扭依稀可辨几个大字“乾坤大挪移”。 张君宝猛地恍然大悟,原来婆婆口中的神医竟然是白玉山庄的老庄主白俊卿。怪不得白玉沙自称“世侄”,白玉沙既然肯前来,一定是有备而来,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了么? 老妪道:“你修炼了那本册子上面的武功,已经犯了苏门山的大忌,难道你还想从这里走出去么?” 白玉沙道:“我听闻苏门山之所以困婆婆在此地,便是因为这本册子。难道婆婆就不想离开这里么?” 老妪盯着白玉沙,又瞧了张君宝一眼,脸上凝重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说道:“我都是被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离不离开这里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老妪接着话锋一转,又道:“难道我交出这本册子,就能出得去苏门山么?你所想也未免太天真了,只怕到时候瞧见过这本册子的人都出不去。” 这话都听的明白,对于苏门山来说,这册子本身并不重要,这册子上的武功不流传出去才最重要。白玉沙略一思量又道:“难道婆婆就不想知道那个人的消息么?” 老妪连连摇头,说道:“我每日里在此吃斋念佛,早就勘破了红尘。该走的终究也是会走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白玉沙又道:“难道婆婆连自己亲生的……” 老妪眉毛一簇,说道:“我已经说过了,尘世间的事情再与我无关。” 老妪当然知道白玉沙想要说什么。张君宝也听得明白,白玉沙要说的自然就是婆婆跟万古风所生的女儿。可婆婆连提及都不让白玉沙提及,这也让张君宝出乎意料之外。而且,婆婆的手掌还粘着适才那贵妃鸡的油渍,毫无吃斋念佛之相,婆婆这么说定当另有深意。 白玉沙怔了一怔,说道:“也好,既然婆婆如此执意,我又怎么能勉强婆婆。不过,我这张师弟么,还请婆婆高抬贵手才是。” 张君宝早就暗暗忖思白玉沙一来,自己定然在劫难逃,免得婆婆为难,便抢先说道:“小子福薄,不能在这崖底陪伴婆婆了,婆婆救命之恩,小子只有来世再报了。” 老妪“嘿嘿”,说道:“傻小子,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能留你在崖底陪我么?那药粥是崖上送下来的,就算我要留你,苏门山的人也不会答应。你在这崖下陪我几天,我也就知足了。” 白玉沙道:“婆婆不再护着这小子了么?” 老妪道:“难道你当真要杀了他?” 白玉沙道:“本来世侄这次来苏门山还带着一件重要的物什,就因为我这张师弟从中作梗,这物什才被他的同伴得了去。我本也不想同门相残,只不过苏门山非寻常之地,为防止夜长梦多,还是当断则断。” 张君宝听了这话,暗忖道:“原来白玉沙还以为纹章还在小妖的身上,那也就说明白玉沙并没有遇见小妖,可见小妖还是安全的。反正左右都是个死,只是不能让这纹章落在白玉沙的手上才好。此处距离洞口尚远,需想个办法投身崖底,也绝不能让纹章落在白玉沙的手里。” 老妪道:“你若要杀了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白玉沙道:“难不成婆婆还要帮衬着外人不成?” 老妪道:“我的眼里早就没有了什么外人不外人,只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可知道为什么他受了重伤却还没有死?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苏门山的金牌?苏门山是何等地方,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外人到养蠹斋来么?” 白玉沙道:“婆婆有所不知,我这张师弟自小在少林寺长大,少下山门,他能有什么手段让别人刮目相看?我才大管家对他青睐有加,多半是因为跟他同来的另一个人。” 老妪道:“那你倒说说看,另一个人是何来历?” 白玉沙道:“三天前跟张师弟同来苏门山的还有一个姑娘,此人姓杨,叫做小妖,乃是蒙古重臣杨惟中的女儿。” 老妪道:“再大的官儿能大过蒙古大汗么?杨惟中只不过是一个汉人罢了,不足为虑。” 白玉沙道:“可她的娘亲颇有来历,似乎是昔年九祆堂的人。” 老妪陡然变得冷如冰霜,说道:“都已经三十多年了,九祆堂早就不复存在了。眼下大局已定,任谁也不可能翻起波浪了,你若是这么想那当真就是大谬不然了。” 白玉沙道:“婆婆可还记得九祆堂的信物么?” 万古风的信物被老妪交给了白俊卿,她又如何能忘记?老妪道:“那件信物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白玉沙道:“那件信物本身平淡无奇,但它却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老妪道:“三十年前,天下大乱,西夏皇帝散尽万金所创建的九祆堂却如日中天,可终究也没能挽回西夏灭国的厄运。难道一件小小的信物还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么?” 白玉沙道:“九祆堂虽然销声匿迹,但是九祆堂的武功却还在。九祆堂的万松老人曾留下一部奇书,叫做‘乾坤大法’,乃是武学的至尊。传闻当年蒙古大汗成吉思汗为了得到这部武功秘籍,竟然率领大军兵临西夏中兴府城下,围城数月却不发一兵一卒。” 老妪道:“蒙古的大汗也练武功么?” 白玉沙道:“成吉思汗自然不练武功,只不过大家都知道,练武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据说练了这部‘乾坤大法’就能增寿至三个甲子。” 老妪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有所耳闻。” 白玉沙道:“据我所知,婆婆的这卷‘乾坤大挪移’就源自那部‘乾坤大法’。无独有偶,我这位张师弟机缘巧合竟然得传到一套武功叫做‘九阳真经’,也源自那部‘乾坤大法’。可真正的‘乾坤大法’却没有人瞧见过,就连九祆堂的人都不能得传。而找到‘乾坤大法’的关键就是九祆堂的信物。”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齑玉鲙2 老妪道:“你知道这么多,倒让我刮目相看了。不过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白玉沙道:“不知婆婆所说的是哪一点?” 老妪一致张君宝,说道:“他。” 别说白玉沙不解,就连张君宝也不解。白玉沙道:“世侄愿闻其详。” 老妪道:“你知道的事情,苏门山未必不知道。你想到的地方,苏门山也未必想不到。大管家之所以把苏门山的金牌给他,也只能是因为他,难道你就没有发觉他的与众不同么?” 白玉沙不屑地笑道:“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习武之人以武功论高低,张师弟的武功算得上是一流,但离绝顶还差得很远。” 老妪道:“有句古话叫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武学之道也是如此,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也会参差不齐。差别就在一个‘悟’字。而恰巧这位小兄弟是我见过悟性最高的人。这养蠹斋的佛经我瞧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这佛经里面还蕴藏着武功心法。所以,我猜你所修炼的‘乾坤大挪移’最多也超不过三重,若要再有进阶,非这位小兄弟给你指点不可。” 白玉沙一惊,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虽然能胜过张君宝一筹,但是,张君宝的武功进境奇快,匪夷所思。开始他还以为是张君宝得遇高人,现在听老妪这么一说,才发觉先前的判断有误。 张君宝听了也是一惊,老妪的这番话,虽然在表面救了张君宝一命,可她却不知晓白玉沙的为人,张君宝却知道。白玉沙已经跟张君宝撕破了脸皮,是绝不会求张君宝指点那部残卷的,而且张君宝也绝不会答应。即是如此白玉沙就绝不会再容张君宝活在世上。 白玉沙道:“婆婆教诲的是,有些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况且,我这位张师弟自私的很,他又怎么会助我答疑解惑。”白玉沙说着,突然捏紧了拳头,岩洞里面的杀气顿时陡增。 张君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白玉沙却笑嘻嘻地向前踏出一步。张君宝知道白玉沙的笑里藏着刀。从白玉山庄,从悦秋别院,白玉沙已经恨不得将自己杀之而后快。张君宝隐约觉得,三十年前的九祆堂和三十年前的苏门山,有太多太多的秘密,白玉沙显然也牵扯其中,而且白玉沙也不希望有外人牵扯其中。张君宝就是外人。张君宝道:“生死有命,我不肖你多费手脚,我自行了断便是。” 白玉沙却突然反转语气,说道:“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张师弟还当真了?你如此求死心切,难道就不想知道小妖被困在何处了么?” 张君宝道:“她的机灵古怪你是见识过的,连躲在暗处的你都寻她不到,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玉沙道:“人之将死,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留恋风尘么?” 张君宝道:“人固有一死,何惧之有。我自己投身崖下去喂食乌风蛇,免得脏了你的手。”张君宝说着就要向洞口走去。 白玉沙斜身向左近踏出一步,正好阻住张君宝的去路,说道:“张师弟,交出来吧。” 张君宝一惊,说道:“不是你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得到的。” 白玉沙道:“你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乖乖的交出来,看在婆婆的面子上,留你一条性命也无不可。” 张君宝道:“你休想。” 霎时间,石洞之内便是剑拔弩张之势。老妪蹒跚着坐了起来,三两步就到了张君宝的跟前,用手一指 白玉沙,说道:“我听说令尊昔年行走江湖,救人无数,靠的就是那本‘太慈经’,而且从未失手。我还听说,令尊救过的人,也决不允许别人去杀寻他的晦气,免得这病人死了,教别人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没有医好。令尊的为人极好,也没有人去寻令尊的晦气,虽然当年令尊的武功不算极高,但也没有人坏了这个规矩。这位小兄弟於我甚有法缘,我既然救了他,那就绝不会再让他死。” 白玉沙冷冷地说道:“婆婆终究还是要护着他。” 老妪道:“我猜你这次来绝不会只是为了见我,也绝不会为了那本残卷,你来一定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那卷传说中的‘乾坤大法’。你急着逼迫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东西么?”老妪说着拿出来一个鹿皮的包裹儿。白玉沙和张君宝都认得这鹿皮包裹,却不知这包裹何时到了老妪的手中。 张君宝急忙去摸腰间,却发现空空如也,急急地说道:“婆婆,这包裹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千万不可将它交给白玉沙。” 老妪道:“傻孩子,难道这东西真的比拟的性命还重要么?佛说得到就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是得到。他得到了这件信物,未必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老妪说话的时候,用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张君宝的臂弯。张君宝当然听得出来婆婆的话里有话,便不再言语。 白玉沙道:“不错,世侄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这样东西。如果婆婆将这包裹给我,我保证绝不再为难於他。” 老妪道:“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你觉得你能有几分胜算?” 白玉沙道:“就算我的武功胜不过婆婆,但我这位张师弟受伤极重,婆婆也一定庇护不住他。” 老妪道:“你是我故人之子,我不便与你为难。可这革囊又是从这位小兄弟身上取来的,又不能白白送与你,这可叫我为难呢。” 张君宝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婆婆从自己的身上取走那革囊,是为了帮自己。若不然自己重伤在身,白玉沙若要硬抢,自己也是毫无办法。 白玉沙冷冷地道:“婆婆如此为难,世侄也是为难。不如婆婆置身事外,不做为难之事,那么世侄也就不为难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金齑玉鲙3 白玉沙言语相逼,老妪却是视若无睹。石洞里面似乎更冷了。 白玉沙道:“就算婆婆不念及故人情分,难道婆婆也不念及儿女之情么?” 老妪道:“我这辈子已经因为听信谗言而一错再错、步步皆错。我曾发誓,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从我要来苏门山的那刻起,我就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东西我都放下了。”老妪说着,冲着张君宝一招手,微微撩起鬓角。张君宝猛地发觉老妪的鬓角竟然有一块杜鹃红的胎痣,这杜鹃红似曾相识,竟然跟万四娘右眉梢的胎痣一模一样。 老妪道:“这不是胎痣,是一种叫做‘杜鹃水’的毒药,滴在脸上所致。所以,这种红也叫做杜鹃红。我想你一定见过有这种胎痣的人了?” 张君宝点点头,又瞧了白玉沙一眼,说道:“我不仅见过这个人,还领教过她的银针,莫非她就是……” 老妪止住张君宝的话,说道:“那是我的义女,日后公子见了她,能手下留情,还望手下留情才是。”这话虽然是对张君宝说的,却是说给白玉沙听的。 白玉沙猛地跳了起来,说道:“不可能,婆婆的心肠可够狠的,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弃之不顾。” 老妪道:“我说过,我来苏门山之前,就已经放下了。况且我在这里十几年,也看了十几年的佛经,都看开了。” 白玉沙道:“我越发不明白了,婆婆究竟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如此对他?” 老妪拿出那卷乾坤大挪移递给张君宝,说道:“确如白玉沙所说,这部经书跟传说中的‘乾坤大法’同根同源,却是不同分支。武功本是没有邪正,但若是修炼了上面的武功,就会变得不能自制,亦正亦邪。你自幼受佛法熏陶,这部书若在你的手中,才能可得发扬光大。” 白玉沙道:“他未必能活得过今天去,婆婆这般打算怕会是一场空呢。” 老妪道:“尘归尘,土归土,就算是三十年前的落叶也终究要归根的。如果遇到九祆堂的后人,就将这卷书传给他,也算是落叶归根了。”老妪说着又向白玉沙说道:“你这般胸有成竹,相必已经有了打算,不妨说出来,免得让我为难。” 九白纹章至关重要,白玉沙当然是志在必得,可他没有想到婆婆这么绝情,非但不顾及旧情,就连万四娘都不认了。 这时,洞口的丝线金铃又“叮铛”一响,洞口外多了两个人。 老妪道:“这败井颓垣之所,数年不见一个人影,今个却是什么黄道吉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来的人是苏门山的大管家黑山老爷,还带着一个小厮。黑山老爷道:“婆婆这为难之事的确很为难,不过我倒有一个法子。” 老妪道:“愿闻其详。” 黑山老爷道:“两位都是贵客,既然到了苏门山理应好好招待一番,适才听说有人从膳房私拿了些残羹冷炙。苏门山丢些东西倒也无妨,只不过怕这些东西吃坏了肚子,说我苏门山不善待客人,那传将出去,可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差他们做了些饭菜拿过来,咱们待用过了饭食,再说其它也不迟。”黑山老爷说着一摆手,其身后的小厮便拎过来一个硕大的食笼,打开来顿时香气四溢。 食笼的第一层只有一道菜,样子别具一格,说不出的精致,中间是一碗鸡脯肉泥摆成的罗汉钱状,四周有鱼翅、海参等排成的八方簇拥在一起。小厮道:“这道菜叫做八仙过海闹罗汉。” 苏门山的小厮都是哑巴,可这个小厮不仅会说话,而且说得字正腔圆,很是好听。小厮弯腰的时候,眼角扫过张君宝,竟然狡黠地笑了一下。 张君宝也就多瞧了这小厮几眼,在这小厮弯腰一瞬间,张君宝看见这小厮的腰间有一把刀,这把刀很短小,而且尚在鞘内,但是张君宝竟然觉得这把刀竟然似曾相识。 老妪道:“鱼翅、海参、鲍鱼、鱼骨、鱼肚、虾、芦笋、火腿为‘八仙’,中间是罗鸡肉,八分火候再撒上姜末和氽好的蟹黄,最后用鸡汤浇上,各色香味汇聚一堂,热闹。” 小厮微微一笑,又将第二层食笼打开,说道:“这一道菜叫做‘乌云托月半沉江’。”但见此菜多汤,黑白分明。 老妪又道:“紫菜、鸽卵、香菇、冬笋,这道菜清淡。” 小厮又打开第三层食笼,说道:“这两道菜叫做‘珍珠云河霄’和‘双凤游碧海’。” 白玉沙的脸上略有愠色,说道:“黑山老爷此来是揶揄白某人来了?我那些残羹冷炙究竟比不上你的这些美味佳肴。”白玉沙说着冲那小厮一挥衣袖,暗中蕴含了三分劲力。白玉沙恼小厮将这些个菜肴说得绘声绘色,这一挥定要小厮摔个筋斗才行。 小厮手里面端着菜碟,却不避不闪,身子反而微微向前一倾,右手肘斜斜地撞向白玉沙的臂弯。白玉沙一惊,没想到这小厮竟然身手不凡,暗忖苏门山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白玉沙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让小厮撞到自己的臂弯,反臂再挥出去变掌为爪,抓向小厮的肩头,这一抓若是抓室了,非让小厮连摔七八个筋斗不可。 小厮虽然眼疾手快,但终究手中托着菜碟,变招有限,眼见小厮就要被白玉沙抓住肩头,却见小厮竟然猛地向前一冲,倒向白玉沙的怀中,其手上的菜碟也一并向白玉沙袭来。这一变故实是出白玉沙的意料之外,如若将小厮摔几个筋斗,自己就免不了被洒一身菜汁。 白玉沙一袭白色长衫,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他自然不会让菜汁洒到自己身上,可也不能便宜了这小厮。白玉沙急退一步,左手中的折扇在小厮手中的菜碟上一点,那菜碟立时转变了方向,兜头向小厮洒去。 让白玉沙没有想到的是,小厮竟然原地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那碟子竟然像是黏在和小厮手上一般,碟子里面的“珍珠云河霄”竟然一粒都没有洒出来。 黑山老爷道:“白将军何出此言?我不过是怕怠慢了将军而已。前日白将军陪同奥都将军前来,却未同奥都将军一起离开。想必是白将军兴致匪浅,贪念苏门山的别致景色,已至流连忘返。我准备了好酒却寻将军不着,今日遇见了,当酣醉而归才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玉沙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黑山老爷的话,折扇当剑斜斜地指向小厮的后颈。这时小厮已经放下了菜碟,见白玉沙依旧不依不饶也不怯阵,双手连连点出,便去接白玉沙手中的折扇。白玉沙嗤笑一声,那柄折扇瞬间变成团团扇影,并透有丝丝真气射出。这是短剑的招数,小厮一双肉掌自然不敢硬接,便节节后退。任由小厮退了三四步,白玉沙的折扇依旧在其胸前三寸处。 黑山老爷依旧双手拢在胸前,瞧见小厮节节败退,竟如视而不见。小厮又退了一步,呵道:“我家老爷好心给你们送来吃食,你不吃则罢,怎么还出手伤人?” 白玉沙自忖对付一个小厮当然是绰绰有余,而且已经迫得小厮左支右拙。白玉沙道:“教训一个下人,还需要理由么?我就是瞧你不顺眼,你便如何?” 小厮道:“你这么不讲道理,还做什么大将军?我看还不如鸡鸣狗盗之徒呢?” 白玉沙本来好事将成,被黑山老爷从中作梗横加阻拦,心中本就有气,所以才拿这小厮撒气,借机显摆武功,好让黑山老爷有所忌惮。此刻见这小厮口无遮拦,手上的折扇陡地暴起,招招指向小厮的要害之处。 张君宝瞧见都不免替小厮捏了一把汗,本能地想要去帮小厮一把,却忘了自己重伤在身,不能妄动真气。这一下直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哎哟”一声,摔在地上。便在此时,猛地瞧见小厮手中多了一件物什,霎时间只见一道青光掠过,隐有虎啸龙吟之响,却见白玉沙手中的折扇仅剩下了半截。再瞧石洞的上面,半截折扇插入岩石之中,那折扇的扇骨竟然是精钢铸成。 “麝香刀。”小厮的手中多了一把刀,竟然是麝香刀。 白玉沙也是一怔,随即又明白了,这小厮根本就不是小厮。因为他适才使出来的那一招,招式极其怪异。这份怪异的武功能在自己使出漫天花雨的剑招之下,不但将漫天花雨破去,还能出手反击,这份武功不俗得很。而且小厮手中的这把刀,不但削铁如泥,而且伴有龙吟虎啸之声,绝非凡品。 黑山老爷道:“白将军乃是新敕封的枢密院都监,掌行十二房,此后必定是官运亨通,以后还要多照拂一二才是。何必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呢?” 白玉沙“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半截折扇用力向石壁上掷去,只听一响“铿锵”金石交鸣之声,那半截折扇插入石壁之内,直末一截扇坠的璎珞垂在外面。 老妪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想不到大管家都对你这么客气。我老婆子占了你的光,许久没有吃过这等讲究的饭菜了。” 白玉沙“哼”了一声,说道:“这饭,不吃也罢。黑山老爷,你我都是武林中人,今日便只谈武林之事,那件信物在此,如何处置还望大管家示下才是。” 黑山老爷道:“好,既然白将军这么说,我也就直言了。那革囊里面的东西不用看我也晓得是什么,只不过这件事情非我能左右,我看两位不如一同去见主人,由主人定夺如何?”主人自然就是苏门山的主人,有人在苏门山呆了十几年也不曾得缘见到苏门山主人一面,黑山老爷开口就说让苏门山的主人定夺,也是出乎诸人的意料。 老妪道:“有个法子总比没有法子好。” 张君宝也觉得黑山老爷不是一个坏人,况且不管什么法子,自己重伤在身,在白玉沙的面前总也讨不去好处,就说道:“黑山老爷是主人,理当客随主便。” 白玉沙知道黑山老爷的武功不俗,况且此次来苏门山以纹章之事为重,便道:“如此便依黑山老爷。” 老妪道:“如此你们便都去好了,这些饭菜可就便宜我老婆子了。” 张君宝道:“承蒙黑山老爷厚爱,得赐这块金牌。听说持这块金牌可以自由出入苏门山,不知道黑山老爷给我的这块金牌,我能否转送他人。” 黑山老爷看了老妪一眼,说道:“送给你的东西,自然由你做主。” 张君宝道:“那我便将这块金牌送给婆婆,以后婆婆便可以不用呆在这阴暗之处了,可好?” 老妪一怔,说道:“你当真要将它送给我?” 张君宝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既然黑山老爷应允,婆婆还是莫要推辞才是。” 老妪却连连摇头,说道:“我在此处很好……很好……” 黑山老爷道:“几十年来到苏门山的人无非是为了武功,花姑既然非为武功而来,也非为武功而去,这断魂崖自然也就困不住花姑了。” 老妪原来叫做花姑。 花姑道:“这是主人的意思?” 黑山老爷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奔流到海不复回。我等皆是一朵浪花一滴水,日后苏门山这片海就再也容不下水了。” 苏门山真的变成了海,一片火海。 第一百八十章 苏门山与柳园毗邻,竟然在半悬崖上还有一条暗道互通。苏门山的主人竟然不在苏门山,而是在柳园。只不过张君宝不知而已,黑山老爷说去见苏门山的主人,张君宝便依言行事。 黑山老爷和白玉沙在前,小厮和张君宝在后。张君宝有伤在身,走得不快,小厮也走得不快。虽然慢,却很稳,有条不紊。小厮走起路来根本不像一个小厮,说话也不像,小厮道:“据说在苏门山‘九白纹章’能换取一样东西,我看公子不像是来取东西的。” 张君宝道:“我看公子也不像是一个打杂的小厮。” 小厮道:“你能瞧得出来?” 张君宝道:“你腰间的刀不会撒谎。” 小厮笑道:“我叫真金,真金白银的真金。只不过才当了半天的小厮而已,就被你瞧破了。” 张君宝道:“我姓张,叫做张君宝,不知公子贵姓?” 真金道:“我的贵姓呢,就姓柳吧,因为我娘姓柳。” 张君宝道:“柳不随父姓么?” 真金道:“我娘是汉人,我父王是蒙古人。汉人於姓氏看得比较重,我娘姓柳,所以我也姓柳。我父王姓孛儿只斤,但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就叫做‘真金’,说是‘天下万物以真金最贵’。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问过父王,我到底是姓柳呢还是姓孛儿只斤呢?我父王说,你跟汉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姓柳,跟蒙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姓孛儿只斤。姓氏可以变,但名字绝不可以变,真金就叫真金。就连这些下人们也都直呼我的名字,叫我真金少爷,你就叫我真金好了。” 张君宝听了真金的这番话,反而觉得很亲近。北方本就是蒙古人的地盘,真金说其父是蒙古人,也不为怪。而且蒙古人向来都是直呼其名,这让张君宝看来反而觉得蒙古人很爽直。张君宝又想起才一遇到小妖的情形,小妖就说她的名字叫小妖,小妖还说小时候她曾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姓氏,只叫做小妖。小妖自幼在蒙古长大,蒙古人的习俗与汉人又截然不同,习惯直呼其名而不呼其姓。所以虽然后来知道小妖的父亲姓杨,乃是蒙古重臣杨惟中,却还是习惯叫小妖就叫做小妖,而不习惯叫做杨小妖。真金也是一般同,张君宝觉得不管叫他柳真金还是孛儿只斤真金都不如叫真金二字好。也就如真金所说,不管他姓什么,它都叫做真金。 张君宝道:“真金少爷来苏门山当然不会是为了送些饭食吧?” 真金道:“你不能跟他们一样叫我少爷,你就叫我真金,或者就叫做‘你’。就像我喊你一样,就叫‘你’。” 张君宝道:“好,我就叫‘你’。” 真金道:“因为我听说苏门山很神秘,一般的人是进不来的,能进来的人都是高手。” 张君宝道:“我现在半点劲力都用不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人。” 真金道:“普通人也进的来苏门山,就像奥都剌合蛮那样拿了令符前来。嘿嘿,说道奥都拉合蛮,我还有一件趣事呢,也是跟姓氏有关。奥都剌合蛮的名字很长,汉人都喜欢叫他奥都将军,好像他就姓奥都一样。其实他不姓奥都,奥都剌合蛮只是他的名字,他的姓氏是‘不古纳歹’。后来就算人们知道他姓‘不古纳歹’之后,还是叫他做奥都将军。所以,在蒙古,你记不住一个人的姓氏没有关系,但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 张君宝道:“入乡随俗,应当如此。奥都剌合蛮是蒙古的大将军,难道白玉沙也是蒙古的大将军么?他也是拿了令符才来的苏门山么?” 真金道:“虽然白玉沙没有令符,但他的确被敕封了一个什么将军。因为有人很器重他,所以大管家也要让他三分。” 张君宝想说白玉沙不是一个好人,但终究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嘴唇翕敛几下,还是没有说出来。但真金好像懂得,真金道:“人不分好坏,只看他想做什么,有没有价值?”张君宝听了这话很是别扭,说道:“那么我有什么价值?” 真金直言不讳,答道:“我来苏门山既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 这话很难懂,张君宝也不明所以,问道:“那种就是为了谁?” 真金道:“我受人之托,免得你做了白玉沙的手下冤魂。” 张君宝道:“是小妖?”张君宝脱口而出,因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妖。 真金道:“她是一个好姑娘。他还让我告诉你,你身上的纹章就让白玉沙取去则可,苏门山的东西也由他去取。” 张君宝点了点头。 真金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 张君宝道:“你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真金道:“我还以为这件事情很难,却没想到这么简单。” 张君宝道:“这当真很难么?” 真金道:“大将军发号施令总要人带着令箭去传令,若无令箭任你说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张君宝道:“这是江湖,又不是行军打仗。” 真金听到“江湖”二字,竟然两眼冒出精光,欣喜之状若情不自禁。真金道:“从来只有向往江湖,却不知江湖就在我身边。那你说江湖好玩吗?” 张君宝道:“我入江湖还不到一月,管中窥豹尚未见一斑。但是,江湖一定不好玩。”张君宝饿过肚子,也有过生生死死,所以,张君宝眼中的江湖一定是不好玩的。 真金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还是觉得江湖一定很好玩。可是我却缺少江湖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我就可以去闯荡江湖了。” 张君宝苦涩地摇了摇头,问道:“你缺少什么东西?” 真金道:“朋友,江湖上的朋友。如果我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你相不相信?” 张君宝道:“我相信,因为……”张君宝想到了小妖、也想到了郭襄,她们算不算是朋友呢?“因为我的朋友也不多。” 真金道:“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张君宝道:“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真金的年纪与张君宝相仿,二人说话倒也合得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金道:“反正你也不用去见我师父了,咱们就去喝酒如何?” 张君宝道:“我少有酒量,喝酒只怕会让你失望了。对了,你刚才说不用去见你的师父,莫非苏门山的主人是你的师父?” 真金道:“对啊,反正我也不想去见师父,正好你也不用去了,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让张君宝没有想到的是,真金竟然是苏门山主人的徒弟。怪不得适才见他武功不俗,而且还佩戴着那把“麝香刀”。却不知怎地他对江湖这么向往,难不成真金还没有出过苏门山么?张君宝道:“你好像很害怕见到你师父,你师父很凶么?” 真金道:“我的师父非但不凶,而且还很和蔼,可是我却越来越害怕见到他。” 张君宝道:“这是为什么?” 真金道:“因为不管我在想什么,我师父都能知道。就算刻意去隐瞒一些事情,却怎么都逃不过我师父的眼睛。我不愿意什么心事都被他知道,所以我就不想去见师父。” 张君宝道:“传说苏门山的主人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冠绝天下。能到此境者必定是一位大智者,在智者面前岂能有所隐瞒而不被察觉?” 真金道:“他们都说我师父的武功很高,可是我师父却从来不教给我武功,只给我讲一些道理。甚么‘大道之主,万教之宗,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之类的话。” 张君宝道:“佛有佛法,道有道宗,武功也是一般道理,更无出其右。若是能参悟透这些道理,武功自然就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真金道:“我师父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因为我师父所说的话跟你适才说的如出一辙。” 说话间,张君宝和真金已经离黑山老爷颇远了,而且黑山老爷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君宝和真金走了半晌,早已瞧不见穷山恶水,着眼处全是柳绿花红。再行几丈远,转过一座小山坡,但见前面流水溪溪,假山层叠,便如一家大宅门的后花园一般。张君宝没想到离苏门山不远还有这一番奇异的景象。 张君宝和真金还未进花园,就瞧见老远处跑来一个人。这人是个胖子,裹着一身名贵的湖州丝绸,腆着老大的肚腩,一路小跑过来。这人瞧了张君宝几眼,欲言又止。 真金道:“柳伯,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当肝胆相照,柳伯直言无妨。” 柳伯冲着张君宝点了点头,说道:“真金少爷可回来啦,小的接到飞鸽传信,说是……说是老爷要来。” 张君宝见是别人的家事,不好旁听,便道:“入秋才几天,这桂花倒开得早。我先去瞧一番桂花去。”说着便向右一折,踏上一条白色的卵石小径。 真金一把扯住呼张君宝说道:“张兄弟,我都已经说过了,既然是朋友就当肝胆相照,张兄弟不必回避。柳伯,咱们就去软玉阁,我先换身衣服,再听柳伯的安排。” 柳伯摇双手,说道:“真金少爷有所不知,咱们这柳园来了一大帮番僧,蛮横的不得了,就住在软玉阁。夫人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任由那帮番僧去了。” 张君宝一怔,说道:“这里是柳园?” 真金道:“是啊。” 张君宝道:“柳园就是你的家?” 真金道:“是啊。” 张君宝猛地想起在山下小镇的时候,小妖曾经说过柳园乃是蒙古皇帝的行宫,是一般人进不得的。却不知为何跟真金曲一阵里拐弯地乱走竟然到了柳园。若真金是柳园的少爷,那岂不是蒙古皇帝的太子了么?可真金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太子模样。张君宝估摸着真金应当是一个蒙古大官的官宦子弟吧,便问道:“我听说柳园是蒙古皇帝的行宫,不知是真是假?” 真金尚未回答,却见柳伯又摇起了双手,轻声说道:“公子切莫要胡乱言语,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真金不理柳伯,说道:“我当你是朋友,你也当我是朋友。朋友应当肝胆相照、两肋插刀,这话是真是假?” 张君宝道:“这话当然是真的。” 真金道:“我既没有问你的来历,你也没有问我的出身。” 张君宝道:“不错。” 真金道:“我是葵卯年生人,不知兄弟年龄几何?” 张君宝道:“我是丙午年生人。” 真金道:“我听说朋友有很多种,但是能称得上兄弟的朋友只有一种。我痴长兄弟两岁,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朋友的确有很多种,可是张君宝还是不明白真金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张君宝直觉真金并没有恶意,便说道:“咱们投缘,也只论缘分。虽无金兰谱,但有兄弟情。” 真金道:“好兄弟有所不知,可还在纳闷我为何要这么做?我将兄弟从苏门山带出来,自然要对兄弟的安全负责。可眼下在柳园,我连软玉阁都不能进出自由,又岂能保证兄弟的安全?不错,这柳园的确是蒙古皇帝的行宫,我父王便是蒙古的大汗。” 真金的话即是说给张君宝听得,也是说给柳伯听的。张君宝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柳伯见事已至此,也只得道:“我家真金少爷乃是当今大汗的嫡长子,自幼在苏门山长大,从未踏足外面半步。既然公子跟我家真金少爷以兄弟相称,老奴定当用心侍奉。老奴用全族人的性命担保,公子在柳园一定会安然无恙,绝不会有什么差池。” 张君宝不期柳伯能说出来这一番话,这才明白真金跟自己兄弟相称乃来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真金道:“柳伯知道就好,总有一天我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也不想别人说我是一个连兄弟都照顾不好的人。” 柳伯连连点头称是,说道:“老奴明白少爷的意思,只是大汗这次来柳园多半要考校少爷的功课,我看少爷还是赶紧去准备准备,免得大汗又要发脾气。这也是……也是夫人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二章 桂园 真金往远处的软玉阁忘了几眼,但见影影绰绰全是穿红色袈裟的人,又说道:“我这位张兄弟跟那些个番僧有些过节,若是白兰法王来找我兄弟的晦气,柳伯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柳伯面有疑难之色,说道:“若是只吐蕃的白兰法王前来,老奴自忖还能应付的来。这次来柳园的乃是大汗新敕封的国师,大宝法王八思巴。” 真金道:“便是那个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国师么?他莫不是来找我师父比试武功来了吧?” 柳伯道:“真金少爷切莫胡言乱语,这一次来柳园的还有好几路人马,都是跟大汗来商议要事来的。听说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大汗这次才会到柳园来。” 真金道:“不知道有哪些人会来这里,竟然还要八思巴亲自护驾?” 柳伯道:“到底有些什么人,我还真不好说,不过听说都是高手。其中一位还是南国的一位大帮主,据说武功早已经登峰造极。” 张君宝道:“莫非是丐帮的帮主?丐帮听信小人谗言,误入到苏门山,不知道他们撤去了没有?” 柳伯连连摇头,说道:“那位大帮主衣帽穿戴极其奢华,怕不是公子口中的丐帮人士。至于公子所说的丐帮去向,老奴不知。” 真金道:“这位张公子既然是我的兄弟,那他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柳伯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柳伯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张君宝道:“对了,那位奥都剌合蛮将军不是也在柳园么?柳伯可曾瞧见他么?他可是凯旋归来么?” 柳伯道:“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奥都将军一直镇守在柳园的周围,严防有人伺机捣乱。倒是听他说起了一股匪人,说是为了堤防调虎离山,奥都将军不敢擅离职守,穷追猛打,已经任由那帮匪人自行离去了。”张君宝听到这里,知道丐帮弟子在耶律齐的带领下撤了出去,也就略略放心。 真金不悦,说道:“匪人是官话,我跟我兄弟都是江湖中人,以后在江湖上要将江湖道义,不必讲什么官匪之论。” 柳伯连连应允,说道:“我看不如将张公子安置在后园,一方面离得夫人近些,旁人不敢胡作非为。另一方面,夫人已经备下了酒席,连同小妖姑娘在内的几位贵客都在后园,都等着真金少爷去吃酒呢。” 真金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领了小妖姑娘的差事,此刻还要去交差呢。张兄弟,咱们就去后园如何?” 张君宝听说能见到小妖,竟然有一丝的欣喜。 柳伯赶忙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夫人说此时此景正是赏桂花,品螃蟹的好时节,今天的晚宴便备在了桂亭,老奴这就在前面引路。” 张君宝跟柳伯到了桂亭,真金则去别处沐浴更衣去了。桂亭其实不是一个亭子,而是一个颇大的院子,还未到院中,便已经闻到了浓郁的怡人香气。张君宝随柳伯到了桂亭院中,但见院中满是桂花树,阴蔽遮天,还有不少个婢女在摘桂花。 柳伯道:“时下桂花正盛开,这赏桂花之余也不能暴殄了天物。等下还有新鲜的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露等送来,更有去年才酿的桂花酒。苏门山的桂花酒乃是天下一绝,公子尝了一定不虚此行。” 可是张君宝的心思却没有在桂花上面,张君宝一直在想,自从自己下山,到白玉山庄,又到悦秋别院,再到苏门山,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对自己青睐有加。自己不过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穷小子,少谙世事,又如何会有这么多的殊遇呢。师父经常讲“相时而动,无利不往”,可眼下自己已经受了重伤,身无半点武功,这“利”在何处,当真让张君宝百思不得其解。 柳伯将张君宝引到桂亭的屋门前,老远就听得见里面有觥筹交错之音。柳伯将张君宝引到屋内,唱了一个诺,高声说道:“各位尊贵的女公子,各位尊贵的客人,真金少爷片刻就到,这位是真金少爷的好朋友好兄弟,姓张名君宝,特给各位引荐一下。” 张君宝环视屋内,一张硕大的汉白玉条案摆在中间,四周座了许多褒衣博带的女子,这些女子戴着翻檐尖顶的帽子,帽顶缀着缨子,用真丝串着红蓝相间的玛瑙珠子,显然是蒙古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整间屋子里面竟然只有女子。 柳伯又冲着张君宝道:“张公子,这些都是夫人贴身的人,还有远方来的客人,是夫人特意邀请来的。夫人喜好清静,故这后园都是女仆服侍。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老奴就是。” 张君宝谢过柳伯,才发觉这屋子里面的奴仆都是女子,又一想柳伯一把年纪却面上无须,声音尖细,原来是净身之后才来柳园服侍夫人的。 这些蒙古服饰的女子於张君宝不甚熟,大都纷乱坐下,却还有两个凑上前来,敛衽作揖后说道:“张公子,可是来寻人的么?我猜啊,你一定是来找她们两个人的。”说着侧身闪开,在石案的里侧竟然还坐着两个汉人服饰的女子。这两个女子紧挨坐着,二人的脸上都有愠色。张君宝一眼瞧去,直惊了一跳。这两个人张君宝都认识,而且还都很熟悉,一个是郭襄,另一个是向灵瑶。 他们两个人自然是都瞧见了张君宝,却都没有打招呼。 张君宝上前,叫了一声:“郭姊姊……”却被向灵瑶凤眼含笑盯了一眼,一下子窘得满脸赤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玉壶买春 郭襄在喝酒,向灵瑶也在喝酒。 那酒其色深黄,其气清香,其味芬芳。向灵瑶瞥了张君宝一眼,说道:“镇江出酒,号曰‘京清’。黄着为‘百花’,黑者为‘墨露’。这百花酒味浓却不够烈。” 郭襄道:“京清的百花酒也未必全然出自镇江,京口出酒,埒于曲阿,也号‘京清’。曰‘抱琴沽一醉,尽日卧斜阳。’便是此酒。曲阿的湖水卓殊,酒更淳烈。此酒不然,味道差些,不知是少了糯米细麦,还是多了百种花香?” 曲阿乃是丹阳的旧称,因三国孙策平江东之战而得名。向灵瑶嗤笑一声,说道:“小妹虽然久居大理,却也知道丹阳有‘荷花夏月’、‘莼菜秋风’、‘云边落雁’、‘沙上眠鸥’的丹阳湖。只可惜‘湖与元气连,风波浩难止’的壮观景象不再现,只剩下‘长空入暮烟云起,只听歌声不见人’的荒凉景象了。这酒自然也就少了几分味道。” 张君宝听到这里,发觉郭襄和向灵瑶表面上是在谈酒,实际上却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旁边一位蒙古服饰的女子不明就里,从另一旁捧过来一坛酒,说道:“二位姐姐若嫌百花酒不够淳烈,这里还有二十年的竹叶青。”说着也不戴郭襄和向灵瑶搭话,便将酒坛里面的酒倒在一旁的闲盏里面。这坛子竹叶青酒色泽金黄透明且微带青碧,酒一入盏,便闻芳香醇厚,余味无穷。 向灵瑶先端过来一盏,抿了一口,说道:“汾酒虽烈,却多了药香,这坛就却又特意加了冰糖,性平暖胃、舒肝益脾却也是好的。郭二小姐见多识广,可晓得这酒是用哪里的水酿制的呢?” 竹叶青乃是药酒,是以汾酒配十余种名贵药材酿制而成,故其色泽才金黄而青碧。此酒源远流长,在汉时就有“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美名。 郭襄道:“‘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都说最好的汾酒产自山西汾阳的杏花村,其实则不尽然。汾酒虽好多归于其水好,汾酒之最却不是取自汾河之水。相传在汾河的上游有一条河叫做文峪河,文峪河发于关帝山,在关帝山的南麓有一条沟叫做庞泉沟,沟水由北向南流,北、东、西三面山峰环围,其水深不过膝,味若甘泉,水流极缓,清澈见底,当地人称作庞泉。历来进贡的汾酒便是取自庞泉之水。” 郭襄最像其母,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而且多才多艺、博古通今。向灵瑶乃是涪州向士璧之女,也是大家闺秀,其博学多闻、才艺不俗也在张君宝的意料之中。是以此二女谈酒,张君宝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郭襄和向灵瑶各自饮了一盏竹叶青酒,就见柳伯从外面进来,分别向张君宝、郭襄、向灵瑶见过礼,说道:“夫人身体不适,特吩咐小老儿给几位客人打个招呼,说就不过来了。特命人将去年珍藏的桂花酒取来,望各位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柳伯摆手,便有几位侍女捧来几个青花瓷的玉壶春瓶。单瞧这青花瓷的玉壶春,竟有珠光之色,很是不俗。 郭襄道:“‘玉壶买春,赏雨茆屋’。这玉壶春的靛青色还透着紫罗兰,乃是少有的‘锡光’珍品,单瞧这瓶身,便知这酒不俗。” 柳伯附和着,说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柳园每年酿制的桂花酒不下百斤,但能称之为极品者,也仅有这两壶而已。‘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这酒本是夫人留到中秋的时候品的,可柳园数年也没有如此热闹,各位贵客惠然之顾,当扫榻相迎,既在桂花苑,当饮桂酒。” 向灵瑶道:“夫人如此眷顾,让咱们受宠若惊了。” 柳伯道:“二位虽然是巾帼之躯,却都是酒中仙子,夫人倾羡不已。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二位博古通今,自然当得。” 桂花酒倒出来,色呈琥珀,酒质香醇。 郭襄端起一盏待饮,旁边又凑过来几个蒙古女子,其中一个穿红色绸缎衣服的女子道:“夫人就是偏心,这么好的酒也不让咱们尝尝。” 另一个穿绿色缎子的女子道:“夫人最喜饮酒诵诗,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好酒作伴,若无诗可就不登大雅了,咱们吟诗佐酒可好?” 又过来一个身着紫色绸缎的女子说道:“吟诗佐酒好,在桂花苑,饮桂花酒,当诵桂花诗。咱们今日便以‘桂花’为题,所诵之诗句需或有‘桂’字,或有‘桂花’。” 红色绸缎的女子道:“好极,好极。这样最是公平,免得糟蹋了好酒。柳伯乃是状元之才,便依惯例首开先河了。” 张君宝知道柳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但被这女子说成状元之才,也是大出意外。柳伯也不自谦,说道:“吟诗可以,这酒就不喝了。如此美酒若进了我这臭皮囊,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紫色绸缎的女子说道:“柳伯的酒虫怕是都要钻出来了,快来吟诗,快来吟诗。” 柳伯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老朽抛砖引玉,各位女公子可莫要再纠缠老朽了。”柳伯虽然说着不饮酒,却还是架不住几位蒙古服饰女子的围攻,勉勉强强饮了一盏桂花酒,便躬身退在一旁。 红色绸缎女子道:“这第二杯酒当让谁来饮呢?”说着眼睛还不时地瞧着张君宝,还有郭襄和向灵瑶。 绿色绸缎的女子道:“张公子玉树临风,还是真金少爷的好朋友,哪是咱们这些假公子所能望其项背的。我看,这第二杯酒当让张公子来饮。” 张君宝连连摇头,说道:“我自幼不堪饮酒,一杯就醉,岂不是扰了诸位姊姊的雅兴。”张君宝越是推辞,几位蒙古装束的女子越是不依不饶。紫色绸缎的女子道:“公子不会饮酒,难道吟诗也不会么?此时此地此景,难道张公子就不能吟一句诗么?” 张君宝瞧了郭襄和向灵瑶一眼,见她们二人依旧四目相对,如在博弈一般,心里更是几种滋味。 第一百八十四章 酒仙娘子 红色绸缎的女子道:“张公子初来乍到,何曾瞧过咱们这种阵势,就算是诗句到了嘴边,也被咱们吓了回去。我看还是咱们先吟几句,便如柳伯之言,权作抛砖引玉罢了。” 绿色绸缎的女子说道:“桂花秋一苑,凉露夜三更。”说完捻起一盏酒,却并不饮下。其他女子拍手叫好,接着又左推右挡、七嘴八舌让谁接着来。 紫色绸缎的女子压了压众人的声音,也说道:“桂子月中天,天香云外飘。”说完也端了一盏酒。 红色绸缎的女子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红色绸缎的女子说完依旧端起一盏酒,然后道:“张公子、郭姑娘还有向姑娘都是远来的客人,咱们已经吟了三句,若再要吟下去,恐怠慢了客人。” 柳伯也附和着说道:“郭姑娘,向姑娘,二位勿要见怪。夫人不在,这些个女公子们便轻言肆口、出言无状,还望两位海涵。不过,姑娘们也并无歹意,吟诗佐酒无非是图一个乐呵,二位才华横溢,必然不会落下这些疯丫头们的。”柳伯一会儿称这些女子为女公子,一会儿又叫她们疯丫头,想来是熟悉得紧了。而且这些女子虽然是蒙古服饰,却并无蒙古女子的粗狂之色,显然是汉家的女子。 向灵瑶起身,说道:“这个容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向灵瑶话音一落,立刻赢得许多掌声和叫好。 郭襄自然也不甘落后,说道:“绿蕙不香饶桂酒,红樱无色让花钿。野人不敢求他事,唯借泉声伴醉眠。”向灵瑶说的是桂花,郭襄说的却是桂花酒,几位女子拍手叫好,却显得郭襄所吟之诗比向灵瑶的意境深了三分。 柳伯道:“二位果真是一代才女,老朽自叹不如。张公子,就算不饮酒,这诗总不要大煞了风景吧。” 张君宝瞧见这架势,知道若不吟一首诗,更会让这几位女子不依不饶,便随口念了一首,曰:“南中有八树,繁华无四时,不识风霜苦,安知零落期。” 柳伯大声说道:“好,好,我看这诗以张公子为最,张公子的诗中无桂字,却是咏桂语。这酒当敬张公子。” 张君宝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一盏桂花酒,因在邢州龙岗饮过一次“九酝春”,那酒直呛得人不能喘息,至今耿耿于怀。张君宝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但觉味道甜美,酒气清淡,入口却是浓郁的桂花香。不胜欣喜地说道:“我以为天下之酒,都如‘九酝春’一般,却不想还有这等不醉人的琼浆玉液。” 柳伯哈哈大笑,说道:“古时就有‘葡萄美酒夜光杯,连饮三日不知醉’。九酝春乃是天下至烈之酒,老朽便是饮上半碗就要醉了,哪里还能吟诗佐酒?” 众人齐饮了桂花酒,柳伯又向郭襄道:“不知二位姑娘觉得这酒如何?” 郭襄道:“这酒清新醇和、绵甜爽净,让人一饮动容、二饮开怀、三饮倾心。‘绵绵葛藟,在河之浒’。柳园用木龙酿酒,果真是得天地之灵气,集万物之精华,此酒乃是上品中的极品也。”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乃是诗经中的话,‘木龙’也是指‘葛藟’,乃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野葡萄。桂花酒自然不是桂花酿成的,而是葡萄酿成的。只是这柳园的桂花酒所用之物不是普通的葡萄,乃是被称作木龙的“葛藟”,桂花只能辅酒,更添其香。 柳伯见郭襄饮了一盏酒,便道出其为葛藟所酿,也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不已。向灵瑶见柳伯称赞郭襄,面有嫉恨之色,说道:“有了桂花,便就有了桂花酒,柳伯可知道人间的桂花和桂花酒从何而来?” 柳伯满面陪笑,说道:“老朽才疏学浅,愿听姑娘阔谈。” 向灵瑶道:“传说古时候有一座两英山,山下住着一位卖山葡萄酒的寡妇,她为人善良豪爽,酿出的葡萄酒也味醇甘美。当地的人们尊敬她,称她为仙酒娘子。一年冬天,天寒地冻。天刚破晓,仙酒娘子才开大门,怃然瞧见门外躺着一个鹑衣百结、骨瘦如柴的乞丐倒在门口。酒仙娘子摸摸那人的鼻口,还有点气息,就把他背回家里,先灌热汤,又喂了半杯酒。那汉子慢慢苏醒过来,无比感恩地说道:‘谢谢娘子救命之恩。我因患腿疾,行走不便,此刻出去不是冻死,也得饿死,就请你行行好,再收留我几天吧。’仙酒嫂子为难了,常言说,‘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留一个男人住在家里,别人终归是会说闲话的。可是再想想,总不能看着他活活冻死饿死啊!酒仙娘子终于点头答应,留他暂住。 “果不出所料,关於仙酒娘子的闲话很快就传开开,村民们对她指三道四,渐渐疏远了,到她酒铺来买酒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但仙酒娘子依旧忍着闲言碎语,尽心尽力照顾那个乞丐。后来,人家都不来买酒,她也实在拿不出银两去给乞丐买药,便想变卖了首饰。那个乞丐也瞧出了酒仙娘子的为难之处,于心不忍,便不辞而别。 “仙酒娘子放心不下,到处去找。她知道这位乞丐患有腿疾,一定走不远。果不其然,在村外的一个山坡前找到了这位乞丐。乞丐说:‘承蒙娘子不弃,我已经感恩不尽。娘子为我蒙受不白冤屈,换做是别人,我既然已经离开你的家门,本是没有再来寻我的道理。娘子这般博施济众、悲天悯人,便是天人也要为之所动。’乞丐说完话,吹来一阵清风便不见了,地上多了一个黄布口袋,袋中贮满了种子,另有一张黄纸条,上面写着: 月宫赐桂子,奖赏善人家。 福高桂树碧,寿高满树花。仙酒娘子这才明白,原来这乞丐竟然是仙人变的。 这事一传开,远近的老百姓都来索桂子。善良的人把桂子种下,很快长出桂树,开出桂花,满院香甜。心术不正的人,种下的桂子却是不生根发芽。酒仙娘子更是用桂子和桂花加到其所酿造的葡萄酒里面,发现其口味独特,更是香醇了百倍。大家都很感激仙酒娘子,是她的善行,感动了月宫里的吴刚大仙,才把桂子洒向人间,从此人间才有了桂花与桂花酒。” 柳伯目不转睛地听着,见向灵瑶讲完,忙躬身说道:“老朽受教,老朽受教。” 向灵瑶转目瞧了一眼郭襄,说道:“如此珍贵之酒,必非凡水所酿,姐姐见多识广,可知这桂花酒是用何水所酿呢?” 向灵瑶有意刁难,说了一大通桂花酒的来历,却又将话锋抛给了郭襄。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远若物穆无穷 柳伯忙打圆场,说道:“这桂花之酒少有传承,外人知之甚少,若品酒猜水,断然是猜不来的。二位姑娘冰雪聪明,可也不是仙子下凡,焉能会掐指意算之术呢。” 柳伯这么说,向灵瑶也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就算郭襄再聪明也绝猜不出这桂花酒是用什么水酿出来的。因为这酒是柳园的柳夫人酿出来的,柳夫人久居柳园,更无外出,其酿酒之法更不足为外人道也。若郭襄猜甚么“无根之水”又或是“花露”之类,自己也有办法揭穿她。 郭襄刁钻古怪,自然瞧得出来向灵瑶的用心,可她生性好强,便道:“的确,柳夫人的酿造之法,外人岂可尽知?既然向姊姊有此一问,我猜上一猜倒也无妨。只不过,若是我猜对了,又当如何说法?” 向灵瑶一抬左手,露出手腕间的一只金手镯儿。张君宝一瞧见那只金手镯儿,猛地想起在白玉山庄的时候,向灵瑶曾当着郭襄姊姊的面,说甚么“与我家相公卿卿我我”的话,还说郭襄姊姊是来抢男人的,这只金丝镯儿便是自己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等等,脑袋“嗡”地一声,好似炸了一般。那只金手镯儿正是郭襄姊姊跟自己下山后,送给自己的那只手镯。手镯的内侧还镌刻着一个“襄”字。郭襄姊姊本意是让自己去襄阳寻她的爹爹妈妈,却岂料阴差阳错,使得这只金手镯儿落在了向灵瑶的手中,还使得郭襄姊姊和向灵瑶打了一场架。 张君宝本想将那只金丝镯儿讨要回来,可从白玉山庄一别,再无机会讨要。此刻再见到这只金丝镯儿,那日在白玉山庄浴盆之内的一幕幕又显现在眼前,向灵瑶膏腴害骨火烫一般的躯体,还有那一抹若隐若现、滴粉搓酥的……张君宝此刻不仅窘红了脸,便是半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向灵瑶道:“我与张公子虽有肌肤之亲,却无夫妻之实。我也知道张公子对郭姊姊一见倾心,而且情有独钟。我自叹福薄,恰巧今日机缘凑巧,便了了这一桩孽缘,成全一对璧人,岂不是於这美景美酒更添佳话么?你们俩的定情信物,我自当时物归原主了。” 郭襄“哼”了一声,说道:“向姊姊这话是让我猜中呢?还是让我猜不中呢?就算我猜中了,别人也会说这只金丝镯儿是我猜谜赢来的,我何不将这镯儿送与你们,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向灵瑶道:“自从我父被奸佞陷害,便家道中落,我也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不管再苦再难,我向灵瑶也从来不受‘嗟来之食’。打赌就是比武,必有一个输赢之分,‘彩头’是你提的,怎么此刻又怕输了不成?” 柳伯见这二女针尖对麦芒,想打圆场却插不进话去,干咳几下便要转身离去。向灵瑶瞧见说道:“柳伯且留步,郭姊姊猜中与否,还得请柳伯示下。这桩官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伯可不能置身事外呢。” 郭襄见向灵瑶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好胜心起,便道:“好,好一个打赌就是比武,必有一个输赢,今天还非得分个输赢不可。” 向灵瑶端过来另一玉壶春瓶,说道:“请。” 郭襄不紧不慢地斟了一盏酒,说道:“这酒虽然醇,却又还淳返朴。古人说桂花酒大醇小疵,却非贬义,因为桂花酒虽好,却终究不醉人,是女子长饮之酒。” 柳伯微微点头,其他人也都静听不语。 郭襄又道:“这酒除了醇,还有一抹韵味,即深且远,若高岸深谷,又若侯门如海;若深山大泽,又若物穆无穷。” 柳伯听完面有惊讶之色,却又泰然处之。这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却没有躲过郭襄的眼睛。因为郭襄知道,凭空而猜当真如大海捞针,如何能猜得着呢,这谜底只有柳伯一人知晓,也就只有通过柳伯神色的微妙变化,再多加揣摩才能悬断是非了。 向灵瑶道:“酒自然是好酒,岂郭姊姊你再夸。郭姊姊只要道出这酒是用什么水酿出,才好让妹妹心悦诚服不是?” 郭襄没有理会向灵瑶,接着道:“我虽然只见了柳夫人一面,夫人之神韵,人间少有。如姑射仙子,纤尘不染。夫人能酿出此酒,必定智慧非凡。所以,寻常之水必定难入夫人之法眼。”这时候,不仅是向灵瑶、张君宝、柳伯都在倾耳静听,连周围的其他女子也都围了过来,还不时地在窃窃私语,盯着郭襄瞧看。 郭襄环视一周,说道:“葛藟出于深山,长在高崖,吐纳晨雾,不喜雨水。所以,用来酿桂花酒的葛藟决不能用雨水酿制。既是桂花酒而非百花酒,其香味必有独钟。花露凝於清晨,沾染百花之残香,若用花露之水,未免要唐突了桂花之香,所以也不是露水。柳园虽非极北之地,却也社燕秋鸿,夏有骄阳,冬有雪藏。桂花树更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所以柳园的桂花之所以卓殊绝非水土之故。那么,这酿酒之水,也就不在柳园之内。” 柳伯听了郭襄之阔论,暗暗称奇,眉梢之间的喜悦溢于言表。柳伯虽然在此间为奴,确有诗书才华,其他女子称其为“状元之才”亦不为过。众女子见柳伯都对郭襄的言论点头称是,也都不由地对郭襄刮目相看。 郭襄又道:“太行山脉少有泉水,苏门山向北有一卧百泉湖,可惜这水很是平常。向南有一条卜筑河,那卜筑河水为黄河分流,多有泥沙,也不适宜酿酒。” 旁边一个紫色绸缎衣服的女子忍耐不住了,抢着说道:“姊姊你快点说啊,别吊着大伙儿的胃口啦。倒地是哪里的水酿制的啊?” 郭襄微微一笑,说道:“这水么,还是要从‘深’、‘远’二字得来。酒之香醇深若侯门如海,远若物穆无穷。有此源远流长者,莫非是潭水?” 柳伯几乎要乐出了声音,说道:“妙哉,妙哉。姑娘果真是‘坐知七曜历,手画三军势。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老朽佩服,佩服。” 其他蒙古服饰的女子也都七嘴八舌地说道:“当真是猜出来了?” 向灵瑶杏眼一立,说道:“我跟郭姊姊打赌,言语说是猜出用的是何处之水,怎么一句‘潭水’就把我们打发了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梅花易数 郭襄也不恼怒,说道:“北方少水,潭水无多,能入得了柳夫人法眼的潭水更是奇中之奇、少之又少。可巧得很,我来苏门山之前,恰好去过一间寺庙,唤作破山寺。” 紫色绸缎的女子道:“破山寺?怎么没有听说过啊,难不成这座寺庙修建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山上而得名的么?” 郭襄笑道:“八百里猎场周围渺无人烟,这座破山寺也是荒芜已久。寺庙后面有一座山涧,那山泉破山而出,故破山寺由此而得名。在山涧的最低处,有一座小石桥,另有一泓清泉静卧桥下。四周石峰高耸,潭边绿树成荫。遍生苔藓,柔软如绒。潭中碧水晶莹,清澈见底。更妙之处乃是人在石桥之上,俯观碧潭,可见奇峰倒影潭中,潭水之中峰峦摇曳水中,唯独在潭水的中间让出一个圆形的碧空,故名空心潭。空心潭虽然人迹罕至,那座石桥却是一尘不染,如此奇妙之地若蓬莱仙境焉。柳夫人惊若天人,恐怕也只有那空心潭的潭水能入得了夫人的法眼了。” 紫色绸缎的女子惊奇道:“柳伯,这位姊姊说得可当真么?如此人间仙境我们姐妹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呢?” 柳伯双手抱拳,冲着郭襄一揖到底,说道:“姑娘丰神清丽、颖悟绝伦、锦心绣肠、慧心妙舌,老朽佩服之至。果如姑娘所言,这酿制桂花酒之水的确是取自破山寺的空心潭。恕老朽多嘴,姑娘家学渊源,老朽也是有所耳闻。令外公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水利兵法,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老朽虽然於玄学乃是门外之汉,却有臻臻至至之情。不敢奢望窥探其法门,却还祈求姑娘相告,这癔断之术是‘归藏六壬’之术?亦或是‘伏羲打卦’之法?” 红色绸缎的女子听柳伯说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柳伯能有状元之才,全得其有不耻下问之术。郭姑娘可不要介意,柳伯是好学成痴,遇到不明白的事情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郭襄道:“柳伯这般言语,可折煞我了。柳伯满腹经纶,应当知道占卜之法繁多,如‘揲蓍草’、‘灼龟壳’等,可天下的占卜之法莫出一部《周礼》。可我却觉得其卦爻辞并非是占卜之辞。” 柳伯道:“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文王圣卦有‘五行断易’之说,便是以‘浑天甲子’嫁接於‘六爻’之上,以其间的生克变化来断休咎吉凶。若是姑娘不是用了‘占卜之术’,又如何猜得到空心潭水呢?” 郭襄听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天下玄学均出自‘河图’、‘洛书’,八卦九筹现世,才有了五行八卦,再有了奇门遁甲,这些自然是大有用处的,可这‘占卜之法’么?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不作数的。” 郭襄话音一落,整个大厅便是悄然无声。时下占卜之术盛行,算卦先生也算得上是一个正经的行当。算吉凶,断阴阳,问卦测字很是平常。郭襄却直言说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倒是出乎众人之意料。 柳伯捻须含笑,说道:“不愧是‘小东邪’,所见独到。” 郭襄道:“柳伯言语不俗,深知易数之道,必定有所传承。听闻前朝在北地有一位隐士,最擅‘梅花易数’。传闻他‘冬不炉,夏不扇,心在於易,忘乎寒暑’,最后得悟‘道在是矣’。我还记得他老人家有一首诗,念做:‘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郭襄一边念叨,一遍观瞧柳伯的眉眼之色。 柳伯神色黯然道:“姑娘所说的便是老朽的恩师。‘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现在老朽才相信姑娘所说的话,姑娘一颗慧心,着实让人佩服。” 柳伯的恩师邵雍精通梅花易数,清而不激,和而不流,柳伯自然得传其衣钵。柳伯明面上是在询问郭襄的玄学之道,实则是在试探和考校郭襄。郭襄机灵古怪,不但没有正面回答柳伯的问题,反而用邵雍先生的一首诗来旁敲侧击,道出了“依理而推”和“占卜”的区别,也道出了“诚实”和“虚伪”的本质,更是让柳伯喜爱有加。 向灵瑶一脸愠色,说道:“我还以为郭姊姊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却在耍些小心思而已。我虽然不懂玄学,却也知道‘卜’就是‘猜’,‘猜’就是‘卜’。既然郭姊姊去过空心潭,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猜上一猜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蟹肥酒美人不悦 柳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当然瞧得出来向灵瑶和郭襄正在闹别扭,适才与郭襄亲近了些,未免就於向灵瑶疏远了些。忙说道:“向姑娘误会了,适才老朽一时兴起,於郭姑娘攀谈了几句。占卜之法本就是‘以小见大、以微见著’,君子慎始也……” 柳伯满腹经纶,想来习惯咬文嚼字,长篇大论,向灵瑶不耐烦地说道:“柳伯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辞趣过诞,意旨迂阔,推理陈迹,恨为繁冗’?这些尊礼重义的推理学说我也瞧过一些,柳伯既然是‘梅花易数’的传人,我自然说不过柳伯,不过今日若是柳伯不在场,我看郭姊姊也未必就能猜得出来,莫非‘观风问俗、察言观色’也是‘梅花易数’里面的一门学问么?” 向灵瑶的话颇为难听,柳伯干咳了两声面有窘色,一时不知向灵瑶跟郭襄到底有什么过节,以至于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恰好,有侍女端来了刚蒸好的螃蟹,便吩咐丫鬟多去取几套“蟹八件”来。 郭襄也愤然有色,说道:“愿赌服输,何必再输了之后又说三道四,岂不是让人笑话么?” 向灵瑶道:“人家正卿卿我我,好事将成,你却前去搅扰,这等‘芳杜厚颜、薜荔蒙齿’之举,若是传将出去道不知是谁要被笑话呢。”“芳杜厚颜”等词虽然说得隐晦,但是众人都听的出来,向灵瑶是在说郭襄厚颜无耻。然而其所说的“好事将成”更是让众人“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此话一出,连柳伯的脸上都略有羞意,其他诸女更是惊讶,张君宝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此时正是蟹肥的时候,每每螃蟹一上桌,便被抢着分食。然而此时的众人却完全忘了蟹肥酒美,直盯着向灵瑶和郭襄惊诧不已。 郭襄道:“那日之事不提则罢,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妨告诫你几句。那日屋中所燃之香乃是骄奢淫逸之香,起初我还以为你也是被人所害,今天一瞧大为不然,想来你是早有预谋,早做安排了。你如此耿耿于怀,想来是那日胜负未分。我便成全於你,今日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向灵瑶自然没有归还金手镯的意思,一推面前的酒盏,说道:“早有此意。”二女说打就打,毫不含糊。向灵瑶这一次非但没有推辞,反而先入为主,从桌上捻起一根银箸当做短剑刺出。 郭襄家传的“兰花拂穴手”最宜近战,见向灵瑶以筷当剑,不由得嗤笑一声,施展出“兰花拂穴手”的精妙招数,招招指在向灵瑶的手腕穴道,使之不能近身。郭襄右手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向灵瑶一阵急刺,却并没有奈何郭襄半分,反而让郭襄的“兰花拂穴手”的功夫施展地淋漓尽致。 蒙古人勇猛好斗,女子也不例外,虽然此间身着蒙古服饰的女子未必都是蒙古人,但也深受影响。其他诸女子见向灵瑶和郭襄斗在一起,不但没有人阻拦,反而都拍手叫好,并围出来一个圈子,撤去椅凳等物。 向灵瑶见郭襄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时而指化为掌,时而掌化为指,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拂指处若春兰葳蕤,不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暗忖这近身搏斗本就是她的长项,何故要让她显尽了风头。更何况郭襄空手应战,而自己的手中还多了一根银箸,忖思之间便着手一扬,银箸飞出。 郭襄眼睛你手快,抓起桌上的另一根银箸,就手一挑,向灵瑶飞出去的那根银箸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黏在的郭襄手上的那根银箸之上,滴溜溜地就是掉落不下来。 张君宝知道此二女想都均由自己而起,几度想上前阻拦,可一瞧见向灵瑶眼前便浮现出在白玉山庄那晚的画面,便脸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再加之有伤在身,想要去阻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向灵瑶弃掉了银箸,却从腰间拽出来一根丝带,随手一抖,那根丝带就好像活了一般,若百样玲珑、变化无方。 郭襄起初还不在意,因为她跟向灵瑶交过手,知道她手底下的功夫不过尔尔。这一根丝带么,也就没有放在眼里,只是随意用手中的银箸接了几招。可三招已过,郭襄却发现向灵瑶的丝带里面大有玄机。 以软鞭做武器也很常见,不过软鞭多以牛筋绞成,虽软却韧,得其法门者,那软鞭便可近可远、可软可硬。而向灵瑶的丝带却跟软鞭又大相径庭,这丝带毫无韧性可言,只是阴柔无比。再过了十余招,郭襄的一双银箸竟然被丝带逼迫的捉襟见肘。 女人属水,水属阴,阴生柔,柔能克刚,此柔非弱。 张君宝也觉得向灵瑶丝带在手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其丝带的路数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比起郭襄兰花拂穴手的姿势优雅、气度闲逸,向灵瑶的丝带更像是长颈鸟喙、鹗心鹂舌。因为向灵瑶的丝带左突右进,出没无定若阴柔害物。 不仅郭襄手中的银箸被丝带缠住了,郭襄周身都被丝带的幻影笼罩住了。银箸在郭襄的手中活灵活现,使的是其家传绝学落英剑法,再加之银箸溜光圆滑,向灵瑶的丝带仿佛有一种魔力,死死地将那银箸牢牢缠住。 蒙古人吃饭少用筷子,这几双银箸也是特意给向灵瑶和郭襄等客人准备的,诸人见区区一根银箸在郭襄的手中竟有如此多的花样,也都是暗暗惊奇。可再瞧见向灵瑶手中的一根丝带竟然如意随行,更是大为惊叹。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二品天师1 郭襄当然瞧得出来,向灵瑶此时的武功绝非月余之前的平淡无奇。单单是这一根丝带,就变化无常、后韵无穷。郭襄还瞧得出来,若非向灵瑶才初习得此武功,恐怕非要被这丝带迫得手忙脚乱不可。 张君宝瞧见向灵瑶的武功越发觉得熟悉,好像似曾相识。忖思再三,恍然得悟:原来向灵瑶手中的丝带竟然是拂尘上的武功。以拂尘当武功,极为独特,乃是道家专属,而且其主人非到了一定年纪不可用也。另一原因是这拂尘开合紧凑、软硬兼施,没有几十年的功夫难能挥洒自如。可向灵瑶年纪轻轻,竟然使出拂尘的路数如天马行空、洒脱飘逸,闪展跳跃、灵活多变;劈、缠、抖、扫之运用,不逊色於刀、剑、鞭、镖。 郭襄也是何等睿智,须臾间也已经瞧出了向灵瑶的武功路数,可她不动声色,用一双银箸不断挑弄,以让向灵瑶的丝带功夫尽数展现出来。 向灵瑶的虽然得到了高人指点,却临敌经验不足,眼见郭襄渐渐落败,更是加劲连连使出妙招,最后使出一招“翻江倒海”将郭襄手中的银箸绞飞。 郭襄虽然连退了数步,却并不恼怒,说道:“向姊姊几日不见,功夫却是大有长进啊。这‘太乙拂尘’的功夫的确是高深莫测。” 向灵瑶也吃了一惊,用丝带将拂尘上的武功使将出来,自然不能按部就班、墨守成规。可郭襄还是认出了自己的武功路数,而且还叫出这套武功的名字。向灵瑶道:“你知道厉害就好,江湖上人人惧怕你郭二小姐,我却不怕。” 郭襄连连摇头,说道:“涪州向家本也是大世家,向姊姊也是名门之后,可没想到姊姊却这么小心眼。你我之间终究有什么仇?又有什么恨?非要刀兵相见么?” 向灵瑶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算认输了么?不要打不过就扯一些没用的话来。” 郭襄从腰间拽出一把短剑,说道:“区区一条丝带,我还没有放在眼里,若是我断了你的丝带,可别说我逞武器之强。” 向灵瑶用手一抖丝带,说道:“就算你‘湛卢’、‘工步’在手,也未必能斩得断我手中的天蚕丝。”“湛卢”和“工步”均是上古神剑,向灵瑶如此口出狂言让诸人均觉不悦。天蚕丝当然不会斩不断,但当天蚕丝在一些人手中的时候却当真斩不断。因为天蚕丝即韧且黏,乃是以柔克刚的绝佳利器。 郭襄当然也瞧出来向灵瑶手中丝带的门道,知道其不是凡物,可要胜过她手中的丝带,却不能用巧,因为丝带本就是巧中之极,若要胜之,必用拙。郭襄短剑握在右手的时候,左右就已经暗暗运了三成的“龙象般若掌”。龙象般若掌具十龙十象之神力,力近千斤。千斤之力必“拙”至极也。 向灵瑶说打就打,手中丝带幻化成团团锦簇,兜头压下。郭襄这一次不闪不避,手中短剑施展开落英剑法,如穿花蝶影,纷至沓来。郭襄口中说着要逞利器之强,却并不用手中的短剑去接向灵瑶的丝带,避过花冠,直取花萼。 就在这时,远处飞来一物,不疾不徐正好撞在郭襄的剑身上,硬生生将郭襄的短剑撞开二尺余。 向灵瑶这一次志在必得,却也不得不提防郭襄的诡异招数,眼瞧郭襄的短剑被一物撞开,正诧异间,但觉手中丝带也是一劲,也被一物钉在了房梁之上。定睛一瞧,郭襄的短剑之上竟然插着一截蟹腿;再瞧房梁上面,也是一截蟹腿。 郭襄和向灵瑶均是大惊,回头瞧时,却发现汉白玉条案的末端不知何时竟然坐着一位道人。这位道人玉面锦服、仙风道骨,虽然须发皆白,却是慈面童颜,正一手捏着“腰圆锤”,一手捏着“长柄叉”在剥螃蟹吃呢。古时吃蟹讲究,需用“蟹八件”,“腰圆锤”和“长柄叉”便是蟹八件里面的两件,用白银制成,工艺极为精巧。 这位道人并不抬头瞧觑众人,自顾丢下腰圆锤,又捏起一柄银质镊子,正剔一根蟹腿里面的肉呢。这位道人吃蟹的姿势极度风雅,让人叹为观止。可是他吃蟹的风度远远没有他的手吸引人。因为这位道人的双手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一个戒指,每一个戒指上面都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宝石,十指晃动,绚丽斑斓,光彩夺目。 张君宝认得这位道人,他便是正一教的天师教主张宗演。昔日在悦秋别院,张宗演跟李嵬名会晤之时,张君宝也在一旁。那时张宗演便尚言语有心北游,却不想今日竟然在这里遇上。 向灵瑶瞧见这位道人,面露喜色,回手一抖从房梁上面取下丝巾,嗔怒道:“师父,你总是捉弄徒儿。徒儿眼见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了,您老人家也不指点一二,若是徒儿当真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岂不是末了师父您的威名了么?” 张宗演嘿嘿一笑,说道:“你若不是人家的对手,为何又非要缠着人家比武呢?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出手阻止你。” 向灵瑶道:“哪里的话,徒弟怎敢嗔怪师父。” 张宗演道:“传闻桃花岛有一绝学叫做‘落英神剑掌’乃是双剑剑法,‘似花非花、零落成泥’端地是厉害无比,若跟你的‘太乙旖旎舞’想必,也是不相上下。此剑法双剑成势,单剑成孤,威力便减了不少。你可知道为何郭姑娘只用单剑,而不用双剑?” 向灵瑶一怔,说道:“徒儿不知。” 张宗演道:“因为适才你已经出了全力,而她还没有出力。她已经瞧了你的武功路数,而你却还没有瞧见过她的落英神剑。所以还没有比试,她就已经占了上风。落英神剑,繁复无双,可她却只用一柄剑,其左手所藏的后招,必定是太乙旖旎舞的克星。刚不可胜柔,拙却能胜巧,不出十招,你必落败。” 张君宝这才明白,为何觉得向灵瑶的丝带似曾相识,原来这丝带的路数本就是张宗演的麈尾拂尘的路数。 第一百八十九章 殊遇之因 郭襄瞧见张宗演,隐约已经猜到了他的来历,天底下也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似他这么奢华了。可他不应该待在江南的皇宫大内么?又怎么会到了八百里猎场的苏门山呢?张宗演慈眉善目,而且说‘落英神剑掌’和‘太乙旖旎舞’不相上下,一下子倒让郭襄摸不清这老道究竟是什么路数了。 其实就武功本身而言没有高低之分,功力却有强弱之别。就比如自己用尽了“落英神剑掌”的奇妙招数,却怎么也胜不了那个人单手施展的“太祖长拳”。 的确,郭襄不论在何时何地就会想到那个人,也总会拿别人跟那个人比较。 郭襄收起短剑,向张宗演一拱手说道:“张教主抬举在下了,太乙拂尘黄龙盖顶、拭定乾坤,只是向姊姊没有学到家罢了。” 向灵瑶本就不服气,见郭襄这么一说,丝带一抖又要上前,但斜睨了一眼张宗演的脸色,便又道:“我与郭姊姊本是旧相识,郭姊姊家学渊源、奇门绝学涉猎甚多,每一次遇到一起,总是要切磋一二。郭姊姊手下留情,小妹岂有不知之理,日后还望姊姊不吝赐教。”向灵瑶话锋转得极快,简直让在座的人目瞪口呆。 张宗演点点头,说道:“香橙肥蟹家家酒,菊黄桂香处处秋。吃蟹是风雅事,你们自顾打来打去,待蟹凉了,岂不辜负了夫人摆酒设宴的一片美心?若要切磋,待吃完了蟹也不迟。” 柳伯忙来圆场,说道:“天师说的极是,如此美景佳酿岂能辜负了肥蟹佐兴,咱们当学古人,吃蟹、饮酒、赏菊、赋诗,这才是金秋之韵事,美哉,美哉。”柳伯瞧了郭襄和向灵瑶一眼,故意不理,又将张君宝请到跟前,说道:“这位小兄弟乃是真金少爷的朋友,柳园的贵客,往后还请天师照拂一二。”然后又向张君宝说道:“这位乃是大汗敕封的二品道录司,封号‘演道灵应冲和天师真人’,赐玉芙蓉冠,组金无缝袍,持银印以统领天下道教。” 柳伯对张宗演毕恭毕敬,所说的自然也都是张宗演的无上荣耀,可张君宝听了这些话却是大为惊讶。天下道教,林林总总,响誉江湖的也只有全真教。无奈重阳宫一把大火之后,全真便四分五裂,连全真教的教主张志敬也变得非道非僧,整日介浑浑噩噩、萎靡不振。全真教虽然败落,可天下的道教并不败落,尤其是正一道教。正一教最善斋醮科仪、符箓涂炭,虽然正一教平日里并不行走于江湖,张宗演也只在皇宫大内於帝王佐政,可正一教的名头却是闻名遐迩。张宗演在江南不仅是官居一品,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可让张君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宗演身为南朝大员,竟然私自北上,并接受蒙古大汗的敕封,这岂不是大逆不道么? 张宗演哈哈一笑,说道:“我与这位小兄弟甚有法缘,那日在悦秋别院未能识荆,引为憾事。这柳园的桂花酒虽然比不上‘龙园胜雪’珍贵,却也是极其难得,小兄弟可莫要推却。” 张宗演如此客气,就又更让张君宝心存芥蒂,怎地自从少林寺下山以来,有诸多殊遇。忙道:“小子默默无闻,少见世面,怎么敢当天师大人的厚誉。”少林寺虽然在蒙古管辖之境,其寺内僧人也大都是汉人,均心系南朝。张君宝也不免耳濡目染,故而瞧不惯张宗演的此行之举。言语之间的“大人”二字就不免说得重了一些。 张宗演并不介意,说道:“你若是默默无闻,那我们岂不是寂寂无声了。眼下江湖上谁不知道‘张君宝’这三个字呢。你尚不及弱冠之年,就能接住昆仑三圣何足道的十招,放眼江湖,已是十分难得。” 张君宝一怔,说道:“可我现在废人一个,江湖上若有我的名号,也只怕是盛传我叛出少林寺吧。” 张宗演摇头道:“都不是。” 张君宝道:“都不是?那是为何?” 张宗演道:“其一,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年少有为,也只不过是别人在茶余饭后的美谈,掀不起什么风浪;其二,这世道炎凉,离经叛道的人多了,况且你随觉远师傅下山,算不得叛出师门,少林寺也没有於此大动干戈。” 张君宝点点头,从少林寺下来,除了遇到无色禅师,并没有遇到少林寺的追兵。后来又跟小妖去个姑苏,也道听途说了许多少林寺的消息,说少林寺的僧人并没有大肆搜索,寻自己不着后旋即回山,并无张扬。 张宗演又道:“这件事情本就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可就在数日之前,有消息传出,曰觉远禅师乃是在少林寺藏经阁供职,并未习练武功,只因机缘巧合无意间瞧见一部奇书,才练就了一身无上的内功。这部奇书便是《九阳真经》。此书现出江湖,便引起轩然大波。更有传言说这《九阳真经》乃是武学至宝,比昔年的《九阴真经》更胜之。自从襄阳一战之后,江湖已经沉寂似水,再无大事发生。此消息一出,宛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江湖豪客、草莽英雄无不闻风而至,都要争夺这至高无上的武功绝学。” 张君宝道:“他们……他们都去少林寺了么?” 张宗演点了点头,说道:“以讹传讹,人言可畏。世人皆知你是觉远大师的亲传弟子,若非你习练《九阳真经》,是断然接不住何足道十招的。可自从小兄弟下山以后,江湖上便再无小兄弟的踪迹。寻你不着,便有好事之人将苗头引到了少林寺。并妖言惑众说,昔年《九阴真经》现世,人们争相抢夺,引起无数血雨腥风,最后由全真教的王重阳出面,提议‘华山论剑’才平息此事。今日《九阳真经》现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死伤,也应该效仿先贤,举行一个‘少林比武大会’,让武功卓绝且德才兼备者具之。” 张君宝从“悦秋别院”出来,又到了八百里猎场之内的苏门山,世人当真是寻他不着。可这无端地要举行什么“少林比武大会”却当真是无稽之谈。张君宝道:“少林寺乃天下第一名刹,屹立百年而威名不倒,岂能容那些江湖宵小为所欲为?这‘少林比武大会’当是蜚短流长、不经之谈。” 第一百九十章 道法自然 张宗演粲然一笑,说道:“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可事情却是愈演愈烈。若是十人八人到了少林寺,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波。就算数十人、上百人也未必能撼动少林寺分毫。可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不胫而走。江湖上有数千人呼和相应,相约在今年八月中秋,齐聚少林寺召开‘少林比武大会’。就连崆峒、昆仑、点苍、青城等门派也都表示於争夺《九阳真经》之事不置可否,却出于江湖道义还是要如约而至的。这件事情究其根源,也在少林寺。所以才有这许多好事者不肯善罢甘休。” 张君宝不解,问道:“少林寺被誉为武林泰斗,门规极严,数百年独秀一枝。而且少林寺乐善好施,香火旺盛,‘对迷名知,对愚名觉’,又怎么会埋下如此祸根,落得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张宗演道:“就因为少林寺是武林泰斗,七十二绝技天下闻名,才会有无数江湖侠客或去少林寺比武切磋,或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可这些人大都遭了闭门羹。这些人心有不快却也无可奈何,面上不说什么,却不免心存芥蒂。” 张君宝一阵沉默,少林寺树大招风,自然经常有人上门讨教,少林寺的罗汉堂是便司职接待外来武师的行当。若非如此,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又岂能响誉江湖?张君宝又掐指一算,惊恐道:“今日离八月中秋尚不足半月,那岂不是转瞬就到了么?却不知少林寺如何应对呢?” 张宗演道:“张兄弟果然是宅心仁厚,虽然离开了少林寺,却还是牵念。至于少林寺如何应对,我就不得而知了。届时不管少林寺交不交得出来《九阳真经》,反正招待天下群豪却需费点心思了。” 张君宝心焦不已,又道:“以张教主看,此事可有蹊跷?少林寺又应当如何应对?”这一次张君宝没有称呼张宗演为“天师大人”而是称呼为“张教主”。而张宗演依旧不悦不愠,道:“乱世难测。少林寺的千年基业如今已经沦为蒙古管辖,若不委曲又岂能求全?那日在悦秋别院我与杨居士言谈之时你也在场,一把伞能遮挡多少风雨,便遮挡多少风雨。百姓得然求全,又有谁在乎那把伞上绘的是九斿白纛,还是绘的淳祐盛景呢?” “九斿白纛”是蒙古大军出征时候的旗帜,便是在柳园的外面也有一面,高约十丈,迎风烈烈,百里可见。“淳祐”是大宋赵家朝廷的年号,可张君宝听到“淳祐”二字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且不说悦秋别院里面那些贪藏枉法、荼毒百姓的朝廷爪牙,单单是贾似道排除异己、扼杀功臣就已经是天怒人怨了。如此朝廷又怎么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张君宝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於民族大义、国仇家恨之事并无太多感慨。况且少林寺本就在蒙古的管辖范围,一些宋朝的侠客举义抗蒙的轶事也都是道听途说。今日又听张宗演这么一说,反而觉得老顽童曾经说过的几句话颇有道理,便喃喃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张宗演乃是道门中的翘楚,见张君宝悟性非凡,面有喜色,说道:“道性自然,无所法也。”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顿酒饭吃的不明不白,不吃也罢。”说话的是郭襄。在张宗演和张君宝说话的空档,郭襄已经连喝了三杯桂花佳酿,郭襄爽直,起初摸不透张宗演此来的目的,但听柳伯言语说张教主竟然受了蒙古大汗的封赏,便颇为不屑。 原本郭襄驱使豹子助耶律齐解围之后,却发现张君宝不见了踪影,苏门山的传闻匪夷所思,很是邪乎。郭襄既然到了苏门山自然不肯轻易离去,然后就遇到了向灵瑶,无端端地到了柳园来做客了。 郭襄敬重张宗演也是一代宗师,却不想张宗演竟然不顾身份跑到蒙古来受封,真是大出意外。郭靖黄蓉镇守襄阳,其毕生心血都在抗蒙入侵,郭襄自幼便受耳濡目染,是以听柳伯说完张宗演的封号之后,心中颇为不忿。此刻又听张宗演说什么“道法自然”就很是不悦。可终究张宗演是前辈高人,威望极盛,不好发作,只得饮了几杯闷酒,发了几句牢骚。 张宗演道:“郭大侠义守襄阳,我素来敬仰。郭姑娘秉性耿直,我也不见外。莫非宋朝南迁,留下千万江北百姓,难道这些百姓就不可另谋出路了么?” 郭襄道:“江北百姓屈辱於蒙古铁骑,说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可张教主乃是堂堂正一教派的天师,位极人臣,想不到也会这么趋炎附势。”郭襄嫉恶如仇,说话也从来不口下留情。 张宗演哈哈一笑,温颜道:“郭姑娘直爽,倒叫我很意外。算来足足有三十年没有人敢这么跟贫道这么讲话了。不错,江北百姓低头折节的确是迫不得已,可贫道此行也绝非为了自己,我问心无愧。” 郭襄道:“可偏偏是张教主受了蒙古大汗的封号,也收下了芙蓉冠和无缝袍。张教主说问心无愧,天下人却不一定这么认为。” 张宗演道:“好一张伶牙俐齿,我且问你,三年前蒙古大军围困襄阳,郭大侠紧闭城门拒不迎战。蒙古大军多次叫战未果,便绑了数万百姓到襄阳城下斩首示威。郭大侠虽然守住了城内百姓,可终究也没有守住城外的百姓。难道城外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 郭襄道:“襄阳历来就是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地,此城若破只会让更多的老百姓惨遭屠戮,这个道理张教主不会不懂。况且适逢乱世,能保一方百姓安危已属不易,又岂能兼顾他者。” 张宗演道:“贫道的手下也有一座‘城’,这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我能顾得了‘城’内的人,却顾不了‘城’外的人,留得青山在才能东山再起。” 张宗演的话让郭襄的心咯噔一下,时下蒙古大汗正视宗教,不管佛道总能以礼相待,所以民坊才有作奸犯科者倒卖度牒以躲避官府的追究。郭襄几度斟酌,道:“张教主当真是识时务者。”话已出口,自己也觉得褒贬难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张宗演道:“江北曾经富饶,此刻也是支离破碎;全真教曾经极盛一时,此刻也不免七零八落。不管时务有没有人识得,大难临头也不过为求活着罢了。贫道一生名也够了,利也够了,任他人纷说去吧。虽然贫道从未领兵征战沙场,但赤心报国之志从未泯灭。只可惜朝廷昏庸,奸佞当道啊……”张宗演言语之际竟然目光戚离,手中的酒盏也微微抖动。洒在了地上还无知无觉。 郭襄听了张宗演的话默不作语。张宗演虽然官居一品,却是非文非武,所做的都是斋醮科仪之事,从来不问朝政。郭襄明明知道张宗演北上受封之事不妥,可还隐约觉得他所说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又想到《荀子》里面有一句话,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可到底是水重要呢?还是舟重要呢?郭襄又想到了少林寺,少林寺虽在蒙古管辖地界,却依旧在江湖上地位不减。不由得暗自忖思:若再到了少林寺,一定要问一下天鸣方丈,如何得此双全之法? 张宗演又向张君宝说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张君宝胁肩窘笑道:“郭大侠镇守襄阳,保一方安危自然是没有错;百姓奔走只为糊口活命也没有错。天上下雨,手中有伞的撑伞避雨,没有伞的则四下奔走寻求庇护,这是天经地义,自然也……”张君宝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脑子一乱,无从说起。郭襄接过话茬,冷声说道:“错就错在老天爷不该下雨。”言毕又饮了一盏酒。 向灵瑶最善察言观色,见气氛不对,忙持酒上前说道:“酒美蟹肥却不及屋外的桂花香。郭姊姊若是酒足了,就不妨屋外赏花。” 郭襄道:“你将我引到柳园来,既不是为了饮酒吃蟹,也一定不是为了赏月赏花。话不投机三句多,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聊的。” 向灵瑶道:“郭二小姐侠名远播,若是怯了,尽可一走了之。”说完竟然不管郭襄如何搭话,径直走了出去。 郭襄道:“我走三山踏五岳,还从未识得一个‘怯’字。”言毕也跟着走出屋外。 在座的蒙古服饰的女子见二女仅仅是口舌相加,并不动手,也淡了兴致,三五一簇去剥螃蟹去了。 柳伯是柳园的管事,这几位均是客,惹不得,也连忙附和说道:“天师忧国忧民,让人钦佩。不过天下大事岂是我等所能左右的,若非要分个是非对错,那当真是拂却了夫人的一番美意。我瞧公子气色苍白、面容憔悴,想来是内伤未愈之故。桂花性温味辛、行血散瘀。公子少动些肝火,多饮些桂花佳酿实有裨益。” 张君宝连连点头,可又觉得如果跟张宗演亲近了些,反而会让郭姊姊不悦。张君宝觉得郭姊姊为人豪爽、行事仗义,而且有对自己关爱有加,郭姊姊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可张宗演的话貌似也不错。忖思了半天,才觉得“顺其自然”最好。又想到向灵瑶跟郭襄之间的嫌隙也终究是因己而起,只得祈求她们莫在起什么干戈才好。 张宗演挽了张君宝的手,又道:“我北游以来,遭遇众说纷纭,世间万物,皆对皆错。若非要论个是非,岂不误了这美酒肥蟹。小兄弟,咱们甚投法缘,便多饮几杯如何?” 张君宝虽然觉得张宗演到蒙古受封不妥,可也找不出来反驳的理由。因为少林寺也因为受了蒙古的封赏才相安无事,江北百姓千千万,若不委曲求全,又安得活命之法? 一个涉世未深的懵懵懂懂少年,恰逢乱世之中,又怎么能分得清这是是非非。 张宗演挽住张君宝的手腕之时,便已经了然了张君宝的脉象,只是这脉象极怪,“浮沉不定,虚实不轻”,若“弘脉”又若“迟脉”,正在诧异间,却见张君宝心思全在郭襄的身上,於自身之伤并不放在心上,便又道:“小兄弟的内伤着实古怪,老夫我也爱莫能助。我随身带了几颗益补的丹丸,待会就让劣徒给小兄弟取来。” 张君宝说道:“无功不受禄,我这伤虽然三年五载才能好转,却也一时半会无恙,天师的丹丸不敢轻受。” 张宗演道:“小兄弟果真是性情中人,一无贪念,二无欲求,怪不得九仙公主会对小兄弟青睐有加。” 张君宝见张宗演提到小妖的娘亲,才猛然觉得内心一阵空空,莫非是到了桂花苑没有瞧见小妖之故? 柳伯一直如坐针毡,张宗演是新敕封的二品真人,张君宝又是真金少爷特意交代不能怠慢的人,是以小心陪着。又见这二人颇为谈得来,也就多劝了几杯酒。至于向灵瑶和郭襄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向灵瑶是张宗演的徒弟,瞧她眉眼之间流转不定,想来是女孩子家闹一些小小别扭,也就没在往心里去。 桂花酒虽然醇和,但於张君宝这个初饮者来说却是无福消受,三杯酒下肚,便觉头重脚轻,略有醉意。张宗演又搭了一把张君宝的脉,连连摇头,叮嘱弟子取来一个丹丸,让张君宝服下。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张君宝才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满脸憨红却不敢再饮酒了。这时候,外面传来几声娇呵声响,紧接着跑进来一个小童子,张君宝认得这小童子乃是张宗演的贴身童子。那童子神色慌张,回禀道:“向师姊跟那位姊姊又打起来了。” 不用问,肯定又是向灵瑶跟郭襄打起来了。从这两位进了柳园就一直针锋相对。张宗演也不在乎,说道:“不用去管她,太乙拂尘的功夫才学了几天,就这么不自量力,让她吃点苦头也好涨涨记性。” 张君宝却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以张宗演的身份到了柳园自然是高接远迎、奉若上宾,而郭姊姊却是孤身一人,就算郭姊姊的武功比向灵瑶高出一些,却未免在气势上输了一截。而且向灵瑶心机颇重,她能从白玉山庄出来到悦秋别院拜张宗演为师,就足以说明她的心机很深。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张君宝吃了张宗演送来的丹丸,虽然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可依旧气息不稳,脉络不畅。又听童子之言,但觉心口烦闷,阻塞难耐。可张宗演并没有言语庇护於谁,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向柳伯说道:“那两位姑娘都是在下旧识,因些误会未能释然,还请柳伯差人前去说和一下,别闹大了,搅扰了这桂花苑的安宁。” 柳伯不疾不徐地说道:“比武切磋也属正常,既然张公子如此焦灼,老朽就去劝阻一二,但不知张公子是担心天师的高徒,还是担心那位郭姓的姑娘?”柳伯的话中有话,直说的张君宝一下子脸红到了脖根。张君宝喃喃道:“她们之间的误会恐是因我而起,不管伤了谁总是不好的。”张君宝话音刚落,却听外面打斗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正诧异间,又跑进来一个小童子,惊慌道:“姊姊受伤了,姊姊受伤了。”张宗演眉头一拧,暗忖:向灵瑶的武功底子虽然差了点,但是传授给她的九九八十一路太乙拂尘也足够保命的了,怎 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落败受伤? 张君宝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向灵瑶的心机他是见识过的。 柳伯、张宗演、张君宝等到了门口,见院子里面站着三位番僧,其中一个正是满脸桀骜不驯的白兰法王。而郭襄则委顿在一旁,嘴角尚有血迹。能用重手法伤得了郭襄的自然就是白兰法王,可郭襄却冲着向灵瑶说道:“我与你素无冤仇,所有的嫌隙也仅仅是那一只金丝镯儿,你稀罕便留下,我不稀罕。你也是将门之女、大家闺秀,何故百般心思地於我针锋相对?” 向灵瑶道:“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掖着藏着了。我不光恨你,我还恨你们郭家。”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这话若是在江南,便如大逆不道之言。郭靖义守襄阳多年,为国为民,深得人心。终究是树大招风,有人敬仰就有人嫉恨,所以郭襄哂笑一声,说道:“你费尽心机地将我骗到柳园来,焉能安什么好心,却不知我郭家是得罪了向姑娘,还是得罪了正一教?我愿闻其详。”向灵瑶是张宗演的徒弟,郭襄不明白向灵瑶此举所为何事,才有此一问。否则以张宗演的身份,又如何能对她这个后辈置之不理? 向灵瑶道:“算来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三年前襄阳大捷,我父镇守涪州脱身不得,便命我携带礼品前去襄阳庆贺。那时便于郭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郭二小姐心高气傲,未必能记得我吧?” 郭襄不语,就算是三年前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也只不过在自己房间里面摆了一个英雄小宴,并没有去见各路群豪。襄阳大捷,自然有各方人士前来庆贺,那许多人郭襄又怎么会一一记得。 向灵瑶道:“同样是豆蔻年华,你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我却备受冷落。我气不过,我哪里比你差?凭什么你就能呼风唤雨,我却只能翘首跂踵。” 郭襄“哼”了一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只管嫉妒我,又跟我郭家何干?” 向灵瑶:“襄阳大捷,世人皆以为是你父母的功劳,是也不是?” 郭襄道:“那襄阳守将吕文德乃是一介懦夫,贪生怕死,若无我爹爹妈妈还有丐帮守在襄阳,岂能有襄阳大捷。” 向灵瑶道:“说得好,就算吕文德再昏庸无能,可也连升三级,被封了‘卫国公’,深得贾似道厚爱。贾似道的心腹俞兴出任四川制置使,广兴‘打算法’,诸多抗蒙将领均受牵连,唯有吕文德不但没有丝毫影响,反而如鱼得水,步步高升,这却是为何?” 郭襄面色一沉,说道:“你就将想要说什么,直言无妨。” 向灵瑶道:“吕文德在襄阳只不过是傀儡而已,所有军令都是有令尊一手操控。我还听说令堂大人机智无双,在俞兴出任制置使之时,曾献上双龙珠,极力巴结。那‘打算法’便出自令堂大人之手。” 郭襄怒道:“你血口喷人。” 向灵瑶道:“这件事情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父帅镇守涪州之时,只不过跟俞兴有些嫌隙,便遭此大祸。三年前吕文德为淮西招抚使,兼知濠州,节制濠、安丰、寿、亳四州军队。淳祐五年春,蒙古大军围攻五河口,吕文德迎战不利,乃焚毁堡寨,撤退到濠州固守,即便如此,宋廷赐给他缗钱百万以犒师。这中间若没有令堂大人的‘机智’,焉能得百万军资?” 郭襄道:“朝廷出钱犒赏,於我郭家又有何干系?” 向灵瑶“哼”了一声,说道:“谁不知道贾似道一手遮天,朝廷的钱就是贾似道的钱。贾似道可没有那么好心出钱犒赏三军,那百万军资不过由其他地方强征来的。合州和涪州本就是兵家要地,军资年年吃紧,我向家捐尽万贯家资仍是入不敷出。就因为这笔犒赏的钱未能按时募来,便有了后来的‘打算法’。” 郭襄道:“你家门不幸,我也很同情你,可是军国大事焉是我等妄议的。贾似道欺上瞒下,倒施逆行,你不去寻他去理论,却来找我郭家的晦气,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今天落在你的手里,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伯见郭襄自报家门,忙遮拦道:“姑娘还请谨言慎行,此刻的柳园不同往昔,莫要因口舌之利招来杀身之祸。” 郭襄道:“怎么?就因为我是大宋的子民,就能招来杀身之祸么?” 柳伯道:“三年蒙古和大宋已经结盟,这三年双方的确是秋毫无犯,焉能因为姑娘是宋人就难为姑娘。柳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小老二还恳求张天师和向姑娘体恤一下,别搅扰了夫人的兴致,向姑娘和郭姑娘的恩怨就此搁置,日后再说,如何?” 向灵瑶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我答应了,却有人不答应。”向灵瑶说完瞧了白兰法王一眼。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水火毒狼弩 白兰法王听向郭二人说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瓮声说道:“不错,你们婆婆妈妈的也忒啰嗦了,我奉命来捉拿细作。这个细作,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柳伯面色一沉,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白兰法王了,听说法王来柳园三日了,老朽未能前去识荆,赎罪,赎罪。” 白兰法王道:“我兄长再三交代,不得来柳园搅扰,说是上面也有严令,不准跟柳园的人等有任何交往,既然大家都是奉命行事,不必赎罪。”白兰法王是番僧,与中土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柳伯口中的赎罪,他倒也当真了。 柳伯道:“法王说的不错,老朽也收到严令,不准柳园里面的人跟法王人等有任何交往。却不知法王又因何故到了桂花苑?” 白兰法王道:“我是来捉拿细作的,难道柳伯不知道么?前几日一帮叫花子儿前来闹事,听说来头不小,这女娃娃便是那帮叫花子的头儿。” 柳伯道:“非也,这位姑娘是跟张天师一同前来柳园的,是柳园的贵客。法王不请自来,岂不是坏了‘止步柳园’的规矩么?” 白兰法王道:“可我捉拿细作也是奉命而来。况且他还是襄阳大侠郭靖的千金,既然来柳园自投罗网,岂能再让她回去?” 柳伯道:“老朽一生只在柳园,不问外面的军国大事,这位姑娘既然是柳园的客人,小老儿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向灵瑶当然看不过柳伯替郭襄辩解,待要说话却被张宗演止住。张宗演上前说道:“三年前,自从蒙宋之间已签订了互不再犯的合约,双方便是秋毫无犯。法王此意便是要再起干戈了?” 白兰法王哈哈一笑,说道:“宋朝的皇帝老儿只顾花天酒地,不顾百姓死活,听说还窝里斗杀了好多大将军,这岂不是拱手让江山……”白兰法王尚未说完,便被身后的另一名番僧连拽衣襟,并附在耳上用梵语交谈了几句。蒙宋之间尚未开战,白兰法王自知如此言语也是不妥,便没有了下文。 张君宝在苏门山的时候,白兰法王便去苏门山捉拿他跟小妖,此刻又见白兰法王竟然伤了郭姊姊,一时间悲愤不已,上前说道:“郭姊姊是跟我一同来的苏门山,你要捉,便将我一块捉了去吧。” 白兰法王瞧见张君宝,连连摇头,说道:“你这个臭小子很幸运啊,江湖上人人都寻你不着,想不到在这里还有人庇护於你。不过你不要得意,若是在苏门山之外遇到了你,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的。”白兰法王的意思,便是要於张君宝不再追究。 张君宝听罢一怔,这个白兰法王曾跟黑山老爷交手过招,连黑山老爷都让他三分,现在听他的言语似乎对自己颇有戒心,一时间不明就里。莫非自从自己进了苏门山,一直对自己处处关照的那个人竟然还压制得住白兰法王?既然这个人手眼通天有何故对自己一个毛头后生青眼有加呢? 张君宝又问道:“你前来捉拿细作,我便是细作,你只管将我捉了去便是,反正你也是奉命行事,於上命无违。” 白兰法王道:“哼,你别得意得太早。在苏门山有一个人很器重你,他不希望你死,仅此而已。若是出了苏门山,嘿嘿,到时候你就会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老鹰,想要痛痛快快的去死都不见得那么容易。我真想不通,你都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就像一把已经锈掉的刀,连一只鸡都杀不死,这般护着你又有什么用处?” 张君宝道:“我跟郭姊姊同来的苏门山,自然也要一同出去。你若伤她分毫,我也绝不会苟活。到时候这笔账一并算在你的头上。你若是不惧怕那个人,只管下手便是。”张君宝摸到了白兰法王的痛处,那边是一直在暗中庇护自己的那个人,连白兰法王都不敢提那个人的名字,想来他对那个人也是惧怕无比。 张君宝如此言语本就是为了解救郭襄的危境,并无多想,却不料郭襄却淡淡言语道:“张兄弟严重了,你现在是柳园的座上宾,我可高攀不起。况且向小姐对你一往情深,恨不得以身相许,你这般言语怕是会伤了向小姐的心呢。” 向灵瑶杏眼圆睁,待要发作便被张宗演止住。张君宝听了这话心里面却有一丝暖意,因为张君宝听得出来郭襄的话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白兰法王面有愠色,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怒道:“臭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有人庇护着就能为所欲为么?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将军在外面征战,就可以不听皇帝老儿的话。’我便学一学那个将军,先将你杀了,看你怎么还逞这口舌之利。” 白兰法王说着尚未动手,柳伯却先慌了,连拍了三下手掌,掌音才落却见四周的屋檐上面立刻现出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好似饿狼的眼睛。 狼是一种让人敬畏的动物,特别是在草原上的放牧的蒙古人,他们敬畏狼尤若神明一般。“虎豹易斗,群狼难惹。”因为狼有智慧、有策略,狼的坚韧出乎人的意料,更会让任何猎物都望尘莫及。 大殿的屋檐和院墙的边角距离这里尚有数丈之远,可这一双双冷森森的眼睛却依然寒气逼人。不过,这些当然不会是真的狼,因为狼是不会被驯服的。如果一只狼被驯服了,它也就不是狼了。 这些绿油油的眼睛当然都是人,不过却不是人的眼睛,而是这些人怀中的弓弩,弓弩的眼睛。 长眼睛的弓弩并不多见,或许只有一种,那就是“水火毒狼弩”。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传说“水火毒狼弩”就是一个噩梦,习武之人的噩梦。这种弓弩能十枝连发,而且煨有剧毒。虽然每一张弩只有三十枝箭,却从没有听说“水火独狼弩”失过手。因为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出现的。任你武功再高也绝对逃脱不了群狼的埋伏。 “水火毒狼弩”从来都在暗处,人们所瞧见的那双眼睛只不过是镶嵌在“水火毒狼弩”上的两颗宝石。这些人伏在大殿四周,院墙之外悄无声息,显然都是高手。白兰法王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但还是很佩服这些人的龟息功夫。因为他知道柳园非寻常之地,一定有过人之处,却不想连他都没有察觉“水火毒狼弩”的存在。 柳伯一脸凝重,说道:“法王深受主上器重,小老儿岂有不知,只不过小老儿另有重托在身,不敢以身犯险,还请法王海涵。” 白兰法王当然不会被“水火毒狼弩”吓住,相反,他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弓弩。传闻昔年成吉思汗东征西战,遇到无数奇人异事,更不乏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能瞬息间取敌首级的武林高手。成吉思汗不会武功,却深知武功的强大,所以不惜万金才得到了十数架“水火毒狼弩”,以保他在金帐内高枕无忧。“毒狼”二字,其义自见。“水火”则是因为这弩不惧水火,持弩的死士也不惧水火。 白兰法王瞧觑一圈,院内不下数十人,除了珠光宝气的张宗演,其他人的武功都值得商榷,况且还有十几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就算那“水火毒狼弩”发动,他也有把握不会伤到自己。白兰法王一念至此,便道:“我恰那多吉一路从吐蕃走来,可不是被吓大的。苍鹰能飞过最高的山峰,靠的一定是它自己雄健强悍的翅膀。你以为这两几句话,就能让我屈服了么?”恰那多吉是白兰法王的名字,“白兰法王”只不过是他到中原来,蒙古皇帝封赏的封号而已,在吐蕃人的眼里,远没有“恰那多吉”响亮。 白兰法王话音刚落,其身后追随的几个红衣小喇嘛便齐声呼喊:“恰那多吉。恰那多吉。”声势不俗。白兰法王身后跟随了一位年长老成的蓄发喇嘛,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那几名小喇嘛一眼,然后快步向前附在白兰法王的耳畔讲了几句梵语。白兰法王怒不可遏,但终究目光流转不定,颇为忌惮,也用大声用梵语回了几句。 张君宝等不懂梵语,不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柳伯却好似懂得梵语,听了那蓄发喇嘛和白兰法王的对话之后,面有微笑,说道:“烦劳大师,只要出了柳园半步,小老儿绝不干涉。若不然夫人怪罪下来,咱们都讨不了好。” 张君宝还想着把苏门山的金牌拿出来,看能否抵过这一关,可瞧眼前这情形,顾虑是多余的了。在这八百里猎场,自然是蒙古的皇帝老儿最大,如果真金真的是贵为太子,柳夫人贵为皇后,那么便是大宝法王八思巴来了也不敢造次。 便在此时,外面快步跑来一个小喇嘛,也不待通禀径直跑到白兰法王跟前,说道:“万人敬仰的八思巴上师有令,一只勇猛的神鹰,是不会为了自己吃一顿饱饭,而冒然去袭击一大片羊群的。”这命令古怪得很,古怪到在场的人很少有人听懂。 白兰法王当然听懂了,其兄长八思巴的意思便是:抓一只羊,只够一只鹰饱餐一顿。其他的羊受了惊吓,四散而逃,四处躲避。其他的鹰却不免因为抓不到羊而饿了肚子。这叫做“打草惊蛇”,也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兰法王恨恨地说道:“瞧在柳夫人的金面,咱们便退一步,就依先生所言,等出了苏门山,再做详细打算。” 柳伯道:“法王体恤小老儿,感激不尽……” 白兰法王不待柳伯讲话讲完,突然欺身向前一探,单掌按在张君宝的前胸膻中穴,另一只手捉住张君宝的脉门,略一迟疑便又抽身回来。 柳伯惊道:“法王可是后悔了么?” 白兰法王道:“即便是让我杀了这傻小子,我也舍不得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得聊几天。‘那若掌下,无有生魂’,他中了我的那若六法,竟然不死,嘿嘿,三魂已经去了两魂,现在便是一个三岁的娃娃,也能轻而易举地震碎你的心脉。” 张君宝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不劳法王牵挂。” 白兰法王道:“你还中了毒,这可真是下了雪又下了霜,你不被毒死也要被冻死了。”白兰法王於汉语讲得不明不白,“雪上加霜”也只说成“下了雪又下了霜”。 柳伯一怔,问道:“法王这是何意?” 白兰法王道:“你留一个死人在这里,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柳伯道:“张公子的伤,我自会想办法医治。” 白兰法王道:“怕是你没有这个本事。且不说他的内伤,单单是那毒就不是一般的药物能医治,需要内力逼出体外,这正巧於其内伤相悖,就算一丁点的内力也能阻断其心脉,到时候就算有一百种药材,也救不活他的性命了。” 柳伯暗蹙眉头,说道:“不劳法王费心,法王请便。” 白兰法王狞笑道:“若医治无方,他每间隔两个时辰必定昏死过去,等到第三次昏死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言毕拂袖而去。 这话倒也不假,张君宝在断魂崖昏迷了三日,每每浑浑噩噩间,得花姑用竹签刺穴,放出些许毒血,便觉好受一些。不过不管白兰法王所言真假无暇去顾,郭姊姊无事便已是欣慰了。 屋檐和院墙边角的“狼眼”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张君宝虽觉双腿沉重,却还是强忍着走到郭襄的面前,问道:“郭姊姊可受了伤么?” 郭襄想要开口,但觉内息不均,险些站立不稳。张宗演隔空弹指,连点了郭襄身上的几处穴道,说道:“藏传佛教历来不履中土,这一次八思巴带领这许多高手前来,必定有所图谋。传说‘那若六法’乃是萨迦派的不传之秘,这套法门古怪得很,小姑娘不可掉以轻心。” 郭襄调匀了气息,瞧着张宗演,半是疑惑,半是排斥,说道:“苏门山越来越怪了,怪到分不清朋友还是敌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诱饵? 张宗演明明是出手相帮,郭襄却冷言相讽。张宗演淡然道:“小姑娘以为我会救人还是会害人?” 郭襄道:“救人就是害人,害人就是救人。” 张宗演哈哈一笑,连声说:“说得好,说得好。” 柳伯忙道:“桂花酒已经换成了樱桃红,诸位均是客,不敢怠慢,适才的不愉快,还请诸位包含。” 张宗演跟柳伯客气着,一同进了屋内。这一次向灵瑶没有进来,张君宝心系郭襄有没有受伤,紧挨着郭襄坐下,张宗演也落座在郭襄身旁,说道:“我那劣徒跟姑娘颇有些不对付,姑娘若是想离开这里,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郭襄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此刻出去,一定出不了苏门山。” 张宗演道:“姑娘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又何必趟这样浑水?” 郭襄道:“适才若是白兰法王执意出手,不知道教主可会袖手旁观?” 张宗演道:“大煞风景之事,不提也罢。他根本就无心出手,姑娘又何必明知故问。” 郭襄道:“那时教主尚在屋内饮酒,又如何知晓外面之事?” 张宗演道:“我听说这位张兄弟受伤的时候,尚且有一位黑山老爷在一旁。姑娘家学渊源,博学多才,但内力修为却未必胜得过这位张兄弟。所以,既然姑娘无恙,那么就一定是白兰法王手下留情了。” 郭襄道:“的确,他本来可以伤了我的,但是他却没有。那若六法古怪异常,我竟然没有一点办法应对。‘水火毒狼弩’固然厉害,但白兰法王未必能放在眼里。即便如此他却假意铩羽而归,那么,他一定是有所谋。” 张宗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小东邪果然名不虚传。” 郭襄道:“苏门山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既然到了这里,就一定要弄个明白。不过这所有事情的焦点么,都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郭襄说完,跟张宗演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张君宝。 张君宝见郭襄姊姊无事,大为放心,又听郭姊姊说不肯离去,很是着急。可郭襄和张宗演的话却让他大为不解。难道白兰法王是有意手下留情?若当真如此,那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呢? 张君宝突然觉得苏门山古怪异常,柳园深不可测,吐蕃萨迦派的大批高手前来隐匿在柳园,张宗演和白玉沙前来柳园受封,这里面一定有着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比丐帮大举前来苏门山还要大。因为丐帮弟子本就被白玉沙的奸计诱入圈套,而且苏门山又重兵密布、高手如云,为什么不去剿灭丐帮,反而任由其四散离去呢? 张君宝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白兰法王的武功就如此之高,那么八思巴的武功岂不是出神入化么?有这样的高手在苏门山,丐帮就算长驱直入也未必能占得了什么便宜。苏门山之所以任由丐帮离去,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苏门山根本就没有将丐帮放在眼里。 高手自然有高手的用处,若杀鸡都用牛刀,牛刀也就失去了牛刀的价值。若是寻常兵戈相见,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既然丐帮弟子已经闻风丧胆,那么放他们离去便是上上之选。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张君宝真正想知道的是苏门山真正的秘密。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张君宝思绪越多,顾虑和疑惑也就越多。小小年纪岂能“哀而不愁”?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但觉头重脚轻,眼冒金星。 郭襄一惊,忙伸手握住张君宝的脉门,但觉其脉搏若有若无,乃是濡脉之象。张宗演忙止住郭襄,说道:“这便是中了‘那若六法’的散功之象,若非张兄弟体内原有九阳真气护体,恐怕也绝难以支撑至此。适才我已经给他把过脉,此伤於性命无碍,但要恢复尚需三年五载方可。除非……” 郭襄问道:“除非什么?” 张宗演道:“这种内伤,寻常医药于事无补,也绝不能用外人之内力相帮。除非用他自身的内力祛毒疗伤,方可复原。” 郭襄道:“他现在提不起来半点内力,此法如何可行?” 张宗演道:“这伤乃是肺腑之伤,伤在奇经八脉。奇经八脉虽然不可用,但还有‘十二正经’,曰:‘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阴经和足三阳经。’” 郭襄摇了摇头,说道:“经脉乃人体内之固数,岂能随意改之,这话岂不是忘人之谈了么?难道……难道……”郭襄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情,一下子惊喜难掩。 张宗演道:“不错,经脉之固数也有易变之时,传闻少林寺的镇寺之宝‘易筋经’便可以做到,‘易筋’二字便由此而来。” 张君宝撑起沉重的脑袋,悠悠地说道:“我这样不也挺好么?三年五载而已,转瞬即至。”张君宝的话郭襄听得明明白白,易筋经乃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便是入寺数十年的弟子都未必有福缘能习练易筋经,更何况张君宝乃是少林寺的一个弃徒呢。 张君宝此刻连说话都很虚弱,眼皮也越来越重,像一丛乌云袭来,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柳伯更是惊吓不已,唯恐张君宝出了什么差错,难以向真金少爷交代。张宗演道:“柳先生不必惊慌,这位小兄弟乃是内伤所累,体虚所至,寻常医药没有半点用处,只需让他静养便可。多则五六个时辰,少则三两个时辰必定无碍。” 柳伯略略放心,说道:“这桂花苑喧哗无比,唯独后偏殿有几间厢房还算清净,就请张公子先去哪里休憩片刻。” 张君宝此刻眼前连眼前的鲸脂蜡灯都觉得黯淡无光,眼前人影绰绰,连面目也分辨不清了,听柳伯如此言语,想要起身道谢,但觉浑身酸软,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张宗演又给张君宝把了脉,说:“不妨事。”柳伯才赶紧差遣了几个小厮拿来几床锦丝软被,簇拥抬了张君宝去后偏殿休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束文正投北 张君宝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静谧。 房间的两边挂着锦绣帷幕,床前垂着旖旎罗帐。帷幕厚重如脂凝蜡淌、熠熠生辉;罗帐如蝉翼鸿羽,如画如幻。桌上的凝蜡已经燃了大半,蜡泪淌了下来,聚在桌上,层层叠叠。外面的蜡泪已经凝固,里面的尚在半醒半睡之间,宛如一座玉雕的砚池。 张君宝但觉浑身虽然酸楚,但至少恢复了几分力气,环顾一周没有发现一人,也没有半点声音。张君宝在偏殿转了一圈,乃至外面的走廊之上,竟然没有一个兵丁。张君宝大为诧异,这根平时热闹的柳园大相径庭,且不说不见了丫鬟小厮,连站岗的兵丁都没有,这实在是不可捉摸。 张君宝正口干舌燥,便想去寻一口水喝。出来偏殿,但见外面灯火通明,廊檐下面的每一根柱子上面都燃着一个火把,却还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剩下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和一股含着松油味的淡淡烟雾。 张君宝越发觉得这柳园有些古怪,莫非是幻觉不成?张君宝使劲掐了一下手臂,痛痒分明,再瞧外面明月高挂,繁星点点,清风徐徐,虫鸣阵阵,这一切的确都是真真切切的。正殿的方向火把更多,张君宝便向正殿走去。 正殿的正门有三道门槛,丈余高的朱红色大门敞开着,若要进正殿需绕到庭院当中才能穿过那些大门。正殿和偏殿相距不远,都是通透的连檐结构,张君宝从偏殿行来,不走正门,径直到了正殿一侧的“尽厅”。 这正殿颇为讲究,也十分宽敞,当中的一个大厅叫做“主厅”,左右两旁略矮一些叫做“次厅”,再往外叫做“梢厅”,最外面的就叫做“尽厅”。“尽厅”乃是丫鬟奴仆所在的地方,张君宝从偏殿径直走到了正殿的尽厅,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外面夜风袭来,凉意阵阵。涂着朱红漆的楠木柱子之间挂着无数厚重的帷幔,将正殿分割开无数个空间。伴随着夜风吹动帷幔的声响,张君宝暮然听见帷幔的尽头有人在说话。 穿过尽厅和梢厅,那说话的声音越发地清晰,气死风灯的数量也渐渐多了起来。听那声音有问有答,激昂顿挫,铿锵有力。张君宝纳闷,这深夜之中怎么还有人在此议事么?张君宝再穿过一道帷幔,眼前豁然开朗,透过一件镂雕的屏风,只见主厅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整座主厅铺满了虎皮毯,最上正中有一座高大的椅子,上面坐了一个凤眼髯须的人,很是威武。大厅正当中落了一个锦绣墩子,上面坐着一个彪形大汉,长身大氅。适才听到的声音,便是此二人在言语。 张君宝虽然不知道此二人是谁,但也觉得偷听他人讲话终究是不好,便想原路返回。可就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张君宝发现那上座之人的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番僧。这番僧的服饰跟白兰法王一般无二,似乎其红色袈裟上面的泥金圆圈比白兰法王的还多了不少。 张君宝瞧了这番僧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这番僧年纪跟白兰法王相去无多,却比白兰法王老成了百倍。他的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利刃,好像随时能风驰电掣般射出来一样。能杀人的目光,或许如此吧。 大厅四敞大开,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帷幔,撕扯着厅内每一个人的衣衫,却唯独不敢靠近那番僧半步。这是除了番僧的目光,第二件让张君宝不解的事情。番僧矗立着不动,很稳,像一座泥塑像,好像连他身上的袈裟都是石刻泥塑而成的。若非他的眼睛往外射出阵阵寒光,张君宝就真的差点当他是一座泥塑了。 这人一定是一个高手,连风都不能吹进其身畔半丈之内,简直是闻所未闻。他的武功比白兰法王高出了绝非一点半点。张君宝知道,从吐蕃来的番僧里面,比白兰法王武功还要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忽必烈敕封为国师的大宝法王八思巴。那如果这个人是国师八思巴的话,那么在上座的那个人岂不是蒙古国的大汗忽必烈么? 张君宝直惊出来一身冷汗,怪不得整座大殿十丈之内不见一个侍从和护卫,原来是忽必烈大汗在此。张君宝再瞧那大厅正中锦绣墩子上面的那人,更是吃惊,这人竟然是束文正。 张君宝瞧见束文正,远比瞧见白玉沙和张宗演要吃惊了很多。白玉沙虽然是大金的后裔,但他在南国并无官职,只不过是家大业大,一介庄主而已。张宗演虽然官居一品,却只是一个封号而已,他的这一品封号既无实权也无兵权,只做些斋醮科仪的祷告诸事,从来不干朝政。所以,他们出现在北国,於大宋而言无关痛痒。但束文正却不同,束文正乃是一员虎将,曾经跟随大宋名将孟珙元帅抗金有功,现任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使,手握重兵。泸州籍下十五郡,夹江两岸,土地富饶,亦是整个川西的咽喉要地。 (束文正:原型刘整,史上确有其人。因刘整不堪贾似道迫害,举泸州十五郡投降元朝,并献上计策大破襄阳,才使得蒙古骑兵乘势南下,势如破竹。未几,便迫得陆秀夫背着卫王赵昺在崖山跳海,宋亡。也才有了文天祥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唱。) 一个是大宋的边关将领,一个是蒙古帝国的大汗,此二人在这八百里猎场的深夜秘密相会,大宋朝岂不危矣。张君宝的脊背起了阵阵凉意,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偷听不偷听,窃视不窃视,屏住呼吸细听大厅之中的对话。 忽必烈道:“束将军赤心可表,可将军的下属却未必如将军这般深明大义,届时军心涣散,就好比天边飞来了滚滚黄沙,既不能在马背上飞奔,也不能拉弓射箭,这可如何是好?三军易主,非同儿戏,将军如何对之?”忽必烈此言是顾虑束文正下属未必能死心塌地归降蒙古。 束文正道:“大将既受命,总专征之柄,犒师於野,毕而下令焉,不从令者必杀之。天下兵马唯有军令如山,泸州军马无出右耳。”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兵法对 忽必烈举手投足之间,谈笑风生。束文正却正襟危坐,言语之间字句斟酌,却还显得有些矜持。 忽必烈又道:“听闻将军文武双全,与兵法之道颇有心得,可为真?” 束文正道:“不敢比拟先贤,亦不落伍於并肩同僚。” 忽必烈道:“好一个不卑不吭。何为‘悖军’?” 束文正道:“夫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低不伏,此谓‘悖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问:“何为‘横军’?” 束文正道:“多出怒言、怨其不赏;主将所用、崛强难治,此谓‘横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轻军’?” 束文正答曰:“扬声笑语、若无其上、禁约不止、轻佻无状,此谓‘轻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欺军’?” 束文正答曰:“所学器械如弓弩绝弦、箭无羽镟、剑戟涩钝、旗纛凋敝者,此谓‘欺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妖军’?” 束文正答曰:“妖言诡辞、撰造鬼神、托凭梦寐、以流言邪说恐惑吏士,此谓‘妖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谤军’?” 束文正答曰:“奸舌利嘴、斗是攒非、攒怨吏士、其令不协,此谓‘谤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诈军’?” 束文正答曰:“托伤诡病、以避艰难、扶伤舁死、因而遁远,此谓‘诈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又问:“何为‘党军’?” 束文正答曰:“主掌财帛给赏之际,阿私所亲,使吏士结怨,此谓‘党军’。如是者,必斩之。” 忽必烈面有喜色,又道:“将军治军之严厉,我早有耳闻。如此精兵方可攻城掠寨。可法度如此,难道就没有人情么?” 束文正道:“此令既立,吏士有犯之者,当斩则斩。公等宜观此以自戒,以礼行罚,使士卒无冤死,众有畏心。军法者,将之大柄也,不可不重。是以吕蒙涕泣而斩乡人,穰苴立表而诛庄贾。此皆先尊法令,后收功名者也。” 忽必烈连连点头,又道:“我听闻用兵之道,乃是先正其礼,再渊其谋,次择其人。不知束将军於用兵之道有何高见?” 束文正道:“用兵必以粮储为本,谋略为器,强勇为用,锋刃为备,禄位为诱,斩杀为威;强弱相援,勇怯相间,前后相趋,左右相赴,远近相取,利钝相蔽,步骑相承,长短相用。敌欲坚阵,我则突其不意;敌欲直冲,我则备其所从。攻必先攻其所寡,击必先击其所动。” 忽必烈又问:“我还想听一下束将军於胜败之高论。” 束文正道:“用兵之术,战胜不可专,专胜有必败之理;战败不可专,专败有反胜之道。战胜而败者有五:急难定谋、狐疑不决,一败也;机巧万端、失於迟后,二败也;行事不隐、机事不密,三败也;似勇非勇,似怯非怯,四败也;主将不一、拖泥带水,五败也。此五者,皆战胜而反败也。战胜而欲必胜者,定谋贵决,机巧贵速,机事贵密,进退贵审,兵权贵一也。势败而反胜者有四:吏士饥渴,割所爱啖之,众有饱之用矣;吏士恐惧,奋身先之,众有勇之用矣;期应不到,杀其所昵,众有惧之用矣;人有疑惑,阴为鬼诈,众有天之用也。如是者,以败为胜也。” 束文正虽是侃侃而谈、口吐珠玑,可张君宝听来很是别扭。因为束文正是武将,这许多文绉绉的话从他的嘴里面说讲出来极是别扭。而且,虽然忽必烈精通汉语,但也止于说,绝难讲出“先正其礼,再渊其谋,次择其人”等满腹经纶的话来。 这,更像是“隆中对”。 忽必烈在高台之上,突然解了金袍,丢在地上,径直下来走到束文正身侧。束文正惶恐起身,不知所措。忽必烈抬脚将那只锦绣墩子踢出门外,一把抱住束文正的双肩,强自将束文正拉到大厅一侧的梨花木椅上面,分宾主坐下。束文正不敢做实,却被忽必烈一把按住,又顺势斟了一碗酒,朗声说道:“适才咱们是君臣,繁文缛节,好不自在。此刻咱们是宾主,此间无人,咱们就以兄弟想称。将军远道而来,我先敬将军一碗酒,愿此后同在一片蓝天下纵马驰骋。” 这一下也叫张君宝大为意外,忽必烈能得天下绝非偶然,其人雄才大略、屈几从人,试问天下又有几人君主有此胸怀? 束文正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大汗不遗寸长、褒采一介,这份卓遇之恩,束某人当以死相报。”说完不待忽必烈言语,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张君宝听了束文正所言语的“不遗寸长”和“褒采一介”才明白了忽必烈的高明之处。适才忽必烈以行军打仗之法问之,束文正应答如流、言不虚发。这本就是束文正所擅长之事,忽必烈申明通义却不明言,便如英雄之间惺惺相惜,赞赏有加。 忽必烈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本来我就没想问将军那许多的行军布阵之法,可又担心若是不问,恐将军心存芥蒂,怪我轻视将军。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将军勿怪。” 束文正道:“不敢,不敢。大汗礼贤下士我是早有耳闻,却不想大汗如此平易近人,实在是出乎束某人所料,今日一见,实在是相见恨晚。” 忽必烈眉毛一挑,说道:“好一个‘相见恨晚’,今日便为了这个‘相见恨晚’,须饮三大碗。” 束文正后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几近哽咽,不再言语,便连干了三大碗酒。 忽必烈道:“我听说将军祖籍乃是邓州穰城。十余年之前,我奉皇兄之命,总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整顿军政、屯田唐邓之时,便去过穰城。我想将军也一定回家乡探查过,我大蒙古国虽然是从漠北而来,但在漠南至江北之地久也,是褒是贬相信将军也心中有数。百姓能安身立命,则天下大同矣。” 束文正起身拱手道:“不错,这十余年间,我不止一次派人回乡探查。大汗整饬吏制,立经略司,励精图治,广得民心。减赋税差役,劝农桑,兴学教。便是金、宋两朝都没未能如此。” 忽必烈道:“我蒙古大军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虽然此刻兵强马壮,但是‘可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你们汉人的儒、道、释、医、卜等实在是高妙绝伦。若一味奉行先祖之策,烧杀无度,岂不是暴殄天物么?与其到时候天怒人怨,还不如顺其自然。” 束文正道:“大汗此言可当真?” 忽必烈正色道:“我堂堂大蒙古国,踏遍了大地的尽头。我的长子也就是太子,取名‘真金’,乃是你们汉人高僧海云禅师摩顶受名。我又让他拜了汉人丞相姚功茂为师。将军还以为我戏言么?” 束文正道:“大汗如此圣明,乃是百姓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海云禅师,史书上确有其人。海云禅师以世间万物真金最贵,故为太子取汉名真金。 海云,山西岚谷宁远人,俗姓宋,法名印简 ,海云是其号,生于金泰和二年(1202)。 他的事迹,无念常《佛祖历代通载》、程矩夫《雪楼集》、《大蒙古燕京大庆寿寺西堂海云禅师碑》记载甚祥。 海云是金元之际北方佛教的临济宗师,他一生的活动对元代临济宗乃至整个元代佛教的发展,都产生过重大影响。 金贞佑五年(1217)木华黎攻陷宁远,海云与其师父中观都被蒙古人所执。后海云接受了成吉思汗给他的“寂照英悟大师”的封号,归附。此后的蒙古统治者对他都十分敬重,窝阔台汗赐以“称心自在行”;贵由汗颁诏,命师统僧,赐白金万两(《佛祖历代通载》),此为蒙元帝国命僧官主持全国佛教事务之始;蒙哥汗即位后,壬子(公元1252年)夏,被授以银章,领天下宗教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兵法对2 张君宝如陷冰窟,想大宋的皇帝昏庸无能,任由奸臣当道。贾似道推行“打算法”残害无数忠良。本以为束文正北上只不过为了避难,可是,瞧此眼前情景束文正若是有心投靠蒙古,那么大宋危矣。 忽必烈和束文正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忽必烈道:“我与将军一见如故,不仅仅是因为将军是大将之材,还因为将军身怀绝技。中原的儒、释、道、医虽然仰之弥高,但武学一道更是高深莫测,心向往之。” 束文正道:“武林之中的确是高人辈出,不过,我这点微末伎俩,不足一提。武学不过是一技之长,此技艺再精妙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怎可抵挡千军万马。” 忽必烈道:“我听说参佛悟道能修身养性,习练武功能强身健体,中原有不少人依此二样便能延年益寿,耄耋之年亦能健步如飞,不知将军於此有何见解?” 束文正怔了一下,说道:“当如此。我也听说天地万物,造化非凡,万物有道,其道顺天地而生。一些世外高人得天独厚,不仅武功登峰造极,也确能延年益寿。只不过这些高人通常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凡人想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 忽必烈道:“我倒认识一位。二十年前,我初到汉地便遇到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须发皆白,喜怒无常,便如孩童一般。更离奇的是这人的武功绝高,於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那一日他到我帐中寻酒肉吃,竟然能隔空取酒,隔空吃肉,吹一口气便能将我蒙古的勇士定在那里,当真是比变戏法都好看。就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对中原的奇人有了浓厚的兴趣。此后,我就奏明大汗,决心留在汉地。” 束文正道:“不知大汗说得那位高人可叫做‘老顽童’?” 忽必烈道:“不错,就叫做老顽童。听说此人在道教中的辈分极高,连昔年奔赴漠北觐见我先祖成吉思汗的那位丘处机,都是他的师侄。”老顽童乃是全真教创教教主王重阳的师弟,辈分自然是极高的。 束文正道:“恕我直言,三年之前襄阳一战之时,那位老顽童前辈尚且出力相助。数月之前,我亦听闻那位老前辈还在江北出现过。此人天性烂漫、鹤发童颜,据说武功丝毫不减当年,若说年龄,恐怕早已过了百岁期颐之年,如今花甲重开也说不准。”期颐之年乃是百岁之人,花甲重开便是一百二十岁。 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若非数十年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然,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的。看来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岂止是延年益寿。我还听说江南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知道束将军可有听说过三个甲子的高龄之人么?” “三个甲子。”这话张君宝听在耳里也是一惊。三个甲子便是一百八十岁,旷古未有,闻所未闻。张君宝也仅仅是听李嵬名说起乾坤大法之时,才有此一念。“人生七十古来稀”,世人尚且没有年纪过百的念头,岂能有三个甲子之说?难道忽必烈也知晓昔年西夏国献上的那部据说能增寿三个甲子的奇书?想来便是如此。忽必烈贵为蒙古的大汗,岂有不知之理? 束文正道:“天之涯,海之角。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奇闻异事不胜枚举。古书上曾有彭祖年寿八百之说,这三个甲子么,虽然我未曾亲面,但我也相信此为真。” 忽必烈又道:“能有如此高寿者,他的信仰一定高过最高的山峰。我从来都很敬佩有信仰的人。我听说中原的少林寺乃是武林的泰斗,少林寺的绝学也是天下武学之宗。所以,蒙古大军不仅没有侵犯少林寺分毫,而且还免了整个少林寺的赋税。” 束文正道:“大汗所主持佛道辩论大会,天下皆知。佛道之争,大汗不偏不党,一视同仁。如此天下为公,甚得民心。” 忽必烈道:“今日乘着酒兴,便多言了些,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是在数月之前得到了一件事情,才有此一问。我是有心向南,可宋人将我拒之千里啊。 束文正脸色立时慎重起来,暗忖:“有心向南”便是要南侵了,这终于要说到正事上了,一脸戚戚,却不得不问道:“大汗可是要我领兵南伐?或是献上破敌之良策?” 忽必烈哈哈大笑,说道:“你们汉人讲究忠、信、礼、义,若是你才来江北之地避难,我就逼迫你领兵南下,那不是‘落井下石’了么?到时候迫得将军落下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这岂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所能做的事情啊?所以,将军尽管在这里住着,我绝不逼迫将军与江南手足兵戈相向。此后泸州十五郡免税三年,之后赋税减半,并且免除兵役。泸州百姓若有心归宋者,绝不阻拦。” 束文正附身在地,几度哽咽说道:“束文正替泸州三十万户百姓谢过大汗。若大汗不问南征之事,那适才大汉口中的‘有心向南’,却是指的何事?” 忽必烈道:“我蒙古一族从漠北而来,从来都是口口相传、结绳记事。便是传达军令也都让人编纂成歌谣,让兵丁唱诵熟了再快马加鞭传达出去。你们汉人不仅有文字,还有诗词歌赋,当真让我倾心不已啊。我有心寻访中原的儒士也编纂一套蒙古的文字,也好使我大蒙古国的威风流芳千古。无奈你们汉人都推推拖拖。无奈之下,我只好请吐蕃的智者代劳了。” 这文字之事,束文正很是潜熟。蒙古国从漠北迁来赶走了金朝,便在江北之地定居。蒙汗互通有无,蒙古人熟说汉语,汉人也通晓几句蒙语,这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蒙古虽有语言,文字却极少,乃是延用的回鹘旧文。蒙古国横跨东西数千里,各地语言文字尽不相同。亟待一种新的文字取代唱歌传令的局面。蒙古距汉地最近,颇受汉文化的影响,所以汉子就是首选。 可眼下蒙宋之间表面上议和,看似相安无事,实际上背地里都在摩拳擦掌,冲突不断。蒙古的一些文书若使用回鹘文字便表达不全,可若使用汉字更是有许多顾虑,因为北方汉人居多。所以蒙古就用吐蕃文字略加修改,作为汉字的标音之用。这种文字,便成为蒙古新字。 束文正久在边陲,自然截获过不少蒙古官员之间往来的文书,所以听忽必烈这么一说,才见怪不怪。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里麻思 忽必烈又道:“蒙古新字已然有成,便将那些口口相传的事情一一编纂下来。就在他们编纂成书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才重新被揭开来。原来我祖上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得到了一部奇书,据说这部奇书能延寿至三个甲子。可这部奇书奥妙无穷、无人能解。不得已,我祖上便派了一位蒙古的智者出使到宋地,寻访高人。可是这位先贤一去便杳无音信,至今已经三十余年。” 束文正道:“原来大汗所言语的‘三个甲子’之事,便是由此而来。若三十年尚无音讯,那可就难说了。从北向南,路途遥远,障碍重重,莫非他们走岔了方向?或遇到了不测?” 忽必烈说道:“我蒙古国的那位先贤叫做月里麻思,乃是我蒙古国百年不出的一位大智者。他若出行,绝不会走岔了方向。况且他随行带了一百名蒙古的勇士,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寻常毛贼自然不在话下。更可况,他是持节而行,走的全是官路,遇到宋地官府,当隆重接待才是。可宋朝的丞相竟然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蒙古的使臣,这当真让我百思不解。” 束文正道:“大汗的意思是,想让我回江南打探一番?” 忽必烈道:“你们大宋的丞相是一个小人,三年前在鄂州议和之后,我带兵北返,他竟然还派兵烧了一座桥,杀了我数十个蒙古勇士,截了我十几车金银。如此小人,他既然有心害你,又岂能容你再回江南。而且,我也焉能再让你回去涉险。我的意思是,你久居汉地,而且武功不凡,我想江湖上一定有不少的朋友,可差遣手下人悄悄潜回打探即可。” 束文正道:“束某人一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不过,时隔已经三十余年,此事如同大海捞针,极为渺茫……” 忽必烈道:“不难,不难。你只需查访江南驻军要塞之地即可。” 束文正道:“这……大汗认为三十年前的月里麻思是被扣押在了宋地?” 忽必烈道:“不错,四年之前,我从鄂州撤兵北上,便命我帐下文臣郝伯常为国信使,奉诏使宋,商谈议和事项,却被贾似道扣在真州,至今不得回。所以,我就想到你们汉人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叫做苏武牧羊。” 束文正惊道:“竟有这等事情么?众所周知,贾似道欺瞒朝廷,在蒙古大军撤退之时,缴了大汗的辎重,然后上报朝廷曰:‘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汇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福。’自此,他才坐稳了丞相的位子。却不想他竟然欺上瞒下,连蒙古使臣都敢扣押,瞒而不报。” 忽必烈道:“所以我才有意讲这件事情说与将军,将军江湖上人脉极广,我相信将军一定不辱使命。因为月里麻思如果还活在世上,就一定不会投降宋朝。只要他不投降,宋人就绝不会杀他。” (月里麻思,史上确有其人。奉窝阔台之名出使宋朝,被囚禁三十六年。待蒙古大军一统江南之时才得以重见天日。) 张君宝在梢厅的屏风后面呆得久了,连双足都麻木了,可也不敢移动分毫。因为大厅里面还有一个石雕一般的高手八思巴。忽必烈和束文正觥筹交错之间,八思巴竟然纹丝不动,似乎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终于,大厅内空了两坛酒,忽必烈和束文正也都各自离去。八思巴在跟随忽必烈返回内厅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张君宝藏身的屏风瞧了一眼,嘴角竟然还有一丝诡异的微笑。这一笑直惊得张君宝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八思巴已经瞧出他匿身的所在了么?从主厅到梢厅,中间还隔着一个次厅,各厅上都有无数帷幔随风猎猎作响,若八思巴还能察觉自己的匿身所在,那么其武功之高,聪辨之灵敏当冠若天人了。 张君宝见大厅之内没有了声响,才敢活动了一下腿脚,这半日没有找到水喝,口中越发干涸难捱。可张君宝的心绪纷纷,尽在忽必烈口中“月里麻思”的身上。忽必烈身为一国之君,绝不会空口无凭,胡乱言语。那么如果真如忽必烈所言,西夏国献上的那部奇书《乾坤大法》被月里麻思带到了江南,那苏门山岂不是空空如也?难道李嵬名所得到的消息有假?亦或是,当年月里麻思出使宋朝本就极为秘密,李嵬名根本就不知晓那不经书到底藏在何处。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小妖让真金传话给自己,任由白玉沙将九白纹章取走之事也就一通百通了。 可是,小妖又是如何得知那部经书根本就不在苏门山呢?想到这些问题,张君宝连连摇头,或许这些问题需要见到小妖才能得知了。 张君宝才转出屏风,忽觉耳畔风声有异,尚没来得及应变,脉门便被人捏住,紧接着腰间一阵酸麻,便被那人挟在臂弯之中。张君宝本就内力全失,一下子动弹不得。 那人身材高大,挟着张君宝丝毫不费劲,绕过屏风,只三两步便到了大殿的正厅里面,紧接着又一点足,隐在正厅另一侧的次厅内的帷幔里面。 张君宝没有发出声音,因为这个人虽然捏住他的脉门,却并没有封住他的穴道,只是将他从正厅的一侧挟到了另一侧。张君宝回头,那人也并不躲闪,一张酱紫脸色,正是适才跟忽必烈把酒言欢的束文正。 束文正不待张君宝言语,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一下张君宝适才藏身的屏风。张君宝远远瞧去,只见从他一路行来的方向射来两团黑影,一左一右停在那屏风的两侧。张君宝细瞧,是两个番僧。那两个番僧左右瞧觑一阵,互相使了几个眼色,一个原路返回,一个从庭院之中向外寻去。 第二百章 忠或愚忠 束文正悄声说道:“适才大厅中的那个番僧武功极高,若不是他要时刻在大汗的身畔护驾,你此刻安有命在?他们寻不到人,必定返回,你先到我住处,再作打算。”束文正说完,带着张君宝,从另一侧到了前院,出了桂花苑,然后再向一旁的侧院行去。适才的大殿里面虽然空无一人,可出了桂花苑,便又是层层叠叠的守卫。好在束文正所住之处的守卫全是汉人,无人过问。 张君宝跟束文正进屋,关好门窗。束文正身上虽有酒气,但毫无醉态,双眼依旧炯炯有神,说道:“小兄弟之殊遇,我也听说过大概,咱们今日再度会晤,真是有不解之缘。” 张君宝道:“原来将军早就察觉了我的藏身之处?” 束文正摇了摇头,说道:“我常年戎马生涯,武功早就生疏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适才大厅里面的那个番僧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临行之时,向你藏身之所瞥了一眼,我才有所察觉。我初来柳园的时候,也吩咐过手下留意小兄弟的消息,所以才返回。” 张君宝冷冷地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却未必念着你的好。”在驿州之初,束文正赶走丁剑声,险救了张君宝一条性命。此刻又在那大殿之上,让张君宝躲过番僧的搜捕,可张君宝却觉得束文正很可憎。 张君宝自幼跟觉远师父识文断字,便於儒家的无常:“仁义礼智信”了然于胸。后来再认识了郭襄,听郭襄讲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抗金抗蒙的英雄和事迹,越发觉得“忠”的存在。“天下至德,莫大于忠”。郭襄曾说过,在靖康之役的时候,有许多人於父母妻女而不顾,奋勇杀敌,得万人敬仰,百世流芳。虽然,再后来遇到张宗演,也觉得张宗演说的没有错,可张宗演虽有不“忠”,却与宋朝并无损伤。而束文正带着泸州重兵并十五郡的百姓投靠蒙古,实在难让张君宝平息内心的愤怒。 束文正并不生气,道:“不错,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济世安民,忠君报国。便是马革裹尸,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张君宝道:“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若也当如是做,又岂会让金蒙欺负到家门口。” 束文正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有此气魄当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理宗皇帝不理朝政,奸相贾似道总揽大权,我等有心报效朝廷,可惜报国无门啊。” 张君宝道:“月余前,我在驿州城见到将军的时候,将军还在为涪州向士璧的冤案奔波。那时候将军一腔热血,却不想此刻却投奔蒙古,如此朝三慕四,恐非大丈夫行径。” 束文正道:“我想忠君,可君王负我;我想报国,可国又何在?我此番不仅为了束某人一家老小,也是为了泸州十五郡的百姓。” 张君宝道:“你吃着大宋的俸禄,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未免忒堂而皇之了。” 束文正道:“大宋的俸禄?小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国之根本乃是民,忠君报国不就是为了百姓么?可我此番来投,却是民心所向。” 张君宝不解,说道:“都说金兵残暴,蒙古更甚之。我汉人百姓岂能自投火海么?” 束文正道:“泸州地僻,少有钱粮。就算是四年之前,蒙古大军来袭,我泸州百姓节衣缩食,几近掘树根度日,也没有见到朝廷的俸禄,不仅如此,我泸州百姓还要向贾丞相缴纳钱粮。泸州辖江两岸,竟然有汉地百姓偷偷渡江到蒙古的辖地讨生存,你说这怪不怪?” 张君宝一怔,说道:“这恐怕是你一面之词吧?” 束文正道:“自靖康之役,宋室南迁,大批百姓滞留江北,那时金兵残虐,不少汉人百姓就算抛弃妻子也要想尽办法跟随宋廷南迁。而后赶走了金兵,又来了蒙古。蒙古铁骑之残暴的确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到之处,仅屠城一项就令人发指。可那是二十年前,自从忽必烈总理漠南事宜,整顿军政,奖励屯田,京兆(忽必烈的封地)之地一片欣欣之象。同是我汉人百姓,江北的赋税只有我江南百姓的十之二三,而且没有甚么苛捐杂税。江南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去江北讨口饭吃,难道有悖天理了么?老百姓只不过为了活着,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还会去管给他饭吃的是赵家的天子,亦或是蒙古的大汗么?” 时下,因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吃饱饭或许就是他们不可或多的奢求。张君宝於此深有体会,因为张君宝挨过饿。那日从南斗寺下山到驿州城,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么?一个人若是食不果腹,连颜面都无暇顾及,又如何分得清民族大义? 就在此时,窗外“格”地轻轻想了一下,一只短剑破空而至。束文正眼明手快,那袍子一卷,将短剑收入囊中。紧接着从窗子外面跃进来一个人,举刀就向束文正刺去。束文正回手用力扯下袍子,裹着适才的那柄短剑,接了蒙面人数招,然后低声喝到:“天将破晓,阁下若再不停手,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恐怕就逃不出去了。”束文正竟然为此刻着想。 来人一袭黑衣,黑布蒙面,也低声回道:“你堂堂大宋守将,竟然投敌叛国,死有余辜。” 张君宝认得这声音,正是郭襄,不由得大吃一惊。 束文正抖掉被郭襄短剑割破的袍子,说道:“大宋容不下我,我到此地也是被逼无奈。” 郭襄“呸”了一声,说道:“贾似道要害你,你尽可有一百种手段应对,何必要反戈相向,拿大宋的土地换取你的荣华富贵。”说完手中的短剑一挥,又是落英神剑中的精妙招数,招招刺向束文正的要害。 张君宝身无半点内力,却还是用力向前一扑,挡在束文正和郭襄的中间,说道:“郭姊姊不可鲁莽,束将军被逼至此,也有他的难处。” 郭襄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说道:“张兄弟可不要被他蒙蔽了心智,我为大宋诛杀叛逆,乃是恭行天罚、替天行道,挡我者死。” 张君宝道:“时下宋蒙之间并无战事,此事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束将军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视而不见?” 郭襄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从此陌路相对。你若在执迷不悟,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二百零一章 次日的朝阳 束文正伸手捏住张君宝的脉门,一拉一带,将张君宝推至一旁。张君宝只觉得气脉停滞,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倒在桌旁起身不得。束文正道:“大丈夫施恩岂能图报?郭二小姐侠名远播,束某人从到江北的那一刻起就料到会有今日。不过束某人还是要好言告诫郭二小姐,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是我怕了你,就你这点花哨武功我还没有放在眼里。若是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飞了。” 郭襄道:“哼,伍长老竟然还用性命为你作保,说你正气凛然、义薄云天,想不到你竟然变得这样快。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难道你没见过蒙古大军屠城么?汉人百姓死在蒙古铁骑之下的何止有千万之多?多说无益,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打退堂鼓。”郭襄说着,手中短剑泛出朵朵落花袭来。 束文正连连摇头,便接住郭襄的剑招便道:“宋蒙休战三年,这三年大宋严城固防,就算蒙古有南征的念头,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忽必烈已经答应束某人,只留我在此避难而已。如此天下一分为二有何不可?” 郭襄连声“呸,呸,呸。”不再接话,手中短剑更加犀利。 束文正祖上在邓州穰城,属汉中之地,也是武林世家。郭襄虽然博学百家,但终究没有束文正的武功纯熟老练。束文正敬佩郭靖义守襄阳,不忍伤了郭襄,可终究屋里面地方狭小,又怕撞翻了桌椅闹出声响,一时间进退为难。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响,不带屋内搭话,外面急促的声音道:“将军,将军,外面来了两个番僧,属下等阻拦不住。”紧接着又传来几声闷哼,又是守卫撞翻花盆的声响。 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原来外面已经晨曦载耀,朝阳初起。进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白兰法王和白玉沙。白兰法王好像早就知晓郭襄在这里一般,双手随随便便一抓,使出一式那若擒拿手,并顺势点了郭襄的几处穴道。白兰法王跟郭襄交过手,早就摸透了郭襄的路数,故而这一式若笔走龙蛇,手到擒来。 张君宝知晓白兰法王的厉害,唯恐郭襄有何闪失,叱呵了一句:“郭姊姊小心。”却为时已晚。白玉沙跟白兰法王相视一笑,一把将张君宝提起来,说道:“张兄弟,别来无恙啊。” 白兰法王道:“柳园来了刺客,扰了束大人。告辞。”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得意至极。 束文正向前伸出手臂拦住,说道:“且慢,这中间恐有误会。这两位明明都是柳园的客人,大师何来刺客之说?” 白兰法王依旧笑语盈盈,随手在束文正的手臂上一搭,束文正直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直震得手臂酸麻。白兰法王道:“束大人说得也对,也不对。至于他们是‘贵客’还是‘刺客’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束文正收回了酸麻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瞒大师,这两位是在下的旧友,还望大师瞧在小可的薄面,手下留情才是。” 郭襄狠狠地说道:“我堂堂大宋子民,不要你来怜惜。日后相见必定是兵戈相向,又何必来假惺惺。” 白兰法王道:“束大人放心,他们两个不仅不会死,还会有太医来给他们治伤,因为他们活着,远比死了有价值的多。” 束文正还想说些什么,白玉沙上前道:“宣令使有诏,着束大人回汉中探亲,天亮启程,不得有误。外面都天光大白了,我看束大人还是回乡探亲要紧,莫要误了行程。” 束文正转身取来一件新的袍子,甩开了披在张君宝的肩头,说道:“江湖上风雨难测,但愿这件七里丝的湖绸袍子能助张兄弟遮风挡雨。”湖绸本就价值万贯,湖州的七里丝更是珍之极品,若有人用七里丝的湖绸遮风挡雨,他一定是个傻子。 束文正当然不是一个傻子,张君宝也不是一个傻子。束文正的话中之意张君宝能明白个大概,却又无奈摇摇头。江湖岂能躲得开么? 郭襄和张君宝再被带到桂花苑的时候,桂花苑已经冷冷清清了。本来这里有众多的女眷,此刻是一个也瞧不见了。昔日的鸟语不复再现,花香的味道里面隐有一丝丝的血腥味道,连密林里面的虫鸣都不见了。 桂花苑的四角各有一名番僧把守,张君宝能瞧出来,这四个番僧绝非庸手,就算武功不及白兰法王,也绝对比郭襄姊姊高出许多。郭襄和张君宝分别被关进两间屋子,张君宝进了正房,屋里面的摆设依旧,桌子上面竟然还有酒 白玉沙道:“张师弟,今个天尚早,咱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张君宝道:“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聊的,你想要杀我,尽管动手好了。” 白玉沙道:“我一定会杀你,只不过不必急在这一刻。你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想死也不必急在这一刻。” 张君宝没有言语,他已经懒得跟白玉沙说话了。 白玉沙的一张脸却在阴晴不定,踟蹰了半天,又道:“你知道我来苏门山绝不是为了要当甚么蒙古的将军,我千方百计从你和小妖的手中取走那些九白纹章,便是为了到苏门山取走一样东西,我想你一定也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张君宝道:“只可惜那件东西根本就没在苏门山对吧?” 白玉沙道:“你早就知道那件东西没有在苏门山,所以才放心地将九白纹章交给了我。我当真没有瞧出来,我一直宅心仁厚的张师弟竟然有着这样狡诈的心机。” 张君宝道:“我不知道,我是猜的,而且是刚刚猜得。” 白玉沙桀桀而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这些话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张君宝道:“信与不信都由你,你若是不信,尽管可以杀了我,反正我也是废人一个,或者和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零二章 药引子 白玉沙道:“你在苏门山的确是一文不值,但你一旦出了苏门山,那可就抢手的很了,整个武林中人没有人不认识你,没有人不想抓到你,没有人不想得到你身上的东西。” 张君宝道:“天下竟然有这么多无知的人么?” 白玉沙道:“不是他们无知,是他们愚昧。你可知道‘无知’和‘愚昧’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告诉了你真相,你也决不会相信。告诉你这是一个圈套,你还会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张君宝道:“圈套?” 白玉沙道:“这个圈套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而且这整个圈套的‘药引子’就是你,最可笑的就是,告诉了你你也无法改变。” 药引子是不治病的,治病的是药。可人们偏偏就相信,一副没有药引子的药,绝对不是一副好药。药引子“引药归经”,或许如此,局外的人才会认为这是一件完美的事情。 操控圈套的人,一定是个有野心的人。白玉沙一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可是,一个大到无法想象的圈套绝不是白玉沙所能操控得了的,或许这是白玉沙来苏门山的第二目的。张君宝觉得苏门山比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捉摸。因为,哪怕是你亲眼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白玉沙道:“蒙古大汗就在这柳园之中,我这个原本口头封赏的将军,此刻是大宗正府衙的‘札鲁忽赤’,会决庶务。在柳园之中,我可以来去自如。” 张君宝“哼”了一声,虽然他不知道“札鲁忽赤”是什么官职,但一定不会太小,不然不会让白玉沙这么眉开眼笑。张君宝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我又不稀罕你的官职。” 白玉沙将脸贴近张君宝,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我跟你一起从断魂崖出来的,出来之后苏门山就起了大火。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张君宝道:“不知道。” 白玉沙道:“因为,那火只是一个讯号,那火也绝烧不掉苏门山。苏门山在江湖上谈之色变,而且是敌多友少,那么苏门山真正的东西就绝不会在苏门山。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苏门山的主人就在柳园。” 张君宝道:“原来你跟黑山老爷根本就没有见到苏门山的主人。” 白玉沙道:“我会见到的,而且就在今天。” 张君宝道:“你依旧相信你想要的那件东西还在苏门山?” 白玉沙道:“或许在柳园也说不定,总之,在没有见到真相的那一刻起,我是绝不会放弃的。恰恰巧了,你又成了我的‘药引子’了。” 张君宝当然明白白玉沙所说的“药引子”是什么意思,因为白玉沙自从进了苏门山就一直在找寻那件东西。那件只有九白纹章才能开启的东西。 白玉沙一挥手,便有下人端上来一个汤盅。白玉沙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说道:“我这里有一盅毒药,不知道张师弟敢喝还是不敢喝?” 张君宝道:“我正口渴呢,只要那毒药能解渴,又有何不敢?” 白玉沙道:“解渴,很是解渴。如果不够,桌上还有熬好的参汤,温热刚好。” 张君宝接过那盅所谓的“毒药”,但觉药味扑鼻,也不仔细分辨,一饮而尽。 白玉沙道:“原来你真的不怕死?” 张君宝道:“我知道这不仅不是毒药,反而是解药。就算他不能全解我身上之毒,至少能延迟发作的次数。不过我不会念着你的好,因为我知道你居心叵测,此番只不过是想让我死的慢些。而我也恰好口渴了,仅此而已。”张君宝说完这些话,突然又想起张宗演和束文正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一个人当真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怎么会在乎饭食里面有没有毒呢?与其做个饿死鬼还不如做个饱死鬼来得便宜。 白玉沙道:“不错,我的确无心救你。”白玉沙说着取来两根银针,刺入张君宝两侧的肩井穴内,然后又在张君宝的膻中穴和丹田处各拍了一掌。白玉沙的手法很轻,这两掌就像是微风拂过。可不多时,张君宝就感觉到体内的不适,像是有两股气流在流动。白玉沙的那两掌很有门道,体内一阵热一阵冷,并且冷和热并不交融。 白玉沙道:“本来呢,你武功全失只不过是暂时的,待治愈了内伤,内力自然就会恢复。现在呢,你恐怕就要成为永久的废人了。我在你的体内注入了两股真气,并且封住你的穴道,使阴阳不得交汇。所以,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妄动真气,暂时还是安全的。一旦阴阳交会,这两股真气就会直达你的心脉,到时候心脉一旦被震碎,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了。” 世间外物皆分阴阳,人体亦如此,武功也如此。人体脉络纵横交错,或阴或阳。有的武功行的是阳刚路子,称之为玄门;有的武功走得是阴寒路子,谓之为偏门,也叫邪门。一个人的体内不能同时修炼两种内力,因为阴阳相对,互不交融。 白玉沙用一种古怪的法门,在张君宝的体内注入了一股阴柔内力。这一股内力虽然弱,但对于张君宝来说,就像是在他的体内埋藏了一把利刃。 白玉沙又吩咐人拿来一件侍卫的服饰给张君宝穿上。张君宝道:“我看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连生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帮你做事。” 白玉沙诡异的一笑,说道:“不需要你帮我做些什么,只要你在我的手中,自然会有人乖乖就范的。” 张君宝猛地想到了小妖,因为自从到了苏门山,还没有瞧见小妖一面。在这里,郭姊姊已经被擒。那么除了小妖,还有谁能对自己好呢? 白玉沙布置好一切,又叫了两个贴身的亲信一左一右挟着张君宝向柳园的后山行去。 初晨的朝暾撕扯着外面的团团湿雾,很是刺眼。站了一夜岗哨的侍卫还没有换岗,很是疲惫,都惺忪着睡眼向这位新上任的“札鲁忽赤”行礼。白玉沙绕过柳园正中间的大汗行宫,从一侧向后院行去,侍卫们也懒得过问。不多时,便到了后院之中。 柳园的后园很大,大到在里面难以分清东南西北。因为这后园的树不仅有参天之高,而且横竖成行,斜着也成行。站在里面不仅前后左右是路,左前和左后还是路,每一条分岔路上还有七个分岔。这是九宫八卦之相。就算烈日当头都很难分辨方向,因为这里终年雾气氤氲。若不是刚刚沐浴了朝阳的温暖,很多人会把此刻当成是落日余烬。 越是往里走,越是阴冷。这里不仅能迷失方向,还会迷失时间。 第二百零三章 姚公茂 白玉沙不仅没有迷失,而且行得很顺畅。七拐八拐就出了这片林子,前面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山坳,四周群山环绕,前面不仅有一片菜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房子,屋舍连檐,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庄园。这山坳跟柳园遥隔相对,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周围没有守卫,却有几个懒散的闲人。 都瞧得出来,这几个闲人都不是庸手。一个人在井边打水,却不用辘轳,那水桶堪比牛肚,黝黑的桶箍上面嵌着牛眼般大小的铁钉。一个人在井边磨刀,一把笨重的柴刀,都已经锈得掉渣了的柴刀。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那人磨刀。 他们好像都没有瞧见白玉沙等,却恰恰巧巧阻住了白玉沙的路。 磨刀的人头也没有抬,说道:“你来了。” 白玉沙淡淡地说道:“我来了。” 磨刀人道:“我好像没有理由再来阻拦你了。” 白玉沙道:“好像是的。” 可磨刀人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白玉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都在等。 打水的人起身,一只手稳稳地托起那只牛肚一般的水桶,丢进水井里面,就像丢进去一只花篮那么轻松。然后他又在井边取下一根铁杵,那根铁杵的端头是弯的,就挂在井沿上。打水的人单手握着铁杵在水井里面来回一搅,然后慢慢提了起来。 铁杵慢慢露出井沿,竟然有儿臂粗细,半丈多长,铁杵的下端就挂着那个水桶。这硕大的水桶至少盛了三五百斤的水,可这盛满了水的水桶在那人的手里面还是像一个花篮。 打水的人说道:“你将这水倒在拴马桩后面的石槽里面,山门自然就会开。莫要洒了,水若是不够,石门是不会打开的。” 白玉沙身后的两个随从上前去接那水桶,这二人身形矫健,一看就是功夫不俗。可这二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有将那水桶搬动分毫。白玉沙瞧出其中的门道,摆了摆手让随从退下,说道:“烦劳足下告诫。”白玉沙说着单手将那水桶提起,然后再举在肩上,只见其双足沉下寸余,原来这水井的旁边全是湿苔。 打水的人瞧见白玉沙在湿苔之上举起那水桶,身形依旧稳如泰山,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让开来一条路。 白玉沙不再多言,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举着那水桶,健步如飞,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白玉沙就将水桶举到了山坡前面的拴马桩处。水倾入石槽之内,旋即便闻山门吱吱作响,那扇厚重的石门竟然缓缓打开。 山门洞开,不是通往山坡上面的房舍的,而是显现出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向下深不可测,竟然是通往山腹之内的。 张君宝也觉得这地方惊奇不已,虽然有山有水风景如画,可张君宝还是觉得这里杀气很重。 苏门山机关重重,可给人的感觉是煞气;这里山清水秀,给人的感觉却是杀气。张君宝暗忖,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苏门山。 山门之内别有洞天,不仅有鸟语花香,还有不少“一线天”,能将阳光引至山腹内,这等巧夺天工的匠心之作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越往里走越是考究,里面不仅房舍俱全,还有奇花异草。每一间屋舍都是雕梁画栋,每一块地砖都是白玉砌成。屋檐下涓涓细流,清澈无比,原来是山中的清泉。 白玉沙和张君宝终于见到了苏门山真正的主人姚公茂。姚公茂一副大儒的模样,宽袖广衣,褶皱的罗衫,随随便便包了一个幞头就像是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任谁瞧见他,也顶多把它当成一个杂扫的老仆,又怎么会想到他就是名震天下的苏门山的主人。 白玉沙道:“前辈明鉴,这位便是我那张师弟,我唐突带他前来,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姚公茂和蔼可亲,微笑道:“白施主客气了,一句无心之言,劳你多走一遭,于心不忍。” 白玉沙道:“反正昨日金佛不在,这一遭也免不了。” 姚公茂道:“请移步偏厅。”姚公茂起身的一瞬间,张君宝瞧见正厅的桌子上面有一本书,正是那日在断魂崖养蠹斋中瞧见的一部《飘叶集》。 偏厅就在隔壁,几个小厮快步走到偏厅的中央,掀开一块红绸子的盖布,露出一尊真人一般大小的金佛。金佛的背面铸满了铭文, 铭文乍一看好似汉字,可每一个字都比汉字繁琐了许多。这是羌文,乃是西夏国独有的文字,羌文源于汉字和木雅文,却又於汉字尽不相同。 白玉沙面有喜色,他虽然不懂得这些铭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认得这些乃是昔年西夏国独有的羌文。白玉沙道:“前辈笃守约定,晚辈钦佩。九白纹章在此,还请前辈将金佛打开之法相告。” 姚公茂也取出来一块九白纹章,说道:“九白纹章易聚,可开启之法非要九祆堂的嫡传不可。妖儿,你就出来吧。” 后面的屏风打开,竟然是小妖。小妖红肿的眼睛像是哭过,走进来瞧见白玉沙一脸的不悦。特别是瞧见张君宝双肩穴道上的银针之后,更是对白玉沙恨得咬牙切齿。 姚公茂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世的冤孽总要有一个了断,你就将这尊金佛打开来,让白施主断了念想。” 姚公茂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小妖瞧姚公茂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亲昵。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张君宝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也不好言语。 小妖道:“九白纹章现在都聚齐了,金佛也寻到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可还作数?” 白玉沙道:“愚兄答应妹子的永远都作数。” 小妖道:“这个呆子是被我拉到苏门山来的,这七块九白纹章聚齐,也算他一份功劳。我说要放他走,你於柳园可好交代?” 白玉沙道:“好,我答应妹子,柳园我自有办法相对。我今天带张师弟来就是要将他交给妹子,省的以后妹子说我食言。不过,明人不说暗话,张师弟不仅身受重伤,而且还有毒伤。家父昔年曾经悬壶济世,略懂些解毒的门道。只是愚兄我不才,摸不透张师弟身上毒物的来历,只好给他吃了三颗‘华佗散’,至少也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毒。至于张师弟身上的内伤么?那当真是古怪至极,我是无能为力了。” 小妖道:“也罢,权且信你一次。” 第二百零四章 金佛的秘密 七块九白纹章聚齐,小妖的心头有百种滋味。 金佛的背部有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打开来是一个小小的格子,这个格子能放东西,但绝不会是白玉沙想要的东西。小妖将这七块形状各异的白玉摆在神龛里面,突兀刚好。 小妖又吩咐人取来一根蜡烛,燃在神龛的正中。烛光映在七块九白纹章上面,熠熠生辉。烛光摇曳,映在金佛背上的影子也在摇曳,可这些影子当中唯独有几个亮点凝而不动。 小妖依次在那几个亮点上面掀按一番,只听金佛内机括格格作响,神龛倒转将这七块九白纹章依次“吃”进了金佛的肚子,神龛却掉了下来。 姚公茂自顾身份,整个过程却是瞧都没有瞧上一眼。白玉沙难抑欣喜,不由得道:“天下机关莫出‘周礼’和‘八卦’,又曰‘阴爻称七,阳爻称八’。此‘七’之数既非‘阴爻’,又非七星北斗,竟然是‘连山’‘归藏’之数,真是没想到。” 小妖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言毕言毕从金佛的腹中取出来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卷古香古色的羊皮卷轴。 小妖刚要去取那卷轴,白玉沙却伸手一拦,说道:“妹子且慢,放着我来。”小妖嗤笑一声,说道:“这是在苏门山,难道你还怕被别人抢走了不成。” 白玉沙无暇理睬,径直取下卷轴,小心翼翼的打开来,观瞧一番,然后眉头紧蹙地说道:“这不是秘籍?” 小妖将那羊皮卷轴接过来,那卷轴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给姚公茂和张君宝一一瞧过,说道:“你不会是不认识上面的字吧?” 白玉沙当然识得上面的字,可他心机颇深,并不言明,反而央求小妖说道:“愚兄见到过不少文字,可於这些文字却不甚了解,还请小妖妹妹念来听听。” 小妖道:“上面的文字是蒙古旧文,也叫做托忒文,应当是好几十年都不曾使用了。乃是音译汉字之用,这几句话也很简单,一首诗而已。‘人是月中仙,辉光里第间;忆作麻衣翠,南山思早回。’”小妖念完,又喃喃地道:“这首诗写得不伦不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张君宝在悦秋别院的时候,曾见到过李嵬名的一块金帛,上面的字就是蒙古旧文托忒文,跟这张羊皮卷上的文字略一比较就知小妖所言非虚。可西夏国献上的金佛里面为何又有蒙古旧文的羊皮卷呢? 白玉沙面沉似铁,也念了一遍:“人是月中仙,辉光里第间;忆作麻衣翠,南山思早回。” 小妖道:“东西已经拿到了,你还不快走?” 白玉沙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金佛的腹内,再无一物,便道:“晚辈知道苏门山的规矩,可这块羊皮卷子终究不是秘籍,所以晚辈斗胆要将这块羊皮卷子带走。” 小妖叱呵道:“你既然知道,还敢在此放肆么?” 姚公茂挥挥手,说道:“随他去吧。” 小妖从头上取下来一根簪子,在羊皮卷子上面刺了几个孔,细看却无夹层,又仔细嗅了一下味道,然后在烛火上略加烤炙,才放心地说道:“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羊皮卷子么?拿去便是。” 白玉沙接过来羊皮卷子,揣进怀中,接着言道:“晚辈告辞。”便匆匆离去。 小妖担心张君宝身上的伤,伸手就要将张君宝身上的银针取下。姚公茂却止住,说道:“小兄弟的体内可又冷又热,宛若两股气流,上蹿下跳却又不相互融汇?” 张君宝点了点头说道:“确如前辈所言。” 姚公茂道:“那两根银针便是阴阳经脉交汇之处,若将此穴道打开,小兄弟体内的阴阳真气一旦相融,必定震碎心脉。届时,神仙也难救了。” 小妖吓得“啊”了一声,不仅把手缩了回来,还在担心那两根银针会脱掉下来。可如若经脉长时间闭塞,那这两只臂膀岂不是要废掉了?小妖忙问道:“可有解救之法么?” 姚公茂摇了摇头。 张君宝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又何必那么在意。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可惜这金佛之中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姚公茂道:“你如此看淡生死,有一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上一试,或能保住性命,也未可知。” 小妖道:“什么法子?” 姚公茂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听说凤凰山的窦子墨新创的‘流注八穴’,於经脉之上颇有功效。若能得他医治,胜算总归要大一些。”内伤伤在经脉,寻常医药治标不治本,“流注”乃是针灸之道,正是对症下药。 小妖不语,姚公茂既然这么说,或许当真有救也说不定。不过,张君宝这是伤上加伤,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心脉尽碎,就算医治好了,岂不也成了废人一个?绝处逢生之事少之又少,姚公茂的话权当宽心之用。 姚公茂道:“将他带到我的书房来,我有话要跟他讲。”小妖应声,这让张君宝又很纳闷,怎么小妖跟姚公茂如一家人一般?若早知如此,又何必千辛万苦地闯入苏门山? 姚公茂只留下张君宝在书房,说道:“能得九仙公主垂青之人,必定悟性非凡。我听他们说你不仅进了苏门山,还到了柳园。所以,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张君宝当然有很多疑问,可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一个人若是将死,又会在乎什么呢?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少林寺藏经阁的时候,虽是做些杂役,却也是无忧无虑,算得上逍遥自在。可自从我下了山以后,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我遇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情,我看不透他们,我也不懂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救我。” 姚公茂道:“你在少林寺心中有佛,万事皆有约束,所以你才会安逸。等你下了山,天大地大,不知何往,所以才会空虚。别人对你好或是不好,无非是两种,一是‘缘’,二是‘用’。有情是缘,无情也是缘,善恶皆因缘而起。” 第二百零五章 解惑 张君宝默默点头,自己在三年前跟神雕侠等一干高人会晤是缘,跟郭姊姊、小妖、向灵瑶等也是缘。 姚公茂又道:“这‘用’么?别人对你好,或许是你还有用。别人对你不好,或许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张君宝道:“那么前辈叫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姚公茂道:“有一事相托。” 张君宝道:“前辈不嫌弃晚辈废人一个,晚辈就已经受宠若惊了。只怕晚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谨谢不敏了。” 姚公茂当然瞧得出来张君宝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孩子,张君宝出言回绝无非是已有轻生之念,便说道:“外界於苏门山有种种传说,可你还是不畏艰辛跟小妖一起来到了这里。因为你有目的,你有信念。生死虽然由命,可怎么过却由己。你虽然对尘世无牵无挂,可尘世对你也能无牵无挂么?” 张君宝心头一震,姚公茂的话当真说到了他的心里。虽然自己身上的伤百药难医,可自己不还活着么?生死不是解脱,是逃避。张君宝想到这里,面有愧意,说道:“前辈教诲的是,晚辈洗耳恭听。” 姚公茂道:“你该问的还没有问,等你把心中的疑惑问完了,再说也无妨。” 张君宝道:“那么,我与前辈之间是‘缘’,还是‘用’?” 姚公茂道:“既有‘缘’,也有‘用’。因‘缘’而得‘用’,因‘用’而修‘缘’。” 张君宝道:“好,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姚公茂“嗯”了一声。 张君宝道:“在苏门山,黑山老爷多次救我,可是前辈授意?” 姚公茂摇头道:“不是。” 张君宝道:“前辈早就知道那金佛之内没有乾坤大法的秘籍?” 姚公茂点点头,说道:“昔年成吉思汗帐下多有能人异士,西夏国献上的金佛之时,正逢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成吉思汗焉能不加详查就将那金佛搬入金帐么?金佛腹内的乾坤大法秘籍应当在那时就被发现,而后不知所踪。若非那秘籍不在,苏门山又岂会收留许多高手在苏门山参悟武功。” 张君宝突然想到出来苏门山遇到何足道的情形,又问:“原来苏门山的那些人是为了参悟乾坤大法而来的么?” 姚公茂道:“原本是的,可现在不是了。”那些人一定另有他用。 张君宝道:“苏门山着了火,这些人又将何去何从?” 姚公茂道:“你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苏门山不仅用武功秘籍作为诱惑,引得一大批江湖好手陷在这里。他们还网罗了一大批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才是重中之重。我听说前几天丐帮大举来犯,这些藏匿在苏门山的高手竟然无一出动,你可知是为何?” 张君宝道:“晚辈不知。” 姚公茂道:“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按常理来说,丐帮来犯,那些被藏匿在苏门山的大批高手应当出面剿灭才对。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高手竟然按兵不动,而且还烧掉了苏门山的几处宅院以示空虚。” 张君宝道:“那么苏门山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姚公茂点了点头,说道:“这阴谋究竟何为,或许只有到了苏门山外才会知晓了。” 张君宝道:“原来前辈并不是苏门山真正的主人。” 姚公茂道:“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踏出此间半步了。” 张君宝“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张君宝还想问苏门山的种种,可这些尽在“缘”、“用”二字当中,这八百里猎场危机四伏,各方勾心斗角。白玉沙乃是金国的后裔,八思巴和白兰法王是吐蕃的高手,张宗演在宋朝官居一品,若无利益勾结,这些人又岂能聚在一起。张君宝又想到李嵬名,总感觉李嵬名跟姚公茂一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关系,至少姚公茂看小妖的眼神很特别。可是李嵬名跟蒙古不是有着深仇大恨么?为什么姚公茂会在苏门山一呆就是几十年呢?张君宝想问得太多,却又无从问起。 姚公茂似乎瞧透了张君宝的心思,说道:“天底下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没有永久的仇恨,却有永久的利益。蒙古从漠北崛起,杀人无数,结怨无数,可他并没有仇恨,所以才众望所归。忽必烈能将这些各怀鬼胎之人聚到一起,让他们为蒙古效力,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张君宝道:“前辈是说,苏门山真正的操控者是蒙古的大汗忽必烈?” 姚公茂道:“除了他,再难有他人了。他还是四王子的时候,就在汉地广交武林异士,其人见识卓远,颇有胸襟。” 张君宝突然觉得姚公茂突然变得很陌生、很遥远。张君宝道:“我差点忘了,前辈曾在蒙古出将入相,现如今又为太子老师,难怪前辈会对蒙古的大汗如此崇敬。” 姚公茂道:“人生在世,又有谁不想青史留名呢?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若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又有谁在乎来收赋税的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呢?” 张君宝眉头一拧,很是痛苦的模样,说道:“三年前,我随师父下山,在华山之巅遇到许多英雄前辈。他们说,一定要把蒙古鞑子赶出中原。从那以后,我就跟师父说,我长大了也要学他们,做一个大英雄,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可是我师父却说:‘英雄’二字就是一副枷锁,以后做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我不明白,等我到了北方,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的汉人都想做英雄。”张君宝的言外之意是姚功茂是汉人,却在为蒙古效力。 姚公茂道:“一个不想做‘英雄’的人,或许比一个‘英雄’还要‘英雄’。” 张君宝道:“这话怎讲?” 姚公茂道:“蒙古有一个汉人的大官,官至中书令,乃是宰相之职,此人叫做杨惟中。他身为汉人却在蒙古为官,在大多数汉人的眼里是大大叛徒,可是他救下的汉人远比那些名闻遐迩的大英雄要多得多。只可惜,他虽然厥功甚伟,却永远当不了英雄。” 张君宝沉默,心想,如果张宗演和姚公茂在一起,倒是意见相投,不谋而合。可是,张君宝始终觉得,一个汉人在蒙古人手下做事,终究有那么一些别扭。 第二百零六章 解惑2 姚公茂道:“乱世之年,征战不断。一个老百姓之所以拥戴朝廷,缴纳赋税,是因为他相信朝廷能够保护他。但是,当他认为朝廷不能够保护他的时候,他就会另寻他路。百姓是水,君王为舟,若水不载舟,就算有万人划桨,那舟也会止步不前。自古以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就是百姓。” 张君宝道:“晚辈铭记教诲。虽然晚辈生死未卜,不过前辈这一番话解开了晚辈的心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如果乾坤大法就在金佛之内,前辈当如何待之?” 姚公茂道:“中原之地,历来博大精深,可战火连年,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巧思秒想都被付之一炬。便如我二十年前随蒙古大军出征一般,前人的智慧不可被埋没,当流芳千古,造福万众。” 张君宝知道姚公茂昔年曾经跟随蒙古大军东征西战,一路上救下了不少的能人异士,也收集了不少各类的典籍。所以才听闻其武功集百家之长,高深莫测。可是姚公茂竟然任由白玉沙取走那个羊皮卷,而且不闻不问,此疑一。白玉沙在找寻那部乾坤大法,李嵬名也在找寻那部乾坤大法,而忽必烈显然也在那部乾坤大法。姚公茂守在苏门山几十年,也是为了那部乾坤大法。可终究姚公茂是为了忽必烈守在这里还是为了李嵬名守在这里呢?此疑二。 张君宝一时间思索不透,便问道:“前辈已经知道乾坤大法不在苏门山,为何不出去找寻呢?如果乾坤大法再现江湖,不知道前辈是向北多一些,还是向南多一些?” 姚公茂道:“我留在这里,皆因为三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如今九白纹章汇聚,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至于那部秘籍么,已经与我无关了。” 张君宝道:“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跟前辈明说。我因机缘巧合探听到了一些秘密,本来以为真假不可置否,可如今看来,当是真的。蒙古的大汗不仅知道这部经书,而且还知道这部经书的去向。” 姚公茂道:“那金佛本来就是献给成吉思汗的礼物,乾坤大法也是其中一项。‘乾’字诀倒不是什么秘密,‘坤’字诀倒是鲜为人知。成吉思汗得到这部经书之后,自然让其帐下的能人翻译,可无人能解。所以那‘坤’字诀的去向必定有秘密记载,忽必烈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张君宝道:“谜底就在白玉沙所取走的那块羊皮卷上。” 姚公茂道:“你瞧出来了?” 张君宝道:“就在羊皮卷上的那首诗里面。‘人是月中仙,辉光里第间;忆作麻衣翠,南山思早回。’这首诗是一首藏中诗,每一句各取中间一字,便是‘月里麻思’。” 姚公茂陷入沉思,缓缓说道:“月里麻思乃是蒙古国的一位大智者,听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可他已经在三十多年前不知所踪了。” 张君宝道:“正因为没有人能解开乾坤大法里面的秘密,那位大智者才带着那部经书,想要南下寻访高人讨教,自此杳无音信。” 姚公茂喃喃道:“原来如此。江湖上只怕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 张君宝道:“承蒙前辈解惑,适才前辈说有事吩咐,晚辈恭候。” 姚公茂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幽居在此几十载,本以为无牵无挂,已达不拘形迹之境界,可自从我瞧见小妖,我才发现早已勘破的红尘其实就在身畔,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姚公茂一番话让张君宝摸不着头脑,再一想姚公茂瞧觑小妖的神态,一时间捉摸不透这话的意思。便唐突问道:“前辈的意思是?” 姚功茂的道:“你若有机会离开苏门山,就带小妖一同离去,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张君宝一怔,说道:“这却是为何?” 姚公茂道:“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可若不明说,又恐你曲解。这件事情要是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张君宝道:“前辈交代的事情,晚辈定当尽心尽力。晚辈已经是半截身子进了阎王殿的人了,前辈的隐私晚辈不敢探知,即便前辈告知,晚辈也绝不敢泄露出去半个字。” 姚公茂微微一笑,暗忖次此子果真悟性非凡,说道:“无妨,既然有事相托,就要以实情相告。同在红尘之外,观音似近,梵音若远。” 张君宝不再言语,双手合十以示洗耳恭听。 姚公茂道:“三十年前,江北之地尚是金朝掌管。有一日我在黄河边上救了一位美貌绝伦的女子,这位女子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我照顾了她五年,才将她的伤医好。后来蒙古来袭,金朝败走,到处是战火遗患、断壁残垣,不得已我就去投靠了一位在蒙古大军中任职的好友。我与那名女子朝夕相处,实则已经暗生情愫。可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三个月,那名女子突然跟我说,要嫁给我的那名好友。 “那名女子貌美无双,艳绝天下,我的那位朋友虽然明知不可为,却还是抵挡不住那女子的诱惑。我一气之下便远离朝廷,随蒙古大军远征,发誓再也不回漠北。就那样又过了五年,在一个秋日,我正跟随窝阔台大汗的皇子‘阔出’攻打德安,收到了我那位好友的秘密来信,央求我务必回漠北与其相见一面。 “我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竟然答应了他,或许只是为了跟那名女子相见一面。我到了漠北,我的那位朋友才跟我道出实情。他说他跟那女子并没有在一起,那女子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名份,她原来是另有图谋。我朋友说,‘既然她的心里面没有我,还是再让他回到你的身边吧。’可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寻她。 “就那样又过了两年,她突然找到了我。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她从一出生就带着使命,注定一辈子孤苦。她说她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要给我生一个孩子。我本来是不应允的,可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神使鬼差地打赢了她。” 姚公茂说着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沉默了好久才悠悠地说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要给我生的那个孩子,就是小妖。” 第二百零七章 突兀的人 张君宝直听得目瞪口呆,姚公茂才一说道那名美貌绝伦的女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是李嵬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妖的亲生父亲竟然不是杨惟中,而是姚公茂。 张君宝道:“前辈说的可是西夏国的九仙公主李嵬名?” 姚公茂道:“她於我相识十几年,我始终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直到那一夜。虽然她的名字在蒙古讳莫如深,无人敢提,可是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君宝点点头,突然想起了在悦秋别院的时候,李嵬名告知他九白纹章的时候拿出来的金帛,还言语说当年西夏献上传世金佛和图籍以请降。可张君宝还听丐帮的尔无长老说起过,当年西夏国不仅献上了金佛还献上了西夏第一美女,那便是九仙公主李嵬名。 也就是在三十年前,成吉思汗突然暴毙;也就是在三十年前,蒙古大军突然挖掘黄河百里寻人;也在那一年,西夏举国上下被屠杀殆尽。 张君宝道:“那前辈让我带走小妖的意思是?” 姚公茂道:“你可知为何在断魂崖的时候,黑山和真金去带你出来是为何?” 张君宝道:“是小妖央求真金去的?原来小妖早就见到了真金。” 姚公茂道:“真金是忽必烈的长子,也是太子。而小妖也久在江湖上闯荡,怎么会死心塌地的留在柳园?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照顾过她,却还是不想见她步我的后尘。所以,防患于未然,你就带她走吧。” 张君宝听了这话竟然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滋味,小妖才来到苏门山几天,难道真金竟然喜欢上了小妖?张君宝也是情窦初开,他觉得真金身世显赫,所喜欢的女子至少不是小妖这样的江湖女子,又或者,正因为真金没有见到过小妖这样的女子,才会喜欢她么? 张君宝默默点头,应和着说道:“晚辈若有机会,一定不负前辈所愿。” 姚公茂道:“我本来想传给你一些武功的,可你现在有伤在身,诸多武功均不能修习。不过以你的悟性,这些武功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待你到了凤凰山,再做长远打算。” 张君宝道:“我要去凤凰山?” 姚公茂道:“你现在的伤,也只有凤凰山的窦子墨或许还有些办法。” 张君宝於窦子墨并不陌生,就是听老顽童说起过的那个用‘零香’熏蒸酿酒的窦神医。张君宝又想到窦神医跟郭襄有故,此刻郭襄落在白兰法王的手中,而白兰法王的“那若掌力”古怪无比。说不定此刻郭襄姊姊已经伤在了“那若掌力”之下,得想个法子带着郭襄姊姊一起去凤凰山才是。可是郭襄姊姊此刻在白兰法王的手中,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将她救出来呢? 张君宝忖思的时候,姚公茂已经离去了,黑山老爷和小妖却在眼前笑语盈盈。黑山老爷道:“已经备好了马车,此去到凤凰山有三个时辰的路程,张公子可还要准备些什么?” 张君宝才说了一句:“小妖姑娘……”却被小妖打断了话,反问张君宝道:“只要白玉沙不跟你为难,其他人便都不会跟你为难,至少在柳园是这样。你不会是要说,让我陪你去凤凰山吧?” 张君宝道:“难道你要留下么?” 小妖“哼”了一声,说道:“我留不留下跟你有关系么?”小妖的话很硬,硬道张君宝无言以对。 黑山老爷微微一笑,说道:“小妖姑娘之所以不跟张公子同行是有原因的,因为小妖姑娘知道,张公子是绝不会丢下柳园里面的某一个人,而独自离去的。” 黑山老爷虽然没有明说,张君宝当然知道说的就是郭襄。张君宝急道:“那郭姊姊被白兰法王擒住,可有什么法子么?” 黑山老爷道:“张公子不要着急,只要在这柳园里面,法子还是有的。”黑山老爷说着看了一眼小妖,又说道:“多亏小妖姑娘有心,这个时候,恐怕郭姑娘已经在马车上等候了。” 小妖道:“是我引你来的苏门山,我便将你送出去;你身上的伤若是窦神医窦袖手无策的话,恐怕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救你的性命了,我将你送到凤凰山,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襄阳的郭家跟窦神医颇有些交情,料想他不会置你於不顾的。” 张君宝道:“可是,我若让你独自一个人在这里……” 小妖道:“这里有什么不好么?”小妖说着眼圈一红,又唯恐张君宝瞧见,便转身离去,远远地说道:“反正我已经尽心了,可别让那位郭姑娘久等了。” 张君宝也在忖思:这里到底哪里不好呢?张君宝说不出来,反正觉得这里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像在一只鸟笼子里面。 山腹外面的太阳已经很高了,张君宝一眼就瞧见在山坡前停着的那辆马车。这辆马车很仓促,因为地上的尘土还没有散去。 张君宝想要去马车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多了一个人。来的时候山前只有三个人,一个打水的人,一个磨刀的人,一个闲人。此刻却多了一个,多出来的这个人也显得很仓促,因为他的衣衫还在抖动。 多出来的那个人修长的身子,漆黑的斗篷和漆黑的兜里,显得突兀得很,更突兀的是他那稚嫩的脸上竟然有三缕长须。 这个人的出现很让人吃惊,但是另外三个人的无动于衷更让人吃惊。张君宝当然知道那三个人都是高手,是姚公茂隐居所在的守卫,可这三个守卫对那个乔装改扮的人视若无睹,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这个三缕长须乔装改扮的人是他们自己人。 果然,张君宝走到近前的时候,那个三缕长须的人就说话了,他道:“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却不想朋友临走都不打一声招呼,让我这个主人情何以堪。” 在柳园能自称主人的人并不多,张君宝也听了出来,这个人竟然是真金。真金来见张君宝竟然也需要乔装改扮。 第二百零八章 赠刀 张君宝道:“原来是真金少爷,承蒙昨日援手相助,无以为报;今日仓促之行,还望勿怪。” 真金道:“你有伤在身,我昨日不该将你单独丢下的,是我疏忽了。我也问过黑山先生,说是你的伤有药难医,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好强留?” 张君宝道:“那真金少爷此来却是为何?” 真金道:“我听说过‘亲兄弟明算账’,也听说过‘朋友应当肝胆相照’我以我才会来。苏门山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即便是我,也绝不可以什么地方都能去,当然也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特别是这些天。小妖是一个好姑娘,她央求我去救你,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断魂崖。等我见到了你,我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器重你。所以,我才要和你做朋友。” 这些话让张君宝很是不解,真金是太子,这种口吻讲话本也无可厚非,但终究让人听了去很不舒服。张君宝道:“那我或许会让真金少爷失望了。” 真金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你并无所求,只是因为我喜欢小妖,所以才要和你做朋友,做兄弟。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咱们做了朋友,你可就不能再打小妖的主意了。”真金的话很直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这反而让张君宝不自在起来。 张君宝道:“承蒙真金少爷瞧得起,我跟小妖姑娘本来也是普通朋友,真金少爷多虑了。”张君宝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丝丝的失落。既然真金这么直白相对,就一定不会让小妖离开苏门山。 真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想你不会拒绝我这个朋友吧?” 张君宝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能跟蒙古的太子交上朋友,但又一想,终归真金是姚公茂的徒弟,且不说他曾经救了自己的性命,单单瞧在小妖的面上,也难置之不理,况且此一去凤凰山也少不了他的庇护,便道:“当然,既然是朋友,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真金拿出一把刀,说道:“好,朋友就应当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一路相随,这把刀还算锋利,就送给张兄弟了。” 张君宝当然认得那把刀,只看那刀柄就知道那是麝香刀。刀柄上层层叠叠,乃是黑铁木、崖檀瘤、玳瑁和犀角垒摞而成。黑铁木只有番邦的贡品里面才有,山崖上面的檀木更是百年不遇;玳瑁虽然常见,但是“十三麟”的玳瑁却是极其稀有,“天沟地岗”的犀角更是只有古书上所记载的上古神兽才有。这些,仅仅是刀柄而已,麝香刀远比刀柄要珍贵的多。昔年的“湛卢”赫赫有名,也不过是传说而已,而这把麝香刀却是实实在在的利器,真正削铁如泥的利器。玄铁是陨铁,陨铁却不一定都是玄铁,玄铁之稀有旷古绝今。 麝香刀虽然只有一尺长,却是天下至宝。 张君宝道:“如此珍贵的宝刀,我不能要。” 真金道:“这刀降世的时候,张兄弟就在一旁,那便是缘。而且这刀柄祛风毒,行气血,杀钩吻,解百毒,你带着它最合适不过了。”说着不待张君宝搭话,一甩手就将刀抛了过去。 张君宝接过麝香刀,竟然没有嗅到一丝香气。眼见刀鞘陈旧,如腐掉的牛皮,入手却是一阵冰凉,如冷玉一般。张君宝又想到黑山老爷曾经为了此刀费尽周折,此刻真金竟然说送人就送人,实在是让人不解。可再瞧真金言辞诚恳,不似做作之态,便道:“这刀鞘……” 真金道:“刀不出鞘,香气便收敛其内。这还多亏了小妖,没有她这青鸾鹤的腿骨,实在难以找到能跟麝香刀相配的刀鞘呢。” 原来这刀鞘非金非玉,竟然是青鸾鹤的腿骨。可青鸾鹤是什么,张君宝也是一无所知。张君宝道:“真金少爷晓得青鸾鹤?” 真金道:“青鸾鹤我也是只闻其名而已,不过我想你一定见过它的羽毛,七彩如画,绚丽夺目。” 张君宝惊道:“七彩神羽?” 真金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把刀嗜血。不过,连我师父都夸你悟性非凡,我想你一定能驾驭这把刀。若他日江湖上再相见,但愿你我是友非敌。” 朋友就是朋友,又怎么会是敌人? 朋友没有永远的朋友。不是朋友,就一定是敌人。 真金的话余味深长,任由张君宝呆在那里,兀自转身离去。 井边磨刀的人瞧了一眼真金离去的背影,缓缓地说道:“青鸾鹤骨又叫做‘七日眠’,传说用它解毒只需睡上七日即可。有它在手,百毒莫侵。此物人间少有,千年难遇。有了它还可以不畏乌风蛇的蛇毒,可以自由出入断魂崖了。” 张君宝一怔,冲着那大汉一拱手,说道:“这位兄台可是跟我讲话么?” 磨刀人头也没抬,又好似自言自语道:“正午阳气最盛,毒瘴最弱,若要取道断魂崖,需要抓紧些喽。” 张君宝知道他是好言提醒,就道了一声:“多谢”。这时,那辆马车也缓缓到了跟前。 马车裹着厚重帷幔,车厢里面还燃着一炉香,烟气氤氲。郭襄的脸色苍白,像是久病初愈。张君宝道:“郭姊姊也受了伤么?” 郭襄道:“我练过‘龙象般若功’,调息一阵即可。” 张君宝道:“他们能放姊姊出来,当真是意外。此次离开了苏门山,当听规姊姊教诲,不知道姊姊是否赶回襄阳?” 郭襄道:“我不回襄阳,我也去凤凰山。因为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去凤凰山,所以我一定要去凤凰山。” 张君宝道:“医者父母心,窦神医悬壶济世,不管是哪一路人都对窦神医尊崇三分。他们让姊姊去凤凰山,一定是让姊姊将消息传递出去。” 郭襄道:“甚么消息?” 张君宝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一个很大的阴谋。而且,他们胸有成竹。” 郭襄默不作声,以她的聪明才智当然能想到,他们两个孤身进入让世人闻风丧胆的苏门山还能全身而退,其中一定有着不可捉摸的人,在运用着不可捉摸的手段,以达到他不可捉摸的目的。 第二百零九章 以酒续命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张君宝下车的时候瞧见车夫的腰间有三把菜刀,这菜刀很熟悉。也只有天香楼的楚欢能把菜刀当成腰刀佩戴。 车夫也从马车上面跃下来,揭开罩在头上的黑色袍带,正是楚欢。楚欢道:“是黑山老爷。”楚欢的话跟他的刀一样简洁。张君宝当然明白,即便楚欢不说话,张君宝也知道楚欢是黑山老爷请来护送他到凤凰山的。 楚欢像一个伙计,也像一个杀手。 楚欢是一个伙计,也是一个杀手。 楚欢的菜刀与其它的菜刀不同,楚欢的菜刀很像腰刀,却终究不是腰刀。这种刀不好看,却很实用。刀的每一寸锋刃都有他的用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不够用。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有一棵大树,还有一片灰烬。张君宝来过这个地方,这里曾经是一个酒馆,而他也差点死在这个酒馆主人秦重的手中。可惜现在秦重已经死了,秦重的蝉翼刀还在张君宝的背囊里面。 树荫正好笼罩在那片灰烬上面,灰烬里面还有几个穿黑衣的“人”在那里翻腾着。这些姑且算是“人”吧,其中一个张君宝认识,也是一个小酒馆的掌柜。就是张君宝才进八百里猎场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左胳膊上面长着一只右手,右胳膊上面长着一只左手,眼球卡在眼眶里面,舌头像一条死蛇的那个人。 不管是谁瞧见他一眼,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可再瞧那灰烬里面的其他“人”的时候,张君宝的胃就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被使劲地挤压着,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其他几个“人”的“尊容”一点也不比酒馆掌柜的差,其他几个人的腿脚扭曲程度比酒馆掌柜的更胜之,这些人根本都站不起来,更像一只只的猴子。 那个酒馆掌柜的也认出来是张君宝,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另外一个人爬过来,一把推开酒馆掌柜,说道:“酒,酒,你是不是来送酒的?”这个人虽然四肢扭曲,行走的时候也只能趴在地上,但他的声音竟然洪亮的很,显然中气很足。张君宝仔细瞧觑,却发现这人的双眼处空空洞洞,竟然是个瞎子。 马车上当然有酒,是黑山老爷特意交代的,足足有十几坛酒。张君宝取来一坛酒,紫金砂的罐子,贴金的苏绣泥口,一看就不是凡品。罐身上有四个描金大字:“姚子雪曲”。唐朝时候的杜工部曾经有诗曰:“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这春酒便是姚子雪曲。 张君宝将一坛“姚子雪曲”抛了过去,那瞎子凌空一翻,用一根枯枝顶在酒坛的底上,那坛子酒就好像是杂耍的道具一般,稳稳妥妥地立在那里。此人竟然身手不凡。 其他在灰烬里面扒寻的人见张君宝从马车上面拿下来一坛子酒,也都围了过来。瞎子丢下树枝,将那坛子酒捧在手里,来回摩挲着,似有疑虑。 另一个人很是焦躁,说道:“程瞎子,你发什么呆,兄弟们可都等不及了。要是再寻不到酒,兄弟们宁可死了算了。” 瞎子用扭曲的手臂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散开来。瞎子拧着眉头,缓缓地说道:“这酒的确是好酒,没有五十年也有三十年了。可惜呀可惜,可惜这不是乌风蛇毒酿制的酒。看来这马车是要从这里出去的。” 其他的人也闻到了酒香,都连连摇头,其中一个人声音悲切道:“那还啰嗦什么啊,快将他们的心肝挖出来,人血的味道总比烈酒的味道要好些。” 原来这些人不是嗜酒如命,他们只是来寻找一种用乌风蛇毒酿成的药酒。张君宝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因为这些人的脸上、身上长满了脓疱,有些已经都血肉模糊了。 说话的那个人脾气最是暴躁,他身上的脓疱也最多,不仅鲜血淋漓,还有阵阵恶臭,他话音刚落,便朝着张君宝落脚的地方扑了过来。身形之快,比一条饿狼还要快上数倍。就在他的身子还在空中的时候,楚欢动了。楚欢动得很勉强,也很随意,就像是突然伸手拉扯了他一把。然后那个人就掉在了地上,喉头“嗬嗬”了两声,鲜血涌出,瘫死在地上。 楚欢当然是用的刀,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瞧见楚欢是怎么出刀的,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楚欢出刀就像他片鸭子的时候那样轻松,他并没有多损耗一分力气。这一刀刚刚好,不偏不倚地切开了那个人的喉咙。 瞎子虽然看不见,却好像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瞎子道:“好快的刀,看来咱们有救了。” 楚欢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从来不救人。” 瞎子道:“咱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寻不到乌风蛇酒是死,死在你的刀下也是死。若是能痛痛快快地死在你的刀下,岂不是有救了么?” 张君宝看到这些人都裹着厚厚的黑布,突然想到了金银二老。就是困在秦重的店里面,四在阳光下的金银二老。张君宝猛地道:“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要的酒。” 瞎子和那些黑衣人猛地停住身形,眼睛里透出一丝的渴望。毕竟,活着终究要比死了好。瞎子道:“你知道那酒么?” 张君宝道:“这里原本是一个酒馆,酒馆里面原本有两个客人。那两位客人原本在这个酒馆里面呆了七八年也相安无事,只不过就在几天前,那两位客人突然走到了阳光下面,然后就化成了一团焦炭。” 瞎子道:“看来你的确是知道的。” 张君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酒既是毒药,也是解药。中了这毒便不能见光,可若戒了这酒,便会浑身溃烂而死。所以,只能以酒续命,这毒也就越积越深,欲罢不能。” 瞎子道:“‘一朝被蛇咬,十年不见光。’乌风蛇本来就一辈子躲在黑暗处,其毒性也是如此。” 另外一个人不耐烦地吼道:“大哥,别听他在这里婆婆妈妈的了,这小子到底是有酒还是没酒啊?” 张君宝道:“这里还是酒馆的时候,在墙角还有不少坛酒。” 瞎子道:“房子都烧了,那些酒自然也都碎了。” 张君宝道:“有些酒坛子是半埋在地下的,就算碎了也绝不会一滴不剩。” 瞎子恨狠切齿道:“就算余下一坛两坛,又能够我们兄弟维持几天的?” 张君宝道:“那日酒馆起火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秦重是跃入大火之中而遁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酒馆的地下一定有密道。你们赖以续命的药酒么?说不定可以在密道之中寻得。” 第二百一十章 人各有志 瞎子这才面有喜色,说道:“即是如此,我们便不与你们为难。不过,诸位既然要从苏门山出去,就一定听说过苏门山的规矩,因为这里是只许进不许出。且不说我们这些废人会与你们为难,单单那些毒蛇猛兽就不太好对付哟。” 张君宝道:“难道苏门山的人从来就不出去么?” 瞎子道:“至少他们绝不会走到这里的。这药酒饮了十几年了,从未间断过,现如今连酒馆都烧掉了,看来是天下要大变了。” 张君宝还想说些什么,那些人却自顾又到灰烬里面去找寻了。郭襄道:“看来他们说的没错,这些人在这里被困了不知有多久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此刻却被苏门山抛弃了,看来苏门山当真要有所动作了。这些人的武功底子看上去都还不错,其他的杀手更是可想而知了。” 张君宝想到跟小妖一起破“十九烟波阵法”的时候,被白玉沙料理掉的那八个人。进山容易出山难,看来郭襄说的没有错,苏门山所蕴藏的力量远远超乎外人的想象。 马车起步之后,楚欢竟然突兀的说了一句:“我不是苏门山的人。” 郭襄笑道:“你当然不是,所以他们才会让你护送我们出山。” 楚欢道:“我出了苏门山之后,就再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张君宝道:“你也觉得苏门山不好?” 楚欢道:“我的眼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 郭襄笑道:“那你算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呢?” 楚欢道:“我肯定不是一个好人。” 一个说自己不是好人的人,却往往不会太坏。 张君宝自嘲诙笑道:“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一个厨子,还是一个杀手了。” 楚欢道:“或许我就是一个会杀人的厨子罢了。” 前行不远就是一个矮坡,从那坡上绕回来,便又到了烧成灰烬酒馆的后面,原来这处隐蔽的断崖就是断魂崖。断魂崖很小,却很细长。张君宝道:“怪不得秦重的血能招来乌风蛇,原来断魂崖离那酒馆竟然这样近。” 郭襄道:“看来那些人有救了,那酒馆的密道也一定能通道断魂崖里来。” 楚欢却道:“我本该将他们都杀了的。” 张君宝一怔,问道:“为什么?” 楚欢道:“他们会吓跑客人的。” 张君宝想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任何人听到这句话,可能会觉得楚欢很冷酷、很残忍。可是张君宝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张君宝瞧得出这些人身上的痛楚。或许当真如那个瞎子所说,死在楚欢的刀下是一种解脱呢?张君宝缓缓道:“他们这辈子恐怕吃不上烤鸭了。” 楚欢将马缰绳挽了一个绳结,任由马儿自由信步,然后钻进车厢里面来,说道:“听说这马儿认得路。”楚欢说完,又往香炉里面添了两块香。车厢里面的香气更重了,烟雾更浓了。 郭襄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马车内燃了香,外面的瘴气便进不来了。这个法子不难,别人也一定能想得到。” 张君宝道:“或许,苏门山的有些人根本就不惧怕这些毒瘴,又或许,他们本身就是毒瘴。” 楚欢道:“苏门山的规矩比天香楼的规矩要严苛得多,断魂谷是他们的禁地。”楚欢不是苏门山的人,请他来的是黑山老爷,这话自然也是黑山老爷告诉他的。黑山老爷的话还是很可信的。 马车行了很长时间,三个人也都默不作声。郭襄突然问道:“你也是汉人?” 楚欢道:“是。” 郭襄道:“短短三十余年,蒙古就灭掉了西辽、花拉子模、西夏、大真、东辽、高丽、金朝、大理、交趾、高棉,除了宋朝,普天之下尽是蒙古人的了。” 楚欢道:“那又能怎么样?” 郭襄道:“狼就是狼,狼的天性就是杀戮。蒙古大军一定不会跟我宋朝和平共处的,蒙宋这一战近在眉睫。” 楚欢道:“我只是一个厨子。” 郭襄道:“可是你的刀很快,而且能杀人。” 楚欢道:“那我也仅是一个会杀人的厨子而已。” 郭襄面有愠色,说道:“若天底下的汉人齐心戮力、和衷共济,又怎么会让蛮夷之邦欺负到家门口?” 楚欢冷冷地道:“你几时看到汉人齐心协力了?” 郭襄不语,若是汉人万众一心,又怎么会有靖康之役,宋室南迁?岳飞精忠报国,却被奸佞害死在风波亭,蒙宋之间才息战三年,贾似道又广兴“打算法”。这岂不是让天下有志之士报国无门么? 郭襄突然明白了,天下有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想法。许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马车上的铃铛响了,外面也渐闻鸟语虫鸣。楚欢起身道:“再有半个时辰的路就到凤凰山了。这一路也忒安静了些。” 楚欢又驾了马车,从一处山涧中行了出来。这地方很隐蔽,若不走近了观瞧,实在是难以发现。 虽然是难以发现,可终究还是会有人发现。 楚欢才一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四周至少埋伏了不下十个人。这十几个人分布在左右,还有高处的树上,占尽地利位置,却没有一个人出手。 马车继续向前行去,好似无知无觉。突然地上绷起一道道绳索,这些绳索有儿臂粗细,足以将马车掀翻。 如此突变却没有人惊慌,惊慌的只有马儿。马儿还没有来得及扬蹄,绳索就已经到了跟前,可这些绳索还是慢了一步,就在绳索即将碰到马车的一瞬间,楚欢的刀出手了。那些绳索突然就像一条条死蛇,瘫在那里。 所以,马车还是好好的,只不过那些受了惊吓的马儿被缰绳勒在原地,喷着团团粗气,刨着尘土,“咴咴”地嘶鸣着。 这时,四周传来金鸣声响,还有暗器破空的声音,至少有十种暗器飞驰而至。有的是射向马车的帷幔,有的是射向楚欢,还有的是射向马。楚欢的刀远比那些暗器要快,射向楚欢的暗器都落了空,射向马儿的暗器都被楚欢一一劈落,射向马车的暗器也都被弹开,因为这辆马车的帷幔里面夹着铁板。 埋伏的人当然不会留给楚欢喘息的机会,一根丈二蛇矛挟着风声破空而来。这一击远比那些暗器要犀利了很多。蛇矛的后面还跟着十多种兵器,这些兵器争先恐后,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似的。 这些人的确是在抢,抢夺的是功劳。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刀现江湖1 功劳当然是抢不来的,能抢来的根本就不能叫做功劳。这些人既然拼了命地前来抢,那只说明了一点,他们都是工具,试探的工具。 工具的下场往往是很悲惨的,这些人也不例外,因为他们太低估了楚欢。 蛇矛是奔着楚欢来的,蛇矛后面的武器也都是奔着楚欢来的。毕竟,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些人都都知道这马车是从苏门山来的,所以他们都害怕马车里面有极其厉害的角色。命只有一条,岂能冒然造次?而楚欢就不同了,楚欢只是一个车夫,看上去还是一个一个年纪轻轻、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孩子。而且最主要的是楚欢身上没有佩戴兵器,看穿着打扮就像是一个饭店的小伙计。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计又能有多少斤两?所以那些兵刃就理所当然地招呼到了楚欢的身上。 楚欢本来就是天香楼的一个小伙计。这些人是不应该瞧不起一个小伙计的。这些人本来想先杀了楚欢,给马车里面的人一个下马威,然后在做打算。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楚欢的身手远比他们要快得多。 楚欢的刀挥出去,不仅斩断了蛇矛还砍下来一截手臂,刀并没有停下,紧接着又划破了两个人的咽喉。这一瞬间,楚欢只用了一刀,一呵而就。 一个贼眉鼠眼的矮胖子或许是因为腿短了一些,赶在了这十几个人的后面。他嘴里面吆喝着跳起来,拨开了他身前那两个被楚欢割断了喉咙的彪形大汉,举起一对紫金锤就向楚欢扑来。可他的人还没有到跟前,就被另一个人捉着后脖颈拽了回去。 矮胖子的嘴里面还嘟囔着:“李老大,你拦着我作甚?”再一回头,猛地瞧见被他推开的那两个人竟然倒在地上,喉头咕咕地往外喷着血。矮胖子吓得又是一跳,死死地盯着楚欢手中的菜刀,吼道:“他们两个都是你杀的?你竟然用菜刀杀人?”矮胖子虽然是满脸的不相信,脚步却在慢慢往地后挪。 被称作李老大的那个人略显老成一些,说道:“从他斩断那些绳索的刀法中,我就看出他的武功很不一般。” 矮胖子又往后挪了两步,说道:“绳索是他斩断的么?看来这小子有两下子。” 李老大冲着楚欢一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瞧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如此身手,的确不易,倒让我起了爱怜之心。咱们兄弟对付的是马车里面的人,跟其他人无关。小兄弟可自行离去,咱们绝不拦着。” 楚欢道:“如果我的刀不够快的话,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适才你们一杆矛,四把刀,三支剑可都是往我身上招呼的,难道这也跟我无关么?” 李老大道:“适才是误会,我们不也折了两个人么?只要你留下马车,咱们便既往不咎。” 楚欢道:“你若是有把握杀了我,自然就不会说这些话。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一定是惧怕我手中的刀了。你连我都没有把握对付,又怎么能对付得了马车里面的人?” 李老大道:“看来你是不吃敬酒吃罚酒了。” 楚欢道:“我只吃饭,不饮酒。” 李老大怒道:“布阵。”随着李老大一声令下,其他的诸人分别散开,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这些人有的高冠博带,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头戴道冠,还有的身穿僧袍,如此不伦不类竟然还有喝令阵法,当真让人好笑。 楚欢道:“这是什么阵法?” 李老大道:“这叫做‘八卦阵’,是昔年卧龙先生传下来的独门阵法。你要是怕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楚欢道:“若是这也能称作阵法,也太污了卧龙先生的大名了。”这些人互相瞧觑着,也觉得这“阵法”实在不像是一个“阵法”,完全是流氓打架群殴的架势。 李老大道:“既然你执意寻死,我们也只好成全你了。” 那个矮胖子却突然从李老大的身后跳出来,说道:“李老大,要是马车里面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岂不是白费功夫了?这小子是个硬手,咱们要是跟他硬磕,划不来啊。” 李老大眼珠一转,说道:“这话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么?我只不过是看这位小兄弟面善,试探一下而已。不知道小兄弟能否相告这马车里面是何人?又或者,还请马车里面的人出来相见。” 楚欢道:“就凭你们,还不配。” 李老大突然狡黠地一笑,说道:“你这么目中无人,有这么狂妄自大,当今武林怕是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莫非你就是那个叛离少林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张君宝么?” 张君宝在马车里面,外面的话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可听到说他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从马车上下来,说道:“我张君宝如何欺师灭祖?又如何大逆不道了?” 李老大道:“你就是张君宝?” 张君宝道:“不错,我就是。兄台怎么满口胡言、恶语伤人?” 李老大嘿嘿一笑,说道:“不是我说你欺师灭祖,也不是我说你大逆不道,是天下人说你欺师灭祖,是天下人说你大逆不道。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张君宝道:“你……你血口喷人。” 李老大道:“若说是我一个人冤枉你,尚可有人相信;若说是天下人都冤枉你,你觉得还会有人相信么?不过,既然咱们兄弟是替天行道,铲除妖孽,就一定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你可敢与我等当面对质么?” 张君宝道:“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何不敢。” 李老大道:“好,我且问你,觉远禅师是你的恩师,是也不是?” 张君宝道:“是。” 李老大道:“觉远禅师习练九阳真经已至臻境,其内力之高强便是少林寺上下也无人不佩服,是也不是?” 想当日,觉远禅师在少林寺山门前展露武功,乃天下人是有目共睹的。张君宝点点头,说道:“是。” 李老大又道:“可如今觉远禅师离奇圆寂,死因却扑朔迷离,众说纷纭。难道就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么?” 张君宝一怔,觉远禅师是用铁桶担着他奔走了数百里,才至散功圆寂,又如何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呢?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李老大又道:“你从少林寺下山之后,江湖上就再无你的踪迹,如今你又从这荒无人烟的八百里猎场出来,嘿嘿,你分明是投奔了蒙古鞑子。” 张君宝道:“我没有。” 李老大道:“你还说没有?邢州府的蒲金刚偶得一块千年玄铁,并铸就了一把麝香刀,传说这把刀暗香袭人、天下无双,江湖上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可这把刀却人人都得不到,因为这把刀到了苏门山。我还听说,有人将那把刀送给了你。” 张君宝更是一惊,真金赠刀也只不过是今日早晨的事情,如何又传到了外人的耳朵当中?李老大瞧见张君宝神色不对,旋即又道:“莫非你怀中的那把灰不溜丢的刀就是麝香刀么?不如拿出来也让大伙开开眼界。” 张君宝憋红了脸,面对李老大的质问茫然失措。如果他说是,那可就跟苏门山有了撇不清的关系;可如果说不是呢?赠刀之事既然能这么快传到了这里,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又岂能容他隐瞒么? 张君宝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这把刀炙手无比。可真金到底为什么要送这把刀给自己呢?一时间怎么也思索不透。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刀现江湖2 张君宝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郭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说道:“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替天行道,那便去多杀一些蒙古鞑子呀,何苦跟咱们汉人为难?我看诸位也都是武功高强的英雄好汉,眼下生逢乱世,多想想建功立事才是大丈夫之举。” 李老大道:“但凡正义之事,咱们都是要做的。奸诈的小人,也绝不能放过。咱们替少林寺捉拿逆徒,乃是与天道同行。你又是何人,胆敢在这里出言相阻?” 郭襄道:“少林寺的事情自然有少林寺的和尚处置,你这般越俎代庖,怕是看上人家的武功心法了吧。这般小人之心,昭然若揭。” 李老大嗤笑一声,说道:“小妮子搬弄是非、插科打诨,嘴皮子功夫倒还利索,只可惜大爷们不吃你这一套,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矮胖子道:“李老大,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们避重就轻,突然岔开话题,於那把刀只字不提,那就是这把刀大有问题。” 李老大不屑地道:“一把宝刀岂能用烂牛皮裹着么?” 矮胖子并不恼怒,说道:“一件金丝镶玉的烂牛皮那便是大有问题,苏门山奇珍异宝堆积成山,又岂会拿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刀鞘么?我还听说蒲金刚得到的那块玄铁乃是昔年欧冶子铸炼宝剑所剩下的,就算再将其铸成刀也不过尺余长,我瞧这把刀尺寸刚好,咱们宁可猜错,也不可错过这大好机会。” 李老大道:“我这位兄弟的话,想必两位也已经听到了。如果你们当真跟蒙古鞑子没有干系,他们又怎么会用马车把你们送出来呢?谁都知道这猎场便是禁地,擅自闯入那是必死无疑。两位既然从鞑子的禁地安然无恙地出来,所以兄弟们才起了疑心。若要证明你们的清白,把那把刀拿来,一验便知。” 郭襄道:“你越是这么说,我就偏偏不让你们看。你们在这里趁火打劫,跟土匪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李老大哈哈大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强盗,强盗若是不趁火打劫,那还能叫做强盗么?” 矮胖子道:“李老大,这小妮子说的没错,‘趁火打劫’简直是对极了。我瞧这小妮子脸色苍白,八成是受了内伤。还有这个张君宝么?我看他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咱们处理掉那个赶车的小伙计,其他的事情便都好办了。” 李老大一挥手,马车四周的人渐渐缩小包围的圈子。这阵法虽然根本不是什么阵法,但这些人声东击西,投机取巧的功夫还是很拿手的。这些人有了前车之鉴,全都是试探着攻出一招半式,然后死命地自保。 楚欢手中的刀虽然快,但终究人单力薄,还要顾及张君宝和郭襄,一时间捉襟见肘。 李老大呵道:“咱们兄弟都是做的刀头舐血的营生,最擅长的就是以多欺少的买卖,任你武功再高,也绝难抵挡得住咱们的车轮战。依我看,你们还是把东西交出来,乖乖受擒吧,免得时间久了,多受些零碎苦头。” 矮胖子也喊道:“兄弟们,家伙什往张小贼的身上招呼,看他一个人怎么照全得过来。”矮胖子的话提醒了这些亡命之徒,话音刚落便有几件冰刃招呼过来。 张君宝把麝香刀往郭襄手中一塞,说道:“这把刀在我这里便是累赘,郭姊姊若能用它抵挡一二也好。” 郭襄要强,虽然身上的内伤颇重,但始终都避而不谈。可她的伤跟张君宝完全不同,体内至少还有二三成的功力在。眼见几把刀剑袭来,也不假思索,接过张君宝递过来的麝香刀随手一格,只听“咯”地一声,对方的刀剑应声而断。 连郭襄都吃了一惊,这随手一格,并没有用半分内力。可是这一格不仅化解了对方凶神恶煞一般的攻势,还斩断了对方的两把刀剑,就如同菜刀切腐竹一般。 麝香刀出鞘,立时弥散开淡淡的香味。这香味起初还薄,后来又愈发浓郁,沁人心扉。但是,当你想要去试着用鼻子多捕捉一点香味的时候,却发现这香味突然又变得极其缥缈,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李老大的眼睛都冒出了火,喊道:“麝香刀,果真是麝香刀。” 矮胖子一个地滚,双手一挥紫金锤,吼道:“用刀剑的兄弟们小心了,这把刀削铁如泥。我先来领教一下,看看他能否将我这紫金锤劈开。” 矮胖子虽然这么喊,可手中拿刀持剑的人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疯了一般向郭襄冲去。矮胖子离得近,紫金锤挟着阵阵风声,袭向郭襄。 楚欢来救时,李老大见缝插针打出三枚追魂钉,直打楚欢上中下三路。便是李老大这一阻隔,矮胖子的紫金锤就到了郭襄的跟前。郭襄不得已,用手中的麝香刀接了矮胖子的一锤。麝香刀再锋利也终究不能当真“削铁如泥”,所以郭襄的这一刀也没有能劈开紫金锤。只见郭襄连退了两步,双手都微微发抖,刀在手中几乎都拿捏不住。 矮胖子再瞧手中的紫金锤,虽然被麝香刀劈开了一道寸余深的口子,但也无大碍。一回头瞧见其他人的刀剑转瞬即至,忙‘近水楼台先得月’,双手一拨锤棱,又蹂身而上。 紫金锤也太过厚重,郭襄又有伤在身,能接住矮胖子的一锤已属幸运,在瞧见紫金锤袭来的时候,郭襄捧着发麻的虎口,也不禁袖手无策。 矮胖子会就地打滚,别人也会,楚欢就会。李老大袭来的三枚追魂钉就是被楚欢用地滚之法躲开的。这本来就不能算作是一式招式,可地滚往往比任何招式都管用。楚欢滚了一次,又滚了第二次。等楚欢起来的时候,恰巧一脚就蹬在了矮胖子的小腹上。 矮胖子“哎哟”一声,身子后仰,往后滚了回去。 楚欢的这一蹬也不能算作是招式,可这一蹬却又无比的管用。郭襄突然发现楚欢的许多不是“招式”的“招式”往往比“招式”还管用。至少这些‘招式’正合了兵法上所言的“避其锋芒,攻其柔软”。 麝香刀一出鞘,这些人就好似疯了一般,楚欢倍感压力,这压力比刚才多了数倍。好在适才是滚过来的,抢在了矮胖子的前面,也抢在了其他人的前面。 楚欢又抵挡住两把刀,喊道:“快上马车。”这一句话提醒了郭襄,马车才是最安全的。因为马车的车厢里面夹了铁皮,寻常刀剑根本砍不透。郭襄机敏的很,知道楚欢是为了救他们才会如此狼狈,便拉着张君宝的手,就势钻到了马车里面。 楚欢见张君宝和郭襄进到了马车里面,也是大为放心。至少,他一个人若是毫无顾忌地对付这些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他没有,因为他的目的不是杀了这些人,而是护送马车到凤凰山。 楚欢瞅准一个机会,跃上马车,使劲在马臀上一拍,马儿受惊,四蹄扬起,飞奔而走。两条腿的人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更何况楚欢驾驭的是两匹神骏不凡、训练有素的骏马。 等马车跑出去十余丈的时候,楚欢发现后面的人并没有人追来,这很不合常理。楚欢想勒停马车的时候,已经晚了。连马带车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坑里面,紧接着上面又落下来一张巨大的网,还是一张用牛筋绞着钢丝的网。 第二百一十三张 人厨子 陷坑的手段,虽然跟古老,但是却很好用。李老大满以为能得手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麝香刀。 楚欢接过来郭襄手中的麝香刀,只三两下就将那张网划得七零八落。 这张网一定价值不菲,单看李老大的表情就能知道。 这网的确价值不菲,而且得来不易。单单是炮制那许多的牛筋就须费些手段,没有个三五年,根本就无法上编做绳。 李老大气得胡子直抖,楚欢割在渔网上面的每一刀都像是在割他的肉。这份心痛简直比人厨子睡了他的小妾还要生气。 牛筋的绳子当然不全是牛筋的,是牛筋掺杂着牛皮的璎珞绞合而成的。不仅结实,而且韧劲十足。。 矮胖子也赶到了,瞧见那张七零八落的渔网,也是惋惜得直跺脚。李老大吆喝了一声:“弓箭手何在?”但见陷坑四周的树上立刻显出几十名弓箭手。 弓箭手自然困不住楚欢,可马车却无论如何是出不去了。若离开了马车,就算自己无恙,可张君宝和郭襄却不能全身而退了。楚欢一阵踌躇,静观其变。 “住手。”一声暴喝犹如擎天一个霹雳,直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有几个胆怯点的弓箭手差点被震得掉下树来。陷坑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光头的胖子,“住手”二字便是出自他的口中。这胖子的头的确是光的,而且油光锃亮,可又不是全光,那大肥脑袋靠近脖颈的地方竟然长着一圈浓密的乱发。若不细瞧,还当是他衣服的领口多出来一截。 无论是谁瞧见这个不伦不类的脑袋,一定会过目不忘的。 “人厨子!”有几个弓箭手惊吓地叫了出来。 李老大最讨厌瞧见人厨子,不光是因为人厨子睡了他最心爱的小妾,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厨子武功奇高,半分也奈何他不得。李老大很讨厌武功比他高的人,因为他号称老大,若有人的武功比他高,便不听他这个老大的吩咐,简直是头痛至极。 李老大虽然讨厌人厨子,却还得小心伺候着,因为这位人厨子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厨子”,他生气的时候,不光会揪下你的脑袋,还会将你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做成美味佳肴。 李老大还没开口的时候,人厨子就已经吼上了:“李老大呀李老大,幸亏老夫来得及时,我可是救了你一条狗命啊。你吃吃了豹子胆?还是老虎胆?还是大象胆啊?天下闻名的郭二小姐你都敢拦?你真是嫌命长了。” 李老大唯唯诺诺道:“不知道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道前辈前来……” 李老大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人厨子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叱呵道:“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狗东西,老子不是说了么,我是来救你的这条狗命啊。”人厨子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弓箭手没有丝毫退下的意思,又道:“怎么?你还想再吃一次狗屎不成么?” 李老大眼见麝香刀就要到手,却不想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到嘴边的肉想要吐出来自然是很不情愿,可在人厨子的面前却又不得不吐。李老大摆摆手,示意弓箭手退下,然后堆笑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前辈的教诲历历在目,小的岂敢放肆。” 人厨子道:“你这龟孙子,说这话便是记仇了?嫌我老人家多管闲事了?” 李老大瞧觑一圈周围的手下人,顿时颜面扫地,可在这个大魔头面前,却又不得不低三下四,伸手做佯在脸上轻轻扇了两下,说道:“看您老人家说的哪儿的话,便是借给我十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哪。” 人厨子道:“算你小子孺子可教,也算我没有白跑一趟。” 李老大憋着一张酱紫的脸,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手持紫金锤的矮胖子凑过来,说道:“能挨前辈一顿骂,是咱们的福气。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位前辈的脾气么?他若是不打不骂,那才是可怕至极的事情呢。”李老大当然知道矮胖子所说的可怕至极的事情是什么,因为那就要变成人厨子锅里的一盘菜了。 郭襄听见外面人厨子的声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喊道:“厨子大哥哥,这帮没长眼的可是你的手下么?可害得我好苦啊。” 人厨子的年纪已经不小,若说是郭襄的祖父,也绝对没有人怀疑。一个妙龄的少女叫一个鬓发蓬松的魔头为大哥哥,这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可在这里,绝对没有人敢笑。 人厨子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二小姐还认我这个老哥哥,那可真是老夫的荣幸啊。这帮不长眼的兔崽子,回头我一定要切下他们的脑袋,扣除他们的眼睛,好好地给二小姐消气。”人厨子回头冲着李老大厉声道:“还不快扶郭二小姐到前面客栈休息。” 李老大冲着那些弓箭手喝令道:“你们都是聋子么?没听到前辈的吩咐么?还不快将二小姐搀扶上来?” 人厨子恨恨地瞪了李老大一眼,似乎要上前拍他一个耳光,说道:“别让那些肮腌臜的手下动手,你亲自下去将二小姐搀扶上来。” 李老大虽然面上不悦,心里面却是一块石头落地。因为,他知道人厨子越是惩罚他,他越是安全。 郭襄跟人厨子的交情并不深,唯一一次见面也是三年前郭襄过生日的时候,人厨子曾跟转轮王、圣因师太等到襄阳,这些人都说曾经受过神雕大侠的恩惠,因此特来道贺。那时候郭襄少谙世事,心想:“既然这些人是大哥哥的朋友,那肯定也不会是坏人。”所以,就算黄蓉说的这些人亦正亦邪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郭襄听了人厨子要帮她出气的话,而且还非让李老大亲自搀扶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多了一层顾虑。因为郭襄也知道人厨子的手段,正如那个矮胖子所说,他如果真的要杀人,那就绝不多废话。如果又打又骂,那就表示这些人已经没有危险了。人厨子从一到来就对李老大他们开口大骂,严惩的话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从这一点上,郭襄就隐约觉得人厨子跟李老大好像是一伙的。可眼下众寡悬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厨子2 张君宝和郭襄重新坐进马车里面,人厨子竟然徒步跟在左右。人厨子不骑马,李老大这些人自然也都不敢上马,让人将马匹远远地牵着跟在后面。行了约四五里路,越发开阔,竟然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子。 这镇子不大,远远地一眼就能从街头望到街尾,不过这街中心的一座酒楼却很是气派。适才使紫金锤的那个矮胖子在人厨子前后拍着马屁,不时地介绍说道:“这地方本来叫做砂锅顶,是一个连鸟都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后来来了一拨人,又是开山,又是修路,竟然整饬得颇有模样。那些人说这块地方是个风水宝地,以后这地方也不能叫做砂锅顶了,要叫做‘福寿镇’,这镇子上最大的那家酒楼便叫做‘福寿居’。” “福寿镇”和“福寿居”,这名字简直俗不可耐,可现在早已过了晌午,人们饥肠辘辘,又瞧见福寿居这么气派的酒楼,硬是对“福寿”二字多了几分好感。 福寿居的小伙计估计也没有瞧见过这许多人,赶忙迎上去,说道:“各位爷是来吃饭的么?”话音刚落便被李老大劈头扇了一个大嘴巴。矮胖子也叱呵道:“到这里来不吃饭,还能是来打官司的么?赶紧好酒好菜招呼上来,再敢半句废话,揪下你的脑袋瓜子下酒。” 小伙计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捂着脸跑了。一行人进了福寿居,却发现这福寿居的大厅里面里面竟然还有两桌客人。这两桌客人分左右两边,在两个角落里面。人厨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选在正当中的一张桌子坐下。 郭襄古灵精怪,一眼就瞧出来这座酒楼有问题,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屋里面的那两桌客人连头都没有抬,自顾吃喝。郭襄瞧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绝不是本地人,又一想人厨子也是老江湖,又怎么可能任凭这些人到了这里而不闻不问?况且这两桌人分在左右,夹成包围之势,十分不妙。 未几,酒菜上来。这次端酒菜的不再是那个挨了李老大一巴掌的小伙计,而是一个年纪略大的跑堂,但也超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很是老成。估摸着是适才的小伙计被打怕了,又或者是被打掉了几颗牙去寻医问药了。 这位跑堂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厨。大厨满脸憨厚,每上一道菜便报一下菜名。“东坡肉”、“罗汉斋”、“烧花鸭”、“蒸熊掌”、“狮子头”还有一道汤叫做“飞龙汤”。在这山沟沟里面,能吃上这样的佳肴,绝对算是造化。大厨又道:“怕各位爷等得着急,先上来几道菜供各位爷享用,后面还有。各位爷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这几道菜很是精致,就算是厨子出身的人厨子也挑剔不出什么。郭襄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越是无可挑剔,就越是有问题。 人厨子捧起一杯酒,说道:“三年前有幸跟郭二小姐识缘,不想今日又在此地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这第一杯酒便要给二小姐压惊。” 郭襄道:“我有伤在身,不便饮酒,还请厨子大哥哥莫要见怪才是。” 人厨子呵呵一笑,说道:“不怪,不怪。要怪也怪我照顾不周。今日耽搁些时日,想必诸位早就饿了,那咱们就先吃饭,填饱肚子最重要。” 郭襄道:“大哥哥是厨子,看这几道菜可还瞧得过去么?” 人厨子道:“偏僻之所,能有这些下酒也很是难得了。” 郭襄性子直,说道:“的确是很难得,不过却不对我的胃口。我这几日好清淡,只想吃些清鱼水虾,就不陪大哥哥了。”郭襄的话很冷,人厨子当然不会无知无觉。 人厨子道:“二小姐连我这老哥哥也信不过了?” 郭襄瞧了一眼那个大厨和那个跑堂的伙计吗,说道:“这穷乡僻壤之地当真是藏龙卧虎,连大厨都是一流的高手。如此盛情款待,我可不敢当。” 人厨子道:“二小姐果然机智过人,却不知是从哪里瞧出了破绽?” 郭襄道:“大哥哥夸奖了,我并没有瞧出来,是他瞧了出来。”郭襄说着瞧了楚欢一眼。话音未落,楚欢已经手起刀落,这一刀并没有伤人,只听铿锵之响,那大厨和小伙计的腰间各自掉落了两把刀。 “好快的刀。”大厨呆立当场,竟然不敢弯腰去捡。 人厨子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冷冷地说到:“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楚欢道:“我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才是一个店小二,一个真正的店小二。正因为如此,我才瞧出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店小二。”楚欢说话很稳,一如既往的稳,就像他的刀一样。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稳”,黑山老爷才让他来护送张君宝。 人厨子的衣袖微微荡起,他已经暗自酝酿了十成内力。此刻,他至少已经想道了五六种方法对付楚欢。可是他没有动,因为楚欢的“稳”让他捉摸不定。人厨子实在捉摸不透楚欢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至少,他从瞧见楚欢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看到他失过手。 人厨子低头瞧了一眼楚欢手中的刀,这刀很短,很像菜刀,却比菜刀窄。这把刀很不好看,但是却很实用。多一分就显得臃肿,少一分又显得单薄。 人厨子道:“麝香刀是百年不遇的利器,你竟然弃而不用,却用这把旧刀,这是为何?” 楚欢道:“我用它,更有把握。” 人厨子道:“你有把握能胜过我?” 楚欢道:“本来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这话别人不懂,人厨子却懂。因为,之所以人厨子问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已经怯了三分。人厨子纵横江湖数十年,名头虽响,名声却不怎么样,虽然谈不上大奸大恶,亦属亦正亦邪。蚀本的买卖不能做,拼命地买卖更是不能做。 人厨子面露微笑,说道:“可是我更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打败你,你相不相信?” 楚欢道:“我相信。”楚欢竟然说相信,这句话让诸人大为意外。楚欢又接着道:“就算我败了,我也有把握将这把刀插在你的身上。” 人厨子猛地收住微笑,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突然发现握在楚欢手中的那把木柄刀竟然像城墙一样厚重。 楚欢很年轻,他如果挨上一刀,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复原。但人厨子却不能,他如果挨上一刀,至少要花费比楚欢多一倍的时间去调养。 这就是年轻和年老的区别。更大的区别是楚欢敢拼,人厨子却未必。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赖账 人厨子和楚欢四目相对,屋里面就好像瞬间吹进来一股寒风。除了呆立在场的那位大厨和小伙计,李老大等已经在慢慢的向屋外挪动脚步。而适才大厅内吃饭的两个桌上人也都在慢慢起身,他们身子下面的兵刃都是已经出鞘的。 李老大一边悄悄退出去,一边暗暗想:“如果连人厨子都没有把握,那么看来这小子当真棘手的很。可麝香刀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最好是他们两拨人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再来渔翁得利。所以,此刻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人厨子当然不会拼命,就算拼命也会等到其他人的命都拼完了,他才会出手。李老大就要挪到门口的时候,忽闻一声暴呵:“李老大。” 李老大一个激灵,吓了一跳。呼呵他名字的人是人厨子。眼见人厨子和楚欢剑拔弩张,此刻人厨子却又像没事人似的。“既然我这位故友不领情,我的一番好意岂不是对牛弹琴?就当我没来过这里,此间的事情,还是由你做主好啦。”人厨子说完起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人厨子径直出了酒楼,其他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这些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个个都像是饿狼,饿红了眼的饿狼。 李老大嘿嘿一笑,说道:“兄弟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麝香刀就在他们的身上,咱们并肩一起上,就算这小子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咱们的对手。” “哼”的一声,是左边角落桌子上的一个癞头汉子,“别人叫你李老大,难道你真当自己是老大么?人厨子虽然走了,可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矮胖子一抡满是豁口的紫金锤,似笑非笑地说道:“莫赖账,我看是你赖账赖得多了,上天才会让你长了这么个癞子头。人厨子临走时候说的话难道你没听见么?他老人家说此间由李老大做主,难道你又要赖账不成?” 原来这个癞头汉子叫做“莫赖账”。天底下的爹娘给孩子起名字自然不会起这么不好听的名字,“莫赖账”这个名字多半跟他头上的癞疮有关。 莫赖账也不生气,用手骚了骚头顶的癞疮,说道:“老子就不爱听你他娘的臭狗屁。咱们是冲着人厨子来的,又不是冲着你们杀神帮来的,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号令?” “就是,就是。” “说的有理。” 莫赖账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不少人回应。他见有人附和自己,便又道:“麝香刀就一把,咱们这许多人,可怎么分?别让我们出了力,好处尽落在你们杀神帮了。” 矮胖子道:“莫赖账,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就凭你那两下子,多你也不多,少你也不少。你若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尽可以一走了之。” “呸,要走也是你们杀神帮走。如果没有人厨子,说不定你们杀神帮早就被这小子杀个鸡犬不留了。此刻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讲话,便是拜人厨子所赐。做人要讲究感恩,你们杀神帮这般得寸进尺,要叫江湖上的朋友笑掉大牙了。”莫赖账既然有“赖账”的外号,胡搅蛮缠的功夫果然了得。 莫赖账叫嚣的时候,李老大并没有说话,小小一个莫赖账他并没有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莫赖账身后的两个人。矮胖子的话直说得他心头一震,因为杀神帮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这个帮主的位置也是凭武力夺来的,虽然他的武功虽然在杀神帮无人能敌,但是在此间,至少有三个人能胜过他。所以他才没有出面反驳莫赖账,而且,他已经瞧得清楚,莫赖账身后两个人的武功就在那三个人之列。 果不其然,莫赖账身后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道:“要是凭武功说话,那就再方便不过了。” 蜡黄脸的汉子身畔还有一个铁青脸的汉子,这二人除了面色有别,其他地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铁青脸道:“江湖之人,拿拳头说话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不用拳头说话,难道还用长相说话么?” 这兄弟二人长相一般,说起话来也是一唱一和。 矮胖子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当然识得这二人。这二人是施家兄弟,铁青脸的年长,叫做施虎,蜡黄脸的是弟弟,叫做施豹。这二人虽然长得有虎豹之躯,却天生一副恹恹病容。可此二人的武功却无人敢小觑。 “施家兄弟说得对,在山口你们杀神帮已经折损惨重了,就凭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是找死。人厨子走了,咱们就当新奉老大才是。这老大么?肯定是武功最高者居之。若不然,就算麝香刀到了手,再被强人给抢了去,那不是叫江湖上的人笑话么?” 武功高,自然就有人巴结,所以施家兄弟一开口,立刻有人应和。 李老大恨恨地说道:“施家兄弟的威名,我杀神帮早有耳闻。可施家兄弟也不要忘了,这是在我杀神帮的地盘。施家兄弟若要黑吃黑,哼,怕是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的确,这座酒楼里面除了左右角落里面的两桌客人不是杀神帮的人,其他的全都是,包括外面那些弓箭手。施家兄弟若当真要用强,势必要火并一番。 这时,右边角落里一个精瘦的老头儿道:“这就有趣了,李老大虽然是老大,却管不住人家施家兄弟。施家兄弟的武功虽高,却也双拳难敌四掌。依我看,不如大家文斗,一对一,点到为止。这样既不伤了和气,又能决出谁是老大。” 矮胖子因为揶揄了莫赖账几句话,才激得施家兄弟出头,一直怯眼瞧着李老大,生怕李老大怪罪自己。此刻见有人提议文斗,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好,好,文斗好。” 蜡黄脸的施豹却又“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馊主意,我们兄弟俩从打娘胎里出来,那就是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打架自然也要一起打。谁不知道你山西老鬼的鬼点子多,你怕不是我们兄弟两人的对手,才故意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啊?他就是山西老鬼?” 施家兄弟一言道出,立刻有人咋舌,原来这个精瘦的老头儿就是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山西老鬼。 山西老鬼道:“施家兄弟说得也没错,既然你们兄弟俩打架要一起上,人家杀神帮当然也要一起上了,既然大家都一起上了,我也不妨跟着杀神帮一起上了,到时候不论输赢,总不能坏了施家兄弟的规矩就是了。” 施家兄弟虽然有信心胜过李老大,但整个杀神帮的势力却不可小觑。若再加上这个山西老鬼,那肯定是必输无疑。到时候不但分不到一杯羹,还要闹个灰头土脸,实在是不划算。所以,山西老鬼此话一出,施家兄弟便不再作声。 第二百一十六章 窦胖子 矮胖子见风使舵,见山西老鬼有心相助,立刻献媚说道:“我杀神帮能得山西死马先生相助,当真是荣幸之至。以后不论司马先生有什么吩咐,我杀神帮一定万死不辞。” 山西老鬼本不姓司马,据说是得到了一位司马剑客的遗稿秘籍,突然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功夫,此后他就改姓为司马。此人在山西一带名声极坏,而且行事缜密,手段辛辣,才落得一个“山西老鬼”名号。 李老大听了矮胖子的话,猛地一皱眉头,心说:“这个丁胖子,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以为他乱拍马屁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可今天他竟然拍上了山西老鬼,这不是自寻祸事么?” 果不其然,山西老鬼嘿嘿一笑,说道:“行走江湖当仁义为先,遇到不平事自然要管上一管。既然贵帮这么有诚意,恰巧老夫正有一事相求。” 双手使紫金锤的矮胖子姓丁,见山西老鬼这么一说,也自觉适才的马屁有些欠妥,忙回头瞧了李老大一眼。李老大恶狠狠地瞪了丁胖子一眼,丁胖子自觉失当,灰溜溜地退在了一旁。 山西老鬼就当瞧不见,自顾说道:“自从姑苏打捞上来一块玄铁的的消息一出,江湖上就盛传当有利器横空出世。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那麝香刀么,多半是假的。所以老夫斗胆,想在贵帮得手之后,相借一观,以证谣言。” 丁胖子见山西老鬼开出的条件也不是多么不近人情,立刻又来了精神,说道:“司马先生此话当真么?仅是借来一观么?” 山西老鬼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丁胖子回头冲着李老大赔笑说道:“李老大,你看此事?” 李老大衣袖一挥,拂向丁胖子的肩头,暗中用手指在丁胖子的肩井穴掀了一下。丁胖子立觉半身酸麻难当,被这衣袖一挥,站立不稳向后滚去。丁胖子本来就胖,这一滚就像一个肉球,直出去五六步远才止住身形。丁胖子还觉得委屈,说道:“李老大,我丁某人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杀神帮,绝无半点私心。” 李老大冷着脸说道:“若是你有半点私心,此刻恐怕你就站不起来了。” 丁胖子又道:“可是……可……可……” 李老大道:“山西老鬼的话你也信得么?麝香刀若是到了他的手中,岂能还完璧归赵么?就算是切下我的脑袋,我也绝不会相信。” 山西老鬼依旧笑脸盈盈地说道:“信不信却由不得你,我就真的切下你的脑袋,让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山西老鬼此言一出,屋外的不少弓箭手立刻将弓箭瞄准了山西老鬼,丁胖子也吃了一惊,赶紧后退了两步。 李老大不惊不慌地说道:“就算你真的切下我的脑袋,你也绝拿不到麝香刀。” 山西老鬼道:“就凭你的这些脓包手下么?” 李老大道:“他们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也用不着他们阻拦,自然会有人阻拦你。施家的兄弟就绝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山西老鬼“哼”了一声,说道:“就凭他们?” 李老大道:“此间若是一对一,只怕施家兄弟也要逊你一筹。可是,施家兄弟素来并肩,施家的双刀合璧恐怕又要比司马先生高上一筹。”李老大话锋一转,就把锋芒转到了施家兄弟和山西老鬼的身上。 张君宝和郭襄瞧到这里禁不住想笑,起初是施家兄弟要找杀神帮的麻烦,后来又是山西老鬼要跟杀神帮为难,再到后来杀神帮又挑起了施家兄弟跟山西老鬼的痛点,这三波人相互牵制,虽然是剑拔弩张,却不想他们自己就先窝里斗,让人啼笑皆非。 这时,停在外面的马车突然颤动了几下,一侧的窗户被打开,露出一个肥硕的大脑袋。那大脑袋醉眼迷离,手里还捧着一坛“姚子雪曲”。 李老大、施家兄弟和山西老鬼都吃了一惊,单瞧这个大脑袋就知道这人非有三五百斤不可,如此肥硕之人便是走路也得墩地撼动,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到了这马车里面。丁胖子被李老大打了一个巴掌,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呢,吼道:“哪来的贼胖子,敢在杀神帮的地盘上偷酒喝?”胖子骂胖子,竟然还,骂得很带劲。 郭襄瞧见那个肥硕的大脑袋,不由得乐了,说道:“这酒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他喝自己的酒还算得上偷么?” 张君宝一怔,这些“姚子雪曲”不是要送给窦神医的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 窦胖子2 郭襄并不恼怒,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这些人站在这里滔滔不绝的说了半晌,迟早会口干的,口干就要喝酒,恰好我又有一车好酒。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说不定他们喝了这些酒,就会放了我们走的,所以这些酒都是救命的酒。可现在你抢在他们前面喝了这些酒,却又不救我等的性命,那你岂不是连他们也不如了?” 肥硕脑袋连声“呸”着,从马车上挤了下来。这时众人才瞧清楚这人当真是肥硕无比,他不仅比丁胖子高出一头,而且比丁胖子胖了不止一圈,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胖子。大胖子用手指着李老大等人说道:“就凭他们也配喝这‘姚子雪曲’么?便是让他们瞧上一眼,都污了这酒三分灵气。” 丁胖子瞧见这个比自己大出一圈的胖子,不但没有相形见绌,反而来了精神,叱呵道:“你这贼胖子,偷了东西还不算,竟然还要出口不逊,就让爷爷我给你点颜色瞧瞧,也好让你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丁胖子因胖而笨拙,故而什么事情都落在后头,如今瞧这个大胖子不仅满身肥肉,而且衣着华丽、养尊处优,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主。有这么一个软胖柿子在身边,那是一定要捏上一捏的。 丁胖子不仅是个急性子,还有点鲁莽, 生怕别人夺了功劳,拎起紫金锤就冲着肥硕脑袋的大胖子冲了过去。丁胖子虽然比肥硕脑袋矮上一头,可这阵势并不小,须臾间跃在空中,紫金锤挟着风声直奔那颗肥硕的大脑袋砸去。 肥硕脑袋却好似无知无觉,竟然不闪不避,依旧仰脖喝酒。 众人眼见肥硕脑袋就要丧命于丁胖子的紫金锤下,纷纷惊叹不已,可再瞧肥硕脑袋这般不惊不慌,均暗自想,莫非这肥硕脑袋身怀绝技不成?可又暗自摇头叹息,都已经肥胖如此,只怕是走上两步都会气喘吁吁,又怎么会有什么过人的能耐? 众人都盯着丁胖子手中的紫金锤,却忽略了肥硕脑袋的大圆肚子。就在紫金锤似乎要挨到到那颗肥硕脑袋的时候,只听“啵”的一声,两人又快速的分开来。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略有不经意的,也只瞧见两个肉球快速地撞到一起,又紧接着反弹开来。 有人嘲笑丁胖子。一个胖子,选用紫金锤做武器,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丁胖子被肥硕脑袋弹开,竟然弹出了一丈多远,这一弹跟李老大适才“滚肉球”的手法卓然不同。李老大摔丁胖子的时候只不过是暗中拂了丁胖子的肩头穴道,用的是巧劲,所以丁胖子起身之后没有半点损伤。而肥硕脑袋这一弹却是实打实的硬功夫,丁胖子不仅没有半点变招应对,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陡觉肥硕脑袋周身多了一堵气墙,硬生生地把他推出一丈多远。这种气墙丁胖子也只在人厨子的身上瞧见过,而人厨子的气墙也远不如这个浑身肥肉乱颤的肥硕脑袋。 丁胖子想到适才的鲁莽,浑身冒出凉汗,双腿不自觉地瘫软跪在地上,说道:“在下有眼不识……”话未讲完,气血上涌,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李老大一惊,见这位肥硕脑袋竟然身怀绝技,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忙道:“阁下莫非就是窦……窦神医?” 肥硕脑袋拍拍大肚腩,说道:“算你有几分见识。” 施家兄弟和山西老鬼相视一眼,也都暗自惊讶。人厨子当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可窦神医的厉害绝不比人厨子差。若说人厨子不能惹,那么窦神医就是“不能惹”中的“惹不得”。 窦神医在江湖上的名头响当当,不是因为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深武功,也不是因为他有一套妙手回春的针灸绝技,而是他那古怪的脾气。窦神医瞧病没有规矩,却又比任何医生瞧病的规矩都多,因为窦神医瞧病全凭喜好。若是窦神医心情不好,你就算搬来金山银山,他也丝毫不为所动,若是逼急了,他不但不会将病“瞧好”,反而会“瞧坏”;若是他心情好了,就算你无病无恙,他也会送给你几颗“十香返生丸”。若说“十香返生丸”有起死回生的药效,绝对会有人嗤之以鼻,因为死人当然不会复生。可是,若有“十香返生丸”在,那么死人便有“真死”和“假死”之分。“真死”就是身体僵直,便是神仙也难救,可如果这人的心口尚有余温,那就是“假死”了,不管你有多重的伤,服下十香返生丸,便能立时回光返照。 所以,知晓窦神医的人就一定知晓十香返生丸,知晓十香返生丸的人,也一定知晓窦神医。“神医”之号也多半是“十香返生丸”换来的。 传闻窦神医昔年乃是一个风流浪子,不仅喜财,而且好色,若不是有“十香返生丸”的妙方,早就湮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再后来,不知道窦神医经历了什么变故,散尽万金,广交豪杰,为了对得起“神医”这个称号,翻尽无数古籍医书,竟然学成了一手独步天下的针灸绝技,於治疗内伤极是有效。再后来,又听说窦神医疯了,因为他突然变得很“痴”。时而痴迷于一朵花,时而痴迷于一棵草,时而痴迷于琴棋书画,又时而痴迷于柴米酒茶。这些年么,窦神医又变成了酒缸里面的一条酒虫。 山西老鬼城府极深,见到窦神医的武功丝毫没有被他满身的肥肉所累赘,也是暗暗称奇,上前一拱手说道:“据说一百颗少林寺的‘大还丹’都换不来一颗窦神医的‘十香返生丸’,还说窦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访尽天下灵川大山也难得见窦神医一面真容。却不想在这穷乡僻壤得见大驾,实乃是三生有幸啊。” 窦神医道:“你认识我?” 山西老鬼道:“窦神医大名,四海皆知。” 窦神医道:“你找我有事?” 山西老鬼道:“小可碌碌无名,岂敢劳烦尊驾。” 窦神医揉了揉大肚腩,说道:“你若是早来十年,我一定让你死无全尸;你若是早来五年,我说不定还会请你品茶。嘿嘿,今天么?好在我近日吃斋念佛,我也不难为与你。我在马车里面听你们吵吵嚷嚷说了半天了,也不动手,瞧得我心痒,我瞧你武功也还不错,不如你就帮我把他们都杀了吧,我瞧着这么多人就闹心。” 施家的老二不识得窦神医,一位窦神医是山西老鬼请来的帮手,不由得“哼”了一声,正要想要揶揄山西老鬼几句,却被施家的老大拽住。施家老大悄声说道:“窦神医乃是一代奇人,山西老鬼都不敢冒犯,你我兄弟二人岂能造次?” 窦神医又饮了一坛子“姚子雪曲”,就如饮凉水一般,然后朦胧着双眼,对施家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倒有些眼光,不如你们先动手,将他们都赶走,省得人多闹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窦胖子3 李老大早就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此情景赶忙示意杀神帮的人退下,赔笑说道:“既然前辈不喜欢人多,我让他们退下便是。” 窦神医瞥了李老大一眼,不屑地说道:“哼,这里就属你们杀神帮的人多,却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也忒婆婆妈妈的了。就算一个对一个杀不过他们,难道不会一拥而上么?就算你顾及自己的面子,不想在广众之下显露武功,丢了威信,难道就不会预先在饭菜里面做些手脚么?反正这整座酒楼都是你们的人,早若是如此,何须畏首畏尾?” 李老大听了窦神医这一席话,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一时间语塞。可身为一帮之主,不论前面是刀山,亦或是火海终究都不能拂袖而去,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前辈教训的是,李某人身为杀神帮之首,也不得不为帮内兄弟的前程着想,所以不敢胡乱造次。既然前辈大驾光临,这福寿居的饭菜倒还瞧得过去,不如就请前辈赏光,歇歇腿脚。” 窦神医“哼”了一声,说道:“酒且足了,饭却不饱。只可惜你们杀神帮的厨子惯用‘五毒散’做调料,这样的饭菜可不合老夫的胃口。”窦神医说着又瞧了郭襄和张君宝一眼,见张君宝舌敝唇焦,再瞧外面太阳早就过了正午。桌上的饭菜虽香,却无人动筷。窦神医又道:“你去把店家叫来,整饬些吃食。” 窦神医说着捡了一条凳子,坐到了郭襄的对面。李老大赶紧吩咐人去将原店家寻来,施家兄弟和山西老鬼立在那里颇为尴尬。都在暗自寻思,这窦胖子一口一个要瞧杀人,可看这架势分明是来救人的。再一想适才他隔空将丁胖子震出去一丈多远,自忖武功想去太远,只好作罢。 不一会儿,这福寿居的店家连同几个小二一起过来,店掌柜的二缕文髯,倒也相貌不俗,只可惜此刻早已经吓破了胆,连走路都战战兢兢,如筛糠一般。进得屋来便双膝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李老大没等窦神医开口,就先说道:“掌柜的不必害怕,我等江湖粗人只会舞枪弄棒,难免接触些有毒的蛇虫,怕是污了你的锅碗瓢盆,可还有些干净的吃食?银子自是不会少予你的。” 店掌柜的颤颤巍巍地说道:“小的住处还有些酱牛肉,本是备来中秋之用的,各位大爷若不嫌弃,小的这就取来送与各位大爷。” 李老大赶紧向窦神医作了一揖,便是请示窦神医意下如何。 窦神医没有理会李老大,却向郭襄说道:“他们吵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真是大煞风景,累得我少看一场好戏。我老人家呢,也素来公平,不能白白喝了你这许多的好酒,所以呢,就将就些牛肉於姑娘,可好?” 郭襄笑道:“不论哪一种死法,总比饿死要好得多,有牛肉吃也算不错了。” 李老大赶紧冲着店掌柜的说道:“赶紧去准备,弄些干净的碗碟。” 郭襄又道:“慢着。” 掌柜的赶紧回头,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郭襄道:“切几块牛蹄筋,泡在生姜水里,再用香叶裹了,上笼屉蒸。余下的选些小块牛肉用黄酱腌了,裹上桂皮,一同蒸熟,装在笼布里面,不用碗碟。” 掌柜的赶紧道:“小的这就去办。”就在掌柜的走出大厅的时候,突然瞧见了外面的那辆马车,眼中竟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不多时,牛肉送来,尚冒着热腾腾的蒸气,让人食欲大动。 郭襄解开笼布,里面尚有一层荷叶裹着,郭襄将一包牛蹄筋递给窦神医,说道:“姚子雪曲酒性淳烈,用牛蹄筋下酒再合适不过了。我姑且借花献佛,将这牛蹄筋孝敬神医下酒,牛肉就留给我等果腹了。” 窦神医脸上露出愉悦之色,嘴上却说:“我既喝了你的酒,又岂能再吃你的肉,哼,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窦神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包荷叶打开,仔细的用鼻子闻了几下,用手指捻起一块牛蹄筋,瞧觑了半天,却又放回原处。而这时郭襄已经到了掌柜的面前,温声说道:“这牛肉可是你亲手蒸的么?” 楚欢的手也已经攥住了刀柄,他注视店掌柜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犀利,就像他手中的刀一样。 李老大也愣了,显然这牛肉有问题,而且窦神医、郭襄、楚欢都已经瞧出了问题。 店掌柜不苟言笑地说道:“这牛肉是小老儿亲手炮制的,选用的都是牛腰窝和牛前腱的肉,分别用清水、老汤和回锅的牛浮油煮了三遍,每一遍都超过三个时辰,最后用茴香粉沥干,才保存至今的。适才也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分别用香叶和桂皮裹好了,才上的笼屉。” 无论是谁听见掌柜的这番话,都会相信的,因为掌柜的满脸忠厚,而且抱诚守真,所以谁也不会对这么一个老实人起疑心。 窦神医道:“茴香味浓,深入肌理,香叶微淡,也余音绕梁。此二者本是相辅相成,可这牛腱子却又泾渭分明,所以不解。”窦神医说完,然后将目光落在郭襄和楚欢的身上。 郭襄道:“我可没有前辈这么深邃的味觉,这牛肉我也瞧不出来什么异常。只不过,我发觉掌柜的出去的时候是左肩略低,此刻却又是右肩略低;出去的时候神情略显踟蹰,进来的时候反倒多了一丝得意。杀神帮又岂能当真赔他的酒楼么?如此之姿态,不得不让人生疑。” 窦神医又道:“你这小妮子机灵古怪,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咦,这位小兄弟好像也瞧了出来?” 楚欢道:“牛肉放在笼屉里面蒸,一定会隔着笼布,所以牛肉上面就一定会沾染笼布的纹理。可这裹着牛蹄筋的笼布却不是蒸过的,而是煮过的。用一块煮过的笼布去裹牛肉就一定有问题。” 窦神医眼睛一亮,我说道:“你能瞧得出来?” 楚欢道:“我从小长在后厨,这些细节我再熟悉不过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身殉毒 掌柜的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忙陪着笑脸说道:“小的是川贵人氏,用来酱牛肉的方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恐与北方不尽相同。此地偏僻,少有牛羊,这牛乃是我家内人寻访到的一头阉牛,故而其肉多用了些茴香。这茴香也是小的从老家带过来的,有些年头了。我们老家称‘茴香’为‘谷香’,虽去腥,味道却略辛些。” 郭襄见掌柜的这一番话,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这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么?” 掌柜的说道:“小的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遭,怎么能不害怕呢?本以为脑袋就要搬家了,却不想又被放了出来,这才小心侍候着,不敢有误。” 郭襄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敢避重就轻地胡乱言语?难道就真的不怕死么?” 掌柜的说道:“小的怕死,怕得要命,只是当真不明白姑娘多言,还请姑娘示下。” 郭襄道:“我恰好去过川贵之地,也恰好读过一本名不见经传的《袖珍杂方》,上面记载说,巴中有一座山叫做金盘山,山上有一种毒草叫做盘金草。此草奇毒无比,略有腥味,若是以茴香佐之,则可无色无味也。” 掌柜的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姑娘说的是这个,小老儿祖上三代都是勤行出身,所经营的饭馆无计其数,可从来不敢违背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既然姑娘不相信,小老儿就先吃给姑娘一瞧,又有何妨。”掌柜的说着,捻起一根筷子,插了一块牛蹄筋放在嘴里,又打开另一个笼布,插了一块酱牛肉放在嘴里,坦然吃下。 李老大见误会解除,也略略放心。他知道窦神医脾气古怪,唯恐这牛肉出了问题,一定会被窦神医认为是杀神帮在中间做了手脚。此刻见掌柜的亲自吃了两块,便上前说道:“出门在外,凡事都应当小心为上,掌柜的莫怪才是。”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道:“岂敢,岂敢。” 李老大又道:“窦神医,这牛肉虽比熊掌易得,却也不俗,好在做得精致,用来下酒,倒还不错。” 窦神医堆起满脸的肥肉,眼睛眯着,置之不理。 李老大又看看郭襄,郭襄也不做声。再瞧楚欢,楚欢也没有丝毫要动筷子的意思。张君宝本来就内力全失,再加上一路劳顿奔波,早就饥肠辘辘,可他们都不动筷,便已经了然,这牛肉的确有问题。 桌子上的其他饭菜早就已经凉透了,瞧着这热气腾腾的牛肉,李老大也不由得满嘴口涎。李老大捻起一双筷子说道:“今日有窦神医在此,我杀神帮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造次。这三位从苏门山来的客人神医尽管带走,杀神帮绝没有怨言。只是,神医不吃这牛肉,可还是担心杀神帮做了什么手脚么?我李某人这一生从没有做过真么锄强扶弱的善事,可言出必行却还懂得,我也吃上一块,以证自清。”李老大说着当真夹起一块牛肉。 窦神医“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郭襄却道:“你若是活够了,倒可以吃上一块。” 李老大一惊,筷子一滑,牛肉掉在地上,忙问道:“这牛肉里面当真有毒?” 郭襄道:“本来我也只是猜测,可我见到掌柜的以身试法,竟然亲自吃了两块,那便笃定这牛肉里面一定有毒,而且是一种很厉害的毒,或许,就是盘金草之毒也未可知。” 掌柜的做惊恐之状,说道:“难道这牛肉早就被人动了手脚不成?为何小老儿吃了之后却没事呢?” 郭襄道:“那是因为下毒的人就是你。你自己吃下自己的毒药,别人又怎么会再怀疑这牛肉中有毒呢?” 掌柜的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笑到一半面上陡然若黯然失魂状,嘴角流出一股黑血。掌柜的强忍着痛楚说道:“这毒无色无味,而且我还事先尝过,你……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郭襄道:“这也简单,此毒虽然号称无色无味,那只不过是对常人而言,窦神医恰恰是例外。窦神医嗜酒如命,连酒中有几种香味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这点草木之毒又岂能分辨不出?这位楚兄弟自幼长在酒楼后厨,那牛肉的颜色就算略有微变,也绝不会逃不过他的眼睛。而我就更简单了,我说我能看透别人的心,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掌柜的道:“哼,果然是苏门山的妖女。老夫之死微不足道,正义自在人间。总有一天,会有人将你们苏门山铲除,为天下英雄雪恨。” 郭襄一怔,说道:“你下毒仅仅是因为我们是苏门山的人?” 掌柜的道:“老夫乔装在此十余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只可惜呀,可惜……” 郭襄结果话茬说道:“只可惜我们不是苏门山的人,或许还是苏门山的敌人。” 掌柜的一惊,说道:“那……那马车?” 郭襄说道:“苏门山的马车里面难道就一定是苏门山的人么?你既然苦心孤诣在此地蛰伏了十余年,行事又怎么会如此鲁莽?” 掌柜的顿足捶胸道:“我这条命几十年前就该了结的,没想到苟延残喘至今还是一事无成。我愧对祖宗,愧对神风帮的兄弟姐妹,我……我简直死有余辜。蒙古的恶贼鞑子,我到了阴曹地府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郭襄听到掌柜的咒骂鞑子,立刻伸手点了掌柜的几处穴道,暂缓毒血进入心脉,然后回头问窦神医道:“这毒可还有救么?” 窦神医摇了摇头,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如此孤注一掷,就算有解药,也早就毁掉了。” 郭襄叹道:“倘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苦心孤诣,鞑子何愁不除?” 掌柜的犹如回光返照一般,惊道:“姑娘是?” 郭襄尚未回答,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郎朗声音,说道:“她就是人称小东邪,襄阳郭大侠的二千金。” 掌柜的听了此言如惊天霹雳,连声道:“幸好……幸好……难怪……难怪……”掌柜的说完,嘴角的一丝微笑凝固,扑倒在地上。 郭襄上前探了一下掌柜的鼻息,见掌柜的已然死去。再抬头时,见到门外的耶律齐,不由得眼圈泛红,叫了一声:“姐夫。” 第二百二十章 洋醉卖傻 窦神医瞧见耶律齐,一坛子姚子雪曲顷刻下肚。不论是谁连喝了两坛子姚子雪曲都会醉的,窦神医也不例外。窦神医冲着外面的密林戏谑道:“既然该丐帮的人到了,人厨子这下可算死心了。” 人厨子是条老狐狸,他当然不会远走,窦神医的话便是讲给他听的。老狐狸最擅长明哲保身,是绝不会蛮横硬来的。酒楼的外面,东边的一丛密林之中,有一道黑影隐去,与此同时,在西边的一丛密林之中也有一道灰色的影子远远隐去。 凤凰山 窦神医虽然嘴上说是来瞧热闹的,当然不会於郭襄不管不顾。 依照窦神医的辈分和江湖地位,也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可是,“砂仁为底,紫檀箍桶,陈皮遮围,零香熏蒸”的古怪酿酒法子却挠得他心痒痒。性情中人从来不在乎江湖礼法,所以才有了马车里面偷酒喝的一幕。 可是窦神医瞧见了张君宝却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张君宝的内伤实在很难医治。 绿竹亭 耶律齐道:“北方不比江南,尤其是这八百里猎场,你也忒是调皮,若是有些闪失,让我回去如何交代。” 郭襄道:“原来姐夫关心我的安危,仅仅是为了回去好有个交代啊。” 耶律齐道:“我说不过你,不与你枉费口舌。” 郭襄道:“姐夫不说我且救了丐帮一遭,反倒怪罪我来了。” 耶律齐道:“唉,都怪我听信谗言,险些让丐帮千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我差一点就成了千古罪人。” 郭襄道:“那姐夫怎么还不带领丐帮南下,反倒在此逗留。姐夫向来公私分明,可别说是为了寻我才留在这里的。” 耶律齐道:“我本来是要同丐帮一起南下,去处决帮内叛徒伍大合。可是在半途上遇到大批江湖人士向北边集结,说是要参加什么‘少林比武大会’。我想此时非同小可,所以才让常长老带领丐帮弟子先行返回江南,伍大合之事也暂且押后。” 郭襄道:“伍长老虽然出身穷苦,却从来不贪慕钱财,而且抵御蒙古鞑子屡建奇功。若说伍长老通敌卖国,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看多半是受奸人蛊惑,又或者是被束文正那奸贼蒙在了鼓里。” 耶律齐道:“但愿如此吧。” 郭襄道:“那‘少林比武大会’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耶律齐道:“少林寺乃汉地武学之宗,历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而时下恰恰又在蒙古人的管辖之下,难免为众矢之的。昔年‘九阴真经’现出江湖,引起轩然大波,这一次‘九阳真经’说不定又要引出多大的武林浩劫呢。” 郭襄道:“不仅仅是‘九阳真经’,还有‘麝香刀’。天下无双的神功,和天下第无双的利器,这背后的人岂不是有通天的手段么?” 耶律齐道:“蒙古浸淫北地数十年,有不少能人异士搜罗在帐下,这大手笔除了蒙古鞑子,又有谁能做得出来?可是眼下却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当想办法让这一场浩劫消散才是。” 郭襄道:“姐夫说的浩劫是指‘少林寺’?” 耶律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少林寺。少林寺已经在蒙古管辖之地,蒙古铁骑更是所向披靡,他们若是想要少林寺夷为平地,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我才他们此举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郭襄道:“姐夫可有头绪了?” 耶律齐摇头,说道:“几日前,我从八百里猎场出来之后,遇到了青城派的孤云子,他与少林寺交往颇密,他说九阳真经在三年前就已经被人窃去,只不过世人尚且不知那经卷所蕴藏的奇妙武功法门,多以为是好事者解‘九阴真经’之名,杜撰而已。再后来有何足道独闯少林寺,生出着许多事情来,便是有人从中煽风点火。” 郭襄道:“张君宝岂不成了其中的一块棋子?” 耶律齐道:“‘九阳真经’名声大震,‘麝香刀’当世无双,多半送他‘麝香刀’之人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时下张兄弟已经武功全失,却又得赠如此宝刀,如此险恶用心彰明较著。” 郭襄道:“可惜张兄弟从到了凤凰山,就一直昏迷不醒,而窦神医也不肯医治,这可如何是好?” 正说话间,绿竹亭外跑进来一名童子。童子道:“我家先生请郭姑娘说话。” 郭襄道:“都已经三日了,我也正要找他呢。” 凤凰山与苏门山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山上房舍星落散布,都是些竹院柴扉,倒也别致。山下有一座石门,上书“色到浓时方近苦,味从回处有余甘。”郭襄知道这句对联写的是茶,从此处遥望山上秋色,黄红斑斓,配上这句对联倒也雅致。 郭襄随小厮上了半山腰,一座竹院恁是别致,门外也有一副对联,写着“竹荫遮几秦易韵,茶烟透窗魂生香”。郭襄不由得笑了,茶香没有闻到,反而老远就闻到一阵阵酒气。 郭襄进了院子,尚未言语,几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妮子,一定是怪我没有救你的情郎,所以就不肯将好酒给我,是也不是?”郭襄远远地望去,见房舍前的花圃里面醉卧着一个人,蓬松着鬓发,惺忪的双眼,正是窦神医。 那小厮乃是窦神医的贴身小厮,很无奈的冲着郭襄说道:“我家先生已经喝了三天三夜,那十几坛姚子雪曲全都喝完了,到了今天没有了酒喝,这才大发雷霆,不得已才请姑娘过来,还请姑娘勿怪。” 郭襄本来想好了许多的话来说服窦神医,可看到窦神医满身污秽的醉酒之态,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跟一个喝醉的酒鬼讲道理,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嘿嘿,不是我不救他,而是他根本就是一个死人。既然都是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救他呢。这世上好多人都想要他的性命,不如拿他换酒喝,岂不更妙么?对了,他那把刀好像很值钱,不如就用他那把刀去换,一定能换好多酒。你若是舍不得,那可就是个傻子喽。” 郭襄涨红了脸,还是没有说一句话。那小厮道:“郭姑娘,我家先生於半年前嗜酒如命,好似疯魔了一般。现在凤凰山上所有的茶亭都改成了‘酒苑’,不仅如此,连吃饭都要用烈酒熬制,叫做‘酒粥’,煮茶的水也是用烈酒,连蜜饯点心也都是用烈酒炮制。” 郭襄点点头,问道:“我知他好酒,却不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他既然日日醉饮,如何又在三日前到了福寿镇?” 小厮道:“五日前山上来了一位客人,跟我家先生密谈了半日。我家先生突然愁眉紧锁,不仅不吃饭,连酒也没有饮,很是古怪。然后就不知道怎么下了山,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郭襄吃了一惊,心想,莫非这凤凰山另有隐情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安心落意 这时,窦神医在花圃中翻了个身,酣然睡去。时而鼾声如雷,时而又浑噩呓语。郭襄眉头紧锁,却也无可奈何。 郭襄道:“神医适才唤我前来的时候,可说了些什么?” 小厮摇了摇头,说道:“我家先生如此饮酒的法子,将这方圆几十里的酒都买了来尚还不够。更有山下的刁钻之人用劣质的浊酒充数送了来,我家先生也不怪,权当做了沐浴之水。这两日乍一遇到姑娘的美酒,乐不可支,岂有不醉之理。适才先生寻酒不着十分焦灼,呼唤了十几声姑娘,小的才去寻姑娘前来。我家先生一直胡言乱语,醉酒之话,可做不得数。” 郭襄瞧得出来,窦神医是真的醉了。郭襄又道:“那张公子现在如何了?” 小厮道:“张公子还是老样子,若体内那股阴寒内力不除,迟早会反噬自己,有可能……有可能祸及心脉。” 小厮不明说,郭襄也知道这件事情棘手的很。张君宝这一次不仅是伤上加伤,而且又被白玉沙施了阴毒的法子,更是回天乏术了。若连窦神医都不肯医治,天下又有谁能救治得了。 院子的后面也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面有一个凉亭,张君宝就躺在凉亭里面的矮塌上,被白玉沙用银针封住的两处穴道本来已经红肿,此刻却涂上了一层药膏,而且看上去消肿不少。郭襄心头一震,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情,和声问那小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道:“我随先生姓窦,小时候先生常常戏谑说他是‘老窦’,我是‘小窦’,时间久了他们便都叫我豆豆,你也叫我豆豆就行了。” 郭襄道:“半年前我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凤凰山尚有许多人,为何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呢?” 窦豆豆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被我家先生捡来的弃儿,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家先生待我不薄,不管先生怎么样对我,我岂能忘恩负义,弃先生於不顾呢?” 郭襄点点头,说道:“你小小年纪,能知恩,能感恩,已属不易。这次上山来,既没有见到刘管家,也没有瞧见其他人,不知他们都去了哪里?” 窦豆豆道:“自从我家先生嗜酒以来,就经常无缘无故地打骂人,起初有刘管家在,大伙也是敢怒不敢言,后来又一次刘管家外出购酒,就再也没有回来。一些好事的都说刘管家卷了些财物跑了,然后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卷些财物各奔西东,所以现在的凤凰山才有今日的荒凉景象。” 郭襄道:“窦神医从没有收过徒弟?” 窦豆豆道:“我家先生已经好些年没有替人瞧过病了,又一次我家先生病重,还是从山下请的医生。” 郭襄道:“窦神医之名原也不是替人瞧病得来的,他的‘十香返生丸’和针灸神技於治疗内伤极为有功效,所以江湖上之人才奉上‘神医’之号。寻常的病症神医想来是袖手无策了。” 窦豆豆连连摇头说道:“半年前,先生将山上所有的银针都丢进火炉里面熔了,说是再也不给人瞧病了。” 郭襄却笑了,没有一个人能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丢掉,就像一个练武之人不会丢掉自己的兵刃一样。 耶律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说道:“八月中秋将近,我要赶去少林寺了。” 郭襄当然明白,耶律齐是要去参加“少林比武大会”。 郭襄道:“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 耶律齐道:“那……张少侠?” 郭襄道:“他一定会没事的,而且也会去少林寺,前提是咱们要离开凤凰山。” 耶律齐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郭襄离开凤凰山的第三天,张君宝就已经将身上的银针取了下来,而且可以坐起来吃些饭食了。窦神医的“流针八注”当然不会绝了传人,豆豆就是他的传人。 伍大合来到凤凰山的时候,豆豆对伍大合说道:“钩深索隐,披泄言蕴。”豆豆只说了一句,就没再往下说,因为伍大合根本不懂。 豆豆又道:“他伤的是心脉,心脉已经乱了,是医不好的,所以干脆就不医。” 伍大合点点头。 豆豆又道:“但是他手足的经脉却是完好的,所以他的伤要从手足入手,由外而内,方能痊愈。” 伍大合再点点头。 豆豆知道只能说这么多了。 伍大合见到张君宝的时候,眼圈都红了,说道:“不想我伍大合结识了张兄弟,竟然是我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事情了。张兄弟从苏门山全身而退,已经在江湖上传为佳话,为万人尊崇。” 丐帮从苏门山撤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了伍大合自由,可伍大合的这些人更让张君宝如堕雾中,因为张君宝从苏门山转了一圈,实在也没做什么事情。 伍大合道:“张少侠让丐帮得以保全,这份功德,世人概莫难忘。” 张君宝摇头,说道:“伍长老这么说辞,让小子情何以堪,只因白玉沙陷我于不义,我不忍心见丐帮弟子重蹈覆辙而已,而且这件事情也全非我的功劳。” 伍大合却道:“看来张公子跟白少庄主之间还是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啊。” 以伍大合嫉恶如仇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称呼白玉沙为白少庄主的。 伍大合又道:“张少侠高举抗蒙的大旗,荡平苏门山,日后定然留名青史,前途无量,等张少侠身体杨好了,咱们即可就返回襄阳。” 张君宝愣住了,说道:“荡平苏门山?抗蒙?这些事情我如何做过?” 伍大合嬉笑訚訚,说道:“郭小姐说你做过,你就一定做过。这世上没有人怀疑郭小姐说过的话。” 张君宝道:“可是……难不成我昏迷这几天,苏门山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伍大合道:“何止是有事情发生,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张少侠年少英雄,为天下习武之人的楷模。” 张君宝还想问些什么,伍大合却道:“等张少侠养好伤,去到襄阳,一切便知分晓。” 张君宝道:“我不去襄阳,我要去少林寺,去参加少林比武大会。” 本书说明 这部书的故事思量了很久,所以不想放弃,但是…… 首先是我个人水平不行,不仅文字拖沓,更新更是拖沓,以至于有今日之变故。 第一次写东西,是一边学习一边写作,每每看到往昔的段落,总觉得有不尽人意之处,所以一改再改,每一次改动,自我感觉良好,可客观来说,如同在沙地建楼,不论大楼如何花哨,终究没有根基。 本人是非常崇敬金庸先生的,每每看到《倚天屠龙记》的前两章,总感觉意犹未尽,想着写点什么,可遗憾的是金老走了,有朋友说再这样直接拿金老的书续写,那就是亵渎,是不敬,本人非常认同,所以从金老驾鹤西去之时,就开始思考。 从决定修改的那一刻起,就步入了一个深渊,不过我不后悔,本人尚有自知之明,既然不奢求一书封神,那就不能再拾人牙慧。 综上,才有《新九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