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天子》 第一章 身份之谜 天光在层林里冉冉洒下,树径里一条小路若隐若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彭星感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得厉害,仿佛身子被抽空了一样。他慢慢睁开眼睛,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四下打量,眼前的一切和昨天看到的并无二致。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几乎没有弹性,和睡在地上无太大差别。身上盖的麻布被子,颜色很深针脚比较稠密,而头上则是茅草房顶。整个房间的摆设整齐但极为朴素,看不见任何稍有档次的家具。 同样,自己身上的牛仔t恤没了,此时仍然身着一件白色内衬,最让彭星颇为不习惯的是,原先的板寸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袭长发,俨然古装剧中的公子。彭星心乱如麻,脑子里急速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自己本来去新马泰旅游,愉快地渡过了一周的假期。返程时乘坐马来西亚航空公司旗下的波音747。那时自己正眯眼小憩,突然听到空乘人员发出的客机机械故障准备紧急降落的广播消息。就在机舱一片混乱之际,飞机突然急剧颠簸,似乎在急速下降,彭星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失去知觉。 眼下的状况让彭星措手不及,原本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不料自己居然福大命大并没有葬身大海,而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彭星昨天醒来时才得知,自己尽管没有死,却稀里糊涂地回到将近500年前的朱氏明朝,变成了李过。李过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是要说起他的亲叔叔,则是鼎鼎有名--陕西米脂县李自成,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彭星惊恐之下,又昏了过去。 彭星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想起身,但觉得胸口阵阵剧痛,他又轻轻解开衣衫,胸口疼痛处那几道甚是恐怖的刀伤,看着让人心生寒意。虽然敷过草药,但痕迹清晰可见,不过看上去比昨天稍有好转。 彭星忍着痛起身靠在床头,心里仍然有些恐惧。虽说活了下来,但是骤然来到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往后该如何生存呢?尽管前世是学渣,但陕西米脂县的李自成还是认识的。昨天已经再三确认过,“自己”的亲叔叔就是这位后世留名的“李闯王”。不过,眼下他可没有干造反的营生,而是在本县驿署当驿卒,日子比一般的庄稼人还稍好。如果李自成以后果真造反,我也要提着刀跟着干?想到这一茬,彭星不禁苦笑。 在彭星的记忆里,李过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可如今自己却成了他,说起来真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彭星转念一想,既然阎王爷不愿意这么早收自己,倒不如潇洒活一回。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好死不如赖活。 想到这里,彭星突然感觉全身上下不似之前那般疼痛,仿佛灵丹妙药入体了一样,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彭星突然想起,昨天自己醒来时所知的一切。李过,刚满十七岁,常年和自己的父亲李自敏往来于周边数县做些买卖,尽管不算大富大贵,但温饱也不成问题,小伙子识字,比普通庄稼汉的见识多了去。 关于身上的伤,彭星也有所了解。原来,今年陕西大旱,庄稼收成不好,许多老百姓吃饭都成了问题。可朝廷不仅没有下拨赈灾粮食,反而加派赋税,理由是辽东战事紧张军费不足。于是,陕西全境有许多没了活路的贫民落草为寇,他们时常下山或是入村劫掠,或是公然劫道。此次,因为父亲身体有恙,李过便独自和一队商贩外出经营,返程时在刘家村外约二十里的官道上被一伙强人劫道,同行的数十位商贩均命丧当场,李过因为有些武艺,虽身负重伤仍侥幸逃脱,最终因失血过多晕迷,但又恰好被居住在刘家村的刘士礼所救。刘士礼是大夫,医术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因时常走村串巷为村民看病,他和李过的父亲及叔叔都相熟,自然也认识李过,于是将他带回家治疗。 彭星正在感叹李过也是个苦命人,突然,一位年方十五六岁的女子走进房内,手里端着一盆水。女子见彭星已经苏醒,惊喜道:“李大哥,你醒啦?”说着,放下手中的水,几步凑到床前。 眼前的女子昨天已经认识,她闺名唤作刘二妮,正是刘士礼的闺女。昨天彭星也是费了很大劲,才变着花样搞清楚李过的一些情况,只有这样,自己这个李过才能尽快入戏。 刘二妮已经站到床前,李过仔细打量了一番,她一袭布衫布裤,料子品格不高但胜在整洁,再加上女孩儿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不时露出洁白的贝齿。若是略施粉黛,想必会更加悦目,李过暗暗想到。 这个时代,长时间盯着一个女孩子看,是件极为不礼貌的事情,李过也清楚这一点,当下便收回目光,冲刘二妮一笑,道:”刘大叔的救命之恩,李过没齿难忘!“ 刘二妮帮李过理了理胸前滑落的被子,笑道:”李大哥不必客气,我爹说了,你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休养一些日子就可以痊愈。“说着,她转身去桌前,端起水盆,道:”李大哥,你的伤口需要定时清洗换药,这样伤势好得快,我来帮你擦拭一下吧。“ 尽管在李过的思维里,并没有诸如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而且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别说女人帮忙洗洗伤口这种小事,更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豪放事也经历过。不过,当刘二妮提出为自己清洗伤口时,李过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讷讷道:”我自己来吧“,说着,李过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当年第一次研究岛国爱情动作电影也不似今天这般啊,这是怎么了? 本来刘二妮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看到李过拘谨的样子,她突然也意识到,就这样替男子宽衣洁体,虽说只是脱上半身,好像有那么一点不成体统,一刹那间,刘二妮的脸也红到脖子根,手里端着水盆立在那里不敢说话。 房间的气氛顿时有一点尴尬,李过看着刘二妮,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好清了清嗓子,道:“二妮,你把水和草药放在床边,我自己可以清洗。一会儿我还有话要和你说。”昨天就已经问清楚了,之前的李过一直就直呼刘二妮的名字。 听到李过说话,刘二妮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通红还没有完全散尽,道:“可是,我爹说了,你的伤口不能再裂开,否则很难再止血。” 身上的刀伤李过方才看过,创口确实还比较深,也不知刘二妮他爹是想了什么法子才止住血,要不然自己没准儿穿越到一具尸体上。李过明白,现在自己确实不能乱动,要是动作过大将伤口崩裂,可能真的就有生命危险。这个玩笑不能开。 想通了这一层,李过也顾不上其他,道:“二妮,那,那劳烦你帮忙了。”说着,李过咬着牙慢慢坐起,轻轻将身上的内衬褪下,结实的身体一下子暴露在刘二妮的眼前。 这下,刘二妮的脸上又蓦地染上红霞,她的心脏突然砰砰砰地乱跳。她不敢多看,连忙搬起一张凳子放在床头,将水盆置于凳子上,然后将布毛巾浸湿又稍稍拎干。刘二妮弓着身子替李过擦洗着,动作很轻很柔,似乎很怕弄痛了李过的伤口。她的头发垂到胸前,李过闻到一股清新的植物的味道,虽不及洗发水散发的清香,但也比较好闻。 刘二妮可不知道李过正在闻自己的头发,她细致地替李过将胸前的几处伤口擦拭干净,又将一些已经碾碎的草药轻轻敷在患处,然后用布条将草药束住,几处伤口全部处理完时,刘二妮的额头已隐隐有些汗珠,但她似乎并未察觉。 要是眼前的是自己的女朋友,李过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替她擦去汗珠,然后送上一阵激烈的热吻,没准儿还能做些其他的愉快的事情。可眼下李过不敢造次,毕竟刘二妮不是女朋友,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好说不好听。 第二章 衙门来人 就在李过独自yy的时候,刘二妮忙完手头的事情,又捧着一碗散发着热气的汤药进了房间,方才脸上布满的红霞已经渐渐褪去。 李过心想,这丫头不会又要给我喂药吧,那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李过正盘算着,刘二妮将汤碗递到跟前,怯怯道:“李大哥,我爹出门前嘱咐过,换完药之后也要把这汤药喝了。”李过一愣,感情这丫头没打算喂药啊,看来刚才弄巧成拙了,她开始顾忌男女有别了。 李过暗骂自己方才糊涂。既然刘二妮没有主动表示喂药,李过自然不好意思提起这个,他只好接过药碗,讪讪道:“谢谢你,二妮。”说完,李过开始喝碗里那像墨水一般的汤药。苦,这药不是一般的苦。 看着李过龇牙咧嘴喝药的样子,刘二妮想笑可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掩唇强忍住。估摸着药快喝完,刘二妮才转身去桌子上拿来已经预备好的温开水,笑道:“李大哥,喝点水漱口。”李过接过水,也不管冷热,仰头一饮而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豪气干云,满饮一大碗烈酒。 看着李过的样子,刘二妮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笑道:“李大哥,你喝水的样子真是有趣!”说完,接过李过手中的碗放回桌子上。 一碗温水下肚,嘴里的苦味稍稍有些缓解,不过味道还是难闻。李过此时也不去想药的事情,尽管自己现在是伤员,但是一直躺在刘二妮家也不是个办法,伤势差不多还得回自己的家,见见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位赫赫有名的叔叔。一念及此,李过问道:“二妮,刘大叔今天出门了吗?我寻思着,既然我现在已经醒了,而且伤势已无大碍,不如通知我爹将我带回家休养。” 说到这事,刘二妮似乎想起什么,她一拍脑门,道:“李大哥,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我爹今天出门就是去你们李家寨,他要寻李伯父告知详情,以免伯父伯母担心。”顿了顿,刘二妮又道,“昨天你们遇匪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想必李家寨那边也听到了消息。” 十几条性命说没就没了,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算得上是大事,这个带血的消息恐怕早已经传到十里八乡,死难者亲属恐怕也陆陆续续听到了噩耗。刘二妮他爹考虑得周全,只要第一时间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送到李家寨,家里应该不至于炸开锅。刘二妮昨天说过,李自敏和李自成虽都已各自成家,但两房加起来就李过一个男丁,李自成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李婉,今年十四岁。所以,一直以来,李自成两口子视李过为己出,从未慢待。 李过听刘二妮这么一说,慢慢放下心来,自己家里一旦收到消息,肯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接自己回家,这一劫就算侥幸度过,不管今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如何生存,反正这次终究是活下来了。 刘二妮也不知道李过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又轻声道:“李大哥,如今世道不太平,今后若是行商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多加小心。”话很朴素,但李过听得出来,眼前的女子是真的关心自己。 李过冲刘二妮一笑,道:“二妮,不怕你笑话,经此一劫,我恐怕没有胆子再出门经商。这次命硬阎王爷不收,可下次就说不准了。”李过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按照历史正常进程,当今天下会越来越乱,食不果腹从而落草为寇的人会越来越多,倘若再次出门经商,人身安全没有任何人能够保障,因此,未来还得从长计议。 “那李大哥做什么营生呢?”刘二妮似乎来了兴致,干脆搬过凳子坐在床前。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李过坦白道,“不过,天下之民,无非士农工商,所有营生不外乎这几大类。” “那医呢?”刘二妮追问道,“李大哥认为习医如何?“ 这一问,李过感觉有些不对劲。刘二妮他爹就是大夫,而且医术还不错,她这个时候说学医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想怂恿我跟着她爹学医,然后和她朝夕相处,感情更上一层楼?李过敢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他道:”医者替人去疾消灾善莫大焉,不过,我恐怕不是习医的苗子。“ 不知怎的,刘二妮听了李过的话,她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仍旧是甜甜一笑,道:”李大哥志在千里,此事确该三思而行。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李大哥不必在意。” 尽管刘二妮言语间似是轻描淡写,可李过听得出来,她的心里并不开心。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会儿李过还真搞不清楚刘二妮这妮子心里想什么,他唯恐又说错话,干脆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刘大夫在家吗?“李过正在想该聊些什么,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呼喊。 ”李大哥,你歇着,我出去看看。“说着,刘二妮起身径自走出了房间。 没大多功夫,刘二妮又返回房间,在她身后跟着三个人。前面一位大约五十岁的老头,另外两位青壮看着装似乎是公差。李过不清楚原来的李过是否认识眼前三人,因此也不好先开口说话。 刘二妮冲李过介绍道:“这位是甲长老爷,这二位是镇上巡检司的公差大人。” 刘家村是个小村子,不到四十户,朝廷将这二百多号人编为一甲,设甲长一名,类似于后世的村长。 李过也不清楚三人因何事而来,于是顺着刘二妮的称呼,抱拳道:”甲长老爷,公差大人。“ 甲长并未搭理李过,而是冲着两位公差赔笑道:”二位大人,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其中一名公差瞅了李过一眼,问道:“刘家村外商队遭遇贼人劫道,你是唯一活着的人?” 包括李过在内一共十六人,其余十五人均命丧当场,这事是刘二妮昨天说的。据说,镇里的巡检司得报,迅速安排公差到了现场,刘家村有不少人围观看到了收尸的场面。 李过搞不清楚公差要干什么,只得应道:“正是。” 方才讲话的公差又道:“知县老爷已经下了公文,命令巡检司将你送到县衙,老爷要核查这桩天大的人命案,你起身随我们走一趟吧!“ 李过终于搞清楚三人的来意,无非是辖区内发生命案,县令要破案,因此命令镇政府将唯一的幸存者带去公堂问案。放在后世,相关程序或许不尽一致,但自己这个命案经历者现身公堂却是无疑,因此,李过倒也能够理解县令的做法。 李过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的刘二妮抢先说道:”公差大人,李大哥浑身是伤,此时贸然赶路,恐怕会撑裂伤口,可不可以……“ 刘二妮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甲长插话道:”二妮啊,公差大人来此公干,你可不能阻挠办案!“说着,又对着跟前的公差陪着笑脸。 甲长那模样很搞笑,跟刘二妮说话时板着一张脸,对着镇里来的公差时又是一副笑脸,李过不禁感慨,在对待劳动人民和上级单位态度的问题上,古往今来的官吏都是一个德性。 李过也不愿意理会甲长,冲先前说话的公差道:”公差大人,在下确实有伤在身,可否容许休养几日,待在下伤愈便去巡检司面见各位大人?“ 不料另外一位宛如空气的公差开口道:”县太爷有令,我等不得不遵从,有什么事你到了县衙再说。“这人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令李过颇为恼火。但是,他也不便发火,只得压住火气,道:”大人,如果不信在下的话,二位可以当场验伤。“ 刘二妮接话道:”李大哥的伤昨天是我爹亲自医治的,我也知情,我可以作证!“ 第三章 初识闯王 李过向着刘二妮一笑,算是无声的答谢。 公差还未开口,那位甲长显然不耐烦,冲着刘二妮怒道:“二妮,你爹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有名望的人,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官府办差,是你能搀和的?”说着,甲长又冲李过道:“我说这位,十几条人命可不是小事,你还能置身事外?” 本来李过就对这甲长无甚好感,加之此时他说话极为盛气凌人,仿佛自己多大的官一样。 李过冷冷道:“甲长,商队遭劫,在下也是受害者,我也希望官府早日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你说我置身事外是何意?” “其他人都死了,就你活着,这事你不说清楚?”甲长也不客气,冲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不是傻子就明白,甲长的意思这起血案,李过是有嫌疑的。 李过本就有些怒意,见甲长这般言语,讥道:“甲长老爷英明,十数条人命的大案,若是您破了,不知朝廷有何赏赐?” 李过这话也很直白,甲长之所以这般卖力,无非是想立一桩大功,以求朝廷封赏,最好的结果是凶手主动送上门束手就擒。 甲长自然能够听出李过出言讥讽,怒道:“谁是凶手县太爷自有明断,无需你在此聒噪。识相的话,跟随公差大人走一趟!”甲长的意思很明确,李过今天必须去县衙,要么自己主动去,要么由公差绑着去。 眼看甲长发怒,刘二妮有些着急,央求甲长道:“甲长老爷,李大哥并非不配合官府办案,确实是有伤在身,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能否通融一下?”刘二妮之所以抬出自己的老爹,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这甲长的老婆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在四十岁的时候才最终得一子,前年的时候,甲长的儿子得了急病,亏得刘二妮他爹医治及时才得以活下来,当时甲长一家可是感恩戴德,又是送钱又是送礼,就差把刘二妮他爹供起来。本来刘二妮倒没想刻意讨还这个人情,可眼下事情紧急,她也不得不开口。 “这个……”显然甲长明白刘二妮的意思,他不禁犹豫道,“二妮啊,不是我不讲情面,这县太爷的吩咐我也违抗不得,县衙要人我还能不给?再说,公差大人空手回去,也没法交差。”甲长倒是狡猾,眼见刘二妮说起过往的人情,他只好把随行的公差抬出来当挡箭牌。 其中一名公差顺口道:“刘甲长说的是,此次公干断无空手而回的道理。” 公差发话了,甲长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就是就是,上峰的命令违抗不得。” 李过一直在想,昨天下午才发生的命案,县衙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怎么就知道还有活口,还肯定活口就在刘二妮家?李过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县衙因为职责所在,下发公文要求巡检司协查可能确有其事,但细节未必如此。 想到这里,李过问道:“公差大人,县令大人的公文是指明要将在下带去县衙吗?” 另一名公差立即答道:“朝廷的公文能说与你听么?少废话,跟我们去一趟就是!”说着,他对着先前说话的公差道,“张班头,既然这人不识相,直接铐走就是。” 刘二妮听了更加焦急,她带着哭腔道:“公差大人,劳烦二位通融一下,此去县衙五十里路,平常人也需几个时辰,何况李大哥有伤在身,确实不宜行远路。” 事到如今,李过知道,继续跟这帮人讲道理恐怕也讲不通。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如果继续抗拒,保不准这帮人又扣上一顶什么帽子,继而带来更多的麻烦。 想通了这一点,李过决定跟着公差走一趟。他冲刘二妮一笑,道:“二妮,我的身体无妨,这就跟他们走一遭。如果我家里来人,你帮忙知会一声即可。” 刘二妮仍然不愿意李过受这个罪,她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道:“李大哥,你的伤本就应该静养,贸然赶路就算伤口未裂,日后落下病根也不好。”李过心想,刘二妮这丫头和原来的李过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会如此情真意切?难道……?李过看了刘二妮一眼,小姑娘看上去确实很难过。 李过正想安慰几句,这时,院子里又传来几声呼喊:“二妮,二妮,快出来,家里来客人啦!” 刘二妮闻声一喜,留下一句“我爹回来了”,就跑出房间。 才一会儿的功夫,刘二妮又跑了进来,她喜道:“李大哥,你叔父李二叔也来啦!” 叔父?难道大名鼎鼎的李闯王来了?李过正狐疑间,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也进了房间。前面一人大约四十岁,皮肤比较白净,似乎不像农人。再看刘二妮亲昵地站在他旁边,李过猜想这位应该就是他爹刘大夫。那么另外一位就是闯王李自成了。李过突然很激动。历史上李自成虽然只短暂地过了一把皇帝瘾,但他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由最底层一跃成为万民主宰,这份功绩是没有人可以抹杀的。 李过仔细打量李自成,国字脸,眉毛浓厚,颧骨高,皮肤黝黑,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左右,乍看没法判断真实年龄。李过想想也能理解,李自成此时的职业是驿卒,风吹日晒的,干的都是体力活,看上去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很正常。 就在李过走神的那会儿,刘二妮已抢先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甲长看到刘士礼回来,不便继续如先前那般蛮横,毕竟老刘是自己家的恩人。 刘士礼还未开口说话,李自成倒先冲两位公差拱手道:“张兄弟,李兄弟,床上的伤者是李某的亲侄李过,昨日商队遇袭,十几名商贩惨死,小侄在刘大夫的救治下侥幸生还,此刻重伤在身,恐怕无法随二位赶去县衙。恳请二位给李某一个薄面,待小侄将养几日,李某亲自送他到县衙。” 出乎李过的意料,李自成的话音刚落,两位公差纷纷拱手还礼。其中姓张的公差道:”李大哥的面子我二人不能不给,可是,巡检大人派遣我们前来,回去该如何交差?“ 李过心想,两名公差对李自成相当客气,看来李闯王平日里的交际处得不错。其实,李过并不知道,李自成是驿卒不假,由于陕西近年来自然灾害频发,来往运输的物件比较多,李自成所在的十人小队便常驻镇上,和巡检司合署办公,所以和巡检司的人比较熟悉。再加上李自成为人较为好爽,和驿署及巡检司的人员均能打成一片,大家平日里皆以兄弟相称。 李自成看了李过一眼,又转身对张,李二位公差及甲长道:”有劳二位公差和甲长借一步说话。“说完,当先走出了房间,另外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李过想起还未向刘士礼表示谢意,于是抱拳道:”刘大叔,感谢救命之恩,李过当永记在心!“这话并非李过随口一说,若不是恰好碰到这位医生,可能自己也活不了,因而真的心存感激。 刘士礼呵呵一笑,顺势拉过李过的手,自顾把起了脉,过了一会儿,刘士礼道:”贤侄,你的脉象趋于平稳,休养些日子便可痊愈。今日在李家寨,我已将详情告知令尊令堂,且已商议好,你就在我这儿养伤,待痊愈再回家。你的叔父此来,一则探望,二则带些你的衣物。“ 既然自己的父母已经和刘二妮他爹有了安排,并且安排非常周到,李过自然没有异议,当下点点头。一旁的刘二妮也面有喜色。 第四章 弃商习医 李自成将两位公差和甲长唤到外堂,便从袖中摸出几锭银子,分别递给三人,道:”三位一路辛苦,这是李某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公差瞅了那锭银子,怕是有十两之多。那时候县令的月俸不到四两,像他们这样在镇巡检司干活儿的,月俸估计也就一两。现在李自成出手就是十两,可谓诚意十足。 看见银子,甲长的眼里早已放出了精光,可是两位公差没有发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将银子揣入怀里的。因此,甲长满是期待地盯着姓张的公差,心里祈祷他有所行动。 张李二位公差相视一眼,便都接过银子,甲长唯恐落后,亦慌忙接过属于他的那一锭。姓张的公差笑纳了银子,仍是一脸难为情,道:”李大哥,巡检老爷吩咐的差事,我二人本不能敷衍应对,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就不带令侄走一趟,不过事后巡检老爷问起,李大哥可得说明实情。“ 李自成抱拳道:”二位大可放心,小侄伤愈后若朝廷仍要问话,李某一定将其送往县衙。巡检大人那边说起,我亦会禀明实情。“ 姓张的公差道:”如此,我们便即刻回镇上复命,告辞。“言罢,两位公差朝李自成拱拱手,返身离去。甲长站在一旁也插不上话,不过他也没有闲着,不时悄悄摸摸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见公差走了,他也喜滋滋的回去了。 李自成和李过等人可能不会知道,巡检司的公差来刘家村公干,仅仅是通知村里安排人保护一下案发现场,以防朝廷后续要彻查此案。县衙和巡检司事先并不知道此案还有幸存者,张李两位公差是听甲长说起才知情。于是,三人合计了一番,想以拿人为名叫刘士礼出点血。孰知,刘士礼并不在家,李过和刘二妮又不开窍,根本没法领会三人的意思,好在李自成和刘士礼及时赶回,遂了三人的意,此事才告一段落。至于血案朝廷是否彻查,案件有无活口,公差和甲长并未放在心上。 送走三人,李自成亦返身进了房间。他接过刘二妮搬来的凳子,坐在床前。仔细看了看李过,发现他的气色不错,悬着心才稍稍放下。 李自成温声道:”过儿,巡检司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你暂不必去县衙。大哥大嫂和刘大叔已经商量好,你且在此养伤,待伤愈我再来接你回家。“ 在刘二妮家养伤,李过没啥异议,毕竟她爹是大夫,有他随时悉心医治,自己的伤也好得更快。未来的一切皆是未知,也许子随父业继续当一名商人,也许如历史进程那般走上造反的路。不过,眼下养伤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 李过点头道:”既然各位长辈已经安排妥当,侄儿并无异议。只是,刘大叔,又要叨扰多日,我很是过意不去。“李过看着刘氏父女,满脸的歉意。 刘士礼呵呵一笑,道:”贤侄不必客气,我与令尊和令叔亲如兄弟,你在此安心养伤即是。“刘二妮没有说话,而是很温顺地站在父亲身边,不过看得出来,她心里很开心。 李自成又嘱咐李过这段时间要注意保养,小心伤口崩裂之类的话,李过连连称是。李过心想,眼前的闯王,此刻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慈爱的长辈,根本无法想象他居然是一位名留青史的乱世枭雄。也许,果真是时势造英雄吧。 交代完身体的事情,李自成又对李过道:”过儿,如今世道不太平,处处都有贼盗出没,早先我和你爹娘商议过,不如你另寻一门营生,你觉得如何?” 本来李过也不愿意继续行商,既然家里有新的安排,他倒愿意参考参考。当下,他恭敬道:“叔父,不知你和爹娘是如何计议的?” 李自成朗声道:“起初你爹娘的意思是,聘一位有学问的先生教你读书,科举不失为一条出路,无论天下大势如何,仕子总不会没了活路。可是,你又不愿意念书。经再三商议,决定让你拜刘叔为师习医,你意下如何?”尽管后来李自成在那个时代的读书人眼里是反贼,很多人污蔑他无君无父,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亦是觉得读书出仕方是正途,头顶乌纱帽才可以光宗耀祖。 李过一听,愣住了。学医?这事刘二妮也提过,怎么他们都觉得非习医不可呢?李过倒不是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如何,关键是,看医书识药草,望闻问切,开方子,这些事过于繁琐,没有几十年的积淀,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当然,如果仅仅满足于当一名乡村大夫,可能另当别论。所以,当刘二妮先前说起此事时,李过不是很愿意。 李过没有说话,李自成也不清楚他心里怎样打算。于是继续说道:“医者,可以悬壶济世,也不至于没有生计,比在乱世行商更为适宜。况且,我们已经和你刘叔商议妥当,只要你肯学,他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一旁的刘士礼插话道:“贤侄啊,你叔父所言不差。如今灾害频发,百姓食不果腹,而朝廷又不体恤民力,每每皆以辽东战事紧张为由增税,依我看,这天下大乱不远了。若你随我习医,虽说无法大富大贵,至少有一技傍身,日后方可进退自如。” 李过看了看李自成,又看了看刘氏父女,他们的脸上皆是关切之意,尤其是刘二妮,生怕李过拒绝了父亲的提议。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有些心事自然不肯说的那么直白,只能寄希望于李过猜出自己的心思。 言已及此,李过实在想不出理由来拒绝。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问李自成道:“叔父,不久前我听说朝廷有意裁撤驿卒,可有此事?”历史上,李自成后来起事和明朝廷裁撤驿卒断了他的生计有不小的关系,李过想知道他对于此事的真实看法,以便及早谋划未来的事情。当然,李过不会傻到说自己未卜先知,只好借口称是道听途说。 闻言,李自成奇道:“此事倒不曾听说,不过,朝廷缺钱,饷银时常拖欠倒是真的。”李自成会错了意,以为李过也想去衙门当差,又道:“过儿,衙门里的饭可不好吃,若不是别无他法,为叔未必会待在驿署。” 李过赶紧澄清道:“叔父误会了,侄儿并非想吃皇粮,只是那日听说此事,叔父又恰好在驿署,故有此一问。”李自成的意思很明确,驿卒这口饭还得继续吃,轻易丢不得。既然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注定,那么自己这个外来人能否改变些什么呢?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李过也不愿意想太多,他对着李自成,刘士礼二人道:“叔父,刘叔,我先习医一段时日,若刘叔觉得我有慧根,可以将医术相授,我便入了这医道,两位长辈以为如何?“ 刘士礼呵呵一笑,道:”只要你肯学,为叔自然愿意教,我这身本事总算是后继有人啦!“ 李自成亦道:”既然如此,我这就赶回李家寨告知大哥大嫂。“说着,李自成起身,又对刘士礼说道,“过儿这段日子就有劳刘兄弟父女照看,我过些时日再来探望。” 刘士礼抱拳道:“李大哥言重了,过儿我向来视为子侄,这些事不足挂齿。” 李过不经意看了刘二妮一眼,这丫头居然也在看自己,而且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第五章 甲长收税 李自成交代完所有事情回李家寨报信去了,李过便依照诸位长辈的安排,在刘二妮家住了下来。 养伤的日子很是惬意,刘士礼每天都会替李过把脉,查看伤情,并亲自调配药膏,内服外用兼备,因而李过的伤势好转明显。起初几日,刘士礼嘱咐李过不可随意翻身动弹,过了几日,他便让刘二妮帮忙搀着李过去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就这样,李过静心调养了大约十数日,经刘士礼诊断,伤口已经愈合,伤势已无大碍。 在刘家住的这段时间,刘氏父女待李过真是不错,衣服都是刘二妮浆洗,而刘士礼有时还专门到村中猎户家中买些野味,专门为李过改善伙食。李过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上门女婿。 上午,刘士礼去了隔壁的宋家村,因为宋老实家的孙子生了病,刘二妮则像往常一样,去村头的溪边浆洗衣物。本来院子里是有水井的,可刘二妮却说小溪里洗衣服干净,李过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区别。 每当刘氏父女不在家的时候,李过总是觉得无聊。要是放在前世,怎可能会无聊呢?ktv,酒吧,电影院,随便哪里都可以消磨时间。家里有个房间是刘士礼平日接诊的地方,里面有不少医书,可李过对那些东西确实不感兴趣,要是有《洞玄子》之类的艺术作品倒可以抽空研究一番。刘二妮的房间李过也偷偷去过,房间很朴素,不过收拾得特别干净整齐。 李过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实在是无趣至极,便走到院子里。这院子不大,四周都用栅栏围着,不过院子里却是别有一番风景。刘士礼是大夫,平日里接触的药草不少,院子里植有不少植物,数目很多,但李过几乎叫不出什么名字来,只能统称为花花草草。 李过正在满院子转悠,看着这株,摸摸那株,嘴里还哼着小调。忽然,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刘二妮之前说过,隔壁这家主人名唤刘仕义,他妻子的腿有些残疾行动不便,两人没有生育,上面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娘。刘仕义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守着祖上传下的几亩薄田度日,日子较为贫苦。 李过不禁走到栅栏旁边,侧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只听一名妇人哭泣道:“甲长老爷,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三口人全指着那点薄田活着,去年大旱粮食歉收,家里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听到甲长二字,李过不禁皱起了眉头,自上次打过交道,便对他无甚好感。 院子那边又传来甲长的声音:“朝廷征税,没有就可以不交了?若有这般道理,官府的赋税还如何征缴?再者,此次增税,大明各地百姓人人有份,不独你一家!” 妇人继续哭诉道:“甲长老爷,往年光景好,我家从不拖欠一分赋税,这你也是知道的,可今年确实为难,开春那次增税,还是我当家的找乡邻借的。” 甲长蛮横道:“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了,但赋税是朝廷核算的,各家各户按册征收,若是没有银钱,用稻米兑付也可以。” 这时,院子里又传来另外一个妇人的声音:“甲长老爷啊,我今年快六十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再给宽限些日子,待我家仕义凑到税额再补交。” 甲长道:“宋大姐,如今朝廷的差事不好干,上头的公文盖着大印,咱一平头老百姓,还能说个不?我体恤你们家,今日才上门来,你们总不能让我为难吧。” 见过甲长的嘴脸,他是个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李过不由得替那对妇人感到担忧。 老年妇人继续哀求道:“甲长老爷,家里确实无甚值钱的东西,也变卖不出银钱啊!”说着,妇人一阵急剧的咳嗽,另一位妇人急道:“娘,娘,你消消气,会有办法的!” 李过又往栅栏边凑了凑,又听到甲长道:“几位大人,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他透过栅栏的缝隙看过去,那边院子里除了方才说话的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拐杖丢在一边,人坐在地上,站在一旁的,还有甲长以及六七名公差模样的人。 领头的公差不耐烦道:“刘甲长,此番征税,其他几个村子皆按时足额缴纳,怎么到了你刘家村就凭生事端?若是此事办不好,我等只好如实向上官禀报。” 甲长一听,急道:“几位大人放心,朝廷要的赋税,我刘家村定会分毫不差!”说着,他又扭头对瘫坐在地上的妇人道,“宋大姐,你也听到了,税是朝廷要收,我只是按章办事,这税款还是你们主动上交为好!” 坐在地上的妇人泣道:“甲长老爷,诸位大人,老妇家中确实无钱,这税真是凑不齐啊!” 甲长突然喝道:“若是不愿出钱,圈中耕牛亦可抵税!你们可想好了!” 两名妇人听了,皆大惊失色,先后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老爷,你们把耕牛牵走了,真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啊,求各位开开恩吧!”妇人哭的声泪俱下,李过看着实在于心不忍,可是他又感觉自己很无力,似乎并不能做点什么。 妇人的哭声,彻底激怒了甲长和众公差,他们也不再言语,便有两个人去牛圈,准备牵走耕牛。年岁稍小的那名妇人见状,起身箭步冲到牛圈门口,阻止道:“官爷,耕牛不能牵走啊,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一名公差大怒,一掌推开她,道:“赋税不缴还出言不逊,你要再敢阻拦就把你抓到衙门!”言毕,推开牛圈门,牵出了耕牛。 老妇人听到了动静,爬着抱住了甲长的腿,哭道:“老爷们,求求你们了,不要牵走耕牛,给我们一条活路!” 甲长甩开老妇人的手,往旁边站了站,没有说话。 看到这一幕,李过胸中怒火中烧,他赶紧转身走出院子,想到那边园中讨个说法。他出了院子,才行了几步,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娘啊,娘,你不能死啊!” 李过一听,心中大惊,他加快脚步赶到院中,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方才那名瘫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倒在血泊中,旁边的石凳上还溅有血迹。而另一位妇人趴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第六章 再添新坟 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即殁。尽管和躺在地上的妇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李过仍然感到有些难过,难道这个时代,庶民的生命真如草芥,一文不值? 李过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遗体怔住了。甲长看到他的到来,意识到事情已经闹大,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对领头的公差道:“大人,既然税款收缴完毕,我们走吧。”那公差点点头,招呼随从牵着耕牛准备离去。 一行人走到院子门口,李过闪身堵住出路,冷冷道:“闹出了人命,你们这就走了?此事该何人负责?” 领头的公差瞪了李过一眼,他的衣饰普通,不像达官贵人,亦不是富豪乡绅,哼道:“你是何人?” 李过一脸冰冷,道:“大明百姓!” 公差一阵哂笑,道:“既是百姓,难不成要阻挠官差办案?” 李过扫了众人一眼,厉声道:“所谓官差办案,就是断百姓活路,逼其自尽?这是哪一朝的王法?” 刘家村的税负收缴进度缓慢,甲长早被上官训斥了几次,眼下又出了人命,甲长心里早已惶恐不安,盼望息事宁人。没想到此时李过又跳出来生事,他不敢对镇上来的公差发火,可对李过则没有什么顾忌,当下怒道:“朝廷增税,大明百姓人人有责,刘仕义一家故意拖欠,我等按例征缴,有何不可?” 李过反问道:“方才他们并未说不缴,只是恳求暂缓几天,你们何故逼人太甚?” 领头的公差见李过没完没了,大怒,喝道:“你这刁民,再敢故意阻挠,休怪我等不客气!” 李过仍是堵着院门,道:“今日你们必须还死者一个公道,否则此事就算报到县衙,府衙,巡抚衙门也不算完!” 众人听李过这么一说,顿时一阵哄笑。领头的公差讥道:“就你一介刁民,还想去府衙和巡抚衙门击鼓?你说说看,知府衙门朝哪个方向开的?” 也许是先前收了李自成的十辆银子,甲长倒并不想与李过为难,他板着脸道:“李过,此事与你无关,你闪到一边,大人们还有公务在身!”言毕,上前推搡李过。 李过仿佛生了根一般,立在那里不动,问道:“甲长,刘仕义一家好歹是你的乡邻,今日为何苦苦相逼?现在人死了,你们如何能当做无事发生?” 甲长冷笑道:“那么,你意欲何为?” 李过道:“厚葬死者,抚恤家属,留下耕牛。” 领头的公差大怒,转身吩咐随从,道:“你们两个把这个刁民绑起来,押回巡检司。”话音刚落,早有两名公差如饿虎一般扑了过来,将李过的双手反绑到背后。李过用力地挣扎,可也无济于事。 这时,甲长凑到领头公差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公差看了李过一眼,然后朝众公差挥挥手,道:“把这个人拉到一边不必理会,带上耕牛我们走!”说完,他看也没有看那对妇人一眼,当先走出了院子,余下的公差牵着耕牛跟在后边。甲长看了看李过,又看了看地上的死者,一言不发走了。 眼睁睁看着众人趾高气昂地走了,李过感到很无助,自己很想努力改变些什么,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有人满意地离开了,有人死了,还有人悲伤地活着。李过再看着不远处的妇人,她趴在那里,双目无神,似乎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仕义的老母亲自尽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了,刘士礼中午回来听说这件事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刘二妮则差点哭了出来。虽说刘仕义一家贫困,可他们勤劳善良,刘二妮的母亲去世早,刘二妮的女工还是刘仕义的老婆教的。 刘二妮准备好了中午饭,可三人似乎都没有食欲,皆没有动筷子。 李过望着刘士礼,轻声道:“刘叔,我想了一下,我们应该帮帮刘仕义大叔,他的老母亲要下葬,耕牛也得赎回来呀,否则秋粮如何耕种?” 刘二妮先给父亲夹了菜,又给李过碗里夹了一点,点头道:“爹,我同意李大哥说的,不如我们帮帮他们?” 刘士礼放下筷子,叹道:“忙自然是要帮,这次难关度过了,可下次怎么办呢?我是担心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乡邻遭此不幸。” 李过前些日子听刘士礼提起过,开春的时候,朝廷发布告示,说关外女真靼子重兵围攻山海关,军费极为紧张,因此各家各户按人头增税。那一次,刘仕义家拿不出钱,还是刘士礼垫付的,没想到这一次居然闹出了人命。 李过也放下筷子,说道:“底下百姓生存如此艰难,朝廷难道不知道?若是继续不恤民力,罔顾百姓死活,迟早会出大事!”李过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李自成,这位闯王之所以能战斗十几年不倒,队伍愈发壮大,可能就是因为大明朝廷作茧自缚,逼迫本来老实巴交的百姓拿起了武器。 刘士礼叹了口气,道:“听说陕西一省已经有人占山为王反抗朝廷了,若是战端一开,不知又要枉死多少生灵!” 刘士礼或许不清楚明末战争的惨烈,可李过是知道的。农民军打官军,官军打靼子,农民军打靼子,农民军打农民军。仗打了几十年,战火燃遍数省,死者何止百万。 李过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刘叔,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刘仕义大叔家,资助些银钱,帮他们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余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士礼点点头,忙唤刘二妮取些银两。李自成那日临走时也给李过留了些银子,李过转手就交给刘二妮保管。 刘二妮取了银子,三人便出门往刘仕义家去。走到门口发现栅栏门没有关,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三人几步走到正屋,眼前的景象吓得刘二妮赶紧躲到李过的身后。 正屋的木板上躺着已经离开人世的老妇人,而旁边的房梁上则悬挂着一人,那人正是刘仕义的老婆,看样子也已然断气。李过看了,身上顿时也涌起了一股寒意。 第七章 闯王下岗 在外四处筹钱的刘仕义得知家中发生的惨案匆匆回家,抱着母亲和妻子的遗体大哭了一场,当天就将二人草草葬在村外的山上,便不知所踪。甲长一家听说刘仕义失踪了,好几天都提心吊胆,唯恐刘仕义上门寻衅报复。一连几天发现并无异常,一家人才放下心来。 刘家村发生的命案终于又不了了之。官府无人过问,仿佛两条人命从未存在过,村里人偶尔说起,也只是摇头叹息。 李自成所在的驿署也是乌云密布。 若是往常,忙完手头的活儿,驿署的驿卒们会坐在一起拉拉家常。每当这个时候,李自成就是主角,他总能说一些奇闻轶事供大家消遣。不过今日,驿卒们可没有心情说笑,因为大家听到风声,朝廷有意裁撤驿卒。尽管最近几个月的饷银一直迟迟未发,但这毕竟是一门营生,驿卒们可都不想丢掉这个饭碗。 看着众人都一言不发,各自想着心事,李自成清咳了一声,道:“如今,裁撤驿卒只是风闻,朝廷还未有公文下来,大家不必杞人忧天。” 坐在旁边的副班头孙小旺摇摇头,道:“李大哥,我可听说了,国库亏空严重,饷银根本无法支出,已经有几位朝廷大臣建议皇上裁撤驿卒及衙门里的闲散人员。” 另一位副班头点头道:“正是,此事我也听说了,传言咱们陕西可是裁撤重点,若真是如此,兄弟们日后可是很难吃上一口饱饭了。” 这位班头的话不假。这些驿卒虽说在朝廷有登记造册,可几乎都是一些没有自耕田的平民。如果被裁撤,脑子活络一点的,可以做些小买卖,倒也可以养家糊口;另外一些人可能会沦为佃户,替地主种田,生活也许会更加贫困;还有一种人,因为生活实在难以为继,只好上山落草为寇。 关于朝廷有意裁撤驿卒的事情,李自成先前听李过提起过,但是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事到临头,尽管人前他故作平静,实际上也在暗暗担忧。李家祖上原本也传下一些耕田,可是到了李自成父亲这一辈,因为家里出了一些变故,祖田已经变卖了。迫于生计,李自成的兄长李自敏便从商,自己则成了驿卒。如今,天下乱象丛生,外出经商颇为不易,如果驿卒的饭碗也丢了,李家也必然要为生计发愁。 不过李自成素来极为豪爽,当下又像无事发生一样,高声问道:“如果朝廷当真裁撤驿署,我等丢了饭碗,各位有何打算?” 孙小旺叹了口气,沮丧道:“我家无田,我又无经商的门道,看来我只好回家跟着我爹打铁,下半辈子与火炉和铁锤为伴了!” 另一位亦是摇摇头,道:“我家倒是有几亩薄田,可是家里人口众多,恐怕也吃不上饱饭,难免又要替地主老爷种田交租了!” 又有一位驿卒看着李自成,问道:”李大哥,平日里就数你的见识多,你给大伙儿说说看,如今这世道,可还有其他的活路?“ 众驿卒一听,纷纷围在李自成身边,希望听听他的高见。 李自成呵呵一笑,道:”说实话,此事我之前还真没有合计过,今日听各位说起,我也觉得是时候考虑出路了。万一朝廷一纸公文下来,咱立马就得卷铺盖走人。“ 孙小旺疑惑道:”李大哥,那你可有好路子?兄弟们可都愿意跟着你干!“ 孙小旺的话音刚落,立即有几名驿卒随声附和,表示愿意随从李自成。 李自成摇摇头,道:”我说的路子,或许并不适合你们大家,毕竟每个人的处境和想法不一样。“ 一位驿卒催促道:”李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看,你打算做什么行当?“ 李自成捋了捋袖子,道:”我方才想过了,如果朝廷把驿署裁撤了,我家无田可耕,我识字不多也无法舞文弄墨,想来想去我打算去投军。如今鞑子屡屡犯边,各地盗贼蜂起,朝廷正是用兵之时,此时投军,一来军饷定然不会拖欠,二来较之往常也易于建功立业。“ 未等众人开口,李自成继续道:”男子汉大丈夫,既不能老死田地里,也不可一辈子替地主种田,唯一立份功劳搏个出身,方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这番话很是慷慨激昂,李自成原想大家定会齐声附和。孰料,众人听了他投军的想法,俱默不作声。 李自成心中一奇,问道:”各位以为我所说可有不妥?“ 孙小旺苦着脸道:”李大哥,投军固然是一条出路,可我听说无论是关外的鞑子,还是那些草寇,都凶狠异常,官军可是吃了不少败仗,这个时候去投军,会不会……“ 剩下的话孙小旺没有说下去,不过大伙儿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担心此刻去投军,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孙小旺的话说到一部分人的心坎里,他才说完,就有几个人点头称是。 一位副班头接着说道:”我还听说,现在投军,马上就会被调到关外对付鞑子,那些蛮人不服王化,可是他们骑马射箭的本领很高,打仗可厉害呢!“ 班头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也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近年来,朝廷多次增税,理由皆是征剿关外的鞑子,仗打了无数次,军饷耗费无数,可鞑子似乎越打越多,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鞑子兵真有三头六臂,否则那群生在辽东苦寒之地的族群如此能打? 李自成看了看众人,仍然坚持道:”投军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各位兄弟听听即可。不错,投军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但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去了军前,保不准祖宗保佑,斩他几个鞑子头颅回来!“说到激动处,李自成又捋了捋袖子,仿佛此刻真是在战场上。 李自成投军的想法虽无人响应,不过他自己却选好了这条路。 上午众驿卒才说了各自的打算,下午朝廷的公文就下来了,米脂县驿署裁撤,原在册驿卒皆自谋出路。 接到公文后,李自成当天就收拾好了行囊返回了李家寨。 第八章 家庭会议 驿署被裁撤,朝廷仅仅是补发了拖欠的饷银,并未发放安家费。 李自成回到家中说明了实情,李过的父亲李自敏母亲王氏,以及李自成的妻子韩氏皆面有忧色。如今李自成失了饭碗,李自敏因身体有恙,无法外出行商,未来一大家人的生计便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李自敏作为兄长,忧道:“二弟啊,既然朝廷有令裁撤驿署,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往后你可有打算?” 李自成清楚大家的担忧,当下也不隐瞒,道:“大哥,大嫂,我已经想好了,家里安排妥当就去投军,我想凭我的一身气力,在军中搏些军功也不是难事,贴补家用应该不是问题!” 李自成的话音刚落,妻子韩氏立即反对,道:“不行,如今世道艰险,年年打仗,你去了军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婉儿怎么办?” 李过的母亲王氏也劝道:“二弟啊,若是天下太平,投军吃军饷倒也无妨,可眼下到处在打仗,此刻去投军恐怕不妥。” 李自成明白亲属们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宽慰道:“你们放心,到了军前我定不会贪功蛮干,想必也能够顾得自身周全。” 韩氏仍然反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是你想自保就能办成的?再说,这仗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王氏点头道:“弟媳言之有理。二弟,你不如再斟酌斟酌?” 李自敏一直没有说话,李自成感到有些奇怪,问道:“大哥,你意下如何?”兄弟二人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各自成家,兄弟间的感情颇深。 李自敏起身在厅中踱了几步,缓缓道:“二弟,作为兄长我不愿意你去战场厮杀,尽管去之前谁也不会料到谁生谁死,但战争毕竟会死人,为兄不希望你承担这份凶险。你看,是否再参详参详?” 听兄长这么一说,李自成也坐不住了,他也起身在厅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道:“此事我已经考虑清楚,行商的事情我干不来,更加不愿意为地主种田交租,除了投军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再者,我李家不能就此没落,如果祖宗显灵,保佑我在军中干出一番名堂,将来也不辱没先祖。” 韩氏一听,顿时火大,吼道:”说来说去,你只顾着自己,可曾想过我和婉儿?你也不想想,家里没个当家的能成吗?“ 李自成解释道:”我投军何曾只是顾自己?若是不寻一门得当的营生,你和婉儿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些年,不是大旱就是蝗灾,饿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韩氏不依不饶,道:”除了当兵,当真就没有其他出路吗?天底下那么多汉子没有投军吃军饷,还不是照样活着,为何你非要舞刀弄枪的?“ 本来是一家人商量的,结果变成了李自成两口子争吵,一旁的王氏慌忙打圆场道:”弟媳啊,你先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此事还可从长计议!“ 李自敏又接着说:”二弟,弟媳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的身体眼看一天不如一天,你再要是以身犯险,那我们李家未来可就真的堪忧啊!“ 李自敏倒没有说瞎话。本来常年走南闯北,身体挺硬朗的,可从今年春上开始,李自敏时常感觉头痛,四肢无力,还不时咳血。早就请刘士礼帮忙看过,他也没有瞧出病因,只能凭经验开一些药物维持。半年过去了,虽说病情倒不至于恶化,但也未见好转。此事,一家人还都瞒着李过,怕他分心不肯随着刘士礼习医。 李自成听兄长这么一说,不由得脸色一暗。兄长的话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明确,他的病情未见好转,将来恐怕还会有更大的变故,如果那时自己也不在家,李家连个当家做主的都没有,怕是更加难以为继。 王氏见李自成似乎有所犹豫,继续劝解道:“二弟,要不你打消投军的念头,家里的生意你替大哥经营,个中门道你大哥可以一一教授。” 韩氏也趁机附和道:”大嫂说的是,就算你不会经商,大哥可以教你,假以时日你也可以独当一面,这可比当兵好,至少大家不必提心吊胆!“ 听几位都如此说道,李自成心里很矛盾。如果依照自己的性子,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断然不会更改,可是眼前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至亲,尽管他们所说未必如自己的意,但也是出于关怀之心。所以,李自成此刻又难以下决心。 李自成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不同意我投军,此事暂且不议。这些日子,我先四处走动一下,看是否有合适的营生。若是一家人可以吃饱饭,我就不去军营了。” 听李自成这般说话,韩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样最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王氏亦点头称是。 既然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王氏韩氏两妯娌便起身去忙手头的事情,厅里就剩李自敏和李自成两兄弟。李自成看着李自敏,道:“大哥,投军的事,你当真以为不妥?” 李自敏叹了口气,道:“二弟啊,为兄也希望你能光大李家门楣,凭你的本事,投军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不过,弟媳说的也没错,家里没个男人也终究不妥。万一我这病无法医治,这个家还得靠你撑起来。” 李自成连忙道:“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你的病虽说刘兄弟暂时没有想到办法,但凭他的医术,总归是有办法的,你会好起来的!” 李自敏苦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今多活一天是一天,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过儿,这孩子年纪轻,又不肯读书做学问,将来可怎么办?” 李自成宽慰道:“大哥放心,过儿这孩子脑子活络,上次在刘家村见到他,我感觉他又懂事了许多。” 李自敏道:”只希望这孩子用心学医,也好有一门糊口的营生,纵然日后天下果真大乱,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李自成看了看自己的兄长,虽然他远不到四十岁,却感觉他突然苍老了许多。李自成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第九章 结识宗敏 李自成丢了驿卒的饭碗,家人也不同意他去投军,一时无事可干,便只好暂时赋闲在家。 李自成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待了三五天之后,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决定去镇上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一门营生。 由于陕西去年大旱,今年又突然爆发大规模的蝗灾,农田里的庄稼大面积绝收,无数的百姓无粮可食。此时,大明朝廷由于年年和关外的女真人作战,近期又频频调兵围剿杀官造反的农民军,耗费了大量的钱粮,国库早已不堪重负,根本无力调拨粮草赈灾。陕西地方官府多次上奏朝廷,请求及早调运粮草救济数不清的灾民,但朝廷只能号召江南的富户乐捐钱粮,不过效果不甚显著,那些富得流油的老爷们可不在乎什么地方有人吃不饱饭。 就这样,陕西各地到处是流窜的饥民。他们携老扶幼,拖家带口,满以为其他地方能有一口饭吃,离开了家才发现,许多人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路途上时能看见饿死的外乡人。 李自成出了李家寨,便一路往镇上走,刚开始还未发觉异常,这条熟悉的道路还是老样子,满是石子一下雨就泥泞不堪。才行半个时辰,李自成突然发现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他们三五人一群,有老人孩子也有青壮年,几乎都大包小包各式行李。李自成驻足观察了一下,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而且身上沾满了泥尘,似乎行了很远的路。 李自成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于是避开人流捡偏僻的小路走。大约又行了半个时辰,李自成忽然发现路边的草丛里卧着两个人。年长的妇人约莫四十出头,另一位则是二十五六岁的后生。虽说那后生卧在草中,但他分明是个大块头,看样子有些力气。 李自成快步走近仔细看了看,两个人嘴唇发干,面黄肌瘦,一个破烂的包袱丢在旁边。那后生还有呼吸,不过妇人却已经断了气。李自成猜想,这二人也必然是因吃不饱饭而背井离乡的苦命人。之前在驿署,李自成时常见到四处逃难的百姓,今日看到逃难百姓越来越多,李自成不由得摇头叹息。 不过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李自成俯下身子,轻轻摇了摇那后生,道:“小兄弟,小兄弟,醒醒!”李自成边呼唤边推搡,不过后生仍是一动不动。 李自成略作思考,便取下腰间的牛皮水袋,揭开木头塞子,给后生的嘴里灌了一些清水,然后又稍稍用了点力气,推搡后生道:“小兄弟,你醒醒!” 过了一会儿,后生慢慢睁开眼睛,先是看到李自成,不过他眼睛的余光很快又看到一旁的妇人,慌忙挣扎起身,呼唤妇人道:”娘,娘,你怎么啦,你醒醒!“ 那后生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仍然不停地呼唤她,奈何妇人始终一动不动。 李自成心里暗叹一声,拍拍后生的肩膀,轻声道:”小兄弟,令堂已经仙逝了,你节哀顺变!“ 后生仿佛没有听见李自成说话,仍然哭喊自己的母亲,而且声音越来越凄凉。 ”娘,娘,你不要丢下孩儿一个人啊,娘,娘,你说话呀……“ 李自成能够理解后生此刻的心情,当年自己的母亲去世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谢世离去而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大限将至的一天,无论是帝王将相,抑或贩夫走卒,皆不能幸免。 见后生正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李自成便不再出声,而是安静地立在一边,他知道,此时的后生,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出满腔的悲痛。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地便是后生的伤心处。 后生痛哭了一会儿,便渐渐缓个神来。他一把摸干脸上的泪珠,起身朝着李自成鞠了一躬,道:”多谢兄台搭救,大恩刘宗敏没齿难忘!“ 李自成抱拳还礼道:”刘兄弟不必客气。在下李自成,方才途径此地恰巧碰到。看刘兄弟的样子,似乎赶了很远的路?“李自成心里已经大概猜到眼前的刘宗敏可能是灾民,不过未证实之前,他也不便问这个。 刘宗敏亦抱拳道:“我本是西安府蓝田县人,因天气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家中难以为继,又逢闯王高迎祥起兵造反,家乡处处兵荒马乱,我便和母亲逃了出来。孰知所过之处,与我家乡无异,处处是逃难的灾民,我们仅剩的干粮吃完便没有了着落,想不到母亲……”说到伤心处,刘宗敏不禁又留下了泪水。 李自成赶紧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刘兄弟节哀顺变!” 刘宗敏依言擦了擦眼泪。 李自成继续道:”刘兄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宗敏答道:”早先我想去投军,因老母孤身在家未能成行,如今母亲已逝,我便没有顾忌。待葬了母亲,我就投军去!“说这话时,刘宗敏的肚子突然叫了几声,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李自成出门时满以为下午才返回李家寨,因而随身携带了干粮,见刘宗敏饥饿,便掏出干粮递给他,道:”刘兄弟,一点粗粮你且充充饥!“ 刘宗敏摆摆手道:”不不不,我怎能要李大哥的干粮,你快快收起来!“ 李自成解释道:“我乃是本地人,家距离此地不远,这干粮也用不上,刘兄弟先将就垫一下肚子。”说着执意要将干粮塞到刘宗敏的手上。 刘宗敏见李自成豪爽,也不便再拒绝,接过干粮,抱拳道:“多谢李大哥赠粮!” 李自成道:”刘兄弟无需客气。既然令堂已经仙逝,眼下应及早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不如我带你去镇上置办一副寿木,先将令堂的身后事办妥,如何?“ 刘宗敏听了,支吾道:”李大哥言之有理,可是,可是……“ 李自成自然知晓刘宗敏的难处,他道:”刘兄弟勿忧,在下虽非大豪巨富,但一副寿木还可置办,你且随我前去。“ 刘宗敏急道:”家母过世,岂能让李大哥破费,这万万不可!“ 李自成拉着刘宗敏的手,道:”既然你我今日相识便是缘分,我有心结交你这个朋友,所以这点事情刘兄弟不必介怀!“ 刘宗敏虽然很难为情,但作为人子,他内心深处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草席卷身,随意葬在荒郊野岭。并且,他们来自外乡,母亲逝后无法魂归故里已经有违孝道,丧事太过于草率确实说不过去。想到这里,刘宗敏便点点头,道:”刘宗敏在此谢过李大哥,大恩大德当永记于心!“ 计议已定,李自成便当先领路,刘宗敏背着母亲,二人一前一后往镇里走去。 第十章 村中闹匪 在刘士礼的静心调治下,李过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更为欣喜的是,刘士礼在山中挖到了一些名贵的滋补的中药材,李过服用后,体格似乎比先前还要健壮。 李过便每日跟着刘士礼专心学医,碰到刘士礼需外出救治,李过则背着药箱同行,每每这个时候,刘士礼也会讲解一些基础的药理知识,路上若是遇见有药用价值的药草,他也会悉心指导。 今日无需外出看病,刘士礼让李过在屋内看些医书,自己则在院子里磨些药粉,刘二妮浆洗完衣物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 突然,甲长慌慌张张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向刘士礼道:”刘先生,我家老婆子方才忽然昏倒,现在昏迷不醒,麻烦你快去看看!“ 刘士礼一听,亦是一惊,忙对里屋的李过喊道:”过儿,带上药箱随我去甲长老爷家一趟!“ 尽管李过不待见这位甲长,但是刘士礼有吩咐,况且可能是有人患病需要医治,他便没有迟疑,应了一声,急忙背着药箱走到院子里。甲长在前带路,一行三人急匆匆赶往甲长家。 甲长的老婆已经被扶到床上卧着,刘士礼急忙上前把脉,过了半晌,刘士礼道:”夫人的脉象平稳未见异常,呼吸均匀,应该不是恶疾。“ 甲长急切道:”若是无疾,突然昏倒不醒是怎回事呢?“ 刘士礼不慌不忙道:”请问夫人平日可有何不适?“ 甲长摇摇头道:”老婆子平日吃饭睡觉都无异常,只是今日突然说头晕浑身无力,方才她正在浆洗衣物,准备起身回里屋喝点水,一站起来就昏倒了。“ 根据甲长的描述,刘士礼推测应该是属于气虚一类的毛病,不过病因具体在什么位置还需要进一步查看。 刘士礼让李过拿过纸笔,准备对症开个方子。忽然外面乱哄哄的,有人正高声叫骂着。甲长一听就来气,在刘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上,何人敢如此不知好歹?他气冲冲地走出卧房,打算去教训外面的人。刘士礼也未在意,只顾执笔开药方。 甲长走到院子里一看,顿时傻眼了,上百号手持刀枪剑戟的汉子挤满了院子。这些人不像朝廷的官兵,因为他们的衣服各式各样,有的甚至还破烂不堪。甲长方才还一肚子怒气,此时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出事端。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汉子,对领头的汉子道:”王头领,这就是本村的首富刘大仁!“甲长听那声音觉得非常熟悉,不由得转眼看向那人,这一看甲长差点栽到地上。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失踪有一段时间的刘仕义。 甲长的心头突然涌出非常强烈的恐惧感。刘仕义家里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可自己是明明白白,两条人命至今没有一个说法。再看眼前的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哪有一个善良之辈,刘仕义把他们招来,显然是冲自己来的。刘大仁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 王头领瞅了刘大仁一眼,道:”你就是本村的甲长刘大仁?“ 刘大仁战战兢兢道:”小人正是刘大仁,不知各位好汉来此有何贵干?“ 王头领指了指身后的队伍,正色道:“本头领麾下兵强马壮,眼下缺些粮食和饷银,听说刘甲长家境颇丰,特来借些。” 刘大仁赶紧摇摇头,道:“大头领,小人种田为业,如今又是大旱又是蝗灾,我一家老小勉强度日,无粮无钱啊!”说着,他又偷偷瞟了刘仕义一眼。 王头领冷笑道:“本头领好言相借,你却敷衍推脱,莫非以为我等的刀枪是纸糊的不成?” 一边的刘仕义走到刘大仁跟前,笑道:“甲长老爷,王头领不知道你的底细,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寨子里这么多兄弟亲自来借钱粮,莫不是要让他们空手而回?” 刘大仁慌忙朝刘仕义打躬作揖,求道:“仕义兄弟,看在我们乡里乡亲的份上,你替老哥向大头领求求情,我家中确实拿不出钱粮来!” “啪啪”两声,刘大仁的脸上顿时留下两道红印。刘士礼和李过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刚走出来便看到刘仕义扇了刘大仁两个耳刮子。 若是换作平日,刘仕义决计不敢如此放肆,刘大仁亦不会一言不发。可此时,不敢的也敢了,敢出声的也不吭声了。 看到刘士礼出来,刘仕义道:“刘先生也在啊,刚好你给做个证,这刘大仁说他家中无钱无粮,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士礼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感觉不太对劲谨慎道:“仕义兄弟,你这是?” 刘仕义走到王头领身边,高声道:“这位是高大王麾下的王头领,奉高大王将令筹措钱粮,今日特来刘家村,这刘大仁明明有钱有粮,却故意说没有。” 刘士礼和李过一听就明白了,这什么高大王王头领,还有眼前这群人,原来是一群干些劫掠勾当的草寇。 刘大仁见刘仕义对刘士礼相当客气,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转身对刘士礼作揖道:”刘先生,你可得美言几句,我家中确实没有钱粮啊!“ 王头领一听大怒,恶狠狠道:”刘大仁,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才礼数我已经尽了,若是再胡搅蛮缠下去,可不要怪本头领麾下的兄弟们不客气!“ 刘仕义亦冷笑道:”甲长老爷,收税那时你不是挺神气的么,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方才说咱是乡里乡亲,该讲些情面,你记不记得我娘和婆娘是怎么死的?“ 刘仕义的语气逐渐寒冷起来,刘大仁听得身上阵阵发麻,蓦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刘仕义的脚下,磕头道:”仕义兄弟,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刘仕义一脚踢开刘大仁,冷笑道:”生路?我老娘快六十岁了,当日有谁放她一条生路?我婆娘腿脚不便,又有谁放她一条生路?“ 刘士礼见刘仕义情绪渐渐激动,顿觉局势不妙,赶紧抱拳,宽解道:”仕义兄弟,有事好商量,你可千万不要动怒啊!“尽管刘士礼还摸不准刘仕义领着这帮人来村子的真实目的,不过刘仕义和刘大仁之间的过节是清楚的,他唯恐刘仕义一怒之下做出过激之事,所以立即开导。 第十一章 邀我入伙 刘仕义记得刘士礼的恩惠,不愿与之为难,笑道:“刘先生,今日借粮之事与你无关,村中哪些人有钱有粮我清楚得很,王头领仁义,真没有的我们不会强要,若有故意不给的我们也不会客气。”说着,刘仕义瞟了刘大仁一眼。 王头领见刘仕义对甲长凶神恶煞,对刘士礼却是相当客气,不禁好奇道:“刘兄弟,这位刘先生是何许人也?” 刘仕义抱拳禀道:“他是一位大夫,医术高明,救治了不少乡民,对于无钱的贫民,刘先生还时常免费施医赠药,在刘家村这一带口碑颇佳!” 王头领一听来了劲,朝着刘士礼抱拳道:”原来是位大夫,幸会幸会。自从随着高大王起事以来,我们的仗越打越多,受伤的弟兄也不少,既然先生医术高明,不如随我回寨子效力如何?“ 刘士礼听了不禁暗暗皱了皱眉,他心头默想,这帮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公然造反,如今又光天化日进村劫掠乡民,可见其未必是善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与之为伍。 刘士礼计议已定,抱拳道:”承蒙头领看得起在下,不过在下实乃一介乡民,医术浅薄,恐怕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头领另请高明,以免耽误壮士们的伤势!“ 虽然刘士礼的话相当客气,但王头领也并非傻瓜,自然听得出刘士礼本意是不愿上山。想来也正常,刘士礼虽非大富大贵,但有吃有穿,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被朝廷杀头的风险,上山去落草。不过,他这么一说,王头领就不乐意了,王头领冷笑道:”莫非刘先生看不起我等兄弟,不愿与我们为伍?“ 一旁的刘大仁见这帮土匪把注意力转移到刘士礼的身上,不禁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满心希望刘士礼能够答应这帮人,只要可以取悦他们,或许他们就不会为难其他人。想通了这一点,刘大仁起身走到刘士礼身边,劝道:”刘先生,既然王头领盛意邀请,你何不答应?反正都是病人,你们医者岂能有所救有所不救?“ 刘仕义明白刘大仁的意图,他冷笑道:”甲长老爷,王头领让你起来了么?头领叙话,哪里轮到你说话?“ 刘大仁一惊,赶紧跑到王头领面前,扑通跪下,赔罪道:”王头领恕罪,小人只想劝说刘先生为山寨效力,没有其他意思!“ 刘仕义围着刘大仁转了一圈,道:”你以为就凭几句话,你的钱粮就不用出了么?我再问你一次,借还是不借?“ 刘大仁这才知道,刘仕义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怯怯道:”不知道我应该缴纳多少钱粮?“ 刘仕义转身对一位留着八字胡的汉子道:”张先生,请你告诉他应缴数额。“那位八字胡汉子闻言走出人群,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高声道:”刘家村一共三十六户,成丁一百二十人,按每户一担粮食每丁三两银子计算,共计粮三十六担银三百六十两。因为久未下雨,庄稼绝收,山寨决定上述银钱由以甲长刘大仁为首的六家富户分摊,即每家粮六担银六十两。“ 李过寻思,这帮人对刘家村如此知根知底,想必都是刘仕义所为。尽管在自己的观念里,并不认同这种打家劫舍的做派,但是这些人居然能够将富户和贫民区分对待,这一点倒令李过刮目相看。再看看刘仕义,一段日子不见,他发现此人和先前老实巴交的模样有了很大的改观,难道是仇恨所致? 刘大仁听说需要缴纳的数额之后,马上又哭丧着脸道:”王头领,小人家中真的凑不出六担粮食和六十两银子啊,小人的婆娘今日病倒,小人甚至无钱医治,这事刘先生是清楚的啊!“ 刘士礼不禁皱起了眉,看着众人一言不发。 王头领笑道:”兄弟们,既然刘甲长说家中无钱无粮,怕是他记性不好忘记了,你们自己进屋动手找找!“ 刘大仁一见众人准备动真格,立马磕头如捣蒜,哭求道:”王头领,恳请你宽限一些时辰,小人现在就想办法筹集钱粮!“ 王头领呵呵笑道:“刘甲长早该如此。本头领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准备好所需钱粮,另外你速去通知其他五户,赶紧将钱粮运到此地。我手下的兄弟们就不一一上门了,以免惊扰村中的百姓!” 听了王头领的安排,李过不由得又打量起这个人。这人约三十上下,个头在一米八五以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壮而不肥。那头领似是留意到李过的目光,问道:“这位小兄弟一直盯着我看,莫非有话要说?” 李过上前两步,抱拳道:“在下李过,以前听闻那些占山为王的,每每下山劫掠,见钱就抢见粮就夺,其行不逊于官府苛政,如今看到各位体恤平民,在下深为佩服!” 王头领笑道:“我等未起事之前皆为平民,因官府和豪强地主断了我们的生路,所以才奋起反抗。我们的宗旨是,只劫富户,只杀官兵,决不戕害老百姓。” 王头领说完见刘大仁还跪在那里,道:“莫非刘甲长觉得两个时辰太长,因而还不去筹集粮草?” ”不是,不是“刘大仁赶紧起身,慌忙道,”各位稍等,小人这就去筹备!“说着小跑出门,先去通知其他五户了。 王头领忽然想到一事,冲刘士礼抱拳道:”刘先生,方才所议之事,可否再考虑考虑?我等追随高大王,征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每到一地都没有祸害老百姓,所以诚心邀请先生上山为受伤的兄弟医治!“ 一旁的刘仕义亦道:”刘先生,你以前的恩惠,我都记在心里,只是苦于无力报答。现如今,朝廷失德,天下迟早大乱,那时老百姓就更加没有活路了,先生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共创太平盛世!“ 刘士礼摇摇头,道:”诸位不与刘家村的百姓为难,我很感激你们,请恕我不能跟你们走!“ 李过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明朝末年的农民起义,姓王的一个都没有想起来,不过姓高的倒是知道一个,那就是闯王高迎祥。按照历史正常发展,李自成带着李过造反后,还投奔了高迎祥,最后高迎祥中伏牺牲,李自成继任闯王。李过在想,他们说的高大王是不是高迎祥呢? 一念及此,李过抱拳道:”王头领,敢问你们所说的高大王可是高迎祥?“ 王头领奇道:”小兄弟知道高大王?“ 李过回答道:”在下以前随父亲外出行商,听说过高大王的名字。“ 王头领不疑有他,因为高迎祥起事已经两年多了,从陕西打到山西,又从山西打回陕西,官府谓之为高贼,多次发榜悬赏通缉。 王头领笑道:”我们高大王矢志推翻朱明王朝,重建一个太平盛世,小兄弟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李过摆摆手道:”不不不,在下文武皆不通,实在干不了上阵打仗的事!不过,我是真心希望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世上不再有地主豪强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 第十二章 邀请入伙 刘仕义道:”朱明朝廷日趋腐败,老百姓的日子只会愈发艰难,我老娘和婆娘的死,二位想必也清楚,天底下这样的事情何止一件?唯有改朝换代,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 王头领也点点头,道:”刘兄弟说的不错。我们的队伍之所以愈发壮大,就是因为朝廷苛政,百姓已然没有活路,所以大家才揭竿而起。“ 李过摆摆手道:”百姓生计艰难,在下早有耳闻,也目睹过一些不平事,但是在下确实无意跟随你们上山。“ 刘士礼亦道:”若是你们真心为百姓打江山,相信百姓们一定会拥护你们,但人各有志,还望各位不要强人所难。“ 王头领和刘仕义又劝了几回,刘士礼和李过均不愿意上山,于是此事暂时搁置不议。 刘仕义忽然想起甲长刘大仁已经出去很长时间了,为何一直迟迟未归?他朝王头领拱手道:”王头领,刘大仁去通知村中富户缴粮,现在迟迟不归,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我们得小心提防!“ 王头领不以为意,道:”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甲长,还能怎么地?就算是县令有胆到此,我也叫他有来无回!他要是识时务倒好说,若是玩阴的我手中的刀可就不客气了。“ 以李过对刘大仁的了解,这个人视财如命,又欺软怕硬,此时外出未归,应该不是独自逃命,这份家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的。村子不大,就算挨家挨户通知缴粮,也无需两个时辰之久,那么,他在干什么呢? 李过想了老半天,也搞不清楚刘大仁的去向,不过他总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李过踱了几步,道:”王头领,刘大仁一去不归,为安全计,在下以为各位还是得有所警惕。头领应尽快四面安排哨探,而且不应只在村口,而应该尽可能远一些,以防突发状况!“ 王头领奇道:”小兄弟,我们的哨探已经安排在村子四周了,你说的突发状况是什么?“ 李过道:”王头领或许只考虑县令无兵不足为虑,可朝廷在此地的兵力部署你可知情?现在陕西已起纷争,朝廷有无重新布防事先是否侦查过?在下以为,无论刘大仁因何事未归,头领都应当未雨绸缪,以免陷入绝境。“ 王头领沉吟了半晌,问道:”小兄弟的意思是,担心有官军前来围剿?“ 李过道:”附近有无官军驻防在下不知,但我若处在头领的位置,必会悉心安排。因为稍有不慎,朝廷只需调动一个千户所,头领该如何?“ 王头领呵呵笑道:”小兄弟心思缜密,在下佩服,我这就安排人向远处出哨。“说着,王头领立即安排手下向村子四周更远处巡哨。 刘仕义插话道:”王头领,既然刘大仁没有回来,我看咱们也不用等了,直接上六户人家收纳应缴钱粮,迅速离开此地。只有回到咱们自己的地盘,方能保万无一失。“就在李过和王头领交谈的空当,刘仕义一直在思索刘大仁可能的去向,他觉得这个惯会欺压良善的甲长又没有安好心。 李过抢先道:”不可。诸位说过,起事的目的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可若是直接持枪弄棒去百姓家中抢粮,就算今日银钱到手,往后百姓会怎么看待各位?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诸位若是民心背向,起事何谈成功?“ 刘士礼响应道:”不错,过儿言之有理。我赞成由村中富户出钱出粮,但决不可用强硬手段,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王头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再等等,吩咐兄弟们就地休息。“ 话分两头。刘大仁出了自家院子,并没有去另外五户家中,他心知此次刘仕义现身,必然会寻自己的麻烦。就算自己拿出六担粮食和六十两银子,他们也不会轻饶自己。于是,他决定跑到镇上巡检司,去向巡检老爷报告,一来可以不必受刘仕义威胁,二来若朝廷出兵剿匪成功,自己也可以首告有功。 刘大仁心里美滋滋的,仿佛一份剿匪有功的奖赏马上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他已经忘记家已经落入匪徒之手。刘大仁几乎用上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直奔巡检司。 到了巡检司,刘大仁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猛喘了几口气,方才慢慢平静。刘大仁找到巡检老爷,一头跪在地上,哭道:”巡检老爷,一大群贼人闯到刘家村抢粮食,我冒死跑来报信,请求老爷上报朝廷出兵剿匪啊!“ 巡检老爷姓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白净,微胖,一瞅就是不用下地干活儿的人。他听了刘大仁的禀告,大惊道:”贼人去了刘家村?他们有多少人?“ 刘大仁慌忙答道:”小人没有细数,但二百人总是有的,而且他们都手持刀枪剑戟,恐怕抢完粮食还会杀人!“ 陈巡检一听便坐不住了,他忘了喊刘大仁起身,自顾在厅中踱步。他暗暗寻思,巡检司算上杂役,不超过五十人,若只有十几个贼人,让巡检司的班头带着所有人出马,这伙贼人或许可剿,但贼人有二百人,巡检司就算派人去了,怕是有去无回。 陈巡检在巡检的位子上混了多年,县令早已换了几任,他仍然稳如泰山,可见他并非大老粗一个。他又寻思,大批贼匪进村抢粮,若是此事朝廷知晓,位置难保事小,就怕朝廷拿自己当替罪羊办了。刘家村去也去不得,故作不知也行不通,陈巡检觉得这事真是伤脑筋。 刘大仁跪在地上,膝盖都渐渐麻木了,他眼巴巴盯着巡检老爷,盼望他尽快想出一个好办法,再迟缓恐怕自己就要家破人亡了。 陈巡检思索了老半天,突然眉头一展,兴奋叫道:”办法有了,我知道该如何剿贼啦!“说着,他匆匆跑了出去,只留下刘大仁一脸茫然跪在那里。 第十三章 官兵来了 刘士礼因担心刘大仁老婆的病情,便先行回家配药去了。 刘大仁离家已经将近四个时辰了,仍然毫无音讯,李过渐渐觉得事情不对劲,他起身对王头领道:”王头领,刘甲长迟迟未归,个中必有蹊跷,诸位难道要一直等下去?“ 刘仕义插话道:”王头领,我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倘若刘大仁真的没安好心,迟一刻则多一份危险。不如,安排兄弟们取了粮食先回寨子?“ 王头领看着李过,问道:”小兄弟,你说过,咱要争取民心,不能动手抢夺百姓的钱粮,可如今刘大仁无影无踪,我等该如何?“ 李过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倘若刘大仁配合缴粮,可能刘家村不会有太大的劫难,这帮人收了钱粮就回山寨了;然而刘大仁迟迟不露面,钱粮该如何收呢?让这群人自己动手取,怕有人趁机祸害其他百姓;让他们空手回去,恐怕自己又没有办法说服他们。 李过皱着眉头正在想办法,突然,有一名农民军慌张跑进院子,大声禀道:”王头领,不好了,我们在刘家村东面十五里处发现大队官兵,看样子是朝着我们而来!“ 刘仕义大吃一惊,道:”官兵来了多少人?“ 那名报信的喽啰回答道:”据我们观察,应该不下五百人,队伍的行军速度很快!“ 刘仕义转身对王头领道:”王头领,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不如安排人取了银钱赶紧撤退,否则待会儿官军赶到,兄弟们就再难以脱身!“ 王头领不以为然道:”区区五百人,我们为何要撤退?依我看,倒不如先埋伏好,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还可以顺道补充军资。“ 李过赶紧制止道:”不可。王头领,在下以为伏击官兵的做法欠妥,理由有二:第一,官兵人数五倍于诸位,真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第二,若是在刘家村设伏,且不论成败,日后官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刘家村的普通百姓可能受到牵连。因此,在下以为,诸位还是尽早离去,不必与官兵作战。“ 王头领看了李过一眼,疑道:”按照小兄弟的说法,我等兄弟们岂不是白跑一趟?若是不取钱粮,难道兄弟们要饿着肚子打仗?“ 李过抱拳道:”在下的意思并非不取钱粮,而是今日暂且不取。既然官兵来了,诸位先行退去,待到官兵离开,诸位再来,反正刘大仁等六户不可能离开刘家村。“ 刘仕义听了眼前一亮,赞成道:”李先生言之有理。今日我军人数不占优势,大可不必硬拼,反正官兵决计不会常驻刘家村,待到时机合适我们再来,到时候刘大仁的钱粮必须要五倍缴纳!“ 李过明白,刘仕义这是决心要与刘大仁为难。 王头领一身武艺,曾多次与官兵作战,根本没把这五百人放在眼里。不过,听了李过的分析亦觉得有理,当下吩咐众人道:”各位兄弟,今日暂且退回山寨,改日再来取钱粮!“ 众喽啰听到吩咐,纷纷起身,大队开始往村外进发。王头领走了几步,转身对李过道:”小兄弟,你很有谋略,如果加入我们,早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倘若你想通了,随时来凤凰山找我们!“ 李过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目视着众人离开。 陈巡检和刘大仁领着官兵一路急行,唯恐这份大功溜走。本来流芳镇附近并没有官军常驻,因为高迎祥及其他几支农民军在陕西山西两地横冲直撞,大明朝廷只好将两地的军队化整为零,分散驻守在各地,以监视农民军的动态。朝廷得报,农民军意图进攻米脂县城抢夺钱粮,因此调派了一卫兵马进驻米脂县,卫指挥使又分头派兵驻守各镇,流芳镇作为米脂县辖下的大镇,由一名千户领兵驻守。 官兵进驻时,陈巡检负责接待过,还专门宴请了千户,副千户及手下几个百户,因而刘大仁禀告刘家村有匪时,他突然想到这队兵。陈巡检急匆匆跑到军营,向千户禀明实情,千户听闻有小股贼人进村大喜,到手的功劳当然不可以错过,他立即命令副千户领五百人进村剿匪,务必擒杀所有人。 陈巡检向旁边骑着大马的副千户恭维道:“江千户亲自出马,刘家村的贼人必能一网打尽,想必朝廷必有封赏,下官在此预祝大人步步高升!” 刘大仁何许人也,怎会错过怕马匹的机会,立即附和道:“正是,正是,我看那伙贼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江大人出马,他们插翅难逃,小人也预祝大人加官进爵!” 马上的江副千户听了二人的恭维话,很是受用,不过他也是人精,自然知道二人的意思,当下也客气道:“若是一举剿灭这伙贼人,本将必向朝廷奏明二位的首告之功,功劳嘛,也少不了你们的!“ 陈巡检呵呵一笑,道:”下官虽有小功,但绝对无法和江千户之功相比,此役之后,江千户必然加官进爵啊!“ 江副千户心里深以为然。他暗暗思索,最近泥腿子闹得很凶,朝廷可是说了,只要擒杀这些不要命的反贼,有一颗首级算一颗,论功行赏。听说刘家村的反贼有二百号人,要是一网打尽,二百颗首级不知朝廷有何封赏。 想到加官进爵的好事近在咫尺,江副千户顿时浑身是劲,他催促手下的士兵道:”大家加快速度,待会儿见到贼寇,大家定要奋勇当先,功劳少不了大伙儿的!“ 众士卒也是喜滋滋的,听说贼人人数少装备差,简直是白送首级,官兵在江副千户的喝令下继续加快速度向刘家村进发。 此时,刘大仁心里也很快活。且不说少不了有一份首告之功,待会儿要是再把刘仕义当场擒获,这小子造反铁定是没有活路的,他一死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日后在刘家村照样横着走。 第十四章 扑空一场 官兵在刘大仁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进村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江副千户分出一部分人马围在村子四周,余下人马则直奔刘大仁的家。 刘大仁第一个冲进自己的院子,可院子里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几个时辰之前,这里分明挤满了贼匪,个个舞刀弄枪的。他心中甚是疑惑,又跑到里屋,家里没有被洗劫的痕迹,自己的老婆已然躺在床上昏睡,刘士礼开的药方也在桌子上。刘大仁百思不得其解,陈巡检在院中高声喊道:”刘甲长,贼匪何在?“ 刘大仁慌忙跑到院子里,拱手道:”江千户,陈大人,小人方才查看过,贼匪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江副千户一听,顿时面色不善,哼道:”逃之夭夭?刘甲长的意思,本将此行乃无寸功可立,就算本将不计较,千户大人那里如何交差?“ 由于急着赶路,陈巡检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此刻他亦是一脸不悦,道:”刘甲长,村子里一个贼匪未见,你家中也无遭匪的迹象,难道刘家村遇匪另有隐情?“ 刘大仁万万想不到,这伙贼匪居然逃跑了,方才进村时问过几名村人,都说贼匪没有洗劫村子,一无所获就离开不是贼人的风格啊。虽说刘大仁暗暗庆幸家中平安,但他害怕上官问责,此时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巡检见刘大仁一言不发,又是来气,道:”刘甲长,江千户一心为公,特意赶来剿匪,你且说说,此事当如何善后?“其实,陈巡检心里也甚是忐忑,是自己亲自跑到军营向千户禀明闹匪的事情,现在官兵来了却扑了一场空,日后若是千户徇私不肯用心驻防流芳镇,麻烦可就大了。 刘大仁硬着头皮道:”二位大人,小人偷跑出去报信时,那伙贼匪确实在这院中,还说拿不到钱粮就不回山寨,小人也想不通,他们怎就一声不响逃了!“ 江副千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一旁的陈巡检冷着脸道:”此事仅是你的一面之词,闹匪的事情可有人亲眼所见?贼匪如何逃了是否有人知晓个中缘由?“ 陈巡检这么一问,似是提醒了刘大仁,他喜道:”二位大人,闹匪的事情还真有证人。我老婆今日浆洗衣物时突然昏倒,我就找来了村中大夫刘士礼和他的徒弟李过,贼匪来时这二人亲眼所见,我去巡检司报信时,他二人仍在我家中,或许知道后面的事情!“刘大仁一口气说完,顿时轻松不少,现在有人可以证实贼匪来过,想必两位上官就不会惩治自己。 江副千户正为一个贼匪没有捉到而烦恼,此时听说有人证,顿时来了兴致,他道:”既是有人证,还不快找来,本将要问明详情,以便于上报千户大人!“ 刘大仁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找刘士礼和李过前来问话,陈巡检插话道:”刘甲长且慢!江千户,不如我们直接去那刘士礼家看看,或许会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 江副千户疑惑地看了陈巡检一眼,道:”陈大人的意思是?“ 陈巡检呵呵一笑,道:”村中大部分村民并不知道官兵已经进村,想必那刘士礼也一样,我们直接去,也不怕他不说出实情!“ 陈巡检的意思很明白,贼匪进村劫掠,既不劫财又不伤人,此事必然有隐情,既然刘士礼二人是目击者,想来应该知道些什么,突击上门倒不至于他们收到风声隐藏些什么。 经陈巡检一点拨,江副千户立马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对刘大仁道:”刘甲长,你前面领路,去刘士礼家问明详情!“ 一大帮官兵都挤在自家的院子里,刘大仁还真觉得有些瘆的慌,江副千户提出去刘士礼家,刘大仁心里正求之不得。他答应一声,立即在前引路,领着官兵往刘士礼家里去。 刘士礼家并不远,片刻功夫即到。江副千户吩咐士兵先将屋子围个水泄不通,然后跟着刘大仁进了院子。 院子里,李过正摆弄着那些花花草草,见刘大仁领着一大帮官兵进来,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想,难怪刘大仁出去那么长时间不见踪影,原来是跑去报官了,看来今天又要横生枝节。 刘大仁见李过在院子里,高声道:“李过,刘先生可曾在家,这位千户大人和巡检大人有事要问?” 里屋的刘士礼和刘二妮听到动静,先后走到院子里。刘二妮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她站在李过身边,小妮子看上去有些紧张。刘士礼看到刘大仁,又看到一队兵,瞬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刘士礼躬身道:“各位大人,草民就是刘士礼,不知各位来此所为何事?” 刘大仁抢先答道:“刘先生,这位江千户大人特意领兵前来剿匪,然而贼匪已经无影无踪,你将所知之事如实禀报。” 一旁的陈巡检亦道:“你要如实回答江大人的问话,不可有半点隐瞒!” 刘士礼向着江副千户道:“大人问话,草民必然如实回答。” 江副千户清了清嗓子,官威十足道:”听刘甲长禀告,今日有一伙贼匪进村劫掠,你亲眼所见?“ 刘士礼道:”正是。那伙人要求刘家村出粮三十六担,出银三百六十两,由甲长老爷等六户均摊。“ 江副千户奇道:”贼匪没有入户抢劫吗?为何要刘甲长等人均摊?“ 刘士礼道:”他们只是齐聚甲长老爷家,并没有入户抢夺钱粮。那领头的人说,考虑到百姓生活艰辛,钱粮便由村中六家富户均摊。“ 陈巡检不以为然,哼道:”这些贼匪杀官造反,祸害乡民,此时又怎会装作善人,不抢不夺?“ 江副千户亦道:”陈大人言之有理,贼匪进村本就是为钱粮而来,倘若无钱无粮,他们为何空手而归?刘先生,你是目击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士礼答道:”草民方才所讲皆是实情,那伙人公布缴纳钱粮方案的时候,甲长老爷也在场,后来甲长老爷外出未归,那伙人久等无果,便一窝蜂走了。“ 刘大仁不放心,问道:”刘先生,那些贼匪走时有无留下什么话语?“ 李过接过话头,道:”甲长老爷,你外出后,我师父便回家配置药物,那伙人走时只有我在场,他们并未留下什么话。“ 李过心想,农民军计划改日再来收钱粮的话自然不能对眼前的这些人讲,办法是自己出的,万一这些人诬告自己通匪可就有口难辨了。反正已经和农民军说好,下次再来刘家村,仍然是六家富户出钱出粮,其他人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