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难觅归雁处》
第一章 佛前
大蓟嘉佑三年,充州,
时候虽然才入冬,充州却早早下了几场雪,天地旷野一片洁白。充州城外的大昭寺,琉璃瓦的屋檐上也是厚厚一层,只在边缘露出一抹温静的黄,仿佛才挖出来的赤金。
大昭寺的某处禅房里,滚地龙烧得正旺。
“这局想是贫僧赢了。”鸿垆寺的住持释明摩挲着一枚白子,却没落下,他盯着棋盘,语气带笑。
这时,一只执黑子的手不紧不慢伸了出来,轻而稳的将黑子放在了棋盘某处。
“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手的主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打扮像个读书人,身上却没读书人那种文弱气。
释明重新看了一眼棋盘,忍不住笑了:“是,贫僧怎敢比得上卫大公子。”
坐在他对面的“卫大公子”,乃是当朝太子太傅卫九龄的嫡长子——卫卓。
出身京城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十一岁师从当代大儒阳明先生,待十九岁归来,已经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同年,卫卓参加科举。
那可谓一路顺风顺水,乡试,会试——直到殿试,才因着年纪尚轻,仅仅点了个探花。
才貌双全,谦逊儒雅······全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哪一个不肖想着嫁给他?
于是卫卓行冠礼的那日,全京城的勋贵挤得太傅府水泄不通,险些酿成了踩踏事故。
那一天,卫卓有了一个表字——允宁。
可谁曾想到,仅仅半个月后,卫卓便自请外任,丢下京城的大好前程,跑来充州当了个同知。
这可是件大事,京城立马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好事者思来想去,终于给他敲了个名头——“为情所困”。
其实说白了,就是逃婚。
毕竟,卫大公子的未婚妻何纯宜何小姐,是个任谁都能拿捏的软柿子,除了一张好皮相和一个好出身,整个就是个草包。
在京城的吃瓜群众看来,卫大公子的妻子,不说才华横溢,那也应该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反正不是何小姐这种“锥子扎都扎不出一声”的废物点心。
于是满城风雨,就近了年尾。
可释明方丈究竟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从卫卓波澜不惊的皮囊下窥出了一点儿端倪。
卫卓只有二十岁,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和一个出身名门的母亲,即使他自幼饱读诗书,即使他曾经游学天下,即使他像个皇家园林的盆景,被各种人朝着应有的方向修剪,总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比如说权贵子弟应有的骄傲,或者说一点少年得志的狂气。
但眼前的年轻人神色平和,眼睛好像不见底的深渊,所有的情绪都“一无所有”,不知被吞噬到了什么地方——像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变得淡静。
或者说,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对佛学抱了极大的兴趣,“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般都是些中年官吏,加官无望或遭人排挤,这才寄情佛老之学,来宽慰自己。
卫卓缓缓站了起来:“本想再杀一盘的,不过还有事,只好失陪了。”他身材颀长,即使披上玄色大氅,依旧掩不住宽肩窄腰。
其实这天他本来没有事的,后来卫卓每每念及,都会忍不住概叹一声“缘分”。
尽管这时候他还不认识周锦霖。
“贫僧送大公子一程。”释明也站起来。
大昭寺是个很有年头的寺庙,规模也不小。顺着抄手游廊过去,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寺门才在眼前。
不过,卫卓还没有走到门口,寺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雪还没化,大昭寺应该没什么香客。
隐隐约约有诵经声传来。
来客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姑娘,围着青毡斗篷,扶着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给这片天地增添了某种别样的色彩。
在卫卓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的容貌。
如果卫大公子是个“迁客骚人”,没准会称赞几句“肤如凝脂”“眉若远山”之类的酸话,不过他此时委实没什么心情。
其实,这位姑娘生得······也当得上一句“容颜秀美”——远山眉,丹凤眼,琼鼻樱唇,精致柔和,有点“眉目如画”的意味,淡粉色的嘴唇边带着一点点笑意,近乎是温婉的。
可映入卫卓眼帘的,却只是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算大,眼尾狭长,睫毛浓密,黑白分明,有些难言的艳色,还有,熟悉。
熟悉,熟悉,太熟悉了。
几个知客僧早已迎了上去,想必是熟客的姑娘含笑应答,不时微微点头,很快身影就消失在大昭寺的前殿。
释明却叹了口气:“是周家的大姑娘。自从她父亲去世,她母亲就信了佛,她也常来——听说不久前被退婚了。”也是个可怜人啊。
周。
卫卓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可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这“巨浪”委实有点厉害,他脸皮一僵,表情险些没绷住——幸亏这位姑娘现在不在。
周锦霖。
已故国子监祭酒周廉的嫡长女,怀恩伯府的世子夫人,以及······他政敌的姐姐。
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不算大,眼尾狭长,睫毛浓密,黑白分明,只是长在周锦霖脸上是娇美,长在那个人脸上就成了近乎邪气的冰冷。
容颜清丽的少女,一颦一笑间带着特有的活力。总而言之,绝对是个大活人没错了。
尽管那一刻,已经经历了一次“灵异事件”的卫大公子内心凌乱,甚至萌生了随便找个神明拜一拜的想法,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容下他这跌宕起伏的一天了。
周锦霖!
可她不应当已经死了半年吗?
第二章 周锦霖
大蓟建国这么多年,陈世美可不只一个两个。
而周锦霖,就是个可怜的秦香莲。
她家世代行医,家境也算不差,到了她祖父周倨这一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将所谓清高一丢,去了边关,成了位军医。
谁知时来运转,周倨在边关误打误撞的救了当时还是位参将的顾老太爷,后来这位一路发达,成了怀恩伯。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顾老太爷封侯拜相后,就四处打听周倨的下落。
不巧周倨己经去世了,只有一个独子,就是周锦霖的亲爹周廉。
此时周廉已经娶妻生子,顾老太爷就与他约好,将自己的嫡长孙顾询许给了周廉的长女周锦霖。
这周廉学问不错,前朝永安二十九年中了进士,几年后就成了国子监祭酒,本来这么下去定能富贵,不料周廉在周锦霖十二岁时染了急症,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周廉的妻子陈云容是个早年为周倨所救的孤女,娘家没什么帮衬的人,无奈携一双儿女回了充州原籍。
这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就淡了。
不过顾老太爷还是惦记着两家的婚约,在周锦霖十六岁时做主,把她抬进了怀恩伯府,成了正大光明的世子夫人。
不过长辈一片好心,儿孙却当了驴肝肺。
这顾询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不学无术不说,更是个读话本走火入魔的货色——不仅洞房花烛夜将妻子晾在新房,婚后还把她当摆设,自己居然和皇后的庶妹娄琬珠胎暗结。
这可真是见了鬼,还没等两家的长辈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世子夫人就上了吊。
然后······就应该没有然后了。
已经走入前殿的周某人自然不知,自己的马甲已经被扒了。
周锦霖原本只是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选科时由于物理不好,选了史政地,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居然穿越,成了和她重名的周锦霖。
结果她一醒,就被砸了个烂摊子,于是不擅长宅斗的周姑娘,就果断从婆家讹了笔钱,和离走人。
毕竟,让嫡妻让位的方法,可真是太多了。
她可不想因为所谓“七出”被休回家。
还好她还继承了一些原主的记忆,于是并没有被认出来,除了原主亲娘常常嘀咕,说她有点变了,她在这个世界过得还是挺习惯的——当然玩不了手机看不了电脑。
今天,其实是原主亲爹的忌辰。
本来原主娘是要去的,被她拦了下来。
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总得要道一下歉吧。
周锦霖虽然学了唯物论,知道物质决定意识,(要求我们一切以实际出发,实事求是),但毕竟良心还在那杵着——总之,她还是要和周廉坦白并承诺,会替原主孝敬母亲,抚育幼弟,顺带赚点银子。
至于嫁人,算了,她才不相信穿越即爱情。
她的母亲陈云容在大昭寺给周廉供了个牌位,每逢初一十五或忌辰都会过去祭奠,原主偶尔也会去,不过,对她这个异界来客,这还是第一次。
周锦霖被知客僧引着,穿过浮着淡淡檀香的禅院,到了一处安静的小佛堂。
她轻声问自己的丫鬟白露:“祭品摆好了吗?”
“回姑娘的话,一切都按照夫人的惯例吩咐下了。”梳着双髻的丫鬟模样清秀,比她小了一岁,是从小服侍她到大的,当初原主投缳自缢,还是白露第一个发现,不过也迟了。
周锦霖点头:“我想跟爹爹说两句话。”
白露听着眼眶一红:“姑娘。”要是老爷还在,姑娘也不会落到被夫家逼得投缳自缢的地步,姑娘性子柔和,本该被夫婿好好对待,结果······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白露这才发现姑娘正笑着看她:“傻丫头,哭什么?”
周锦霖心里也有些感慨,印象中的周廉,是个温和的人,对原主,永远都是最好的父亲形象,也是可惜了,造化弄人。
她叹一口气:“好了,只是上柱香而已。”说毕,就褪下斗篷交给白露,调转身,向里走去。
作为一个旁观者,周锦霖不太好评论原主的行为是对是错,但从身边人的反应来看,原主应该是个沉默又文静的姑娘,想来也是一时想不开,才迈了这条不归路。
佛堂很安静,周廉玄黑色的牌位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简单,又肃穆。
周锦霖捏着三根点燃的香,小心翼翼的插在牌位前的铜香炉里,薄薄的烟雾带着股刺鼻的香味,让她忍不住蹙眉。
清静,简单,正如周锦霖的家庭,虽然只能勉勉强强算个中产,但书香气还是相当浓厚的,记得原主小时候,周廉还特地请了西席教她读书,当然也不过是些《女四书》《列女传》之类在现代人周锦霖眼中的封建“大毒草”,但是原主究竟还是练就了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琴棋书画懂得比她这个现代人都多。
“小女子周锦霖,不幸,占令爱之体,”讲到这周锦霖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于是只好改用白话文,“我会替她照顾好娘亲和弟弟,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保佑他们吧。”
她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往外头走。
等在外面的白露正有些心惊肉跳,想着自家姑娘每回过来拜祭父亲,总要待一两个时辰,出来眼圈总是红的,一看就哭过。
“好了,回去吧,别叫娘等急了。”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白露这才注意到姑娘已经走了出来,忙取来斗篷给她围上,仔细一估摸,也不过几盏茶的工夫。
这般快?白露一抬头,更惊讶了。
周锦霖脸上的妆容素净归素净,却干干净净一点没花——她没有哭。
“姑娘······”白露说了半句,又卡壳了。
“好了,你这丫头,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周锦霖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对了,前儿的那批货到了没有,要是到了我就亲自去一趟。”
“哦,还没呢,不过孟先生说不急。”白露一边说,一边跟上了周锦霖的脚步。
第三章 母亲与弟弟
周锦霖的家在充州城的西北,是个不大不小的宅院,从她爷爷周倨到现在,已经传了三代。
周锦霖回去,自然先将斗篷里面的月白褙子换成了件天青色的,再去正房给母亲陈云容请安。
陈云容今年也才刚满三十五岁,但是因为居孀的缘故,总显得年龄大一些,像四十出头的人。不过,即使她穿着素淡,不施粉黛,但依然难掩容貌端丽——秀眉杏目,玉鼻纤巧,想来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
周锦霖快走了两步:“女儿给母亲请安。”
陈云容连忙把手中的木绷放下:“掌珠回来了?”
掌珠,是周锦霖的乳名,这名字还是周倨取的,陈云容和周廉也一直这么叫她。
周锦霖笑着点头:“路上雪还未化尽,耽搁了一些时候,让娘担心了。”
“好了,”陈云容忍不住嗔怪道,“怎么和娘也这样客气起来,瞧你,脸都冻红了,快过来坐,娘叫人倒茶来。”
周锦霖也不客气,偎进陈云容怀里,看她才绣的绿叶兰:“娘的女红越发好了。”
陈云容揉了揉她的发顶:“掌珠若是喜欢,就跟娘学学。”
“免了,娘知道我手笨。”周锦霖吐吐舌头,她很享受陈云容对自己的照顾,也下意识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尊敬。
“傻孩子,巧可是练出来的。”陈云容有些哭笑不得,“对了,你说孟先生那玻璃,真的能······”
周锦霖有些无语:“娘,这又没花家里的钱。”
她想起自己刚醒的时候,一位穿着白裙的美丽古装女子在她床边抹眼泪,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吓得不敢张嘴,等到这名女子看到她醒了,眼泪更是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直到她听到白露与这名梨花带雨的女子说话,她才想起来是这具身体的母亲陈云容。
她当时特别崩溃,心想自己不会开局就遇到了一位小白花娘亲,日后可如何升级打怪,不想陈云容很快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发表了长达几万字的口头小论文,毫不客气的把怀恩伯府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哦,原来是个女汉子。
陈云容一时语塞,想起自个女儿和婆家唇枪舌战的场景,知道周锦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于是岔开话题:“掌珠,睿哥儿今天吵着要吃你做的粉蒸肉,你说······”
“睿哥儿是小孩子,嘴馋是应该的,回头就给他做。”周锦霖倒是很袒护弟弟,不过心里却是一片黯然——那个给弟弟做粉蒸肉的姐姐已经死了。
“他就在后面呢,不过,你可要查他的课业。”陈云容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他要是再皮,就罚他抄书。”
“娘!”周锦霖有些无语,说好的“金色童年”呢?古代的小男孩可真惨!
她扯起一个笑容:“好啦,我听娘的,一定不让睿哥儿再调皮。”
才怪!陈云容柳眉皱起:“你们姐弟俩可别想骗我。”
周锦霖冲她摆摆手,去了内院。
刚转过拐角,就听到“啪”一声,一块小石头落到她脚边,周锦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笑了起来:“睿哥儿,别闹。”
前面的转角处蹦出了一个小男孩,长着一双和她相似的丹凤眼,睫毛又长又翘,小男孩“蹬蹬蹬”向她跑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姐姐,你回来了?”
这是她的胞弟——周锦睿,今年也有九岁了,偏偏是个熊孩子,成天上房揭瓦,无所不为。
周锦霖前世是独生子女,但依旧很想要个弟弟或妹妹,何况,当她穿越过来第一次见到周锦睿,小男孩的眼眶又红又肿,让她心疼更愧疚。
原主,你也太草率了吧,你不知道你家人又多难受。
于是,她总是有点惯周锦睿。
“回来了,等急了?”周锦霖戳了戳周锦睿的额头,“姐姐做的菜就这么好吃。”
“那当然,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周锦睿扬起脸“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样子显得很可爱。
这才是专业的姐控。
周锦霖被自家弟弟的彩虹屁吹的有点飘飘然,于是顺坡下驴:“好好好,给你做给你做。”
周锦睿激动不已,冲着姐姐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得不说,姐弟俩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与鼻梁,乍一看,甚至有点重合的味道。
周锦霖拍拍周锦睿的手,让这个自从原主上吊就粘着她不放的姐控松开她的腰,然后领着周锦睿去了厨房。
原主的厨艺那是惊人的“好家伙”,现代人周锦霖过得是“生活经验为零”,而她却是“生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让周锦霖忍不住默默diss了一下顾渣男——贤妻良母你不要,偏要找一个节操碎一地的泼妇,真是恨不得让人送十瓶莎普爱思眼药水来治眼瞎。
“对了,姐姐,今天先生又给我布置了一堆课业。”刚把粉蒸肉放到笼屉上的周锦霖,陡然听到熊孩子的一句抱怨,顿时抽了抽嘴角——敢情古代“小学生”也害怕作业。
她半死不活的一掀眼皮:“娘还让我专来监督你来着——说说,今天又有什么?”
周锦睿立即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典籍名,在周锦霖脑子里已经飘过“不让他去某某社真的可惜了”之类的“奇思妙想”的时候,才不情愿的加了句:“一首咏月的七言律诗。”
周锦霖:·······
我弟是要考科举,又不是做诗人!
“我帮你写诗好了。”她好心提议道。
周锦睿立刻蹦起来:“姐姐,你太好了吧!”
这个名为大蓟的王朝,其实和明朝有点相像,有唐诗有宋词,不过没有清朝。
这样,《红楼梦》里大观园小姐姐们的诗,就可以尽情默写啦!
“十四寒的韵,对吧?”她满脸豪气的一挥手,“姐给你承包了。”
其实,这诗还是香菱妹子写的,曰: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第四章 华青坊
翌日,周锦霖早早起床,在白露的强烈要求下换了藕荷色褙子加月白综裙,脑后简简单单挽了个纂,显得明媚又干练。
吃完早饭,坐上套好的马车,周锦霖很快到达目的地——几条街开外的华青坊,她的产业。
自从和顾询和离,周锦霖就一直盘算着赚钱的事儿,她自己的嫁妆银子有五千两,加上从怀恩伯府讹来的三千两,也称得上可观。
不过,做什么生意,却是个大难题。
周锦霖作为文科生,肯定无法自己生造蒸汽机或珍妮纺纱机,不过她有一腔生拉硬拽的能力。
于是,她遇见了孟醒。
孟醒,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瓷器店老板,开着个窝在城中角落的小店,所以,也只有无意从他店前飘过的周锦霖,发现了他家店的窗户安得是玻璃的秘密。
也是凑巧,孟醒很缺钱,而周锦霖有些钱。
于是,两个人达成一致,周锦霖成了孟醒的东家,华青坊的玻璃从此在充州城扎了根,而周锦霖从现代社会吸取经验,瞄准中端市场发力,抢先生产玻璃小摆件和首饰,并运用自己的地理知识给华青坊重新选了个良好区位——在绸缎铺和胭脂铺之间,刚好为闺阁小姐采买物件的管事或来逛街的小家碧玉能够看到。
如此一来二去,华青坊就打出来了些名气。
不过,周锦霖进去的时候,店里没什么人,只瞧见站在柜台后的孟醒。
孟醒今天穿了件宝蓝色长衫,他约莫不惑之龄,清瘦,蓄着把长须,说话慢悠悠的,长得······很没特点。
“周姑娘,”孟醒和她打招呼,“今儿来的可真早。”
周锦霖笑盈盈的冲他点点头,眼光扫过店中种着绿萝的玻璃花盆——这是她特地叫孟醒摆上吸引客人的。
“到后面说话。”她说。
华青坊的后院修了一栋两层小楼,孟醒还颇具文人的风雅,庭中杂植兰桂竹木,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周锦霖没工夫欣赏美景,她匆匆上到二楼,简单看完了账册——孟醒的信誉相当好,也用不着她操心,就问道:“那些工匠信得过吗?”
现在华青坊的玻璃生意已经小有名气,她最怕的就是技术泄密,不过,孟醒在封口方面似乎很有本事,至今充州城的各大店铺还只能看着玻璃流口水。
“周姑娘信不过孟某?”孟醒似笑非笑的反问她。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周锦霖也笑,“回头我把保密协议给你瞧瞧。”这协议她可思量了好几个月。
“打了巴掌也要给个甜枣,”孟醒淡淡的说,“还是周姑娘的工资制度高明。”
周锦霖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她这也是借鉴前人经验,给华青坊里的工匠按资历和能力分了三六九等,每等工资不同,又保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同时可以升职加薪——这还托她高中政治的福,分配要兼顾效率和公平。
“哎,对了——玉兰花卖的怎么样?”她问,玉兰花是前些天开发出的新产品,晶莹剔透的玻璃材质配上玉兰花造型,独一无二的观感吸引了不少充州城的闺秀。
“比起小天鹅可差多了,毕竟成本不同,价钱自然也不同。”孟醒道,“如今之际,还是将彩色玻璃尽早开发出来。”
“确实,玉兰花做工比小天鹅复杂许多。”周锦霖叹气,幸亏在现代她这个“伪文艺女青年”经常上网搜一些玻璃制品的图片,当时只是觉得好看,现在倒是帮了不少忙,让她画出来了不少令行家击节叫好的图纸。
“对了,悦己楼的柳掌柜见了坊里的新出的玻璃钗子,喜欢的不得了。”孟醒看着她,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周锦霖无奈的笑笑,这个时代不同于她在历史书中了解到的古代,大蓟可是出过好几位女皇帝的,她特别喜欢第一位——距离她所处的嘉佑年间有三百多年的昭宣女帝慕静言,还有第一位女首辅冯思蓁,女性地位算是比较高了。隔壁胭脂铺悦己楼就是个女掌柜,闺名丽鸿,因为父母膝下无子,就将她充作男儿教养,到了嫁龄,父母又双双故去,她无依无靠,就来了悦己楼。
“柳姐姐这个人也是,见了玻璃就迈不动步。”周锦霖调侃似的说,她是不介意柳丽鸿买华青坊的东西,因为这本身就是相当好的宣传,“我回头陪她挑件好的。”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店里的客人也渐渐多起来。
周锦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铺开宣纸画起草稿来。
原主本来画画功底不错,所以周锦霖的图纸画起来是异常顺利,她画了几朵式样简洁的桃花,随即不大满意的皱起眉。
还是不令人惊艳。
“要不,试试梅花?”她嘀咕着,重新铺了张纸,再画。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周锦霖的图纸也勉强成了形,她揉着手腕,下楼回家吃饭。
陈云容看她一脸疲惫,心疼的不行,给她夹了很多爱吃的菜,而刚从学堂回来的周锦睿则是格外兴奋:“姐姐,先生说我咏月的诗做得极好呢。”说完就声情并茂的朗诵了一遍,让周锦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云容暗暗瞪了周锦霖一眼:“掌珠。”
周锦霖立刻表示无辜:“娘,我可没这么有才。”连诗都是抄人家的。
“‘精华欲掩料应难’,哪个男孩子会这么写?”陈云容叹了口气,“娘也跟过你们祖父上过课的,难道还不懂?再说了,睿哥儿又写不了这么好。”
周锦霖讪笑两声:“瞒不过娘。”
“掌珠,”陈云容突然严肃起来,“这诗,真的是你写的?”
“这怎么可能?”周锦霖连连摆手,“我跟先生上成什么样了娘也知道,这诗是我在京城参加一个文会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那就好,”陈云容松了口气,“这诗也太作悲了,我怕······”
怕女儿再寻短见吧。
周锦霖:······
还好她没写《葬花吟》,不然陈云容可不是得吓死。
第五章 糖葫芦与初次见面
吃完午饭,周锦霖记挂着自己的设计图和孟醒正在研究中的彩色玻璃,与陈云容周锦睿道别后就匆匆回了华青坊。
周锦睿照旧去学堂,他是个很聪明却不太用功的孩子,上午先生讲完他便懂了,于是他就干了件熊孩子们都会干的事情——逃学。
他这一逃学可不打紧,把陈云容气得不轻,贴身丫鬟连翘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问:“夫人,可要给大姑娘说?”,
陈云容摇了摇头:“算了,她忙。姑且叫人找去,睿哥儿真是胆子大了,不像话,连学都敢逃!”
不过,周锦霖还是很快知道熊孩子弟弟逃学的事情,也是无语了半晌,只得安慰陈云容道:“充州素来太平,睿哥儿身上又无银两,少不得晚饭时候便回来了。”
唉,这个熊孩子,回来少不得吃一顿竹笋炒肉了。
陈云容叫她不必担心,加上华青坊还有事,周锦霖只好先去画图纸等消息。
她画着画着,太阳就偏了西。
充州城中的某处---
周锦睿正百无聊赖的蹲在街边,盯着旁边的糖葫芦摊子出神,他现在可算尝到了不带钱出门的滋味,而且不敢回家——他知道母亲肯定预备了家法,这下估计连长姐都拦不住。
唉,这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包裹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浆,肯定又酸又甜又好吃。
此时,卫卓刚出州衙,因为住的地方不远,他就选择步行,正巧经过这条街,于是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蹲在街边的小男孩。
年龄小是小了点,但他不会认错。
卫卓不禁自嘲的笑笑,心想当年周锦睿作为十年后内阁首辅杜源的得意门生,和他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了多少年,谁知再相遇,那个可令小儿止啼的大理寺卿还不过是个小孩子。
“周······锦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昔日政敌的名字,的确,周锦睿是针对过他,但自己真正的敌人是杜源,还有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好表哥。
何况,周锦霖没有死,而周锦睿是她的亲弟弟,总归会知道点什么。
“你认识我?”周锦睿立马来了精神,眨巴着一双丹凤眼看着卫卓。
那当然,明争暗斗了多少年。
卫卓腹诽着,面上却滴水不漏。他迅速掏出钱夹,将一串糖葫芦买了下来,递给周锦睿:“想吃吗?给你。”
接过糖葫芦的周锦睿没有吃,他有点困惑的看着卫卓:“哥哥,我见过你吗?”
卫卓十分镇定的跑起了马车:“你是周祭酒的公子吧?长得和老师真想啊。”
周锦睿果然一点就透:“你是······爹的学生?”
“我曾经在国子监上学,老师很喜欢我。”卫卓语气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感慨,虽然他连周廉的面都没见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老师的后人。”
周锦睿这才放下心来,咬了一口糖葫芦:“这样呀,那······谢谢哥哥。”
“我送你回家吧,”好感度刷够了,卫卓就提议道,“顺便拜会一下师母。”
反正周廉的学生千千万,他可不担心自己会穿帮。
“别别别,你还是送我找姐姐吧。”周锦睿连忙摆手,“她这回儿应该在店里。”
“店里?”卫卓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令姐经商?”
在上一世,他根据道听途说,大概也知道周锦霖是个知书达礼、温婉柔和的姑娘,怎么会经商。
“对,”一提到姐姐周锦睿就来劲,“我姐姐可厉害了。”
哦,看来是姐弟情深,卫卓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周锦睿不惜一切代价让怀恩伯府株连九族。
不过,接下来他听到华青坊的名字,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真是巧。
然而,走到华青坊附近的一条街,周锦睿就迈不动步了,他还是怕姐姐揍他。
“哥哥,你能不能让我姐姐来接我?”他求助似的看着卫卓。
卫卓笑了一下:“好。”
周锦霖心神不宁的画着图纸,周锦睿这个熊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古代也有人贩子的好不好!
就在这时,白露上了楼:“姑娘,有人找您。”
找她?周锦霖有点惊讶:“谁呀?找我干什么?”
白露的脸上是因为焦虑而出的汗:“和小公子有关。”
周锦霖顿时不知说什么好,敢情周锦睿被人绑架了吗,还是得罪什么人了?她这个弟弟,真是······简直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接过披风急匆匆的围好,就连忙下楼去。
来人是个身穿劲装的年轻男子,看到她就急忙拱手:“是······周姑娘吧?”
“是我。”周锦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觉得十分陌生,自己见过他吗?
等她听完这位的解释,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难道应当感慨一句“桃李满天下”?周锦睿走在街上都能遇见父亲以前的学生?这个学生还对她的生意很有兴趣?
周锦霖从来不相信穿越会自带外挂,觉得敷衍敷衍就行了,但是,周锦睿是她亲弟弟,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她还得接这货回家。
当周锦霖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周锦睿的所在地——附近的一座酒楼,她一眼就看到自己这个熊孩子弟弟正慢条斯理的啃手上的冰糖葫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锦!睿!”周锦霖咬牙切齿,要不是顾及公共场合,早就要动家法了。
“姐姐姐姐姐,”周锦睿做瑟瑟发抖状,“别生气嘛,来,糖葫芦,挺甜的。”
周锦霖几乎痛心疾首:“你这个······知不知道娘和我有多担心!还碰上不认识的人,你就不怕被人家卖到山沟里去!”
周锦睿立马撅了嘴:“姐,我不认识人家,人家可认识我,都喊出我名字了。”
名字?周锦霖忽的一愣,怎么这位卫大公子会知道周锦睿的名字,难道说父亲真的和他私交颇深?
她仔细想了想,可惜自己继承原主记忆不多,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不过,周廉在做国子监祭酒时是有过几名相交甚深的学生,或许卫大公子就是其中之一呢?
“还有啊姐,你不是很缺钱吗,那位哥哥可说他也想参一股。”周锦睿又说。
还想参一股,好事还能叫她碰上?
要不,见他一面?
周锦霖犹豫起来。
第六章 合作愉快
思前想后,周锦霖还是把心一横决定去见,反正她都是和离妇了,清誉什么的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有钱可赚。
孟醒就要开发新产品了,她这点嫁妆钱肯定很快会捉襟见肘,是时候拉一笔融资缓解了。
虽然是这么想,周锦霖站在二层雅间门口的时候还是觉得心脏狂跳,有点重返高考考场的感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温和的男声传来,周锦霖这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雅间生着火盆,里面的人大概觉得太闷,窗户就开了条缝,因着朝西,隐隐可见夕阳。
她进去的时候,里面的青年正好抬起了眼帘,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匆匆擦过。
很久以后,卫卓总会回忆起这个瞬间——周锦霖穿着藕荷色褙子与月白综裙,脑后的纂儿有些散,几缕乌发垂在耳前,夕阳斜斜的照在她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恍惚的惊艳。
而周锦霖只依稀记得,身穿鹤灰色直裰的陌生青年坐在窗边,没有太多表情却给人一种特别温和的感觉。
至于卫卓的长相,她倒是完全忽略了。
反正,应该还不错吧。
不过,这位应当是个同知,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还是小心点好。
她垂下眼睑,屈膝行礼:“民女见过卫大人。舍弟顽劣,给大人添麻烦了。”
周锦霖感觉对方快速打量了她一下:“周姑娘客气了,老师对在下悉心教诲,如今遇到他的后人,怎么能说麻烦。”
呃,知恩图报?
周锦霖飞快甩开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竭尽全力把自己伪装成沉默又文静的原主形象:“听舍弟所言,大人对民女的生意有些兴趣?”
卫卓看着她,想来周姑娘素来养尊处优,皮肤十分白皙,有点透明,隐约可见深青色的血管。但这白皙是很健康的一种白皙,他暗暗叹气,觉得自己不可能大白天遇到灵异事件,至少周锦霖不会参与其中。
“周姑娘的玻璃生意,卫某的确很感兴趣,”卫卓决定不再废话,单刀直入主题,“不瞒姑娘说,在下读万卷书,但对玻璃一物,倒是闻所未闻。”
周锦霖下意识抿了下嘴唇,纠结自己应不应该进入推销模式,最后心一横,柔声道:“民女侥幸而已,得见高人,做了个不入流的小生意,大人有心了。”
卫卓笑了一下:“不必客气,周姑娘如果愿意,在下也不介意尽绵薄之力。”
他真的不缺钱,母亲颜舜华的陪嫁全部留给了他这个唯一的孩子,几千两银子对他还真不是个事。
想到这,他轻声道:“五千两如何?”
周锦霖差点激动得晕过去,要知道她自己投入的银子也不过三千两,这绝对是大手笔!自己绝对是撞大运了!
她在心里默默给周廉烧了柱高香,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
有钱真好。
周锦霖艰难的完成了表情管理:“那······合作愉快?”
卫卓看着她微微一笑:“自然的。”
周锦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酒楼,她是相当的高兴,连收拾周锦睿都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熊孩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想起来这货。
“白露,送小公子回家。”她淡淡的说,周锦睿默默打了个寒战。
“对了,今天的事,别和娘说得太仔细。”她又道,周锦睿只好点头。
陈云容是个挺正统的古代女子,她可不想让这位想太多。
把熊孩子送走,周锦霖就回了华青坊,她可没忘,还有柳丽鸿的约呢。
柳丽鸿今年刚满二十五岁,这个年纪寻常女子早已为人妇为人母,她却依旧梳着少女的发髻,穿着件湖绿色缠枝莲纹褙子,容貌很清秀,瞧着十分明朗大方。
“柳丽鸿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周锦霖脸上堆出三分笑来,她对柳丽鸿还是很有好感。
“我不过瞧上了一件玻璃钗子,锦霖何苦打趣我。”柳丽鸿似嗔似怨的看了她一眼。
“鄙店钗子多,不知丽鸿喜欢哪一个?”周锦霖将人引入店内,陪着柳丽鸿细细挑选。
柳丽鸿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林林总总看了十几个后,才轻声说:“店里要进一批玫瑰香膏,如今市面上的瓷瓶,精致是精致,就是看不清成色。”
周锦霖立即明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丽鸿说吧,尺寸如何?”
柳丽鸿拿起一只蝴蝶形状的钗子往自己发髻上比了比:“那还要问问东家的意思,不过,还是要精致小巧为上。”
“这你大可放心,”周锦霖瞥了一眼柳丽鸿耳朵边的绿水晶坠子,“我办事何尝不仔细了,倒是你,这几个月倒是瘦了不少,你瞧,下巴都尖了,也不知道好好养养。”
“不比周姑娘清闲,”柳丽鸿睨了她一眼,“我成天一堆事要做,也罢了,总比嫁了人给他主中馈强多了,要是养了几位姨娘,还不够我累死的呢!”
周锦霖“嗤”的笑出声,柳丽鸿这独身主义真是没救了,不过也好,她也不想嫁人,反正有弟弟又有资本,当老姑也无所谓。
人在异世,还能奢求什么呢,好好活着就行。活着,还能给死人上香;死了,可什么都没了。
柳丽鸿不知她心里的想法,以为周锦霖不过在诧异自己的决定,就略有无奈的说道:“锦霖,我可不比你,你是良家姑娘,定然不愁嫁,像我,算了吧。”
周锦霖一阵愕然,然后连忙澄清道:“丽鸿,你这话可说错了,我也不想的。”
柳丽鸿觉得她在开玩笑,便将这事揭过了:“对了,锦霖,我今天瞧见一家糖食铺子,里面的云子麻叶面果糕极好吃,回头要不要给你弟弟带一点?”
周锦霖谢了她的好意,其实周锦睿不太喜欢吃甜的,倒是她自己,是个糖罐子精,无甜不欢。
两人聊了一会,柳丽鸿挑了件玫瑰花型的钗饰。
既然提了糖食铺子,周锦霖就专程绕道过去,包了一包云子麻叶面果糕,怕周锦睿嚷嚷,又给他买了包核桃,还有陈云容最爱的红豆糯米糕。
不过,有些事,她也要好好处理。
第七章 攘外必先安内
周锦霖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渐渐降了下来。
她先去了陈云容的院子,没想还没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周锦霖忍不住皱眉,便叫了一个附近的婆子来问话:“发生什么了?母亲向来喜欢安静的。”
婆子知道这位大姑娘看着温婉,其实不是个好惹的主,忙恭敬地回到:“小公子逃学,夫人心里难免不痛快。”
周锦霖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妈妈不必瞒我,母亲喜静。”
那婆子低了头,良久才讷讷道:“是······徐妈妈,今儿小丫头不用心,将排骨汤烧糊了,老人家难免动了气,要那丫头赔钱,五钱银子呢,徐妈妈是老爷的乳娘,夫人······夫人也······”
周锦霖慢慢点了点头:“这菜是谁的?”
婆子似乎被她吓住了,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个字。
周锦霖一见到她这反应,立即明白了八九分:“莫不是徐妈妈自己贴补的?”
她语气轻柔,偏偏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就有种说不出的冷冽。
“我去看看娘。”她挑了挑眉,向陈云容的院子走去。
周家不是高门大户,但也算的上富庶,下人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周锦霖思忖片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立威的机会,更何况,有些把柄捏在手里都快发霉了。
庑廊下的老妇正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夫人,老身怎么说也是看着您和老爷长大的,到头来,连个黄毛丫头都能欺负到头上了,夫人,您可要为老身做主啊······”
周锦霖瞥了徐妈妈一眼,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却颇为丰腴,便皱起眉头,有些不喜——油水只怕捞多了。
她绕过徐妈妈,径直往里走去,不想徐妈妈一见着她,眼泪越发不值钱,嚎得也越发凄厉:“大姑娘,您可要为老身做主,老身在周家几十年,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大姑娘······”
周锦霖眼神微变,忍不住摇头。的确,徐妈妈挺关心原主,还跟原主去了婆家,但这“关心”有些不对路,甚至有些封建到这个时代也觉得保守,原主在怀恩伯府过得不好,也是这个徐妈妈教她一定要忍着熬着。原主偏偏又是个倔脾气。
她淡淡的说:“妈妈是个什么人,想必母亲最清楚,定能还您个公道,所以妈妈何必在此喊冤,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苛待下人呢。”
徐妈妈一时语塞,她总觉得大姑娘自从上吊被人救起,就转了性子,对她也不那么亲热了。
她张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周锦霖却早就挑开门帘进去了。
陈云容正坐在太师椅上翻着《太上感应篇》,见她进来,就叹口气说道:“掌珠,徐妈妈,你可瞧见了?”
周锦霖点了头:“瞧见了。”
陈云容停下翻书的动作:“徐妈妈是你爹的乳娘,在家里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她也太不像话,背着我搞了很多小动作,还以为我不知道。前些天,连翘听见徐妈妈说你不守妇道,我心里就有气。”
“娘是要发落她?”周锦霖一点就透。
“可终究我是她看着长大的。”陈云容有些犹豫。周锦霖却笑道:“娘莫不是狠不下心来?可是若任由妈妈这般肆意妄为下去,家里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小丫头只怕刚留头呢,连月例都没有,如何赔得起——娘若是不忍心,我便做个恶人。”
陈云容听了这话便也笑了:“也罢,你发落了便是。只是徐妈妈,还是给她老人家留个脸面为好。”
“女儿省得。”周锦霖颔首应诺。
陈云容便叫了连翘请徐妈妈进来。
“给夫人姑娘请安。”徐妈妈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嘴唇却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只得拿帕子遮了嘴角。
周锦霖看在眼里,暗暗冷笑,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徐妈妈在家里有多少年了?”周锦霖声音放得分外轻柔。
徐妈妈有些惊讶,平白无故问这个······
她还是恭敬地回到:“有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妈妈老了,也该告老还乡,享享清福了。”周锦霖声音悦耳动听,但没有任何起伏,听在徐妈妈眼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她“噗通”一声跪下,哭道:“姑娘开恩哪,老身怎么说也是看着夫人和老爷长大的,怎么也要给老身留些脸面啊······”
周锦霖可没工夫听她说话,便继续道:“今日排骨汤,听说您求了母亲,要那丫头陪您五钱银子?”
徐妈妈颤抖着说:“老身只是叫那丫头长点记性,今日老身的排骨汤糊了倒不要紧,来日将姑娘和公子的饭食糟蹋了就坏了。”
周锦霖忽然笑起来:“妈妈真是忠心可嘉,只是锦霖活了十七岁,也没见过这般金贵的排骨,何况妈妈的月例,也够买许多上好的排骨了,莫不是母亲前些日子买的小丫头不够伶俐,连讨好妈妈这半个主子的活都做不好?”
徐妈妈顿时面如土色,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云容,不料陈云容看都不看她,只顾翻书,俨然是站在女儿这边的。
她连忙磕头:“姑娘明鉴,奴婢是真心为了周家好,岂敢充那半个主子!”
徐妈妈心里暗暗冒汗,的确,她依仗着身份,明里暗里的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得了许多油水,夫人似乎也警告过她几次,只是自己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也罢了。”周锦霖啜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七里坡的庄子,一年大约有六百两的进项,今年风调雨顺却只有四百两,庄头是你的亲女婿,你说,这算什么。”
“不是奴婢!”徐妈妈厉声叫到,“是赵椿,这个混账东西,他······不满奴婢的女儿,在外头养野女人啊姑娘!”
“野女人什么的我管不着,”周锦霖慢悠悠的道,“但账不能这么算——在主子家捞油水,又诽谤主子,怎么说,也得掌嘴赶出去吧?”
徐妈妈似乎吓傻了,只知道不停磕头。
“掌珠。”陈云容似乎看不过去,轻声提醒了周锦霖一句。
“徐妈妈是老人,总归要一些脸面,只是这脸面也得自己去挣,哪里会天上掉馅饼呢?”周锦霖回归主题,“妈妈老了,也该享享清福了,请吧。”
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进来,将还在叫嚷不休的徐妈妈拖了下去。
第八章 多点关心多点爱
听着徐妈妈的声音消失,陈云容才叹了口气,对周锦霖道:“掌珠,你也太······”
周锦霖不以为意,她一向是法家的忠实信徒——你对小人有多仁慈,他们就会咬你多狠,先前她不吱声不过因为自己上头有陈云容,不好越过母亲了去,但暗地里还是悄悄将徐妈妈的亲信调离了。
“别提这闹心事了,娘,你瞧,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周锦霖将糯米糕献宝似的递给陈云容,“当当当,娘最喜欢的。”
“你呀,这个鬼灵精!”陈云容笑着戳戳她的额头,“人说秋天生的孩子机灵,可不是这么回事,什么都记得清楚。”
“睿哥儿呢?”周锦霖往嘴里塞了块云子麻叶面果糕,这才问陈云容。
她不提还好,一提,陈云容的脸就阴沉下来:“被我罚去抄《史记》了——你可不许求情!”
周锦霖无语,果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不求,不求,我就看看他好吧。”周锦霖做指天发誓状,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溜了出去——睿哥儿,姐姐给你送核桃来了!
周锦霖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周锦睿的房门外,几个小书童连忙拦住她:“大姑娘,小公子在里面,夫人说,谁也不能放进去。”
周锦霖笑了笑:“我也不成吗?”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颇为好看,几个才留头的小书童少不得红了脸,叫她进去了。
周锦睿正哭丧着小脸,拿着毛笔一遍一遍的在宣纸上抄写,一见到她来,立马欢呼雀跃着跑上前:“姐,你可算来了,我手都要抄断了!”
周锦霖被他逗笑了,从袖子里掏出核桃给他:“来——姐姐刚买的,补补你的小脑袋瓜!”
“求个情呗,姐,我都给你······”周锦睿可怜兮兮的求她。
周锦霖把手放到他的嘴上:“别乱说。”
周锦睿虽然皮,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就凑在周锦霖耳边小声说:“那个卫大人说了什么?”
“他······挺看好华青坊的。”周锦霖选择避重就轻,把核桃塞进周锦睿嘴里,“得了吧,人没多大,操心的事到多!”
周锦睿看着笑盈盈的姐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记事早,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专门将他叫到床边,嘱咐他照顾好母亲和姐姐。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是姐姐在照顾他。
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可为什么那个讨人厌的顾世子一点都不珍惜她,害的她走投无路,寻了短见。
周锦睿小时便调皮,没少挨周廉和陈云容的打,但他永远不长记性,现在看着姐姐,他却突然有种好好护着她的愿望。
即便,他还是个小孩子。
周锦睿笑了笑,“咯嘣咯嘣”的嚼起了核桃仁:“姐姐也吃。”
周锦霖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心道那家糖食铺子产品质量真不错,核桃做得真好吃。
翌日~~~
周锦霖一大早就起床,在犯了几分钟选择困难症后挑了一件莲红素面褙子罩在棉袄外面,她不喜欢太鲜艳的衣服,但原主素净的衣服却不多,兴许是这双丹凤眼的缘故,总要艳丽些才相衬。
陈云容盯着她不停叹气:“你说说你,穿那么素净做什么?又不要给那个王八犊子守寡。”
到了华青坊,周锦霖又拿起铅笔画昨天没画完的图纸,没错,这个时代也有铅笔,她用着也挺顺手。
她思考着华青坊接下来的走向,但还没思考出个结果来,卫卓的五千两银子就到账了。
周锦霖受宠若惊,她还以为同知大人是随便说说呢,没想到······
还真成了。
一整天都高兴的周锦霖,走路都带风,并且,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周姑娘,成功想到了改进生意的方法。
作为掌柜兼合作伙伴,孟醒还是被周锦霖知会了,不出周锦霖意料,孟醒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神色——他一向高深莫测惯了。但是,孟醒似乎对卫卓很了解,云淡风轻的与周锦霖说了卫卓的身份。
周锦霖听后也没太多反应,毕竟不过是合作关系,又不和他结秦晋之好,管你是太傅大人的嫡长子还是当今皇上名义上的表弟,一视同仁,反正分红绝对不会少他的。
“盛玫瑰香膏的玻璃瓶,丽鸿姐有意。”周锦霖丢开卫卓,换了个话题,“我想着咱们不仅可以做盛香膏的瓶子,胭脂、香粉,都可以试试。”
“你的意思是,和悦己楼的合作可以更深入一些。”孟醒捋了下胡子,沉思片刻后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孟先生想想看,女儿家喜欢精致的东西,得了瓶子又有了胭脂水粉,一举两得。”周锦霖摩挲着下巴,从女子的角度思考。
“这倒没什么问题。”孟醒道,“对了,店里商品的价格我已经汇集成册,周姑娘什么时候过目?”
周锦霖一听这就来了精神:“好,我马上看。”
她琢磨了一上午,突然想起现代超市的做法,连忙让孟醒将店内商品价格汇集成册,好将玻璃产品“分区而治”,达到更精确吸引顾客的目的。
想到这儿周锦霖就叹气,还是现代的大数据好啊,虽然有茧房效应,但钱来的快。
她一边翻一边圈点勾画,很快便分了平价区、特价区、中档区和高档区,然后又按照用途分了几个,叫人下去酌情布置。
很快,华青坊内就忙了起来,周锦霖亲自监工,很快就布置的有模有样。
在周锦霖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充州城另一端的卫卓正翻着手上的卷宗。
“想来袁显荣的首辅位子坐不稳了,”卫卓摇头,“京城,总是静不下来。”
他身后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大公子,京城来信说,何小姐要嫁人了。”
卫卓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是吗?那还真是······”
“恭喜了。”他笑了一下,说完自己的话。
他承认,自己做的有些绝,不过,这样总比相看两厌、有名无实强。
卫卓将桌上的茶盏拿起,一饮而尽。
“还是太苦了,下次喝甜茶吧。”
第九章 商议
周锦霖在华青坊忙活了一下午,委实累的不轻,不过,店里顾客的惊诧和兴趣给了她十足的改造动力。
很快,华青坊便焕然一新,为了防止顾客迷路,周锦霖特地将写着指引的木牌放到了华青坊大堂中间——一目了然。
店里的效率得到了很大提升,让她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疲倦,周锦霖还是在傍晚约见了卫卓——商议分红事宜。
选择地点是华青坊附近的茶楼二楼的雅间。
周锦霖推开雅间隔扇的时候,卫卓已经在等着她了。
周锦霖第一次打量起卫卓的样子,忍不住心想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长眉修目,风度怡然。
但是再好看······也只是好看而已。
周锦霖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落落大方的福身行礼:“大公子。”她觉得“大人大人”的叫有点别扭,倒不如“大公子”来的自然。
卫卓站起来点头还礼:“周姑娘。”
周锦霖坐到他对面的楠木椅上,注意到卫卓点了一壶蜜饯橙子泡的果茶,心里不由得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翩翩公子也喜欢喝甜茶,倒和她的喜好相重了。
“我今日来,是和您说分红的事,”周锦霖不太喜欢兜圈子,直接入题,“您也知道,华青坊才开张,目前刚刚回本,但盈利速度绝对可以放心。”
卫卓突然打断她的话:“称‘你’吧,‘您’也太生疏了。”
何纯宜上辈子也是“您”来“您”去的,他听着就觉得不舒服。
是想到周廉了吧,周锦霖没细想,点了一下头又说:“孟先生的信誉可以放心,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每月将账册给你对一遍。”
这很正常,卫卓表示同意。
“至于分红,马上就要除夕了······”周锦霖数了数日子后叹气,“今年的分红,怕是要晚一些,但如果一切顺利,来年年关分红是不成问题。”
卫卓似乎沉默了片刻,说:“那就照周姑娘的意思办,只是我这同知任期三年,之后又不知道要调往何处了。”
这问题还挺大的,周锦霖认真思考了一会:“大公子的家,是在京城吗?实在不行,就将分红给你汇到京城去好了。”
卫卓目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周锦霖笑了,怕被他说不端庄,拿袖子掩了嘴:“我开玩笑的,自然会派信得过的伙计把钱给大公子送过去。”
当然,有句话她可没有说。
她有这个自信,让华青坊的分号开遍大江南北,这样随时随地就可以将这问题解决。
当然,她离这个梦想还有些远。
卫卓看着她弯起的眼眸,嘴角也忍不住一翘:“周姑娘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他不是真的很喜欢钱,但有些时候钱这东西绝对多多益善。
周锦霖说得有点渴了,就拿起茶盏喝茶,蜜饯橙子泡的果茶口感酸甜,她一向很喜欢。
“你弟弟······没有再逃学吧?”正事说完了,卫卓状似无意的提起了周锦睿。
周锦霖瞬间觉得有些尴尬,心想熊孩子丢人都丢到外人那儿了,就有点不自在的回答道:“额······被娘罚抄书,现在是不敢了。”
卫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笑着说:“小孩子都是这样,我小时候也是,被父亲罚抄了好几遍家训。”
周锦霖暗想你可是最年轻的探花郎,那绝对从小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逃学?哄人的吧!
不过······谁小时候没干过调皮的事儿。
她就笑了笑,随口说道:“我小时也不怎么乖巧,记得有回将爹珍藏的书给撕破了,被他好生一顿训斥。”
卫卓眼底似乎划过一丝怀念,却很快调转了话题:“我一直很好奇,既然玻璃可以做盛装物品的器皿,那是否可以安装在窗户上呢?”
周锦霖:······
您可真是一语中的。
她清了清嗓子:“理论上是可行,但目前的经费确实支撑不起,只能先积累资本、提高知名度,再徐徐图之。”
要知道,她还想造温室大棚来着,问题是,钱真的不够啊。
卫卓“哦”了一声,没有纠结玻璃窗的事,继续提议道:“上元将至,将玻璃做成花灯是否可行?”
周锦霖默默点头,心想卫卓和自己居然想到一块去了,元宵节她肯定是要出一把风头的,要是孟醒把彩色玻璃研究出来,效果就更完美了。
想想五光十色如现代霓虹灯的彩色玻璃灯,周锦霖整个人都敞亮了。
“确实有此意,”她说,“期待大公子来一饱眼福。”
她说完就觉得不大对劲,卫卓春节肯定是要回京城的,怎么会来。
正当周锦霖准备补救时,卫卓却笑着说:“好啊,我很期待。”
他不打算回去吗?周锦霖惊讶的看着他。
莫非卫卓和家人的关系不怎么好?
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直接,太不加掩饰,卫卓收敛了笑意,平和的冲她解释道:“来充州之前父亲觉得山高水远,嘱咐我不必回去。”
这话绝对是在打马虎眼,充州毗邻大运河,水陆交通虽然比不得东南那些繁华之城,但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离京城也不过小半月的路程。
估计他有什么事和家里人闹僵了,周锦霖这么想着,面上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就希望大公子不要失望了。”
打听别人私事,终究不好。
周锦霖结束了谈话,和卫卓告辞回家。
嘉佑三年的冬天来的早,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袄,外头还罩着加绒的褙子,一出茶楼门,周锦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在一边的白露忙拿了斗篷给她围上,扶她上了马车。
怕冷的周锦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又接过白露递来的手炉往怀里揣:“怎么今年这么冷?”
白露笑笑:“姑娘,瑞雪兆丰年,冷些对庄稼有好处。”
周锦霖又缩了缩脖子,这才好受些:“说得也是,今年庄子上是个好收成。”
马蹄嘚嘚驶进了大门。
第十章 青梅竹马?
周锦霖下了车,鹌鹑似的过去和陈云容请安。今天天气十分奇怪,早上还算舒服,到了晚上,温度就急剧下降,差点没把她冻死。
陈云容另一个贴身丫鬟紫苏来迎她,见她一身打扮,就小声道:“姑娘,今天有客人,您还是······”
周锦霖心里十二万分的惊讶:“是谁呀?”
紫苏继续说:“是吴大夫人和吴三姑娘,吴二公子也跟着来了。”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周锦霖的脸色。
周锦霖思考片刻,很快想起来,吴家和周家是世交,也是邻居,小时候原主和吴三姑娘吴学惠与吴二公子吴学安玩得很不错。不过,自从周廉携家眷去了京城,两家交集就少了。等到周廉去世,一家人回了充州,吴家又合家去了任上,这么一来二去,两家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怎么会在这时候来?
周锦霖掰着手指算算,吴学惠今年十五,难道要自己给她添妆?不对不对,那吴二公子吴学安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不是吧。
周锦霖神色一变,立刻对紫苏说:“我马上就来。”
她一阵风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办。她可不想这么轻易的把自己交代出去了,至少也得等华青坊壮大之后。
白露却很喜气洋洋:“姑娘,吴二公子和您可是一块长大的。您看······”
周锦霖面无表情的道:“青梅竹马,那又如何?”
白露自知失言,讪讪的闭了嘴。
周锦霖在衣柜里翻了翻,换了件水碧色缠枝莲纹的褙子,杏黄色挑线裙子,戴了两支嵌白玉的镂空金簪,脸上简单用胭脂一扫,觉得还说得过去,就披上斗篷出了门。
其实,周锦霖的容颜,说不上太娇艳,但真的仔细装扮起来是有些妩媚的,白露原想着让周锦霖穿那件水红璎珞纹的褙子,现在看着自家姑娘打扮的如此清淡,心里也很无奈。
大概姑娘被怀恩伯府吓怕了,也不想嫁人了。
周锦霖进去的时候,陈云容正在和吴大夫人说话,见她进来,就笑着招呼道:“掌珠,来见过你吴伯母。”
吴大夫人约莫不惑之年,穿着石青色褙子,一张白皙温和的脸:“霖姐儿不必多礼。瞧这孩子,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她身边身着曙色褙子的少女此时也站起来和她见礼:“锦霖姐姐。”想必,这就是吴学惠了。
周锦霖点头还礼:“学惠妹妹。”吴学惠脸盘子圆圆,下巴有些尖,略有点腼腆又天真的样子,一看就和原主是同一类型的人。
对这种温室里的花朵,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学着原主口气笑着说:“几年不见,我可想你的很。”
吴学惠红了脸,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这是我二哥,你怕是忘了吧?”
周锦霖这才看向吴学安,长身玉立的青年,眉目轮廓和吴学惠有几分相似,透着一股书卷气。“怎么会忘呢——锦霖见过学安哥哥。”周锦霖屈膝行礼。
吴学安赶紧扶起她:“不必多礼。”其实今天母亲带他来,他是有些尴尬的,毕竟自己对周锦霖的印象还停留在她的豆蔻年华,那时周廉去世没多久,周锦霖因着母亲在世,服着齐衰。原本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红着眼眶,看着非常可怜。
现在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倒是落落大方了许多。
周锦霖落了座,听着陈云容和吴大夫人话家常,心里也颇为无语,觉得自己就是来了个寂寞,只好与吴学惠和吴学安说话,幸好有原主记忆在,不至于露出马脚。
吴学惠今年十五,吴大夫人说话自然提到了她的亲事:“这丫头才定了亲,夫家是济南府人氏,也是世代书香人家。”
吴学惠红着脸不说话。
陈云容听到“世代书香人家”,便叹了口气:“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好,掌珠······唉,本来也是门好亲事,没想是个刻薄人家,看了我们倒了运,便随随意意的就给退了。”
和离究竟不是个光彩的事儿,陈云容对外一直说“退亲”,不过这对古代女子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吴大夫人听着也唏嘘:“是呢,好个孩子,所幸还年轻。”
很快,陈云容转头对周锦霖等人道:“掌珠,你陪着学惠去外面逛逛吧,对了——睿哥儿也下学了吧,你去看看他。”
周锦睿今日来得晚,不过也该回来了。
吴学安也站起身来:“我去瞧瞧锦睿。”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到几个小辈走了,陈云容这才小声问吴大夫人:“掌珠和安哥儿,你瞧着怎么样?”
吴大夫人有些踌躇:“锦霖是个好孩子。”
知书达礼,温婉柔和,这的确是她心目中的儿媳。
只是······周廉死的太早,而周锦睿又太小。
吴学安是她最骄傲的儿子,吴大夫人觉得他虽然一甲考不中,但至少得是两榜进士,将来也一定会前程似锦。
所以,她的儿媳,出身应该比周锦霖再高一点,这样在未来的官场上,也有人提携他,帮衬他。
只是,在陈云容面前,她不好直接讲罢了。
陈云容注意到了吴大夫人的神色,笑了笑,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就道:“姐姐是打算住几天?”
吴家现在已经在济南安家了,这次是回充州探亲的。
“等腊月初一大概就得走了,济南一大家子人呢。”听到陈云容没有纠结此事,吴大夫人舒了口气,“老大媳妇是新妇,笨得很,还要我帮衬着,今后看她怎么主中馈!”
话虽这么说,吴大夫人脸上却带着笑。
陈云容也笑:“姐姐也不容易,今后可要保重身体啊。”
周锦霖带着吴学惠回了自己的小院,几年未见的两人交换着发生的新鲜事。
“刚进门的大嫂是苏州人,说话娇滴滴的,不过,她待人不错。”吴学惠对她说。
周锦霖也和她说起了一些京城的八卦趣事,最后聊到吴学惠的婚事上:“学惠,听说你大喜呀。”
吴学惠的脸涨得通红:“你可别瞎说!我可不想嫁人。”
周锦霖“哦”了一声,并不相信她的话。古代女子,嫁了人,一生便有了定数,从此喜怒哀乐便在一方小小宅院之中,安逸又模糊的度过后半生,即使周锦霖是个怪胎,即使柳丽鸿是个先驱,但大部分人都会沿这条道走到黑。
“我没骗你,”吴学惠气的跳脚,“济南陈家的大小姐就可厉害了,帮家里人打理生意。我可羡慕她了。”
咦,还会有同道中人?周锦霖突然对这位“陈大小姐”感兴趣了起来。
第十一章 神仙玉女······膏
周锦霖忍不住奇道:“是吗,那个陈大小姐真的这么厉害?”
她当然没有告诉吴学惠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也在做这种事,以免引出什么事端。
“那当然啦。”吴学惠有点眉飞色舞起来,“听说她叫陈映,可厉害了,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她。”
周锦霖听着她描述,有些心驰神往,什么时候这位传闻中的陈大小姐会和自己碰面呢?
不过,她现在连充州也出不去,更别提济南了。
还是先打理好自己的华青坊再说吧。
“对了,学惠,”她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
吴学惠的脸又双叒叕红了:“娘说,等他参加秋闱回来,就让我嫁过去。想来,也就一年工夫,我现在一直在绣嫁妆。”
大蓟的女子多半及笄后一两年便成婚,不过,一些出身高门大户的姑娘小姐会遵古礼,等到十八岁再出嫁,吴学惠,大概属于那“多半”里的。
“那可真要恭喜了!”周锦霖笑笑,“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夫是什么神仙品貌呢!”
吴学惠气的打了她一下,脑中却浮现出自己躲在屏风后惊鸿一瞥的俊俏少年,脸就更红了。
周锦霖打量她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叹息:历史自有其局限性,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再怎么羡慕那陈大小姐,最后还不是走了大多数人的路。
送走了吴家人,周锦霖觉得身上乏力,正想着回房好好睡觉,却被陈云容喊住:“掌珠,随我来一下。”
周锦霖只好乖乖去了堂屋。
陈云容看着女儿年轻秀美的面容,想起自己在她这般年纪已经嫁与周廉,又想起昔日夫妻二人的点点滴滴,心里很是酸楚。
掌珠掌珠,女儿本该是捧在手心里的珠子,偏偏造化弄人,女儿碰上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险些丢了命。本以为回了充州日子能好过些,没想到女儿连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说不上,她做娘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那位吴二公子,你也见了吧?”陈云容装作一副轻松的神情开了口,“你觉得他怎么样?”
周锦霖平静的说:“还行吧。”
陈云容见她满不在乎,更加难受了:“要是没有那个姓顾的王八犊子,早在你爹去世前,我就该叫你和他定亲。”
周锦霖一听她这口气就知道自己娘肯定是被婉拒了,就笑笑说:“娘,其实您也不必难过,我又没想再嫁人,好好陪着您和睿哥儿就行了。”
她从来没奢望过爱情,实在说不过去,就找个长得周正对自己好的。
她思忖片刻,突然发现陈云容的眼尾已经有浅浅的皱纹。
她心里顿时一片酸涩——她还没有长大,母亲就变老了。
周锦霖默默羡慕起别的小说女主穿越带空间,灵泉喝一喝,瞬间年轻十岁有木有!自己什么都没有,连现代的抗皱精华都成了远在天边的梦。
还好,自己高中时锻炼的强大记忆力还在,并且托自己老爹养生狂的福,自己记了不少古代美容方的现代改良版。
就比如,自己女神武则天的神仙玉女粉,现代改良版姑且叫神仙玉女······膏?
(各位集美们自己注意,除了名字都不是作者瞎编的,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尝试一下)
做法为:取益母草30克,梨汁半碗,白果30克,白蜜30克,鲜牛奶半碗,酒适量。
将榨的益母草汁、梨汁用好酒煮成浓汁,再将白果捣烂,并与白蜜、牛奶、浓汁调匀为膏,贮瓶备用。每晚临睡前涂面即可。
她脑子里文字满天飞,陈云容却以为女儿是被打击到了,连忙安慰她说:“傻丫头,别说这些傻话,哪里能在家当老姑呢,总会遇见良人的。”
周锦霖心道自己还真想终身不嫁来着,不过对于陈云容,她不好说就是了。
她笑笑,转移了话题:“娘,我有件事和您说——我以前看古书,现在记起一个偏方,说是可以驻颜的。”
陈云容苦笑:“掌珠,这都是什么,你也信。”
她心里是一片黯然——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她还记得自己嫁给周廉那天,欢声笑语与鞭炮声充斥耳膜,她换上嫁衣后在铜镜中打量着自己,少女眉若远山,胭脂敷开淡淡的艳丽,她拿起描金白纨扇仔细看,笑了又笑。
现在的自己,脸上早已冒出了皱纹。
陈云容素来是没什么心思打理自己的容颜,女为悦己者容,那个人已经走了,还打理什么呢。
周锦霖吃了个软钉子,立即明白自己推销对象不对,但这个偏方让她兴奋不已,忍不住开始盘算付诸实践的可能性。
夜间,周锦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但自己的宏伟计划很快遇上了滑铁卢——解决材料问题实在难于上青天,加上她可不想华青坊变成杂货铺,她思来想去,终于愉快的找到了代理人——悦己楼。
地理的微笑曲线告诉她,研发是有大利润可赚的。
想到这,周锦霖翻了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周锦霖就去见了柳丽鸿。
柳丽鸿一开始十分惊讶,很快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悦己楼买的是香粉和胭脂,翻不出多少花样来,现在有了护肤产品,肯定能吊打充州城的胭脂铺子。
要知道,托华青坊的福,悦己楼的客流量已经高于大多数胭脂铺子了,再加上神仙玉女膏,日子不要太美好!
“我请示一下东家,想来她会很高兴接受的。”柳丽鸿笑道。
周锦霖心情极好的点了点头,她还没见过悦己楼的东家,听说和柳丽鸿身世相似,但幸而家里有些财资,靠着胭脂铺子和城外几处田庄过着小康生活,但毕竟还是小农经济了点,自给自足,没太有开拓精神。
悦己楼的东家真名应薰,人如其名,可以去戴望舒的《雨巷》做女主角了,因此,即便周锦霖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这位凝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姑娘对神仙玉女膏始终是淡淡的。
“那个女子不想青春永驻?这东西不管有没有效果,总归吸引眼球吧?”周锦霖结束自己的发言,等着应薰的回答。
第十二章 玻璃上的星辰大海
应薰的两道罥烟眉微微蹙起来:“周姑娘所言的确有理,只是这方子的功用,还是要小女子验证一番才是正理。”
周锦霖听着就觉得不大对劲,应薰说话太不像正常商贾了,说好听叫酸文假醋,说不好听就是含含糊糊。她思考无果,只好姑且认为自己是被迫害妄想症,继续说道:“我从古书所得,怎会有错?不过应姑娘若真心想验证这方子的功效,那悉听尊便,但锦霖总不会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
这话说得其实很不客气,连一旁的柳丽鸿都觉得自己东家太不像样,谈生意怎么还拽起文了?这哪跟哪啊?
应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小女子本就无意于将生意扩大,只是守着祖辈薄产过活罢了。”
周锦霖:······
这个小农经济!
她早该预料到的。
柳丽鸿默默攥紧了汗巾子,说实话,她对应薰很失望。当初走投无路时是应薰收留了她,自己也很高兴能为她做事,可是自己总想在商海好好拼搏,而应薰的不求上进总让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池塘总归是容不下大鱼的。
周锦霖察觉到柳丽鸿的神情,心里也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柳丽鸿不会在悦己楼久待。北冥有鲲,池塘只有小鱼。
不过,自己挖不挖墙角,这倒是个问题。
周锦霖心思动了动,但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念头,柳丽鸿留还是走,那是她的事情,轮不到她一个局外人操心。
周锦霖继续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起身离开了悦己楼。
她预感自己不会再来了。
悦己楼不行了,周锦霖想自己或许可以找其他人。但当务之急还是华青坊的玻璃生意。
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本想继续图纸的创作,但心思很快不在图纸上了。
神仙玉女膏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脑子中呢?
悦己楼要是靠不住,她就自己来做。
周锦霖畅想了几分钟自己的宏伟蓝图,然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基本完工的图纸上——纸上的梅花或含苞或舒展,看上去有种灵动的俏丽,这让周锦霖很满意。
什么时候孟醒的彩色玻璃才能完成啊?周锦霖看着窗外未化尽的残雪伸了个懒腰,开始发起呆来。
发呆对人来说十分正常,不过,或许是今天周锦霖福至心灵,她无端想到了除夕,然后想到了十二生肖,再然后,想到了星辰大海。
十二生肖可以在年关将近的时候拿来当热门,倒是星辰大海,周锦霖想想就觉得兴奋。
她其实一直很郁闷,自己穿越为什么没跑到科幻世界,和十亿星辰打个照面,或者驾驶机甲为自由而战,即使成了宇宙中的一缕飞灰也无所谓,反而来了这出门都没汽车的古代。星辰大海,在21世纪她都遥不可及,遑论现在?
缅怀,追思?周锦霖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总之她又坐到桌前,笔走龙蛇,画了北斗七星,画了十二星图,因为激动,画的······反正不太好就行了。
画完周锦霖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孟醒就过来见她了,还神神秘秘捧着个木质的锦盒。
“这是什么?”周锦霖纳闷了,孟醒不像是会给人买礼物的人啊,再说今天又不是自己的生日。
事实证明她的想象力已经跑到银河系边缘了,不过孟醒的确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孟醒将盖子掀开,里面是一块海蓝色的玻璃,没错,玻璃,海蓝色的!
周锦霖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块玻璃整整半分钟,这才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梅林的胡子······哦不,我的天哪,那什么,你把彩色玻璃做出来了?”
孟醒笑着解释道:“只是偶然成功而已,至于量产,目前还有点难度。”
周锦霖估计也是这样,但依旧称赞道:“这已经很好了,对了,这是梅花,还有,星空。”
“将星宿加入玻璃,周姑娘这想法很独特啊。”孟醒看后点了点头,的确,周锦霖不像自己的那位徒弟,也许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有着骨子里的温暖,因此权术、手段都不行,但是胜在脑子灵活,想法新异,还是令自己很欣赏。
只是不是“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人罢了。
周锦霖不知道面前的“老实人”是个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主,就继续说道:“在玻璃上刻花可以,掺金属丝也行,其实做个六芒星也可以吧。”
“金属丝难度更小一点。”孟醒很有耐心的听完她的话,然后补充道,“这种想法可以试试,不过在下更看好十二生肖,毕竟,要过年了。”
周锦霖的眼睛弯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那就先试试十二生肖,至于星空······等过完年再说吧。”
等到开了春,华青坊可就不止做小摆件了。
罐头、玻璃窗、甚至玻璃大棚······周锦霖心里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过,还是攒够银子吧!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周锦霖这么想着。
“对了,如今店里生意甚好,玻璃工坊自然是要扩大的,只是这城里的地价······”孟醒赞同她的意见,又有些欲言又止的道。
周锦霖露出轻松的笑容:“城外的庄子倒有几处,不如孟先生物色物色?”
周倨离开边关在充州落户时就置下几处田产,她的祖母程若弗是个书香人家的独生女,当年要死要活的嫁给周倨,家里长辈虽然气,但陪嫁却一点没少。
因此,周家的田庄有五六处,造玻璃工坊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只是地点嘛,还要孟醒自己看。
大概是学生党的职业病,周锦霖的地理知识在她的脑海里炸了锅,她只好选择性无视。
第十三章 关于运河的糟心事
虽说玻璃生意高歌猛进,周锦霖却没忘了自己的美容大业。
不过金钱是有限的,她真的脱不开身去双向并行。
还是要给神仙玉女膏的方子找个好去处啊!周锦霖如是像。
这样不仅可以混个脸熟,还可以赚笔外快。小钱钱谁不喜欢呢。
悦己楼她看不上,至于充州城里的胭脂铺子规模又太小。因此,她需要一个外援,或者说,买她方子的锦鲤。
充州是个小地方,但是毗邻大运河。
大运河是啥啊!黄金水道。
托大运河的福,充州来往商贾······虽然不算如云,也差不离了。
当然,没人会在这个小地方久待,大部分商贾都只是短暂休整之后再去京城。
但是,这样也足够了。
周锦霖围着华青坊忙了快一个月,充州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残雪约莫是化不尽了。
周锦霖终于找了一天空,特地来了充州的大运河。
她在21世纪的家,也是毗邻大运河。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
只是周姑娘没有太多冲着运河思故乡的矫情,她只是短暂的伤心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四处乱看,哦不,是四处物色推销人选。
不过,因为已经时值深冬,过往客商那是一个少,周锦霖今天就很不幸运,她的马车绕着运河溜达了一圈,愣是没看见半个人影子。
唉,只当运河一日游了,周锦霖只好苦中作乐。
她往马车上铺着厚厚坐垫的座位上缩了缩,又抱紧了手炉,依旧压不住骨子里的寒意。
她从小就怕冷。
最后周锦霖终于忍不住,招呼坐在一旁的白露:“过来,我们挤一挤。真是······冻死我了。”
白露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气,连忙坐在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您把车帘子放下吧。瞧您,脸都青了。”
有个人在,周锦霖好受多了,就道:“这怎么行,万一人家来了我没看见······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远方似乎来了几艘船?
周锦霖瞪大眼睛,但是没有望远镜看不清晰,她干脆就从马车上下来,往船的来处走了几步,海天霞色的斗篷被寒风吹得猎猎飞动,她不得不紧了紧自己的风领。
白露吓得脸一白,本想跟过去,被周锦霖阻止了。
她只好将车帘子全部放下,希冀这能留下一点热气,让姑娘不必冻得哆哆嗦嗦,每到冬天就如同一只鹌鹑。
然而,令周锦霖失望的是,那只是几艘朝廷的运粮船,想来年关将至,秋天收的粮食不够用了,才在寒冬腊月调粮食进京城吧。
周锦霖一边这么腹诽,一边预备回马车暖和暖和,不想一道耳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周姑娘?”
周锦霖吸吸鼻子,在回头的那刻秒变仪态万方:“大公子?真是巧。”
要风度也要温度的卫大公子下了马车,不自觉的拢了拢大氅。如果他记得没错,本来在秋天就结束的漕运自前朝永安年间突然在冬季死灰复燃,美其名曰“调控京师粮食价格”,但问题就在于京城周围的常平仓都不是死的,粮食不够从周边地区调运就是了,何必再费半天劲从南方调运?
但是他现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同知,翻不出什么浪,只好选择熟视无睹。
“周姑娘怎么来了?”卫卓问她。
周锦霖怎么可能说是坑蒙拐骗,就含蓄的说道:“出来散心。”
卫卓笑了笑:“是吗。”
周锦霖选择性无视了他话语里的调侃,继续说:“大公子今天怎么也有空过来?”
卫卓面无表情的说:“哦,出来散心。”
啧,目的不同,糊弄人的话倒是一模一样。
周锦霖的眼角微微一弯,露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说”的表情。
卫卓:······
他清清嗓子,本能觉得有点尴尬,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和年轻女子接触都少的可怜。反正不过是书香闺秀,读着《女经》、《女戒》,学着女红、掌家,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将喜怒哀乐埋在一方小小院落里,尽管面容不同却走着千篇一律的人生路。
他的母亲是这样,他那面容模糊的“妻子”也是一样。
不过,周锦霖很特别。
“那是朝廷的漕运船,”卫卓打破僵局,“从江南送粮食到京城的。”
“这种时候还送呀?”周锦霖尽管看清了漕运船的旗帜,但还是有些惊讶的说,“运河都要结冰了。”
是呀,奇怪的东西很多,但只要司空见惯,也就成了稀松平常。
卫卓深深吸了口河畔寒冷的空气:“这是前朝的旧制。”
周锦霖“哦”了一声,心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真是不熟悉,不过似乎应该不用怪她,本来原主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对于政事什么的简直像在寄宿制高中读书的学生一样匮乏,当时她为了跟上国家大事不得不吃最难吃的饭,因为只有那个食堂有新闻联播。
何况这个时代的大蓟,女人又被隔绝在了政坛之外,又被寄予了“德容兼备、卑弱温柔”的所谓“期望”。
她清楚这些事她本不该过问,但也许真的是自己本身性格就有一点愤青潜质,又也许是自己潜意识把卫卓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人,(当然大蓟没有文字狱,除了你去衙门口大声叫嚣要谋反),又也许是被高中的作文锻炼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三观,总之她瞥了一眼运粮船:“这······太劳民伤财了吧,居然没人觉得这不合理,也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官场上颠倒黑白的事情多着呢。”卫卓轻描淡写的说,周锦霖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但是连一个小姑娘都觉得不对的事情,朝廷一帮尸位素餐的人是不是眼瞎。
可也不一定是眼瞎,是真的想明哲保身吧。
卫卓慢慢放空了眼神,他其实真的想不明白,自己重来一世有什么意义。就像现在,你明明知道这不合理,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既然我回来了,那我得做点什么。他突然想。
第十四章 意外来客
只是脑海里念头翻了几圈,卫卓对于这终究什么也没说,停了一会他对周锦霖说:“风太大,周姑娘还是回车上去吧。”
卫卓的余光瞥见周锦霖正搓着冻红的手,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特别奇怪的想法。
不过卫大公子是个自制又克己的人,这“奇怪的想法”很快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家姑娘就是个认识的人。
周锦霖此时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她停止搓手,对着卫卓礼貌性的微笑:“那······我就失陪了。”
卫卓:······
姑娘,有没有人教过你,公共场合不要随便对着陌生人笑!
哦,好吧,其实他也不算陌生人。
他轻轻弯了弯嘴角,突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笑过。
他是个样板、标杆、家族的骄傲,永远文质彬彬、不出差错。
当年被活埋的自我长什么样,他自己都快忘了。
周锦霖和卫卓挥了挥手算是道别,然后上了马车。
车帘子一放下,仪态万方的周大姑娘立马成了鹌鹑:“冻死我了,今年······怎么这么冷。”
原主似乎体质寒凉,十分不经冻,她揣着手炉又裹着斗篷也不济事,只有进了有滚地龙的房间才能好些。
白露担心的要死:“姑娘,要不奴婢给您暖暖手。”姑娘的身上比其他人凉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周锦霖打定主意一定去找个大夫看看,这破身板怎么二打一。
哦,当时她还不知道这世界的猫腻。
“姑娘,”白露握着周锦霖的手,冰凉的温度让她心里一颤,“您的手太凉了。”
周锦霖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冻得微微发红的脸,她无奈的说:“这毛病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姑娘,您还去店里吗?”白露犹豫了一下,问道。
“自然要去的。”寒冷的天气没有打消周锦霖赚钱的意志力,“反正有滚地龙,也不怕冷了。”
她可没忘,十二生肖的设计图纸才完成个大概呢!
虽然自己今天可以清清闲闲,但是没有遇到倒霉蛋哦不幸运锦鲤让她有些失望,因此要加倍努力。
周锦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好滚地龙烧的很旺,她也不冷了,就褪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的欧碧色宝相花纹褙子来。
这件衣服是簇新的,可是薄得很,春秋天穿还差不多,由此可见周姑娘要风度不要温度,真是······简直十分不知好歹。
白露在她后面直叹气,刚想对自家姑娘的衣着进行批评,就被周锦霖请去沏杯杏仁茶,还十分死不悔改的补充说:“上面给我加点葡萄干。”
白露心情复杂的去了茶房。
周锦霖与兔子造型纠缠了半天,整个人都是“那年那兔那些事儿”,就差念“麻蛇更,麻蛇更,麻蛇不更,麻蛇羹”,后来又觉得古代人似乎欣赏不了这漫画风格,于是又双叒叕变换思路。
于是她笔下就出现了圆鼓鼓的兔子,笑呵呵的狗,以及一脸高冷的鸡。
但是龙蛇和老鼠真的让她伤透了心。
最后她终于理不清楚,决定到外面思考人生。
反正她闲的没事就会胡思乱想:啊,普天神佛啊,希腊众神啊,为什么让我穿越呢,按照熵增定理,多出一条时间线宇宙能受住吗,我会逆历史规律吗等等诸如此类。
当然室外太冷,她就去了前面的店面。
可能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店中的顾客不同往日,少得可怜,周锦霖独自一人走在精美的玻璃制品中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通感慨,就听到了一道女声“玄机,这家店的玻璃做得真不错,比······诶,你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身量似乎比周锦霖还高一些,她梳着分心髻,苍烟落照色的褙子上绣着粉白色的桃花瓣。女子长相十分漂亮,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周锦霖看到她的第一感觉不是什么华贵的艺术品,而是人间烟火。
她身边的人个子就更高了,周锦霖自觉身量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这位比自己高了大半头,不过依然看得出是个姑娘。
这位姑娘穿着男装,乌云似的头发随意的扎成马尾垂在身后,英气的面容上没多少表情——周锦霖敢打赌,如果她认真扮男人,自己没准还真看不出来。这就应当是她同伴口中的“玄机”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道士的名字。
但让周锦霖瞳孔微微一缩的是,“玄机”姑娘背后背了一把长刀,刀身略窄而刀鞘漆黑,反正不像是大户人家小姐随便拿来唬人的玩意儿——因为她们拿都拿不起来。
周锦霖穿越过来就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压根没考虑过别的。
似乎看到了她的目光,“玄机”的嘴角翘了一下,用手肘捅捅身边的女子:“文机,你同她说。”
“难道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武侠元素吗?”文机恼火的瞪了玄机一眼,声音虽然压的很低,但周锦霖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差点瞪圆眼睛。
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有穿越者?
这不可能吧,她拿的又不是《庆余年》剧本!
“好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蔡凉,表字文机。这位是我好友兼同事,于温。”女子用“真是麻烦”的神情看着她,“你是位面误入者是吧,我说怎么能有原住民连世界观都不认识呢。”
周锦霖:!!!
完了,她不会要被遣返原籍吧。
“你们······是谁啊?”她小声道。
蔡凉笑了一下,神色有点寂寞:“不必紧张,我们真的就是来玩的,我们来自另一个位面,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
“你们的故乡吗?”周锦霖小声问道。
“是啊,但是回不去了。”蔡凉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说得大约是我和玄机。”
这更玄幻了,周锦霖有点目瞪口呆。
“不必紧张,小姑娘,”蔡凉笑了,“你的玻璃真的做的很好。”
“谢谢,”周锦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您说武侠,这究竟怎么回事?”
来这里这么久了,她可没看到一个武林人士啊!
“这个时代,武林已经和朝廷分开了,但是还有不少江湖人士的,只是······”蔡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隐瞒身份——好了小姑娘,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否则我们的同事该赶我们出去了。”
两位意外来客买下了一套纤巧的玻璃酒具,不知道是她们喜欢饮酒呢,还是在她们的故乡有这样一套酒具,此时正沐浴着她们看不见的阳光。
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
在周锦霖遇见两个,呃,她姑且称之为“位面旅行者”的姑娘的时候,遥远的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怀恩伯府,因为是新晋伯爵的缘故,位于京城东南,此刻正笼着一层愁云惨雾。
“啪”,斗彩官窑盖钟摔落到地上,碎片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伺候的丫鬟仆妇亦是跪了一地:“世子夫人息怒!”
“息怒,你们叫我怎么息怒!”一身绛红色袄裙的娄琬散挽着头发,原本称得上娇俏可人的面容因为愤怒扭曲着,“世子爷不待见我,你们也不待见我!他昨儿又逛到哪个贱人的屋里了!”
她的乳娘郑妈妈连忙上前给她顺气:“世子夫人息怒。”又对几个丫鬟斥道:“还不快给世子夫人倒杯茶来!”
婆子连忙扫了地上的茶杯碎片,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二等丫鬟冬梅小心翼翼斟上茶。
娄琬喝了几口茶,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郑妈妈吓了一跳,连忙安慰她道:“姑娘,世子爷这个人您也知道。再说了,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是常事。老爷可不是这样吗,他和夫人是青梅竹马,可还不是纳了高姨娘么!”
高姨娘,是娄琬的生母。
娄琬哭道:“道理我懂得,可他也是,撇下我去别的女人院子里!不过是欺负我有孕,伺候不方便!”
郑妈妈心里更难受:“姑娘,事到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肚子里的小世子,有了孩子,家里的位子可不就是坐稳当了。姑娘若是想拴住世子爷的心,不如从自己屋里选个漂亮又温顺的开脸。”
娄琬拿帕子拭干净了眼泪:“妈妈瞧冬梅如何?”
“性子却是极好,”郑妈妈脑海里闪过冬梅窈窕的身影,“倒是这模样比夏荷次一等,也罢了。”
娄琬“哼”了一声,夏荷是她姨娘指派给她的,才不要便宜顾询这个王八蛋。冬梅是买进来的,卖身契牢牢攥在她手里,倒是个好拿捏的,更何况,这小蹄子模样虽然比夏荷差些,但那一双弯弯妙目,她可不信勾不走顾询的魂!
“回头叫冬梅去世子爷的书房里送川贝山药粥,”娄琬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寒意,她抚了抚小腹,“叫人往里头搁点东西。”
姑娘是想先下手为强,郑妈妈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那冬梅的打扮······”
想要让顾询留下印象,丫鬟的衣裳可不够。
“我那件水红色缎袄,花色有点旧了。”娄琬不紧不慢的说,“还有那支银步摇,樱桃红的璎珞,倒也衬人——可惜是个银的。”
郑妈妈应诺而去。
娄琬吸了几口气,叫了贴身丫鬟春燕和夏荷过来服侍自己梳洗,换上杨妃色月华裙的娄琬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此时的顾询正在安国公府,安国公韦得山的次子韦天森正拿着一只精巧的物什说:“你瞧瞧,新进的西洋货。”
顾询呵呵一笑:“我竟没发现你是个神通广大的。”
韦天森和顾询一样,生于勋贵之家,而且家里条件比顾询还好那么一点点,不过两人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常在一起斗鸡走狗,大有同流合污的意思。
韦天森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如果周锦霖在这里,会很义愤填膺的认出这是中国近代史开篇的祸害——烟枪。
“不过······那摇光,你可有法子弄到?”韦天森突然压低了嗓子对顾询道。
顾询“嗤”了一声:“摇光是天家的东西,你一个公爵之子都弄不着,何况我一个伯爵世子?”
韦天森丝毫没把他这说辞当回事:“你可是皇上的连襟,不至于连这点东瀛货都沾不了手吧?”
东瀛,是大蓟东南的一个小国,前朝出派大军征讨,总算将这个是不是来海疆骚扰的祸害给打服了。而摇光,就是东瀛每年给大蓟的岁供之一。
顾询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娄琬这女人,不是和皇后一个娘的,人心隔肚皮,我都怀疑娄家是故意将这个赔钱货嫁给我的。”
娄琬的爹娄世凯娄阁老一共三个女儿,两个嫡出的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礼、德容兼备,只有庶出的娄琬,天天只知道撒泼胡闹。
看样子,顾世子已经将自己勾搭人家姑娘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也难怪,周锦霖与他和离后他只在祠堂被祖父罚跪了几天,等到祖父回了大兴,他就被放出来了——究竟他的父母都认为他旁上了一门好亲事,尽管手段下作了点,不过也无伤大雅。
然而娄琬却因为“不知廉耻”被扣下来不少嫁妆,兼这人老是给顾询屋里的通房丫头既灌药又立规矩,让他烦不胜烦。
“我说什么来着,美人在画上才是最好看的,在怀里,呵,那还是算了吧。”韦天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顾询的肩膀,“我要不给你介绍一位,那可是顶级的大美人呢!”
顾询想到娄琬撒泼的样子就摇头:“可算了吧,我要是养了外室,那女人可不得和我拼了。”
“那就便宜卫二爷啰。”韦天森耸耸肩,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你说这倒也奇怪,卫卓那么个正经人,怎么摊上这样的······叔叔。”顾询倒像似想起了什么,说道。
“他卫允宁在充州好好当着同知,你跟着瞎操心干什么?”韦天森不以为意的说,卫卓和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这些人靠着祖宗荫蔽生活,而卫卓,将来迟早会坐到六部主事的位子,没准,将来他还得厚着脸皮,求到卫卓门下,——想想就糟心。
“算了——不提他了,”顾询转移了话题,“且说着摇光吧,它真的有说的这么神?”
“那是,听说服用者一沾此物,立刻飘飘欲仙,比那扬州瘦马还有味儿呢!”韦天森有些喜上眉梢,又有些失望,“可惜是天家的东西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才散。
至于到了晚上,顾询的几个通房丫头意外的发现世子爷没有去她们屋里,而是留宿在了书房,早上起来世子夫人就抬了位貌美如花的姨娘,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十六章 风满楼
在安国公和怀恩伯两人的便宜儿子聊骚的同时,远在充州的卫卓发出了一封快信。
他看着信鸽飞远,若有所思的握紧了拳头。
在他上辈子短暂又腥风血雨的人生中,有幸进入了大蓟的政治核心。因此,摇光这个词语很快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摇光,可不仅仅是东瀛的岁供。
它是东瀛人于他们国家特有的一种植物——幻心花中提炼出来的,短期吸食会产生快感,长期却会产生幻觉,甚至可能会让人虚脱而亡。
可怕的是,吸食摇光的人,看上去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会红光满面,显得格外精神。
卫卓的姨母颜舜英是先帝的继后,他小时候因为母亲早逝,姨母便将他接进宫中抚养。
当年在宫中,他见过先帝吸食摇光。那个人苍老的脸笼罩在迷蒙的烟雾中,看不分明,只听见低低的笑声,他扬起脸,看见姨母皱紧的眉头。
按理说,这种东西本来不该存在,至少不应该在东瀛的岁供中。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不对,摇光甚至作为一种延年益寿的法宝,在黑市上颇有市场。
卫卓还是在自己死亡的前一年,偶遇了蜀中的一位名医,才知晓了摇光的“作用”。
他有心想阻止,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这一世,他可没勇气再观望下去了。
关于冬季漕运的问题让他十分头疼,但是他对了一下时间忽然发现——冬季漕运的开始时间正好和摇光成为东瀛岁供的时间很是接近,他从来不相信巧合。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但是,现在他能调动的力量太小了,更何况,不能让父亲知道太多自己在干的事——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差点在父亲跟前露馅,他都有点怀疑父亲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但愿我只是被迫害妄想症,卫卓心里想。
他现在联系的,是他的师父阳明先生,师父自从云游归来,就隐居在了金陵。
阳明先生在江湖上其实有些威望,对于摇光,卫卓还是选择保守追查,江湖往往比庙堂更加安全,毕竟,大部分江湖人还是讲义气的,但是政客的手段有些可不太光明。
他有心想再次寻访那位名医,但是那位老先生并没有留下名姓,线索也断了。
卫卓忍着叹气的冲动,想当初的自己真是太天真无邪了,自以为遇到了盛世,没想到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个灿烂又恍惚的梦境。
他被骗了很多年,直到嘉佑朝猝然消失。
还好,现在那些事没有发生。
华青坊~~~
周锦霖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发觉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简单,居然有武侠,就差把蒸汽朋克搬上来了。
盯着未完工的图纸,周锦霖却没了继续画的心思,她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挑开帘子叫来在外间候着的白露:“外面书坊里有《大蓟四方志》吗?给我买一套来。”
白露应诺而去。
《大蓟四方志》,书如其名,讲得是大蓟及其周边国家的风土人情,原主还好知道这书,否则她连了解世界都有难度。
白露走后,周锦霖坐回桌前,喝了几口茶,本想再画图纸,谁知拿起笔却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她忍不住发起呆来——未知的危机或许就在靠近,可是她连这个世界都没搞懂。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古代世界。
周锦霖没有多少兼济天下的宏图壮志,她只想在危机到来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白露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是三本不薄不厚的册子。
周锦霖拿出考试时做阅读理解的劲头开始阅读,开始是大蓟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古代中国很是相似,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但看到周边国家的时候,她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西洋,东瀛?”
东瀛位于大蓟的东南方向,面积和某脚盆差不多大,是大蓟的藩属国,不过是在前朝永安年间称臣的。
而西洋,和大蓟隔着一方大海,有点像现代的西方国家,和大蓟一直处于和和战战的状态,目前倒是没有什么动作。
书里还提到了另一个国家,那个国家比西洋还远,十分神秘,作者只提到了它的名字叫“大荆”。周锦霖猜测,这多半是个和大蓟相似的封建王朝。
不过,大蓟,大荆,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周锦霖想起一句诗“去岁荆南梅似雪,今年蓟北雪如梅”。
要是有朝一日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她将书合上,重新将心思放在图纸上,旅游很好,但还是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谁知她才画了几笔,孟醒就匆匆而至。
“孟先生,有什么事吗?”
周锦霖很是疑惑,除非有重大事件,孟醒不会来请示她的。
“一份订单。”明明这是一件好事,但孟醒脸上没有任何喜色,“说是······对方需要定做一批玻璃器皿,而且愿意出高价。”
“这份订单有什么不对吗?”周锦霖神色一肃,站起身来问他。
她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必然那份订单有什么问题。
“对方来自江南。”孟醒说。
“我们的名头能传到江南?”周锦霖很不信,充州可是位于山东啊。
所以,这本来就不太对。
“虽然未经证实,但我怀疑,里头有东瀛的人。”孟醒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江南某些世家和东瀛的勾兑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华青坊位于充州,既不能引起注意有可以通过玻璃吸引眼球,何乐而不为?”
充州是小地方,但是大运河你来我往,有心人必然能够打听到一些东西。
周锦霖目前还没打算让华青坊开遍大蓟,她忍不住扶额:“那这单子······”
是接还是不接?
孟醒看她一脸选择恐惧症的样子,便建议道:“周姑娘若是拿不定注意,或许,可以问问卫大公子。”
对哦!周锦霖一拍脑门,今天上午才见到卫卓,怎么把他忘了。
“正好明天去和大公子对账册,我就和他谈谈这事好了。”
第十七章 所谓巧合
周锦霖回家的时候去了周锦睿的书房,熊孩子最近安分多了,她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安静抄书的小小身影。
周锦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非常柔软,她小心翼翼的等了一会,直到周锦睿抄完了书,向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才走上前:“姐姐给你的小册子你看了没有?”
周锦霖有天闲的没事,就给周锦睿讲了几道数学题,不想他非常喜欢,周锦霖就见缝插针的写了一本小册子,里头介绍了一些小学时期的数学知识。
“看了,对了姐姐,那个阿······阿拉伯数字,和咱们的算筹有些像呢!”周锦睿神情兴奋,“等我把这些都看完了,姐姐能给我再写一本吗?”
“那是自然的。”周锦霖点头同意,她其实很乐意周锦睿接触现代知识,她的弟弟本来就聪明,只是皮了些。
算了,周锦睿还小呢。
不出周锦霖所料,晚饭时她又挨了陈云容一通数落:“这都将近腊月了,你的棉袄棉裙也早该上身了······”
“娘,我穿了棉袄啊。”周锦霖顿觉冤枉,叫起撞天屈来。
“那褙子呢?瞧瞧你呀,这可不是冬天的衣裳,你这个身板儿,要是病了,我还见你爹不见?”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陈云容的唠叨功力也不容小觑。
周锦霖无言以对,只好与身边的周锦睿一起装哑巴。
“回头一定要把你那件十样锦的褙子穿上!”陈云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批评起女儿的衣着,“你说你呀,成日打扮的这么素净,还有一点姑娘的样子吗!”
周锦霖觉得,此时可以六月飞雪了,她真的不喜欢太艳丽的衣服:“娘,我又不喜欢穿太艳丽的衣服,总觉得怪怪的。”
“算了,请人给你做几件衣服吧。”陈云容知道拗不过女儿,作出了妥协,“莲红的你穿不惯,丁香色的总可以吧。”
“好好好,娘说得都对。”周锦霖顺坡下驴。
不过第二天,她还是穿上那件十样锦的褙子出门了,原因无他——暖和才是王道。
事先嘱咐了孟醒将订单的事向后拖几天,她去见了卫卓。
她将这事一说,卫卓就差点直呼“好家伙”了。
这也太巧合了,太巧合了吧!
卫大公子默默放下手中的茶盏,刚才他差点把杏仁茶泼到手上:“仔细给我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曾经怀疑周锦霖和他一样,人生从某个时间点重新来过,后来他发觉好像不是。
周锦霖,应该,来自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卫卓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孤独。
“订单的一方是江南人,我心里也有点疑惑,充州在北方,又是个小地方,人家是怎么知道华青坊的,”周锦霖喝了口茶定定心神,继续说,“江南是烟柳繁华地,要是定做器皿,各大民窑又不是死的,大可找他们便是了。偏独独找了华青坊这么个小有名气的,难道说,他们做个器皿还要遮遮掩掩的不成?”
“或者盛在这些器皿里的东西见不得光,并且,还挺贵重的。”卫卓耐心的听完她的分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贵重?”周锦霖有些纳闷,玻璃,怎么就贵重了?
卫卓看着她的神情差点笑出声,原来周锦霖也不是一直这么聪明,有些时候还挺傻的。
周锦霖在几秒钟内回过神来,额,现在是古代,是大蓟,不是21世纪。
她有些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
卫卓装作没看见周锦霖的神情,继续说:“据我所知,玻璃,在大蓟可是独一无二,周姑娘就不要这么妄自菲薄了。”
这是在夸她还是在笑话她,周锦霖有点迷糊,只好顺着卫卓的思路往下走:“贵重,还见不得光?莫非······那个人想贿赂谁吗?”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卫卓习惯性的皱起眉,“但是,光是江南那些人······”
江南世家大族很多,而且盘根错节,早就和不少官员眉来眼去,将贿赂做得那么隐秘,着实不像他们的风格。
“孟先生说,里面可能有东瀛,当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周锦霖将孟醒的猜测说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又说,“东瀛永安年间才归附,要是有异心,也正常······吧。”
她说的小心翼翼,毕竟面前可坐着个正经官员,可不能叫别人笑她孤陋寡闻了。
卫卓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东瀛距离江南很近,自然方便搞事,更何况,摇光这东西可不是金贵又见不得光的?不过,他们要贿赂的人是谁,他心里却是一片模糊。
是谁呢?是当朝首辅袁显荣?还是现在的工部侍郎,未来的首辅杜源?
甚至是,他那身居东阁大学士高位的父亲。
卫卓努力回忆自己二十岁时的大蓟官场,却无奈的发现由于时间太过久远,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那沿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也许应当有些收获,但大概率只会有一点蛛丝马迹。
但也值得。
可是,他看着周锦霖,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不该把她卷进来的。
周锦霖其实是个聪明甚至有点强势的人,但是,当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总给别人“沉默又文静”的感觉,整个人笼着一层脆弱的美感——这应当拜原主的五官所赐。
卫大公子上辈子杀伐决断,朝野上下几乎没有人他不能利用的,何况是一个姑娘的“岁月静好”。于是现在他对自己也无法理解,天底下家破人亡的人多了去了,何况这又不一定会“家破人亡”。
卫卓有点不着边际的想:我是被释明那和尚传染了吗?
他停顿了一下,对周锦霖说:“还是你来决定吧。”
这浑水趟还是不趟?
周锦霖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她其实是倾向于不签的,毕竟现在她可没太多的筹码和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去抗衡,但是,万一对方想要“牛不吃水强按头”,玩“先礼后兵”,这可就糟了。
在自己实力发展壮大之前,她还是尽量不要得罪太多人。
但是一旦玻璃器皿做完了,她就不会管这事了。
第十八章 日常
反正不管是“淫威所迫”还是另有图谋,总之,华青坊接下了这张单子。
幸好这玻璃器皿的数量不算多,原来的小工坊完全负担的起,周锦霖便也不去瞎操心,转而研究新工坊的选址。
孟醒已经瞧好了几处合适的庄子,周锦霖又帮忙参谋了一下,终于选定了距离充州城十五里的李家庄,目前准备工作已经开始,预计开春没多久就可以搬过去。
不出乎卫卓的意料,对方十分谨慎,一直派代理人出面,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不过上辈子卫卓和江南那帮拒不清丈土地的老油条斗了几年法,还是靠着对方提供的图纸看出来了一点蛛丝马迹。
江南世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送礼,总是要在某些细节地方展示自家的特色,但这些细节估计连本家人都看不出来,也是卫卓读书天分不错,有点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然也可能是他天生对敌人就有查到他祖宗十八代的······乐趣。
扬州谭家。
谭家靠买卖官盐起家,如今做着丝绸生意,甚至扬州不少青楼楚馆都有他们家的分。虽说大蓟工商皆本,但谭家还是坚持将有出息的子弟送去科举,但是一直都不成功,一直到永安二十一年方出了一位同进士,如今在户部做着郎中,四品官。
这样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谭家,谁给他的胆子去和东瀛勾勾搭搭?
卫卓陷入了思考。
而没思考那么多的周锦霖,此刻也忙得不可开交。
新玻璃工坊的每一项准备,她都要和孟醒一一过目,一天下来累的骨头快要散架,等到回家的时候才终于解脱。
她照例去给陈云容请安。
陈云容知道她每天都在忙,心里很不好受,等到周锦霖请安时将外面的披风解下,露出里面半旧的草绿色柿蒂纹褙子时,陈云容更是心疼的了不得。
“冻坏了吧?快叫娘瞧瞧。”陈云容招周锦霖在她身边坐下,“怎么穿了这一件,都有点褪色了。”
周锦霖:······
她早上起来根本没看衣裳旧不旧,暖和就齐活了。
“这还是你及笄时做的,”陈云容摸着褙子细密的针脚,“那时候颜色多鲜亮。我还记得你及笄礼时戴的那支五蝠簪,那簪子做得可真精致!”
周锦霖害怕陈云容又开始追溯往事,连忙说道:“是吗?娘,我今天去了李家庄。”
陈云容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有接话,良久才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轻重分寸也知道了——不能胡来。”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娘给你打几件首饰可好?马上要过年了。”
原主的首饰都很简单,周锦霖也不是珠宝堆泡大的,就从善如流的笑道:“好啊。”
马上要过年了啊,这是她在大蓟的第一个新年。
“娘,”周锦霖又说,“今年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古代不比21世纪,春节还是很有年味的,更何况,元宵节华青坊是要出点风头的。
“自然是备齐了。”陈云容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惜······算了,不提了,掌珠是累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可惜什么?
周锦霖心里生出淡淡的疑惑,很快又消散不见。
自然是周廉了。
想来陈云容和周廉的感情应该很好,不然陈云容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拘什么,胡乱垫垫肚子吧,”周锦霖往陈云容身上一靠,“娘,我想吃墨子酥。”
陈云容又气又无奈,朝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我是问你正经饭,可不是那些杂七杂八的点心。”
“麻婆豆腐吧,我想吃川菜。”不知为什么,周家的厨师也精通川菜。陈云容口味清淡,但周锦霖和周锦睿姐弟两个口味却重。至于现代的周锦霖,她也是辣菜爱好者。
“好好好,再添一份鱼香肉丝。”陈云容满口答应,又警告她说,“点心好吃,也不能吃多,别总是朝糖食铺子跑,当心吃坏了牙。”
周锦霖立刻保证下次不敢了。
母女俩聊着天,就谈到了白露。
“那丫头今年十六,左不过两年,也要出嫁了,掌珠,”陈云容正色道,“你也该挑几个服侍的人了——你回来不久就把谷雨和那两个二等丫头遣出去了,身边就白露一个贴身丫头,这怎么行。”
周锦霖苦笑,她一向不喜欢太多人服侍自己:“娘,我房里还有几个小丫头与粗使妈妈,平常也够使唤了。”
“可你房里的首饰衣物,难不成都叫白露替你管?也不怕累着她。”陈云容嗔她,“我看我房里的二等丫头有没有合适的······”
周锦霖脑子飞速转了转,就道:“娘,不如你将香儿派给我吧。”
香儿是陈云容房里的小丫头,眉眼有几分沉稳,虽然不够伶俐,但是调教出来定然可堪大用。
“香儿?”陈云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年纪小,这怎么行,不如,我把兰香派给你。”
兰香是陈云容房里的二等丫头,做事也很伶俐。
“娘!”周锦霖笑着拒绝,“兰香姐姐是您屋里得用的,我要香儿,也是看中她年纪小。”兰香只比白露小一岁,还是会很快放出去。
陈云容一下就明白了,女儿是想培养几个心腹,就笑道:“也是,那你就好好调教吧。只是,那两个二等丫鬟的缺,我瞧着没合适的人,还是得去牙行看看。”
懵懵懂懂的香儿被周锦霖领回了自己的院子,白露有些惊讶:“姑娘,这丫头也太小了。”
“别看人家小,调教一番可堪大用呢!”周锦霖睨了白露一眼,转过头问香儿:“你本名叫什么?”
香儿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名字,香儿还是人牙子给取的——奴婢既然跟了小姐,名字自然要小姐来取。”
周锦霖思考片刻:“我的丫鬟以二十四节气起名,不如,你便叫霜降吧。”
霜降给她磕了头,周锦霖连忙扶起,给了霜降一只赤银簪子。
白露看着也不眼热,毕竟,周锦霖当初给她的可是一对镂空的银镯。
第十九章 暗涌
充州的华青坊忙得快要上天,远在江南的谭家似乎也没闲着。
“你这兔崽子做得好事!”咆哮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秃顶且发福,满身肥肉将锦缎衣服都撑得像个金贵的麻布袋,正是谭家现任家主——谭正贤。
谭正贤此人,既不正,也不贤,满脑子都是银子和银子,因而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谭财神”。然而他虽不懂朝堂政事的弯弯绕绕,也知道与东瀛牵扯太多没好果子吃,于是当他那便宜儿子谭英峰将此事告知于他,正贤老兄自然火冒三丈,原本手上拿的八仙过海粉彩茶盅也见了后土娘娘。
谭英峰立马跪到地上:“父亲大人息怒!”
回答他的是谭正贤一声字正腔圆的“呸”。
谭英峰是庶出,不过他那位嫡出兄长在读书方面实在太有天分,家里的生意便轮到他来管。这次也是他的主意。摇光这东西在大蓟买不到,但在东瀛就很好弄,谭英峰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买了几匹上好的扬州瘦马,才疏通了关系。
他原本打算先将摇光送给几位京城权贵,又怕瓷器过于常见,思来想去,总算从一位常走运河线的同行那里得知了华青坊的玻璃晶莹剔透,甚是特别,就动了心思。
“爹啊,”谭英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摇光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江南哪有世家不掺和啊,咱们不过稍稍参一股罢了,又没真的和东瀛混到一起去。”
谭正贤冷笑道:“你小子说得倒好,只是咱家能和那些清流比吗?你叔叔在京城,只是个四品官,你大哥是个好苗子,现在也不过是个举人,要是那些勾兑被人翻出来,上头没人护着,咱们只能等死!”
“爹,华青坊我查过了,是个小作坊,那里清楚江南的局势?再说了,我谨慎的很,不会叫人发现是咱家的,何况,就是堂弟,也不知道咱们的仙鹤纹。”
谭正贤脸色稍霁:“肥肉谁不想吃一口,可是,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啊。”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马甲都被远在充州的卫卓扒下来了。
而且露出血肉,而且彻彻底底。
扬州前几日下了雪,早已霜雪满头。
拨琵琶的玉手微动,坐在歌舞台上的女子容颜婉约如画,黑而深的眸子里映照着珠玉满堂。
扬州最不缺风尘女子,但是,这么风雅的也不常见。
白嫦是扬州城里最雅的花魁。
平心而论,白嫦的姿色不是一等一的,伺候人的工夫也欠佳,但是一手漂亮的琵琶总能让那些贵公子们流连忘返。
或许还有那双藏着心思的眼睛,不勾人,却很能打动人。
因而,穿云楼总会吸引一些文人雅士。
今日有白嫦的专场,穿云楼的雅间里自然坐满了人,一双双眼睛盯着中间的歌舞台,女子身形婀娜,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是架不住穿云楼里的火盆暖意融融,于是白嫦姑娘的衣服也十分的薄露透,但是还好,她穿了件素白杭绸裙子,带着点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谭英峰虽然挨了父亲的数落,但是依旧没有打消他看白嫦弹奏琵琶的热情。
白嫦弹了《长相思》和《虞美人》,这都是江南文人雅士喜欢的,等到纨绔子弟们不耐烦的起哄,她才又笑着弹了一曲《十八摸》。
谭英峰这人极是附庸风雅,见到众人起哄,有些心烦。在他心目中,白嫦是和九天嫦娥相提并论的,怎么能弹淫词艳曲呢。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招手叫身边的美貌侍女过来:“二十两银子,让白嫦姑娘给我陪酒一杯,如何?”
那侍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嫣然一笑:“奴家给妈妈说一声。”
果不其然,白嫦很快将自己的琵琶交给了身边的歌女,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上了楼,推开了谭英峰所在的雅间门。
谭英峰虽然前年娶了妻,但是妻子那娇娇弱弱的做派他很是不喜欢,反而是一些风雅的艺伎很得他的心。半年前他悄悄养了一房外室,是个扬州瘦马,那瘦马生得不错,又会做小伏低,但他玩了几天也厌弃了。倒是白嫦,温温婉婉的很可他的心。
只是白嫦的赎身价格让他有些打怵罢了。
谭英峰打定主意,先将白嫦的心虏获了,然后想方设法的帮她出去,再将她纳入府中做姨娘,反正白嫦不是扬州瘦马,他那位正妻是不会难为他的。
“奴家敬郎君一杯。”白嫦纤纤素手执起酒杯,也许是穿的太薄了,美人的嘴唇有些发青,显出几分大病未愈的娇弱,叫谭英峰不由心生怜惜。
“嫦儿,这天还冷呢,穿云楼的妈妈也真狠心,叫你穿那么薄。”谭英峰喝了一大口酒,将白嫦揽进怀里,在她身上不住摩挲。白嫦气的挣脱出来,嗔道:“郎君,奴家只陪酒呢,要春宵一度还是找别的姐妹去吧!”
的确,白嫦既是头牌,按照江南规矩,是卖艺不卖身的。
谭英峰晓得规矩,自然不敢再乱来了,只笑着道:“这倒不难,等到我把你赎出去······”
“郎君又说傻话了,”白嫦似笑非笑的道,“等到奴家人老珠黄了,郎君自然会找新的姐妹了。还不如好聚好散呢。”
“怎么会呢,”谭英峰有点酒意,就顺口许诺道,“嫦儿才是郎君心尖尖上的人。”
白嫦笑而不语,谭英峰便得寸进尺,摸着白嫦的白玉莲花簪子笑道:“这是去年的款式吧——也不换换新的。”
要的就是这效果,白嫦就笑盈盈的说:“郎君又在戏耍奴家,扬州城的簪子做来做去,可不都是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谭英峰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充州有家华青坊,那里头的玻璃首饰,可是天下一绝!改天我叫人给你带一只,如何?”
“哎呀,郎君又在说笑,”白嫦娇羞的掩了嘴,“充州这般远,郎君怎么知道。”
“我找他们打了一批器皿,虽说玻璃这东西······上不得台面,但是,新鲜,”不知道白嫦端上来的酒有什么不一样,谭英峰有些晕晕乎乎,不自觉就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那些京城的权贵少爷,肯定,喜欢,呼呼呼······”
他睡着了。
第二十章 四象阁
白嫦动作十分轻柔的离开了雅间,连关门都没有带起风来。
这药的效用有限,目前她还真套不出太多话。
不过,已经足够了。
白嫦慢条斯理的走到穿云楼的后院,寒风吹动了她身上那件聊胜于无的披风。
一只白色的鸽子悄无声息的飞向了天际。
充州~~~~
卫卓其实并不很确定,他通过师父联系上四象阁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四象阁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成立,据说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奇人异士无数,在大蓟建国时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此后因着庙堂和江湖泾渭分明,四象阁亦是大隐隐于市。
要不是卫卓有个好师父,恐怕连四象阁的存在都不知道。
他其实一直有个怀疑,他师父这位“当代大儒”,会不会就是四象阁中人。
算了。
卫卓看着充州灰白的天空想。
如果说庙堂是浑水,那江湖便是深渊,能不进去就不要进去。
卫大公子默默剖析着自己的心思,然后他脑子里的新晋钉子户周锦霖就出来烦他了。
卫卓第一次觉得不大能正视自己,他脑子里向来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周锦霖也绝对没有招他惹他,为什么每次见到周姑娘的时候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说不清道不明,好像只想多看她一眼。
可能是觉得她挺孤单的吧,毕竟,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周锦霖在另一个时空已经死亡的事情。
压根不知道庙堂江湖风起云涌的周锦霖此时已经完成了六个生肖的图纸,她满意的伸了一个懒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发起呆来。
快到除夕了啊,她有点想家。
刚来的时候周锦霖不是没想回去,只是她担心,万一她再上一次吊,真的死了可怎么办。
那还是好好活着吧,哪怕在陌生的世界,哪怕自己孤身一人。
周锦霖没有太多“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愁情,正当她潇洒转身预备继续工作时,霜降敲门说柳丽鸿来找她了。
霜降毕竟年纪小,周锦霖也不知道能指派她去干什么,便将她带到了华青坊,权当是个通传的人,让白露轻松自在些。
不料霜降这小丫头脑子却很灵活,来了没多久就央着孟醒手下的一位账房先生教她算账,竟然算得有条不紊,那账房先生十分高兴,便由周锦霖做主,将霜降收为弟子。
不过现在霜降还小,因此平日也没有太多的课业,便依旧给周锦霖当着通传,等到年纪大了再说。
周锦霖估摸着以霜降的资质,定然会学的很出色。
然而现在的周锦霖却没有想太多,她十分惊讶。
“柳掌柜要见我?”她看着霜降问道。
霜降点头表示肯定:“是,而且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周锦霖犹豫了一下,随即披上披风下楼去迎接柳丽鸿。
柳丽鸿今日穿了一件石绿色褙子,头发潦草的梳了一个纂,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这才过了一个月,她竟然有些认不出昔日风姿绰约的柳掌柜。
“丽鸿姐,你怎么······”周锦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柳丽鸿笑笑:“我是来投奔你的,悦己楼虽好,我也留不得了。”
周锦霖隐约觉得柳丽鸿话里有话,但看见寒冬腊月里只披了件薄披风的柳丽鸿,就连忙请了她进到一楼的会客室。
柳丽鸿就着会客室的火盆暖了暖手,这才表情平静的说:“应薰的格局你也见到了,我要是跟着她,迟早死路一条。”
“她就那么容易放你走?”周锦霖还是有点不解,感觉应薰很倚重柳丽鸿的样子。
“应薰当然不会,”柳丽鸿苦笑一声,“我又不太好和东家闹——最后还是我去找了一位江湖朋友,她帮我解决了。”
“江湖朋友?”周锦霖有些好奇。
柳丽鸿却犹豫了一会,良久才说:“她叫朱雀,是个四象阁的大夫,长得,唔,和你挺像的。”
其实,柳丽鸿自己也不知道那位女神医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四象阁中朱雀台的一员。
女神医,姑且称她“朱雀”,和柳丽鸿原本只是点头之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朱雀眉宇间有三分和周锦霖极其相似,柳丽鸿就无意间的透露了,不料此后朱雀倒是对她的事情上心了,这次她和应薰之间,也是朱雀帮忙斡旋。
“是吗?”周锦霖笑道,“要是有空可以见见,说不定是什么亲戚呢。”
“你可拉倒吧,人家是蜀中人士,你一个充州的瞎凑什么热闹。”柳丽鸿开玩笑似的说。
周锦霖不禁沉默下来,周家祖籍其实不是充州,是自她祖父周倨迁来的,何况,原主喜欢吃川菜,说不定是蜀中的呢。
算了,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我听闻蜀中周氏是有名的岐黄世家,说不定你这位朋友和周氏有关呢。”
柳丽鸿咂了一下舌,蜀中周氏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家族中人不论男女,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记得在三百年前,蜀中周氏的家主周宛姝跟着将士上战场,还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昭宣女帝救了回来。
从此,不论江湖还是庙堂,蜀中周氏都是超然的存在。
“且不说她的事了,锦霖,我今天找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柳丽鸿正色下来,“我不想在悦己楼待了,又无处可去,想着,要是你的华青坊缺人,我就顶上。”
周锦霖道:“丽鸿姐,其实不瞒你说,我这确实挺缺人的,所以······”
她巴不得再多两个人。
柳丽鸿展颜一笑,原本憔悴的面容竟然多了几分明媚:“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按理说两个人的对话到这应该结束了,但周锦霖犹豫再三,还是问:“丽鸿姐,那什么,四象阁,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柳丽鸿看了周锦霖一眼,她其实知道周锦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奇异的不忍心——要怪只能怪原主这人畜无害的五官。
“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里面有很多奇人异士,锦霖啊,”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再说了,有些时候,我们活一辈子,也未必碰上四象阁的人呢。”
第二十一章 周晏
看来是个神秘组织了,周锦霖也没有想太多。
她岔开话题,重新谈论起华青坊的事:“新工坊正在建设之中,嗯,我确实想转变一下生产方向,比如做做罐头什么的······”
“罐头?”柳丽鸿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罐头,就是将水果之类容易腐化的东西装进玻璃罐里,经过一系列处理后就可以在冬天吃上新鲜的水果蔬菜了。”周锦霖很有耐心的和她解释。
柳丽鸿想起冬天被白菜和土豆支配的恐惧,就笑盈盈的说:“那可真是不错。”
“不过现在是冬天,还要等水果成熟才能正式提上日程。”周锦霖点到即止,没有过多令自己那不靠谱的主观能动性冲到银河系边缘,而是实实在在的固定在了所谓“现实”上。
“说得也是,”盯着会客室玻璃窗的柳丽鸿表示赞成,随即道,“不过这个窗子就很不错,那些高丽纸都比不上这透光。”
“可惜资金不够,没法量产啊。”周锦霖有些郁闷的说,“丽鸿姐,我开得那个方子可是不错,可谁让应老板不领情呢。”
“你可以试做一下看看效果。”柳丽鸿建议道,“何况,那些玻璃瓶,玫瑰香膏装得,玉女膏就装不得了?”
“是哦!”周锦霖被点醒了,“看来我得跑跑充州的药堂了。”
“不用这么麻烦吧,”柳丽鸿安抚似的说道,“我那位朋友正好在充州城里的回春堂小住,实在不行叫她帮你挑挑。”
遇到一个懂行的人真是太幸运了!周锦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做派:“那······麻烦丽鸿姐了。”
回春堂是充州的老字号,不过和“远近闻名”还差了一个档次,因此平日的顾客也不算多——倒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周锦霖和柳丽鸿两个人都很忙,一个接洽生意,一个忙着对新工坊进行最后的监工,直到腊月已至,她们才抽出空来造访回春堂。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朱雀姑娘到了年底还没走,柳丽鸿便带着周锦霖去了这位女大夫的屋子。
穿着湖蓝色褙子的女大夫朱雀姑娘正在翻看一本《大药经》,听到敲门的声音方抬起头。
平心而论,朱雀长得并不是多么好看,白皙的面容,五官清秀,属于长得比较舒服的类型,但是偏偏有一双和周锦霖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这姑且算是她最好看的地方。
柳丽鸿向朱雀介绍了周锦霖,朱雀的神情有一点迟疑。
这也太巧合了。
不过,在收到周锦霖的玻璃小天鹅后朱雀的表情就变了:“这是······”
周锦霖看着对方的表情突然有种“为什么我不是个男的把她撩到手”的龌龊念头。
额,端正,端正。不要因为文科班男生人太少就把自己当男人了。
“玻璃,好看吗?”周锦霖对自己的审美能力还是很满意的,当然估计是没人嫌弃过她。
“是很不错,”女大夫淡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软化,“那,这个什么······玻璃,可以安在窗户上吗?”
“当然能啊,”柳丽鸿代周锦霖回答道,“她那的窗子都是安着玻璃的,特别透光。”
“要是能安在医馆的窗上就好了。”朱雀有些若有所思,“这样施针的时候就不会看不清了。”
她的爷爷就是这样,因为眼睛的缘故只能坐堂看诊,连药方都得要人帮忙抄写,老人家又是个倔脾气,他们这些孙辈看着也焦心。
“可以啊,”不知怎么,周锦霖对悬壶济世的人有种特殊的好感,“你将尺寸报给我好了。”
朱雀没料到她如此直爽,有些惊讶:“我······我家在蜀中,这好运吗?”
周锦霖默默的佩服了一下自己的预判力:“蜀中?我听说蜀中周氏是有名的岐黄世家,不知道姑娘是否和他们家有关呢。”
看着这个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朱雀终于忍不住自报家门:“我叫周晏,河清海晏的晏。”
“啊,你的姓氏也是周,没准还是亲戚呢。”周锦霖有些惊喜,蜀中周氏可是远近闻名的清流,要是真的沾亲带故,那周锦睿的前程必然会好走许多。
不过,八字没一撇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周晏笑了笑:“这些年周家不少子弟都远离蜀中,说要闯出一番事业,没准我们还真的是亲戚。”
周锦霖开玩笑似的说:“别管是不是亲戚,你们悬壶济世,药堂岂有昏暗的道理,别说施针不方便,长久眼睛也会熬坏的。不过——既然我们相识一场,之后你若是遇到麻烦,我自会鼎力协助。”
周晏只当她在开玩笑,毕竟现在连周锦霖也没想过华青坊日后会成为怎样的庞然大物,她现在只当认识了一个性子爽朗的小妹妹,听到周锦霖对挑选药材打怵,就二话不说的帮她选了所有的材料,又千叮万嘱的告诉她如何熬制。
周锦霖收获满满,当她和柳丽鸿准备告辞,周晏突然从背后塞给她一个荷包:“看你眼下都青了,这个点上安神,拿去。”
是给自己的回礼吧,周锦霖也没矫情:“多谢。”落落大方的接了过来。
周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忽然轻轻一翘,又有点小无奈——她新进研发出的安神散虽然效果不错,但是算上周锦霖拿的才两个人,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明。
周锦霖其实心里非常高兴,不愧是大夫啊,她最近老是失眠多梦,真是欠瞌睡的人来了枕头。
到了晚上,周锦霖点上安神散,果然一夜好眠。
但有些人,即使点上安神散,也免不了从噩梦中惊醒。
卫卓又一次被死前的痛苦折磨到清醒,他烦躁的坐起身,安神散幽幽的香气飘动在房间里。
果然没用。
卫卓此时也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一切还没有发生。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孤独。
怀揣着秘密走在世界上的人,其实都有个孤独的灵魂。
第二十二章 除夕
腊月是个喜庆的月份,尽管周锦霖会思念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朋好友,尽管卫卓会无比怀念上辈子曾经度过的美好时光。
但日子不会管人的伤春悲秋,时间走的很快,转眼除夕已至。
华青坊终于在周锦霖的每日爆肝下成功推出了十二生肖系列,被充州人一通疯抢。
按照规矩,工匠们回家放年假去了,等到初六才回来准备元宵灯会的事,周锦霖也难得松下来,拉上柳丽鸿一起包饺子。
柳丽鸿只有在周锦霖面前才展示出春节时应有的柔和放松,毕竟父母都不在的人对春节总归有点难过——周锦霖当然理解她的感受,但是不能说。
周锦睿这个捣蛋鬼也被陈云容强押着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周锦睿最近有点疏远周锦霖,平时看不出来,等到周锦霖放了假,在家里帮陈云容预备年货的时候,那简直整天找不到他。
可能是原主的事吓到他了吧。周锦霖想。
不过也好,她真的不想和这个小孩子打太多交道,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
不过,她会接替他姐姐好好爱他。
“姐姐,你为什么不包金豆子啊?”周锦睿有点不情愿的问她。
“你还小呢,傻瓜。”周锦霖往他的额头上戳了戳,“回头吞下去了怎么办?”
周锦睿对此非常不满意,对自家姐姐张牙舞爪,气的鼓起了腮帮,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
柳丽鸿被两姐弟逗得笑了起来。
还是有家人好,但若是没有,朋友也算聊以慰藉了。柳丽鸿如是想。
柳丽鸿笑得开怀,周锦霖却对自家弟弟无话可说:“周锦睿,你这么凶干什么。”
额,听上去有点像情话哈,还有点像撒娇。
周锦霖咳嗽一声,选择性遗忘了刚刚自己说的话,将话题扯回正轨:“丽鸿姐,你说那个玻璃灯笼,是不是太前卫了点?”
周锦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自信严重缺乏,干什么事都思前想后老半天,最后心一横干了,又发现这是白担心。
柳丽鸿对此见怪不怪,顺坡下驴似的安慰道:“嗯,我觉得都可以。”
周锦霖:“······”
你这安慰等于白安慰,简直和我高中同位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锦霖默默决定不要陷进那薛定谔的不自信里。
毕竟周围人也不会给自己点实质性的安慰,哈哈。【强颜欢笑.jpg】
周锦霖内心那叫一个忧伤。
白露端来了几盘糕点,周锦睿对甜食兴趣平平,于是将盘子推给周锦霖:“姐姐吃。”
周锦霖拿起一块枣泥糕塞进嘴里,枣泥甜而不腻,很对她的胃口,她又捡了一块白糖梨酥塞进柳丽鸿嘴里:“丽鸿姐尝尝。”
柳丽鸿仔细品尝,果然好吃。
这时,陈云容的声音传来:“怎么了?这样热闹。”
陈云容因为居孀,虽说是新春佳节,但也仅仅在月白绫袄外头罩了件缥碧色妆花褙子,下身素白挑线裙子,秀丽的面容上只是用胭脂淡淡扫了几下,却依然有种岁月难以磨灭的美。
如果说周锦霖是娇艳又不不失洒脱的山茶,那陈云容便是空谷中兀自盛开的幽兰。
默默观察母女俩面相的柳丽鸿表示:周锦霖应该更像父亲多一点,但眉目轮廓中有一点母亲的影子——这大概是周锦霖五官那一点“奇异的脆弱感”的由来。
周锦霖周锦睿姐弟喊了一声“娘”,柳丽鸿则叫了一声“伯母”。
“不必多礼,”陈云容脸上是柔和的笑容,“你们小辈玩吧,我在边上看着就行。”
正月里不许动针线,陈云容平日里打发时间的东西也碰不得了,索性过来找几个小辈。
柳丽鸿接过了话头,笑道:“听闻伯母围棋下得不错,不知丽鸿可否讨教一二?”
陈云容是听女儿说过柳丽鸿的,闻言便笑着说:“那自然的。”
跟着陈云容来的连翘连忙取来棋盘等物,两个人便对起了弈。
周锦霖不大会下棋,便和周锦睿探讨起正月的花灯如何做的问题,周锦睿的兴趣似乎被她带动,话也多了不少。
说到高兴处,周锦霖干脆叫霜降取了个小巧的白萝卜,又拿了个刻刀,一板一眼的刻起了萝卜灯——当然她自己是一窍不通,但架不住原主的心灵手巧。
周锦睿就在一旁继续研究着周锦霖给他的数学题,好像毕竟每年姐姐都会给他刻一个萝卜灯,他都习惯了。
周锦霖看到他的神情默默叹气,周锦睿毕竟是个孩子,这个小傻瓜还不知道,那个每年给他刻萝卜灯的姐姐已经悄然死在了那个夜晚的怀恩伯府,现在住在这个躯壳里的只是个没有故乡的陌生人。
周锦霖这个人,只有在热闹中,才会咂摸出那么一点点寂寥。
她并不知道,在她埋头于刻萝卜灯的时候,周锦睿抬起了头,静静注视着她。
他已经察觉到姐姐似乎不太适应他的依赖,想给她一点自由空间,只是,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注意到了姐姐的眉宇间有一丝寂寥。
满屋热闹,她在寂寥什么呢?
周锦睿突然想起一句唐诗,或许有点文不对题——“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这几天躲着姐姐倒不是为别的,只是看了几本志怪小说,上面说了一些夺舍之类的事,而且他觉得姐姐不太像以前的姐姐了,难道姐姐被夺舍了?
小孩子的心里有千重万重的疑问,又不敢和母亲说,更不敢问姐姐。
可是,看到周锦霖眉宇间的寂寥,周锦睿突然觉得要是姐姐真的被夺舍了,也没什么关系。
何况,应该······不会吧。
大蓟的风俗,过年要放焰火。
于是,吃年夜饭的一家人,就听到了许许多多的炮竹声,噼噼啪啪的声音诉说着过年的喜悦。
没有回京城的卫卓,也看到了充州的焰火。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游学天下,可是过新年的时候从未感到过这般难受。
那不是他的家,卫卓想,那不是。
他记忆中最美好的除夕,是母亲还在的时候,母亲把他拥在怀里,带着他看京城的焰火,他还依稀记得母亲手腕上明亮的金镯子。
可惜后来母亲去世,这样的除夕便再没有过了。
不过还好有师父和师兄,他游学的除夕过得从来不寂寞。
但是真正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十五岁那年,碰巧游学到了京城,又是除夕,师父就让他回去见见父亲。
可是当他牵着马走到太傅府的大门,听到了里面的喧嚣和热闹,他突然不想进去了。
父亲已经续弦,有了新的家庭,他是多余的那个。
于是那年的除夕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门外站了一夜,听着焰火和欢乐的声音,直到天将破晓。
所有人似乎都把他忘了。
第二十三章 吃货间的礼貌
卫卓慢慢回忆往昔,他好像永远都抓不住离别,不论是母亲,还是师父,还有师兄。
算了,这除夕夜,自己想什么不好。
卫卓想着,将不好的念头抛开,他拿出安神散点上,然后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会做噩梦,不过清醒状态下能克制住不想。
这么想着,卫卓勉强逼自己休息了。
周锦霖此时也有困意,反正大蓟又没有守夜通宵的风俗,所以她也回房休息了。
白露又特意拿了安神散点上,毕竟周锦霖有时睡眠不好,总是做噩梦,早上起来眼底也是一片青黑,倒是这安神散作用不错,至少周锦霖做噩梦的频率减少很多。
当然,新年第一天,周锦霖就收到了一份大礼。
她随意吃了碗饺子,然后便裹了一身厚衣服,又加了件披风,这才出门。
周家在充州并没有太多亲戚,只有祖母程若弗的娘家人,不过也是比较远了,因而周廉去世后就没了来往。
剩下的,只有几个周倨昔日的老友,都是早就为人祖父甚至曾祖父的年纪,都很喜欢孩子,因而每至年节,陈云容总带着周锦睿去拜年。
但是,周锦霖对这些无用社交没多少兴趣,所以她没有去,反正春节不过是一个访亲会友,没有亲戚,那就去找朋友好了。
周锦霖来大蓟这半年,也算交了几个朋友,对于社恐本尊来说,可谓收获不小。
因为柳丽鸿女士大年初一不消停,忙着熟悉华青坊的生意,所以周锦霖去找了周晏,毕竟周晏是江湖人士,所以她一个丫鬟也没带。
周晏姑娘是没有什么事的,所以两个人交流起了安神散问题。
“不得不说,阿晏你的安神散作用很好,”周锦霖这个人看似高冷,但真的和别人处的来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我这几天睡得很好。”
“你喜欢就好,”周晏笑笑,“我还以为没多少用呢。”
“啊?”周锦霖表示怎么都很有用的样子。
“其实我还将安神散推荐给了一个人,但是他前几天来找我,说安神散好像没什么用。”周晏懊恼的摸了摸鼻子,对自己的能力有些怀疑。
周锦霖有些奇怪,心想这安神散难道还是假货不成?自己用着明明很好。
“那个人不会有pdst吧,”她嘟囔着,然后解释道,“额,就是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症的意思。”
中医周晏表示这是什么东西,她怎么没听过。
“这是个西洋名词,”周锦霖干脆利落的撇清了关系,“其症状大概是不论患者清醒还是不清醒,脑海里都会出现受创伤时的片段闪回,当然可能有别的,但我当时没认真看······”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将“知乎”一词给生生吞了下去。
风再急,浪再大,马甲不能掉。
周晏以为是西洋医书,便跳过了这个问题:“那这病可治吗?”
“额,应该可以······吧。”周锦霖扶额,表示这么困难的问题应该由现代大学心理学教授去解决,而不是她这个半吊子。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看那位还挺年轻的样子,”生活不易,周晏叹气,“你说,一个翩翩公子,难道还有什么创伤不成?”
“万一人家是童年阴影呢。”周锦霖回答说,然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能让周神医夸一句好看的,充州城怕是没几个人,难道是卫卓?
不过这人怎么看都是完美的化身啊,怎么会有pdst?
在运用一点半吊子心理学知识分析了一下卫卓之后,周锦霖表示卫大公子的心理问题可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然而,现在是古代,而她一个现代人又不是专业学心理的,只好践行庄子的理念——无为而治外加顺其自然。
于是,无敌的周锦霖倒下了。
周锦霖转换话题:“阿晏,去买点糖食吃吗?”
周晏摇头婉拒了:“不,太甜了会影响味觉,可能对将来尝药有影响。”
周锦霖:“······”
好吧。
于是周锦霖挥了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好吧,那我先走了。”
周晏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真是个······”
虽说是新春佳节,但有些铺子是不会停工的,比如说这家糖食铺子。
这家铺子还是柳丽鸿推荐给周锦霖的,想到那香甜可口的云子麻叶面果糕,周锦霖就有种想买的欲望。
还好她平时饭量比较小,不然非得节食减肥不可。
就买一小包啊,周锦霖宽于律己的想。
结果她来的非常不巧,一群小孩子包围了这家糖食铺子,想来是父母平时克扣的严了,到了春节才放松。
周锦霖一个大姑娘,不好意思和小孩子抢,就有点尴尬的站在一边。
结果好巧不巧,要死不死,她遇到了同样来买糖食的卫卓。
周锦霖:“······”
卫卓:“······”
这一瞬间唯物主义者周锦霖动摇了,有点想求神的欲望,这是什么巧合?
当然,怪只怪充州城有限的面积。
卫卓倒是没有多尴尬,谦谦公子的架子搭的一丝不苟:“周姑娘。”
周锦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大公子。”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好半晌,终于,当最后几个小孩心满意足的走远之后,他们才分别买了各自想吃的零食。
大概是出于礼貌,卫卓拿着自己的蜜饯问周锦霖:“要尝尝吗?”
周锦霖高中时候由于学习消耗太大,没少和同学投喂和被投喂,但是对于这位······
她犹豫起来,终于还是不好意思让卫卓的手一直举着,就用帕子包着手小心翼翼的伸向蜜饯。
卫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蜜饯上有糖渍,小心别脏了你的帕子。”
“我没有洁癖。”他说,然后自己拿起蜜饯递给了周锦霖。
周锦霖有些无所适从的接了过来,然后塞进嘴里,(吃货的本能),接着将自己的点心递给了卫卓。
礼尚往来。
卫卓也没怎么跟她客气,大大方方的接了过去。
等到周锦霖回到家,这才依稀记起那蜜饯似乎是蜜渍梅子,酸中带甜。
第二十四章 霓虹与秘密
周锦霖倒是没因为那个蜜渍梅子烦恼多长时间,毕竟任务太多,还有个元宵灯会在等着。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什么,那又怎样?
反正不过是吃货间的礼貌。
大年初六也不闲着的周锦霖一大早就去了华青坊和孟醒与柳丽鸿会合,几个人一起去了玻璃工坊进行元宵节灯会的筹备活动。
周锦霖对自己别出一格的设计图纸很有信心,毕竟孟醒的彩色玻璃虽然不能量产,但是拿来做灯笼倒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只需要将灯笼一旋转,绝对五颜六色外加五彩缤纷。
柳丽鸿好奇的看着图纸,有些不确定的问周锦霖:“锦霖,这······也太不拘一格了吧。”
“那有什么,‘江山各有才人出’嘛,”周锦霖有点无奈,“吸引眼球啊,懂不懂?”
柳丽鸿之前被父母充作男孩教养,因而也读过《唐诗三百首》,听到周锦霖的“江山各有才人出”,忍不住愣了一下:“这是谁的诗啊。”
周锦霖:“······”
完蛋,怎么把一个清朝人的诗背出来了。
“不不不,这不是诗,”她赶紧摆手,“这是我一时的奇思妙想。”
柳丽鸿注视她整整三秒钟,直到周锦霖觉得浑身发毛才移开目光。
之前怎么没觉得周锦霖这么有才呢。
周锦霖瑟瑟发抖:纳兰容若和曹雪芹救我!
她清了清嗓子:“这样的玻璃灯只需一盏就可以了,其余的可以小一点,最好把十二生肖的摆件放在店堂里。”
“嗯,这倒有些意思。”孟醒对周锦霖的策划方案表示赞同,然后随口笑道“看不出来,周姑娘还有作诗的天赋呢。”
周锦霖没接这茬,继续说:“这毕竟是本人的拙见,那,丽鸿姐怎么看呢?”
柳丽鸿笑了笑:“锦霖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有些玻璃灯的花纹还是太繁复了些。”
周锦霖点头:“没错,所以要是来不及,就拣一些简单的样式来做吧。而且,可以搞一场促销活动。”
“促销活动?”柳丽鸿有些惊讶。周锦霖赶忙解释道:“额,就是抽奖,哦不,是猜灯谜,猜灯谜,哈哈。”
“我们可以将玻璃花灯当做彩头,设置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和谢谢参与。”她补充道,“一等奖可以是中等型号的彩灯,二等奖是小型号的,三等奖可以是某样小摆件,至于谢谢参与嘛,就送张代金券好了。”
周锦霖这一群现代词语听得在场两个古代人有些发愣,很快孟醒就一脸平静的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代金券是什么,银票吗?”
周锦霖有些费劲的和他解释:“代金券,就是某种特制的纸,盖上华青坊的水印哦不特制的印章,拿到店里可以抵消部分消费金额。”
“这代金券,有点像宋朝的交子。”柳丽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周锦霖瞬间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拜托,交子是纸币好不好?这代金券能当货币使用吗?又不是烽火票!
她无力改变古代人神奇的思维,就继续说:“是有点像,可发行层面不一样。算了——这个大玻璃花灯,咱们还没有起名字呢。”
孟醒摇头:“这花灯,还是周姑娘自己来起吧。”
“那就叫霓虹吧。”她笑了笑,毕竟,21世纪,自己只能这个方式来纪念了。
柳丽鸿重复了一遍:“霓虹,这名字还不错啊。”
周锦霖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又被她恰当好处的掩饰了过去。
几个人计划完毕元宵节的事情,就提起了新玻璃工坊。
“有了新工坊,至少大块玻璃制造是没有问题了,”孟醒综合考虑了一下,对周锦霖说,“制造出和店里一模一样的窗户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错,”周锦霖的心情好了很多,“倒是温室大棚,那些金属支架一定要足够结实,便于承重。”
温室大棚里可以种反季节蔬菜的事情对于孟醒与柳丽鸿都不是秘密,两个人对这项发明也同样的期待。
柳丽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听到周锦霖的策划案就心里痒痒,此时便主动请缨找人着手安排了。
屋里便留下了孟醒和周锦霖两人。
“孟先生,其实我有一事不明。”周锦霖转头问孟醒。
孟醒捋了捋胡须:“周姑娘请讲。”
周锦霖沉默了一会,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有些时候好奇心往往占据上风:“玻璃制造技术其实很复杂,也不知道孟先生是如何掌握的。”
孟醒淡淡的说:“也是机缘巧合,又受了我那徒儿的提点。”
“孟先生收过徒弟吗?”周锦霖的语气中带了一点点疑惑。
孟醒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收过一个。”是个小姑娘。
此时细细推算,也该为人妻为人母了。
周锦霖笑道:“能让孟先生看中,多半也是位人中龙凤。”
孟醒回忆起记忆中的小姑娘,五官都有点模糊了,只有一双璀璨的紫色眸子令人印象深刻。
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却还是那个来自外邦的贵妃风华绝代。
他看了看周锦霖,少女眉眼间神采飞扬,倒让他想起自己徒儿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来:“若世人皆醉,我会独醒,实现抱负。”
只是他渡海而去,也不知她的抱负实现没有。
“其实我那徒儿和周姑娘很像。”孟醒突然开口。
周锦霖没料到他会提起往事,要想让孟醒这个一切成谜的人开口一点也不容易,便愉快的扮演起一个没头没脑的树洞。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孟醒慢慢的念了两句诗,随即补充道,“她也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啊。”
周锦霖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自己和胸怀大志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就是个想赚小钱钱的平凡人罢了。
孟醒叹气,想当年自己在大荆也是挺放浪形骸的,到了大蓟倒是收敛了不少,人总是会变的,也不知他那徒弟在经历了风霜雨雪,见识了人心险恶后成了什么样子。
“她的性格看似少言寡语,”孟醒继续说,“但也是个坚韧自强的人,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第二十五章 算计
周锦霖这边紧锣密鼓,卫卓也没有闲着。
好不容易通过师父将谭家的情报搞到手,卫卓虽然人在充州,心思却早就飘到了京城。
既然是勋贵子弟,那么,范围就大大地缩小了。
自从母亲出身寒门的昭宣女帝继位后,各大世家的权力就小了很多,连带着开国勋贵都跟着没脸,现在世家多半集中在江南,靠着点名声和银子过活。
所以,现在真正在皇帝慕广陵身边说得上话的勋贵,已经不多了。
安国公算一个,定国公算一个,还有,怀恩伯自然也算一个。
卫卓上辈子虽然没有和怀恩伯一家打过太多交道,但对于怀恩伯世子顾询的不学无术也是有所领教,况且,顾询如今的正室夫人可是娄琬,皇后娄珺的妹妹,就算不是一个娘,那也要给三分颜面。
于是,即使怀恩伯府逼死了原先的世子夫人周锦霖,也可以靠着这桩亲事在京城里立足脚跟,摆脱新贵的身份。
卫卓还记得,后来怀恩伯甚至通过这层关系将自己的嫡次女顾诗送进宫中,还让皇上破例在刚一进宫就加封顾诗为从四品的婉仪,这在大蓟可是头一回。
于是,即使是儿子太不争气,怀恩伯府在京城也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直到,周锦睿成为大理寺卿,不知从何处寻到了怀恩伯府意图谋逆的罪证,怀恩伯府满门抄斩,顾家烈火烹油的命数也到了头。
何况,安国公和定国公两家的掌权人,都还算争气,做不来偷偷摸摸受贿的事情。
于是,卫卓的怀疑就到了怀恩伯身上。
谭家若是真的有意倒腾摇光,那怀恩伯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突破口,要知道,顾询干啥啥不行,勾搭狐朋狗友第一名。
那这事倒是有些难办了,虽说大蓟文武并重,但是文臣武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要是谭家有意从文臣下手,卫卓还能凭借自己父亲的威势从中周旋一二,但是从勋贵之家下手,卫卓也有点找不到突破口。
自己真的没到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步,卫卓想着就有点丧气,为什么他非得要重生回自己二十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年轻,对未来还有满腔热枕,但是现在,要不是前世死得太凄惨,他都有点想躺平。
但是,天下从来都不缺乏巧合。
卫卓当年曾经做过皇上的伴读,对慕广陵这人也算了解。
慕广陵对摇光的痴狂,比起先帝,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兴之所至,可谓是“摇光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于是,慕广陵恨不得天下的摇光全都聚拢过来供他享用,对走私摇光那是一个深恶痛绝。
但是大蓟海疆,可不一定是心向着皇帝的人。
朝廷上阴私事多,几大权臣斗来斗去不说,地方上也是各成一派,何况江南鱼米之乡,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各的规矩。
只有狠狠捏住把柄,那些世家才能老实。
卫卓再次想到了四象阁。
这帮江湖人看似一盘散沙,实则很有几把刷子,永安年间有富户向东瀛走私盐铁,当年的浙江巡抚尹如东能那么快的将走私窝底一锅端,背后就有着四象阁相助。
只是卫卓并非四象阁中人,再通过师父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四象阁行事却并非没有章法,说“替天行道”倒不至于,但是四象阁是真心想要为盛世续命这可不假。
于是,他想到了那位自称“朱雀”的女神医。
四象阁人大多神出鬼没,但卫卓上辈子也见过周晏,那时他去四川剿匪,祸乱平息后他去拜访了蜀中周氏,那时周晏已经成为周家的家主了。
不过周晏似乎真的“驻颜有术”,卫卓上辈子见到的她还是这般,几乎没变老。
要是能搞到一点摇光就好了,卫卓心思转的飞快,如果摇光不对劲,慕广陵又这么喜欢······四象阁必然有所动作。
前提是搞到一点摇光。
生活不易,卫卓叹气。
难不成自己真的来一把黑吃黑?
但是黑市上的摇光真的贵的离谱,幸好他投给华青坊的钱,此时应该也有收益了,稍微攒攒买那么一点儿也可行······吧。
算了算了,且不说贵不贵,单说这么大的风险,卫卓可不想冒。
他思考着要不要迂回一下,却没想到谭家的下一个动作让他感觉有了一点头绪。
大约是谭英峰没有忘记和白嫦的许诺,委托代理人向华青坊提出要购买一批玻璃首饰。
这下就有点误事了。
连周锦霖都觉得这样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她还要筹备元宵灯会的事,而且新工坊也是预备三月才开工的。
再说了,她卖的是玻璃,又不是凤冠霞被。
要是光给这位做这种哄美人开心的玩意,她的玻璃大棚怎么建?
再说了,霓虹难道就不要花功夫了?
于是,华青坊对这项订单表示了委婉的拒绝,但为了安抚客户受伤的心灵,华青坊提出用几件玻璃簪子来补偿。
谭英峰这边也没真打算全部要,毕竟以谭少爷朝三暮四的个性,订单是用来显示豪富的,哄美人只要几件就行了。
卫卓十分迅速的给扬州知府王汲贤写了一封信,这位王大人贡试由他父亲主考,和他算是有几分交情,更重要的是,王汲贤也是娄世凯的女婿,是他长女娄瑶的夫婿。
既然是连襟啊,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了。
据卫卓前世的了解,因为娄瑶是皇后娄珺的亲姐姐,所以慕广陵和王汲贤的关系也比较近,所以,王汲贤也吸摇光。
要是匿名给王汲贤透露,江南就有摇光的黑市,这位王大人该作何反应呢?
卫卓估摸着自己和慕广陵的交集,想来王汲贤会认为这是慕广陵通过自己给他的隐秘提示。
依着王汲贤的个性,估计认为摇光就必须是皇家的也不一定。
否则,摇光就不是他和慕广陵独有的了。
卫卓知道王汲贤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王汲贤就必须是“独一份”。
要是他知道有一群“贱民”正在享受和皇家一样的摇光,会是什么表情呢?
或者他喜欢的花魁,被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子送上他没有的东西的时候?
卫卓期待起来。
第二十六章 元宵
元宵节来的很快,周锦霖也全心投入到灯会的筹办里。
按照充州习俗,每家都会出一些钱包几盏花灯摆在门前,图个吉利好看,以官府和商贾人家为最。
不过,即使是周家这样的书香门第,也会包下几盏灯的,特别是家里还有周锦睿这个小孩子。
正月十五一大早,周锦睿就换了一身新衣服,提着一盏兔子灯,兴致勃勃的和周锦霖与陈云容请安。
因为是过节,周锦霖也不好意思穿的太素净,于是今日特地穿了件茜红色妆花褙子,石蓝色襕边马面裙,梳着半月髻,插了金步摇,脸上在陈云容的强烈要求下敷了粉还描了眉,显出平常没有的娇艳。
陈云容打量着女儿,周锦霖盛装的时候确实比平常出挑,像是一个被压抑得太久的人突然释放,有种尘尽光出的美。
当然周锦霖并没有太多工夫欣赏自己哦不原主的美貌,她又不是自恋,还是匆匆吃完早饭后就去了华青坊。
柳丽鸿来的比周锦霖早一些,看到她的样子也忍不住一呆。
“锦霖,你这身打扮真好看。”柳丽鸿称赞道,她看周锦霖穿素净衣服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想到周锦霖穿鲜艳的衣服比平时还漂亮。
周锦霖含蓄的笑了一下:“多谢,不过还是尽快将灯会的东西准备好吧。”她可没多少闲工夫和柳丽鸿讨论穿搭问题。
正说着话,孟醒走了过来:“霓虹已经准备就绪,至于那个什么促销活动,周姑娘说得转盘已经装好了。”
“辛苦孟先生了。”周锦霖冲着孟醒点了点头,态度颇为友善。
大蓟民风介于开放与不开放之间,年轻男女可以在元宵灯会上抛头露面,甚至不排除有私定终身的,但是嘛,也只有开明到有点二百五的父母才会同意这种荒唐的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大于天的。
不过,单说元宵灯会花灯与满月相应的美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也够引人遐思了。
而华青坊的玻璃灯,此刻也要迎来第一次亮相。
周锦霖此刻就有点高考的感觉,紧张又兴奋,她还记得自己第一场考语文的时候,明明考场里开着空调,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几个人和华青坊的工匠一路忙活到下午。
一切准备就绪,静等夜色降临。
柳丽鸿见周锦霖有点坐立难安,就劝着她回家。
周锦霖也有点饿,就拉着柳丽鸿回家吃汤圆。
周锦睿看着姐姐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样子,知道这个元宵节对姐姐来说很重要,于是也不敢怎么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姐姐吃汤圆。
“你是什么馅的啊?”突然听到姐姐的声音,周锦睿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姐姐是问自己话呢,于是连忙回答说:“啊,是芝麻馅。”
自家弟弟傻乎乎的样子让周锦霖没忍住笑出了声:“芝麻馅很香的——我的是山楂馅,你要不要尝尝?”
周锦霖只要一紧张,就想和别人说话,也不知道这项“技能”是好是坏。
周锦睿扁了一下嘴,但也没有拒绝,汤圆的糯米皮很薄,而馅又很多,很甜——他其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姐姐最喜欢。
他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姐姐盛给他的汤圆,嗯,山楂酸酸甜甜的很合口味,但是芝麻馅更有一种清香。
毕竟是小孩子,周锦霖很快就吃起来。
周锦霖盯着一旁欢快干饭的弟弟,心里有点幽怨:还是小孩子好,现在也能吃得下饭,她都有点坐立难安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夜幕降临,充州城内的灯光亮起,映着一家团圆。
在无数花灯群中,华青坊可谓是非常显眼,一盏晶莹剔透的玻璃灯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辉,喧宾夺主般的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愧名为“霓虹”,真的如同雨后彩虹。
许多出门看灯的人都被华青坊的玻璃灯吸引,一时华青坊门前竟然有些人流如织,玻璃灯清莹的光晕照亮了不少明眸皓齿和翩翩少年。
至于那个转盘,来玩的人就更多了。大概人人都有侥幸心理,都想拿几盏玻璃花灯回家向街坊邻居炫耀,于是有些闲财的市民阶层就会略破费些购买华青坊的小摆件,然后转盘抽奖,有时更有人抱着将一等奖捞到手的心理,买了好多摆件和首饰,不知道未来他会怎么处理。
周锦霖觉得这真的有点像21世纪某猫双十一狂欢节,感谢大蓟工商皆本的国策,充州城的市民阶层虽然比不上其他地区,但是消费力比正宗古代强多了。
尤其是玻璃这东西,已经在充州老百姓心中有了地位,不少年轻姑娘都愿意买华青坊的东西,或是摆在屋里,或是簪在发上,甚至现在有些姑娘出嫁,都要簪一支玻璃发簪来求吉祥如意。
卫卓倒没有忘记他和周锦霖的约定,来到华青坊看花灯,他从小到大也看过不少灯会,但是这么特别的花灯倒是第一次看到。
果然很惊艳。
他在宫里见过一盏做工十分精致的水晶花灯,看上去和周锦霖的“霓虹”有些相似,但是水晶毕竟还是贵重,而且也没有“霓虹”这么大的占地面积。
“大公子!”卫卓一回头,就看见了周锦霖。
对于卫卓信守承诺,周锦霖不算很惊讶,毕竟两个人是合作关系,但是在元宵节这种时候,就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她不敢站太近,就有些局促的看着卫卓——果然,在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胜三分。
花灯柔和的光映照进卫卓眼底,好像一缕月光照在山间幽潭之上,波光粼粼,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周锦霖觉得脸好像热了一瞬,很快她又恢复正常,平静的冲卫卓笑了笑。
卫卓却没有太多的局促,可能他已经潜意识的将周锦霖纳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就对周锦霖说:“这花灯可真好看。”
周锦霖:“难为大公子喜欢,如果我没有记错,京城的花灯或许还更好看。”
卫卓但笑不语。
京城的花灯固然好看,只是作为“卫大公子”,他有诸多限制。
卫卓注视着眼前的花灯摊子,按照大蓟风俗,猜中谜底的人可以将这盏花灯取走,他问周锦霖:“你猜过灯谜吗?”
猜灯谜是元宵节的重头戏,周锦霖愣了一下,说:“自然,只是学艺不精,解不出来。”
然后她就看着卫卓熟练的将灯谜解出,从花灯摊主手上接过花灯,然后递给了她。
“今天是元宵节,你不提一盏花灯怎么行。”
第二十七章 尺八
周锦霖有些惊讶的看着卫卓,一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说是古代,就算是21世纪,也没有这么直接的吧!
周锦霖在21世纪时是和一群男孩长大的,所以面对异性她还算放得开,但是,这是古代,她还披着原主的壳子······
这一瞬间,周锦霖差点想越境潜逃。
不过,她不好意思拂了卫卓的面子,加上不是扭捏的人,就大大方方的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估计人家就是纯粹觉得她元宵节出来不拿盏花灯太别扭。
万一卫卓有点强迫症呢?
周锦霖也就没有深入去想。
卫卓见她接过了花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当然,夜色恰到好处,周锦霖没有看见。
周锦霖拢了拢身上厚厚的坎肩,将自己的心神重新聚拢回来,没话找话道:“小时候跟着先父进京,曾经也看过京城的灯会,火树银花,漂亮得很。”
“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家里也办过灯会,”卫卓似乎也被勾起了什么心事,“记得那时家里······也是很好看的。”
隔得那么久,他也是记不清了。
卫卓想想就有些无奈,他自小被人称赞“过目不忘”,可他究竟也是人,断断没有将从小到大的事记得一清二楚的道理,于是,他可以清楚的记起江南世家送礼时标注的暗纹,却记不清记忆中的母亲。
周锦霖听懂了卫卓话外的意思,心里不觉生出几分同病相怜。
虽说自己在21世纪也是父母双全,但是在大蓟就成了个丧父长女,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至于卫卓,看着风风光光一探花郎,其实生母早逝,父亲估计也是严厉型的。
唉,都是可怜人。
周锦霖不知道自己竟然对卫卓生出几分奇异的熟稔来,总之她在识别自己情感方面就是个民族资本主义——“先天不足,后天畸形”。
于是,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周锦霖觉得反正华青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自己又没有逛过古代的灯会,就自然而然的和卫卓一起走了。
直到回家周锦霖才反应过来,郁闷的想自己就这么想到处瞎溜吗,怎么就······
但是现在的周锦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古代有多么······不妥。
总之矜持的周大姑娘就很不矜持的和卫大公子聊自己和原主小时候的故事拼盘,卫卓居然也没怀疑她一个大家闺秀是怎么跑到云台山去玩的,反而和她讲起了自己游学天下的经历。
铁马秋风塞北,杏花烟雨江南。
周锦霖听着就很羡慕——21世纪的自己受制于学业和种种意外,没有玩过太多地方,对现在自己所处的世界,更是知之甚少,而原主,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想到那两位意外来客提到的“武侠”,周锦霖开始幽怨的想自己真是命不好,没有投胎到一个武林世家,平日里背着刀翻墙行侠仗义去。
(作者乱入:可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然而要是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溜达一圈然后各回各家,那命运这东西就太没有可信度了。
就在周锦霖和卫卓两个人走到一处花灯摊子下时,突然一阵幽幽的音乐声从某扇窗户中飘了过来,依着周锦霖有限的音乐素养,大概是竹笛一类乐器,但是声音凉飕飕的,大晚上听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周锦霖看到卫卓的脸色有些变了。
说真的,卫卓这表情管理做得很到位,要不是周锦霖细心,只怕换了个人还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转头问卫卓。
卫卓下意识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如果我听得没错,是尺八。”
尺八,周锦霖是知道的,据说原先是燕朝的乐器,传到了东瀛,到了六百年前,燕灭蓟立,大蓟开国皇帝慕楷不知什么缘故,封禁了尺八,于是尺八在大蓟的传承就彻底断了,只有东瀛还存在一些尺八艺人。
如果说这是大蓟还没有立国,(或者说周锦霖是林惟愿),那听到尺八的声音,这也算比较正常,但是现在大蓟建国都六百多年了,虽说现在的皇帝还没有明确封禁尺八,但是这么幽幽怨怨的吹真的好嘛!
然而卫卓的一句话将她劈头泼了盆冷水:“东瀛。”
周锦霖:“······”
什么?!
这几年大蓟的东瀛人确实变多了,但是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东南沿海!谁有事没事的去充州这个小地方啊!!
周锦霖漫长的反射弧绕着银河系跑了整整一圈才反应过来:“这······不会是细作什么的·······吧。”
卫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也许是,但也许不是。”充州这地方不值多少钱,这他还是知道的。
周锦霖心里直打鼓,自己的华青坊可经不起折腾啊,孟醒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玻璃制作方法,难道要便宜了东瀛?
不不不,东瀛怎么会看出玻璃的价值。
我一定在杞人忧天。周锦霖在心中默念。
卫卓似乎知道了周锦霖的想法,突然淡淡的说:“要真是细作,那也没什么要紧,毕竟充州不靠海,要是东瀛真的打进来,那也要问姚敬同不同意。”
姚敬,是大蓟的东南水师提督。
周锦霖:“·······”
好吧。是她多想了。
这个国家看着还说得过去,她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会被卷入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呢?
事实证明,周姑娘一思考,普天神佛这些老人家们都会发笑。
只不过此时的周锦霖并不知道罢了。
她有点茫然的扫视四周,试图找出那尺八声音飘来的方向,十分不确定的问道:“那什么,要过去看看吗?”
卫卓也是双眉紧锁,天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这就有点难办。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幽幽的尺八声音停了,从周锦霖和卫卓正上方的一扇窗户里突然探出一个女人头,估计是这位粉敷多了,白惨惨的有些渗人。
周锦霖当时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阴影,觉得这位完全可以去里面客串了。
只见那位朝他们两人嫣然一笑:“小女子观月,是否可请两位上楼一叙?”
第二十八章 观月麻衣
周锦霖和卫卓双双陷入沉默,倒不是他们不会说东瀛话(毕竟人家会说大蓟话),而是就这?
就这?
不是,当街听别人吹尺八,然后那个吹奏的人还请他们上去?
大蓟对东瀛的好感可是不多。
当然根据周锦霖对二次元的了解,观月应当是姓氏,也不知道这位东瀛姑娘的名字叫什么。
至于卫卓,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知道,上辈子他主要活动在京城,和东瀛人接触很少,能认出尺八来就不错了。
要不要上去?
周锦霖用疑问的眼光看着卫卓。
卫卓此时也是非常纠结,最后他心一横,干脆利落的说:“上去吧。”
东瀛就是对大蓟一千个一万个不忿,也应该不敢动大蓟的官员,何况他背后有父亲这个重臣在。
就是把周锦霖也牵扯进来,有点······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你要是觉得害怕,那就先回去吧。”他对周锦霖说,还是不希望她牵扯进来。
周锦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脑子搭错了筋,想也不想的回答说:“我还是上去吧。”总归不好意思扫了人家姑娘的面子。
还好,让周锦霖松一口气的是,这位观月姑娘的房间是按照大蓟风格布置的,毕竟她可不想按东瀛规矩席地而坐,那腿可不酸死了。
身材十分娇小的观月穿着藏蓝底子白色花朵的东瀛服饰向他们两人行礼,虽说敷了一脸白惨惨的粉(这倒是东瀛特色),她的相貌竟然有点可取之处。周锦霖觉得,她和课本里《伊豆的舞女》中的薰子有一些相似——同样是鸭蛋脸,双眼皮,黑色的眼珠亮晶晶的。
卫卓淡淡的点了头还礼,下意识的站在周锦霖前面:“姑娘有什么贵干?”
“小女子观月麻衣,”观月麻衣的声音不疾不徐,“上元思念家乡,故而吹奏尺八,不想竟然被二位一语道破。”
“凑巧而已。”卫卓不愿意多谈。
周锦霖觉得自己就是来了个寂寞,于是很无聊的想着《三体》的智子是如何的美艳不可方物——反正都是(像)岛国美女。
观月麻衣的唇边突然浮现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小女子如果说自己知道一些关于摇光的事,大人会信小女子吗?”
看来是有备而来,卫卓神色一凛:“摇光是东瀛的东西,在下想每个东瀛人都会知道吧。”
摇光?周锦霖有点蒙圈,什么东西,难道是机密?
她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又觉得不太符合社交礼仪,于是有点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什么,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你留在这。”卫卓的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他继续看着观月麻衣:“接着说。”
周锦霖感觉观月麻衣的眼光落在了她身上,旋即收回。
“如果小女子说,摇光是用来害人的,大人信吗?”观月麻衣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卫卓依旧没什么表情:“是吗,这我倒是有点信了——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会信你?”
他在追查摇光,但他不相信巧合。
观月麻衣的脸上闪过一丝怀念:“东瀛秘术甚多,和北狄的祭司恰果苏巴相比,也不遑多让。”
北狄是大蓟西北的游牧民族,据说其秘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而北狄的祭司,就是他们秘术的继承人。
北狄祭司,都只有一个名字——恰果苏巴,雪莲花。
卫卓挑起一边眉毛:“所以说,你们是用那所谓东瀛秘术追踪到我的喽。”
观月麻衣的笑意更浓了些:“可以这么说。”
唯物主义者周锦霖此时已经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她也是读了《大蓟四方志》,知道东瀛和北狄的秘术都不简单,但是秘术这东西又不是超级计算机,怎么可以推出卫卓现在想做什么?
通过卫卓和观月麻衣的对话,周锦霖敏感的觉得,摇光这东西,有点像现在的······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气愤。
观月麻衣用东瀛语轻柔的念了一句话,像是什么谶语,这才对卫卓说:“有些时候,世界并不属于您。”
卫卓似乎没把这神棍式的发言听到脑子里:“世界属不属于我,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他大概也猜出来了,观月麻衣大概是算出他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所以来找他,也不过是想通过他为自己或者东瀛谋取某些利益。
观月麻衣只是笑:“原本这推演之术就是神秘莫测,小女子也不过是赌自己的运气——现在看来,小女子找对人了。”
卫卓沉默,东瀛人善推演,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小女子的阿爹本来是个老实本分的渔民,”观月麻衣好像是陷入了一段长长的回忆里,“他一心想让我和阿兄出人头地,奈何我不争气,走了邪路,拜在了一位推演师门下,想给家里人减少负担。”
在东瀛,能当个推演师,也算可以捞着些银钱,可毕竟东瀛的推演师太多,多得有两把刷子的人都被埋没,而且,别说是大蓟和西洋,就是秘术极多的北狄,也不相信那所谓的推演之术。
但有些时候,东瀛的推演之术却是出人意料的准——比如现在。
周锦霖摆出听故事的态度:“然后呢?你的父亲,或者说你的家人,被迫卷入了关于那什么摇光的事情?”
观月麻衣似乎又看了一眼周锦霖,这个女子看似寻常,偏偏又不那么简单。
心里的念头转了几圈,观月麻衣还是继续说道:“正宗的推演之术本来也不是小女子能掌握的,因而不过是勉强糊口,家里也还能支撑,只是······只是忽然有一日,东瀛向大蓟交的岁供里面有了摇光。”
卫卓点了一下头。
“于是,国主就强迫我们种植幻心花,要知道,幻心花这东西,因着未被提炼成摇光,毒性反而更强,”观月麻衣说着,眼眶发红,“摇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东瀛语里,它还有一个名字——贪狼。”
“阿爹和阿兄为了幻心花死了,阿娘和幺妹······也没了,”观月麻衣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本来想和阿娘与幺妹一道死,但是实在是不甘心······”
第二十九章 帮忙
观月麻衣下面的话,周锦霖和卫卓都已经猜到了。
不甘心,所以远渡重洋来到大蓟,或许是偶然从几乎被认定为不切实际的推演术里找到了变数,也因为不甘心,甘愿冒着风险在一个大蓟官员面前说出摇光是害人的东西。
“我想,如果二位已经知道了摇光是害人的东西,”观月麻衣苦笑一声,“想必是认为是东瀛存心害大蓟的,可是,就算是国主的目的达成,小女子的阿爹,阿娘,阿兄还有幺妹也是回不来了。”
卫卓陷入沉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东瀛国主端的是好计策。
不过,在庙堂之人的眼里,平民百姓的死活又值什么呢。
他记得很清楚,大蓟之前要求东瀛的岁供,不过象征性的一些产品,摇光,是东瀛自作主张添上的。
只是上辈子他活到三十六岁,却从来不知道幻心花也有剧毒。
周锦霖也没想到,摇光这个看似文艺的名字背后,藏着这么多条人命。
她忍着牙疼,轻声问道:“那······观月姑娘找到我和大公子,是想要我们做什么?”
周锦霖虽然年纪小,但她绝对不相信这位东瀛女子把她和卫卓叫上来,就是为了倾诉这一腔悲情的。
煽情很重要,但实际也同样重要。
卫卓见到自己想说的话都被周锦霖抢了,只好向观月麻衣递去一个眼神——你的目的是什么?
观月麻衣倒也没有像卫卓以往接触过的东瀛人,一句话能掰作三段学蚊子哼哼,直接干脆利落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让大蓟所有的摇光都消失。”
卫卓露出一个实事求是的笑容:“抱歉,做不到。”
“我没有说让您立刻做到,”观月麻衣微微一笑,“只是东南沿海那些黑市······”
卫卓沉默良久:“也许你可以和四象阁的人接触。我这个身份,有些不太方便。”
观月麻衣淡淡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也是对大蓟不甚了解,不过,若是能认识几位江湖朋友,那无疑会容易很多。”
周锦霖想到了周晏,这位冷冰冰的女神医会不会就是四象阁的人?
但是卫卓并没有给观月麻衣继续说的机会:“说点有用的信息。”
他可不相信自己就是什么世界变数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重生难道就了不起了?要是个傻子,那重生也没多少含义。
卫卓并没有认为自己重生了就变聪明了,重活一世只不过让他有了更多自知之明和对周围事物的怀疑。
周锦霖看着卫卓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难道卫卓和她一样,也是穿越的?
不过,要是穿越者,早就报出“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来对暗号了,还等得到今天,莫非卫卓是······重生?
算了,即使是重生,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这个世界出了她这么一个穿越者已经够离奇了,要是再来个重生,按照熵增定理,时间线怎么承受得住嘛。
周锦霖维持着淡定的表情,站在卫卓身后不说话。
观月麻衣的笑容似乎淡了些,她沉默良久才说:“我可以相信二位吗?”
“如果你不相信我们,那为何要请我们进来?”卫卓语气平淡的反问。
观月麻衣露出无奈的笑容:“二位坐吧。”也许这两个人对她的戒心实在太重了,进屋这么久都没有坐下。
“之所以相信二位,”观月麻衣的眼神有些空洞,“倒不全是因为我那失灵时不灵的推演术,而是我也没有太多选择了。”
周锦霖愣了一下,本能的打量观月麻衣——虽然脸上敷了厚厚的香粉,但是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而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似乎比脸还白,指甲根是有些骇人的青色。
“你······”周锦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观月麻衣的笑容苍白无力:“幻心花有剧毒,我也活不了太久,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相信二位。”
“本来阿爹和阿兄出事后,阿娘就存了死志,将幺妹托付给我就去了,”她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幺妹和我也中了毒,幺妹年纪小,到了杭州府没多久也没了,我当时,本想和幺妹一起走,只是在死前推算了最后一次,不料······”
观月麻衣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房间一处角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这是摇光,我阿爹偷偷藏得。”
卫卓神情立刻变了,他想过通过四象阁来查黑市的事,因为搞不到摇光,所以只好借助王汲贤的手,偏偏还治标不治本,顶多让谭家吃点苦头,叫慕广陵起点疑心,还没有实际证据。
真是想瞌睡来了枕头。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小木盒:“我会尽力而为。”
接过木盒后,后卫卓看着观月麻衣,问道:“既然你已经······”
他本想说“为什么不回东瀛”,后来又觉得这个亲人去世的姑娘就算回了故乡也没什么意义,就改口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观月麻衣的眼中似乎闪着水光:“没什么,不过是等死罢了,只是幺妹还没有回家,我还是想叶落归根。”
周锦霖犹豫了一下,说:“你缺不缺盘缠,如果缺,我还可以帮一点忙。”
观月麻衣摇了摇头,其实,对她这个家破人亡的人来说,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她还是想回去,和阿爹、阿娘、阿兄,还有幺妹,一家团圆。
就像这个上元节一样,只能吹起尺八,聊以慰藉。
卫卓和周锦霖离开的时候,幽幽的尺八声又响了起来,可是混在元宵的欢声笑语中,听不清了。
周锦霖和卫卓并肩而行,直到尺八声听不见了,她才问卫卓:“大公子,你觉得,她还能会东瀛去吗?”毕竟身体都成了这样,周锦霖担心观月麻衣可能死在半道上。
卫卓看着手里的小盒子,突然说:“会吧,毕竟那里还有她的亲人。”
他没有告诉周锦霖,东瀛人都是海葬,将骨灰撒向大海,即使观月麻衣死在中途,她的骨灰也许可以顺海漂流,回到故乡,回到她爱的亲人们中间。
第三十章 贪狼
周锦霖没想到卫卓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居然没接得上话。
平心而论,她是有些同情观月麻衣的,但是,要说太大的好感——也没有。
“原来这东西叫贪狼——真是个好名字。”卫卓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随即他意识到周锦霖还走在他旁边,就默默停止了自己的话。
周锦霖的心神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经历中没有回来,就随口回答说:“这摇光······怕不是毒品吧。”
“毒品?”卫卓有点奇怪的看向她,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词,由此卫卓更加坚定了周锦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想法。
“额,毒品就是一种致幻性很强的药物,”周锦霖有点磕磕绊绊的对卫卓解释,“和摇光是有些相似。”
“之前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的。”她有点牵强的说,感觉自己有点像柯南对别人解释“这是我爸爸在夏威夷教我的”,敢情夏威夷是蓝翔技工学院,而周廉的书房和银河大百科全书相当。
卫卓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算了,天冷,我送你回去吧。”
周锦霖:“······”
怎么觉得卫卓的笑容怪怪的。
不过,她出来的确很久了,万一被人看到了也不太好,周锦霖就没多想,匆匆回到了华青坊。
此时元宵节的喧嚣已经接进尾声,华青坊的人也少了很多,周锦霖和卫卓道别后就急忙进入店堂,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兔子灯等着自己的周锦睿。
“姐姐,”周锦睿的目光对着周锦霖就是一通扫射,“你去哪里了,到处找不到你。”
周锦霖面不改色的撒谎:“就在附近随便逛逛。”
“那你这个灯笼是谁送你的?”周锦睿问。
周锦霖被自己弟弟这神奇的语气搞得有点尴尬:“我自己猜出来的,不成吗。”
周锦睿听到这句话神情才放松,拉住了姐姐的衣袖:“姐姐,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锦睿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周锦霖有点猝不及防,就笑着说:“好好好,和你回家。”
周锦霖一回家就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卫卓也在将摇光小心收好后点上安神散进入梦乡,然而这个灯火辉煌的夜晚,还有很多睡不着的人。
扬州~~~
白嫦弹奏了一天的琵琶,整个人都有点累了,但是还是强打精神见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王汲贤还算清俊端正的脸上也是疲惫的神情,世人都以为他和娄瑶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有他自己知道和娄瑶相处有多心累。
娄瑶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平时总是一副高傲的淑女模样,像个摆在家里的死物。
王汲贤每天处理着政事以及一大堆的人情来往,回到家里还要对着一张冷脸,真是要有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反正嫡长子与嫡次子已经开蒙进学,娄瑶忙着儿子的事,对他也有点疏忽了,他便和白嫦这个温柔又擅长做小伏低的歌伎有了往来。
见着白嫦疲倦的样子,王汲贤有些心疼:“穿云楼的妈妈是怎么回事,累成这样。”
白嫦露出一个微笑:“那有什么办法呢,大人,奴家生来就是服侍人的。”
王汲贤将白嫦搂入怀中:“这也好办,我给你赎了身吧。”
说着,他无意的瞥见白嫦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玫瑰形状的簪子,这发簪材质倒也有些特别,晶莹剔透,在朱纱灯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是水晶的发簪吗?”王汲贤不由得问道。
白嫦“嗤”的一声笑:“奴家哪里买得起水晶的东西,是玻璃的。”
“玻璃?”这是个王汲贤没有听说过的名词,让他怔了一下。
“是······谭家四公子派人给奴家送来的。”白嫦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
“谭家······”王汲贤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鸷。
他从小被人众星捧月惯了,一时还不太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送上没有见过的礼物。
白嫦却似浑然未觉一般,笑着对王汲贤说:“要说这谭四公子也是奇了,这玻璃奴家从来没有见过,想来是稀罕物件,不知道大人在京城有没有见过?”
王汲贤:“······”
他的确没有见过。
只是,看到白嫦巧笑情兮的样子,王汲贤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份被辱没了。
王家虽然不如卫家,是传了几百年的书香望族,但家族底蕴也算殷实,王家总认为商贾天生就低人一等,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现在连白嫦这种文雅的女子也免不了和这种人打交道,还收了他的礼物,心里难免气闷。
白嫦却好像没有看见王汲贤眼里的阴沉,将唇边的笑容一收,眼底好像浮出了一丝水光:“今日嫦儿要给大人道别了。”
王汲贤微微一愣:“这话怎么说?”
“眼见着嫦儿的年纪也大了,妈妈就起了将嫦儿放出去的意思,”白嫦的眼中是无懈可击的悲伤,“前几日谭四公子来了,嫦儿看他有想将嫦儿纳为妾室的意思,想来是不能见到大人了。”
王汲贤原本喝了酒,心里就有些气,此时听白嫦那么一说,想起自己前些天收到卫卓的信,本来他们就有一些来往,但是这一封卫卓似乎隐晦的提到了一点关于谭家的事情。
王汲贤知道卫卓绝对不是随便的人,估计皇上察觉到了摇光的事,通过卫卓来隐晦提醒他这个远在江南的姐夫。
要知道,皇上少年继位,生母身份又十分低贱,对永安年间的朝中老臣总持着怀疑态度,或许是身边没有可用的人,皇上十分信任自己名义上的姨夫卫九龄和表弟卫卓,还有就是姻亲了。
谭家啊······王汲贤想,不能放任不管。
他受慕广陵影响,也吸一点摇光,那东西确实不错,理应皇家人享用,可是现在······
何况,谭家那个相貌平平的四公子谭英峰居然对白嫦有意思!
王汲贤知道,自己在羽翼丰满前可能没办法给白嫦一个名分,可是一旦他的声势能强过岳父,他就可以将白嫦接入府来,给她一个贵妾的位子,要是娄瑶死了,他也可以将白嫦扶正。
总比当一个商贾的小妾强多了。
第三十一章 河清海晏
且不论王汲贤在扬州是如何会错了意,下定决心好好收拾谭家来娶他心尖尖上的九天仙子,当正月十六的晨曦撒向大蓟,卫卓来到了周晏落脚的回春堂。
女神医起的很早,卫卓见到周晏时她多半刚刚练完功,长发仅仅挽了一个纂。
“我新近改良的安神散,”周晏看到卫卓有些惊讶,“对你还是没有效果吗?”
卫卓苦笑一声,他自己也知道那是心病,估计等到他把慕广陵剁了才能好转,于是说:“周大夫的安神散,效果其实很不错,我今日来找您,是请您帮我看看一种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父亲不知是什么缘故,最近常常吸食一种药物,而且似乎有点戒不下来,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搞到一点他父亲吸食的东西拿给我,求我找一位名医给他看看。”
“哦?”周晏自小学医,而且十分痴迷,一听到“药物”就来了兴趣,“那东西是什么,可有名字?”
卫卓的嘴唇弯出一个分外自然的弧度:“摇光。”
“摇光?”周晏很快有了印象,“可那不是东瀛的······”
她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虽然摇光打着“贡品”的名号,但是不代表民间弄不到。
周家算是江湖世家,对黑市什么的周晏也算了解。
只是,黑市黑市,上面的东西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为祸一方。
周晏的神情严肃起来:“那我可要好生看看了。”
她从卫卓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木盒,略施一礼后飘然回屋。
如果这摇光真的是什么为祸一方的东西,四象阁是不会放任自流的。
四象阁,当初成立的目的,就是保一方河清海晏。
江湖水深,但是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都不会希望进入乱世。
只有太平盛世,才有真正的江湖,有两肋插刀,有快意恩仇,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留下的只会是弱肉强食和穷凶极恶。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江湖人比平民百姓更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卫卓看着周晏的背影,该带到的话他都已经带到了,现在该进一步行动了。
华青坊~~~
周锦霖坐在办公桌前继续修改着自己的图纸,心里却还是时不时飘过观月麻衣的话。
她自嘲的扬唇一笑,果然,自己还是个感性的人,实在没办法出尘的看待这个世界。
也是,谁不是人啊。
周锦霖停下笔,用手支着脑袋,看着玻璃窗外的晨曦,火烧云还没有完全散去,肆意的点燃了半边天空。
周锦霖看着看着,突然有种抛下一切,仗剑远游的冲动,就像她高中时代,坐在被防盗窗层层围住的窗户前,看着被金属栅栏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突然有的冲动一样。
难道是从小到大老实惯了,所以长大后才那么疯吗。
周锦霖笑了一下,默默的将注意力转到了尚未修改完毕的图纸上。
十二生肖的系列广受好评,这倒是周锦霖料得到的,但是充州人民的新鲜劲也有限,所以星辰大海的设计优化也迫在眉睫。
周锦霖想想就觉得头大,要是有一个和她一样有一堆奇思妙想的人就好了。
算了,穿越已经够惊悚了,何况她总觉得卫卓这个人不简单,没准就是重生呢。
不不不,还是不要多想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周锦霖突然听见有人敲她办公室的门,连忙站起身:“请进。”
进来的是柳丽鸿,她这几天跟着孟醒学了不少东西,预备等到开春就到李家庄的新工坊就职。
柳丽鸿如今精神焕发,她穿着一件水红的褙子,外加素白马面裙,显得气色极好,有点21世纪女强人的味道。
周锦霖暗自腹诽,要是柳丽鸿穿上20世纪80年代西方流行的垫肩女装,估计是很搭。
“丽鸿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周锦霖站起身问柳丽鸿。
“是好消息,”柳丽鸿脸上是明丽的笑容,“你说的玻璃大棚所需要的玻璃,实验已经有结果了。”
周锦霖又惊又喜的说:“啊?真的吗?”
就好像她本来以为自己考差了,却发现自己是班上第二名的感觉。
周锦霖高兴的在办公室里面转了一个圈,兴冲冲的对柳丽鸿说:“那,我过去看看好了。”
柳丽鸿笑着点了点头。
令周锦霖非常意外的是,造大棚的玻璃不仅符合要求,更让她意外的是,玻璃不仅只有一块“试验品”,而是生产出来了三块,如此一来,量产什么的可以说曙光初现。
周锦霖心情很好的出了工坊,和柳丽鸿一起去物色哪个庄子可以进行玻璃大棚的初次实践,柳丽鸿和她讨论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周锦霖说:“锦霖,玻璃不禁摔,这我们都知道,但是要是有人故意潜入庄子将玻璃大棚毁坏,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周锦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啊,华青坊的安保简直是约等于没有,要是真有暴徒进去“零元购”,或者充州城变为“民风淳朴哥谭市”,那岂不是天降横祸?
更何况,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周锦霖从观月麻衣的话中隐约知晓了这个时代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美好,所以防患于未然显得尤为重要。
想到这周锦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还是原主的意识作怪,毕竟是个被父母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小姑娘。
只是现在孟醒还在忙,周锦霖和柳丽鸿商量以后觉得将方案定下后三个人一起推敲比较妥当。
于是,在正月十六的傍晚,华青坊的三位决策高层围着一张桌子,一起讨论如何加强安保的方案,拜这个世界的武侠元素所赐,找几位高手也容易多了。
柳丽鸿摩挲着下巴,这是她思考时的标准动作:“实在不行,请阿晏帮帮忙,引荐几个江湖朋友······”
周锦霖一个大家闺秀,自然不算懂江湖的事,于是也想到了周晏:“实在不行问问她吧,不过阿晏的玻璃窗户可别落下了,人家悬壶济世也不容易。”
就在华青坊的几个人讨论安保的事情的时候,观月麻衣坐在马车上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充州。
她本想等到开春,运河冰化了之后乘船走,只是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傍晚微红的阳光普照大地,照亮了一个王朝的“河清海晏”。
第三十二章 停园
关于加强安保的问题,决策三人组很快讨论出来了,还好,华青坊借着元宵节赚了一笔钱,目前不用担心雇佣不起的问题。
周锦霖借着询问玻璃窗子尺寸的名义拜访了周晏,在和周晏商议完毕尺寸后,向周晏说明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周晏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也明白,周锦霖这是在未雨绸缪。
周晏本来以为周锦霖就是一个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却没想到这位大家闺秀的危机意识居然不弱。
她笑了一下:“确实,江湖啊,走镖什么的,也太危险了。”
行走江湖的人,大多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行侠,但是江湖没有太多的规矩,青年男女的婚姻也不像普通人一样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自由恋爱为主,不过,江湖人若是成了亲,也就不愿意风餐露宿的行走江湖了,大多数会找一些正经差使。
周晏虽然不知道太多,但是还是为周锦霖提供了一处绝佳的招聘地点。
停园。
停园是充州城的一家小饭庄,看似十分不起眼,但是却是充州附近预备退隐江湖人的聚集地,不少知道门路的人都会过来招募。
当然,充州是个小地方,但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江湖人不愿意成为朝廷鹰犬,就会选择小地方来择主而栖。
周锦霖虽然不觉得自己是锦鲤体质,但是碰碰运气总归是没错的。
不过,谁陪她去成了难题。
平心而论,周锦霖的容貌和京城三大美人相比,是比较逊色的,但是充州毕竟是小地方,于是她也算个出类拔萃的美女了,所以为了防止某些人对她动手动脚,她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带着丫鬟估计也不行。
而且,挑选安保人员这么重要的事情,华青坊至少要出两个高层才好做决定。
本来孟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成日里忙得不见人影,周锦霖也不忍心麻烦他;至于柳丽鸿,这位也是个大美人,当然也不行;于是,这个任务也就落到了卫卓的头上,反正卫股东也是出了钱的,算是华青坊的高层之一了。
于是在卫卓一次休沐的当口,两个人去了停园。
其实,卫卓对于华青坊的安保问题也比较挂心,毕竟他实在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何况他也知道,大蓟现在的繁华不过是夕阳最后的余晖,很快,这个王朝就会变成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很快,从那次黄河泛滥开始······
周锦霖还是怕自己的脸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特意找了一顶青纱帷帽戴上,连褙子也是极为保守的蕉月色。
卫卓倒是没想到自己会陪周锦霖过来,毕竟他仅仅出了钱又没有出力,不过他倒是很乐意结识一些江湖人士,毕竟总依靠四象阁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发展自己的势力。
停园虽说冠了个“园”的名号,但其实是有点寒碜的,店堂装修得并不华丽或者雅致,就是十几张木桌子和椅子,虽说桌椅都不是由金贵的木材制作,但是也算干净整齐十分讨喜。
周锦霖和卫卓进来的时候,停园还没有多少人。
卫卓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也习过武,能看出周围的“客人”武功造诣都不深,于是没有搭理那些有意无意的招呼声,和周锦霖直接上了二楼。
幸好师父曾经教过他一些江湖规矩,一般像停园这样的“江湖饭庄”,前来招募能人异士的大都会选择二楼,好精挑细选。
两个人落座,店小二递上菜谱。
周锦霖有点心神不宁,便直接将菜谱给了卫卓,本以为卫公子会点茶水和点心一类的,但她没想到卫卓还真当是吃饭,干脆利落的点了一只烧鸡。
周锦霖:“······”
“江湖饭庄的烧鸡都是一绝,”卫卓看她一脸被雷劈的表情,耐心的解释,“我以前和师父游历,曾经在这些饭庄吃过。而且,点烧鸡也是招募江湖人的规矩之一。”
周锦霖有点干巴巴的开口:“额,是这样啊,那我就尝尝好了。”她只是想吃些点心罢了。
然而,当浓香扑鼻的烧鸡出现时,她的表情就变了。
“嗯,好吃。”周锦霖咬了一口鸡肉,秘制酱汁卤过的烧鸡肉酥软又不失劲道,只一口,就是炸开在口腔中浓郁的醇香。
不过毕竟有外人在,周锦霖也不太敢放开,拿着一只鸡腿慢慢吃。
卫卓毕竟吃过,所以在吃的同时也留意着下面的情况,等到周锦霖一只鸡腿吃完,准备去拿鸡翅膀的时候才突然说道:“那个坐在角落中的人,你觉得如何?”
周锦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坐着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因着隔了一段距离,少年的眉目有些模糊,而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汤面,还有一柄细长的苗刀。
“这······”周锦霖有些无奈,她又没有练过武,怎么看出一个人的好坏,“大公子觉得可以,那想来也是个武学奇才了。”
卫卓笑了一下,说道:“把他叫上来吧。”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二楼今天没有别的客人,所以,卫卓也不怕别人和他抢,招来店小二和他说了两句,那名黑衣少年就上了楼。
周锦霖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少年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身形略显瘦削,但样貌倒也十分清秀,但是和卫卓一比,还是暗淡许多。
卫卓十分平和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一眼卫卓又看了一眼周锦霖:“在下岑磊鑫。”声音不大,但是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周锦霖点了点头,随即又犹疑起来,一般来说寻求正经差使的江湖人年龄都是比较大的了,这位少年为何如此年轻?
卫卓却突然开口:“你姓岑,可是出身鸦山剑庄?”
岑磊鑫低了一下头:“是。”
第三十三章 春来
卫卓点了点头,但是周锦霖却是一头雾水。
“鸦山剑庄是什么?江湖门派?”她转头小声的问卫卓。
卫卓知道周锦霖是个大家闺秀,于是很有耐心的和她解释:“鸦山剑庄确实是一个江湖门派,不过这个门派江湖地位十分超然,几乎和蜀中周氏齐名。”
哦,周锦霖明白了,她在《大蓟四方志》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不过或许因为《大蓟四方志》是官方书籍的原因,有关江湖门派的记录很少,不过倒是有一点周锦霖记得非常清楚,六百年前亲手开创鸦山剑庄“刀脉”的那位女家主似乎是大蓟开国皇帝的——私生女。
这位少年背着一把刀,想来是鸦山剑庄“刀脉”的弟子了。
“哦,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周锦霖说,多少有点补救的意味,“鸦山剑庄的弟子精通刀剑武功,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岑磊鑫笑了一下:“多谢,精通不敢当,但是如果要是护院一类的差使,想来在下也是能够胜任的。”
“我看你还很年轻,怎么就出来寻差事了?”卫卓看着岑磊鑫,十分平静的问道。
岑磊鑫微微低下头,从窗缝中透出的一缕阳光撩过他左眼角边的泪痣:“其实······也是万不得已。”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郎,正是鲜衣怒马的时候,实在不需要找份护院之类的差使糊口,可叹鸦山剑庄虽然家大业大,却容不下他这颗弃子。
周锦霖看他不说话,觉得他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和卫卓对视了一眼。
岑磊鑫打量二人的神色,知道他们可能是因为他的来历而犹豫,就认命似的说道:“是我母亲的缘故,她······”
“这个不用再说,”卫卓抬起手打断岑磊鑫的话,“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件事,你之所以来寻个正经差使,是不是因为血海深仇?”
岑磊鑫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
周锦霖觉得卫卓问的有点不在点子上,就补充说:“他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雇佣了你,会不会有人来寻仇?”
岑磊鑫看着她,肯定的说道:“不会,他们估计都不好意思来见我。”
周锦霖点了一下头,随即又不大放心的嘱咐道:“要是真的有人寻仇,可别带累了我们,毕竟,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能不参与就不要参与吧。”
岑磊鑫:“自然的。”
世人皆道江湖好,其实,只有身在江湖才能明白这份不为人知的苦痛,现在的岑磊鑫,已经不想回去了。
可能还是安安分分的给雇主当一个护院或者侍卫,之后娶妻生子,把江湖的经历忘个干净,才是母亲期盼的吧。
“那······跟我们走吧。”
岑磊鑫很快知晓了自己的任务,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雇主居然是那个看上去是个大家闺秀的年轻姑娘,之前他还以为雇佣自己的是一对出身大户人家的夫妻。
目前的充州城很太平,不过周锦霖也没有让他闲着。
反正岑磊鑫也练过武,而且练得不错,所以周锦霖干脆就让他当了师父,从充州的牙行和周家的小厮中挑选了一共十几个适龄的半大少年,跟着他学习武功。
日后,这些人将会成为华青坊安保科的中流砥柱。
当然这么一些人肯定不够,不过周锦霖从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只是还要等到新工坊开工才好实践。
于是这几天,周锦霖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是安神散成了鸡肋,因为她一般一沾枕头就睡着。
而充州城的春天,就在她一天天的忙碌中悄然来临。
当周锦霖院里的柳树冒出了新芽,草色也遥看近却无的时候,陈云容就请了晚秋居的裁缝来给她裁春裳。
周锦霖对做衣服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不过大蓟的服饰却让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能是21世纪汉服的价格令她这个穷人望而生畏的缘故。
且不说绫衣和半臂,单说是褙子,就让周锦霖眼花缭乱,特别是原主虽然不是个衣架子,但也称得上一声“苗条”,于是更加选不出来。
“大姑娘模样真是好,我倒也挑不出合适的了。”给她量体裁衣的女裁缝笑着夸赞,周锦霖心里的难为就更加浓重了。
陈云容知道对方是在客气,毕竟单单从容貌而论周锦霖只能算个中上,但心里头还是舒服,别提有多熨帖了,于是笑着指了指一匹檎丹色的布料:“我看这个就不错。”
女裁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呢,姑娘皮肤好,穿这个也相衬。倒是那件彤管色的也可以,穿上显得人娇艳,我听说对街蒋家的姑娘就是穿了这样一件褙子,没想到夫家来相看,居然一次就插了钗。”
插钗,在大蓟,几乎是等同于定亲的意思。
周锦霖却是心情复杂,可能真的是在学生时代呆惯了,自己还是不习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因为太扎眼。
“娘,其实那个丁香色也可以的。”周锦霖小声开口,穿紫色系的衣服显得她温婉又有点内敛,更像陈云容一些,反正不像穿檎丹或是别的颜色那么扎眼。
陈云容对自己的女儿也算了解,有些无奈的说:“就听你的了。”毕竟那些鲜艳的衣服就是做好了,周锦霖多半也不会穿的。
周锦霖对陈云容笑了一下:“好。”
陈云容看着女儿的笑脸,忽然什么都释然了:只要女儿还好好的活着,对自己笑,对自己说话,这比什么都重要。
周锦霖很快挑了几件色调淡雅的衣裳,心里突然对未来有了一点憧憬。当然这有点不像她,毕竟周锦霖是个实际主义者,从来不去想未来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特别是来到了大蓟,就更不去想了。
嘉佑四年的春天,就在一个穿越者心里升腾起的一点点美好憧憬中来临了。
但是,这一年,大蓟烈火烹油似的繁荣也被时代的巨轮悄悄撕开了一道口子,所谓的“永安中兴”也在风雨颠簸的未来走到了尽头。
第三十四章 桃花汛
嘉佑四年的春天才刚刚来临,但是对于山东巡抚成登宇来说,可是十分的煎熬。
黄河下游流经山东,这对于农业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黄河带来的泥沙可以为农业提供肥沃的土壤,坏事自然是黄河这个老是决堤的个性让任何一位巡抚头痛。
冬天还好,黄河结冰,不会折腾人,但春天就不一样了,光是那桃花汛就能害得人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别想睡个安稳觉,等到桃花汛下去,夏汛又在路上了,要是不赶巧,原本肆虐在东南一带的台风拐到了山东,估计成登宇同志只能等到数九寒冬才能彻底闲下来,而且更是要祈祷不要毁了应交的赋税,否则他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头递奏折。
唉,巡抚本来是正三品的大员,说是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偏偏摊上黄河这一个达摩克里斯之剑,成登宇也是欲哭无泪。
当然,此时他也没工夫哭或者什么,听到属下报告黄河水位又涨了三寸,成登宇没有犹豫,匆匆赶往黄河大堤。
用泥土培成的大堤看似威武雄壮,实则不堪大用,成登宇自己也知道,这大堤从来都是毁了修,修了毁,就算他和他那几位前任广览治水群书,将那些所谓格堤、遥堤试验了不知道多少回,但都是十分苍凉的“没用”。
主要是土堤实在太脆了,如果洪水“温柔”还好,洪水要是狂暴了,土堤就和豆腐渣一样,没什么区别。
唉,真是搔断在下的头发了,成登宇想。
充州~~~
卫卓发挥自己“过目不忘”的传统艺能,将嘉佑四年将要发生并且影响深远的大事默了一遍,反复检查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当然,这个世界应该就他一个重生者,所以也没有人跟他核对正误。
嘉佑四年,是黄河这个“王朝催命符”预备兴风作浪的一年。
如果他记得没错,嘉佑四年黄河的桃花汛和夏汛十分之“温柔小意”,也没有叫现在还算得上丰神俊朗的山东巡抚愁白了头发,但是让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年的秋汛,黄河决了堤,差点改道,济南城几乎被冲没了,也让先帝好不容易开创出的“永安中兴”在洪水中泡了汤。
他如果想让大蓟多活几年,估计就要从这一年的黄河开始。
只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土堤坚不可摧吗?卫卓想想就有点头大。
嘉佑四年的自己还是一个刚刚加冠娶妻的年轻人,以为有满腔抱负将要实现,在礼部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即使是听到黄河决堤也不过是在安全的京城和几位同僚纸上谈兵。
现在却由不得自己纸上谈兵了,因为如果他没有记错,充州也在那场洪水的肆虐区里,而且充州似乎在嘉佑四年的盛夏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抗洪不利,和济南的结局几乎一样。
是什么事情呢?卫卓也有点想不起来。
卫卓只好暂且放下这事,不过也没等他清闲太久,他的顶头上司——充州知州施培庆就给他这个同知下达了任务,要求他负责途径充州大运河商船的监督工作。
好吧。
其实卫卓估计施培庆是想锻炼锻炼自己,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似乎),所以让他去监督商船,毕竟这差使虽然累但是不大能得罪人,同时也积累经验,比较适合从京城刚到地方的书呆子。
卫卓倒也从善如流,虽然他前世连施培庆的名字都没怎么听过,只知道他最后的结局是因为抗洪不利被罢官回家了。
大蓟律法规定,同知和知州同进同退。
所以,就是为了自保,卫卓也会帮他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似乎也帮不了什么,顶多是在抗洪的时候出主意和当苦力。
要不要给周锦霖隐晦的提起此事,万一她会有办法呢。卫卓陷入了思索。
另一边的周锦霖倒是没有想到黄河的问题(毕竟是21世纪的现代人),而是估量着如何进一步拓展华青坊的营业范围。
除了大棚,还有罐头呢。
周锦霖打定主意向水果罐头的经典——黄桃罐头发起冲锋,不出她所料,充州附近亦是栽培黄桃,只是黄桃虽然味美,但是比较容易坏,所以受欢迎的程度并不高。
周锦霖觉得,从黄桃罐头下手,之后再慢慢涉猎其他领域,这样更加保险。
她将有关罐头和下一步动向的策划案写完,预备回头和几位高层商议,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周锦霖愣了一下,喊了一声“霜降”,随即又有点尴尬的想起霜降刚才被自己差遣去茶房沏一杯普洱茶,因为最近她在减肥。
于是周锦霖只好认命似的说:“请进。”
进来的是华青坊新招情报科员工彭嘉雨,周锦霖还是知道一点“风口上的猪”理论的,所以特意招了几个人,不做什么,只是帮忙打探消息,所谓“充州包打听”是也。
小彭同志为人文不成武不就,只是精通八卦而且油嘴滑舌,他的家里人曾经以为这孩子只能当个说书人一类耍嘴皮子的差事,没想到还能进到华青坊这个如今在充州颇有名气的大店铺。
彭嘉雨规规矩矩的和周锦霖行礼,他对这个华青坊的实际东家还是比较佩服的,更何况,自己原名彭狗蛋,还是东家给改的名字。
虽然他不知道周锦霖也是随便起的,现在也是有点后悔,怎么给眼前的精神小伙起了这样一个女生气的名字。
不过,好歹比彭狗蛋强吧。
“这么匆忙,有什么事吗?”周锦霖问彭嘉雨。
“小人在充州码头附近打探出了一件大事,”彭嘉雨往日有点吊儿郎当的神色在周锦霖面前收得干干净净,“小人听见一个来自济南的客商说,今年黄河怕是有点不太平,光是桃花汛如今一天水就涨了三寸。”
周锦霖神色一凛:“此话当真?”
彭嘉雨点头:“不敢欺瞒东家,听那个客商说,如今山东巡抚都上了大堤了。”
自古黄河不太平,周锦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吓人,如果黄河真的决堤了,从地理位置估计充州也讨不了什么好。
“密切留意着黄河的动向,”周锦霖对彭嘉雨说,“要是黄河那边不太平,我们也别想好日子过!”
彭嘉雨应诺而去。
第三十五章 踏青
此后的一段日子,周锦霖都在密切关注黄河的动向,不过值得清庆幸的是,黄河虽然一开始有些要决堤的意思,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水还是退下去了。
但是周锦霖没有掉以轻心,毕竟季风气候最危险的夏汛还是没有到来,要是在夏天黄河决堤了,那估计她就得靠着木盆生存了。
好吧,她穿越就够倒霉了,可不想再来求生之路。
周锦霖少不得存了一个心眼,毕竟充州就在黄河泛滥区,当然她也算相信如果死了没准就能回家的说法,只是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去见自己的女神平等王了,华青坊怎么办?还有陈云容和周锦睿,没了女儿和姐姐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周锦霖必须得惜命。
这天华青坊没什么事,她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想着要是古代的大堤能够结实一点就不用她这么牵肠挂肚了,可惜古代没有水泥,对了,水泥。
在古代不发明水泥,那她穿越过来是干什么的?!
好吧,百无一用是书生。
幸亏她当年物理学废了,但是化学却是非常不错,于是她还记得一点水泥的制作方法。
周锦霖笔走龙蛇的爬完了水泥的大致配方,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发现一个凄凉的事实——就算她能造出水泥,但是估计也没有用武之地。
完蛋,好不容易来的好心情又双叒叕灰飞烟灭了。
周锦霖看着窗外,草长莺飞二月天,如今已经快要三月了,春意正浓,适合在家待着啊。
但是周锦霖的这一天注定不能平静,因为她躺平一天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姐姐,今天先生有事来不了,放一天假,”周锦霖还没有瘫一盏茶的工夫,她的“好弟弟”周锦睿就跑过来找她了。
好家伙,周锦霖虽然知道这个熊孩子今天放一天假,但是没有料到这货会来找她!
敢情春节对我爱答不理的不是一个人啊!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周锦霖懒洋洋的掀了下眼皮:“你可以叫娘陪着你去。”
周锦睿有点不满的看着她:“姐姐,你说什么呀,娘才不愿意呢。”
周锦霖:“······”
完了,忘了陈云容在居孀期间,是最不喜欢热闹的。
周锦霖只好干笑:“呵呵,姐姐忘了,但是你可以······”
她看了一眼周锦睿的表情,立刻识相的闭了嘴。
算了,陪他一次有何不可呢。
周锦霖叹了口气:“好吧,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周锦睿冲她笑了,小孩子的脸庞虽然稚气,却还是能隐约看出日后必然十分好看的轮廓:“我就知道,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周锦霖:“······”她可不敢当啊。
她干咳一声:“好了,别说这有的没的,睿哥儿要去哪儿踏青啊?”
充州自然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幸而城外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名字叫做灵湖,湖水清澈如一块美玉,湖岸广植杨柳,也是个游玩踏青的好去处。
于是,周锦霖不情愿的陪着周锦睿去了灵湖。
不过,灵湖湖如其名,有几分灵气,因着天气晴好,湖水连着岸边的杨柳,都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碧绿,微风拂过,层层绿意飘飞,只有渐欲迷人眼的野花,才给这片绿意增添了些许点缀。
好吧,还有湖边一群一群的游人,绝大多数都是女子,穿着新制的春裳,发髻上的金簪、银簪、玉簪甚至是玻璃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周锦霖看着一群又一群的漂亮姑娘,有些无奈。
她确实不喜欢呆在人太多的地方,只是周锦睿和他那个书童以及跟着她的白露非常喜欢。
可能不是人人都有社交恐惧症吧,周锦霖有点不着边际的想着。
她现在正坐在灵湖边上的小亭子里,幸亏来灵湖游玩的姑娘大多是家里有些财资,跟着的丫鬟婆子不在少数,有几个就拿着绣墩伺候,所以亭子里几乎没什么人。
正好方便她观察。
周锦霖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总是一个人去食堂,听着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心里却是平和至极,甚至乐在其中。
现在的周锦霖则是发现商机,毕竟姑娘们聊天三句话不离好看的衣服与首饰,由此周锦霖可以适时调整华青坊的策略。
周锦睿却是心情不佳,没想到,灵湖边上居然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只好郁郁寡欢的待在姐姐身边。
突然觉得还是在家好。
周锦霖正留神观察着正俏立在亭子不远处的一个少女,少女穿着最近充州十分流行的盈盈色褙子,娇艳的颜色衬得她显得极为娇俏,耳边的绿水晶耳坠随着她讲话的动作一动一动。
少女正在和女伴们分享好看的衣服花样,兴之所至还提起自己的牙白色裙子转了一圈,周锦霖看清了她的脸庞,年轻而秀美。
“阿苗姐姐懂得真多,”其中一位女伴称赞道,“倒不是我胡说,阿苗姐姐这件褙子,虽然我见过很多人穿,但是呀,都没有阿苗姐姐这样好看!”
被女伴称呼为“阿苗”的少女微微一笑:“妹妹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我。”
另一位女伴不知为什么,有点阴阳怪气的说:“哎呀呀,这说得是什么话,阿苗不过是有一个当知州的爹,要是她的爹爹是巡抚,估计阿苗就该穿济南流行的天水碧了。”
咦?如果周锦霖的记忆没出问题,现在的充州知州应当是一个叫施培庆的人,那这个“阿苗”想必就是施姑娘了。
周锦霖想了想,却没有走上前套近乎的打算,只是静静的关注事态发展。
“阿维说得什么话,”有一个女孩子说道,“知州就很不错啦,我的六堂叔在知县的位子上熬了七八年,才当了知州的,我爹爹告诉我说,如果朝廷上头没有人,那升迁可是慢得很啦!”
这个女孩子大概是有点除了《女戒》和《女四书》外的知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让几个女孩子都被吸引注了。
听完后,施姑娘有点羞赧的说:“我爹爹也告诉过我,官场升迁可真的不容易,能熬到知州就是家里天大的福气了。”
“阿苗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先前夸赞施姑娘衣服的女孩子又开口了,“我听哥哥说,官场升迁可还要讲科举的,我可听说了,咱们充州的卫同知可是探花郎出身呢,你爹爹是进士出身呢,不怕的。”
第三十六章 争执
周锦霖暗暗摇头,果然,还是恭维话。
不过,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毕竟充州最大的官大概是施培庆这个知州。就像在京城,三品官员的女儿总会比四品的受欢迎那么一点点。
果然,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周锦霖这么腹诽着,一边继续观察,只见那施姑娘红了脸,嗔怪道:“哎呀,瞎说什么,也有状元公奋斗了一辈子最后才是四品官的呢,科举的名次哪里作数。”
“是啊,官场的事情还是不要多问了”刚开始阴阳怪气的女孩子说,“再说了,咱们女儿家嫁人不仅要看家世,更要看德容言功,要是这些不好,就算是公主,也会没有驸马的。”
周锦霖听着默默摇头,真有一种冲上前用大棒子将她们喝醒。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是当年的昭宣女帝,同时也是安平公主的慕静言一味求那“德容言功”,那就没有什么昭宣盛世了。
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的话竟然遭到了别的几个姑娘的赞同,只是施姑娘有点不满的撅了嘴:“阿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你看那京城里的勋贵姑娘,都是进宫当娘娘的命,像我们就只能嫁人了,何况,还有门当户对这一说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寻找盟友,却没有想到其余几个女孩子都作壁上观,施姑娘气得暗暗咬牙,不想落了下风的她碰巧看见了一边坐在亭子里的周锦霖,就用看救星似的眼神看着她:“这位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周锦霖:“······”我就是个路人啊!
但是她很快看出了施姑娘的处境,多半这位比较好胜,于是冲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位妹妹说门当户对,这倒是不假。”
算是变相同意了。
施姑娘有点眉飞色舞的冲几个女伴一挑眉,随即十分客气的对周锦霖说:“还是姐姐懂得道理,免贵姓施,单名一个‘苗’字。”
周锦睿狐疑的看了看施苗,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有点不明白这个姑娘怎么如此自来熟的和姐姐套上近乎。
周锦霖淡淡笑道:“原来是施姑娘,真是久仰,在下······林若姝。”
她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用假名,这样遭人恨的就不是周锦霖,而是一个随口杜撰出的“林若姝”。
周锦睿被自家姐姐弄得一头雾水,接着又听到姐姐说道:“这是舍弟,林若晨。”
做戏自然要做足全套,周锦霖揉了揉周锦睿的发顶,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若姝?可是‘静女其姝’的‘姝’?”那个被称呼为“阿维”的女孩子微微一愣,“姐姐真是好名字。”
阿维是第一次看到比施苗还漂亮的女孩子,本来她曾经觉得施苗和那些京城的闺秀们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这个林若姝是真的······真的很漂亮啊。
施苗察觉出来阿维眼里的艳羡,嘴角微翘,夸赞道:“若姝姐姐生得真好看。”她和父亲去过京城,也见过不少京城人公认的美人,也算是比较见得了世面了,只是她没想到在充州这样的小地方,竟然也有这样的美人。
“不用客气,”周锦霖微微一笑,“施苗妹妹生得也很是貌美。”
施苗一听她这般说,好感就浓了几分,笑道:“若姝姐姐要是不嫌弃,不如和我们一起逛一逛湖市。”
周锦霖倒是不介意买知州大人一个人情,就点头应允了,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周锦睿跟上了几个女孩子的脚步。
灵湖边确实有不少摊子,大概摊主们都瞅准了姑娘们的爱好,香包和小挂饰随着春风微微晃动,甚至还有一家糖食摊子,红糖火烧冒着热气,吸引着路过的每一个年轻少女。
周锦霖环顾四周,发觉四周几乎都是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一袭一袭的温婉长裙从她眼前飘过,让她有点眼花缭乱。
周锦霖给自己买了一个红糖火烧,她一边慢慢啃,一边关注着和她同行的几个女孩子。
几个女孩子大概是玩得久了,所以自成一派,除了施苗和周锦霖聊了几句,其余几个人基本和她没怎么说话。
周锦霖对这些女孩子的矫情也习以为常,毕竟原主在京城看到比她们还矫情的姑娘也是挺多,真正拉的下架子的反而是那些出身名门的。
几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衣服、首饰再到各种八卦趣闻,最后居然扯到了彼此的婚事上,那个叫做“阿维”的姑娘似乎是刚定亲不久,旁人开她的玩笑,她红了脸。
周锦霖冷眼看着施苗,这位施姑娘却是表情平静的叹气道:“唉,谁知道呢,我挺羡慕韩妹妹的,听说夫家是徐州府有名的才子,虽说是远了点,可是也是有福气的。”
估计施苗也是在艳羡的吧,周锦霖暗暗摇头,不过这些女孩子,除了夫家,还有什么能相比的呢?
韩维听到施苗的话,似嗔似怨的看了她一眼:“阿苗说得什么话,你的夫婿可不是天津卫的?”
天津卫是天子脚下,也是大蓟一等一的繁华去处,反正比充州这个小地方强多了。
周锦霖看了施苗一眼,正欲说一声“恭喜”,施苗就冷了脸:“韩维,你说什么。”
韩维倒也不怕:“是我大哥告诉我的,怎么了,这不是喜事么。”
周锦霖有点懵,这时,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小声说道:“若姝姐姐怕是不知道,阿苗是给人做续弦的,那个人···那个人比阿苗大了整整十六岁,儿子马上都要成家了。”
原来是这样,周锦霖点头,心道怪不得施苗如此气愤,要是自己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施苗怒视着韩维:“你这是什么意思,喜事?嫁给一个老头子,你还说是喜事!”
韩维笑了:“阿苗姐姐,这话说得可是不对了,我三婶婶告诉我,现任工部右侍郎杜大人就是比他的妻子大了十六岁,杜大人恨不得把杜夫人宠上天,谁又规定了你嫁过去就是受苦了?”
第三十七章 惊变
工部右侍郎,杜大人,周锦霖仔细回想,还好,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一段风流韵事。
要知道,工部右侍郎杜源娶比自己小十六岁的续妻尤娴玉,那可是轰动京城的事情,连原主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都能耳闻,可见其轰动性。
要知道杜源出身赤贫之家,通过科举才有了出头日,他的原配乃是糟糠之妻,陪他一路风风雨雨,没想到一天福没有享,仅仅留下个女儿就撒手人寰。
杜源为妻子守制三年,在所有人以为他会终身不娶的时候,这位杜大人居然看上了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尤家庶女尤娴玉。
周锦霖记得,当时全京城都轰动了。
要知道,尤娴玉可是庶女,平日里不显山也不露水,除了长得好。
但是杜源就是娶了她,而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婚后据说两个人的感情极好,杜源没有通房侍妾,尤娴玉更是为杜源生下了两个儿子。
所以,韩维提起杜源与尤娴玉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施苗显然对她的亲事耿耿于怀,此时更是面色阴沉,感觉好像要把韩维大卸八块似的,冷冷的说道:“杜大人是杜大人,我是我,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头子会对我好还是坏?分明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你在插钗的时候见过你那未来夫君一面了,他可是个俊俏少年。”
韩维笑得更加人畜无害:“我未婚夫生得好,和你施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连插钗的时候夫君都没有过来,怕是他没脸见人!”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几个女孩子连忙将她们拉开:“阿维,阿苗,你们冷静一点。”
施苗心里的委屈更甚,都是一起玩的姑娘,为什么人家韩维样样比自己强?她听说过,韩维的未婚夫不仅生得一副好面相,而且饱读诗书,更是在去年秋闱中考中了举人,如果不出所料,韩维日后必然是当官夫人的命,而自己呢,只能和一个老头子相夫教子!
施苗越想越气,索性走了几步,一把揪住韩维的衣襟,哭骂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就是觉得我可怜,我要嫁给个老头子,而你韩维就是要当个官夫人,呵,我告诉你,你那未婚夫也不是······”
几个女孩子没敢等施苗骂完,就忙捂了她的嘴,不敢触韩维的霉头。
施苗挣脱开她们的手后退几步,好巧不巧,正好一群女孩子有意无意的从施苗和她的女伴中间穿了过去,施苗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衣香鬓影中。
等到这一群女孩子走后,周锦霖和她那所谓“同伴”连带着周锦睿都惊呆了,施苗不见了。
周锦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施苗不见了,而且附近也没有她的身影。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刚刚还有点盛气凌人的韩维瞬间慌了神:“施苗呢?”
而施家的几个丫鬟仆妇更是吓白了脸。
周锦霖走到韩维身边,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还是去报官吧。”
韩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怎么可能!一旦报了官,施苗的名节就没了!”
周锦霖冷静的说:“那,你们还是去和施知州说,这样没准还能保下施姑娘的命来。”
韩维准确的听出来周锦霖话中的“你们”,慌忙抓着周锦霖的袖子哭着说:“若姝姐姐教我一个法子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周锦霖淡淡的甩开她的手,不动声色的说:“我有什么办法呢,韩姑娘?你这样吵吵嚷嚷的,怕是不到午时,全充州城的人都知道施姑娘失踪了。”
韩维忙闭了嘴。
周锦霖继续说:“我是半道加进来的,和你们都不熟,所以自然不会去施知州那里触霉头,如果你不想让施知州责怪你们弄丢了他的宝贝女儿,最好装得可怜些,或者你们不曾和施姑娘发生争吵。”
众姑娘连忙点头如捣蒜。
“既然明白了,就去吧,”周锦霖说,“最好不要扯上我,我这几天忙着绣嫁妆,也没工夫和外人打交道。”
说完,她就带着周锦睿往来路而去。
“姐姐,”直到那群人看不见了,周锦睿才问,“你为什么不帮那个人?”
周锦霖叹了一口气:“那个施苗是知州大人的女儿,想来这群姑娘出身非富即贵,我们最好不要牵扯进去才好。”
周锦霖是挺古道热肠的,不过,仅仅限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像施苗,不过是一个潜在客户,何况背后牵扯关系甚多,她能力不足,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不过,和这些姑娘一聊天,她倒是发现了许多商机,还是抓紧回华青坊才好。
就让“林若姝”彻底消失吧。
周锦霖回了华青坊,晴空万里的开始新一轮的图纸创作。
然而,在充州城另一端的知州府邸,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施夫人一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就晕死过去,旁边几个丫鬟慌忙又掐人中又请大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又是泪流满面,嘴里念叨着“要是苗儿有了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诸如此类的话。
只有施苗的兄长施茂还算冷静,因着父亲正在官衙,所以连忙要求家人不要声张,并且派出几个老成家人去城中寻找。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在傍晚时分,几乎整个充州城的人都知道了知州的女儿失踪的事情。
于是,周锦霖一到家,就听到陈云容说:“掌珠,我听说知州的女儿失踪了,现在连城里都不太平了,何况乡下呢,你回头去李家庄,千万要带够人手。”
周锦霖和周锦睿都有点哭笑不得。
“娘,我知道。”周锦霖应了一声,继续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和几个手帕交去逛街时一个不注意,给挤散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呢。”陈云容听到的估计是流传的不知几个版本的了,和原先的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听说充州城附近有匪徒啊,”周锦霖还是有些纳闷,“怎么好端端人没了。”
“作孽啊,”陈云容说,“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第三十八章 疑团
周锦霖本来以为不过是一群丧心病狂的劫匪绑架了知州的女儿来勒索,却没有想到事情远非她以为的这样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又连着发生了几起少女失踪案,失踪的少女家境在充州都算是显赫,而且事发当天,她们都穿着最近流行的盈盈色褙子。
陈云容在家里也是心惊肉跳,特意找了岑磊鑫过来,嘱咐他要保护好周锦霖,后来又特意将霜降和白露叫过来,要求岑磊鑫叫她们两个武功。
周锦霖对自己亲娘也是没辙,反正陈云容是在为自己好,再说了,自己也没有盈盈色褙子。
日子就在悬而未决和忧心忡忡中过去,天气倒是一天比一天晴好,呈现出北方春天很少出现的蔚蓝色。
周锦霖的华青坊,或许因为这个案子的影响,人少了很多。
不过周锦霖也没有为这件事担忧,她在李家庄设立了一个蔬菜培养基地,早春用玻璃大棚培育蔬菜,试验品就获得广泛好评,现在正在大规模试验中。
如今,孟醒正在指挥新工坊的工匠们制作玻璃罐,而柳丽鸿则是在负责预定黄桃的事情,而周锦霖自己也是在忙碌于如何制作出更好罐头的“千秋大业”,所以对少女失踪基本不怎么关注。
所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赚银子”是也。
李家庄~~~
周锦霖站在玻璃大棚外面,听着李家庄农人七嘴八舌的建议。她其实对这个大蓟版本的大棚还是十分的满意,记得华青坊的人为了说服李家庄的居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不过,还好结果让她很是欣慰。
不过,和塑料相比,玻璃还是存在着许多劣势,比如说不容易翻动之类,周锦霖一边听着别人的建议,一边考虑着如何进一步优化,比如,做一个类似于天窗的设施,这样不就可以轻松的通风了。
周锦霖心里有了一些主意,不过此时时间已经接进正午,她便带着霜降一起去了庄子上收拾出来的客房。
霜降自幼长在深宅大院,对庄子上的事情十分好奇,此时她给周锦霖端上了一盏茶,见周锦霖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问道:“姑娘,奴婢看见有几个农人扛着东西,那些东西是什么,感觉好特别。”
周锦霖很有耐心的和她解释各种农具,锄头、耙子、扁担之类。霜降小丫头倒也机灵,很快就明白了,随即她又问了几个她在庄子里头看见的神奇物件,幸亏周锦霖历史学得不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和霜降解释得也算详尽。
看着霜降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周锦霖暗暗点头,白露性格老成,所以为自己管着衣服钗环一类的东西,贴身服侍也十分周全;至于霜降,虽然性子比白露略微浮躁,但是十分聪明而且忠诚,当周锦霖的秘书也是绰绰有余。
周锦霖寻思着,等到白露放出去嫁人,自己又该寻几个合适的丫鬟了。
周锦霖又在庄子里逗留了一会,和庄头交代完接下来的事务,毕竟如今天气已然转暖,再用大棚也不合适了,只是还是要防备着倒春寒。
不过玻璃大棚也不好空着,周锦霖思忖片刻,灵机一动,对庄头说:“若是得了什么娇贵的花卉一类,可以放在玻璃温室里面,这样兴许可以提前开一段时间。”
庄头应诺而去,他对这个大姑娘还是比较信任的,瞧大姑娘那玻璃大棚,居然让本该三月末上市的菜蔬三月初就成熟了,让乡亲们赚了一笔。
如果这花卉也能提前上市,充州喜欢花卉的人家又多,不知道会赚多少银子呢。
周锦霖坐上了马车,此时天气转暖,火盆也撤下去了,周锦霖只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有点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没想到她就这么看着,谁知道路遇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本来路上的马车也不算少,她也应该不会注意的,只是那辆马车的车帘子突然掀开,露出一个少女恐慌的脸。
让周锦霖觉得这事不对劲的,是那个少女头发凌乱,而且嘴上堵着一团黑布。
绑架?
周锦霖本能的直起身子,只是少女只是探出头了一瞬间,很快又缩了回去。
估计她是没有看见周锦霖车帘上的缝隙。
周锦霖放下车帘,觉得心脏“突突”的乱跳,她咬了咬嘴唇,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只是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没想到这马车实在太普通,很快和出城的马车混在一起,看不出来了。
周锦霖有点焦躁不安的靠在座椅上,心里觉得十分不安,本能的,她把这个恐惧不安的少女和这几天的失踪案件联系在了一起。
她现在真有一种拿出手机拨打妖妖灵的冲动,可是现在是古代,没有警察叔叔,甚至她也有可能自身难保。
周锦霖这么想着,马车很快进了城。
等到她傍晚回家,马车走在路上,就听到路边有人议论:“今儿主簿刘家的女儿也不见了······”
“作孽,”说话的似乎是个大婶,“都说了小姑娘不要穿的这么花枝招展,现在可好了吧,叫人给······”
周锦霖没来由觉得心里发堵,她最讨厌受害者有罪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得倒是轻巧,要是你自己试试呢?
到家后的周锦霖,很快被陈云容拉过来一通老母亲的嘱咐:“掌珠,现在外面真是要翻天了,好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家,好端端走在街上,就没了。”说着,竟有一点哽咽起来。
周锦霖听着难受:“娘,我没事,现在我有人······我被保护着呢。”
但是陈云容还是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对周锦霖说:“你最近就好好呆在家里,就算要出去,也千万不要落单。”
周锦霖听见落单忍不住苦笑,施苗的身边可是跟着几个丫鬟仆妇,可是就算是这样,还不是在众人眼皮底下失踪了。
但是看着陈云容的神情,她还是点了头。
第三十九章 决心
夜晚,周锦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的脑子里不停的出现那个少女恐慌的脸,平心而论,那个少女弯弯的黛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虽然格外狼狈,但是居然是好看的。
周锦霖想,那个少女,怕是比她还小呢。
莫名不忍心起来。
周锦霖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许这些失踪案能够告破,只是,可能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人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周锦霖把头埋进枕头里。
她不知道,因为这些事夜不能寐的,不止她一个。
卫卓此时正在盯着帐子顶发呆,今晚他没有点安神散。
周晏不愧出身蜀中周氏,摇光的毒性很快被这位女神医研究出来,这么可怕的东西却被当成益寿延年的“良药”,四象阁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怎么才能让摇光彻底在大蓟消失,成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现在的他,真的还是太年轻了,没有权力,更没有势力。更何况,黄河秋汛也是迫在眉睫,而所有人包括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好的方法。
而且现在······
卫卓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翻翻找找,可是他还是失望了,上辈子他对充州目前发生了什么,可谓是全无印象,现在更是一片茫然。
可能他上辈子所有的刻骨铭心,都留给了那盏普洱茶。
真的好苦。
卫卓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忆,可是虚幻的疼痛又一次向他袭来,他本能的抓住了被角。
都过去了,他想着,却还是睡不着。
翌日清晨~~~
周锦霖有气无力的从床上爬起来,她昨晚翻腾到半夜才睡着,没想到睡不如不睡,梦见一堆怪力乱神的东西,早上起来还是没精神。
周锦霖一边忽略梦里九尾狐的“桀桀”怪笑,一边叫白露用粉底把自己的黑眼圈遮住,今天她按照惯例要和卫卓对账册,形象还是要保持的。
然而现在她神情颇为严肃,看上去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倒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白露忍不住打趣她:“姑娘,别这样板着脸,回头会找不到姑爷的!”
周锦霖露出一丝笑容,又十分仔细的将鬓边的簪子扶正,因为最近连续失踪案的缘故,连陈云容都不敢叫她穿鲜艳的衣服了,今日她穿了一件溶溶月颜色的褙子,略有些明亮的灰色衬得她肤色十分白皙,带着一点平常难以发觉的端丽。
周锦霖一路无惊无险的来到和卫卓约好的茶楼雅间,或许是因为最近失踪的少女实在太多,两个人都有点沉闷,直到将账册核对完成,周锦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卫卓开了口:“那什么,我昨天出城了。”
卫卓看向她,周锦霖平时不会说太多废话,一旦她说了,那必然是有事。
周锦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看完大棚后,在回城的路上,看到了···看到了一辆马车,一个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姑娘探出了头。”
周锦霖尽量将语气放得十分平稳,可是在卫卓听来,简直像是一道惊雷,劈得他震惊无语。
然而卫卓只用了三秒钟就完成了意识回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辆马车,有没有什么特征?”
周锦霖摇头:“没有,那个马车特别普通,我当时觉得不对劲,本来还想再看看,没想到认不出来了。”
周锦霖说着说着,声音就有点低:“本来我也有点害怕,可是···可是那个姑娘看上去比我的年龄还小。”
卫卓知道面对这种极端事件很多人都会选择逃避,像周锦霖这样站出来的十分难得,于是就笑了一下,安慰她说:“多谢,你帮了大忙了。”
周锦霖有点手足无措,不过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卫卓看着周锦霖略显勉强的笑容,突然觉得很不放心,就叮嘱她说:“现在充州城里基本没什么姑娘穿盈盈色的褙子了,不排除那群人会选择别的目标,千万要小心。”
周锦霖对他点点头,她现在真的是什么地方也不敢去。
周锦霖走后,卫卓看着窗外,眉头紧皱。
这伙绑架少女的匪徒究竟想要干什么?
虽然今天卫卓休沐,但他还是决定去找因为爱女失踪快要发了疯的知州大人。
施培庆已经几天没怎么合过眼,原本周正的脸上满是胡茬和疲倦,然而在面对卫卓的时候,这个濒临疯狂的知州大人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在施培庆的书房里,卫卓看着施培庆眼里的红血丝,心里莫名有些同情,便语气十分柔和的安慰他道:“大人不必着急,吉人自有天相,施姑娘会没事的。”
“多谢。”施培庆十分疲倦的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自嘲,“我这一生子嗣不丰,只有阿苗和她哥哥两个孩子,谁知道会这样,当初她那几个手帕交说她失踪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丫头为了亲事和我置气,现在······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卫卓浓密的眼睫恰当好处的遮住了眸底的情绪,他十分耐心的等到施培庆说完,才将周锦霖告诉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将周锦霖省略了,改成了“一个朋友”。
果不其然,施培庆神色一变:“此话当真?”
卫卓点头:“不会有假,只是时间太短,卑职的朋友几乎以为看错了。”
“好!”施培庆一拳砸在桌案上,“既然有出城的马车,自然那伙人的大本营是在城外了,我······”
“知州大人稍安勿躁。”卫卓的声音不疾不徐,“城外的面积更是宽广,要是一个一个的搜查,定然没有什么结果。”
施培庆的神情也是严肃起来:“你说的对,只是······这可如何是好?蕴华的病一天比一天······唉,不说了,不说了。”
“蕴华?”卫卓愣了一下。
施培庆这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那是拙荆的名字,我平时就这么称呼她,见笑了。”
卫卓:“不用客气,这没什么,倒是卑职唐突了。”
他突然有点羡慕施培庆和他的妻子,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第四十章 探查
人可能会永远觊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卫卓识趣的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灵活的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以下属的口吻对施培庆说:“知州大人,既然那伙匪徒的大本营多半在城外,那卑职斗胆猜测临近的几个县定然也遭了匪徒的毒手。”
施培庆本来就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所以年过不惑才混了一个小地方的知州,此时更是因为女儿的失踪而六神无主,听见卫卓的分析,就本能的认为是正确的,于是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近期我也没有看到有关的通报······”
卫卓不疾不徐的打断了他的话:“卑职可没有说仅仅是充州下辖的三个县啊,还有润州呢。”
润州和充州离得很近,进到连润州下辖的福丰县距离充州都比充州下辖的安乐县进了十几里。
“哦!”施培庆茅塞顿开,“看来我要去找润州知州甄学才甄大人了。”
卫卓礼貌性的笑了一下:“知州大人尽快。”
施培庆一心记挂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急匆匆出了书房,就向州衙而去,甚至连卫卓也忽略了。
施培庆走得很快,转眼书房里只剩下卫卓一个人,或许是担心两个人商议机密事情,施家的仆人没有过来。
卫卓微微低下头,目光扫过施培庆鸡翅木的书案,上面是十分整齐的各县文书,还有几本《论语》、《大学》、《孟子》之类的老生常谈——的确是一个知州应该有的书案。
只是这书案,真是太寻常了,卫卓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书案下隐藏的暗格。
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就毫不犹豫的打开了暗格。
其实,这样的暗格在现在还算高明,但是在十年后已经是小儿科了。
卫卓担任过几年的大理寺卿,见过的犯事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于官员家里的这种小伎俩可谓是司空见惯。
暗格悄无声息的滑开,没有发出哪怕一声轻微的声响。
卫卓的眼睫轻轻的一颤,随即他的眼睛弯了起来。
里面放置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吸食摇光用的烟枪。
卫卓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不太成熟的笑容,随即他的手指微动,将打开的暗格归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走了出去。
那把烟枪还很新,而施培庆的财力也根本负担不起吸食摇光的“重任”,卫卓估计那把烟枪是施培庆的门生故旧送给他的“小礼物”。
其实都一样,他想,在摇光被所有人以为是“仙丹”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它是世间最好的奢侈品。
可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摇光不过是东瀛国主腐蚀大蓟的一个阴谋呢?
卫卓有些漫无边际的想着。
这几天充州的天气不错,金色的阳光从白云的缝隙中撒下,将四周的景物照的格外鲜艳分明。
算了,还是尽快将眼前的案子解决吧。
施培庆刚到了州衙,就紧急知会了润州知州甄学才,没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甄学才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施培庆来不及惊讶,就听到甄学才一脸憔悴和颓丧的说:“在下的女儿也······”
没错,甄学才的小女儿甄晓颖同样也在两天前失踪了,甄学才几乎将润州城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女儿的半点影子,听闻充州知州也丢了女儿,便干脆趁着休沐前来拜访。
“甄大人莫要着急,”施培庆此时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就压低了声音,“润州那边,是什么情况?”
“别提了,”甄学才一脸懊丧,“福丰县知县栗弘升的嫡长女同样也失踪了,现在他天天嚷着要挂印辞职,在下也没办法。”
施培庆倒也恢复了些许冷静:“我们合计一下,一共多少姑娘失踪了?”
甄学才深深吸气,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大约是四十一人,大都是在职官员和本地望族的女儿。”
“充州略微好一些,”施培庆同样取出一个小册子,“大概是三十九人。”
由此合计下来数目都不小,两个人相视苦笑。
“看来还是得通报巡抚大人了。”施培庆叹道,“这样的案子······”
甄学才虽名为学才,但其实不过是个腐儒,闻言立刻摇头:“施大人千万要为女儿着想!如今之计,还是要保全她们的名节。”
名节,施培庆自然是知道的,可他并不迂腐,听到甄学才这老腐儒的一番话,忍不住冷笑道:“说得倒是轻巧,可名节虽然大于天,女儿就随随便便舍去了?就算咱们狠得下心来,其他人呢?依我看,栗弘升就舍不得!”
甄学才一听到栗弘升,神色就变了,栗弘升比他和施培庆都年轻,如今不过二十九岁,正是前途大好的年纪,更何况,栗弘升还是山东巡抚成登宇的亲外甥,要是栗弘升闹腾起来,他和施培庆的官估计就没法做了。
甄学才慌忙道:“唉,您都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施培庆看甄学才的神色,叹了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伙匪徒的窝点。现在通报巡抚大人,说不定还可以给我们派下一些人手,这样搜寻起来容易一些。”
甄学才表情苦闷:“可是,天知道这伙匪徒的窝点在城里还是城外啊?”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施培庆想起卫卓的话,“我一个下属无意间看到,那伙匪徒的马车出城了。”
“您的下属?”甄学才有点怀疑,毕竟充州官员中人才数量实在太少,大多数人离开州衙都会去大家都懂的地方取乐,除了施培庆这种和老婆相濡以沫的痴情种——玩都玩不过来,哪个人会留意出城的马车?
施培庆觉得老脸一红,虽说出了这个案子,他的下属们工作都比以往兢兢业业多了,但是还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是太傅大人的嫡长子。”他对甄学才说,“前一年的探花郎——您忘了?”
“哎呀,”甄学才惊讶的说,“是卫大公子啊,就是那个逃婚的?”
施培庆对甄学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可不能乱说,不过我看这个年轻人不错,将来早晚会爬到我们上头去。”
第四十一章 霍少宣
且不说充州润州的两个知州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此时刚刚熬过桃花汛的山东巡抚成登宇接到了自家亲外甥的信,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成家在成登宇这辈阳盛阴衰,只有一个妹妹,家里人疼得了不得,连带着对她的儿子亦是加倍的喜爱。自己外甥虽然没有太大的才能,但也是在二十七岁考中了进士,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童生强了不知道倍。
更何况,自己外甥的嫡长女栗婷更是聪明可爱,他更是喜欢的了不得。
现在听说栗婷婷失踪了,成登宇心里上火得不行,偏偏充州润州那两个知州活像老不死一样,这么大的事都不上报。
成登宇忍无可忍,也不管甄学才和施培庆,自己向上级中央汇报了有关失踪案的情况。
当然,施培庆和甄学才的文书也在路上了。
几天后~~~
案件的严重程度很快惊动了大理寺和刑部官员,很快京城方面就派来了专门的钦差,协助成登宇进行调查,想来是担心那伙匪徒负隅顽抗,京城方面特意从北大营抽调了一批士卒,跟随钦差一起来了山东。
钦差大人戚良安,是刑部左侍郎,今年刚刚三十三岁,在他这个职位上看也是年少有为。
而陪同他来的是北大营的一位参将霍少宣,和戚良安相比霍少宣十分年轻,看上去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也难怪,和文臣相比武将总归好出头一些。
卫卓和其他州衙的官员站在施培庆的身后,看着两位钦差,以及跟在他们背后全副武装的士卒。
戚良安卫卓认识,说起来他还是卫卓的表姐夫——戚良安五年前续弦了卫卓的表姐颜素明;不过霍少宣,卫卓皱起眉,这个人······似乎是威武大将军姜凛的部下。
霍少宣其实很不像个武将。
他生得十分俊俏,几乎是按照话本子上纨绔公子的样貌长得——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简直要放出妖气来。看起来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能随时到大街上招惹几个大姑娘或者小媳妇。
一群大小官员寒暄完毕,因着事情紧急,所以一贯的接风宴也免了,戚良安安排几个下属去和施培庆接洽有关事务,自己去找了卫卓。
对戚良安的到访卫卓并不奇怪,毕竟因着母亲早逝,自己在舅舅家待的时间甚至比在自己家的时间长,和舅舅一家的关系也十分亲厚。
“我事情忙,所以过节没工夫回去,舅舅最近如何?”两个人见礼完毕,卫卓就询问起了舅舅的情况。
戚良安笑了笑说:“都好。岳父听说我来充州,就一定要我看一看允宁你过得如何,还有素明,她放心不下你,还吵着要来。”
“姐夫若是到了京城,就麻烦你跟舅舅说我很好,劳烦他老人家挂心。”卫卓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舅舅都是他最信赖的人。
戚良安点头,其实他也发觉了自己的岳父不仅将卫卓看作自己的亲外甥,甚至对卫卓比卫卓的亲生父亲还要亲厚,也难怪卫卓一见面先问起的是舅舅而不是父亲。
“我父亲······还好吗?”卫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其实和卫九龄的父子之情并不是很深,何况自己将婚事给拒绝了,父亲心里肯定有气。
“太傅大人一直很好。”戚良安停顿了一下,说。
意料之中,卫卓脸上平静无波。
“对了,允宁,”戚良安知道卫卓和卫九龄的关系一向不很好,于是急忙转移话题,“其实,我找你,一是为了岳父,二是为了案子。如果我没有记错,施知州所说的下属,是你吧。”
卫卓点头表示肯定。
“允宁,”戚良安的表情严肃起来,“那么多姑娘都失踪了,我希望你能准确的回忆起那一刻。”
卫卓:“······”等一下,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清了一下嗓子:“姐夫,你可能误会了,不是我看到的,是我······我的一个朋友看到的。”
戚良安“咦”了一声,默默吐槽起那些七拐八弯的文书和离题千里的说辞:“那······我能见见他吗?”
卫卓觉得手心冒汗,他要怎么说,周锦霖可是个姑娘啊!
“这件事已经发生好几天,我估计她也快要忘了。”卫卓花了几秒找回自己的正常声音,“我朋友原本不住在充州,她是无意间去充州办事的时候看见的,所以告诉了我,她可是个大忙人,我估计她都快要忘了。”
戚良安:“······”真的吗?他怎么觉得卫卓有点心虚啊。
卫卓绷住自己的表情,还好上辈子的经历让他成为一个十足的演技派,所以基本让人看不出端倪。
戚良安叹了口气:“既然忙,那就不麻烦他了,不过允宁啊,你反应怎么这么奇怪,难不成,你对你那个朋友有意思?”
卫卓表情尴尬的说:“姐夫,您看我是好男风的人吗。”
戚良安知道卫卓一向十分正经,所以也不逗他,继续道:“你那个朋友在去充州城的路上看到了那辆马车,而且,那辆马车连什么特征都没有?”
卫卓:“没错,当时她很恐慌,而且那个姑娘也不过是探出头来匆匆一瞥。”
戚良安也有些茫然,其实刑部官员也不一定是断案好手,于是他只好瞎猫碰死耗子式的推理道:“那,你觉不觉得,那个姑娘既然能探出头来,会不会她能够逃跑?”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思考。
在充州城的另一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归到“朋友”范畴的周锦霖正生无可恋的坐在茶楼上,对面是同样生无可恋的周锦睿。
“我真是疯了才会把这个小孩子带过来!”周锦霖心情不好的看着周锦睿,心想这熊孩子真是个狗皮膏药,这几天一直粘着她不放,好像她一离开这位的视线,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周锦霖愤愤不平的望向窗外,随即她微微一愣,只见窗外是一个骑着白马的年轻人,一身戎装,火红的披风飘扬在空气里,年轻人一副好面相,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偏偏昂扬如出鞘的利剑,让人无法逼视。
就在周锦霖看向他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也看了过来。
似乎是发现楼上坐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霍少宣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然而马蹄不停,很快人也消失不见。
第四十二章 陈映
周锦霖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突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充州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怎么会来这么多外人?
周锦霖突然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之前自己平静的生活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只是,很多事还到不了自己身上罢了。
充州的春天已经接近尾声,空气里开始飘动着夏日的燥热,周锦霖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薄了,而这个茶楼的雅间,也开始摆上冰盆。
周锦睿毕竟是小孩子,比较怕热,来了就围着冰盆转悠,周锦霖费了半天劲才把他捉过来:“当心着凉,娘又要担心你了。”
大概是因为体质寒凉的缘故,周锦霖倒是不怎么怕热,干脆拿着扇子给周锦睿慢慢扇风,心里的念头却是此起彼伏。
比如华青坊的下一步动作,还有设立分号的事情。
周锦霖其实比较倾向于将分号设立在距离充州最近的润州,这样来往信息都比较方便,也方便管理,但是孟醒这个“中老年人”似乎比她这个年轻人还要激进,提议将分号设立在济南。
济南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周锦霖不太感冒,虽说济南距离充州也不过是三四天的车程,但是比起润州来说,济南太远,而且不太好控制。
如今华青坊的资金积累不够,她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先在润州设立分号,等到时机成熟(赚到足够的钱)再进军济南。
周锦霖和周锦睿在茶楼坐了一会,看到下面她约见的人来了,就叫白露把周锦睿带回家,自己和霜降去见客户。
周锦睿倒是没抗议,不过坚持在楼下等姐姐一起回家。
周锦霖也就随他去了。
周锦霖见的客户说起来也巧,来自济南,家里虽然主要经营丝绸瓷器,但是却将胭脂珠宝行业交给了他,要说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胭脂珠宝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此番也是周锦霖主动出击,为自己的神仙玉女膏找到了下家,这个客户是来核对价钱的。
雅间的门被人扣响,周锦霖抬头:“请进。”
进来的是个带着青纱帷帽,穿着细棉布直裰的青年,然而,当这位看到周锦霖的时候,就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周锦霖有点奇怪,自己脸上有东西?
“不,早知道您是个姑娘,我就不这么打扮了。”对方开口了,不过是悦耳的女音,与此同时她将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雪白的少女脸庞。
周锦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啊。
“您好,”少女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我叫陈映。”
周锦霖恍惚觉得这名字她曾经听过,但有点想不起来,不过她还是礼貌的笑了:“不用称呼‘您’了,我叫周锦霖。”
随即两个人开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商议起神仙玉女膏的出价,售后服务,以及分红等等问题。
周锦霖被迫承认陈映虽然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偏偏谈起生意来有理有据,一看就是做生意的老手。
不过她总是觉得陈映怪怪的,倒不是因为陈映的名字,而是因为她的外貌,总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像谁呢?
不过周锦霖此时也无暇思考太多,只专注于神仙玉女膏的问题,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关系着将来她赚的银子,所以她丝毫不敢懈怠。
“你说的不错,可是效果呢?”陈映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无商不奸,但是要是真的没什么用,那她家的招牌还要不要了?
周锦霖明白陈映的顾虑,想了想说:“其实,我娘也一直用这个,她的皮肤就非常好。”
其实虽然陈云容开始觉得周锦霖是多此一举,不过耐不过周锦霖的软磨硬泡,还是试着用了一段时间,效果当然还不错。
“难道我要去你家做客吗?”陈映半开玩笑的说道,“算了算了,其实,我还是相信你的。”
周锦霖松了一口气,心想成了。
托华青坊的福,她送给陈映的玻璃小摆件成功提高了印象分。
为了谈妥生意她通过情报科做了很多功课,比如陈映比她小了一岁,属猴,所以周锦霖特意将小猴形状的玻璃摆件送给她,还好,很合陈映的口味。
想到这里周锦霖就觉得我心甚慰,毕竟养人可不能白养,必要时情报科也能起一定作用的。
两个人签署完协定,周锦霖开始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陈映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这个,我要去问一下我娘了。毕竟我也当不了我娘的家。”
“你母亲?”周锦霖有点诧异,不应该是父亲吗?
陈映有点小尴尬,对周锦霖解释道:“因为我祖母没有儿子,所以一切都是我娘当家,我爹,我爹是入赘。”
“是这样啊。”周锦霖向来对女强人比较有好感,“令堂可真厉害。”
“其实她也不容易,”陈映说着就叹了口气,“我祖母就她一个女儿。我娘吃过好多苦,现在她一心不想让我走她的老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弟弟还小,又要读书走科举。”
周锦霖倒没有想过陈映的经历和自己的居然这么相似,于是说:“想不到你也是这样啊,我弟弟也小的很,什么都不懂,我爹没得早,我寻思着,怎么能让我娘一个人撑着呢。”
这也算是她多年来总结的聊天经验,当人们聊起共同话题,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陈映眼睛一亮,苦笑道:“没想到我们还真是有缘,我在楼下见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男孩子,是你弟弟吧。”
周锦霖一提起周锦睿就忍不住摇头:“对,让你见笑了,我弟弟,不太省心。”
“其实天下的弟弟哪有不省心的。”陈映“噗嗤”一笑,“我弟弟也是,我十四岁跟着家里人走南闯北,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他每次见到我都眼泪汪汪的,不让我走,有一次甚至偷偷爬上了我的马车,当时可把我娘气得不轻。”
两个人相视而笑。
弟弟不省心又怎么样?周锦霖和陈映都知道,她们的弟弟是真心爱她们的。
第四十三章 南乡山
陈映很快就要返回济南,所以不能久待。
不过,周锦霖成功让她升起了对华青坊的兴趣,陈映答应周锦霖等到入秋,就过来看看,不排除和她的母亲一起。
这样或许能够赚到的钱更多吧。周锦霖有点漫无边际的想,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
什么事,都还是随缘好吧。
周锦霖和陈映告别,又千叮万嘱她要小心,等看着陈映坐上她家安排的马车后,才和等的有点不耐烦的周锦睿一起回家。
但是,当周锦霖回到家去给陈云容请安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不舒服的点——陈映和陈云容居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长得这么像,而且都姓陈,不会这么巧吧?
如果说,周锦霖这边还算小风小浪,卫卓那边就是惊涛骇浪。
听着戚良安这么不靠谱的猜想,卫卓虽说不好表示什么,但心里还是有点无奈。
“姐夫,你与其想那个姑娘跑不跑得出来,你还不如想,为什么那伙匪徒要抓年轻姑娘。”卫卓试图将戚良安的思维拨回正轨,“你想,要是我落草为寇,那首先第一要务就是得到足够的银子和足够的人手,之后才会去考虑姑娘的问题。”
戚良安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卫允宁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回去落草为寇,不过听着卫卓的假设也算是合理,于是说:“你继续。”
卫卓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继续说:“对于匪徒来说,姑娘不过是······咳,姑娘越少越好,因为这样可以减少被人发现的概率,而且那姑娘的家庭一般会忍气吞声而不是闹得如现在这般。”
“所以,那伙匪徒劫走年轻姑娘不是为了单纯的满足自身需求,”戚良安顺着卫卓的话往下说,“而是另有目的。可······可这么多姑娘,而且都出身望族,如今大蓟又不似燕朝那般规矩森严,他们是为了什么?”
卫卓平静的说:“至少我觉得这伙人不是所谓向朝廷示威的变态,毕竟要是这么狂,就不会劫一个区区知州的女儿,至少要把韦天穗给抢了。”
韦天穗是安国公唯一的女儿,骄纵成性,偏偏出身好,所有人都得捧着。
戚良安被卫卓的话吓得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道:“允宁,这话不能乱说。”
卫卓笑了一下:“姐夫,这有什么,你是不知道别人骂韦大小姐的话是有多难听,恨不得她现在就进了青楼楚馆呢。”
都不是好话,戚良安无奈扶额:“算了——不过,允宁,如果说匪徒强抢年轻姑娘做什么,我可真是想不出来了。难不成将她们卖掉换钱吗?可······”
卫卓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幽深:“姐夫,你还记得托勒河吗?”
戚良安神色大变,这么凄惨的事情他当然记得,托勒河是北狄草原上的一道河流,当年北狄人从大蓟一部分唯利是图的人贩子手中买下良家女子,收入帐中肆意蹂躏,等到女子不堪折辱而死,就将她们的尸身抛弃在托勒河畔,久而久之,托勒河边草木青葱,却是累累白骨。
一直到永安末年,威武大将军姜凛率军北伐,却北狄七百余里,这才终结了托勒河边女子的凄惨命运。
“你是说那群畜生想把她们卖到北狄,姜凛是死的吗?”戚良安失声道,“这不可能!”
“姐夫稍安勿躁。”卫卓很冷静,“我只是说有可能,姜凛就是万般不济他也是姜凛,北狄人就是再愤怒也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
戚良安回忆起姜凛曾经震惊天下的战绩,也就不说话了。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卫卓说,可能自己的重生真的改变了太多,前世的戚良安并没有来过充州,“明天先问问情况再下定论吧。其实说不准,和东瀛与西洋都会扯上关系。”
傍晚时分,在充州城外南乡山兜风的霍少宣终于决定回城,他心里其实很不爽,世人皆知,威武大将军姜凛是个大英雄,可只有霍少宣知道,姜凛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
正月里他跟着姜凛回京述职,没想到这王八蛋姜凛居然决定在京城多待几天,不过是因为好陪他那“京城第一美人”的媳妇,就把他安排去了北大营,回不去边关,他都快要烦死了。
姜凛啊姜凛,要是你那么不要脸,小爷我也就不跟你混了!
霍少宣想着都是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他不由得握紧了佩剑的剑柄,恨不得将姜凛那张还能看的脸划花了!
现在好歹是出来了吧,又是跟着一帮酸唧唧的文人出公差,要是到江南也好,那里的姑娘漂亮又娴静,可是在这个充州有什么乐趣?
霍少宣想着想着,就想起自己在打马而行时,惊鸿一瞥的姑娘来。
那个姑娘,算是他在充州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了,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那双丹凤眼,着实令霍少宣有些心里发痒。
他放缓了速度,欣赏起路边的景色来。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虽说鲜花凋零了不少,但是草木却是蓬勃,浓浓淡淡的绿意在霍少宣的马蹄边一掠而过,天边的火烧云却是热烈,染红了半边天。
就在这时,霍少宣前方足有半人多高的野草丛中,突然扑出来一个人影,将霍少宣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佩剑。
他定睛望去,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过,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这姑娘却实在狼狈,披头散发不说,连身上都只是一件薄薄的中衣,整个人在暮春微凉的夜风中发着抖。
此情此景,霍少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略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只见那姑娘看着他,突然哭起来:“官爷,求求您救我,我是安乐县主簿邢勉的女儿邢珊,您若是······”
邢勉的女儿,霍少宣曾经在那份花名册上看到过,便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快走。”说着他急忙跳下马背,将邢珊搀扶起来,还特别绅士风度的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两个人匆匆踏上回城的路。
第四十四章 倾盆
邢珊的归来彻底让原本第二天碰头的“专案组”在当天晚上就就到了一起。
匆匆赶来的邢主簿及其夫人对着自己的女儿就是一通哭,接着惊恐不安的邢珊就在父母的陪同下被一群官员问话了。
施培庆和甄学才对他们女儿的下落亦是焦躁不已,不等邢珊冷静下来就慌忙问道:“邢姑娘可有见过阿苗(晓颖)?”
邢珊大概是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场合,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没有说。
戚良安对两个知州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将他们拉开,随即对卫卓说:“允宁,你去问问。”
卫卓死马当活马医的走上前,和颜悦色的对邢珊说:“在下知道邢姑娘受惊不小,但是请您尽快说出有关情况,否则即使我们救出了您,那些姑娘也回不来了。”
一直哭得抽抽搭搭的邢珊这才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几下,好半天才说:“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和好多人关在一个房间里,我······听到有人被拉出去的声音,然后······然后我把绑在我身上的绳子给弄断了,就······跑出来了。”
卫卓皱起眉,这话漏洞也太多了,难道那伙人没有守卫吗?
饶是如此,他还是温声说:“您继续说,是不是周围没有什么人?”
邢珊好像是被卫卓引导了,魔怔似的说:“有也没有,他们没有看见我,我就跑出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真的,莫不是······莫不是阎王来收我了?”
邢夫人吓得慌忙拉住女儿的手:“珊珊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卫卓对着戚良安轻轻摇头,表示这根本问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顶多是耽误时间,当然如果周锦霖在场,估计会从她看过这么多刑侦小说出发,小声说一句“这一定是ptsd”。
施培庆眼神里闪过失望,毕竟他为了女儿,十分心焦,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幸存者,偏偏又什么都不知道。
卫卓凝眉思索片刻,突然对一边神游天际的霍少宣说:“霍将军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邢姑娘的?”
霍少宣没有料到卫卓会问他,于是回答道:“是在南乡山。”
南乡山位于充州西部,是山东由平原过渡到山地的第一座山,地势虽然不算险要,但也算是“望之蔚然而深秀”,要是真的有人在山中占地为王,那找起来还真的有点难度。
几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施培庆才勉强挤出笑容,叫邢勉将邢珊带下去休息,随后又对戚良安说:“这么晚打扰戚大人,请大人赎罪。”
戚良安淡淡的说:“在下也是父亲,理解施大人的心情。”
“我觉得邢姑娘几乎是胡言乱语了。”戚良安打发走身边所有的人,这才对卫卓说。
卫卓沉默片刻:“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被催眠了。”
“催眠?”戚良安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催眠是一种来自西洋的秘术,”卫卓给戚良安解释,“它······可以一定程度上篡改人的记忆,我不知道邢姑娘是不是受那种秘术影响,记忆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紊乱。”
“何况,那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徒,”卫卓的眼神慢慢放空,“怎么会随随便便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暴露行踪?要是我,早就把她除掉了。”
“所以,”卫卓突然笑了一下,“我想,那是匪徒在混淆视听,他们根本没有在南乡山设立大本营,甚至,估计连山寨都没有。想来他们估计着我们会在狂喜之下,进军南乡山,到时候选一个比较好设埋伏的地方,就可以一网打尽。”
戚良安听着后背有点发凉:“允宁,这也太······阴毒了吧。”
卫卓苦笑,当初他去四川剿匪,还真的被这个有点蹩脚的计划阴了,要不是四川藏龙卧虎,高手甚多,他估计都不能活着回来。
而且,那时候被匪徒放回来的人,语言组织能力比邢珊强了很多,不仅惊慌而且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们不信。
“姐夫,这怎么能叫阴毒呢?”卫卓淡淡的说,“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他们掳走这么多姑娘,再怎么心大的人都会小心谨慎。何况,他们一定想要做什么,而他们要做的事情,不会更龌龊了。”
戚良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卫卓吗?怎么才一年不到的工夫,卫卓就变了。
其实戚良安也知道,能够走到朝堂上来的臣子,哪一个的心不是黑的,他能够到今天,也在算计别人和被算计着。可是卫卓,明明一年前,他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探花郎,现在却······
戚良安知道这事必然会发生,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心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卫卓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平静的走到窗前,天是黑透了,风却很大,隐约有几声闷雷传来。
卫卓的瞳孔仿佛倒映着黑云的影子,他其实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浓密,双眼皮的线条很深,眼型亦是清晰优美,戚良安知道,卫卓的眼睛很像他早逝的母亲,这一点,他听岳父提起过。
此时充州城正是山雨欲来,正准备睡觉的周锦霖听着窗外的雷声,心情莫名有点烦躁。
白露放下遮雨的木棚,对周锦霖说:“姑娘,今晚怕是有一场大雨要下呢。”
周锦霖觉得心口有些窒闷,她摆了摆手,对白露说:“把周神医给我的安神散点上,我总觉得有些睡不着。”
白露应了一声“是”,然后将安神散拿过来点上,又有点不确定的询问周锦霖:“姑娘,你真的要点上吗,我心里怕得很。”
周锦霖觉得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自己却没有方法阻止,于是叹了口气说:“不点就不点吧,夜里要警醒一点。”
今夜确实有雨,而且倾盆。
第四十五章 夜雨
这是嘉佑四年充州的第一场暴风雨之夜,呼啸的风和倾盆的雨仿佛要将一切撕碎,就在这个不断被闪电短暂照亮的夜晚,一个人正在某处小巷中匆匆而行。
这人穿着夜行衣,没有打伞,虽然雨下的倾盆,不过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赶路的速度,他踩着水来到了一家棺材铺门前,谨慎的敲了三下门,只听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五短身材的小老头,微微佝偻着背,黑衣人闪身进入,老头又将门给关上了。
转瞬间,一切重归寂静,只有门前的素纸灯笼还在微微的摇曳。
“非常时刻,你不该来的这样突然。”老头给黑衣人倒上一杯热茶,“京城来人了。”
黑衣人喝了一口茶,“呸”了一声:“怎么这么苦。老子大老远来,也不知道备上点好茶。”
“没有银子,”老头冷冷的说,“凑合凑合,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要是再抓女人我可就不干了。”
黑衣人嗤笑一声:“你本来就没有帮什么忙,老子这次来,是奉主上之命,来拜托褚老板打听一些消息。”
褚老板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你说是京城那帮人,叫主上放心,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将军,只要这段时间消停点,是查不出什么的。”
黑衣人听后脸色稍霁,有些阴阳怪气的说:“听褚老板这么说,倒好像主上多虑了似的。”
褚老板冷笑:“多虑?我看主上从来不知道多虑姓甚名谁,一口气抢这么多女人,皇帝都没有他会享受。”
黑衣人不置可否,随即叹道:“这阴招估计只有主上能想得出来,真是······”
褚老板的万年冰山脸连化都没化:“还是要多加小心。”
黑衣人好像没有听进去,只是说:“看样子在充州是不太行,我想还是在边关方便行事。”
“兔子不吃窝边草,”褚老板一听到这小家子气的话就忍不住摇头,“记得当年我在托勒河的时候,有个小姑娘还是广州的。”
“托勒河?”黑衣人反呛道,“你觉得姜凛是活着还是死了?当初托勒河的事情被上奏到朝廷,姜凛恨不得将北狄人全部给屠了。”
“所以,”褚老板皮笑肉不笑的说,“这次生意大概是比托勒河还要大,所以主上才会这么冒险。”
“是啊。”黑衣人微微一笑。
没错,共犯可谓是全世界最亲密的关系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但是在这个本该安睡的雨夜,许多人却是夜不能寐。
比如说霍少宣。
武将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早先他在南乡山遛马,也看过山东所谓的“山”一眼,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可怜的小山包连西南边疆十万大山的一半都到不了,要是真的有什么匪徒藏身山中,那还不得老老实实夹紧尾巴做人,怎么会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
霍少宣虽然没有直接剿匪的经验,但是他的母亲就是当年从托勒河边九死一生逃回大蓟的,因为觉得没脸见生身父母,于是在边疆一个小城安家,嫁给了自己的父亲。
母亲曾经告诉过他,那些大蓟的人贩子之所以这么疯狂,是因为一个大蓟姑娘,就可以换来整整一串北狄人手中虽然不怎么值钱,偏偏在大蓟价值连城的天珠。
于是,不论朝廷是如何大力禁止,对北狄人买卖人口的风潮失踪没有停止。
霍少宣其实很是怀疑,是不是还是因为天珠的缘故,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对北狄的人口买卖仅仅只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又一次重演了。
这一次,姜凛还会来救场吗?
理智告诉霍少宣这基本不可能。
当年的姜凛仅仅只是建安伯姜家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虽然少了一点圆滑世故,但是心里还是有江山社稷的。
现在的姜凛,呵呵,不是他霍少宣故意诋毁,就是个和所有人一样,算计别人同时也被算计的普通人罢了。
其实,算计来算计去,要是这个王朝被北狄一锅端了,你要怎么算计?
霍少宣其实是想回边疆的,不仅是因为他喜欢边疆的铁马秋风还有黄沙,还是因为自己的家在那里,是娘偶尔做的家乡小吃,是爹巡防回来给自己带的小玩意儿,是独属于边疆的直爽和率真。
而现在,自己只能呆在离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充州,协助一帮酸唧唧的文人办那些无聊的案子。
可是霍少宣毕竟还是有点恻隐之心,想到那个叫邢珊的年轻姑娘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都觉得非常难过。
要是自己邻居小妹也变成了这样,那自己岂不是······
霍少宣曾经听到母亲很多次从梦里哭着醒来,所以他自己对买卖人口的事情特别反感。
雨下得愈发急,在这样一个夜晚,除了密谋或者挑灯读书的莘莘学子,几乎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浓重的黑色包裹了一切,只有一点点微黄的灯光,刺破了浓重的夜色,给人一点虚无缥缈的安慰。
但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无限的绝望。
施苗在昏睡了一段时间后重新醒来,她闻到一股土腥气,恍惚觉得应该是下雨了。
这是第几天了?两天,三天,还是七天?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连饮食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而且粗糙得难以下咽。
施苗换了个姿势,重新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蜷缩成一团,脑子里好像塞满了浆糊,隐隐约约听到别人幽幽的啜泣声和忽然爆发出的高亢尖叫。
怎么了呢,施苗有些不太想思考,可能又有一个女孩被拖走蹂躏了吧,算了算了,施苗觉得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姑且她还活着。
施苗不再去想韩维的尖酸刻薄,或者漂亮的衣服首饰,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活着,哪怕吸几次气也好,甚至是嫁给天津卫的那个老头子也好。
不知道那个老头子知道自己的事情,还会不会娶自己。
施苗漫无边际的想着想着,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初晴
充州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终于在早上放晴了。
周锦霖看着梳妆镜,白露正在给她挽头发,霜降则从妆奁里找出一根青黛来为她描眉。
周锦霖见两个丫鬟都不说话,就笑道:“怎么,难道我的脸色比往日差了许多?”
白露知道姑娘的脾气,就笑笑说道:“姑娘的气色好得很,可惜现在时日不太平,不然新做的几件春裳也该上身了。”说毕,就挑了亮晶晶的唇脂给周锦霖涂上。
周锦霖略有几分苍白的嘴唇被唇脂一涂,就显得红润饱满起来,气色也比不上妆好了很多。
“姑娘,今日还去华青坊吗?”霜降询问着周锦霖。
周锦霖摇了摇头:“还是要避风头的好。”连柳丽鸿都告了假,不过有孟醒把关,而且自己的策划又不是没有办法做。
“柳掌柜前几日已经同几家果农说定,”霜降汇报说,“将他们所种植的黄桃买下,您猜猜,那些果农怎么说?”
周锦霖微微一笑:“我又不是诸葛亮,怎么能神机妙算?”
霜降笑道:“那些果农说,留着这些黄桃也卖不出大价钱,不知道咱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周锦霖扶了扶鬓边的绢花:“等到黄桃下市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她去给陈云容请安。
大概是因为天气晴好的缘故,陈云容虽说依然为着这几日的少女失踪案焦心,表情却比之前柔和许多。
陈云容叫丫鬟捧上周锦霖爱喝的杏仁露,又絮絮叨叨的和女儿说起关于田庄的事情来。
周锦霖也明白,陈云容就是在培养自己未来执掌中馈的能力,虽说自己一点都不想嫁人,但是还是很有耐心的听着。
其实,这些东西原主也听过,只是自己继承原主的记忆并不全面,所以都是模糊不清,陈云容大概也知道女儿投缳自缢后之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放心不下,于是又教了她一遍。
可是东西是一样的东西,女儿却是······
陈云容想着就难过,忍不住说起周锦霖的亲事来:“掌珠,你如今,谁还能看上啊?”
要是女儿最后委曲求全的嫁给一个耕读之家的穷书生,那可不亏死了。
可是,那些书香门第的公子少爷,有哪一个会看上女儿这个丧父长女?
周锦霖看着陈云容的表情,就知道母亲又在操心自己的亲事,于是笑道:“娘,这有什么,我·······今后一定找一个特别好的夫君,最好是能当一品大员的,这样,我在京城要是看见顾询那个王八蛋,就可以压他一头了。”
要知道,连她的前公公怀恩伯,也堪堪正二品,顾询这个世子更是不用提。
陈云容笑着戳了戳周锦霖的额头:“傻话。”早年她和周廉在京城,也远远的见过那些一品诰命夫人,皆是凤冠霞帔,珠翠满目,那些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如同幻境一样。
周锦霖笑了笑:“娘,我的命数多变着呢。”虽说她根本没想过出嫁。
这是一个好天气,但是州衙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邢珊被昨晚的暴风雨一刺激,现在更加糊涂,甚至连单个的句子都说不清楚,让本以为能够拨云见日的施培庆和甄学才集体傻了眼。
看着都有点神志不清的邢珊,卫卓无奈的对戚良安说:“姐夫,我怀疑,邢姑娘可能是真的被催眠了。”
戚良安并不愿意就此放弃,他犹豫了一下对卫卓道:“允宁,这充州城,有比较高明的大夫吗?”
卫卓一下子就想到了周晏,他点了点头:“有一位。”
周晏来的神色匆匆,她穿着素白的衣裙,缥缈清冷如一朵云。
来的是这样一位年轻姑娘,身上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气质,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有点尴尬。
周晏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般,她只是淡淡的对屋里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坐到邢珊身边,熟练的搭上她的脉搏。
旁边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的等了好一会儿,周晏才平静的说:“这位姑娘,应当是受了太多刺激之后的惊悸之症。”
施培庆小声的问:“大夫,那······可治吗?”
周晏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继续说:“昔年我在湖广也遇到过一位病人,情况比这位姑娘还严重,几乎是认不出人了,但是,通过服药辅以针灸,她恢复了,只是想不起之前的事情罢了。”
邢主簿缓过了气,但是其他人快要昏厥了。
周晏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几位是因为最近的失踪案来找我的吧,那想来我能够给各位提一点建议了。”
“咦?”众人的目光聚到她身上。
周晏的语气平平,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她不是什么年轻姑娘,而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我曾经和师父一起游医天下,不论是金陵还是京城我都去过,充州的确是个小地方,但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
周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几年前我和师父去过托勒河,想来各位都知道那白骨累累的惨状,但是各位知道那些姑娘来自何处吗?”
众人摇头,只有霍少宣咬紧了嘴唇。
周晏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大江南北,各处都有,不乏权贵之女,但是最多的,还是小地方的姑娘。”
那些姑娘啊,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即使出身于小地方,也本应该好好出嫁,和如意郎君过上平静的小日子,可是美好韶华一夕之间散去,只剩下托勒河边的白骨。
施培庆的眼眶有些红,他哑声说:“周姑娘的意思是,托勒河还没有,还没有干吗?”
卫卓适时开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那些人觉得在北狄人手里有钱可赚,那么托勒河是永远不可能干的。”
大蓟虽然说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但是还是会缺少一些东西,虽然这些东西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戚良安是个斯文人,此时额头上的青筋也忍不住跳了几下。
周晏看着卫卓点了点头,随即继续说道:“所以说,这些案子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继续走了托勒河的老路,而且,他们的据点很可能不像那些落草为寇的那样位于山间······”
就在这时,邢珊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了周晏的话。
第四十七章 异变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突然发疯的邢珊。
只见邢珊脸色惨白,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偏偏脸上的表情却是微笑,接着她的五官就疯狂扭曲起来,喃喃自语着:“给我药,给我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刚刚瘫坐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邢珊忽然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朝离她最近的周晏扑去!
周晏神色不变,却是毫不犹豫的对邢珊就是一个手刀下去。
邢珊立刻瘫软,倒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
众人绷紧的弦瞬间一松,不过戚良安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周晏没有理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银针,纤细的银针迅速刺入邢珊的穴位,昏迷不醒的邢珊无意识的抽动了几下,一直紊乱的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周晏看到邢珊的情况,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吸了很多幻心花燃烧产生的废气,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幻觉。”
摇光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安静了。
戚良安艰难的说:“周大夫,您是在······开玩笑吧。”
周晏眼皮不抬:“幻心花是摇光的原材料,而摇光可以导致吸食者出现幻觉,难道你们不知道?”
除了卫卓的众人:“······”
我们当然不知道了。
好半天,戚良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摇光,还有幻心花······可是······”
周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对,就是那个可以延年益寿的良药,只能皇上享用的,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戚良安结结巴巴的说:“知道,可是那东西,我们普通人也买不起,所以,除了和皇上特别亲近的人,也没几个人见过,还有那个幻心花,除了知道它是东瀛特产,别的······”
更别说知道摇光能引起幻觉什么的。
周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其实摇光这东西自从被皇帝定为岁供,就很少出现在世人跟前,即便是存在黑市,也只是存在于某些富人手中,就算是蜀中周氏神通广大,也难以弄到一星半点儿。
“那皇上岂不是······”这句话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周晏虽说是江湖儿女,但是还是勉强能够猜到到众人内心的想法,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要制造恐慌:“据我判断,吸食少量摇光应该不会有大碍,但前提是不要上瘾。”
卫卓依然保持着冷静:“吸入燃烧幻心花产生的废气?难道和摇光有关?”
周晏看了卫卓一眼,她去过福建,看到过一些和邢珊差不多的患者,大部分是来自东瀛的农民,那些农民受不了东瀛的重税,干脆将幻心花田付之一炬,偷渡来到大蓟,可是很快就出现幻觉,而且不少人都在几个月内死去了。
周晏跟着师父在福建待了半年,对这种幻觉也只能勉强压制,更别提治愈了。
“差不多。”她将银针再次刺入邢珊的另一个穴位,“虽说幻心花这东西长在东瀛,但是,可没有人说过在大蓟不能种啊。”
戚良安死去的逻辑终于活了过来,他连忙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哦,麻烦周大夫了。”
周晏知道他们还要商量事情,于是十分配合的以继续给邢珊看诊为借口,让其他人出去了。
“幻心花,”卫卓喃喃自语,随即看向戚良安,“姐夫,你是不是觉得摇光这东西,在大蓟也可以······”
戚良安想到一个非常渗人的可能,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允宁,你可别说了,这事要是真的发生了,朝野上下十个都得有九个疯了。”
卫卓心道:“东瀛国主和大蓟的皇上慕广陵才是疯得最厉害的吧。”
卫卓定了定神:“摇光这东西延年益寿,我只是猜,或许北狄人也感兴趣呢?”
霍少宣突然插嘴道:“难道北狄有比天珠还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的确,随着姜凛的北伐,北狄失去了盛产天珠原石的神女湖,天珠的价格也随着托勒河的悲惨在中原一落千丈,北狄确实好像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卫卓似笑非笑的看着霍少宣:“霍将军不用这么笃定,就算这件事和北狄没有关系,那还有西洋。”
西洋人拿得出手的东西可就非常多了,比如穿说皇帝吸食摇光的烟枪,就是来自西洋的“小玩意儿”。
虽说,在西洋,大部分烟枪里装得都是烟草。
施培庆想到自己暗柜中学生送给自己的“小玩意儿”,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何况,”卫卓淡淡的负手而立,“东瀛就算是惦记上了北狄和西洋,但毕竟他们的水师都被大蓟清剿一空,若是没有大蓟,如何给商队保驾护航?”
东瀛和江南有点勾对,对大蓟所有官员都不是秘密,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甄学才插嘴道:“可是,就算东瀛想,那找江南的世家不是更容易吗?”
“那也要疏通关节,”戚良安想到了什么,表情难看起来,“东瀛不会那么蠢,而且,如果大蓟有人渴求摇光的暴利,那么在大蓟偷偷实验更加稳妥,因为所有来往于东瀛和大蓟之间的商船都被户部严密监管,就算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卫卓清楚的记得,江南那边有摇光的黑市,但是数量十分有限,所以监管还是有效的,不管江南世家是如何的财大业大,他们和东瀛的那点勾对也只能用在享乐上,不会明着和朝廷对抗的。
这些扑朔迷离的事情似乎变得清晰起来,可是问题就在于,如果是有人想要在大蓟种植幻心花来生产摇光,那么更应该小心谨慎才是上策,而不应该这么疯狂的劫掠年轻女子,而且让邢珊跑出来。
第四十八章 啊,黄桃!
不管一群官员是如何的疑惑,和官场离得足有十万八千里的周锦霖正在为她的黄桃罐头奔坡劳碌。
黄桃的成熟季节就要到了,周锦霖还是有点害怕有人动手脚,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黄桃果园去看看。
大概是因为最近风头比较紧的缘故,所以没有少女失踪了,陈云容也放下心来让周锦霖出门了。
虽说还是要带着几个护卫。
周锦霖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车轱辘的响声,有点犯困,干脆靠着座位打起盹来。
直到马车微微一晃,停了下来,她才睁开眼,有点迷糊的看向车外:“怎么了?”
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城门今天就封上了?”
和车夫对话的多半是个中年士卒,语气还算客气:“最近有匪盗出没,不安全,所以给封上了。听车里坐的是个姑娘,那更要小心了。”
周锦霖敏感的觉得这事似乎和这几日的失踪案有关,又不好意思当面询问,于是就说:“好,那便回去吧。”
反正不急在一时,虽说回去让周锦霖一个掌控欲有点强的人有些不舒服。
她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本能的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只见充州城大门紧闭,恨不得再上几把锁,周锦霖瞬间觉得自己快进到了战争年代,有点无语的抽了一下嘴角。
车夫继续问道:“那这位军爷,城门什么时候可以打开?”
那个士卒说:“也不要很久,约莫还是要等几天的,我想着,等到知州大人消了气大概就开了。”
周锦霖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无奈的想:说不定下午城门就得开了。
不然城外的菜农可没法进城做生意,一则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又不是不吃饭;二则施培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绝了老百姓的财路。
估计施大人也是没办法,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周锦霖可不认为卫卓会将自己告诉他的线索隐瞒不报,毕竟卫卓可不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侦查地点不应该放在城外吗?
既然出不了城,周锦霖只好暂且回到华青坊和柳丽鸿继续讨论有关黄桃罐头的问题。
现在玻璃罐和软木塞已经基本成型,周锦霖干脆“淑女近庖厨”了一次,亲自去了厨房,给柳丽鸿以及一群生产工人,演示如何加工黄桃罐头。
(方法是真的,当然作者这个咸鱼没有操作过,各位姐妹可以自己试试哈)
周锦霖先麻利的将黄桃洗净去皮,,接着用刀在黄桃身上先划十字,然后继续将黄桃分割成八份,在其中一份的位置将刀伸进去向外挖出一瓣,随后一次将剩余的部分取出来,之后加水加冰糖,用中小火煮到冰糖融化,再加入柠檬汁,最后用中大火在煮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了。
虽说周锦霖靠着看美食视频的经验知道黄桃罐头的做法,但是悲剧的是她身在古代,也不知道大火小火,最后还是将家里富有经验的老厨娘请过来帮忙把关,她这才勉勉强强的成功制作出了大蓟版本的黄桃罐头。
当然现在不过是农历的四月末尾,大部分黄桃还是没有成熟,周锦霖现在的黄桃真的是早熟品种中的战斗机了。
看到这样的操作,周围的一圈人都忍不住点头:“虽说黄桃不耐贮藏,但是味道酸甜,也算别有一番风味,何况这个什么罐头加了这么多糖,肯定十分好吃。”
周锦霖盛出一点尝了尝,还好,自己也就尝试了三回,做出的味道已经和现代黄桃罐头十分接近了。
柳丽鸿也跟着尝了尝,忍不住夸赞道:“很不错,反正我挺喜欢。”
大概是大部分女生的口味都偏甜吧,周锦霖笑笑,突然莫名其妙想到了大年初一那天卫卓递给自己的蜜渍梅子,还有每次和他对账册时的甜茶。
可能是他的口味也偏甜吧。
周锦霖将锅里的黄桃盛出来,装在了高温消毒过后的玻璃瓶里,再严丝合缝的塞上软木塞,打算回去后给陈云容和周锦睿尝尝。
等到众人散去,柳丽鸿才问周锦霖:“锦霖,我怎么记得你说要去半里坡看看黄桃园,怎么又回来了?”
周锦霖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丽鸿姐,你猜怎么着?知州居然下令将城门给封上了。”
柳丽鸿听到后忍不住冷笑:“真是病急乱投医,我要是那帮匪盗,也不会将大本营设在城里。虽说‘大隐隐于市’,可这人多口杂的,又抢了这么多姑娘,叫街坊邻居如何不起疑?”
周锦霖也无力吐槽施培庆的骚操作,但还是忍不住对那些被劫走女子的命运揪心了起来。
虽说每个年轻姑娘都有或多或少的小缺点,可是,等待她们的,本应是安宁的生活。
大蓟民风还算开放,被劫走的姑娘找到后不会被沉塘或者遭受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名声终究会受到影响。
名声一旦受到影响,将来嫁人的难度可就大了。
甚至有些刻薄人家因为这件事接触婚约的,也比比皆是。
周锦霖想着心里就不好受。
柳丽鸿隐约知道周锦霖的想法,毕竟都是身为女子,她对那些无辜的姑娘也是有几分同情的,但是同情毕竟是同情,没办法当饭吃,对如何救回那些可怜的姑娘也毫无作用。
于是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锦霖,你说,这个黄桃罐头,大家能喜欢吗?”
周锦霖知道柳丽鸿的意思,心里也是无奈,毕竟自己有时候同情心挺泛滥的,不过,无用的同情总比有用的冷漠给人的感觉更好一些。
可能感情这东西,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劣根性吧。
周锦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觉得,会喜欢的。”
她对柳丽鸿说:“黄桃不耐储存,因此便宜,成本也比较低,等到能够收获一些利润,或许我们就可以生产更多的罐头,比如说苹果罐头什么的······”
柳丽鸿颔首表示赞同,示意周锦霖继续往下说。
周锦霖于是继续说下去:“而且,罐头又不一定只是水果罐头,像什么蔬菜罐头或者肉罐头都可以,再说了,就算都不能行,那玻璃罐也可以装榨菜啊。”
柳丽鸿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榨菜不都是用瓷罐装吗?”
周锦霖大言不惭的说:“可是玻璃罐更好看呀。”
第四十九章 转机
“好看?”柳丽鸿差点绝倒,“这是什么理由?”
周锦霖挑起眉:“卖相很重要啊,丽鸿姐,要是哪家店的胭脂乌七八糟,你还会买吗?”
柳丽鸿无言以对,想到自己买东西的经历,不得不承认周锦霖说得是对的。
周锦霖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不论古代还是现代,颜值这东西都是比较重要。
“所以说啊,”柳丽鸿一点就透,“玻璃罐的清晰度有助于顾客对产品的认识。”
“正解!”周锦霖的语气难得轻松了很多,“所以说,玻璃罐的用处可大着呢!”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但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周锦霖和柳丽鸿的快乐与烦恼也无法影响到此时在州衙中焦灼的快要上吊的施培庆和与甄学才。
现在,两个人的女儿已经失踪快要一个月了。
如果说一开始两个人尚且有三分耐心,认为这不过是匪徒的小打小闹,那现在可就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别说整日哭泣,就连原本有点发福的施培庆,此时也变成了一个大瘦子。
反正据当事人戚良安描述,他来的时候施培庆还是个富态的老爷,现在施培庆就是个地狱里出来的饿死鬼。
更不要说两个人的妻子因为女儿的失踪大受打击,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卫卓此时正处于无语状态,毕竟他也说过了,那群匪徒的大本营多半在城外,毕竟,充州城的房价还是需要经济条件不好的人掂量掂量的。
再说了,就算把城门关了又怎么样?人都已经抢了。
卫卓心道这又不是防疫病,怎么还要封城,可是他也是比较理解的施培庆,虽说上辈子他连孩子都没有,但是他小时候有一次表妹在上元节时候走丢了,舅舅舅母焦虑得一晚上都没有睡,还好最后表妹没有事。
现在都已经一个月了,头绪依旧是似有还无,别说太监能急死,就算是皇帝,也要急疯了。
但是卫卓并不认为那些匪盗就会消停,毕竟像托勒河之类贩卖人口勾当一旦做了,就很难回头,因为这其中的暴利难以想象。
银子这东西说起来低级,实际上再清高的人也免不了和它打交道,它可以将人升入天堂,也可以让人堕入地狱。
现在,卫卓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这种勾当给无辜人带来的伤害,还有摇光,至少这一世,他想让慕广陵活久几年。
至少慕广陵还是个平庸的人,但是他的儿子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卫卓继续翻着手上的有关卷宗,还是觉得事情太过繁杂,不过他突然想到一点——邢珊吸入了过多幻心花焚烧造成的毒气。
见过观月麻衣的卫卓知道幻心花的剧毒,但是焚烧幻心花这种貌似能赚大钱的东西······这是什么操作?
卫卓只好推己及人,如果自己把对自己很有用的东西给毁了,而且那东西的支配权完全归自己所有,那只能是那个东西没有用了。
当然这理论完全是个悖论,卫卓干脆不管那些,仔细的理了理思路,觉得把幻心花焚烧确实符合人之常情,当然那个人八成离疯掉不远。
不过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事情的人,也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当卫卓和戚良安提起自己的猜测,戚良安都愣住了。
“允宁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戚良安还是觉得这种因为培育不出就放火烧田的事有点疯狂,“这也太······”
卫卓:“这有什么稀奇。”
他记得上一世慕广陵盛年驾崩之后,摇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靡了整个大蓟,当时有很多人都想赚摇光的钱,但是幻心花这东西对于生长环境要求十分苛刻,于是很多人的幻心花田不会生产出哪怕一两摇光,所以很多人在灰心丧气和无能狂怒下放火烧田,殃及邻田的比比皆是。
“本来以为可以凭借摇光赚一笔大钱,最后发现亏本了,难道不能发泄吗?”卫卓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据我所知,幻心花可不便宜,但是离开东瀛,也不过是一株美丽的废物。”
戚良安很快适应了卫卓的逻辑,思维也变得不正常起来:“那照你这样的说法,很可能那伙匪徒藏身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农庄。”
“幻心花喜湿不耐涝,”卫·行走的百科全书·卓好心的提醒道,“所以一般种植地点都是有一定坡度的山地,最好是山区,因为幻心花也喜阴——算了,姐夫,你实在不行就想想茶树。”
戚良安深感头疼的扶住了额头,他毕竟只是靠着四书五经考科举,别的类似于《农书》的完全懂不了这么多,于是叹气道:“允宁,你怎么懂这么多。”
卫卓淡淡的说:“哦,大概是走的地方比较多——不过那伙人一定很不聪明,毕竟幻心花生长的地方可是在南方,又不是马铃薯,随意找个崎角旮旯就可以成活,这不是自己非要花钱找罪受吗。”
戚良安默然无语,算是认可了卫卓的提议:“所以,如果真的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就要进山查看。”
卫卓表示赞同。
“这······”戚良安祖籍淮安,从小就没有见过几座山,更别提他外任的地方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所以他一听到进山,就有点打怵。
卫卓心道自己上辈子去四川剿匪,四川的山可是比现在的山东高多了。
那可是真山,简直和李太白的“连峰去天不盈尺”一模一样,像山东这样的顶多是小土包。
然而,小土包在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中,也算得上巍峨峻岭了。
所以,就算是必须尽快进山,严密的准备是必须的。
卫卓其实不喜欢山地,可能自小骨子里就没有当诗人的潜质,或者说对高处有着天然的敬畏,用人话说就是他有点恐高。
但是有些时候他又不得不露面,所以他就算心里谎得要死也会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
所以,他就算恐高也得和大部队一起行动。
第五十章 偶遇
当施培庆和甄学才听到所谓“猜测”时,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卫卓虽然觉得有些时候贸然进山容易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但是还是决定在充分准备后试试看。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那帮疯子放火烧田,那么肯定会留下痕迹,而且肯定在当地人中留下印象。
虽说卫卓自己也没办法肯定,毕竟照着那伙人的谨慎程度,要是真的放火烧山,估计也很少人能发现的了。
所以不同于其他人的兴奋,卫卓是抱着一种悲观情绪进山调查的。
霍少宣倒是不管别人的乐观与悲观,反正他又可以去遛马,最近这几天为了查案,他的马都要被憋死了。
既然要进山,戚良安这样的三品大员就不好去,于是卫卓就只好顶上,当然施培庆和甄学才坚持要去,不过一出城他俩就后悔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赶时间,他们两个人乘坐的马车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两个可怜的中年人被颠簸的东倒西歪,很快脸都绿了。
等到了充州润州两州交界处的静须山时,一行人才刚刚停下,施培庆和甄学才就冲出了马车,毫无形象的吐了。
霍少宣勒住缰绳,有点戏谑的看着吐得直不起腰的两人。
“怎么,二位大人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了吗?”
卫卓不动声色的皱起眉。
霍少宣看到卫卓的神情,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这个曾经和姜凛并列“京城四大公子”的卫允宁,他也算听过。印象中不过是个长相俊俏还有点才的小白脸儿,但是见了面才知道,这个人除了正经简直找不出另外一个词来形容,不知道京城中的姑娘是怎么会为这个正人君子如痴如狂的。
不过现在霍少宣倒是对卫卓有点刮目相看,因为卫卓和他都是骑马,两个坐马车的都吐成那样,卫卓却还是一切正常。
说起来他倒是听人说过,卫卓曾经游学天下?
想来身体素质应该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吧。
吐得快要脱水的施培庆根本无暇顾及霍少宣的风凉话,有气无力的一摆手:“我不行,我不行了,霍将军·······你······你就先和卫同知上去吧,等我们休息好了再来追你们。”
霍少宣本来就看这些娇弱的文官不过眼,听到这话倒是心情舒畅了很多:“那,也不知道同知大人愿不愿意赏这个光?”
卫卓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两个知州,点头答应了。
静须山其实人并不少,所以为了避免惊扰百姓,两个人都没有带太多人手,反正按照卫卓的理论,人多就是用来打听消息的。
同样在静须山中,周锦霖正在进行每几天的例行公事,她的黄桃快要成熟了,而黄桃罐头已经快要上市了。
今天倒也赶巧,有几只不安分的黄桃提前成熟了,周锦霖干脆就拿了一个,清洗完毕后开始慢条斯理的吃。
黄桃园的围墙做得不高,反正黄桃也不值几个钱,在加上充、润两州的民风都算得上淳朴,何况山里不太平,顽童是不太敢进来的。
于是站在围墙附近吃黄桃的周锦霖就这么看见了打马过去的卫卓。
周锦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卫卓就看见她了。
反正刚刚和霍少宣兵分两路,卫卓干脆就不怎么避嫌,跳下马给周锦霖打招呼。
反正都认识,而且是一起吃过烧鸡的交情,总不能装看不见或是让人家姑娘喊自己吧。卫卓如是想。
周锦霖毕竟是21世纪的现代人,所以也没什么忸怩的,既然别人都和她打招呼了,于是就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回去。
“大公子这是忙什么呢?”周锦霖看了卫卓一眼,大致猜到对方是在为着最近的失踪案,于是问道:“那边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卫卓道,“不过应该······快了。”
周锦霖没有多问的意思,只是笑笑说:“既然快了,那就好。”
卫卓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轻柔不少:“周姑娘是在预备店里的事情吧。”
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很方便,周锦霖就说:“是,可要忙死我了——最近天又那么热,只怕今年夏天采冰人是要发财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卓觉得和周锦霖相处很舒服,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话,于是说:“要是采冰人真的发财了,恐怕唐记的蜜沙冰是抢不到了。”
唐记,就是周锦霖常去的糖食铺子。
周锦霖想到大年初一和卫卓在唐记的不期而遇,两只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看来我要提前去几趟才好,免得好东西都被抢光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甜的。”
他喜欢······甜的?
卫卓有点错愕,随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重生后就喜欢甜的了,大概是上辈子过得太苦了,所以吃点甜的冲冲苦味。
“一般。”他说,“有些时候还挺喜欢的。”
周锦霖的推销员才能又上线了:“那你喜欢黄桃吗?”
“啊?”卫卓少见的有点茫然,“没怎么吃过,但是味道还好吧。”
周锦霖停顿一下,十分愉快的说:“那黄桃罐头,你就不要错过了。”
好歹自己算是华青坊的高层之一,卫卓反应很快:“是那个新产品吧,不过现在黄桃还没上市,不过应该挺好吃。”
自己可是拿了银子的,当然不能往产品身上抹黑了。
周锦霖坦然接受卫股东的商业互吹,不过人家在办事途中,于是说:“我马上就要回城,就不留大公子了。”
卫卓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告辞后重新上马和现在不知道在哪的霍少宣会合。
然而,当他骑马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甚至吊儿郎当的声音:“卫允宁,你的未婚妻很漂亮啊。”
卫卓:“······”
他皱起眉,一身和风细雨的气质瞬间变了:“霍将军很热衷于别人的私事?”
“没有,”霍少宣不咸不淡的说,“只是替那个姑娘不值罢了。如果她不喜欢你还好,要是她对你真心,而你偏偏是个有婚约的人。”
第五十一章 密道
卫卓怒极反笑:“婚约?霍将军这信息未免也太闭塞了,连通州的人都知道我把婚退了——再说了,就算她对我动了真心,那关你霍少宣什么事?”
霍少宣的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的确不关我什么事——你猜我进山,发现了什么?”
卫卓淡淡的问:“什么?”
霍少宣一扬下巴:“跟上。”说罢就策马而行,速度极快,而卫卓紧跟在他身后,并未落下半分。
卫卓其实练过武功,骑射也从未落下,身体素质比常人好上很多,即便和霍少宣这个武将相比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策马疾驰了一会,只见霍少宣突然拐了一个弯,越过一条陡峭的山路,到达了一个类似于山间盆地的地方,只见盆地内部地形平坦,是个种田的“好地方”,如果里面的地面没有大片大片的灰烬的话,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虽然卫卓咨询过周晏,幻心花焚烧后三天内毒性就减弱为零,但是他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幻心花这种毒性强的可怕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两个人在山路上面面相觑片刻,随后卫卓叹了口气:“说说,你怎么发现的?”
霍少宣大言不惭的说:“我之前咨询过周大夫,她给我说过幻心花的一些特性,幸好她见多识广,这灰烬的样子还是认得的。”
卫卓看了看已经化为灰烬的田地,又仔细的观察周围,很快周边发现没有任何建筑,他语气不免有了几分遗憾:“看来还是没有多少线索。”
霍少宣也明白这根本不是那伙匪徒的大本营,更像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基地,于是淡淡的说:“总会有点东西留下来的。”
卫卓不置可否,他在四川剿匪的时候,因为四川险要的地形,所以很多匪徒选择修建密道,四通八达可以通到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过像充州这里的小山包······
卫卓表示就算挖了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山实在算不上连绵,地道也就和“四通八达”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可能匪徒的套路千篇一律,卫卓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霍少宣虽然和姜凛去过西南,知道这“狡兔三窟”的伎俩,虽说这个地方的可实现程度实在太低,但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觉得应该一试。
于是两个人下了马,仔仔细细的打量周围的石壁和植物茂密区域。
“像这样看,估计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霍少宣看着千篇一律的景色,心里莫名有点烦躁,接着他就看到卫卓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柄带鞘长剑,面无表情的拿剑鞘向山壁上戳。
霍少宣:“······”
这真的是个文官?!
“听声音。”卫卓看了霍少宣几乎被雷劈的表情一眼,感觉这个人居然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傻。
谁说文官就拿不起刀剑了?
霍少宣仔细听了听,很实诚的翻了个白眼——他什么都听不出来。
卫卓无视了他的表情,自己一边敲一边听,可能活了太久就只有一点好处——经验丰富,所以当卫卓敲到一处石壁的时候,停了下来。
“有发现吗?”无聊的快要打哈欠的霍少宣问。
卫卓素来少言寡语,此时对霍少宣也不会多说几个字:“有,这里,你找找入口。”
霍少宣:“······???”
为什么这个除了嘲讽和场面话说得多其余说话都非常精简的人,竟然和一个姑娘说这么多?
但是怀疑归怀疑,任务归任务,霍少宣还是仔细的在周围勘察起来。
结果大概是幸运女神朝他笑了一下,霍少宣在用佩剑胡乱拨开一处野草丛的时候,看见了一处长相奇怪的石壁。
这石壁貌不惊人,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卡在霍少宣的视野里,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霍少宣有点懵的想,到底哪里奇怪的。
卫卓看到了霍少宣的情况,虽然刚才这货把自己惹的很不爽,但是有些时候就得公事公办。
“把它打开。”卫卓很冷静的走过去,指着面前的石壁,“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密道入口。”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霍少宣本想质疑,可是看到卫卓肯定的神情,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卫卓比较可信,至少比姜凛有可信度多了。
于是他想也不想,抬腿就踹了过去。
“砰”,烟尘四起。
卫卓在一边看得嘴角一抽。
这也太莽了。
但是莽就有好处,比如说霍少宣只是一腿下去,面前看似坚硬无比的石壁就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一道狭窄而隐秘但足够一人过的裂缝就出现在两个人的视野里。
“这就是暗门吗?”霍少宣打量着这条裂缝,有点不屑的跺了跺脚,“感觉随便挑一个朝廷官员的都比这个高级。”
卫卓选择性屏蔽了他的话,注视着眼前好似豆腐渣工程的石壁,思忖了一会才道:“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果然还是挖了密道。”
霍少宣问:“那要怎么办,进去看看?”
卫卓:“······”
莽夫还是莽夫。
“根据我······咳,当年四川剿匪时的经验,当时官兵就是将所有密道出口封死,之后用烟才将匪首捉拿的,”卫卓一不小心差点露馅,只好干咳了几声,“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
霍少宣不客气的打断了卫卓的话:“运气什么的就算了吧,要是真的将所有出口找齐,估计那些姑娘早就尸骨已寒了。”
卫卓承认他说得对,毕竟自己也是在将俘虏威逼利诱后才掌握了所有情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人,再将罪犯抓回去。
或者说,哪怕抓到一个俘虏就行,反正刑部和大理寺不缺手段让他们乖乖就范。
匪徒的特性,卫卓再清楚不过,他们只是利益共同体,没有坚定的信仰,所以面对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轻易动摇。
“我想,出了那么的的事,”卫卓道,“你手下的兵够吗?”
第五十二章 月夜
霍少宣知道卫卓的意思,毕竟他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比北狄人还要凶残,所以神色严肃起来:“自然够。”
余下的事自然不必多说,两个人很快回到了充州城。
在紧急会议之后,戚良安因为害怕夜长梦多,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派兵进山。
不管充州城又将经历怎样的一番风起云涌,周锦霖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她为了黄桃罐头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又要挂心华青坊的下一步走向,更要为了分号的事焦头烂额,虽说孟醒的能力很强,但是很多事还是要她自己决定。
这是一个风很小的夜晚,缺了一角的月亮挂在夜空上,月光倒是不淡薄,走在路上也能看清是人影子还是猫影子。
周锦霖在华青坊忙得忘了时间,陈云容派人来催了她几次她都是来了就忘,等到她出来才发现,原来已经这么晚,天都黑尽了,只有星月和灯火是亮的。
虽说有案件影响,周围的街道冷清了很多,但是周锦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凄清的场景,偌大的街道,行人寥寥,只有周围店铺门口悬挂的灯笼还亮着。
饶是华青坊到周家的距离并不远,周锦霖还是觉得有点打怵。
这真的有可能是她的第六感发作了,要知道,周锦霖虽说是个生长在唯物主义下的大好青年,但是某些方面却是玄之又玄,比如说高中时代她经常地理选择题正确率超过全班所有人,而且每次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为此差点被同桌拿头发给勒死。
为了以防万一,周锦霖将常驻于华青坊的岑磊鑫叫出来,让这位武林高手送自己回家。
虽说自己的第六感属于失灵时不灵那种,但是万一要是真的灵验了,那就是在雷区欢乐蹦迪了。
周锦霖对武侠涉猎不多,但是也知道某些时候普通人是无法和类似超能力的东西对抗,就像拿着弓箭和长矛的土着人对抗拥有坚船利炮的殖民者一样。
周锦霖坐在马车中,霜降恭顺的陪在她身边,在寂静的夜晚,车轮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周锦霖闭上眼睛,好像她已经累了,在闭目养神,但其实谁也不知道,她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把小刀,虽然她本人是个普通人体质,根本没和人打过架,但是关键时刻有把刀还是能救人命的,至少周锦霖这么想。
周锦霖的听力还行,不过她一般不会用这种能在大半夜把人吓死的技能,,但是现在嘛,非常时期就是要用非常手段。
她现在听到的是马车轱辘的声音,和车体轻微的“吱呀”声,似乎还有人的脚步声,轻轻的,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人一样。
周锦霖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起来,却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依旧在“打瞌睡”。
正在赶车的岑磊鑫突然低喝一声:“谁?”
周锦霖在半分钟的时间里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得罪过人没有,倒不是她真的怕事,而是她做事一直都比较周全,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的那种,所以她现在也有点懵。
如果不是她得罪了别人,那么······不会和最近的失踪案有关吧?
周锦霖顿时觉得寒气入骨,虽说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的豆绿色褙子,和那些鲜艳的颜色离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施暴者不会因为你穿的安全就不施暴。
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回答。
周锦霖只听到“咻”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啪”一下钉到了车厢上,把年纪尚小的霜降吓得打了个寒战。
周锦霖神色一凛,再留神时,外头已经悄无声息。
岑磊鑫的声音传来:“这人的武功一定比在下高出不少,否则不会······”言语间,有些懊恼。
周锦霖倒是看得开,毕竟真正的高手也不会沦落到给自己看门护院的地步,多半是在门派里享受弟子的供奉,更有甚者攀上了官家,由朝廷养着,更是尊贵。
所以说,江湖水深啊。
还好,几人有惊无险的回了周家。
周锦霖刚刚进了陈云容的院子,紧接着就是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抱怨她为什么晚归,周锦霖只好干笑着赔礼道歉,总算将自己的亲娘哄回了屋子。
陈云容走后,周锦霖回到自己的房里,有点精疲力尽的靠坐在椅子上,白露是个伶俐的,见到周锦霖这般就知道姑娘累了,连忙轻手轻脚的走过来给她捶背。
周锦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不用揉——你去催催晚饭好了。”
“翠红已经去厨房取食盒了,”白露给她揉着太阳穴,“夫人特意吩咐的,给姑娘留了晚饭。”
翠红是周锦霖房里的小丫鬟,虽说年纪小,但做事很周全,周锦霖也放心。
说着话,白露心里其实有几分不安。
姑娘慢慢开始倚重霜降了。
白露虽然不嫉妒,但心里难免有几分失落。
霜降年纪比她小,能力也比她强,帮着姑娘打理生意也绰绰有余。自己虽是和姑娘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是如今她已经快要十七岁了,不到几年就会被夫人和姑娘指配了人家,然后给相夫教子的过一辈子。
白露不担心自己会所托非人,她信得过夫人和姑娘的情分,对方定然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但是自己打小就服侍姑娘,要是突然走了,心里头难免不好受。
只是白露的念头在脑中盘旋半晌,还是没有将心里的疑虑说出口。
翠红很快拿着食盒进来,白露连忙去给周锦霖布菜。
周锦霖一看到菜就觉得无语,陈云容估计是怕她晚上吃辣的不好,没有做她喜欢的川菜,而是清清淡淡的白粥加上几样小菜,万幸厨子的手艺不错,白粥醇厚,每样小菜都十分清爽。
忙了一天,周锦霖也累了,所以即便味道清淡了些,她也吃的很香。
吃完饭,周锦霖在灯下看了一会书,最近她很喜欢有关这个世界的史书,像什么《燕书》和《大蓟史稿》,或者一些野史话本之类,原因无他,喜欢。
周锦霖读书的时候白露和霜降自然不敢打扰,不过刚刚随着岑磊鑫去安顿马车的霜降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眼睛也时不时往周锦霖哪里瞟。
周锦霖发觉她的异样,但是碍于白露在场,不好问。
等到周锦霖洗漱完毕,恰巧今日是霜降守夜,所以等到一切闲杂人都退出去,周锦霖才问她:“怎么了?”
霜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是一柄小小的暗器和一块帕子。
“这是岑大哥在车厢上发现的,那人用暗器将这块帕子钉在了车厢上,”霜降的语气小心翼翼,“奴婢恐怕这帕子有什么玄机,就拿过来请姑娘过目。”
第五十三章 提醒
周锦霖打量着帕子,这块帕子很普通,甚至都不是新的,被人简单的对折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有字,黑色的痕迹透过细棉布若隐若现。
周锦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才小心翼翼的把帕子打开。
字好像是用女子平常画眉的青黛写的,但字迹却没有女子的娟秀,反而透着潦草。
很简单的一句话——“小心,棺材······”后面的字看不清了。
周锦霖差点以为自己拿的是恐怖片剧本,顿时神色变了。
霜降看到周锦霖的神色不对,连忙说:“姑娘,你没事吧。”
周锦霖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十四岁的小姑娘,她虽然有意让霜降参与生意,但是这样大的一件事,这个小姑娘自然不应该知道。
她摸摸霜降的头,柔声说:“没事,不过是恶作剧罢了,不知道哪个才子佳人想要效仿古人红叶之约呢。”
霜降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敏感度还是够的,要是才子佳人想要效仿红叶之约,那么何须大费周折的用暗器将帕子钉在姑娘的马车上?很明显,姑娘顾及自己还小,不想让她参与这么复杂的事。
霜降很识趣的点头道:“是吗,真是吓死奴婢了。”
周锦霖将帕子收入自己床头的暗格中,心里还是砰砰直跳,这不是恐怖片,她知道,但是棺材什么的未免渗人。
话说,是谁给她传信的呢?
周锦霖自从来到这里,熟人或者朋友确实不多,孟醒算一个,柳丽鸿算一个,周晏算一个,卫卓勉勉强强算一个,再有的就是家人和下属了。从这个人的手法来看,定然是个武林高手,所以周晏的面最大。
可是周大夫大多数时候总是醉心于制药开方,周锦霖其实不太相信她会下力气侦查有关失踪案的事,但是除了她,周锦霖再不认识什么江湖人了。
要不去找周大夫问一问?
周锦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翌日大概不是什么好日子,天气阴沉,雨却迟迟不落,但是从北大营来充州的士兵还是出发了,为了一个大概有用的线索。
卫卓这次却没有照例随行,虽说他和霍少宣还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但是在暗地里基本上已经势同水火。
不过这一回施培庆和甄学才倒是跟来了,前提是千万不能再把他们两人搞到想吐。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赴了静须山。
现在有了目标,所以这么多士兵自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众人很快来到了之前发现的那条石头缝隙跟前。
这条密道多半年头长久,带着风化后坑坑洼洼的痕迹,狭长又阴暗,但一看就是人工凿刻形成的。
霍少宣举着火把,首先进去,只见里面虽然阴暗,但是倒也干净,一看就知道被人用过,而且上一回的使用时间离现在还不远。
施培庆和甄学才急于营救女儿,于是也跟着霍少宣进去了,他们身后跟着的一队军士也鱼贯而入。
此时充州城里的回春堂,却是有点凄风苦雨。
“这不是我的手笔,”周晏看着被周锦霖递过来的帕子,心里也是犹疑不定,“要是我真的发现什么了,何必使出这样的手段?目前对方偃旗息鼓,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步动作,你······还是不要介入太多的好。”
明哲保身,听着的确合情合理。但周锦霖心里不认同。
“可是,万一这东西是重要线索,”周锦霖还是忍不住说道,“那咱们可不就是戕害人命?”
周晏一时语塞,她打量着周锦霖,眼前的姑娘,她很清楚,是个一点武功都没有的普通人,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周晏觉得,就是周锦霖不出来做生意,待在家里好好读所谓《女戒》或者《列女传》,学点女红和掌家,就可以顺顺当当的出嫁,平平稳稳的度过一辈子了。
所以,她何苦来参与这些事?
周锦霖看到周晏的神情,觉得对方肯定将自己当成了那些“大家闺秀”类的人物,心里不免有点无奈。
她要是有武功,早就走遍天下武林了,何苦在充州这样一个小地方憋屈?
“阿晏,”周锦霖说,“就算我不管了,但万一那天那帮人不死心,欺负到我的家人朋友头上,难道我就只能袖手旁观?”
周晏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将暗器拿来与我看看。”
周锦霖将暗器递了出去,那暗器形制倒也寻常,乃是精铁打造,分外坚韧,说句不好听的,要是那给周锦霖递帕子的神秘人再用劲点,估计周姑娘的马车乃至她本人都得破个窟窿。
周晏盯着那暗器看了半晌,也有点犯难。
虽说蜀中周氏是武林望族,宵小轻易不敢招惹,但是毕竟是岐黄世家,收集的药方药材多如牛毛,武功秘籍却是偏少。而四象阁更是个三教九流的汇集地,可能成员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何况暗器工夫?
周锦霖看出了周晏的难为,就小声说:“看不出来吗。”
周晏实话实说:“这暗器太寻常,基本那个有点功夫的人都会使,所以我也看不出来。”
周锦霖叹了口气,将暗器和帕子收了起来。
这东西虽说带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唐,但是有些时候周锦霖的第六感就是说不出的准。
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可是那个人给她发这样的信息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良心发现,周锦霖可不信。
她虽然年纪小,可毕竟学过历史,知道有些时候人心里的道义或者至高无上的准则是没有用的,可能利益会比这些更能撬动人的心思。
可是她身边似乎没有更多比周晏更见多识广的人了。
虽说她从孟醒的话里隐约知道他可能来自另一个国家,但以孟醒这种一忙起来就忘了一切的性子,周锦霖敢打赌他连最近的失踪案都只听了一个大概。
所以说,钱要花在刀刃上,话要说给有关人来听,周锦霖想到了卫卓,心里就叹了口气。
可能她和卫卓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神秘的磁场吧。
第五十四章 升棺发财
当唯物主义者周锦霖觉得自己想到卫卓的频率不正常的时候,霍少宣正在带着一帮兄弟和两个拖油瓶下地道。
几个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走在越来越狭窄的密道中,因为宽度有限,很快,霍少宣就不得不侧着身走了,而队伍中几个身材比较“圆”的士卒也不得不暂时退出。
然而也许因为父亲的伟大,施培庆和甄学才倒是一直坚持了下来,倒是让霍少宣很是刮目相看。
就这样,一行人不声不响的走了一段时间,通道又渐渐宽了起来,霍少宣很快发现前面的空间似乎变大了。
他克制住欣喜,知道前面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命令后面的人小心谨慎,自己也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施培庆虽然知道霍少宣的意思,但是还是在后面忍不住轻轻地抽着气。
没办法,他的父亲是个多情种,家里的姨娘通房一大群,他从小就看不惯,所以只有蕴华一个妻子,只有施苗一个女儿。
虽然整体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很快,霍少宣就来到了“出口”,其实不过是一个面积略大的石室罢了。
但是眼前的场景,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眼前的石室中整整齐齐的放着六口灰色的人类躯壳安息处,当然说的不好听也可以叫棺材,在火把的照耀下,每口棺材都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感觉实在是接地府得紧。
霍少宣虽然胆子大,但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吓得原地炸毛。
“砰”一声,原来是甄学才腿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哆嗦,就差被吓出女高音了。
霍少宣转头看向冷汗涔涔的施培庆,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和善的笑容:“施大人,你确定这静须山里头没有古墓吗?”
施培庆脸色苍白,和甄学才相比也只剩下“站着”这一优势了,他听到霍少宣的话后,消化了一会,才期期艾艾的说:“没有的事,充州是个小地方,是······是个小地方。”
霍少宣倒像是想起父亲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一段奇闻异事:“据说很久以前有个叫做‘大汉’的王朝,里面的王公贵族非常喜欢在山里头给自己修建陵墓。”
反正这么害怕也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拖慢速度,霍少宣便苦中作乐道:“哈,我爹曾经和我说过有些王公贵族喜欢在山里头修坟的来着,万一咱们真进去了,还能刨点古董赚银子。”
众人干笑几声,对这个笑话只能报以“呵呵”二字。
“升棺发财,升棺发财。”甄学才祖籍南方,此时也只好用家乡风俗来自我安慰。
众人继续应景的一片哄笑,然后继续前行。
此时,没来的卫卓和周锦霖又双叒叕在茶楼见面了,这一次卫卓点了冰糖金桔,喝起来也很爽口。
“周姑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卫卓总觉得他最近和周锦霖见面的频率也太高了,但是自己居然也没有嫌麻烦,毕竟周锦霖主动找他基本没什么正常的事。
周锦霖此时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倾向于“遇事不决找卫卓”。她又不是对这位有什么依赖。
于是,她发挥自己写作文的传统艺能——解构。
要说有关华青坊的什么大事要她去找别人商议,那孟醒和柳丽鸿甚至周晏都是很好的选择。
但是某些时候孟醒和柳丽鸿总是被她划归到“生意伙伴”的圈子里去,周晏又只是个江湖人,因而,一些和生意无关的事情周锦霖还是倾向于找一个既是利益相关者又是比较可信的人。
这样下来,卫卓好像是唯一人选。
周锦霖喝了口冰糖金桔,来自21世纪的文科生终于解构出了自己对卫卓莫名其妙的关注,不过她心里,本应该的恍然大悟却突然被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取代。
这感觉是什么呢?周锦霖也懒得解构了。
她清了清嗓子,将暗器和帕子拿到桌面上,对卫卓说:“这是昨天有人放到我马车上的,虽说这上面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但是······”
“但是你认为和最近的案子有关,对吗?”卫卓几乎是和周锦霖心有灵犀,不等她说完就说出了对方下面的话。
随即,卫卓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好歹自己也是个知道礼仪的人,怎么不等别人说完就抢先说了。
做出有违自己平生规则的事,卫卓总感觉有点乱。
周锦霖却压根没有去计较自己的话是不是被人打断了,反而很高兴对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也不用自己打太极了,于是实事求是的说:“没错,虽说这话说得隐晦,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卫卓看了看摊开在桌上的帕子:“写字的人用的是眉黛,难道是个女子?”
“或许是个姑娘,”周锦霖有点不确定的说,“但没准是碰巧手上有眉黛的人。”
卫卓忍不住开始推理:“至少可以断定,这个人家里一定有女性成员,而且武功定然不弱。”
周锦霖觉得这些都十分显而易见,于是有点无奈的说:“算了——我们不是心理学家,做不了心理侧写,还是说说帕子上的字吧。”
“心理学家,还有心理侧写?”卫卓敏感的听到了两个自己不认识的词,“是什么?”
周锦霖:“······”
夭寿啦!自己又说漏嘴了!
面对卫卓探寻的目光,周锦霖有点欲哭无泪:“额,那什么,心理学家就是······就是研究人的思维方式的,至于侧写,就是根据一个东西的状况来判断拥有者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
她这么说,古代人应该听得懂吧。
卫卓倒是没有生出疑惑,反而真心实意的夸赞道:“周姑娘真是厉害,懂这么多东西,真是让我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大开眼界。”
周锦霖心虚的笑笑:“我也不过是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了几本杂书而已。”
卫卓是知道周锦霖老底的,于是转移了话题:“‘小心,棺材······’这句话怎么有点奇怪,嘶,棺材,难道有人藏在棺材里?”
周锦霖成功被卫卓的逻辑推理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五十五章 灰烬
周锦霖被吓得有点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艰难的搓了搓脸,恢复自己的表情:“卫卓······咳,大公子,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吧。”
人能藏在棺材里面,虽说这事理论上可行,但······怕是卫卓看了不少摸金校尉之类的小说。
卫卓看着周锦霖的表情,知道自己肯定吓着她了,于是笑笑说:“怎么会呢,要是这样,那岂不是太吓人了。”
周锦霖:“······”好吧,可是万一那些人有什么恶趣味,真的在棺材里面藏人带出城外,那么真的可以去拍“童年阴影”系列了。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笑了一下:“那么,和棺材有关的不会只剩下葬礼了吧。”
“也未必,”卫卓说,“没准是棺材铺子呢。”
周锦霖此时脑内正上演海龟汤内容——一个杀人犯频频出席葬礼,目的是为了将尸体的某部分放到棺材里面好不被人发现,难道那伙绑架少女的匪徒也使用了同样手法?
不不不不不,周锦霖坚信要是自己绑架他人,一定会捞上一点好处,不然这就是亏本生意了。
卫卓不知道周锦霖脑子里的风起云涌,他其实心里也不太平,自己前世并没有记住充州城里发生的变故,如今倒是好了,估计等到黄河决堤,这件事都不可能解决。
“怎么感觉今年这么多灾多难的,”这话卫卓不仅在心里想了,更是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先别说这事能解决,就算是解决了还有黄河呢。”
“黄河?”周锦霖很快听到了敏感词,“黄河怎么了?”
卫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每次思考或是掩饰什么他都习惯做这种动作:“黄河水患,这都是每年的老生常谈了。”
周锦霖直觉“黄河”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追问道:“先别说这有的没的,黄河,不会要决堤吧?”
卫卓突然觉得自己和周锦霖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但是毕竟他已经知道了周锦霖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心里的挂碍就少了很多:“肯定会,我······我知道,肯定会。”
周锦霖一听到自然灾害,头就大了一圈:“天哪,不会淹到充州来吧。”
卫卓丢给她一个“你自己去体会”的眼神。
周锦霖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于是有气无力的说:“怎么,是大坝不够结实吗——等等!”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什么?”卫卓看着她,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又奇怪的觉得释然。
周锦霖犹豫片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继续说,黄河会有事吗?”
卫卓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一点奇怪的不安。嘉佑四年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就像是一团灰烬,冰冷不带余温,但是又刻骨铭心的主导着未来的走向。
“嘉佑四年,黄河决堤,差点改道。”卫卓终于将这十二个字说了出来,可能他要是和除了周锦霖的任何人说都会被当成大逆不道,但是在周锦霖面前,他不介意暴露自己的秘密。
周锦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虽然卫卓没有明说,但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卫卓肯定重生了,当然她也是个穿越者,所以说,可能卫卓也知道自己不正常。
卫卓看着周锦霖的眼神,就知道对方知道了。
不过,一比一,扯平了。
周锦霖虽然说曾经有过不符合唯物主义的神奇经历,但是她毕竟在21世纪生活了仅仅十几年。
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学习和考试。
本来还想在最长暑假好好放松一下的周锦霖心中苦笑。
现在来了大蓟,没有电脑和手机不说,而且终日呆在小小的充州,头上不过是小小一方天空,她都觉得自己要憋到发霉。
而且最可怕的,就是怀揣秘密没有人诉说的孤独。
周锦霖这样想着,心里对卫卓的戒备无形少了几分,可能是惺惺相惜的感情占了上风,毕竟,从广义上说,重生和穿越几乎等同,不过重生是穿越到自己身上罢了。
所以说,其实都一样,都是同志。
不过,她和卫卓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吧。
周锦霖在心里长叹一声,要是现代的达瓦里氏,两个人还能探讨一下如何让大蓟的社会形态更进一步,可是面前是个古代人,这要怎么说才好?
但是,既然对方把这件事给她说了,至少代表他有开诚布公的意思,或者说,他相信自己。
周锦霖心情实在十分的复杂。
卫卓很有耐心的等着周锦霖反应,其实他对自己这么早开诚布公也有点惊讶。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将这个秘密隐藏到自己走向死亡的那一天,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周锦霖艰难的思考了一下:“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你活了一辈子,然后死了,接着你发现你回到了你之前的某个时间点,对吧?”
“对。”卫卓说,“当然,没有人会相信。”
周锦霖:那当然,大蓟撑死就是个低武世界,谁会相信重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
“既然这样了,”周锦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锦霖,来自另外一个跟大蓟不同的世界,额,怎么说呢,出了点事,一醒来就成了现在的周锦霖。”
卫卓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你没有办法,就只好顶替这个‘周锦霖’活下去。”
周锦霖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卫卓的指尖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想回忆自己上辈子作为忠臣孝子的经历,只好言简意赅的说:“我上辈子也没什么,就很常规的走了大多数人会走的路而已。”
卫卓觉得上辈子他压根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少年时期游学天下的经历在回到京城后很快被所有人包括自己扫进了故纸堆,他很快走上一条循规蹈矩的道路——娶了长辈希望他娶的妻子,凭借才能和不可或缺的心机升官,然后······死亡。
而且是这么憋屈的死亡。
第五十六章 余温
周锦霖看着卫卓的表情,大致就可以猜出他走着一条常人的路,最后却没捞着常人的结局。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常人的路大多数千篇一律,现代是,古代亦是,不外乎结婚生子,科举入仕,在官场尽量往上爬,致仕后子孙满堂,然后至少不死于贫困和饥寒,最好积攒下一些田产来造福子孙。
当然,像卫卓这样家世显赫的贵公子,这条路将会比普通人更加顺畅,而且条件会更好。
所以说啊,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周锦霖识趣的继续说道:“然后呢?”
卫卓刻意避开了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天:“反正最后就是我······死了,然后莫名其妙回到我二十岁加冠礼的前一天。”
他醒来的时候处于崩溃的边缘,以为不过是“他们”换了一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差点拔出挂在墙上的剑了此残生,结果在穿衣镜中看见了自己二十岁的脸。
一切还未开始,一切还未发生。
于是他勉强将已经四分五裂的自己粘在一起,应付即将到来的变故,或者说,一切。
只是这些,对周锦霖,卫卓还是不想说。
周锦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大概所有重生的人,死前都会有一段可怕的经历。
但是有一件事,她还是要问一问的。
“那什么,你在上辈子的时候,”周锦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觉得问这件事确实挺困难的,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什么,见过我弟弟吗?”
卫卓:“······”
那当然了。
“见过,”他说,“你弟弟过得还不错,我······那年,他官至大理寺卿,不过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周锦睿这“大理寺卿”的官位得来的很不光彩。
十几年后啊,周锦霖有点漫无边际的想,那时的周锦睿应该也成家生子了。
等等,有什么不对吧,十几年后,满打满算二十年,周锦睿不也才二十九岁吗?
周锦霖是做过无数语文试卷的人,知道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
正三品是什么概念,可以被选入文言文阅读的概念!(doge)
可是那个熊孩子······周锦霖想想都头疼。
她艰难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是吗?可是他还那么小······”
卫卓想起那个相貌英俊但眼神阴鸷的年轻男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他遇见的,是假的周锦睿吗?
周锦霖反复思考后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请问一下,额,你的上一世,我现在还活着吗?”
卫卓反复思考怎么把“你死了”表达得委婉得体,终于无奈的说:“和你想的一样。”
周锦霖:“······”
所以说,上一世她没来,所以周锦睿那个熊孩子黑化了?
“我猜,”念及此事周锦霖反倒镇定下来,“怀恩伯府最后肯定下场悲惨。”
卫卓点头,无声的默认。
怀恩伯府顾家是在宝应二年被满门抄斩的,当时连送进宫里已经成为太妃的顾诗和躲进娄太后慈宁宫的娄琬也不例外,从宫里被拖出来上了刑场。
卫卓当时并没有去,只是几日后听到当时是大理寺丞的周锦睿亲自监刑,眼皮不眨的看着怀恩伯府一家老小人头落地。
后来,卫卓辗转听到一些传闻。
据说,嘉佑十一年周锦睿考上进士的时候,怀恩伯府出于补偿或是别的什么,试图和周锦睿缓和关系,周锦睿“欣然”答应,结果怀恩伯府却养了一头白眼狼。
周锦霖看到卫卓的反应,心里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在上一世,并没有奇迹发生,原主还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十七岁。
那在卫卓的上一世,嘉佑四年的周锦睿又在哪里呢?
周锦霖虽然知道陈云容一向刚强,但是这不代表女儿的死不会给她带来沉重打击。
而周锦睿,一个九岁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长姐,他会想些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呢?
周锦霖从卫卓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周锦睿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说实在的,她觉得可以理解,但是又······接受不了。
不过还好,现在的周锦睿,还只是一个有点顽皮的孩子。
周锦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但是还是将话题转了回来:“黄河什么的可以回头告诉我,先说说这棺材吧。”
“我其实倾向于棺材铺里有玄机。”卫卓道,“不过,和棺材扯上关系,义庄也有可能。”
周锦霖:“······”
我可求求你了!这不是恐怖故事!
周锦霖不动声色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声问道:“那什么,我想棺材铺什么的,其实义庄也有可能,因为比较偏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已经开始默念核心价值观。
卫卓笑了笑,道:“算了,如今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仅凭一句话还是无法推论出太多——你很关心黄河?”
周锦霖点头,庆幸总算接受了刚刚寒气森森的对话。
而停留在静须山的霍少宣,此时却是天寒地冻。
虽然他下了继续前行的命令,但是密道还是太窄而带进来的人又太多,所以当后面一个士卒不小心碰到了棺材盖子,而且那不结实的盖子还掉了的时候,他惨叫起来。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密道中,吓得所有人一身鸡皮疙瘩。
走在最前面的霍少宣顿时一身冷汗,大喊道:“怎么了?后面的吱一声!”
那个倒霉娃儿差点叫破了嗓子,腿一软,跪下了。
“将······将军,”他哆哆嗦嗦的说,“有······有······”
霍少宣此时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去,但是没有办法,毕竟后头是一大群人,于是他只好喊道:“哎,往后退往后退。”
就这样,冒着引发踩踏事故的危险,一行人又一次退回到了那间石室。
倒霉的士卒此时大概是缓过精神,正靠在同袍的身上休息,霍少宣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不同于任何可以入选《大蓟民间恐怖故事集》的场面,棺材里面倒是十分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灰烬。
第五十七章 冰山一角
霍少宣忍着心里严重的不适,仔细观察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世界还算正常。
霍少宣一边喝令众人不要惊慌(特别是两个文官),一边观察着周围情况,周围除了他们这帮人的声音,什么都没有,静悄悄。
但是霍少宣知道,安静,从来不是个好事。
就像是在边关的狼群,在袭击之前,总会悄无声息的接近目标,之后毫不留情的咬断对方的咽喉。
霍少宣定了定心神,理智告诉他不要惊慌,但是还是忍不住冷汗直冒。
不过,他留神听了半天,依旧没什么动静。
可就在那安静的一瞬间,一道劲风突然向霍少宣的面门袭去。
霍少宣毕竟武将出身,反应很快的向一边闪避,不过虽说他反应很快,但这不代表其他几个人反应很快,特别是两个中年文官。
当然虽说大蓟的文官和武官互不对付,但是霍少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施培庆和甄学才被袭来的不明物体割喉甚至斩首,所以他果断一个鞭腿把这两个拖油瓶扫倒,随后大喝一声:“快,趴下!”
从京城调来的士卒虽然没有霍少宣武力值高,但比两个文官“战五渣”要好很多,此时听到老大发令,忙不迭的趴在了大地上。
霍少宣知道这群人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掉链子,所以毫不犹豫的提了一口气,“锵”一声,霍少宣的长剑顷刻出鞘。
别说施培庆和甄学才,就是在场的士卒,也没见过真正的江湖人士,所以此时趴的趴,躺的躺,集体惊呆了。
霍少宣平时看着也就是个挺吊儿郎当的人,但是此刻长剑在手,周身气质却是一片沉肃,众人顿感一股带着冰渣子的风刮了过来。
对方似乎感到一击不成,停了下来,像是在判断下一步如何出招。
虽然只有一招,霍少宣还是看出来对方的武功不在他之上,但是他依旧没有放松。这石室空间狭小,轻功和身法什么的根本施展不开,如果对方使用大面积杀伤性暗器攻击,那么胜算其实并不大。
念及此,霍少宣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重心降低,石室中只有火把的亮光,忽明忽暗的勾勒出他模糊的影子。
有用的照明,是不可能的。
霍少宣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处境,他在明,敌人在暗,视觉是根本用不上的,所以,他可以依赖的,没有眼睛。
霍少宣干脆闭上了眼,耐心的听着通道内部空气流动的声音。
时间被等待放慢了无数倍,霍少宣的冷汗很快打湿了他的鬓角,他也没有擦,只是一动不动。
对方似乎被霍少宣的反应迷惑了,试探似的出了下一招。
这时,一直闭着眼的霍少宣身形一动,手中长剑灵蛇似的一挑,居然将对方发出的一件暗器给生生别了下来,那暗器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霍少宣并没有继续防守,反而开始了进攻。
他毫不犹豫的向前进了几步,开始灵活的长剑现在却如同游龙一般,看似莽撞实则精准的朝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挥过去。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霍少宣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这下可就失了先机。
趴在或者躺在地上的众人只听到一阵兵刃相接声,打斗声,以及闷哼声,之后霍少宣就依旧衣冠楚楚的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黑衣人的领子。
那黑衣人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虽然个子在女人中也十分“娇小”,但是体格十分结实,方脸浓眉,右脸颊上一个狰狞的伤疤,看着只有四个字——“凶神恶煞”。
还是霍少宣的一个得力下属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拿绳子将那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既然逮到了一个活口,那么众人一致同意先将这货审一审再行动。
这个倒霉蛋被霍少宣揍了一顿,此时正昏迷不醒着,被几个士卒拖出了密道。如果不是霍少宣下令一定要这人完好无损带回去,其惨状必然无法预料。
就在霍少宣他们执行托运任务的同时,充州城里的卫卓和周锦霖两个“异类”终于达成一致,既然他们都不属于这个位面,那么就要互相提供帮助。
比如说,身为重生者的卫卓可以将发生在未来的事情告诉周锦霖,而周锦霖可以用现代知识帮助解决。
等到周锦霖回家后才发觉,这么说,她面对和官场打交道的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卫卓了?
其实这也很方便快捷。
周锦霖自欺欺人的想。
且不论周姑娘是怎么自欺欺人,卫卓则是拿到了一张写着“水泥”的秘方。
卫卓腹诽如果这东西真的有周锦霖说的这么神奇,那么至少今年的黄河可以安生一些了。
虽然周锦霖告诉他,在她那个时代,黄河不再泛滥是因为小浪底和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缓解,但是小浪底实在太有技术含量,而黄土高原的工程又太过浩大。
所以说,还是水泥的可操作性高——至少比泥土结实。
卫卓将那张日后价值连城的方子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心中开始思索如何尽快将这东西付诸实践,毕竟现在快要端午了,要说秋汛,也来得很快。
关键是他怎么见到山东巡抚并且说服对方相信自己。
不过,不是说成登宇外甥栗弘升的女儿也失踪了?
虽说这可能性有点小,但卫卓还是有了一点虚无缥缈的自信。
卫卓也没有清闲很久,就被迫紧急集中,一起会审被霍少宣捉拿的倒霉蛋。
倒霉蛋被浇了一盆凉水,终于悠悠转醒,一看到面前杵着这么多官员,白眼一翻,又差点晕过去。
霍少宣反应极快:“别装死——说,你同党在何处,受何人指使,老巢又在哪?”
那人被劈头盖脸糊了一头问题,脸上露出实打实的茫然:“啊······什么?”
霍少宣挑起一边眉毛,正准备怼回去,不料卫卓云淡风轻的开了口:“不说是吧,好,这里坐的有刑部的人,他们多的是办法要你将这些说出口。”
第五十八章 掘地三尺
卫卓俊秀的脸上是如沐春风的微笑,但是总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悲悲惨惨趴在地上的人见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文弱书生”侮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虽然是五花大绑的姿势,但却犹如大鲶鱼打挺一般一跃而起······
手被绑住了。
失去平衡的“大鲶鱼”发挥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张嘴向卫卓咬了过来。
众人:“······”
这怕是疯了吧。
然后这条“大鲶鱼”就被卫卓一个肘击命中肚子,嘴还没合拢就又摔了个狗啃泥。
不同于施培庆和甄学才包括戚良安的震惊,霍少宣表现的十分镇定,虽说卫卓扮演“文弱书生”还是颇有几分天赋,但霍少宣一看就知道他必然是练过武功,而且武力值还不低,至少一个人撂倒四五个是没问题的。
大鲶鱼在地上扭曲的蠕动了几下,低吼道:“老子才不和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伍,什么皮鞭、辣椒水,尽管放马过来!不过你们休想从老子嘴里头挖出一点东西!”
卫卓摇了摇头,一副十足温和的表情:“是吗?姐夫,刑部的东西你带来了吧。”
戚良安在刑部待了好多年,当然知道所谓“东西”指的是什么,反正这罪犯实在冥顽不灵,就点点头说:“既然这位说了皮鞭,那就先从皮鞭开始吧。”
京城北大营的士卒都是受过专业训练,自然“噼噼啪啪”的开始对大鲶鱼进行“仁慈”的关怀,惨叫声很快响了起来。
戚良安将卫卓叫了出去。
戚良安任职刑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他出去看似不忍心,其实是想找卫卓单独谈话。
说实在的,戚良安心情相当复杂。
前一段时间雨夜时卫卓给他的感觉又一次浮上脑海。
这还是卫卓吗?
五年前,他在和妻子颜素明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特地从湖南赶回来的卫卓,刚束发的少年眉眼还残存着些许的青涩,神情明朗又干净。
婚后,他从颜素明的口中逐渐了解卫卓,对这个小舅子也存了许多好感。不过直到一年前,他才又一次看见卫卓。
一年前的卫卓,其实和五年前变化很大,多了一层温润如玉的壳子,但戚良安还是窥见了属于卫卓的干净与明朗。
可是现在,套用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卫卓简直是“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完全变了。
哪怕一身和风细雨的气质,也掩盖不了。
戚良安犹豫片刻,还是对卫卓说:“允宁,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卫卓眼睫颤了颤,随即笑了:“姐夫,你怎么这么说。”
他能告诉戚良安什么吗,什么都不能。
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和他相似经历的周锦霖才明白吧。
何况,就是他们相信了,又有什么用,不过还是劝他做一个忠臣孝子。
笑话。
当忠臣孝子要是能捞着好结局的话,那上辈子他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
自己已经疯了,那就继续疯下去吧。
卫卓周遭的气质已经转的平和至极,笑起来居然无端的有点得道高僧的感觉。戚良安莫名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一定想多了。
这时,里面凄厉的嚎叫声已经渐渐减弱,有个士卒出来禀报:“大人,犯人受不住刑,晕过去了。”
戚良安神色一变,刚才关怀的神情荡然无存,淡淡的道:“既然晕过去了,那就泼几盆水,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一句话不说。”
士卒应了一声,就听到卫卓温和的补充道:“注意,不要让人死了,千万不能白费了霍将军的一片苦心。”
正站在门前听着里面动静的霍少宣:“······”
合着您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毕竟皮鞭是皮做的,而受刑人的意志却不是金刚石。很快,被打的死去活来的大鲶鱼就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招,我······我招。”
霍少宣冷哼一声:“这次倒乖巧了,几个时辰前怎么就不招了,白吃那么多苦头。”
大鲶鱼倒是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喘着气道:“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不······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你们可不能伤我性命。”
“而且还要给你足够的盘缠,”卫卓的声音简直可以客串21世纪的情感电台主播,“并且一定将你的名字改了,好让你的东家找不到你?”
霍少宣一听就忍不住笑:“喂,老兄,你可别这么想,我们顶多保你不死,至于银子,那要看你提供的情报值不值了?”
戚良安没有说太多,公事公办的开口:“好,说说你的名字。”
大鲶鱼有气无力的说:“关齐王。”
众人:“······”这名字真是,额,大逆不道。
“你的东家是?”
“老子不认识什么东家。”大鲶鱼语气虽然还是有点冲,“我们不过是些跑腿的,负责巡逻之类的活儿,老子轻功还行,就被派的远,没想到被你们逮了回来。”
“那你上头的人是谁?”
大鲶鱼撇了撇嘴:“四当家,老子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他说了,我们兄弟只要活儿干好了,就从几个鲜嫩的货里头挑一个给我们兄弟。”
说完,他还不嫌事大的舔了舔嘴唇。
此时屋里,施培庆和甄学才已经是面色铁青,“鲜嫩的货”?那可能是他们的女儿啊!
戚良安也是一个父亲,此时也是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冷冷的说:“那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大鲶鱼倒是突然来了三分气性,冷冷说道:“开个价。”
开个价?
霍少宣都要被他气笑了。
这位老兄,你的命都在我们手里,还有脸问价?这是胆子大还是憨啊?
戚良安忍着揍大鲶鱼一顿的冲动,尽力心平气和的说:“价格自然好说,你只要将老巢的位置告诉我们就行。”
大鲶鱼倒是突然聪明了,哼了一声道:“我要三千两。”
三千两,这对于在场的几个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戚良安便说道:“成交。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大鲶鱼沉吟片刻,才幽幽说道:“在一座山神庙里头。”
第五十九章 擒贼
众人经过一系列威逼利诱,大鲶鱼终于说出了山寨的具体地点。
毕竟有两个心急如焚的父亲,第二日万能工具人霍少宣就被迫带着一群人进山,当然,今天的卫卓也是被迫去的一天。
霍少宣骑着马走在前面,几乎和同样骑马的卫卓并肩而行。
“卫大人知道,像我们这种领兵的人进山,”霍少宣不紧不慢的说,“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山谷。”
卫卓:“因为容易中埋伏。”
他“中埋伏”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只听见远处山上大石头背后一个人用力敲了敲一个破铜锣,铿锵有力的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卫卓:“······”
霍少宣:“······”
我们都是乌鸦转世吗?
霍少宣很快冷静下来,而卫卓压根就没有慌过。
“擒贼先擒王。”卫卓恐怕就是皇帝在他眼前死了他也不会慌的性格,“霍将军看出他们的领头人了吗?”
霍少宣抽了抽嘴角,好歹自己也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怎么看不出一帮山匪的底细,年轻的将军挽弓上弦,普通的黄杨木弓弯折出满月似的弧度,一支羽箭迅疾的向一个匪徒射去。
那人应声而倒,很快,所有的山匪都乱了阵脚,鬼哭狼嚎响成一片,兼又掺杂着“放箭放箭”的喊声,哪里是能够在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大姑娘的实力?
卫卓凝眉打量着一帮可以说十分不中用的匪徒:“不对。”
敌人实在太弱,所以霍少宣也懒得指挥了,随口道:“怎么不对?”
卫卓淡淡的说:“太弱了,以他们的实力,就算被发配到东瀛,也是修投石机的水平。”
霍少宣的脸有点黑,毕竟在军营中,哪个人不想冲锋在前头?虽说修投石机对于军队的作战力很有帮助,但还是会被嘲笑成吃闲饭的。
何况,东瀛是什么东西?别说是投石机,就连大蓟都已经投入使用好几百年的火药,那帮小矮子手上也寥寥无几。
所以说,卫卓这话绝对是夹枪带棒的嘲讽。
不过,还好不是说他。
霍少宣就懒懒的说道:“喂,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卫卓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藏拙或是抓错人了。”
霍少宣顿时无语问苍天,他还是假装不认识这人吧。
不过非常时刻,他就算要找别人身边也没人,何况就算有人估计也没有卫卓懂得多,所以他只好顺着卫卓的话头继续说:“肯定不会抓错人,这地方虽然险峻,但是定然比不过南疆,何况南疆那地方每年交的税,卫大人比我更明白。”
《管子》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卫卓自然也知道,充州和润州虽小,但比起盛产土匪的南疆,真的算是比较富裕了。
于是卫卓“嗯”了一声,示意霍少宣继续说。
“那就是藏拙了······”霍少宣想着,脸色很不好,转头就对几个士卒喊道:“将木盾备好,防止匪人随时偷袭。”
在场的都是老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虽然进攻的势头还没有停止,但是动作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五月的阳光很是刺眼,卫卓眯了眯眼睛。
霍少宣只带了约莫二百来人。
不过他明明记得,当时北大营以及济南调来的士兵,怎么说也有七八百。
有后手啊。
霍少宣心里那叫一个风起云涌,一边焦虑着要是着匪徒真的藏拙,那自己布置的军力是否能够及时增援,一边又在焦虑要是他们真的找到了地方,那群畜生狗急跳墙,把人质全杀了该怎么交差。
总之他现在心中很乱,看着卫卓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无语的想:这家伙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着急吗?
不过他还没有焦虑多久,山那边又传来了喊杀声。
卫卓侧耳听了听:“看样子是动真格了。”
霍少宣现在看见这个稳如泰山的人就来气,也没有管他,对着身边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弟兄们都知道怎么做,将那帮老鼠给宰了,记得留个活口。”
传令兵应诺而去,霍少宣这才凉凉的对卫卓道:“下面是真刀真枪,卫大人注意躲一躲。”
卫卓笑了一下:“请霍将军放一百个心,在下还不想死在这里。”
这批来的匪徒无疑算得上“训练有素”,围成一个规模甚大的包围圈,羽箭劈头盖脸的放了下来。
要是换上别人,或许还会心惊胆战。
可是,霍少宣毕竟是霍少宣。
这种轻轻巧巧的羽箭,用木盾就可以轻易挡住,此时所有的士兵已经四散开来,那些看似威风凛凛的羽箭也显出了几分不得章法。
何况,霍少宣带来的,是骑兵。
马匹在崎岖的南疆山地是个累赘,可是现在倒成了利器。
朝廷军的马都是精心饲养的,那些山匪要么没马,要么有马也是杂毛马,很快速度就被甩了下去。
卫卓就静静的看着一众朝廷军在山匪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很快血花四溅,不少匪人被砍瓜切菜似的见了阎王。
霍少宣手中长剑一甩,一个躲藏在山石后面的匪徒脑袋应声而飞,他的马术很好,即使马儿奔跑在山路上,他看上去也不过是闲庭信步。
卫卓看了一眼战局就收回了目光,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长剑,虽然他扮演“文弱书生”很有一手,但是命还是比较重要的。
于是,真的有一个山匪瞧见了那个看着“文文弱弱”的青年,估摸着那青年必然是个大人物,反正现在战况失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朝卫卓砍了过去。
然后,“聪明人”就被这个人一剑洞穿了喉咙。震惊的匪徒向上茫然的看去,看到那个看似无害的青年书生冲他笑了一下。
如果要问这货世界上最短的恐怖故事是什么,大概就是卫卓在他临死时的笑容。
卫卓镇定自若的收回剑,心道还好自己的功夫从来没有搁下过。
于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霍少宣就和手下的士兵,一起到达了所谓“山寨”。
当然,这应该不是正统的总部,毕竟,此地实在有些寒酸简陋。
第六十章 上寨
霍少宣环视着简陋的山寨,戏谑道:“怎么?好歹也是打家劫舍的,居然没钱?”
这可怜的山寨勉勉强强建造了几间瓦屋,其余的都是可怜兮兮的茅屋,霍少宣敢说,要是叫他去打家劫舍就混成这样,那么他宁愿在边关老老实实喝风沙一辈子。
虽说边关不是穷人还是还是穷人,但居住条件总比现在强多了,而且当兵还有正经编制,比朝不保夕的强盗好多了。
“这山大王也真是败家。”霍少宣干脆往匪首那个经典的虎皮椅子上一坐,虽然此寨寒酸,但是匪首无疑很会享受,这虎皮椅不知道铺了什么玩意儿,坐上去那叫一个舒服。
卫卓倒是没有太多享受的兴致,闻言只淡淡的笑道:“将山寨布置得这样张扬定然没有好处,还不如真金白银便宜行事。”
霍少宣带上山的士兵不多,而且寨子里的匪徒见到朝廷军就被吓破了胆,很快作鸟兽散,只有几个没来及跑的被活捉,鹌鹑似的在霍少宣面前趴了一片。
霍少宣对于抓了几个活人十分满意,就懒洋洋的问:“说吧,你们寨子里的银子都在哪儿?”
几个匪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卫卓在霍少宣旁边不紧不慢的说道:“《大蓟律》规定,为匪盗者,匪首绞,从者徙,如若戴罪立功,可酌情减免——诸位,充军的滋味可不好受。”
几位“鹌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自然不知道卫卓说的那一段文言文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充军这词语是个傻子都认得。
这可是充军啊,大蓟正宗的充军是将犯人发配到西北境的长城,面对凶残的北狄人,天天在剑尖上舔血,必要时还会被正规军推出去挡刀。
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很多犯人宁愿挨一刀,也不愿意充军长城。
几个匪徒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领头一个结结巴巴的说道:“小的······小的不是很清楚,我们这里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霍少宣哼了一声,一副“再说废话老子就把你宰了”的神态。
那人瞬间摊在地上,差点尿了裤子:“我们这里是······是上寨啊!”
卫卓从容的扮演起白脸的角色,声音放得分外柔和:“上寨是什么?”
“我们一共分为好几个寨子,”那个人似乎镇定了一些,“这里是上寨,主寨不在这里。”
霍少宣忍不住咆哮道:“说这有屁用!是个人都知道主寨不在这里······”
“戴罪立功者,可以减免一定的刑罚,”卫卓打断霍少宣的话,循循善诱的说,“如果你可以交代出主寨的位置,那么朝廷定然会给予嘉奖。”
那人情不自禁的看向仿佛散发着圣父光环的卫卓。
霍少宣猛地一拍桌子:“问你话呢!说不说!”
在红脸白脸的相互配合下,那人终于崩溃了,结结巴巴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主寨在何处,只是······只是听说在一个方圆八百里的大湖中央,易守难攻。”
涵养较好的卫卓嘴角一抽,霍少宣则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敢情是在充州门口演《水泊梁山》那?
“听说?”卫卓语气依旧带着循循善诱,“这位小兄弟,你可要想好了,就算我们抓不到匪首,长城从来就没有说不缺人过。”
“小兄弟”被吓破了胆,支支吾吾,这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霍少宣摇了摇头,心道从这群东西里面定然问不出什么,只好摆了摆手,让人将几个快要尿裤子的匪徒带下去。
卫卓倒是和他完全相反,看到那几个人半跪着被拖走,居然笑了一声:“有意思。”
霍少宣心头是一万个不解,什么都问不出来,这还算有意思?
卫卓估计霍少宣没明白自己说的话,就难得多说了几句解释道:“虽说这几个人身上套不出有利情报,但是至少可以看出三点。”
“什么?”
“一是,这伙匪徒应该受过一定的训练;”卫卓淡淡的说,“二是,这伙人的保密工作是层层递进,不同的人知道不同的东西;第三,如果上寨是最外围的山寨,那么这伙匪徒在充、润两州必然扎根多年,甚至在山东都有一定的根基。”
霍少宣愣了愣,才说:“扎根多年,可是为什么之前朝廷一直毫无察觉?”
卫卓:“大概是之前的保密工作做的好,可能也给地方官一点封口费,只是现在······”
扎根多年,此时又突然自曝,不是作死是什么?
还没等卫卓想出一个比较符合逻辑的猜测,霍少宣就自然而然的说:“只是现在,他们因为幻心花的事情十分缺钱,不得不干起了买卖人口的勾当。”
啊,也对。
摇光这东西在江南可谓是千金难求,京城贵胄亦是对此垂涎三尺,要真的是颇有些根基的山匪,估计也觉得劫掠商队之类打打杀杀的破事虽说一本万利,但是未免太过艰难,所以起了一点儿歪心思。
不过,大蓟的气候实在不适合幻心花的种植,所以气恼交加的匪徒烧掉了幻心花田,可是购买幻心花的银子却回不来了,于是干脆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
但是,这“人口”实在是太敏感了,要说是平民家有些模样的姑娘,劫掠走了估计还可以息事宁人,甚至还有穷的吃不起饭的人一心想把女儿卖掉,可是如今他们盯上的姑娘,一个一个都是本地望族出身,家里人疼的了不得,别说息事宁人,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所以说啊,不是这伙匪徒大胆,就是他们的顾客要求太高。
卫卓估摸着这些奇怪的“顾客”肯定是预备自掘坟墓,毕竟这种爱好,真的可以称之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因为几乎所有的武将勋贵和文官世家都有精心培养的女儿,这些“才貌双全”的女孩子们不仅是家族脸面的象征,更是家族未来发展的某种筹码。而这些筹码,是绝对不能够失去的。
就像是,他原来的妻子何纯宜一样,为了家族,被迫牺牲。
第六十一章 端午
且不论剿匪任务进展如何,充州城中尚还安全的人们,此时已经开始筹备端午节了。
和外面的风波隔离,宛如一个世外桃源的周家自然也早早忙碌起来。
周锦霖的黄桃罐头终于开始零零散散的上市,毕竟黄桃成熟的时间有限。开始周锦霖还有点担心会卖不出去,不过,华青坊之前以玻璃摆件吸引了大批女性顾客,而不少姑娘都是喜欢吃甜食的,看到如此酸甜可口的东西自然很是欣喜,不过此时量产依然有点难度。
周锦霖对于罐头还是很有信心,不过她现在依旧时不时的为自己的水泥方子忧心。
虽然她操心也没用,而且周锦霖还是比较相信卫卓能够把这事办妥,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牵肠挂肚。
毕竟,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来。
洪水这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说她上过安全课,但是······
难道要在古代上演《荒野求生》?周锦霖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进了五月,天气逐渐变得燥热,周锦霖只穿了一件半袖褂子,手边放了一把团扇,坐在书案前看最后的账本。
她看着账本,不时扇扇子,一边服侍她的白露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姑娘,今儿是端午,您好歹也歇一歇,千万不要累坏了。”白露将小茶盅,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不累,”周锦霖眼睛没有离开账本上的数字,“这是什么?”
白露柔声说:“是······是夫人专门叫奴婢拿来的酸梅汤,最是清凉解暑的。”
周锦霖拿过来随意喝了一口,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白露心里也是无语,今儿可是端午节,怎么姑娘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这可不像姑娘啊,就在几年前,姑娘每逢端午就笑着和她们几个丫鬟一起做香袋,缚五彩丝线呢。
好吧,这也不能怪周锦霖,毕竟作为现代人,周锦霖关于端午节的概念只剩下了放假和吃粽子两件事,而且她又没有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所以她当然莫得感情。
不过,周锦霖自己没感觉,但是看到白露眼巴巴的神情,估计这个小丫鬟是想要出去玩,于是笑道:“算了——我如今又不是要你处处跟着,你便出去和姐妹玩也没什么要紧的。”
白露心头一喜,随即有点怔忡的说道:“姑娘,你不去吗。”
周锦霖随意的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淡淡的说:“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你去吧,没什么。”
白露心里不知为何,浮现出陌生感,这样的姑娘······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玩心终于压倒了一切,白露很快就出去了。
还是孩子。
周锦霖看着白露的背影笑了笑。
虽说她现在也不大,但是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种感觉······很像是垂老的沧桑。
周锦霖习惯性的用工作麻痹自己,像每次在家涮题遇到瓶颈,她哼起了歌,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她周锦霖终于能成为周锦霖。
其实周锦霖会的歌不多,她哼完了《钢铁洪流进行曲》就切换了一首纯音乐,南腔北调的瞎哼,反正调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天涯海角了。
虽然哼歌十分叫人舒坦,但是周锦霖一听到门开的声音就闭了嘴,问道:“谁?”
背后响起周锦睿的声音:“长姐,你怎么?”
周锦霖几乎是一秒变脸:“睿哥儿,怎么来了,今天学堂不是放假吗?”
按理说,周锦睿此时应该和他学堂里的几个同伴玩得不亦乐乎才是,现在怎么又过来找她了?
周锦睿有点期期艾艾:“额······那什么,长姐,你怎么还在书房啊?”
周锦霖女强人的架子还没有完全撤掉,十分冷静的露出一个微笑:“哦,这样,长姐的事情比较多,你去和你的朋友们玩吧。”
周锦睿的神情多了几分难以置信:“长姐,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每次过端午,都会给我打一个鸭蛋络子——你忘了吗?”
周锦霖确实不记得有过这茬,她在原主残破的记忆里搜罗半晌,还是没有。
“我······有说过吗?”她诧异的小声问。
周锦睿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小男孩有点不满的小声说:“就知道长姐说话不算话。”
周锦霖:“······”原主的锅,她可不背!
不过,看到周锦睿失望的样子,她还是心软了:“好吧好吧,长姐给你做一个。”
当然,身为一个现代的学习机器,周锦霖表示手工什么的,还是下辈子吧。
总之她请教了白露,在自己丫鬟震惊的目光下凭借“我可能上吊伤着脑子了”糊弄过关,总算磕磕巴巴的将周锦睿一直想要的鸭蛋络子打了出来。
当周锦霖将她也不忍心看的鸭蛋络子拿给周锦睿的时候,她明显感觉自己弟弟的脸抽搐了一下。
完了,要掉马。
“长姐,你是想不起来了吗?”
听到周锦睿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周锦霖无端出了一身白毛汗,干巴巴的笑道:“是······是啊,可能是上吊的时候不注意,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周锦睿沉默了一小会,小声问:“那,长姐,你有一天会不会把我给忘了,然后······然后就不要我了。”
周锦霖真的是震惊无语了,这傻孩子的脑洞快吞没银河系了吧,就算她忘了,又怎么会不要他,这想的也忒多了!
周锦霖真是有种好好治治周锦睿脑子的欲望,可她想起卫卓口中那个失去姐姐的周锦睿,又莫名其妙发不出火。
算了算了,她也认命了。
周锦霖随意的揉了揉周锦睿的脑袋,笑着说:“想什么呢,长姐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就算不要长姐,长姐也不会不要你的。”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什么闸门,周锦睿脸上紧绷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小男孩一把搂住她的腰,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轻声哭起来。
周锦霖瞬间手足无措,只好无奈的安慰——可能对于这个傻孩子而言,长姐就是个随时会飘走的气球,让他喜欢,又让他感觉害怕。
第六十三章 出使与初始
嘉佑四年的盛夏就在西洋教皇的出使中拉开了序幕。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大蓟人对西洋人的态度就是一个大写的暧昧不清,西洋人的态度同上,毕竟实力不足,西洋不敢挑衅大蓟的海军,而大蓟的海军也远没强到那种可以跨过大海去把西洋像东瀛一样打成藩属国。
正是应了一句老话——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当卫卓从邸报上知晓出使的事情时,时间已经接近六月了。
充州的盛夏并不像京城的那般炎热,不过太阳依旧可以在行人额头上炙烤出密密的汗珠。
卫卓盯着邸报,恍惚想起自己应该是撑着额头睡着了。
不知道怎么,他对休息这件事起了极大的反感,大概是因为总是噩梦缠身的缘故。
每次都能将自己活活吓醒。
算了算了,卫卓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邸报上。
那个老头子,居然提前来了······
卫卓见过西洋教皇,印象中那个老头子总是一副“主神万岁”的嘴脸,说实在的,他对于这人没一点好印象。
何况,大蓟在短短十几年内就从“看似强盛”到“大厦将倾”,西洋在背后自然做了不少小动作,甚至就是罪魁祸首也不一定。
不过,他人远在充州,就是想要插一脚也可能性不大。
卫卓有点遗憾的露出一个笑容。
不过,这一世的时间线多半因为自己和周锦霖改变了,所以,还是要提高警惕。
充州的少女失踪案到此已经到达了尾声,只要抓住那群山匪就可以了,不过,那群山匪所在的位置,自然还是要一点一点探查。
于是,苦逼的霍少宣自然担任起了搜山的任务。
时候已近晌午,日头已经毒辣到霍少宣不得不带着几个手下坐到阴影下,掰开随身携带的干粮充当午饭。
虽说当兵的人能吃苦,风餐露宿也是常事,但是对于这帮人来说,这可是来到充州第一顿凉饭,由奢入俭难,真是活活郁闷死。
“将军,”其中一个士兵啃了一口面饼,闷闷的说,“咱们搜山要搜到什么年头,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霍少宣此时也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不过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瞎说什么,你又没有老婆,哪里有热饭?”
听了他这话,有人打趣道:“嘿,咱们哥几个是指望不上了,不过想来,咱们将军定然会娶个漂亮的大小姐!”
众人大笑,霍少宣也跟着笑。
和别人打趣的不一样,霍少宣其实并不太想娶一个空有美貌的名门闺秀,他所要的不过是个温柔贤惠的小家碧玉,会洗手作羹汤,会点着一盏油灯等他归家。
能让他有家的感觉就行了。
就像他阿爹娶他阿娘一样。
他的阿娘本是四川人,只是时运不济,生的十分漂亮,偏偏出身贫寒。
之后赶上灾年,没有办法的阿娘只能被他外祖父母卖给了人贩子,辗转来到边关,又险些成为拖勒河上的一缕冤魂,也是机缘巧合,碰上姜凛的军队,被正好随军的阿爹给救了下来。
霍少宣还记得,自己的阿爹每次提到这事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阿娘当时瘦的不成样子,要是我晚来一步,可就没你这个小兔崽子了!”
然后阿娘就从灶房里探出头来:“你有完没完了是吧,赶紧过来帮忙生火,不然我就不给你们两包抄手了!”
红油抄手啊,霍少宣想想就咽口水。
只是他现在远在充州,别说母亲做的,连抄手都吃不上。
他郁闷了片刻,不过很快想出了一个补偿的办法。
等到该回去的时候,和兄弟们下馆子吃一顿饺子就好了。
霍少宣吃完了手上的面饼,和正在吃的同袍们说了一声,打算去解决一下生理需要。没想到解决完后发觉这山路实在坑人,他转了好几圈也没回到地方。
正在发蒙的霍少宣走着走着终于来到了一处高地,他登高望远,茫然四顾间,看见了远处山寨的模糊轮廓。
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霍少宣的饺子终于坐到了实处。
巧合的是,今儿御膳房招待西洋教皇的菜品中,也有一道三鲜水饺。
教皇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夹起一只圆圆胖胖的水饺,蘸了小碟中的黑糯米醋,放入嘴中,这才满意的吃起来。
在他的对面,玻利瓦尔正在舞刀弄叉的吃着牛排,吃了几口后还是忍不住抱怨:“怎么大蓟的牛排都一个味道。”
教皇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毕竟是客人,玻利瓦尔抱怨了几句又开始吃起来,等到两个人都吃完,开始品尝大蓟人嗤之以鼻的咖啡时,玻利瓦尔才转向教皇,低声说道:“陛下,得到可靠消息,山东那边的银钱被克扣得非常严格。”
“嗯?”教皇懒懒的撩起眼皮。
玻利瓦尔继续说:“有一些人迫于生计,做起人口买卖,以贩卖东方女人获得银子。而且已经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我担心······”
教皇露出笑容:“阿尔弗雷,查到什么了吗。”
玻利瓦尔说:“查不出来——这是异教徒的劣根性,陛下,他们对于银子总是无法抵御。陛下,作为主神忠诚的信徒,我期待您可以为他们带来新生。”
教皇冷冷的说:“我希望你可以控制住局面,主神也不会爱上这样的卑鄙之人的,阿尔弗雷——如果不慎暴露的话,我不介意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玻利瓦尔十分惊讶:“陛下,难道您的意思是,要放弃山东吗?”
教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严肃起来:“阿尔弗雷,山东是个很重要的省份,但正如你所言,我们需要圣火将大蓟人的灵魂净化,才能接引他们跪到主神的宝座前,既然保不住,不如一起毁掉,将这把火生的旺一些。”
玻利瓦尔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喝起咖啡来。
就在两个西洋人正准备好好享受一下午后的时光,侍从来报:“陛下,杜大人要见您。”
“是渊薮啊,”教皇欣慰的笑了,“请他进来。”
看啊,这是出使,也是初始。
第六十二章 西洋
周锦霖其实也没有想过未来这个年轻的权臣会扑在自己怀里这么伤心,而且她的安慰也没有丝毫实质性效果。
她只好一边老老实实的给周锦睿顺毛,一边又漫无目的的思考这算不算给她一个金大腿。
不过,周锦霖很快排除了自己无聊的想法,没错,小说里头是写过不少女主穿越或者重生包住未来权臣金大腿的情节,可是,她敢肯定周锦睿这个傻孩子是为了姐姐才黑化的,自己还活得非常好。
更何况,别人书里的都是妹妹,她一个姐姐,还是亲姐姐,这不是大煞风景是什么。
再说了,不是还有卫卓吗。
好不容易哄好了周锦睿,周锦霖总算决定去吃粽子,反正她心情不好就喜欢吃甜的。
估计是基因使然,周锦睿对长姐提出的甜粽子没有反对,乖乖被拉进屋里吃他喜欢的蜜枣粽子。
不过,普通人的岁月静好,没有耽误“大人物”的暗流汹涌。
从充州向东,是无垠的大海,像是最平常的一天,阳光被波浪揉碎,一闪一闪的平铺在海面上。
虽说渔民和农民一样辛苦,但是毕竟今儿是端午,所以海面上渔船寥寥,只有几只乱飞的海鸥在“嘎嘎”乱叫。
在更远的海面上,是一艘宏伟的大帆船,船头雕刻着一个表情凄哀的西洋女人头像——要是又懂行的在此,估计会一眼认出这是西洋神话里头的海洋女神维雷娜拉。
一般来说,西洋人坚信维蕾娜拉头像可以给航海的水手带来好运,让他们不必受那些美丽人鱼的蛊惑,平安返回家乡。
当然,现在可不是神学时间,这艘大帆船内部以洛可可风格装饰,带着骨子里的轻慢和奢华。
正如帆船的主人。
顶着夸张发型的西洋男子正在抽着烟斗,他看上去四十到五十岁左右,长的嘛,额,年轻时估计是课本上的伏尔泰画像,可是西洋人的美貌保质期毕竟太短,现在这位已经老成了孟德斯鸠的侧脸。
恭敬的男仆托着一个银质的碟子走来,小声的用西洋语禀报道:“教皇陛下,已经接近大蓟海面了。”
教皇懒洋洋的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慢条斯理的说:“你说,这是我第几次来大蓟了。”
他的声音是传统的教会腔——轻言细语,感情充沛,带着贵族特有的模糊感。
男仆低下头,声音带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教皇陛下,这是第十三次。”
教皇用力吸了一下烟斗:“第十三次啊,真不是个好兆头。德兰西这几年很不太平,听说那个才继承皇位没几天的小崽子天天叫嚣着要和圣地‘断绝关系’。”
男仆恭敬的说道:“教皇陛下,没有人能撼动您的地位。”
教皇点了点头,心里对于那些国王很是不满,天天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可要不是圣地撑着,他们的王位还能坐稳?
教皇思考了一会:“去把阿尔佛雷·德·玻利瓦尔伯爵叫过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阿尔弗雷·德·玻利瓦尔来自浪漫之国法凯因,所以就算这位是个保质期已过中年老男子,但打扮的依旧像个骚包的孔雀。
他是圣地的外交使节,同时也是教皇的心腹之一。
教皇默默移开了目光,心里对这种骚包也十分看不上,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人脑子很好(不然教皇怎么会忍受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玻利瓦尔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我的教皇陛下。”
教皇忍着揉眼睛的冲动,冷声说:“起来,我们马上去见大蓟的皇帝了,我想你的大蓟服装还没有试过吧。”
玻利瓦尔老老实实的回答:“尚未,那些东方人的衣裳实在太过繁琐,我穿的实在不适应。”
教皇:“······”难道你现在穿的衣服就不繁琐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我找你,是为了正经事。”
玻利瓦尔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我的陛下。”
教皇遣走了身边一脸恭敬的侍从,护卫也全部到了门外,他好整以暇的坐到椭圆的双人沙发上,对着面前的骚包扬了扬下巴。
“坐下说话。”
玻利瓦尔倒也没有客气,在教皇右手边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利落的拿过之前侍从给他点好的银嘴烟斗,意思似的吸了两口,耐心等待着教皇的指示。
果然见到教皇慢悠悠的说:“你在南疆部署的人,情况如何?”
玻利瓦尔的眼睛转了转:“陛下,一切都好,只是下头的人,有点不太听话。”
教皇疑惑的说:“不听话?”
玻利瓦尔道:“是一些偏远地方,他们没有太多钱,所以难免要自己单干,陛下,我不认为他们不会暴露自己。像山东的土匪,为了一些耍弄巫术的东方女人,不惜得罪大蓟的朝廷,干出令人不齿的勾当。”
教皇“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阿尔弗雷,只要他们的上线不出问题,就可以一切放心,至于山东那边,我们难道不是为了让大蓟燃起圣火,好让那些异教徒获得主神的救赎。”
玻利瓦尔应景的说道:“赞美主神,愿那些可怜的大蓟人得到救赎。”
教皇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话,所以他都免疫了。
玻利瓦尔终于歇了口气,拿起旁边的咖啡一饮而尽,其实他很不喜欢出使大蓟的任务,毕竟他在几个月前死了老婆,干脆在歌剧院堪堪勾搭上了一位漂亮又热情的女演员,不过还未上手就被迫来到海外,真是煎熬。
我可怜的达蕾娅,希望你依旧思念着我。
玻利瓦尔和教皇商量起出访大蓟的具体注意事项,当然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年纪大的教皇不知不觉有点打瞌睡,而玻利瓦尔的眼神也时不时飘向挂在墙上的爱神像。
虽然谁也没有见过神的样貌,但是爱神无疑是神中最美丽的,就像这幅精美的油画,上面的女子拥有卷曲的金色头发和碧蓝的柔美双眸,象牙白的双颊上是浅淡的红晕,玻璃瓦尔觉得和他的达蕾娅非常相似。
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帆船接近了大沽港。
第六十四章 杜源
杜源浓眉星目,生的也算英俊,不过由于年龄的缘故,带着几分沧桑,进来的时候很懂西洋礼数的和玻利瓦尔握了握手。
教皇和杜源也是老熟人,所以都不讲什么虚礼,大家在沙发上坐下,侍从很有眼力见儿的端上龙井茶。
教皇笑吟吟的说:“反正大蓟的茶我和阿尔弗雷是喝不惯,渊薮如果不嫌弃,那就赏脸尝尝。”
渊薮,是杜源的表字。
玻利瓦尔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强烈的冲击,一时都愣住了。
教皇怎么会和这个大蓟人言谈甚欢?
难道这位就是······
杜源也没怎么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这几天小女出嫁,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晚来了几日。”
教皇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恭喜,渊薮好福气。”
提到女儿,杜源心情像所有女儿出嫁的父亲一样,十分复杂,既高兴她找了个好人家,又难过这样大的女儿从此便宜了别人:“内人若是泉下有知,也应当含笑九泉了。”
教皇知道杜源的原配早逝,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在塔尔塔罗斯,每一个离去的人都会相见。”
对于这番神学的话,杜源不置可否的笑道:“能见到也是好事,这样她也能安心了。”
教皇终于停止了闲话,略有严肃的问杜源:“渊薮,我们此次前来,皇上的口风如何?”
一般来说,西洋出使不是为了通商就是为了传教,杜源对此亦是心知肚明,笑了笑说:“皇上有放松福州和宁波的意思,不过传教皇上倒是没有说。”
毕竟主神教什么的,有点太吓人了。
教皇摩挲着下巴,沉吟起来。
玻利瓦尔大概是听明白了,毕竟西洋人目前还只能在鸿胪寺里头接受招待,要说长久居留什么的难度还是有点大,所以说,他们需要在大蓟国内找到一个代言人。
这个代言人必须在朝廷有一定地位,可以影响皇上的决策,而且还要完美的无可挑剔。
杜源就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教皇知道,要想轻松拿下一个大蓟人是不可能的,不过杜源的身世成功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毕竟,虽然西洋的某些农民也很穷,但是比大蓟的好多了。
杜源当年家里为了活命,把除了读书天分最高的他和已经是个劳动力的大哥之外的孩子都卖掉,这可谓是一生阴影。
所以,西洋农民的“好日子”的确可以取得杜源的好感。
加上教皇的和善,杜源对于西洋这边很快多了几分偏向。
不过,由于他强大的能力和一颗七窍玲珑心,皇上目前对杜源没有任何怀疑。
现在嘛,教皇决定继续从杜源嘴里套口风。
“听说最近山东不太平,是黄河出了什么事吗?”教皇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拿起男仆端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杜源摇头:“怎么会,是匪患,如今闹得是不可开交,山东递上来的折子十有八九是这个,皇上也是焦头烂额。”
教皇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他倒是不担心山东那边的人是个无能的,反正这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冰山,还隐藏在冰冷的深水中。
当鸿胪寺中的教皇和未来的内阁首辅畅谈的时候,远在充州的所有官员聚集在了一起。
没错,在霍少宣想念母亲的红油抄手时,登高远望,发现了远处模糊山寨的轮廓。
他虽然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巧,但还是选择上报。
一张地图被摊开在花梨木桌上,几个官员聚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动向。
卫卓在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对方如此轻率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可能是因为太蠢了?
可是这样的话,这样就太蠢了,好歹应该在山东甚至全国都扎根多年的组织,这么草率和鲁莽简直是自掘坟墓。
虽说卫卓曾经去四川剿匪,但是这么狂的匪徒他也是第一次见。
由此至少说明,要么是这群人真的很蠢,要么是这群人确实有狂的资本。
或者说,他们的主子觉得这群人既贪财又没用,所以壮士断腕,打算放弃了。
戚良安虽然是刑部侍郎,但调兵的权利还在巡抚那里,所以说,还是需要成登宇的首肯。
不过,在成登宇来之前,他们还需要面对一个问题。
招安还是围剿,这真的是个问题。
毕竟朝廷还是一个和平的朝廷,所以说来自京城的戚良安是不主张打起来的,因为一旦打起来就会殃及百姓。
可是其余几个人就不一样了,比如说施培庆和甄学才两位父亲,虽说他们的女儿可能真的回不来了,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放弃一切希望。
所以说,万一招安不成,那群匪徒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将他们的女儿和其他人的女儿一起撕票,可就惨了。
当然,其实围剿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风险,但是施培庆和甄学才坚信,就算女儿没了,但可以处决掉杀害女儿的凶手,那同样值了。
其实,在无数的等待、焦急和失望中,两位知州大人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所以,他们属于坚决围剿的支持者。
卫卓倒是没有反对围剿,他自己就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而且,他隐约意识到,匪徒的背后没这么简单,如果招安,那些匪徒将很容易的打入内部,极有可能会给大蓟招致祸患。
而霍少宣是武将,想法更是简单粗暴,卫卓甚至觉得,他就是巴不得赶紧打仗,好舒展舒展筋骨。
当然,他带来的士兵数量远远不够,一切还是需要成登宇以及那位的首肯。
卫卓对慕广陵这个人还算了解,知道他身为先帝和一个教坊司歌女的儿子,如果不是“巫蛊案”和温成太后颜舜英的抚养,他不会成为皇帝。
因此慕广陵对于先帝有着近乎魔怔的崇拜,这个人不希望先帝开创的所谓“永安中兴”栽在他这个继承人手上。
所以,对于那些匪徒慕广陵是不会姑息,而是会严肃对待。
卫卓有这个自信,慕广陵一定会这么做。
第六十五章 除了水泥还是水泥
在嘉佑四年的五月,剿匪双方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在一片漆黑中,彼此摸索试探。
不过,无论官场是如何的疯狂,目前远离一切尔虞我诈的周锦霖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水泥这东西,几乎是每个穿越者的噩梦。
说真的,要不是估计着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周锦霖绝对不会作大死试图发明水泥这坑人的玩意,但是g已经立下,再难她都得顶上。
于是,这几天周锦霖干脆爆肝画了几张之前构思好的图纸,之后就一头扎进水泥的汪洋大海。
当然,这件事对于文科生来说,还是难度颇大,不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周锦霖犹豫良久之后,找了孟醒帮忙。
当然,她其实非常矛盾,毕竟自己应该怎么解释黄河决堤,充州被淹的事,但是孟醒似乎对这件事完全没有怀疑。
就这样顺顺当当的给她当起了技术参谋。
有了孟醒的帮助,周锦霖对于水泥的研究也算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性,不过,合适的工匠真的是不好找。
要说搬运原料之类的,那大蓟的廉价劳动力完全可以胜任,可是关键的技术人才真的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水泥加热需要一千五百摄氏度的高温,在没有红外测温的古代,周锦霖想着就觉得很悬。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玻璃同样需要高温控制,所以说,希望不是没有。
接下来,就是一遍一遍的实验、试错,直到成功。
周锦霖觉得自己还是活成了“科学家”的样子——科学家是她小学和初中时代的理想,如果不是她高中物理太差了选文科的话。
文科很好,但是······
架不住理科分数线低高校招收人数多啊。
现实就是这么魔幻,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操作着实验试剂,没想到穿越居然还有此等福分。
这算不算间接实现儿时梦想呢,周锦霖有点自嘲的想。
自嘲归自嘲,周锦霖选择全身心投入到水泥的研究中。
这个世界再混账,她也得拯救啊,为了自己的小命和银子。
水泥正在轰轰烈烈的实验之中,当然周锦霖觉得以这个进度,到今年秋天实现量产是完全不可能,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封建中央集权制国家强大的组织能力。
治黄河、御外敌,可谓是封建王朝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旦两个任务有其中一个无法完成,那么王朝很可能会分崩离析,好一点偏安一隅,如南宋,坏一点就是挂掉。
像大蓟这种的,估计会半死不活的成为半殖半封社会,简直就是要命。
周锦霖好歹是学过近代史的,知道要是真的这么样了,那才是多数人的饥荒呢。
就在周大姑娘为了水泥挑战人类极限的时候,卫卓则是为了推广水泥殚精竭虑。
在羽翼丰满之前,他不会让大蓟就此乱起来。
但是成登宇来不来,的确是个问题。
于是,焦虑的卫卓和周锦霖对账册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心不在焉。
周锦霖有点无语的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卫卓这才回过神,有点尴尬的揉了揉眉心:“你继续说。”
周锦霖隐约知道他是为什么烦成这样,但还是公事公办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等到账册对完了,周锦霖才试探着问:“怎么了?”
卫卓突然就有一种想和周锦霖全盘托出的欲望,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行,所以卫卓只是淡淡的笑道:“没什么,这几天太忙了。”
“注意休息。”周锦霖很具有人道主义的关心了一句。
“睡不好。”此话一出口,卫卓都惊了。
他应该说出这种话吗?难道不应该是“多谢关心”吗?
周锦霖其实也有点傻,毕竟她在21世纪的闺蜜曾经给她说过“某些时候,你很有慈母光辉”。
难道是慈母光辉也跟着自己穿越过来了?
算了算了,周锦霖连忙顺坡下驴,反正她高三也积累了不少治疗失眠的偏方:“其实,深呼吸可以辅助入睡,也许你可以试试。”
卫卓:“······”好吧。
他无可挑剔的说:“多谢,我可以试试。”
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正轨。
周锦霖说了水泥制造的最新进展,随后提到了自己的忧虑:“建造大坝的工程量很大,但是以现在的情况,难以实现量产。”
所以,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而那个支持,属于朝廷。
大蓟的朝廷就是有千般不好,那也是大蓟目前的政府。
卫卓平静的说:“这一点,我相信山东巡抚会看到。”
黄河是悬在成登宇头上的利剑。
但关键是,让成登宇怎么看到。
他需要一个契机,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个机会也不远了。
雅间内一时一片寂静,周锦霖知道卫卓自有打算,而且目前两个人的交情远没坦率到这种地步,于是周锦霖说:“嗯,那我还得去忙——告辞。”
卫卓:“好,路上小心。”
周锦霖出了茶楼,五月的阳光已经很是晃眼,她扶着等在楼下霜降的手向马车走去,不料突然一阵马蹄声,一个有点眼熟的青年打马而来,正巧从她面前经过。
青年看到她,突然笑着吹了声口哨:“姑娘,好久不见。”
周锦霖:“······”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再定睛一看那青年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顿感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
可能是因为原主的颜值不错吧。周锦霖无语的安慰着自己受惊的心灵,有点气恼的想下回来这里干脆戴一个帷帽好了,省得招惹这些烂桃花。
周锦霖坐上马车走了,她没有看见,楼上卫卓的脸阴沉得可以下雨。
霍少宣这个寡廉鲜耻的家伙,不好好负责剿匪的差事,反而跑到大街上随意调戏姑娘,真是······
卫卓明显的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莫名其妙的躁动,强烈的情绪一般来说他是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的,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有种把霍少宣给剁了的冲动。
第六十六章 棺中人
卫卓顶着一脑门官司出了茶楼,心情实在是有点差,差到险些放弃表情管理。
这对他来说,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上一次自己这样失控是什么时候,十年前?
卫卓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周锦霖的感情,可能走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就算周锦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卫卓也知道,她很可能不会明白自己心里莫名浮起的痛苦和不安,更何况,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呢。
周锦霖是周锦霖,他是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卫卓觉得,自己在黄河平定下来之后就此无为,和周锦霖划清界限,也没有那么难。
那,从这之后,他能少见周锦霖就少见周锦霖吧。
卫卓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将自己的心情平复。
他的住所距离这座茶楼不远,所以他没有像周锦霖一样坐马车,而是自己走路回去。
反正今天卫卓也休沐,加之他心里有事,所以步伐不由得慢了些。
就这么一慢,他就正好撞见了一队出殡的“孝子贤孙”,人和唢呐哭得凄切,喜清静的卫卓忍不住皱起眉走到了一边。
卫卓却没有想到,就在他和棺材“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突然棺中爆发出一声哭嚎,凄厉,尖锐,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卫卓:“怎么回事?”
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这么多倒霉事。
这声哭嚎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几乎所有路人的眼光都砸向了这一队“孝子贤孙”。
为首的孝子立刻举着哭丧棒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下,高声哭道:“娘!你老人家有什么冤屈,快且说出来吧,千万莫要如此,失了家里的体面啊!”
可是,他这么情真意切的一哭,棺材里头的哭嚎反而更凄厉了。
这时,突然街边一个老者厉声喝道:“快开棺,作孽,这棺材里头有个活人!”
这位老者怕是之前干过类似仵作的差事,估计是个德高望重令人信服的,所以就算是当街开棺犯忌讳,但毕竟人命关天,所以一帮人哆哆嗦嗦将棺材开了一条缝,可还没瞅见里头的情形就趴下了。
旁边看热闹的充州百姓到底淳朴,有几个胆大的汉子走上前,齐心协力的将棺材盖给掀开了大半,又从其中半扶半抱出了一个年轻女子。
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有报官的,有请大夫的,卫卓就在一边冷眼旁观,那年轻女子穿着一件硬邦邦的寿衣,脸色惨白带青,和死人几乎没什么不同。
不过,好歹路人中有几个略通医理的,不知道如何倒腾了一会,那女子渐渐缓过气来,有气无力的被几个人搀扶到一边的茶楼里头坐了。
卫卓看了一眼之后决定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爆炸——锁魂针,是锁魂针。
锁魂针乃是一种江湖秘书,据说,中了锁魂针的人会失去意识,而且体征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等到约莫三天后才能复苏。
江湖人居然也牵扯进来了,而且这么不小心,居然出了纰漏。
卫卓再次回想起周锦霖拿给自己看的那一张字条“小心,棺材······”他之前觉得这句话太过隐晦,但是现在一想,简直是毛骨悚然。
难道是棺材铺有问题?
最近暑气渐盛,不少虚弱之人都受不住去世了,所以棺材铺的生意真的是“红红火火”,要说将女孩子绑来,再做些手脚,那么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
毕竟大蓟风俗,人没了之后停灵七天方可出殡,出殡后灵柩又要在城外寺庙里停放几日到十几日不等,而最近天气暑热,确实没什么人希望在棺材前彻夜不眠,所以看守的难免懈怠。
此时,就可以利用棺材避开搜查将女子送出城,再从寺庙里头将她带走,只要不被人发现,(发现也可以用不干净的东西来遮掩),真是天衣无缝的好计策。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出了疏漏?
还是······什么人动了手脚?
在略有些燥热的天气,卫卓却没来由感觉到一阵寒冷。
另一边~~~
周锦霖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预备着和水泥大战五百年,没想到就听到一阵喧闹吵嚷,吓得她猛然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一边的霜降连忙道:“姑娘,您没事吧?”
周锦霖虽然看不见,但这不代表她听不到,她定了定神:“出事了,霜降,回头叫彭嘉雨他们几个打听打听。”
华青坊情报科的几个员工,打听能力都不是吃素的。
霜降自然明白周锦霖的意思,柔声道:“谨遵姑娘吩咐,对了——柳掌柜托人传话,说她在润州一切太平,只是如今做生意确实不方便,润州那边实行了宵禁。”
周锦霖沉吟起来,润州知州居然这样沉不住气,估计和充州知州一样,都是病急乱投医的那种人。
可是,谁又能责备一个父亲呢?
周锦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穿越的专业不对口,像她这种人,可能穿越到团宠文比较好。
不过,人人躺平,也不是个好事。
日后有了银子,就可以走出去看看了。周锦霖想着,重新靠在了座位上。
华青坊的大门近在眼前,周锦霖记挂着和孟醒的事情,就匆匆下了车。
她估计得不错,此时因为这事,充州城已经满城风雨,从阎王面前回来的年轻女子名叫萧情,家中人虽然没有在朝廷任职的,但也是妥妥的书香之家。
只不过这位萧姑娘的命很不好,父亲早逝,仅留下她和一个幼妹与寡母相依为命,结果这会子她又失踪。
萧夫人听到女儿找了回来,险些厥过去,连忙带着小女儿萧悦赶来州衙。
父母子女一见面,此情此景自然不必细说,必然十分的感人。
萧情这才回过神,想起寡母幼妹,连忙擦干眼泪,反过来安慰萧夫人道:“娘,我没事的,您不要哭了,千万别吓着妹妹。”
萧夫人哭了一会,知道那些官员要问自己女儿的话,也不敢久留,带着小女儿来到州衙的前厅等着。
卫卓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这一对紧张不安的母女。
原本卫卓是不怎么在意的,不料那个乖乖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却让他感觉莫名的眼熟,圆圆的眼睛,眉心还有一颗胭脂痣。
等等,这不是周锦睿未来的妻子萧悦吗?
第六十七章 下落
在卫卓前世的印象中,周锦睿和萧悦一直是被人说“不般配”的,但是并没有妨碍他们琴瑟和鸣,萧悦还给周锦睿生了二子一女。
不过现在,无论是周锦睿还是萧悦,都是小孩子。
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卫卓心里十分的无语,但是表面还是温和的向那对母女点了点头。
萧悦毕竟是个小女孩,怯生生看了卫卓一眼就低下了头。
卫卓来不及凭吊自己失去的假期,就开始继续办公了。
萧情此刻已经镇静下来,抖着声音回答几个官员的话。
戚良安其实也觉得郁闷,他好歹也是个京官,虽说钦差是个好差事,但是充州的综合实力和京城相比实在有点惨啊。
何况,颜素明现在怀有身孕,戚良安还是很想回到京城陪妻子的。
而且,霍少宣这厮居然公然出城遛马,现在也找不到人了。
戚良安有点心不在焉,不过见到卫卓进来还是打了招呼。
卫卓估计在假期自己的姐夫也不想管事,而施培庆和甄学才两个又太过于激动,所以他只好上阵,和颜悦色的对萧情说:“是······萧姑娘吧,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卫卓的长相有五分随了母亲,五官清俊端正,属于比较有亲和力的类型,所以和受害人沟通用他,显得格外专业对口。
卫卓出面果然有效,萧情很快放松下来,不过依然有点忐忑的小声说:“可以,大人请说。”
卫卓斟酌着用词:“那萧姑娘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您遇险的情况。”
萧情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其实,最近一直挺太平的,而且我马上就要······所以,我娘怕我闷坏了身子,就让我和叶妹妹出去散心。”
在座的马上明白,想来萧情快要和某位公子成亲,所以萧夫人让她和未来小姑出去散心,为的也是将来她能在内宅里更加安稳。
卫卓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道:“之后你们去了哪里?”
萧情皱起眉,好像是在努力回想:“嗯,也没去哪里,就是在城东的唐记买了一点蜜枣糕,随后在华青坊选了几件玻璃摆件,再然后,再然后,叶妹妹拉着我去看杂耍,谁知道人这么多······”
“华青坊”三个字一出,卫卓的表情不由自主的一变,他定了定心神:“接着说。”
萧情犹豫了一会:“额,我被挤了好几下,和丫鬟失散了,之后就不知怎么到了棺材里头。”
接下来就是众人所熟知的场景,卫卓平和的点点头:“辛苦您了。”
萧情似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脸红了红,小声说:“啊,没事。”
等到萧情走出房间去安慰自己受惊的母亲和妹妹,卫卓才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看向其余的人。
“施知州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卫卓一脸平和的问。
施培庆一副“可能我听不懂人话”的表情,期期艾艾的说:“又是失去意识,怎么说也应该和江湖有点关系。”
戚良安总算找回了工作的自己:“江湖自从三百年前就和庙堂泾渭分明,但不排除······”
“不排除一些江湖人会利用手上的筹码做龌龊事的可能,”卫卓接话道,“毕竟,为了钱,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戚良安觉得卫卓说的话十分有理,毕竟潜意识里,他觉得江湖水深得难以预测:“允宁,这样阴毒的手段,难道是魔教?”
甄学才此时突然显示出了“真才实学”,他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秘术,名为锁魂针,其效果和萧姑娘所言差不多,据说三百年前冯文惠公就是凭借这一秘术使充州归附的。”
施培庆任职充州,对于这里的所谓传说也有所涉及,闻言笑着说:“哎,甄老弟说的不错,我可听说了,当年文惠公取充州,就在这儿藏了一处宝藏。”
昭宣女帝时期的人和事物在现在被美化得极其严重,对于第一位女首辅冯思蓁的故事更是到了诸葛亮的地步,所以他这句话倒是没有太多人当真。
虽然说,大蓟读书人不一定非得要饱读史书,但是《蓟史稿》肯定是有所涉猎。
卫卓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多半是野史传闻。”
他咳嗽几声,生硬的转移话题:“既然给我们打交道的是江湖人士,那么我们最好还是就地调查华青坊附近是否出现可疑人员。”
卫卓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不妥,萧情所说的地方有这么多家店铺,他说哪一个不好,非得要把华青坊扯进来。
要是官府介入了,华青坊的生意恐怕会在短期内受到一定影响,而且,肯定会打扰到周锦霖开发的进度。
怎么了,自己不是打定主意以后能少见周锦霖就少见周锦霖的吗。
卫卓这边还有点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但是施培庆和甄学才已经像两只预备出去打架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一展身手。
戚良安倒是没有像这二位一般冲动,他理智的将两个知州喊了回来:“杂耍艺人流动性太强,既然萧姑娘是从棺材里被发现的,那么,这群匪徒有很大可能和丧葬行业也有所联系。”
施培庆和甄学才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侍郎大人教训得是,下官也是一时心急。”
卫卓松了口气,心里突然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丝失落。
卫卓已经不想去分析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算了,罢了,不深究。
卫卓顺着戚良安的话往下说:“如戚侍郎所言,虽说丧葬之家皆在大门悬挂白布以寄哀思,但是要想摸清充州和润州两州最近发生的丧葬之事也是不容易,所以说······”
要真的想要用棺材这一媒介稳定转移而且不出岔子,那么就要有固定的棺材来源。
而要有稳定的棺材来源,当然就是要找棺材铺了。
这样一来,加上周锦霖的那张纸条,线索应该就对上了。
第六十八章 一个包子
如果案件真的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萧情的证词一定是个巨大的助力。
虽说如今霍少宣初步探明了山寨的位置,但是对于罪犯作案方式的清晰了解也是让将来这帮人的罪名坐实的重要依据。
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
虽然推测的合情合理,但是武力值(表面)还不够的众人只好默默等待霍·遛马·少·不加班主义者·宣的到来。
介于霍少宣同志的工作态度委实不很积极,所以,一行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就忍无可忍的决定微服私访。
当然,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全套,所以说,就算想要去顺藤摸瓜,也要顾忌着瓜田李下。
于是,两位悲悲戚戚的知州大人就成了不二人选,反正是本色出演。
当然,保险起见,卫卓也得过去。
为了女儿的性命,施培庆和甄学才也只得豁出脸来,经过抓阄,施培庆扮演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带着儿子前来物色棺材。
充州城的棺材铺很多,毕竟大运河途径此地,往来商贾甚多,出的意外也很多。
但是真正有名的而且最让人起疑的还是位于城外运河旁的褚记,那里的老板名不见经传,大家只知道他姓褚。
不过那褚老板偏偏做的一手结实的好棺材,不过由于此人性情怪癖,所以也没什么相交之人。
充州城毕竟距离大运河有一定距离,所以来往商贾为了方便商品周转和资金流动,在大运河岸边就出现了一批商铺,规模还不小,几乎从城门口到运河岸边。
褚记棺材铺就混在那一批店铺之中,位于一个小巷的尽头,小店外表看上去十分寻常,只不过屋檐下悬挂着两个素纸灯笼。
施培庆和卫卓两个人全都换了一身素净衣服,愁云惨雾的来到了褚记棺材铺。
施培庆是本色出演,而卫卓则是装的很好。
反正两个人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差错。
棺材铺里十分阴暗,一看就是个发生灵异事件的好地方,坐在柜台后的褚老板整个人都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施培庆用悲痛得恰到好处的声音交代了他们的来意,褚老板点点头,示意一旁的伙计带着两个人去挑木材。
施培庆表示自己一个人去就行,按照之前的约定,卫卓会尽可能的从这个“褚老板”口中套情报。
等到施培庆的身影消失在通向后院的门内,卫卓才状似无意的开口:“老板,你说我和爹这么大费周章的替娘挑选棺材,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一个神情失魂落魄的青年,说的话与其像是说给老板,不如是自言自语。
按照常理,老板自然会不痛不痒的安慰几句,当然,这也是做生意人的本分。
不过,褚老板只是看了他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卫卓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他总觉得褚老板有点眼熟,此时却突然想起来,他在上一世见过这位看似寻常的老头。
那时他还在游学途中,地点应该是河南或者安徽,其余的,他也真的记不清了。
在他短暂又光怪陆离的前世中,记住的太少,忘记的太多,那可怜的一面之缘,卫卓相信褚老板压根记不住。
但是,卫卓的g立得快,倒得也快。
褚老板露出一抹笑容,本该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亮了亮:“我记得你。”
卫卓:“······”
卫卓艰难的回忆着他和这位见面的细节,还是一片模糊,他有点尴尬的说:“抱歉,我不认识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褚老板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青年,淡淡的说:“永安三十七年,在开封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卓一时语塞,的确,他是在永安三十七年的时候去了河南,不过现在他唯一能记住的是永安三十七年表姐颜素明出嫁,其余的都十分模糊。
褚老板一副“真不想和你废话”的表情:“当初老朽到开封探望小女,不料老朽那女婿不是东西,老朽对他们一家略施了些惩戒。”
卫卓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的确忘了不少事情,可是永安三十七年长沙城发生了一起灭门案他记得清楚。
略施惩戒?这怕是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吧。
“你是谁?”他语气转冷。
褚老板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年轻人,不用这么紧张,老朽记得那天似乎挺冷,毕竟老了,离了那王八犊子的院子冻得受不住,真是······”
卫卓似乎是想起来了一些模糊的细节,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褚老板的声音还在继续:“老朽记得很清楚,你正好打老朽的身边经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送老朽一个包子。”
卫卓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起来了。
当初他正在用早饭,师父叫他回客栈,说有要紧事要和他说,他就将手上的包子打包往回赶。
为了快点回去,卫卓就走了近道,小巷里遇见一个冻得哆嗦的老头,他当时还年轻,觉得老头可怜,就将还剩下的一个包子给了对方。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就在那一堵墙的后面,一家老小上下几十口死的干干净净,关键是凶手居然指认出了死亡一家逼杀发妻的罪行,而且做的极为周密,于是这案子也不了了之。
可是现在,卫卓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见了凶手,还给了人家一个包子吃。
虽说卫卓在官场这么多年,心早就黑了,但是他要是杀人,绝对不会亲手,而且官场上大部分人不过是算计,远没到动杀心的地步。
现在面对一个杀人狂,是个人都觉得承受压力有点大。
卫卓硬逼着自己注视着褚老板的眼睛:“没错,我当初是觉得您老可怜,所以动了恻隐之心罢了,现在褚老板提起旧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包子,卫卓并不想和眼前这位扯上太多关系。
褚老板淡淡的说:“也没什么,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包子,对于老朽来说亦是举手之劳——知道你们在查案子,山里的人允诺给老朽一笔银子,为他们提供棺材买主的动向。”
第六十九章 风起大蓟
卫卓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竭力不在这个老者面前表现得不自然。
饶是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褚老板话中的含义,随即察觉到不对:“什么,山里的人?你是说,那群······”
褚老板用一种“年轻人真是不稳重”的神情看着卫卓,停顿片刻才说:“自然是你们一直要除掉的人,老朽对于银子倒是不介意,只是那银子······”
卫卓知道对于眼前这位银子干不干净的都无所谓,于是问道:“那银子有问题?”
褚老板:“自然,银子这东西自然人人喜爱,可是也要有命赚有命花啊。”
卫卓眼皮一跳:“西洋,还是东瀛?”
随即,卫卓又很快反应过来,上一世他死的时候,西洋那边就一直不太平,何况慕广陵的蠢货儿子慕彻又听信杜源的话,把原本的水师提督姚敬撤职,换上了资质平平的龙达先。
所以说,要是慕彻继续听信杜源的话,要不了多久,大蓟自然会亡于西洋舰队的炮火之中。
褚老板的声音打破了卫卓的思绪:“不好说,老朽只是觉得,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些普通的山匪,但是为什么锁魂手这个眼睛高过脑袋的人会甘心为他们效力?”
卫卓的心情委实有点一言难尽,说真的,要是褚老板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大蓟官员,那么对方只定摸不着头脑,估计还会问“锁魂手是哪根葱”?
可他知道,锁魂手,世人皆不知其名姓,只知道这位的锁魂针天下第一,而且眼高于顶,十分不可一世。
要是能请动这尊大佛,对方肯定有些本事,至少银子是不缺的。
褚老板继续说道:“老朽虽然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一介无名,但是江湖规矩亦是知道,你既然给了老朽一个包子,老朽自然会助你。”
卫卓默然,江湖人总对恩怨情仇有着奇异的执着。
只是前世那个给路边老者一个包子的少年郎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依您所说,对方麾下的奇人异士很多?”
在三百年前的昭宣女帝时代,不,早至六百年前的太祖时代,庙堂和江湖就开始分道扬镳,除非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互不干涉。
毕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也有庙堂的规矩。在如今的嘉佑年间,江湖人士在平日里多半是个普普通通的钓翁或者农民,一些所谓的名派更像拥有一些田产的小康之家,只有远离庙堂的视线,江湖才会成为说书人口中的江湖。
褚老板:“是啊,如今江湖上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锁魂手当年是何等人物,如今不过是一个小虾米。”
这世道如今看着一路繁花似锦,实则大不如前,外患不出,内忧隐现。江湖和庙堂本为一体,江湖自然受了不少波及。
走镖不如抢劫,名门大派不如世家护院。江湖也在不断的寥落,就像六百年前,燕朝气数已尽,庙堂乱了,江湖也乱了,许多大门派就此销声匿迹,若不是太祖登基,恐怕如今地位超然的蜀中周氏也不过是几个还不错的江湖郎中。
乱世出英雄好汉,也出邪魔外道。
所以,一些江湖人吃不住,提前隐退,在庙堂里当所谓鹰犬,甚至干出违反道义的事,也是稀松平常。
褚老板之前在拖勒河吃过人血馒头,对于如今的同行自然没什么想说的,反正都是生活所迫,人也做不成,鬼也做不成。
就这么不人不鬼的凑合下去了。
只是这些,他不太想和眼前的青年说。
卫卓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低声说:“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容易过。”
虽然褚老板透露出的信息不多,但卫卓也猜出了大概。
西洋人从来就没安好心,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眼见着施培庆就要出来,卫卓犹豫片刻说:“我要告辞了,多谢。”
褚老板叫住他:“老朽既然把这件事透露给你,那话就要说全,他们不只一家。”
卫卓苦笑:“自然的。”
如果西洋掺了一腿,那么自然不会仅此一家,甚至会有
褚老板笑了:“老朽还有一件事相托。”
“什么?”卫卓本能的觉得没有好事。
褚老板将一件物什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清脆的一声:“老朽一生虽说恶事做尽,但也是个守诺之人。”
卫卓:“······”他定睛看去,原来那个东西居然是一把钥匙。
褚老板继续说:“既然既然事情已经说出,老朽自然不能留在充州,这间铺子便留给你了,算是报那一个包子之恩吧。”
卫卓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片刻才说:“这······真的不过是一个包子而已,您说的这些,也够了。”
褚老板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愁滋味的青年:“没什么,老朽守着一个秘密穷尽一生,是时候把这个东西交给合适的人了。”
他大笑起身:“年轻人,我俩之间的缘分,还长着呢。”
卫卓看着褚老板的背影无言,说实在的,自己除了对江湖的事情略有了解,本来就是个正宗的庙堂人,对于江湖人的恩怨情仇,他其实不很知道。
如果现在的卫卓是二十岁的自己,那么或许还能想起来更多的细节,可是现在的卫卓对于褚老板的印象几乎为零,可能那个急匆匆奔跑在开封城中的少年只能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中。
那个包子,或许对于当时十五岁的卫卓来说,不过是偶然的一个施舍;但对于褚老板来说,或许意义重大。
就在卫卓陷入沉默的时候,周锦霖却是狂喜。
她其实对于水泥这东西,没有抱太大的信心。
但是她和一些知情人就这么跑了,那处在黄泛区的黎民百姓该如何是好?
周锦霖虽然没有广济苍生的宏图,但心毕竟是肉做的。
也不知道孟醒是不是有外挂加成,周锦霖研发水泥之路虽然有惊,但还是无险,终于给她研究出了个1.0版本。
第七十章 砌墙大师周锦霖
周锦霖对于水泥是十分激动的,毕竟理论当不了饭吃,而水泥又是特别的需要实践。
不过,这可真的归功于孟醒,周锦霖不过是从她读过的穿越小说和初高中化学课本中发掘理论,而孟醒却很从容的将其变成了实践。
周锦霖都忍不住怀疑,如果孟醒没有自己研发出玻璃,而是从自己口中得知玻璃的做法,估计也会很快将玻璃研发出来吧。
不管怎样,水泥这个在21世纪被认为古代根本造不出来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被孟醒研究了出来。
水泥厂的位置在充州城外,坐马车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周锦霖不得不提前起床,早饭胡乱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匆匆出门。
等到她终于看到了那一袋灰色的粉末——也就是水泥,周锦霖的心终于放下来大半,不过还是犹豫着问孟醒:“这东西有用吗?”
孟醒:“试试看吧,看看合不合周姑娘的想法。”
周锦霖看了一眼笑容和煦的孟醒,点了点头:“我还信不过孟先生吗。”
要检验水泥,自然得砌墙。
还好,古代虽然技术落后了一点,对于砌墙,工匠们还是很有见地的——至少不会给她砌斜了。
反正和用三合土或者糯米灰浆一样,一堵砖墙很快出现在周锦霖和孟醒前面,为了有说服力,周锦霖一咬牙又砌了一堵当对照,不过这一堵,用的是古代司空见惯的三合土——糯米灰浆太贵了,周锦霖表示她买不起。
孟醒用一种莫名的赞叹语气说道:“看上去,用了水泥的比三合土的要结实。”
周锦霖:“······”难道是她眼力不好吗?
孟醒继续说:“我以前见过许多人因为家中贫寒,连三合土的砖房都住不起,只能买几间茅屋聊以遮风挡雨。”
周锦霖摇头叹息:“靖节先生有诗云:‘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世人皆道这再是风流不过,但是茅屋这东西······”
既不遮风也不挡雨,条件极其的艰苦。
眼看话题就要歪到天下家国上,孟醒笑笑,没有接这茬,只是说道:“周姑娘打算怎么试?”
周锦霖思忖片刻,还是慢慢的说:“我自有主张,不过还是等到时机合适吧。”
既然要让水泥得到官场的支持,那就要官场看到水泥的价值。
孟醒大概是懂了周锦霖的意思,意味深长的说:“但愿这时机,不要太晚。”
周锦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那得看卫卓了。
从古至今官商勾结绝对不是新鲜事,那她和卫卓绝对算是比较有良心的。
水泥对于那场黄河水患来说,绝对是好东西。周锦霖敢肯定,如果黄河能够治理的好,大蓟至少能多延续几年。
周锦霖生活在和平年代,自然不想迎来乱世。
周锦霖安排好后就决定回城,毕竟通过彭嘉雨的消息,新一位受害人萧情没有穿那件似乎被诅咒了的盈盈色褙子,有好事者就分析说这帮山匪怕是改了主意,打算劫掠那些生父早逝的家中长女。
周锦霖这么不巧的全中了,这可把陈云容吓得够呛,女儿已经死过一回了,千万不能死下一回,所以陈云容这几天十分限制周锦霖的出行。
要不是周锦霖软磨硬泡,加上还有岑鑫磊这个武林高手保驾护航,陈云容才点了头,千叮咛万嘱咐的将她送出了门。
念及此周锦霖就觉得有点愤慨,据说萧姑娘不仅生父早逝,而且家里也没有顶门壮户的男丁。萧家可不比周家人丁稀少,算是本地望族,想来她带着母亲和妹妹,应当是极不好过。
周锦霖也算得上是丧父长女,对于萧情这样的可怜人更是心有戚戚焉。
这帮山匪劫掠这样可怜的姑娘,真不知道报应在何处。
孟醒对于这件事多半有所耳闻,所以他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表情,淡淡的送周锦霖上马车。
周锦霖对着孟醒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有点忐忑的上了马车。
周锦霖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花鸟纹发了一会呆,这才开始闭目养神。
霜降在一旁,怕是周锦霖累了,连忙小心翼翼的过来给她捶腿:“姑娘,您歇一会吧。”
周锦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一思考就做这个动作:“我不累,不用揉——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饭点。”
霜降忙道:“姑娘不用担心,夫人定然会给姑娘留饭的。”
周锦霖叹了口气:“留不留的,也没什么要紧,大不了去外头吃一顿罢了,我就是怕赶不上饭点,叫娘担心。”
她不挑嘴,对饮食也没什么追求,能吃就可以。不过陈云容是一片慈母之心,每次自己错过饭点总要留饭,而且都是她十分爱吃的,这让周锦霖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她将陈云容当做自己的母亲来尊敬,但是毕竟她不是原主,总觉得受之有愧。
何况现在风声紧。
马车很快进了城,一声声喧闹传来,周锦霖就是再想养神也养不成了,于是索性将帘子掀开一角看看街边的景色。
充州仿佛还是老样子,街边依旧人流如织,行走其中的小贩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杂耍艺人的跟头也不知道翻到第几个了,吆喝声、喝彩声充斥着周锦霖的耳膜,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让她想起高中毕业典礼上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宇宙山河浪漫,生活点滴精彩”。
山河远阔,亦有人间烟火。
周锦霖烦躁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不过,马车又行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正准备继续养神的她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哭叫。
周锦霖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还以为又是个“棺中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孩子跌坐在了她的马车前。
车夫骂了句粗话,不过及时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了声,还是停了下来。
周锦霖连忙撩起车帘去看,马车前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生的倒也玉雪可爱,圆圆的眼睛,眉心一点胭脂痣。
周锦霖看她多半是个好人家的姑娘,连忙叫霜降下车,将那小女孩扶了起来:“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第七十一章 后续
那小女孩倒是在看到周锦霖后就安静了下来,只是怯生生的看着她,良久才嗫嚅着说:“娘,还有长姐,我找不到她们了······”
周锦霖忍不住愣了一下,难道这个小女孩也是生父早逝?
古代没有公安局,周锦霖自然不会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带回家,干脆交代了车夫,叫他回去和陈云容说一声,就带着霜降和小女孩到了路旁边一个卖馄饨的小店坐了,给对方买了一碗馄饨。
小店的人有点多,还好有空座,天气同样不很热。
小店的馄饨味道看样子很好,汤里头泡着圆乎乎的馄饨、青翠的香菜、还有淡黄的豆芽。吃了几口后,小女孩虽然拘谨,但眼睛还是弯成了月牙:“谢谢姐姐,你真的像长姐一般好。”
周锦霖笑了笑,感觉面前的小女孩和周锦睿有点像,对于自己的长姐总是怀着一腔孺慕之情。
说完这番话,小女孩还没有继续吃几口馄饨,街上就又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充州从来都穿梭着小商小贩的城门突然风格一改——一队一队大蓟士兵开进了城里,他们皆是全副武装,人包裹在厚重的铠甲中,看不到表情。
街上的小商小贩立刻作鸟兽散,而周锦霖和小女孩所在的小店店主也吓得关了门窗。
周锦霖愣了一下才恍惚想起自己正在古代,而且“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神色一凛,连忙屏气凝神不敢作声。
那小女孩多半也看到了周围人的紧张,也乖乖待在一边不敢做声了。
周锦霖只好耐心等待那群匪徒啊不士兵过去,这时,邻桌一个老头无奈的叹息道:“这世道,怎么又乱了——匪患不说,连兵都开进城了。”
他对面的多半是个在大运河码头的帮工或者挑夫,说话带着与生俱来的豪爽:“嘿,这算什么事呢,总比当年昭宣女帝打天下,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城门都关了半个月。”
现在人似乎没有太多闲心逸致来讲古,不过在这么风声鹤唳的氛围下,听听故事也算聊以派遣,就有另外一人说:“哎,城门关的还少吗,就拿近二十年来算,虽然充州小,但是毕竟距离济南近呀。”
一提到济南,大家就都明白了,不过个个都摇头感叹,这世道,对于普通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好过。
“只是这兵开进了城,还是头一回呢······”
“哎,还不是为了山上的匪徒嘛,要是能把这群狂人送走,丢的姑娘也就该回来了。”
“这帮人真是丧尽天良,不要脸!”
一时间小小竟是七嘴八舌,吵嚷不绝。
周锦霖感觉自己就像在听故事一般,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寻常百姓对于最近事情的看法,所以只是笑笑,安静的陪着对面的小女孩将她碗里的馄饨吃完。
等到小女孩终于将馄饨吃完了,外面的士兵大概也走完了,小店店主重新又将门窗打开,投进外面敞亮的日光。
周锦霖正考虑着要不要再等下去,就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丫鬟急匆匆朝这边而来。
小女孩瞬间站起来,欢天喜地的喊道:“长姐!”
年轻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和小女孩生的有几分像,也是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过都是中人之姿,瞧着倒是十分和善。
她见到小女孩就将其搂入怀里,哽咽道:“悦儿,你是到哪里去了?叫姐姐好找。”
小女孩笑嘻嘻的说:“长姐,你瞧我不是没事儿吗,这位姐姐还请我吃了碗馄饨呢。”
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向周锦霖致谢:“舍妹顽皮,给您添麻烦了。”
周锦霖还礼:“不用客气,我家小弟也是这个年岁,小孩子总是顽皮些的,长大些就好了,只是这孩子居然跑到路中间,实在令人不放心。”
那女子听到周锦霖也是当长姐的,心里不免起了几分亲近:“悦儿就是这个脾气,娘和我也是操碎了心,也不知道将来她该怎么办。”
周锦霖知道她说的是嫁人的事,笑了笑没有说话。
总之,那年轻女子千恩万谢,又和周锦霖约定将来去她家里拜访,这才带着妹妹离开。
原来她叫萧情啊,周锦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不过也没有多想。
送走了萧家姐妹,周锦霖也就回了家,毕竟她在外头逗留太久,陈云容心里也很担忧。
反正离家不远,周锦霖就步行回去。
陈云容这回倒是没说什么,她心里也明白女儿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今儿有兵开进城,你可瞧见了?”
周锦霖自然知道:“瞧见了,听人说,是要剿匪。”
陈云容叹了口气:“是,如今外头不太平,谢天谢地朝廷还是有些主见,要不然全充州的姑娘都让他们祸害完了。”
周锦霖心里也知道,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肯定会派出军队来予以剿灭,不过对于老百姓来说肯定会惶惶不安一段时间。
思绪变幻,周锦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是好事呢,娘,您可不要担心了。您猜猜,今儿我遇见谁了?”
陈云容听着周锦霖说完事情经过,还是嗔怪道:“这个小丫头,怎么和睿哥儿一样皮。”
周锦霖无奈的笑笑,周锦睿这几个月倒是老实了不少,每日乖乖念书,和熊孩子也不搭边了,怎么在陈云容这里,她的弟弟永远是个顽皮的小孩子。
但总比卫卓上一世那个黑化的强。
陈云容感慨完了,又正色对周锦霖道:“既然官家要剿匪,那你这几日也少去城外,知道了吗?”
周锦霖摊手:“好了,娘,我知道的。”
明哲保身,她还是比较懂的。
陈云容见到女儿乖巧,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如今快要七月了。”
周锦霖默然,的确,光阴如梭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她没有记错,原主在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节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陈云容大概是记起这件事情,觉得伤心。
周锦霖暗下决心,等到中元放河灯那天,她会给原主放一盏灯。
第七十二章 客人
在周锦霖在家中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州衙里的的霍少宣正在被迫严肃和一群文官讨论下一步的动向。
朝廷派来的军队数量的确可观,由此霍少宣隐约体会到中央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霍少宣有点愁,毕竟虽说军队人数很多,但是看着的眼睛也就多了,自己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也就少了,所以,愁啊。
要是打完这场仗就可以回边疆去就好了,霍少宣有点不着边际的想着,不过他上班摸鱼的意愿还是未遂,因为此刻,卫卓站到了他视野范围内。
霍少宣默默撇了撇嘴,重新将精力集中到面前的地图上。
戚良安虽说是文官,但对于排兵布阵也有些心得,此时他正色看着面前的沙盘,稳重的询问着:“山地崎岖,要是那山匪使诈定然不利,所以······”
“分兵两路,瓮中捉鳖,”霍少宣接过他的话,同时点了点面前的地形图,“不过,既然他们想要使诈,那我们也就使诈,首先从正面,接着就可以设计埋伏,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对于身经百战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简单的一种计策了。
反正对待山匪,霍少宣是提不起来对于北狄人的兴致的,反正不过是完成任务,外加防备冷箭。
一切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霍少宣也没有太多等待合适时机的闲情逸致,很快就带着手下的士兵去山里探路。
周锦霖最近喜提混凝土,现在她决心将会员卡的设定发扬光大,一时间又是
时光荏苒,城外忙着剿匪,周锦霖忙着生意,反正都是忙。
农历七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周锦霖早上起床时也容易不少。不过,当她看到挂在衣架上的妃红色宝相花纹的褙子,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了这是?”
白露一看到周锦霖的表情就忍不住苦笑,自家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淡雅的衣服,不过今日也不好穿这么素净吧。
“姑娘,今儿可是七夕啊。”白露小声道,“怎么好穿这样素净。”
周锦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这才尴尬的说:“哦,是吗。”
果然在现代待得太久,她对于七夕这个古代节日都没有印象了,让她想想,七夕古代女子都干什么来者,乞巧?
“你把那件明绿色的褙子拿来,”周锦霖还是有点排斥穿鲜艳的衣裳,“还有那件鹅黄色的斓边综裙。”
今日是过节,自然要穿的鲜亮些,不过周锦霖可没有出去和手帕交乞巧的欲望,反正原主的那些手帕交多半已经嫁为人妇,而且这么多年,搬走的也不少。
周锦霖挑了一只缠丝银镯戴上,最近不太平,陈云容也不敢放她出门,所以周锦霖一般都是在家里办公,不过华青坊在会员卡上线之后一直比较顺利,这也让居家办公的周锦霖放了不少心。
她给陈云容请安后,就带着霜降在书房里办公,也不知道是过多久,陈云容差人来请她,说是萧家母女来访,说是来谢谢她。
周锦霖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见客自然不能穿的太素净,她就匆匆回了屋,吩咐白露从妆盒里面取了两支赤金莲花纹簪子插在发髻上,又拣了一对白玉坠儿戴上。
打扮完毕后周锦霖就去了待客的前厅,果然见到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萧情和萧悦,她们身边乃是一个和陈云容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人,应该就是萧夫人了。
周锦霖上前给萧夫人行礼,萧夫人连忙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客气,这次悦儿的事,多亏你了。”语气很是慈祥。
周锦霖乖顺的点点头,心里已经做好了和古代中年女子一起说废话的准备。
果然,萧夫人按照惯例给了她一只雀纹镯当见面礼,几个人坐下说话,没想到陈云容却开了口。
陈云容笑着说:“算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话,恐怕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听不惯,要不就让掌珠带着情姑娘和悦姑娘在府里转转?”
周锦霖自然求之不得,就在一通客气之后带着萧情和萧悦去了后院,在花园中的亭子里头坐了。
周锦霖看见萧情梳着少女的分心髻,上头还簪着华青坊的玻璃发钗,就很自然的从年轻姑娘最普遍的话题入手:“咦,萧姑娘也喜欢华青坊的首饰吗?”
果然,萧情有点羞赧的红了脸:“是,是才出的。”
周锦霖忍着给萧情推销的冲动,笑盈盈的说:“果然,晶莹剔透,好看得很。而且还经摔,我家小弟顽皮,我才买了一件小天鹅,他就给我碰掉了,幸好够结实,这才没事。”
都是有弟妹的人,萧情的语气不免多了几分笑意:“小孩子都是这样,调皮。别看悦儿是个女孩子,其实也皮得很。”
萧悦在一旁不满的抗议:“长姐,我很乖的!”
周锦霖忍不住掩袖而笑:“都一样,都一样,等到长大一点就好了。”
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长姐,我也很乖好不好!”
周锦霖瞬间尴尬,周锦睿的先生今日有事,放了一天假,熊孩子只好在家温书,没想到这货居然跑到后花园。
爱玩是儿童的天性,周锦霖自然明白,当然被抓包也是有点尬出天际了。
她只好佯装生气:“睿哥儿,娘不是让你好好读书的吗?”
周锦睿双手掐腰,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就是出来转转,没想到长姐你居然说我坏话!”
周锦霖也懒得说他,将熊孩子拉过来向萧氏姐妹介绍道:“见笑了,这是舍弟,周锦睿。”
其实,周锦霖心里也是十分的疑惑,毕竟萧夫人来访,陈云容肯定会将周锦睿带到前厅的,难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要让周锦睿回避的吗?
等等,古人好像有······有定娃娃亲的传统吧!
毕竟是小孩子,萧情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只是萧悦像是突然害羞了,把脸埋进姐姐身后,在萧情的多番敦促下才讷讷的叫了一声:“哥哥。”
周锦睿好奇的看着萧悦,萧悦气呼呼的别过脸去。
周锦霖在一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正在变歪的思想。
第七十三章 婚约
前厅里,陈云容对萧夫人露出程式化的微笑:“睿哥儿还小呢,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陈云容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周锦霖的婚事是她心里的头等大事,但这也不代表周锦睿的婚事不重要,但是儿子这么小就定亲,要是中途生了什么变故,那对于两家人来说都不好看。
何况周锦睿虽然皮,但到底也是读书的好材料,萧悦好是好,但也不够好。
萧夫人倒是不那么认为,她夫君早逝,两个女儿的婚事自然困难,长女的婚约还是夫君在世时定下的,女儿遇上那样的事,还好叶家不是个刻薄的;遑论小女儿,没了父亲,难道任由宗族那些不要脸的搓扁揉圆了去?
如今她也差人打听过,周家的这位小少爷只比悦儿大了一岁,倒也机灵,是个读书的材料。
虽说这孩子皮了点,但这样大的人哪有不淘气的。
所以说,她见到陈云容,就隐晦的提出要结为亲家的事,陈云容虽然态度不明,但到底没有叫儿子出来。
萧夫人就笑道:“姐姐,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儿女的事情,岂有不愁的呢。”
这话倒是说中了陈云容的心事,她想到长女的婚事频频受阻,很可能就会跟一个穷书生共度一生,心里不免就有了些许悲伤:“这也是命,可是也够让咱们做娘的犯愁,只是我心里总有一道坎过不去。”
萧夫人一看到陈云容这反应就觉得有戏:“姐姐请说。”
陈云容叹道:“掌珠也是定娃娃亲的,你猜怎么着?没想到居然碰上一个刻薄人家,这样好的姑娘,白白耗着光景,现在我见着娃娃亲就心口疼。”
萧夫人忖度陈云容多半已经有些意思,但只是踌躇。
于是,她连忙道:“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我瞧着霖姑娘很好,要不是我没有儿子,早该将她接进来做媳妇了。”
陈云容听着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嘴上依旧说着:“罢了罢了,这事还是得再考虑几日——情姑娘要出嫁了吧。”
萧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就有数了:“是,我请先生看过了,预备着明年开春就出嫁。”
陈云容的笑容不免多了几分艳羡:“既然我们相识一场,妹妹若是不嫌弃,就叫掌珠过去给情姑娘添妆。”
萧夫人连忙道谢,又许诺等到中秋前后拜访。
周锦霖和萧家姐妹聊了一会儿家常就回了前厅,用过午饭后,萧家母女就告辞了。
在周锦睿被陈云容打发去看书后,陈云容就将萧夫人有意和周家结亲的话告诉了长女。
周锦霖其实十分惊讶,但也不意外。
上一世她没有穿越,周家就只剩下周锦睿一个孩子,陈云容定然会让周锦睿早早完婚,不过应该不会提这么早。
而且周锦霖想想就郁闷的是,她忘了问卫卓,周锦睿前世的妻子姓甚名谁,虽然时间线已经变了,可是有些东西确实不太好变。
“娘不如口头答应下来,”周锦霖思考过后给了陈云容建议,“等到睿哥儿和悦妹妹大了再说。”
陈云容也是这样想的,但还是犹豫着问长女:“掌珠,你看着那萧二姑娘可好?”
周锦霖略一思忖,道:“我问过,悦妹妹虽然看着顽皮了些,不过性子倒是极好,不是跋扈的人,何况萧家是书香门第,想来日后的能力和见识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她这容貌······”
萧悦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并不出挑。
陈云容也知道她的意思:“容貌什么的,也还在其次,娶妻又不是娶个花瓶回来,睿哥儿这样的性子,不会待她不好的。”
周锦霖深以为然,毕竟,再美丽的皮囊,也终究会老化。
于是周锦睿的婚约就这么口头应承下了,不过周锦霖没有料到的是,周锦睿这个机灵鬼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慌慌张张的找她来确认。
看着满脸通红的小男孩,周锦霖顿感无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得啦,不过是口头上的而已,你可不要跟着操心,好好念书就可以了。”
周锦睿吞吞吐吐了半天,这才小声说:“可是,长姐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呢。”
周锦霖:“······”
原来周锦睿在关心她啊。
于是,周锦霖安抚性的说:“放心好了,你长姐会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
周锦睿仿佛松了一口气,和她说起中元节的事情:“长姐,今年我们去给父亲放河灯吧,他要是能看见,肯定很高兴。”
还有你姐姐。
周锦霖的笑容藏了几分悲伤,估计在这个世上,除了卫卓之外,没人知道原主已经死了。
原主将自己挂在房梁上的时候,还没有到十七岁的生辰。
“好,我陪你去,运河边上人多眼杂,小心遇上拍花子的。”
也就在七夕节的这一天,充州附近的山匪被彻底清剿,山寨已经空空如也,而被拐走的姑娘也回来了大半。
还有一些,是永远回不来了。
剿匪军在山寨附近寻访,终于找到了部分少女的遗骸,不过还有十几个已经被卖掉的,只能等着后续寻访。
卫卓看着少女家人或欢天喜地或哭天喊地的情景,心里也是复杂。
是高兴女儿回来了,还是高兴筹码回来了?
成登宇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这让卫卓不免有些失望。
施苗也回到了父母身边,激动的知州大人立刻去了城外的大昭寺里上香,差点就要给佛像重塑金身,不过因着有死者的缘故,没有大肆张扬。
不过,这一年的中元节,因着这样大喜大悲,也被染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比如充州所有本地望族都自发的筹集钱财,请了僧道给那些枉死的少女超度;比如充州城附近的道观寺庙门槛全都被踏破,香油钱不知道翻了多少倍;比如华青坊的玻璃首饰差点被买断,毕竟如今充州城的不少姑娘都喜欢玻璃首饰,而经历了大灾大难,家人自然愿意满足这一点小小要求。
喜大普奔,这大概是目前充州和润州笼罩的氛围。
不过,道家有云:“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放在这样的时候,居然很是应景。
第七十四章 中元
转眼中元已至,白天周锦霖照常去了华青坊,也许因为节日的原因,加上最近破获的匪案,华青坊的生意可谓是空前的好,周锦霖就算待在后院的办公室,也体会到那种买买买的气氛。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周锦霖提前回家吃了顿晚饭,虽说是中元节,但是街上热闹甚至比七夕还繁盛几分。
人实在太多了,特别是前往运河边放河灯的人。
陈云容对于放河灯这件事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周锦霖和周锦睿姐弟两同仇敌忾,好歹是说动了母亲,毕竟运河距离城门也不远,何况两个人又保证放完灯就回家,陈云容这才松了口。
不过人多也有一种弊病,那就是马车根本接近不到运河岸边,只能在城门口停下。
周锦霖牵着周锦睿的手,和白露一起行走在人群中。
白露是自愿跟过来的,本来周锦霖打算带的还是霜降,不料白露大概是平日在家里憋坏了,说霜降年纪太小照顾不好少爷,周锦霖想了想就带上了她。
白露跟着周锦霖的步伐,心里很不是滋味。
姑娘对于霜降的看重自然有姑娘的道理,何况自己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不过,霜降既然能够帮忙姑娘的生意,那跟着姑娘出门的事自己千万不能落下。
丫鬟之间的明争暗斗,周锦霖好歹也是看过宅斗小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白露的心思。
不过,从陈云容露出的口风来看,白露大概在明年开春就会出嫁,周锦霖也无所谓她现在的“争宠”行为。
大运河此时已经被点点河灯的光芒映亮,静谧的河面如同一匹黑色的缎子,周锦霖抬头向天边望去,一轮圆月已经升了起来。
不同于往日所见的莹白或者金黄,今日的满月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在漆黑的天幕上,显得分外扎眼。
周锦霖心里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她有点不自然的握住周锦睿的手,低声叮嘱:“千万别离开长姐的视线,要乖乖的,啊。”
周锦睿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周锦霖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周锦睿去买河灯。
周锦睿很自然的买了一盏,周锦霖也买了,不过买了两盏。
姐弟两人走到河岸边,周锦霖先小心的点燃周锦睿河灯中的蜡烛,当然是放给周廉;之后她再点燃自己的。
一盏是放给周廉,另一盏是放给原主。
周锦霖想着,自己在原主的身体里,可能原主也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如今在大蓟,替原主孝顺母亲,抚育幼弟;其实她也很希望,原主能够替自己孝敬年迈的双亲。
不过,在21世纪,想来原主能够找到一个更圆满的归宿。
周锦霖想着,嘴角就慢慢翘起。
希望你一切都好啊。
小小的河灯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混在天际一片的莹莹灯火中,分不清了。
周锦霖慢慢的站起身,本想牵着周锦睿打道回府,不想突然一阵巨大的骚乱从远处传来,顷刻间,原本热闹的街道上乱成一片,惊慌失措的人拼命的向城门方向奔去。
不料街道狭窄,一下子涌入太多的人,所有人竟是挤作一团,谁也别想走半步。
周锦霖猝不及防的被卷入人流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周锦睿的手,脑子不合时宜的闪过“踩踏事故”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不料周锦霖大概是时运不济,周锦睿和她原本的距离就有点远,此时被人流一冲,两个人堪堪握住的手很快就被冲开,周锦霖只能看着周锦睿和他身边的白露消失在人群中。
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锦霖整个人都蒙了,整个人被人流推着往城门口挤过去,她晕头转向了好几秒,这才回过神,开始拼命回忆之前上安全教育平台学过的“踩踏事故的自救方法”。
不过,理论很丰满,实践很骨感,周锦霖倒是想起了一些内容,但是现在的情况让这些理论简直无法实现,她只能竭力稳住身形,小心翼翼的跟着人往前挤。
千万不能摔倒,千万不能,周锦霖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很快重心不稳,就要栽下去。
周锦霖顿感完了,万念欲灰之下向普天神佛发誓,要是有谁能扶自己一把,她就把谁娶回家。
估计是佛祖答应了,周锦霖立刻被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惊魂未定的周姑娘正想看看是哪位,没想到居然看到了熟人——卫卓。
周锦霖立刻在心里反悔道:“这个不算,这个我娶不起。”
没想到她一念至此,本是皓月万里之天,突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妖风四起!
周锦霖:“······”这还有完没完了!
卫卓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周锦霖丰富的内心戏,他只是紧张的将对方和自己的距离缩短:“怎么了?”
周锦霖无语,我还想问你呢!
“是暴乱吗?”她询问着卫卓,“现在该怎么办?”
卫卓此时大脑也是一团糨糊,他上一世的记忆完全没有这回事,而且他也不是万金油,现在也是有点一筹莫展。
卫卓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智,他很清楚的知道,城门很快就会关闭,而目前以他和周锦霖的速度根本到不了,所以他干脆利落的僭越了男女大防,揽住周锦霖的肩膀:“走,我带你出去。”
周锦霖此时也完全没有发觉卫卓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她也隐约明白城门很快就会关闭,所以毫不犹豫的跟上了卫卓的脚步。
就是卫卓这个人,说话为什么要离她这么近,都快要贴到她耳垂上了。
周锦霖是个脸皮有点薄的人,此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自己的脸上。
此时,远处的城门已经缓缓开始关闭,人群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喊——同时,大概是受人本能的驱使,有一部分人开始四散奔逃,之前还密不透风的人墙开始溃散。
见此机会,卫卓带着周锦霖脱离了人群,到达了运河商铺间的一个小巷口,在阴沉天气的掩护下,两个人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小剧场、被嫌弃的作者的一生
1、关于天气
周锦霖:请问一下你这个天气系统是怎么调节的?
双机:啊,天气是不可预测的······
周锦霖:你信不信我揍你?
双机:妈妈的好闺女,你变了——其实也不算老天惩罚你,毕竟你是被娶回家的那个。
周锦霖:滚!还有,阁下对当我的母亲有这么大的兴趣吗?
双机:没有没有,我的真闺女是你妹妹。
周锦霖:我没有妹妹!
双机:哈哈哈哈······好吧,我告诉你,你是我书里女主角武力值最弱的一个,我闺女比你厉害多了。
周锦霖:······
双机道君,危。
2、颜值和智商
周锦霖:我肯定不是古偶剧里的女主角。
双机:自信点,你是女主角,但我这不是古偶剧。还有,古偶剧的傻白甜有什么好的,看的都替编剧的脑子捉急。
周锦霖:那你为什么将卫卓写的这么十全十美,活活一个古偶剧男主啊。
双机:是吗,可是古偶剧男主一般什么都可以摆平的欸,老卫可不如他们神通广大。
卫卓:······???
双机:再说了,他又没有我儿子好看。
周锦霖:额,您儿子是何方神圣?
双机:我未来小说的男主角,玄幻小说嘛,当然可以比古代言情的英俊了,对吧?
周锦霖:这······我竟无力吐槽。那你说说,我的颜值在本书中可以排第几名?
双机:我想想,额,大概五六名左右吧。我就不说总体排名了······
周锦霖:说。
双机:十名开外,您的颜值总体上并不能打。
周锦霖:好吧,卫卓呢?
双机:额,本书第一,总体也就七八名左右,前面都是大佬,惹不起。
周锦霖:那你有做过智力测评吗?
双机:(微笑)有,据我所知,您的智力大概处于比普通人高一些的状态,总体排名也不理想,要知道,第一位是一个经过基因改造的科学家,您是无法超过的。
周锦霖:基因改造?难道你还写科幻?
双机:对呀。
周锦霖:为什么我要穿越到大蓟这个鬼地方,作者你有没有心?
双机:剧情需要。(跑走)
第七十五章 惊变
两人刚刚到达暂时安全的巷口,卫卓就立刻松开了揽在周锦霖肩头的手。
虽然周锦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还是本能的觉得有点慌,像是儿时少有的一次逃课,既高兴终于离开了那老夫子的说教,又害怕被父亲发现,招来一顿训斥。
周锦霖却压根没有去想自己刚刚被卫卓揽住肩膀的事,堂堂周大姑娘其实一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怕黑。
这怕黑还不是传统意义的怕黑,周锦霖睡觉的时候也习惯熄灯,可是一旦面对陌生环境下的黑夜,她就止不住的害怕,寒气不断从脚后跟上升到头发丝,好像下一秒某个角落里就会跳出来什么东西。
此时,混杂着哭喊声的空气掺入了其他东西,这次卫卓听清楚了,是冲锋的呼号,而天边,也有一簇一簇的火光亮起。
如今大蓟没有亡,而权臣们都安分守己,卫卓立刻明白,他们面对的敌人,是匪军。
谁给他们的胆子来偷袭?
卫卓来不及细想,他清楚的知道,匪军的残暴和机动速度和北狄铁骑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一旦他们来到了充州城门下,自然不会放过这片商铺。
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卫卓迅速的扫过周围上锁的商铺,突然想起褚老板前些天给自己的那把钥匙。
匪军大多迷信,躲到棺材铺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眼见着呼号声和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卫卓不敢再停留,亡命的匪军的进攻速度在整个大蓟都是有目共睹,他连忙一把抓过周锦霖的手,带着她向棺材铺的方向跑。
周锦霖不瞎,她同样看到了天边的火光,作为一个普通人,她立刻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既然卫卓决定带着她跑,她自然从善如流。
只是,牵手这件事,真的好吗?
周锦霖默默的想,事急从权,现代法律都有紧急避险,何况牵手?
何况从自己和卫卓的交情来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锦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不是滋味,毕竟在21世纪的古偶剧中,像卫卓这样的人肯定是男主角,至于自己肯定和女主角搭不上边,撑死只是男主随意搭救的女配。
卫卓带着周锦霖在窄小的巷子中穿梭,终于到达了棺材铺的大门,此时从巷子口已经看见无数手拿火把的土匪正在张牙舞爪的跑过,还好没有发现他们。
卫卓迅速摸出钥匙开了门,带着周锦霖闪身进入,还好,没有被别人发现。
卫卓将大门关上,在里面上了闩,他自己也清楚这样不可能将失控的匪军挡在外面,所以他带着周锦霖去了后院。
褚老板早已离开,院落里也是干干净净,此时月亮从云缝里探出头,照得一地碎银。
静谧,安详,好像外面发生什么,都和这方小世界没有关系。
卫卓松开周锦霖的手,将方才进来的门关严,这门他知道,如果不用双手,根本关不死。
周锦霖在一边看着,感觉两个人有点末世小说里面躲丧尸的感觉,同样的七上八下、心跳如鼓,心脏好像在不停撞击自己的喉咙。
她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心中的担忧依然忍不住。
也不知道陈云容和周锦睿如何了。
卫卓将门关严,这才对周锦霖说:“走吧,进屋,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点灯。”
周锦霖在月光下飞快的摇头拒绝,她害怕倒是其次,保命才最要紧。
棺材铺的后院是住人和储物的地方,一共一间正房外加两间厢房,正房和东厢房曾经是储存木材的地方,所以两个人只得躲到了西厢房。
褚老板并没有将所有东西搬走,比如说西厢房的床架就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但是其他东西嘛,就没有这么多了。
比如说,椅子,那是一把都没有。
卫卓将门和窗全部检查了一遍,确认坚固之后才松了口气。
“暂时没事了。”
找不到坐的地方,两个人只好在床架上坐下,在微弱的光线下大眼瞪小眼。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这个晚上未免太安静了,很快,远远近近响起了尖叫声,喊杀声,以及“噼噼啪啪”焚烧的声音。
卫卓脸色一变,低声说:“居然放火,也不知道充州挡不挡得住······”
周锦霖一听到防火,顿感五雷轰顶,古代都是木结构的房子,根本经不住火烧,何况大蓟没有消防员,真是,想想就崩溃。
她忍不住说:“这屋子难道没有地窖之类的让我们躲一躲吗?”当然声音还是刻意压低了。
卫卓:“······”
你要我怎么说,这房子我也是第一次来啊。
不过,褚老板似乎提起过。
卫卓一边努力的回忆地窖究竟在何方,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周围情况,周围的火势似乎越来越盛,很快窗外清冷的月光被染得微微发红。
周锦霖已经濒临六神无主,不过大概是老天爷又向她笑了一下,她四下一看,借着窗外的月光和火光,隐约看到一块青石砖有些异样。
于是她拉了拉卫卓的衣袖:“你看,那个是吗?”
还好,两个人的运气不错,成功找到了入口。
两个人花了一番力气,终于打开了褚老板所谓“地窖”,为了以防万一,卫卓还是取来墙边挂着的小油灯点亮,提着它进了地窖。
地窖的空间肉眼可见的小,此时也是空空荡荡一片,仅有角落放着一个类似小竹床的东西,想来是休息的地方。
卫卓将入口关闭,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虽说躲在地窖里或许能够暂时安全,但是他们对外面的情况将会一无所知,这样会使处境极其被动。
眼下的卫卓只能寄托于霍少宣的能力,希望这个不太正经的小将能够守住充州城,至少能撑到援军到来。
周锦霖的目光追随着油灯昏黄的一点,心里也是不停的祈祷周锦睿没事。
周锦睿的确没事,当他被人群挤进城门后,城门就被关上了。他在庆幸躲过一劫的同时也在寻找姐姐。
可他没想到,姐姐居然没有进城,他只看见一脸惊慌的白露,以及白露身边同样惊慌失措的萧悦。
第七十六章 围灯夜谈和密室逃脱
萧悦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毕竟萧情得每日在家绣嫁妆,也顾不上小妹,不过,萧悦是挤进了城门,跟着的丫鬟却失散了。
不过,好歹是遇到了认识的人。白露虽然是个丫鬟,到底年长些,何况听了所谓婚约的事情,所以便自作主张将萧悦留了下来。
很快,城防军来了命令,为防止内奸,进来的人一概留在指定地点进行排查,萧悦毕竟是个小姑娘,所以只好跟着白露和周锦睿一起行动。
远在地窖中的周锦霖此时终于捡起了自己的唯物主义,僵着一张脸在那个小竹床上坐下,装着自己从来不害怕的样子。
小竹床很矮,周锦霖坐下就不得不曲起腿,身材高挑的姑娘委委屈屈的抱着双膝,让一边的卫卓看着就觉得有点可怜。
他在周锦霖的身旁坐下,温和的问道:“灯油不多了,你······介意我把灯熄了吗?”
周锦霖自然不介意,可是黑暗袭来,周锦霖就瞬间觉得什么东西在卡自己的脖子,有点喘不上气来。
这一定是幽闭恐惧症,周锦霖一边想着,一边调整呼吸,她不太像让外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当然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卫卓也看不见。
不过周锦霖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身边就传来卫卓的声音:“怎么了,害怕?”
周锦霖感觉全身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她连忙说道:“没······没事,就是有点心慌。”
等等哦,心慌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害怕了。
周锦霖默默捂住自己的脸,本想继续解释两句,就听见卫卓说:“没事,害怕很正常,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回做错事被关禁闭,那时我也吓得不轻。”
周锦霖听着,姑且也知道对方在安慰她,就小声说:“是吗,其实都一样,我就是老毛病犯了,要是能睡着就好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叫她怎么能睡着。
周锦霖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她可不想这么软弱,毕竟她可不是什么优雅的文官世家女子,没什么权利去扮演柔弱。
“睡不着就聊会天吧,”卫卓的声音传来,“地窖里寒气重,睡着了当心着凉。”
被人关心的感觉,其实很不错,周锦霖腹诽着,这才小声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了出来:“大公子,你知道我弟弟前世妻子的名讳吗?”
怎么平白无故问这个,卫卓愣了一下,这才说:“知道,叫萧悦。怎么了?”
周锦霖心情复杂的回答:“嗯,我弟弟要说亲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叫萧悦。”
卫卓:“······”
这也太巧了。
他一时无语,随后道:“他······这么早就说亲了,那你呢?”
说完这句话卫卓顿感后悔,婚姻大事怎么可以随便去问?这也太失礼了。
周锦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淡淡的说:“还没呢,我其实不想嫁人,和一个陌生人绑到一起,还得为他生儿育女,必要时还要受人的闲气,图什么呢?”
卫卓笑了一下:“说的也对,谁想和一个陌生人绑到一起。至少我不想。”
周锦霖隐约知道上辈子他过得不好:“我们那个世界有句俗话,包办婚姻害死人。要是真的有自由婚姻就好了。”
卫卓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其实他有很多事压在心口,现在干脆就把它们放出来晒晒太阳:“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我父母当年可是被京城所有人称为‘伉俪情深’。”
周锦霖:“是吗?”她直觉这个家庭可能不像外人所见的一样。
卫卓继续说:“我父亲很忙,在家的时候,常常不见人影;我母亲应该是个好妻子,但她很少和我父亲说话,哪怕是他们坐在一起,最多只有几句话,而且说的大部分是我。”
周锦霖沉默了一会:“然后呢?”
卫卓轻笑出声:“他们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了好多年,后来我母亲去世,弥留之际要求我父亲好好照顾我,我父亲答应了,你猜我母亲说了什么?”
周锦霖代入了21世纪的电视剧:“别哭了,你保重,好好活下去。”
卫卓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我母亲说的是‘谢谢’。”
饶是周锦霖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出,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真是······”她忍不住说,“包办婚姻害死人。”
这绝对是至理名言了。
卫卓听到她的声音。笑了一下:“抱歉,跟你说这些。”
周锦霖:“没关系。”可能因为她自带慈母光环,所以很多人都向自己倾诉心里话,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善于保守秘密。
不过,一个人要是能对另一个人说出心里的事,估计也是对对方十分信任了。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周锦霖正犹豫着怎么进行下一步话题,不料她正想调整坐姿,就身形一歪,整个人差点撞到墙上。
卫卓是习武之人,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听到周锦霖那边的声音不对,连忙出手将她拉了回来:“没事吧?”
周锦霖有点尴尬的说:“没事,就是这竹床不太符合正常人类的需求。”
卫卓似乎笑了一声,接着两个人的神色都改变了,在寂静的空间里,传来石壁的刮擦声。
周锦霖:“······”拜托,这又不是盗墓,怎么还有机关。
卫卓只好将手边的小油灯重新点燃,果然看见墙上浮现出一道暗门,里头同样黑咕隆咚,让曾经看过《密室逃脱》的周锦霖出了一身冷汗。
喂,贼老天,你是不是在玩我?
周锦霖在心中愤怒的咆哮。
她在21世纪的时候是个老实孩子,从来没有在学习之外的事上花过时间,结果好不容易高考结束,穿越前一天和闺蜜约好去玩密室逃脱,结果······
这是在变相的补偿自己吗?
呵呵,周锦霖想杀了这个狗老天。
卫卓此时也是表情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褚老板居然挖了个坑给他。
是跳,还是不跳?
第七十七章 其叶蓁蓁
卫卓用眼神询问着周锦霖:“进去还是不进去?”
周锦霖此时也是一头雾水,这明明是你的房子,你怎么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不会吧,这房子卫卓也没有来过?
想想也是,卫大公子的老家又不是在充州,而是京城。
一个能在首都买起房的人,怎么可能在充州购买这样一间房子?难道也不怕忌讳。
周锦霖脑中的念头千回百转,但是还是犹豫着说道:“那······进去看看?”感觉和密室逃脱有点像,不过,周锦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里面可能有很重要的东西。
卫卓想了想,也同意了,既然褚老板将这个房子交到自己手上,这里面的东西(如果有东西的话),应该是给自己的。
卫卓凝视着暗门里的黑暗,理智不在线的向周锦霖伸出左手:“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手给我。”
大概是怕自己丢了,周锦霖此时也是理智不在线,就毫不犹豫的牵住了卫卓的手。
卫卓就带着她一路向里走。
等到这时周锦霖才回过神,这么随随便便牵一个男青年的手,感觉有点不太妥当,特别是在古代,失之矜持。
不过,这个“不妥当”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怕黑。
卫卓此时也在思索着这件事是否妥当,除了母亲、姨母和舅母,他从来没有牵过其他女性的手,而且被他牵着手的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不过,他也是怕对方丢了的权宜之计,应该说的过去。
心情复杂的卫卓和同样复杂的周锦霖,靠在一盏小油灯的光亮,小心翼翼的向前行去。
但是很快这种安静就被打破了,只听到一阵破空之音传来,卫卓听得十分清楚,多年习武的经验促使他直接侧身一让,带着周锦霖轻松避开了攻击。
周锦霖毕竟是个普通人,转过去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直到箭矢“啪”的一声钉在旁边的墙上她才反应过来,适时的吞下一声尖叫。
卫卓有点啼笑皆非的想:难道这里面的东西是武功秘籍?
这玩意这可对他完全是鸡肋,或许周锦霖更加需要。
不过,值得庆幸,接下来的一小段路程没有了暗器的骚扰,只是路变得更加狭窄,很快两个人从并肩而行变成了一前一后。
但让周锦霖觉得愈发诡异的是,路尽头似乎有着淡淡的光芒。
难道这宝物是神光棒吗?周锦霖漫无边际的陷入胡思乱想,当她的脑洞已经超出目前的时空,跑到几千年后的星际时代的时候,路终于走到了终点。
路的尽头乃是一个普通的供桌,上面放着香烛祭品等物,但让人毛骨悚然的还是两根蜡烛,上面的尘土昭示着它们已经被点燃很久,但丝毫没有烛泪流出,只看到火焰在轻轻的跳动。
卫卓看着那蜡烛,有点惊讶的说:“居然是鲛人烛,怪不得点燃那么久都不会熄灭······这供奉的是,咦?”
周锦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供桌上并没有牌位,仅仅在墙上挂了一幅画像,这画像想来也是很有年头了,画面有些发黄甚至朽坏,但依稀可见是一位面容秀丽的女子。
作画人的手法不错,笔触清逸,那女子衣袂与鬓发俱是飘飘,无端透着几分仙气。
周锦霖仔细观察了几秒,就发现画上的落款乃是“昌宁十四年忆冯文惠公像”。
冯文惠公,难道是冯思蓁?
周锦霖有些吃惊,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史书也读了不少,自然知道这位“冯文惠公”冯思蓁是何等惊才绝艳人物,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位千古第一女首辅乃是个面容英气、冷若冰霜的人物,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居然姿容婉约俏丽,看上去就像某个江南世家的闺秀。
卫卓的表情却十分的一言难尽:“怎么会······这也太巧了。”
周锦霖好奇的问:“难道你和这位女首辅有关系?”
卫卓:“······她是我祖奶奶。”
周锦霖:“······”开什么国际玩笑?
卫卓的表情依旧是一言难尽:“冯思蓁在助昭宣女帝登基后嫁给了文定公卫昭,他们两个人后来定居金陵——是我们金陵卫氏的祖先。”
周锦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开了个玩笑:“如果我没记错,冯文惠公的姑母乃是成懿皇太后,难道你有皇族血统?”
卫卓笑了一下:“可能吧——没有建宁伯姜家纯,毕竟我家没有尚公主的人,姜家可是尚了好几位。”
周锦霖也忍不住笑了,姜家那个最强驸马家族她并不想评论,但是这样也挺好笑的。
她顿感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这是什么人祭奠冯文惠公的地方吗?”
“不一定,”卫卓说,“冯文惠公在大蓟声誉极高,所以要是真的祭奠,不会挑选这么僻静的地方······”
不过,大概是周锦霖这时候的命不好,卫卓才把她的手放开,她动了几下又撞到了墙,担心触发什么机关的卫卓赶紧又攥住她的手。
周锦霖已经无暇顾及被撞得生疼的后背,直勾勾的盯着卫卓身后。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暗门?”
果然,在卫卓的身后再次出现一个暗门,里面居然是灯火辉煌。
好吧,可能他和周锦霖两个奇幻经历者凑在一起,连经历的事也是奇幻。
“难道这个人还藏着冯文惠公的什么东西?”周锦霖犹豫着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回忆录什么的。”
卫卓看着她的眼睛,表示自己这个后代也毫不知情。
按照她学历史的经验,一般这种人会写到一些有关政治机密之类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这些“回忆录”不会公诸于世,甚至不会在宗族中流传。
此时卫卓也想到了一些关于冯思蓁的轶事,他这个祖奶奶应该是将某样东西,留给后世。
而且,冯思蓁应该是藏得很深,而且可能动用了自己在江湖中的人脉,而且那个保管的一支也十分守信,如今冯思蓁去世快要三百年,但是慕氏皇族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但是,卫卓也十分清楚,自己前世并没有听长辈提及过冯思蓁留给后世的东西,她去世后仅仅留下几百部藏书和一些诗文,如此而已。
第七十八章 明道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卫卓用眼神询问周锦霖:“要进去吗?”
周锦霖:“啊?”这是你的事,本应由你决定,为什么要扯上我?
好吧,周锦霖开动她的大脑,思考一番后说:“进去好了,万一冯文惠公真的留了什么东西给你,额,卫氏后代。”
卫卓笑笑,其实他对于那个存在于虚无缥缈中的祖奶奶没太多好感,感觉这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并没有给卫氏宗族做下什么杰出贡献,甚至她死后卫氏因为担心功高震主,隐退了好长一段时间。
要是这里面真的有冯思蓁留下的东西,那也不会是留给卫氏,顶多是她眼中有资格的人而已。
不过,既然是这位留下的,应该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卫卓打定主意,对周锦霖说:“跟紧我。”
周锦霖表示无语,亲啊,我们俩还牵着手呢。
不论如何,两个人犹如一体娃娃一样进了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不必细说,单就是一股扑鼻的香气,就让人头昏目眩。
周锦霖鼻粘膜敏感,立刻打了好几个喷嚏。
卫卓神色冷峻:“居然是北狄人的荡浊香,这东西,一两千金,真是······”
周锦霖瞬间被这狗大户的气质晃花了眼,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在不停盘旋——有钱、有钱、有钱!
她忍不住嘀咕:“文惠公这是花了多少银子啊······”
卫卓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已经三百年了,再多的银子如今也花光了,周锦霖的确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对于江湖人那种义薄云天的一诺千金还是理解不了。
不过,这样居然也很可爱。一个念头突然从卫卓的心里升起。
这一次,他没有想着掩盖。
两个人缓缓走入点燃荡浊香的房间,房间的陈设依旧简单,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铜制小香炉,正向外冒着幽幽的香气。
周锦霖默默捂住鼻子,哀叹道:“怎么了这是,熏死人不偿命啊。”
卫·百科全书·卓适时的插话道:“荡浊香原产于北狄,据说有防腐之效,这里应该是为了保存冯······冯文惠公的遗物。”
周锦霖四处张望:“可是这遗物乡关何处?”她怎么没有看见。
卫卓无奈的说:“要是这样明显不被盗墓贼偷走了,算了,我们四处找一找怎么样?”
周锦霖:“······”喂,你还牵着我的手呢?
石室不大,加上有了前两次误打误撞的“经验”,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在墙右边的暗柜中发现了一只小巧玲珑的匣子。
卫卓终于松开周锦霖的手,将那匣子捧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居然······居然是‘纵横’,文惠公真是好手段,怕后世的人太蠢吗。”
周锦霖皱起眉:“什么,纵横?”
卫卓淡淡的说:“嗯,诸子百家中有一家名纵横,后来几百年前的一位大师打造一类机关匣时,因为解法隐含兵法,故而冠以‘纵横’之名。”
想到墨家机关术的周锦霖“哦”了一声,问了一个实际问题:“这样啊,那怎么解开?”
卫卓:“很简单。”随后,周锦霖看着他的手指上下翻飞,好像玩魔方一样,在一阵眼花缭乱过后,“咔哒”一声响,匣子就打开了。
周锦霖目瞪口呆,请不要在麻瓜面前表演魔法!
卫卓冲一脸懵的周锦霖解释道:“其实这种解法很简单,需要用到一点纵横的理论,就比如······”
周锦霖打断了他的话:“算了,我又不需要这种,打开看看,文惠公留下了什么东西?”
在这么下去,会变成凡尔赛大会的。周锦霖可没心思和人交流开锁问题,有些事,还是实用一点为好。
卫卓笑着看了她一眼,将匣子打开了。
匣子里面放置的是一本札记,里头仿佛夹了好多书信,非同寻常的厚实。拜荡浊香所赐,这札记依旧像是刚刚被放进匣子里那样,一点都没有朽坏。
周锦霖忍不住想,这东西都快赶得上现代的防腐剂了。
卫卓此时已经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字迹就映入眼帘:“余不幸,孩提之年慈母见背,茕茕独立,乃至豆蔻,随伯母入京。”
这大概是冯思蓁的回忆录?卫卓皱起眉,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文惠公不会将回忆录藏起来,还藏这么多年。
周锦霖此时也凑过来,看见这行字后忍不住说:“难道文惠公要说她和昭宣女帝的爱恨情仇?”
卫卓想到《蓟史稿·冯思蓁传》上面的“(冯思蓁和慕静言)过从甚密,尝同塌而眠”,忍不住扶额。
这两位的关系实在复杂,复杂到后世都难以评论。
在正史中,冯思蓁和慕静言自小相识,关系十分亲密;到了慕静言登基,冯思蓁更是立下汗马功劳,两人君臣相得也是一段佳话;但是冯思蓁却早早致仕,离开了京城权力圈,这其中没有慕静言的疏远和猜疑,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继续向下看,冯思蓁淡淡的写了几句有关她和“先帝”(慕静言)的过往,就开始回忆她的夫君卫昭,不过依旧是淡淡的,好像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到了最后一句“悲夫!余遂将一生心血付诸笔端,聊发余之悲于百一也,作《明道》”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周锦霖读过史书,自然知道,冯思蓁不是个普通女子,且不说她是个卓越的政治家,光是她的军事能力就不容小觑。
而这位的“一生心血”,自然就是——帝王之术。
卫卓此时倒是没有多么震惊,他自然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足够让皇室把自己千刀万剐的东西,不过他唯一不能理解的,那就是为什么上一世这本札记他从来没有听说。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本书落到了别人手里。
卫卓此时也懒得深究到底是谁了,反正他和那个人,都被冯思蓁认为是有资格继承她的衣钵,或者能够保慕氏王朝平安,或者,将大蓟这个存在了六百年的王朝掀翻。
第七十九章 后续
卫卓略略翻了几下札记,就将它重新放回匣子里,看样子是预备带走了。
周锦霖看了那匣子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反正如今她也知道这里头的东西绝对见不得光,现在应该是对卫卓表忠心的时候······吧。
周锦霖正预备着表忠心的话语,卫卓就看向她:“怎么了?”周锦霖只要预备做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会情不自禁的咬嘴唇,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周锦霖看了他一眼,满脸无奈的说:“预备给你表忠心,当然,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卫卓:“······”难道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再说了,卫卓敢肯定,周锦霖不希望大蓟再苟延残喘几百年,忠君?不存在的。
于是他道:“我为何不信你?这本书教人帝王之术不错,但有帝王之术的人未必要谋反。”
周锦霖抿了抿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开了个玩笑:“你放心好了,我从来不会把别人的秘密说出口的。”
卫卓笑了笑,心里却是无端的浮起几分无奈,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无奈是什么。
周锦霖机智的转移了话题:“既然前方无路可走,那我们还原路返回吗?”
卫卓:“自然。”
两个人于是并肩往回走,周锦霖倒还有一点胡说八道的心思,不过卫卓这人话本来就少,为了防止尴尬,她干脆保持沉默。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开始的地窖,这一回,卫卓将一根鲛人烛带了过来——这样就不会担心灯油的问题。
亮度是足够了,可是两个人看着对方,感觉无话可说,又十分尴尬。
周锦霖感觉自己脑袋里头住了一只小金鱼,时不时吐一串泡泡,又一串泡泡,搞得她心神不宁,连睡意都消失了。
她眯着眼睛假寐,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忍不住看卫卓一眼。
卫大公子正在研读刚刚得到的札记,鲛人烛柔和的光就这么打过来,给他整个人镶了一层边。
周锦霖莫名觉得心烦意乱。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21世纪的女青年,周锦霖对于自己还是很有了解,尤其是自己应该要什么,她更是一清二楚,并且会严格的加以管控。
就拿别人可以随便买的柠檬茶为例,周锦霖其实一直都喜欢喝的,可也不过是满足了自己一回,毕竟她胃不好,而柠檬茶又太凉。
所以,她现在有点惊恐的发现,自己对卫卓可能产生了某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绝对不行的。
周锦霖默默将这种反应归结于荷尔蒙的泛滥,大概每个少女都会有这样一个幻想对象,反正最后都是要破灭的。
退一万步说,她就是喜欢上了卫卓,又怎么样?先别说对方能看上她,更何况,在古代,爱情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她根本高攀不起。
周锦霖面无表情的掐断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现在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周锦霖打定主意,等到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给陈云容赔罪,想来母亲应该已经担心得夜不能寐。
还有水泥的事情,周锦霖估摸着,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来那位山东巡抚多半会来充州。
到时候伺机行事就可以了。
不过,要是能多赚点钱,那就更好了。
周锦霖的关注点终于转移到了钱上,她对此默默松了口气,而松了一口气的代价就是,她居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卫卓速度极快的浏览了一遍札记,之后对周锦霖说:“我要上去看看······嗯?怎么睡着了。”
他忍不住暗暗感叹对方的心大,这样的非常时期都可以睡着,真是······
也不怕着凉。
少女就这么抱着双膝,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卫卓这样想着,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揉了一把少女的头发。少女居然也没有被他惊醒,只是“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卫卓触电般的缩回手。
等等,他在干什么?
他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多年背过的礼义廉耻瞬间在他脑海中爆炸,又好像变成了小人,在不停数落他的罪过。
卫卓只得逃跑似的出去观察情况。
没想到的是,他出了院子,就看到了满天的火烧云,原来是天亮了。
充州守军在霍少宣同志的英明指挥下成功守住了城门,匪军已然溃散,此时战场上只剩下几个杂务兵在清扫。
周锦霖和卫卓终于回到了充州城内,并且从暂住地接回了周锦睿和白露两人。本来打算步行回去,不料那领头的霍将军估计是体恤她这个姑娘家,所以安排了一辆马车。
担心儿女的陈云容听到孩子们回来的消息,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到了二门去迎接。
周锦霖下了马车就连忙向陈云容请罪:“不孝锦霖,让母亲担心了。”
陈云容连忙扶起女儿:“快起来,你这个孩子,别动不动就请罪,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周锦睿却是讷讷的,等到陈云容抹着眼泪去吩咐早膳,他才问周锦霖:“长姐,你怎么······”
周锦霖自然不会说自己和卫卓一起躲进了某个棺材铺的地窖,还发现了宝贝,她只是淡淡的说:“寻了一个隐蔽处躲了一夜,还好没什么事。”
就是有点困,周锦霖决定吃完饭就睡一觉。
这是,周锦睿却看着她,说了一句:“长姐,你头发怎么有点乱啊。”
周锦霖:“······”难道我睡觉的时候撞到墙了?
她只好无奈的笑笑:“大概是没注意,回头整理一番就好了。”
周锦睿“哦”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什么,现在每个人都很疲惫。
霍少宣终于忙完了属于自己职责内的事情,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
他躺到床上,本以为睡眠会很快来到,没想到突然莫名回忆起了那个拥有丹凤眼姑娘的面容。
平心而论,他可能对那个姑娘有点意思了。
霍少宣是个桀骜不驯的人,但是他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那个姑娘,怎么说呢,她“不过分”。
既不过分漂亮,也不过分愚蠢,总而言之,就是恰到好处。
他也应该,有个家了。
第八十章 尘埃与希望
周锦霖活了十几年,从未被别人喜欢过。
可能在21世纪的校园里,不会有多少人喜欢一个只会读书,沉静到木讷的书呆子。
所以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这种类型在大蓟择偶市场的受欢迎程度——主要是像她这样的人实在太稀缺了。
充州被袭击的事,很快就被上报到了济南与中央。
自然的,那封奏折被年轻的皇帝甩到了地上,服侍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皇上息怒!”
慕广陵脸色铁青:“充州匪患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们让朕怎么息怒?”
作为先帝最小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儿子,慕广陵对自己的要求可谓是严苛,这位陛下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够成为像先帝一样经天纬地的好皇帝,而天不遂人愿,自己登基没几年,大大小小的坏事就开始频繁发生。
慕广陵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除了对摇光有些兴趣之外并没有太多嗜好,更不是泡在女人堆里伤春悲秋的懦夫,为什么老天爷总不肯放过他?
于是他在大朝会上发了一通脾气,下面的群臣只好建言献策(胡说八道),当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太好的解决方法。
最后,慕广陵还是对山东巡抚成登宇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务必彻查此事。
接到命令后的成登宇:“······”我这边还有黄河这个达摩克利斯之剑,绝望了。
不管怎么说,成登宇还是急匆匆来到了充州,当然,带来了一封信。
戚良安毕竟有职责在身,剿匪行动成功后就回京城复命了,霍少宣则是因为担心山匪零散势力留了下来。
至于现在,中元节的那场惊心动魄让远在京城的颜舜钦十分担心,就托人给外甥带了一封信。
成登宇倒是不介意卖颜舜钦一个人情,何况他本来就是卫九龄那一方的。
只是他觉得有点奇怪,明明颜舜钦只是卫卓的舅舅,怎么感觉比父亲还要关心。
他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像太傅大人对卫卓那么爱答不理,何况还是那么优秀的儿子。
e=(′o`*)))唉。
中元节的那次袭击对方做的很绝,被霍少宣击败后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这让成登宇觉得,自己一定来了个寂寞。
等到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开完了会,成登宇找到卫卓,将颜舜钦的信交给了他。
卫卓的眼睛亮了起来:“多谢巡抚大人。”
成登宇摆了摆手:“事务繁忙,本官可能等几天就回去。”
卫卓将信收起,淡淡的说:“是为了黄河的事吗?”
这个年轻的探花郎很聪明,成登宇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是别的年轻官员,成登宇或许只会糊弄过去,但是卫卓不一样,倒不是因为出身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成登宇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所以他就多说了几句:“黄河那边一切如常,只是今年太如常了一些,本官怀疑这实在······”
成登宇并不认为每年都闹腾一次的黄河会就此销声匿迹,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当然如果黄河泛滥了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卫卓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卑职愚见,大概土堤不够结实。”
成登宇眼神放空:“是啊,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修建石堤,只不过,三合土的实在不够结实。”
“糯米灰浆造价太高。”卫卓接口道。
成登宇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一些少年得志的年轻官员多半是死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没想到卫卓懂得还很多。
他于是继续说:“不过,抛开这两种,也就没得选。”
“也不算没得选,”卫卓突然说道,“卑职在充州见过另外一种,建造的墙比三合土的要结实。”
成登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眼前的年轻人没有必要跟他扯谎。
于是他半信半疑的问道:“此话当真?”
卫卓笑了一下:“卑职何苦骗您——只不过那东西产量极少。要想修建石堤,也需要一番工夫。”
大概是官府需要出力。成登宇如是想。
这一点他也算清楚,比如说某些能工巧匠研发出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要量产还是需要官府的帮助——前提是这东西对于巩固政权有利。
解决黄河水患,那对于巩固政权是绝对的百利无一害。
何况成登宇并不想为自己的政治生涯画上句号。
所以说啊,就算希望渺茫,这也是希望。
何况,在朝廷上,自己是站在卫九龄这一方的。
成登宇深深吸了口气,他注视着卫卓,又好像注视着这年轻人身后的太傅卫九龄:“把你知道的告诉本官。”
卫卓开始客观平静的叙述有关水泥的特性,当然,他肯定不会说出周锦霖和自己的关系,干脆将对方说成了孟醒。
卫卓对于说服成登宇还是有些把握的,毕竟立场很重要,利益也很重要。
既能维护立场,又能获得利益,两全其美——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成登宇听得入神:“若是真的有你说的这样,那本官不如去看看······”
“您说的对,毕竟耳闻不如目见。”卫卓微笑着说。
成登宇很利索的将这件事交给了卫卓,卫卓也十分熟练的给这位巡抚大人安排好了行程。
不过,当他去给周锦霖通气时,成功看到对方被吓得一蹦三尺高。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周锦霖也是七上八下。
朋友?卫卓这话的确没有错,但是她是个女孩子啊!
到时候,呵呵,真是大型社死现场。
卫卓无奈的看着面前炸毛的少女,真的有种给她顺毛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了。
“想到哪儿去了,”他安慰着对方,“我说的朋友,是孟先生;你就作为孟先生的东家出场好了。”
周锦霖明显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想得周全,嗯,真是完美。”
卫卓看了一眼周锦霖的笑容,心里莫名其妙多了几分遗憾。
什么时候他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提起周锦霖呢?
“既然这样的话,”周锦霖边说边站起身,“我就和孟先生说一声,叫他按原计划行事即可。”
卫卓点了点头,心情莫名愉悦了很多。
第八十一章 水泥的逆袭
周锦霖对于水泥,还算有信心。
毕竟,这东西不仅坚固度高,而且造价很便宜——相对于糯米灰浆。
更重要的是,水泥建成的堤坝可以很快投入使用,这一点比起三合土和糯米灰浆都好太多。
而且特别适用于眼前的情况。
离黄河大规模决堤只剩下三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所有人都得抓紧,包括她。
周锦霖对着孟醒将水泥的事情交代完毕,又等着孟醒走得无影无踪,这才有点崩溃的靠在太师椅上。
啧,怎么说呢,她有点想家。
在大蓟这个封建王朝生活一点都不好,何况她在21世纪拥有这样好的······祖国。
穿越,真的是个错误——她必须为自己的生存做好准备,而且前途渺茫,路更不知通向何处,更何况什么情感都要压在心里表达。
“难道我要再死一次······”周锦霖盯着房梁嘟囔,随即摇头否定。
她宁愿寿终正寝,也不想死得难看又凄惨。
而且,周锦睿这个定时炸弹还搁这儿杵着,她可不愿意再次将这个小傻瓜推进深渊。
更何况,还有卫······
想到这里可就歪了,周锦霖默默手动将这个念头屏蔽。
综上所述,即使千般委屈,万般不忍,周锦霖只能打掉牙和血吞,然后再锲而不舍的走下去。
就是这样。
成登宇看到两堵一模一样的墙后蒙了半晌,之后问孟醒道:“本官有一事不明。”
孟醒微笑颔首:“成大人但说无妨。”
成登宇道:“本官观这两堵墙,并无区别。”
孟醒冲一边待命的保卫科成员递了个眼神,那人便手握一柄大锤走了过来。
成登宇一头雾水,他身边的卫卓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嘭”的一声响,又是“嘭”的一声响。
那位成员直接用大锤敲击上了两堵墙,只见的尘埃纷纷,成登宇还没从惊恐中缓过气来,就被震惊到了。
夭寿啦!
只见那三合土墙已经破了一个大窟窿,而水泥墙却依旧岿然不动,上头仅仅是一个浅浅的凹痕。
成登宇脸色变幻不定,水泥这东西,还真的有些本事。
而且能够将这种东西想出来并且做出来的人,真是······
成登宇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毕竟眼前的这一位“孟先生”,长得实在很没有特点,没有特点到成登宇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何方神圣。
敢情无特点就是最大的神秘。
接下来,在详细了解了水泥的一系列功用之后,成登宇······
不得不说,成登宇有点动心。
不管怎么说,驯服好黄河,山东巡抚们的政治生涯才能有未来,这是每一任山东巡抚都无法否认的真理。
成登宇也不例外。
何况,在朝廷上能完全站到自己立场的时候不多。
既然他决定了,那么水泥的大规模量产肯定即将提上日程。
成登宇用委婉(bushi)的语气向孟醒表示了自己的意思。
孟醒露出了然的神色,不过很从容的补充了一句:“在下还需问问东家的意思,成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亲自去问她。”
成登宇自然爽快的答应了,毕竟,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一切,嘛。
当然,他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孟先生”的东家,居然是个女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是这位姑娘,想出了水泥的配方。
成登宇并不歧视女子,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姑娘,他还是有点混乱。
女孩子穿得很素净,而且带着帷帽,看上去完全一副文文静静大家闺秀的样子,成登宇很难想象那个看上去深藏不露孟先生的东家,是这样一个姑娘。
这种女孩子,难道不是在家读几本书,学一些针线活计加上管理中馈的本事,就可以顺顺当当出嫁的人吗?
成登宇只好忽视眼前这个大家闺秀似的女孩子,和她谈起了正事。
出乎意料。
面前的姑娘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但是谈判起来绝对是一流好手,逻辑准确,思路清晰——很明显的,这位姑娘对于造福百姓并不反对,但是她绝对不会高尚到分文不取,利益是永恒的话题。
成登宇一边暗自嗟叹这姑娘生在这个时代可惜了,一边打起精神和对方进行谈判——双方在有关银子的问题上拉锯了好几回了。
银子这东西很世俗,周锦霖想,但是又无孔不入。
如果卫卓没有说错,她现在拿到的是末代王朝剧本,没准一个没把握住就是清穿之晚清要命,更别说现在的夕阳余晖。
周锦霖势单力薄,别说建立一个新生国家,她连毁灭一个腐朽王朝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她需要银子,还有筹码,来帮助自己迎接更猛烈的风雨,或者说,在没有祖国保护的异世中活下去。
成登宇还是觉得对方提出的价格无法接受,一袋水泥一两三钱银子,真的是太贵了,最多也要一袋一两。
周锦霖笑了一下:“那就一袋水泥一两银子吧,只是······”
成登宇的心莫名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对方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条件。
没想到周锦霖只是微笑着说:“我希望您同朝廷汇报此事,我相信您不会隐瞒的,对吧?”
仪态相当之优雅,态度相当之核善。
成登宇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松口,不过这样也正和他意,于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虽然感觉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
谈判成功的周锦霖松了一口气,感觉世界欠自己一个小金人奖——她本来的建议价格就是一袋一两。
不过担心压价,还是将价格提高了,而且顺带送了一个人情。
周锦霖暗骂自己一定是奸商转世,随即维持着核善的表情送成登宇出门。
当然,等到卫卓和她进一步畅谈合作事宜时,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笑。”
周锦霖:“······???”
她有些惊讶的说:“怎么了?”
卫卓尴尬的说:“不是,因为我总感觉浑身发毛。”
周锦霖:“有这么吓人吗?”
第八十二章 夕阳
卫卓咳嗽了一声,默默转移了话题:“按照成大人的意思,很快水泥将会被用于修建堤坝。”
周锦霖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心道还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吗。
“但是水泥的秘方绝对不能外传,”卫卓心平气和的说完接下来的话,“所以说,孟先生肯定要去济南。”
周锦霖无奈的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也只能如此,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卫卓做了一个战术后仰:“还有,既然我将水泥推荐给了成大人,那么作为合作伙伴,自然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周锦霖挑眉,不知怎么,她现在和卫卓的相处模式越来越接近21世纪的自己和死党,和其他人一比就是个大写的“自然”。
反正两个人马甲都脱了,周锦霖也不顾忌偶尔展示真正的自己:“你要去济南吗。”
卫卓点头。
“那,”周锦霖心平气和的笑道,“好好干啊,达瓦里希。”
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卫卓当然明白周锦霖说的意思,于是他笑了笑:“你放心,至少不会让黄泛区到充州来的。”
周锦霖暗自松了口气,毕竟卫卓这人的可信度还是值得信任。
当然,孟醒一走,她确实工作量上升不少。
不过,周锦霖对于这种工作量是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她可是一个疯起来连节都不过的工作狂。
“成,”她点了点头,“期待好消息。”
只要能够减缓黄河水患的严重程度,周锦霖敢打赌大蓟的余晖还能多照耀她几年。
至少自己还能在乱世来临之前做好一点准备。
两个人相视一笑,像是共同期待这个王朝的延期倒台。
孟醒去济南的日子就要来到,虽然成登宇的意思大概是不久之后孟醒就会回来,但是也没有阻挡周锦霖迅速开始疯狂加班模式。
毕竟,她也不能只靠着孟醒打理生意,有些时候最需要的还是自己。
所以说,这就导致周锦霖最近在华青坊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不过还好,陈云容没有特别说她。
可能陈云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长女已经长大,再也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要桂花糖吃的小女孩。
其实,周锦霖决定加班的时候也有点心虚。
说实在的,陈云容要是再封建迷信一点儿,估计都要怀疑周锦霖是不是中邪,被别的什么狐精鬼魅附体了。
不过陈云容倒是完全没有怀疑女儿的意思,这让周锦霖放心大胆的开始她的抢,哦不,赚钱之路。
而且周锦霖自己也明白,从她对华青坊的计划来看,自己迟早要走的,不论是去江南也好,蜀中也好,甚至京城也好,她不会一辈子留在充州。
所以,她必须和陈云容与周锦睿分开,只是相处了这么久,总归是舍不得。
这样的提前适应,其实也很好。
不过,如果周锦霖没有总是遇到那个姓霍的小将军,这段时间就还算完美。
这位霍将军大概是对她有点意思,周锦霖常常能遇见他,不过,每一次都被自己巧妙的揭了过去。
周锦霖表示:男人都一边儿去,别打扰本姑娘赚钱。
爱情固然美好,但是银子它不香吗?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周锦霖想的这么简单。
她高估了周锦睿这个好弟弟对于文武双全的执念。
没错,当初在中元节的时候周锦睿见过霍少宣一面,不知道出于什么,霍少宣对于他还算照顾——至少安排的房间位置不错。
而且,不管周锦睿同学在四书五经上花了多大的心力,作为一个男孩子,总归是有上阵杀敌的梦想。
再说古往今来,文臣上战场并且威震一方的也有不少。
于是说,霍少宣和周锦睿在“无意之间”达成了某种类似师徒的关系,当然,霍少宣还没有正式教过这个男孩武功或是别的防身技巧。
但是,一些有关边疆的奇闻异事,周锦睿还是很爱听的。
于是,就这样,在某种意义上,周锦睿和霍少宣熟悉起来。
不过,霍少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旦对周锦睿若有若无的提起周锦霖的事,总会被这个小子轻描淡写的给略过去——果然是不舍得姐姐出嫁。
霍少宣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对于周锦霖是有意思,可也不过是那么一点“意思”,只不过是觉得对方很合适做他的妻子,但远远没有到那种爱得要死要活的地步。
所以说,他开始犹豫起来。
霍少宣在边关长大,看人的功夫一向很准。
那个有着修狭凤眸的少女,看上去平静其实却带着一点儿骄傲,或许并不适合作为一个人的妻子。
中元节过后,很快入秋。
充州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天空也变得高远而蔚蓝,年轻姑娘们五颜六色的秋装也开始上身,在大街小巷争奇斗艳。
那一天,周锦霖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终于可以提前回家了——这对于她这个工作狂来说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那天的夕阳很好,是浓郁的红色,在天际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嫣红,更往下的,则是近乎妖异的魅紫。
早秋的傍晚还是有很多云的,浅灰色云的下端是发亮的金红。
周锦霖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概是和21世纪有点像,所以她先打发了霜降去备车,自己欣赏欣赏风景。
结果,好巧不巧,要死不死,独自一人的她就这么遇见了霍少宣。
周锦霖本能的咬紧嘴唇,十分不爽的看向这位其实长得还不错的小将军。
听说周锦睿那个熊孩子还挺喜欢这位的——甚至还想拜他为师?
呵呵,她现在只想取出家法将周锦睿这个小兔崽子殴打一顿!
此时,正在书房偷看霍少宣给自己的剑谱的周锦睿,右眼皮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难道发生什么坏事了吗?”周锦睿默默嘀咕着,继续兴致勃勃的看下去。
“霍将军,我们不熟。”周锦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是一万头羊驼在奔跑。
霍少宣看了她一眼,有点没好气的说:“嗯,是的,我们不熟,我只是路过。”
这人居然把近几日自己对他说的话给说了!周锦霖有点恼火,她的嘴唇再一次被自己咬紧了。
“既然不熟,那就让开吧。”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周锦霖有点讶异的转头看去,就看到卫卓站在霍少宣身后,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们。
第八十三章 麻烦
周锦霖的内心:“@#¥%¥%······”优美的中国话。
我不就是下班早一会啊!
现在两个年轻男子就在她面前互相对望,周锦霖只觉得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这算什么,怎么那么感觉像古偶剧男主和男二的掐架场景呢?现在就差一个美艳不可方物或者清纯如玉兰花的女主了,嗯嗯,果然是一场好戏呢,周锦霖只差拿起笔来接替编剧的胡扯之路了。
于是她四下张望了几秒钟。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额,在场的并没有另外一个女孩子。
所以说,周锦霖一脸尴尬的开口:“那什么,好巧。”
卫卓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可是在周锦霖看来却分外核善:“是挺巧的。难得看到霍参将这么清闲,居然没有骑马来内城。”
霍少宣喜欢骑马,即使到了城里也愿意骑马,但是今天他是步行。
霍少宣对于这种夹枪带棒的挤兑也十分习惯,他只是满不在乎的说:“我乐意这么做,就像卫大人您不愿意骑马一样。”
卫卓此时正勉力压制着心头的不爽,他万万没想到,霍少宣这个不靠谱的,居然对周锦霖有意思。
卫卓抿紧了唇,他看得出来,周锦霖的安全感其实一点都不强,而霍少宣此人却是个大写的“放荡不羁爱自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周锦霖日后的日子能好过?
不天天在家提心吊胆才怪。
周锦霖需要一个温柔强大的人给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需要一个不太着调的人给她带来风雨。
于是他反倒笑了起来:“霍参将说的没错,的确,骑马是个人乐意或者不乐意的事情,但是有些事就不是个人能决定的。”
霍少宣冷笑道:“那又如何?卫大人实在管得太宽。”
卫卓微微一笑:“职责所在。”的确,对于大蓟的同知来说,还是有“监督社会治安”的职责的。
而且大蓟的风俗还没有开明到可以允许男女当街打情骂俏的地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官府是有权进行干涉的——当然不过是批评教育。
霍少宣挑起眉毛,心里不免有些气闷,这些酸文假醋的文官有什么资本值得骄傲,不过,他感觉卫卓对眼前这个姑娘的感情绝对深厚到了某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不过,他看着另外一个当事人的表情,觉得自己的“惊世骇俗”可能有点儿错误,“利益紧张”还差不多。
周锦霖此时完全摆出一副45度角望天的尴尬姿态,心道这两个人是不是把坦克防冻液或者医用酒精给喝了,怎么当面就开始互怼。
卫卓此时也看了周锦霖一眼,心里的“不是滋味”顿时拔高了八度——感觉周锦霖有时候挺聪明,但有时候又迟钝得过分。
周锦霖无奈的清清嗓子结束了对话:“我要回家了,告辞。”
霍少宣将头撇到一边,而卫卓和颜悦色的说:“嗯,好好休息。”
霍少宣:“······”
等到周锦霖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街道上,霍少宣才状似无意的问一脸阴沉的卫卓:“哎,你莫非······对她有意思?”
“与你无关。”卫卓结束了对话。
霍少宣心里疑惑就更加的强烈,按理说,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对一个正值妙龄的美丽姑娘颇为照拂,肯定是“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二选一的。
不过,他和卫卓共事这么长时间,对于卫卓这个人只能用“冷淡”来形容。
不是那种摆在明面上的冷淡,而是潜藏在对方看似完美的笑容下的冷淡。
所以说,卫卓怎么可能轻易对一个人产生那种感情——顶多是这个姑娘和这家伙有一定的利益捆绑,卫卓担心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嗯,对,一定是这样——霍少宣默默的想。
但事实证明,这波小霍同志以为自己在大气层,实际上是在地下室。
卫卓走了很远,直到他感觉霍少宣不在自己的视野里了才停下来。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又一次失态了,这对自己来说可真的不是常见的事。
卫卓想想,二十岁的自己,在京城所有人面前,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那个人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是神采飞扬的探花郎。
也只有卫卓自己知道,现在藏在那完美皮囊下的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德行。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觉得那种强烈的情感会发生在两个人之间,而且那种情感还是美好得让人不敢触碰。
亲情可以淡薄,友情可以背叛,至于爱情,更是随意一扯就会破的东西。
而且自己这样的情况,怎么会爱上别人?
可是心里还是一片混乱,卫卓轻轻揉了揉眉心。
不光他混乱,坐在回家马车上的周锦霖心里同样一片混乱。
这一次,她的想法和霍少宣出奇的一致——肯定是利益捆绑,或者,加上一点儿同病相怜的友谊,嗯,一定是这样。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回家揍周锦睿这个臭弟弟才是重中之重吧。
周锦霖带着核善的笑容来到周锦睿的书房,在威逼利诱(bushi)下周锦睿总算摊牌,但是这货居然对此有点不满:“长姐,其实那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师父还是有点帅的。”
周锦霖:“······”硬了,拳头硬了,这个熊孩子忽然胳膊肘往外拐!
但是周锦睿很快从容的补救道:“可是再怎么帅,也配不上长姐。”
周锦霖险些没有收住自己的四十米大刀,反正闲的没事加上报仇雪恨,她就逗对方:“那睿哥儿你认为你姐夫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周锦睿凉凉的说:“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周锦霖很无语,周锦霖很想笑,周锦霖继续说:“别闹,你就说说,他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周锦睿的脸上终于多出了几分男孩的烂漫:“姐夫吗?他应该是个比较可靠的人,至少不像那个王八蛋那样,而且待长姐好——总而言之,应该是个挺温柔的人。”
周锦霖无奈,周锦霖叹气,周锦霖表示要是姐夫真有你说的这样好,他也不会看上你姐的。
第八十四章 无常
且不论周锦霖被自己弟弟的言论雷到如何外焦里嫩,她还是不好意思打击这位老弟的自信心。
于是她只好大手一挥:“算了,你这个小身板,确实不适合当武将——当然,你要是去习武强身我也不会拦着你。”
毕竟王朝末日将近,而且这是一个武侠世界,所以有一点武功防身也是很正常的行为——毕竟就算是权臣,也不能总是依赖侍卫吧。
周锦睿听了还是很不高兴:“长姐,我怎么就当不了武将了?”
周锦霖漠然道:“我不拦着你,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确定娘不会拦着你?”
周锦睿不吭声了,当初陈云容在生完周锦霖后两年不幸小产,调养了好几年才生下了自己,因此对他这个男孩十分珍重——当然珍重不代表着溺爱。
何况,周锦睿也没有真的要当武将。
于是他笑着说:“长姐说的是——长姐,你猜我在中元节那天遇到了谁?”
“谁啊?”周锦霖被这迅速转变的话题搞得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的问道。
周锦睿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是······萧二姑娘。”
萧悦?周锦霖怔住,怎么扯上了她。
想到前世周锦睿的妻子也是萧悦,而且夫妻二人关系应该不错,周锦霖神色不免有几分复杂。
该怎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反正现在两个人还小,周锦霖就好奇的问道:“萧二姑娘——这么巧,怎么搞的,没什么大事吧?”
周锦睿就将自己怎么遇到萧悦,又是怎么收留她,又是怎么送她回家说了一遍,末了才说:“她的丫鬟没有挤进城门。”表情有些黯然。
言下之意就是那个可怜的丫鬟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甚至可能没人收尸,拿一张草席卷一卷就丢到城外乱葬岗了。
周锦霖不免有些戚戚然,要不是她遇到了卫卓,可能现在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不过戚戚然归戚戚然,她看到周锦睿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想敲打他一番。
于是,她摸摸周锦睿的脑袋,叹道:“人生聚散本无常,有些时候,生离死别——对于一些人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周锦睿不很懂,小男孩仰着脸,有些惘然的看着她:“那······长姐也会走吗?”
周锦霖斟酌了一下用词:“会,等到你长大了,你会去更远的地方,比如京城,长姐也是一样。”
自己要考科举,自然要去京城,这一点周锦睿明白,可是他还是不懂——长姐为什么要走,留在充州不好吗?
周锦霖无奈,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有些太早,不过,周锦睿在她眼里也不算一个小孩子了。
于是她继续说下去:“长姐是你的长姐,是娘的女儿,可长姐同样也是长姐自己,所以啊,长姐是不可能一直陪在你和娘的身边的。”
哦,周锦睿懂了:“长姐要嫁人吗?”
周锦霖:“······”
这是哪跟哪?她本来是想和周锦睿说分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是这熊孩子一转头就给她说这个?
“怎么可能。”她说,“嫁人是要看缘分的——我是说,在将来,长姐可能会去别的地方。”
周锦睿瞪大眼:“什么地方?”
周锦霖犹豫了一下,毕竟她也没有想好去哪里,于是发挥自己学地理的优势:“嗯,比如说蜀中或者江南,其实要是闲得慌,京城也是可以的。”
“反正,世事本无常嘛。”她揉了一把周锦睿的头发,结束了对话,“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读书啦。”
周锦睿被自己姐姐一通道理讲得有些不解,不过还是点点头:“好的,长姐,我懂了。”
周锦霖看着对方的表情,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她是不是胡说的太小布尔乔亚了,以至于周锦睿这个未成年人还听不懂?
可是依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封建王朝后是资本主义······
额,跑偏了。周锦霖无奈的摇头,开始寻思是不是应该早一点普及唯物主义?
算了算了,让周锦睿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家才是正理。
过了几天,便是孟醒离开充州的日子,周锦霖去给他送行。
周锦霖其实不太喜欢离别或者送行之类的事情,毕竟这样太过于伤感,反正一行人是淡淡的吃完了饭,周锦霖也是淡淡的看着孟醒的马车驶向济南方向。
一切都是淡淡的,反正不论多么悲伤,生活总是要回归正轨。
周锦霖觉得自己多半是深谙此道,所以她就急急忙忙再一次投入了工作狂的生活,每天踩着朝霞出发,踏着月色回家。
只有在卫卓去济南的那天,她提前去给对方送行。
没有送到运河边,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
两个人相对无言。
周锦霖倒是不介意说一些无聊的寒暄话,不过这样看上去显得她比较不自然,所以她只好选择沉默是金,但是有些话还是必须得说。
卫卓好像也不急,两个人在茶楼雅间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核桃酪。
核桃酪其实十分香甜可口,但是周锦霖喝着喝着就觉得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但是这些“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等到喝完了,卫卓起身告辞:“我走了。”
“一路保重。”周锦霖说,随即感到有些不妥,依照卫卓和自己的交情,怎么说也要依依惜别一番,可是现在却是无比平淡。
不过,平淡同样有平淡的好处,反正她和卫卓又不是情侣,自然不可能出现男方突然回抱住女方,说“等我”的名场面,所以周锦霖一身轻松,甚至还摆了摆手:“再见啦。”
卫卓看了周锦霖一眼,笑了笑说:“那,等我回来。”
周锦霖:“好。”
卫卓打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周锦霖却没有离开,她就这么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卫卓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说实在的,周锦霖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水泥真的能够被运用于修河堤上,万一被人贪污了就不好了。
但是,孟醒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深不可测,但是有些时候就是异常的可靠。
小剧场、生日快乐呀,亲爱的祖国
双机:嘿,锦霖!
周锦霖:怎么了?
双机:今天十月一号呦!
周锦霖:???!!!国庆节!该死的你就让我穿了,我还没有跟祖国说生日快乐!
双机:我错了,对了,你在大蓟过得怎么样啊?
周锦霖:烦死了,你猜猜怎么着?居然有人抽鸦片。
双机:消消气,这只是剧情需要。(虽然我也很生气)
周锦霖:你是欺负我中国近代史没有学好不是?气死我了,你这是让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应该干什么?
双机:额,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周锦霖:你还不如让我穿民国呢!我爬也爬到延安去。
双机:不是,我是希望你带给这片土地有更多可能,当然我必须承认,可能现在实现社会主义有那么一点困难。
周锦霖(笑):我知道了,希望我亲爱的祖国永远繁荣昌盛。
双机:当然啦,我亲爱的。
第八十五章 相逢
一转眼又是几日过去,眼见的近了八月。
八月对于周家可谓是重要,倒不只是因为八月十五中秋节,而且八月十八是周锦霖的十八岁生辰。
周锦霖想想就尴尬,在21世纪,女子十八岁还是个初入大学的小姑娘,而在古代,女子十八岁依然待字闺中就成了身份贵重的高门女子或者······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这待遇,这差别,想想周锦霖就郁闷啊。
不过,生辰还是要过的,何况,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陈映估计是将事情谈妥了,于是向周锦霖去了一封信,表示八月初将会和母亲陈玉容一起来充州落实相应事宜。
周锦霖自然对此表示欢迎,毕竟,有钱赚是好事,而且,还可以从中打听出一些有关黄河的动向。
多知道点消息总不是坏事。
于是,那一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去了码头迎接陈映和那位据说很有能力的陈大娘子。
陈映穿着一件丁香色织金褙子,眉眼含笑的出来和周锦霖见礼,随即船舱里走出一个约莫三十许的妇人,陈映对周锦霖道:“这是我娘。”
周锦霖连忙给陈玉容行礼,不过在她无意间看到对方的面容,就瞬间吃了一惊。
眼前的妇人细眉杏眼,和自己的母亲陈云容,生的实在太像了。
不会这样巧吧?
周锦霖在心里暗暗的嘀咕。
周锦霖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逃过陈玉容的眼睛,她只是淡淡一笑:“到底是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青春年少。”
周锦霖连忙解释:“大娘子何须妄自菲薄,锦霖只是觉得您的容貌和家慈有些相似,一时间竟然有些恍神。”
陈玉容却是脸色微变:“什么——此话当真?”
周锦霖点点头,心里是十分的不解:“对啊。”
陈玉容突然笑了:“这可真是巧,也不知道可否一见?”
周锦霖看着陈玉容线条柔和鸭蛋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谈生意的时候,周锦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陈玉容的心不在焉,不过,她一直都在和陈映说话,所以没有太过于介意。
好不容易第一轮商谈结束,周锦霖提议陪陈家母女两人在附近逛逛,陈映对于这件事颇有几分兴趣,只是陈玉容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周锦霖心里顿时疑惑大起,这陈大娘子是怎么了,为什么对于陈云容和她相似反应这么大,难道两个人之间有血缘关系?
额,不过还是要看陈玉容自己的意思。
周锦霖正踌躇着怎么开口,陈映突然笑着说道:“周姐姐,我之前听得你说过,你阿弟现在已经入学念书了?”
周锦霖想想,的确有这事,于是她道:“对,但他还小,只不过是启蒙而已。”
陈映似乎有些爱屋及乌,于是说:“上次不过是匆匆一见,既然你弟弟已经入学,不如我送他几件墨宝如何?”
她想见周锦睿?
周锦霖思忖着,想见周锦睿必然会见到陈云容,那么就可以验证现在盘旋在在场几个人心中的想法。
她以最快的速度思考了一下如果陈云容和眼前这二位有血缘关系,对自己的利弊好处。
好处自然就是自己身后的资本将会被扩大,坏处就是可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掣肘,甚至有可能会导致自己草草收场的命运。
周锦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毕竟从陈玉容自己以及她对待陈映的态度上,这个女子应当是比较开明识大体的,何况,陈云容没有亲人,有些时候也十分孤寂。
再说了,就算真的出事了,那周锦霖自己也不怕事。
陈家母女俩多留了一天,为的是做客。
作为生意人,能抽出一天时间的确不简单。
陈云容其实也有些忐忑,她通过长女得知了有关陈家母女的事情,相似的容貌,甚至还是同一个姓氏。
在陈云容四岁的时候,她就在一次元宵节和家人走散了,小小的女孩被人贩子关在车里,随即又被带到充斥着孩童哭声的牙行。
连惊带吓的颠簸了一路,陈云容将大部分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仅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陈云容。
如果不是周倨看她可怜,将小女孩带回了家,可能陈云容现在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何方,甚至可能惨死在拖勒河边也不一定。
陈云容其实是期待家人的,这样她或许可以稍稍减轻肩上的负担,而不是举目无亲的被抛弃在茫茫尘世。
当然,或许应该不会这么巧。
但是,当陈云容看到那个和她眉目肖似足有七八分的女子,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陈玉容亦是如此。
她其实心里也没有底,毕竟,她的双胞胎妹妹已经走丢三十多年了,就算是找到了,多半也是和另一个家庭绑在一起。
甚至,可能会成为高门大户里低眉顺眼的姨娘,甚至是遥远拖勒河边的一缕亡魂。
陈玉容不敢想。
曾经她也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妹妹在那个该死的元宵夜走失,就算家里人百般寻找,也是杳无音信。
母亲为此大病一场,从此落下病根,再也没有诞下一个孩子。
尽管父亲在母亲的劝说下纳了几房妾室,但那些妾室都在未足月的时候小产了。自此,父亲也歇了心思,专心培养起长女。
可是世事无常,她的父亲猝然去世,只留下悲痛的母亲和不瘟不火的生意。
陈家宗族借此施压,想要将父亲名下的产业转移。
陈玉容扛住了压力,没有让那一群长辈将她的家给摧毁。
那一年,她十五岁。
很快,陈家的生意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条,甚至济南城中有人传言,说是陈家的产业可以买下半个广州城。
陈玉容不过是笑笑。
虽然生意做的显赫,可是她的家庭却是无比的悲凉。
这个时代不是昭宣女帝的时代,她一个女子掌管家业,任哪一个男子也不会倾心,哦,一心吃软饭的除外。
为了延续香火,陈玉容在合适的时间通过合理的渠道嫁给了一个男人,并且陆续和他生下了一子一女。
那个男人很平庸,不过和大部分赘婿一样,是个老少皆宜的漂亮小白脸。
可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第八十六章 朱砂
可是,哪一个男人会忍受妻子主外的日子?陈玉容想想就忍不住冷笑。
她的夫君本来娶她就是为了银子,后来等到儿女都大了一些,对方就向她提出和离,毕竟他们的孩子都姓陈,这是一个男人无法容忍的。
即便这人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但好歹肚子里头有点墨水,身上也有点功名,而且滑稽的是,他的家乡那边,同样有一个一直苦等他的“青梅”。
陈玉容很爽快的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走了。
从此,她也就一直独自一人。
倒不是没有更多的小白脸找过来,但是陈玉容也没有闲心应对他们了。
与其和小白脸吟风弄月,那还是赚银子来的正经。
陈玉容从此彻底成为了别人口中的“陈大娘子”,除了偶尔为自己女儿太像自己头疼之外,也没有太多烦恼。
只是如今年岁不等人,她的母亲陈老太太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老人家一生没有别的遗憾,唯独牵挂年幼走失的幼女。
所以,陈玉容看着眼前女子的脸,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期待妹妹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以这种方式。
于是陈玉容犹豫了好久,这才小声唤道:“云娘?”
她的妹妹,她记得很清楚,叫做陈云容,而云娘是妹妹的乳名。
陈云容如遭雷击,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对,她记得,在自己留存不多的记忆中,有个温柔的妇人,唤她“云娘”。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周倨从来喊她“容丫头”,而周廉则唤她“容儿”,而周锦霖和周锦睿自然都是“娘亲”。
没有人叫过自己“云娘”,而且连陈云容自己都觉得,这不过是她的幻觉。
周锦霖和陈映两个女儿很识趣的离开了此地,将空间留给两位母亲。
陈映此时依然处于“我这是在做梦吧”的状态里,直到周锦霖咳嗽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今天睿哥儿没什么事,你要不要去见见他?”周锦霖微微一笑,开展自己的“拍花绝技”。
“啊,哦。”陈映回过神,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周锦霖的脚步。
陈映也不傻,她自然看出自己的母亲和周锦霖母亲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甚至她敢肯定,周锦霖的母亲十有八九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姨母。
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多半就是自己的表姐了。
陈映不由得仔细端详起周锦霖来,其实她和周锦霖站在一起,确实不太像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陈映的五官和陈玉容相似,都是一般的柔和淡雅;而周锦霖无疑是像父亲周廉的,凤眼修狭,本来应该是娇艳的,可是她的鼻梁较大蓟一般女子要高挺许多,于是就显出几分旁人没有的英气。
所以,即使周锦霖的嘴唇和眉毛与母亲有几分相似,也看不出原本淡雅的感觉了。
于是,她和陈映站在一起,就是一个大相径庭。
察觉到陈映的目光,周锦霖只好条件反射一般的露出标准的礼节微笑。
她还是不太喜欢被别人以审视的目光打量。
周锦睿对于突然冒出的陈大小姐同样一头雾水,不过对于陈映送给他的东西还是表示了真挚的感谢。
于是几个人坐下来开始喝茶,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总之不过是衣服、首饰,还有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但是,几个人都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聊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陈云容的丫鬟终于请他们过去。
几个人很识趣的去了堂屋,陈云容和陈玉容两个人看似无事,但细心的周锦霖还是发现两个女子的眼圈微红,像是哭过。
哎,亲人相见,自然不比寻常。
陈云容看着一双儿女,还是有几分犹豫的开口:“掌珠,睿哥儿,那什么······”
周锦霖和周锦睿合适的露出困惑的表情,其实从两个中年美人的容貌来看,也猜了个差不离了。
其实,陈玉容确定陈云容身份的,乃是一颗朱砂痣,位于陈云容胸口以下三寸——这一点还是陈玉容听母亲所说,反正不论如何,姐妹俩相认了。
自然的,接下来就是给见面礼,改称呼的时间。
周锦霖和周锦睿很老实的喊了陈玉容一声“姨母”,同时得了陈大娘子给的见面礼,自然,陈云容也不会怠慢陈映的。
周锦霖对于陈云容也感到很高兴。
母亲终于拥有了亲人,这自然值得高兴。
而且,陈云容失散这么长时间,就算她对陈家没有太多感情,陈家也会出于愧疚,对她这个“二姑奶奶”进行一定的补偿。
当然,周锦霖面无表情的想,不能把人想的太坏,也不能想的太好。
反正不管如何,从陈家的门第来看,多一个这样的外祖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不仅可以在官场面前更有底气,而且陈家的资本自然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尽管这样太过冷酷无情。周锦霖无奈的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海。
只是济南那边即将泛滥的黄河,又让周锦霖忍不住蹙眉。
希望卫卓和孟醒靠谱吧。
说实在的,要不是周锦霖这边还有华青坊的事,她可能会不放心的追到济南去——毕竟事关重大,放心不下。
她有点微微低头,看见刚刚陈玉容戴在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略有透明的天青色衬着手腕上的皮肤洁白如玉。
巧合的是,陈家好像是在济南吧。
周锦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陈玉容说:“娘的身体近几年越来越不好了,云娘可否回去一次,权当是满足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陈云容听见姐姐提到母亲,忍不住眼圈一红,便点了头:“那是自然。”
周锦霖默默点了点头,果然,她预判成功了。
百善孝为先,既然她们已经相认,那么济南是肯定要去的。
第八十七章 坤宁
济南距离充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要是坐船顺流而下,大概用半天即可到达,可是周锦霖从现代地理知识出发,就忍不住吐槽,济南好歹也是个大城市,为什么这辐射能力有点差啊。
当然,古代的城市化程度比现代要低。
虽然华青坊的事很多,但作为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周锦霖还是决定跟着陈云容和周锦睿到济南小住几天。
周锦霖的事暂且少述,如今已经入秋,北方的京城也是一日冷似一日,即使身处紫禁城,皇后娘娘娄珺也事因时气所感,小病了几日。
此时晨光熹微,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正跪坐于蒲团上,纤细的手指执着香箸,在端正放于观音像前的错金香炉中轻轻拨弄,青烟缭绕,淡淡的烟气衬着她的皮肤越发苍白,无端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一旁侍候的宫女念夏心中颇有些焦急,忍不住小声劝道:“娘娘的病才好,还是不要这么劳累了。”
娄珺没有看她,香烛的光洒在这个身穿正红绣凤长裙的女子身上,幽幽的一片:“本宫梦见大公主了,那孩子真是漂亮,像谁呢?”
念夏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当今圣上子嗣单薄,皇后娘娘前几年生了一儿一女,皆是未满周岁就夭折,此后即便宫中嫔妃有孕,也往往未足月就小产了。
皇后娘娘从此就信了佛。
娄珺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会,无奈的说:“是了,本宫忘了,女儿肖夫,自然是像陛下的。”
念夏实在看不下去,劝道:“娘娘不要伤心,身子要紧啊。”
娄珺失笑:“傻丫头。”说着,也不叫人搀扶,自己站了起来,念夏连忙去扶她,已经有宫女斟上茶来。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宫女撩帘而入,到娄珺近前跪下:“奴婢给娘娘请安,皇上那边发了话,说是今日巳时,宣娄夫人王夫人入宫觐见。”
娄珺喝了口茶,语气不免染上了几分喜悦:“是吗,这样早?”
一旁的念夏亦是喜形于色:“金桔姐姐,你可没有听错吗?”
金桔点头,也是打心眼为皇后娘娘高兴。皇后虽然体面尊贵,但毕竟身在宫中,不能常常见到父母亲人,能有这一次,已经算是不错了。
娄珺的面色柔和,吩咐了两人为自己更衣。
待到娄夫人和娄瑶过来,便见着娄珺一袭鹅黄色宫装,发髻上简单几样珠翠,正笑容温和等着她们。
因为是亲人见面,所以三人也便不拘称呼。
娄夫人几月不见娄珺,才行完礼,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娄瑶连忙劝道:“娘,妹妹还病着呢,您要是这会子伤心,岂不是让妹妹心里更难受,可千万不要哭了。”
娄夫人收了眼泪,笑道:“我真是老了,这样高兴的时候居然伤感起来。”
娄珺也笑:“娘怎么会老。”
几人落座,娄珺是个冰雪聪明的,自然看出姐姐娄瑶的脸色不虞:“大姐可是家中事务繁多?”
娄瑶讪讪的红了脸:“没有的事,只是前几天没有睡好。”
娄夫人却蹙眉道:“可是王家那小子欺负你了?”娄珺不提还好,这一段时日娄瑶总是闷闷不乐,她有心想问,可是总是被长女以各种理由遮掩过去,这次被次女挑明,她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娄瑶眼圈儿一红,小声道:“哪里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在扬州那边缺服侍的人。”
娄瑶的公婆身子不好,她作为媳妇自然要服侍,但是出京任职的丈夫那头就少了侍候的人,这对于官宦人家也屡见不鲜。
娄夫人一听这事,便无奈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不是同我说过,已经将青梅开了脸吗?”
娄瑶想到这心里就委屈:“是呢,可他这个人,觉得青梅不好,又想着在扬州那里找个可心的······”
娄夫人和娄珺脸色骤变,扬州瘦马虽然讨男人欢心,可是书香之家的当家主母就对此十分不喜,像这样的一个腌臜东西是断断不能进门的。
娄夫人颤着声道:“他说什么?”
娄瑶叹道:“娘,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难道不明白么,再怎么胡闹,也不会迎那样一个东西进门,再说了,别说我不点头,婆婆也不答应啊。”
娄夫人松了口气,这才慢慢的问道:“他瞧中了那个?只要出身清白,脾气乖顺就可以了。”
娄瑶想到自己知道的事情,就觉得一阵恼火。
娄瑶其实是不想在母亲跟前说自己的憋屈,但是她需要身为皇后妹妹的支持。
“娘,”娄瑶的眼圈适时的红了,“哪里是个良家子,分明是个青楼的歌女。而且那女子还和别人不清不楚,我······我······”
要不是她对王汲贤不放心,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那个穿云楼的歌女只怕就进了门了。
何况,这个歌女还和别人不清不楚,王汲贤居然就这么贴上去!
娄珺想想就憋屈,自己是大家闺秀,王汲贤的两个通房丫鬟也是规矩的良家人,结果呢,这个人书读到牛肚子里头了,居然找这样一个······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说给婆婆,结果总是被婆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今她也想通了,毕竟婆婆说的再怎么好,那也是王汲贤的亲娘。
亲娘怎么舍得委屈儿子?所以有些事还是得让自己家出力。
娄珺淡淡的笑了,作为皇后,这些事对于她来说都不算事了,慕广陵要是一时兴起,临幸了某个教坊司的戏子,那她也得忍着恶心给那个女子一个名分。
不过还好,慕广陵没有那么无耻,他更爱摇光。
而且,她根本不能像娄瑶一样寻找娘家帮助,因为她是皇后,她必须贤良淑德,必须当一个贞节牌坊。
这就是深宫,这就是深宫中的女人。
娄夫人的声音响起:“他失心疯了?为了一个歌女,那个歌女还和······”
娄珺不咸不淡的说:“姐姐,不必心急,就算姐夫再怎么胡闹,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人,这样做事,难道不怕御史弹劾?”
第八十八章 蒋学洛
官宦人家纳妾并不是新鲜事,可是他们妾室也是要家世清白的女子,那些歌女花魁之类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也有些为官之人怜香惜玉,偏要红袖添香,别人不知道还好,知道了那御史弹劾是没跑的——这也算是从昭宣女帝时期保留下来的特色。
所以,一般青楼出身的女子,多半就会嫁给商贾之家为妻为妾,到了官宦家庭,恐怕只能沦为外室。
娄瑶无奈,她贤良淑德惯了,哪里知道男人都是花心的主。
“二妹,”她声音不免染上了几分委屈,“这样说是没错,可我到底是王家的媳妇,要是夫君被弹劾,我也跟着蒙羞。”
娄夫人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受了委屈,也会顾全大局。换做高姨娘养出的娄琬,肯定是要打上门,闹个不死不休出来。
哼,谁不知道怀恩伯府的顾询是个纨绔子弟,这个小贱人居然巴巴地贴上去,真不愧是从高姨娘那个蠢货肚子里爬出来的。
娄珺的声音换回了娄夫人的注意,她的嫡次女不紧不慢的说:“妹妹自然明白长姐心里不痛快,也明白长姐如今的难处,不过,国法不可违,我相信长姐晓得其中的利害。”
娄瑶强行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大概这就是“爱恨就在一瞬间”——既希望王汲贤被狠狠的教训一顿,又希望王家能保有一些体面。
真是,又当又立啊。
毕竟娄瑶还是个大家闺秀,所以她也不是很想真的和王汲贤撕破脸,如今听了自己妹妹的话,更是觉得五雷轰顶——看来她还得给王汲贤收拾烂摊子。
娄夫人知道女儿的不易,于是小声安慰道:“我和老爷都活得好好的,阿珺是皇后,他若是欺负了你,京城又不是没有大归的姑奶奶。”
娄瑶淡淡的笑一笑,和离固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毕竟她和王汲贤都做了好几年夫妻,如今也看开了。
反正她有两个儿子,那些小妾再怎么如花似玉,到头来还不是穿着粉红色褙子,老老实实给自己下跪敬茶?
嫡庶有别,她就不信了,自己还能玩不过一个歌女?
更何况,她有娘家的支持,那个歌女有吗?
娄瑶想着,心里就松快了许多,开始关心起妹妹:“阿珺,且不说我的事,我分明记得你在家时身子极好,怎么现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可要寻一个妥当大夫来瞧瞧,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娄珺叹道:“这算什么,不过是这天气太凉了一些,再说了宫务繁忙,我会注意的。”
娄夫人无言的拍了拍娄珺的肩膀,她也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对于女儿的心算自然十分理解。
“阿珺,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你还年轻,千万不要丧气。温成太后的先例摆在前头,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
娄珺淡淡的笑了笑,温成太后颜舜英的确是个非常杰出的女子,可是最后又怎样,没有自己的孩子,最后不过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这也是,她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即便是公主也行。
娄瑶想起颜舜英,也忍不住摇头:“阿珺,我听说城外一家庵堂求子十分灵验······”
娄珺微笑婉拒了姐姐的好意:“何必大张旗鼓,我在宫里抄经好了——对了,姐姐下次来,就将敏姐儿带来,我喜欢那孩子的紧。”
敏姐儿是娄瑶的独生女,生的玉雪可爱,也颇得长辈喜欢。
提起自己娇娇软软的女儿,娄瑶的唇边不禁浮现出笑意:“好,都依你。”
于是,几个人的话题再次转换到了娄瑶的子女身上。
等到送走了母亲和姐姐,娄珺面上的温婉终于彻底褪去,她淡淡的吩咐身边的宫女:“将选秀的折子给本宫拿来。”
娄珺说着,坐到了金丝楠木的书案前,翻看起选秀名录来。
她有时也会想,那些进宫的女子,都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期盼吧,想着可以获得荣华富贵,想着可以为家族争光,可是等到进来,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个华丽的坟墓。
甚至,连一个体面的棺椁也没有。
为的是什么啊。
嘉佑四年的摇光进了一批又一批,就像往常一样,那些产品被送到了东厂,进行严密的检验。
“这摇光滋味看样子不错,”蒋学洛微微晃动着手上的汝窑茶盅,“皇上对这可是爱不释手呢。”
作为最年轻的东厂厂督,蒋学洛在朝中的确威名赫赫,虽然没到“九千岁”,但也差不多“八千岁”了。
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里,东厂厂督多半是个冷酷无情的老头子,三角眼吊梢眉,随时可以将人拖下水。
可是现在这个坐在楠木太师椅上的人,却是个不过将近而立之年的年轻人。
甚至,他还很好看。
蒋学洛有着琥铂色的眼眸,盛在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中,明明弯成柔和的弧度,偏偏那所谓“柔和”从来就没有到达他的眼底。
这样一个人坐上东厂的位置,总会让人非议他和皇上的关系。
尽管,他和他的所有前任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凉薄无情。
不过,蒋学洛不在意。
作为一个合格的东厂厂督,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是欺上媚下,左右逢源,这事也没什么不好。
蒋学洛看着杯中的茶叶舒展,慢条斯理的吩咐手下:“给那位说,这一次东瀛那边的幻心花田减产了,所以量少,但是纯度是绝对有保证的。”
慕广陵这个皇帝当得很没有样子,这一点蒋学洛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沉迷女色不是坏事,可是沉迷摇光也绝对不是好事。
蒋学洛知道,可他无能为力。
如果他是个文官,或许还可以上述谏言,可是他也不过是个宦官罢了。
作为一个宦官,他只能听之任之。
这样,他还可以活得好一点。
“今年的选秀又要开始了吧,”蒋学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紧闭的窗户,“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怜人啊。”
第八十九章 见面
周锦霖从梦中醒来,喉咙间的卡厄感还没有消失,她本能的一阵痉挛,咳嗽了好几声。
该死的,又梦见原主上吊的场景了。
周锦霖表示,就算在梦里,那也难受的要命,她真的不知道原主怎么有如此大的勇气,真是······
这种勒着脖子的感觉,她自己快要吐了。
一脸茫然的周锦霖盯着帐子顶整整三秒,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在济南陈家。
陈家人很快接受了陈云容这个二姑奶奶,周锦霖也多出了一个外祖母——陈老夫人先抱着陈云容哭了一场,又抱着她哭了一场,最后才轮到周锦睿。
周锦霖说实在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她在21世纪并没有享受过太多来自长辈的温暖——她的精力有限,而且每次回老家都在上课。
她的姨母陈玉容只有一儿一女,陈映比她小一岁,两个人也算说的过来,倒是她的表弟陈曜,也不过束发之龄,偏偏十分的少年老成,对于她这个表姐也不过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他们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周锦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躺了回去,陈家的家境确实不错,她现在住的屋子布置的,嗯,华贵中带着高雅,也算是现代的低调奢华有内涵了吧。
但是这地方再怎么好,她也不能久留,毕竟华青坊那头一群人还要等着她这个老板发话,她为中秋节设计的“碧海青天夜夜心”摆件还没有成型,总之,就是一个大写的好忙。
周锦霖想着,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偏偏发现她现在的睡意可谓稀薄。
反正天快要亮了,周锦霖也就开始复盘自己的过去总结和未来计划,未来计划倒是十分简单,搞银子,搞银子,之后逃离(尽可能拖家带口)这个即将玩完的王朝。
不过,逃到哪里去的确是个问题,反正东瀛和西洋周锦霖她那个都不想,其实去大荆也很不错,不过天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应该是个封建王朝。
啊啊啊,为什么她会穿越到封建王朝?
来个科幻或者修仙它不香吗?
周锦霖暴躁了三分钟后试图冷静,末世废土也是科幻,她万一穿到那时候,嗯,还是算了吧;还有修仙,万一她资质不佳,还不是欧皇,那真是可倒了血霉啊。
算了算了,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不如好好规划未来的跑路。
周锦霖表示自己没有心思也没有能耐(毕竟这是男权社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事卫卓干还差不多;要是宣传先进思想——天知道会不会有文字狱,而且从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来看,大蓟需要的“先进思想”,应该是资本主义。
可作为从小长在红旗下的人,周锦霖对资本主义······
那可是“缺点全都知道,优点稍微晓得,运行规则头头是道,思想什么只会书名”,她拿什么去宣传?就算宣传了心里也膈应。
何况,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并不友好,她一个姑娘能够自主创办华青坊已经快到这个社会容忍的极限了,要是再着书立说,那不得被封杀?
于是,她考虑着考虑着,就睡着了。
周锦霖这几天就要回充州,所以一早她就决定出一趟门,反正难得去别的城市,游玩一下当然可行。
作为骨子里一个21世纪的现代人,周锦霖当然谢绝了一群丫鬟婆子“陪伴”自己的想法,然后干脆利落的将白露和霜降支开,之后她干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穿着男装去大明湖。
说实在的,周锦霖自认自己扮得还可以——至少比电视剧强那么一点点,再说了,大蓟某些闺阁小姐和她也有同样的爱好。
不管怎么说,一切完美,只要不遇上熟人。
当然她今天必须要遇上熟人。
因为,她前些天和卫卓约好,要和对方去大明湖碰面,询问一下有关大坝的动向。
为什么不问孟醒?额,毕竟级别摆在那儿,孟醒知道的也不多啊。
不过她是妙龄少女,卫卓也是风华正茂,所以说两个人见面还是要花那么一点点心思的,也就一点点。
然后周锦霖就发现了自己那一点点心思让卫卓神情奇怪的事实。
两个人是在大明湖畔的一座石桥边见面的。
卫卓看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周锦霖,感觉自己的ptsd要犯了。
原因无他,周锦霖穿男装的样子太像十几年后的周锦睿了。
卫卓默默安慰自己,其实平心而论,周锦霖和周锦睿顶多能做到形似,十几年后的周锦睿,神情总有些阴郁,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周锦霖,气质温良,显得明朗而舒展。
“怎么了?”周锦霖皱起眉,打量着卫卓,“我扮得不像吗?”
“挺好的,”卫卓默默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很漂亮”,“至少我看不出来。”
他比周锦霖高出大半个头,说话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低头看她,少女特意修了眉,平时沉静的眉目此刻透着几分英气,一身男装,和平时相比明朗了许多。
卫卓突然想:或许这才是周锦霖本应该有的样子。
不是内敛,不是冷漠,不是尽可能的利益最大化,而是······
明朗又美好,就像他很久没有碰过的回忆,那些少年时光。
尚还不知愁滋味。
卫卓喜欢这样的周锦霖,他当然也知道周锦霖绝对不只有美好的那一面,但是见到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明亮了。
所以他只是想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挥挥手,渐行渐远。
周锦霖掏出一柄折扇挡住半张脸,不疾不徐的说:“好了,我们说正事吧,我看那边的茶楼还不错。”
在公共场合大声密谋是要天打雷劈的好伐。
卫卓下意识放慢自己的脚步让周锦霖跟上:“好,不过容我提醒一句,那边的茶楼没有甜茶。”
周锦霖:“嗯?没有问题,只要你觉得可以就好。”
反正卫卓和自己手都牵了,也算是朋友了,周锦霖觉得没必要处处考虑自己的意见。
又不是谈恋爱。
小剧场、当作者认为她很亲妈
周锦霖:其实我觉得吧,你可以把我安排到那种比较发达的星际文明里的。
双机:???······你又不会开机甲,进去也是炮灰的命好伐。
周锦霖:无语,那其实修仙、玄幻也行。
双机:好吧,可是灵根什么的,真的不好,万一你是个五灵根什么的,又不是欧皇······哈哈哈哈······(主要的是作者根本不想构思等级和起名字)
周锦霖:你认为你很幽默?作者,单从你开学后的更新频率来说,你简直就是后妈。
双机:你没上过大学,不懂大学生的苦楚······我面试失败了(哭唧唧)
周锦霖:别卖惨了,那现代言情总可以考虑一下吧?
双机:哎?那你穿越岂不是穿了个寂寞?
周锦霖:穿书啊穿书,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后妈!
双机:难道让我去写霸道总裁?苏卡不列!我不是法盲啊,再说了,我宁愿自己当总裁。何况,那群傻瓜总裁难道不应该是被挂路灯吗?(doge)
周锦霖:你说的有道理,啧啧,可是,我就问问民国也不行吗,我觉得旗袍挺好看的。
双机:什么,还穿旗袍?你找虐啊亲,民国是什么啊?少数人的盛世,多数人的荒年。我敢打赌你活不了多久就会挂掉,而且丧权辱国啊谁忍得了啊亲?我会越写越生气的好吧。
周锦霖: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个后妈。
双机:什么鬼?大逆不道,我,一个母胎单身十几年的悲催女青年,给你安排了对象你居然不感激?什么人啊这是。
周锦霖:你是说卫卓?我们不是社会主义兄妹情吗?
卫卓:???!!!
双机:麻了,这孩子没救了。
后来~~~
双机:你想开点,真的,你可以说是我写过的最······(突然卡了的作者是屑)
卫卓:什么,难道是最惨?
双机:不不不,怎么会呢,你的兄弟们比你惨的比比皆是,我觉得我还是很亲妈的。当然你也不是最好看的······
卫卓:e=(′o`*)))唉,不过这感情线进行的不太好,当然搞事业也很香。
双机:那就搞事业吧,感觉凭锦霖的迟钝程度,我建议你打直球。
卫卓:打直球?
双机:就是直接表白啦,嘿嘿嘿······
卫卓:你到底是不是亲妈?
双机:《我是啊》。
第九十章 活着
事实证明,周锦霖的女扮男装技巧比电视剧强那么一点点,所以她和卫卓去茶楼的路上收获了不少奇怪的目光。
没错,两个同样英俊潇洒的青年并肩而行,的确是个十分养眼而且吸引目光的事情。
好吧,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周锦霖只好对于他人眼光保持无视,和卫卓一起进了茶楼。
济南的茶楼没有甜茶,周锦霖只好询问卫卓的意见:“那什么,普洱行吗?虽然有点苦,但是比较提神。”
卫卓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周锦霖敏锐的发现他的不对,问道:“怎么了,你是不喜欢喝吗?”
卫卓:“对,普洱茶······太苦了。”
他感觉这个借口有些牵强,只好咳嗽了几声来掩饰。
周锦霖“哦”了声,倒是没有怀疑,干脆点了一壶茉莉香片,反正应景。
“跟我说说大坝的事吧,”周锦霖先开了口,反正一切的不合理都被她自己归结为卫卓和普洱有仇,“孟先生那头,应该没什么问题。”
卫卓藏在袖子里的手微不可见的收紧,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死前的那一刻:“是,目前暂时没什么问题,但是我猜成大人会因为你的到来,而表现得更加谨慎。”
周锦霖没好气的挑起眉:“什么效率——算了,我那头的事情太多,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卫卓愣了愣,随即笑了:“我知道,你很忙。”
周锦霖莫名咂摸出对方语气中淡淡的失落,忍不住笑着道:“虽然事情挺多,但是我也可能,嗯,会去看看的。”
这话说完周锦霖就觉得不妥。
要真的计较起来,卫卓可能是她比较信任的人,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经历,在看似陌生的世界中行走,抛开性别不同和阶级差距,大概也算是某种慰藉。
她会情不自禁的安慰对方,帮助对方,可是卫卓毕竟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要是倾注太多不应该的感情,最后后悔的肯定是她自己。
就像一句老话说的:“多情伤己且无用”。周锦霖是个实际的人,她不会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投入太多,何况对方真的不可能喜欢她。
像卫卓这种人,多半喜欢的是那些娴静的江南才女,或者是被家族保护良好的娇蛮大小姐。
她这种嘛,可以当朋友,当终身伴侣的话,就太不合格了。
“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生辰是在八月吧,”卫卓唇边带笑,“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她都要忘了,周锦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应该是八月十八,于是笑了笑:“啊,对,谢谢,难为你记得。”
她不过是在某一次对账本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甚至都没有说具体哪一天,对方居然就这么记住了。
记性这么好吗,周锦霖想着,脸就忍不住开始发烧。
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希望一切顺利,嗯,至少我要赚够跑路的钱。”
卫卓唇边的笑意一凝。
周锦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将未来计划给说出来了,顿感无地自容:“不好意思,我失言了,不必当真。我只是觉得······”
卫卓:“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我都不例外。”
周锦霖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无端飘过几分愧疚。
坦白说,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假使她穿越到古代的祖国,假使她穿成了一个对于局势有重要作用的人,她可能会不顾一切的逆转历史,可是现在她没有义务和意愿去干涉这个封建王朝,明哲保身才是好选择。
但是,这个逃亡计划能获得陈云容和周锦睿的肯定吗?周锦霖对此持观望态度。
说句不好听的,在大蓟这个封建王朝,人们往往追求安土重迁,漂洋过海自然不是他们的菜,何况大荆万一不存在呢,那不就是玩完了吗?
周锦霖无奈的扶额叹气,突然脑子一抽,问卫卓:“你想走吗?”
卫卓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周姑娘,你觉得呢?”
周锦霖:“卫大公子是大蓟人,自然不会走的。”
卫卓平静的说道:“也未必,其实背负这么多活着,倒不如消失去另外一个地方,或许那儿比这里好呢?”
周锦霖眨眨眼,她还没来得及后悔自己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却没料到对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是有些时候逃避没有用,”她笑,“特别是对于你这种人,很可能你连仇都没有报呢,怎么会走。”
卫卓同样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说的对,我确实和一些人有仇。”
而且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没有报仇的资格,甚至,不借助父亲的威望,他甚至连和他们同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笑:“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个时代,毕竟大蓟不如你来自的世界,这里只有算计者和被算计者。”
周锦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有些时候,和卫卓说话真的很有趣。
毕竟,他们共享对方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借由“同病相怜”感受着最真切的安慰和四不像的感情。
周锦霖想,比起爱情那种不靠谱的玩意,这种类似共生的同盟关系才是她和卫卓所需要的,毕竟他们离爱情太远,离现实太近。
“你说的对,”周锦霖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不喜欢这里,如果不是我怕母亲和睿哥儿难过,你可能都不会见到我。”
卫卓垂下眼睛避开少女的目光:“这样吗——我和你不一样,明明对这里嫌弃的要死,还是想竭尽所能的为它续几年命。”
“我乐意支持,”周锦霖一脸平静,“至少我得活下去,和你一样,我和人也有仇,如果我跑不了,自然要拉着怀恩伯府下地狱的。”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卫卓突然笑了:“那是自然的,在我上辈子的时候,你并没有讨回公道。”
最后还是你弟弟凭借自己的权力将那个腐朽的怀恩伯府拉入万劫不复的。
周锦霖默然,她能说什么呢,在这个人情大于法的时代?
第91章 京城夕阳
在济南的周锦霖对着卫卓说出要将怀恩伯府宰了的消息时,事件的当事人之一顾询正在京城搂着一个青楼女子放浪形骸。
娄琬前些日子给顾询生了一个女儿,这让他很不爽,不过碍于娄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地位,顾询选择休克疗法——不闻不问,我玩我的,你气你的。
活该,谁让你倒贴我的。
虽然入秋,但依旧穿着一身轻薄纱衣的青楼女子嬉笑着钻到他怀里:“世子爷,您都好几天没来看奴家了,难道奴家老了,不配世子爷么?”
顾询低头,看见美人儿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一抹白皙的肌肤,忍不住笑道:“绿萼,你这个小妖精,怎么几天不见就这样磨人?”
绿萼一双妙目流转,真是风情万种:“奴家想世子爷的紧。”顾询出手大方,不管他私下里对于她们这些女子颇有轻贱,但有钱总是不错的。
两个人转眼腻歪在一起,顾询对于这个喜欢投怀送抱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兴趣,不过玩乐一番罢了。
绿萼也知道顾询的脾气,不过她可不敢违背了老鸨的命令,只好将戏做全套,为这个只有一副好皮囊的蠢货表演全武行。
等到顾询松开对方,有些疲倦的走出青楼,夕阳已经将京城的半边天空染红。
顾询跃上马背,正想回怀恩伯府和娄琬吃那顿他一点都不想吃的晚饭,便见着一辆小车慢悠悠停到了他面前。
“呦呵,顾世子,”车里的人撩开了帘子,不过仅仅露出尖尖的下颌,“真是好久不见。”
作为皇上名义上的连襟,顾询自然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蒋学洛,虽然对于那种人没有多少好感,顾询还是强笑着打招呼:“蒋厂督,久违久违。”
蒋学洛不紧不慢的说:“皇上托咱家给顾世子带句话。”
怎么扯上那个人了,顾询腹诽着,不过想起东厂是皇帝座下最忠实的狗,还是恭敬的说:“厂督请讲。”
蒋学洛把玩着手上的一只翡翠扳指,他皮肤本就白皙,被通透的天青色衬得有些病态:“皇上得了东瀛那里的东西,想到世子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妹妹,顾四小姐也是要入宫的人,就打算给您送几盒,只不过······”
顾询却觉得头“轰”一声炸了,他想起年前扬州谭家给他送的几盒摇光,当时他被韦天森一忽悠,觉得那摇光是个好东西,于是大着胆子偷偷接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得了摇光这样的东西,顾询自然给谭家行了些方便好处,如今谭家在京城试水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时也会给他些好处,两方倒也是“宾主尽欢”。
现在蒋学洛提到摇光的事,难道是自己干的事情败露了?
顾询用舌尖将自己的后槽牙数了一遍,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到底是练就了一番八风不动的本事,闻言只是谦恭的说:“啊,难为厂督还要跑一趟,微臣在此谢皇上隆恩。”
蒋学洛将帘子撩的更高些,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世子爷不必如此,只是皇上托咱家给您带句话,京城的水深得很,又是天子脚下,就算是爱极了银子,那也是要掂量掂量自个儿的。”
一滴冷汗从顾询的额角滴落,那一瞬间,蒋学洛看着顾询,这个世子爷的脸白的像个死人。
顾询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淡淡笑着说:“多谢皇上提点,微臣会注意的。”
蒋学洛笑了笑,将车帘放下,青竹小车缓缓驶过,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顾询缓缓握紧了拳,慕广陵的意思,难道是发觉谭家想要在京城倒卖······那东西的事了?
的确,慕广陵这个皇帝傲气的很,自然不会将摇光这种好东西拱手让人,顾询皱起眉,随即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
呵,这么宝贝它干什么,他前几天碰见那个西洋的外交大使玻利瓦尔先生,原来幻心花不仅可以在东瀛种植,在德兰西的某处殖民地,就有好几处幻心花种植园。
“我亲爱的顾,”玻利瓦尔操着一口潦草的大蓟话,“很可惜在大蓟没有办法种植,而那个美丽的地方又离这里太远,否则,你们亲爱的皇帝就不会这么喜欢那个叫做摇光的东西了。”
“你们大蓟人的一句老话就很不错,”那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继续说,“物以稀为贵,这简直和主神大人的神谕一般值得传扬。”
顾询忽略了这位西洋人接下来说的一长串冗长乏味的“主神教义和神谕”,他的全副心神都凝固在那句“德兰西某处殖民地也可以种植摇光”。
慕广陵这么稀罕的东西,就这么被西洋人给抢了。
顾询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骑上马往府里行去,京城的夕阳已经悬在了远处的西山上,冷冷的紫色在天际铺展开,竟然带了一点本该属于边塞的悲壮。
莫名的,顾询想起自己那个结发妻子来,其实某些时候周锦霖比娄琬好伺候的多。
哪怕自己曾经夜不归宿,把她当摆设,甚至两人连房都没圆,他也没见着周锦霖发火。
当然,如果这个文静又贤淑的女人有娄琬那样的出身就好了。
可惜,有所得必有所失。而且,她还上吊了。
想到这,顾询突然觉得浑身一凉,怎么突然想起那个面带微笑讹人银子的周锦霖来了。
上吊后的周锦霖,似乎和往常大相径庭,那个文静又沉默的女子突然变得核蔼可氢,让他和所有人都惊住了。
顾询咬了咬嘴唇,这没什么!那个女人已经乖乖滚回她的充州了,现在她是死是活都和自己毫无关系。
他有些阿q精神的想着,哪怕周锦霖嫁给了全京城女子都肖想的的卫卓,哪怕周锦霖当了皇后,那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何况,估计等到十几年后,周锦霖恐怕只能当一个小官的夫人,给那个人生儿育女,最后还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呵呵呵,想的他晚饭都觉得好吃了。
第92章 鸦······片······
俗话说的好,不要乱立g,否则会反向应验的。
当顾询奔驰在回家的路上,周锦霖同样在打点着回充州的行李。
老实说,她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周锦霖在21世纪的时候疯狂学习,情感阅历方面几乎为零,她从来没有真正体会到爱情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
完了,她可能······喜欢上卫卓了?
周锦霖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尝试给自己的心理做解构,她按照自己以前看过所有的心理学着作进行分析,试图得出自己的所谓“喜欢”一定是荷尔蒙泛滥产物的结论。
的确,卫卓的条件可谓是百里挑一的好,放在现代都是抢手货那种,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确实······确实挺好的。
周锦霖闭了闭眼,随即睁开,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被所谓爱情冲昏头脑的自己,真是可悲。
卫卓这样的人,从小被人喜欢的次数还少吗?
算来算去,他们之间大部分是利益捆绑,或许,不,顶多有一点友情和同属于穿越者的惺惺相惜。
周锦霖无奈的摇头,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行李上来。
孟醒和她见过几次面,两个人基本上确定了未来的计划,周锦霖就匆匆忙忙踏上回去的路程。
虽然那边有柳丽鸿压阵,但她到底是不放心。
周锦霖觉得自己绝对是个劳碌命,事业确实十分耗神,但她同样乐在其中。
她可不像别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只要和继母、继姐和继妹勾心斗角就可以了,反正宅斗小说不是都写成这样吗。
当然,周锦霖也很庆幸自己没领到宅斗剧本,否则她可能活不过三集。(作者乱入:不知道是不是被骗了,反正我觉得宅斗是重生的专场哈哈哈······)
现在的大运河正值旺季,来往商船很多,租到船自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何况如今周锦霖的身份还要加上一层——济南陈家的表姑娘。
总之,雇船的银子是绝对不缺的。
那一天是八月初十,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嘉佑四年的济南港口依旧人流如织,繁华得有点不真实,像个梦境。
戴着帷帽的周锦霖有点不自在,她看着身上的木槿色褙子,精致华丽的璎珞纹在阳光下流淌着金色的瑰丽。
恍惚间她想起一句话:“每当一个王朝走向末世,它的衣服就会格外的美丽”。
算了,不想了,周锦霖安慰着自己,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自己的船上行去。
等到终于安顿下来,周锦霖坐在船舱的窗前,大片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开船还要一点儿时间,周锦霖端起手上的白瓷茶盏,小心翼翼啜了一口龙井茶。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她还是喝不惯茶,只觉得苦涩。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不能玩手机,她就四处张望,全当打发时间。
就在那时,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就落到了她视野里。
倒不是那个人长得多么英俊潇洒或是风流倜傥,也不是他穿得衣服有什么奇怪之处,而是他手上拿的东西让周锦霖顿觉一阵无明业火冲上天灵盖。
是欺负她中国近代史学得不好吗,那货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tmd拿的是烟枪!!!你这个不要脸的蠢货快给我放下!!!
鸦片战争的记忆瞬间在周锦霖的脑子里复活,也成功点燃了她的情绪。
饶是周锦霖是个文明人,也差点冒出一长串优美的中国话。
眼见着那货时不时将烟枪凑到嘴边,周锦霖真有一种抄起板砖照这货脸乎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她现在只是一个优雅品茶的大家闺秀,只能坐在舒适的船舱里看着那个人吸了一口又一口。
周锦霖闭上眼睛,从一团混乱的记忆里想起那个脸色苍白的东瀛姑娘,当初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名为摇光的混蛋玩意儿如今是在东南沿海的黑市里稍有市场,而且是皇家专属特供,怎么说也不太可能流入北方民间,还这么被人招摇的拿出来吸。
怎么会这样,是发生了什么吗?周锦霖觉得自己到了充州应该给卫卓写一封信,告知他目前的坑人情况。
她和卫卓约定好了,为了防止他人怀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周锦霖的信署名一概由“王苏”代替。
虽然卫卓还是忍不住吐槽,觉得“王苏”这个名字太女气了,不过周锦霖坚持如此,甚至还表示在她那个时期的古代,有个铸剑大师名叫徐夫人。
是的,徐夫人,当然这位是个男的,不信你可以去看《史记》。
周锦霖深呼吸,平定自己一团糟的情绪。
大蓟不是她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它的服饰像明朝,对外关系像清朝,不过大蓟还没有像清朝一样闭关锁国(这一点让她十分的欣慰),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鸦片和摇光又像极了晚清时期的丧权辱国进行时。
而根据她看《大蓟四方志》的经验,西洋这会儿多半还处于中世纪晚期,文艺复兴开始没有不知道,但有规模的殖民活动已经出现,嗯,还好没有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然工业革命一开腔,她就真的要收拾东西跑路了,额,其实也可以偷渡去抢技术,像现代某个漂亮国家干过的事一样。
但是也有好的方面,大蓟奉行工商皆本,而且在这个时候,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出现了。
复杂啊,复杂,周锦霖默默喝着杯子里苦涩的茶水,茶水有点凉了,而周锦霖心里更是无比的悲伤——只差一首《凉凉》
天知道,她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想过太多,赚点钱混吃等死外加游历四方它不香吗?
为什么各种穿越小说的女主都会穿越到盛世,然后面带微笑的斗倒一众姐姐妹妹,嫁给一个把她宠上天的王爷就行了,只有她一个倒霉蛋穿越到了荒年?
而且这个悲惨的朝代马上就要被大卸八块那种?
让那些特工小姐姐来这里不香吗?
第93章 眼见他起高楼
周锦霖一路心情闷闷不乐,每次闭上眼睛都是中国近代史中悲惨的场景。
中国近代史是她怎么都没办法带着感情去学习的,因为,那些事,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要是大蓟走了近代祖国的老路,周锦霖无力的捂住脸。
她对于大蓟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可是,这毕竟是和祖国这么相似的一个国家,她要是这么看着对方走进深深的泥潭,感觉良心实在过不去。
她生的晚,没有办法为当年积贫积弱的祖国奔走呼号,现在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实在不能让另外一个和自己祖国如此相似的国家走入深渊。
周锦霖决定不再犹豫。
回到充州后,她很快以“王苏”的名义给卫卓写了一封信,毕竟两个人距离同盟关系只剩下一纸合约,通知他这个消息,同时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对方死前大蓟的境况。
毕竟,以大蓟目前的状况,在中国历史上算是,额,算是嘉庆年间?
感觉嘉庆这个皇帝没有太多存在感似的,除了那个写在历史课本上的《罪己诏》。
说的好就是他还盼着带清好,说的不好就是他在瞎折腾。
嗯嗯,就是瞎折腾,人家西方的资本主义都轰轰烈烈发展了,你还和封建政体过不去干嘛?
周锦霖腹诽着,随即思考起改造卫卓的可能性。
卫卓这人能力很强,还有重生的buff加持,所以说,她要是能是不是来一点近代执政思想的灌输······
哎,其实她也很想宣传科学社会主义的,可是毕竟条件不允许,她是个惜命的人,不可能像《庆余年》里的叶轻眉一样超前。
周锦霖有点自嘲的想,实在不行,就等到大蓟建立资本主义国家之后,像冯思蓁冯女士一样留下一点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兵书啦。
她不介意当一位先驱者的。
当然,计划很美好,现实很现实。
周锦霖一回去就扎进了铺天盖地的工作中,连给卫卓的信也干脆用文言文省字数的匆匆写成,发出去的时候连她都嘲笑自己。
就算两个人是同盟,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吧。
周锦霖不知道的是,卫卓收到她的信时先是惊讶,读完后眸色沉沉,不过他最后平静的笑了笑,将那封署名“王苏”的信收进了自己的暗柜中。
周锦霖是被马车的一阵颠簸吵醒的,她刚刚从润州回来,连轴转的工作强度让她没来得及吃午饭,这会儿胃还有些疼。
然而胃疼没有对自己的睡眠起什么不良作用,毕竟她太累了,居然靠着座椅就睡着了。
周锦霖坐起来,身上披着的披风也随之滑落。
一边的霜降很有眼色,连忙给周锦霖递过一杯茶:“姑娘,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说着,又将准备好的点心碟子推给她。
姑娘总是这样,工作忙些也就算了,偏偏对自己的身体也不管不顾的。
周锦霖说了声“谢谢”,将茶盏捧了过去。不温不热,正好适合她这个猫舌头。
霜降永远都这么体贴。
她喝了几口茶,又将碟子里的点心塞到嘴里,总算解了胃部的燃眉之急。
大蓟修建的官道并非向来平整,偶有颠簸也是情有可原。
何况这正是进城的路,有点堵也没什么,大不了再看几本文件就是了。
周锦霖如是想,撩开车帘子向外看了看,果不其然,堵车了又。
她于是缩回去,打开放在一边的文件继续看。
于是她就这么看着文件,直到回到华青坊的办公桌上,霜降去给她买饭,周锦霖继续看文件并进行下一步部署。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这个工作狂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冲击,甚至会导致别人怀疑人生的都有呢。
周锦霖将最后的报表看完,瞧着天已经黑了,她伸了伸懒腰,打算回家好好休息一番,明天继续。
霜降将自家姑娘的披风取过来给她披上,小声道:“姑娘,您也不用这么起早贪黑的,当心熬坏了身子。”
周锦霖此时正默默做着眼保健操,闻言就笑着说:“没什么,趁着现在局势还太平,多赚一点是一点。”
霜降沉默了,可爱的孩子傻乎乎的反问道:“难道现在局势要动乱吗?”
周锦霖:“······”没有上帝视角的人我该那什么说服你们。
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防患于未然,霜降,你也知道中元夜那一次可谓惊世骇俗。”
霜降想起那一天她躲在屋里,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吓得心都要凉了,于是神色一肃,小声道:“奴婢知道了,晚上姑娘要吃什么,奴婢好吩咐厨房做。”
周锦霖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天她也累了:“随便做些清淡的吧,我想喝粥是真的。”她确实不太想吃太油腻的东西。
其实要是真的疯起来,她甚至可以吃华青坊新近推出的各种罐头,只要热一热就可以。
周锦霖倒是不介意往军事领域进行推广,不过以她现在的知识储备量,似乎还生产不了自热干粮。
而且玻璃罐也不结实,周锦霖对于铁皮生产表示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那,就只好交给后来人咯。
但是以封建社会“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脾性来看,好吃且新鲜的罐头确实很值得受到追捧。
周锦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表示这一波,她应该不亏。
算了算了,怎么感觉自己对于大蓟的归属感那么弱呢。
符合逻辑的是,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对于这里零归属感也是寻常的事,可是周锦霖回忆起那个拿着烟枪的大蓟青年,顿时感觉自己又一次带着感情翻开中国近代史。
恼火,痛苦,而且恨其不争。说人话就是恨不得揪着人家领子大喊:“你给我清醒一点!”
可惜周锦霖只是一个异界来客,就算顶着一个大蓟人的壳子,还是个女人,连振臂疾呼的权利都做不到。
周锦霖上了马车,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太累了,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第94章 出海!出海!
当充州的周锦霖疲惫的奔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没有想到的是,华青坊的玻璃花瓶正躺在京城教皇的花梨木桌案上。
哦,准确的说,应该是花梨木桌案上一个精美的锦盒里,柔软的丝绢和上面繁复的绣纹彰显着大蓟这个东方古国的优雅和尊严。
教皇小心翼翼的从那些繁复的不必要装饰中拿起那只精巧的花瓶,反复把玩之后发出一声赞叹。
“多么漂亮的东西。”
玻利瓦尔在一边表示眼热,出身浪漫之国,他自然对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这东西是······”
教皇慢慢将玻璃花瓶放回锦盒,笑着说:“这东西,还是渊薮送我的,他有个学生在山东任职,花了不少工夫才买到这个新鲜玩意。”
玻利瓦尔“哦”了一声,眼底多了几分不屑:“东方人就擅长制作这些精致的小东西,我听说在他们的江南地区,已经有些商人开始生产烟枪,比起我们的来说更加让人追捧。”
语气中对于这件事倒是没什么不满,估计他也觉得烟枪大卖是好事,毕竟东瀛那个弹丸小国可没有供养得起大蓟高层人摇光的能力,而大蓟的气候同样不适合幻心花的种植,那么,西洋的那些种植园就可以宣告出战了。
教皇呵呵一笑,倒是没有反对,毕竟如今大蓟南北对立严重,北方权贵和南方世家天天在朝廷上明争暗斗,让人看了都觉得无语。
他只是语气淡淡,手指略过玻璃花瓶冰冷的花纹:“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酷似水晶的材质在将来甚至有取代瓷器的可能。”
如果周锦霖知道这事,估计会很无语的表示,嗯,教皇阁下,您可真是带的一手好货啊。
要不要我给你一点广告费啊?
在后世的历史研究中,嘉佑四年被誉为“大蓟资本主义萌芽井喷式发展”的一年,而且那一年,一种叫玻璃的材质突然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而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而作为玻璃的制作商,华青坊的大名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
对于商机有着明显把握的江浙世家和两广世家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现在当局者迷,周锦霖也远远没有声名远扬到后世人争先恐后给她写传记的程度,所以充州的她现在依旧在和一众文件斗争。
顺带焦虑着济南那边的情况。
而济南的卫卓同样忧心忡忡。
他知道摇光的事情,可是如今他也没办法跟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周旋,而且黄河这个定时炸弹往这里一摆,他现在也分不出心来管理别的事情。
卫卓知道,虽然黄河能够保住,但是山西大旱他是半个忙都帮不上。
可是,他也知道,由于山西大旱,在地主和商贾之间反复横跳的晋商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外贸易,加入了两广和江浙世家下海的慢慢长途中。
于是,国库里的钱就更少了,还是“一条鞭法”的实行让大蓟捡了一条命,他死的那年据说慕彻还要海禁,就是烦透了这群虽然富可敌国但是懒得交税的世家财阀,或者说按照周锦霖的说法,叫什么工商业者。
卫卓犹豫着,他是否应该和周锦霖说这件事,毕竟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可能会比自己看的更加透彻。
就像对方想要离开大蓟一样,卫卓活了两辈子,对于大蓟也没有太多归属感,自己前世对于这个王朝还算兢兢业业,结果居然死了,而且身后名一定十分凄惨的那种,估计连家都抄了。
所以套用一句经典的老话:“寇可往,我亦可往”,卫卓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长大,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思考怎么颠覆政权的事了。
而充州的周锦霖,还没有在中秋佳节进行一波推销活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堆订单给砸傻了。
她差点以为这个世界还有电视机这种东西,而且自己花了不少功夫来打广告,哦不,是大数据算法,而自己就是幕后大佬之类的人物。
就像一个社恐在平常的时候走入熟悉的公共场所,结果被一群陌生人热烈欢迎一样,太瘆人了。
周锦霖快速平息情绪,按照她这个被迫害妄想症的思维,那肯定是自己的玻璃材质被某个大人物看到了,而那个大人物成功调动起了大蓟上流社会对于玻璃这种类水晶材质的兴趣,然后很自然的一群订单就来了。
能赚钱是好事,最怕的就是这群人不讲武德,直接将她华青坊这个小公司给收购了,这下她可真是跑不成路,而且还是以不体面的方式被踢出局的。
周锦霖瞬间握紧了拳,有种骂人的冲动。
她可没有和大蓟人讲道理的想法,面对着巨额财富可没有人会顾忌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背后有陈家这个外祖家无形的支持,这就让那些人对于动华青坊多了几分谨慎,可是陈家究竟不如那些高大上的江南世家。
周锦霖扶额,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这种突然的声名远播是让人很头疼的,尤其是自身实力不足的时候,很容易被人······
周锦霖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食指指尖无意识的点着坚硬的桌面,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加思考之中。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壮大实力,无所不用其极的提前进行资本的原始积累,这一点周锦霖学过历史,她当然知道要是大家全部真的玩起资本原始积累,那整个世界会疯成什么样,先下手为强,或者说,走对手的路,让对手无路可走。
不过充州是个小地方,周锦霖就算是想出海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她现在就必须把握并且增加目前华青坊和官场的联系,现在已经有了,额,那就是卫卓了。
天哪,周锦霖想想就崩溃,她现在和卫卓已经算是钢铁盟友了,再要加深关系那就成结婚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现在,周锦霖微微一笑,她需要水泥在黄河的胜利给自己在这个王朝立足的机会。
第95章 是风动,幡动,还是心动
嘉佑四年的那个秋天,整个大蓟都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周锦霖在接受一大批订单之后倒是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安排人先和对方接洽有关事宜,开始变相试探对方的意思。
周锦霖想想就觉得心凉,如果不是她背后的济南陈家以及和金陵卫家,可能江南那帮人就直接用抢的了。
所以说啊,今天他们不动我,不是因为他们善良,而是因为我有可以对抗的资本。
谈判桌上的女子优雅而冷静,眼神里又多了一点点疯狂。
周锦霖觉得自己正在实践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江南和两广的世家联合起来,那么会不会诞生那种可以······可以撼动封建制度的力量呢?
周锦霖知道这件事是无比的可行,可是一旦如此接下来的事她就真的把握不住了,何况,和自己利益捆绑最深的卫卓还是封建统治阶级。
周锦霖表示自己可不擅长洗脑,更没有用自己的感情去拯救他人三观的想法。
于是她默默将自己的视线从卫卓身上调转,开始全心全意的投入和江南世家的交涉中。
其实现在的大蓟和明末的中国很像,都是世家的钱比皇家的多不少。
皇家想抢世家手里的钱,世家又不愿意给。
按照封建王朝的兴衰规律,那就是土地兼并到了极端,开始预备崩坏了。
所以说啊,周锦霖觉得大蓟随时就会爆发农民起义,然后将这个世界给一口吞掉,世家就是手里有再多的钱也白搭。
她觉得压力有些大,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蓟目前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事,战争是要烧钱的,劳民伤财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锦霖决定静观其变。
而江南那边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作为对着商机有着充分敏感的一类人,江南世家对于玻璃这种新兴材质可谓是有几分看好,特别是得知背后的制作商居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作坊的时候。
不过,悲剧的就是,那个“小作坊”的东家,背后的势力却让人打怵。
居然是金陵卫家,而且不排除蜀中周氏也在其中掺了一腿。
金陵卫家,其实按照地缘划分估计也可以进入“江南世家”了,不过偏偏卫家那群假清高的蠢货讲究“诗礼传家”,对于那些“大生意”一向不大乐意掺和,加上他们在近一百年举族移居涿郡,以至于现如今江南人都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可在如今华北江南撕扯得这样厉害的情况下,江南为了讨好皇族,也不得不考虑着拉拢卫家。
毕竟,如今卫家官位最高者,还是先帝的连襟。
更何况蜀中周氏这种近乎骇人的存在了,虽说江湖人多半不和他们这些庙堂人搅合在一起,但是财帛动人心,谁知道蜀中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有四象阁呢。
于是,在余杭柯家家主柯腾海的书房里,就上演了这样一幕。
前几日扬州谭家被扬州知府王汲贤阴了一把,所以现在江南世家对于华北地主阶级格外的不耐和恐惧。
“记得当年冯文惠公立下法案,称来自富庶之省的官员不可担任江南两广地区的推官,当时我们还想没什么,不料这东西就是来防咱们的!”
说话的是柯腾海的一个幕僚,此人正是一副恼火的神色,显得格外义愤填膺。
柯腾海沉默不语,他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只精致的玻璃摆件,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像极了水晶,可是又不是水晶。
这种东西,如果能够出口的西洋和东瀛,将会换来多少银子,柯腾海必须承认,当他知道发明出玻璃的不过是充州一个小作坊的时候,的确是萌生过动用不光彩手段的心思的。
结果······呵呵。命运给他,不,给所有动了这种心思的人一个大耳刮子。
没错,这个华青坊背后的居然是金陵卫家,还有济南陈家。
其实按照他们查出来的,陈家未必会管他们这才认回来的表姑娘,但是卫家就不同了。
卫卓是谁的嫡长子这不用谁多说,卫卓的资质也不会被人轻易小看,所以可以不那么客气的说,卫卓背后站着整个卫家的有生实力。
就在他和其他的合作或者敌对选手向华青坊进行试探的时候,华青坊同样对他们进行了试探。
让柯腾海惊讶的是那个华青坊幕后的另一个东家。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姑娘的真名,只知道她姓周,今年似乎也快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还待字闺中的姑娘,确实十分少见。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个女孩从不服输的底气,柯腾海能够隐约感觉到,那个女孩是个聪明人,而且她不一样。
看了西洋,柯腾海也知道如果不做出什么改变,可能他们这一批江南世家迟早会腐烂在时代的洪流底下。
他清楚,可是别人未必清楚。
可是接下来他们这群江南世家中人应该做什么,柯腾海对此依旧是一片空白。
就是······他们这一辈买房买地,再纵情享受,最后,他们的孩子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被马匪给劫了?
柯腾海失笑,可能自己真的离疯掉不远,以至于居然相信一个小姑娘可以给他们这种世家带来不一样的空气。
这怎么可能呢?
时间缓慢的过去,周锦霖还是抽空在中秋节前去了济南。
好歹中秋节是一家团圆的节日,周锦霖也需要做出某些举动来博取陈家的支持。
陈家对于她的态度并不差,这让周锦霖心中难免松了口气。
那一天正是中秋佳节,这一次“陈家表姑娘”周锦霖可没有出去玩的机会,只好在陈家的后院水榭中陪着陈老夫人和陈玉容等人说话。
周锦霖表示,虽然她21世纪的时候天天忙着学习和内卷,但是有些时候讨人欢心的功夫是不会过时的,特别是面对着中老年妇女的时候。
只是,陈家的家宴再怎么热闹非凡,她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周锦霖渴望和一个人说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她希望那个人能听。
第96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据说当年的陈老太爷曾经在苏州做过一段时间生意,所以陈家后花园竟然和苏州园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神似。
周锦霖倒是很喜欢这种风格。
纳四方天地于一方小世界,这种建筑美学她很欣赏。
可惜的是21世纪的自己没有机会去看了。
周锦霖本来想过完中秋之后就启程回充州的,不过在陈云容的坚持下还是决定过完生日再走。
她就要十八岁了。
不过说句实在话,周锦霖穿越了一次,就觉得自己暮气沉沉,仿佛沧桑了二十岁。
果然,命运这玩意待她从来都不算好。
结果命运这玩意估计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呐喊,对她更不好了。
八月十八那一天周锦霖正在陈家的听水阁里看戏,陈老夫人对于她这个外孙女十分上心,专门请了戏班子过来。
那一天,听水阁里茶水点心备齐,还特地搬了几盆墨竹来应景。
陈家的几个世交家中的夫人小姐都被邀请过来,团团围了一桌子。
作为寿星的周锦霖坐在陈老夫人身后,给老人家剥核桃,陈老夫人乐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不行,对于儿女团圆就多了几分看重,反正一大家子人,瞧着也热热闹闹的。
可惜她和夫君命中无儿,每逢佳节,在跟前的只有长女一家,心情也寂寥。
现如今二女儿回家,她心里难免高兴,对于周锦霖这个外孙女难免也看重一些,尤其是知道她居然做起了生意。
陈老夫人当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为了嫁给陈老太爷也是和家里人做过一番抗争,自己的女儿也是掌家人,自然十分支持外孙女走这条路。
尽管她也认为,等到周锦霖赚足了嫁妆银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收手嫁人了。
这几天陈老夫人也听女儿说了,自己这个外孙女虽然能干,偏偏命不好,被退婚之后一直说不上人家。
古代的中老年妇女(周锦霖这么认为),她们一般都喜欢跟人做媒,而且成功率还不低,所以她现在一直有点打怵,担心陈老夫人这个外祖母会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虽说这是古代,也容不下自由恋爱,但周锦霖委实没有结婚的打算,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和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绑到一起的,绝对不会!
(作者友情提示:反向g不要乱立哦。)
不过这一回······
周锦霖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那位翩翩少年,心情真是复杂。
平心而论,这位可算不上“非亲非故”,严格来说,还是她表哥。
今天虽然是她的生日,不过来的几位倒不全是为了庆贺她现在十八岁了,更是为了给她的表弟陈曜相看姑娘。
陈曜如今也要说媳妇了,且不论他现在是秀才的功名,单说陈家的家底,就必须有一多半给他这个嫡长子。
何况陈曜本身长得也不丑,额,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分英俊,为人也很守礼,这样好的适龄青年,难道不会引起广大媒人的事业心飕飕暴涨吗?
不过人家陈老夫人心里自有主张,和很多古代人一样,讲究“亲上加亲”,这不,陈曜媳妇的头号人选名叫曹琀,是陈老夫人的侄孙女,今年十三岁,周锦霖论理也该叫她一声“表妹”。
既然曹琀来了,自然,她的母亲和兄长亦在被邀请之列,周锦霖看到的翩翩少年,就是曹琀的亲哥曹珏。
按理说周锦霖对于那些“未来夫君”候选人一概都保持“不搭理、无所谓、呵呵呵”的态度,但是她总是感觉她亲娘陈云容和亲姨母陈玉容以及亲外祖母陈老夫人都在她和曹珏同志身上瞥来瞥去。
额,是要把她和曹珏凑一对?不带这么玩的吧?
周锦霖默默的喝了口茶来压惊,这一边陈老夫人将手上的戏单子递给她:“掌珠,今儿你过生,瞧瞧那首和你的心意?”
周锦霖心情有些无奈,感觉所有人都喜欢叫她“掌珠”,“掌珠”来“掌珠”去,就没有人叫过她“锦霖”吗?
不过她依旧微微垂下眼睫,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外祖母觉得哪个好,掌珠就听哪个。”说着,不轻不重的点了几个喜庆又吉祥的曲目——反正她又不喜欢听戏,只要让别人高兴就好了。
曹琀看了她一眼,眼神多了几分隐晦的不满,瞧着多半是觉得这个表姐居然没有点《长生殿》和《白蛇传》的勇气,周锦霖心中无奈,面上依旧是笑容。
她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怎么可能会点这种在古代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何况,看了又怎么样?曹琀小妹妹,你觉得你自个儿能主宰自个儿的命运吗?
曹夫人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微微撇了撇嘴,心里对女儿的做法很不赞成。
平心而论,她是想做成这门亲事的,虽然曹琀这个小姑娘,确实被自己宠坏了。
周锦霖察觉到曹夫人的神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哎,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嘛,其实也无所谓,都是那么不可一世又天真烂漫。
还有点反抗世界的无知无畏。
她只是微微垂了头,将面前一份藕粉桂糖糕推到陈老夫人跟前:“外祖母尝尝,好吃的。”她记得陈老夫人最喜欢吃甜食。
陈老夫人笑眯了眼睛,连声夸赞她孝顺。
曹夫人冷眼瞧着周锦霖,这个新近认回来的表姑娘看着也是文静温顺的,她揣摩着陈老夫人的意思,多半是想让曹珏将她娶了。
这一点她倒是无所谓,曹珏不是她的亲生孩儿,娶谁不是娶呢。
周锦霖看了一会戏就和陈映离了席,去花厅中喝茶了,周锦睿和陈曜两个也是结伴去了书房,而曹家兄妹亦是被曹夫人打发去了东次间,几个大人这才开始讨论起亲事的东西。
不过,表面是打着曹琀和陈曜的幌子,其实周锦霖与曹珏的事也开始提上了台面。
陈云容微微蹙着眉,她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的,而曹珏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问题就在于,曹珏生母早逝,眼前这个曹夫人又不是个和善的,这让她如何放心?
周锦霖和陈映联袂去了花厅,此时虽然还是白天,天色却阴沉,甚至有小雨慢慢落下。
周锦霖看了就心中一沉,也不知道黄河大坝修的怎么样了,要是决堤,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不好意思
最近忙死了,忙忘了唉。
就感觉正向反馈太少了,自我怀疑中……
难道我写得不好吗?
等我先找回感觉,四级有点难背。
降温了,注意保暖。
第97章 意中人与不省心的人
花厅里的丫鬟捧上茶水点心,周锦霖和陈映相对而坐。
自然,丫鬟也被两个人打发出去了。
陈映揉着太阳穴,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周锦霖笑她:“怎么?看到曜哥儿说亲,心里不平衡?”
陈映冷哼:“才没有!谁要靠男人活着。”语气不免有些恼怒。
周锦霖也不逗她,取了盘中的糯米酥来吃:“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说亲难免艰难些,也就罢了。”
陈映道:“掌珠表姐,你可别说你自己说亲艰难,我看着祖母有意将你说给曹表哥呢,没准过了这个年,我就要喊你表嫂了。”
周锦霖无语道:“你还信她们,我怎么可能嫁人,这辈子都不嫁。”
陈映露出一个少女顽皮的笑容:“掌珠表姐,你可别骗我,嘶,你不是不嫁人,你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周锦霖:“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映觉得,意中人是什么啊?”她轻笑着捏捏陈映的脸颊。
“大概是天上的月亮吧,”陈映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色,“看得到够不到的那种,就像······就像我一年前跟着娘去京城,听人说,那些京城里的姑娘,都巴不得嫁给卫大公子呢。”
结果都没嫁成。她们的“心上人”离开了京城
周锦霖无奈一笑,觉得卫卓和她想的一样,是从来不缺人喜欢的。
所以说,自己在希冀什么呢。
灰姑娘的故事早就过时了。
周锦霖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陈映嘴里:“好了,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映挑起眉头:“掌珠,你可不要骗我了,咱们拉个勾——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好不好呀?”
周锦霖:“·······”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怎么有点像现代的闺蜜呀?
反正都是女孩子,周锦霖便随口胡诌道:“有啊,怎么可能没有,不过,我也没奢求嫁给他,远远看着就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她想,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陈映用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看向她:“表姐,你太惨了,那什么,他是谁啊?”
周锦霖摊摊手:“没必要说,人家早就娶妻生子了。”
陈映顿感无趣,小声说:“娶妻生子了——难道你还念着他?哦不对,他还是你的意中人啊?姐,你也太长情了。”
周锦霖无奈的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想这有的没的干什么,你肯定没喜欢过一个人。”
陈映转过眼眸去看窗外的朦胧秋雨:“没有,掌珠表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啊?”
周锦霖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大概就是觉得他很好很好,可以将你的往后余生都交给他的那种感觉,嗯,就是那种感觉。”
陈映似懂非懂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笑道:“算了吧姐,反正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你又······咳咳,不过咱们都不想嫁人就是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窗外的秋雨下的更密集了。
“你的意中人是谁啊?”孟醒似笑非笑的询问卫卓,现在是空闲时刻,但是窗外密集的雨无疑让人心情沉重。
现在水泥大坝还没有完全修缮完成,孟醒也不确定现在的大坝是否有抵御洪水的能力。
正在专心研究水利图的卫卓闻言明显一愣。
怎么问这个?
他看向孟醒,很明显,对方在跟他开玩笑,可是这“玩笑”委实太沉重了一点。
于是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同样嗳味不清的笑容:“意中人?没有啊。”
孟醒“哦”了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周姑娘对在下说,凹岸侵蚀,想来若是时间紧急,那便只要加固凹岸的大坝就足够了。”
卫卓重新将眼光放在水利图上:“说的有理——现在时间的确不多了,要是水泥厂的效率再快一些······”
孟醒淡淡的说:“这不可能,除非您想让锅炉爆炸。”
卫卓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自然还是要抓重点,我去和成大人说一声,锦······周姑娘那边怎么说?”
好险,差点将周锦霖的名字说出来了。
卫卓抿了抿唇,假装刚刚差点说出人家姑娘闺名的不是自己:“前些天她给我来了一封信,不过现在局势变幻不定,我也不清楚目前她那边的情况。”
孟醒道:“也没什么,她如今只怕在济南过她的十八岁生辰,暂时没有问题。”
卫卓点了点头,心里不免多了一丝惆怅,他的生辰也要到了。
去年的这时候他是怎么过的?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感觉所有人都是笑着的,连一向严肃的父亲都笑得那么温和。
可是彼时彼刻和此时此刻差的太远了,二十岁的卫卓享受着年少成名的春风得意,二十一岁的卫允宁正在凄风苦雨中和黄河较劲。
这就是人生无常。
卫卓将水利图上所有的要点标注出来,准备去拿给成登宇,不过,当他一走进成登宇在州衙的办公地点,就被一个人无语到了。
没有错,那人就是他的叔叔,卫九璋。
他的父亲卫九龄年幼时父母去世,一个人拉扯着唯一的弟弟长大,兄弟俩感觉比父子俩还要亲厚,但问题就在于哥哥怜惜弟弟,难免纵容溺爱些,以至于卫九璋养了一身纨绔习气,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
什么斗鸡走狗,流连青楼,养外室包花魁的,他都干过。
现如今不过是仗着哥哥的名声,在工部当着员外郎,幸而他虽然道德败坏,但是工作能力还算不错,这才没有让人将他刷下来。
于是,别说卫九龄,就是卫卓,也对自己叔叔的行为都十分的看不上。
而卫卓的婶娘尤娢玉,连管都不想管自己的丈夫了。
e=(′o`*)))唉,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叔叔。
卫卓满脸黑线。
卫九璋倒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大侄子无语加不屑的表情,他现在不过刚刚过而立之年,五官倒还生的十分周正,看见侄子来了就笑着招呼:“允宁,你来了。”
卫卓露出礼节性的笑容:“二叔好。”
第98章 夜色深沉
真是“叔慈侄孝”的场景,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额,反正成登宇表示尴尬。
毕竟卫九璋一脸热情,而他的大侄子卫卓表情却颇有几分难以形容,偏偏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卫卓清了清嗓子,决定先下手为强:“二叔怎么来了?”
卫九璋道:“哦,是这样的,上头得知黄河修大坝的事情,就派我过来。”言下之意自然是工部对于这边也很重视,所以从京城带人过来。
这当然是个好兆头,只是卫卓的眼角还是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哦,二叔是为了公事,可千万不要为了那些花魁啊。卫卓腹诽着,面上却是无比平和:“那,辛苦二叔了。”
卫九璋淡淡点头,反正如今成登宇现在处理的非常不错,他来也是白搭,更何况自己大哥对于这个大侄子来说可谓是放养中的放养,而大侄子更是文武全才,也不用他操心,于是他的脑子开始思考济南有什么漂亮的花魁。
卫卓看着自己叔叔的表情都觉得无语问苍天,您老是过来添乱的还是给红灯区娱乐场所增加业绩的?
还有,被水淹?
卫卓默默停止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
虽然他这个叔叔十分的不成器,甚至还很麻烦,但毕竟是自己的叔叔。
所以说,卫卓还得硬着头皮去收拾烂摊子。
什么喝酒啊,斗鸡啊,甚至是出入烟花场所啊——综上所述,明明卫九璋是他叔叔,结果现在两个人反过来了,卫卓感觉自己简直不是卫九璋的叔叔,而是他的亲爹!
这可真的算不上大逆不道!
他一时不想说话,反正自己的叔叔已经熊成这样了,他就只能听天由命的等待对方继续作妖了。
结果,卫九璋的确没有安分。
他很轻松的移情别恋,额,用这四个字真的太高看卫二爷的尊严了,总的来说,卫九璋将自己的欲望转移到了一个济南城中的漂亮花魁盼盼身上,那个花魁被调教得不错,反正特别合他的心意。
于是,卫九璋就开始了给盼盼女士的漫漫赎身之路。
卫卓对此已经无力吐槽,敢情老天爷是看他不对眼,不仅让他操心黄河决口,还要顾及一个除了添乱啥作用都没有的叔叔?
而且······有些时候就会变成大型社死现场。
比如说,好不容易把自己叔叔从青楼里扛出来,听着身后的“爷,来呀来呀······”,之后自己的叔叔还喷着酒气高呼“来!”的时候。
卫卓:“······”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只是冷静的微笑着,和一边满脸脂粉的老鸨客套了几句,顺带瞥了一眼那个娇小的花魁“盼盼”以及她的确流转顾盼的眼睛,然后将喝得烂醉的叔叔给送出了门——人家好歹是做生意的,(虽然这个生意委实不太合理),但总不能让个醉鬼在这里过夜。
他强忍暴躁的将卫九璋扶上马车,嘱咐车夫将叔叔送到相应的住处,之后终于长叹一声,骑上马去大明湖了。
卫卓突然发觉,其实出门遛马有助于心情放松,这一点如果霍少宣知道,或许会给他点个赞,不是,这会儿没点赞功能呢,额,大概是惺惺相惜?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曾经跟着师傅跑遍大江南北的大好青年,卫卓对于出去遛马这件事其实不怎么反对,只是他天天装温润公子,所以就很少干这事了。
卫卓呼吸着新鲜空气,胸口处的窒闷感终于得到了缓解,其实他也十分莫名其妙,自己的身体一向都不错,为什么刚刚感觉那么气闷。
这是济南城的烟花一条街,从窗口中投射出各种旖旎的光线,加上笑声、歌曲声和劝酒声,让整个街道变得有些光怪陆离。
卫卓骑着马缓慢行在这光怪陆离的街道中,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焦虑和无语。
就在这样一个“别人在嗨我无聊”的气氛下,卫卓转过街角,看到了让他彻底愣在原地的一幕。
只见两个黑衣人正灵活的飞檐走壁,一起一落之间,就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卫卓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冷静的成年人,但是这会儿他的冷静直接灰飞烟灭了。
他一咬牙,纵马追了上去。
作为方向感极好,甚至曾经被周锦霖调侃过“随身携带bds”的人,卫卓敢打赌,那两个黑衣人的方向是朝着黄河大坝去的!
济南作为大城市,一般主城区都会紧闭城门,不轻易放外人出入,可是问题就是这个地方不属于主城区管辖范围,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卫卓前世虽然和武林人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
他们,不只有忠义。
也许是马蹄的声音在远离喧嚣的街道上太过明显,卫卓隐约看到那两个黑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不能打草惊蛇,卫卓狠狠一勒缰绳,凭着自己的记忆力转了一个方向。
倒不是他不会轻功,可是两条腿终究拼不过四条腿啊。
就像是在充州的那个中元夜,黑夜中的人在浓重的墨色中穿行,寻找着出路和方向,仿徨,又带着那么一点点笃定。
就像是那只被自己紧紧攥住的手,冰冷,颤抖,又那么柔软。
可望不可即。
好了,我知道我想她,但是······别分心。
一缕微弱的月光洒在卫卓脸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济南最后的城区,这里房子的密度和高度都同时缩减,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农田,还有仿佛流淌在天边的一道银白波光——那是黄河。
卫卓停下来,冷静的环顾四周,没有这么多借力点,他倒是很好奇,那两个黑衣人怎么无声无息的接近有城防兵守卫的黄河大坝。
不过前提是他自己做好伪装。
卫卓跳下马背,将它拴在一边的小树下,马儿倒是很听话,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卫卓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将自己整个人隐藏在黑暗的地方,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某个地方。
好的,他们来了。
第99章 流言
短暂的寂静过后,卫卓听见了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三师兄,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都跑的这么快啊,怎么那个人居然好像看见了似的。”
卫卓:“······”幸亏我看见了你们的影子,否则这就是个灵异故事了。(虽然他本人就是灵异故事猪脚(bushi))
另一个声音插入进来:“胡说八道!咱们五峰谷是干什么的?还能被人看见,回头我就告诉师父,说你练功不认真,天天擎等着吃,吃饱了就调戏大师姐!”
“少血口喷人,三师兄你的脸呢!天天往大师姐那头跑的不全都是你吗?”
卫卓皱起眉,五峰谷,这是什么门派?
不过看来对方是江湖人没跑了。
可是天下大乱,对于江湖,也没什么好处啊。
“好了好了,老六,”那三师兄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觉得吧,师父这几年越来越不靠谱了,为了那一点银子可真是什么活都接啊,连黄河大坝都要······”
“哎,别说了,”老六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总觉得后背发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可那老头子也忒爱财,难道他要娶大师姐?”
三师兄“呸”了一声,说道:“他敢!我可不介意背千古骂名——拢共咱们五峰谷,就大师姐一个齐整姑娘,那老头子还想挖墙脚?”
卫卓:“······”我是来听八卦的吗?
还没有等到他开始腹诽自己是否来了个寂寞,就听到老六调转了话头:“算了,别扯,咱们还是赶快过去为好。”
三师兄:“师父不是让咱们等到下雨吗?你这么猴急,师父不说你,大师姐也得揪你耳朵!”
老六道:“三师兄,你也是明白人,难道我们哥俩都为师父那个老头卖命不成?二师兄去四象阁不是没道理的。”
卫卓听着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个“老六”听上去要反水?
三师兄冷哼:“什么四象阁,且做正事要紧。”说着,那头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卓眯起眼睛,只见灌木丛后冒出两个脑袋,两个人没带面巾,不过此时天黑,自然看不出五官是圆是扁,不过卫卓看着对方二人身上的衣裳款式,就发觉这两个货是想要扮演修河的劳工啊。
不过,你大黑天的过去,真的不怕城防军将你殴打一顿吗?
卫卓都忍不住替这哥俩的智商着急了。
难道事前你们师父都没有教过你们要白天混进去吗?
好吧好吧,卫卓都不忍心看这都是些什么货色来搅局了。
还好,老天爷对此表示善良(bushi),那两个货的智商总算恢复了一点儿,两个都不说话也不动了,看样子是等到天明在动手。
卫卓确实没有跟两个人耗到天明的想法,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蓟官员,卫卓当然不会干把两个人都剁了的事儿,毕竟夜黑风高夜,他忘了带佩剑,所以,他干脆不讲武德,直接从地上捡起两枚石子,手腕发力,靠着多年习武练就的强大直觉,毫不犹豫的对着两个暴露在月光下的倒霉鬼发动了暗器攻击。
此时,卫卓无比感激自己尽管日后事务繁忙,但每天依旧坚持练武,还有自己二十岁时良好的身体素质,因为他听到了两声闷哼,以及两个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卫卓微微一笑,愉快的给自己打了一个满分,反正自己不擅长暗器,就骄傲一点好了。
他走上前去,给两个人分别在后颈补了一个手刀,确定这两个货真的晕了之后,学习了一把古代侠客了“事了拂衣去”,将那二人用麻绳一捆,转身走了。
于是,提前上班的卫卓就看到了两个被济南城防军押解前来的两个倒霉蛋,二位目前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大部分武林人士都不会不讲武德,玩偷袭绑人一条龙的。
现在,山东通判喻世博正在两个“小贼”面前来回踱步,颇有一种大义凛然的风姿。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扰乱治安的?”
真凶卫卓“逍遥法外”,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个人扭成两条蛆,这才慢慢的对喻世博说:“喻大人,这二位是······”
喻世博想起自己早上被打断的睡眠就来气,此时更是一脸阴沉:“蓄意破坏黄河大坝,损害公物不说,要是那黄河决口,他们更将那千千万万的黄河百姓置于何地?”
哦,的确是重罪呢,卫卓满意的点点头,对于卫九璋昨天的无耻行为也稍微容忍了几分,要不是赶着捞他那个不成器的叔叔,恐怕这两个二货就得逞了。
当然,以这两个二货的二货程度,估计也就是稍微补救一下的事,算不了太难为人。
于是,他就若无其事的开口:“也罢了,大坝没事便是万幸,只是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置,喻大人意下如何?”
喻世博艰难的揉了揉太阳穴,将自己的起床气扔到九霄云外,冷静的踢起了皮球:“这个······自然要请示成大人的意思了,本官自然做不得主。”
比不得你卫大公子,喻世博想,毕竟我在朝中没人,而且我得给我的儿子铺路啊。
卫卓“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说:“下官倒是相信成大人有好方法逼这二位吐露实情,黄河事关重大,要是真的出了事······”
他停顿了一下,面露一个核善至极的微笑:“下官相信不论是下官,还是您,甚至是成大人,我们都负担不起。”
愿意或者不愿意到山东任职的官员,难道头上不会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黄河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还有事关国运的坑爹属性,都让山东任职的官员头疼,又无可奈何。
喻世博看着卫卓,这个年轻人面带微笑,语气平和,像是在阐述现实,又像是在无形的暗示: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今日渎职,那么明日一起死。
喻世博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脏。
而成登宇此时也到了州衙,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推官匆匆过来告诉他:“巡抚大人,城里传出流言,说是黄河要决口,现在都要乱了。”
“妈的!”
第100章 走不走
成登宇现在很愤怒,毕竟黄河决口年年有,今年的可能性倒是特别大,而且,城里一旦多了谣言,那百姓聚众跑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压下来,哪怕是说假话呢,也得压下来。
不然,大型骚乱一起,别说黄河泛滥不泛滥了,捅到京城,大家的乌纱帽都得跟着一块儿玩完。
于是,一向文雅的成巡抚,爆了粗口。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对着属下说道:“把老喻他们给我叫过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及时止损才是应该的。
喻世博正咂摸着卫卓这个人话里的意思,就听到上司叫自己,于是赶紧走过去,卫卓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东窗事发了。
人的恐惧是没有来源的,大概是道听途说和言之凿凿二选一,反正,在这个秋日的清晨,一切都乱了。
周锦霖知道这事的时候还是懵的,她当然知道黄河要决堤,可是没想到消息,现在不如说是流言传播的这样快,现在整个济南城都已经是满城风雨,一些手头有点积蓄的人都纷纷决定离开这个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城市。
此时陈家也乱了,毕竟好歹是济南的大户人家,所以关键时刻自然是可以远走他乡的,反正他乡又不是没有陈家的产业。
于是,周锦霖也暴躁了。
要是黄河真的决口那就是缺了大德,毕竟自己的产业还在充州杵着呢,难道跑路还能把产业搬走?
所以说,周锦霖对于走不走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质疑和痛苦。
她不是不相信水泥,可是······万一呢?
万一真的淹了,她没钱倒是小事,重要的是命也可能没了。
是,她是穿越者,万一死了还能回去建设祖国,可是陈云容和周锦睿的命运轨迹,很可能会走到另一个极端。
她曾经问过卫卓,在卫卓前世的时间线中,陈云容在经历了丧女之痛后也不愿意继续住在充州,办完丧事就搬走了,可是现在两个人还在山东,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是,她听了白露的话,就匆匆忙忙去了前厅。
现在前厅也是一片混乱。
陈云容一见到长女就过来就连忙抓住她的手:“傻孩子,你怎么过来了,现在什么地方都兵荒马乱的······”
周锦霖反握住母亲的手:“娘,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姨母那边怎么说,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陈云容眼圈儿一红,但想到自己母亲的身份,连忙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为今之计就是你、睿哥儿、曜哥儿还有映姐儿先陪着娘去京城,我和你姨母这边收拾妥了也会去······”
陈云容的反应和她想的差不多,周锦霖无奈叹气:“娘,您就陪着外祖母先走吧,我这头也脱不开身,外祖母才刚认回您,怎么舍得您去冒险。”
陈云容听到这就忍不住蹙眉:“傻孩子,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没了,再多的银钱好使吗?我只有你和睿哥儿两个孩子,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给你爹交代?”
周锦霖默然,她不是真的在乎华青坊的钱,她是在乎······水泥大坝到底有没有用······或者是如果没有用此事将如何收场······不是,周锦霖想,她到底在乎什么,连她自己都迷茫了。
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济南,真的,其实周锦霖也不知道。
她像是一只风筝,而拴在身上的绳子牢牢固定在了济南,要是那么大大咧咧的甩手走人,总觉得心里好似空了一块,倒不疼不痒,只是整个人都空落落的难受。
陈云容知道长女是个坚决的人,但这事必须得办妥,才待要说话,不料女儿忽的露出一抹笑来:“娘,黄河决口到底是不是人随口杜撰的还说不定呢,您就别跟着瞎操心,要是放不下心来,跟着外祖母去京城也是使得的,何况睿哥儿也大了,充州那边先生不好请,这您也知道。”
陈云容默然,的确,周锦睿自然要走科举,充州一个小地方没有好先生,她是有心让儿子在别处读书的,只是京城到底繁华,她担心儿子染上了纨绔习气,又加上在怀恩伯府受到的那些闲气,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依我看,睿哥儿未必要去京城。”周锦霖努力转移着话题,“我知道娘怕京城繁华,叫睿哥儿染上些不好的毛病,而且那些大儒大多定居江浙,京城先生虽多,但也不乏沽名钓誉的门客。”
她这一席话成功说中了陈云容的心事,陈云容的确是想送周锦睿去江浙一带读书,京城国子监固然不错,可是里头吃闲饭的少爷也多;而济南虽然方便些,可是请不到好先生,也平白让她心焦。
陈云容就道:“我的儿,难为你居然想的和我一样,只是如今这里兵荒马乱,还是尽早去京城暂避一时才好。”
得,她话题白转移了,周锦霖一时无奈,不过没有退缩:“娘,不管怎么说,充州的宅子总归要人看顾,女儿的铺子也得妥当料理,您就先和外祖母走,我这头处理好了也会跟去。”
陈云容嘴唇翕动,才待要说话,就看见陈映三步做两步从外面奔了进来,飞也似藏到周锦霖的身后,叫道:“我可不要走!”
周锦霖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正打算安慰陈映两句,就看到陈玉容面沉似水的进来:“映姐儿,你也及笄了,不要这般淘气。”
陈云容喊了一声“姐姐”,又皱着眉头看向陈映:“映姐儿,这是怎么了?”
陈映不说话,整个人都藏在周锦霖的身后,活像一只小动物。
陈玉容叹了口气:“她不想走,说要留下来照顾这里的生意,可是······你究竟是没见过黄河决口的样子,别说到时候产业打了水漂,就是人的命也有可能不保!”
陈映摇头:“娘,今儿我就将明白话撂在这里,我不会走的,我的彩云斋才刚刚开始不久——您就带着曜哥儿走吧,他得考科举,我又不用考······”
第101章 长亭外
陈玉容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劝,曜哥儿是我的孩子,难道你就不是了?手心手背全是肉,哪里有什么厚此薄彼的······”
陈映也不说话,就是看着自己的母亲,陈玉容虽然忙碌,但并没有亏待过女儿,陈映甚至敢说如果自己走的是大家闺秀路线陈玉容也会笑着接受,可是,作为“陈大娘子”的女儿,陈映觉得自己活得太艰辛了,毕竟自己的母亲就像是一座大山,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何况,她从小在济南长大,对这个城市有着超乎常人的眷恋和依赖。
“娘,”陈映说,“我知道,您不容易,所以,咱们家里铺子都可以关停,就留下彩云斋好了,我会把它做的和您一样好。”
陈玉容越发急了,这不是女儿要独立或者不独立的问题,而是性命的问题,她现在觉得就是陈映一辈子不嫁人了也行:“你快不要说了,黄河决了堤,你还有命在吗?别闹小孩子脾气,乖乖跟着你祖母去京城住一阵子······”
陈映只是摇头,一副不吃软也不吃硬的样子。
周锦霖大致清楚她们母女为什么吵架,于是连忙打圆场:“姨母,阿映的脾气我们都知道,再说了,黄河不一定决口,万一是别人的杜撰,咱们首先乱了阵脚也不好。”
陈玉容脸色稍霁,但还是严肃的说:“掌珠,这不一定是杜撰,毕竟前些日子官府开始修理黄河大坝,多半是今年的流年不利,可能出事。”
周锦霖:“······”大无语事件,明明只是别人在实践我家的水泥,虽然黄河的确是要决口的······
她只好笑着说:“大坝年年修,今年怎么可能出大事,不过外祖母年纪毕竟大了,去京城散散心也是好的。”
不管怎么说,周锦霖这个笑面虎和陈映这只死鸭子还是拿到了自己母亲的许可,让她们先在济南待一段时间,自然,如果发现不对,就要立刻去京城。
但陈老夫人、周锦睿和陈曜作为家中的重要人物,还是很快坐上了去京城的船只,陈云容和陈玉容也在事情处理妥当的几天后出发前往京城“避难”。
虽然大部分人都相信黄河决口是谣言,而且官府也出面“辟谣”了,但是还是有一部分富商官宦人家的女眷老人,踏上了前往他乡的路途。
人都是怕死的,而且这些女眷大都没能力自保,而且有些人还是家族最为宝贵的“筹码”。
周锦霖理了理身上的松绿色缎子披风,她正在城外送别陈云容和陈玉容,入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她眼光瞥见陈玉容正在做最后的努力说服陈映上船。
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
最后的最后,陈云容泪眼婆娑的交代周锦霖:“娘不在的时候,千万要穿好衣服,小心凉,还有啊,要是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立刻和映姐儿包船过来,再贵都行,家里不缺那点银子,就是怕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做娘的怎么活?”
周锦霖立刻满口答应,其实她也知道,如果事态不对了,济南早就封城了,她也回不来。
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她和水泥大坝,还有······那个人在一座城市,所以也不怎么害怕,一切顺其自然好了,要是死了······她或许可以回去呢。
船悄无声息的开走了。
陈映靠近周锦霖,她耳朵上的宝塔形琉璃坠子随着秋日的晚风轻轻晃动,绿森森的一片:“掌珠表姐,你说,黄河到底会不会出事。”
周锦霖想了想,笑道:“也许会吧,但是,我相信,一定可以有惊无险。”
陈映估摸着表姐一定在安慰她,于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知道剧本的周锦霖:“······有苦说不出欸。”
天气是真的凉下来了,秋季蔚蓝的天空倒映在大运河中,有些“半江瑟瑟半江青”的韵味,岸边荒草萋萋,平白无故的添了几分萧瑟。
嗯,就有点“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的感觉了。
周锦霖有些触景伤情的向远去的船挥手,陈映也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回去吧,”察觉到陈映的情绪不对,周锦霖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这里风太大,当心着凉。”
陈映“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握住周锦霖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陈家的马车就停在码头附近,几个丫鬟婆子已经过来伺候了。
两个女孩坐了一辆马车,周锦霖给陈映倒了一杯杏仁露,陈映喝了两口,有点沮丧的将茶盅放在小桌案上,说道:“表姐,我不是故意想让娘生气的。”
周锦霖但笑不语,感觉陈映不论平时如何聪慧,本质上都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既想着要往外飞,又眷恋家里的温暖。
不过,好歹作为一个比对方年长几岁的人,周锦霖还是适时的开导陈映:“姨母不过是担心你,你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脾气,快别多想,只是,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这头出了事,做母亲的心里总是不安定。”
陈映叹道:“我又如何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她自己是吃过苦的,自然不想让我也吃她的这份苦,可是我······”
周锦霖无奈的笑了笑:“你很喜欢经商,对吧?”
陈映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的,我喜欢,即便我可能真的嫁不出去了,而且我又不想找一个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周锦霖默然,哎,这个时代男人啊,都想找一个温柔卑弱的妻子,给他传宗接代,管理家务,像陈映这样的女孩子,等待她们的就是嫁不出去的命运。
周锦霖对女权运动并不感冒,但是她同样期待着男女平等的一天,在这个看上去不太可能的时代里。
“我想表姐估计也是那么想的。”陈映小声说。
第102章 千秋节还是抽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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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阳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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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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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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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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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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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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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夜话和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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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再议
等到诸事安排妥当,已经是三四天天过去,周锦霖收拾完毕行李就回了充州,毕竟济南一场有惊无险,所以充州依旧像往日一般宁静。
周锦霖回到宅院里略一收拾东西,就继续坐到办公室里,本来打算写一个完备的计划,却偏偏发现静不下心来。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的白纸黑字,觉得有点微妙的头晕,她自己对于未来的确是跃跃欲试,以至于现在连等待也显得焦灼起来。
要有耐心,周锦霖想。
她已经派人和京城的陈云容联系过,看样子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她去京城过年。
周锦霖倒也不反对,只是想想京城那个奇葩的怀恩伯府就觉得膈应。
哎。
她整理完计划预备明天和柳丽鸿与孟醒开个小会议,就回家打算好好修整一番。
不料她兴许是个劳碌命,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有人递上名帖,说是萧夫人来了。
周锦霖:“……”看来陈家认回陈云容的事儿萧夫人应该也听说了,所来恐怕真的是为了周锦睿那熊孩子的婚事。
她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救命。
虽然已经从卫卓的口中得知另一时空的周锦睿的确娶了萧悦,可是现在嘛……
周锦霖心里开始打鼓。
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高嫁总归是面临一定风险的,没有强硬的娘家当后台——原主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范例。
但是,能攀上一个好夫家,对于娘家也算是个好事——当然这么所委实有点不干人事——难道自家女儿的命就不是命吗?
遗憾的是,不少大蓟人还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陈云容不在,她“长姐为母”,也该去见见。
周锦霖今日穿了一件柔蓝柿蒂纹的褙子,下面是水青色湘裙,看起来大体也像样了,不过毕竟不能过素,她便褪下手上常常带着的一串玛瑙,换了一对颜色透碧的翡翠,再往头上饰了几朵累金丝宝石珠花——好歹是个见客的样子,这才出门去见了萧夫人。
没办法,未来夫婿身价突然飙升,自然想娶门当户对的妻子,那才定下的娃娃亲是作数还是不作数,两方都要掂量掂量。
萧夫人自认门第不低,但也算不得高,不论是夫家还是她的娘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书香门第、耕读之家,虽然萧悦自小也是衣食无忧,却远远算不上有钱,至于……陪嫁也不可能十分丰厚。
姑娘做了媳妇便要矮上三寸,没了丰厚的陪嫁在夫家更是没法立足。
萧夫人当初给小女儿定下这门亲事,也是抱了周家人口简单不可能出太多幺蛾子的想法,只要女儿足够娴静孝顺,再生下一儿半女,哪怕周锦睿纳了妾呢,也不愁一辈子舒心。
结果现在……
周锦睿一晃成了济南陈家的表少爷,陈家是何等大户,萧夫人也是听说过的,至少银钱不缺,而周锦睿自小聪颖,开蒙读书,等到考取了功名,恐怕也就更看不上她的悦儿了,陈云容也未必将这件只是口头上的婚事放在心上,说不定直接给儿子定了旁的姑娘,莫说别的,陈老夫人的娘家难道就没有称心的姐儿?
于是这几天她心思七上八下,又要操劳长女出嫁的事,少不得瘦了一圈,可惜只见着了周大姑娘。
萧夫人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她还是怕误了女儿一辈子。
为女子的都不容易,长女的婚事尚有夫君在,次女的婚事也是她豁出脸求来的,可惜……
周锦霖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的问了好,又嘱咐丫鬟上茶上点心,她心里已有筹算,便先问了问萧情的婚事。
萧情的婚期定在明年初春,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算秘密,只是约定好给人家添妆,可能会误了期限。
“听娘的意思说,我只怕要赶到京城过年,”周锦霖的语气里带了点歉意,“回不回充州却还是待定,因此萧伯母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我提前给她添了妆再启程。”
萧夫人心道这哪是添妆不添妆的问题,但还是谢了周锦霖的好意,又说了两句无关的话,这才慢慢开口说婚约的事情。
“我命中无子,只有情儿和悦儿两个不成器的丫头,”萧夫人语气不免多了一丝疲惫和苦涩,“俗话说‘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也不瞒大姑娘,悦儿的婚约虽是和陈姐姐口头约定,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需要掂量掂量的。”
周锦霖沉默了几秒,萧夫人所言也是有理,何况萧悦在卫卓那个时间线的确和周锦睿伉俪情深,相濡以沫了许多年,老话不也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周锦霖确实不想耽误了萧悦这个小丫头。
只是此事还是事关重大,需要慢慢思虑,也不是她一个长姐能操心的。
周锦霖只好说:“伯母您放心,我们也不是无情无义只看银子的人家,只是兹事体大,我虽是长姐,但到底娘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这几日我看娘的意思,对这门亲也是满意的,只是睿哥儿和悦妹妹年纪还小,姑且等等看罢了。”
萧夫人自然也知道这还得让陈云容来掂量,只好苦笑:“我也是操心过头了。”幸而女儿毕竟还小,未来的变数还很大。
何况她也知道周家并非无情无义的人家,不然也不会为女儿筹谋这门亲事了。
周锦霖微微一笑:“伯母这话可就说错了,当母亲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
她还是看好周锦睿和萧悦的,毕竟这个时代基本上没有哪对夫妻是自由恋爱,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有和离,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夫妻还不是靠着这八个字凑合了一辈子。
卫卓的上一世,周锦睿的性格不说也罢,也能和萧悦相濡以沫,两个人三观之类应该也是十分相配的。
所以说……周锦霖送走了萧夫人,暗暗扶了扶额头。
说句实在话,最后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得看陈云容的意思。
不过她确实不想有个跋扈泼辣的弟妹,扰得家宅不宁的。
第111章 昌陵郡主
周锦霖在充州停留了一个多月,期间她和柳丽鸿与孟醒通了气,又顺带看了看已经出具雏形的玻璃工坊。
然后,自然开始和远在余杭的柯家勾勾搭搭——不是,友好交流。
她忙的不可开交,都差点忘了朝廷封赏的事。
黄河水患虽然消洱于无形,但其实也真的吓人,对于成登宇来说,那个暴风雨之夜,还算丰神俊朗的巡抚大人差点吓白了头发。
那一夜过去后据成夫人说,她的丈夫老了差不多七八岁。
但是好歹是有惊无险吧,能保住黄河没决堤,这对于每个山东巡抚来说都算是极其重要也是加官进爵的重要筹码。
当然,成登宇也清楚没了水泥说不定他的仕途就泡了汤,只能回家种红薯去了。
虽然官场上黑吃黑不可避免,但是忘恩负义总归不是个好事,特别是这个“恩人”的介绍人和他是一个战线的——至少介绍人他爹是这样。
成登宇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写了折子上报,倒也十分的实诚。
有功当然要奖赏,这对于慕广陵来说给他的那帮官僚加官进爵都不是问题,甚至他还因为卫卓出色的表现(倒不如说是牵线搭桥功能)很是惊喜了一把,虽然卫卓还年轻,甚至没多少经验,但是慕广陵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弟暗戳戳的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内。
人总不能忘本,皇帝也是一样,当年慕广陵还是先帝和教坊司一位歌女的私生子,要不是“巫蛊案”牵扯到数位成年皇子,他甚至都不可能从冷宫里搬出来,得到皇子的待遇——虽然还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先帝晚年人变得暴躁多疑,皇子稍有不慎就会被呵斥罚跪,若不是卫卓的姨母温成太后颜舜英将他记在名下并多加庇护,只怕他已经死在了那个老头子手下。
颜舜英为了让他和姐姐庆安长公主慕晋陵生活的好些,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即便他和庆安长公主不是她亲生的孩儿,但也和亲生的差不离了。
何况,她为了自己能顺利登上帝位,死在了那个冬天。
因此,慕广陵登基之后,对于颜家乃至温成太后的连襟卫家也是多加抚恤,何况卫家也是为了他登基出过力——这点账他还是算得清的。
其实朝廷上大部分人也看透了,慕广陵除了平时玩的有点花,也算是个好人——很没有能力的好人,谈不上魄力和决断,但不会微操和没有理由的猜忌臣下,这对于他们办事来说倒也轻松惬意,谁也不想皇上天天一肚子心眼儿不是?不然揣测不了圣意不说,更要命的是不好放开手脚做事。
如今这个平庸的皇帝,虽然有时候不干正事,但臣下瞧着倒也舒心。
慕广陵对着成登宇的奏折犯了难为,别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加官进爵一条龙走起就是了,只是这个提供水泥的东家——是个姑娘啊。
大蓟虽然不是说没有女官的范例,但这也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当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等着被言官那群没事找事的老头子上一堆折子骂好几顿。
可是这几年财政收入只不过是收支相抵,甚至不好的年份有点入不敷出,慕广陵想想空荡荡的国库,心里难免多了几分不悦——可毕竟哪一项不要钱?只是真的封赏起来怕只能用几匹丝绸充数了。
好吧,人家为了国运倒也算是破了一回大财,你倒是只拿几匹丝绸布料充数,还不够人家姑娘做几件衣服。
回头只怕那帮言官又闹上了,再参他一本。
慕广陵想想就头疼,不过封官职他是不敢,也就只能是给个郡主县主的头衔了。
对啊,头衔!
皇帝陛下心情好了许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太祖虽然洁身自好,只有太祖皇后一个妻子和太宗一个儿子,但是从太宗开始慕氏皇族就井喷式生儿子,不料近些年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先帝甚至是从旁支过继来的,这才多生了几位,没料想出了“巫蛊案”,再加上他即位初期的肃王领兵勤王一事,原本十几位位皇子皇女愣是折腾到只剩自己和庆安长公主——自己还子嗣单薄,其实,认个义妹什么的也是好事。
甚至还能帮一把她的亲事。
想到如今皇族子嗣凋零,慕广陵便打定主意封一个郡主,反正现如今大蓟也没有郡主。
皇上想的倒是轻松,只是苦了宗人府的宗人令,那宗人令算是宗室子弟,不过也是七拐八拐快出五服了,听了这个想法差点没有厥过去。
好家伙,这真的不算是混淆皇室血统了吗!
当然,皇帝毕竟是皇帝,总有他的道理,宗人令自我安慰着,反正现在皇族确实是没有多少人了——仿佛慕家人天生带着点不安分的基因,总是想造反当皇帝——这或许得拜昭宣女帝所赐,毕竟她那个年代确实皇族也要死绝了,还是被她撑了起来。
万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当然似乎和现在的问题没关系吧……
宗人令腹诽了半天,总算明白了皇帝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默默的为那位姑娘感到一阵歉意——以后您恐怕要成京中联姻的香饽饽了啊……
要知道,娶了郡主可不像驸马,被排斥在朝堂外的。
而且还能尽可能的给皇上拉关系。
所以历代郡主的婚嫁都比公主乃至县主都要抢手。
于是他颤颤巍巍的问了下一句话:“那……卑职斗胆问陛下郡主的封号,是由宗人府拟定还是……”
“你们又想拿什么‘淑和’、‘惠仪’来糊弄朕,”慕广陵有点不屑的撇撇嘴,“朕也是考虑过了,国运隆昌,郡主的封号便叫‘昌陵’吧。”
宗人令本来就悬着心,此时更要跪下了。
好家伙您是给这姑娘安了一个皇室头衔啊皇上!
皇上您小时候背的宗正条款都在哪里啊!
哪有直接把名字当封号的——虽然那姑娘也不叫慕昌陵……
他只好无奈的高呼口号:“皇上圣明!”
淦,圣明不圣明不知道,总而言之他算是干了件好事……吧。
第112章 京城
周锦霖当然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就被这么尴尬的镀了一层金,她此时也差不多安排好了充州的事务,也开始收拾行李预备去京城了。
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萧家,给预备年初嫁人的萧情添妆,毕竟周锦睿和萧悦的婚约还没有落到实处,周锦霖也不敢过分的阔绰,只拣了华青坊几件精致的玻璃摆件送了过去,萧情喜欢得不得了,拉了她问京城的风土人情,周锦霖只好从原主记忆中挑选了几件事和她胡诌了一会。
毕竟都是女孩子,出去玩的机会不是太多。
周大忽悠离开萧家,又往甜食铺子转了一圈——不能亏了自己,当然周锦霖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脸,感觉应该是瘦了,于是才放心大胆的买了喜欢吃的东西。
船是已经定好,陈云容也催她尽快启程,毕竟如今已然入冬,等到大运河彻底冻上了就不好走水路了,周锦霖也不敢耽搁,等到一切事务交托完毕,就到了码头登上定好的船启程赶往京城。
她其实也是走过的,和顾世子和离之后,她也是乘船回到充州的。
即便是顾家理亏,但是两方脸上都不很好看。
那时候她也是刚刚穿越过来,一转眼成了别人,心里也是酸涩难受,后来想了又想,觉得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才稍微开解了些。
只是现在……
她已经习惯了大蓟的生活,虽然还是想回去,但至少不至于天天哭天抹泪犹如怨妇……再说了也有了自己在意的人,她倒是觉得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白露领着两个新进来的二等丫鬟端着东西进来,陈云容确实是怕委屈了女儿,虽然周锦霖不在意,但还是把她手下的丫鬟婆子给配齐了。
周锦霖想想也觉得有点无奈。
白露给她倒了杯醇厚的红茶,又将蜜糕、蒸包、落花生等茶点摆上了桌。
周锦霖有点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在长个儿的孩子,但还是遂了自家丫鬟的好意,拿起一块蜜糕尝了尝,夸了一句:“难为你想的周到。”
白露少不得笑着推辞,只是眼中划过一缕忧色:“姑娘,不知怎么,奴婢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慌得很。”
周锦霖知道她想的是怀恩伯府那奇葩的一家,连忙出言安慰:“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现在咱们见了他们只当看不见便是,何苦把这些糟心事往心里搁来生气。”
这话倒是说中了白露的心事,她少不得眼圈一红,却还是笑道:“是奴婢多虑了。”如今的姑娘也不会任由他们搓扁揉圆了。
她心里其实是愤怒的,当初可是救命之恩!结果洞房花烛夜,顾世子和一帮狐朋狗友出去逛秦楼楚馆,把刚刚嫁进来的姑娘丢在新房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敬茶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又被顾夫人阴阳怪气一番,姑娘是新媳妇,不敢和婆母吵嘴,回去伤心得连饭也没有吃。
而之后顾世子也没有正眼瞧过姑娘,反而是顾夫人天天说姑娘如何不好,登不了大雅之堂,干脆天天给姑娘立规矩,姑娘站了一天腰膝酸软,第二天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样的气,她可不想让姑娘受第二次了!
一路无话到了济南。
陈映虽然也是不放心自己在济南的产业,但眼见着也要过年了,少不得将事务安排妥当,跟着周锦霖上京。
不过,对于京城,两个人倒是达成了一致。
她们其实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个中央有着富丽宫室的城市,对于她们这些普通姑娘来说未免过于疏离,毕竟,京城是属于真正的权贵(主要是房价),那些中上等的官宦人家大多会在京城附近购置房屋家业。
而京城里的女子嘛,那都是一出生含着金汤匙,当然命运也是注定的那种人,娇弱美丽,或许饱读诗书,或许骄横跋扈,但最后如果不出变故,都会老老实实嫁人。
这对于周锦霖和陈映来说都不是特别好的结局。
虽然周锦霖估摸着自己离嫁人也不远,虽然她也不知道卫卓会怎么暗箱操作,这段日子两个人虽有书信往来,但是不过是一些关于生意上的事。
总之闲言少叙,船行到通州,两个人在陈家提前预定下的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改乘马车,颠簸了半天,才终于瞧见了京城的城门。
倒还是像周锦霖离开那年富丽轩昂。
只是人变了而已。
陈家在京城也置下过一处五进大宅院,按照现代的划分大概位于京城的二环,位置虽然不如权贵世家所居的一环,但也算是相当不错了——由此可见陈家的财力和势力即便是在北直隶也算是中上,毕竟大蓟工商皆本,对于商人在明面上也并不歧视。
所以能买到这个地段的房子也算是不错了——当然真正的大世家是看不上京城一环还是二环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在周边地带买——毕竟人家的老家是在鱼米之乡的江南,而且饱读诗书,讲究“诗礼传家”,当然看不上买房子可劲儿往市中心挤的暴发户行为。
当然也就是他们不用天天五更跑去上朝打卡。
陈云容几个月没见女儿,少不得微微红了眼眶,拉着她嘘寒问暖,母女俩说了好一番知心话,周锦霖也便趁此机会,问陈云容周锦睿和萧悦的亲事。
陈云容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出,微微皱了皱眉。
周锦霖看她犹豫,也不再说什么,转而说起过年和之后打算的事情。
陈云容自然是打算在京城过完年后便回一趟充州将事务安排妥当,便携一双儿女到江南去,她也知道女儿的心思,江南富庶,产业也能做大,而江南亦是多名士,周锦睿的学业也可不用操心。
只是……她确实是忧虑女儿嫁人的事情。
出了怀恩伯府那档子事,陈云容是真的不放心将周锦霖轻易嫁了出去,可是拖着也不是办法,转眼周锦霖已经年满十八快要十九,成了老姑娘,亲事便更艰难,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
第113章 一条龙服务
周锦霖到了京城也着实无事可做,便干脆闷在院子里温习原主的琴棋书画,结果《梅花三弄》硬生生被她弹成了《梅花山崩》,她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跑到厨房去做点心来解压。
结果还没消停几天,一个天大的金瓜就砸到了她的头上。
圣使来的时候她还是懵的。
其实也算不得人家宗人府效率太低,只能说步骤过于繁琐加上周姑娘的位移速度有点快。
所以等了快要两个月,周锦霖终于见到了这个封建王朝的圣旨。
介于万恶的封建制度,她只好和众人一起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接旨。
结果,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混在一帮“柔嘉表度”的成语里,吓得她心惊胆战,担心皇帝陛下脑子突然一个不好使把她拉进宫里当贵妃了,还好陛下智商还算在线,没有给她入宫上演《甄嬛传》的机会,而是给了她一个“郡主”的名号。
昌陵郡主。
祈求国运昌盛她猜的到,只是这个“陵”字,怎么莫名其妙的和皇族目前的辈分一模一样了呢?
或者说,皇帝就是这么考虑的?
所以,她在送那几位内侍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
那公公倒是很敬业,得体的暗示她是皇上一个人的主意,至少封号是这样——然后恭喜了她几句。
周锦霖也很上道的掏出了封红来打赏,毕竟她现在倒是不缺银子。
公公看她懂得规矩,笑意便深了几分。其实说句实在话,只要这个姑娘被封为郡主的消息传开来,她必然会被京城不少权贵世家拉到亲事考虑的最佳人选。
原因无他,谁不想和皇上处好关系。
昌陵郡主这虽然是个特别虚头巴脑的头衔——没有封地周锦霖也不差那点钱,但是它代表着皇家的某种态度。
因为虚,所以郡马的仕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是,你毕竟是娶了郡主的人,皇上对你多了一丢丢信任那也是正常不是啊?
只是周锦霖的心情委实有点复杂。
好家伙,朝廷还真能敷衍人啊,没东西来打发,就只能来头衔来糊弄,真是……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能说朝廷确实没多少钱来封赏了,只能靠着虚无缥缈的头衔来安慰人。
周锦霖确实还不太想说什么,只能摇头感叹了卫卓的预言帝功力之强大。
不过这样也好,她和卫卓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倒也算是可喜的事情。
在好歹是过了几位长辈的关后,周锦霖精疲力尽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此时也算是有些喜悦,但更多的是满脑子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些无用社交她可是一个都不想干啊——
但是……能进入这个“京城贵女”圈也是比较方便推销的吧,她安慰着自己。
事实上,周锦霖想的“无用社交”还没有开始,就快要结束了。
陈云容其实也是被自家女儿突然成了郡主给吓了一跳,虽说这郡主是个虚名,但是难保不会有人因着这“虚名”对女儿起不该起的心思,何况周锦霖又是个没有婚约的。
她索性也强硬了一回(本来也不是软弱的性子),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进来,这让原本打算硬着头皮接待客人的周锦霖大松了口气。
果然,有妈的孩子是块宝。
但是,她可以躲在家里不见客,但是高低也是个郡主,既然成了郡主,皇帝陛下干脆贴心的给了她一条龙服务,从宫里下派了一位教养嬷嬷,美其名曰“教养礼仪”。
周锦霖:“……我可谢谢您!”
她也算是明白了,原来头衔不是白给的,不仅要自己付出了科学技术,还得自己受累——毕竟皇族体面还是得摆在这里,不过想想将来自己出嫁了皇后娘娘还得添妆,周锦霖的心情就稍微好了一点。
幸而原主的底子摆在这里,周锦霖平时行止也比较规矩,至少没像国产剧那帮“大女主”们仪态全无,晃着两个胳膊走路,把头饰都能甩飞——没用多少教导就很是像样,倒是让那位教养嬷嬷很是惊诧了一番,而两个人一番交谈过后,竟是成了忘年交。
在宫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留下的人要么是心狠手黑,要么就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积极生活的潇洒者,那老尚宫自然是后者,周锦霖虽然年纪小,但两个人的三观在某些方面竟然有点不谋而合,一来二去竟然说的投机。
于是,她也从老尚宫嘴里得知了一些宫闱秘事,也不算,顶多是她后来要和皇族人打交道时候的注意事项。
比如说,就像是她看过的一个历史视频一样,一个王朝的末尾,皇帝的生育能力就十分的堪忧。
现在的皇帝,仅有庆安长公主一个姐姐,以及福婕妤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一个孩儿,几乎没有太多的亲戚,周锦霖估摸着把自己拉进来也算是壮大皇族了。
当然她本人可不是来巩固统治的,她是来造反的。
又比如,皇帝陛下的后宫几乎都是政治斗争的成果(这倒是必须的),还有点像《甄嬛传》,只不过没有纯元这个白月光,有端庄的皇后,娇艳的贵妃,可惜没有太后,提到太后,周锦霖明显的看到老尚宫叹了口气。
“温成太后是少有的好人啊。”她说。
周锦霖对于那个早逝的太后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是卫卓的亲姨母,是个聪明且精通御下之术的奇女子,便多问了几句。
老尚宫在宫里规规矩矩了一辈子,也卑躬屈膝了一辈子,尝尽了世态炎凉,也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在提起“温成太后”的时候,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柔和笑容。
“郡主啊,别看温成太后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都是锦衣玉食,可惜她的命,却比谁都苦,甚至啊……比起她那早逝的妹妹,都要可怜。”
“她……似乎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周锦霖低声说,古代女人没有自己的子嗣,日子总归是艰难些的。
“子嗣什么的,最后还不是到慈宁宫做太后么……”老尚宫一双眼睛里头满是悲悯,“她是继后,一入宫就是一堆麻烦,先帝的九嫔四妃,哪一个能容得下她的——不过有人说先帝也是奇怪,这样好的一个美人儿在侧,居然没有正眼看她。”
周锦霖听着也心酸,便低声道:“宫里的娘娘哪有希图皇上的宠爱的,哪个不是一片真心被摔个稀碎。”这也算是她看宫斗剧的成果。
第114章 庆安长公主
老尚宫赞许的点了点头,宫里的女人,头一件要紧事倒不是如何取悦皇帝,而是清醒自知,帝王家的爱根本不值钱,你可以依靠它一时,却靠不了一世。
于是微微叹了口气,老尚宫只说:“宫里总归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郡主……毕竟是郡主,只是容老奴提点一句,日后若嫁去了钟鸣鼎食之家,一是要谦敬,二是……”
周锦霖心里“突”的一跳,却还是瞬间领悟了老尚宫的意思,便莞尔一笑:“尚宫教训的是。”
郡主……自己毕竟还是成了郡主啊。
虽然她不姓慕,和皇族也没有关系,但是顶着郡主的名头,毕竟还是要招人艳羡的。
这几日的京城……怕是已经传开了。
“治水有功”昌陵郡主。
居然也算是捡来的大名鼎鼎。
周锦霖想了想,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心累。
虽然她不大想见客,但是有些客人不得不见。
就比如说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庆安长公主。
虽说庆安长公主生母也不过是先帝后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甚至在生下她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但正是因为生母早逝,庆安长公主机缘巧合躲过了“巫蛊案”的牵连,还被继后颜舜英收为养女,嫁给了汉阳洪家的一位子弟,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算是先帝一群命运多舛儿女中结局较为圆满的一位。
周锦霖估摸着,她要是真嫁了卫卓,恐怕也得喊这位长公主一声“姐姐”。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郡主妹妹,和夫婿一起来京城探亲的庆安长公主其实也是无奈的,毕竟慕广陵那个皇帝的靠谱程度确实是有待商榷。
但是见面也是必须的,毕竟现在的皇族,真的是没有什么人了,像是半路出家的郡主或者县主(在以往大概是得宠嫔妃的娘家人能得此殊荣),都差不多算是皇族自己人了,庆安长公主心里无奈,却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小姑娘。
虽说这小姑娘出身不显,但毕竟也算很有能力,只是……可惜了,没有生在三百年前的昭宣女帝时代,或许能在朝野间做出一番事业,不必像现在一样,顶着一个郡主的名号应付京城各大投机取巧想联姻的权贵。
周锦霖坐上去公主府马车的时候心里还是发虚的,毕竟她现在可谓是跳过好几级,直接去面对这个王朝的公主殿下,虽然自己现在也算是郡主,可白嫖来的一个封号怎么和人家正头的相比,想想真的是压力山大。
公主府位于京城一环,距离紫禁城也是颇近,周锦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垂花门前,几个穿着官绿色比甲的妇人殷切的上前给她请安。
“给郡主请安。”
周锦霖听了“郡主”两个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淡淡的点头还礼。
等到进了垂花门,坐上了内宅用来代步的青帷小油车,周锦霖方才察觉身边的白露送了一大口气,忍不住打趣她:“怎么啦,你看看霜降,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白露心里早就傻了,她毕竟出生于小地方,没有见过这泼天的富贵,就说主仆三人坐的这一辆小油车,看着倒是平平无奇,里面却很是奢华,单说姑娘靠着的那个锦缎迎枕,月白的底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红梅,瞧着竟是苏绣的针法,可以说在普通人家里算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偏偏公主府只用来装饰代步的小油车。
周锦霖倒是无所谓,孟子说“富贵不能淫”,她也不是那种见了奢侈品就走不动道的人,何况……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会面而已,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多比这更高层级的会面,所以说……全当练手了。
庆安长公主没有在前厅招呼她,而是将会客的地点放在了自己日常居坐宴息的碧水阁,颇带些不见外的意思,周锦霖冷眼瞧这院落的布置,虽有北方的谨肃,但也不缺南方的清丽——大概是庆安长公主定居在南方的缘故。
碧水阁邻水,是个形制秀媚的二层小楼,摆设也是古朴典雅,带着含蓄的贵气。
庆安长公主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在现代人看来还是十分的年轻,穿着一件木槿色妆花褙子,梳成圆髻的头发上是几支别致的累金丝簪子,还带了一对紫英石的耳坠,白皙的脸庞上是相当温和的神情。
周锦霖很规矩的屈膝行礼,喊了一声“殿下”。
“不必多礼。”庆安长公主有着一双娇美的杏核眼,一笑起来就弯成好看的弧度,“郡主妹妹。”
周锦霖:“……”莫名其妙多了个姐姐,行吧……
庆安长公主从丫鬟手中拿起一个木制锦盒,亲手交到了她手里。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锦霖心知肚明这是见面礼,想来也是金贵物件,便低声道了谢,叫身边的霜降收了起来。
她在庆安长公主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丫鬟捧上茶来。
周锦霖虽然不是“上流社会”的人,但无疑是个“糊弄大师”,靠着没用的废话和优秀的话术成功的和庆安长公主相谈甚欢,还顺带推了次销,毕竟大户人家的隔扇也是需要玻璃点缀的。
而华青坊同样针对这项需要研发了彩色的玻璃,恰到好处的奢华才是真奢华,就譬如现在搁在她手边的汝窑茶盅,雨过天晴的颜色,素净、寡淡,看似不如那些粉彩瓷,价值却不菲。
聊得正尽兴,庆安长公主便随口问要不要过几天和她一起去参加裴太师的五十寿宴。
周锦霖:“……”这么突然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就当是个进入上流社交圈的历练,至于见不见到怀恩伯府的那帮仇人,呵呵,不想让我把您儿子干出来的缺德事传的满城风雨就尽管来找她。
当然,周锦霖不知道的是,怀恩伯府压根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
事实上她可谓是成功实现了阶级跨越,实现了社交圈上的绝地反击——当然,这些暂且不表,毕竟这回事真的要和豪富人群打交道了,周锦霖忍着肉痛给自己做了好几件衣服。
第115章 驿寄梅花
有词云:“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桃源望断无寻路。”
但是现在还是有寻处的,比如说周锦霖和卫卓的通信。
作为一个使用现代通讯工具的现代人,周锦霖其实对写信这种古早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好感,慢慢写信的时候把真情实感融进去,说来也算挺有仪式感的——算是她忙碌的每天唯一算是有点意义的东西。
当然也不是说银子就没有意义哈,钱要花在刀刃上,就比如说做衣服这件事,周锦霖想想就戴上痛苦面具。
感谢原主生的高且苗条,关键是腰比较细,穿起汉服来是个完美的衣架子,有种古代仕女的雍容感,周锦霖对着穿衣镜反复比对,忍不住默默惊叹了一下裁缝的水平。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即便是穿着臃肿棉衣的冬天,依旧有种弱质纤纤的美。
不,我又不是林妹妹!
周锦霖腹诽着,这几天她在家里疯狂做功课,飞快的理清了京城各大家族的情况,方便日后进行社交工作,哎,头衔虽然是镀金的,也不保真,但有些时候你还得需要它,就很麻烦。
当然打工人就要拿出打工人的架势,周锦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就是在通信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
卫大公子,撩而不娶是犯法的!
周锦霖虽然对结婚并没有这么大的兴趣,按照现代法律理论来说婚姻是保护财产又不是保护感情,但是……毕竟在古代,可能异性之间最高的合作关系就是结婚了——而且功利化的说,已婚妇女行事比未婚方便一些。
不过,卫氏一门,树大根深,乃是朝廷里头的实权派,她虽是个圣上亲封的“郡主”,要是真的嫁进去,还是嫁给卫卓这么个“青年才俊”,虽然卫大公子他不是真的长房长子,而是旁支,想来还得费不少脑子和周折。
当然,周锦霖也明白,如果不是端着十成十的把握,卫卓也不会给她说“心悦她”之类的话。
想来心里也是掂量的差不多,她只要安心等着便好。
于是,趁此机会,周锦霖便伙同陈映,两个姑娘听了一耳朵京城各大世家的八卦新闻,回来桀桀呱呱的笑了半天。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还真的叫周锦霖听出了些秘辛。
比如说横贯慕氏皇族的“诅咒”——每每隔了两三百年,皇帝五服以内的亲族便稀疏到难以入目,犹如被狗啃过,很是有“国祚不宁”之势,三百年前昭宣女帝登基践祚,皇族方才又慢慢兴盛起来,现如今又是这般情形——任谁都知道先帝乃是光宗皇帝的养子,是从旁支过继过来的。
光宗皇帝是个好人,可惜不长命,活了不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留下一堆大老婆小老婆哭哭啼啼的进了庵堂,先帝继位的时候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在高压锅里长大、亲政,结果活得太长,弄出了“巫蛊案”,把几个成年儿女折腾到不成样子,最后好不容易死了,继位者却是一位……咳,怎么说呢,一个爱玩的纨绔子弟,呵呵,反正绝对不是个好皇帝。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蓟的气数已尽,皇帝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差。
不过既然有了这种爱玩又不爱管的皇帝,所以大蓟的官场……只能说是野草横生,自由发挥,皇帝不在线,臣子们都开始默默发展自己的小圈子。
周锦霖心道,这种情形,对他们有利,还是有害?
天知道呢。
就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情形里,周锦霖给卫卓写的信寄了出去。
这算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份信,周锦霖不是专业选手,也没有一肚子风花雪月,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提笔,只好模仿前人的家信,写了一点最近家长里短,然后十分没有水准的叮嘱他要好好吃饭,注意别冻着自己。
后来周锦霖也笑话自己,哎,卫卓这么大个人了,他难道照顾不好自己?
但是自己肚子里确实没多少墨水了,又不是写诗作对还能稍微借鉴一下古人的经验……
她原本也没在意这事,卫大公子那边也不太平,他资历浅,有些时候也是忙到脚不沾地,这么忙,加上他也快回京城了,索性也不去想回信的事。
结果卫卓还是回了一封。
周锦霖把信拿到手的时候心都颤了,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确实是个特别擅长开解自己的人,用同学的话就是“这个人任凭风吹浪打她还是这么高兴”,其实哪有什么心态好到爆炸,都是把期望值降到最低罢了。
所以这一次,她倒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了一回。
不过,可以想见的是,卫大公子也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
卫卓的字是很工整的馆阁体,带着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的认真,开头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写了“见信如晤”,然后……周锦霖猜测他也不知道怎么写,于是写了一点充州城最近发生的大小事——
就譬如施苗被救回来之后,养了大半年,还是出嫁了,新郎官倒还真不是施小姐口中的“老头子”,卫卓似乎很有闲情的提了一句“面白有微须”,应该是个古代意义上传统的美男子,就是年纪大了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而且是个妻子去世后赋闲在家的主,不过还是有些钱,不知道施小姐嫁过去快乐不快乐,总归作为施培庆知州的同僚,卫卓肯定过去喝了顿喜酒。
又譬如她常去的那家甜食铺子出了新式糕点,名叫“翡翠莲蓉糕”,不愧是个甜食控,卫大公子不仅自己去尝了尝,还顺便把滋味记下来来馋她,害的她又气又笑,心道定然是自己上回在信中说了京城里头的豆沙酥如何如何,卫允宁这是在“礼尚往来”。
总之,和她一样东拉西扯了好半天,等快到了结尾,卫卓才仿佛词穷般的反复叮嘱她注意饮食保暖,还有新年将至千万别累着之类的,甚至还提点她几句关于京城上层的社交问题——最后,似乎也是真的憋不住了,卫大公子在结尾有点生硬的写了一句“余甚念君,君亦念余乎?”
周锦霖默默的盯了这句话老半天,最后脸可耻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