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最惨女配之后》 第一章 穿越 淡淡的檀香在屋内轻拂,雕花窗棂中撒入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轻飘飘的蚊帐,吻上床上女子的恬静的脸庞。金丝楠木制成的床榻上,有一女子盖着精细的绣花薄被沉沉睡着,从隆起的被褥上隐约可见那曼妙的身姿。 许是梦见了什么,她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扑动,缓缓睁开了眼。 迎着清晨的日光,隐约可见她脖间的血管,她黛眉紧蹙,杏眼微垂,朱唇紧闭,静静靠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锦溪推门进来,见她已起身,便挂起了帘子,一边念叨:“小姐,该洗漱了,承恩寺路途稍远,我们得早些动身才好。” 苏菀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她,眼神恢复清明:“好。” 无人知道,她早已不是卫国大将军府的小姐苏绾,而是半月前从异世穿来的一名不速之客。 “爹爹和兄长呢?已经去军营了吗?”她伸了伸懒腰,从床上下来,打着哈欠朝浴室走去。 锦溪替她收拾床铺,回头看她:“老将军已经去了,小将军尚在府上,应是在等着送您出门。” 苏菀点点头,没再言语,迈步踏进浴室。 或许甫一睁眼,见到这番情景的时候,她还有些惊讶,如今半月的相处下来,已经慢慢适应下来。 她原只是个小城市里一名普通的医生,因为下班路上救一个路边玩耍的孩子,不幸出了车祸。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可以得到解脱,然或许老天都觉得她活得太失败,叫她穿进这本名为《相途》的小说里再活一次。 半晌过后,在锦溪的帮助下,她穿戴妥当,迈步出了房门,朝前厅而去。 七月流火,清晨还带着丝丝凉意,从走廊拐角出来,便见前厅里有一男子身着盔甲,威风凛凛,却面容温和,正闲闲品着茶,旁边桌上还搁着一柄长剑。 见她进来,苏沐起身:“妹妹可是要准备出门?” “嗯,”苏菀点点头,“叫你久等了。” “无事,只是不放心你一人出门,特意寻了几个可靠的护卫保护你,跟你交代一番。”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让清晨的凉意瞬间消散。 一袭人出了门,苏沐扶着苏菀上了马车,又叮嘱一番,这才退到一旁,由着马夫赶走马车。 苏菀隔着车窗给他挥了挥手,这才端端正正坐好。 苏沐心细,连马车里都垫了层厚厚的垫子,好叫她少些颠簸。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笑,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小奶音。 “宿主宿主,一定要记得完成任务哦!” 苏菀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在识海中回答它:“好了,我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多遍了,不就是去找书里的男主聊聊天、说说话吗?” 小奶音雀跃了一下:“这可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呢!一定要好好完成,到时候还有神秘奖品等着你。” 苏菀笑了一下,没再搭话。 正是这个小家伙在她当初六神无主的时候告诉她,她穿进了《相途》这本书里,重生在女配苏绾身上。 这半月里她在识海中读取了所有剧情,莫名觉得原身的生活也很惨。 原身苏绾本是卫国大将军府尊贵的小姐,却因为喜欢上男主,多次插足他与女主的感情,还拒绝了皇帝的赐婚,使得将军府遭到连累销声匿迹,她自己也在男女主大婚夜含泪长眠。 果然情之一字,是这世上最大的劫难。 她撇撇嘴,暗暗摇了摇头。 她有重生的机会,却得照着那个小奶音的话,兢兢业业走剧情,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 今日与书里的男主莫修然在承恩寺见面,也是小奶音耳提面命许多天的事。 承恩寺是王都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每日都会有人慕名而来,求家人健康长寿,保子孙世代安康,当然,也可求姻缘。 是以甫一下车,苏菀便见眼前门庭若市,来来往往已全是香客。 护卫们在外面守着马车,苏菀带着锦溪进去,那小奶音又在识海里催促,她轻叹一声,借口去拜访大师,叫锦溪在门口等着,自己则绕开正殿,朝后走进。 小奶音十分激动地给她指路,是以她也不用担心会认错人,只是同人搭讪这事,到底是没做过,待会怕是会很尴尬。 这般想着,她迈步踏上那幽静竹林小路,拾级而上,绣花鞋子踩着石台上,轻飘飘没有一丝声音,远方正殿的喧哗声遥遥传来,周围显得更为清净。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她呼唤小奶音。 小奶音万分肯定地叫她照着走,尚且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话,苏菀耳边便传来刀剑入腹的声音。 竹林茂密,她转头去看,迷迷糊糊能看见立马里面站着一个红衣男子,另有一黑衣男子捂着肚腹慢慢倒下。 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抬脚便想离开,却不料踩到脚边的碎石,发出了声音,惊扰到了里面那人。 苏菀规规矩矩站好,眼见着那红衣慢慢靠近,连忙在识海里呼叫小奶音。 “咦,剧情好像出了点差错,反派怎么会在这?宿主你先顶着,我去看看。” 如此紧要关头,它竟然丢下自己溜了! 苏菀暗骂它不讲义气,那红衣男子已经拨开竹子,立在了她面前。 她抬眼看他,不由得眼神一滞。 眼前立着的正是书中最大的反派——瑞王容郁! 他穿着暗红色的长袍,乌发束着红色丝带,脸上戴着一金色面具,面具下一双桃花眼清冷无情,鼻梁高挺,薄唇紧闭,剑眉斜斜飞入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仙人一般站在她面前。 按照剧情,前期他是被皇帝软禁在瑞王府的,此番怕是暗中出府做事,可巧让她给碰见了。 容郁眼睁睁看着这女子既无半分慌乱,甚至面色冷静地当着他的面出神,本来蠢蠢欲动的手堪堪收住,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梭着玉笛,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入目是一张清娟温和的脸庞,女子香甜的气息涌入鼻尖,他凉薄地开口:“你是何人?” 苏菀咽下口水:“我是卫国大将军之女苏绾,小女只是无意撞见,绝不会往外说,还望少侠网开一面,放小女离开。” 被反派看猎物一般看着,她心里不断发毛,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章 毒药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苏菀是个极其惜命的人,是以当下,她连忙拿起在现实生活中同病患沟通的耐心,与眼前的反派沟通。 “我不认识你,出了这竹林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容郁本就生的高大,还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那玉笛挑着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快酸掉了。 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动了动,又俯身凑近一些:“你说,你不认识我?” 苏菀抿紧嘴唇,直勾勾盯着眼前放大的俊脸。 “我方才在杀人,”他直起身,放下了玉笛,眼里索然无味,“可是被你撞见,即使你说你不认识我,又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放过你?” 如此说来,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菀脑海里想了想那些古装剧里的套路,尝试着开口:“或许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忘了这一段?” 或许是这办法太过离谱,容郁突然勾唇一笑,像极了万年冰山融化的场景。 而下一秒,他就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慢悠悠打开,拿出一粒黑色药丸来。 苏菀本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有此药,不由得对这书里的医术有了一丝佩服。 想她从医许多年,都没听过世上有这种能够篡改人类记忆的药出现。 “吃了它,我就放你走。”他淡声开口,将药丸放到她嘴边。 他的指腹碰上她的唇,她本想说不用劳烦,自己来便好,无奈他的眼神太过清冷,她只好慢慢张开口。 将药丸吞下,苏菀见容郁眼里流露出些许满意,试探着问道:“这药可有什么副作用吗?” 他再次笑了笑,对上她清澈的眼神,道:“许是,活不过今晚。” 她瞬间石化在原地,所以,她刚刚是吞了一粒毒药? 迎着她脸上骤然而出的绝望,他拿起手中的玉笛放至嘴边,吹了首在她耳中极为动听的曲子。 苏菀想,如果把这笛子换成唢呐,会不会更应景一些? 正想再向容郁求求情,一抬头,他已经运起内力飞身起来,穿进了竹林,只一瞬便没了红色身影。 他走的如此洒脱,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苏菀心里极其郁闷,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该回家等死,还是临死之前替小奶音完成这个任务。 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事她很熟悉。 小奶音回来时,它的宿主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台阶上,怔怔望着远方正殿上飘起的青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着那青烟羽化而登仙去了。 “怎么样了?反派有没有为难你?”知道自己有错,它的声音比之前更软。 苏菀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只可惜它不是实体,不然她还可以抱着它惜别一番。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换了个手撑脑袋,“我刚刚吃了反派的毒药,活不过今晚。” 话虽如此,可她脸上全是惋惜,没有半分恐惧。 “什么?”小奶音惊呼,“不对呀!我并没有在你体内发现有毒药的痕迹,你身体里的杂质反而更少了,怎么会活不过今晚呢?” “你说什么?”太过震惊,苏菀一下子从台阶上站起来。 莫非这反派方才是故意逗她?这个想法一下子推翻了她通过剧情对容郁的认知。 要知道,书里的他可是个野心勃勃,血洗王都,大杀四方的穷凶极恶之人。 小奶音却万分肯定:“放心吧!你没有中毒,还是快些去完成任务吧!” 哼,你心里只想着任务,苏菀暗暗撇嘴。 “我怎么在你脸上看到了失望?”小奶音悠悠说道。 苏菀不理会她,继续迈步走之前没走完的那段路。 未免多生事端,这次她的步子迈的极快,一刻钟的时间就顺着小奶音指引的方向找到了书里的男主莫修然。 他在竹林外的亭子里坐着,背对着苏菀,是以她只能远远的看见一抹白衣,在青山之中格外飘渺仙气。 四下无人,苏菀迈步朝他走去,踏入亭中,对着他的后背道:“莫大人,不知有没有时间同小女一叙?” 他转过身来,应是认识她,当即便站了起来,温润有礼道:“原是苏姑娘,不知姑娘想说些什么。” 苏菀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只见他着一身白衣,腰间系着玉带,带上挂着一个白色玉佩,乌发一丝不苟地拿玉冠束起,面容温和,神清俊朗。 只是方才有容郁珠玉在前,苏菀觉得,若是容郁摘下面具,许是要远胜于眼前男子。 莫非如今的小说,流行的是反派帅于男主? “素闻莫大人爱好书文,小女有些拙见,便想交流一番。”她微微低头。 莫修然与苏沐是关系不错的好友,如今见了他的妹妹,虽自己有事在身,却不好拒绝,便邀着人坐下。 现实生活中,苏菀也读了不少的诗文,是以如今聊起来也不甚尴尬,两人于是对着这青山美景对起诗来,聊的还算欢畅。 苏菀一边说着,一边留神注意周围,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同样一袭白衣的女主楚辞。 书中,女主是男主的表妹,乃凉州司马之女,自小便与男主有了婚约,是以如今来了王都投奔男主,旁人也没得闲话能说。 只是今日本是他们二人相约来承恩寺为家人祈福,却被她横插一脚,怕是要白白败坏兴致。 苏菀无法看到她的样貌,却能凭着同为女子的直觉知道,此时她心里定是不好受。 怕她心软,小奶音及时地出来打气:“加油啊!胜利就在眼前,女主被气走你才算完成任务,可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楚辞便看见,亭中那貌美女子与莫修然挨得更近,聊的更为欢畅,而莫修然虽背对着她,她无法看清表情,却未见他身形动过分毫。 近几日来往莫修然身上扑的贵女不少,她也全都看在眼里,只可惜自己是个小小的司马之女,到底无法相比。 她不想过去找事落了面子,便遥遥看了一眼亭中景象,转身离开,只留下个落寞的背影。 这厢苏菀注意到楚辞已经离开,心下松了口气,正好与莫修然刚论完一首诗,便施施然起身:“莫大人,时候不走了,我那侍女尚在正殿等着,小女便告退了。” 莫修然将她方才乱飘的眼神都看在眼里,知道许是楚辞注意到了这里,碍于身份,却不好出言说些什么。 如今苏菀提出要走,他心中自是愿意:“今日与苏姑娘一叙,莫某受益匪浅,姑娘慢走。” 苏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的决绝,倒是让他真的相信她只是来寻他论诗的了。 第三章 火葬场 怕锦溪等的着急,苏菀一路上脚步匆匆,一炷香的时间便回了正殿门口。 她走了许久不见人影,锦溪心里着急,正想去找个沙弥问问,便见自家小姐从旁边走了出来。 “小姐,你怎的去了这么久?奴婢还以为你出了事,正想去寻你。” 甫一过来,这小姑娘便拉着她,嘴里碎碎念起来。 半月的相处下,苏菀知道眼前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极为善良,本是自己有错,她便放软了声音:“好了,对不住我们锦溪了,是我要寻的大师在为他人解惑,我等了许久,这才回来迟了。” 锦溪笑了笑:“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苏菀摸摸她的头,笑得温和。 “那小姐还要进殿祈福吗?” 她只知道自家小姐来这里有事,却不知是什么事,按照小将军的猜测,小姐应是有了心悦之人,来这里求姻缘的,是以她方才未跟着去,给小姐留下时间。 “去啊!”苏菀抬脚往里走,“你也可为父母祈福。” 锦溪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府里的下人,为人亲切和善,做事极为认真。 她这次本就是来为家人祈福,顺便帮小奶音完成任务罢了。 因着方才的耽搁,殿中来来往往已站满了人,二人从沙弥那里拿了香火,便排起长队来。 半晌过后,才轮到她们俩,主仆俩一人一边,将香火插进罐子,跪下来虔诚地祈祷。 苏菀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原身的父亲与兄长祈福,他们不明事实,还以为她是自家女儿苏绾,待她极好,处处只想着她。 原身自出生时便没有母亲,他们便一起将缺失的那份母爱给她弥补回来。 纵然苏菀只是穿书女,但还是十分感动,想要替原身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祈福结束,两人绕开人群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已至午时,阳光已比清晨的毒辣许多,半天的波折之后,苏菀早已经饿了肚子,锦溪与那些护卫想必也是。 承恩寺建在山上,从王都来路途有些遥远,是以寺中特意设有斋饭,倒不用担心饿着肚子回去。 二人出去寻了护卫们,一同去斋堂用膳。 沙弥们性子极为温和,各个脸上带着笑意,替前来用膳的香客们盛饭。 苏菀领了饭,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便用心吃起饭来。 小口小口喝完碗里的粥,她拿手帕擦了擦嘴,抬起头来看向四周。 眼里猝不及防闯入两个白色的身影,苏菀暗道不妙,便见那女子朝她看了过来。 离得不近,却能见那女子生的乖巧可爱,皮肤白皙,一双大眼顾盼生姿,鼻子小巧而精致,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与那身边的白衣男子俨然一对璧人。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莫修然与楚辞也会来这里,想她方才,还在处心积虑地给他们二人的感情添堵,如今便撞上了女主,真是尴尬至极。 楚辞远远看了眼她,便拉了拉身边莫修然的衣袖,二人一同朝她走来。 “苏姑娘,我们二人可以坐在这里吗?”楚辞在桌旁站定,开口嗓音清甜。 锦溪与护卫们死守规矩,不愿同她坐在一桌,是以如今这小方桌旁只有她一个人,便是想拒绝也没有理由。 二人于是坐下,她与莫修然方才才见过,便礼貌地点头示意。 楚辞见状,便又出声道:“我叫楚辞,前几日从凉州来,对王都不甚熟悉,不知可与苏姑娘结交为好友?” 苏菀想了想,这本书着墨最多的是博学多才的男主,为了突出男主的优秀,对女主的设定是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小白花,是以眼下见到她这个妄图破坏他们二人感情的人,却仍软软糯糯说话。 “自然可以,能与姑娘结识是我的荣幸。”她轻轻点头。 莫修然本就是被拉来的,女儿家之间的心思他虽能看出来,眼下却想叫楚辞自己应对,好做一番磨练。 苏菀对诗词的见解十分独到,连他也要甘拜下风,是以若楚辞能与她多些交流也是好事,左右他在这里,出不了什么大事。 楚辞虽因着方才所见心中不悦,但对她却没有敌意,两人尚且友好地交谈起来。 半晌,苏菀余光瞥见锦溪与护卫们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便抱着歉意起了身,告辞离开。 楚辞看着她倩丽的身影,想想方才的交谈,心中愈发自卑起来。 她虽与莫修然已有婚约,可他如此优秀,不知是会喜欢只有些舞艺的自己,还是那谈吐不俗、满腹经纶的将军之女。 这厢苏菀甫一踏出房门,便卸下了伪装,懒懒打了个哈欠,迈步朝寺外走去。 与人交往真是个技术活,她得时时刻刻端着架子,带着端庄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话,方才一小段时间,她便已经累极,想飞回家困觉了。 上了马车,她却突然清醒起来。 “小奶音,快出来,我完成任务了,神秘大礼是什么?”她在识海里呼唤。 小奶音慢吞吞出了声:“这就给你。” 说完,苏菀眼前金光一闪,手里便多了一本书——《宠物兔饲养指南》。 她翻开看了看,里面讲的全是如何正确饲养兔子,以及兔子受伤后的一些治疗方法,倒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只是想想,自己养的那只兔子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拿到这个也无用。 但她还是十分感激小奶音的细心体贴,便软下声音道了声谢。 可小奶音闷闷的,却不高兴。 “你怎么了?”她问。 “剧情出现了一点变化,我改不了。”它带着歉意回答。 苏菀又问:“与书里的剧情有很大出入吗?” 若是变化很大,她就不能按照书里的情节与别人交谈了,倒是会多出很多麻烦。 小奶音急忙道:“不是,只是细微的变化而已,宿主不要担心。” 她便放下心来:“那便好,你也不用难过了。” 许是她没有生气,它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在她的识海里咿咿呀呀叫起来。 半晌过后,它垂头丧气地告别:“我得走了,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出不来,你不要找我。” 苏菀一脸悲伤地送走它,又一身轻松地靠在车壁上小憩。 第四章 赏花宴 完成了第一个任务过后,苏菀才闲闲过了几日,便接到了徐贵妃的帖子,说是要在端王府办赏花宴,邀她前去。 当今天子独宠贵妃徐氏,只因徐家势力庞大,丞相徐治权倾朝野,这些年又隐隐有干政之势。 是以贵妃之子,也就是端王容峥也颇得皇帝宠爱,反倒是皇后与太子时常被冷落,令人唏嘘。 这次赏花宴,明面上是邀请各家贵女去赏花,实则是贵妃为端王妃敲定人选,是以贵女们都暗戳戳准备起来。 苏菀却不在意,接下帖子继续看起书来。 锦溪斟酌开口:“小姐,你要不要准备一下啊?” 苏菀蜷起手指使劲敲了下她的头:“准备个鬼啊!你家小姐我没兴趣。” “哦。”锦溪捂着头站在一边,但却有点开心。 “小姐,端王如今正值盛宠,肯定会有很多贵女扑上去,虽然我们将军府也不差,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冒这个险。”她低下头悄咪咪道。 苏菀看着她鸡贼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隔日,苏菀化了淡妆,着一身青衣,裙摆缀有羽毛图案,不朴素也不张扬,便不情不愿去赴宴。 原书中,楚辞也会出席这场宴会,并以一舞闻名,夺得端王容峥芳心,在王都有了名气,却与莫修然生了龌龊,二人开始冷战。 到了端王府,如她所料,府中果然已有许多贵女,个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仿佛连吹过来的风都是香的。 其中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容貌不凡,举止贵气,身边貌似站在许多人在奉承。 见她进来,那人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苏菀:...... 她应当是没有得罪美人的。 锦溪在旁边轻声说道:“那是尚书府的上官姑娘,她也来了,小姐你要小心。” 她这一提醒,苏菀才想起,这人是刑部尚书上官景黎的长女,痴恋端王,与原身是死对头,不过都是炮灰女配,最后也是下场凄惨。 怎么个凄惨法,苏菀也不知道。 她跟着一众贵女走进去,在侍从的引领下坐在位子上,这处离上位不远不近,正好方便她待会看戏。 四处打量一下,见小白花楚辞妆容清丽坐在末位,并未惊讶,对方朝她点头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不得不说端王府这海棠花开的真妙,朵朵盛开的白花将这宴会包围,光坐在那都能闻到清香。 苏菀好奇地左右瞧了瞧,冷不防身旁传来一声冷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苏菀扭头一看,原来是刚刚的粉衣美人。 上官仪见她看过来,心中不屑:“将军府是没有养过花吗?叫你来这里丢人现眼。” 苏菀瞅了眼周围暗戳戳看热闹的贵女们,佯装不经意道:“此乃御赐海棠花,将军府中那些花自然比不上,难道尚书府的比得上吗?” 上官仪一噎:“你——” 遂气愤地转过身去不看她,周围的人也偷偷笑着挪开眼。 小插曲过后,贵妃徐氏便来了。 虽是妃子,但仗着帝宠,着一身火红色衣服,裙摆用金丝线绣着两只仙鹤,雍容华贵,一双犀利的丹凤眼含着笑意向主位上走去,却连一个目光都没舍得给众人。 行礼过后,徐贵妃笑眯眯看着众人,道:“本宫见这海棠花开的甚妙,不忍它孤芳自赏,遂叫来各位女儿郎来此处赏玩,大家随意些,不要拘束。” 说完,便执起酒杯,饮下一杯酒。 苏菀只得硬着头皮喝下。 她向来酒量不好,即使这只是果酒,怕饮多了还是会醉。 刚放下酒杯,身旁上官仪便娓娓起身,行至宴会中央,向贵妃说道:“素闻贵妃娘娘喜闻琴音,小女不才,不知能否趁今日美景,为娘娘献一首新作的曲。” 徐贵妃见状,点头应下,招招手让侍从拿琴上来,眸中盛满赞赏。 众人明白,这出头鸟让上官仪做了。 指尖微动,飘渺的琴音便传了出来,如梦似幻,衬得这景愈发像仙境。 苏菀听不懂,便专心吃起眼前的糕点来,反正不关她的事。 小奶音没出来,就代表她可随心而行,她才没有兴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什么劳什子的艺。 一曲终了,众人抚掌而赞,徐贵妃招手将上官仪叫至身前,仔细瞧了瞧,赏了个碧玉簪子。 众人心想,怕是徐贵妃对她有意。 上官仪得了簪子下来,骄傲得朝苏菀瞥了一眼,便眉开眼笑地把玩起簪子来,之后其他贵女也纷纷抢着上台表演,想在徐贵妃面前博得好感。 苏菀悄摸摸吃下不少糕点,酒足饭饱之后抬头一看,见楚辞只是神情恹恹坐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莫不是为了让男主吃醋,专程跑过来的? 又有贵女得了赏赐,美滋滋落座,一旁的上官仪盯着那人快要盯出洞来。 此女子善妒,自己得了青眼,却也看不得别人的好,苏菀腹诽。 她兴致缺缺抬头张望,目光却与对面女子相撞,那女子穿着朴素,虽着粉黛,却从眉间透出一股英气。 她貌似对这宴会也无丝毫兴趣。 既是同道中人,苏菀便朝她友善地点了点头。 对方却神情古怪,迅速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苏菀:这里的美人都这么奇怪的吗? 好不容易熬到献艺结束,苏菀准备起身去逛,那熟悉的清甜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贵妃娘娘,小女还有一舞未献。” 苏菀暗道不好。 只见楚辞白衣飘飘,仙女一般走上台,站在这大片的海棠前莞尔一笑,霎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徐贵妃眯着眸子,似是在思索这是哪家女子,半晌才道:“好。” 得到应允,楚辞松了口气,随着音乐声起,身形动了起来。 海棠花间,她一举一动都好似花中仙子一般,轻盈,灵动,透着不入世俗的仙气,和易碎的脆弱。 一舞结束,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不知是在谁的带领下,才慢慢鼓起掌来。 这支舞,怕是要胜过方才所有贵女。 徐贵妃也被吸引,坐直身子,朗声问道:“你是哪家姑娘?” 楚辞刚舞完,面色稍红,还微微喘着,答:“小女是凉州司马之女楚辞。” 刹那间,所有贵女都换上了嘲讽的表情,徐贵妃也挑眉,并未多言。 在场都是王都世家之女,自然是瞧不上一个小小的凉州司马之女的,更遑论是为儿子选妃的徐贵妃了。 楚辞见状,正欲红着脸退下,不料旁边花丛中走出一人,身着白衣,手执画扇,嘴角勾着笑,俨然一个翩翩君子。 众人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此人正是方才一直躲在旁边的端王容峥,原本听母亲选妃,他心中还有些不耐,不料今日竟然得以遇见如此美人,他顿时便生出了几分心思。 “这位姑娘舞姿甚是动人,母妃不赏吗?” 第五章 旧事 他在楚辞旁边站定,笑着对上位的徐贵妃说道,看样子是对楚辞有意了。 众贵女瞬间嫉妒得变了脸色,尤其是上官仪,手中的簪子都快捏碎了。 贵妃却是不答,嘴角噙着笑,笑着看向容峥。 见他并未动摇,才垂下眼眸,随口道:“那便赏朵海棠吧!” 海棠,比之前赏出去的任何东西都要普通,是个人都能看出贵妃对楚辞的不喜。 楚辞只好红着脸接赏。 今日她本不想来,可父亲前几日来了信,叫她抓住机会往上爬,不要着迷于眼前只是个御史的莫修然,还让身边的侍女监视,她只好被迫前来,还得硬着头皮献艺。 许是被容峥气到了,之后徐贵妃便称身体不适,中途退场,让贵女们随意游玩。 众人三三两两走进花丛,容峥也带着楚辞一同去赏花,羡煞众人。 苏菀吃瓜结束,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正欲离开,多日不见的小奶音却突然跑了出来。 “宿主宿主,有新任务了,快去引来男主,叫他看见女主与别的男子在一起的情景。” 她先是惊讶,后是疑惑:“你为什么老叫我做这么恶毒的事?” 小奶音听起来如此软糯可爱,却总是指使她去破坏别人的感情,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奶音急了:“我已经把剧情改了不少了,现在这样已经好很多了,你不能反驳我,快去走剧情完成任务。” “不完成会有什么惩罚?”她闲闲地在花丛中散布,与它的焦急截然相反。 “你的体内会有灭顶的灼痛感,持续一个时辰,宿主你可要考虑清楚。” 话落,苏菀便加快了脚步去寻莫修然,她最怕疼,才不要活活疼那么长时间。 不过就是引来男主吗?她就当做是他非要跟过来的就好了。 走了须臾,出了花丛,果真见到藏在假山后的莫修然,他今日穿着蓝衣,身姿欣长,面容如那日一般俊朗,只是神情却异常冰冷,不复温润。 “莫大人,你也来赏花吗?”苏菀走到他面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温和地笑着。 莫修然迎着她清明的目光点了点头,方才宴会刚结束,总不能说他是来此处找楚辞的吧! 今日他听说楚辞来端王府赴宴,心中十分恼怒,便借着拜访容峥的由头跟来了,方才他跟着容峥过来,远远的便看见楚辞在花丛中曼妙的舞姿,当下整颗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看着端王垂涎的眼神,他差点没忍住想将他一掌拍晕。 苏菀心中了然,也不拆穿,便出声邀请:“前方海棠开的甚好,不若莫大人移步,与小女一同前去?” 他本就想去找回楚辞,与她一同进去要省不少事,便点头应下。 二人往里走,苏菀一边注意着周围的身影,一拐弯,果真见楚辞与容峥立在花丛中,二人有说有笑,仔细一看,楚辞头上还别着一朵鲜艳的海棠花。 身边气压低了下去,苏菀继续装无辜:“那是楚辞姑娘,小女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还会碰见她,还有幸看了她跳舞。” 莫修然没有理她,黑眸紧紧锁着那两人,妄图从楚辞的脸上看出一丝不情愿,然而并没有。 “海棠开的甚妙,只是莫某还有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他压下怒意,对苏菀道了别,大步离开了此处。 既是心甘情愿,他又以何身份阻拦? 任务完成,苏菀叹了口气,感慨自己的不容易,也不再久留,打算出去找锦溪离开。 甫一转身,却不小心撞见上官仪同各贵女在一凉亭中言笑宴宴,正欲转身离去,上官仪却眼尖的看到了她。 “这不是苏小姐吗?怎的看到我们就跑,难不成苏小姐不愿和我们一同赏花吗?”她目光锋利,盯着苏菀嘲讽道。 “当然愿意,那便一起赏吧!”苏菀只好抬脚走近。 这时,上官仪身旁一青衣女子却开了口:“方才苏小姐并未献艺,是藏拙了,还是......” 语未尽,但意已显。 周围贵女们也都手帕遮脸笑起来。 苏菀看着她们矫揉造作的模样,一阵恶寒。 “是啊,我太笨,没有才艺。”她随口敷衍。 青衣女子涨红了脸,话也说不出来。 “上官小姐可是第一个得了娘娘的赏赐,这两相对比,真是......”另一女子开口,还是明显的找茬。 苏菀内心嫌恶,面上却不显,道:“上官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是你我比得了的?” 尚书府嫡女啊,她一个大将军之女还是惹不了的,忍忍罢! 明明是夸奖的话,上官仪却突然炸了毛:“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苏菀歪头,实在想不清楚这些人的脑回路。 上官仪正欲发作,苏菀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既然不喜,何必将人家叫过来?这般矫揉造作,当真是令人作呕!” 苏菀转身一看,正是方才坐于她对面的女子。 令人诧异的是,此话一出,上官仪一行人虽变了脸色,却无一人敢吭声。 女子看了看苏菀,嘲讽道:“与她们虚与委蛇做甚,你就这般无能?”苏菀呆在原地,知道这是友军,便并未吭声。 上官仪涨红了脸,怒道:“你竟敢这般放肆,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 女子掀起眸子,不悲不喜回道:“如何?” 上官仪气极,说不出话来,只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去。 周围贵女见上官仪离开,遂跟了上去,一时间凉亭里只剩苏菀与那女子。 见四下无人,那女子走近苏菀,鄙夷道:“同是将军之女,你为何便如此软弱无能?苏老将军神勇无比,一世英名都要败在你手上。” 苏菀这才知晓这人身份,原是大夏王朝定远大将军之女沈兰英,传闻她颇得大将军真传,虽为女儿郎,却一身本领,无人敢惹。 怪不得方才上官仪不敢吭声,书中好像写过这沈兰英曾目中无人,将上官仪打的鼻青脸肿,应是被打怕了吧! 苏菀悻悻一笑:“为将军之女正名的事,不是还有你吗?我便不操心了。” 她一个穿书女,何必非要混的风生水起,好好苟到回家不好吗? 更何况那些贵女也只是耍嘴上功夫,想她从医许多年,常常有无理取闹的家属前来谩骂,她早已免疫。 “你莫不是忘了,你我两家早已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了。”沈兰英哂笑。 苏菀一愣,竟记不起还有这等事,这副表情落在沈兰英眼中,便更是不屑,挥挥袖子便出了凉亭。 看着她的背影,苏菀顿觉惋惜,如此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不做朋友可惜了。 闹剧结束,她提心吊胆地往外走,好在这次顺利,终于得以离开,一回家就将自己扔在床上,锦溪怎样叫都不下来。 果然,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多,她再也不想去参加这劳什子的宴会了。 翻了个身面朝锦溪,苏菀疑惑道:“我们同定远大将军有什么隔阂吗?今日见了沈姑娘,她说我们两家早已分道扬镳,这是什么意思?” 书中并未描写此事,甚至连定远大将军也只是提了一嘴而已,是以她现下搞不清状况。 第六章 淫贼 锦溪却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叫苏菀小声些,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解释:“当年我们与南渊国一战,是由老将军率兵出征,定远大将军的独子沈宗瑾随行左右,可是最后沈公子却没有平安回来。定远大将军同老将军大战一场,从此两家便断了渊源。” 苏菀蹙眉,坐起身来,原来是两家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怪不得沈兰英那般看不起她。 “那父亲就没有去做些什么来补偿吗?” 锦溪惋惜道:“老将军做了许多,甚至把刀递给定远大将军要一命抵一命,可定远大将军却看也不看,从此闭门不见,老将军为此也是一夜白头,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见苏菀不说话,便自顾地继续说道:“沈公子也是人中龙凤,与小将军闻名王都,可惜最后却连尸骨都没有找回来。王都甚至有人传言,是老将军故意害死沈公子,好让小将军一枝独秀。” 苏菀长叹一声,竟不知其中如此波折,心下惋惜,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以父亲的武功,当时一战大获全胜,沈公子应当是不会出事才对,却偏偏死在战场,尸骨无存。 倒像是有心人故意陷害,好让两家离心。 正想去问问父亲当年的细节,锦溪就阻止了她。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老将军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此事。”她一脸严肃,全然不像是在说笑。 苏菀只好打消念头,将此事记在心头。 奔波了一天,月上柳梢头时,她便已洗漱躺下了。 沉香悠悠燃着,室内一片寂静,只隐约传来几声鸦叫,在皎洁的月光下有几分违和。 苏菀本是在睡梦中,鼻尖却突然传来一股清新的茶香味,悠悠转醒之后,却差点被吓得半死。 蚊帐之外,隐隐约约立着一男子,苏菀看不清他的样貌,却知道他在盯着自己。 “敢问兄台是何方神圣?深夜光临,有何要事啊?” 她吞了吞口水,缓缓坐起身来,小心翼翼问道。 男子轻笑一声,勾起蚊帐一角,却像是故意吓唬一般,迟迟不掀起来。 “过了这么久,你竟然还没死。”他压低了声音,却仍有几分惊讶与惋惜。 苏菀一时猜不到他是谁,但此人能避开父亲布下的暗卫,悄无声息进入自己的闺房,想必武功定是极其高强。 正想着,却见那人放下蚊帐,拿起了什么,须臾便响起了悦耳的笛声。 笛声悠扬,清脆柔和,在月色下,却让这男子愈发像鬼魅。 苏菀静静听着,心下了然,原是反派容郁,前不久刚听过他的笛声,当时吓得半死,是以将这曲调牢牢记在了心里。 容郁静静吹着,一边却仔细注视着苏菀的一举一动,见她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眯了眯眼,放下了玉笛。 此刻却不再卖关子,一把掀起蚊帐,玉笛挑起她的脸,细细观察一番,问道:“你不疼?” 苏菀不懂他什么意思,便如实点了点头。 “倒是比我想的还要顽强一些。”他打量着苏菀的脸,眸中燃起浓浓的兴致。 月色下,苏菀肌肤如脂,眼波流转,青丝披落,全然印在容郁的眼中。 苏菀不奈,偏头避开下颚的玉笛,顾及着他的身份,不敢发怒,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闺房?” 她以为那日一别,那件事便已经结束了,却没料到他竟然闯进自己家里来。 容郁直起身俯视着她,并不作答,手腕翻转,指尖又出现一粒药丸。 “吃了。”他毫无感情地吩咐。 “不吃。”苏菀抱着被子向后退了退。 容郁却不管,又向前一推:“吃了,最后一遍。” 苏菀吞了吞口水:“你在拿我试药?” 第一次没死,就试第二次? 容郁露齿一笑,阴森十足,显然是默认了。 见他面色不奈,苏菀慢吞吞接过药:“我明日再吃。” 容郁俯身靠近,趁她失神之际,一把夺过药丸便塞进她嘴里,两指还点了点穴位。 苏菀一脸绝望地吞下,拽住他的衣袖声泪俱下:“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吗?我都答应你不说出去了。” 容郁摸摸她的头,极其温柔地回答:“反正你活着也没用。” 然后收回衣袖,走至窗边,当着苏菀的面就要翻窗而出。 “要是告诉别人我来过,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临走还不忘威胁一番。 淫贼,苏菀暗骂。 已经伸出一只腿的容郁却退了回来,眯着眸子,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苏菀一惊:“什么?” 不会吧,难不成他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容郁站在那处冷冷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无辜看过来,便想着大发慈悲饶她一次。 登徒子。 脑中又响起一道女声。 容郁冷哼一声,脸色黑下来,撤回了脚,再度朝床边走去。 苏菀这下才确定,这狗男人好像真能听到他的心声。 可是现在不是她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容郁已经几步来到她面前。 她避无可避,只能被他用力捏住了脸。 “再有第三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他盯着她的嘴,好像下一秒真会这样做一样。 苏菀吞了吞口水,含糊地道了声“好”,这才将自己的脸解救出来。 随后容郁被拂袖而去,看样子一秒都不想停留。 苏菀捂着被掐的发疼的脸,想起刚刚吞下的那粒药丸,只觉得自己要完。 可是眼下没有任务,她呼唤不出来小奶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悲怆地长叹一声,便被子蒙头,睡了过去。 睡醒再想这些糟心事吧!她如此咸鱼般地想,反正也没有办法。 * 入秋之后,苏菀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极好,黄色的小花密密麻麻挨在树上,风一吹,躺在树下乘凉的苏菀便能闻到浓郁的香味,不由得伸了个舒适的懒腰。 刚进院子的锦溪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 躺椅上的少女慵懒的伸着手,三千青丝随意飘落,仅一根青玉发簪牢牢固定,轻薄的衣裙下,隐隐若现的是凹凸有致的身材和盈盈一握的细腰。 锦溪走近,少女抬起头来看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斑驳的树影下更显稚嫩,一双杏眼半睁,红唇轻启:“锦溪,有事吗?” 锦溪慌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小姐,老将军和小将军在书房等你,说是有要事吩咐。” 苏菀疑惑得皱了皱眉,问道:“要事?府中近日出了什么事吗?” 锦溪摇头:“看老将军和小将军的样子,应是大事,小姐还是快些去吧!” 心中好奇,苏菀便懒懒地起了身,从躺了半日的摇椅上起来,整理了衣服妆容,便匆匆向书房赶去。 这段时日她愈发的懒了,不用出门,整天不是看话本就是睡觉,过上了现实生活中富二代的生活。 到了书房,却见父亲和兄长都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等着她。 第七章 离开 见她进来,他们二人都缓和了脸色,笑着让她入座。 苏菀缓缓落座,察觉到气氛有一丝紧张,连忙问道:“父亲,兄长,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找我?” 苏沐看向苏老将军,见他依旧皱着眉不发一言,沉吟一番,狠下心开口:“绾绾,过几日灯会过后,你便先去姜州舅舅家住些时日,我已与他们商量好,你只管去便是。” 并非询问,而是早替她决定好一般的吩咐。 见他们如此坚定,苏菀压下心中的隐隐不安,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么急着要我走?” 苏老将军皱着眉叹了好几口气,高大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变得十分脆弱,愧疚地看着苏菀,道:“怪我,那日赏花宴,不该让你去的。” 听到这些话,苏菀却好似明白了什么。 书中,赏花宴那日原身会献上一舞,虽端王的目光被女主夺走,但徐贵妃却出奇地看好她,还将自己贴身戴的翡翠镯子亲手为原身戴上。 事后,徐贵妃便求皇帝下旨,为她与端王两人赐婚。 她不想多事,那日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下面摸鱼,没想到这样也能被贵妃看中,那便说明,她所图谋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整个将军府的势力了。 苏沐随后一番话便坐实了她的猜想。 “绾绾,宫中来了消息,说是皇帝有意为你和端王指婚,你可愿意?” 他说的温和,不像父亲的急切,反而是先询问自己的意思,苏菀心中一阵温暖。 苏老将军却急了起来,气的脸色发红,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喝道:“怎么愿意?徐治妄想我为他侄儿铺路,想拉我女儿进去趟这潭浑水,他痴心妄想!” 言语之急切,仿佛下一秒就要提着长枪冲进徐府找徐治算账。 苏沐连忙出声安抚:“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只是此事我们还是要问一下绾绾的意思,毕竟她如今已经及笄,能为自己做主了。” 苏菀见二人拉扯,心中无奈,上前好说歹说将苏老将军劝回了位子上,目光坚定地对他说:“父亲放心,女儿对端王无意,也绝不想成为王权富贵们争名夺利的牺牲品。姜州,我去便是。” 苏老将军这才放下心来,缓着声音向苏菀解释:“去姜州寻你舅舅,一是让你先避避风头,二来也是向他们表明我们家的态度。我苏家就你一个女子,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可苏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离开后,苏家要面临的处境如履薄冰。 “我若走了,你们二人又有什么打算?他们必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苏老将军盯着书桌上首那把悬挂着的长枪,面无表情:“我苏家为大夏征战几十年,护得国泰民安,皇上若真要因此怪罪于我,就要寒了将士们的心,更要寒了民心。” 他为大夏鞠躬尽瘁,半生都征战沙场,夫人两次生产都不在左右,以至于最终她郁郁寡欢,抑郁而终。如今天下太平,他纵使愧疚也于事无补。要是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死后叫他以何颜面面对她。 许是不想让苏菀担心,接下来他们便避开此事不谈,而是叮嘱苏菀一些路上的注意事项,苏菀仔细听了,乖巧应下。 结束后,苏菀与苏沐一同离开书房。 许是怕苏菀害怕,苏沐拍拍她的肩,浅笑着转移话题:“姜州可是个极好玩儿的地方,哥哥想去都去不了,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苏菀强压下心中的忧虑,冲着他天真无邪一笑,甜甜说道:“我知道的,待我回来时,定给你带些好玩物件。” 苏沐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好啊,哥哥等着。要是不带,你可要小心了。” 二人有说有笑走远,身后紧闭的房门打开,苏老将军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回到房中关上门,苏菀才皱起眉来,一脸愁容地坐在榻上,思索哪里有突破口。 书中原身去姜州后,徐治大怒,联合文武百官弹劾苏家,苏老将军更是被打入大牢,等到苏沐找到证据沉冤昭雪时,苏老将军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再也没有当初大将军的威猛。 苏家,从此没落。 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改变剧情,但却不忍看到眼前为她全心全意考虑的人被人诬陷,受尽苦楚。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皇帝指婚,若是避开此事,说不定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长叹一声,她倒在软榻上,呆呆望着房顶,不知该怎么办。 心里装着事,连带着晚饭都少吃了些,苏菀坐在桌前半晌,才用了半碗小米粥。 一旁的锦溪见状,又开始唠叨起来:“小姐,你要多吃点,这几日待在府里,你愈发的瘦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苏菀回过神来看向眼前这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小丫头,她扎着双鬟发髻,头上没有过多的饰品,只有个银质的发簪。她穿着府里婢女们统一的衣裙,在那张小脸的衬托下倒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此时她正睁着大大的眼睛,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多吃点。 苏菀被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锦溪见她这样,不由得红着脸,无奈道:“小姐。” “好了好了,我多吃便是。”苏菀连忙让步,让这小丫头省省心。 许是白天想的太多,晚上苏菀睡得比以往都要沉,以至于容郁到来的时候,迟迟吵不醒她。 今夜没有月亮,乌云密布,天气有些闷热,像是随时都要下一场雨,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到空气的潮湿。 苏菀梦中热极,毫无察觉地掀开了被子,露出了曼妙的身姿。轻薄的里衣下,隐隐约约能看到白玉无瑕的肌肤,一双长腿微微弯曲,胸口随着呼吸一升一降。 容郁从窗户进来,还未走近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心中骂了句蠢女人,他强忍着身体内灼烧一般的痛苦走到床边,无视了苏菀此时的样子,强行运起内力吹起那首早就烂熟于心的曲子。 第八章 夜访 他吹的痛苦,每用一分内力,身体里的灼烧感便加剧一分,以至于看着苏菀惬意的模样时,没有丝毫的兴奋,反而想要上去掐死她。 熟睡中的苏菀像是有所察觉,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容郁眼中已冷得不能再冷,可身体却热的不能再热。 一首曲子吹完,睡梦中的人动都没有动,可反观他,却早已汗湿衣襟,狼狈至极。 面无表情地再次拿出一粒黑色药丸,他慢慢翻过苏菀,手指靠近她的嘴边就要送进去。 苏菀的嘴却焊死一般,牢牢不动。 动个鬼啊!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药,苏菀暗暗想。 装睡的人胆子大,她作势便要假借翻身把药打掉,可容郁哪里那么好糊弄,倾身过去便将她的双手牢牢锁在两边。 感受到双腕上传来的滚烫感觉,苏菀只好慢慢睁开眼,与撑在她身上的容郁对视上。 淫贼,苏菀暗骂。 火红的衣袍将她瘦小的身躯完全覆盖,再加上如今这个动作,让别人看见她还怎么活得了,怕是要浸猪笼。 面具下的眼睛微微一眯,透露出危险的气息,容郁悠悠说道:“再说一遍。” 苏菀双手动了动,见挣脱不开,连忙讨好道:“我说我自己呢!你如此貌美,大半夜来我房里,就不怕我生出一些龌龊的思想?” 容郁看着那双大眼里的奉承,确实像是在期待什么一般,身子又往下压了压,鼻尖快要与苏菀对上,身上滚烫的热气刺得她身子一颤。 “我戴着面具,你怎知这面具低下,到底是美,还是丑?”他哑声问。 苏菀心下一紧,差点便露了馅,再看容郁时,嘴角的笑都快僵住。 “这很简单,单看你气质不凡,就能推断出你定然是个美人。” 美人松开她的手起身,黑着脸将药丸怼到她面前:“吃。” “不吃。”苏菀内心简直要崩溃。 美人阴森一笑:“那我喂你。” 苏菀一脸绝望,四肢无力瘫倒在床上,呆呆望着房梁:“那你喂我。” 恶心不死你。 容郁却不在意,掰开她的嘴就将药丸丢了进去,体贴周到地又点了穴位。 苏菀咽下药丸,立马坐起身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容郁:“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谈,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你想对我下药?” 容郁掀开衣摆,侧坐在她床边,似笑非笑盯着她:“你猜。” 她吞下这粒药丸的同时,他体内的灼热感也随之消失,突然轻松下来,便很赏脸地打算听她一言。 苏菀知道就这么问铁定问不出什么,脑子一转,突然计上心头。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眸光闪亮,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容郁挑了挑眉,有些好奇:“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这药丸的事,我能帮你找到此生所爱,怎么样,这很划算吧?” 苏菀一副做出最大让步的样子落在容郁眼里,只觉得讽刺。 此生所爱,是什么东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 年幼之时,母妃也曾抱着他,细细描绘他的未来。 “阿郁,如果可以,母亲希望你能出了这深宫,娶一个普通女子,布衣芒屏,啜菽饮水,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时他年幼,满口答应,甚至保证到时候也会带着她,绝不丢下她一个人。 隔日,皇上的毒酒就送来了冷宫,母妃拼尽全力,终于保下了他。 年幼的他看着母妃死在自己面前,这才知道,王权纷争之下,一切都是祭品。 “喂,你答不答应啊,怎么不说话?” 身旁的少女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容郁迎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为了以后的药好喂些,答应她又何妨? 苏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连忙摆正坐姿,道:“那你说吧,这药是怎么回事?” “闲来无事练的药,需要有人帮我试试管不管用,放心,伤不了你,”容郁随口胡诌,“你已经服下三粒,不也好好的吗?” 这倒也是,苏菀也很诧异,这药服下去不但没有损害她分毫,反而令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身体素质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可是苏菀还是将信将疑,毕竟面前的人是反派。 “我说完了,到你了,说吧,我心中所爱如今在哪里?”说着,还将腿搭到了床边。 苏菀想将那长腿从她床上推下去,抬起的手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又缩了回来。 仔细想了想剧情,貌似正是不久后的灯会上,反派偶遇女主并对其一见钟情。 书中这一段描写十分精彩,讲华灯初上,街道人头攒动,热闹十足,寂静的湖边小亭里,楚辞落寞坐着,任微风携着发丝飞扬,瓷娃娃般的面容上,流着两行清泪,一抬眼,水汪汪的大眼睛令人心生怜惜。亭外的容郁见状,不由得停下脚步,整颗心都像是被那人夺了去。 反正他们也要见面,不如她就好心帮助一番:“灯会那日,我便带你去见她。” 到时候,想必反派一定能转移注意,从此不再盯着她,她便可以一身轻松地走剧情了。 她如此肯定,倒差点让容郁信以为真,冷哼一声,他起身准备离开。 看了眼窗子,他这才想起还有什么事没说。 “你把窗子加固了?” 窗户边缘钉了铁板,他来时一眼就发现了。 “别以为这样我就进不来,若再有一次,我便从正门进来。”他转身威胁道。 从正门进,便意味着可能会吵醒外面的锦溪,到时候就算有十张嘴她也说不清。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见面,你每次来我闺房,以后我可怎么嫁人?” 容郁开窗的动作一顿:“你想嫁人?” 作为自己的药人,生死不定,还妄想嫁给别人。 苏菀已经躺下,歪着头一脸愁容答道:“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 容郁听出她的无奈,一想近期的消息,很容易便猜到了,怕是与容峥有关。 与他无关,可是看见苏菀不高兴,刚经历一番痛苦的他很高兴,身形一跃,就出了房间,遁入黑暗。 苏菀望着他的背影,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眸光一亮。 她不可以不想嫁,但端王,他可以不想娶。 第九章 闹剧 心中初步有了雏形,隔日苏菀心情极好,起了个大早带着锦溪去逛街。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苏沐的生辰了,虽然可能当时她不在,但是礼物还是要备的,苏菀便打算趁着今日为他挑个像样的礼物。 她院子里人少,除了锦溪之外就只有两个小厮和一个老婆婆,平日里都鲜少踏足她的卧房,是以只有锦溪天天跟在她身边。 小姑娘明明比她还要小,却像个老太太一样天天叮嘱这叮嘱那,为她付出了好多。 这不,苏菀刚刚停在摊位前想买一份糖炒栗子,锦溪就过来唠叨了。 “小姐,你上次吃了这个胃疼了好久,这么快就忘了?” 苏菀伸出去的手一顿,看了锦溪一眼,又抬头看向商贩。 商贩听锦溪这样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强硬道:“姑娘,你说这话可得负责任,我在这里摆了十多年的摊了,谁不知道我家糖炒栗子是最香的,不信你尝尝。” 说着,作势便要将刚炒好的栗子递过来。 苏菀连忙道歉,转身严肃地说:“听到了吗?是我的问题,怎么能是糖炒栗子的问题?” 锦溪看着她熟练递过银子买了份糖炒栗子,眼皮直跳。 “小姐,你刚刚已经吃了四个包子,一份桂花糕,一串糖葫芦。”锦溪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 拿到糖炒栗子,苏菀呼着气沿着街道继续走,对锦溪的话充耳不闻。 “小姐——” “锦溪你尝尝,可好吃了,真的。”苏菀将剥好的栗子一把塞进锦溪嘴里,避开她的唠叨。 二人沿着长街走了许久,苏菀看到一家店铺牌匾上的“尚雅堂”三个字,眼前一亮,抬脚就走了进去。 尚雅堂是王都有名的铺子,装修华丽,其中不仅出售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也有许多精美的饰品,全都整齐摆放在货架上,供来往顾客挑选。 苏菀进去,首先便闻到一大股浓郁的脂粉味,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刺的她差一点将刚吃下肚的糖炒栗子吐出来。 在门口缓了一会儿,这才提步走进去。 伙计眼尖,见苏菀进来便连忙陪着笑招呼。 “哟,这不是苏小姐吗?您来买什么,只管告诉小的,小的包您满意。” 苏菀见他眉开眼笑,不由得放松下来,缓声道:“有没有玉佩之类的东西,过几日我兄长过生辰,我想送他作礼物。” 伙计恍然大悟,笑得更喜庆:“原是苏小将军的生辰啊!上好的饰品都在楼上,苏小姐移步?” 苏菀点点头,带着锦溪上了二楼。 二楼摆放的果真都是金银玉石,一看就知价格不菲,其中顾客也都身着华衣,举止文雅,妥妥的贵家儿女。 苏菀在货架旁转了转,被一块玉佩夺走了注意。 那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清晰的纹路显现出几棵迎风而立的翠竹,握之有温润触感,应是上品。 伙计见苏菀拿了此玉,眼前一亮,便热情说道:“苏小姐好眼光,这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打造而成,还有养身之能,小将军用再好不过了。” 苏菀也觉得此玉极好,问了价格,觉得物有所值,便买下了。 锦溪随伙计去付了钱,又陪着苏菀在二楼转了转,被件件精巧的饰品迷了眼。 一饱眼福之后,她们穿过货架,正欲拐个弯下楼,却不料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来人身着月白色的衣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别有一块翠绿色刻着虎纹的玉佩,手拿一把白色折扇,容貌昳丽,却并不惊艳。 苏菀敛下眸子,恭恭敬敬叫了声:“端王殿下。” 容峥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苏菀,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高傲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他本是来给楚辞挑礼物,准备灯会那日送出去,却不想在这里遇见母妃中意的贵女苏菀。 见过了楚辞那般纯洁无瑕的人,再看眼前的苏菀,一袭青衣,未着粉黛,虽冰肌玉骨,却缺乏那股子仙气。 他心下嫌弃,也不知母妃为何会看上这样的女子,反而那般厌恶仙子一般的楚辞。 余光瞥见她拿在手里的玉佩,心中有了计较。 “苏小姐这玉佩看起来不错,不知能否赠予我?”他微微抬着头,看样子就是找茬。 苏菀一愣,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是看他那副样子,却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卑不亢答道:“这玉佩乃是为我兄长准备的生辰礼,怕是不能送给二皇子您了。” 锦溪在后面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得罪眼前的人。 可容峥却不管,哂笑道:“笑话,本王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得不到的东西。” 周围已经聚集很多人,容峥铁了心要给将军府一个下马威,转身便让小厮将老板叫了上来。 那老板也是个精明的人,看了一眼便立马站队,朝着苏菀笑眯眯说道:“苏小姐,店中还有其他奇珍异宝,不若您再挑选一番,这块玉佩献给端王殿下如何?” 锦溪见自家小姐被当众欺负,心中不服气,大声道:“我们小姐之前便已买下这块玉佩,钱都付了,便是我们小姐的东西,难道您还要要回去吗?” 老板眼睛一转,正欲答话,容峥却突然怒道:“大胆,本王与苏小姐说话,你一个侍女竟敢插嘴?” “苏小姐,既然你不会管教自己家的下人,那本王便替你管一管。” 扭头瞧了眼小厮,那小厮会意,卷着袖子便要上前拖走锦溪。 苏菀拦下那人,将锦溪护在身后,怒目圆睁,盯着容峥道:“我的侍女如何管教,便不由端王殿下您费心了。我只知端王想要抢我手中这玉佩,我的侍女为我说话而已。” 容峥见她跋扈的样子,心中大怒,正欲发作,苏菀却面朝众人,大声道:“想必大家也都是明事理的人,今日我分明已买下这玉佩,可端王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夺走,试问我将军府难道就如此微不足道,任人欺辱吗?” 第十章 插足 这一番话说完,周围人虽迫于威势不敢吭声,却都暗暗点头,觉得是端王无故打压将军府。 容峥见状,心里愈发愤怒,只觉眼前女子目中无人,胆大包天。 那老板见情势如此紧急,忙上前打圆场:“苏小姐,我们这小店,可禁不住这么闹呀!要不,我退您两倍的钱,您将这玉佩让给端王爷吧?” 端王如今仗着盛宠,在王都呼风唤雨,如履平地,即使知道此事是苏菀有理,老板也不敢替她说话。 容峥冷眼盯着她,沉声威胁道:“苏小姐,得罪本王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苏菀身上,仿佛在等着她求饶。 可苏菀却不在意,手里摩梭着那块玉佩,笑道:“莫非今日我不交出此玉佩,明日我便会曝尸荒野?” 容峥笑得阴沉:“你大可一试。” 老板早就吓没了胆,颤抖着伸出三个手指:“苏小姐,三倍,我退您三倍的钱,您就帮帮草民吧!” 苏菀瞧了他一眼,再看向容峥,道:“王爷想要这块玉佩,好,我让给您,可我要五倍的价钱,您可愿意?” 她的本意本就不是争这块玉佩,而是借此惹怒容峥,令他对自己心生厌恶,今日这事便叫做瞌睡来了都有人递枕头。 不过,趁此机会要是能捞上一笔,那便再好不过了。 闻言,容峥身旁那小厮又跳了出来:“五倍?苏小姐,您是趁此机会坑我家王爷的钱——” 话未说完,苏菀便大步上前,赏了他清清脆脆一个巴掌。 “啪”一声,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子被震住,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苏菀,连锦溪也呆在原地。 “我与王爷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苏菀面无表情,冷冷喝道。 这一招,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纵使容峥心里有气,却也无法阻止。 这一巴掌,像是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 “苏菀,你可以,我们走着瞧。”容峥咬着牙,眼里迸着刀一般锋利的光。 深深看了苏菀一眼,转身踢了那小厮一脚,便快步下楼离开。 苏菀瞥了一眼,好似他的背影都散发着滔天怒气,可这还不够,她快步走到围栏那,朝下方喊道:“王爷,玉佩您还要吗?” 周围人都噤了声,感叹起苏菀的无畏来,可心中却感觉十分舒畅。 容峥脚步一顿,随即抬脚快步离开,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钱袋子颤颤巍巍上了楼。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入了自己的腰包,苏菀顿时心情舒畅起来,当着那小厮的面,转身便随意拿了一枚玉簪买下。 那小厮涨红了脸,捧着玉佩便风一样的跑了。 闹剧结束,围观的人也便散开了,四周顿时空旷起来,全然没有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 锦溪吓得脸色铁青,攥着苏菀的衣袖,担忧道:“小姐,今日得罪了端王殿下,怕是以后会有危险,您往后还是不要出门了。” 苏菀腾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开玩笑回道:“难不成躲一辈子啊?” “小姐,这种时候,您还有心思说笑!” 苏菀毫无压力,领着人准备下楼:“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咱不怕。” 书中,这端王虽然有权势,却因徐贵妃过度的呵护,是个十足的草包。 因此她拿准了容峥即使报复自己,怕也是不痛不痒,不然她也不至于故意去激怒他。 “苏小姐留步。” 身后,老板捧着一个木匣,快步跑过来,口里喘着粗气,将木匣打开,原是一块比刚才那玉佩好过几倍的羊脂玉。 “方才真是对不住,草民这也是没办法,这块玉佩就当作赔礼,不收您的钱,您消消气,如何?” 苏菀看着他极力做出的笑脸,知道他方才也是为难,便叫锦溪收下,规规矩矩付了钱。 老板推辞一番,最终感激地收下。 礼物买了,钱赚了,人也气了,苏菀走出尚雅堂时,浑身上下都写着愉悦二字。 锦溪虽还后怕,但也缓过神来了,见苏菀高兴,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通体舒畅,叫小厮将东西送去府中,苏菀带着锦溪直奔王都最大的酒楼——知味观。 要了二楼雅间,苏菀吩咐小二待会再上来,便靠窗坐下,看起风景来。 这雅间货真价实,进门来两旁摆着大盆的金钱树,中间画着山水画的屏风隔开左右两桌,后边还挂着巨大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应季的鲜花。 她原本不是这样喜欢享受的人,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方才那几百年不见的小奶音又发了任务。 “宿主宿主,有新任务了,快去知味观,破坏男女主独处时光,并当着女主的面与男主谈诗论词。” 甫一听到,她心里是极不情愿的:“让我做这么恶毒的事,却不给奖励,你这是压榨我。” 小奶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是奖励你,之后便是每完成三个任务才有奖励,今日这是第二个,宿主你快去完成吧!” 它倒是懂礼,明知自己拒绝不得,还要装成请求她的样子,她只好应下。 表白这种技术活,她此前从未做过,如今还得仔细想想待会该怎么办。 锦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为刚才的事担忧,正想安慰,她却站起了身朝外走去。 “锦溪,我还有事要办,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话落,便关上门,丢下锦溪朝隔壁雅间走去。 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了温和的笑容,苏菀推门进去。 果然不出所料,莫修然与楚辞正坐在桌前说笑,等着小二上菜。 苏菀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惊喜说道:“莫大人与楚姑娘也在这里呀!” 迎着她神采奕奕的目光,二人点了点头。 苏菀自顾地过去在二人对面坐下,闷声解释:“我被人爽约,可以和你们凑一桌吗?” 楚辞牵强地笑了笑,怕莫修然觉得自己小气,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原本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 他们二人之前吵了架,前几日才和好,今日好不容易等他得了闲,想一同吃个饭,却被来人打搅了。 第十一章 乌龙 莫修然早就觉得苏菀不对劲,可说她别有目的吧,她每次只是单纯地与他说话,并无半分逾矩,可说这是巧合,又太过牵强,他们总不会有缘到次次都能碰面。 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便也应下,顺便轻声安慰:“那人既然会爽约,便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苏姑娘不用跟她计较。” 苏菀轻轻点头:“谢谢二位替我着想。” 紧接着,她轻轻抿了口茶水,惊讶道:“知味观这茶水看起来倒不是凡品,淡中有味,舌底鸣泉,倒是叫我想起句诗来。” 莫修然好奇:“什么诗?” “饮茶胜饮酒,聊以送将归。”她执起茶杯,遥遥对着他示意,一口喝下。 “苏姑娘倒真是饱读诗书,饮茶时都能作出如此好诗句。”他自是十分佩服苏菀的诗词功底,夸赞的话由心而出。 可他却不知道,苏菀可是自幼熟读唐诗三百首,平日里又常看古人诗集的人,随意从浩瀚的书海里拿出一句都是精品。 “莫大人谬赞了,大人的诗词也是极好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 楚辞见他们你来我往,聊的好不欢畅,可自己却什么都不懂,连话也插不上,心中愈发悲伤起来。 莫非,自己真的配不上他吗? 莫修然许是瞧见了她脸色不对,便换了话题:“说起来,阿辞的父亲也是极爱品茶之人,府上常常备着好茶,我有幸曾品尝过。” 楚辞这才找到了自己的话题,面色稍喜:“幼时我倒是常替父亲去山上采茶,制成茶叶,后来你尝过之后,还以为是外头高价买来的呢!” 说到这个,她小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当真是可爱至极。 苏菀温和一笑,也称赞道:“古人云‘从来佳茗似佳人’,楚姑娘倒是坐实了这句话。” 闻言,本来看见莫修然温和笑容而开心的楚辞,似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瞬间失了所有兴致。 你看,不论她说什么,眼前女子总能闲闲说出句诗来,文雅贵气,远胜于她。 苏菀见她的神情愈发落寞,心中不舍,便连忙呼唤小奶音:“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顿了顿,才传来它雀跃的声音:“完成了,接下来宿主你可以自由发挥了。” 还发挥个鬼,苏菀当即便起了身:“小女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便先行离开了,二位留步。” 紧接着便逃也似地出了门,还不忘紧紧关上,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见状,莫修然心里愈发疑惑,却未瞧见楚辞泫然若泣的模样。 楚辞见他那双眼睛一直看着苏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垂下眼眸,终于忍不住委屈,一声不吭起了身,开门跑了出去。 莫修然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本来热闹的雅间瞬间空无一人,另一边坐着的却是未戴面具的容郁和好友慕清风,二人看了半天戏。 容郁穿着一身深紫色衣袍,腰间系着同色金丝蛛腰带。虽为男子,皮肤却异常白皙,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黑冠高高挽起。没有了那金色面具的加持,整张脸看起来温润无害,薄唇轻抿,剑眉下一双桃花眼里清冷地没有一丝感情。 慕清风一甩手里的白扇,说笑道:“没想到这将军府小姐,竟是个妙人儿。” 容郁的神情一如往常,仿佛刚刚并未听到一般。 他并不在意容郁不理会他,反而自顾地拿起茶水喝了起来。 “苏家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提拔一番还是有所助力,毕竟苏老将军威名远扬,”慕清风继续说道,“阿郁,你不考虑一下吗?” 容郁面无表情,端着茶杯轻轻摇动,盯着里面细小的茶渣,冷声说道:“我不是徐治,尚且不需要女人来为我铺路。” “也是,听说徐贵妃三天两头在皇上跟前夸赞这苏小姐,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不会嫁。”容郁断言。 那晚她的不情愿都要写在脸上,况且苏老将军又是个宠女儿的,纵使强权之下,肯定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可慕清风却不知情,反而摇了摇头:“难说,苏家与沈家那件事出了之后,苏老将军便淡出朝野了,如今仅凭苏沐,怕是还不够撑起苏家。” 苏沐能文能武,确实有才,可若上面有心压制,他也翻不出太大的花儿来。 闻言,容郁抬眸,淡声问道:“有消息了吗?” 慕清风正了脸色,皱眉道:“前几日来了消息,说被转移去了行宫,我们的人进不去。” 不错,所说之人正是在众人眼里已死去的沈宗瑾。 那时与南渊一战,他们提前得了消息,沈家公子失踪,怕是命在旦夕,便派人去寻,果真发现人被南渊带走了。 这许多年,他们却难以寻到他的踪迹。 南渊国将人藏的这么深,定是在密谋什么大事,他们需得尽快将人救出来。 “继续盯着,等待时机。” 慕清风点点头,随即又问:“阿郁,最近身体怎么样?” 容郁点点头,并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慕清风见他还是闭口不谈此事,叹了口气,认命般跟了上去。 * 回到府中,太阳已快落山,锦溪一脸焦急地拉着苏菀进去,这才松了口气。 “锦溪,端王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在大街上行凶的,我要是他,必定要先密谋一番。” 一路上走的太快,苏菀的腿酸疼,一脸无奈。 锦溪正色道:“不论如何,奴婢绝不会让小姐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 苏菀嘴角一僵,见劝说不动,便随她去了。 缓缓行至大厅,却见苏老将军正坐着品茶,苏菀头皮一紧,正想快步离开,苏老将军却将她叫住。 “绾绾,过来陪我喝杯茶。” 苏菀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本着敌不动我不动,安安静静坐着喝茶。 半晌,苏老将军才状似无意般提起:“绾绾今日,在尚雅堂得了什么好东西?” 苏菀悻悻一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普通物件。” “普通物件,能让你去招惹端王,让整个王都传遍此事?” 苏菀眼皮一跳,以为他要责罚,却听他道:“做的不错,我们苏家如今虽处在风口浪尖,但有些事情,不该让的时候还是不能让,得叫别人知道我们苏家的态度。” 苏菀抬头,看见他赞赏的眼神,松了口气,哈哈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第十二章 入宫 “嗯,这几日便安生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苏老将军接着说道。 苏菀嘴角的笑僵了一瞬,瞥见锦溪幸灾乐祸的眼神,垂头丧气答应下来。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老将军不禁失笑,仔细看,眉眼里却是无尽的落寞。 可苏菀不情不愿答应了不出府,隔日徐贵妃的帖子却递了进来。 这厢,苏菀刚欺负了人家的儿子,坐在去往王宫的马车上时,像是专程去给家长道歉一般。 马车晃晃悠悠行至宫门,苏菀掀开帘子一瞧,只见高大的青色城墙,中间两扇巨大的红漆城门,往里望去,是绵延不绝的宫道,莫名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 苏菀递了帖子进去,早有宫女等候多时,领着她直奔华阳宫。 苏菀心里发毛,软下声来同那宫女说道:“这位姑姑,可知道贵妃娘娘找我所为何事啊?” 那宫女原只是华阳宫一个普通侍女,被官家小姐叫了声姑姑,心中雀跃,便低声同苏菀道:“别的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娘娘因为您来,欢欢喜喜准备了好久呢!小姐放心,定是好事。” 哦,那便是为了那桩婚事了。 一路上,苏菀无精打采,也没什么心思观赏这第一次见的皇宫,只低着头走路,倒像是个乖巧的女子。 一路无话,到了华阳宫门口,锦溪被拦在外面,苏菀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进去。 徐贵妃坐于上位,见苏菀进来,却笑着走下来拉住苏菀的手,将她带到旁边坐下。 “今日许是唐突了,贸然便叫你进宫,你这孩子胆子小,没被吓着吧?” 徐贵妃雍容华贵,说出的话却像是和蔼可亲。 苏菀顶着官家小姐标准的笑说起假话:“自然没有,贵妃娘娘温柔可亲,小女怎会害怕,就是不知娘娘找我所为何事啊?” 徐贵妃浅笑:“瞧你说的,没有事,便不能找你来说说话吗?”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们有多熟识一般。 为了获得主动权,苏菀便将昨日的事和盘托出,却并未致歉,只等着徐贵妃的反应。 徐贵妃心下一哂,面上却不显:“峥儿性子顽劣,让你受委屈了,改日本宫定罚他,给你讨个公道。” 苏菀被她这热情的态度搞得不知所措,不禁提醒:“娘娘,或许你该罚我,是我目中无人,是我强词夺理,是我辱了王爷名声。” 此时她脸上就差写上:罚我,快罚我,狠狠地罚我! 徐贵妃却抿嘴一笑,睁眼说瞎话:“瞎说,你这孩子乖巧懂事,定是峥儿的错,瞧瞧他把你吓的。” 许是火候到了,徐贵妃坐近她,取下手腕间的翡翠镯子,拉着她的手就要戴上去。 “这镯子是本宫尚未入宫时便戴着的,这么些年一直跟着本宫,倒也有些感情了,今日本宫便将它送给你,当作赔礼,如何?” 苏菀受宠若惊般,收回自己的手便跪了下去。 “娘娘,这太贵重了,小女不能要,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这怕是送的不是镯子,是人吧! 徐贵妃见状,忙扶着她起身,勾唇笑道:“本宫瞧你这孩子,真是越瞧越喜欢,真想把你留在宫中,多陪本宫一会儿呢!” 苏菀眼皮一跳,打着哈哈:“娘娘若是想,可随时召小女入宫的。” 徐贵妃却是转了话题:“或许换个身份,就不用——” 话未说完,殿外便传来一片喧闹声。 徐贵妃被人打断,皱眉不悦:“何人在外喧哗?” 容峥却不经通报,黑着脸闯了进来,见苏菀在徐贵妃身边,眸中怒火更胜。 “你这女人,顶撞了本王,又跑到这里来魅惑我母妃,我定要你好看。” 说着,他作势便要上来抓人。 苏菀换上害怕的表情,瑟缩在徐贵妃旁边,一动不动。 徐贵妃眼皮跳的厉害,喝道:“你给我站住,不经通报便闯进来,如此无礼,是谁教你的?” 气急之下,连本宫都换成了我。 容峥从小被惯的紧,此时一点都不害怕,恍若未闻,大步冲上来便揪住苏菀的衣领,想要往下拖去。 昨日的事深深烙印在他心口,每回想一次,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那枚玉佩,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昨日在众多贵族儿女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是以此时,他被气昏了头,只想狠狠报复回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 苏菀面上害怕,心中却仿佛看到生的希望,连反抗都忘了。 衣衫被抓的散乱,她却安安静静吃起瓜来,全然不像主人公一般。 侍女们吓极了,围在容峥身边,叽叽喳喳劝说,伸手虚扶着苏菀,生怕她被摔下去。 徐贵妃已然被自家儿子这番粗鲁举动惊呆,伸着纤长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怒道:“逆子,你快将苏姑娘放下。” 苏菀怕容峥迫于压力,当真放过了她,冲着没人看她的间隙,朝容峥嘲讽一笑。 这一笑彻底打消了容峥方才的顾虑,他闭着眼阴险一笑,再睁开眼时,便甩开侍女,使尽全力将苏菀甩了下去。 苏菀早就有所防备,借力从四层楼梯上滚了下去,头磕破了一点,虽有疼痛感,却并无大碍。 然而这种时候,她就应当拿出她那精湛的演技了。 众人只见躺在侍女怀中的她捂着脑袋,脸色惨白,冷汗直流,闭着眼一动不动。 徐贵妃慌了神,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给我将这逆子拿下!” 可外面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内侍,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皇上来了,已经快到殿外了。” 苏菀:哦豁,真是天助我也! 皇帝忙了一上午,疲惫至极,只想赶忙找个温柔乡好生歇息,还未走进华阳宫,便听见里面传来容峥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父皇来了便来了,今日就是谁来,也拦不住我。” 皇帝冷着脸,一甩袖子,快步便走了进去。 谁曾想里面的情景更是令他惊讶。 他那好儿子,此时正红着眼拉扯着侍女护在怀中的女子,那女子已惨白着小脸,血流了一脸。 徐贵妃本在拉扯容峥,见皇帝进来,瞬间脸色惨白,冲过去连礼都忘了行。 “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皇帝冷着脸一把甩开她,没叫内侍,亲自上前将容峥甩在了一边。 众人回过神来,颤颤巍巍跪了一地,原本喧闹的宫殿顿时鸦雀无声。 容峥被摔懵了,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正想破口大骂,却见那明黄色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紧接着,便重重一脚将他踢到远处。 第十三章 责罚 徐贵妃见状,知道皇帝动怒,纵使往日受宠,如今却也慌了神。 慌忙跑过去将容峥扶起来,不顾他嘴角的血,便按着他的头一同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是峥儿太过顽劣,臣妾日后定会好好教导。” 可皇帝却冷笑一声,不管他们母子,转身去看满脸鲜血却仍坚持跪着的苏菀。 “你是哪家女儿?” 苏菀强忍头疼,支撑起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哑声回道:“回陛下,小女是卫国大将军之女苏绾。” 一个王爷在宫里殴打贵女,传出去皇家的脸面怕是要被丢尽。 皇帝听此,脸色一变,立马叫侍从去宣太医,随后叫侍女将苏绾扶到旁边坐下。 “可还能撑得住?”见苏菀看起来虚弱无比,他眉心直跳。 苏菀惨白着小脸笑得勉强:“小女无事,多谢陛下关心。” 须臾,太医便到了,见此情景也是吓得一愣,提心吊胆为苏菀包扎好脑袋上的伤口,转身对皇帝说道:“回陛下,这位姑娘脑部受到轻微撞击,喝几日微臣开的药,定期换药,修养一些时日便好。” 皇帝已在上位坐下,一只手捏着眉心,挥挥衣袖便叫人退下。 旁边容峥也清醒过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看到苏菀如此模样,顿时气上心头,抬头便道:“父皇,我方才明明没有用力,定是她装模——” “逆子,你还不知错。”徐贵妃扬声打断,抬起手来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皇帝见此冷笑:“徐氏,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又看向苏菀,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来跟朕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朕定还你一个公道。” 苏菀掀起眼皮,畏惧一般朝徐贵妃看了一眼,低了低头,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闷声道:“小女无事,这伤,是......是小女自己不小心磕的。” 话落,眼泪却珍珠般落了下来。 这般情景,不用去问,便知方才出了什么事。 徐贵妃也不悦苏菀如此做派,可此刻也发作不得,仰首看向皇帝,逼自己流出几滴眼泪,便大彻大悟般说道:“陛下,今日臣妾本是找这孩子说说话,可她与峥儿之间有一些小误会,峥儿一时气急,不小心动了手。此事怪臣妾,臣妾愿意替峥儿受罚。” 这话,摆明了是想将过错推到苏菀身上。 可此时,皇帝却没心思再看她演戏,抓住了敏感词,问道:“什么误会,能让他将朕的卫国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 容峥正想解释,苏菀却柔柔弱弱开了口:“回陛下,昨日小女在店铺里为兄长置办生辰礼物,却不料王爷也看上了小女的礼物。可小女并未将其赠予王爷,怕是因此事招惹了王爷,这才如此羞辱于我,今日当着陛下您的面,小女向王爷道歉,是小女的错。” 容峥气极,瞥见徐贵妃眼色,却终于不敢吭声。 皇帝冷哼一声:“与女子抢东西,便是你端王做出来的事。来人,将端王送出宫去,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将她弄成这样,却只是个这么轻的处罚,这皇帝老儿怕真是有点偏心过了头,苏菀暗暗骂道。 徐贵妃却觉得自己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震惊抬头,还未来得及挽回,皇帝身边的吴公公便甩着拂尘走了过来。 “王爷请。”这种时候,他仍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错来。 容峥推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父皇,分明是这恶女的错,你——” 话未说完,吴公公便向侍从们使眼色,将人生生拖了出去。 苏菀掩唇轻轻咳了几声,见闹剧结束,容峥也受了个不大不小的罚,心知此事就这样了结,便不想多留,又柔柔弱弱跪下,轻声道:“陛下,小女今日本是来面见贵妃娘娘,却不想发生此事。既已无事,小女便先退下了。” 徐贵妃见状,立马给身边的贴身宫女使眼色,那宫女机灵,拐进寝殿便拿了徐氏珍藏的凝脂膏出来。 徐贵妃接过,亲手交到苏菀手里,柔声道:“今日你受委屈了,这是凝脂膏,用了脸上定不会留疤。” 苏菀明白,这是在当着皇帝的面装好人,博同情罢了。 她也不是傻子,推辞不接,苍白着脸,却万分坚定地说道:“贵妃娘娘,经此一遭,小女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小女清清白白地来,如今也只想清清白白地走。” 这话,便是借机表明了立场,今日发生这等事,若他们还要为她与容峥赐婚,便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徐贵妃心中恨不能将她凌迟一千遍、一万遍,可如今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皇帝也不想再看她们纠缠,吩咐身边侍从备好了宫里的马车,将人送了出去。 这厢徐贵妃却还跪在地上,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半晌,皇帝起身走下上位,叹了口气,将人扶了起来。 徐贵妃泪流满面,低声道了声谢。 美人落泪,放在往日,他定要好生心疼一番,可如今他却只觉得心烦意乱。 “好了,别哭了,此事本来就是峥儿有错在先,再说,朕罚的也不重。”贵为帝王,却耐着性子向一个贵妃解释。 方才他在外面听到那句话,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打了人,如今想想,还是自己没有沉住气,有损帝王威严。 徐贵妃闻言,纤纤玉手拿起手帕擦了擦泪,哽咽道:“日后臣妾定好好教导峥儿。” 皇帝见她并未使小性子,便将人拉至上位坐下,细细抚摸着她的手,沉声解释:“苏绾是卫国大将军之女,在宫中受了如此委屈,不当着她的面说些重话,怕是难以给苏老将军一个交代。” 闻言,徐贵妃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回去,她还当皇帝是真的动了怒,对他们母子二人失望了。 只是这苏绾,今日害的他们母子这么惨,她定要加倍奉还。 悠哉游哉躺在软轿里的苏菀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吃了颗摆在眼前的葡萄,便左顾右盼,欣赏起王宫美景来。 锦溪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走着,生怕半路上苏菀再出什么事。 方才殿内喧哗,她知道是自家小姐出了事,却生生被华阳宫宫人阻拦在外,进去不了。 直到后来皇帝驾临,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在见到苏菀面色惨白走出来时又提了上去,至今无法冷静。 第十四章 县主 苏菀却也不是全然装模作样,那脑袋上的伤口虽然小,却一直隐隐作痛。 除此之外,她左边小臂上也被划破了口子,但方才那情景来不及医治,她便没有说出来,直到上了软轿才从裙摆扯下一块来包扎好。 此时能表现得云淡风轻,皆是因为方才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心里高兴罢了。 皇帝派了侍从随行,她不敢太过张扬,便静静躺着。 宫中红砖绿瓦,远处时不时有假山池塘显现,古色古香的氛围十分浓厚,来往宫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 庄重中却有一丝荒凉,这王宫似囚笼一般,困住了在里面的所有人。 到宫门口,苏菀便换乘了将军府的马车。 宫里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再加上苏菀回府途中,还特意下了马车在闹市买了份糖炒栗子,流言便传的有声有色。 当晚,茶馆里便热闹十足。 “听说卫国大将军的女儿苏小姐,今日被徐贵妃召进宫中毒打了一顿,似是因玉佩那事为端王报仇。”有人悄悄开口。 旁边人附和:“没想到皇家人,也会因一块玉佩下如此狠手啊!” “不对,不对,是端王与徐贵妃将人锁在宫中,一同打的,哎呦,苏小姐那脑袋都缠上纱布了。” 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灌下一口热茶,呸了一声,道:“枉苏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如今老了却连女儿都要被如此欺辱。” 众人不敢像他一样大胆,却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为苏老将军道不平。 先引起话题的那人又迟疑着开口:“苏小姐被打成这样,端王却只被罚了一月禁闭和半年俸禄,那徐贵妃却罚都未罚,皇上此举,真是令人寒心呐!” 众人闻言,心底的怒火都被挑了起来。 “可不是嘛!你看那徐家如今如此嚣张跋扈,连府中下人都能随意欺辱我们这些百姓,皇上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我们的死活。” “无论如何,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呐!” 众人一句接一句地声讨起来,茶馆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可见不平。 挑起话题的那人见状,放下茶杯悄悄退了出来,走过了街角,便拔腿向苏府跑去。 苏菀此时正歪着身子倚在软榻上,洗漱过后,整个人都懒懒的,一旁燃着的沉香飘进鼻孔,更是滋生了困意。 她手里拿了一本医术,素手慢慢翻阅,看的认真,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都未察觉,看样子丝毫没有受今日的事情影响。 锦溪轻轻推开门进来,靠近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厮回来了,事情办好了,不出明日,整个王都都会知道这件事。” 苏菀点了点头,目光狡黠。 流言的力量,有时足以杀死一个人,虽放在当下不至于如此,但名声败坏,对徐家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损害。 这还不够,隔日上朝,行礼过后,苏老将军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皇上,想必昨日的事您也知道,老臣的女儿好好的进宫,回来时却被打的头晕眼花,奄奄一息。老臣为大夏鞠躬尽瘁,难道如今老了,老臣的女儿便可以如此任人欺辱吗?” 他说的愤慨,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牢牢锁着徐治。 徐治也被自家女儿和侄子气的半死,如今听着苏家人的声讨,心里窝火,却到底没办法反驳。 皇帝坐在上位,听苏老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此事讲出来,冕旒下也冒出细汗来。 苏沐也站出来,附和道:“臣的妹妹是进宫面见徐贵妃,却在贵妃宫中被端王爷殴打至此,难道贵妃娘娘不能给个交代吗?” “此事朕已知晓,昨日便已经罚了端王。若爱卿觉得还不够,尽管提要求。”皇帝连忙安抚。 徐治权倾朝野,他纵然畏惧他的势力,此时却也只顾的上消了苏家的怨气,挽留民心。 其他臣子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便都没注意到苏家父子眼里闪过的那道精光。 下朝后,苏家父子回家的同时,皇帝的圣旨也一并到了家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苏家女苏菀,温淑贤良,知书识礼,甚得朕心,现册封为嘉阳县主,享赋税十年,钦此!” 苏菀跪在前厅,面无表情接过圣旨,道了声:“谢皇上。” 吴公公笑没了眼,客客气气将苏菀扶起来,连声说道:“恭喜县主,贺喜县主。” 苏菀脸上笑得热情,心里却吐槽了百八十遍,那日这人站在旁边看热闹时,可远远没有这么热情。 给人塞了银子之后,便叫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锦溪在一旁高兴地手舞足蹈:“小姐,你现在是县主了,嘉阳县可是顶好的地方呢!” 苏菀也高兴,不过却并不惊讶,昨日她回府,见到她虚弱的样子,父亲和兄长一点都不慌张,将她安顿好,便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他们那时必定在密谋什么,苏菀想不出来,现下却知道了,原来他们借此为自己讨了个封号。 那两人回来,见到苏菀手中圣旨,果然一句话没问,只连连点头。 苏老将军坐下,喝了一大口茶,笑得阴险:“这下,我们便叫他徐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是什么意思?”苏菀讶然。 “光讨了赏还不行,我们还要求圣上按律法处置,赐那端王五十大板,虽后来被那徐治减成十大板,可那板子却实实在在是你哥哥我打的,外面看不出什么,可没有一个月,那端王连床都下不来。”苏沐笑得更阴险。 苏菀看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难以想象容峥被打成了什么鬼样,光想想就令人兴奋。 于是一家三口,以茶代酒,痛快地干了一杯。 与此同时,端王府里,容峥痛不欲生,烂泥一般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医者换了一个又一个,愣是瞧不出异样来,反倒被容峥骂的狗血淋头,提着医箱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埋在枕头里的头缓缓抬起来,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脸,眼里淬了毒一般,牙关里吐出几个字—— “苏绾,我要你死。” 第十五章 买药 * 借着养伤的时日,苏菀将府里的医书看了个遍,从此在花园里散步,见到一株草便拉着身边的人分析它的药用价值,以至于府里的人都说她是被打魔怔了,看她的眼神都泛着心疼。 其实苏菀只是犯了职业病,脑袋和胳膊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一道疤都没留下。 苏老将军和苏沐却严禁她出府,怕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把身体弄伤。 这日苏菀闲的无聊,突发奇想,想要制些药丸试试,便央求着苏老将军出府,好说歹说才求着他应下。 王都里上好的药材铺离将军府较远,她便坐了马车去。 好些时日被困在府里,如今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听到热闹的说笑声,简直恍若隔世。 不知那端王现下在做何,苏菀撑着脑袋想。 每当她难过的时候,她便会想想容峥,顿时会觉得自己其实不是那么惨。 百姓们见了将军府的马车,都道这是苏小姐养好了伤,出门散心。 马车经过之前卖糖炒栗子的摊位时,那老板还拦了轿子,硬是送了份给苏菀。 苏菀坐在马车里,痛哭流涕地吃着栗子,十几日来的清汤寡水简直是她的噩梦。 半晌,马车停了下来,苏菀戴上斗笠,这才下车。 为了营造出她伤的很重的感觉,连出门她都要精心装扮,不敢穿太明艳的衣裙,怕影响她发挥精湛的演技。 这不,一下车,就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这端王爷下手可真重,瞧瞧苏小姐,定是被毁了容貌了。” “唉,端王爷娇纵蛮横,我们以后见了还是绕着走才好。” ...... 苏菀无声地勾了勾唇,抬脚走进药材铺。 一进去便有药香扑鼻而来,苏菀的眼神一亮,看着架子上摆着的各类草药,像看到宝贝一般,提步走了过去。 “小姐,可是要买草药?”老板见有客人来,屁颠屁颠跑过来询问。 天已入秋,铺子空有名头却生意惨淡,本来利润就少,再不招揽几个客人,年底就得喝西北风了。 苏菀点点头,温声道:“想买些补气养生的药材,回去制药丸。” 联想到这几日王都的传言,老板了然地点了点头,将人带到另一边,推荐了些上好的药材。 苏菀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交给小厮送到马车上,自己又在里面转了转。 见四下无人,她便拉着老板,悄咪咪问道:“老板,你这里可有曼陀罗出售?” 这几日她翻阅医术,无意中看到了一种可令人浑身酸软无力的药粉,名为迷迭香,正是曼陀罗花粉所制。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如此得罪容峥,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等他恢复,定会报复自己,所以自己还是有所准备才好。 她不敢杀人,用迷迭香最好不过,左右身边总是有护卫在,就是护卫一时失职,她也可用迷迭香拖延一段时间。 闻言,老板呆滞一瞬,慌忙回道:“小姐要曼陀罗有什么用?” 这等药材,王都明令禁止药铺出售。 苏菀自然知道,早就准备好了借口:“这几日我查看医书,发现曼陀罗花配伍苏木,能治骨折伤筋、跌打损伤,便想试试看。” 果然,此言一出,老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一番,便进了内室拿出一包包的严严实实的曼陀罗花来。 “唉,小姐,伤筋动骨一百天,往后您要是想买药材,派人来知会一声,小的给您送去府上。”他将药包悄悄交给苏菀,皱眉轻叹。 苏菀斗笠下的小脸笑得欢快,声音却极尽苍凉:“多谢老板,你放心,我定不会将此事外露。” 老板点了点头,带着同情地目光,小心翼翼将人送出了店铺。 苏菀心情愉悦,出了铺子将药包交给锦溪,正想上马车,旁边却突然冒出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哟,这不是苏小姐吗?不好好在府里养伤,还有力气出来丢人现眼?” 苏菀回头一看,原是上官仪带着一个小姐妹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看起来气势十足。 苏菀想了想,觉得自己气势不足,便将跟来的六个护卫叫到了身后站着。 上官仪见状,皱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苏菀摊开手,柔柔弱弱道:“我怕你们打我。”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不禁唏嘘,感叹苏菀的不幸遭遇,连带着看上官仪的眼神都凶狠起来。 上官仪身着大红色衣裙,乌发挽成飞天髻,佩戴着金色牡丹花状头饰,妆容得体,光鲜亮丽。 再看苏菀,一身素衣,斗笠遮面,身影单薄。 这两相对比之下,倒像是上官仪在欺辱苏菀一般。 上官仪身旁的粉衣贵女见周围百姓眼神不对,昂着脖子替上官仪出头:“上官小姐见你久病不愈,特意过来慰问你,你怎还不懂感恩?” “慰问我,会说我跑出来丢人现眼吗?” 上官仪慢悠悠走近,在距苏菀两步前停下,眼神轻蔑地扫视了她一身,淡淡说道:“苏小姐不过是脑袋受了点伤,宫里的太医都说没事,如今半个月过去,却还戴着斗笠,如此柔弱,莫不是装的?”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们也陷入了怀疑,她这小病确实养了好久了,如今还不见好。 苏菀却毫不慌张,脸不红心不跳便胡诌:“我不及上官小姐明艳动人,一直以来都十分柔弱,而我应不应该戴斗笠,怕是不关你的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可此事在王都流言四起,我身为尚书府小姐,有责任查看一下,此事是真是假。” 漂亮的眸子锁紧了苏菀,似是能通过面纱瞧见真容一般。 哦,原来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啊!苏菀想。 书中,上官仪对容峥可谓是情根深种,后来容峥与苏家订婚,她还三番两次欺辱过原身。 今时不同往日,聪明的苏菀当即想出一计。 “你说查便查,可若是我没有说谎,你当如何?” 上官仪见她这么容易松口,轻笑一声,目光向周围扫视一遍,启唇:“我随你处置。” 第十六章 出气 她这话却如了苏菀的意,无人看见她斗笠下的阴谋得逞的坏笑。 “好啊,怎么查?” 上官仪向后使了个眼色,那粉衣女子便高傲上前,在苏菀面前站定,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忽地,她便抬手取下了苏菀的斗笠扔在一旁。 众人看见苏菀面容,大吸一口冷气。 粉衣女子以为事成,还未仔细查看,便转身向周围百姓说道:“大家快看啊!她人好好的,定是装——” 话未说完,便被上官仪冷着脸拉到一旁,时至八月,她却忽然感觉阴森寒凉。 苏菀笑得无害,如若没有额角那一块显眼的疤痕,倒真的像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纯洁动人。 “上官小姐,需要我去验伤吗?” 周围百姓却已经愤怒起来,不敢指名道姓,却都开始怒骂。 “这太过分了,苏小姐本来在宫中受惊,如今还要当街受辱,这世上当真没有王法了。” “好好的官家小姐,心思如此歹毒,竟这般陷害苏小姐。” “是啊,有些人这是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却是个阴险小人。” ...... 见状,粉衣女子气极,指着百姓破口大骂:“刁民,再敢乱说一句,本小姐叫人割了你们的舌头。” 见她这样,百姓们气上心头,一声接过一声,骂的更欢。 苏菀眼瞧着上官仪脸色青红交加,便火上浇油道:“既如此,上官小姐任凭我处置?” 上官仪也没料想到她脸上真的有伤,明明昨晚探子来报,说是人已经修养的生龙活虎,她这才敢当街将人拦住,想要揭发她,坏了她的名声。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尚书府嫡女怎能如此轻易低头,她强行保持自己骄傲的形象,大声说道:“我是尚书府嫡女,你岂敢动我?” 苏菀皱了眉头,看上去十分纠结,拉住旁边正疯狂瞪人的锦溪问道:“陛下亲封的嘉阳县主,与尚书府嫡女相比,谁更厉害呀?” 锦溪看着苏菀做作的样子,憋笑:“当然是县主您了。” 苏菀恍然大悟,转过来看着上官仪,一副我要动手的样子。 上官仪慌了神,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她如今有了封号。 见她怕极,苏菀目的达到,不再卖关子,冷了脸色,哂笑道:“我与上官小姐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却三番两次出言羞辱,我不想与你计较,过去的事不再提,可往后,希望上官小姐没事别老在本县主面前蹦跶,看着令人厌烦至极。” 百姓们闻言,都掩嘴偷笑起来。 上官仪涨红了脸,深深看了苏菀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开。 粉衣女子见状,也想要跟上去,逃离现场,却被苏菀叫住。 “那个粉衣服的,本县主叫你走了吗?” 闻言,粉衣女子羞愤交加,转过身来大声道:“我父亲是太尉,你只是个小小县主,却如此羞辱于我。” “哦,原来是太尉家的小姐啊!”,苏菀几步走近,“你是要跟我拼爹?” 随即又换上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道:“锦溪,没记错的话,我爹爹是卫国大将军吧?” 锦溪嘴角的笑简直要溢出来:“回小姐,是的,陛下亲封的大将军。” 苏菀了然,转过来仍面色无辜:“真是抱歉,我爹比你爹厉害。” “你——”粉衣女子指着苏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本来只是上官仪身边的小跟班,平日里跟着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如今连上官仪都被气走,以她方才所言所行,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卫国大将军的威名,此时将她吓得魂不守舍,她才明白了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对不起,是我的错,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她含泪低了头。 可自己的退让却只赢来苏菀轻飘飘一句:“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干嘛?今日当街羞辱本县主,便自去府衙受罚吧!” 细皮嫩肉的官家小姐,怎么挨得过府衙的刑罚,她慌忙抬起头,却见苏菀已经上了马车,她那婢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马车便驾走了。 身边的百姓还在辱骂,她不堪受辱,捂着脸从人群中跑了出去。 众人同情苏菀的遭遇,当日下午,苏菀去过的药材铺便挤满了人,往日里卖不出去的药材被洗劫一空,老板摸着鼓鼓的腰包,笑得眼睛都没了。 然而,躲在马车里笑得合不拢嘴的苏菀,却并不知道自己为药材铺带来这么大好处。 方才那个解气,简直扫空了她这半个月以来的空虚。 马车外,锦溪看着身边憋笑憋得脸色发红的护卫们,不由得出声提醒:“小姐,要不你小点声笑,这样太过嚣张不好。” 紧接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又传了出来。 锦溪仰天长叹,只得叫小厮加快速度,快些回府。 * 此事很快便风靡王都,甚至有人专门写成话本,在茶馆酒楼里讲。 一时间,尚书府的风评急速下降,那太尉家门口更是被人偷偷丢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只有苏府门前一片寂静。 可苏府内部,却人人苦着一张脸,下人们见了苏菀拔腿就跑。 原因无他,苏菀买来药材之后,便醉心炼药,可身为现代医师的她,却丝毫没有学中医的天赋,炼出的药丸状似黑炭不说,食之更是令人腹痛难忍,一天跑十几回茅房。 可她却不听劝说,一直失败一直炼,炼好还要找身边的下人来试,府里几乎所有下人都已惨遭毒手。 好在今日,待在军营好多天的苏沐回了府,下人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就差没敲锣打鼓将人请进门。 一进府,苏沐就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气氛,尤其是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令他十分不自在。 以为是苏菀又出了什么事,他连盔甲都没卸下,进门便直奔苏菀的院子。 可走的越近,周围却越冷清,下人们都不知道跑去哪了。 他心下不悦,大步进了门,却见苏菀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走过去,叫了声妹妹。 苏菀回头,看见他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就想扑进他怀里。 他心下暗骂妹妹调皮,又怕盔甲磕到她,便慌忙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 谁知,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被纤细的手指送进了他口里,另一只手绕在背后轻轻一按,他便不受控制地吞了下去。 第十七章 抓包 深夜,苏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实在是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自己是按照书中步骤来炼制的,可这补气养生的药却总是起反作用。 方才听锦溪说,苏沐已经被折腾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小将军的威严掉了个干净。 她的药炉和药材都被没收了,苏沐当着全府下人的面下令,以后看到她炼药,不用顾及她小姐的身份,只管将她五花大绑捆起来便是。 还好,她摸摸枕头下的小瓷瓶,还好提前将刚炼好的迷迭香藏起来了。 这么想着,窗外却突然传来动静。 得罪过人的苏菀心虚,缩了缩脖子,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待看到熟悉的身影翻窗而入,顿时放松了警惕。 她从善如流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还将另一边床留给来者,友善地拍了拍,等他过来。 人还没过来,滚烫的气息却过来了,待苏菀察觉不对时,容郁已经红着眼压了过来。 人生中第二次被扑倒,苏菀虽没有世家女们保守,却还是怒了,只是她怎样扭动手腕,都无法从那双滚烫的手里挣脱。而她的双腿,也被他一条腿紧紧压着,动弹不得。 她愤怒地抬眸,却对上一双极尽忍耐的眸子。 不对劲,容郁不对劲。 他全身滚烫,像刚从火堆里出来一样,脸上、脖颈上流着豆大的汗珠,眼里像燃着火一般,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猎物。 空气里,逐渐染上一丝血腥味。 苏菀畏惧这样的容郁,怕他动动指头,她就要小命不保。 “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 可是容郁却一句话听不进去。 他只知道自己很热,浑身都热,急需要寻一处冰凉的地方冷静冷静。 他身下有个人,那人身上十分冰凉,他紧贴着她,可是还不够,于是他低下头,在那人嫩白的脖间啃噬。 苏菀呆了,彻彻底底呆了,当她察觉容郁的唇在她脖子上流连时,温润的触感,让她的身体仿佛有电流通过。 “容郁!”她怒极,竟不小心喊出了名字。 身上的人突然停止动作,呆滞一瞬,慢慢抬起了头,迷离的眼神开始聚焦。 就在苏菀以为他清醒过来时,有两根手指在她身后一按,她的眼皮瞬间打起架来。 闭眼之前,她看到了容郁眼底翻滚的不明情绪。 …… 隔日清晨,一声怒吼从苏菀房中传来。 苏菀睡眼朦胧,从床上翻起来,眯着眼睛透过床帘看向门口。 目瞪口呆的锦溪后面,是铁青着脸的苏沐。 苏菀愕然,她还没有洗漱,为何兄长会出现在她门口。 “怎么了?”她沙哑开口,嗓子干的发疼。 苏沐面如铁色,一动不动。 锦溪颤抖着伸着手指,指向她的床。 苏菀皱眉,不知道他们搞哪一出,顺着锦溪指的方向看去—— 容郁竟然在她床上! 几乎是一瞬间,她被吓得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跑下床,与此同时,床上那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菀欲哭无泪,对着门口两人道:“你们听我狡辩,哦不,听我解释,他——” “速速收拾好,来前厅见我。”苏沐冷冷盯着两人,一甩袖子,大步出了房间。 锦溪五味杂陈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关紧了房门。 这下,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苏菀僵着脖子回头,容郁虚弱无力地靠在床沿上,发丝散乱,一身紫色长袍,胸前衣襟凌乱,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 好在,面具还好好戴在脸上,只是他的眼神冷的吓人。 苏菀朝他温柔一笑,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昨晚怎么回事?” 容郁盯着她,不发一言。 苏菀来回踱步,口中振振有词:“昨晚你大半夜跑来轻薄我就算了,轻薄完你还不走,留到现在,你是准备过年吗?” 容郁看着她,趁她说话,慢慢递来一物:“吃了。” 苏菀恰好口干舌燥,随手接过,送到口中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正想继续骂,想到什么一般停下脚步:“这是什么?” 容郁装作不知道,慢悠悠拿起玉笛,放到嘴边又吹起那首曲子来。 苏菀的脸都黑了:“事到如今,你还让我给你试药。” 说着,她便扑过去,想要抢他手中的玉笛。 容郁早有防备一般,身形一退,苏菀便扑在他腿上,刚想起来,后背一痛,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苏菀:我败在了不会穴位...... 容郁没有管她,就着这个姿势吹完了那首曲子,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疼痛感消失,他才得以喘一口气。 “吱呀”一声,屋门又被推开。 原是锦溪见两人迟迟不出来,心下担心,便推开门去看,却见自家小姐扑在那男子腿上,而那男子一脸放松,缓缓吐了一口气。 锦溪涨红了脸,关上门,在门口大喊:“小姐,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叫小将军磨刀去了。” 苏菀欲哭无泪,这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她用尽全力,扭过头去看容郁:“放我起来。” 容郁看了她一眼,伸手在背后按了一下,苏菀顿时感觉身体是自己的了,便摇摇晃晃起了身。 知道自己对容郁很有价值,接下来她便以死相逼,硬拉着人胡乱整理一番去了前厅。 人还没进去,便听见苏沐一声怒吼:“跪下。” 苏菀膝盖一软,当即便跪在地上,跪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才是受害者,随即想要起来,却被苏沐一阵怒骂钉在地上。 “你说你胡乱炼药也就算了,拿府中下人试药也就算了,如今你却趁父亲在军营练兵,将男人带回了家来。” 旁边小厮轻声插了句:“小将军,我们不想就这么算了。” 苏菀气的翻白眼,旁边的容郁却站得笔直,一脸的气定神闲,好似只是来看热闹一般。 “哥哥,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或许当你发现有不明身份的男子出现在你妹妹的床上时,你第一时间应该关心关心自己的妹妹有没有事。” 苏沐一拍桌子,喝道:“你能有什么事?你还能是被强迫的不成?虚弱无力倒在床上的是他,不是你。” 或许,是他不行,苏菀心想,却忘了容郁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安静许久的容郁对上苏沐盛满怒火的眸子,突然轻声开口:“是她强迫我的,用完的迷迭香还在枕头底下,她说日后再用。” 第十八章 护卫 闻言,苏菀简直要石化在现场,难道这就是反派的自我修养吗? 她梗着脖子,僵硬地抬起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容郁低眸看了她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道:“她嫌我貌丑,将我托上床之前先给我闻了迷迭香。” 他本来就戴着面具,加上一夜的痛苦过后人还十分虚弱,看上去异常可怜,旁边下人们的眼里都带上了同情的色彩。 苏沐看了他几眼,吩咐锦溪去苏菀房里察看,看看是否枕头底下真的有迷迭香。 苏菀觉得自己要完,因为她万分肯定自己枕头底下有什么东西。 果然,锦溪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攥着她的小瓷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交给了苏沐。 苏沐放在鼻尖一闻,确认是迷迭香的味道,冷笑一声,将瓶子丢到身后。 “你炼药,竟然是为了这个?” 是可忍熟不可忍,苏菀气极,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容郁怒道:“明明是你爬窗子闯进我的房间,你怎么能厚着脸皮说谎呢?”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他神情落寞地低下头。 渣男语录,渣男,苏菀心中暗骂。 容郁抬头,深情款款看着她:“你若不想负责,我们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这就走。” 苏菀巴不得如此,后退两步,微微躬身:“您请。” 下一秒,苏沐揪着她的领子将她拖到了身后,还赏给她一个异常凶狠的眼神。 “这位兄台,敢问贵姓,家住何方啊?”转身,苏沐便笑得如沐春风,客客气气问道。 容郁浅笑着回答:“在下名唤怀止,父母双亡,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他说的凄惨,如若苏菀不知情,怕是都会被打动。 闻言,苏沐沉吟一番,斟酌道:“家父还未回来,不如兄台先在府中住下,等家父回来再商议此事。” 容郁眼前一亮,拱手谢道:“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府中不能有外男留宿,先委屈你一下,以我妹妹护卫的身份留着吧!” “好,多谢小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和睦至极,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却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苏菀黑着脸站在身后,幽幽说道:“或许我有资格问一下,凭什么是我的护卫?” 让一个大反派待在自己身边做护卫,她不要命了? 苏沐鄙视了她一眼,淡声说道:“因为你弱,入个宫都能被打,你看我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事?” 随后,不管苏菀无声的抗议,吩咐小厮带容郁下去休整。 走前,容郁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幸灾乐祸地转身离开。 苏沐望着容郁的背影消失,这才收起眼里的不明情绪,转过身来又一脸严肃地低头看着苏菀,正色道:“你就不能省省心?” 这种时候,苏菀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经历过的医患纠纷,那时也是这样,她把嘴皮子说破家属也不相信她。 她深深叹了口气,还想再挣扎一下:“哥哥,他之前还给我下药,真的,他不是好人,将他留在府里很危险的。” 苏沐勾起手指重重敲了下她的脑袋:“府医、太医都为你医治过身体,怎的就没有发现一丝异样?明明是你给人家下药,怎么事后反倒不承认了?” 苏菀:说不清楚了...... “此事等父亲回来再议,”苏沐道,“锦溪,带小姐下去洗漱。” 负心汉苏菀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大厅,回自己房间。 待两人都离开,苏沐收了脸上表情,环视一周,道:“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在场下人都恭敬地低头:“是。” 将军府的下人都是早些年苏老夫人救下的逃亡之人,都是忠心不二的人,自然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对将军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夜之间,苏菀不仅成了庸医,还背上了负心汉的骂名,小小年纪的她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洗漱过后,连早饭都没有吃,她就木着脸坐在软榻上,神色晦暗地盯着门口。 不多时,容郁便容光焕发地从门口走进来,他还穿着那件紫色长袍,身影高大,挡住了照在苏菀脚上的阳光。 他神色平静,全然没有认识到自己方才犯下了什么大错,甚至走到软榻边想要坐下。 “不许坐。”苏菀喝道,还伸腿将整个软榻占了个严严实实。 随即,她高傲地抬起头:“怀止,你一个护卫,怎么敢对你家小姐这么无礼?” 容郁知道自己理亏,倒也不在意,徐徐走到桌边坐下。 “昨晚只是个意外,我没有动你,但我需要在这里留几天。” 苏菀自然知道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冷笑道:“那你就能借机败坏我的名声吗?你让别人怎么想我?” 容郁看了她一眼,仿佛做出很大牺牲一样:“你不亏。” 确实不亏,他是大反派,而她只是个女配,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咽下这口气。 “我要城东李老板家的糖炒栗子,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苏菀单手撑起脑袋,边欣赏自己的指甲边散漫说道。 既是护卫,就得发挥护卫的价值,这一次,她要农民翻身把歌唱! 出人意料的是,容郁竟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起身出了门。 见他离开,苏菀便恹恹的躺在软榻上,被眼前的一团乱麻搞得不知所措,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容郁出了门,却没有照她所说往城东奔去,而是走到院子里一处没人看到的角落里,足尖一点,便轻轻飞过了高墙。 双脚落地,他目光冰冷,向周围扫视一圈,淡淡开口:“出来。” 话落,旁边就飞来两个持剑的暗卫。 卫庭和卫衡也没想到这次自家王爷会在女子闺房里留宿一宿,昨日夜里,他们处理完刺客便赶来此地,多次想要靠近看看,却又觉得不妥,便只能待在周围等自家王爷自己出来。 倒不是他们放松警惕,只是昨晚一夜平静,将军府小姐又柔弱不能自理,他们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今日一早这场闹剧,简直让他们怀疑人生。 他们甚至一度怀疑,里面那个怕不是真正的王爷。 第十九章 王府 不过瞎想归瞎想,两人还是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以为容郁会因他们擅离职守而有所责罚,一抬头却听他道:“城东李老板家的糖炒栗子,一柱香的时间之内送到。” 闻言,卫衡还好,虽心中惊奇,面上却不显,而卫庭却震惊抬头:“王爷什么时候喜欢吃糖炒栗子了?” 容郁轻飘飘瞥他一眼,并不作答,丢下一句:“往后再如此擅离职守,便去天韵馆当探子吧!” 随即运起内力,飞身离开。 王都有楼名为风月楼,其内女子为妓,是王都有名的青楼,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于去其中寻欢作乐。而天韵馆则恰恰相反,是为满足贵人们特殊癖好所建,其内均为男妓。 卫庭光想想就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连忙打消了好奇心。 卫衡瞥他一眼:“言多必失。” 卫庭不满地反驳:“难道你不好奇为何王爷会在苏小姐房里留宿一夜吗?” 卫衡静默三秒,道:“好奇。” 好奇无用,他们还是连忙前往城东去寻李老板了。 …… 瑞王府。 褪去衣物之后,容郁走下浴池,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嫌恶地皱起眉头,却还是静静坐了下去。 这药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月必须要泡的,他已记不清了。 “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就要去城西给你置办棺材了。”浴池外,程煜收拾着自己的药材,还不忘抱怨一番。 原因无他,容郁是自己见过的最不要命的病人。 容郁闭了眸子,药水刺激下,身体承受着千百倍的痛苦,开口时声音却平静如常:“出了点岔子,回来晚了,不用担心。” 昨日回京途中又遭到暗杀,恰好碰上他毒发,虽成功逃脱,却因耗费太多内力的缘故,毒发时比以往都要严重。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那个熟悉的地方,做了些荒唐的举动,好在最后清醒过来,却还是疼的昏了过去,在那里过了夜。 闻言,程煜却丢了手里药材,盯着浴池中的背影,恨铁不成钢:“不用担心?我不担心的话,你这条命早就没了,那离魂散——” “程煜,我心中有数。” 那些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早已没有耐心听下去。 “你心中有数,那么,传说中的至真至善之人你可已找到?” 容郁不答,心中却浮现出苏菀的身影,她已吃下四颗药丸,却毫发未损,然而剩下三颗喂下去,不知会不会爆体而亡。 想起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他突然生出一丝悔意,却也是瞬间被压了下去。 欠他的,便就这样来还吧! 程煜最气他这样,几下装好药箱之后便准备离开。 “别忘了,你这毒只有找到至真至善之人方可化解,不要每天忙着复仇大计,要复仇之前先想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丢下这句话,他便熟练地按下书桌下的开关,走进了暗道。 暗道的门合上,房里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冷清。 半个时辰之后,容郁撑着浴池边缓缓站起来,露出精壮的胸膛,身上却密密麻麻遍布伤疤,长久的疼痛过后,他的身体已经充满了无力感。 他换了声黑色衣衫,上面有金丝线绣着镂空木槿花,腰系玉带,乌发散乱,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门外传来三声有序的敲门声,他顿了顿,待压下喉头的腥甜过后,才道:“进来。” 门开了,走进的是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只是仔细瞧便会发现,二人神态身形都有所差别。 卫铭进了屋便匆匆关了门,见自家王爷好端端坐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正欲将易容的面皮揭下,却被容郁出声阻拦。 “我待会便要离开,此去大概六七日,你在府中小心行事。” 瑞王府,他的好父皇在他束发之年就将他赶来这个满是眼线的地方,至今九年,他每日都过着被监视的生活。 而卫铭就是代替他待在府中掩人耳目的替身,凭借易容之术,为他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见容郁脸色苍白,卫铭心下担忧:“王爷可是又毒发了?程先生呢?” “无事,方才用过药浴,如今已无大碍。” 卫铭知道自己担心只是徒劳,只好放开此事不谈,转而说道:“前几日那位又着人送来香料,属下已交给程先生去检查了。” 容郁冷了脸色,眼里杀意尽现,点了点头:“本王离开后,只管护好你自己,旁的不用担心。” 卫铭道了声是,容郁已束好发,拿起桌上的金色面具戴上,与程煜一样打开暗道离开了房间。 算算时间,他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怕是将军府那人已经气坏了。 运起内力,不多时,他便稳稳落在苏菀的院子里,手里拿着卫衡送来的糖炒栗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他原以为自己来迟她会大闹的。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屋子,在门口站定,入目所见的是熟睡中的苏菀。 她安安静静侧卧在榻上,青丝散落,有几缕垂在嫩白的脸颊上,密而翘的睫毛一动不动,樱唇不点而红,烟水百花裙下的身姿玲珑有致,葱白的玉足明晃晃从裙角里伸出来。 “怀止公子?” 身后传来锦溪的声音,容郁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将手中物品递了过去:“这是你家姑娘要的糖炒栗子。” 锦溪接下,还未说话,容郁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疑惑地皱了皱眉,锦溪收回目光,抬脚走进房间,轻声将苏菀叫醒。 “小姐,快醒来了,都酉时了,再过一会天都要黑了,再睡的话晚上你就睡不着了。” 苏菀缓缓睁开眼睛,午睡过后,整个人还在发懵,异常乖巧,锦溪叫她下榻穿鞋,也没有犹豫。 锦溪将人扶到桌旁坐下,指了指放着的糖炒栗子:“这是怀止公子方才送来的,许是等的时间久了,都有些凉了。” 苏菀从中摸出一粒,放在手心里,低眸想了许久,终于发现了问题:“我睡了多久?他什么时候送来的?” 锦溪不明所以:“小姐你睡了一个半时辰,至于怀止公子,应是方才过来的吧!” 所以,她说的一炷香,他根本就没有理会。 罢了,他是反派,得供着,她还是保住小命要紧,这么想着,苏菀剥开手心的栗子,扔到了嘴里。 第二十章 灯会 隔日便是王都一年一度的灯会,戌时开始,一直进行到子时,家家户户都会亮起灯火,拿着精心制作的花灯出门游玩,在墨桑河边放花灯许愿祈福。 苏菀第一次听说这个节日,从早上起来就在期待了,好容易盼着太阳落山,天渐渐黑起来,便急忙打扮起来。 因是夜晚,她便穿了件水蓝色烟纱裙,裙上用银丝线绣了大片的莲叶与荷花,刺绣处还缀了颗颗细小的珍珠,光线一照,便散发出点点亮光。她不喜太过复杂的发髻,便由着锦溪将三千青丝挽成百合髻,再配上蓝色的头花。 她从前不着粉黛,今晚却细细描了妆,唇红齿白,眼波流转,叫人移不开眼来。 终于折腾完,苏菀已经快累的没有力气出去了,锦溪却看着镜中的她还止不住地赞赏。 主仆二人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容郁却风光霁月地走进了她的院子,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的花灯。 见苏菀妆容得体、衣着华丽,容郁的目光也被她吸引了去。 苏菀看到他才想起二人先前的约定,要在今晚带他去见楚辞,便叫锦溪去寻自己的小姐妹玩。 锦溪暧昧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一瞬,便欢天喜地跑了出去。 容郁见她还站在那里,便开口叫人:“走了。” 苏菀便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经此一遭,她决定还是拿他当反派看,多加防范。 二人出了府,因着今晚街上人多,便没有坐马车,打算徒步过去,谁知容郁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面具交给苏菀。 苏菀赞赏他考虑周全,爽快接下,若是叫旁人看见她与外男逛街,第二日怕是就要谣言四起。 还未至墨桑河,街道两边便已经摆满了摊位,头顶挂着的一排排的灯笼将街道照的明亮十足。小贩的叫卖声、百姓的玩闹声充斥耳边,人们跑来跑去,忙着猜灯谜、看杂耍,热闹十足。 苏菀算算时间,此时楚辞应该已在墨桑河边等着莫修然了,他们二人约定要一起放花灯,可惜的是,今夜她终究是等不到了,因为莫修然会被她拦住,误了约定的时间。 小奶音给她发布了新任务:前往墨桑河,引开男主,为反派与女主的见面创造机会。 这个任务布置的实在是好,当时她还破天荒地夸了它,可把那小家伙高兴坏了。 容郁在前面面无表情地走着,灯会的热闹与他格格不入,他像是只无头的苍蝇,不知该去哪里,背影落寞。 周围人群渐渐拥挤起来,苏菀轻轻扯了扯容郁的衣袖,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杏眼在灯光照耀下神采奕奕。 容郁没听清,便低头到她嘴边,想要听清楚。 “你去望月台等着,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她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快步融入了前方的人群,像只灵活的鱼儿,眨眼就没了身影。 容郁在原地等了等,见人没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灯,便顺着人群往墨桑河走去。 苏菀怕误了时间,急急忙忙便跑到了墨桑河,河边人已十分多,水里飘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为了待会有说辞,她在商贩那买了只花灯,双手捧着,站着河边等莫修然的出现。 许是她打扮的太过招摇,周围人群纷纷侧目看她,更有单身男子跃跃欲试,想要与她搭讪,好在她戴了面具,倒叫他们还要考虑一下面具下的容颜。 等了许久,莫修然才从远处走来,苏菀不禁腹诽,这不用她出马,说不准男女主二人都会错过。 巧合的是,他也穿了件蓝色长袍,乌发冠在头顶,面如冠玉,唇角微微勾起,整个人看起来温润有礼,引得河边女子频频注视。 见他走来,苏菀适时地摘下面具,上前几步拦住了他,众人见状也就收了心思,以为佳人有约,不敢打扰。 莫修然心里想着与楚辞的约定,一抬头,眼前站着面容姣好的苏菀,在周围纷扰的人群中格外耀眼,不由得晃了神。 “莫大人,小女等候多时,可否陪小女放只花灯?” 莫修然回过神来,连忙拒绝:“苏小姐,这怕是不妥,我已与人有约,只怕无法奉陪。” 先前两次他尚可花时间琢磨她的心思,这次却是不敢乱来。 苏菀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便垂下眼眸,神情落寞,缓缓说道:“小女知道如此不妥,只是父亲与兄长都有事在身,无法陪我,我不想孤身一人,这只花灯,大人就陪我放了吧!” 说着,她可怜兮兮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莫修然。 两人离得近,说话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人只当眼前的才子佳人在互说情话,不由得发出阵阵赞赏。 “男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女子风姿卓越、冰清玉洁,倒是一对璧人啊!” “是啊,没想到今年灯会,还能遇见如此般配的璧人。” ...... 人多眼杂,莫修然想着与苏沐的情分,不好意思拒绝苏菀,便应了下来,带着人去后面人少的地方准备放花灯。 放只花灯,应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人群中,楚辞泪眼婆娑地望着两人的背影,他们穿着同色的衣裙,又都风光无限,好似她才是多余的那个。 那女子走在河边,不小心绊了一下,男子紧张地伸手将她拉回来,体贴地护在内侧。 她伤心至极,再看不下去,转身离去,想着既然他不将二人的约定放在眼里,那她也没必要遵守了。 容郁当然也目睹了全程,不过他倒是没有楚辞那么大反应,只是自顾地走到河边,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将花灯点燃放至河中,却并没有像旁人一般合手许愿,只是盯着它越飘越远。 待看不见后,他才缓缓起身,整理了衣袍,迈步走入黑暗。 今夜,他自然不是闲的没事出来逛灯会,而是借此机会,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来到一处墙边,他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落在院内。 因着灯会的缘故,徐府的下人比往日少,守卫也松懈了许多,即使来来往往一队一队在府内巡查,却都心不在焉,期待着待会下值后能和兄弟们去痛饮一番。 容郁轻易便躲开守卫进了徐治的院子,今夜皇宫设宴,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去宫中赴宴,徐治当然也在其中,是以此时徐治的房门紧闭,院内一片漆黑。 他躲在一处假山后,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秋虫的叫声。 容郁运起内力往周围一探,并没有发现暗卫的踪迹,勾唇冷笑,抬脚走进了徐治的书房。 第二十一章 密室 徐治既然能如此嚣张,院内都不设暗卫,那么问题便出在书房内部了。 容郁轻轻合上门,借着月光将书房扫视一遍。 这是很寻常的书房,左侧置着书架和书桌,右侧是烹茶闲聊的场地,书卷气十足,倒应了徐治的文人风格。 容郁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衡论》翻看几页,里面崭新如初,封面却被磨得有些许破旧,他冷笑一声,将书放回原位。 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打理得十分整洁,容郁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出手将那笔架往前一拉,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响动。 他转身去看,不出所料,果然有密道。 密道是由砖石铺砌而成,墙壁上设有烛台,随着容郁的进入,烛火微微晃动,他走近一看,烛台上的蜡烛是新换的,心中便有了计较。 顺着密道走进,容郁刚踏出一步,两边墙壁上方凹陷进去,飞出阵阵箭雨,箭矢上淬了毒药,泛着黑光。 容郁在箭雨中穿梭,好似在他眼前,所有箭飞出后都放慢了速度,他轻易便能抓住擦着身子飞来的箭。 几乎一瞬,他便穿过箭雨,稳稳站在对面,拍拍衣袖,继续往里走去。 眼前开阔起来,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石室中央立着大约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拄剑而立,神情冷漠,见容郁进来也分毫未动,杀神一般。 容郁蔑视这种出卖灵魂来当死士的人,当下便拿出怀中的玉笛,立在原地吹起来。 黑衣人见状,拿起剑一群人便冲了过来,可还未碰到容郁,便被入耳的音乐摄了心智,眼睛变成了血红色,相互厮杀起来。 他们互相砍,右手被砍断,咕咕地流着血,拿不起剑,便挨在一起相互撕咬,咬的皮开肉绽,满嘴鲜血。 不时地有断胳膊断腿掉到容郁脚下,可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玩味地观赏着眼前的戏剧,眼里的嗜杀之意浓厚。 到最后躺在地上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而是一地的器官,混着满地的鲜血,在这肮脏的石室中散发着臭味。 容郁放下笛子,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向四周观察,最后足尖一点,飞身到石室上空,按下一块石砖,血尸中央缓缓升起来一个石台,鲜血在边缘滴滴答答流下。 他飞身下来,踩在一具较为完好的尸身上,伸手将石台下的木盒拿了出来。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紫色云纹令牌,上面刻着醒目的三个大字:风云令。 看着它,容郁的眼神愈发冰冷,他几乎是强忍着,伸手将令牌拿了出来,放在手中细细摩梭。 这是他母妃的遗物,却被徐家拿走,时至今日他才能夺回来,使得物归原主。 得风云令者得天下,是以天下所有人都眼红这块令牌,就连皇帝也专门设了支精锐的部队,妄图得到它的线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块令牌已在徐家待了十九年。 或许只有母妃宁愿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了这块令牌吧!他冷笑。 小臂上传来痛意,容郁回过神来,扭头冷冷盯着旁边执剑而立的黑衣人。 他是唯一从方才的自相残杀中侥幸逃脱的人,此时已经断了右臂,腹背中剑,只能左手执剑,是以用尽全力挥刀过去,也只是刺伤了容郁的小臂。 眼见着容郁恶魔似地一步步走近,饶是他训练有素,身体也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可容郁却并不想就这么杀了他,脑海中浮现出徐治暴跳如雷的模样,忽然生出一番逗弄的心思,便拿起玉笛在他胸前一敲,随后迅速躲开,避免他吐出的血弄脏自己的玉笛。 勾唇看了他一眼,容郁便顺着密道离开了。 黑衣人看着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额头上的冷汗才生生止住,他们都是地狱式训练后千挑万选被选上的杀手,如今却被一个神秘人的一首曲子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血水,恐怖如斯。 ...... 得到了风云令,容郁却并不开心,反而阴沉着脸,任左边小臂上的伤口流着血也不包扎。 酉时已过,街上已没了人,只有一个个空荡的摊位摆在路边,满街的花灯都被收走,繁华落幕,尽显凄凉。 容郁顺着来时路一步一步往回走,紫色的衣袍上溅满了鲜血,左边的衣袖已经被血浸湿,活似地狱的鬼魅,身上的血腥味让他愈发阴沉,恨不得再杀几个人来泄愤。 经过一个小巷,凭借着敏锐的感觉,他停下脚步,向里看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抬脚往里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手已经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玉笛。 一拐弯,眼前却赫然站着神色慌乱的苏菀,而地上躺着四个黑衣人的尸体,尸体旁边,是昏迷了的卫庭和卫衡。 苏菀手里紧紧握着小瓷瓶,见来人是容郁,这才放松下来。 “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空气僵滞一瞬,随后苏菀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将小瓷瓶藏到身后,温柔解释:“有人想刺杀我,被我解决了。” “是吗?”容郁指着卫庭卫衡,盯着她问道,“那他们呢?也是杀手吗?” 苏菀看了看他们,面色无辜:“黑衣人将我带来这里想要杀了我,这两人突然出现干掉了他们,但是我又不认识他们,怎知他们是否也是有别的目的,便用迷迭香把他们迷晕了。” 天知道方才她有多害怕,和莫修然放完花灯后,她便返回街道顺着摊位胡吃海喝,却没想到突然被黑衣人捂了嘴,拖到这犄角旮旯来,说要取了她的性命。 箭在弦上之时,却突然冲出两个人,手起刀落,四个黑衣人就领了盒饭。 他们怕是也没想到,一转身,苏菀就抛来一把粉末,将他们迷晕。 苏菀赞叹自己的聪慧,几步走到容郁面前,拉着他欲走:“他们还得睡一会儿,我们走吧!” 容郁被气笑了,他伸出气的发抖的手,慢慢攀上苏菀的后脖颈,咬牙切齿道:“他们是我安排保护你的暗卫。” 第二十二章 变故 苏菀感觉,自己上辈子怕是做了许多恶事,这辈子才会穿进书里遇见容郁。 她被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容郁手上滚烫的温度传到他脖间,她生无可恋地大声求饶:“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你快放开我,我这就叫他们醒来。” “噗呲——” 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容郁松开了她。 苏菀得到解放,心有余悸地回头,那昏睡的两人已经好端端站在眼前,其中一人还在嘲笑她,而容郁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一眨不眨。 苏菀看着他擦拭的动作,心中很不爽,可是后脖颈微弱的痛意又让她不敢多加阻拦,只好将目光移到卫庭与卫衡身上。 “两位少侠,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们是......怀止的人。” 容郁二字,硬生生被她换成怀止。 卫庭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怀止是谁?” 苏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猜不到容郁为什么要选这么傻的人做暗卫。 重要的是,他傻可以,至少不要拉自己下水,这明晃晃就是揭穿容郁的假身份嘛!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暗卫?”她扭头问道。 容郁丢开手帕:“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将你毒哑,再砍断你的双手双脚,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然而事实上,那晚她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暴露了,至于为什么不灭口,除了试药的缘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苏菀笑着退后两步,摇头:“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卫衡却突然出声打断两人:“王爷,你受伤了?” 一开始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众人只当是从四个黑衣人身上传出来的,可如今他这么一开口,苏菀与卫庭才注意到容郁满身的鲜血与暗红色的左臂。 “别人的血,”容郁无所谓道,继而吩咐,“明日午时之前,查清楚刺客是谁派来的。” 卫庭与卫衡抱拳应下,互相对视一眼,便运起内力飞檐走壁跑了。 一时间,漆黑的小巷里只剩下苏菀与容郁,还有四具尸体。 苏菀觉得这里很适合杀人灭口,瞄见容郁阴沉的目光后,心口一颤,连忙换上讨好地笑容迎上去:“王爷,小女给你包扎。” 她是医生,自然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受了伤的。 容郁也不拒绝,将人拎起来便飞上屋顶,一路飞檐走壁,最后在一处医馆门口稳稳落地。 甫一落地,容郁便松开了手,苏菀摇摇晃晃稳住身形,手脚冰冷,脸被夜晚的风吹得几近麻木。 深夜,医馆已经关了门,容郁却不知用什么方法,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随后迈步走入,跟进自己家一样随意。 一进去,他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伸出左臂,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理所当然地等着苏菀给她包扎。 苏菀怕小命不保,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忙不迭地搜刮了医馆的金创药与纱布等,跑去容郁身边。 轻轻将他被血浸的湿漉漉的衣袖拉上去,露出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因着衣物的移动,本来止住的血又开始流。 她小心翼翼地湿布擦拭了手臂上的血,随后慢慢将金创药洒在伤口上,拿起纱布一圈一圈缠好,绑了个蝴蝶结。 整个过程,容郁一声未吭,好似没有知觉一般,苏菀好奇,便伸手戳了戳伤口,换来他冷冰冰的凝视。 “呵呵,那什么,我们走吧!再不回去将军府就乱套了。” 苏菀打着哈哈站起身,她本来也在外逗留得太晚了,怕府中人起疑心。 怕再被揪着领子飞檐走壁,苏菀率先跑出了医馆,走了几步才转身等待慢悠悠出来的容郁。 容郁也没有力气再拎着她了,遂跟着她在街上慢慢地往回走。 半晌,苏菀突然回头:“你没去望月台吗?” 小奶音一直没有告诉她任务完成,他方才满身血迹地回来,莫不是根本就没去? 容郁点点头,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去?” 苏菀突然急了起来,走回来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墨桑河走去,望月台就在河边,不知道这个点楚辞是不是已经离开。 按照剧情,他们俩今晚可是要相见的,要是这一段不演,她可就白费力气了。 容郁想看她又整什么幺蛾子,便跟着她去了。 可在台下,苏菀的内心却受到了一万点打击,小脸通红,不敢往上细看,转身便踮起脚来想捂住容郁的眼睛。 可容郁眼尖,一眼就看到台上情景。 原是莫修然与楚辞站在台上拥吻,月色下,两人靠着柱子吻得难舍难分,丝毫没有发现台下的不速之客。 容郁抓住苏菀作乱的手,饶有兴味地低头看她:“带我来这里,就是要我看这个?” 苏菀吞了吞口水,想将容郁拉走,可他却纹丝不动。 她闭了闭眼,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指向台上的两人:“你看那女子多好看,对不对?” 容郁的脸突然黑了下来,想起她之前说过的“此生所爱”,忍了许久,还是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 苏菀感觉自己慢慢被夺走呼吸,连忙在心中呼唤系统。 “小奶音,快出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不来,我把他带过来,为什么会瞧见这个?” 小奶音隔了许久才回答她:“剧情出现异常,我正在维修,宿主你坚持坚持,千万要保住小命,还要拿奖励呢!。” 随后便静悄悄,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苏菀欲哭无泪,眼见着容郁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挣扎着开口:“你......放我下来,......听我......解释。” 容郁的手握紧一瞬,却还是将人放了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苏菀便倒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怀里的人异常娇软,鼻尖还能嗅到她的发香,容郁呆滞一瞬,随即抓着她的肩膀想把人丢出去。 苏菀却像是猜到一般,将他抱得更紧,还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豁出去一般闭着眼大声说道:“我心悦于你,怕在你眼里被别的女子比下去,所以才这么问的。” 第二十三章 谎言 心悦于他? 容郁抓着她肩膀的手一顿,心底突然有种异样的情绪想要翻滚而出,方才的怒意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怀里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说话:“灯会时,在望月台一同赏月看花灯,寓意一生平安顺遂,心想事成,我这才带你来的。” 平安顺遂,心想事成,也是他母妃对他的期许。 然而他也只是在那一瞬间晃了神,下一秒,他就又拎着人离开他怀中。 这女子满口胡言,上一秒还打扮的光鲜亮丽约别的男子一同放花灯,下一秒就抱着他说心悦于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之前在酒楼她还与那莫修然相谈甚欢。 容郁突然没了杀她的念头,倒是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胡话来。 苏菀骤然离开他怀中,这半天已经找回了呼吸,但是容郁还揪着她的后衣领,目光沉沉看着她,她的心又开始紧张地砰砰乱跳。 望月台上,冷不丁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喘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刺得苏菀耳膜生疼。 随后,她用尽自己毕生所有胆量,闭上眼睛,踮起脚尖,朝容郁吻过去。 月色下,少女羞红的脸颊与颤动的睫毛清清楚楚映在容郁眼里,他瞥了眼台上的人,揪着苏菀后衣领的手一松,人掉了下去,随后,温软的唇贴在他的脖间,阵阵香气传进鼻尖。 他少见的紧张一瞬,喉结微动,手忙脚乱地将人同自己拉开距离。 苏菀还闭着眼,她发誓,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这种尴尬的状况,反正现在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信不信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王爷,小女所言句句属实啊!”她简直要声泪俱下,演技却有些许浮夸。 可是事到如今却没有别的办法,他先前也如此欺骗过自己的家人,现如今她也用这一招,应当是不过分的。 容郁目光深沉,哑着声音:“你痴心妄想。” 听声音,应当是没了杀她的念头,于是乎,她装作内心受伤,推开容郁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月台。 还待着干嘛?送命吗? 容郁看着她的背影,手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暖意,陷入沉思。 ......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将军府。 深夜,将军府灯火通明,锦溪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苏菀回来,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 “小姐,我的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将军都出门寻了你好久了。” 苏菀知道自己今晚在外耽搁太久,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找她,连忙差了一个小厮去报信。 “父亲呢?” 锦溪一边替她披上披风,一边答:“放心吧!老将军从宫中回来,吃醉了酒,早早歇下了。” 苏菀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父亲多日里头一遭回来,要是知道她又不安分,怕是会气得不轻。 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苏沐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不远处还有四五个护卫跟着。 一下马,苏沐便奔了过来,将苏菀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才放了心,又板起脸来:“怎么出去这么久?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出了事可怎么办?” 苏菀内心已经波澜不惊,家里来了个男人躺在她床上,就不叫他紧张,出了门倒开始担心她了。 一夜经历了太多,苏菀虽觉得因自己让他们兴师动众,心怀歉意,但到底就是想托个人下水。 于是她指了指倚在门口石狮上看热闹的容郁:“他把我强行带走的。” 苏沐赶来的急,事先倒是没发现容郁在那里,愣了愣,道:“进去说吧!” 一行人这才进了府,将军府开到深夜的大门也伴随着沉重的声音缓缓合上。 苏菀已困极,虽说从医时时常熬夜,但穿书之后的生活过得太过滋润,她现在已经养成了懒散的习惯。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锦溪的声音:“小将军,是小姐叫奴婢不要陪着她,她要和怀止公子一同去玩的。” 容郁也压着声音附和:“苏姑娘脸皮薄,不愿承认也是正常,我没事,不伤心的。” 登时,苏菀便清醒过来,转过身一看,锦溪与容郁一左一右跟着苏沐,而苏沐则神情复杂地盯着她:“妹妹,父亲回来了,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不然天亮了他可不会放过你。” 苏菀:毁灭吧!我累了。 “锦溪,不用跟我回去了,去好好照顾怀止吧!没事不要来见我了。” 苏菀打着哈哈,一路疲惫地朝自己院子走去。 锦溪连忙讨好地跟上,谁给她发月钱,她还是拎得清的。 容郁望着她的背影,夜色下,那人显得十分娇小,耷拉着脑袋,似是累极。 不知下一次喂药时,她还挺不挺得过去。 他自然不会相信她口中所说的“心悦于他”的鬼话,怕只是当时惜命,拿来唬他的借口罢了。 一个将军府小姐,却与寻常贵女反差如此之大,满嘴谎话,甚至不惜豁出去来......亲他? 他想的入迷,没注意到苏沐已在他旁边站定—— “瑞王殿下,能否移步与微臣一叙?” * 灯会过后,王都传出两桩大事,使得百姓夜晚闭门不出,人心惶惶。 这第一桩,便是丞相徐治家中丢失了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死了好几个家丁。听闻当时徐治正在宫宴上谈笑风生,却有家丁来报,说是府里遭了贼,他当场就变了脸色,向皇帝告罪回了府。清晨便传出,原是丢了家中秘宝。 这第二桩,便是距墨桑河不远的巷子里,出现了四具黑衣人的尸体,均是一刀毙命。 热热闹闹的灯会里,突然发生这等事,百姓一边庆幸自己家中没有遭殃,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锁好了房门,若无要事便闭门不出,只等着朝廷捉拿凶手。 早朝上,皇帝听闻此事,大发雷霆,责令刑部尚书上官景黎半月之内彻查此事,找出真凶。 王都发生这等事,便是刑部的督察力度不足,才让凶手有了可乘之机,是以上官景黎也是战战兢兢接了圣旨,转身便前往刑部开展调查。 他已是不惑之年,上任以来对朝廷尽心尽力,如今再过两年便可卸任了,却突然发生这等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第二十四章 合作 而这两桩事的罪魁祸首,此时却远远躲在将军府逍遥自在,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苏菀今日心情十分差,昨晚睡得晚,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就被锦溪叫醒,去了苏老将军的书房听训,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得以逃脱。待到回房之后,想睡也睡不着,早就没了困意。 她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为何父亲和兄长会那么信任容郁,倒像是他们相识一般。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她否决了,就算他们知道容郁的身份,容郁如今也只是一个被皇帝圈在近郊瑞王府里的闲散王爷罢了,怎么有能力让他们觉得他是好人呢? 方才苏老将军的话犹如在耳—— “听你哥哥说,你将一个男子用迷迭香迷晕带回了府,事后还不打算负责?” 那时苏菀还迷迷糊糊,却也不忘为自己辩解一番:“没有,是那男子自己闯入女儿闺房的,我们二人也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信你去问他。” 可苏老将军却是不信:“你身为我的女儿,却连这点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苏菀也委屈,当即便反驳:“有陌生男子闯入你女儿的闺房,你却不闻不问,反而怪起了我。” 熟料苏老将军接下来一番话直接将她吓得清醒—— “哼,怕是你学你母亲,提起裤子不认人。想当年,她也是一棒子敲晕了我,强行与我圆房,这才有的你哥哥,谁知事后有了孩子却不想要孩子的父亲,幸好我早有准备,这才将人抓回来成了亲。” 她这才知道,原来素未谋面的母亲,竟是如此一个奇女子,这不就是妥妥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 锦溪以为她心情好了一些,便插了句嘴:“小姐,方才怀止公子来找你了,恰好你去了书房,他便说等你回来了过去寻一下他。” 锦溪身为知情人,自是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不同寻常,因此面对容郁的请求也是一口应下。 苏菀恹恹地抬眸,一动也不想动,却还是在锦溪灼热的目光下挣扎着起了身。 她今日懒惰,穿了件藕荷色罗裙,腰间紧紧束着,三千青丝随意挽在一起,以白玉簪固定,未着粉黛,眼窝下有些青黑。 因着是见容郁,苏菀便没带锦溪过去,否则待会他肯定不会说事,又会胡言乱语。 锦溪只当自家小姐想与怀止公子独处,心中高兴,笑着应下。 苏沐给容郁安排的院子不远,苏菀出了门,顺着小径走过去,再拐个弯穿过一片竹林,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站在了他院外。 今日他少见的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袍,袖口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金色面具仍戴在脸上,坐在柳树下闲闲地品着茶,修长白皙的手指拖着茶杯,遥遥望去,倒是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见她进来,容郁坐着未动,只拿眼睛瞧她。 苏菀当下便来了气:“怀止,你家小姐来找你,你便是如此态度?” 要不说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日夜里还在他面前讨好求饶,今日便能怒气冲冲地指责他了。 容郁也不怒,乖乖起了身,替她倒了杯热茶,将人叫着坐下。 苏菀诧异于他诡异的平静,拿起茶杯仔细瞧了瞧,才道:“茶里有毒?” “呵,”容郁轻笑一声,“本王胆敢在将军府毒死你,用的还是你们将军府自己的茶?” “王爷找我什么事?”她不想绕弯子,直接与他开门见山。 容郁也很爽快:“近日你我二人需要配合一下,演一出小姐侍卫的戏给外人看。” 苏菀挑眉,暗道:你不就是外人? “待会本王会出去一趟,易容之后,以你侍卫的身份入府,你只当本来就知道本王的模样,表现得熟识一些,莫叫别人看出异样。” “为何?”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容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昨晚的事没有人会发现吧?” 苏菀还真没想到这一点,甚至都不知道外界风声,只因她一上午都懒懒的,一句话也没说,锦溪多次想开口都将话咽了下去。 只是若只死了那四个黑衣人,他应当不会当回事的,也就是说,他昨晚之所以满身鲜血,是去干了票大的? 书里并没有描写灯会时,容郁做了异常举动,她也猜不到,却知道自己是被容郁拖下水了。 “之前在将军府本王已经以护卫的身份待着了,若贸然换个别的,想必会露出破绽。自然,本王只有你这里一个藏身之处,去不了别处。” 说着,他还轻飘飘喝了口茶,神情惬意,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好。”苏菀忍着掐死他的冲动,闷声应下。 心中将小奶音骂了千遍万遍,因为它到现在还一声不吭,连奖励也不给,忒不靠谱。 怕待的时间太久,旁人又会误会,苏菀喝完那杯茶便起身告辞,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一般。 临至院门口,却被容郁生生叫停了脚步。 “苏绾,有件事,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自你吃了那药起,本王便能听到你有关于我的心声,虽不完全,但本王知道,你方才想掐死本王。”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如炬地盯着苏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苏菀简直要石化在原地,恨不能质问苍天,为何要在她已经说了他如此多的坏话之后,才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她面如土色,僵硬地转过身来,苦笑:“王爷,小女只是想着玩,怎么敢对您做那样的事呢?” 心下却已经计较着,待会若是他扑过来要她的命,她该往哪里跑。 可容郁却轻轻一笑,手里转着茶杯,喃喃自语:“想着玩?真是可惜,本王还想着给你一次机会呢!” 苏菀听的头皮发麻,一心只想远离眼前这个病娇反派,拔腿就跑没了影。 容郁望着她狼狈的身影,心中一哂:真是不经逗,三两句话就怂了。 第二十五章 调查 午时三刻,容郁便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风云令丢失,想必徐治很是恼怒,派了大批大批的官兵在街上搜查,发现可疑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抓去刑部大牢审讯,吓得百姓闭门不出,满大街空无一人。 如此荒唐的举动,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徐治胡闹,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对朝廷彻底失了望。 容郁的身影在屋顶上灵活地穿梭,不多时便到了程煜家中。 彼时程煜正在品尝刚盛好的饭菜,突然有人落在身前,吓得饭差点吐了出来。 “咳咳咳,你......你怎么来了?如今还没过一月呢!”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不由得抱怨一声。 容郁也没料想到会吓到他,便解释道:“本王需回一趟王府,借密道一用。” 程煜起身,将人往屋里领:“你这是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容郁也不藏着掖着,将那晚的事情讲了个大概给他听,听的程煜瞪大了双眼,震惊十足。 “所以,你真的拿到了风云令?” 风云令可号召千影阁所有暗卫,这些暗卫遍布大夏、南渊、西州等各个国家,所掌握的情报网错综复杂,而他们又往往武功绝顶,令人闻风丧胆。 千影阁的阁主原是容郁的母妃江寒之,可她却因喜欢上当今皇帝,放弃了阁主的身份,自废武功,入了深宫,没曾想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你侬我侬之后便将人丢进了冷宫,而风云令也阴差阳错落入徐治之手。 可徐治却没想到,千影阁一日不见江寒之的尸体,便一日不易主,是以他得到了风云令,却依然无法号令千影阁。 容郁点了点头,因着有事,便道了句:“日后再谈。” 随后身影一闪,进了程煜床底的密道,消失不见。 程煜站在原地感叹一番,想起饭菜还未吃完,连忙跑了出去。 ...... 容郁回府找卫铭易容成了一个普通男子,脸颊左侧添了道明显的疤,原本白皙的皮肤涂成了暗黄色,虽五官端正,与先前的模样却大相径庭。 他还特意换上了一套侍卫的衣服,带着一把普通配剑,就这么明目张胆进了将军府。 苏菀惊叹于这易容术的奇妙,坐在桌前托着脸端详了许久。 直看的容郁不耐烦,沉声警告:“你最好收敛一点。” 她才收回目光,自顾地进了屋,去睡午觉了。 晚些时候,锦溪急急忙忙进屋将人叫醒:“小姐,快起来,刑部的人来了,说是要搜查将军府。” 苏菀懵懵懂懂起了身,闻言,蹙眉道:“为何要搜查将军府?他们怀疑凶手是我们?” “不是,听说是王都家家户户都要被搜查,如今查到我们府中了,上官大人在前厅等我们呢!” 搞这么大阵仗,容郁这是做了什么事?难怪今日他要易容假扮成侍卫,还向她叮嘱那些话。 只是如今闹成这样,朝廷官员府中都要被搜查,难道皇帝就任他们胡闹吗? 苏菀草草收拾一下,便随着锦溪出了门,容郁在屋外等着,只装作寻常护卫一样跟在身后,二人目光交流一瞬,随即便撇开了眼。 前厅里,苏老将军与苏沐已经都在了,正与那上官景黎说着话,外面院子里是一众官兵,领头的是个英气十足的年轻男子,肃穆而立。 苏老将军见她过来,忙将人拉到身边,向眼前人介绍:“这是我女儿苏菀,从小体弱,近来又遭了两次祸,一直在府里娇养着。” 她昨晚回来的晚,难说会不会有人以此来做文章,苏老将军便想主动替她解释清楚。 果然,上官景黎摸着胡子看了她一眼,目露精光:“听说昨日夜里苏小姐回府极晚,怕是都过了酉时,此言当真?” 苏菀暗骂一声老狐狸,柔柔弱弱开口:“回大人,此言当真,昨晚小女思念亡母,近来又屡遭祸事,心情不好,便在外面待久了一些时间。” 谁知上官景黎却闻言一笑,转而问道:“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待了那么晚?” “自然不是,父亲派给我的护卫怀止随同左右。” 接着,容郁便从后方上前,端端正正抱拳行礼,倒真的像护卫一般。 苏老将军见上官景黎面露迟色,遂在一旁说笑道:“上官兄,莫不是怀疑我女儿是凶手?她自小便没习过武,这护卫武艺也一般,不信的话你以内力一探便知。” 上官景黎这才收起怀疑的目光,转而笑道:“哪里哪里,只是照例询问罢了,苏兄莫怪。” 暗地里,却是运起内力向两人探去,确见一人内力薄弱,还有一个不会武功,这才收了心思。 “苏兄平日里莫要执着于练兵,还是要多关照一下自家女儿,那么晚才回家,女儿家的多不安全。”他换上慈祥友善的笑容,寒暄道。 苏老将军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 这时,一个小厮低着头进来,恭恭敬敬禀告:“将军,府中下人都在前院了。” 众人移步前院,府中下人井然有序地站成一排排,不吵不闹,面色镇定,上官景黎不由得对苏老将军的治下能力愈发赞叹起来。 先前那年轻男子上前,恭恭敬敬朝苏老将军抱拳道:“将军,恕小辈唐突,这里所有人都要检查一下左臂,昨晚那凶手的左臂被丞相家中的护卫刺伤,定会留下伤痕。” 苏老将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出声安抚了府内下人,叫他们好好配合。 “这便是上官兄的独子上官瑾?真是年轻有为呐!”他瞧着年轻男子的背影,赞叹道。 上官景黎素日里最疼爱他这个儿子,甚至不惜以权谋私,替他讨了刑部侍郎的职位,此时听到苏老将军这么夸赞,心下也高兴,二人便寒暄起来。 过了不久,上官瑾检查完了所有下人,上前来汇报:“父亲,并未发现左臂有伤者。” 随即,又将目光移到苏家几人身上,有所迟疑,却还是开口:“苏老将军,小辈今日冒犯了,您几位也要检查一下。” 苏菀暗道不妙,可眼下情景却难以拒绝,内心焦灼万分。 上官景黎也换上了虚伪的笑容,道:“苏兄,还劳烦配合一下。” 第二十六章 逃脱 苏菀心急,眼见着苏老将军与苏沐都挽起衣袖给上官景黎看,便偷偷给容郁使眼色看,不料对方却一脸云淡风轻,似乎一点也不怕被发现。 他昨日那伤口不深不浅,但只过了一夜,怕是连疤都没结好。 那边,上官瑾已经来到了他们两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等待配合。 容郁从容不迫地挽起衣袖,左臂上赫然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却不像是新伤,反而像是已经有几月时间之久。 见状,上官父子皆是一震,下一刻便想吩咐官兵捉拿了容郁。 此时苏菀却道:“还有小女未检查。” 说着,她也掀起衣袖,左臂上竟也有一道疤痕,在雪白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上官父子傻了眼,似是没料到会有眼前情景发生。 苏菀不动声色的将他们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淡淡开口:“小女手臂上的伤是前些日子宫里头得的,这护卫的伤是在两月前护送小女前往承恩寺祈福时伤的,都有证据,大人不必怀疑。” 上官景黎却是闭口不答,沉吟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丞相府的警告,另一边是将军府的威望,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捉拿还是放过。 只是上官瑾年纪小,不屑于官场的人情世故,死守搜查线索,朝苏老将军抱拳:“苏老将军,此次捉拿凶手,只要是左臂有伤,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带走,还请将军配合。” 安静许久的苏沐却开口反驳:“上官兄位列刑部侍郎,竟不知如何正确利用线索吗?若这左臂有伤者是老弱病残,难道也要进你刑部大牢吗?” 苏老将军见他言辞激烈,怕激怒了眼前父子,闷声打断:“阿沐,慎言。” 上官父子脸上却是明显的不悦,即使知道此举确实不妥,但由他人嘴里说出来,却觉得有损威望。 徐治贵为丞相,他想胡闹,他们也只能跟着。 此时容郁上前几步,却是对苏老将军行礼。 “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自然知道能从疤痕推断出受伤时间吧?” 苏老将军垂眸,点了点头,心中已经猜到他的想法。 容郁又道:“不若上官大人仔细查验一下在下与小姐的疤痕,看看像不像昨夜添的伤,或者也可从军中再寻能人替我二人查验,得到结果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上官景黎摸着胡子,眯着眼睛思索起此事的可行性。 苏老将军却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当即便冷冰冰朝他说道:“苏某家中虽无主妇主持中馈,但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女儿带着侍卫去偷东西来生活,若是尚书大人怕不好同丞相交代,只管让他来寻苏某,苏某可当面与他辩解,看看孰对孰错。” 上官景黎这才定下心来,叫上官瑾前往兵部寻兵部尚书过来查验。 苏菀眼瞧着眼前这闹剧,一个丞相丢了府中东西,却使得朝野上下都要听他差遣,王都内家家户户都要被搜查,皇帝闭眼不管,看来书中大反派谋杀皇帝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国之君若是变成这样,只会为黎民百姓带来灾难。 不多时,兵部尚书陈立岩便跟着上官瑾来到前院,看眼前这阵势,他已能猜到几分,内心愈发不耻于刑部的做派。 几人行礼,打了招呼,便步入正题。 来时路上,上官瑾已为陈立岩解释了事情始末,是以他仔细查验了苏菀与容郁的疤痕,转身向众人道:“姑娘小臂上的伤口应是一月之前有的,这护卫的伤口应是两月之前有的,凭我多年经验,时间不会出错。” 苏老将军向他道了谢,转身对上官景黎:“尚书大人,既如此,你们还要带走我将军府的人吗?” 徐治定下的此条要求本来就不妥,再加上眼前自己没有理由,对上的又是卫国大将军,上官景黎便是想将人带走也办不到。 最后,他也只好将官兵集结,回头朝苏老将军道了声叨扰,便离开了苏府。 闹剧终于结束,苏沐安抚了府中下人,随后便叫人都散了,同苏老将军与陈立岩进了前厅商谈。 经历过方才的提心吊胆,苏菀如今还没放松下来,见自己留着无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容郁也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一路上都不发一言。 进了屋,苏菀一下子栽倒在软榻上,也不顾及容郁就在屋内,脱掉鞋子便侧躺在上面。 容郁瞧了她一眼,自顾地倒了杯茶喝起来,似乎并没有受方才的影响。 此时他还是易容后的打扮,苏菀看着他的脸,突然就没了被艳压的压力,随口问道:“王爷,你是如何一夜之间治好伤的?” “哪里有治好,不过是贴了块皮而已,”容郁掀起衣袖,将手臂递了过去,“怎么样,很逼真吧?” 逼不逼真的苏菀不知道,只知道她啥也瞧不出来。 “那陈尚书竟也发现不了端倪吗?若是他方才有所迟疑,王爷你可就遭殃了呀!” 容郁整理好衣袖,掀起眼皮打量她:“遭殃的会是我们,可不是本王一个人。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本王也可以告诉你,那陈尚书是本王的人。” 苏菀惊呆,从软榻上坐起来:“陈尚书是王爷你的人?那方才不就是在演戏嘛!” 她没想到,原来容郁这么早就积累自己的势力了,而且或许还有很多事情她还不知道。 “嗯,”他戏谑地看着她,“不过方才你那副着急的模样,倒是演的挺像。”。 “你——”苏菀气极,方才她确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一句话说不得。 容郁轻笑一声,执起茶杯轻轻摇晃:“莫气,本王还能再告诉你一件事,今日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明日便会传到周围各地,到时大夏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帝昏晕无能,徐治权倾朝野,罔顾民生。” 一个风云令,就让徐治如此失控,却正好能让他反将一军,再看一场好戏。 至此,苏菀算是明白了,这个反派不仅心狠手辣,还精通权谋,看似是徐治严防死守,更胜一筹,殊不知,他一直是容郁的瓮中之鳖罢了。 第二十七章 陷害 隔日,城中大肆搜查的官兵确实少了许多,对普通百姓也没有昨日那样粗鲁无礼了。 依着手臂疤痕抓人的条件也松了许多,只捉拿左臂有新伤的男子,误抓的人都被放了回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此时丞相府中,却已经乱作一团。 徐治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合眼,一闭眼,眼前就出现那密室一地的鲜血与器官,还有石台上那个空空荡荡的盒子。 那晚他赶回来,密室里布下的暗卫只有一人剩下一口气,他强撑着说出了线索:“那人带着金色面具,是个男子,属下刺伤了他的左臂......” 起初,他还怀疑是瑞王干的,可瑞王府的眼线却说那人一整晚都待在府中,并未出门,手臂上也没有伤。 可后来,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夜闯丞相府,虐杀暗卫,偷走风云令。 一怒之下,便向刑部施压,只要左臂有伤,无论男女,无论受伤时间,都带去刑部审讯,以解心中怨气。 今晨早朝上,却有人给皇帝递了折子,说此事已经传到周围各地,有损朝廷威望,他只好松了口。 徐宁绎进门时,徐治刚摔了一套茶具,地上满是碎片,侍女跪在地上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走到徐治身边,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徐治转过身来,他尚还穿着官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固定在头上,面容尽显苍老,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精光。 “有消息了吗?”他坐下,疲惫地开口。 徐宁绎弯下身子,道:“还没有,窃贼藏得很深,光从左臂伤口很难找到。” 闻言,他大怒,又随手将手边的砚台朝徐宁绎砸去,正正砸在他额头上,霎那间便鲜血涌注。 徐宁绎不动声色地跪下,神色未变分毫,道:“义父息怒,孩儿定当竭尽全力。” 是了,徐治虽权势滔天,却没有生育能力,只好收养了个孩子到自己膝下,徐宁绎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孩子。 只是到底是收养的,徐治无法将他看作自己亲儿子,看着他愈发优秀,对他的防备也是越来越重,这些年动辄打骂,他已经习惯。 “如今已过去整整一天,你却连窃贼的影子还没找到,”徐治狠狠盯着他,“再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之后还找不到,那就自去领罚吧!” “是。”徐宁绎低头应下,头上的血一滴一滴从额角滴落到地板上。 他起身,吩咐侍女收拾了残局,便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本来儒雅温和的面容上,却铺满了鲜血,尽显妖冶。 他垂下眸子,试图忘记额头的疼痛,脖间凸起的血管却出卖了他。 等府医为他包扎好,他已面无血色,可黑眸却古井无波。 小厮进来,见他如此,心中惋惜,恭敬道:“公子,端王殿下在外间等你,说有要事相商。” 徐宁绎起身,跟着小厮出了屋。 外面,容峥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上,品着侍女上的茶,眼里却是狠历十足。 他卧床一月,才堪堪能下来床,如今禁足期结束,便连忙出府为自己争一口气。 徐宁绎自然知道一月前的传闻,不过他还是换上温和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容峥却没立即叫他起身,又慢悠悠饮了一口茶,这才道:“徐公子,起身吧!坐。” 见人坐下,他随口试探:“徐公子,可抓到贼人了?” “回殿下,在下愚钝,尚未找到贼人踪迹。” 容峥眼里一道精光闪过,眯着眼:“本王这里倒是能给你提供一些线索。” 徐宁绎起身,抱拳:“愿闻其详。” “苏家苏小姐,左臂上有伤,且灯会那晚行踪诡异,虽她是女子,但难免那暗卫当时神经衰弱,看花了眼,你说对吗?” 他说的极为缓慢,像是给徐宁绎抉择的时间,可内心里却是恨不得立马就定了苏菀的罪。 他知道此事定与苏菀有关,只因那晚的黑衣人便是他派去的,原打算将她迷晕丢进风月楼,却不想那四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却都死在小巷里。 不过也没事,他还有其他办法让她背负骂名,生不如死。 徐宁绎知道这二人有怨,但还是指出问题:“窃贼是前天晚上受的伤,而苏姑娘的伤却是一月前留的,此事也经过兵部陈大人检查,确无问题。” 容峥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里冒着寒光:“本王倒是知道一法,在初初落下的伤口上,涂以辣油、食盐,再以烛火炙烤两个时辰,伤口便会结成旧疤,难保苏家不知道此法,对吗?” 这便是强词夺理了,徐宁绎不想就这么拉无辜的人下水,可容峥看出了他的犹豫,下一刻便捏着他的脸:“徐公子,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被迫仰起头,对上他半眯的眼睛,半晌,终于妥协:“在下明白了,这就去苏府捉拿凶手。” 容峥赐他一个赏识的眼神,便松开手,摆摆袖子:“本王在刑部大牢等你的好消息。” * 今日起来,苏菀右眼皮便一直跳,加之昨日那事刚过,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去了容郁的院子。 他还是那副装扮,见她进来也不意外,倒像是专门在等她一样。 “找本王何事?”容郁躺在院里的柳树上,并不打算下去。 苏菀被迫在树下仰起头看他:“昨日那事过去了吗?他们还在追查吗?” 容郁瞧她一眼,勾唇笑道:“本王的事情解决了,但本王观你面相,见你印堂发黑,今日恐有大难。” “王爷,小女并未在和你说笑,此事关系重大,小女可不想再次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她说的认真,容郁也扶着树干坐起了身子,两条长腿吊在半空中。 “前天晚上的黑衣人是端王派来的,事情没有成功,想必他不会就此罢休,定会趁机再为难你一番。” 苏菀早就猜到是容峥搞的鬼,但此时她并不关心这个,皱眉问道:“他就此事为难于我,换句话说,我不就是你的替罪羊吗?” 容郁赞赏地看她一眼:“聪明,不过与本王又没什么干系,是你与他有私怨,他才要陷害你的。” 第二十八章 私刑 “你——”苏菀瞪着树上的人,“是我帮了你,如今你却撒手不管了?” 容郁从树上飞身下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求本王,本王便帮你一回。” 苏菀盯着这张易容后平平无奇的脸,突然就想一拳呼过去,脑海中却有一道精光闪过,神秘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容郁:…… 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发现,放在往常有人这么挑衅,那人下一秒怕是会七窍流血而亡了。 罢了罢了,还是不逗她了! 这厢苏菀刚回房,锦溪便急急忙忙进来寻她了。 “小姐,徐家公子带了人过来,非说您是凶手,这会儿正在前厅跟小将军对峙呢!” 苏菀一怔,倒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想好对策,人就来了。 她一边在心中骂着容峥,一边朝前厅赶去,那边苏沐已快与徐宁绎打起来了。 苏菀赶到,连忙将苏沐拉到一旁,转而对上眼前的人,面色平静:“你们是什么人?” 徐宁绎倒是没想到眼前的姑娘如此沉着,遇事不乱,可此时却是心软不得,温润有礼地开口:“苏姑娘,我是徐丞相的义子,我们怀疑您是凶手,请随我们去刑部大牢,接受一下审查吧!” 倒是有备而来,提前将苏老将军支去了京郊军营,这才敢如此喧宾夺主。 苏沐此前也曾见过徐宁绎,那时还觉得他寄人篱下,心中惋惜,如今却见他像一条走狗一般听人差遣,顿时气上心头:“你们有何证据?” “听闻苏姑娘灯会那晚行踪诡异,手臂上有伤,加之我们听说了使得新伤结旧疤的方法,便觉得苏姑娘身上有嫌疑,应当调查。” 苏菀眼见着这人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给她扣莫须有的罪名,心中回忆起书中关于徐治义子的描述,书里,他也是温润有礼,谦谦君子,受尽徐治迫害,后来却是手刃了徐治,离开官场避世了。 她深知此次是躲不过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容峥想要陷害她,那么她也可见机拆穿他的真面目。 “哥哥,既然徐公子如此说了,那我就同他去走一遭,也好彻底洗清嫌疑。” 苏沐急了,父亲离家时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看好妹妹,他怎能让她被抓进大牢?且此事一看就有阴谋。 苏菀知道他担心,便安抚道:“没事,哥哥,莫要担心,此事应该做个了断了。” 继而转身,对上徐宁绎的黑眸:“要我去可以,我要带上我的护卫怀止。” 拖人下水这事,容郁做得,她自然也能做得。 徐宁绎本就心怀愧疚,闻言,没有迟疑,便点头应下了。 待锦溪将容郁叫来,徐宁绎便带着两人走了。留下一脸焦灼的苏沐在原地转圈。 徐宁绎做人倒是厚道,还为两人准备了马车,坐马车进大牢,怕是史上唯他们二人了吧! 两人各坐一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理谁,须臾便到了刑部。 说是审讯,可刑部的人却寥寥无几,他们二人跟着徐宁绎走进审讯室,只见满架子的刑具摆在面前,而正前方坐着的,却是许久不见的端王容峥。 徐宁绎将人带到,便带上门出去了,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站着的全是容峥的人,此时虎视眈眈看着他们,只消一眼,苏菀便明白这是容峥的阴谋了。 容峥看到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当即拍桌子喝道:“还不跪下。” 容郁此时只是护卫,无法开口,苏菀只好独自作战:“端王殿下,敢问您是皇上派来审讯我的吗?若不是,恕小女不能跪。” 容峥一使眼色,周围便有狱卒上前,想要按着苏菀跪下。 此时容郁却有了动作,只见他两手一抓,那两个狱卒便被他抛在一边,痛苦地哀嚎。 容峥见状,怒道:“给本王拿下。” 一声令下,所有狱卒都拥了上来,苏菀本以为凭着容郁的身手,将他们全撂倒也不在话下。可容郁却护着她,故意叫自己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 苏菀仰起脸来,大声道:“端王殿下,您这是要对我们动私刑?” 容峥见两人被控制住,起身从上位走下来,阴险地笑着:“如今大门一关,谁知道这是你们自己伤的,还是本王伤的?” 此话一讲,苏菀却是来了兴致:“难道里面发出什么声音,外面都不会有人进来?” 容峥当她是怕了,冷笑一声:“本王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里面有多大的声音,外面也听不见,所以你还是乖乖配合本王,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那就好,苏菀狡黠一笑,回头对容郁说道:“怀止,你听到了吗?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容峥暗道不妙,正想叫狱卒将他们俩绑起来,容郁却轻飘飘将揽着苏菀飞身到了上位。 苏菀随意坐下,便支起胳膊来观战。 容郁已飞身下去,一脚一个狱卒,踢得远远的,几乎是一瞬间,原本挤在一起的狱卒都躺在地上哀嚎。 容峥见状,大喊放肆,转身却朝大门跑去。 容郁冷笑一声,运起内力飞身到他面前,轻易便堵了他的路,紧接着,便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打的容峥叫苦连天,偏外面却什么也听不见。 也怪徐贵妃太过宠溺他,别的皇子多多少少都会些武功,只有他从小到大被护卫保护着,愣是丁点的武功没学会。 打完架,容郁只觉身心舒畅,审讯室里躺了一地的人,气若游丝,身体疼痛万分,张嘴喊出来的却是嘤咛声。 他嫌地上难以落脚,便也坐到了上位,随意往后一靠,偏头问:“打的如何?” 苏菀看着一地的人,点点头:“不错不错,深得我心。” 容郁眸子一眯:“敢这么对我说话?” 苏菀瞬间换上了讨好的笑容:“不敢不敢,我的错。” 正说笑着,容郁耳尖一动,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勾唇一笑,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地上的人却是瞬间没了疼意,连忙翻身爬了起来去扶容峥。 容峥也察觉不到痛意,登时心中怒火滔天,指着上位两人:“给本王弄死他们,本王重重有赏。” 未等他们冲上去,容郁便带着苏菀飞身进入他们的包围圈,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露出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第二十九章 演戏 刑部前院里,一排排站在一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坐于上位,冷眼瞧着站在下面的容峥,恨不能再将他关一个月,这样他就不会做出今日这等事来。 苏老将军倒是冷静,见苏菀身体无恙,便上前跪下,大声道:“陛下,老臣为我大夏鞠躬尽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如今端王殿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老臣的女儿,今日若不是这护卫在,怕是她早已命在旦夕。老臣斗胆,今日誓要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今日清晨,他奉命前往京郊练兵,路上却被容郁的暗卫拦下,道明原因,将他又请了回来。 话落,皇帝还未发话,容峥便忍不了了:“父皇,方才明明是那护卫动手打人,儿臣未动他们分毫,有狱卒为证。” 后面站着的狱卒头领冷不丁被点名,连忙弯着身子屁颠屁颠跑上来跪下:“回陛下,确有此事,那护卫将所有狱卒都打倒在地,自己毫发无伤。” 容峥自以为得了理,正想声讨一番,容峥却出了声:“陛下,小民有没有出手伤人,可寻太医前来查验。小民虽只是个区区护卫,但没有做过的事情,便就是没有做过。” 苏菀差一点笑出了声,这人的演技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明方才拳拳到肉,如今扮起无辜来倒是挺像的。 闻言,容峥却怒了,被一个区区小民挑衅,当下就变了脸,但想到方才身上挨得伤,却是不怕:“父皇,既如此,那便请太医来为儿臣作证吧!” 皇帝应下,吩咐了吴公公去请人,给苏老将军赐了座。 容峥挑衅地朝苏家阵营看了一眼,悠哉游哉等起了太医来。 须臾,太医便匆匆赶来,他便是先前为苏菀医治的人,如今却又得趟这潭浑水。 容峥好面子,自然没有说自己也被打了,不过却叫了好几个狱卒过来,让太医检查。 太医叫那些人掀起衣服,左右查看了许久,额角都冒起了虚汗,才颤颤巍巍跪地:“回陛下,这些人身强体健,老臣并未检出伤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容峥身上,容峥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这人怕是和之前苏沐打他板子一样,疼在内里,却怎么也检查不出来。 “父皇,此人阴险狡诈,他——” 话未说完,就被苏沐扬声打断:“端王殿下,您先是污蔑臣的妹妹是丞相府失窃案的元凶,后是将她带到大牢准备动用私刑,现如今,还想污蔑她指使侍卫打人。臣的妹妹不过是没将一块玉佩让给您,您便积怨如此之深吗?” “你一派胡言!”容峥怒道,却是词穷,无法为自己辩解。 皇帝虽疼爱这个二儿子,如今却怒上心头,喝道:“逆子,你给朕住嘴。” 容峥闭上了嘴,可脸上却是一脸不服气。 见状,容郁又施施然上前:“不若请这位太医再替小民查一下伤,如此,究竟是谁动手打人,便水落石出了。” 其实都不用验伤,他的脸上便清清楚楚有一团淤青。 皇帝不想再让容峥自取其辱,便摆了摆手:“罢了,不用检查了,朕信你。” 转而又盯着容峥:“端王,你可知罪?” 今日苏老将军拿着官位来威胁他,他就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容峥却还死鸭子嘴硬,道:“儿臣无罪,是他们——” 话说到一半,便见徐治与上官景黎匆匆走进前院。 徐治瞥了一眼,心下便知道了如今情势,忙向上位跪下:“陛下,臣来迟了。今日之事,原是端王殿下为臣捉拿凶手心切,才闹出如此误会,还往陛下看在殿下的除恶之心上,能够三思啊!” 原是来的救兵,有了舅舅撑腰,容峥的气焰愈发嚣张。 “父皇,苏姑娘左臂有伤,灯会那晚行踪诡异,有很大的嫌疑,儿臣也是心急,才做出此事来。”他定下心来,想起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 闻言,徐治的眼里冒出精光,看向苏菀。 苏菀见问题又回到她身上,只得放弃看客的身份,柔柔弱弱上前:“陛下,小女左臂上的伤是一月前受的,此事兵部尚书陈大人已查验过,并无问题。” “本王知道一法,于新伤上加以辣油、食盐,再用烛火灼烧两个时辰,便能结成旧疤,难保苏姑娘不会用此法,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伤口是一月前有的?” 确无证据,只因这伤当时并未让太医瞧,而是自己胡乱包扎的,如今却正好让容峥拿来利用。 可此话任谁听了,都知道是在强词夺理,偏偏皇帝却好似并未察觉一般,问道:“苏姑娘,可有证据?” 此话一出,算是彻彻底底寒了苏老将军的心,他从椅子上起身,道:“陛下,莫不是怀疑老臣的女儿是那窃贼?她一个娇弱的女儿家,如何能闯进丞相府啊?” 皇帝连忙安抚:“爱卿莫急,只是苏姑娘若有证据,才能更好的摆脱嫌疑。” 如此情势,他竟还能包庇容峥。 容郁心中生了无边的怒意,冷冷开口:“既然端王殿下认定苏姑娘是窃贼,小民却有话要说,大家都在关注丞相府失窃案,却忘了巷口那四个黑衣人,小民斗胆,那四个黑衣人便是小民杀的。” 此话一出,容峥心里咯噔一下,众人也是面露迟色。 他继续说道:“那晚小民陪姑娘看花灯,一转眼姑娘却被掳走,幸好小民及时赶到,解决了那黑衣人,姑娘这才相安无事。事后,姑娘命小民前去调查,小民发现,那四个黑衣人全是端王府的人。” 话落,众人再次炸成一锅。 容峥心知那黑衣人是自己府上暗卫,应当不会出问题,可心中还是担心,便问道:“大胆刁民,你可有证据?” 苏菀明白,此时该自己上场了,她当即便泪眼朦胧看着容峥:“此时端王殿下可有明白小女的感受?可小女与你不同,小女是被冤枉的,而殿下你,却是真真实实想要了小女的命。” 容郁附和道:“陛下,那四名黑衣人的妻儿便可指证。” 话落,便有将军府的侍卫带了一众妻儿进来。 第三十章 反击 容峥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当即便慌了神。 只见那些人上前来,将户籍交给吴公公,便颤颤巍巍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家中夫君确实在端王府任职。” 吴公公将一沓户籍呈给皇帝,皇帝前日也略微了解了此事,只消一眼,便知道这户籍是真的。 接着,那些妇女还拿出许多有端王府印记的赏银与物件。 一时间,矛头直指容峥。 苏老将军此前尚不知晓此事,如今才听到,恨不得拿起长矛取了容峥的狗命。 他自然知道皇帝有心包庇,如今却豁出去一般,大声道:“陛下,老臣愿交出官职,只求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皇帝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却不敢答应他,只因还要靠他来平衡定远大将军的势力。 大夏的兵力分在定远与卫国两位大将军的手上,他们又势不两立,正好让他少了些后顾之忧。 容峥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当即便给徐治使眼色,希望他能替自己说说话。 徐治暗骂一声蠢货,他自然不信那窃贼是苏菀,毕竟密室里的惨相定然不是如此柔弱的女儿家造成的。 他闭了闭眼,耳边响起方才徐贵妃的恳求,却始终找不到理由开口。 半晌,皇帝终于妥协:“端王德行有亏,谋害贵女,罚他三日后前往凉州,两年不得回京。” 凉州是大夏王朝最穷苦的地方,在那里待两年,对容峥来说算是极大的惩罚了。 皇帝接着又道:“赐苏菀绸缎百匹,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徐治正想开口替侄儿求情,皇帝便摆了摆袖子:“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任何人不得肆意宣扬。” 随后,便起身离开了刑部。 还真是心不甘情不愿,苏菀暗骂。 转眼一瞧,容峥已怔愣在原地,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见徐治起身,连忙跟了上去,怕是想要徐治替他求求情。 苏家大胜,喜气洋洋回了府。 只是苏老将军却不解气,一路上一直念叨着想去打死容峥,苏菀劝了好久才稍稍放下。 一行人回府吃了顿迟来的午饭,体谅着苏菀来回奔波,便叫她先回了房。 苏菀确实累极,今日这一遭倒是有许多她没想到的地方,不过她倒是没出什么力,一直在后面看热闹。 不过有一说一,容峥被贬去凉州,她倒是挺高兴的。 正想着,小奶音却突然出现在她识海里。 “剧情混乱,故事线脱离原着,宿主,你以后不要总是参照原着做事了。”它的声音闷闷地,似乎极为郁闷。 苏菀一愣:“什么混乱?你也改不好吗?” 小奶音的声音带了哭腔:“是我没用,这么长时间都没改过来,宿主你狠狠地骂我吧!” 它的声音实在是软糯至极,她一时心软,反而温声去安慰它。 待它情绪稳定下来,又道:“宿主,我得走了,这次出来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哦,对了,之前的第三个任务没有完成,你得不到奖励了。” 或许是真的怕她责备,说完这句话它就退出了她的识海,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刚了结事端的苏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有原着的加持,她要如何在这里立足啊! 一时间,她突然对自己今后的命运感到惶恐。 晚些时候,皇帝的圣旨便到了端王府,听闻徐贵妃大闹一场,却也没能改变结局,容郁进来的时候,给她带了这些消息。 此时容郁已经恢复了以往打扮,穿着紫色衣袍,戴上面具,又恢复了清冷绝美的模样。 苏菀在榻上伸了个懒腰,抬眸问道:“你这么快换回面容,就不怕他们明日又来吗?” “此事不会再牵扯到将军府,”容郁将她的慵懒模样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今夜本王便会离开。” 离开?竟有这等好事? 苏菀方才因小奶音一番话而难过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如今没有原着剧情的帮助,她对眼前这个大反派又多了一层防备。 容郁自然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她的雀跃,冷冷道:“放心,本王还会回来的。” “好的,好的。”她随口回答,恨不得他立马就走。 他也确实立马就站起了身:“之前那两个暗卫会在暗中保护你,这次记好了,莫要再将他们当成敌人。”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一秒也不想多待。 苏菀看着他飞扬的衣袍,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他那伤疤是不是用容峥所说的法子结的了。 唉,一直咸鱼着,连记忆都衰退了。 * 翌日一早,徐治便带着徐宁绎来登门谢罪了。 昨日带走苏菀的人是徐宁绎,虽容峥是主谋,但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因着搜查窃贼的事,徐治的名誉本来就大大受损,如今若是这件事也传了出去,他怕是难以得到民心,是以虽贵为丞相,今日却还是特意走了一条最繁华的街道来了苏府。 苏老将军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最厌恶他那满口的仁义道德,也没摆好脸色给他看。 “丞相今日前来有何要事呀?” 徐治心中虽气,却还是赔笑:“苏老将军,昨日的事本相并不知情,是我这义子听从端王差遣,才带走了苏姑娘,然也是我教子无方,今日特来向苏老将军赔罪。” 徐宁绎从他身旁走到大厅中间,缓缓跪下,温声道:“苏老将军,在下有罪,还望责罚。” 他的态度谦逊有礼,倒是叫苏老将军难以再找到错处。 “受害者是我女儿,要想得到原谅,便去向她道歉吧!” 徐治受尽奉承,如何能拉下老脸来去给一个小姑娘赔罪,当即便摸着胡子道:“既如此,不知苏姑娘此时可有空?能否叫我这义子前去当面赔罪?” 苏老将军心知徐宁绎也是替罪羊,为难他也是白费力气,便叫身边小厮将他领去见苏菀。 徐宁绎恭恭敬敬告退后,便留徐治一人在前厅。 苏老将军也不拐弯摸角,直勾勾盯着他便发问:“丞相府上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既要封锁王城,挨家挨户的搜查,还要怀疑到老臣的女儿身上?” 徐治自然不会告诉他丢失的是何物,却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只是如今自己处于被动,却是发不得脾气。 他是文官,虽把握滔天权势,却只能玩弄权谋,兵力动不得一分,且与当朝两位大将军都不和。 是以,他还是笑着回答:“家传的物件,对本相来说极为重要,这才闹出如此动静。” “哦,既如此,那丞相可有寻到?若未寻到,可不要再平白无故冤枉好人了。” 话里的讥讽满的要溢出来。 徐治哼笑一声,再不答话。 第三十一章 道歉 这厢小厮带了徐宁绎过去,到了苏菀的院子门口,便进去通报。 苏菀听见来人,倒是没太讶异,出了屋坐在石桌旁接了客。 徐宁绎额头的疤还没褪,脸色苍白,却笑得温和,看了莫名让人心疼。 他站在苏菀面前,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苏姑娘,在下前来赔罪,昨日的事是我事先没查清楚,冒犯姑娘了。” 他的声音清冽,有如冬日的清泉,一举一动之间全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苏菀知道他是迫于端王权势,加上对他遭遇的同情,心里倒是不气。 “没事了,徐公子起来吧,往后莫要介怀。” 她起身,虚扶了他一把。 女儿家独特的体香扑面而来,徐宁绎正了正神色,缓缓起身。 苏菀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身体不妥,仔细一闻,他身边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怕又是徐治罚的吧! 她温柔笑着,着锦溪拿来了先前剩下的金疮药,递给徐宁绎。 “徐公子收下吧!往后处事小心一些,身体最重要。” 徐宁绎一惊,对她的观察力暗暗赞叹,也未推辞,便道谢收下了。 “其实昨日你还是帮了我的,对吗?”苏菀看着他的眼睛,“出去后,你一直站在外面,应当是什么都听见了吧?” 徐宁绎淡淡笑着,却不答话。 他确实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往外说。 或者说,苏菀没有因自己的推波助澜而受伤,他竟有些庆幸。 “不重要了,在下多谢苏姑娘,义父尚在前厅等着,在下便先告退了。” 他不敢多留,徐治疑心重,怕是会怀疑他借机攀上将军府。 苏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出深深的无力感,可如今剧情混乱,她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帮助他了。 徐治走后,苏老将军便将苏菀叫去了书房。 这段时日,他好似苍老了许多,坐在书桌后,静静瞧着苏菀,半晌才开口:“绾绾,如今灯会已过,你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去姜州吧!” 闻言,苏菀疑惑道:“为什么?女儿与端王殿下如今闹成这样,不是不用为婚约的事情发愁了吗?” “最近你的事情在王都闹得沸沸扬扬,虽说众人都是向着你,但正因如此,你才要避避风头。陛下惩罚了端王殿下,徐贵妃看着你在王都过的顺风顺水,难保不会动什么心思。” 这一点,苏菀倒是没有想到。 “一定要去姜州吗?女儿好生待在府里,应当没事的吧!”她不想独自去一个陌生的环境。 可苏老将军却斩钉截铁:“去姜州,她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待在府里,她总有法子让你出去,我与你兄长又时常待在军营里,无法护你周全。” 苏菀垂下眼眸,思索了许久,这才应下。 近日,她确实给将军府添了不少麻烦,唯有离开,才能让将军府远离众人目光。 苏老将军心中也十分不舍,起身走到苏菀面前,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压下心里的难过,扬起笑脸,安慰眼前这个老人:“父亲,不要担心,姜州那么好玩,正好女儿可以换个地方玩了。” 苏老将军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便藏起了心事,与女儿说笑起来。 ...... 两日后,端王便启程前往凉州了。 百姓们早就受他压迫,如今人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苏菀又多了几分感谢。 徐贵妃站在城墙上,目送着自己的孩儿远去,精心保养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 她的膝盖都现在都在隐隐作痛,这两日她一直跪在御书房门前,只为见皇帝一面,可皇帝却狠了心不见她。 徐家势大,再软弱的帝王也会有所忌惮,近几日皇帝已经有些刻意疏忽她的意思了,只怕是端王被贬一事,也是他故意的吧! 车队没了影子,她才收回目光,垂眸一笑,转身回宫去了。 有些事,她等不了了,是时候行动了。 端王的马车离京,另一边,却有另外一辆华贵的马车从瑞王府驶了出来,周边跟着许多持剑护卫,将马车护得滴水不漏。 容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身子随着马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 皇帝将他囚禁在瑞王府九年,可为堵悠悠众口,只得每两个月宣他入一次宫,以向众人展示他的爱子之心。 旁人只以为是他自己心无外物,不问世事,却不知真相为何。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街上的行人见是瑞王府的马车,连忙向两边避让。 “距瑞王爷上次出府,已过去足足两月了吧?” “对啊!听说这两月以来,瑞王爷一直在府中抄写经文,为国祈福呢!” “瑞王爷真是咱们大夏的福星啊!” 容郁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百姓的交谈声,唇角渐渐弯了起来,不知是在笑皇帝的攻心之计,还是在笑百姓的愚昧。 过了许久,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一只白皙的手掀起车帘,随即便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来。 容郁穿着月白色的衣袍,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乌发也是以一条白色发带高高束起,眉眼微低,嘴角含笑,当着众人的面走进了宫门。 吴公公一早就在里面等着,见人进来,连忙笑呵呵地迎上去。 “瑞王爷来啦?陛下在书房等您许久了,咱家这就带您过去。” 容郁瞥了眼他笑得皱在一起的老脸,抬脚先行。 吴公公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便连忙跟了上去。 御书房里,皇帝正提笔画着寒梅图,他已年迈,近来身体愈发不好,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容郁给他行礼,他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并不答话。 许久,他拿起画纸,轻轻吹了一口,对着阳光欣赏一番,这才放下。 余光瞥到底下规规矩矩跪着的容郁,一步一步走下龙椅,来到他跟前:“起来吧!” “谢父皇。”容郁压下眸中寒意,起了身。 皇帝上下打量他一眼,寒暄道:“近日过的可好?” “谢父皇挂念,儿臣一切都好。” 前些日子他又送去了混了离魂散的香料,这几日还能问他过的好不好,话里的意思,应该是问,他为什么还没死吧! 第三十二章 入世 皇帝沉吟一番,试探着问:“峥儿去江东的事,你知不知情?” 他一直怀疑近期这几件事是眼前人做的,可暗卫说他一直待在府里,并没有出府。 因着容郁的母妃是千影阁阁主,皇帝自江寒之死后便一直提防着他,生怕他生了异心,对自己不利,尤其是那年那封信,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容郁垂下眼眸,平静回答:“回父皇,孩儿一直待在府里祈福,并不知情。” “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会去江东?” 容郁躬下身:“父皇想告诉孩儿,孩儿便听着,若不想,孩儿便不问。” 当然,他十分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自不用皇帝来告诉他。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折身回了龙位,慢慢喝了口茶后,缓缓道:“朕将你囚禁这么多年,你可怨朕?” 容郁抬起眼眸:“父皇是给孩儿清心寡欲的机会,怎可说成囚禁?” “呵呵,”皇帝勾唇一笑,竟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儿子,“朕记得,再过半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吧?到时候,朕在皇宫给你大办,迎你出府。” 言外之意,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囚禁他了。 与其囚禁,皇帝觉得,还不如将他放在明处,才能抓到他致命的把柄。 闻言,容郁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图,眸底泛起寒光,恭恭敬敬跪下:“谢父皇。” 皇帝挥挥手,叫人退下,又赏玩起那幅画来。 容郁从御书房出来,在屋檐下站定,眼前是巍巍峨峨的高大宫殿,鹅卵石铺的大道,两边是假山假水,宫人们被剥去了灵魂,低着头站在门口。 他敛下神色,跟着吴公公朝宫外走去。 往后的路,似乎要更难走了。 过了一道宫门,容郁一抬头,却遇到了半年未见的太子。 太子容华长他五岁,如今已有妻儿,人也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本该受尽万人敬仰的他,却因皇帝对端王的过分偏爱,倍受针对,无法崭露头角。 容华本是进宫报备姜州的官银失窃案,此时却生生停下脚步,诧异道:“阿郁?” 容郁一笑:“是臣弟。” 兄弟俩许久不见,容华惊喜万分,正想拉着他叙叙旧,旁边吴公公却咳嗽一声:“太子殿下,瑞王殿下的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容郁抱拳弯了腰:“殿下去忙吧!臣弟先告退了。” 容华神色复杂,到底没有挽留。 他深知皇帝十分不喜这个弟弟,可想起二人幼时经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都是苦命人罢!他苦涩一笑。 容郁徐徐走在吴公公前面,眸底一片寒凉。 今日一见,太子面色愈发不好,声音里也微微喘着,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那人竟然也对太子动手了。 他们兄弟三人,若他果真对他与太子二人都动了手,那么他想保的人,便只能是容峥了。 所以,容峥极有可能并没有去凉州! 想到这个可能,他突然觉得,最近又有事情可以做了。 他勾唇冷笑,突然想杀几个人玩玩。 吴公公冷不丁出了声:“王爷,到了。” 容郁回头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吴公公这才松了口气,方才那一瞬,他竟然在容郁眼里读出了杀意。 可那人只是个傀儡,他嘲讽一笑,一甩拂尘回宫复命去了。 * 苏菀要去姜州的事,被一道圣旨给拦下了。 皇帝下令于九月二十七日在宫中为瑞王庆生,届时三品以上官员皆要携家眷入宫赴宴,以贺瑞王生辰及入世之喜。 王都百姓口口相传,皆惊叹于有生之年能见瑞王入世,一时间,原本因徐府失窃案而死气沉沉的王都又喜庆了起来。 人人都在自家门口挂上了红灯笼,以庆贺瑞王入世。 可苏菀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书中,直到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容郁才从暗处走到明处,真正无法无天起来。 可如今,皇帝尚还健在,容郁便被解除禁锢了。 她一整天都紧皱着眉头,锦溪还以为是去姜州的事情被搁置,她心里不高兴。 “小姐,不差这几天的,您不要难过,而且瑞王入世,是顶好的事呢!” 苏菀倒不知哪里好:“为何如此说?” 锦溪眼里装满小星星:“瑞王爷十五岁起就进了瑞王府,清心寡欲,远离尘世,为国祈福,已达九年之久呢!现如今,这么好的王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唉,希望你以后知道真相的时候不会难过,苏菀扶额。 那人十天半个月没待在王府,祈哪门子福?怕是咒老皇帝早日驾崩吧! 可锦溪哪里知道,一脸憧憬地继续说道:“传闻,瑞王殿下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温润有礼,爱民如子——” “噗……”苏菀刚喝下去的茶一口喷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继续。”她强忍笑意。 前面倒还好,容郁确实长的秀色可餐,可这个“爱民如子”,她真是不敢想象。 锦溪看出苏菀的戏弄,哼了一声,跑去厨房给她拿糕点了。 苏菀懒懒躺在摇椅上,仰起头,桂花已经要落完了,只剩下满树的叶子。 “少侠?”她试探叫道。 有风吹过,树叶扑簌簌的响,苏菀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稳稳当当站着一人。 卫庭抱拳:“苏姑娘。” 苏菀打量他一眼:“少侠,嘴角的笑快点压下去。” 卫庭揉揉脸,硬生生止住笑意。 天知道他方才听见“爱民如子”四个字,用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没从树上跌下去。 “你们王爷真的要弃暗投明了吗?” 卫庭挠挠头:“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不过几日之后,王爷估计会频繁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狗皇帝想以他们王爷为诱饵,引出千影阁,真是卑鄙。 “那五日后的生辰宴又是怎么回事?皇帝会这么好心吗?”苏菀满腹疑问。 “尚不知晓,不过王爷应该心中有数,苏姑娘不必担心。” 谁担心他?苏菀腹诽,我只是担心我自己。 看着眼前的卫庭,她突然转换话题:“还有一个暗卫呢?” 卫庭:…… 他尴尬地笑着,吞了吞口水,道:“他去帮我买糕点了,这,中午没吃饭,呵呵。” 苏菀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直到把人盯得心里发毛,才慢悠悠道:“给我也来一份。” 容郁的人,不使唤白不使唤。 卫庭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给自家王爷告密,不过她这副样子,倒是与王爷威逼利诱时一模一样。 第三十三章 破冰 苏菀原想在府里摸五天鱼,结果第二天苏沐便找来了,将她说教一顿,让锦溪带着她去买新衣裳好好准备准备。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瑞王入世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有苏菀知道,书里容郁会屠遍全城,血洗王都。 她自是不愿,是以在李老板那买了包糖炒栗子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锦溪身后,时而“嗯嗯”几声,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锦溪将人拉进君悦衣坊,同老板道明来意,老板便派了位女裁缝过来,与苏菀一同去里间量尺寸,而她静静守在外面。 裁缝看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边动手边开玩笑:“姑娘,这都要有好看的新衣服穿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苏菀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想让别人窥探我的美貌。” 尤其是在假惺惺的生辰宴上。 “哈哈哈,”裁缝被逗笑,“这几日来我们这里做衣裳的女子,哪个不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苏菀皱眉:“怎么说?” 裁缝眯着笑眼:“几日后便是瑞王爷的生辰宴了,王都好些个名门贵女争先恐后地来制新衣裳,打算在宴会上出出风头呢!” 说罢,又瞧了瞧苏菀:“姑娘应当也要去吧?” 看着她真诚热烈的目光,苏菀一本正经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不去。” 正巧量完了尺寸,苏菀连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丢下一句:“晚些时候有人将绸缎送过来。” 裁缝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怔愣在原地许久。 锦溪见苏菀跑出来,还以为她没有好好配合,又想将人推进去,正拉扯着,苏菀余光瞥到隔壁里间走出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 “沈兰英?”她有些不确定地叫道。 同样被逼迫来制新衣的沈兰英刚踏出里间,见叫她的人是苏菀,当下便冷了脸,打算迈过她出去。 苏菀拍开锦溪的手,转身拦住她的去路,试探着搭话:“你也来这里制衣裳吗?” 沈兰英眉目里显出明显的不耐,但教养刻在骨子里,还是答了话:“是。” 顿了顿,见眼前人还不动,又冷声道:“让开。” 她未着粉黛,青丝只拿木簪束起,眉目凌厉。 苏菀看着她,突然张口:“沈兰英,我们谈谈吧!关于你兄长。” 两家从世交到如今的分道扬镳,背后必然有人在操控。 要想破局,就得先有人打破现状。 苏菀不介意做那个人,反正现在小奶音不限制她的行为。 谁知沈兰英听到这句话,顿时红了眼,一把推开她就快步往外走。 苏菀未动,站在原地大喊:“你自然比我明白,王都鱼龙混杂,暗潮涌动,沈小将军之事,必然有蹊跷。若你我都选择逃避,那布局之人便在幕后渔翁得利。” 她说的掷地有声,沈兰英果真生生停下了脚步,门口的光照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苏菀却从其中读出了莫大的悲哀。 是的,悲哀,沈兰英比谁都要在意自己这个在别人口中已经死去好几年的哥哥。 那时,她心心念念盼着兄长能早日回来,好赶上她的及笄礼,可就是在那一天,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他没有。 …… 为避开众人注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知味观的雅间,留着锦溪与沈兰英的侍女碧荷在外放风。 苏菀进去后,首先拐去隔壁,看隔壁无人,才去另一边坐下。 沈兰英看着她,嘲讽道:“你倒是考虑的周全,倒像是这种事情没少做。” 苏菀呵呵一笑,并不作答。 “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苏菀斟酌一番,才开口:“与南渊的那一场大战,我父亲运筹帷幄,完全没有给敌军喘息的余地,我军伤亡人数也极小,可班师回朝时,却突然传出沈小将军阵亡的消息。” 她看了一眼沈兰英,见对方神色无常,又继续道:“不论是我父亲,还是与小将军有过接触的士兵,都闭口不谈此事。” 见她停下,沈兰英神色复杂,补充了一条:“开拔前夜,我兄长才突然被通知要去前线作战,而那封通知信,只有我父亲与兄长看过,之后便烧毁了。” 是以,在此事当中,两人的父亲各自都知道一些她们不知道的秘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费力挖掘着记忆深处的细节。 可剧情有变,原着中对这段秘辛也没有多做解释,是以她对这位传说中英年早逝的沈小将军知之甚少,此时只能扼腕叹息。 沈兰英瞥了她一眼:“若此事只需要你我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便不会积留这么多年了。” 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苏沈两家的决裂,更是一度成为大夏口口相传的大事。 两人待的时间过长,为免留下把柄,沈兰英率先起身:“在外,苏沈两家泾渭分明,我们两个也需小心行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我们私下见过面。为便宜行事,往后便以信鸽传信吧!” 不愧是沈老将军的女儿,考虑事情如此清楚,苏菀赞赏的同时,突然感叹自己忒不争气。 “好,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沈兰英点点头,起身离开。 外面候着的碧荷见自家小姐出来,朝里面望了一眼,便跟着离开了。 苏菀已经跟没有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整个人看起来失落至极,比早晨出门还要颓唐。 锦溪进去将门关上,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此事老将军都找不到转圜的余地,你一时心急也没有办法。” 苏菀懒懒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不吭声,杏眼微湿,眼眶微红,好似下一秒就能掉出眼泪一般。 锦溪以为她哭了,下一秒,她却开口:“锦溪,我要吃烤乳鸽!” 锦溪:…… 她无语地转身出门,去找小二点菜了,半秒都不想理自家小姐了。 苏菀看她离开,眼底有什么东西慢慢清晰起来。 这一瞬,她好似有了对书中人物强烈的共情感,她破天荒地决定,要替原主好好走一遭! 第三十四章 赴宴 时间转瞬即逝,九月二十七日酉时一刻,苏菀穿戴整齐,跟随着苏老将军与苏沐出了门。 她今日穿着百褶如意月裙,腰间紧束,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脖颈修长,杏眼微湿,黛眉细长,红唇轻抿,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悦目,真是个妥妥的美人。 打扮的太过华丽,苏菀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浑身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驶到宫门才停下,苏菀被锦溪搀着下来,只见宫门口整整齐齐已停了许多辆马车,前面空地上站满了家眷,正等着登记检查。 宫人办事麻利,不多时,苏家三人便迈进了那巨大的红漆大门。 苏老将军板着脸走在前面,后面苏菀偷偷拉了拉苏沐的衣袖:“为何这么大阵仗?” 倒像是一场鸿门宴。 苏沐低下头,轻声回答:“瑞王已在瑞王府九年之久,若不盛大才说不过去。” 苏老将军听见两人的私语,回头皱眉警告了一声,又端端正正往前走。 被责备了,苏菀便压下心思规规矩矩跟着走。 一路上气氛异常严肃,不只是他们,所有官员女眷都噤着声。 明明看起来并不高兴,可年轻女子却都是盛装打扮。 苏菀带着满腹疑问入了宴。 苏家被安排在第四桌,正好在定远大将军家的对面,又是个巧合。 才坐下不久,宴会的主人公便来了。 容郁穿着一袭白衣,随着脚步移动,衣角轻轻飘起。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是往日苏菀从未见过的。 行至宴会中央,他停下脚步,恭恭敬敬一拜:“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闻言,苏菀悄悄朝上位瞄了一眼,果真见皇帝身边坐着高贵典雅的皇后。 这是她第一次见皇后,没有想象中的严厉冷漠,反而慈眉善目,看起来格外的温和亲切。 等回过神来,容郁已在首位坐下,高他一台坐着太子,垂着眸子并不关注他。 人都到齐,皇帝敛下眸底寒色,爽朗一笑:“今日是瑞王的生辰宴,大家举杯,共贺瑞王。” 众人举杯,齐声道:“臣等祝瑞王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而后仰头,将杯里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苏菀迫不得已也喝了一杯,不过因着是女眷,侍女倒的是果酒,酸酸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 紧接着,吴公公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舞女款款行至宴会中央,随着丝竹之声,带着笑容舞了起来。 苏老将军带着苏沐去敬酒,苏菀便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面对眼前的珍馐美食,却得保持大家闺秀的样子,时不时才能动一筷,直饿得她头晕眼花。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苏菀抬眸,却见莫修然坐在旁边第五位,此时正看着她。 她默了默,倒了一杯果酒,朝他遥遥举杯。 容郁一边应付着来敬酒的大臣,一边将这情景收入眼底。 过了许久,苏菀以为这宴会就要这么结束了,皇帝却突然开了口。 “瑞王如今已二十有四了吧?是时候成家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原来,是想在今日为容郁指婚。 此话一出,贵女们有喜有忧。 容郁垂眸:“儿臣无心娶妃,谢父皇挂怀。” 皇帝却好似没有听到他拒绝,将矛头指到苏菀身上:“苏老将军之女苏菀如今也到了婚嫁年纪了吧?先前因着端王,你受了不少苦,朕今日便为你与瑞王指婚,如何?”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苏菀怔愣抬头,看见皇帝正直勾勾盯着她。 原来皇帝也是个报复心极强之人,因着先前的事,想在这里给她使绊子。 可苏老将军与苏沐却并不替她拒绝,和众人一道等着她的回答。 她正摸不着头脑,脑海中突然响起那熟悉的小奶音。 “宿主宿主,有新任务了,推波助澜,使皇帝为反派与女主指婚,快去完成吧!完成后就可以得到奖励啦!” 苏菀:!!! 她前不久才对着容郁说心悦于他,且那日容郁明显对楚辞没有半分想法,如今叫她硬生生将两人凑到一起,怕是男主与反派都想要了她的小命吧! “我可以换个任务吗?”她着急问。 小奶音却一口拒绝:“不行,这是剧情混乱后的第一个任务,如果不完成,剧情就拉不回来了。” 苏菀无奈起身,硬着头皮徐徐走到前方一拜:“陛下,瑞王殿下风光霁月,才华横溢,小女自是配不上的。” 她缓缓抬头,余光注意着容郁的一举一动:“不过小女倒是知道一人,与瑞王殿下甚是般配,不知陛下可准小女推荐此人?” 容郁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娶哪个女子,不过是那座牢笼里又多一个人而已,此时却敛了神色,想要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本也是借此试探苏家的立场,闻言,挑眉一笑:“哦,那朕便准了。” “凉州司马之女楚辞,貌若天仙,与瑞王殿下脾性甚同,或许是个良配。” 容郁当下便黑了脸,他自然知道楚辞是谁,望月台那晚过后,他便着人去调查了。 所以,她那时生的心思,如今又摆了出来。 众人都变了脸色,却见皇帝眉开眼笑。 “既然是苏老将军之女推荐的人选,自是差不到哪里,今日朕便为瑞王与凉州司马之女指婚,四月后完婚。” 言罢,并不询问容郁的意见。 在他看来,容郁的王妃家世越简单越好,他还得感谢苏菀,今日才能趁此机会,他得先将这个算盘打好。 苏菀还在原地跪着,身旁突然有一人挨着她跪下,清冽的声音响起:“儿臣领旨。” 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她突然感觉如芒在背,一丝杀意在身边涌起。 一场生辰宴,众人各怀心思散场。 苏老将军与苏沐都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对她方才的选择做出评价,仿佛她怎么做,他们都会支持一样。 苏菀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地道,可小奶音有命,她不能不从。 一行人走到宫门口,莫修然出声叫住了她。 “不知苏姑娘有没有时间,可否与莫某一叙?” 苏菀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可父亲与兄长并未阻拦,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两人站在无人的马车旁,莫修然已经红着眼角逼问她:“苏姑娘,今日这事,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气极,说不出话来,方才要不是他用尽全力来忍耐,早就大闹宴会了。 苏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埋着头低声说:“对不起。” 她这副样子,彻底刺激了莫修然,可他仍然与她保持着距离,只寒声道:“先前,我念着与你兄长是好友,对你多次迁就,阿辞也以为你是个心善之人,只可惜苏姑娘叫我们二人失望了。” 说完,他便转身想要离去。 苏菀急忙追了两步:“你放心,如今只是权宜之计。” 她的所作所为,是不会改变结局的,可结局为何,她却不能给任何人说。 莫修然步子一顿,复又大步走远。 远远的,容郁冷眼看着远处二人拉拉扯扯,眯了眯眼,放下车帘离开。 第三十五章 劫走 生辰宴后隔了两日,苏菀便由护卫护送着,离开了王都,前往姜州。 皇帝赐婚的圣旨第二天便下来了,苏菀没有出门,自是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但从锦溪的表现来看,如今她应当风评极差。 皇帝借她之口来为容郁赐婚,对外自然不会宣称是自己的意思。 一直到离家时,苏老将军与苏沐都没有询问她为何这么做,容郁并没有来找她报仇,两个暗卫也没有跑来质问她,正是这样的沉默,却突然叫苏菀觉得,她做了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 是以,马车驶离王都后,苏菀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或许年底回来时,一切就变好了吧!她侥幸地想。 小奶音见她不高兴,连忙拿出奖品来慰问她:“宿主宿主,这次的奖品可是十分珍贵的赤玉笛呢!有了这个,你便可像反派一样吹笛杀人了。” 可她杀人干什么?她又不是反派,便随手将笛子搁在了包袱里,让它蒙灰去吧! 此去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也要半个月,是以锦溪为她准备了许多路上用的东西。 小姑娘明明十分想跟着她,苏沐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只一味地多派了几个护卫。 王都外的官道不好走,苏菀晃了一路,等晚上下来时已浑身酸痛,跟散了架似的。 护卫找了个客栈过夜,那老板十分热情,将人请了进去。 吃饱喝足,苏菀进了房间,将自己丢进床里,强迫自己不去想离家的难过,伴着一身酸痛入睡。 长夜漫漫,她睡得深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一只小乌龟,许多人围着她,想看她与自己养的那只兔子赛跑。 她打起精神,发誓不能给乌龟丢脸,枪声一响,便快步朝终点爬去。 那兔子一蹦一跳跑在她前面,时不时还停下来看她,红红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苏菀哂笑,正想嘲笑它的不自量力,那兔子却突然跑来将她抱了起来,疯狂地朝终点跑去。 狂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脸,刺得她的脸生疼,她强撑着睁眼一看,那兔子却长着一张容郁的脸! 等等,什么兔子,这就是容郁! 此时应该在客栈好好睡觉的她,此时却被容郁抱在怀里,在树林间穿梭。 月明星稀,秋日的夜晚里泛着寒凉,容郁移动的迅速,她也没有穿外袍,此时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容郁停下了动作,在一处粗壮的树枝上站定,低头看她。 “醒了?” 苏菀瑟缩一下,距离地面太高,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爷有事吗?不如我们下去说。” 容郁冷眼瞧着她,金色面具泛着寒光,深邃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紧接着,他便将人从怀里抛了出去。 几十米的高度,骤然而来的失重感,吓得苏菀大声尖叫。 “啊......” 眼见就要落地,树上站着的人却又迅速飞身下来,将她拉进怀里,又飞了上去。 她惊魂未定,以为他要再来一次,连忙紧紧抱住他,顺便将脸埋进了他的披风里。 容郁冷哼一声,隔着衣服拍拍她的后背,寒声道:“知道得罪本王的下场了吗?” 奇怪,见不到她的时候,他恨得牙痒痒,见到了,却又下不去手。 苏菀装没听见,不答话。 他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再次运起内力,在林间穿梭起来。 缩在他怀里,苏菀虽然还冷,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猜不到容郁的心思,她便只能祈求那些护卫不要睡得太死,能早点发现他们小姐被贼人掳走了。 可是直到容郁再一次落地,苏菀都没见到那些护卫的影子。 她想伸出头来看看,容郁却按着她的脑袋:“别动。” 而后,她就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里面似乎有一女子,半声惊呼响起,周边传来哐啷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容郁的声音响起:“收拾了。” 而后又抬脚抱着她走。 半晌,他又道:“你还想让本王抱你多久?” 苏菀伸出头,他冷冷盯着她,身边便是床铺。 “抱......抱歉!”她一个转身,就滚到了床上。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陌生的房间里,房门大开,月色下,那桌布上有一大摊血迹。 苏菀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医生的直觉让她知道,方才那里定然是死了人的,是谁杀的,一目了然。 容郁看出了她的恐惧,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大拇指细细摩梭着,却不施加力气。 眼前的人一脸惊恐地盯着她,杏眼里蓄满了泪水,乌发散乱,衣衫松散,看上去格外可怜。 达到了恐吓的目的,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出这个房间半步,否则,方才没有做完的事,本王就把它做完。”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菀大口喘着气,容郁的离开使得这个陌生的房间更显诡异,尤其是方才死了一人,她或许还坐在那人的床上。 她翻下床,曲起双膝蜷缩在床边,月光洒在她身上,却叫她愈加寒冷。 在疲惫与寒冷之中,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 翌日,卫澜进屋时,便见那女子蜷缩在地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皱着,冻得瑟瑟发抖,人却没有醒来。 事情耽误不得,卫澜上前将人叫醒,拿起床上的被褥罩在她身上。 “姑娘,醒醒,我们要动身了。” 苏菀被摇醒,却觉得头重脚轻,眼皮沉重的掀不起来,喉咙生疼。 “你是谁?”她强撑着问道。 卫澜回答:“我是王爷派来姑娘身边的女侍卫。” 说着,将苏菀扶了起来,催促着她去洗漱打扮。 苏菀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卫澜让她干嘛,她就干嘛。 如此一阵时间过去,她已打扮的端庄秀丽,美玉莹光,穿着熨烫整齐的大红衣裙,与昨夜的窘迫完全相反。 还未问清情况,卫澜便推着她要出门,动作间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临出门,苏菀回头:“昨晚死的是什么人?” 卫澜身形未动,只寒声说了句:“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正欲询问,苏菀便被塞上了马车。 只这马车却有所不同,里面空间甚大,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摆了些点心茶水,靠里还有个小榻,可容一人躺下。 苏菀觉得事有蹊跷,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坐在两边,偷偷掀起一角车帘,却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 第三十六章 假扮 陌生又寂静的环境里,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苏菀窝在马车里,一动也不敢动。 容郁这厮,莫不是要卖了她? 正想着,外面有人下了令,马车动了起来。 车轱辘压在青石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苏菀猜测,此时他们应当还在庭院里。 苏菀想掀起车帘观察一番,车窗旁却传来卫澜的声音:“姑娘,马车颠簸,小心为上。” 她悻悻地收回了手,如坐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苏菀弯着腰想要听的真切,下一秒,却有人掀了车帘进来。 容郁穿着红黑色的长袍,未戴面具,墨发冠顶,余下一半落在后背,目不斜视,进来便转身侧躺在了榻上。 车队又开始行进,苏菀却不知要去哪里。 “王爷要带我去哪?” 容郁偏头:“姜州。” 竟与她的目的地相同,难不成是想顺路捎上她? “姜州发生了一起官银失窃案,皇帝叫本王去查,”容郁却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一笑,“至于你,昨日本王忘了没说,死掉的那人是皇帝赐给我的美人,今后,你便代替了她的身份。” “什么?”苏菀惊呼。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她想清时,便也不甚诧异了。 皇帝虽给了容郁自由,却想派眼线到他身边,而恰好她得罪过他,他便杀了眼线,叫她假扮,以作惩罚。 “可是,我的样貌与那女子不同,如何是好?” 她不担心假扮的压力,只怕自己被发现,小命不保。 容郁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色面具,大小能遮住眼鼻,递给苏菀:“那女子此前戴着面具,你也戴上,无人能发现。” 再说,一直以来,只有他想让皇帝知道的,皇帝才会知道。 可苏菀却迟疑着,久久不肯接下面具。 “你这面具,不会是从那女子脸上扒下来的吧?” 画面太过血腥暴力,她都不敢想象,何况是戴上它。 容郁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你猜。” 苏菀身上顿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连忙伸手夺过面具,戴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戴上面具突然有了一些安全感,怪不得容郁这厮经常戴面具。 看她戴上,容郁便闭眸休息了。 苏菀一直紧紧揪着的心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疲惫感便涌了上来。 昨晚她着了凉,直到现在仍是空腹,现如今还有一点发烧,整个人颓唐至极。 可她不敢出声向容郁提要求,只能强忍着靠在车壁上,试图睡去。 伴随着身体不正常的发热感,她竟睡着了,而且迷迷糊糊中,略微颠簸的车壁变成了温暖的床榻,她以为是在梦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又进入了梦乡。 容郁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眸色深沉,掀起车帘朝外面的卫澜吩咐了一句,车队停下,不多时,卫澜便带着医者从后方赶来。 随从的医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个巨大的药箱,在马车外行了礼,而后恭恭敬敬上去,隔了层手帕给苏菀把脉。 “回王爷,这位姑娘得了风寒,想必是前几日着了凉,小民开个药,休息几天便好了。” 容郁点了点头,叫医者退下,将卫澜拿来的棉被盖在了苏菀身上。 车队接到命令,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申时五刻时,便赶到了客栈。 苏菀做梦也想不到时隔一日,竟然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容郁这厮,将她掳回王都,又带了回来,莫不是脑壳有包。 她卷紧身上的红黑色披风,边走边骂。 容郁走在她前面,冷不防停下脚步,她便生生撞了上去。 揉着鼻子抬头,容郁正冷冷瞧着她。 她的风寒更严重了一些,说话的声音都变成了气泡音,懒懒开口:“怎么了?” 容郁的气到底是撒不出来了,便伸手将人拎起来丢进了房间。 苏菀在床上滚了一圈,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些护卫还在客栈,登时便清醒过来,鬼鬼祟祟溜出了房间。 容郁的人住满了客栈,她若是傻傻的一圈一圈地找,说不定就被发现了,于是她拐去了后院马厩,想看看将军府的马车还在不在。 马厩里里外外都站着马匹,除却瑞王府的马车外,角落里倒是还有一辆。 远远的,苏菀一瞧,可不就是将军府的吗? 此时她的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那些护卫。 结果刚转身,便见一个护卫鬼鬼祟祟拐过了墙角。 她抬腿便追,终于在走廊尽头追上那护卫。 “我是你家小姐,你怎的见到我就跑?” 那护卫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回答:“小……小姐,是你啊!” 苏菀登时就觉得不对劲,她消失一晚,这护卫却并不慌乱,见到她还有些震惊。 “昨晚我被贼人掳走了,你们怎的不去寻我?”她迟疑着问道。 那护卫支支吾吾还未答话,身后便传来容郁阴恻恻的声音。 “你说本王是贼人?” 苏菀梗着脖子回头,果然是黑着脸的容郁。 那护卫借此机会,绕开苏菀便逃走了。 她呆呆望着那护卫的背影,冷不防又被容郁拎了起来,拎小鸡一般将她拎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苏菀刚想抗议,鼻尖就传来一阵饭香。 扭头一看,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扑腾地冒着热气。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尤其是已饿了一天,她当即便拍开容郁的手,坐在桌前吃起饭来。 有一说一,容郁虽掳走了她,对她的待遇还是一等一的好。 容郁眼皮跳了跳,到底是忍住了怒气,一掀衣袍,也坐下吃起饭来。 酒足饭饱,苏菀拍拍肚皮,乖乖坐在床上,丝毫没有方才逃走的鬼灵精怪。 “你这么做,是不是与我父亲合谋的?” 容郁掀起眼皮看她:“才知道?” 言外之意,你这么笨? 怪不得他们不让锦溪跟来,反而只派了护卫。 苏菀又问:“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之前父亲与兄长的种种偏心,在如今看来好像都奇怪起来。 容郁起身走近她,盯着她脸上的银色面具,淡淡开口:“是。” 第三十七章 清水县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苏菀心里的谜团才突然解开。 也就是说,父亲与兄长一早就知道他是瑞王,却愿意替他隐瞒,甚至是后来的徐府失窃案,他们应当也知道真相。 所以,苏家终究还是暗中表明了立场,要效忠于瑞王吗? 这一点,倒是与原书中又有所不同。 不过总归是好的,苏家不用再面临灾祸,容郁这厮最后若不是为情所困,失了理智,也是个人物。 容郁眼睁睁看着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转身走到门口,朝外面吩咐了句话,又折身回来坐在桌旁,两指轻轻敲着桌面。 苏菀看了看他,又问:“王爷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叫他们连自己的女儿都出卖了?” 容郁拿看弱智的眼神看她一眼:“许是觉得你太笨,还是本王可信吧!” 苏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不敢同他叫嚣。 “可是,前几日我在王爷的生辰宴上那样做,王爷你不会生气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此事已出,容郁却闭口不谈,他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发毛,还不如狠下心来自己开口询问。 她不提此事倒好,容郁尚能保持理智,她一提此事,他整个人便瞬间冷了下来,对她失去了耐心。 正好,有人敲响了房门,他起身开门,接过一个盛着黑乎乎中药的碗,径直朝她走来。 苏菀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苦味,再看容郁眼里的寒意,连忙往床里面缩了缩,降低存在感。 不至于这么变态吧?如今她孤家寡人,还要帮他试药? 果然,容郁将药碗递给她,与先前每一次一样不容置喙地开口:“喝了。” 她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会影响药性。” 容郁皱眉,这不就是治风寒的吗?何来影响药性之说? 随即,他想明白什么一样,一屁股坐下,阴森开口:“不喝,本王便掰着你的嘴灌下去。” “你这么做,岂不是对不起我父亲与兄长的苦心?他们把我交给你,定然是拜托你好生照看我的!” “哦,那你可以试试看,本王敢不敢动你。” 好吧!她确实没有优势,药丸都试过了,如今不就是换成药水了吗? 苏菀眨了眨眼,慢吞吞挪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碗,闷头喝了下去。 这药忒苦,她简直边喝想要边吐出来。 好容易喝完了药,刚放下药碗,嘴里便被塞了一颗饴糖,甜味四散,瞬间便压过了苦味。 再看容郁,他已经转身向外走了。 许是方才那句话激怒了他吧!她心想,喝药的郁闷瞬间消散,换成了对他的愧疚。 喝了药,苏菀愈发疲惫,却觉得身体变得暖暖的,困意包裹了身体,连忙挣扎着下床洗漱,而后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醒来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疲惫烟消云散。 一直到上马车前,她都保持着极好的心情。 于是她趁着容郁不注意,又找到了先前那护卫。 “我要走了,你们也早日回府吧!不要在外面流浪了。”她苦口婆心地劝说。 而那护卫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姐,我们得在这待两个月才能回去,您放心,小将军会给我们付账的。” 演戏还演的挺全套。 “哦,”,苏菀皮笑肉不笑,“放心吧!回去我也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随即,她转身就上了容郁的豪华马车。 护卫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使得小姐生气,想不清楚,便开开心心又去玩了。 今日车队没有赶时间,走的相对比较缓慢,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因着昨日的事,瑞王宠爱美人的事已经流传开来。 可此时那美人却憋屈地靠着车壁坐着,而瑞王却舒服地躺在小榻上,完全不顾及美人的感受。 车队直到晚上才会停下休整,前半程倒还好,后半程苏菀简直如坐针毡,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容郁轻飘飘打量她一眼,懒懒地起身坐去前室了。 要不是防着别人,他早就纵马而去了,怎会坐着劳什子的马车。 苏菀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霸占了小榻,直到晚上都没有挪动身体。 夜晚,车队终于赶到了清水县,知县早就得到了消息,率领小厮在城门外等候,将人带去了自家府宅。 到了门口,容郁看了眼睡得死气沉沉的苏菀,到底是没把人丢出去,将身上的红黑色披风盖在她身上,抬手把人抱了出去。 她很瘦,睡着了也很乖,抱过几次之后,他已经得心应手了。 知县原本恭恭敬敬站着,冷不防看见容郁抱着个戴面具的美人下来,呆愣几秒才反应过来。 “王爷,下官已经备好了房间,因着夜深,饭菜会送去房里,明晚再为王爷设接风宴。寒舍简陋,怕招待不周,还望您多多担待!” 容郁点了点头:“不用接风宴,这般便好,辛苦。” 清水县的知县是个出了名的好官,凡事都为民着想,百姓无不称赞。 他府里的饷银大多拿去给了百姓,为了招待好容郁,四处拼凑才凑了些钱,闻言,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激,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一些。 容郁跟着知县进了门,苏菀察觉到什么一般,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 知县夫人眼尖,一眼就觉得两人铁定不一般,便叫知县直接将人领去了备给容郁的房间,并未吩咐下人再收拾一间出来。 容郁没有拒绝,皇帝赐给他美人,本就是想试探他,他何不顺水推舟,如了皇帝的愿? 房间不大,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一看便知道是用了心思。 容郁道了声谢,又听知县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关上门坐在椅子上休息。 床上那人受了这么大动静还没有醒来,容郁正想着如此正好,省的他还要把人敲晕,苏菀便醒了。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见处在陌生的环境,眯着眼睛问:“这是哪儿呀?到姜州了吗?” 容郁轻嗤一声,没有答话。 正好有侍女送来了饭菜,闻言,浅笑一声,上前将苏菀扶下床。 “夫人,这里是清水县,离姜州还有些距离呢!您先来用晚膳吧!” 苏菀迷迷糊糊坐下,乖乖拿起碗筷吃起饭来,并未察觉到方才侍女话里有何不妥。 容郁打量她一眼,挥手叫侍女退下,也坐过来用膳。 因着是刚睡醒,她懒懒的,一言不发,容郁本也话少,两人相对无言。 只是用过晚膳,她盯着那仅有的一张床陷入了深思。 第三十八章 同榻而眠 “王爷,他们只安排了一间房吗?” 容郁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没答话,转身进了浴堂去洗漱了。 隔着一道屏风,苏菀听见衣衫落地的声音,脸色涨的通红。 她倒不是怕容郁对她做什么,依书中来看,他可是会为楚辞守身如玉一辈子,但她却被容郁这不要脸的本身折服了。 她好歹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容郁这厮就不能顾及一下她的感受吗? 当下,她便褪掉鞋袜,爬上床拿被子蒙了头,想要睡去,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旁边哗啦啦的水声响个不停,她也是睡了一下午,哪有什么困意。 是以,容郁披上里衣出来时,便看见被子里一团动来动去。 他穿好里衣,刚沐浴完,身上还暖烘烘的,伸手戳了戳被子:“起来,去沐浴,否则今晚不准上床。” 苏菀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掀开被子,入眼便是只穿着里衣的容郁,此时他大片的肌肤露在外面,眉眼微湿,低眸看着她。 她打了个寒颤,连忙起身爬下了床。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容郁竟不怕她对他做些什么吗? 见她离开,容郁眸色微深,躺下合眸休息。 苏菀磨蹭许久,才穿的整整齐齐出了浴堂。 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却发现容郁已经睡着。 闭着眼的他没有白日里看上去冷漠,倒有些温润如玉的样子。 不敢多看,她吹灭了烛火,越过他轻轻爬上了里侧。 先前容郁也在她的床上睡过觉,是以眼下她这么做合情合理,两两相抵才公平。 她也不迂腐,不过是躺在一张床上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 夜色温柔,旁边的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味,苏菀眨了眨眼,最终陷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屋外的小厮悄声退了下去。 容郁睁开眼,运起内力一探,见探子已走,便彻底放松下来。 旁边的人突然蹭了蹭他的胳膊,他偏过头去,她发丝散在脸颊,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好似只有睡着时,不会做那些气他的举动。 容郁闭了闭眼,刻意忽略旁边的娇软,睡了过去。 …… 翌日,苏菀睁开眼时,差一点吓得叫出声,因为她此时正窝在容郁怀里,左胳膊还牢牢环着他精瘦的腰身。 反观容郁,睡得端端正正,除了那条伸开的胳膊,完全没有异样。 她轻轻撤回胳膊,想要趁他没有醒来之前逃离案发现场,可甫一抬头便发现,她的头发被压在他胳膊下,疼得她轻嘶了声。 完蛋。 容郁缓缓睁开眼,偏过头来幽幽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毛。 “早上好。”她尬笑。 容郁顿了顿,道:“本王的胳膊被你压麻了。” 他的身上还有残留的温软感觉,那条胳膊,属实抬不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苏菀当即夺回自己的头发,坐起身来。 “王爷,时间还早,再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说完,她便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躲进了浴堂。 镜子里,她的面色红润,一看便知睡得香甜,因着紧张,额头上出了薄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转头去洗漱了。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容郁躺在床上,沉着脸色,黑眸紧紧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苏老将军将苏菀托付给他照料,本是信任他,怕路上会有徐家的人动手,便想让他顺路送她一程。 可昨晚同榻而眠的事,却是他应对皇帝眼线动的私心。 虽往后此事不会有旁人知晓,但他还是暗骂自己愚蠢,竟不小心越了界。 可看着苏菀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心里却莫名来了气。 她敢主动来亲吻他,敢和他同榻而眠,是不是此前也对别人做过这些事,现如今才毫不在意? 这团气一直到用早膳的时候,他才觉出不对来。 他在气什么? 一旁的知县看着容郁冷冰冰的脸,不敢搭一句话,莫非是房间太简陋,他生气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让夫人再打理一下,容郁却突然变了脸色,勾唇笑了起来。 “知县大人府中的饭菜甚为可口。” 知县笑呵呵点着头,心里嘀咕,甚为可口,怎的你要黑着脸? 苏菀却不在意,反正他十天里有九天不高兴,早已习惯,自顾地开开心心吃着小米粥。 知县夫人看看容郁,又看看苏菀,当下便明白过来。 “王爷似乎很是喜欢今日的藕粉呢!王爷公务繁忙,不若夫人闲暇时学着做做,好给王爷一个好胃口。” 苏菀听到“夫人”二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当她在叫别人。 可一抬头,一桌人都盯着她瞧,她吞下最后一口粥,迎着容郁沉沉的视线,娇羞回答:“谢知县夫人提点,往后我定好好学学。” 瞧她,位置摆的多正,当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样子。 表现如此好,就当是抵了昨夜抱着容郁睡觉的债了吧! 只是这往后,再往后,应该就没人记得了吧? 她是这么想,可容郁却不知道,反而一瞬间消了气,面色稍微和善了些。 知县原本恼夫人多嘴,眼下却暗暗赞叹夫人高明。 众人各怀心思,用罢早膳。 赶了两天路,车队需修整一番,是以打算在清水县再歇一日,补齐粮草。 容郁本无事,但知县却硬拉着他去商议民事,想要得到提点。 而苏菀也被知县夫人拉去了厨房,说是要教她做藕粉。 要知道,苏菀只是随口一答,如今却被赶鸭子上架。 厨房里,她伸出纤纤玉指一瞧,这哪里是做菜的手,这分明是拿手术刀的手! 可知县夫人却不管,叫来了做藕粉的师傅,当场盯着她学,她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只好硬着头皮好好学。 师傅人也十分热情,耐心跟她讲解每个步骤,叫她跟着做。 她做了两次,第三次时才成功做出来,登时便松了一口气。 碗里的藕粉晶莹剔透,香味扑鼻,一看便很好吃,师傅也直夸苏菀有天赋,做得好。 知县夫人笑没了眼,连忙派身边的侍女去叫容郁过来品尝。 第三十九章 游湖 容郁本是不信苏菀一个贵族小姐能做好藕粉的,只是甫一踏进厨房,他便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知县夫人笑道:“王爷您来的正好,苏姑娘这碗藕粉做的可好了,您快尝尝吧!” 苏菀本是想自己吃,如今他来了,便只好配合着演戏,连忙从旁边拿了勺子,将碗递给容郁。 容郁挑眉,接过碗,轻轻搅动了几下,便送了一勺进嘴里。 入口即化,清淡中又有一丝香甜,看来她果然是认真学了。 “怎么样?”久久得不到回答的苏菀急忙问道。 作为新手,她急需要赞扬。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惜字如金道:“不错。” 苏菀心里当下便来了气,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弯着嘴角沉默不言。 知县夫人有眼力见,带着师傅与侍女退下,给两人留出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容郁慢吞吞品完了藕粉,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道:“想去游湖吗?” 清水县,顾名思义,水源治理极好,清水湖清澈见底,周边种植着各种林木,风景秀丽。 带她去玩,算是对这碗藕粉的报答了吧! 可如今四下无人,苏菀不愿再装,挥了挥手:“不了,不了,下午小女还要睡觉。” 容郁:…… 他眉心跳了跳:“你怎的这般能睡?” 苏菀不管他,抬脚就往外走:“因为我懒。” 谁还没有点脾气了? 这下好了,容郁心里那团气又升了上来,盯着她的背影,脸色越来越差。 可苏菀却不管,悠哉悠哉回了房,栽在榻上,拿起了话本子来看。 …… 就这么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午膳时,容郁没有回来,她终于一个人享用美食,差一点激动地哭出来。 卫澜得了容郁吩咐,过来看看苏菀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 站在门口,她看着苏菀的笑脸,顿时不知该如何复命。 苏菀正欢喜着,脑海里却响起小奶音甜甜的声音。 “宿主宿主,又来新任务了,这次要去游湖,偶遇男主,抢夺女主与男主的相处机会。” 于是乎,就在卫澜要转身离开之前,房里又传来一道声音—— “游湖!” 她松了口气,这下王爷就开心了,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苏菀却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诧异,莫修然与楚辞为何会在清水县? 似这般走一步看一步,她什么都猜不出来。 不过眼下再与莫修然搭话,确实有些困难,小奶音却还叫她去破坏人家的感情,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她不想承受一个时辰的疼痛,饭后修整一番后,便刻意避开了侍女,从后门悄悄溜出了知县府。 七拐八拐之后,她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摘下面具,向清水湖走去。 湖边修建了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又有高大的林木遮掩,水面波光粼粼,一眼望去,风景美不胜收。 苏菀行至岸边,租了艘船,便安安静静坐在里面等着莫修然上钩。 果不其然,她一抬头便看见莫修然上了她的船,只不过还没发现她在船上。 租船的时候,她给船夫塞了银子,只要见有人上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船划到湖中央便是。是以那船夫见莫修然在甲板上站定,用尽全力就开始划。 莫修然原是在等楚辞,猝不及防见船夫开始划船,忙出声阻止:“师傅,先别急,我等的人还未到。” 苏菀慢悠悠走出船舱,靠在围栏上:“莫大人,小女找你有事要谈,耽搁大人一点时间。” 莫修然回头一看,见来人是苏菀,当下便黑了脸,想要去阻止船夫的动作。 “关于楚辞姑娘的婚事,莫大人不愿听小女一言吗?” 此话一出,莫修然果然停下了脚步,冷着脸回头:“不知苏姑娘想要说什么?” 他如今只是个御史大夫,自是比不上瑞王,楚辞的父亲本就是个急功近利之人,急着要将她接回去,他便一路护送,来到了此处,却不想还能偶遇苏菀。 多次过后,他当初对她的那点耐心已经消磨至尽。 苏菀不奢求他的好脸色,侧过身子:“里面说。” 莫修然深深看她一眼,身形未动:“莫某还有事在身,姑娘长话短说。” 只是此时,船突然晃荡一下,他来不及防范,依着惯性便朝苏菀倒去,好在最后关头拿两臂撑开了距离。 “对不住啊!刚刚突然来了个浪。”后方传来船夫的道歉声。 莫修然僵着脸站直,虽不喜她,还是道了句抱歉。 苏菀没在意,摆摆手,拉着人进了船舱。 殊不知,方才这一幕放在岸边的容郁与楚辞眼里,到底是何等地令人气愤与心碎。 楚辞知道自己的婚约是因着苏菀而得,如今见莫修然又被她勾了去,不堪受辱,转身哭着跑远了。 容郁望着渐渐驶去湖心的小船,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站在岸边倒像是在等人。 旁边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妇人,在他身边站定,笑呵呵道:“公子,买根糖葫芦吧!酸酸甜甜的,女子都爱吃,等会你等的人来了,定能讨她开心。” 容郁看向那一串串的糖葫芦,见老夫人眼光期盼,便拿出银子买了一串。 老妇人得了银子,又笑呵呵朝前继续叫卖着走去。 他低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觉得心乱如麻,迎着湖边吹来的风站了许久,直到糖葫芦化了,才动了动身子,丢掉了它,转身走上来时路。 而苏菀却只顾着如何能使眼前这个男人信服,她找他是真的有事。 她斟酌再三,才开口:“小女知道你与楚辞姑娘早已互通心意,生辰宴那晚,小女所言也是被逼无奈。若小女不那么说,恐怕......” 她确实受小奶音所逼,剩下没说完的就让他自己去脑补吧! 而莫修然迟疑一阵,想了想王都局势,心中有了大概。 他确实觉得苏菀一个弱女子,犯不着如此害人,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若猜的没错,那人便就是皇帝了。 可她到底是个帮凶,他冷声道:“苏姑娘明哲保身,莫某怪不得你。” 苏菀作沉思状:“其实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就是办法比较困难而已。” 她压低声音:“若是楚辞姑娘不想嫁,瑞王不想娶,那皇帝怎么能厚着脸皮赐婚嘛!” 第四十章 冷淡 莫修然一怔,却不知她有这般玲珑心思:“怎么说?” 其实他自己早有办法,却想知道事到如今,她葫芦里还卖什么药。 苏菀倒是想给他细讲,但怎么说心里也觉得对不起容郁,毕竟现在怕是容郁离楚辞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吧! 虽说容郁目前对楚辞无感,若是容郁最后知道是她支的招,使得他们二人分开,怕不会剥了她的皮。 “小女说的已经很清楚,剩下的便由莫大人自己来想吧!”苏菀淡淡道。 “师傅,将船驶回岸边吧!”见已无话可说,莫修然便不想再做停留。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因着苏菀,他的楚辞已经被气走了。 苏菀心虚,倒是没阻止,等船靠了岸就与他一别两宽。 她出来许久,不知容郁有没有发现,心里着急,她在拐角处戴上面具就从知县府后门溜了进去。 一路上异常的顺利,她悄悄进了屋,转身关上门,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容郁坐在桌前,似是在等她。 “你去哪了?”他淡淡开口。 苏菀按下狂跳的心脏,心虚撒谎:“小女出去走了走。” 容郁倒茶的手一顿,抬眸:“去哪儿走了?”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继续扯谎:“知县府中啊!小女见府中多处种着菊花,便想去瞧瞧。” 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容郁已经知晓一切,还傻傻欺骗他。 容郁没吭声,喝了口热茶,桃花眼里没有一丝感情:“你要出去,为何不让卫澜跟着?” 她只当他怕自己坏事,连忙解释:“王爷放心,小女行事很小心,不会让别人看出破绽的。” 行事小心,是溜出去同别的男人游湖。 而他在岸边自然也看到了那凉州司马之女哭着跑远,是以她去清水湖所为何事,只消一想便能知道个大概。 “往后没有本王的允许,莫要随意走动。”他放下茶杯,迈步出了房门。 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以后好好看着她。”屋外,他轻声吩咐卫澜。 苏菀在原地站了站,突然觉出他方才的怒意。 莫非,他知道她方才偷偷出府的事,所以对她才愈发冷漠,还叫卫澜监视她? 叹了口气,她在桌旁坐下,于识海里骂起小奶音来。 小奶音怕是知道她会生气,早就跑的远远的,不再出现了。 ...... 夜间,因着知县夫人始终没有多安排一间房,是以他们二人又得待在一间屋里。 今夜,容郁和衣而眠,躺在床边,与她泾渭分明。 自她午时回来后,他便再也一句话没跟她说,像是还在为她偷跑出去的事而生气。 黑暗中,苏菀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一丝困意,她想,自己这么得罪他,他会不会半夜起来掐死她? “王爷,你睡了吗?”她扭头,轻声开口,决定还是道个歉。 下一秒,一只大手从黑暗里伸过来,在她身后轻轻一按,她便觉得眼皮打架,慢慢睡了过去。 ...... 翌日,苏菀神情恹恹,跟在容郁身后同知县告别。 那熟悉的疲惫感又涌了上来,她吸吸鼻子,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会睡得那么死,以至于没盖好被子着了凉。 可知县夫人却会错了意,笑呵呵捂着嘴:“年轻人,还是要知道节制的。” 她想的入迷,一时没听清,脑袋沉沉点了点头。 容郁垂着眸子,眼中清冷无情,似是没有听见,继续同知县论事。 半晌过后,他们才动身出发,知县夫妇在后面送别,待车队彻底消失不见时才转身回去。 车队经过休整,行进的速度非常快,一路下来摇的苏菀浑身都快散了架。 今夜露宿在一片草地上,一抬头便见明月高照,星子密布,时不时还有流星划过,周围响着虫鸣声,寂静祥和。 可苏菀没有心情欣赏,一下车便强撑着去找了卫澜要之前祛风寒的药,再不吃药,她怕是要交代在这路上。 卫澜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冒着虚汗,嗓音沙哑,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去寻队医熬草药。 护卫们忙着搭帐篷,安置马匹,到处走来走去,乱糟糟的声音充斥耳边。 容郁不知去了哪里,苏菀不用费心思在他身上,便寻了处草垛,坐下歇歇。 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吹散了些她脸上的热意,身子顿时舒服了一些,她便撤下了全部力气,靠在草垛上闭上了眼睛。 不得不说,容郁这厮真的是个难以理解阴沉不定还患有面瘫的大反派! 她这般气愤地想着,却逐渐没了意识,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刀尖。 这厢容郁刚从远处走过来,便见一个护卫高举着刀要朝苏菀砍下去。 可那人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他眼皮一跳,忘了避开众人,飞身过去拍飞了那护卫,内力化成剑气刺穿了他的喉咙。 再转过身来看苏菀,月色下,她痛苦地闭着双眼,小脸惨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下意识便半跪下,将人搂进怀里,慌忙叫她:“苏绾,苏绾,醒醒。” 苏菀被剧烈的摇晃惊醒,冷不防见容郁颤抖着手要来试她有没有呼吸,虚弱开口:“王爷放心,小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她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至于吗? 容郁见人醒来,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复,寒声道:“你方才为何不叫人?卫澜呢?本王不是叫她跟着你?” 方才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恐怕现在怀里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莫名其妙被抛来好几个问题,苏菀脑袋一热,气血上涌,登时便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容郁见状,神色慌乱地将人抱起来,打算去寻队医。 甫一起身,便见周围护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也难怪,方才动静那么大,不发现才怪。 他扫了一眼四周,眼里染上杀意,轻飘飘开口:“都杀了吧!” 话落,相处了好几日的护卫们便相互厮杀起来,鲜血四溅,染红了天边那轮圆月。 第四十一章 矛盾 迷迷糊糊间,苏菀只觉周身暖烘烘的,身下一片柔软,整个身体轻飘飘地好似不是自己的。 莫非穿回去了? 这么一想,她便突然从梦中惊醒,睁眼向四周一瞧,发现自己正躺着帐篷里的小床上,身下是绵软的被褥,身上盖着金蚕丝被,空气里夹杂着夜晚的潮气与野外的清甜气息。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她听不清楚。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起来,却觉得身体像千斤顶一样沉重万分,脑袋也浑浑噩噩,转不过弯来。 身上有粘腻的细汗,她难受地嘤咛一声,外面的人似乎听见了,掀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是卫澜,她半跪在床前,看苏菀睁着眼睛,松了口气:“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苏菀抬头向外望去,外面果然已经艳阳高照。 “属下去叫王爷过来,姑娘你好生躺着,不要乱动。”她迅速起身出去了。 苏菀还想叫她替自己倒杯水,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只能自己慢吞吞起身。 离了被窝,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眩晕感随之而来,苏菀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勉强支撑着身体下了床。 喝了口热水,她舒服地喟叹了声,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容郁一进来,就见她衣衫单薄坐在小桌旁,面无血色,睁大眼睛防备地盯着他。 “谁叫你下来的?”他皱眉,拎起她丢回床上。 随从过来的队医大气也不敢喘,垂着脑袋上前给苏菀把脉。 半晌,他面露喜色,恭恭敬敬道:“王爷,姑娘已经退烧了,只是身子还虚,得仔细将养着。” 容郁道了声谢,叫人退下。 苏菀已经乖乖躺回被窝里,发丝尽散,肤白如雪,双目却炯炯有神。 他折身回来,坐在床边看了眼她,问道:“昨日不舒服,为何不告诉本王?” 宁可自己强忍一路,再找卫澜拿药,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吭一声。 “小女不敢随意打扰王爷清净。”苏菀歪着脑袋。 昨日他周身低气压,谁敢去招惹。 “苏老将军叫本王照看你,本王可不想辜负了他,往后再有什么事,不想告诉本王,可以告诉卫澜,叫她替你去做。”他又道。 苏菀撇了撇嘴,心说卫澜还不是你的人,怎么会听她的? “王爷,生辰宴那日是我的错,前天偷跑出去也是我不对,不若您罚我吧,往后我们便不提此事,可好?” 她想通了,与其提心吊胆,不如诚心认错,让他责罚。 “仅此而已?”容郁垂眸看她,倒是没猜到她能和盘托出,“若本王猜的没错,你做这一切都是有别的目的吧?” 望月台那次,生辰宴那次,她都想将楚辞推来他身边,即使明明她清楚,那女子已经有心悦之人。 他自小便与女子接触甚少,若非前日看见她与莫修然同船游湖,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的事实。 可苏菀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完成小奶音的任务,好平安回家吧! 正要想法子解释,小奶音却又屁颠屁颠跑来添乱。 “宿主宿主,天上掉新任务了,快向反派倾诉自己对男主的爱慕,与之达成合作关系。” !!! 这真的是在建火葬场吧?人家才质问完她,她后脚便说这些,不是摆明了让人误会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命硬死不了,所以才可劲地折腾我?”她怒骂道。 被骂了的小奶音顿时蔫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刚刚突然便接到了这个通知,不过我觉得他现在还不会伤害你。” 她冷哼一声,气的不想与它交谈。 可这副迟疑不决,犹犹豫豫的样子在容郁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 他淡淡瞥她一眼,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苏菀突然被灼烧感淹没,仿佛此时此刻正躺在火堆里一般,痛苦万分。 她用力抓着被子,指尖都泛了白,妄图强忍过去。 可痛意瞬间便湮灭了她,盯着那道怒气冲冲的背影,她艰难开口:“因为我喜欢莫大人。” 话落,周围一片死寂。 容郁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莫大人,又觉得你与楚辞姑娘甚是般配,所以想与你合作。” 灼痛感消失了,可取而代之的是容郁那冷冰冰的视线,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过来扭断自己的脖子。 可容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阳光洒在他脸上,他慢慢弯起了嘴角:“本王知道了。” 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阳光洒在地上,仿佛方才那处没有站着那个清冷绝尘的人。 苏菀瘫在床上,两眼放空,刚刚他冷漠的样子还映在脑海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出现,貌似让他与楚辞的故事线有所改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正轨。 其实她很清楚,任谁被看成那样的人,肯定都很生气,重点是小奶音这个任务还叫容郁成了工具人一般的存在。 会不会哪天,容郁会拿着一大把药丸来毒死她? 卫澜掀了帘子进来,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莫要怪王爷了,昨日你晕倒,王爷急得团团转,守了你一夜,今日听你醒来,立马就过来看你了。” 闻言,苏菀坐起身来:“可是我刚刚又惹他生气了。” “昨日王爷不过是气你未叫他一同游湖,并非真的不关心你,昨晚为了救你,他还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卫澜又道,话里全是对自家王爷的惋惜。 “暴露身份?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就是晕倒了吗? “姑娘出去游湖时,被随从的探子跟踪,发现了你的身份,昨晚便来刺杀你,王爷一时心急,当着众人的面使了武功,护卫里有皇帝的探子,最后只得将他们杀了。” 苏菀这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自己闯了祸,差点坏了容郁的事,昨日他才那么生气。 可他这才好心救下自己,她就又把人给得罪了,这可如何是好? 真是烦死穿书人了。 卫澜见苏菀神情沮丧,猜她定是自责后悔,便接着劝说:“姑娘还是好好哄哄王爷吧!王爷心疼姑娘,定是不会计较的。” 听着听着,苏菀突然感觉不对劲,什么叫心疼她,那是心疼自己的药人吧! 可是方才那句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恐怕她与容郁的关系会更加如履薄冰。 第四十二章 使坏 两人之间生了龌龊,苏菀还以为自己不道歉的话,容郁一辈子都不会再理她。 可是下午车队启程时,他却面色如常地将她扶上马车,还大方的将小榻让给了她。 不仅如此,接下来许多天都是这样,吓得苏菀胆战心惊,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容郁的车队走得快,只用了七天便赶到了姜州。 到姜州城外时已是深夜,因着杀光了暗探,是以城主尚不知道容郁的到来,一行人悄悄进了城,安置在城中的别院里。 别院建在城郊,甚是清净,周围也大都是大户人家们名下的鲜有人住的院子,他们查探官银失窃案也更为方便。 马车停在门外,容郁正欲起身下去,转头却见小榻上的苏菀还在熟睡中。 车里闷热,她也不避讳,脱掉了外衣,此时余下的衣衫堪堪遮住了肌肤,却仍能看出玲珑有致的身躯。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向上,是一张素净的小脸。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鼻子十分标致,红唇如蔷薇般诱人。 不再细看,他解下自己的红黑色披风盖在她身上,想像先前一样抱她进去,谁知双手才碰到她,她便醒了。 这也不能怪苏菀,谁叫他这些天那么奇怪,是以只要一闻到周围有他的气息,她便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容郁见她这么防着自己,眼神愈发清冷,转身却声音如常:“到了,下车吧!” 苏菀心里想了想,这应该是今天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悲。 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披风滑落下去,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发觉是容郁的后,烫手一般又松开了手。 车外,容郁看见这一幕,脸色沉了下来,吩咐卫澜等着她之后,便转身进了院子。 苏菀下车后,便觉得气氛不对劲,大家脸上的表情好似更悲痛了。 她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卫澜身后,穿过几处长廊之后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卫澜不似先前热情,进屋替她点了蜡烛就恭恭敬敬告退了。 这里没有侍女,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屋里转了一圈,蜡烛的火光在地面上映出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孤独。 好像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不过也对,毕竟他们是容郁的人,这么一想,她心里略微好受一点。 好在她胆子大,一点也不怕,放下怀里的包袱后便去整理床铺,早早歇下了。 容郁的房间正对着她的,从进来之后,他便一直站在窗前望着对面。 他看着她亦步亦趋跟着卫澜走到房间里,看着她一个人站在房里一动不动,看着她恢复笑容熄灯休息。 她总是这样,心思变化的如此快,永远一身轻松。 可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欺骗他、无视他,甚至是,利用他。 他垂下眼眸,本该清冷无情的桃花眼里却带着恨意,这恨意从他身上流落下来,绵延在这无尽的夜里。 ...... 翌日,苏菀早早地便醒了,即使现在没人催。 她自己跑去厨房用了早膳,回来后便支起脑袋思索待会怎么跟容郁说离开的事。 她本就是来姜州寻舅舅,如今到了,合该回舅舅家的,如今身份暴露,总是待在他这里也不成体统。 她斟酌再三,敲响了容郁的门。 “进来。”房里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 苏菀缩了下脖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彼时容郁正在煮茶,琳琅满目的茶具整齐地摆在小桌上,他坐在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执着茶壶,正往杯里倒。 她一进去便闻到了扑鼻的茶香味,再看到他清冷绝尘的模样,心说难怪他身上总带着茶香味。 容郁叫她坐下,兀自给她倒了杯茶。 她忽地便想起之前在将军府,她对他颐指气使,叫他给她倒茶。 思及此,苏菀悻悻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王爷。 “有事吗?”他问。 苏菀放下茶杯:“这几日多谢王爷照料,如今已到姜州,小女该回舅舅家了。” 她琢磨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若是王爷需要小女配合计划再脱身,小女也是愿意的。” 毕竟,已经搞砸过一次了,总不能再让人家因为自己的离开损失些什么。 容郁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状似如常:“不急,本王先带你见个人。” “什么人?” 他起身:“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刻意卖着关子,苏菀也心生好奇,便跟着他起身,一同出了门。 去见个人,可要比断胳膊断腿的要求好太多。 可她还是太单纯了,一个时辰后,就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快要到正午,天气闷热,太阳又很大,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荒无人烟的大道上。 容郁生的高大,穿一身月白色衣衫,头也不回地走在她前面,丝毫没有同她一样的狼狈。 苏菀累极,终于对着他的背影问出了口:“王爷,那个人到底住在哪里呀?” 他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再遥遥朝西边望去:“在城西别院。” !!! 可是他们住在城东啊! 她耐着性子发问:“那为什么我们不坐马车啊?” 难不成那人见他们还要看诚意? 容郁却一脸无辜地看她:“本王想走路,你也没说想坐马车。” 苏菀:......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王爷想带我去见一个人,且步行出门,却没想到那人住的那么远。”她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肯定是容郁为了整她故意想的法子,她愤恨却无能为力。 容郁知道她心中不忿,抬手指了指她身后:“后悔你可以回去。” 笑话,回去?再走一个时辰的路吗? “王爷,小女还坚持地住,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她挤出一个笑脸。 他也没再拦,轻笑一声,转身大步往前走,速度比之前更快。 苏菀吞了吞口水,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可怎么走,他都会与她保持那十米的距离,不近不远地吊着她。 容郁,你玩我,她心中暗骂。 下一刻,却立马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王爷,小女实在走不动啦!” 第四十三章 军师 说着,她便停下了脚步,可怜兮兮盯着他的背影。 容郁前行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远远的,见她大汗淋漓,疲惫至极,运起内力轻飘飘飞到她面前:“走不动了?” “嗯嗯。”苏菀连忙点点头。 这时候要再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那她就是脑壳有包了。 原来他憋了这么好几天,终于是憋不住了,一下子便来了个大招。 他却只是低下头看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清冷:“那怎么办?” 苏菀抬头看他,他衣袂飘飘,神色自然,全然没有她的狼狈。 “要不,我们抄近路去城里,先借一辆马车,可好?” 容郁瞥她一眼,冷笑一声,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 她顿觉不对,想要挣脱,下一秒人就已经飘在半空中。 可容郁那只手却好似随时都会松开一样,吓得她连忙手脚并用地紧紧抱住他。 淡淡的茶香味涌进鼻尖,她身上的燥热瞬间便被驱散,倍感凉爽。 这么神奇,莫非他是冰做的人儿? 容郁将她那因震惊抬起的脑袋压进怀里,清冷的眼神里有了些许温度,左手环住她的腰身,运起内力朝城西飞去。 苏菀窝在他怀里,不敢往下看,只是吹来的凉风终于让她解脱痛苦,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他的身子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只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城西那座别院。 这院子不大,类似于普通的农家小院,却又处处透着书香气息。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置着木桌木椅,另一边还有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 容郁领着她进去,有个儒雅的老者正坐在树下与自己对弈。 他没有回头,却淡声道了句:“来了?” 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去找他一般。 两人上前,朝那老者恭敬地鞠了一躬,而后坐在他对面。 “每年都要来一次,还不死心吗?我是不会——”,说着,他抬起头,看见苏菀后一顿,继而笑道,“不错,今年倒是还带了个女娃来。” 苏菀见他误会,连忙解释:“您误会了,小女是卫国大将军之女苏绾,此番是王爷带我来见您。” 话落,老者瞬间变了脸色,他板起脸来,目光转向容郁:“王爷何意?” 容郁坦坦荡荡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一丝慌乱:“宋军师,该来的迟早会来的,躲也躲不掉。” 说完,他又转头看苏菀:“这是当年与南渊一战的随行军师,也是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人。” 苏菀原本平和的心情瞬间激动起来,却尽量不作表现,盯着宋军师目光如炬:“宋军师,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与沈兰英知味观谈话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后来她又接着来了姜州,计划便被搁置,未曾料到容郁竟知道她的想法,带她来见这么重要的一个人。 沈宗瑾之事,对两家人而言极其重要。 宋军师脸上带着逃避与抗拒,那双睿智的眼睛看着棋局,久久不发一言。 她心里急,却只能耐着性子与容郁一同等待。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与我下完这局棋,赢了,我便告诉你们。” 闻言,苏菀连忙拉了拉容郁的袖子,小声问:“王爷会下棋吗?” 棋法精妙,她并不会,只好寄希望于他了。 容郁看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点了点头:“会。” 而后,任由她拉着自己,动起另一只手来,执起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宋军师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执起黑子,略微思索一番,才缓缓下手。 苏菀看不懂,只见他们你来我往,面色沉着,无声之中透着较量之意。 一刻钟后,宋军师笑了笑,丢下了手中的棋子,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 容郁低下头,声音温和:“不过是侥幸而已,军师承让。” 苏菀松了口气,知道是容郁赢了,朝他暗暗一笑,见自己攥皱了他的衣袖,连忙松开手。 他眸色暗了暗,撇过头去,又恢复了沉默。 宋军师摸着胡子,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苍凉:“看来,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苏菀连忙伸长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他道:“当年,苏老将军运筹帷幄,一路过关斩将,将南渊小贼赶出了我大夏疆土。南渊派使者前来和谈,苏老将军听圣上旨意,带着沈小将军与之交涉,期间并无任何异常。” “可那使者走后,沈小将军在夜里却着了魔一般,通红着双眼,杀掉了巡逻的士兵,朝南渊城而去,此一去,便再没了消息。” 他神情悲凉,俨然是对沈宗瑾的失踪伤心至极。 容郁皱眉:“当时你们没去南渊城找他吗?” 宋军师沉吟一番,神情失望至极:“第二日,圣上便来了旨意,命大军班师回朝,不得停留。” 时至今日,他仍不敢细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下了圈套。 苏菀也领略到了其中深意,狗皇帝确实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 苏家与沈家掌握着大夏的兵权,两人也是骁勇善战,战功累累,又都有个出色的独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两家世代交好,从未生过龌龊。 两家离心,便成了对手,如有事发,便只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父亲便听旨,舍了沈小将军,班师回朝了吗?” 她直觉,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况他将沈宗瑾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 果然,宋军师回答:“苏老将军命我带着大军撤回,自己孤身一人潜入了南渊城,去寻沈小将军的下落。可三日后,他浑身是伤,倒在我帐篷外,醒后不发一言,对此事只字不提。” 那么,父亲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怕是关系重大,闭口不谈。 越深究,便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容郁摩梭着手中的棋子,淡淡补充:“这几年本王暗中调查发现,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苏老将军安然无恙,宋军师独善其身,其他所有人都人间蒸发,找寻不到下落。” 闻言,宋军师先是震惊,而后叹了口气,感激道:“回朝后,苏老将军便将我安置在这里,抹去了我的行踪,我这才安然无恙。” “所以,我父亲定知道其中细节。”苏菀一锤定音。 没有人反驳她,其余两人都沉默不言。 第四十四章 真相 “如此巧合的两封圣旨,消失不见的知情人,苏沈两家的决裂,背后的最大的受益人是谁,谁便最可能是这背后的推手。”苏菀冷静下来,整理思绪。 容郁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那便只能,是皇帝了。” 宋军师又何尝没有察觉到这个,只是他的身份,却不容许他做些什么,只能躲在姜州,时常内疚于沈宗瑾之事。 苏菀抬头,对着宋军师道:“父亲当年回京,与沈老将军大战一场,而后这许多年,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父亲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宋军师,你可知道为何?” 他摸着胡子,神情惋惜,缓缓说道:“大战不过是掩人耳目,其中细节,怕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道了。” 他与两位老将军合作了大半辈子,那两人之间的相见恨晚、心心相惜,他都深深记在心里。纵然他们真的因为此事动手,也不会刻意在王都众人目光之下。 “小女知道了,多谢宋军师。” 剩下的事,便只能回家去问父亲了,但愿他能解开心结吧! 容郁拉着她起身,朝宋军师又鞠一躬:“多谢军师,如今许多年后,终于肯说出真相。” “不必谢我,要谢你该谢这女娃儿,”宋军师一笑,“或许比起王爷,我更相信他。” 他挑眉:“此话何意?” “王权贵族,最喜弄权,因此沈小将军才出了事。王爷身为皇室中人,最终也无法避免为权势奔波,成为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 从城西别院出来之后,容郁便一直沉默着,只留给苏菀一个孤寂的身影。 太阳快要下山,远处天边红霞漫天,若是仔细观赏,倒也是个奇景,只是两人此时都没甚心思。 苏菀忍了好几次,才朝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开口:“王爷,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见他?” 从那军师的话里可以得知,近几年容郁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只是她却猜不出他的目的。 事关将军府,她还是要问清楚。 容郁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从方才出门到现在第一次看她。 “本王在调查此事,带你来一是为了让宋军师松口,二来,你不是也想知道真相吗?” 他说的平淡,倒真没有一丝利用她的心虚。 “王爷从何得知小女也在调查此事?”她却心里一沉。 莫非她与沈兰英的会面被发现了? 容郁看着她,目光清冷:“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与你有同样的目的,那便是找回沈宗瑾。” “小女想要找回沈小将军,是为了消解与沈家的嫌隙,那王爷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看不到他的势力,却知道他最后的崛起,正是如此反差叫她惧怕,他是想拉苏沈两家下水。 他面色一沉,转开目光看着天边残阳,整个人突然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也不信他,或许,根本无人信他。 他从泥潭里爬出来,变成恶魔想要替母妃复仇,却时时刻刻可耻于自己身上那半份皇帝的血脉。 他是清白的,却也是肮脏至极的。 或许正如宋军师所说,他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罢了。 就像那日喂她服下这或许能令她丧命的药时,他心里没有半分怜惜,反而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一般。 苏菀自然注意到了气氛的僵滞,思及自己方才所言有失,便出声道歉:“王爷,小女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事关家人,因而格外担心。” 容郁垂下眼眸,收起眼底的寒意,转身离开:“无妨。” 她看着那道背影,突然生出浓浓的无力感,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得罪容郁,是她最不想做的事,可却是她一直在做的事。 沉沉叹息一声,她提起步子,追上他的身影。 * 翌日一早,苏菀懵懵懂懂起了身,卫澜敲门进来,替她收拾好东西,送她去了姜府。 容郁并未现身,许是因为之前的事,早就对她厌烦至极罢。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天气渐渐冷下来,她穿着鹅黄绣白玉兰长裙,外面系着白色的厚披风,三千青丝以一只玉簪固定,妆容精致,带着文雅的笑,从马车上下来。 因着提起没有通报,姜焐一家并不知她今日到,是以门前空无一人。 卫澜打了招呼,驶着马车回去了。 苏菀整理了衣衫,迈步走上台阶,敲响了姜府的大门。 守门的小厮一开门,见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禁耳尖一红,断断续续问道:“姑......姑娘,你找谁?” 她莞尔一笑:“我是王都苏家苏绾,只管通传便是。” 小厮见美人朝他温柔地笑,耳尖更红,忙点着头应下,屁颠屁颠跑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里面便匆匆忙忙走出一队人来。 苏菀并不认识,心里庆幸原身从小到大与这些人少有接触,如此这样也算正常。 领头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面容慈祥,由着身旁的妇人搀扶着,笑眯眯朝苏菀走来。 后头跟着两个年纪稍小的姑娘,穿着明艳的衣裙,少女的青春活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外祖母,舅母,绾绾来看你们了。”苏菀朝她们规规矩矩一拜。 姜老夫人年迈,如今却笑眯了眼,连忙伸出左手想要来搀扶她。 姜夫人眼尖,抢着将她扶起来:“这就是绾绾吗?都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上次见你,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呢!” 她脸色不怎么好,全靠脂粉遮盖着,双手又紧紧抓着苏菀,笑得灿烂,却有些热情过了头。 “如玉,如兰,快过来,见过你表姐。”她扭头叫那两个小姑娘。 那两个姑娘,一个沉着冷静,带着得体的笑意,另一个天真烂漫,蹦蹦跳跳就来了苏菀面前。 “表姐好。”两人一同屈膝。 苏菀连忙将人叫起来。 “你这丫头来的突然,你舅舅去州府办公了,外祖母这就差人去叫回来。”姜老夫人拉过她的手,亲切地拍了拍。 “不用了,莫要耽搁舅舅做事了。” 姜如玉往她身后一瞧,笑着问道:“表姐莫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姜州?” 或许是第六感,苏菀一开始对这个表妹就没有太好的印象,此时看她笑得不怀好意,心中更是不喜。 第四十五章 姜府 “此番带的护卫都是有家人在姜州的,将我送到之后,我便遣他们回去了。”她淡声解释。 姜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好孩子,咱们进去说。” 一袭人这才入了府。 姜焐原只是个长史,借着苏家的势力才得了司马的官职,这些年勤勤恳恳,到底没落下口舌来。 只是这府邸却修建的过于豪华,里面假山假水,时新花木,应有尽有。 苏菀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扶着姜老夫人入了前厅。 甫一落座,姜如兰便跳到苏菀旁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表姐生的真好看,王都的女子,都如表姐一般好看吗?” 她看起来年纪还小,说话做事带着些天真懵懂,莫名的可爱。 姜如玉却沉默着站在一旁,因着自己妹妹这番话,心里对苏菀的厌恶又多了些。 早在听说王都的表姐要来时,她便下了狠心学习仪态礼仪,更是花光私房钱购了脂粉衣裳,只为等这表姐来时,将她压下一头。 可方才一见面,她骨子里的教养却远远的比过了自己,而且那张脸更是明艳至极,惊艳动人。 苏菀一笑:“如兰妹妹也生的好看,若是有机会,往后我带你去王都玩。” 姜老夫人看着她们说笑,心中惋惜,轻轻叹了口气:“你母亲年轻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那时来家里提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门槛,如今却……” 苏菀对母亲知之甚少,知道她现下心里难过,便温和地劝说:“外祖母,莫要难过,想必母亲在天有灵,也希望您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闻言,姜老夫人一笑:“你这丫头,嘴倒是甜,和你母亲一样。” “母亲,绾绾一路走来辛苦了,儿媳便先下去为她布置厢房,稍后好做休息。”姜夫人陪了会儿,便先告退了。 苏菀连忙起身:“劳烦舅母了。” 几人又说了会话,待侍女前来禀告厢房已布置妥当,姜老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放了苏菀去厢房休息。 姜如兰求了姜老夫人,欢欢喜喜跟在苏菀身后,想要同她再待一会,说说话。 姜如玉盯着她们的背影,心下一哂,扶着姜老夫人回房去了。 苏菀说了半天的话,还得带着笑意,回房之后猛喝了好几杯热茶,才安慰好自己的嗓子,只是脸颊还是隐隐的酸疼。 她这舅母倒是心细,厢房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且里面的床褥也不是凡品,一看就是昂贵之物。 这姜府,倒是比她想的还要有钱。 姜如玉坐在她身旁,只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不敢出声打扰。 苏菀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四岁了。”她得意地回答,却又迅速低下了头。 苏菀被她这副样子逗笑,突然想起没穿书之前,她也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小妹妹,虽得了白血病,却异常的乐观。 “表姐,你能给我讲讲王都吗?王都是什么样的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姜州。”她轻轻扯住苏菀的衣袖,一脸期待。 苏菀迎着她的目光,将王都的趣事讲了一遍。 正说着,外面一个老嬷嬷敲门:“如兰小姐,夫人找你呢!” 才说到有趣的地方,姜如兰一脸不舍,许是怕姜夫人责骂,只好随着老嬷嬷离开。 苏菀一笑,觉出不对来。 姜夫人与姜如玉,貌似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左右自己只是待几天罢了,又是在人家府上借住,老老实实最好,万不可多生事端。 夜幕降临,姜焐才下值回到府中,一进门便听小厮道,王都来了位苏小姐,他神色一凛,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因着是初次来,姜老夫人便在自己院子里设宴,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姜焐到时,其他人已经落座了,就等着他来。 他往人群中一瞧,一眼就看到了苏菀,登时便激动起来。 “绾绾来了?怎的不通知我一声,我这回府才知道。”他快步走到苏菀面前。 苏菀站起来,看着眼前陌生的舅舅,他皮肤黝黑,生的却周正,双眸明亮,神采奕奕。 “舅舅,本是小事,耽搁了你的差事便不好了。”她浅笑着开口。 对这个舅舅,她有莫名的亲切感。 “先坐下用膳吧!绾绾也饿了。”姜老夫人慈爱地笑着,心里乐开了花。 众人闹作一团,有说有笑用了晚膳。 半个时辰后,才恋恋不舍地散场。 姜焐有事要说,将苏菀叫去了书房,因着此事,姜如玉心里的怨气又多了些。 她才刚来,就引得祖母与父亲如此喜爱,当真是好手段,她绞着手里的帕子愤恨地想。 姜夫人与她同行,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心思,她自然十分清楚。 见四下无人,她拉着姜如玉的手,轻轻摸着:“如玉,今日见了王都表姐,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姜如玉闷声道。 她了然一笑,冒着精光的眼睛牢牢看着她:“你自是看出她通身气度不凡,容貌更是倾国倾城,而你只是个司马之女,根本无法与她相比。” “母亲,”姜如玉生了怒意,甩开她的手,“你怎的这么说?” “母亲这般说,并不是叫你听天由命,得过且过,”姜夫人也不怒,仍然平平静静,“你父亲原先只是个小小长史,借着苏家的势力才爬上如今的位置,母亲的意思,是叫你懂得察言观色,抓住所有机会。” 她可不是老夫人与自己那没有上进心的夫君,她的人生已经定格,可她的女儿却不能如她一样平凡。 姜如玉眼神一滞:“母亲的意思,是叫女儿去讨好她?” 未等姜夫人回答,她便急忙拒绝:“女儿才不要放下脸面去讨好她。” 紧接着,便气冲冲顺着小路跑远了,徒留姜夫人站在原地叹气。 却说苏菀跟着姜焐来了书房,一进门他脸上就卸下了笑意,严肃认真,似乎是有要事一般。 进了书房,他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打造而成,上面刻着戏水鸳鸯,温润光泽。 姜焐将它交到苏菀手上,略一沉吟,缓缓说道:“绾绾,这玉佩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母亲留的?苏菀心中好奇,仔细摩挲起玉佩来。 “那时她病重,已时日无多,苏老将军在外征战,便交给了我保管,说是等你及笄后给你。” 听到这里,她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四十六章 出事 果然,他低声开口:“你母亲生前有一闺中密友,二人一直书信往来,后来听说那人得了个男孩子,你母亲便与她家定下了娃娃亲,相约两个孩子都成人后便彼此相见。” “娃娃亲?”苏菀不可置信地反问。 难道原身还没出生时,她母亲便为她定了亲? 这还真是赢在起跑线上。 姜焐看出她的不愿意,却记着亡妹的嘱托,不得不把事情告诉她。 他拍拍苏菀的肩膀,安慰道:“不过后来便联系不到对方了,你母亲心里记挂着,便叫我一定告诉你。你知道便好,若日后与那人相见,不愿的话就算了。” 苏菀感激地点点头,对舅舅人性化的处理方式倍受感动。 不过,凭着一块玉佩,想来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那人。 更何况她也不会去找。 二人又说了会苏菀母亲生前的事,许久后,她才从书房出来。 结合之前父亲所言,她的母亲倒是个不畏世俗的奇女子。 只是为她定娃娃亲的事,怎么看怎么荒唐。 她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打算将自己女儿交付出去。 不过,原身的婚事,关她苏菀什么事? 她暗暗笑了一声,便跟着侍女回了厢房休息。 * 夜已深,容郁房里却还亮着灯。 卫澜暗暗赞叹他的勤勉,脚步却一刻不停,有规律的敲了三下房门,便悄悄进了屋。 “王爷,王都事发,苏老将军入狱,苏家被御林军包围。”她屈膝,沉着声音禀告。 闻言,容郁手上的笔一顿:“具体情况为何?” 他穿着一身黑袍,上面以金丝线绣着花纹,剑眉星目,薄唇轻抿,清冷的眸子里除去一丝疑惑,没有半点波动。 卫澜道:“徐治联合一众文官,弹劾苏家弄权,暗中操控军中事务,有谋逆之心。皇帝没有露面,只降下一道圣旨,将苏老将军抓进了大牢,苏府也被严格监管。” 容郁没有动,嘴角却微微勾起。 差不多半月前,苏老将军找上他,拜托他保护好苏菀,是以他才会带着她一同来姜州。 那时他便觉得不对劲,怕是苏老将军事先也是有所察觉,这才将苏菀送来了姜州。 巧的是,离开之前她便得罪了徐贵妃与端王,途中更是差点遇刺,此番徐治出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为何。 “苏沐如今何在?”他淡声开口。 “苏小将军被困在府上,暂时不能出门,无性命之忧。” 也就是说,王都没人能救苏老将军出狱。 他思索一番,冷静开口:“将之前搜集的证据呈给兵部,陈尚书知道该怎么做。” 徐治想要弹劾别人,却不想这些年自己做了哪些勾当。 他早就着人搜集了证据,只是不想打破局面而已,此番出手,正好能解救苏家于水火之中。 “是,”卫澜抱拳,又道,“此事不出三日,便能传到姜州来,届时苏姑娘该怎么办?” 几日相处下来,她能察觉到自家王爷对苏菀的不同。 果然,卫澜提到她,容郁便晃了晃神。 她那性子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会等不及便冲到王都去,到时候他便负了苏老将军的嘱托。 他抬眸,目光清冷无情:“三日后,便要风水轮流转,徐治受尽万民指责。皇帝再昏晕,也不敢再扣押苏老将军。” “着人保护好他,莫要让他在狱中遭毒手。” “是。”卫澜应下,起身匆匆离开。 屋内空无一人,容郁起身,行至窗前,望着对面那间无人的房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已深,山间的虫鸣声传到别院来,对面那黑灯瞎火的房间衬的这夜愈发寂寥。 然这样的夜,他已不知过了多久。 * 苏菀在姜府待了两日,姜夫人便打发她与如玉如兰三个出府游玩。 苏菀被两个姑娘领着,慢步走在街上,却没甚心思玩乐。 姜州的街道不及王都的繁华,却有许多在王都见不到的小玩意,她边走边看,没动买下来的心思。 姜如玉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四处张望,心里不由得觉得高出她一等。 前日母亲又叫她过去,嘱咐她好好对待这个表姐,届时说不定能借此攀一门好亲事,嫁到王都去。 她虽心里雀跃,迫不及待想要去王都生活,却又不想来讨好。 母亲看出她的不乐意,今日便特意制造了这个机会。 姜如兰却不知自己姐姐的心思,她尚年幼,到底带着孩子心性,十分喜欢这个天仙表姐,拉着她的手四处转悠。 “表姐,王都的街道是不是极其繁华,货物也新颖十足啊?” 苏菀偏头看她,软了声音:“比这里稍好些,却不见这些新奇的玩意,两处各有特色吧!” “表姐,我真的好想好想出了姜州去玩,”她睁大了眼睛,眼里流出憧憬,旋即又凑近苏菀耳边小声道,“可是父亲说我还小,不准我随意出府。” 说完,她还偷偷看了眼前面的姜如玉,见她没有回头,这才放下心来。 几日下来,苏菀早就察觉到姜夫人待自己两个女儿的不同,姜如玉更是十分不喜自己这个妹妹,但相比她们二人,姜如兰却莫名的善良真诚,叫苏菀时常心疼。 “等你及笄了,表姐就接你去王都玩可好?” 她笑得温和,落在姜如兰眼里似下凡的仙子一般,眼里都冒出了光:“好呀好呀,表姐可不许骗我。” 苏菀点点头,笑得愈发温柔。 姜如玉慢步走在前面,自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下一哂,并不打算融入她们。 两人正说笑着,前方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杂乱的马蹄声仿佛近在咫尺。 人群四散,从中冲出一匹汗血宝马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正挥舞着马鞭,嘴角邪魅勾起,俯视着身边蝼蚁一般的百姓,身后,几个家丁有气无力地追赶着。 苏菀眼疾手快,一下子便将身边的两个姐妹拉到了身后,退到一旁。 马儿受惊,跑的奇快,路中央一个推着水果的商贩来不及躲避,那马儿就到了眼前。 第四十七章 纵马 眼见着马蹄就要落在那人身上,周围百姓吓得手足无措,苏菀四下一瞧,抱起一旁的一个竹篓便砸了过去。 竹篓砸在马儿身上,马蹄错开了那人,踏在了地上,马上那人却被掀翻在地。 百姓们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四散逃开,姜如兰也拉着她的衣袖,吓得瑟瑟发抖。 “那是刺史家的小公子马锦城,表姐这下怕是得罪了人。”旁边响起姜如玉阴阳怪气的声音。 那几个家丁将红衣男子扶起来,气势汹汹地盯着她。 马锦城摔得灰头土脸,来不及整理衣衫,便大步走到苏菀面前,掏出马鞭来,想要算账。 一开始看这红衣男子,苏菀还想起了容郁,印象里那人也爱穿红衣,邪魅狂狷,如今近距离看这人,却发现两人相差甚远。 这男子身形不及容郁高大,一张脸虽透着英气,却全被脸上的张扬跋扈压下。 “你是何人?胆敢拿竹篓砸本公子,活得不耐烦了?”他高仰着头,不屑一顾。 苏菀没有理会他,绕过他们走去照看那摔倒的商贩,这商贩刚刚被推车压在底下,砸伤了腿,现下正躺在地上低声呻吟。 “公子当街纵马,伤了人,方才若不是我那一竹篓,怕是要沾上人命了,怎么反倒来怪我?”她转身,面无表情怼了回去。 照着方才百姓们那样子,这人怕是惯犯了。 马锦城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此前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一时感觉到了新鲜。 扭头一看,旁边还站着两个姑娘,略一思索,笑道:“原是司马家的人啊!” 姜如玉怕拖累了她们姜家,连忙出声解释:“马公子,这是我家表姐,前几日才来的。” 她父亲还在刺史手底下办事,若是因为此事受到波及便不好了,这表姐自己惹的祸,便让她自己处理吧! 苏菀被她逗笑,走近了她们:“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 马锦城似笑非笑看着她,心里却生出一丝龌龊心思。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藕粉色长裙,细腰盈盈一握,身姿曼妙,妆容精致的脸上,一双杏眼里透着寒意,像极了冰山美人,此前在姜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 “跟本公子回府,陪本公子过上这么一晚,本公子便原谅你。”他笑得猥琐。 “原谅?”苏菀反问,“当街纵马,按我朝律令,当罚五十大板示众,错的是你,你何谈原谅?”苏菀一字一句反驳,沉着冷静,双眸透着睿智。 姜如玉本来幸灾乐祸地看戏,见她不慌不忙,心里不屑,便连忙煽风点火:“表姐,还是快些给马公子道歉吧!” 苏菀瞥她一眼,冷冷道:“我为何要道歉?” “他可是刺史家的公子呢!” “我是陛下亲封的嘉阳县主,难道比不上他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公子吗?” 从未用过的身份,如今倒是能搬出来吓吓人了,皇帝老儿这一点倒是做得不错。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叫姜如玉涨红了脸,无法反驳。 她竟是县主?怎么可能? 一时间,她心里更是嫉妒得发狂。 苏菀回过头来,盯着马锦城,勾起唇角:“马公子不仅当街纵马伤了百姓,更是对本县主出言不逊,怕是五十大板都轻了吧?” 马锦城本来被她那句话唬住了,可转念一想,他爹爹是姜州刺史,府衙哪敢罚他? 再往她身后一瞧,没有一个护卫,那还怕什么。 “本公子确实有罪,那就请县主去我府上坐坐,亲自赏我板子吧!”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几个家丁卷着衣袖走上前来,黑着脸想要将苏菀拖走。 姜如玉心里乐开了花,到底还有一点良心,没忘了自己的妹妹,拉着姜如兰便想要走。 只是那些人还未上前,苏菀手里便凭空多出一个瓷瓶,她冷笑一声,打开瓶子朝空中一撒,随即捂着口鼻跳远。 白色粉末四散,马锦城与他那些家丁都吸入了药粉,身子顿时便软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她。 “你对本公子做了什么?” 苏菀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你不是想要本县主亲自罚你?这是本县主自制的迷迭香,没个一两天起不来,而且还有一丁点副作用,怎么样?这样的惩罚可如你意?” “你——”他气极,说出的话却软绵绵的。 姜家两姐妹震惊地站在一旁,姜如玉见她逃过一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姜如兰绕开身前的姐姐,惊讶地走到她旁边:“表姐,你好厉害呀!” 苏菀起身摸摸她的头:“表姐还有更厉害的呢!回府了给你瞧。” 说完,她收起笑意,走向那商贩,替他查看伤口。 他的右腿已血淋淋的,衣裳被鲜血染红,贴在腿上,一看便知伤的很重。 因着是在街上,她身为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当街扒了他的裤子给他治伤,便从不远处叫来两个乞儿,给了些银钱,叫他们帮忙送去医馆。 那商贩躺在推车上,感激涕零,朝苏菀连连致谢。 周围百姓也渐渐围了过来,对她赞赏有加,他们受这马锦城压迫已久,如今终于有人出手惩治,心中甚是感激。 苏菀冷冷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拉着姜如兰便转身离开。 姜如玉面如铁色,悻悻地跟在后面回去了。 马锦城无力地看着她走远,破口大骂了许久,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反观周围这些百姓,平日里唯唯诺诺,如今却围在他身边指指点点,他气的口不择言:“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刁民,还不送本公子回去?等本公子恢复过来,定要你们好看。” 被压迫惯了,他一开口,百姓们便没了方才的气势,站在前面的几个汉子只好弯腰将人背起来,送去刺史家。 只是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马锦城心中有气,一到府上便派人将这几个汉子五马分尸,丢在方才的街道示众。 一时间,此事传到了整个姜州。 第四十八章 出气 马培安活了大半辈子,除却原配夫人生下的长女马锦云外,再无儿女,熟料新纳进府的小妾不出一年便生下了马锦城,老来得子,当然是对他关爱有加。 如今听说他被一女子用了迷迭香,卧床不起,更是心痛万分,下了值便赶回府上照看他。 苏菀那迷迭香不仅能让人浑身无力,里面更是掺了润肠通便的多种药材,往死里折辱人。 譬如马锦城,如今正躺在臭气熏天的卧房里,由着小厮一个一个往出去端铁盆,脸色煞白。 马培安进来,被这扑鼻的臭味刺得想要出去,却被他叫住,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爹,孩儿今日受如此奇耻大辱,你一定要给孩儿报仇啊!” 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马培安自然知道此事因他当街纵马而起,且他还杀了几个无辜百姓,这要是放在往日,他可以甩手不管,可如今瑞王在姜州,他这里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几颗脑袋都不够用。 “城儿呀,不是爹不想给你出气,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万不可惹是生非呐!”他站在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马锦城如今已成这副模样,心里早就对苏菀恨得牙痒痒,只将希望寄托在他爹身上,却还被推辞了。 “爹,什么事情,还比你孩儿的性命重要?”他目光如炬地质问。 马培安小声回答:“瑞王爷来了姜州,正查那丢失的官银呢!我这每日都小心翼翼陪伴左右,你也不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说完,还警惕地往屋外看了看。 马锦城目光闪了闪,忿忿道:“那孩儿就得咽下这口气吗?” 马培安阴险一笑,用着仅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明面上不能把她怎么样,背地里她出了什么事,谁能怪到你身上?” 二人相视一笑,计上心头。 那厢苏菀却不知自己又被惦记上了,回府途中买了几样身边小姑娘爱吃的零嘴,便一身轻松回了姜府。 进了前厅,正好姜老夫人与姜夫人都在,正坐着品茶,她们便也欢欢喜喜坐下说话。 姜夫人一看沉默寡言的姜如玉,便知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中痛斥她不懂事,暗暗剜了她一眼。 姜如玉心里本就难受,如今更是气的肝疼,却不敢对自己母亲怎么样,便将矛头指向了正言笑宴宴的苏菀。 “表姐今日好威风啊!借着县主的势,将那刺史家的小公子欺负的倒地不起,妹妹原以为表姐是大家闺秀,弱不禁风,哪能想到还能看到今日这情景?”她带着笑容,话里却藏了刀子。 苏菀本就不喜她的矫揉造作,如今她这番话出口,算是彻底惹毛了她。 只是她到底有分寸,没急着理她,先给一脸疑惑的姜老夫人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外祖母,今日我们出去,正好碰见刺史家的小公子当街纵马伤人,我看不惯,便出手阻止,谁知他对我出言不逊、意图羞辱,我便只好拿迷迭香将他迷倒了。” 姜老夫人先是一惊:“那你们姐妹三人没事吧?” 苏菀笑着摇了摇头,叫她宽心。 她眯着眸子,拍了拍桌子,怒道:“那黄毛小儿,常年在姜州祸害百姓,今日你做的好,没落了苏老将军的威风。” 姜如玉本是想要祖母责怪她不懂事,未曾想祖母竟站在她那边,一时气急:“可是表姐今日得罪了马公子,日后他们定会为难我们姜家的?” 姜夫人眼睛都快眨瞎了,愣是没拦住她。 果然,她一出口,姜老夫人便红了眼:“如何为难?便是为难了,也是他们马家没有风范。你身为司马家的女儿,却没有半点气概,反倒在这里责怪起你表姐来了?” “我——”她红着脸想要反驳,却被姜夫人拉下。 “是儿媳教导不周,往后儿媳定好好管教。”姜夫人服下身子请罪。 姜老夫人瞥了一眼她,叫她起来。 本是亲戚,苏菀不想得罪人,可抬眼一瞧,姜如玉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她突然便不想忍了。 “舅母确实要好好管教了,今日在街上,明知不是我的错,她还催着我道歉,马公子想动手抓我时,她拉着如兰妹妹便跑了,好似身后没有我这个表姐一般。” 话落,姜夫人面如菜色。 姜老夫人平日里本就不喜姜如玉那些歪心思,如今更是厌恶,当即便下了命令:“看来如玉确实有待管教,接下来半月便不要出房了,待在屋里好好学规矩吧!” 姜如玉自是不愿,正欲反驳,便被姜夫人强硬地拉了下去。 直到最后,她还瞪着眼睛望向苏菀,想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姜如兰心里发慌,小步慢慢挪到她面前,小声道歉:“表姐,对不起,今日我不但没帮你,还被姐姐拉走了。” 苏菀低头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杵在面前,忍不住揉了揉,温声道:“你还这么小,合该是表姐保护你,莫要愧疚。” 小姑娘于是又欢欢喜喜挽着她的胳膊笑起来,满脸的天真烂漫。 看着眼前这一幕,姜老夫人也卸下了不少气,跟着笑了起来。 欢声笑语传到旁边院子里,姜如玉早就气的眼红。 凭什么她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祖母的喜爱,却被苏菀这个外人捷足先登? 她每日辛辛苦苦学习各种礼仪,想要出人头地,苏菀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超过她,还成了陛下亲封的县主? 不,她不服。 姜夫人坐在上位,没有一丝方才的狼狈,慢慢品着茶。 “如玉可是心里有怨气?” 姜如玉畏惧母亲,压下怒气,闷声道:“没有。” 姜夫人却走到她身边,摸摸她光洁的脸颊,轻声道:“她自王都来,是苏家的小姐,我叫你讨好她、攀附她,你不听,如今惹恼了她,是想在这姜州随随便便找个毛头小儿嫁了吗?” 她一怔,本能地便摇了摇头。 她要嫁到王都去,成为苏菀比都比不上的女人。 “既不愿,那便想想怎么得到她的原谅,”姜夫人冷着脸看她,“不要觉得趋炎附势有伤脸面,我们姜家当初要不是倚靠苏家,你爹爹连个司马都当不上。” 姜如玉自是明白,可正是明白,才嫉妒得发狂。 姜夫人拍怕她的脸:“莫要再让母亲失望。” 第四十九章 绑架 容郁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别院里的护卫整天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照着吩咐办事,只有卫澜因着是近卫,才能得到他的一些耐心。 卫澜一路进来,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护卫们,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王爷最近愈发喜怒无常起来,连她这个近卫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敲门进去,容郁正在煮茶,目光清冷,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她跪下,“官银有眉目了。” 容郁回过神来看她,淡声问道:“可是马培安搞得鬼?” “我们的人这几日一直跟踪着,直到昨晚发现他派人去了城南的破庙里,里面似有官银踪迹。” 他继续敲着桌子,眸子暗了暗,道:“晚上去瞧瞧。” 朝廷体恤姜州疾苦,特拨下五千两官银赈灾,却未料到运银子的车还未到姜州,就被人劫走了。 本来这种事情也是时常发生,但皇帝叫他入世,却不给他事情做,也说不过去,便打发他查这个案子了。 马培安欺压百姓已有许多年,且手下贪墨的也不少,只稍稍一查便可知道大概。 “还有一事,”卫澜低头,“苏家之事已传来姜州,苏姑娘怕是已经知道了,要去请她过来吗?” 容郁清冷的目光终于有所松动,收起桌上的手,道:“陈尚书可有动作?” “宫中探子说,陈尚书已将证据呈给皇帝,”说着,卫澜皱眉,“但皇帝却仍没有露面,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上早朝了。” 这就奇怪了,皇帝虽昏晕,但到底是有野心的,怎么会不上早朝,白白给人留下话柄? “朝中可有异动?”他又问。 “除却苏家与徐家之争,并无异动。” 如今他人在姜州,难保有人会搞小动作,只是皇帝罢朝一事确有蹊跷。 “着人看着皇帝,”他沉吟一番,又道,“还有徐贵妃。” 容峥被赶去江东,便是皇帝打了徐贵妃的脸,她又一直盛宠,怕是会动歪心思。 “是。”卫澜抱拳应下。 正欲退下,却听容郁又道:“将她带过来。” 心里松了口气,卫澜关上门,马不停蹄便去赶马车了。 屋内恢复冷清,容郁面色平静,起身走到窗前,再次望向对面的房间,黑眸里有不知名的情绪翻滚。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卫澜垂头丧气地驾着空马车回来了。 站在容郁房间门口,她突然没了进去的勇气。 正想着待会的说辞,里面的人就开了门。 容郁见她一脸歉意,往她身后一看,就知道了大概,眼里的光灭了灭:“她不愿来?” “不是,”卫澜连忙解释,“属下没接到苏姑娘,听姜府人说,苏姑娘一早就出门游玩去了。” 他顿了顿,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 卫澜对着房门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 迷迷糊糊中,苏菀觉得自己应是在马车上,马车一晃一晃的,怀中的玉佩咯得她生疼。 许久,她被人粗鲁地从马车上拉下去,扛在肩上,不知向哪里走去。 “这次终于把少爷的事情办好了,否则他又要怪罪了。” “诶,你还别说,我这后背还疼着呢!” “可不是嘛!少爷那鞭子谁挨得住?” 有男子的声音嗡嗡嗡响在她耳边,可迷迭香的作用还没有消退,她的思维都无法聚集。 许久,她被人扔在草垛上,那人给她解开了头套,她才获得光明。 这是一处破庙,神像已经破败不堪,里面是杂七杂八的火堆和乱成一团的草垛,地上积着厚厚的灰。 眼前站在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正一脸猥琐地看着她。 “你们是谁?”她沙哑着嗓子开口。 其实已经能猜到,除了马锦城,姜州她再无得罪他人。 只是他这报复的法子确实恶心了些。 果然,其中一个小厮开口:“我们是马公子的人,你最好乖乖待着,才能免却皮肉之苦。” 两人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互相拉扯着出去了,关上门前还不忘出言羞辱—— “美人,你先别急,我家公子很快就来了。” 苏菀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试图寻找能割开手上绳子的利器,却一无所获。 她长叹一声,感慨马锦城的学习能力之强,竟反过来将迷迭香用在她身上。 算算时间,他身上的迷迭香应该还没有彻底解开,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不出面。 想想之前,她真该拿着那把赤玉笛好好学一些防身之术的。 思绪飘扬到今日清晨,她本在姜府好生待着,却见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她正想问,本应在关禁闭的姜如玉却来找她。 “表姐你可别伤心,苏老将军吉人天相,定然能逢凶化吉的。” 她眉心一跳:“你在说什么?” 姜如玉似笑非笑看着她:“苏老将军被抓进大牢了呀!” 书中剧情蹦进她脑子里,她瞬间便慌了,大步走到门口,却生生停住。 不,不能急,得先想想办法。 对,去找容郁,他肯定知道其中细节。 只是她人刚出了姜府,转头就被人敲晕了。 思绪回笼,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已经慢慢有了意识。 外面迟迟没有声音,正好给了她机会,她用尽全部力气摘下了头上的簪子,咬牙刺上小腿。 血液流淌,痛意四散,她瞬间清醒过来,几息之间便能站起来了。 她没有控制好力度,扎的很深,站起来时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两个小厮应是见她已经中了迷迭香,少了防备,系在手腕上的绳子并不紧,她用牙齿咬了咬,便顺利地解开了。 甫一解开,门便被推开了。 马锦城看着地上散落的绳子,和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女子,瞬间便明白过来,转身抽了小厮两鞭子:“这便是你们看的人?若不是本公子来得及时,怕是早就跑了吧!” 两个小厮忍着痛意,战战兢兢跪下,不停地道歉。 他又挨个踢了一脚,这才转过身来,玩味地看着苏菀。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厉害。” 第五十章 山洞 苏菀站在原地没有动,冷冷看着他:“马公子才是最厉害的,竟敢当街绑架县主?” 说着,她朝他身后看去,外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荒无人烟,应是城郊,她开始思索自己跑进树林逃跑的成功率有多大。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个,马锦城瞬间便气上心头。 昨日躺在臭气熏天的房里一整日,连父亲都不想踏进他的屋子,今日他洗了不知多少回澡,仍觉得不干净。 他一挥手里的鞭子,冷冷一笑:“谁能证明是我绑的你?” 苏菀似是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又跌坐在草垛上,费力抬头看他:“昨日我才得罪你,今日我便出事,怕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她如此柔弱,手无缚鸡之力,马锦城更是嚣张:“知道又怎么样?在姜州,谁敢惹我?” “刺史大人倒是真厉害,如此罔顾律法,任人为非作歹。”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不及苏老将军厉害,不过听说他已经进了大牢,实在可惜,不然兴许还能有幸见到自己女儿在我身下承欢呢!哈哈哈......” 他的目光慢悠悠在她身上扫视,龌龊的心思已经根深蒂固。 从昨日见她时,看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盈盈一握的细腰,惊为天人的芙蓉面,他便已经开始想象她在他身下的情景了。 看着她慌乱的眼神,他突然便忍不住,朝她扑了过去。 只是还未碰到人,眼前寒光一闪,下一秒,一阵剧痛便从眼里传出来。 “啊啊啊......”他捂着眼睛躺下翻滚起来,眼里血流如注,从指缝间溢出来。 苏菀紧握着手里的簪子,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大步越过他来到门口。 她的迷迭香早就解开,方才不过是演戏给他看,好叫他放松警惕,只是那句恶心的话出来后,她忽地便控制不住自己。 两个小厮慌了神,本欲去扶倒在地上的马锦城,见她想跑,又折身回来想抓她。 苏菀身形轻轻一跃,便从他们俩中间跃出了门,拔腿往树林里跑去。 他们不死心,又追了一段距离,听见马锦城的喊叫声越来越弱,互相对视一眼,唰一下就将怀里所有的迷迭香朝苏菀撒去。 苏菀正大口喘着气,冷不防便吸入了许多,但还是强撑着没有停下脚步,在林间继续穿梭。 两个小厮暗骂一声,怕公子怪罪,便只好折身回去,先照看他了。 左右这荒林无人,她这副模样跑进去也是送死。 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加上吸入了大量的迷迭香,苏菀在痛苦与懵懂中跌跌撞撞跑着。 衣衫已经被周围的灌木划破,松松散散搭在身上,她没心思管,因为此时她的双腿越来越沉重,每挪动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终于没了力气,她往后面一瞧,见没有人追来,便无力地靠着一棵大树倒了下去。 林间虫鸣声四起,是不是有松鼠野兔在她面前跑过,微风拂起脸颊的碎发,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飞舞。 苏菀闭了闭眼,今日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她在心里呼唤小奶音,想问问它有没有什么办法,却迟迟召唤不出来。 正闭眸想着,鼻尖突然涌进一股淡淡的茶香味,驱散了她的迷茫。 她睁眼一瞧,面前立着的正是穿一身黑袍的容郁。 他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却能从轮廓里看出他的清俊,那双黑眸正沉沉看着她。 “王爷,你怎么在这儿?”她虚弱出声。 容郁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她小腿的一大片血迹时,黑眸眯了眯,俯身下来,轻轻撩起她的裙摆,查看伤口。 卫澜说她出去游玩了,他坐着坐着却觉得不对劲,苏家出了事,她怎么可能有心情游玩?于是立马出门寻她,却发现她遭人绑架,生死不明。 那一瞬间,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慌乱来,许是怕辜负了苏老将军吧! “先别说话,保存体力。”他淡淡开口,眼神古井无波。 如先前一般,他熟练地抱起她,顺着小径往外走,若是记忆没有出错,他记得这处是有个山洞的。 苏菀窝在他怀里,虽他是反派,却知他如今没有恶意,突然安下心来,没了内心的克制,迷迭香的作用便彻底压制不住,渐渐失了所有力气。 闻着那淡淡的茶香味,她慢慢合上眼眸,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天已快黑了,苏菀试着动了动,迷迭香的药效已经过了,便慢慢坐了起来。 入目所见是一处半大的山洞,她躺在杂草上,身上盖着容郁的外袍,冰冰凉凉的,如他这个人一般。 面前燃着一堆火,她就着火光掀起裙角,小腿上已经被包扎好了,只是衣裳上的血迹还触目惊心。 容郁进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衣衫单薄的少女坐在火堆旁,眉眼温和地打量着四周,三千青丝散落在背上,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似跌落凡间的仙子。 见他进来,那仙子温和一笑,杏眼里有点点星光,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你回来了?” 容郁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嗯了一声,坐在对面,拿起串好的鱼烤起来。 苏菀看他:“王爷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查案。”他言简意赅。 见他不想说,苏菀便换了话题:“王爷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容郁扭头看她,缓缓道:“苏老将军不会出事,此事再过两日便有转机。” “所以他真的被抓走了?”苏菀反问,“我兄长也被困在府里出不来?” 他点了点头:“苏沐身边有卫庭卫衡在,不会有事。” 可苏菀的内心却久久无法平复,她明明已经没有逃婚,为何苏家还会出事? 莫非是因她得罪了容峥,徐治一派才会下手? “此事尚且没有定论,或许,不是徐治所为。” 苏菀抬头看他:“难不成是徐贵妃?” 他不回答,只认真翻烤着手里的鱼,半晌,才开口:“五日后本王回王都,你若想,可同本王一起回去。” 其实这只是多此一举的询问,因为照着苏老将军的嘱托,他还得好好将她带回去。 她想了想,确实觉得他身边最安全,便点头应下了。 第五十一章 报仇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过后,容郁将烤好的鱼递给她。 “慢慢吃,吃完带你走。” 苏菀吹了几口气,轻轻咬了一口,烤脆了的鱼皮咯吱咯吱的响,香味在嘴里四散,她瞬间满足起来。 容郁看了会儿她小口小口吃鱼的样子,手指蜷了蜷,递过去一个手帕,继而起身站在洞外,只留给她一个孤傲的背影。 他们二人的关系好像愈发如履薄冰起来,明明之前还能心平气和地合作,如今却连话都很少说了。 苏菀心里叹了口气,没再细想下去。 半晌,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容郁转身去看,苏菀已经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正在拍打身上沾上的杂草。 “我吃完了,我们走吧!”她没有抬头。 他走过去,拿起一旁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她身形娇小,外衣还有一截落在地上,活像披了个戏服。 容郁顺手将她牢牢裹进去,只留下一小段脖颈在外,其余地方都被包的严严实实。 “这样我怎么——”苏菀别扭地动了动,出声反抗,却被容郁的动作打断。 他一句话也没说,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以内力熄灭了火堆,周围瞬间一片漆黑。 苏菀抓紧了他的衣裳,没再说话。 他开始大步往外走,夜晚的凉气瞬间爬上身体,她刚从温暖的山洞出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容郁怔了怔,低头看她一眼,脚尖一点,便运起内力在林木间穿梭起来。 不过几息之间,他们便稳稳落在之前那个破庙前。 “不是回去吗?”她迟疑着扫视四周。 “回去之前,先替你报仇。”他寒声道,接着便破门而入。 月色下,只见地上一片血迹里,躺着马锦城与那两个小厮,此时睁着眼睛,恐惧地盯着他们,却动弹不得。 “嗯嗯嗯......”马锦城一只眼睛空荡荡的,半边脸上全是血迹,身上沾满了鲜血与泥土,在地上拱着,极力想要靠近。 苏菀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本王挑断了他们的手筋与脚筋,他们跑不了,”容郁的声音越来越冷,“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便一样一样还回去吧!” 说着,他俯身,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苏菀靠着他站好,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刚刚吃下去的鱼差点便吐了出来。 “没什么好还的,这样便够了吧!” 左右她已经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而且三人已经被容郁挑断了筋骨,而她身上除了自己划的伤,再无外伤。 而且,此时马锦城看起来确实挺惨的。 容郁看她一眼,眼里带了点寒意:“对着别人,你倒是想的十分周到。” 苏菀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外音,暗暗吞了吞口水,温声道:“你不是说来查案的吗?” 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容郁这狗东西竟然说谎! 他撇开眼不看她,冷冷盯着地上蜷曲的三人,手里突然多了两枚飞镖,抬手扔了出去,精确地割破了两个小厮的喉咙。 他们闷哼一声,瞪大了眼睛,慢慢失去了动静。 苏菀吓得往后一退,牵扯到了小腿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 见状,容郁又将人捞进怀里,似是放过马锦城,迈步朝外走去,只是行至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紧接着第三枚飞镖便精准地刺入他的小腿。 余光里,他昏了过去。 苏菀抿了抿唇,自下而上望着他的下巴:“其实,我的腿是自己刺伤的。” 原本大步走路的人身形一顿,低头看她,黑眸深不可测。 她突然就后悔了,不应该多嘴的。 接下来一路,容郁都未跟她说话,冷着脸在林间穿梭,只是手却紧紧抱着她,勒的她胳膊生疼。 他未送她去姜府,而是带她去了别院。 一进门,便吩咐卫澜找队医过来,将苏菀小腿上的伤口仔仔细细涂了药,包扎好。 苏菀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房里点着好几支蜡烛,简直像在云端一样。 卫澜带着队医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容郁这才扭头看她:“还疼吗?” 她眨了眨眼,深知此时应该服软,便盯着他小声说了句:“疼。” 他走近,看了看她的小腿位置,淡声道:“活该。” 苏菀:...... 突然就不想浪费感情了,她闭上眼睛:“小女要休息了,王爷您也回去吧!” 容郁身形未动,远远地看她:“待回了王都,有空还是向苏老将军与苏沐好好学学本领吧!” 她睁开眼,突然就想长叹一声,她怎会习武?手里唯有一把笛子,却也不会如他一般将其变成杀伤性武器。 “多谢王爷,小女记下了。”她淡声道谢,心里十分迷惘。 容郁看了她一眼,再未多言,转身出了门。 翌日,苏菀一睡醒便听到了惊天消息——刺史贪墨了无数官银,埋在城南破庙底下! “怎么回事?”她拉着卫澜就问。 卫澜照着外面百姓的说法给她讲了一遍。 “刺史家的小公子带人去破庙取银两,遇了贼人,消息传到刺史家的时候,正好有其他官员在场,众人便一同前去救援。只是中途破庙突然塌陷,露出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两,原是这些年丢失的官银!” 苏菀听了听,很好,她和容郁都成了贼人。 只是她才不信这套说辞,这件事看起来如此巧合,定是容郁暗中搞的鬼,看来官银失窃案他早就查出来了。 昨晚卫澜替她找了说辞,告诉姜府人她只是在朋友家中借住一晚,如今时间不早,她也得动身回去了。 卫澜见她要走,忙出声阻拦:“姑娘不等王爷回来再走吗?” “不了,他去处理案子,回来应当就晚了。”苏菀随口推辞。 卫澜无法,只好将人扶上马车,好生送了回去。 苏菀一夜未归,姜老夫人心里急得要死,正催着姜焐去找,人就回来了。 “外祖母,对不住,让您担心了。”苏菀满脸歉意。 姜如兰跳到她身边,看了看,大声道:“表姐,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于是她又花了很大力气来胡编乱造一个理由。 姜老夫人这才信下,着身边的侍女将她送下去休息。 第五十二章 罢官 马培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向上位坐着的人求饶:“王爷,下官有罪,再给下官一次机会吧!” 府衙的大堂里,两边立着一众官员,外边站着一排排士卒,大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若不是有护卫拦着,恐怕早就冲进去打死他了。 辱骂声不绝如缕,容郁收入耳中,勾唇一笑,那笑却是冷的:“刺史大人,你没有机会了。” 马培安身躯一颤,直直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翌日一早,告示便被贴了出来。 “马培安为官十年,贪墨官银达九千两,欺压百姓,使得民不聊生,且纵容手下为虎作伥,现罢免其刺史一职,与其子马锦城于两日后午时问斩,其余家人流放边境,其所有家产充作姜州赈灾银,为百姓用。” 前面有识字的人一句一句念出来,顿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百姓们奔走相告,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达万人空巷奇景。 姜府的小厮进来禀告,姜老夫人闻言沉默不语,反观姜夫人,面色却带着喜色。 马培安落网,府衙里乱成了一团,好在有瑞王在,姜焐连忙赶去帮忙,家都顾不得回。 姜老夫人沉吟一番,遣了身边的小厮:“去府衙将人叫回来。” 姜夫人一下子站起来,一脸急色,忙出声阻止:“别呀!叫回来干嘛?这会儿正好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胡闹,”姜老夫人怒道,“上赶着给人递话头吗?怎么,你觉得司马夫人的位置太低了,还想往上爬?” 当众被下了脸子,姜夫人一下子就红了脸,可这会儿姜如玉还在关禁闭,姜如兰又什么都不懂,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 苏菀深知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也静静坐在一旁不出声。 小厮见状,立马就跑了出去叫人。 姜夫人许是觉得难堪,粗略行了礼便退下了。 待姜老夫人气消了些,苏菀起身走近她,屈膝半跪在她膝下:“外祖母,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家里出了事,即使你们想瞒着我,我也会知道的。” 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小脸,她一下子泄了气:“绾绾,外祖母本想留你在姜州,即使王都事发,也能护好你。” “我不能抛下父亲与兄长不管,他们已为我付出许多,我怎能让他们再因我身陷囹圄?”她眼神坚定。 她早就猜到,早前父亲给姜府递来的信里,说的不是她要来姜州游玩,而是求他们保护好她吧! 危机关头,他们二人想的却是将她送出来,她又怎能真的独善其身? 姜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发,缓缓道:“你舅舅只是个小小的姜州司马,但若你们有难,他必不会坐视不管。你只管去,别忘了身后还有我们。” 她已年迈,最怕的就是子孙儿女们出什么差错,十几年前女儿孤零而死,已成了她的心病。 苏菀乖顺地点了点头:“绾绾知道,此番恐路途危险,我会与瑞王殿下同行,外祖母莫要担心。” “瑞王?”她惊讶,“瑞王殿下倒真是为民着想,是个善人啊!” 苏菀笑了笑,并未回答,看来大夏的百姓好像对容郁的品行十分赞赏。 她站起来,想要告退,却又顿了顿,轻声道:“外祖母,如今姜州风声鹤唳,我们更应凡事小心,舅舅要守住本心,家里,也得学会财不外露。” 姜府装修的太过豪华,外人一看,怕是心里会生疑,纵使她知道这乃是因为父亲每年将半数俸禄送过来,可旁人却不知道。 姜老夫人心神一颤,感慨她的细心,悠悠点了点头应下。 ...... 马家父子问斩那日,街上百姓从大牢跟着一路,鸡蛋菜叶扔了一路,后来又围满了刑场,兴冲冲等着他们父子二人掉脑袋。 行刑者一声怒吼,手起刀落,血溅了一地,百姓们纷纷欢呼起来,仿佛要将自己这几年受过的所有委屈喊出来。 一时间,姜州百姓突然对朝廷又燃起了希望。 皇帝狡诈,怕容郁因此得了民心,便下令叫他一直暗中调查,不可表明身份。 是以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在底下悄悄散布出去。 只是姜夫人却不知从哪里得知,苏菀要同容郁一起回王都,拉着姜如玉便去求了姜老夫人,想让苏菀带着她去王都。 姜老夫人自是不愿,那两人却在门前闹了一天。 最后,苏菀看不下去,便自作主张答应了。 想去王都,她可以带去,只是有没有命在那里活下去,就不关她的事了。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与容郁约定好离开的日子。 苏菀原本是轻装上阵,只是却不想带上了个拖油瓶,姜如玉怕是将她所有东西都装在箱子里了,生生又多出一辆拉东西的车。 姜夫人却还觉得不够,拉着她问东问西,母女俩聊的兴高采烈,只有姜如兰在后面同姜老夫人默默站着,满脸不舍地看着苏菀。 苏菀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表姐还会来看你的,如兰要好好的,照顾好你祖母。” 小姑娘眼里含着热泪,脆生生应了声好。 容郁派了卫澜过来接她,卫澜兴冲冲赶着马车过来,车里却多坐了一个陌生女子,于是她又苦着脸赶着马车回去。 许是姜夫人叮嘱过,一路上姜如兰都规规矩矩坐着,并没有同她抬杠。 马车驶到别院,容郁的车队早早地就等着了,卫澜跳下马车,朝他抱拳:“王爷,苏姑娘来了。” 容郁点了点头,望向马车,黑眸沉沉。 “姑娘此番,还带了姜府的大小姐姜如玉。”卫澜小声道。 他的眸子眯了眯,再度看向马车,车窗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小家碧玉般的脸。 “王爷,小女名唤姜如玉,此番同表姐一起去王都,一路上还承蒙王爷关照。”她忸忸怩怩笑着,一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他。 容郁没有理会她,转了身上了之前那辆豪华马车。 姜如玉瞬间觉得尴尬,轻轻咳嗽两声,放下车帘,又端端正正坐好。 见苏菀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似是看不起她这般,她便捏着嗓子嘲讽:“王爷与表姐你关系也不怎么熟络嘛!都不愿见你就走了。” 苏菀放在腿上的拳捏了捏,冷冷瞥她一眼:“再废话就滚!” 第五十三章 病发 来时坐着容郁的马车,待遇极好,苏菀没觉得有什么,可这次乘着自己的小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下来,她胃里翻江倒海,面色惨白。 夜晚,一袭人入住沿途驿站。 下了马车,苏菀不得不过去给容郁打个招呼,步子还没迈出去,姜如玉就先她一步朝他走去。 “王爷。”她服身,娇滴滴叫道。 容郁刚和卫澜交代完事情,扭过头来就看到有人站在他面前,鼻尖涌入浓厚的脂粉味,他的手在袖口里蠢蠢欲动。 远远的,苏菀就看到了容郁眼里的杀意,凭她先前的经验,姜如玉再不走,下一秒怕是要完。 于是她放慢了步子,打算看个好戏。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容郁却面色淡淡绕开了姜如玉,朝驿站走去。 姜如玉转身想跟上,下一秒就被卫澜提起来扔到了一边,一柄闪亮的剑抵在了脖颈上,只一瞬便溢出血丝。 她惊呼一声,连忙望向苏菀求救,这时倒是忘了自己的小心思。 苏菀看了她一眼,眼里带上戏谑,视而不见般施施然便跟上了容郁的脚步。 他一身黑色的长袍,身形欣长,披着略厚的绣金丝线披风,身无旁物,可单单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就瞬间让这个小驿站有了生色。 几个驿卒不小心多瞧了几眼,见驿长弓着身子跟在后面,猜是大人物,便大气也不敢出。 驿长弓着身子将容郁带着上楼,还不忘回头眼神警告这些驿卒一番。 姜如玉灰头土脸的,由着卫澜带她进来,心里窝了不少气。 她虽说身份不高,可也不是一个侍卫可以随随便便欺负的,若不是念及这侍卫是瑞王的人,她今日肯定要闹一番。 看来,母亲说的那些话,她是时候考虑考虑了。 ...... 驿站修在山林里,夜晚湿气重,苏菀腿上的伤虽已愈合,却难免还是会疼痛。 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破门而入的声音,几声低语过后,门又被关上。 若没记错的话,隔壁应是容郁的屋子,难不成他出了事? 她立马翻身起来,穿好衣服鞋子,迈步出了房门。 容郁的房门紧闭,卫澜带着两个护卫面容严肃地站在门口,使得这个寂静的深夜神秘又紧张。 见她过来,卫澜拱了拱手:“姑娘,你怎么来了?夜晚湿气重,还是不要乱走。” 此时苏菀只穿着单薄的缕金挑线纱裙,三千青丝散落着,有几缕垂在脖间,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没了妆容的加持,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却不妨碍那双杏眼牢牢锁在卫澜身上。 “他怎么了?” 卫澜迈步挡住门口:“无事,方才只是叫属下进去答话。” 苏菀眯了眯眸子:“真的无事吗?我方才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神太过凌厉,卫澜招架不住,便垂下眸子,转身推开门进去,半晌才出来,道:“王爷已经歇下了,苏姑娘不必担心。” 卫澜是容郁的近卫,她说的话自然也是他的意思。 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那么苏菀也不想拂他的意,左右与自己无关,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走的倒是果决,再没有逗留,卫澜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屋中所见情景,眸中顿时充满了担忧。 夜里起了身,苏菀回房之后,剩下那点困意也没了,硬生生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带着一对黑眼圈走出房门。 路过容郁的屋子,见房门还是紧闭,而卫澜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昨晚的疑惑又冒了出来。 正想发问,卫澜便抱拳行礼:“姑娘,驿站已经备好了早膳,早些下去用吧!王爷稍后便来。” 她守了一夜,即使是身体素质极好的护卫,到底是个女子,连嗓音都哑了。 苏菀点了点头,对她说道:“待会喝碗冰梨水润润嗓子吧!” 继而绕开她们,顺着楼梯朝下走去。 姜如玉已经坐在桌旁,正拿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粥,脸上全是嫌弃,旁边的驿卒一脸菜色。 不用想也知道,许是这大小姐嫌弃早膳简陋吧!先前姜府的膳食确实要精致许多。 她没有与她说话,坐在另外一个桌旁,温声同旁边的驿卒道了谢,小口小口喝起热粥来。 两人表现如此不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才被姜如玉训斥了的驿卒们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她昨日没有出言相救,姜如玉心里很是恼火,脖子上那道伤口仿佛还在疼着,于是她放下勺子,施施然起身坐到了苏菀对面。 “表姐昨晚没睡好吗?怎的黑眼圈如此之重?” 才喝下半碗粥的苏菀面色不虞地抬头:“你吃饱了?” 姜如玉抚了抚秀发,细声道:“如此简陋的早膳,我不怎么吃得下,表姐你吃得下吗?” 苏菀试着想要忍忍,却实在厌恶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抬眸对上她的眼,语气冷淡:“我本是吃得下的,你坐在我对面,我便吃不下了。” “你——”姜如玉拍了桌子站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还望表妹体恤,既自己吃不下,便别扰了旁人,我见随行护卫在筹备路上的食材,不若表妹去帮帮忙吧!” 说完,她便埋下头,继续喝剩下来的那半碗粥。 姜如玉自小从蜜罐里娇养着长大,怎可能去帮忙干活,甩了袖子便上楼回房间去了。 半晌,苏菀放下碗筷,填满肚子之后,一夜未眠的后果便显现出来了。 容郁还未下来,车队尚不出发,向身边驿卒道了谢之后,她便上楼补觉去了。 卫澜站在容郁房里,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见那两人都回了各自的房间,便关好门,转身回了床榻边。 “王爷,要不我们先行一步,属下带您去寻程医师吧!”她低头抱拳,不敢看那榻上人一眼。 一夜的痛苦过后,容郁被体内那离魂散折磨的奄奄一息,冷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衣衫凌乱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床顶,浑身无力,像极了破败的娃娃,没有一丝往日的孤傲。 第五十四章 分开 “不用。”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两个字。 卫澜住了嘴,倒了杯热茶,扶着他起身,慢慢喂他喝下,喉咙里火烧般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离魂散的作用已经过去了,本王休息一番便无事了,”容郁靠在床头,有气无力,“此事莫要让别人知道。” 卫澜道了声是,她深知此事的重要性,绝不会泄露消息。 只是她身为近卫,到底还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若是一开始将程医师也带来的话,王爷他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安排人护送她们二人先走。”说完,他又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 昨日王都来了消息,有人猜测皇帝时日无多,这才罢朝数日,朝中已人心惶惶,这等关头,皇帝却仍未露面。 如此关头,倘若苏菀再跟着她,怕是徐治一派会抓住机会将矛头再度转向苏家,届时苏老将军又会受难。 卫澜虽心中担忧他,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行礼过后便立马退出去办事了。 容郁倚在床头,见那房门关上,抬眸看向对面的窗户,一束阳光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他的心里却结了层寒寒的冰。 皇帝昏晕,却十分多疑,想也是知道对母妃不住,是以将他囚禁在瑞王府时,还在他身上下了几乎称得上是无药可解的离魂散。 最开始他并未察觉,随着一年一年过去,每月离魂散发作起来便愈发疼痛,仿佛五脏六腑都放在炭火中炙烤,若非他心有怨气,怕是早就支撑不住。 只是从昨晚来看,有些事情他怕是等不得了。 ...... 苏菀被卫澜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糊糊上了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脑子才清醒过来。 容郁怕是真的出事了,她暗暗想,却想不通到底是何事。 一旁姜如玉脸色铁青,原先还能保持着笑脸,如今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按照她与母亲的计划,此番随表姐去王都,途中她得在瑞王面前刷足了好感,留个好印象,可如今却是被单独送走了。 看了眼一脸平静的苏菀,她暗暗不爽:“表姐,王爷为何不与我们同行,是不是你惹王爷生气了?” 苏菀心里本来就一团乱麻,带着的拖油瓶还总惦记着找茬,当下就冷了脸:“王爷与我们同不同行,关你什么事?” “自然有关系,王爷如此心善,愿意带我们同行,如今中途丢下我们,我——” “姜如玉,”苏菀打断她,“你若是想知道,便自己去问他,若是再在我眼前耍小心思,我这便着人送你回去。” 这几日苏菀看着姜如玉的时常耍的小心机,心里愈发对那个天真懵懂的二表妹担心起来,若下次去了姜州见她,她也变成这样,那么姜夫人教育女儿的方式真是令人胆寒。 此话一出,倒是确实吓到了姜如玉,一路上她都板着脸,竭力减少存在感。 两人由容郁的护卫护送着,一路颠簸,十日后终于赶到了王都外那间客栈。 客栈里,之前苏府的护卫们正帮店里搬东西,冷不丁看见苏府的马车,丢下手里的活便跑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家里出事了。” 她脚才落地,就有个护卫忧心忡忡开了口。 旁边一个暗暗拧了他一把,面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别听他的,小姐,已经没事了,只是两位将军都想您想的紧。” 苏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他一眼:“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想骗我。” 早在姜州的时候,她便收到容郁的消息,说她父亲已经平平安安回了府,兄长也安然无恙,要不她一路上怎的会那么平静。 几个护卫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起来,倒真是想她了一般。 姜如玉看着眼前热闹的情景,暗暗咬了牙,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知道自己被无视,却不想主动去打招呼。 这帮下人真是有眼无珠,她暗骂道。 苏菀一个一个将护卫安抚好,抬脚欲走,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过身来:“这是我舅舅家的大女儿姜如玉,此番随我一起回来。” 没办法,重回故地的喜悦叫她差点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几个护卫见状,连忙行礼:“姜姑娘好。” 姜如玉见她与苏菀的称呼不同,心里的气更多了,但为了留个好印象,破天荒地软下声音:“你们好。” 苏菀身上顿时泛起一阵恶寒,抬脚进了客栈。 在客栈休整一夜过后,翌日,她们带着一众护卫又朝王都赶去。 每近一分,苏菀心里就要多一分踏实,她知自己帮不上忙,却还是想留在父亲与兄长身边陪着他们,有难一起扛。 夜幕降临时,他们才进了王都。 最近不太平,街上已没了行人,店铺都关了门,连平日里待到深夜的小商贩也早早地收摊回家了。 苏菀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放下帘子,陷入沉思。 看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苏老将军与苏沐早早地站在将军府门口等着,见一行人回来,心中松了口气,立马带着笑意迎了过去。 苏菀掀开车帘,便见苏沐穿着便装,笑得温润如玉,朝她摊开大手来。 久违的温暖再次包裹了她,她差一点没忍住流下眼泪来。 伸手出去,由着苏沐将她扶下去,她便抱住了眼前人,闷声喊了声:“哥。” 苏老将军皮笑肉不笑盯着两人,出声咳嗽了几声。 苏菀松开苏沐,又跑过去抱住了他,甜甜叫了声:“父亲。” 久别重逢,此前又经历了许多挫折,苏老将军登时便红了眼眶,还未等他说话,就见马车上又出来一个女子。 “绾绾,这是......”苏沐看着那陌生女子,回头问她。 苏菀转过身,收了心里的激动与感慨:“这是舅舅家的大表妹,与我一同来了王都。” 姜如玉立在马车上,笑得温婉,微微屈身:“姑父,表哥,我是如玉。” 既是舅舅家的孩子,苏沐便上前伸出手,想要扶她下来。 苏菀眼睁睁看着姜如玉眼里一道精光闪过,想起自家兄长那面如冠玉的样子,几大步上前就推开他,道:“我来扶如玉妹妹下车。” 第五十五章 动荡 姜如玉脸上的笑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初,搭上苏菀的手下了马车。 近来王都不太平,他们苏家又出了事,想来姜州那边也是知道消息的,不知为何还会将女儿送过来,苏老将军摸着胡子暗暗想。 “如玉幼时便见过姑父,那时您还送了我只风车,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姜如玉扬起标准的笑脸,套起近乎。 “自是记得,如今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呐!”他放下心思,倒真的同她回忆起来。 “如玉对您甚是想念,恰逢表姐要回来,我便自作主张跟着来了。” 苏菀拉着苏沐站在一旁,心中一阵恶寒。 这人忒会装白莲花,这次她好像是引狼入室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入了府,在前厅用完晚膳。 姜如玉还想继续作妖,苏菀眼尖,连忙派身边的侍女带她下去洗漱休整。 她虽不愿,却不敢当着苏老将军与苏沐的面对这个表姐使脸色,便安安静静离开了。 苏菀本想同苏老将军聊聊,但见他身形明显消瘦,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叹了口气,便暂时压下了心思,软声劝着人去休息。 最后,她与苏沐两人以饭后消食为由,在走廊里闲闲散起步来。 月色温柔,月光斜斜打进廊中来,照亮了二人脚下的路。廊边的修竹已经落了叶,光秃秃立在庭院里,此时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无声息。 难得能享受这么平静的时刻。 时至十一月,天干物燥,大雪久久没有降落,可天气却是异常的冷。 苏菀紧了紧厚厚的披风,停下了脚步。 “兄长,与我讲讲王都局势吧!”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想必他是不愿让自己知道苏家落难的细节。 苏沐回头看她,月色下,他的妹妹愈发的倾国倾城,成熟端庄,仿佛是一夜之间,从那个总是会撒娇的小女孩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笑了笑:“绾绾怎么想知道这些?” 苏菀垂下眼眸,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兄长,我长大了。” 她说,她长大了,他琢磨着这句话,下一秒爽朗地笑起来,像极了在军营中与将士们谈天说地时的潇洒。 “哈哈哈,看来终究是我与父亲想的太多,却没料到,绾绾本就不是普通女子。” 她面容坚定,走近几步,温声道:“如今我们苏家本就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兄长,你与父亲无法护我一辈子。” 苏沐低头静静看了她许久,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去我书房说罢!” 自幼时起,他便被父亲多次教导,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以至于从小到大他都将她养在温室里,从不让她面对风雨。 可如今的苏家却随时可能倒下,她的妹妹,该独当一面了。 二人进了书房坐下,苏沐先替她倒了杯热茶,这才将近期王都情况娓娓道来。 “皇帝已有一月未露面,徐贵妃隐隐有干政之嫌,徐家蠢蠢欲动。” 他这第一句话,就叫苏菀花了好半天才消化过来。 “我走时,皇帝还好好的,”苏菀口里默念,下一秒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急忙开口,“是不是端王殿下离开王都后,他便没有露过面?” 苏沐暗暗赞叹她的聪慧,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消息,端王根本就没有前往凉州,而是在王都外的庄子里招兵买马,养精蓄锐。” 容峥违抗圣令,在外积蓄兵力,徐家兄妹在朝中掀起风雨,他们想做什么,已经一眼便能看清楚。 “消息可靠吗?” 这段时间苏家落难,如此隐秘的事,他们应该是察觉不了才对。 紧接着,她便听他道:“是瑞王殿下送来的消息,叫我们万事小心。” 竟是容郁!他人在姜州,却将王都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看来他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可是他为何要将消息告诉他们? 她斟酌一番,才小心翼翼问道:“哥哥,我知朝局动荡,没有哪方势力还可以保持中立,所以,你与父亲看中的是瑞王殿下?” 若是如此,那么容郁要扳倒皇帝要比书中所述更为容易,届时若再有屠城之事,恐怕大夏的政权岌岌可危。 她与容郁有所接触,虽觉得他不是书中所述那般邪恶,只是面冷心热,但她到底还是害怕剧情会真实发生。 “绾绾,我与父亲选择瑞王殿下,是因为只有他的目的最纯粹,不会伤及我大夏根基,”苏沐说的从容而坚定,像是十分相信他一般,“想必你已知道,我与父亲早就清楚那时的怀止就是瑞王殿下。” 也就是说三月以前,他们就觉得不对,与容郁开始合作了。 “为何如此确定?” 苏沐看她一眼,却是卖起了关子:“此事,我妄议不得,待风浪平息,你自会知道。” 他想告诉她的,自然会一字不落的说出来,不想说的,她怎么问也得不到答案。 苏菀深谙此理,便压下来心里的疑惑,执起茶杯喝起热茶来,顺便慢慢理清方才所述之事。 只是她才喝下一口茶,就见苏沐老神在在看着她,悠悠道:“绾绾那日,为何要撮合瑞王殿下与凉州司马之女?” 难为他忍了这么久才发问,苏菀腹诽。 “我知道兄长与莫大人是好友,自然清楚他与楚姑娘的事,”苏菀暗暗注意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无所得,便接着说,“这情爱之事上,自然要有所羁绊,苦尽甘来,他才能懂得珍惜。楚姑娘地位不高,时常自卑,我这也是帮她。” 说完,她还闲闲品了一口茶,像是十分了解一样。 苏沐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能将拆散之举说成帮助的,又见他妹妹明显心虚,心里好像想通了点什么。 “绾绾,你是不是——” 苏菀却是料到他想问什么,站起身来指着他便嘲讽道:“兄长,你与莫大人是如此好友,人家已经踏上漫漫追妻路,你却还是孤身一人,真是不知羞。” 随即转身打开门便落荒而逃。 而被骂了的苏沐却也不生气,只是苦笑一声,放下此事。 第五十六章 夺权 翌日清晨,苏菀甫一起身,一月多时间未见的锦溪便敲门进来,差一点扑进她怀里。 “呜呜呜,小姐,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锦溪比她矮一个头,是以此时仰着头眼泪汪汪看着她,别提有多少可爱了。 昨日里回来一直在忙,倒是没与锦溪说上一句话,此时心里才生出重逢之喜来。 “这么想我?”她挑眉,存心要逗逗这个小姑娘,“那你当初怎么不跟着我一起去?” “小姐,这不是两位将军不让跟着嘛!”锦溪撅起嘴里,小模样看起来很是委屈。 苏菀便也不再逗她,摸摸她的脑袋:“好啦!我也想你。” 锦溪便立马欢喜起来,伺候着她洗漱打扮。 屋里烧了地龙,等收拾好之后,苏菀的脸已经被暖得红扑扑的。 因着是多事之秋,她穿戴的简单,只穿了件淡粉色织棉长裙,发髻上戴了支梅英簪,再无佩戴其他多余的配饰,却异常的清丽,脸上略施粉黛,一颦一笑却还是能勾了人心智一般,国色天香。 锦溪看迷了眼,围着她看了好久才作罢。 苏家受难这一段与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但是结局却有所不同,苏老将军并未受伤。 只是虽苏家已经脱难,皇帝却还是传来口谕,不准他们随意走动,跟软禁无太大差别。 既出不去,一家三口便破天荒地一同吃了回早膳,只不过多了个姜如玉在旁。 饭间,苏沐出于礼节,关心道:“表妹昨晚可休息的好?若是房里缺了什么,便告诉管家添置。” 姜如玉正愁自己找不到话题,现如今有人问她,立马扬起笑脸:“多谢表哥关心,如玉一切都好,很是适应。” 说完,她还象征性地捋了捋额间的碎发。 她今日妆容精致,穿着自己最好看的衣裙,看苏菀浑身朴素,心里第一次十分自信。 可是苏沐却没再看她,一瞬间便移开了目光。 苏老将军放下碗筷,沉吟一番,问道:“如玉,苏家的事想必你父亲也知道,既叫你来,有没有交代什么?” 他是不觉得姜焐会将自己女儿往火坑里送,此事必有蹊跷。 苏菀腹诽,那日她们母女俩闹得外祖母头疾发作,舅舅在外办公,对此事根本就不知情。 可姜如玉却温和一笑:“是我母亲担心表姐路上一个人有危险,便叫我陪着。” “哦,原是如此啊!你母亲多心了。”苏老将军牵强地笑了笑,也没再搭话。 姜如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通为何这父子俩都与她说一句话便不说了,暗暗咬起牙来。 苏菀始终懒得说话,扒着碗里的饭菜,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这人真是个小傻瓜,她父亲拜托容郁一路上送她,她怎会出什么危险? 姜如玉怕是还以为容郁只是一时心善,才想与她们同行的吧! 还真是高看了反派的自我修养。 饭后,几人又坐了坐,前厅里没有屏风,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苏老将军与苏沐常年在军中,早就不怕冻,而苏菀也穿的暖和,面色平平。 唯有姜如玉为了吸引目光,穿的还是秋季的衣裙,冻得牙齿打颤,最后悻悻地告辞回房去了。 苏菀看着她离开,撇了撇嘴:“我熬不走你。” 苏沐似笑非笑看着她:“绾绾这次,可是给我们带了个大礼回来啊!” “过几日便将人送走吧!”苏老将军摸着胡子沉思。 这父子俩在朝堂里摸爬滚打多少年,岂能看不穿一个才及笄的女子想的是什么? 只昨晚与今天几句话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已心知肚明。 见他们不糊涂,苏菀便也放了心,也告辞离开。 昨晚她本想找父亲问沈宗瑾之事,但看王都如此局面,她觉得还是先放下那事,处理好眼前吧! 只是甫一进院,便见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在她窗棂上,歪了歪头看着她。 苏菀心下一紧,连忙上前抓起它,解开那脚上帮着的竹筒。 是沈兰英来信,她昨晚回府,今日便收到她的信,定是有什么急事。 叫锦溪守在外面,她进了屋,来不及坐下,便打开了竹筒,拿出纸条。 翻来覆去是张白纸,她没有犹豫,行至桌旁,将茶水慢慢涂抹上去,果然现出了字迹。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徐治夺权。 苏菀大惊失色,连忙将纸条收入袖中,抬脚就想去找苏老将军,信送给她,徐治要夺的自然是苏家的兵权! 可走了两步,她又堪堪停下。 再看这纸条,上头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极其紧急的情况下写的,再算上送信的时间,现如今恐怕徐治已经得手。 皇帝不露脸,只一道一道圣旨降下来,朝中除了少数武将又全都是徐治的人,如此局面,就算父亲不同意,也无可奈何。 而父亲性急,若是此时她告诉了他,恐怕他会等不及去找徐治算账。 她该寻个破解之法,万不可让徐治得到兵权。 她转身回来坐下,将纸条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思起来。 屋里的温度好像突然升高,热的她心烦意乱,目光再次看向那纸条,她心里却突然有了办法。 锦溪在外面守了许久,才等到自家小姐开门。 只见她面容严肃,朱唇轻启:“锦溪,去为我寻一套男装过来,莫要让别人知道。” …… 一柱香后,苏菀已经避开众人从将军府后面溜出,直奔沈府而去。 锦溪为她寻了府中护卫穿的衣裳,她又刻意在脸上化了妆,看起来和寻常护卫无差。 为避免身份暴露,她不能坐马车,是以赶到沈府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沈府大门紧闭,她吸了口气,上前敲门。 须臾,有小厮开了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何人?来我们将军府做甚?” 苏菀扬起笑脸,微微躬下身子,袖中拿出一袋银两悄悄交到他手上。 “大哥,通融一下,我妹妹在您府上做事,家里母亲得了病,叫她回去看看。” 那小厮掂量掂量钱袋,到底是没舍得还,挑眉:“你妹妹在哪里做事?” 苏菀道:“我妹妹是沈小姐的侍女,名唤碧荷。” 小厮眼睛转了转,倒是真记起来这个人,便将她放了进去。 第五十七章 谈判 “走吧!我带你过去。”小厮收好钱袋,迈步朝里面走去。 他虽收了钱,却不敢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 苏菀低着头跟在后面,一处也不敢乱看。 假扮身份闯进沈府,怕是迄今为止她做过最冒险的事。 须臾,小厮就停在一处院门口,转身吩咐她在此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她屏住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地剧烈地跳动着,掌心里也冒出细汗,紧张至极。 不知沈兰英会不会帮她,若不会,她的身份立马就会被怀疑,届时便走不了了。 正紧张着,前面传来一声欢喜的声音—— “哥哥,是你来了啊!” 苏菀抬头,碧荷扬着笑脸朝她欢快地跑过来,背着那小厮朝她眨了眨眼。 看来沈兰英是愿意帮她的了,她稍微松了口气,又立马苦起脸来:“妹妹,母亲出了点事,我来带你回去看看她。” “啊?”碧荷大惊,“母亲怎么了?我这就去同小姐说一声。” 说完,她又急匆匆跑了进去。 那小厮见来人确实是碧荷的兄长,便打消了疑虑,没再逗留,朝府门赶去了。 待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沈兰英才紧绷着脸走到她面前。 “你这是何意?闯进我们沈府,是不要命了?”还未走近,她便压低声音怒骂。 苏菀知此番是她莽撞,便连忙软下声音请求:“沈姑娘,帮我这一回可好?我要见你父亲,后果自己承担。” 沈兰英看着她这副护卫装扮,冷笑一声:“从前倒不知你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顿了顿,她僵着脖子转开视线:“我可以帮你,但你需保证——” “若事情恶化,我不会供出你。”苏菀急忙打断她。 后者淡淡看了她一眼:“跟上吧!” 苏菀连忙低下头,伪装成护卫的样子同碧荷并肩跟在她身后,一路七拐八拐,仿佛过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沈老将军所在的书房外。 沈兰英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我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苏菀朝她道了声谢,理了理思绪,抬脚去敲门。 沈兰英看着她进去,看着书房的门关上,才移开视线,脚步却久久没有移动。 目光注视着院中那光秃秃的树枝,半晌,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厢苏菀一进去,就觉得一道视线狠狠落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她知自己无法在沈老将军面前装蒜,便抬起头,与他正面相对。 “你是何人?” 沈老将军是武将,浑身上下却是儒将之风,或许是忧思过重,已是满头白发,只是那半眯的眸子里露出的凶光却令人胆寒。 苏菀朝他跪下,恭恭敬敬道:“小女苏菀,今日斗胆前来,求沈老将军相救。” 他坐在书桌后未动,原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眼神更加冰冷:“念你是个女娃,若你现在就走,老夫还可饶你一命。” 苏菀抬起头看他,不卑不亢,眼里镇静从容:“沈老将军,我知道我们两家有何秘辛,我一介女子,却清楚此事乃有心人故意为之,更遑论是身经百战的您与我父亲!” “如今国难当头,稍有差池,大夏王朝便能落到歹人手里去,届时徐家只手遮天,便落得民不聊生,永无宁日。我不知您与我父亲到底是各自怀着什么心思,我只知此时不是给别人演什么两家决裂的时候!” 她的声音清脆洪亮,落地有声,口中呼出一阵阵白气,却也无法掩盖她坚定的眼神。 沈老将军这才正眼看她。 在他印象里,这女娃是与自家兰英同月出生,性格却截然不同。 他女儿爱舞刀弄枪,这孩子却喜好诗文,安静乖巧。 只是随着她们的长大,他原以为这孩子会变得软弱无能,却未曾想竟是如此温婉聪慧,坐怀不乱。 思及她父亲,他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便是一痛。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老夫帮你父亲守住兵权,可这与老夫何干?众人皆知我沈家与你苏家不合,他们夺了你父亲的兵权,却不会再来夺了我的。”他回过神来,仿佛并未听进去她方才的话。 苏菀却从中听出一丝商量的意味,便稍稍收了锋芒,答道:“仅苏家兵权无法满足徐氏一族,他们不会容忍别人手里捏着大夏一半的兵力。” 见他不答,她便又道:“自兵权被平分在苏沈两家之时,我们两家的命运便被连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老将军看着她涂的暗黄的脸,猜她是偷偷来的,心里油然生出一丝赞赏来。 她字字句句,全都点在如今局面上,一字不差。 “你想老夫怎么帮?怕是如今,徐治的人已经到你苏府门口了吧!”他眯了眯眸子,终究是松口了。 她说得对,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或许先前他还要有所忌惮,只是眼下却早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些事情便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一松口,苏菀便立马激动起来:“与瑞王殿下联手,讨伐叛贼徐氏一族!” 这个答案却与他想的不同,苏老将军站起身来,慢慢从桌后走出来。 “为何是瑞王?” 下一秒,他便从她眼里看出坚定与信任。 “因为我相信我的父亲!” * 苏菀从后门溜进来时,锦溪早已心急火燎等了她大半天。 “小姐,出事了,丞相带了圣旨过来,要收回老将军的兵符。”她边说着,眼里便已大颗大颗掉下来。 苏菀心下一沉,看来她耽搁了太多时候,不知如今是什么局面,但愿还挽救得回来。 她由锦溪帮忙,避开下人回了房中,急匆匆换了衣服,洗掉了脸上的妆容,便马不停蹄朝前厅赶去。 一路上,她看见许多小厮侍女聚在一起,面容凄凉,一个个表现得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未至前厅,便能听到里面拔剑的声音。 她一急,人还未进去,便先大声喊了句:“父亲!” 拐过弯,她便见徐治坐在主位上,徐宁绎站在一旁,而她的骄傲的父亲兄长却被一群士兵持着剑包围在一起。 第五十八章 兵符 “苏姑娘来的正好,快劝劝你爹,将兵符交出来,以免受皮肉之苦。”徐治看见来人,摸着胡子阴险一笑。 只消一眼,苏菀便知道局势有多紧急。 她将眼前情景收入眼帘,寒声道:“我父亲身为卫国大将军,你们胆敢拿兵剑相对?” 周围士兵身形未动分毫,却是徐治嘲讽:“我奉陛下旨意前来收回兵符,他藐视君上,抗旨不遵,本相今日便是杀了他,也没人能反驳。” 尽管有苏沐拦着,可苏老将军心中愈发悲凉,带着视死如归的怒意吼道:“徐治,你枉为人臣!” 徐治面色一沉,眼里迸发出杀意,想他前几月来,就是在这里被这老头嘲讽,今日,他便在这里出一口气。 他瞥了旁边的徐宁绎一眼,后者会意,抬脚走近包围圈,温声劝说:“苏老将军,还是交出来吧!如此对你我都好。” 苏老将军正欲破口大骂,便听他女儿凉薄的声音响起:“丞相,我可以劝说父亲交出兵符,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徐治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苏家没了兵符,便与朝堂纷争无关,日后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偏安一隅,不愿有人打扰。” “哈哈哈,”徐治大笑,没想到如此顽固的老头会有这么识时务的女儿,当即便道,“好,本相答应。” 苏家没了兵权,于他而言便一点用处也无,在他事成之前,好生放在苏府里养着也是无妨。 苏菀点了点头,继而从徐宁绎身侧走过,来到父兄二人的身边,双眸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父亲,兄长,将兵符交给他们吧!我们一家从此远离朝堂,安稳度日。” 她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妄图叫他们看到她眼里的暗示。 这是眼下的最后一关,一定要平安度过。 父兄二人也沉沉注视着她,一时间,前厅里鸦雀无声。 半晌,苏老将军开口:“好。” 徐治从椅子上跳起来:“哈哈哈,苏老将军,看来还是你女儿管用呐!早知如此,本相便早早派人将她请过来了。” 他拿着圣旨在这威逼利诱许久,都不见这人松口,如今苏菀几句话,便叫他乖乖交出了兵符。 这番话对苏老将军无疑是火上浇油,不过苏菀却伸出手揽住了他,暗暗摇头。 “我带你去拿,”苏沐站出来,冒着寒光的眼睛扫视一周,“兵剑若再不放下去,莫怪我不客气。”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徐治的命令,不敢妄动。 “哎,放下去,苏老将军都松口了,你们听不见吗?”徐治抬抬手,眼中轻蔑更甚。 紧接着,徐宁绎便带着几个士兵,跟在苏沐身后去取兵符。 须臾,徐宁绎手里捧着木盒便回来了。 徐治看到后两眼冒光,几步上前打开盒子,便见一虎符静静躺在里面。 拿到了,终于拿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东西,如今终于是他的了。 他大喜,当即便召回所有人,不再理会苏家三人,大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又转过身来:“苏老将军,本相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看着苏老将军脸上的怒意,他大笑着离开。 前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后,余下的全是悲凉与愤怒。 苏菀拉着人坐下,倒了杯热茶给父亲顺气。 “父亲莫气,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眼下与他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父子俩方才也是因为她的话才服了软,此时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只想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苏沐皱眉:“妹妹,为何要我们交出兵符?” 苏菀暗暗看了父亲一眼,小声道:“事关沈家,此处不是议事的地方,去书房再说。” 待在前厅,难保徐治不会折身回来打探情况。 三人移步书房,命护卫在外严密把守。 苏老将军一坐下,便盯着苏菀:“你去沈家了?” 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者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不过接着她便不疾不徐地说道:“父亲放下,女儿不是求沈老将军来救我们,而是将他拉入了我们的阵营。” “你要他去帮瑞王殿下?”苏沐皱眉,“他应了?” “嗯,”苏菀郑重点头,“我知我们两家的现状不能就此打破,便以迂回之术,叫他代替我们与瑞王殿下合作,而我们便好生待在府里吸引徐氏一族的注意。” 此话一出,那二人便想通了她的计谋,暗暗思索一番,不由得感叹:“绾绾此番真是帮了大忙。” 苏老将军摸着胡子:“你三言两语便哄得我将兵符交出去,徐治定会怀疑,届时我们便可替沈家争取时间。” 沈老将军手里握着同他相等的兵权,是以由谁来帮助瑞王,并无太大差别。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父亲千万莫急,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苏菀顿时放下心来,整个人都仿佛从云端走过一样,提心吊胆了大半天。 她方才着急,身上穿着的衣裙都是乱的,腰带系了死结,几缕头发紧紧贴在汗液浸湿的脖颈上,小脸素净,仔细看却能发现发缝中的脂粉。 这是继昨夜之后,苏沐再一次从心底里佩服她,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绾绾说自己长大了,这下哥哥信了,你是真的长大了。” “不过下次再敢如此冒险,看父亲怎么罚你!”苏老将军沉着脸色,咬牙警告。 莫说将军府周围的暗卫,闯入沈府便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 苏菀笑着应下,心里并没有太大感觉。 其实沈老将军还是心软了的,不然不会让她好端端就出了府。 三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护卫的通报。 “将军,姜姑娘来了。” 苏老将军眸子一暗,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问道:“她有何事?” 外面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姜如玉柔柔弱弱的声音:“姑父,如玉贪睡,醒来才知道方才的事,特意来寻姑父谢罪。” 府上闹了这么大动静,她却说自己睡着了不知道,真是当自己聪明还是当他们傻? 苏菀抿抿嘴,开口声音带了哭腔:“妹妹,我们现下无心见你,你回房休息吧!不用道歉。” 旁边二人看着她这精湛的演技,大跌眼镜。 第五十九章 跟随 事实上,从徐治带着人进门时,她便知道要出事,随后一直躲在旁边的小院里观察。 见苏老将军真的将兵符交了出去,还被人那般羞辱,她心里生出一丝复杂的快感,又在房里待了一会,才闲闲过来请罪。 如今的苏家只是个空壳子,苏菀再也不是将军之女,她的地位要远高于她了,只这样一想,她就想笑出声来。 是以请罪被拒之门外,她也不恼,转身便离开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方才姜姑娘的眼神,莫非是在幸灾乐祸? 过了一会,苏菀推开门,见人已经离开,心里泛起的那阵恶心才压下去。 苏沐慢悠悠走过来:“看来妹妹你也只是一时聪明罢了。” 她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没理会他,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这半天一直在奔波,身上出了许多汗,沾在衣裳上,寒风一吹便冷的打颤,忙不迭跑回院子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房里的地龙烧的旺,须臾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没骨头一般趴在榻上,任锦溪给她擦头发。 锦溪一边动作着,一边又碎碎念:“今日真的太险了,小姐,往后奴婢再也不敢这般帮你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几条命都不够担的。” 苏菀知道今日事发仓促,她行事心急,让这个小姑娘担心了,便软下声来安慰:“我知道了,你放心,往后我会注意的。” 锦溪知她疲惫,便也不再出声打扰她。 苏菀一边躺着,一边想着如何能避开徐治眼线,与沈府取得联系。 她在宋军师那里得的消息还没有告诉沈兰英,作为合作伙伴,沈兰英今日可算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她该回报一番才对。 可是她没有饲养信鸽,竟一时无从下手。 锦溪见她皱眉,便出声询问:“小姐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事?” 苏菀叹了口气:“我在想如何能送信出去。” 熟料锦溪却一脸笑意:“小将军院子里不是有许多信鸽吗?小姐为何不去找他要?” 这句话真的解了她燃眉之急,待头发干了,梳好发髻之后,她便急忙去了苏沐的院子。 之前几月,她顾着身份礼仪,从未踏进过苏沐的院子,是以当她踏入那间鸽舍时,眼里顿时冒出亮光。 “随便选一只吧!哥哥一点也不吝啬。”苏沐倚在门口盯着她。 送一只,还说自己不吝啬,苏菀暗暗撇嘴。 她在笼子旁走着,妄图挑一只最大最肥的,却听苏沐状似无意道:“你是怎么进沈府的?” 她未转身,随口回答:“是沈姑娘帮了我。” “哦,”他挑眉,“说来听听。” “我假扮成她侍女的兄长进了沈府,她为我打掩护,将我带到了沈老将军的书房。” 苏沐换了半边身子,继续倚在门口,又问:“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 “什么时候……”苏菀嘴里念着,突然皱眉回头,眼睛一眯,“你问这么多干嘛?” 他笑了笑,走了进来:“关心你,难道不行吗?” 她又眯眼看了他一会,才移开目光,一指眼前的笼子:“就要它了。” 苏沐嘴角的笑僵了一瞬,面无表情地拿下鸽笼,塞到她手上。 那只鸽子是平日里飞的最快的,他格外心疼,此时却被人要走,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苏菀宝贝似的提着鸟笼往外走,又停下脚步,一脸期许地看他:“我要给沈姑娘送信,这鸽子认路吗?” “认,怎么能不认?”他没有抬头,很顺溜地就说了实话。 那是他最厉害的信鸽啊!怎么可能不认得沈府的路? 可待他反应过来时,苏菀已经一脸八卦地朝他一笑,脸上写着“原来如此”,转身出了鸽舍。 苏沐:完蛋,好像暴露了什么。 这厢苏菀得了只漂亮的鸽子,还隐隐约约知道了她那二十三岁还在打光棍的兄长爱而不得的故事,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待执起笔,她又暗暗想,应是叫沈姑娘呢,还是叫嫂嫂好一点? 这般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把两人的样貌这么一凑,笑出了声。 “小姐,墨都快干了,你还一个字没写。”锦溪在一旁出声提醒。 真是不知道上午还一脸严肃的人,为何下午就能坐着傻乐。 苏菀回过神来,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提笔开始交代姜州所闻。 她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是自小便开始练的,到了如今已经有十几年。 待写好后,她拿起来对着窗轻轻一吹,将墨迹吹干,才小心翼翼卷起来,装进纸筒,绑在信鸽腿上,将消息送了出去。 她看着信鸽从眼前消失,才从窗边折身回来,正欲躺下,又转身问锦溪:“姜姑娘今日在干嘛?” 苏家失了势,想必她也不会再待下去,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几日她能安安分分待在府里,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锦溪想了想:“姜姑娘下午才出了院子,不多时便又回去了,一直待在房里。” 如此便好,苏菀稍稍放宽了心,吩咐锦溪:“着人看着她,莫要让她随意走动,若她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 锦溪应下,便出去安排了。 天已快黑,紧张危险的一日就这么过去,苏菀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却还是隐隐担着心。 自那日驿站一别,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容郁,那时他明显是出了事,也不知现下有没有平安回来。 她得罪过他,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帮扶苏家,如今还要仰仗他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再想想那日,她竟然怀疑他寻找沈宗瑾的动机,真真是愚蠢至极。 可无奈的是,对沈兰英,她能想出办法联系,可对容郁却是没辙,如今怕是他也在监视之中吧! 不过既然之前他与父亲打算联手,应是有联系方法吧! 这般想着,她倚在榻上慢慢睡去,手里的话本子滑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人却没有醒来。 第六十章 屠城 徐治的眼线仍在将军府周围盯着,后面几日里他们三人便都未出府,好生在府里待着。 只是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还是止不住的担忧,不知沈家与容郁是否已经取得联系。 是以苏菀躺在榻上,不知叹了几回气了。 正琢磨着,识海里便传来一道声音。 “宿主宿主,我回来啦!这次的任务有点困难,你要阻止反派屠城,保护好王都百姓。” 许久没听到过它的声音,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惊的坐起来:“你说什么?他会屠城?” 不是说剧情改变了吗? 小奶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段好像还在。” 哪一段不能留下,偏偏要留着这一段。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日,不知容郁已经行动到哪里了。 不过,她皱了皱眉,灵魂发问:“这次的任务怎么这么正义了?” 果然,下一秒小奶音就回答:“因为男主与反派观点不合,屠城时会大打出手,伤害到男主。” “所以要我去保护男主?” “对哒!”它赞许地回答。 苏菀只觉额间冒出几道黑线,他一个男主,文韬武略,还要她这个啥也不会的女配来保护,这小奶音莫不是睡出毛病来了。 察觉到她的怒意,小奶音立马顺毛:“宿主宿主,你体内的杂质更少了,是不是最近过得不错啊?” 苏菀:…… “滚。”她冷冰冰开口,此时再也对它的软萌的声音不感冒了。 于是乎,小奶音灰溜溜滚出了她的识海。 苏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皱眉思索一番,她当即便给沈兰英送了封信过去。 此时她也只能联系到沈兰英了。 信送出去后,时间就好似被拉长一般,她在房中坐立难安,却久久得不到回信。 若容郁屠城成功,到时王都便是一座死城,无人生还。 她心里着急,怕看不见信鸽飞回,夜半还点着一根蜡烛,靠在床榻上等回信。 寂静的寒夜里,屋里燃着的地龙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万籁俱寂。 忽的,窗口传来一丝微弱的声响,苏菀顿时清醒起来,翻身下去,来不及穿鞋便往窗边跑。 还未到窗边,外面突然翻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她来不及收住脚步,竟直直地扑进他怀里。 那人被她扑的退了一步,伸出大手扶稳了她。 当闻到那熟悉的茶香味时,苏菀便已明白来者何人。 她甫一站稳,那双手便立马松开了她的双臂。 “王爷。” 微弱的烛光下,容郁低头看她,她只穿着里衣,身形娇小,长发垂在后背,面容素净,温雅恬静。 “沈姑娘说你有事找本王。”他移开目光。 苏菀原只是向沈兰英询问容郁近况,却未料到她竟然直接将人叫了过来。 她总不能明明白白问,你是不是要屠城? 她眸子闪了闪,目光触及到自己的衣衫,连忙折身回去披上厚厚的披风。 迎着他沉沉的目光,她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王爷,能否带我一同离开?” 眼下只有随时跟在他身边,她才能及时地制止。 容郁顿了顿,问道:“你要做什么?” “如今苏家在徐治的监督之下,很难得到外面的消息,所以我想跟着王爷离开。”她说的笃定,好似没有动旁的心思一样。 他垂下眼眸,周身冰冷,突然便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地龙发出“噼啪”一声,苏菀的心跟着跳了跳。 “今夜便走。你收拾一下吧!”说完,他便转过了身,立在窗边不动。 她稍稍松了口气,拿起自己的衣物去了屏风后,小心翼翼穿戴起来。 待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容郁才转过身:“本王会为你父亲送信告知。” 他想的实在周到,苏菀在他身上看不出半点要屠城的想法。 “谢王爷,”她福了福身,随意挽起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到胸前来,不由得尴尬一笑,“小女不怎么会绾发。” 他点点头,并不评价,向她伸出手:“走吧!” 她身形一顿,终究是搭上他的手。 而后,他将她轻轻揽进怀里,运起内力飞身出去,在屋檐上停下,伸手将她的披风拢在一起,接着便在暗夜里飞檐走壁。 冬日晚上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脸上划过一样,吹得她脸疼,连方才挽起的头发都被吹散。 容郁似有察觉,搁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将她完全拉进自己的披风下,叫她吹不得半点风。 苏菀的头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忽的便脸红起来,好在他无法察觉。 以这般尴尬的姿势行进了许久,他们才稳稳落地。 苏菀从他怀里退出来,顿时感觉到一股凉意。 转身一看,面前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外面还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见到容郁回来,齐齐地抱拳行礼。 “这里是本王的王府,暂且待在这里吧!”容郁低声道,领着人进了屋。 这是一间偌大的寝室,门口正对着一个画着山水图的木质落地屏风,左侧是一张大床,上面铺着上好的床铺,右侧则是书桌和书架,应是处理公务之地。 “这是王爷您的房间吗?”苏菀收回视线,不敢乱看。 “嗯,”他转身看她,“旁的房间都没有收拾过,今夜你便先在这里休息。” 说完,也不待看她的反应,他就转身去了屏风的书桌后处理公务,只留给她一个孤傲的背影。 苏菀咬了咬唇,觉得他比以前愈发冰冷,话也更少了,他越这样,她心里就越担忧。 城中百姓没有伤害过他,他应当不会起歹念吧?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纵使屋内燃着地龙,却始终透着冷清。 苏菀这般想着,轻轻走到床榻边,掀起被子躺到了内侧,闻着身边淡淡的茶香味,慢慢合上了眼眸。 别的不说,对于容郁的人品,他还是十分相信的。 隔着屏风,容郁隐隐约约看见床榻上的身影,执笔的手顿了顿,便有一滴墨水滴到才写好的文书上,晕染开来。 第六十一章 军营 许是容郁的床榻太过温暖柔软,又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第二天苏菀起身时已天光大亮。 容郁已经再次坐到那里处理公务了,她摸摸身边的被窝,里面冰冰凉凉,难道他竟在那里坐了一夜? 她翻身下来,整理好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将床铺恢复原样,抬脚走了过去。 刚踏进那片区域,她还没开口,容郁便头也不抬地吩咐:“跟着卫澜去另一间房里洗漱。 于是她迈出的脚步又急忙收了回来,出去寻卫澜了。 再回来时,容郁已从书桌后起身,看样子是要出门。 苏菀在他面前站定,抬头看他:“王爷要去哪里?” “军营,”他沉声回答,低眸,“你也想去?” 不想,一点都不想,她暗暗想道。 但是回答出来的却是一声清脆的“想”。 容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才道:“跟本王走吧!” 他又穿上了红衣,外面罩了件红黑色大麾,戴上了金色面具,身形却比往日瘦弱,嘴唇上只带着一丝血色,皮肤更加白皙。 苏菀其实是能看出来他身体有恙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问他,亦或是怕自己开口,他便会同那日驿站一样将她送走。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长廊往前走,周围不时地有下人经过,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看样子,瑞王府里的眼线已经被他换成了自己人,所以才敢将她直接带到府里来。 大门外站着一匹乌骓马,浑身黑的发亮,见他们出来便摇了摇尾巴,乖乖站着不动。 容郁翻身上去,黑眸一沉,面无表情地朝她伸手。 苏菀倒是未料到他会骑马去,眼下没有打退堂鼓的机会,她便硬着头皮将手交给她。 一阵天旋地转,她便稳稳坐在了他身前,被他圈在怀中。 他伸手解下她的披风,将它系在她正面,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身体。 马儿似乎是不喜别人骑在它身上,打了个响鼻,烦躁地抬了抬蹄子。 容郁伸出摸了摸它的头,白皙纤长的手指没入入黑毛之中,只一瞬便使得马儿安静下来。 接着他便双腿一夹,扬起马鞭,带着苏菀风一般跑了起来。 他挑的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须臾便通过小路出了王都,踏上了前往京郊军营的路。 苏菀脑袋闷闷的,突然觉得容郁浑身上下特别不对劲,如今的他细致入微,极有耐心,完全没有书中所述的狠历。 难道他是想利用这副模样来蒙蔽大家,好在之后杀个措手不及? 她还未想清楚,人就已经到达军营外了。 远远的,她便瞧见里面乌泱泱的人马正有条不紊地训练,兵剑撞击声、将士们的怒吼声、马儿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响彻天空,激起一片肃杀之意。 容郁将她抱下去,正想将她的披风解下来系正,苏菀便后退两步:“谢王爷,小女自己来。” 她又不是残疾人,如此劳烦人家,怪不好意思。 他收回自己的手,等她系好,淡淡开口:“进去后莫要再唤王爷,唤本王怀止就好。” 里面的将士们都很热情,见容郁进来都想冲过来打招呼,但抬起的脚步在看到苏菀的那一刻生生止住了,只拿目光尊敬地看着他。 她跟着他进了营帐,里面站着好几个身穿盔甲的将领,宋军师竟也在。 几人打了招呼,那些人见苏菀是由容郁带来的人,便也不避讳,指着地图便直说:“徐治手上的十万兵力马中在城北,端王手上的五万兵马集中在城南,若我们现在发动攻击,到时候便会被两军夹击。” “皇帝久不露脸,被徐家藏的死死的,若是我们贸然领军入城,届时怕是会被认成乱臣贼子。” “太子殿下与王都一众权贵都在里面,全被徐家严密监视,我们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 一通分析下来,他们完全处于劣势。 苏菀回忆起书中剧情,理了理思绪,忽然开口:“若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将对方先骗进城去,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发动进攻,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倒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会一针见血地提出建议。 “这个办法是不错,但是城中全是徐家的人,如何安排我们的人进去?”宋军师暗暗摇头。 一旁久未出声的容郁却突然开口:“我有两百暗卫,可以解这个燃眉之急。” “两百?”宋军师反问,“他们抵得过城中徐治的人手吗?” 便是抵得过,怕是他们还没打开城门,徐治与端王的兵马就赶过去了吧! “不用伤敌,只需假装是我们发动进攻,将他们的兵马引入城内。”容郁低沉着声音回答。 可如此也意味着,那两百暗卫必死无疑。 他虽面无表情,苏菀却能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即使他是书中反派,也不可能对自己人狠下心来,叫他们去送死。 就像今日他如书中所述一般戴上面具,隐藏身份,等手刃了皇帝,却将太子送上皇帝宝座一样。 * 天色渐晚,容郁才从营帐中出来,苏菀已经坐在外面的火堆旁,同身边的几个士兵聊了许久。 火光映的她的脸红扑扑的,她眼里冒着细碎的光,朝那些人开怀地笑着,应是很开心。 容郁闭了闭眸,压下倦意,抬脚走过去。 几个士兵连忙起身,抱拳行礼:“怀止公子。” 而后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一脸了然地退下。 苏菀起身,晃了晃微微发麻的腿,抬头看他:“商议好了吗?” “嗯,”容郁沉着声音,“今夜歇在这里,我带你过去。” 她慢悠悠跟在他身后,顶着来往士兵们八卦的目光,行了许久才到了营帐。 里面又是只有一张小床,她心中暗想,自己莫不是和床杠上了。 容郁在桌边坐下,似乎并不打算出去。 “王……怀止,”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两人住这一个帐篷吗?” “军营里四处都有危险,我答应了苏老将军保护好你,便要说到做到。”他放下茶杯,黑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苏菀抿了抿嘴,双手好似无处安放,眼睛不敢看他:“这怕是不妥,你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虽然这婚约是我为你求来的。 第六十二章 夜谈 容郁猛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转瞬就到了她面前,那只上一秒还在为她系披风的手攀上她的脖颈,将她扭转方向,压在桌边。 她能感觉到容郁的怒意,可那只手却只是扣在她脖颈上,将滚烫的热意传给她,并无用力。 他一手撑着桌面,眼睛冷冷盯着她,苏菀这几日来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别的情绪,那是愤恨、恼怒,与不甘? “别再提这件事。”他沉声警告。 而后他便松开她,转身出了帐篷。 苏菀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捂着脖子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这次又把容郁惹生气了。 莫非到现在,他还没有喜欢上楚辞? 又或者,莫非莫修然已经将婚约抢走了,所以他才这么愤怒? 容郁被气走了,她也不敢睡,就坐在床边拖着脑袋,慢慢琢磨该如何哄好他。 这厢容郁从帐篷里怒气冲冲出来,袖口中的拳捏紧了一些,闭眸克制地压下怒意,才抬脚往外走。 …… 容华刚喝完汤药,这会儿在书桌旁批阅公文,太子妃在一旁静静陪着研墨,颇有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外头的房门响了几声,容华的手一顿,放下公文,起身去开门。 来人正是容郁,他也不惊讶,笑着将人带到桌边坐下,太子妃见状便告退出去了。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不经通传夜闯太子府是个死罪,只是在他兄弟二人身上却不尽相同。 “如今风声鹤唳,你怎的还敢夜闯太子府?”容华的声音虚脱无力,手却伸向茶壶,想为弟弟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臣弟来,”容郁先他一步拿起茶壶,“殿下的身体好些了吗?” 他苦笑一声:“还是那样,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容郁将茶杯递给他,眼神晦暗不明,久久没有说话,容华也不急,慢慢喝着热茶,等他开口。 半晌,容郁才抬眸看他,眼里带着试探:“殿下可知臣弟的目的?” 容华摩挲着茶杯,琢磨着他这句话,当看到他炙热的眼神时,心神一动:“你确定了吗?” 弑君,可是足以使人遗臭万年的罪名。 “臣弟确定。”容郁垂眸掩盖住眼底翻滚的恨意。 他却不知,他心中有恨,容华心中的恨意也是不少。 “孤自五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请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出问题,”容郁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直到有一次,侍女不小心将孤的膳食打翻,被太子妃养的狗误食,那狗没撑过一月便死了,孤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他?” 容华一笑,眼底泛出淡淡的寒意:“那厨子是父皇派来的人。” 其实刚查明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当初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将容郁送进那座牢笼。 他抬眸看着容郁:“所以,孤帮你。” 茶香四溢,屋中的暖意仿佛更甚,将这兄弟二人圈在了一起。 * 苏菀终究是没等到容郁回来。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她正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躺在床边,缓了好久才勉强能翻起来。 外头已经传来阵阵叫嚣声,士兵们已开始晨练了。 她草草洗了把脸,迈步出去。 京郊的清晨更是寒冷,她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将披风拢得更紧。 按照剧情推算,今日莫修然与楚辞也会来军营,前者是为与容郁合作,而后者则纯粹是不敢一个人待在王都,所以才跟来。 出了之前那事,想必楚辞对她极其痛恨,她可不敢与女主光环作对,能躲就躲。 可是刚用完早点往回走时,一抬头就看见那两人下了马,朝营帐这边走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好就撞到了枪口上。 远远的,她看见楚辞拽了拽莫修然的袖子,后者顺着指引抬头向她看来,目光锐利,顿了好几秒才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他伸手替楚辞紧了紧披风,才将人从眼前放走。 苏菀没由来地就想到了容郁那双修长温热的手,他也曾这般为自己系过披风。 不对不对,她连忙摇摇头,将这个画面从脑海里摇出去,不再乱想。 “苏姑娘,我们可以聊聊吗?”楚辞已站在她面前,肤白如雪,说话间呼出的白气叫她显得更为纯真可爱。 苏菀点点头:“外面冷,去我营帐里说吧!” 就算是要算账,也好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好。 二人慢悠悠进了营帐,在桌旁相对而坐。 楚辞一身白衣,缓缓开口:“苏姑娘应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想必是那婚约的事吧?”苏菀也不傻,知道她确实有错。 对方一笑,天真烂漫:“说起来,其实我要感谢苏姑娘。” 苏菀:??? 楚辞继续说道:“若非天降婚约,恐怕修然哥哥还要过很久才会与我敞开心扉,也不会突然下了聘礼要娶我。” “娶你?”她反问,“那之前的婚约……” 楚辞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她的,抿嘴一笑:“修然哥哥想了办法,那婚约已不作数了,那段时间苏姑娘不在王都,想必是不知道的。” 她顿觉五味杂陈,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昨晚还胆大妄为到在容郁面前提起此事,怪不得他那么生气,原是失了婚约的缘故。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苏姑娘当初为何要将我与瑞王殿下凑在一起?”一番铺垫之后,楚辞这才说出自己心里最大的疑惑。 苏菀心里叹了口气,这话很久以前容郁也问过她,她当时的回答却不能再用在这里,否则就别想活着走出营帐了。 内心纠结一番,她豁出去一般温声道:“其实从第一次见你们二人时,我便能觉得你心中略有自卑,莫大人却毫无察觉。” 说着,她偷偷观察对方的神色,见她果然动容,便继续说道:“感情一事,不面对威胁时很难明白自己的内心。你我同为女子,我便想帮一帮你。” 亏的楚辞是个标配小白花,这几句话就将她说的十分感动,当即便道了声谢。 不过她这话却也是事实,她的存在正是为了推动他们二人感情的,所言所行当然便有所依据了。 可楚辞只高兴一瞬,而后便咬唇:“那这对于瑞王殿下,岂不是不公平?” 第六十三章 亲吻 苏菀嘴角的笑僵了一瞬,其实按照原着来看,她这举动对容郁来说还是成人之美了,可是眼下看来,他的表现却令她捉摸不透。 他好似……并不是那么情愿。 楚辞又叹了一口气:“瑞王殿下神情俊朗,温润如玉,自是很好的郎君,王都好些贵女都想嫁给他,此事会不会对他有所影响?” 她的神情忧郁,倒真是觉得对不起容郁。 苏菀心中的负罪感更甚,如果他最后真如原着一般爱楚辞爱的痴狂,那么此事必定是会有所影响的。 “殿下应该也在这里吧?要不我们去寻他道歉吧?”她突然抬起小脸,一脸坚定。 苏菀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一惊,回过神来连忙去拦着已走到门口的楚辞。 只是门口或有积水结冰,她还未碰到楚辞的衣袖,便听对方惊呼一声,朝后倒来。 一声闷哼,苏菀接住楚辞直直地摔落在地上,职业习惯叫她下意识地将对方好好护在怀里,自己却摔得浑身疼痛。 她摔闷了脑袋,还没睁开眼来,就听旁边楚辞已经哭哭啼啼起来。 “呜呜呜,对不起,苏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唉,她已无力吐槽,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先把她扶起来吗?为什么她要坐在一边哭呢? 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忍痛弯腰想将楚辞拉起来,恰逢这时,营帐被掀开了。 映入眼帘的先是那双绣金丝线长靴,目光向上,是那劲瘦的腰身,最后便是容郁那张冷冰冰的脸。 苏菀下意识就一把将楚辞拉起来,一脸警惕:“我没有推倒她。” 楚辞站好,朝容郁福了福身,才柔声道:“这位公子,是小女不小心摔倒的,还连累苏姑娘也摔倒了。” 他戴着面具,又穿着耀眼的红衣,是以楚辞并未认出他来。 容郁的目光更冷了,金色面具下的双眼仿佛长了钩刺一般,直直地朝她刺去。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见他们二人都不说话,楚辞便出声打破现状:“这位公子,劳烦问一下,你可知瑞王殿下在哪里?” 苏菀一惊,连忙偷偷拉她的衣袖,却见容郁笑得温和,仿佛春雪融化:“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笑了,他很危险,她们得离得远远的。 可是楚辞没有察觉到,开口就解释:“有件事对殿下不住,想和苏姑娘一同去道歉。” 苏菀已经麻了,不想挣扎了,明明是她想去,为何还要带上自己? 果然,容郁笑得更温和了,掀起帐子一指:“瑞王殿下在那边,姑娘去寻吧!” “好,多谢公子。”楚辞福了福身,拉上苏菀欲走。 “苏姑娘先留下,在下还有些事要与你说。”他适时地拉住旁边那慌乱的人,用劲忒大,出口却仍温润有礼。 苏菀原以为自己能逃脱,未料到最后一步却被留下了。 楚辞迟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一脸惋惜:“那我便先走了。” 说完便放下帐子出去了,完全不顾苏菀脸上的求救信息。 她僵着脖子转过身来,对上容郁那已经恢复冰冷的眸子,不由得心慌意乱,低下头去。 容郁拉着她进去,随后便松开了她,自顾地坐在火炉边翻来覆去地烤自己的手。 “殿下留我有什么事吗?”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硬着头皮发问。 他不动,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你知道我这双手刚刚在干什么吗?” 顺着他的视线,苏菀悄悄观察一番,斟酌开口:“不知道。” “我方才杀光了城内徐治的眼线,大概有一百多人吧,我将他们引到无人处,一刀一刀割了他们的喉咙。” !!! 苏菀察觉到一股浓浓的危险,下一秒容郁就扭头看她:“可是我还没杀够。” 而后他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黑眸沉沉盯着她。 她被迫后退,桌边停下,避无可避。 容郁走到她身前,右手又攀上了她的脖颈,一点一点用力,看着她恐惧的目光与泛红的脸颊,附身到她耳边:“你要说些遗言吗?” 苏菀的双手掰扯着他的大手,内心哀嚎,目光哀求地看着他:“我……有话……要说。” 容郁稍稍松开了她,叫她喘口气,可手却并没有收回。 她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连忙求饶:“我不知道婚约为什么会解除,今天她来找我我才知道,你——” 剩下的话被堵在唇边,因为容郁的大手来到她后背,紧紧锁住她,薄唇覆了上来。 温软的唇含住她的,大力地辗转流连,仿佛是在发泄怒气,叫她招架不得。 许久,他才松开她,她已面色潮红,双手无力地扶着桌边,心中惊雷阵阵。 什么鬼?容郁亲她了? 两人还离得极近,苏菀一抬头就能碰上他的面具,她不敢,却知道那双眼睛在盯着她。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灼热的呼吸喷上她的面颊。 这是很危险的气氛,苏菀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一直以来他为何会那么生气,莫非他不喜欢楚辞,喜欢她? 这个想法一涌上来,她立马被吓得抖了抖。 “对不起,我错了。”她闭眼大声求饶。 几乎是一瞬间,容郁眼里的寒意四散,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直起身,退离了她身边。 “我原谅你,仅此一次。”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颇有番落荒而逃的味道。 苏菀呆呆站在原地,手指触碰着自己的嘴唇,不敢相信方才的事实。 所以容郁真的不喜欢楚辞,才会因她提起婚约而生气。 “小奶音,小奶音,快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她自己无法消化,连忙呼唤系统。 好在任务没完成,小奶音还在,立马就出来给她解惑:“宿主,我之前不是说过剧情有变化了吗?所以反派不喜欢女主是很正常的,你别大惊小怪。” 她大怒:“为什么这部分会改变?还有,他刚才怎么会……亲我?” 它思索一番,苦口婆心道:“宿主,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得有足够的理解能力和接受事实的能力,他这样做,不就是喜欢你吗?” 可是她是个痴恋男主的炮灰女配啊喂! “我不管,你给我把剧情顺回来,立刻,马上。”她开始撒泼,不再讲道理。 她是要回家的啊!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和人谈情说爱? 第六十四章 骑马 小奶音长叹了口气:“之前我说剧情改变的时候,除了部分情节保留,其他的都是照着宿主你的行为发展的,所以这事也是因你而起,只能你自己去改变,我左右不了。” 因她而起?她何时撩拨了容郁? 小奶音对她这副迟钝的模样深感无语,一边嫌弃着一边退出了她的识海。 苏菀坐在桌边拖着脑袋,左思右想也不清楚容郁何时对她生了不对劲的心思。 不过细细思索一番,他对她确实很是体贴周到,超出了对自己药人应有的关怀。 正想着,楚辞的声音在外响起:“苏姑娘,你还在里面吗?” 看来是没找到容郁,又返回来询问了。 她起身出去,莫修然与楚辞正并肩站在帐前,两人身着同款衣衫,郎才女貌,差点晃瞎了她的钛合金狗眼。 见她出来,楚辞盈盈一笑:“苏姑娘,不知那位公子是否还在?我方才并未寻到瑞王殿下,想再询问一番。” 还真是信念坚定,被骗了都不知道。 而身边莫修然那张淡然的脸,一看便知他知道实情,却还任由她来折腾,极尽疼爱。 “他与我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现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如楚辞姑娘先缓一阵,等遇见殿下了再说也不迟。”苏菀继续睁眼说瞎话。 楚辞的小脸上涌上一丝失落,莫修然将其轻轻揽进怀里,看向她:“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她此前极少出门,军营的士兵们不认识她情有可原,可莫修然却实实在在是个熟人,心中生疑也是情有可原。 苏菀温婉一笑:“莫大人可以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 莫修然挑眉,眸中燃起浓浓的怀疑,但还是没说什么,眼神示意一番后便揽着楚辞离开了。 苏菀远远看着那连背影都极为般配的两人,感叹自己终于促成一对良人,时时刻刻能够处在磕cp的前沿,方才的困扰便被暂且压下。 容郁不知道又去了哪里,眼下她也不想去寻,加上昨夜没有休息好,她便打折哈欠回了营帐补觉去了。 晚些时候,苏菀被卫澜摇醒,人还恍恍惚惚,便听她道:“姑娘,该醒来了,王爷说他要教你骑马。” 冬日里躺在温暖的床榻上,是个人都不想在快天黑时候起身出去,在这辽阔的草坪上骑马。 她当即便被子蒙头,闷声拒绝:“不去。” 卫澜幽幽看着她:“王爷说你若不去,他便亲自来叫你。” 话落,她就翻身起来,面色沉沉地系好披风,跟着她走了出去。 二人行了许久,直到无人处才停下,卫澜带着笑意:“姑娘,属下便送你到这里,王爷在前面,你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了。” 苏菀点了点头,寒意从脚底升起来,冷的她打了个寒颤,连忙抬脚向前走去。 旷野寂静无声,天边若隐若现的月亮仿佛都带着一丝寒意。 远远的,她便看见容郁牵着一匹白马站在平地上,红衣张扬,金色面具泛着寒光,整个人神秘又美丽,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状似寻常:“王爷,您找我?” 容郁转过身来,看着她冻的红扑扑的脸颊,淡声道:“本王教你骑马。” 混蛋,你说教就教,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学?苏菀登时便被冻的想骂人。 他愣了一下,走近几步,大手落在她肩上,须臾便有一股热意席卷了她全身各处,丝毫不觉寒冷。 “你想不想学?”他接着问道,黑眸落在她发顶的玉簪上。 苏菀心一颤,才想起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连忙收了心思,点了点头:“想。” 容郁收回手:“本王扶你上去。”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拒绝,由着他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他的怀抱温暖炙热,与这寒冬格格不入。 “牵好缰绳,先慢慢走走。”他看着她坐稳,收回目光牵着马儿慢慢走起来。 此时苏菀的心思已经全然放在了骑马上,马背一摇一晃,她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生怕从马上掉下去。 两人沉默着行了一段路,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月光冷冷洒下来,天边的星子一闪一闪遍布了夜空。 他说教骑马,便真的只是教骑马,等苏菀熟悉后,他便翻身上马,从后面伸手过来,借着她的手控制缰绳。 苏菀正应两人如此近的距离而尴尬,他的声音便冷冷从背后传来:“本王只教一次,好好学。” 接着,他便夹着马腹,带着苏菀跑了起来。 寒风迎面而来,苏菀却丝毫不觉得寒冷,随着马儿的疾跑,她心中愈发激动,最后竟连容郁松开了手都没有察觉。 寂静的原野里,只有他们二人驾马狂奔。 半晌,苏菀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脸颊已经快要笑僵,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亮。 容郁运起内力,直接揽着她飞身下马,脚尖落地,她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他松开她,低眸询问:“学会了吗?” 苏菀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天才,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学会骑马? “明日叫卫澜接着教你,什么时候学会便不用练了。” 他这坚定而执着的吩咐,叫苏菀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也只是一瞬便被压下。 或许,真的只是叫她学会骑马吧! 他拍了拍马匹的脑袋,马儿似有觉悟,慢悠悠朝回走了。 “过几日本王要入宫,你一同去。”他转身看她,眼神古井无波。 他总是这样,面色淡淡,神情清冷,说话做事都叫人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她歪着脑袋发问。 依眼下情况来看,她和容郁能少接触便少接触,可为了阻止他生出屠城的心思,她又得时时刻刻跟着他。 容郁不答,附身揽过她的腰身,便飞身起来,须臾便停在了营帐前。 “苏老将军也会去,他要见你。”他松开她,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周围还有不少来来回回守卫的士兵,看着他们二人单独回来,脸上都生出笑意,硬生生憋着笑走了。 第六十五章 皇帝 入宫当日,天降大雪,天地都变成白茫茫一片,百姓们盼了许久的雪终于盼来。 容郁已摘下面具,换上了月白色的衣衫,眉眼里没了寒意的他,在白茫茫的雪景之中温润如玉,轻飘飘一眼就能令人沉醉其中。 苏菀也穿着昨晚卫澜送来的同色衣裙,不同的是,她面上戴了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容郁不知做了什么,甚至改变了她的音色,从以前的轻柔温婉变成清丽婉转,若非熟人绝对认不出此人竟会是她。 两人肩并肩走着,白雪飘落,踏上那漫长的宫道,倒是一道绮丽的风景。 行至皇帝寝宫,门外已经站了乌泱泱一大群官员,皆面带急色,却大气也不敢出,守在门口。 自然,苏老将军也在其中,二人一眼就看到了彼此,却都默契地撇开脸去。 徐治自然不会来,只遣了自己的人来盯着众人。 太子容华体弱,已经站的面色苍白,却仍立着一动不动,见他们过来,转了身子,温润一笑:“你们来了。” 一边的大臣们见容郁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子,都好奇地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拿那闪着精光的眼睛看着苏菀,令她十分不自在。 容郁许是注意到了,微微侧了身子将她挡在身后,朝容华行礼:“殿下安好。” 容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又转身站好。 一行人又站了许久,吴公公才陪着笑出来:“太子殿下,瑞王爷,各位大人,贵妃娘娘请你们进去。” 他们来见皇帝,传话的却是徐贵妃。 苏菀紧紧跟在容郁身后,压下心思走了进去。 御乾宫极大,里面金碧辉煌,装饰华美,厚厚的红毯一路铺到正前方的龙位上,左边被隔开,应是皇帝的寝室。 他们在外间停下,徐贵妃面容忧郁,穿一身深紫色华袍,眼含泪意,从隔壁走了出来。 见了他们,徐贵妃却不行礼,只一味地走过来,拿着手帕擦擦眼泪:“皇上他又睡着了。” 众大臣瞳孔一滞,随即低了头去,不欲发声。 容华自然要出声询问:“方才不是还醒着吗?” “皇上拉着本宫说了几句话,耽搁了时间,没叫你们进来,可是才说完……呜呜,他就又睡过去了。”徐贵妃越说越伤心,加之面容憔悴,竟透着几分真心。 看来这才是演技天花板,苏菀暗想,顺便将自己完完全全藏在容郁身后。 容华担忧地叹了口气:“无妨,那孤与瑞王进去看看父皇,众大臣在外间候着吧!” 皇帝病重如此,他们二人进去探看理所应当,徐贵妃却出声阻拦:“殿下,皇上他歇下了,还是不要去扰了他休息,本宫好好照看便好了。” 容华的步子一顿,冷冰冰看了她一眼后,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贵妃娘娘辛苦,孤想去看看,若父皇醒来怪罪,孤绝不拖累贵妃。” 她再嚣张,徐治终归不在,也不敢当真拦下当朝太子,便垂下眸子侧身让开了路。 苏菀正观赏着她多变的脸色,冷不丁被容郁拉了手,半护在怀里:“这是本王的心爱之人,本王想带进去给父皇看看。” !!! 她自己都差点吓得挥开他的手,好在下一秒他就轻轻捏了一下她,她才明白过来。 徐贵妃鄙夷的眼神在她身上晃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试探:“不知这是哪家姑娘?” “是本王在外偶遇的孤女,面上有伤,便戴了面具,不是贵女。” 闻言,徐贵妃眼里闪过嘲讽,她不敢欺辱太子,却敢在这个闲散王爷面前为所欲为,当即高傲地扬起头不再看他们。 果然是没用的,竟会喜欢一个乡野孤女! 容郁依旧温润,紧紧攥着苏菀的手便抬脚走进。 里间燃着龙涎香,地龙烧的厚,比外间温暖许多,加之手被容郁握着,她原本冰冷的手不知不觉就有了温度。 皇帝仿佛苍老了许多岁,骨瘦如柴,头发花白,两侧脸颊凹陷,紧闭着双眸,盖着金黄色的厚被安眠。 容华跪在床头看了他几眼,伸手将被子拉了拉,便起了身。 容郁带着苏菀过去,背着宫女小厮,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出口却寻常:“父皇,儿臣带着未来王妃来看您了。” 这是从心爱之人又变成了未来王妃,苏菀知道他在乱说,并没有方才那么大反应,反而一门心思盯着皇帝。 他看起来不对劲,倒像是服了什么药才如此嗜睡,且这身子骨一看便不是正常消瘦下去的。 借着容郁的遮挡,她作势跪了下来,离皇帝更近了一些,果然在他脖间看到了微小的红点。 她不敢轻举妄动,仰头看容郁,眼神示意,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便便惊呼一声:“皇上流汗了,民女为您擦擦。” 还未等小厮侍女反应过来,她便将藏在手帕后的银针刺入了他的头顶,皇帝那紧闭的眸子当即睁开,紧紧锁住她。 她悄悄收回银针,就被容郁拉着起来藏到身后。 “皇上……皇上醒了!”小厮惊呼一声,立马跑出去向徐贵妃报信。 皇帝瞳孔一震,当即激动起来,骨瘦如柴的身子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想要起身。 容华奔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后者立马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在徐贵妃脚步迈进之前,附在他耳边:“杀了徐氏。” 随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无力地靠在容华身上又睡了过去。 外间传来一片混乱,徐贵妃也面带急色,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她本是算好时间,皇帝不会在此时醒来,却不料发生此事,登时便慌乱起来。 容华面无表情地将皇帝放下,重新盖好被子,起身面向她:“父皇才醒了一瞬,便又睡着了,叫贵妃着急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徐贵妃不安地抚了抚鬓发,压下心中的尴尬。 “父皇病重,还望贵妃多花些心思照看,孤便先走了。”他面如往常,绕开她往外走。 容郁与苏菀也跟在他身后,许是徐贵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拦着他们追根问底。 外间候着的大臣见他们三人出来,立即涌了过来:“皇上如何了?” 容华面无表情:“父皇病重,尚在昏睡,我们先回去吧!” 此次本是徐治为消除民怨,特意给他们一个探看皇帝的机会,如今太子发话,倒也不做坚持,叹着气便一个一个往外走。 第六十六章 失踪 身边有不少眼线,容华与容郁不能太过亲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分开了,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苏菀。 容郁内力深厚,即使方才皇帝压着声音,他也听见了那句“杀了徐氏”,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一开始他便已经知道实情。 皇帝此人生性多疑,既然能被人毒害至此,那便只能是枕边人了。 苏菀的手还被容郁紧紧握着,后他一步而行,身边不时经过几个大臣,皆要好奇地看她一眼。 她拉了拉眼前人,待他扭过头来,便踮脚到他耳边:“你不是说我父亲寻我吗?” 容郁的眸子垂着,辨不出神色,声色淡淡:“他会在宫外等着。” 说完,他便直起了身,慢步继续往前走,以至于苏菀没有注意到他那微红的耳尖。 雪下的愈来愈大,身后的侍女递来把伞,他便打开,将二人藏在伞下。 闻着身边那淡淡的茶香味,苏菀想起方才皇帝的不对来,看那样子,定是中了毒。 书中,直到容郁杀进王宫,皇帝都活的好好的,最后是一杯毒酒将他送上西天,只是现如今容郁还未有所动作,他便被暗害至此了。 二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了宫外的马车旁,收起伞上了马车。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坐着本该回府的苏老将军,他板着脸,一看便知是要兴师问罪。 容郁把头偏过不看他们,像是不打算参与谈话。 苏老将军先是狠狠看她一眼,才寒声问她:“这几日没出什么事吧?” “女儿没事,有瑞王殿下在,女儿怎会出事?”苏菀悻悻地缩着脖子。 “你还说,瑞王殿下事务本就繁忙,你还跟着添乱!”他开口训斥,又顾着场合,压下声音,“家里出了事,你表妹不见了。” “不见了?我不是叫人看着她吗?”她惊呼。 苏老将军脸色一沉:“她自己跑出府游玩,侍卫跟丢了,已经消失两日了。” 他已经暗中命人寻了许久,可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得。 苏菀虽不喜姜如玉,但她好歹是自己亲自从姜州带来的,若是人出了事,她于舅舅也无法交代。 “本王派人帮你们寻。”久未出声的容郁适时开了口。 将军府的护卫自是比不得他的暗卫,因此他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帮助。 “谢王爷。”她低头,眼里全是感激。 苏老将军眯着眸子看他们二人,幽幽道:“你什么时候回府?” 苏菀嘴角的笑一僵,小心翼翼看向他:“或许女儿想一直待在殿下身边,待事情了结再回府。” 她还得阻止容郁屠城,鬼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动手。 “你如今虽已经及笄,但尚未出阁,老是跟在王爷身边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与其是说与她听,不如是说与容郁听。 苏菀瞥了一眼容郁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便适时地拿出之前舅舅给的玉佩:“父亲,你可知这玉佩的来历?” 青色玉佩质地优良,散着淡淡的光,一看就不是俗品。 “哪里抢来的?”苏老将军挑眉,偏不顺着她的话说。 她一梗,气呼呼说道:“母亲在我尚未出生时便替我定下娃娃亲,这是信物,叫我长大了去寻,父亲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娃娃亲”三字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容郁都扭过头来看,只是他的神色讳莫如深,并没有她预料到的寒意。 其实这也是她故意说出来的,好借此打消容郁那些奇怪的念头。 她总归是要离开的,可万万不能在这里留下风流债。 苏老将军摸了摸胡子:“那你寻到了没?” “没呢!待在殿下身边,见的人多,找到的机会才大嘛!”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抬头看容郁,“王爷,您会帮小女寻这未来的夫婿吧?” 容郁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迎着她炙热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向她手中的玉佩。 那玉佩,是他母妃身前最喜之物。 所以她口中的“未来夫婿”,正是眼前的他。 见他应下,苏菀稍稍放了点心,又苦口婆心地跟苏老将军说:“父亲,您就别担心了,相信女儿,一定也能帮到殿下的。” 后者摸摸胡子,许久才高傲地点了点头。 好似在他眼里,这娃娃亲无足轻重,他一点也不关心。 马车行到小巷边,容郁揽着苏菀飞身而出,迅速遁入无人处消失不见。 苏老将军透过车帘睨着苏菀腰间那支胳膊,好似觉出不对来。 这二人未免太亲近了些。 他放下车帘不再去想,年轻人的事便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 容郁带着苏菀悄摸摸进了沈府,她第一次觉得会武功是件多好的事,那么高的院墙,轻轻一跃便跃过去了。 待二人落地,容郁还想牵着她的手,她立马避开,主动拉着他的衣袖:“王爷,娃娃亲也是婚约,你我二人还是得保持距离的。” 他点了点头,由着她拉着衣袖,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沈府戒备森严,徐治的眼线安插不进,只在府外设了暗卫,他们进来时已经避开。 二人走到了沈老将军的书房外,正想迈步走进,沈兰英却从里面出来了。 “王爷安好,”她低头行礼,继而又道,“苏姑娘能否同我单独待一会儿?” 苏菀抬头看了看容郁,他并未阻拦,她便点头应下,跟着沈兰英走了。 容郁站在原地,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向书房走去。 沈老将军已在里面等了多时,方才情景自然尽收眼底。 将人招呼着在桌旁坐下,他出声询问:“王爷可商议好对策?” “三日后,本王的暗卫会在城中假意发动叛乱,将徐治的兵马引入城内,届时本王再带人进来,平叛战乱。”容郁垂着眸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此法怕是不妥。”沈老将军却并不赞同。 容郁当然也觉得不妥,是以在用此法之前,还得做些其他动作,便慢慢向他解释起来。 …… 沈兰英带着苏菀直奔她的院子,二人进了屋关了门,碧荷还在门外守着门。 “怎么了?”苏菀皱眉,被她扰的心中不安。 第六十七章 徐治 沈兰英看了看她,缓缓道:“明日我便要乔装一番去京郊别院避难了,你要不要一同去?” 苏菀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下,方才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抬眸:“我尚有事在身,恐怕去不了。” 过几日怕是就要事发,她还得跟紧了容郁。 “你有何事?成日跟在瑞王殿下身边,就不怕污了名声?”沈兰英微微皱了眉,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悦,“你父亲兄长也要同去,他们也不急吗?” 苏菀一愣,方才父亲并未提起此事,不知是忘了,还是打算放手不管。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护好自己,你便安心同我父亲兄长待在别院吧!” 说完,她莫名记起之前兄长的异常举动,此番怕是正合了他的意吧!不知事情了结之后,面前这人会不会变成她的嫂嫂。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了味,沈兰英抿了抿唇:“那日瑞王殿下看了你传来的书信,便去见你了,我却不知你是想让他带你走。” 事发之时,王都处处充满危险,她不安心在家人身边待着,还往外跑,叫人担心。 苏菀盯着她,幽幽道:“你还说呢!那日我只是来信询问殿下近况,你却直接将人送了来。” 害她出了好大一个丑。 沈兰英张了张嘴,正想为自己辩解,外面便传来碧荷的声音。 应是容郁办好了事过来寻她回去,苏菀便告了别,推门出去。 外边雪地里,容郁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一个汤婆子,待人出来,便将汤婆子交与她,细心护着往外走。 沈兰英立在门边看了许久,觉出不对来,犹豫了会儿,终是合上了房门。 * 深夜,徐府中戒备森严,守卫们来来回回地巡逻,唯有靠近徐治卧房的几个护卫红了脸。 屋里传来一阵阵暧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尤为清楚。 不远处,徐宁绎带着几个下人候着,只等这人事毕,进去服侍。 风云令丢失以后,徐治便对他愈发冷漠了,有时竟过得还不如府里的下人,但此时他仍静静站着,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里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便没了动静。 徐宁绎的身形动了动,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向后面的一众侍女瞥了一眼,理了理衣袖,便抬脚向屋中走去。 外间的护卫不疑有他,只当是公子进去服侍,便将一众人放了进去。 徐宁绎迈着步子走进,里边床榻上却不是软玉温香的场景,而是死不瞑目的徐治。 他赤条条的身子瘫在床榻上,双眼瞪大,脖间插着一枚银簪,正汩汩地往外留着血。 榻上的美人见他进来,便拿起外袍遮住自己的身子,跨过徐治的尸体下了床。 “公子。”她缓缓跪下。 徐宁绎盯着榻上的尸体,眼神冰冷:“还有气吗?” “奴婢行刺时险被发现,情急之下刺中了要害,人已经没气了,请公子责罚。”美人弯下腰去磕头,肩头尚有暧昧的红痕。 他视而不见,朝后面几人招了招手,方才跟进来的侍女便上前,有条不紊地清理了血迹,将床榻恢复正常。 徐治脖间的簪子已被取走,缠上了白布掩盖伤口,他盖着金丝被,不走进了看还以为他只是入眠了。 地上美人与侍女后退几步,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立在原地。 徐宁绎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走近床榻,动作轻柔地将徐治那怒瞪的双目合上,嘴里呢喃:“你便安心去吧!剩下的我会替你完成的。”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几年,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在此时终于拿徐治的命换了回来。 “要怪也怪你太过目中无人,大事未成便沉溺美色,才叫我钻了空子。”他勾唇一笑,声音格外寒凉。 今日这几个侍女都被徐治生前害的家破人亡,他自她们小时便将她们培养成暗卫,蛰伏这许多年,终于在今日得意报仇雪恨。 拍了拍徐治的脸,他起身带着一众人出去,若是在里面留久了,徐治留下的暗卫会生疑,虽他不怕,却未免觉得麻烦。 外间站着的护卫看了他一眼,又向里屋望去,隐约望见徐治好端端躺在榻上,便收回目光,继续守在门口。 徐宁绎一行人径直回了他的院子,外边的暗卫已经全换成了他的人。 行至门口,见那几个侍女还跟着,他便停下脚步:“我已为你们脱了奴籍,在京郊置办了良田,你们自行离开吧!往后好好生活。” 她们本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如今已经复仇,断没有继续让她们活在血污里的道理。 一众侍女愣了愣,随即跪地:“谢公子。” 她们也不强留,知道自己留下也是坏事,转身便去收拾细软离开了。 徐宁绎进了屋,关上房门,屋内一片漆黑,隐约可见窗边立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形未动,淡漠开口:“解决了?” “嗯,”徐宁绎在桌边坐下,兀自地为自己倒茶,“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会做到的。” 黑衣人转过身来,黑布蒙面,却可见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泛着寒毒:“你倒是心狠,说吧!想要什么?我可不信你只有这一个目的。” 徐宁绎嗤笑一声,放下茶杯:“我怎会为他堵上这么大筹码?” “我要苏老将军之女,苏绾。” * 三日后,王都异动,京中百姓闭门不出,街道上两伙人激烈厮杀,血流成河。 消息传到王都外的别院,容峥眼睛亮了亮,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起身整顿好衣裳,便抬脚往外走。 身后的护卫阻拦:“王爷,尚没有得到丞相的消息,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容峥回头,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怒道:“都传了三天的信了,还收不到他的消息,本王等不了了,如今大好的局势,岂能坐视不理?” 他在这破别院里待了这么多日,倍感屈辱,日日恨不得杀进王都苏家去,去了那苏菀的命。 舅舅与母妃只知道让他等,却不能明白他内心的恨意。 他们都不帮他,左右他还有自己的兵马,太子与那软弱无能的瑞王分毫兵力也无,拿什么与他争? 今日,他便要以平叛之名杀入王宫,夺得皇帝宝座。 第六十八章 逼宫 此时的容峥尚未想到,当他带兵攻入王都之时,城门紧闭,身后的苏家与沈家无数士兵拦了他们的退路。 他带领着自己的士兵直入王宫,如入无人之境,每离那座宫殿近一步,他的心便要跳动一番。 皇位,本王来了。 父皇,你想将儿臣赶去凉州,便别怪儿臣不孝了。 宫道上匍匐着一地的侍女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容峥面上狂喜,大步朝御乾宫走去。 还未进门,徐贵妃便慌慌张张迎了出来。 他们母子已多日未见,他立马伸手搀住她:“母妃,你要做太后了。” 话落,徐贵妃却大力甩了他一巴掌:“胡闹,为何不听你舅舅的话,此时便入宫?” 容峥被打的蒙了,后退几步:“儿臣收不到舅舅的消息,今日城中有人发动叛乱,儿臣不想错失良机。” 徐贵妃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城中有人发动叛乱,本宫岂会不知?你中计了啊!” “快,快去寻丞相。”她又转身吩咐身边护卫。 “不必寻了,”长阶下,一红衣男子拾级而上,“丞相于三日前暴毙家中,尚无贼人踪迹。” 他身后是乌泱泱的大军,气势恢宏。 容峥压下内心的慌乱,将徐贵妃护在身后,扬声:“来者何人?” 微风吹起容郁的衣摆,只听他寒声道:“奉太子殿下之名,前来镇压反贼之人。” 容峥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此时他已明了自己中计,目光瞥到印着“苏”字的军旗,他大怒:“苏家军,莫不是忘了兵符在谁手上,你们是要反吗?” 兵符在舅舅身上,可依这男子所言,舅舅已悄然身死。 无人应他。 容郁眯了眸子,从怀中拿出玉笛,身后的士兵像是以此得了指示,杀气腾腾冲了过去。 见状,容峥便拖延不了时间,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徐贵妃吓得脸色苍白,由着护卫将她拉入身后的寝殿,关上房门。 两军交战,鲜血四溅,不时地有人倒下,后来者便踏着尸首继续攻上前去。 正杀的如胶似漆,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笛音,苏沈大军杀红的眼顿时清明起来,手起刀落,攻势愈发迅猛。 可那笛音在容峥一行人听来,却如魔音贯耳,肺腑之中顿时传来阵阵钝痛,行动愈发迟缓。 这战场,逐渐演变成单方面的厮杀。 容峥本就内力薄弱,武功更是差强人意,当下便从高头大马上摔落,掉进一摊血水里。 容郁遥遥望着,面无表情,运起内力飞身而起,只一瞬便踩在了他身上。 这一脚看似无力,容峥的肺腑却被踩碎一般,哀嚎一声,软趴趴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主帅已死,剩下存活的士兵也无力再战,丢盔弃甲,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容郁闻到了血腥味,眸底闪过一抹弑杀之意,却被他快速压下。 来时,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滥杀无辜之人,若是不从,恐怕会与他置气。 他收起玉笛,揉了揉眉心,抬眸望去,大殿外堆着一层又一层的尸首,血水汇成一片,触目所及皆是鲜红。 “将这些人带下去,清理尸体与血迹,而后所有人退出王都,不得逗留。”他吩咐前来询问的少将。 那少将得命,立马折身回去指挥士兵动作起来。 容郁飞身起来,落在门前尚无血迹的地方,正欲推门进去,身后的喧闹声突然消失。 他转身去看,皇后妆容得体,身着凤袍,头戴凤冠,身后跟着一众带刀护卫,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经过他身边,他躬身行礼,她停下脚步,话语轻缓,从容不迫:“此事,本宫出面才能名正言顺,你辛苦了。” 说完,她身后的护卫便破门而入,里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混着徐贵妃的尖叫,半晌趋于平静。 方才进去的护卫出来,将滴血的刀剑藏于身后,恭恭敬敬站成两排,请皇后进去。 皇帝颔首,一步一步走进,甫一进去,便见徐贵妃衣衫凌乱,被两个护卫压在原地跪着。 “皇后,你敢伤我?”她通红着眼,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 皇后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本宫是皇后,有何不敢?” “哈哈哈,你不过是皇上在乡野捡的一条狗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皇后了?”她笑得疯狂。 皇后出生平民家庭,年轻时救了皇帝一命,年幼的帝王尚没有心机,见她貌美又知书达礼,便娶做皇后。 只有年岁渐长,皇帝终是觉得乏味,不再宠爱于她,将目光全放在了后入宫的徐贵妃身上。 这许多年来她不争不抢,只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可总有人扰了他们的清净。 “掌嘴三十。”她冷冰冰开口,迈步踏入里间。 听着外面徐贵妃的声声哀嚎,她面无表情地走向床榻,榻上那人已是命在旦夕,进气多,出气少。 容郁在门口望了一眼,便没再进去,折身回来走近徐贵妃:“解药。” 徐贵妃已被打的鼻青脸肿,涕泗横流,鬓发散落,黏糊糊粘在脸颊上,不过她仍是目露寒光:“什么解药?本宫不知道。” “你毒害皇帝用的是什么毒,我要的就是什么解药,”容郁俯视着她,“想清楚了再说,容峥的命能不能留下就看你的表现了。” 果然,此话一出,她立马便收了笑:“本宫给你解药,你不可伤他性命。”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迎着他冷冰冰的脸,徐贵妃犹豫一番,还是伸手取下发上的金钗,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来。 护卫从她手里夺过,交给容郁,容郁便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转身进了里间。 “你不可伤我儿,不可……”徐贵妃对着他的背影疯狂吼叫。 容郁闻所未闻,迈步走到床榻边,当着皇后的面,将药丸塞进皇帝嘴里。 须臾,皇帝便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目光触及到榻前的皇后,他慌乱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徐氏呢?”他沙哑着声音开口。 他印象中本该温柔体贴的皇后却面无表情盯着他:“在外面,不过她马上就要死了。” “那就好,咳咳咳……”他咳的激烈,却无人管他。 皇后俯身逼近他,一双眸子异常平静:“这么多年,你可有觉得对不起那两个孩子?” 她是皇后,他的所作所为她都清楚,却无力阻拦。 皇帝脸色一变,觉出不对来:“你在说什么?” 第六十九章 变故 “臣妾在说什么?皇上你不清楚吗?”皇后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你为了徐氏与端王,背地里谋算了多少事,还用臣妾一一告诉你吗?” 一向百依百顺的皇后突然口出狂言,皇帝气急:“朕是天子,不论选择了谁,都没有你们评议的份,咳咳咳。” 皇后站起身来,美眸垂下:“你选择端王,不过是因为他与你一样昏晕愚蠢,我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救下你,入了这深宫。” 皇帝激烈地咳嗽起来,右手从被子里挣出,颤颤巍巍指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对此视而不见,平静地看了容郁一眼,便出去了。 皇帝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知子莫若父,只消一眼,他便知道面前这个红衣男子是谁。 “阿郁,你要干嘛?” 容郁一直浅笑着,看似温和,眸子里却一片寒凉:“我来为母妃报仇。” 皇帝的瞳孔猛地一滞,恐惧从背上延伸上来,竟叫他害怕出声:“来人,快来人!” 下一秒,容郁指尖一转,手中便出现一个瓷瓶,他无视那人的叫喊,慢悠悠走去桌旁倒了杯水,将那瓷瓶中的药粉尽数倒了进去,轻轻一晃,便端起它折身回来。 皇帝怕极,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容郁按住他,并未立马将毒药灌下去,嘲讽一笑:“你疼爱的徐氏给你下药,容峥意图谋反,整个王宫无一人向着你,你这辈子活的真失败,便自去地狱为我母妃祈福吧!” 说完,玉手掰开他的嘴,将毒药灌了下去。 皇帝怒瞪双眼,却无济于事。 “这是断肠散,当年我母妃也是因此而死,我便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他运起内力,将茶杯捏的粉碎。 断肠散发作,肠胃便会变黑黏结,最终腹痛不止而死。 时至今日,容郁仍记得那日母亲极力忍耐却仍从唇边溢出的哀嚎。 皇帝的惨叫声越来越弱,他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快要闭上,便启唇:“徐氏一族毒害皇帝,意图谋反,太子殿下率兵平叛,继位称王。” 那双眸子闭上前,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容郁冷眼看着他死去,周身气压愈来愈低沉,心中的恨意快要将他淹没。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年,本以为杀了皇帝后能得到解脱,可仇恨已深入骨髓,即使连根除之,也会伤筋动骨,痛彻心扉。 灼热兜头而下,肺腑里那多日不见的滚烫热意又翻滚起来,只消一瞬,他便被剥夺了气力,单膝跪地,青筋四起。 他知道,是离魂散又发作了,上个月并没有叫苏菀吃下药丸,他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离魂散,唯有至真至善之人能解,七粒药丸服下完好如初之人便是,他不敢拿她的性命来赌。 身后,突然有人刺了他的后背,他用尽全力转身击退那人,却见皇后惊慌失措地摔倒在地。 “你做了什么?”他沙哑着声音开口。 侍女上前扶起皇后,她站好,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阿郁,你与华儿只能留下一人,别怪本宫心狠。” 容郁眯着眸子看她,头脑突然混沌起来,身上的灼热感一浪胜过一浪,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开始火热起来。 皇后满意地看着他的眼睛变成血红色,急忙对身后护卫道:“快将他丢入宫外。” 几个护卫领命,上前暂时封了容郁的内力,便托起他往外走。 他身中离魂散,本已是苦苦支撑,如今更是失去意识,只能任人摆布。 * 苏菀闲闲地在城中散着步,虽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不多的士兵在巡视,她仍然倍感轻松。 明明一点屠城的氛围都没有,莫不是小奶音在骗她? 容郁昨夜离开军营,死活不肯带她,她便要了允诺,叫他不可滥杀无辜,看来他做的很好。 “宿主,我劝你不要这么自信,你要相信本系统的直觉。”小奶音适时地提醒她。 她左顾右盼:“哪里会有危险嘛!你看——” 话还没说完,前方便传来一阵骚乱。 苏菀顿时觉得脸很疼,顾不上找回面子,快步便上前抓住跑过来的一个百姓:“前面怎么回事?” 那百姓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指着街道尽头:“瑞王殿下滥杀无辜,屠杀百姓!” !!! 苏菀一惊,松开那人便向那边跑了过去。 到拐角处,她便看到昨夜还好端端的容郁,如今已经红着眼挥着长剑,朝逃命的百姓身上砍。 他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迹,没有尽头。 卫澜提刀挡在她面前,擦了擦嘴角的血,急忙道:“苏姑娘速速离开此地,王爷失了心智,如今控制不住自己。” 她自然知道他失了心智,因为他那通红的双眼正是当日宋军师口中所述沈宗瑾的模样。 所以,他是被阴险之人暗害了。 卫澜将她推了一把,又提刀上前,挡住容郁的攻势。 只是她怎会是容郁的对手,只接了两招便被震到一旁倒下,口吐鲜血。 苏菀想上前阻止,可奔走的百姓却一再拦住她,她心急火燎,却近不了半步。 眼看着一个老者便要死在容郁的刀下,苏老将军与沈老将军突然从巷口飞身出来,长枪一伸,挡住了他的剑。 三人缠斗在一起,打的难舍难分,可后来的二人已年迈,几招下来便落于劣势。 容郁不要命一般挥着剑,招招毙命,眼前的所有人仿佛变成了他的猎物一般,供他玩弄。 “父亲,将他引去城南京郊。”苏菀大喊。 城南京郊处荒无人烟,将他困在那里,可为全城百姓争取一些时间。 苏沈二人一听,立马用尽全力朝他刺了一枪,虽未刺中,却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见状,二人连忙运起内力,朝城南飞身而去。 而容郁望着他们的背影,通红的双眼里突然似有一丝清明,追逐着他们的背影而去。 百姓们仍惊慌失措地跑着,苏菀被左推右搡,险些站不稳跌下去,旁边忽然伸出一双有力的双手,将她拉离人群。 第七十章 落崖 苏菀一惊,侧过头一看,原是徐宁绎拉的她。 “苏姑娘没事吧?”他双眼还稳稳托着她,温和开口,与周围的慌乱大相径庭。 可苏菀顾不上与他寒暄:“徐公子,劳烦你帮着疏散百姓,我还有事要做。” 说完,她挣脱了他的双手,拔腿便向着城南而去。 徐宁绎的双手一空,眸子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失落。 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人,嘲讽道:“徐公子,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却抓不住。” 他眸色一暗,冷冰冰开口:“不劳阁下费心。” …… 苏菀差点跑断了两条腿,才堪堪地赶到城南。 小奶音已经在她的识海里跳起:“快点,快点,男主有危险!你要是救不了他,这个世界就崩塌了!” “容郁不会已经被引到城南了吗?”她马不停蹄地顺着小奶音指示的方向跑,心中却不停抱怨,“你说他好好的,跑来这里干什么嘛!” 明明知道打不过,偏要过来给她添乱。 城南偏僻,荒林密布,唯有一道小路可通往山顶,她顺着小路爬上去,眼前开阔起来,地上却有不少打斗的痕迹,伴有道道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心口一疼,连忙向前面跑去,远远的便见楚辞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 “呜呜呜,别打了,你们不要打了,修然哥哥……” 苏菀绕过她,却见莫修然一身白衣已染上大片大片的血红,可他仍强撑着抵挡容郁的攻势,与容郁在崖边缠斗。 苏老将军与沈老将军手中的长枪已经断成两截,扔在远处,他们二人也受了重伤,捂着胸膛倒在一起,快要失去意识。 “容郁。”她大喊着,朝崖边跑过去,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小奶音叫她阻止容郁屠城,若是她一开始就严防死守,倒是还有成功的可能,可若是容郁失了心智,她一个人根本无法阻止他。 莫修然一剑刺向容郁的胸膛,却被他轻飘飘挡下,内力一震,剑便掉下了悬崖。 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俊美的脸上染了鲜血,带了破碎的美感。双眸平静地看着容郁向他挥来的剑,剑尖指向眉心,划破了皮,有鲜血流出来,却并未深入。 容郁的动作僵滞,通红的双眼盯着苏菀那双握剑的手,鲜血从指缝溢出,顺着剑身流下。 “容郁,你醒醒。”苏菀强忍疼痛,带着哭腔叫他。 特喵的,太疼了! “苏姑娘,你快躲开,别管我。”莫修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推开她,手却无力伸起。 有风从崖底吹来,掀起了容郁大红色的衣摆,他发丝散乱,双目通红,脸上沾满了滴滴鲜血,脖颈上青筋凸起,目光牢牢锁着苏菀。 “为……为什么?”他忍着怒意压下身体的躁动,口齿不清地问道。 “别杀他。”苏菀的目光里满是哀求。 莫修然一死,他们便都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他不应死,也不能死。 她慢慢推开那柄剑,倾身挡在莫修然面前,只给他留一个孤傲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近容郁,轻声安抚:“容郁,你冷静一些,你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 容郁看着她走近,还未反应,身体里的躁动便压过了方才短暂的冷静,执剑的手握的发白,不可控制地朝对面而去。 此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莫修然,她便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杀了他。 苏菀眼睁睁看着那柄剑从她身侧划过,直直地向着身后那人而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 “不要!” “修然哥哥!” “绾绾!”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柄剑终是于半路掉下,在地上弹起几次,便一动不动。 而苏菀与容郁紧紧抱在一起,朝崖底跌落下去。 * 嘉宁九年,端王联合徐氏一族意图谋反,毒害皇帝,瑞王容郁领兵平叛,剿灭反贼,遭歹人陷害,下落不明。 太子容华登基称帝,重建大夏王朝。 御乾宫中,新皇却是眉头紧皱,桌案上摆放着大批大批的奏折,全是些先帝留下的烂摊子。 新上任的公公姓王,是个年轻的宦官,恭恭敬敬进门来通报:“皇上,苏老将军来了。” 容华一愣,放下公务:“请。” 几日不见,苏老将军已是满头白发,面如菜色,浑浊的双目里带着血丝,一看就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 “苏老将军何事?”容华不动声色地开口询问。 几日前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容郁失了心智,与苏菀一同于城南跌落山崖,再不见踪迹。 苏沈两家派人没日没夜的找,他也派了大批的御林军去搜寻,一丝线索也无。 有臣子递了奏折弹劾容郁,说他滥杀百姓,容华却是不信,硬是逆着多数人的心意在史书上为他记下功勋。 他的皇位如何而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再回过神来,苏老将军已经说的差不多。 “……是以臣欲告老还乡,再不问世事。” “苏老将军想要致仕?”容华一惊。 苏老将军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屈膝跪下,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 容华皱了皱眉,不舍道:“将军可尽管去忙家中的事,何时有时间,便何时回来。” 可苏菀坠崖已有数十天,一丝音讯也无,谁都知道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正因如此,苏老将军才想致仕,自己带人去寻。 他相信,苏菀不会死。 “不了,臣已年迈,是时候退位让贤,让年轻一辈磨练磨练了,”苏老将军埋首跪下,“臣恳请皇上恩准。” 容华张了张嘴,到底再也无法挽留,便只好顺了他的意。 …… 翌日,王都众人皆知,那威武不凡的苏老将军离开朝堂,不问世事了。 苏府里一片凄凉,侍女小厮们红了好几天眼眶,天天盼着自家小姐能回来,可每日出去搜寻的人都无功而返。 “我愿意为小姐试一辈子的药,只求小姐能回来。” “我也愿意!” “我愿意为小姐买一辈子的糖炒栗子,呜呜呜,小姐你回来好不好?” 悲凉漂浮在这座府邸上空,驱散不去。 第七十一章 苏醒 不知名的小村庄里,苏菀穿着好心农户家送的旧衣裳,一脸愁容地小药铺里走出来。 容郁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一直不省人事。 那日他们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摔下去,小奶音莫名给力,几乎是在那一秒脱口而出:“宿主,这次的奖品是实现你一个愿望!” 然而关键时刻,她却掉了链子,只记着他们两人要掉下悬崖,想都没想便说:“别摔死我们!” 确实没有摔死,他们两人落到地面时突然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托起,而后轻轻放到了地面。 这应该就是天道的力量吧! 然而要是再给苏菀一次机会,她肯定会用尽全力大喊:“我要世界和平!” 即将要过新年,饶是这名不经传的小村庄也开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清扫了门前的积雪,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妇人们也都着手准备除夕夜的吃食了。 路上遇见几个结伴出门采买刚回来的妇人,都十分热情地同她说话。 苏菀一一笑着回答。 “对了,你家那个,还没醒吗?”其中一个妇人好奇地问道。 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解释,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此时灰头土脸,身上的衣衫灰蒙蒙的,尚带着经年压在箱底的霉味,身上唯一的贵重物品全拿来换了草药,整个人像极了被生活折磨过头了的年轻媳妇。 是以村子里的人都默认她与容郁是一对新婚夫妻。 “从那么高的山上跌下来,想来恢复起来也不容易,丫头,要是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们啊!”那妇人于心不忍,目光慈爱。 其他几个妇人也一一附和起来。 苏菀心中感动,一一道谢过后,便捂紧了怀里的药,连忙赶回了借宿的那户人家。 当日她背着容郁,在夜色中进了村,唯有这一户人家还亮着灯,她便押了怀里那枚定亲玉佩,借宿在此。 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和未及笄的毛丫头,都是十分热心肠的人,这几日也帮了她不少忙。 刚踏进院子,丫丫便风风火火跑出来迎她:“苏姐姐,那个大哥哥刚刚醒了!” 她一惊,连忙大步踏入房中,简陋的小屋里,那人身姿欣长,面无血色,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咦,方才我进来看的时候,他明明是睁着眼的。”丫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苏菀仔细检查了一番,掖好被角,转身摸了摸她的头:“无事,或许只是太过虚弱,撑不过便又睡了。” 丫丫害怕她怀疑自己说谎,听此立马高兴起来:“那我去陪着阿婆了。” 苏菀温和地笑着,目送她离开,又关紧了房门,不让外面的寒气漏进来,才失魂落魄走回床边。 他们暂时不能回王都,若是叫百姓得知瑞王又回来了,恐怕又会出大乱子。 想是王都有人压下了那件事,这里的人尚不知情,她便打算先在这里看好容郁,待他恢复神智再回去也不迟。 只是…… 她坐到床边,幽幽叹了口气:“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乌发散乱,唯有一张俊脸依旧令人惊艳。 她收回目光,将屋里的火盆移近了点,便掀开被子准备给他上药。 即使已经看过好几次,但他胸膛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那日街上的血,全是他自己的,他并未伤害任何一个百姓。 他用残存的一丝意识,在每次挥刀时都会将刀落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下去,若不是他命硬,恐怕当场便一命呜呼了。 苏菀默念了句阿弥陀佛,玉指慢慢划上他的皮肤。 伤口太多,费了好半天才涂好,只是接下来她却老脸一红,紧紧咬着嘴唇,狠不下心去。 因为他的腿上还有一道伤口。 要想涂药,那便得,脱了他的裤子! 阿婆年迈,早就花了眼,丫丫又是小孩子,都不能替她来做。 罢了,反正已经脱过好几次了,她闭了闭眼,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 “我是医者,医者眼里没有性别之分……”嘴里碎碎念着,手指快速涂着。 正要大功告成,她手下白花花的长腿突然动了动,她手一抖,差点连药瓶都摔出去。 再看容郁,他仍紧闭着双眼,并未醒来,想是方才觉得不适吧! 苏菀替他穿好衣服,又盖好了被子,确保一切无误后,才转身出了屋子。 药铺老板心善,今日给她的草药要比往日多一些,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份恩情,一边忙活着熬药。 架好了柴火,她想起回来时别家院门口都扫的干干净净,便从角落里寻了扫把吭哧吭哧扫起积雪来。 天色渐晚,她忙活一整天,终于得以休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又回了屋。 屋内仍是一片冷清,炭火发着呲呲的声音,她一边取暖,一边慢慢喂着药。 容郁昏迷着,喂药这个工作不好做,总有几次药水会从嘴边流下来,是以她又花了许多时间,才将药喂好。 将火盆移开些许,她放下了一旁的床褥,在冰冷的地上打起地铺来,冷的整个身子蜷成一团。 她心中暗暗骂着,回头一定要叫容郁赔她个几千两银子,不然她跟他没完!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不多时便做了个梦,梦里她回了家,躺在自己那张温暖的大床上,养的兔子也没有死,窝在她旁边同她一起看着电视。 温暖的夜,温暖的床,悠闲的时光,还有绵软的小兔子可以撸,简直不要太幸福。 然而躺着躺着,她突然有些呼吸不过来,莫非是暖过了头? 她扭头一看,小兔子眨着大大的眼睛:“还冷吗?” “还冷吗?”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头顶。 苏菀迷迷糊糊睁开眼:“不冷了,你冷吗?” 说完,还主动朝那暖炉又靠近了些。 那暖炉突然身子一僵,落于她后背的手将她抱得更紧:“我也不冷。” 她刚闭上眼睛,准备拥着暖炉睡去,想到什么一般突然清醒起来,一睁眼,入目便是一具宽厚的胸膛。 他拥着她,拥的紧紧的,以至于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每一寸肌肤的热意,以及头顶那微不可查地呼吸。 第七十二章 夫人 苏菀登时便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他抱得太紧,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叫他疼得吸了口凉气。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大夫!”她费力地把脑袋从他怀里拔出来,一脸焦急。 就着微弱的火光,容郁面色平静,黑眸沉沉看着她:“不用了,太晚了。” 看起来,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这一点倒叫苏菀放下心来。 只是如今两人这姿势太过暧昧,她向后挪动些许,背上的大手却跟着紧了紧。 “你先放开我,”她撑起身子,从他怀里离开,被窝里立马冲进来一股寒气,“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容郁放开她,双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她连忙将他按下:“你别动,伤口会裂开。” “夫人,你为何要睡在地上?” 夫人? 苏菀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躺着的人温润一笑,声音温和:“夫人。” 完了,他莫不是傻了? 她心中顿时慌乱起来,跨过他便下了床,燃起桌上的蜡烛,仔细打量起他来。 容郁靠在床头,也目不转睛看着她。 眼前人面色平静,嘴角勾着笑,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与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 苏菀俯身过去,抱着他的脑袋研究起来。 他头上并无伤口,那日从悬崖跌落时也并未磕伤,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容郁静静看着她皱着眉,在他头上摸来摸去,由着她动了会儿,便伸出玉手握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你头疼不疼?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她低头看他。 他垂眸思索一番,而后开口:“夫人,为何我身上有这么多的伤?” 难道是失忆了? 苏菀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与他说。 或许这也是件好事,先前那些痛苦的经历被抛之脑后,他才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但是,他为什么会把她当做夫人? “你去山上采药,不小心摔了一下,昏迷了好几天才醒,”她轻轻甩开他的手,“我不是你夫人,你记错了。” 容郁的神情黯淡下来,似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心,哑声开口:“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你是我夫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坚定,苏菀心中蓦的慌乱一瞬,耳尖偷偷红起来。 “想不起来便先不想,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去寻大夫。”她强行避开他热烈的视线,将他捂的严严实实。 罪过罪过,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真真是考验她的人格。 地上的被子还好端端放着,里面冰冰凉凉,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上的床,便没深想,掀开被子想躺进去。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肩,满眼无辜看她:“夫人,你为何不与我一起睡?” 声音苏的要命。 苏菀僵着半边身子扭头看他:“我不是你夫人,你都还没有结亲呢!” 往日那样聪明果决的人,怎的眼下乱认起亲来了? 话落,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黑眸里全是落寞。 “夫人是嫌我摔伤了身子,以后养不了家,所以不想认我吗?” 她头皮一紧,顿觉现在的他不好糊弄,连忙温声安慰:“当然不是,你这伤好好养几天便好了,只是我真——” “你今天还脱了我的衣服,摸我。”他看着她,似怨妇一般。 摸我…… 两个字拖的长长的,传进苏菀耳朵里,她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磕磕巴巴解释:“不……不是,那不是摸你,那是……我在给你上药!” 怎么一不小心,她就差点变成了登徒子? 也是此时,她才觉得以前的容郁才是最好相处的,虽他总是板着脸,但不至于说出这么露骨的话。 “我不信,”他的手下滑,紧紧握着她的胳膊,“夫人,你都摸我了,还不承认,快些上床睡,免得着凉。” 说着,他便用力想将她拉上去。 苏菀不敢用力挣扎,怕碰到他的伤口,这么一来二去,等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她仍在想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夫人,你若嫌弃我,我便不抱着你了。”黑暗里,耳边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苏菀动了动身子,心说那搭在她腰上那只胳膊是怎么回事? 真不知道谁才是登徒子! “别叫我夫人了,我不是。”她将头埋的更低,红着脸再次声明。 可不能叫他继续占便宜。 他的脑袋凑近些许,温声应道:“知道了,夫人。” 苏菀:…… 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她在识海里呼唤小奶音,想询问一下情况,但是当时任务已经完成,它早就跑的远远的躲着她了。 这下倒好,叫她一个人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想着想着,她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容郁的身体一直十分温暖,仿佛冬日的夜晚都不能叫他改变分毫,是以他躺在旁边,便时时刻刻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过来。 就着这热意,她终是没能坚守内心,又睡了过去。 黑暗中,容郁大睁着那双桃花眼,悄悄看了她许久,待听到有规律的呼吸声时,置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将人紧紧揽进怀里,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 翌日,苏菀红着脸从房里出来,正巧遇上刚起床的丫丫,她好奇地看她:“苏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她支支吾吾回答。 盯着丫丫好奇的视线,她快速地洗漱好,叮嘱了一番,便前往医馆寻张大夫去了。 丫丫立在原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明所以。 房里传来一丝声响,丫丫回过神,连忙走了进去,便见那漂亮哥哥倚在床头,温和地笑着,仿佛冬雪融化一般叫人眼前一亮。 “哥哥,你醒了?苏姐姐叫我替你打水来洗漱,你伤好了吗?”她走过去,将水盆置在桌上,正大光明观察他。 容郁轻声笑了笑,玉手揉了揉她的头:“叫我哥哥,怎么能叫她姐姐呢?应当叫嫂嫂的。” “哇!”丫丫睁大了眼睛,“原来哥哥与苏姐姐真的是夫妻呀!阿婆之前便如此说,苏姐姐还不承认呢!” 容郁嘴角的笑僵了僵,心中不悦,暗暗想着自家夫人到底是害羞,还是真不想要他了。 如此想着,他便打定主意,待她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她。 第七十三章 失忆 “所以,他真的失忆了?” 苏菀将陈大夫送出来,蹙着眉头,一时之间仍是不肯相信。 陈医生拢了拢衣袖:“他没有受外伤,只是内里似乎是中了毒,毒性已绵延至全身,失忆恐是并发之症。” 中毒?莫非当日令他失了神智的毒药仍在体内吗? 他又道:“姑娘可知他中了什么毒?虽老夫看不出来,兴许回去可研究一二。” 苏菀摇了摇头,她是真不知道。 况且此事干系重大,绝不可妄言。 陈大夫遗憾地叹了口气,迈出院门回去了。 苏菀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容郁中毒是在王都,应当还是在宫中,且不说背后之人是不是新帝,总归是个位高权重之人,若她带着容郁回王都,许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可他这毒如此凶险,定要快些医治才是。 她是西医,不懂望闻问切之法,此时竟是一点都帮不得他。 “夫人?”屋里传来容郁温和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整理了心绪,步履轻盈地进了屋。 屋里因着方才房门大开,那一个小小的火盆早已没了作用,待在里面却是要比外面还要冷。 然而容郁却是敞着衣衫,静静靠在床头,噙着笑等她进来,似乎并不觉得冷。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温,是否也是中毒的缘故? “夫人,为夫的病何时能好?”容郁温声开口,“到时为夫便可出去赚钱养家了。” 苏菀皱眉,走过去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我真的不是你夫人,莫要再乱叫了。” 他的神情落寞一瞬,伸出右手来拉她,似是有话要说。 她俯身过去,想听到他答应自己。 然而下一秒,他却是快速地抬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待她反抗,又一身轻松地退开。 “可以乱亲吗?”他仍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苏菀的脸又红了起来,忆起了今日起身之前发生的事。 容郁紧紧抱着她,闻着他的发香,待她醒来时,习以为常地低头吻她。 她那是刚睡醒,懵懵懂懂,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闭了闭眸子,强迫自己将那些莫须有的想法抛之脑后,严肃地对他说:“也不行!” 日后他若是忆起今日种种,怨起她来可如何是好。 容郁看着她疏离的模样,胸中隐隐作痛,突然生起闷气来。 “夫人,为夫的伤过几日便好了,真的。” 苏菀叹了口气,不欲与他继续争辩下去,遂起身缓缓出了屋子。 外面的寒风一吹,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才顿时消失。 往日那样桀骜一人,如今却成了这样,若是容郁恢复了神智,这段时光于他而言许是屈辱吧! 晚些时候,苏菀回来看着容郁喝药,又仔仔细细将火盆置好,确保无误后才起身往外走。 “夫人要去哪里?”容郁偏头,黑眸沉沉盯着她。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今晚我与阿婆她们睡,你好好休息。” 如今他的伤日渐好转,她也不必日日夜夜都要守着了。 说是与阿婆她们住,不过是换了间屋子打地铺。 夜间,她躺着冰冷的地板上,心中突然觉得难受起来。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竟有些想念容郁温暖的怀抱,想念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味,想念他的耐心细致。 可她没有动,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她一早起来,去伺候容郁洗漱。 推开门,却见他已经倚在床榻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他恢复正常了,可下一秒他的目光望来,却仍是一片炙热。 苏菀没当回事,一句话也不与他说,仔细帮他擦净了脸,便端着水盆离开。 容郁眸子里的光亮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垂眸打量着胸膛上的伤口,愈发觉得是它们坏的事。 在他仅有的印象里,他与夫人已成婚半年,浓情蜜意,如今这巨大的反差叫他心中难以接受。 * 日子这般过了好些天,待到除夕夜前,容郁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能随意下地走动了。 丫丫跟着阿婆一起生活许多年,这是第一次有其他人一起过新年,一大早上便高高兴兴在院子里跟着苏菀忙活起来。 于苏菀而言,这也是她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因此她也格外重视。 阿婆年迈,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眯着笑眼看着她们。 苏菀仔仔细细剁好饺子馅,耐心地教丫丫包起饺子来。 容郁在一旁站了许久,始终插不上话,待看到苏菀拿起那条鱼时,眼睛亮了亮:“我来。” 她一愣,将信将疑地将鱼交给他,不太相信堂堂王爷会料理这些。 然而他却异常熟稔地拿起菜刀,一刀刨开鱼腹,仔细地将内脏挑了出来,不多时便切好了块。 他自己也十分诧异,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半晌,慢吞吞挪到苏菀旁边:“夫人,莫不是你以前克待为夫?” 丫丫嬉皮笑脸地跑开,为他们二人留下相处的空间。 阿婆对她说,苏姐姐与漂亮哥哥吵架了,闹了矛盾,所以这几日都不与他说话。 但她觉得,漂亮哥哥每次看着苏姐姐的眼神都异常温柔,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定是不小心惹苏姐姐生气的。 再回头去看,果真看到漂亮哥哥紧挨着苏姐姐站着,撵也撵不走,不由得又偷偷笑起来。 日头下去,外面冷了起来,苏菀将饺子和鱼汤端上桌,噙着笑坐了下来。 容郁紧跟着坐在她旁边,怕她生气便安安静静没有说话,乖巧极了。 他失了忆,却像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几人有说有笑吃着年夜饭,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 外头响起炮竹声,丫丫的眼睛亮了亮,怯怯地看了眼阿婆。 阿婆笑了笑:“去玩吧!” “我身子骨熬不住,便先去休息了,姑娘带着公子也出去走走吧!” 苏菀颔首,扶着阿婆进了屋,才转身出来,想去外面走走,看看这里除夕夜是什么样子。 容郁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黑眸紧紧锁着她,身姿欣长,即使穿着简易的黑袍,仍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恍若神祗。 路上有孩童见他长的好看,跑过来想与他一起玩,都被他侧身避开,几步又追了上来。 苏菀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明白了。 他是怕她丢下他。 第七十四章 欺骗 她忽的就心软起来,转身叫他:“怀止。” 眼前恰有烟火在空中绽放,容郁一时没动,看着他的姑娘站在漫天烟火里,身着布衣却压不住国色天香的容颜。 她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几日里来第一次这般温柔地对她笑。 他几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苏菀没有挣脱,任他拉着,二人相伴着往前走。 周遭传来一阵阵热闹喜庆的声音,民间的新年倒真是过得有趣。 “万万没想到,上头竟会免除一年赋税,今年咱们能松口气了呀!” “听说是新帝念着今年收成不好,体恤咱们老百姓呢!” “咱们终于遇上明君了!” …… 旁边一间屋子里,时不时传来男子酒后的交谈声。 苏菀的步子顿了顿,想听听有没有关于容郁的事,却一句话也没听到。 短短几月,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容华非池中物,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大夏要比先前好许多。 容郁看着她失神,略微不满,捏了捏她的手,迫使她回神。 “夫人。”他又开始叫了。 苏菀没应,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如今的容郁知道他当初身上有一门亲事,他会作何反应?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带着容郁回了阿婆家,她们二人已经熄灯歇下,院子里一片漆黑,地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泛着寒光。 他忽然伸手将她护在怀里,小心翼翼走进了屋。 苏菀在火盆旁坐下,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容郁看着她勾人的模样,暗暗吞了吞口水,挪到她身边坐下。 “你想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我可以说与你听。” 他点了点头,想从她嘴里听一些他们二人的过往。 苏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半靠在床头,挑了些往事娓娓道来:“从前,你与一个姓楚的姑娘有一纸婚约,她容貌清丽,与你甚是般配,你也十分心悦于她。”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只是后来出了点颠簸,你与她的婚约被人抢走了。眼见着他们婚期将至,你倍受打击,独自登山时不小心跌了下来,恰巧被我遇见,救了下来。”她盯着炭火,眼眶有些热。 话落,四周寂静无声,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苏菀捏着衣角,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用沉默来逼他应下。 还有三月,她便要离开这里了。 莫修然与楚辞的婚约定在三月,而她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在他们二人的大婚夜饮下毒酒,回自己该回的地方。 不论容郁对她是否有感情,她都不想拖累了他,不如趁此机会将故事拉至正轨。 待她走后,事情再如何发展,便全看天意了。 “夫人。”容郁哑着声音,小心翼翼叫她。 “我不是你夫人,只是受你恩惠,故此帮你罢了,”她头也不台地拒绝,“怀止公子,往后便叫我苏姑娘,莫要乱叫了。” 容郁突然心痛起来,看着她疏离的模样,一股压制不住的力量开始在体内乱窜,叫他红了眼眶。 他什么都忘了,却明明记得自己深爱眼前这个人,可她却说,他所爱之人是其他人。 周身热了起来,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吞了吞口水,不可控制地拉着衣领,可怜兮兮看着她:“绾绾,绾绾,你叫苏绾,是怀止的夫人,我不可能记错。” 桃花眼里带着祈求,一眨不眨盯着她。 苏菀蓦地想哭,偏过头将那股泪意压了下去,才扭头看他。 容郁的样子不对劲。 他周身都变成了淡粉色,衣领被拉开,却仍难受地扯着衣服,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她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缩着她,仔细来看,那双眸子隐隐要变得通红。 “绾绾,绾绾,是我的……”他嘴里胡乱念着。 苏菀心里咯噔一下,忙扑上去压住他,急忙叫他:“怀止,你没事吧?你哪里不舒服?” 容郁已经快失去理智,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周身滚烫,隔着衣物,苏菀都被热的冒了汗。 “怀止,快醒醒,快醒醒!”她靠近他的脸,眸子对上他的。 “绾绾,绾绾……” “我是,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快清醒一些。”苏菀含着热泪,抓住他的双手,靠近他一遍一遍重复着。 “绾绾。”他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脸上,有了焦距,眸子里的红色却仍未消退。 蓦地,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温热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嘴里一边念着她的名字,一边在她脖颈上胡乱啃噬。 苏菀忍着脖上的痛意,温声安慰:“怀止,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他火热的唇在肌肤上游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慢慢停下了动作,埋在她脖间喘着粗气。 她感觉腕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轻轻挣脱,覆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拍着。 还好,还好控制住了,她方才竟是差点害的他毒发,险些酿下大错。 是她心急了,明明知道毒还没解,竟然说出这些话来刺激他。 “对不起,容郁,对不起……”她一遍一遍轻声呢喃。 压在身上的人慢慢没了动静,苏菀心里一慌,轻轻将他推开,却见他只是睡着了,身体恢复了正常。 苏菀将他扶起,慢慢挪到床上,出去打了水进来替他擦净了脸和手,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了他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熄了烛火爬上床,同他睡在一起。 被窝里,她慢慢伸手握住他的,久久没有睡去。 * 徐府。 是夜,徐宁绎听着暗卫的禀告,心里怒气翻滚。 “所以,十几天过去,你们还未寻到她?连尸首也没有?” 明明他是带着笑意说的,可跪着的暗卫却冒了冷汗,不由得将头埋的更低。 “下去吧!”徐宁绎轻叹一声,捏着眉心,“以后不必来见我了。” 暗卫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抬头想要求饶,下一秒却被一旁的护卫往外拖,慌乱中他急忙道:“公子,公子,听说悬崖下不远处的村子里有两个陌生人进去,或许就是苏姑娘与瑞王殿下,公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徐宁绎执笔的手一顿,抬眸看他,半晌后才道:“莫要再让我失望。” 暗卫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徐宁绎看着笔下的人,轻声呢喃:“苏姑娘,可莫要再逃了。” 第七十五章 闭门羹 容华继位后,将徐治一族中作恶多端者当众斩首,其余人流放边,一时间,往日声势显赫的徐家便消失在世间。 徐贵妃当日不堪受辱,自刎于御乾宫,而容峥到底是个皇子,便被打入天牢,严加看守,熟料除夕夜一场大火竟烧的那一片天牢片木不留,人自然也难逃一死。 容华心中有疑,查来查去却毫无问题,便只好暂且压下心思,暗中派人注意着。 朝中人心惶惶,先前与徐治走的近的官员们人人自危,甚至有些自行离开,明哲保身。 因着之前先皇驾崩,又是新年,容华便先没有采取行动,新年一过,彻查朝中官员的命令便开始实施。 这一番动作使得朝中大换血,无数官员遭到流放,虽整顿了朝堂,却也显露了人才缺乏的危机。 是以,文人志士们都抱着对新皇的期望,用心准备起今年的春闱来。 先前的礼部尚书因着徐治之事牵连,得了牢狱之灾,因此莫修然被提拔着补了缺,负责今年的春闱之事。 如今他既要忙于公务,还要抽出时间往苏府跑,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 “大人,我家老爷不见您,您就算是日日来也无济于事呀!”门口的小厮一脸愁容。 自小姐失踪,老将军致仕,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次他来了。 莫修然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不知苏小将军可在府上?” 小厮陪着笑,摇了摇头。 莫修然眼里的希望消散,袖中的拳松开,失魂落魄地坐上马车离开。 小厮见状,脚底抹油似的跑进去汇报情况,见他可怜,还不忘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他失落的模样。 那原本应该满脸愁容的苏家父子,此时却是坐在书房里闲闲品着茶。 “下去吧!往后依旧如此行事。”苏沐挥挥手,叫他退下。 苏老将军确实已满头白发,只是如今已面容平静,丝毫没有当日之悲凉。 “阿沐,近日可有绾绾的消息?” 当日,他们确实以为苏菀遭遇不测,伤心了几日后,却突然飞来一只信鸽,上面明显是苏菀的字迹,告诉他们她与容郁安好。 只是她还特意叮嘱,他们二人无恙的消息不可透露给任何人,是以这些时日他们才闭门不见客。 依着莫修然的性子,若是知道容郁还活着,定是要派人去拿他。 苏沐颔首:“绾绾昨日来信,说是要带瑞王殿下去寻神医程铮先生。” “程老先生?”苏老将军反问,“他不是早就归隐山林了吗?” “绾绾说她有办法寻到,叫我们不要担心,更不要去寻她。”苏沐回道。 苏老将军皱了眉:“胡闹,瑞王殿下病重,她又是一介女子,如何能跋山涉水去寻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连家也不回!” 苏沐暗暗笑了笑,父亲不知妹妹的心思,他却猜出了一二,往日他还以为妹妹喜欢好友莫修然,如今却是变了想法。 “父亲,我们可将府中暗卫派去几人保护他们,且王都人人以为他们二人再回不来,连搜寻的士兵都已经懈怠,想来是不会有事的。”他缓缓安慰。 父亲是个急脾气,母亲是个急性子,真是不知他与苏菀是如何长成这样的。 苏老将军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担忧压了压,又抬眸看他:“你不去军中,成日待在家里干嘛?” 苏沐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连忙道:“明日孩儿便去。”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整日里守着几只鸽子,能守出花儿来吗?想要?抢来便是!”苏老将军斜斜看着他,满脸不屑。 虽说苏家与沈家不和,但到底是上一辈的事,还不至于牵扯到小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何况那沈家姑娘,他瞧着也着实不错,怎奈自家儿子是个怂包。 苏沐摸摸鼻子,搞小动作被老子发现,实在是尴尬至极。 只是这抢回来,恐怕人家父女俩能揍死他吧! 唉,揍死了他,不知那人会不会心疼,他又惆怅起来。 …… 却说莫修然离开后,心有郁结,不急着回府,稀里糊涂就走到了墨桑河边。 黄昏时分,河水被映的金灿灿的,波光粼粼,岸边有不少行人低着头走来走去。 而今多事之秋,连百姓也不敢再多做妄言。 莫修然站在岸边,一身白衣翩翩如玉,俊脸却一脸落寞。 想当日,苏姑娘容光焕发地站在他面前,如今却恐怕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那样一个妙龄女子,却为了护他而殒命。 他虽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却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有愧于她。 “莫大人?”身后传来声音。 他收起思绪,回头一看,原是徐宁绎领着小厮来此闲逛。 徐宁绎是徐治义子,本应判下死罪,熟料众多百姓跪在宫门口替他求情,且传闻徐治之死也是出于他手。 如此两相对比,死罪难免,但活罪难逃,新帝便将他流放至凉州,任一个小小县长。 看这时间,过几日他应当就要动身。 “徐公子也来散步吗?”莫修然与他客套。 徐宁绎温润一笑,带着遗憾的口吻道:“过几日便要动身离开,心有不舍,便到处看看。” 莫修然与他不熟,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到底是公子生活了好些年的地方,不舍也是难怪,希望公子此去凉州,生活能顺意些吧!” 徐宁绎笑着道谢,又佯装不经意道:“听闻莫大人这些日子常去苏府,可是有苏姑娘的消息了?” 他的话说的朦朦胧胧,倒像是莫修然是抱着其他想法接近苏家。 他暗暗皱眉,面上的笑逐渐收了起来:“苏姑娘因在下而失踪,于情于理,在下也应当思虑一二。” 徐宁绎藏于身后的手骤然握成拳,身体里跳动的小人愈发难以控制,尤其是听到那句“因他而失踪”时,竟一时脱困,目光寒凉至极。 她的好,原是还可以施舍给其他人的。 莫修然察觉不对,眯了眯眸子:“徐公子还是好生准备行李吧!此去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还是一心准备为好。” 言外之意——收起你那些不怀好意的心思。 若是一开始他还能对眼前这人的遭遇抱以同情,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他却是隐隐觉得,眼前这人也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也是,能在徐治的眼皮底下好端端生活十几年,还能完成反杀,自然不是寻常之人。 徐宁绎又换上了温润无害的模样,躬身行礼:“谢大人。” 第七十六章 傀儡 新年刚过去五天,徐宁绎便动身前往凉州,当日大雪纷飞,天气严寒,他由二十几个王宫护卫押送着,就冒着风雪上路了。 出城之时,他掀起车帘一看,这座令他屈辱了十几年的城池,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了。 只是下次回来,他定要摧毁了这看似繁华美好的一切! 马车驶了半天,距离王都已十分遥远,护卫们被冻的失了警惕。 是以当徐宁绎掀起车帘问他们冷不冷时,他们竟然毫无防备。 徐宁绎面上噙着笑,收起袖中的毒药,忍着吹进来的寒风,耐心地看着这二十几人慢慢倒下,眸色如常。 护卫们捂着喉咙,明明五脏俱焚,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 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来,须臾便薄薄地掩盖住了他们的尸体,只见他们面色铁青,青筋尽露,瞪大着眼睛,扭曲地躺着,周身无一丝鲜血。 徐宁绎缓缓从马车上下来,撑起油纸伞,谪仙一般立在雪地里,吹响了哨笛。 哨声一响,四周瞬间涌来大片的蓝衣带刀护卫,头戴兜帽,眼睛细长,出口的声音也异于常人。 “九皇子殿下。”众护卫跪下,齐声喊道。 徐宁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处理好尸首。” 众护卫应是,立即动身行动起来。 只半柱香的时间,徐宁绎便从方才那座简陋的马车换上了宽敞平稳的燃着炭火的豪华马车。 他面上毫无异色,闲闲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吱吱呀呀”又响起来,许久之后,停在一处木屋前。 他下了车,在护卫的带领下进了屋,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着木柴腐朽的霉味,恶臭至极。 徐宁绎皱了皱眉,并未多言,迈步走了进去。 里边躺着的正是除夕夜假死被救出的容峥! 只是如今他内力尽失,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头发凌乱,全然没有以往的威风。 徐宁绎走近他,身边的护卫上来架起容峥,一盆冷水照着他的脸泼下去,登时他便疼得睁开眼来。 “徐宁绎?”他口齿不清地叫道,目光淬了毒一般。 徐宁绎没动,拿出一粒药丸,缓缓说道:“容峥,如今你已经不是那个有权有势的王爷,只是我南渊的一个阶下囚,若再这么看我,我不介意再挖了你的眼。” 容峥瞳孔一缩:“南渊?你是南渊的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吃下这粒药丸,做我南渊的傀儡,事成之后,我们可以立你为王,其二,冻死在这无名之地。” 若非接到命令,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救这草包,不过要他做傀儡,确实要比任何人合适。 是以才会出现除夕夜天牢失火那一出,不过是他为了救出容峥使的计谋罢了。 见容峥犹豫,旁边的护卫拔出刀来,冷笑着朝他砍来。 容峥吓得闭眼,脱口而出道:“我选一。” 徐宁绎挥手让护卫退下,将药丸交给他:“此药名为噬灵,每月月初服下解药,你方可无虞。” 他拿着药丸紧张地眨了眨眼,余光瞥到再次靠近的寒刃,立马闭眼将它吞了下去。 见状,徐宁绎噙着笑,转身从木屋里走出来,身后蓦地传来尖叫声,他恍若未闻,吩咐道:“将他送去茯苓那里,留下七人跟我走。” 护卫面色一僵:“九皇子殿下,属下等是奉命来接您回去的。” 徐宁绎步子一顿,扭头冷冷看他,直看得他冒出冷汗,兀自笑了一声:“可还需要听第二遍?” 那护卫浑身汗毛直立,连忙摇了摇头,躬身退下。 正月的天气,寒风打在脸上,恍若刀割,可他却毫无感觉一般,踏着雪朝马车走去。 容峥是傀儡,他又何尝不是? 可如今,他却有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要亲自去抓人! * 雪天的路并不好走,苏菀租来了村里唯一一辆破旧的马车,不时地有寒风吹进来,冷的她直打颤。 若是往常,她还可以坐的离容郁近一点来取暖,毕竟他是个人形暖炉。 只是那晚过后,他像是记得一般,与她堵起气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会她。 重点是,她去哪儿,他又会默默跟着。 真是个矛盾的人啊!她暗暗想。 雇来的车夫只是与他们顺路,将他们送到平阳县之后便自顾离开了。 见天色已晚,苏菀便带着容郁去了客栈,先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此次寻程铮先生的想法其实并不可靠,她也只是依着对原着中微薄的印象想到的。 原着中,程铮先生是位退隐山林医术高超的医者,全文对他的描写只有六个字——活死人,肉白骨。 不知这次会不会顺利找到他。 夜里,苏菀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看不清如今的剧情走向,也担忧容郁身上的毒还能撑几天。 对着黑夜,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冷不丁听到房门被轻轻打开。 什么鬼?在外住宿还能遇到刺客? 她悄悄摸向枕边的迷迭香,听着那微不可查的脚步声,时刻准备将药撒出去。 蓦地,她却看见那黑影有点像容郁。 待他走近,这可不就是隔壁的容郁吗? 苏菀撤了防备,一动不动装作已经睡着,想看他要做什么。 熟悉的茶香味飘进鼻孔,她只觉被窝一动,下一秒就躺进来一个身上还带着寒气的人。 这厮真是个登徒子,白天装的道貌岸然,晚上—— “怀止!”苏菀怒道。 容郁揽着她腰的手一顿,慢吞吞伸了回来,身子却一动未动,并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苏菀顿了顿,转了个身面向他,叹了口气,主动去拉了他的手:“快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从那晚之后,他像是更害怕自己被丢下一样,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行动。 如今他失了忆,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她了。 容郁的眸子垂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脑袋,悄悄又挪近些许,才握着她的手睡去。 今夜,他们到底是多花了一间屋子的银子,却赢得了一夜的温暖。 第七十七章 赚钱 容郁很郁闷。 自他受伤之后,夫人就不认他了,十几日过去,唯有提及他的伤势之时才能多与他说几句话。 他虽自认生的不错,但到底是失了忆,若是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如今人家若是想趁机甩掉他,他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理他。 尤其是,今日他们身边还多了两个陌生男子。 今日风雪停,阳光普照,厚厚的积雪慢慢融化,平阳县的街上多了不少摊贩,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只是天气似乎更冷了,好在如今的马车避风,十分暖和。 苏菀懒洋洋靠在车壁上,晒着车窗里洒进来的太阳,多日的担忧疲惫终于可以放下一些。 容郁板着脸坐在一旁,脸上戴了个黑色的丑丑的面具,周身气息低沉。 过了许久,他没有得到解释,终于扭头看她:“那两个人是谁?” 外面赶车的卫庭和卫衡差点没掉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难不成王爷真的失忆了? 苏菀斟酌了一番,接着扯谎:“他们是我雇来的护卫。” 容郁满脸写着不信。 信不信的她也没办法,卫庭和卫衡前些时日就找来了,因着在村子里,未免生事,便一直躲在暗处,今日才露面,护送他们去寻人。 他们二人能找回来,若其他有心人想找,定然也找得到。 见她又撇开头,容郁心里更加恼火,拢了拢衣袖,又想到这华袍或许就是这两个小白脸的钱买来的,脑海中顿时一道灵光闪过。 他好像一分钱都没有。 先前夫人穿的衣服都有补丁,更遑论说避寒了,怪不得她不愿认他,原是他太穷! 想到这一层,他这几日的郁闷顿时消散,慢吞吞挪到苏菀身边,指着外面驾车的两人道:“夫人,他们长的没有我好看。” 外面两人浑身一僵,马车都架偏了些,颠簸了许久。 苏菀被颠的差点从座上摔下去,容郁眼疾手快将她拉进怀里,又低声说:“马车也驾的没有夫君稳。” 卫庭和卫衡是习武之人,自然清清楚楚听到了每个字。 苏菀面上一热,那厮方才趁机又揽着她的腰,还与她咬耳朵说悄悄话。 过了一瞬,车帘被掀开,容郁灰头土脸走出来,一屁股坐到卫庭身边,一言不发。 天知道卫庭忍的多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叫你茶言茶语,被赶出来了吧! 容郁好似有察觉到,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容貌愈发自信起来。 依他之见,夫人定然喜欢长的好看些的。 …… 几人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日,才赶到嘉阳县,距程铮先生所在的扬州还有两座城池的距离。 只是如今人累马也疲,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修整一日。 容郁的面色愈发苍白,期间毒发一次,又是浑身滚烫,灼痛难耐,好在没有像上次一样失了神智。 嘉阳县比平阳县繁华许多,酒楼饭馆数不胜数,街道上全是叫卖的摊贩,这烟火气倒是驱散了些人心中的烦闷。 几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一下马车,容郁就死死拉住苏菀的衣袖,不准她离开自己半步,冷漠的眼神更是使得卫庭和卫衡二人望而却步。 借着苏菀去看房间的空隙,容郁拦住那两人的路。 “我们夫妻二人欠你们多少钱?” 兄弟两人一怔,又看他板着脸严肃发问,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卫衡也忍不住发笑。 “公子,我们是苏姑娘雇来的护卫,你们自然是不欠我们钱的。” 容郁一愣,没花他们的钱,那夫人花的是谁的钱? 他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再看这兄弟二人,不由得顺眼许多,顺便提点一句:“以后叫夫人,莫要叫姑娘了。” 说完,便脚步匆匆下了楼,瞧着是要办什么大事一样。 卫庭连忙追了上去,此时人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皱着眉头一脸思索。 “公子可是有事要办?”卫庭小心翼翼追问。 容郁看了眼他,又移开目光,半晌,又看向他:“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他思来想去,不论他们的花销是哪来的,他总归是拖着病体又身无分文,夫人会心悦于他就怪了。 还是得好好挣钱才是。 卫庭忍了一下,嘴角的笑还是溢了出来,只得僵着脸回答:“公子,夫人没与你说以前的事吗?以前,您可是家财万贯啊!” 容郁:??? 他每次问起以前的事,夫人都会搪塞过去,不愿告诉他,以至于他失忆这么久,半点往事也不知道。 但是看着卫庭八卦的眼神,他还是不想落了面子,佯装镇定道:“自然知道,只是如今离了家,钱财没有随身带着。” “好办呀!嘉阳县有王……公子您的产业,属下这就去给你提些钱银回来。”卫庭一拍手,转身就想走。 “我在这里有产业,你是怎么知道的?”容郁出声叫住他,顿时心生怀疑。 旁边饭桌上适时传来议论声。 “哎,你们听说了吗?老陈家的媳妇卷了家里所有银子,和一个小白脸跑了!” “对呀,老陈家如今一贫如洗,只剩下一老一小,连饭也吃不饱。” “老陈的儿子被姑娘家骗了感情,还骗了银子,如今正伤心着呢!” …… 卫庭吞了吞口水,连忙摇手:“您听我解释……” 容郁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硬,想要打人。 但转念一想,夫人才不是那样的人,他还是要对夫人多一些信任才是,大不了过几日将这护卫辞退了便是。 于是卫庭便看到,自家王爷那瞬间变冷的眼神又恢复了温度,还朝他和煦地笑了笑:“快去快回。” 他浑身冒起冷汗来,连忙转身拔腿就跑。 容郁顿了顿,旁边饭桌上的议论声一直萦绕耳畔,说那媳妇貌美如花却心思歹毒,好吃懒做,一看就不是个好姑娘。 他心里愈发镇定起来,夫人如此优秀,又对他如此上心,除了不肯叫他夫君之外,简直没有缺点。 哦不,不肯叫他夫君也不是缺点,而是情趣。 他兀自笑了笑,拢了拢衣袖,上楼去寻苏菀说话去。 第七十八章 夫君 今夜是元宵佳节,嘉阳县一早就热热闹闹起来。 苏菀拉开窗子往外一看,街上已经密密麻麻挂起了花灯,摊贩们也陆续将自己的商品摆出来。 恍惚之间,时间好像回到了那时花灯节,岁月静好,局势尚没有发生变化,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出门玩耍。 容郁推门而入,看到窗边站着的人,脸上换上了和煦的笑:“夫人,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苏菀眉心跳了跳,转身叮嘱:“以后记得敲门。” “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不必讲这些虚礼,”他走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往外走,“快些走吧!” 他们整日都在赶路,身边又有两个劳什子的护卫,他想与夫人发展感情都没有机会。 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可不能放过。 苏菀被拉着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走到门口时才停下脚步,折身回去拿了那黑色面具,罩在了他脸上。 容郁的嘴一瘪:“夫人为何要我戴面具?是嫌夫君不好看吗?” 这面具这么丑,他一点也不想戴。 苏菀并不想解释,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越过他就往外走。 她确实也挺想去看看的。 老皇帝给她的封号就是嘉阳县主,享赋税十年,是以她如今也算是半个主人。 容郁见她又丢下自己先走,心里的雀跃淡了淡,又提起脚步追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街上已经人山人海。 苏菀想了想,还是转身抓住了容郁的衣袖。 “跟紧我,不要乱跑。”顺口叮嘱。 依她之见,容郁不只是失忆了,应当是变傻了,智商堪忧,还是得好生看管才是。 元宵佳节,不过是看花灯,猜灯谜,观杂耍罢了,与之前王都的花灯节无甚差别,不过她还是看的极为认真。 身边有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玩闹,童真的笑声被人群的喧哗掩盖,但快乐却仍能从他们脸上流露出来。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苏菀回头看他。 容郁装作不经意,另一只手指了指别人手里捧着的花灯:“那是什么?” 这花灯好生眼熟,但他却想不起来。 苏菀看了一眼,带着他去商贩那里,指着大片的花灯问他:“你想要哪一个?” 这花灯的种类倒是多,除了莲花形状外,还有各类动物样式的,瞧着十分新鲜。 容郁听着她的话,觉得自己好似那被包养的小白脸,如今金主乐意,想赏他一个花灯玩。 小白脸随手一指:“要那个莲花形状的。” 他自觉忽视了揣在怀里的钱袋,夫人愿意给他买花灯,说明是心中有他,他怎好拒绝! 苏菀脸上的笑僵了僵,上次他手里拿着的好像也是这种花灯,看来失忆并不能改变人的审美啊! 买了花灯,容郁又晃悠到旁边的摊位上,拿起一个白色的娃娃脸面具,戴在了苏菀脸上。 她双手捧着花灯,被迫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朝自己贴近,心下一紧,双脚却好似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黑一白两个面具相碰,容郁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里头流淌着温和的笑意,他启唇:“如今才算完整了。” 面具下的脸涨的通红,苏菀眨了眨眼,连忙将脑袋从他双手里拔出来,低下头装没听到。 真是要命。 一旁的摊贩转了转精明的眼睛,出口夸赞:“这位公子与小娘子真是般配呀!如今戴了这一对面具,走在街上准会被旁人羡慕呢!” 一句话说的甚合容郁的心意,他施施然掏出银子付了钱,美滋滋揽着苏菀继续往前走。 “去哪儿呀?”苏菀顺从着走,心中疑惑。 容郁脚步没停,回道:“放花灯呀!” 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前方确实乌泱泱挤着许多人。 不知他是怎么走的,竟不知不觉绕过人群走到了河畔边,倒是省了不少事。 小河里已漂着许多花灯,放眼望去一片明晃晃,为寒冷的夜增加了些温暖。 容郁掏出火折子点了灯,与她一起放了花灯,一只手护着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花灯飘远。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脑海中有零碎的片段闪过,好似以前夫人也这般放过花灯,但身旁陪着的那人好像不是他。 他是一个人孤孤单单放的。 不可能,夫人身边怎么会有别的男子,他皱了眉,想要再仔细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苏菀察觉到他的异样,手指移到他的手腕处,发现他气息紊乱,确实不太对,连忙拉着他起身。 “你怎么了?” 容郁摇了摇头,低眸看向她牵着自己的手,蓦地伸手紧紧抱住她。 天边有烟火绽放,压住了他的声音:“夫人,你别丢下我。” 苏菀被抱得紧,艰难抬头:“你说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 他笑了笑,放下了方才一瞬间莫名其妙的伤心,扭头看那花灯,已然分不清哪个是他们放的了。 “夫人,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岸边皆是手挽手的年轻男女呀?” 闻言,苏菀一瞧,眼前确实都是有情人。 所以他想说什么?这和他们有关系吗? 熟料他下一句话却叫她脸红耳热—— “夫人,这花灯求的是百年好合呐!” 花灯都一起放了,看来距离夫人接受他的日子不远了。 容郁内心雀跃起来,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俯身逼近她,在她耳边诱惑:“夫人乖,叫声夫君来听听。” 他可是做梦都想听。 苏菀身子颤了颤,恼于他的孟浪,双手推着他,情急之下喊出了他的本名:“容郁!” 抱着她的人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她:“容郁是谁?”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从夫人嘴里听到别的男子的名字。 “容郁是谁?”他心中焦急,不肯松开她,继续逼问。 莫非他刚刚想起来的事都是真的?夫人真的与旁人一起放花灯了? 苏菀无奈极了,被他抓着胳膊,躲又躲不开,便幽幽看着他:“你说呢?” 下一秒,她硬是逼出几滴眼泪,哽咽道:“夫君,你从前还喜欢过这个男子呢!” 第七十九章 心声 话落,容郁嘴角的笑收了起来,直起身来,黑眸沉沉盯着她。 苏菀头皮发麻,眼角的泪还挂着,眼一闭继续说道:“夫君难道忘了?我之前可是亲眼所见!” 容郁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怒。 喜的是她终于肯叫自己夫君了,怒的是她竟然会如此瞎说! 苏菀说完就后悔了。 方才那一瞬间演技爆发的后果就是,接下来她都会很难把这个谎给圆回去。 应当没有男子愿意被说成有断袖之癖吧? 不过容郁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低头牵着她往回走,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样。 苏菀心中顿时后悔万分,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初自己那只宠物兔气呼呼的模样,叫人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给他。 “怀止,其实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她很没底气的开口道歉。 容郁的步子顿了顿,复又大步往前走去。 完了,这是将人惹毛了。 该不会又和上次一样几天不理人吧? 虽说那样她也落个清净,但到底是觉得对不住他。 二人一路沉默,逆着人流走回客栈。 卫庭和卫衡正在楼下吃酒,顺便打听最近王都可有什么风声,见他们二人回来,正起身想要搭话,却见容郁看都不看他们,拽着苏菀就上了楼。 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菀一脸懵逼,直觉告诉她要出大事,于是很有眼力见的在他欲拉着她进门时,双手紧紧扒住门框。 “我错了。” 方才演戏时流的泪,现在变成了她心里流的血。 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容郁拉不动她,这才愿意开口说话。 “夫人怕了?方才不是说我喜好男风吗?夫君还想亲自掐灭你这个想法呢!” 隔着面具,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极了之前的容郁。 趁她恍神,他一把拉她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抬手扔了两人脸上覆着的面具,他将她困在门口,再度俯身看她:“容郁是谁?” 这个男子究竟好到什么地步,竟叫她要那般来护着,甚至不惜毁了他的名声。 难怪他一直觉得,她望向他的眼神不对劲,好似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难怪她要假借失忆来不认他这个夫君。 原来是因为她心里有别的男子。 苏菀被困在他怀里,悻悻一笑,好像有点瞒不住的感觉。 “其实……容郁就是……”她支支吾吾开口,却迟迟说不到重点。 之前不告诉他事实,是怕他知道以后情绪激动,又激发体内的毒素,或者不肯配合治疗,所以才瞒着他这一切。 不过今天好像要被她搞砸了。 希望他知道以后能稍微镇定一些。 “是谁?”他又压低了身子,薄唇趁机碰了碰她的。 登徒子,她往后一退,心中暗骂。 不料容郁却神情一怔,不自然地对上她的眸子:“你方才说话了?” “没有啊!”苏菀连忙否认。 不过他这个反应倒是叫她心生一计。 紧接着,容郁的脑海里便充斥着无数声“登徒子登徒子……”,仔细一听,这声音分明是苏菀的,可是她就站在眼前,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直起身来。 那叫骂的声音突然小了点。 他狐疑地盯着苏菀,又弯腰亲了她一口,那声音顿时大了起来,好像愤怒至极。 他伸手一边摩挲着嘴唇,一边退离了她身边,那声音又相应小了许多。 原来如此,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了。 但是,为什么他亲自己的夫人,脑子里会有骂声呢? 这厢他一退开,脑子里的声音却突然变成了“温柔温柔……”,一遍一遍说的极为缓慢,像是要交会他什么大道理一般。 容郁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这是在教他追妻! “夫人先坐,我们坐下聊。”他连忙将苏菀带到桌边坐下,还极为细心地倒了茶水给她。 短短一会儿就被轻薄两次的苏菀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他,接过茶水一边喝着,一边在心里碎碎念:“出去出去……” 果然,容郁正执杯的手晃了晃,又放下茶杯,深深看了她一眼,极为不舍地说道:“我先走了,待会再来寻你。” 这声音忒不靠谱,怎么不教他如何靠近夫人,反而叫他出去? 正想着,他一只脚刚迈出房门,下一秒就被推了出来,背后的门“砰”一声关上,毫不留情。 他转身,不明所以地盯着房门思索一番,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目的。 他不是要逼问她容郁是谁吗? !!! 好像上当了! 苏菀却松了一口气,退回到桌边猛灌了一顿茶水,才从方才的惊险中解脱出来。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厮之前还拿着这事来恐吓她,如今却被她反将一军,真是解气。 看他方才的反应,真真是傻的可怜。 不过她也发现,只有自己聚精会神地想着他,她的所有想法都能被他听见。 知道真相的后果就是,接下来无论她做个什么,脑子里都会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容郁,殊不知效果恰恰相反。 隔壁房间里的容郁生无可恋地坐着,任脑子里那一个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整个人失了神一般。 “这茶水挺好喝。” “啊,有些饿了,这么晚了下去吃饭又不好意思,还是睡觉吧!” “睡不着,有点想家了,不知道父亲和兄长在做什么。” …… 一句句听着,他才发现猫腻。 他方才被诓骗了,这声音分明就是夫人的,或许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她的心思。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那个叫容郁的男子。 他一拍桌子,立马起身出去,趁着夜色摸进苏菀的房间。 躲在暗处的卫庭一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黑影进了苏菀的房间,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 他家王爷怎么还夜闯姑娘家的房间? 这还是他吗?莫不是被掉包了? 卫庭脖子一凉,虽心中好奇,却不想出去趟这滩浑水,跺了跺脚,换了个姿势继续守着。 若是王爷恢复记忆后,发现是他坏了好事,恐怕他真要去天韵馆当探子了。 第八十章 山匪 容郁摸到苏菀床边时,她已经睡熟。 今晚出去逛了许久,加上之前行程奔波,如今她早就疲惫不堪,思念了会儿家人就陷入梦乡。 是以容郁将人搂进怀里时,她迟迟没有醒来。 容郁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见她睡得香甜,还是没舍得叫醒。 反正夫人在他怀里,那个叫容郁的狗男人连夫人的手指都摸不到。 这般想着,他闻着苏菀的发香,也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时,无疑又挨了她一顿说。 不过温香软玉在怀,他睡的极好,便很耐心地听她说完,还体贴地及时递上了热茶。 两人洗漱好出门,卫庭和卫衡已经候在门口,四人一同下楼用早点。 顺着楼梯往下走,苏菀不经意抬眸一瞥,却发现一个略微熟悉的背影。 卫衡小声汇报:“徐公子刚来,想是动身去凉州经过这里。” 苏菀了然,这几日她也了解了王都局势,是以清楚徐宁绎被发配凉州。 只是虽他们四人都乔装过,她与容郁还戴着面具,但徐宁绎心思缜密,不知会不会发现。 照书中情节来看,此时他已杀了徐治报仇,应当是心无旁骛,一心想着隐退了。 此时他身边只站着一个小厮,却也坐的端端正正,风光霁月,毫不落寞。 苏菀收回目光,在距他较远的桌旁坐下,还没坐稳,容郁就凑到她耳边抱怨:“夫人刚才看了那人好半天了,他有我长的好看?” 卫庭和卫衡只能装不知道,目不斜视,静静等着小二上菜。 苏菀一把推开他,往旁边挪了挪,身边的人还想动,她瞪大眼睛看过去,那人便闭上嘴乖乖不动了。 容郁一定会后悔的,苏菀觉得。 他现在已经彻底毁了自己的形象,成了一个只会乱吃飞醋的小傻瓜。 扬州,还是得快些到呀! 徐宁绎一边吃着茶,一边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那两人举止过于亲密,握茶杯的手紧了紧。 他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苏菀与瑞王昨日到了嘉阳县,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却不料当场撞见她对瑞王的特殊对待。 她的好,怎么可以如此随随便便交出去? 怀里的小瓷瓶仿佛一块炭火一样,烧的他心疼,他暗暗摸出,这还是那日她送他的药。 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 所以,她的好,只能由他来接受。 眼睁睁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用了早点,又相伴着上楼,他身子动了动,却强迫着自己坐下。 不能急,他们做了伪装,若是他冲上去,恐怕会惹来怀疑。 这般想着,他将小厮召来,低声吩咐了许久,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亮。 …… 用过午膳后,四人又踏上了前往扬州的路。 出了嘉阳县,到达下一座城池之前,路上荒无人烟,四周全是光秃秃的草地,积雪消融,道路也泥泞不堪,很是不好走。 马车太重,没走多久就陷进泥潭里出不来。 苏菀察觉到颠簸,掀起车帘一看,柳眉微蹙:“这里怎么会这样难走?” “许是积雪消融的缘故,你们先下来吧!待我们把马车驶出来再坐。”卫衡也皱着眉。 容郁揽着苏菀轻飘飘跃到地上,目光落在车轮凹陷处,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卫衡在前面驱马,卫庭在后面使着内力推,须臾便将马车解救出来。 只是看着前方绵延不绝的路,还是皱起了眉头。 苏菀也知道此时不宜出门,只是容郁身上的毒耽搁不得,他们不能再作逗留。 “回去吧!明日再走。”容郁拉着苏菀就想往回走。 “怎么了?”她急忙问道。 容郁又看了那泥潭一眼,蹙着眉摇了摇头:“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泥潭不像积雪消融形成的。” 他虽失忆,但直觉还在,一句话便叫其余三人提高了警惕。 苏菀抬头望了望四周,空旷的平原上只有他们四人,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寂寥无比。 “回去。”她当机立断地决定。 只是下一秒,那平原上便涌过来一群黑点,仔细一看,原是带着大刀的山匪,叫嚣着朝他们跑来。 冬日天寒,出行的人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抢到东西,如今见有人来,立马兴奋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叫着,须臾便跑来了马车前。 容郁将苏菀护在身后,冷冰冰打量着他们,卫庭和卫衡自然守在他们前面,抽出长剑随时准备饮血。 山匪头子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身上披着虎皮大衣,膀大腰圆,一脸横肉。 将大刀在手里颠了颠,他大声开口:“自己走,还是本大爷抓你们走?” 他身后的一群小弟缩着脖子,一边讨好地看着他,一边对着眼前四人流口水。 卫庭是暴脾气,当即喝道:“你让开,还是本大爷要了你的狗命?” 话落,山匪头子吐了口唾沫,刀尖向前:“兄弟们,弄死他们回去熬汤喝。” 一群悍匪一拥而上,叫嚣着随意挥动着大刀,妄图杀了眼前四人。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吃肉,每日都啃着菜帮子,眼前这四人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知道煮了肉定然很香。 对付这些小喽啰,卫庭和卫衡自然能够轻松应对,长剑一挥,便有人头落地。 容郁只护着苏菀倚在马车前,冷眼瞧着眼前的单方面屠杀,脑中又闪过破碎的片段。 血腥,残暴,遍地残尸,吐血昏厥的妇人,一幕幕印在他脑海里,告诉他,他见过很多这种场面,也杀过很多人。 见他久久不动,苏菀拽着他的袖子看他,只当他是被吓着,轻声安慰:“别怕,他们是坏人,死有余辜。” 她也不是圣人,听得出来这些人肯定是吃过人肉,丧尽天良,今日死在卫庭和卫衡剑下,也是他们的荣幸。 容郁回神,压下心思握紧她的手。 悍匪已杀的不剩几人,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那头子见状腿直打颤,想要跪下求饶。 卫庭与卫衡除去衣服上沾了些血,与方才并无区别,和黑白无常索命一般立在尸堆里,一动不动。 四周却又突然涌来一匹山匪,来势汹汹,与这些蝼蚁明显不同,几乎是使着轻功飞到他们面前,将四人团团围住。 第八十一章 匪窝 这伙人来者不善,连苏菀都察觉的出来。 容郁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作安慰。 山匪头子以为是来了救兵,弯下的膝盖连忙直起来,冷笑着往后退:“弟兄们,杀了他们报仇。” 卫庭和卫衡也觉出不对来,握剑的手紧了紧,打起精神再不敢轻敌。 山匪们一拥而上,挥剑砍来,身形轻盈,总能轻巧地躲开攻击。 他们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一招一式都有自己的章法,围在卫庭和卫衡二人身边,将二人困的无法出来。 后面的人冲到容郁与苏菀面前,剑尖划地,眯着眼睛一步一步靠近他们。 “我们投降。” 却在此时,容郁淡淡出声,叫那山匪一时呆愣在原地。 卫庭和卫衡还在包围圈中战斗,闻言且战且退,退回到他们二人身边,并未多言。 苏菀也知道他应是有自己的想法,袖中握瓷瓶的手攥得紧,若是情况有变,她便可以立马将迷迭香撒出去。 山匪们蜡黄的脸上面无表情,默默收了剑,让出一条路来。 方才已经受伤的山匪头子高昂着头走上前来,呸了一声,唾沫横飞道:“狗杂碎,竟敢打伤大爷我这么多弟兄,今日不煮了你们下酒吃,我就不是邓奎!” 原来他叫邓奎,可真是符合他这个山匪的身份。 卫庭和卫衡挡在前面,一动未动,便是与这种人说话都叫他们反胃。 眼看着他提着大刀走过来,苏菀抬头看了看容郁,他仍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惧意。 这一瞬间,倒是有以前的气场了。 知她担心,他低头到她耳边轻声安慰:“别怕。” 果然,下一秒,邓奎就被身后的弟兄们阻拦:“大哥,此处不宜行事,我们先将人带回去吧!” 他们压着声音,嗓音带着刻意的粗犷,语意殷勤,目光里却没有讨好。 邓奎闻言停下脚步,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若是现在就杀了他们,还得拖着尸体回去,白费力气,不如叫他们自己走向刑场。 他哈哈大笑一声:“好,将他们押回去,弟兄们一起享用。” 言罢,他捂着受伤的右臂,由着身边人的搀扶,又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留下的山匪们看了看他们,上前道:“自己走还是绑着你们走?” 容郁扫视他们一眼,眸子里清冷十足,握着苏菀的手迈步,跟着邓奎而去。 卫庭和卫衡也默默跟在后面,心里思索着自家王爷如今言行的可靠性,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 空旷的草地上,一行人默默地走着,午后的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全然没有被绑架的感觉。 走过眼前这片草地,远远的可以看见雾霭中光秃秃的山林,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 苏菀紧紧跟着容郁的脚步,心里没有紧张,更多的是担忧。 若是在此处耽搁太多时间,容郁毒发的话,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有把握吗?”她凑近他,轻声问道。 容郁低眸看她,眸子里竟带着笑意:“都说了夫人莫怕,有夫君在呢!”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占便宜。 不过入了匪窝,她又是女子,他们二人夫妇相称确实最好,她便没有在意。 山匪们见二人交头接耳,咳嗽一声,警告:“别耍花招,乖乖地走。”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他们的山寨。 小山寨外面看起来气派十足,建在山林中,外面布置着一系列陷阱,又因为地势原因,此处易守难攻,倒是个好地方。 且隐蔽在林间,不易被人找到。 只是他们进去才发现,里边除了几座木屋和几棵枯树之外,再无外物,萧条至极。 苏菀的鼻子长期被容郁身上的茶香味养着,如今一下子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腥臭味,再看那树底下隐隐的血迹,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 这群畜牲真的吃过人! 先帝纵然昏晕,但太子容华才华横溢,帮着治理朝政,大夏也不至于到处是灾荒和流民。 如今容华执政,这种现象应是更少了才是,且此处还是嘉阳县外,怎么说也不该有如此恶毒的山匪在。 “将他们关去柴房,与早上那批人关在一起。”邓奎吩咐道。 余光瞥到苏菀的身影,又道:“你,把面具摘下来。” 苏菀知道他是何意,只能暗暗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早就在脸上做了一番修饰,摘下面具来不过是个面黄肌瘦的病弱妇人罢了。 只是她低估了邓奎的下流,他呸了一声骂道:“长的这么丑,老子真是倒霉,晚上送来我房间。” 要不是他胳膊上的伤需要处理,他现在就想发泄体内那奔腾的欲火。 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他早已经按耐不住欲望,病弱妇人又如何,能由着他发泄一番就够了。 若是中途她受不住死了,便拖出来剁成肉块当宵夜。 容郁将人拉到身后,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俊美无暇的脸来,直让人觉得是仙人降世。 尤其是在苏菀的衬托下,愈发显出天人之姿来。 “内人身体不适,疾病缠身,寨主莫要为难。”他噙着笑,温和说道。 邓奎眼睛都直了,呆呆看着容郁,竟流出鼻血来。 容郁心中厌恶至极,却想着心中的计划,强行忍住了取他狗命的冲动。 “好啊,晚上你便替他来。”邓奎淫笑着又看他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包扎伤口。 不过是男子嘛!生的这样俊美,他倒是也可以接受。 说不定这滋味还要比女子更胜一筹。 山匪们恍若未闻,将四人带进柴房,随即关上了门,留着两人守在外面。 里边还有两人,正倚着冰冷的墙壁坐着,闭目养神,见有人进来便睁开眼来。 苏菀也看到了他们,只能感叹这世界之小,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这里碰见了徐宁绎。 他面色苍白,一如当日在苏府所见一般,眸子里却一片清明。 “苏姑娘?”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苏菀自知装不过去,毕竟容郁的面具已经摘下,便应了声:“徐公子怎会在这里,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第八十二章 露馅 徐宁绎虚扯了一下嘴角,由着小厮将他扶起来,淡淡道:“刚出嘉阳县就遇上了他们,被掳来了这里,苏姑娘可有受伤?” 容郁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窝火,提步挡在她身前:“内人无碍,多谢公子担心。” 卫庭和卫衡很有眼力见地走开,去给那二人收拾个能坐下的地方。 “内人?”徐宁绎眸色暗了暗,却是依旧看着苏菀,“敢问王爷何时与苏姑娘成了婚?” 王爷?容郁眉头一皱,他何时得了个新身份。 苏菀暗道不好,如今他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连忙拉开容郁道:“徐公子不用管他,还是坐下休息为好。” 说完,暗暗朝徐宁绎眨了眨眼,盼着他配合自己一番。 徐宁绎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浅笑一声道:“苏姑娘也坐下休息吧!山匪穷凶极恶,我们得快些逃出去才是。” 他倒真是温润如玉,竟还让开身将那处能晒到太阳的位置让给自己。 熟料苏菀还没有动作,容郁便粗暴地揽着她朝另一边走去,从善如流地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到地上,拉着她坐下。 随后抬眸,挑衅地看着徐宁绎,目光寒凉。 笑话,此地还能遇上情敌,看来夫人果真是个香饽饽,他得看紧了才是。 不过这“王爷”二字又从何而来,他怎么觉得夫人有事瞒着自己? 徐宁绎身形一僵,身后的拳紧握一瞬,又恢复原样,坐在了二人对面。 苏菀察觉出空气中没由来的火药味,不明所以,但是在冰冷的柴房里,身边坐着个人形暖炉,便自觉地往过去靠了点。 容郁很是受用,一双眸子戏谑地看着徐宁绎,一边低头与苏菀咬耳朵,说出的话却是质问:“他是谁?还有,方才他叫谁王爷?” 苏菀身子一僵,尴尬地笑了声,脑海中千回百转,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事到如今,只怕是再瞒不住,她便透露了一些消息:“其实怀止你之前是个王爷,只是失足从悬崖上摔下来失了忆,不好声张,我们便隐姓埋名,带你去寻名医治病。” 左右容郁在王都的事被压了下来,这山高水远的,也传不到扬州去。 他知道也无妨,还能打消一些疑虑。 闻言,容郁挑眉:“夫人之前不是说带我回家吗?原是在诓骗夫君啊!” 他眸色暗沉,心里已经在琢磨这段时间她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倒是不在意王爷这个身份,只要她能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 思及此,他又一顿:“他是谁?” 怎的二人如此熟络? “他是王都的人,我们从前稍有交集,待你治好身子就能想起来了。”苏菀耐心解释。 此时容郁才觉出失忆的不好来,一时间愈发烦躁,摸到她的手便狠狠揉起来。 苏菀吃痛,但念及他方才的挺身而出,硬是由着他去了。 日头很快就落了下去,柴房内漆黑无比,只有道月光斜斜打在闭目的徐宁绎身上,愈发显得他仙气飘飘。 这厢容郁刚捂了苏菀往对面看的眼睛,外边就有人架起了柴火,闹哄哄地跑来跑去。 苏菀暗道不好,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两个山匪走进来打量一瞬,指着容郁道:“你跟我们走。” 回想起白日里邓奎的那番话,她便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拉着容郁衣袖的手紧了紧,凑到他耳边:“你有把握脱身吗?” 容郁闲闲拉开她的手,幽幽看着她:“夫人之前不是还说我有断袖之癖吗?何知我待会会想办法脱身?” 她的脸色一红,没想到容郁此时还有这样的想法,小声道:“那山匪生的太丑,待以后……以后我给你寻个好看的郎君……” “噗嗤——” 旁边卫庭没忍住笑了出声,连忙捂着脸转去另一边。 容郁顿时黑了脸,指腹重重捻过她的唇瓣,撇开头去起了身,大步跟着山匪离开。 苏菀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挪到卫衡身边:“你们王爷口味不会真的这么重吧?” 那邓奎生的……真是一言难尽! “姑娘放心,王爷他应当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静观其变就是。”卫衡如是道。 迎着月光,徐宁绎那双闭了许久的眸子幽幽睁开,望着对面进来后只与他说过三句话的苏菀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却说容郁跟着山匪出去后,两三步就走到了邓奎房门前,里边传来一股恶臭味,激的他太阳穴凸凸地跳。 身后的两个山匪还在抱怨。 “大哥这也太小气了,只许他一个人玩,明明人是我们一起抢回来的,还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弟兄。” “嘘,小声点吧!说不定大哥爽完就愿意让给咱们了呢!” 说罢,两人龌龊的目光在容郁身上扫来扫去。 容郁立在门口,余光瞥向院中,枯树下有人正生着火,烤得一大块肉滋滋的响,分明是一条人腿。 白日里那一大群山匪不知去了哪里,显然是这小院容纳不下的。 是以,他们根本不是山匪。 苏菀那边有卫庭和卫衡护着,他并不担心,这两个护卫的武艺尚佳,定能保护好她。 他便借口出来,好好探探他们到底所图为何。 邓奎在屋内等了许久不见人进来淫笑着走到门口,盯着容郁那张俊脸流口水。 “滚进来,小白脸。” 他可是捡了个大便宜,今日不仅新收了那么多武艺高强的小弟,还遇上个仙人。 容郁想着方才苏菀那嫌弃的眼神,心中更怒,出其不意地一拳砸出去,邓奎的鼻梁骨就断了,人也向后飞去,摔落在桌椅上,又发出痛苦的闷哼。 身后两个山匪还未出声,便被他转身一手一个捏断了脖子,一起扔进了屋里。 邓奎才从压碎的桌椅下爬出来,迎面便飞来一块碎石,深深插进他的眉心,紧接着便瞪大着双目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容郁心中的气这才出了一些。 只是自己这双手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仿佛想要杀更多的人,染上更多人的鲜血。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叫他难以控制。 第八十三章 迷药 这边闹出了动静,枯树下的几个山匪自然是注意到了,只当是人不听话,磨拳擦掌便一齐走过来。 只是走的近了,才看见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人,其中还包括他们老大。 容郁体内正好奔腾着杀人的欲望,见他们肮脏地笑着走来,早已克制不住。 轻轻跃到他们面前,一掌拍飞领头的人,那人便狂吐一口血向后飞去,连着撞倒身后几人。 这还不够,他走近他们,目光嫌恶,抬脚一次次踹下,直到几人没了声息,这才堪堪压下心中杀意。 抬脚将一人踹到那火堆里,撞翻了烤肉的架子,四周才没了声息。 只是外面这么大动静,为何柴房里的人却没出来? 容郁心中蓦地生出不安来,几步上前推开门,却见地上只躺着有气无力的卫庭和卫衡,而苏菀与那徐公子早已不见踪影。 * 苏菀是被饿醒的。 迷迷糊糊中,她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了马车,在路上颠簸起来。 马车内十分温暖,铺着厚厚的毯子,柔软十足,只是身边却没有那熟悉的茶香味。 “苏姑娘,醒了吗?” 有人在叫她,声音温和。 苏菀慢慢睁开眼睛,却浑身无力,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问道,嗓音沙哑。 徐宁绎扶起她,叫她靠到软枕上,又抬手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嘴边:“先喝口水。” 她不动,警惕地盯着他。 他苦笑一声,自顾将那杯茶喝了下去,又道:“放心,只是普通茶水。” 继而又倒来一杯,这次苏菀没有拒绝,顺着他喝下,只因自己那嗓子确实干疼至极。 一杯热茶下肚,她才好似活了过来。 打量一番这精致的马车,苏菀得出结论:她被绑架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徐宁绎迷晕带走,不知容郁他们现下如何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扭头,语气平静。 徐宁绎替她盖好薄被,自说自话:“王都太过肮脏,苏姑娘不必再回去,我会带你去个极好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 “你放心,我没有伤害他们,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自然看不得我手上染上鲜血。我只是,叫他们再也寻不到你罢了。” 他这话没有回答苏菀的问题,却透露了很大的信息量。 难道,他喜欢她? “为何是我?”她试探着问道。 徐宁绎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移到她脸上,玉手轻轻抚摸上她的侧脸,温和地笑着:“因为,只有你。” 只有你,愿意对我好。 是你先招惹我的,往后的一切,你也得一一接受。 苏菀没有读懂他这话的意思,头微微一偏避开他的触碰,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 看样子,他们已经走了许久了。 被她躲开,徐宁绎也不气,自顾地坐到她身边,喃喃道:“已经子时了,快些睡吧!你若身子酸了就叫我。” 意思是,他不会解开她身上的毒了。 他倒是藏的好,如此善于用毒,那会儿只一抬手就迷晕了他们三人,可王都却无一人知晓。 怕他又做什么荒唐举动,苏菀闭上眼睛假寐,神思却聚在一处,竭力去联络容郁。 往日用来欺负他的本事,今日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我被徐宁绎带走了,他不会伤害我,不用着急,他善于用毒,不要轻举妄动。” 她拼命在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只盼着容郁能听到。 那厮离开柴房前还被她嘲笑,不知此时会不会管她。 应当是会的吧!毕竟他喊了那么久的夫人被别人抢走,应当是会生气的吧! “绾绾,你不乖。”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无奈又宠溺。 苏菀睁开眼,正对上徐宁绎那双清澈的眸子,唇边抵上一物,他轻轻掰开她的嘴,放了进去。 浓郁的药味在唇齿间传来,她的脑袋突然昏昏沉沉起来,眼前的人带上了重影,晃来晃去。 昏迷前,她在脑海里想着容郁大骂道:“再不来,你媳妇就跟别人姓了!” 还是让他着急一下吧,不然自己迟早就没了。 徐宁绎见她终于乖乖睡去,嘴角的笑慢慢消失,借着烛光看了她一会,倚在旁边也睡了过去。 这夜,如此平静,如此温暖,是他求了十几年才求到的礼物。 * 五日后,扬州城。 苏菀倚在窗栏上,望着窗外成片的腊梅花出神,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她发顶。 有侍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套华丽的红色衣裙。 “姑娘,公子邀您午膳过后一同去后山赏梅。”侍女服身道。 余光看到她的脚步落在自己身前,侍女的头埋的更低了一些。 昨日负责洒扫的侍女不小心碰碎了姑娘的花瓶,就被公子派人乱棍打死,拖去了后山喂狼。 此后这梅苑里所有人都对这位姑娘毕恭毕敬,生怕惹了她不快。 苏菀捻起一片衣角,不由得出了神。 都三日了,从未见过容郁的身影,不知是他不愿来,找不到,还是又毒发了。 谁能料到阴差阳错之下,徐宁绎竟带她来了扬州,只是来这里三日了,她却连房门都出不去。 回神之时,那侍女已经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似是怕极。 苏菀知道徐宁绎的手段,遂叫侍女将衣服放下,那侍女才松了口气。 “怀止,今日我要去同他一起赏梅了,梅花开的可好看了。”她瘪着嘴在心里呼唤。 她该庆幸徐宁绎秉持着君子之风,从不逼迫她做事,若是换成其他人,恐怕她早就没了清白。 午膳后,她换上了那套衣裙。 大红色的曳地长裙,外加绒边披风,衬的她面色红润,肤白如雪。 侍女为她上了妆,镜子里她眉目灼灼,朱唇紧闭,虽杏眼微凉,却是个清冷美人。 梳头的侍女不小心晃了神,待回过神来时,耳尖悄悄一红,退到了一边。 苏菀看着自己这副样子,哪里有被绑架的感觉,反倒比之前过得更滋润一般。 之前带着容郁四处奔波瘦下来的肉,如今短短几日就补了回来。 这么一想,苏菀又在心中同容郁置气:“你别来了,跟着他我过得更好了。” 第八十四章 跳崖 梅苑不知建在扬州城的哪个角落,环山而立,周边种着大片大片的腊梅花,四周寂静无声,是个极好的地方。 如果苏菀不是被强行带来的话,依着她的性子,她倒是可以好好赏玩一番。 徐宁绎立在走廊边等她,穿一身白衣,厚厚的披风上绣着两只仙鹤,眉目温和。 这几日他并不一直与她在一起,只偶尔过来与她说说话。 今日大雪天,倒是约她出去玩。 说是约,她却拒绝不得。 苏菀摸清了他的性子,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二人踏着雪往山上走。 山上的梅花开的比梅苑边上的还要好,愈往上走,便愈能闻到夹杂在寒冷中的淡香。 须臾,前方的山路难行起来,不时有碎石挡在面前,又有积雪在上,极容易滑倒。 徐宁绎转身朝她伸手:“我拉着你,小心摔倒。” 苏菀没拒绝,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袖,并未交出自己的手。 “今日下这么大的雪,为何要出来?”她顺势问道。 徐宁绎一边走着一边回答:“雪中赏梅别有一番风味,再者,你不想出来走走吗?” 苏菀表示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冷的天,若是换成容郁的话,定会给她生个火盆,拿来厚被,任她窝在床榻上取暖。 二人一路小心翼翼爬上去,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花了好长时间才到了山顶。 苏菀喘着气抬头,只见白茫茫的天地间,唯有二人身处在一大片盛开的腊梅中,恍若仙境。 “喜欢吗?这是我多年以前便种好的,如今开的正好,第一个带你来看。”徐宁绎低头看她。 她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只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想要替她戴好兜帽,却被她先一步躲开。 “徐公子,如此不妥。”她板起脸来。 徐宁绎的手僵在空中,轻声道:“是么?为什么他就可以?” 苏菀抬眸,他却已经恢复正常。 “那边最是好看,我们过去吧!”他主动拉起她的衣袖,朝崖边走去。 有了上次落崖一事,苏菀对悬崖已经有了阴影,硬着头皮走过去,只见远处群山环绕,云雾缭绕,天与地一片雪白。 确实壮观,她如是想。 于是又在脑海里添了一道:“这雪景煞是好看,徐公子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容郁这厮还不来,她便要故意给他添堵。 “上次你与瑞王殿下落崖,好在无事。”他突然出声,眸子盯着悬崖下。 苏菀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沉默着朝他看,却听他道:“若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与我一起吗?” 苏菀:!!!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病娇? 好端端跳崖做甚?还要她一起跳? “那日落崖不过是巧合,徐公子莫要说笑了。” “是吗?”徐宁绎突然揽上她的腰,叫她无法逃脱,“或许我们两人也能遇见巧合,不试试么?” 腰间那只手叫她难受,她挣扎一番,却使得他抱得更紧。 “你冷静一点。” “绾绾,绾绾……”他蓦地低声呢喃,双眸锁着她,叫的温柔。 苏菀危矣! 耳边传来一道劲风,紧接着,苏菀便在崖边转了一圈,转而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好险,她心中惊呼,双手紧紧攥住来者的衣袖,不敢动弹。 容郁察觉到她的恐惧,倒是怔愣了一瞬,而后又板起脸来朝徐宁绎看去。 徐宁绎怀里一空,依着惯性后退了两步,堪堪站在崖边。 “徐公子倒是叫我好找。”容郁寒声道。 对方浅笑一声,不慌不忙道:“王爷还是找来了,不枉绾绾在这里冻了半天。” 绾绾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容郁不由得心生怒火。 再看苏菀,如此红光满面,联系起这几日他脑海里时不时蹦出来的话,一时间脸色更黑了。 “夫人倒是真的过的好,为夫这几日东奔西走,瘦了一圈,你却容光焕发。”他咬牙切齿道。 苏菀这几日本就担惊受怕,如今终于盼得他来,却听不到一声安慰,瞬间就红了眼眶,松开他的衣袖站在一边。 寒风从悬崖下吹上来,吹乱了徐宁绎的衣摆,他仍噙着笑,神情温和。 四周涌出大批的黑衣人,在这冰天雪地中极为显眼,须臾便挤满了梅林。 “你利用我?”苏菀怒道。 徐宁绎没有回答,抬脚朝黑衣人走去,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黑衣人立马冲了过来,将二人逼在崖边。 往昔的噩梦再次浮现在眼前,容郁头疼欲裂,只觉得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撒下,叫他心中杀意腾腾。 只是有苏菀在身边,他立即控制自己清醒过来,掌风化为利刃,朝那为首的黑衣人劈过去。 站在前面的几个黑衣人被击飞,连带着后面几人也受到波及,倒地不起。 可站满了整个梅林的黑衣人哪有那么容易击败,当即又重新冲了上去。 正当徐宁绎想要看着容郁死在苏菀面前时,他却揽了她,二人双双跳下崖去。 徐宁绎心中一震,拨开黑衣人,大步走到崖边,底下雾霭弥漫,哪里还看得见二人的踪影。 “去找。”他看了半晌,淡淡吐出两个字。 …… 苏菀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被吓哭。 纵使知道容郁在身边,她不用害怕,可跳崖的刺激她还是难以承受,直到落地仍双腿发软,紧紧抱着容郁。 容郁来时已探好了路,知道这山崖中间有个密道通往外面,恰当时情景解脱起来略显棘手,便当机立断带着她跳了下来。 洞内空荡荡的,可容三人并排行走,周围是刺骨的寒冷。 可他却哄不好眼前的人。 “别哭了,我不该吓你的,下次要跳,一定先告诉你。” 他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擦着她的泪。 苏菀的脸被他掐着,被迫昂着头,看到他熟悉的眉眼,心里愈发酸楚。 “你过分!”她红着眼眶控诉。 “嗯,我过分。”他也不恼,扔了帕子便拖着她的脑袋吻下去。 温热的唇在她脸上辗转,卷走了泪水,又准确地寻到她半张着的朱唇,一下又一下温柔地吻着。 苏菀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身子恢复了温度,他才停下来,垂眸看着她绯红的脸颊。 第八十五章 逃脱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苏菀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红着脸松开他,低下头退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夫人这是害羞了?”容郁生出调侃的心思。 苏菀还能说什么,只能感叹美色误人,她方才竟一时没有拒绝。 不过,亲便亲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躲开容郁的目光,率先往里面走去,只留个背影给他。 徐宁绎是个心细之人,今日恐只是疏忽大意,依他的性子,不出半天就能找到这处洞穴。 今日那满林子的黑衣人,她到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况且容郁又身中奇毒,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苏菀回头问他:“卫庭和卫衡呢?他们怎么叫你一个人来了?” “他们在山外候着,下山之后就能见到了。”容郁见她询问别人,略有不满,语气都淡了许多。 她也察觉到了,便接着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虽可以在心里与他单方面沟通,却因着徐宁绎的谨慎多疑,在此处待了三日都不知晓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地处扬州城边界。 容郁扬眉:“听闻夫人跟着他过的极好,我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许是上天都被感动,一下子便被我找到了。” 他仍忘不了心里那道声音。 那夜寒风凛冽,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狂奔,心中焦急似火,却突然传出一道女声:“你别来了,跟着他我过得更好了。” 真是好得很,尽管他知道这是她在赌气,他还是真的生气了。 她不知道的是,他一开始就对徐宁绎生了防备之心,只是没想到他会用毒,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不过好在,一路上顺藤摸瓜,他还是成功找了过来。 洞内漆黑,他们二人只能摸着墙壁走,尚不知离出口还有多远。 他穿着黑衣,苏菀看不见他,却能想像到他此时黑沉的脸。 “怀止,我只是恼你不快些来找我,”她笑道,“不过徐宁绎倒也办了件好事,顺道引着我们来了扬州。” 他们本就是要来扬州寻医,这事容郁也知道。 但他还是不爽:“你还想感谢他?” 自家夫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他怎么着也不会有好心情。 “当然不是,唔,他还摸了我的脸,我——” “哪只手摸的?”容郁打断她。 苏菀停下脚步,身后的容郁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黑暗中,一双大手扶稳了她,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后。 “哪只手摸的?”他又问。 苏菀知道他是生气了,便温声解释:“放心,被我躲开了,咱们还是出去再说,这里面冷的慌。” 她是真的冷,身体冰凉,说话都磕磕绊绊,只想快点出去。 容郁只好作罢,小心护着她往外走。 须臾,前方冒出一点亮光,苏菀知道那是出口,脚步都快了许多。 出了洞口,眼前果真有一处平原,一望无际,只有中间一处溪水被冰封着,地上稀稀疏疏冒着几棵小草,倒也不是很萧条。 外边仍是冰天雪地,里边虽也落着雪,却已生机勃勃,很是奇怪。 只是这里空无一人,又要如何出去? 容郁拉过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解释:“出口需越过平原,今日恐怕来不及,我们先找个容身之处。” 苏菀便也没有多言。 此法是最容易的逃脱之举,若是与徐宁绎硬碰硬的话,他们两人也难以招架,更遑论那人还善于用毒。 二人顺着小溪而去,鹅毛大雪飘落在肩头,苏菀冻红了鼻子,愈发觉得冷。 不多时,容郁便寻到了一处山洞,虽不是很大,却足以容身。 他将石台上的碎石踢到一旁,叫苏菀先坐下,见她被冻的小脸惨白,不由失笑:“你怎么这么怕冷?” 她哆哆嗦嗦不回他,眼神哀怨。 容郁无奈,右手搭到她肩头,便源源不断地将内力传给她,一瞬间她便不觉得冷了。 苏菀忽的想起那夜骑马时,他也是这般为自己御寒。 那时她还一心想着远离他,阻挠他,时至今日,心境却大有不同。 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他的好,习惯性地想着他,甚至是无条件地相信他。 “怎么了?”容郁低眸,又从她眼里看到那种眼神。 她又在看着自己,想着别人。 苏菀摇摇头,不打算说些什么,内心正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大为震惊。 她竟觉得,若是真的和容郁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又在想那个叫容郁的男子?” 他顶着这张脸,怒气冲冲说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人失笑。 没错,苏菀笑了,还一不小心笑得很欢。 于是容郁的脸更黑了,下一秒便撤回了手,板着脸走出山洞。 不过他还是很没骨气地叮嘱了一句:“别乱跑,我去找些柴火。” 苏菀乖乖坐在洞内,感受着身上的余温,嘴角生生压不下去。 明明方才还是痛苦的囚禁与惊险的逃亡,现下她却已经心平气和,毫不担心。 洞内避风,却依旧寒冷,她身上的余热消散过后,便又开始冷了起来。 这下没心思再笑了,她抱着膝盖蜷在石台上,一双眼巴巴地望着洞口。 容郁像是掐算好时间一样,等她冷的说不出话的时候才闲庭散步地回来。 她幽幽看着他,见他点燃了柴火,便再也控制不住,连忙起身奔了过去。 “呼,真的好冷。”她蹲在火堆旁,不停地搓着手。 容郁抬眸轻飘飘瞥她一眼,不做言语。 苏菀觉得自己有些被轻视了,想了想,忽的开口:“那日山匪叫你出去做了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搞得好像她觉得容郁真的做了什么龌龊之事一样。 容郁觉得自己可以再出去走走,她冻的慌了,这张嘴才不会胡言乱语。 “夫人以为我做了什么呢?”容郁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还等着夫人为我寻俊俏的小郎君呢!” 那日的一句玩笑话,他还记在心里。 看来他还是个记仇的人。 苏菀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 “好说好说,等我们办好事之后,我便带你去找。”她毫不在意地回答。 容郁猛地站起,想朝她走来,顿了顿,又大步朝外走去。 第八十六章 雪夜 苏菀知道他这是又又又生气了,但是她没有勇气离开温暖的火堆,便没有追出去。 左右他自己还会回来的。 这次她要是追出去,那往后每一次她都得追出去。 容郁这一离开,晚上才回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处理好的野兔,衣裳兜着几颗野果,面上生人勿近,沉默着坐下便准备烤兔肉。 苏菀自知理亏,连忙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准备讨好。 “怀止,你怎么出去这么久?是去抓兔子了吗?” “怀止,你这果子在哪里摘的?大冬天的竟有野果?” “怀止,你走了之后,我一直看着这火,你瞧,它还燃的旺。” …… 她说了好多句话,容郁却闻所未闻,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兔肉已经发出阵阵香味,被火烤得滋滋流油。 苏菀馋极,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可是容郁依然不理会她,甚至微微偏了身子不看她。 真是难哄,她暗暗想。 容郁身子一僵,低垂着的眸子里愈发冷漠,心中蓦地生出一个想法。 手上翻转的动作加快,他暗暗笑着,须臾便将兔肉烤好。 身后的视线愈来愈炽热,他混不在意,取下串好的兔肉,撕下一块就塞进自己嘴里。 苏菀咽了口口水,不争气地拽着他的衣袖,恳求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容郁这厮何时学得这套磨人的功夫,真真是个极品狗男人。 容郁悠哉悠哉地吞下一块兔肉,这才顺着她转过身来,黑眸沉沉盯着她:“想吃?” 她巴巴地点点头,眼睛好似粘在了兔肉上。 他唇角勾着笑,缓缓问她:“那夫君问你一个问题,若我与那容郁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 气氛僵滞一瞬,苏菀抿了抿嘴,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无语的时刻。 瞥见容郁那瞬间黑沉的脸,苏菀收起笑,默默道:“肯定是先救你。” 容郁本想说晚了,却突然没了兴致,将兔肉塞给她,自己坐到另一边吃起野果来。 如此严肃地问题,夫人都笑得出来,可见她心里果真是偏向那个男子的。 他已努力数日,夫人却还是不肯接受自己。 这般想着,他整个人都失落至极,长长的睫毛垂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野果,怎么看怎么惹人怜惜。 苏菀知道自己今日屡屡惹他生气,有些过分了,慢吞吞挪到他身旁,塞了一大块兔肉到他嘴里。 “怀止,我真的先救你。” 反正选谁都是你,不如应景一些。 容郁不理她,嘴里的肉吐出来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苏菀又凑近一点,轻声飞快地在他耳边叫道:“夫君……” 然后快速退开,耳尖通红。 他一怔,吞了那口兔肉,抓住她的小臂,嗓音沙哑:“夫人,再叫一声,再叫一声我就不生气了。” 方才那一声,苏菀已经用了极大的勇气,这下却是再也不肯叫。 太荒唐了,他们二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却用这么亲昵的称呼。 她不能欺他失了忆,屡屡占便宜。 虽再没有听到,容郁心中的气却消了点,直到二人准备休息时,仍是和颜悦色。 洞内寒冷,又是冬夜,他习惯性地就牢牢将苏菀锁在怀里供她取暖。 只是这躺着躺着,苏菀突然觉出不对来。 他的体温太高了。 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凑着火光一瞧,他已经热的皮肤发红,眼尾带着一滴泪,嘴唇发白。 “怀止,怀止……”她轻轻摇了摇他,他却没有反应。 只是那双有力的臂膀却想再次将她拉到怀里。 他又毒发了。 可是这个人连毒发没了意识都会想着她畏寒。 苏菀慌了神,连忙起身,将大麾披在他身上,扶着他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得快些出去寻卫庭他们,寻找压制之法。 外面仍下着大雪,寒风呼呼刮着,没走几步苏菀的脸就已经冻的没了知觉。 她背上背着容郁,纵使外边这么冷,他身上的热意却仍无法消散,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容郁生的高大,苏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背的起他来,吃力地在风雪中行走。 他白日里说过,要想出去,就要越过这平原。 “别睡,怀止,不要睡,我们很快就出去了,”她嘴里碎碎念着,心里慌的不行,“都怪我,耽误了这么久,我还故意惹你生气,怀止,你得好好的,才能惩罚我。” 他好似能察觉到她的不安,断断续续开口应她:“夫……夫人,我没事,你……别担心。” 苏菀大口大口穿着粗气,二人已经离那洞穴很远,来到一处小坡前。 雪路难行,她试了好几次都脚底打滑,没能爬上去,还险些将容郁摔了下去。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绝望。 幼时面临那些孤立和虐待时,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此刻却被泪水糊了眼眶。 “怀止,你抓紧我。”她将他的双手朝前拉了拉,打算再试一次。 容郁已经没了意识,不再回应。 他的身体那么烫,隔着衣裳贴着她,都像是一个火炉一般,叫她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苏菀弯了腰,一步一步慢慢朝上挪着,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小奶音,小奶音,你快出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她在识海里呼唤。 小奶音不允许男主死,自然也不会让容郁这个大反派就这么轻飘飘死去。 它待在她的识海里,早就察觉到她的绝望与不安,是以她一呼唤,它便立马跳了出来。 “宿主,别放弃,事情很快就会迎来转机。”它急匆匆安慰。 “怎么说?”苏菀反问,想知道具体的做法。 可小奶音憋红了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天道的限制,它无法透露后续剧情。 “别放弃,往前走。”它只好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它这句话的鼓舞,苏菀用尽全力,终于爬上了这个小坡。 与此同时,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夹在寒风中的,还有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狼嚎声。 第八十七章 狼群 苏菀没料到冬日夜里还会有狼群出没,是以带着容郁离开山洞时,以为二人面临的敌人只有严寒与长途。 她已竭力,喘着粗气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狼嚎声还不近,想是还没有发现他们。 如今在这偌大的平原旷野里,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去,要么继续往前走。 容郁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他好似也意识到危险,断断续续说道:“快……回去,回去……绾绾……” 没有退路了。 她不可能选择回去,叫容郁继续这般痛苦下去。 “小奶音,我还能有奖励吗?”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系统了,若它都没办法,她就要与狼群硬碰硬了。 小奶音火急火燎跳了出来,解释道:“宿主,你的奖励都已经用完了。” 苏菀深吸一口气:“我要提前提取终极任务的奖励,可以吗?” 三月时,她需饮下那杯毒酒,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算是终极任务。 既是终极任务,想必是有奖励的。 它沉寂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才回道:“可以,不过提前提取是有代价的,需拿你的精神气来换,后面几月估计你会浑身乏力,虚弱无神。” 这已经是它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几乎是一瞬间,苏菀就应了下来,同时说出压在心底的那个愿望:“我要换用那赤玉笛的本领,立刻,马上。” 狼嚎声四起,再要不了多久,狼群就会循着气息发现他们。 小奶音也明白情况紧急,不再拖延,立马运转起来,兑换了她的愿望。 苏菀的身上亮起幽幽白光,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变化。 细细密密的疼落在她身上,仿佛有针扎进皮肤一般,难耐却又不至于痛苦。 容郁挣扎着睁开眼睛,身上的灼痛感已经接近无法忍受,他知道是自己又毒发了,却不想连累苏菀。 他清楚地看见她紧蹙着的眉,颤颤巍巍抬起右手,搭在她撑在雪地里的手上,将热意传给她。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苏菀睁开眼睛,身上冒出细腻的冷汗,只是眸子里却异常平静。 她已学会了用笛声御敌的本领。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疲惫感,好似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劲。 她转身坐在容郁身旁,不远处有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暗中蛰伏。 来了。 苏菀看了眼容郁,他躺在雪地里,周身一滩融化的雪水。 从怀里拿出那赤玉笛,她正了正身子,将他挡在身后。 从前她不屑于学这些,总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等到离开,如今却还是要用这笛子了。 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成定局。 雪夜里,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坐着,青丝飞扬,杏眼冷漠地看着前方,玉手执起那笛子到嘴边,轻轻启唇,传出一段悦耳的笛声。 狼群受这突如其来的笛声所扰,躁动不安起来,磨了磨前爪,便全都向二人奔来。 只是还未到二人身前,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便变成了血红色,停下了脚步。 一转眼,原本和睦的狼群便撕咬在一起,血肉翻腾,唯有浓烈的腥臭味翻滚而来。 苏菀静静吹着笛子,眸子如一汪死水,对这血腥的一幕没有半点波动。 她只知道,谁都不能伤他。 一柱香过后,最后一只狼倒下,四周恢复寂静,雪地被染成了红色,在月光下散发着明晃晃的光。 苏菀收起玉笛,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转身看向容郁。 出人意料的是,容郁的脸色竟好了许多,且身上的热意也散下去一些,只是人还昏迷着。 难道是毒性已经自行消散了? 她不敢耽搁,尤其是面对着满地的狼的尸体,连忙抱着容郁想要起身继续赶路。 “啪嗒”一声,容郁腰间那黑色的香囊掉落在雪地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苏菀的动作一顿,将那香囊捡起来,看了眼容郁,犹豫了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将那香囊打开。 之前二人还在村子里时,她就注意到了这香囊,只是顾及着他的隐私,便一直没有解开来看。 他醒来之后,虽忘了一切,却异常坚定地不让她碰,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许是什么贵重之物吧,她想着。 只是现下好像不小心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她懊恼自己的粗心,只好打开看看能不能补救。 只是看着那囊中物时,她却突然白了脸。 那里面是一堆碎瓷片,瓷片中间躺着的,赫然是三粒药丸。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药丸便是之前容郁喂她服下的药。 思绪再飘远一点,那夜他深夜闯入她闺房,也是浑身滚烫,如眼下这般一样情景。 待他白日里醒来后,也是喂她服下一粒药,继而又吹起了笛子。 所以说,他身上那时便有毒,而解药便是她服下这粒药,再听了那首曲子。 巧合的是,她方才吹的曲子,正是他先前多次吹与她听的。 好似是一瞬间,她就想通了一切。 她一直想着为容郁解毒,原来这解药,其实从始至终就是她自己。 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接近,就是因为自己能够替他解毒。 苏菀身子颤了颤,竟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怕那结果是自己不愿接受,也承受不了的。 昏迷的容郁不明所以,嘴里还呢喃着夫人二字,苍白的俊脸上没有生机。 苏菀从那香囊里拿出一粒药丸,一双眼紧紧盯着他,慢慢送进自己嘴里。 熟悉的药味在嘴里四散,苦的她舌苔没了知觉,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将药丸咽下,几息之间,容郁就恢复了正常。 他的面色慢慢红润起来,身上的热意也完全退了下去,看起来与先前虚弱的模样大相径庭。 苏菀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知道看着他恢复正常时,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随之而来的是,她忽然张口吐出的鲜血。 伴随着胸口的钝痛,苏菀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倒在了他身上。 大雪飞扬,平原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白衣与黑衣混在一起,被白雪慢慢覆盖。 尽头处,一双黑靴踩在雪上,一步一步踏了过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第八十八章 程铮 再睁眼时,苏菀已身处一座茅屋里,躺在简陋却温暖的小床上,不远处是燃着的火炉与冒着白气的热水。 茅屋里有浓郁的中药味,却并不刺鼻,对面有几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类草药。 架子后立着一个木质屏风,有水声从里面传来,时不时伴着几声脚步声。 苏菀试着动了动,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使不上力气,这才想起小奶音的话。 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要这般虚脱无力了。 她一动,木床便发出“咯吱”一声,惊动了屏风后的人。 那人走出来,衣着简陋,一身青灰色的长衫,两鬓斑白,面容祥和。 “你醒了?”他一边朝过来走着,一边亲切地问道。 “他在哪儿?在我身边的那个人。”苏菀躺着没动,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笑了笑,自顾地坐在床边,双指搭在她手腕上,蹙着眉头替她把脉。 “姑娘,你这身子看起来脉搏虚弱至此,可人却仍好端端活着,当真是奇怪啊!” 苏菀抿了抿嘴,看着他的脸庞,没由来地问了句:“你是程铮先生?” 她原只是试探一番,却没想这人怔愣一瞬,继而哈哈大笑一声,点头应了下来。 她一下便急了,抓住床头便想起身:“先生,望您能够救救同我一起的那个男子,他身上中了毒。” 她带着容郁东奔西走,只想寻到这原着中的医仙,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了他。 程铮摸了摸半长胡子,安抚她道:“放心吧!那小子在那边泡药浴呢!他身上的毒也奇怪,老夫需好好研究一番才能解开。” 没想到昨日夜里一趟出行,他竟找了这两个宝回来,如此这般,他的生活终于不再那么乏味了。 “他失忆了,可能先治好这个?”苏菀又道。 容郁是个王爷,又是书里的反派,如今能够解毒,他也应当想起往事来,好为今后做些打算。 她不会那些谋略,无法替他分担,只能叫他自己来。 王都一事,需得好好做个了断。 程铮从床榻边起身,笑得自信:“当然可以,最迟今日晚上,他便能恢复记忆,丫头,你且关心关心自己吧!” 说完,他便迈出了房门,在院中赏着雪景品起茶来。 他竟不问他们二人的来历,就这么容易打算收留他们,当真是人老了心也大了。 苏菀倚在床头蓄了些力气,这才翻身下床,一步一步朝屏风后走去。 她的衣服先前湿了些,如今粘在身上难受至极,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绕过屏风,她才看清现状。 偌大的浴桶里,容郁光着上半身坐在里面,胸膛以下埋在黑乎乎的药水里,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他本就皮肤白皙的胜过女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如今又多了分柔美,竟看起来格外的养眼。 苏菀扶着浴桶挪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甚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想来医仙的药都是好药,定是能够治好他的。 思及此,她摸了摸怀里那个香囊,原本平和的心态又乱成一团。 昨日种种,皆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真的可以替他解毒。 那么,他一开始真的是打着这个主意来接近她的吗? 包括后来对她的种种关怀与体贴,都是因为这个吗?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突然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这些都是真的的话,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面对他? 会因为他的毒已经解开而将此事翻篇吗? 若是放在以前,以前她就知道这些的话,或许她就不会这么难过,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反派,他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奇怪。 可是偏偏到如今她才知道,在他对她种种好之后,在他喊着夫人与她同床共枕半月之久后,在她,差一点就要承认自己喜欢他之后,知道这一切。 所以,她还要继续喜欢下去吗?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只站了这么一会儿,便察觉凉气从脚底传了上来,叫她愈发疲惫。 她闭了闭眼,打算回去继续躺着,还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偏偏转身之时,容郁睁开了眼睛。 “夫人。”他哑着嗓子叫她。 苏菀步子一顿,没有回头,轻声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容郁咳嗽两声,道了声没有。 “我们寻到了医仙,如今他为你准备了这药浴,你且好好泡着,到时间了他会叫你出来,别乱动。”她不放心地叮嘱。 身后那人又叫了声夫人,似是还有话要说,她便再次提起脚步,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她好像暂时没办法面对他。 且她这副虚弱的模样,她实在是不想让他看到,白白叫他担心。 * 晚些时候,苏菀在昏睡中被人摇醒。 外面的天已快黑了,房里只燃着一支蜡烛,散发出微弱的烛光,将眼前人照不真切。 程铮坐在床边又在替她把脉,眉头依然皱着,眼里却散发着浓浓的兴趣。 他身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因穿着黑衣,隐在黑暗里,可苏菀却知道,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正定定看着自己。 程铮收回手,疑惑道:“丫头,你先前到底做了什么,能否说与老夫听听?” 她身上这症状,他竟完全摸不着头脑。 明明脉搏虚弱,好似那将死之人一般,可观她面相,却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此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 苏菀默了默,开口想要回答,嗓子却干的发疼,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郁立马转身过去,倒了杯水回来,扶起她,亲自喂她喝下。 “只是在雪地里冻了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几日便好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程铮似是对这个回答有疑惑,还想继续问下去,但看她垂着眸子,兴致缺缺,似是不想再说话,便只好作罢。 “饭食在桌上,你们二人今夜便宿在这里,老夫先回房了。”他留下一句话便起身出去了。 余下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就着黑暗沉默了会。 苏菀知道容郁是恢复记忆了,否则不会这么久都不说话。 正因如此,她也觉得别扭。 不管是因着他失忆的那半月,还是因着昨晚的事,她好像都很难面对他。 第八十九章 恢复 一室的寂静过后,苏菀率先开口:“你都想起来了?” 容郁点了点头,眸子始终看着她。 “你昏睡了一整日,先下来吃点东西吧!” 他轻轻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扶着坐起来。 这么一说,苏菀果真觉得饿了,从昨日到现在,她只吃了半只兔子,此时肚内空空如也。 程铮年老,平日里用的饭食也以清淡为主,且苏菀此时这状态不适合吃太过油腻的东西,他便借了厨房来,煮了粥,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失忆半月之久,为了将她照顾地好一点,那时他还特意去寻了饭馆的厨子学做饭。 苏菀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他做的,讶异的同时却也没说什么,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粥。 饭后,她又被搀扶着躺回床上。 她不想提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便先问起王都一事。 “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你怎么会变成那样?” 容郁背着她坐下,清冷的目光淡淡瞥着那烛火,答:“尚不清楚,待我查明后再告诉你。” 那日之事,仅凭皇后一人绝不可能办得到,她肯定还有其他帮手。 而他当日的症状与宋军师口中所述沈宗瑾失踪前的模样相似,她背后之人,恐怕来自南渊。 一国之后,竟与外敌沆瀣一气,若不拿到证据,他还不能将此事告诉别人。 若告诉苏菀,恐怕皇后,即如今的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身后的人嗯了一声,便再没说什么。 容郁放在膝上的手蜷缩一下,垂眸温声问道:“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般虚弱?” 若真是冻的,不该连外面这老头都诊不出来。 苏菀偏了偏头看他,避开这个话题道:“此人是程铮先生,传闻他医术高超,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解了你身上的毒。” 容郁自然知道这是程铮先生,这老头的独子程煜跟在他身边已经好几年了。 不过他们父子二人关系一向不好,程铮先生又隐居避世,此前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此番倒是误打误撞叫他们碰见了。 不过他身上这毒,恐怕是解不了了。 先不说装着药丸的香囊不见了,就算还在,他也不会再让苏菀吃下去了。 “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回去。”他温声开口。 顿了顿,又道:“等此事了结,我会亲自上门求亲。” 这两句话前后跨度太大,苏菀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讶道:“求亲?” 容郁转过身来看她,见她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微微皱着眉头将被子拉好,解释道:“你被我喊了这么久的夫人,又终日与我同吃同睡,我理应对你负责。” 负责? 她斟酌着这两个字,心慢慢沉下去,面上挤出一丝从容的笑来:“不用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换作是别人,我也会这么选择的。” 虽然,不至于会这么迁就他。 看她毫不在意,容郁原本疯狂跳动的心也慢慢平息,轻声问她:“你不想嫁我?” 他原以为,这数日以来她对他这么好,心中应当是有他的,是以自他恢复记忆后,他便一直在想着该如何给她一个承诺。 后来他又觉得,不论是哪个承诺,都不如娶她为妻来的实在。 即使他承认这里面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让那莫修然与徐宁绎这些人再近她的身。 可他这个问题却让苏菀心跳如雷,好在有被子遮着,他看不到她紧紧攥着床褥的手。 想嫁吗? 她想不清楚。 她也不敢去想他为什么想娶她。 容郁没等到她的答复,心中失落,静默了许久,又道:“徐宁绎不是普通人,此次他劫走你,想必是早有预谋,往后你需小心行事。” 苏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抬眸问他:“此处他找的到吗?” 容郁摇摇头:“放心。” 他午时便恢复了记忆,那时她还昏睡着,他便悄悄离开,又回到那梅苑去。 徐宁绎当时也是惊讶,想着他竟会自己送上门去,即使知道他已恢复记忆,仍指挥着下属朝他杀来。 然后,他便杀了所有人,血染梅林。 徐宁绎的右臂被刺伤,被护卫们护送着坐上马车离开,保住了性命。 而他站在梅林的血海里,压抑着体内狂躁的欲望,冷眼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他仿佛可以看到,就是在这里,苏菀被囚禁着,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心中时而对他碎碎念着,盼着他能早点来救她。 于是,他一把火烧了梅苑。 漫天火光中,他抬脚离开,运着内力压制体内乱窜的嗜血之意。 苏菀见他面色越来越沉,眨了眨眼,朝里边挪了挪,轻声道:“这里只有这一张床,王爷若不嫌弃,可以在我旁边和衣而眠。” 容郁回过神来,黑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竟当着她的面起身脱了外衫,掀起被子上床。 她还以为,他会推辞一番的,恰好她也只是客气客气。 从前他失忆,总会黏着她喊夫人,每次晚上都会摸进她房里,小心翼翼抱着她睡觉。 如今二人再躺到一张床上,盖着一张被子,苏菀很是觉得别扭。 可容郁躺下后却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烛火慢慢燃尽,屋子里一片漆黑,外边又传来狼嚎声,在这满室寂静中格外清楚。 苏菀对狼群有了阴影,身子颤了颤,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容郁却不许她这么做,下一秒就将被子扯低,问她:“昨晚我们是不是遇到了狼群,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当时昏迷着,只听到了阵阵狼嚎,后面的事全忘了个干净。 他不记得倒好,省的苏菀又要编谎话给他听。 “想是你记错了,若我们遇上狼群,如今早就被它们果腹了。” 然容郁何等聪明,察觉到她方才那一瞬的恐惧,便知道她这话是在骗他。 他也清楚,他如今恢复记忆,她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了。 苏菀躺了不多时,便又生出困意,感叹着人生多艰,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容郁,沉沉睡了过去。 容郁听了会儿她微弱的呼吸声,蹙着眉头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子异常冰冷,心脏跳动的缓慢,叫他不敢轻易睡去。 好似下一秒,她就会永远离开。 第九十章 冰冻 翌日,苏菀的身子终于有了些力气,便趁着容郁泡药浴的时候出去寻程铮。 彼时程铮正好炼出一粒药丸来,欢喜得不得了,见她进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苏菀福了福身,压低声音问他:“先生可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程铮自是十分乐意。 二人于是在桌边坐下。 苏菀看了眼隔壁,轻声问道:“先生对于他身上这毒可有什么办法了?” 她直觉容郁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恐怕也不会顾及到自己的身体。 程铮摸了摸胡子,沉思了一番才道:“他身上有两种毒,其一乃是南渊特有的蛊毒,能摄人心智,其二嘛……” 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才缓缓道:“其二乃是宫廷秘药——离魂散,无药可解,老夫我也没办法。” 苏菀心中一惊,这两种毒无论是哪一种,说出去都足以令人胆寒。 “离魂散是什么?为何之前我从未听过?”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当然不可能知晓,此药是大夏君王一代代传下来的,毒发之时,五脏六腑恍若在大火中炙烤,整个人会被灼痛感淹没,”他眯着眼睛回忆,“这还是老夫第一次见,想必你们两人的身份也不简单吧?” 苏菀默然,脑海中回忆起容郁每次毒发时的样子,有些事情好像才有了眉目。 所以这半月以来,折磨着容郁的并不是南渊蛊毒,而是王宫秘药。 可是他身上为何会中这般厉害的毒?难道是先皇动的手? “那这南渊蛊毒,先生可否尽早替他解开?”半晌后,苏菀才继续开口。 程铮摸着胡子,余光瞥见手里的药丸,计上心头,慢悠悠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丫头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身上这病老夫我从未见过,想研究一二,不知你是否答应做老夫的药人,替老夫试药?”他说着,眼睛却看着隔壁。 他笃定她不会拒绝,毕竟隔壁那男子看起来似乎对她极为重要,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着急来找他。 又是做药人,苏菀苦笑,自己好像跟这两个字杠上了。 不过她身上可没病,全是天道搞的鬼,想必他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会有办法。 “好,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她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先生不仅需治好他的蛊毒,还需将治法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南渊蛊毒竟能流传到王都来,不仅害了当年的沈宗瑾,还妄图残害大夏的瑞王殿下,想必以后还会出现。 这医治之法,她一定得知道。 这事程铮倒是不在意,不过他还是被她的爽快打动:“你就不怕老夫我药死你?” 苏菀一笑,坦坦荡荡看着他:“先不说先生乃是当代医仙,悬壶济世,您也知道我们二人的身份不简单,若是先生果真药死了我,您也不会有好结果。” 此时她锋芒毕露,完全不惧形势,倒是又一次让程铮刮目相看。 他也爽朗一笑,拿过刚刚治好的药丸递给她:“试试。” 这速度够快,苏菀怀疑即使二人没有这个约定,待会他也会打着医治的名义叫她服下。 她眉心一跳,端详了许久,才拿起那药丸服下。 程铮兴奋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柱香过后,他嘴角的笑压了下去。 苏菀没有任何感觉。 他失败了。 “我去看看那小子。”他失魂落魄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出门外。 苏菀眼里的光这才慢慢消散。 依着方才的对话来看,容郁应当是先中了那离魂散,自己身后剩下的这两枚药丸也是医治此毒的。 然而程铮却说此毒无药可解。 事关重大,她不敢随意就将药丸交给他,只好暗自揣摩,等着下一次他毒发之时再做观察。 …… 晚上,苏菀再没了理由赖在程铮房里,只好慢吞吞踩着积雪回去。 她不知为何想躲着容郁,或许是今晨醒来发现自己又与他抱在一起,她觉得两人的关系愈发混乱了。 还未进门,便见容郁像跟杆子一样立在门口,面色沉沉,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低头看着她,淡淡说道。 苏菀头皮一紧,绕开他进去:“怎好打扰先生休息。” 容郁转身拉住她,察觉她手腕冰冷的没有温度,眼底愈发阴沉,便放开她转身先关了门。 屋里明明暖烘烘的,可苏菀却觉得浑身上下愈发冰冷,冷的她牙齿打颤,连走路都费劲。 许是在外边待久了吧,她想着,转身在火炉边坐下,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烤着。 容郁倒了热茶过来递给她,看着她喝下,注意到那发白的嘴唇,顿时觉得不对劲。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块冰冷的石头一般。 “怎么了?” 他一把拉过她抱起来,往床榻上走去。 苏菀冻的浑身发抖,突然想起白日里吃下的那颗药,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药丸的作用竟还有时差。 容郁将她前前后后包了个严实,又将火盆移了过来,随即出门去寻了程铮过来。 程铮正纳闷着白日里那药白炼了,就被告知苏菀出了事。 他心中一喜,连忙跑了过来。 可这情景却与他预想的有天大的差别。 服下这药后,她应当通体温热,而不是冰冷至此。 苏菀眯着眸子看他的眼神,知道是药丸出了岔子,便索性闭上了眼睛假装睡去。 二人白日里就做了约定,试药一事不会告诉容郁,是以程铮只好叫容郁小心盯着,自己去研究那药的作用。 这药里没有半分毒性,这症状过会儿应当就没了。 容郁一时无法,便脱了外袍上床,将她牢牢锁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供她取暖。 苏菀也不推辞,这刺骨的寒冷叫她怀疑人生,万分后悔白日里做的那个决定。 同样是做药人,容郁这药就不会这般折磨他。 她伸出双手环着他精瘦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听着那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绾绾,到底怎么了?”容郁低声问她。 她摇摇头,冷的不想说话。 第九十一章 撞破 后半夜时,苏菀的身子才慢慢有了温度。 她被折磨得早就没了力气,窝在容郁怀里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懒懒地躺着仍不想动。 今日天气大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脖间的血管隐约可见,杏眼微垂,神情怏怏。 容郁端了早膳进来,苏菀盯着他卷起的衣袖和脸颊上的一点灰色,目光开始变得幽深起来。 他又去做饭了。 贵为王爷,竟是一点都不嫌弃的吗? 不过她为了他受了这么多罪,吃他几顿饭怎么了? “身体好些了吗?”容郁走过来,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想要试她额头的温度。 苏菀后仰一下躲开,慢吞吞掀开被子下床:“已经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他沉默了几秒,待她坐下才道:“午时我们便走,我已经联系了卫庭和卫衡,他们会来接应。” 苏菀脑袋上缓缓打出来一排问号:“为什么这么急?先生说你今日还要用药浴。” 就这么走了的话,那她昨日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不说这个,就说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扬州,不就是寻程铮先生解毒的吗? 容郁在她身旁坐下,广袖下的玉手霸道地握了握她的,察觉到她身体恢复温度,面色稍好,解释道:“待会用了药浴,南渊蛊毒就解开了,届时我们不必停留,早点离开。” 原来如此,苏菀暗暗收回那只手,不再言语。 饭后,趁着容郁泡药浴,她依着约定又去了程铮房里。 因着昨晚的事,程铮几乎是一夜未眠。 埋首药炉大半夜,他终于琢磨出来问题,重新炼制了一枚药,既能治疗昨晚那样的冰寒之症,又能温补身子,因此此时格外雀跃。 “这一颗吃下去,我会不会变成冰美人?”苏菀捏着那药丸细细观察。 程铮悻悻一笑,摸着胡子保证:“绝对不会,老夫怎么会叫丫头你受苦?” 她幽幽地看着他,心说那她昨晚那般痛苦难道是与他无关吗? 不过她也只是说着玩玩,手指刚把药丸送到嘴边,迎着身边程铮那兴奋的眼神,她又停下。 “先生,他今日泡完药浴,那蛊毒便解了吗?” 程铮正等着她服药,闻言急忙点点头,又催着她继续。 苏菀却不买账,玉手一伸便道:“那药方可否一并给了我?要不然我服下这药丸,你却赖账了怎么办?” 事实是,容郁急着要走,她只能趁此得到药方,今日这粒药恐是最后一粒了。 程铮眉心跳了跳,暗道她的精明,却并不介意,随手便将药方交给她。 她拿起药方细细看了看,暗暗赞叹程铮的医术高超,小心翼翼折起来塞进怀里,这才重新拿起那枚药丸。 “你身为医者,治病的条件却是拿我一介弱女子试药,说出去也不怕被旁人笑话?” 说着,她便将那药丸丢进嘴里。 程铮笑了笑:“试药也是——” 话未说完,房门便被大力踹开,容郁黑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衣袍穿的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方才屏风后传来的水声是假的,他许是生了疑,故意蒙蔽他们而已。 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容郁的目标很明确,几步就冲到了苏菀面前,而后便看到她脖颈一动,将那药吞了下去。 苏菀发誓,自己是被他吓的,才不经意就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苏绾!”容郁咬牙,连忙在她穴位上一点,想要阻止那药进入五脏六腑。 旁边程铮看着这一幕,弱弱补充一句:“此药入口即化,你这样也是无济于事。” 容郁身子一僵,掰过苏菀,正对着自己,清冷的目光在她浑身上下看来看去,看的她心里发毛。 果然,下一秒他就淡声问道:“昨晚也是因为试了药?” 苏菀不敢回答,只睁着眼睛看她,心里谋算着怎么糊弄过去。 容郁被气笑,收回双手,冷冷看着她:“我需要你这么做吗?苏绾,是谁叫你自作主张,因为我去当药人的?” 程铮知道自己此举不妥,如今被他发现虽出人意料,却并不慌张。 “年轻人,老夫解毒也不是白解,这是应有的报酬。”他坐在一边目光平静。 他年轻时也是菩萨心肠的一名医者,只是看透了世态炎凉,如今也只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专心研究药理知识。 “程先生,看来程夫人与程煜的相继离去并没有给你造成多大的伤害,我身上这毒从何而来,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容郁冷冷道。 程铮被他这番话一激,面上先是冷了下来,继而又是一阵沉默。 他确实有错,早年前有人找上他,名义上是探讨医术,背地里却将他抓去南渊,研制蛊毒。 他拒绝未果,南渊又以家中妻儿性命要挟,只好顺从他们。 一年之后,南渊蛊毒问世,中毒之人会丧失心智,沦为杀人机器。 而他身为大夏之人,且参与了蛊毒的制作,最后应当是被暗中处理了的,逃跑途中却被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救下。 他这条性命才得以留下。 然而归来后,日思夜想的家人得知他为南渊研制了蛊毒,一一离他而去。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是孤家寡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你到底是谁?”他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容郁。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身上的气度与举止,全然不是普通人,一开始他也只当是贵族公子,如今却才觉出不对。 能中那离魂散的人,恐怕都和朝廷脱不了干系。 容郁不回答他,俯身抱起苏菀,眼中杀意尽现:“这药有什么副作用?” 程铮摇了摇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追问:“你有我妻儿的消息?” 两人一来二去,话里锋芒毕露,谁也不肯先让步。 苏菀弱弱插了一句:“先生只是觉得我那病新奇,想制药治疗我而已。” 这半晌她好没有存在感,如今才逮到机会做一番解释。 容郁低眸看她,目光寒凉,吓得她一缩,干脆闭眸缩进他怀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与我无瓜,她颓废地想。 第九十二章 争辩 许是苏菀这话打破了僵局,程铮长叹一声,摆手道:“此药是依着她昨晚那通体冰寒之症而炼的,服药过后应当是没事。” 他解释的详细,容郁却只听到“应当”二字,脸色愈发不好起来。 发生了这等事,他们也待不下去,容郁便抱着苏菀大步走出房门,回了隔壁去拿东西,准备离开。 苏菀整个人懵懵的,站在一边看他四处收拾东西,竟不敢出声打扰。 这狗男人生起气来真是可怕,她还是先明哲保身为好。 再者,服药的是她,她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倒是先气上了。 是大男子主义叫他不想让女人为他付出吗? 程铮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像是还有话要说。 苏菀从他们方才的对话里猜出了七七八八,却没抓住重点,以至于还傻乎乎凑上去:“先生以后若是想试药,不如养些小白鼠试试,应当对你有所帮助。” 话落,容郁便从身后走来,一把拽着她的胳膊,面色沉沉往外走。 “阁下可知我妻儿的消息?”程铮高声问道,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一样。 苏菀看到他神情悲痛,没忍住晃了晃容郁的手,想叫他稍微给点反应。 容郁步子一顿,闭着眼吐了口气,扭头看她一眼,才向后面的人说道:“程煜过的很好,程夫人行踪不定,无人知晓,至于其他的,想知道的话您就自己去查吧!” 闻言,程铮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目送着他们离开,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他已无言面对家人,能得知他们的消息已是极为满足,再不贪心。 这厢苏菀被拉着走,几乎是用跑的才能追上他,一度怀疑人生。 容郁这厮是不是对于自己的身高有所误解,这大长腿迈的,好像身后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王爷,你那药浴是不是没泡?”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容郁果真停下了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她。 平原上的积雪已经全部消融,显出泥土的颜色来,天边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尽显祥和。 但此时的气氛明显不是友好谈心的时机,因为容郁寒声质问她:“谁准你给他试药?” 苏菀一时心塞,呛他道:“这不是为了给你解毒吗?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他一直板着脸,她本就委屈,如今再面对质问更是忍不住,但为了挽留一点面子,便急忙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眶。 她突然好想失忆了的容郁,至少他绝不会这么凶她,还会变着法地逗她笑。 “苏绾,我不是那个意思,”容郁放缓声音,目光沉沉,“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昨晚她那般痛苦的模样叫他一直担忧着,今日甫一得知原是她暗中给别人试药,他心中便升腾起怒火来。 他身上的毒他自己心里清楚,绝不想继续连累她。 再者,那人连南渊蛊毒都研制的出来,谁知道他手里能拿出来什么药,是以他连忙带她离开,想着去寻程煜看看。 程煜的医术虽不及他父亲程铮,两人之间差着的却只是阅历问题,程煜的医术也相当高超。 “我现在就很受伤,”苏菀挥开他的手,“你怎么这么凶?” 容郁低下身子与她平视,耐了性子跟她道歉:“对不起,绾绾,是我心急了,我只是担心你。” 他一直都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没有忍住。 苏菀忍了哭意,抬眸看他:“你不许我给别人当药人,你自己当初不也让我试药吗?你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这个问题放在她心里几天,她一直想问,却又怕话一说出口,他们就要沦为陌生人。 她不想在自己临走前留下什么遗憾,便想着忍下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今日这番举动轻易就扰乱了她的思绪,她突然就很想知道他的想法,很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容郁一怔,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了几秒,他直起身来紧紧将她抱住,抵着她的头顶,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绾绾,对不起,以后绝不会了……” 苏菀忍下去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襟,任他抱着,一动不动。 原来她只是想要一句道歉而已。 他道歉了,她就不想再计较了。 两人静静抱了许久,不远处突然响起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夹杂着马鞭挥舞的声音,向二人靠近。 是卫庭和卫衡赶着马车来接应了。 容郁松开她,哑着嗓子问道:“服了那药可有哪里不适?” 她的身子温热,倒是没有出现和昨晚一样的症状。 苏菀摇摇头,一句话都不想说,见马车驶近,便从他怀里退开,自顾地向那边走去。 其实她不是那么吃亏,好歹还得到了南渊蛊毒的解药,如此一来,沈宗瑾一事便可有个解释了。 卫庭才笑嘻嘻地想和苏菀打招呼,就见她面色沉沉,明显地心情不好,随即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将人扶上马车。 另一边,卫衡先是抱拳行礼,继而询问:“王爷可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容郁点了点头:“你们二人辛苦。” 卫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想客套几句,容郁便低着头钻进了马车。 看来苏姑娘心情不好,王爷连关心他们二人的心思都没有。 可怜他们在山脚冒着大雪等了数日,饥寒交迫也不敢擅离职守,真真是错付了。 卫衡好像能读出他的心思一般,幽幽看了他一眼,便挥着马鞭赶起马车来。 马车里的气氛并不好。 哭过之后的苏菀没有心思多言,便懒懒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奔波数日,如今终于解决了所有事,却好像比以往更麻烦了许多。 再过几日,他们便会抵达王都,自此之后,他回他的瑞王府,她回她的将军府,井水不犯河水。 一想将军府,她便开始想念父亲与兄长,离家数日,除却一开始那封信之后,她不仅音信全无,还支走了父亲派来的护卫。 这也不怪她,只是将军府的护卫太过招摇,她不想引人注目罢了。 此番回家,她得费些心思讨好他们了。 第九十三章 清白 却在此时,容郁递过来一块玉佩,温声叮嘱:“拿好了,莫要再丢了。” 苏菀低眸一看,这不是往日她当掉的那块定娃娃亲的玉佩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前两日我叫卫衡赎回来了。”他淡声解释。 恢复记忆后,他便注意到她身上没了那块玉佩的踪影,猜是她换了药钱,便遣了卫衡去赎。 于苏菀而言,这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可于他而言,这却是个至关重要的筹码。 苏菀也没多言,收下了玉佩,便又撇开头去。 两人一时没有多言,月上柳梢时才匆匆找到一处客栈。 一夜相安无事。 程铮这次的药果真是个温补的好药,苏菀躺下后只觉得浑身温热,通体舒畅,睡了个好觉。 只是翌日起来,看到跪在门口那人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你怎么在这里?”她脚步一顿,疑惑道。 姜如玉一大早便跪来这里,天气寒冷,她身上的衣裙也算不得厚,此时已冻的颤颤巍巍,双腿没了知觉。 见人终于出来,她压下心中怒意,泪眼婆娑道:“表姐,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带我回王都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当时只是听了谗言,鬼迷心窍——”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苏菀急忙打断她:“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将军府出了事?” 那时姜如玉失踪,容郁答应了派人去帮着寻,宫变之前便将人送回了府里,只是问起她的行踪时,她一直闭口不谈。 后来她与容郁坠崖,便再没了她的消息,苏菀只当是父亲与兄长二人会将人送回姜州去的,没想到时隔多日,还能在这里碰到她。 姜如玉面色一僵,随即豆大的眼泪便接连掉下来:“表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污了表哥的名声,害的他……呜呜呜……,舅舅要将我送回去,我不想……”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苏菀太阳穴跳了跳,忍着怒意将人扶进屋里坐下。 她这句话好似兄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平白叫人多想。 容郁听见了动静,以为是苏菀出了什么事,赶忙过来,见她是在与一个女子说话,正想回避,却看到那女子是姜如玉,当即便抬脚走了进去。 姜如玉被强制送离王都,昨晚上不小心瞥见苏菀的身影,这才决定冒险求情,不料容郁也在这里,当即表现的更为柔弱。 “你先出去吧!我同她说说话。”苏菀摆摆手,不想搭理他。 容郁也不恼,立在门口道:“此前她失踪,是去了容峥那里,后来被赶出来才叫护卫们寻到。她在将军府待了几日,正逢王都事发,便给你兄长下药,妄图攀上高枝,紧要关头却被你兄长察觉,劈晕了她。如今应当是将军府容不下她,想将她送走。” 他得到消息已经好几日,不过苏沐却派人传话,叫他不要惊动苏菀,他这才一直瞒着她。 话落,他却罕见地没有看到苏菀愤怒的眼神,而是一脸八卦:“这么说,我兄长的清白还在吗?” 容郁一时无语,好歹记得苏沐的嘱托,便留下一句“不清楚”,带上门出去了。 姜如玉原还想着容郁能否怜香惜玉,将她带回去,未曾想他这一番话叫她原形毕露,不知道该如何装下去。 苏菀压下心里八卦的心思,冷笑着看她:“你当真是个妙人。” “不是的,表姐,你听我解释,那日是端王强行带走我的,后来我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才跑出来的。”姜如玉连忙又跪下,爬到她跟前痛哭流涕地解释。 然而事实是,当时她觉得将军府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再帮不得她了,便偷偷摸摸出了府,花大价钱进了王都最好的酒楼,想要来个艳遇。 不知是不是天意助她,一进门她便偶遇了醉酒的容峥,借着送他回房间的名义便爬了他的床,事后也是表露心意,跟着他一同离开。 熟料容峥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两日后便忘了她,其他侍妾见状,便合起伙来欺辱她,更是想将她送去风月楼。 还好后来被护卫找到,才得以逃脱。 只是回府后…… 她的眼神暗了暗,眸中满是恨意。 苏菀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倒是不甚惊讶,玉指抬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地反问:“是吗?那我兄长的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瑞王殿下还能骗人不成?” 姜如玉当然不会承认,当下便睁着泪眼可怜兮兮道:“表姐,是那尚书府的小姐蒙骗我,说那药可以使人强身健体,我也是为兄长好,才放到他的茶水里——” 谎话还没说完,苏菀就厌倦地拍拍她的侧脸:“表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演技当真很差?那时带你回王都时,我便知道你不是安分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做出这等事来。” 姜如玉与姜夫人一开始谋划的是什么,苏菀从来都一清二楚,不过是不想理会罢了。 从一开始妄图搭上容郁,到后来的对兄长扭扭捏捏,她便看出来此人的心术不正。 想勾搭人,好歹专一一点,这算什么?海的女儿吗? 真不知道姜如兰竟会与她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二人之间竟差了这么多。 “表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姜如玉手帕都快搅烂了,心中恨意翻滚,却还不死心地想要辩解。 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姜州,当时她便已经在姐妹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做个诰命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去。 如今却是身败名裂,回去后定然要被嘲笑。 她哪里都不比王都那些贵女差,凭什么要一辈子窝在姜州那个小地方?再说了,她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有错吗? “姜如玉,你差点污了我兄长的清白,他们愿意放过你,我却不愿,”苏菀在她面前蹲下,目光寒凉,“若你还想完好无缺地回去,便不要再胡言乱语。” 此刻,她的尊贵和高高在上落在姜如玉眼里,只觉得天道不公,隐忍多时的恨意终于压制不住,抬手便取下发髻上的簪子朝苏菀的脸划去。 只是还未得逞,苏菀便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迫她卸了力,簪子掉落到地上,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苏菀扭断了她的手腕。 第九十四章 归来 她用力甩开姜如玉的手腕,慢悠悠捡起那枚簪子,打量了一番,幽幽看向后者。 姜如玉疼得白了脸,另一只手捂着手腕,浑身发抖,涕泗横流。 可她仍不服,红着眼抬眸便逼问:“我哪里有错?你们生来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自己去争取,这有错吗?” 贪心的人,无论得到了多少,总还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 王都贵女们是有身份,可她们却多了许多身不由己,无论是从小到大的繁文缛节,还是及笄之后的婚嫁之事,从来都由不得她们自己。 然而姜如玉却只能看到她们的光鲜亮丽之处,看不到她们身后的千疮百孔。 苏菀替她悲哀,纵使她言语相激,情绪却没有太大波动,只冷着脸倾身靠近她,簪子在她脸上慢慢游走。 姜如玉畏惧这样的苏菀,哆哆嗦嗦后退躲闪:“你想做什么?” 苏菀不答,簪子在她脸上滑了一圈后,才又好好插回她发髻上。 “再多说一句,我可不保证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来,如玉妹妹,我不是个菩萨心肠。”她嘴角噙着笑,温温柔柔说道。 可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与所说的话不搭,令人胆寒。 姜如玉连忙闭了嘴,畏惧地盯着她,生怕她接下来又有什么动作。 苏菀没想到她这么好吓唬,话已说完,再留下去也没意思,嗤笑一声,便准备离开。 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余光瞥到姜如玉那心有不甘的眼神,当即有了另外的念头。 后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塞了颗药丸进了嘴里,苦味四散,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苏菀,目呲欲裂。 没过几息,她便觉得眼睛花了起来,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景,慢慢倒了下去。 “看来我借老先生的药房炼的迷药还不错。”苏菀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手便转身打开了门。 门外候着将军府的护卫,都是被派来护送姜如玉的人。 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离家前苏沐反复叮嘱了他们万事小心,看紧了姜如玉。 见苏菀好端端出来,他们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表小姐恶毒如斯,谁知道会对自家小姐做什么。 “她服了迷药,这几日应当不会醒来,叫她身边的丫鬟定期喂她用些粥,好生将人送走。”苏菀淡声吩咐,“好生”二字咬的格外重。 护卫们当即便反应过来,拍拍胸脯应下。 “小姐,您也早日回去吧!家里老将军和小将军都快急疯了。”一个护卫开口。 容郁一早便联系了将军府,是以他们也都做好了准备,对外的说法是在农户家里找到了人,因着身上有伤便没有及时回来,如今伤好,便要将人接回来。 是以王都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府小姐没有性命之忧,不日便将返回王都。 不过那瑞王殿下却至今生死不明,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菀知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些琐事,便下楼去用早膳。 起来了这么久,她还一口饭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容郁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早就点好了热粥和小菜,坐在一旁等着她。 看到他,苏菀身体里的八卦之魂便又燃了起来,急忙奔过去坐下。 “王爷,我兄长到底怎么样了?”她巴巴地看着对方。 容郁手上的动作一顿,幽幽看她:“你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苏菀承认,是她内心龌龊了,被他这么一看才惊觉,其实以兄长的为人,那般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你的家事,我怎么知道?”容郁不再管她,甩开了包袱。 苏菀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她的家事,他要是想知道的话,应该什么都能查清楚吧! 之后几日,容郁好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赶路赶的飞快,原本两日的路程硬生生缩成了一日半。 马车驶到王都外时,将军府派来接应的人也到了。 容郁如今身份特殊,不想在人前暴露行踪,也不想给苏菀添不必要的麻烦,便早早联系了将军府,打算在王都外与她分开,叫她自己回去。 然而眼见着他就要走,苏菀却迟迟没有声音。 容郁掀帘子的手一顿,又堪堪收回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后者却双眸看着窗外,好似毫不关心。 他心中一沉,默了几秒后凑过去,在她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苏菀被他这举动惊的脸红,捂着嘴便朝后躲,杏眼瞪的大大的看着他。 容郁双手撑在她两侧,低声一笑:“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回去后莫要乱跑,再被别人抓走,我就不去寻你了。” 知道她恼怒,他便再没有停留,转身便下了车。 车外,将军府的护卫恭恭敬敬喊了声:“小姐。” 苏菀还捂着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回府。” 这狗男人何时这么会撩人? 而且,怎么能不打招呼就亲她?她这么好亲的吗? 他们明明还在冷战的啊! 马车晃晃悠悠驶起来,有风从车窗灌进来,吹散了她心底的烦躁。 她方才确实是装作不在意的,他们二人要分开,她自是不舍,只是却不想表现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边想要得到他的在意,另一边又想离他远一些。 唉,终究是躲过了莫修然,没躲过容郁这个大反派啊! 苏菀要回来的事,将军府特意宣扬了一番,借此坐实她是在农户家养伤的事,未免有人觉得是他们蒙骗众人。 是以马车甫一驶入王都,街道上忙碌着的商贩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望着他们一行人。 当日她与容郁坠崖,在这些百姓心里,是她为了守护百姓,才将发疯的容郁推下山崖,自己也不小心掉了下去。 是以此时他们望着她的眼神格外尊敬与虔诚,像极了当年望着得胜归来的苏老将军一般。 苏菀沉默地坐着,脑中正想着容郁接下来会怎么做,鼻尖便涌入一股熟悉的香味。 “停车,我要吃李老板家的糖炒栗子。” 第九十五章 认错 马车还没驶到将军府门口,苏沐就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了。 他原以为会看见自家妹妹何等凄凉苦楚地回来,却没想到远远地就看见她车上堆着一大堆水果零嘴,哪里是受苦的样子。 苏菀此次的行为任性,来时父亲专门叮嘱道,一定要稳住,不能先给她好脸色看。 谁知她的好妹妹一掀窗帘就问他:“哥哥,那日你身上的春药是谁解的?” 闻言,苏沐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低声喝道:“苏绾!” “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我实在是好奇的很!”后者眨着水蒙蒙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这副模样倒叫苏沐突然冷静下来,一边随着马儿慢慢晃着,一边说风凉话:“妹妹还有空好奇,不如先想想回去怎么和父亲交代吧!” 想想父亲已经正坐于前厅,桌上摆着长枪,他就替她感到惋惜。 苏菀撇撇嘴,乖乖放下了窗帘。 好歹不要惹毛了兄长,不然待会父亲怪罪时没人替她求情。 一行人到了将军府,丫鬟小厮们已经聚在门口迎接,一脸雀跃与期待,若不是有管事的压着,怕是要跑去街上等着了。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家中,苏菀心中也五味杂陈。 这半年的时间里,她绝大多数的快乐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 父亲兄长溺爱着她,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宠着她,任她胡闹,叫她体会了一次被人关怀备至的感觉。 与几十双眼睛对上,她温婉地笑了笑,朝他们鞠了一躬。 这份温情一直持续到与苏老将军见面,才堪堪结束。 看着桌上那长枪与苏老将军黑沉的脸,苏菀眉心跳了跳,闭了闭眼,哈哈笑着朝他扑过去。 “父亲,女儿好想——” “跪下!”还未近身,便被对方一声怒喝停下。 苏菀知道自己此次是忽略了家人,叫他们白白担心,心中有愧,便冷静地朝上首跪了下去。 她穿着扬州特色的女子衣裙,白衣飘飘,除却腰间一块玉佩外别无装饰,青丝也是简简单单以一支玉簪挽起,可她脸上却从容不迫,好似有一身傲骨,气度远胜于普通男子。 看着她这副模样,苏老将军心中唏嘘,想当年她母亲也是这般潇洒非凡的女子,如今她也长成了这般,竟与她母亲别无二致。 他们的绾绾,终究是长大了啊! “你可知错?”他沉声问道。 苏菀不卑不亢地磕了一个头,答:“女儿擅作主张,叫父亲兄长担心,自然有错。” 谁知苏老将军却摇了摇头:“继续说。” 她一怔,继而又磕了一个头:“女儿擅自带走瑞王殿下,叫他身陷危险之中,也是一错。” 苏老将军仍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对这答案并不满意。 苏菀一时沉默,思考自己其他的错处。 “绾绾,你能解救王都百姓于水火,还能救下瑞王殿下,父亲自是欣慰,可你为何却不能量力而行?你一介女子,若是路上遇到危险,又该如何面对?” 她为家人道歉,为瑞王殿下道歉,却丝毫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他欣赏如此气魄与胆量,可他是她的父亲。 瑞王殿下武艺高强,却失了忆,若是将她当作歹人,或是对她毫不关心,她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身为父亲,又该如何面对? 苏菀抬眸,心中的愧疚感愈发浓郁,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亲,女儿只是一介女子,虽无大志,却希望自己也能做个有用的人。”她缓缓开口。 阻止容郁屠城这件事,即使不是小奶音布置的任务,她也会去做。 她是医者,也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 “罢了,好在瑞王殿下在你身边,你才没出什么事,”苏老将军扶额,“往后对他恭敬一些吧。” 闻言,苏菀嘴角动了动,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嘴里这么靠得住的人,却夜夜爬她的床,与她同榻而眠,还总是偷亲她。 若要找最好的词来形容,该是“登徒子”三字吧! “行了,你起来吧!过几日后我给你请人学些武艺,将来也好有自保之力。”苏老将军起身扶起她,面上的怒意终于烟消云散。 苏菀的身子还不知能不能学武,程铮那药的药性过了之后,她便又恢复了以往的身体冰凉,虚弱无力。 不过还有一月时间,男女主的大婚便要如期举行,这一月想必她是能坚持下来吧! 她点了点头,由着兄长扶着起身,特意避开了肌肤接触。 一家人相处了许久,一同用了晚膳,苏菀身子疲惫,便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她院子里仍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下人们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而偷懒,且还添置了好些家具,一早铺好了暖烘烘的地龙。 苏菀斜靠在小榻上,一边取暖一边闭目养神。 离开王都多日,她一下子又有好些事情没有了解,方才想着去苏沐书房里聊聊,身子却撑不住,只好回来休息。 “小姐,这是前几日莫尚书府上送来的喜帖,小将军说留着等你处理,你看怎么办?”锦溪双手捧着喜帖,轻声同她说道。 小姐此番回来,她高兴之余又觉得庆幸,是以此时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怕扰了她休息。 只是这帖子来的早,已经搁置了好几日,再放下去恐怕连她都要忘记了。 苏菀睁开眼,蹙着眉头接过喜帖,里头写着成婚的官话,无非是请人出席罢了。 里头的字龙飞凤舞,一看就知是莫修然亲笔写的,倒是上心。 依着剧情,如今他是该官拜尚书了,后期容郁黑化后的嗜血无情更是会衬托出他的清正廉洁,为国为民。 锦溪观察着她的表情,斟酌道:“小姐,你也不要伤心,王都除了莫尚书,还有很多有才气的公子呢!” 苏菀一怔,抬眸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男女主成婚这么好的事,她为什么要伤心? “小将军给奴婢吩咐的时候,好像是说……”锦溪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解释,“说您许是对莫尚书有意,叫奴婢注意着些。” 可是怎么方才小姐的表现,不像是对莫尚书有意啊? “往后别再说这种话,平白叫人误会。”苏菀合上喜帖放到一边,温声嘱咐。 小丫头单纯,两三句就被人诓骗了去。 锦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想跪下谢罪。 苏菀拦下她的动作,安抚着人下去休息,自己一个人静静。 第九十六章 对谈 翌日,苏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屋里的地龙烧的热,她身上出了层薄薄的汗,可内里却仍觉得冷的难受。 穿上了厚厚的衣裙,她扣响了苏沐的房门。 兄妹二人心有灵犀,苏沐一早就挥退众人,煮着热茶等她。 “妹妹昨日休息的可好?想吃什么便吩咐厨房去做,瞧你这都瘦了一圈儿,可得好好养回来。”他浅笑着叮嘱。 苏菀捧着热茶暖手,掀起眸子看他:“兄长倒也不必如此客套,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她就不信他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便我先问吧!”苏沐轻轻一咳掩饰尴尬,继而正色道,“妹妹与瑞王殿下一同在外数日,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这话问的委婉,若不是苏菀心里有鬼,定然要把一路的所见所谓讲个遍。 可她却一下子读懂了兄长的话外音,挑眉道:“我与殿下一路下扬州,不知兄长想知道什么趣事?妹妹可以细细给你讲一讲。” 甩包袱这件事,时至今日,她已经做的如鱼得水。 苏沐咋舌,笑道:“自然是情爱一事了,兄长我尚未娶妻,好奇的很。” 年二十三仍未讨到媳妇,竟还不知羞地讲出来,苏菀简直要将这嘲讽刻到脸上。 “行了,我知道兄长要问什么,我与瑞王殿下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兄长大可放心。” “是吗?”苏沐却不信,悠悠说道,“你们二人将至王都时,殿下为了不污了你的名声,特意与你分开来走,还提早来信说你怕冷,屋里的地龙要烧的热。绾绾,殿下怎的对你如此心细?” 以他对容郁的了解,那人虽看起来待人温润有礼,一派和睦,可要是有人想得到他一颗真心,却是难上加难。 那般尊贵之人却会自家妹妹在琐事上操心,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兄长,好歹我也救了他一命,且拦下他犯下大错,关心我一番不是应该做的吗?”苏菀噙着笑,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光明磊落。 虽然她自觉与容郁之间关系暧昧,却不愿说与旁人听。 她快要离开,这等事留在心里便好了,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 她与容郁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眼见着苏沐还要张口反驳,所苏菀立即调转矛头:“兄长,听闻姜家表妹给你下了春药,你却不从她,那后来你是如何解开的?总不能是泡冷水澡吧?” “女孩子家家的竟说这种话,”苏沐言辞义正地批评道,“你将歹人带回家中,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一个七尺男儿,怎么能看不出她眼里的戏谑呢? “哦,如此看来,应是泡冷水澡吧!”苏菀悠悠叹息。 实则她早就通过锦溪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沐破门而出后直奔府医的院子,加之他身强体健,没花多少时间就解开了那春药。 姜如玉此次当真是丢了将军又折兵,连同她一同送往姜州的,还有苏老将军亲笔写的信,嘱咐姜焐好好教导女儿。 以姜焐的品行才德来看,自是能够看出来苏老将军想表达的是什么,届时姜如玉想必还有一顿罚要受。 苏沐懒懒掀眸,以眼神警告她不要妄言。 苏菀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挂起老母亲一般的笑,和蔼地看着他:“兄长,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你便不急?” 急什么,她也没说,可苏沐却是几乎一秒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自己这妹妹确实是精明,只那日借了回信鸽就看出了端倪,叫他瞒不下去。 “万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妹妹便不要操心了,”苏沐三两句就将此事揭过,还不忘提起另一茬,“不过一个月后莫尚书的酒席,妹妹要去吗?”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这妹妹从前对莫修然的不同,甚至于那日她甘愿落崖,他都觉得是与莫修然有关。 若是好友没有婚配,他还可以为自家妹妹撮合一番,可现下那人与那楚姑娘情投意合,他再没有机会。 “自是会去,请柬都送来了,哪能有不去的道理?”苏菀毫不在意,“兄长身为好友,想必也是要去的吧?”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一寸一寸掠过,见她果真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 “兄长,我有一件事,想叫你帮帮我。” 来寻苏沐,自是为了搁置已久的沈宗瑾一事,如今父亲断不会再让她沾上有危险的事,此事自然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给他。 可对苏沐却不会这样。 他是明面上调查此事的最好人选,也能以最合理的理由叫人信服。 是以,沈宗瑾一事她不可问,苏沐却问得。 “哦,何事?” “重拾沈宗瑾一事,”苏菀正了神色,严肃起来,“我需要父亲那里的消息。” “沈宗瑾”三字甫一出来,苏沐便收起了脸上挂着的笑,眯起眸子来定定地看着她。 “绾绾,你可知此事事关重大,父亲与沈老将军早已决定放下了?你又为何突然要查?” “我知道,兄长,”苏菀目光平静如水,温声道,“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包括你,不是吗?” 先皇已逝,纵使背后之人不只他一人,但查起来却要比先前容易许多,她相信这么想的人绝不止她一人。 眼下将此事重新提起,是最合适的时候,也是她与沈兰英等待已久的机会。 沈宗瑾一事不水落石出,他们与沈家之间永远隔着一条人命。 再者,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剩下的一个月里推动此事的调查,往后如何营救,相信父亲与沈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自有定夺。 苏沐修长的手指绕着茶杯划了一圈,神色终于松动:“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父亲潜入南渊城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很重要,希望兄长能问的清清楚楚。” 南渊蛊毒的解药她已拿到,若是能寻到沈宗瑾,她有把握能够治好他的神智。 “绾绾,你又在兵行险招了,不过此事,兄长倒是可以帮帮你。” 第九十七章 面圣 苏菀平安回来,王宫自是要传召,以示慰问。 这是她第三次入宫,已经没了往日的好奇,是以规规矩矩跟着王公公一路进去,在大殿内面见新帝。 她此前对容华没有丝毫了解,只能依着书里的描述,觉得他是一个体弱多病却励精图治、至圣至明的君主,是以此时也毫不畏惧。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容华却是单独一人见她,殿内连个内侍也没留下。 “苏姑娘此番立了大功,救王都百姓于水火,朕应当是要嘉赏你的,”容华噙着笑,丝毫没有摆帝王的架子,“只是在此之前,朕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苏姑娘可否答应?” 苏菀低头盈盈一拜,落落大方道:“皇上请问,臣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顺从叫容华接下来的话好说了许多,他垂下眸子,目光幽深:“那日坠崖之后,苏姑娘被一农户所救,不知瑞王殿下如今却身在何处呢?” 两人一同坠崖,而今却只回来一人,难免叫人生疑,且下落不明的还是大夏王朝的瑞王殿下,更是应当深究下去。 他没有派人来审问她,而是亲自和和睦睦地询问,叫苏菀对他的看法又高了一层。 “禀皇上,当时臣女醒来时,已身在农户家中,身边并无瑞王殿下的身影,且依那农户一家所言,当时悬崖下只有臣女一人昏迷。之后他们受我所托再次入山,仍是没有寻到殿下。” 此番说法,来时容郁已经告诉了她,她虽不知这样说旁人会不会相信,但她却是相信容郁定会将事情办妥。 容华果真没有再问,她的回答与暗卫调查的结果一模一样,心中失落至极,面上却一分也不显。 他是容郁的皇兄,却也是大夏的帝王。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平安归来,可到时若是百姓及大臣们施压,却也无法保证能够护他无恙。 若是容郁仍旧活着,那便希望他不要再回来,在那天地山川间去体会皇家儿女奢望的自由吧! 而此事,他也绝不会就此息事宁人。 苏菀斟酌着容华的态度,大胆地跪下问道:“臣女斗胆也有一问,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瑞王殿下?” 历代君王都忌讳旁人揣度圣意,她此番行为若是落到先皇那里,定是要被狠狠敲打一番。 然容华却一点也不恼,反而问她:“不知苏姑娘有什么见解?” “皇上,那日悬崖之上仅有家父与沈老将军,莫尚书以及楚姑娘在,臣女不知他们是如何想法,然当时仅有臣女近了瑞王殿下的身,臣女看的一清二楚,瑞王殿下身上伤痕累累,当日街道上的鲜血全是殿下所流。” “殿下受人陷害,失了心智却仍不愿伤害无辜之人,为此宁愿伤害自己,皇上,臣女以为,殿下并没有大错。” 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且苏菀一直挺着身子,不卑不亢,叫人刮目相看。 容郁什么也不争,只想隐瞒行踪查清此事,揪出幕后黑手,可她却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来。 世人心中爱民如子、高贵儒雅的瑞王殿下应当好好活着,受人敬仰地活着,而非在流言蜚语与陷害里度过余生。 容华自是自始至终相信容郁,此番有了苏菀的证实,心中的想法也更为坚定。 此前所有目击者皆是闭口不谈,叫他一个头两个大。 “苏姑娘能有此言,令朕刮目相看,”他温声开口,“姑娘尽可放心,朕定会还瑞王一个公道。” 如此,苏菀心中稍定,再谈下去就要以下犯上,便闭了嘴,等着容华的下一步指示。 容华想问的也都问了,接下来便该赏了。 他将外间候着的内侍们叫进来,依着礼部列的清单读了一遍后,由王公公将圣旨交到她手上。 苏菀听着他嘴里读出了的金银布帛,心中没有波动是假的。 这么多钱,够她挥霍几辈子的了,皇家出手就是阔绰,下次再遇见容郁,一定也要向他讨些报酬。 虽然她来不及花,但她好歹富有过了,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是。 …… 出宫时,依旧是王公公领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 几人经过长长的宫道,半晌才走到宫门口。 好巧不巧,苏菀便遇见才从马车上下来的莫修然。 许是今日他休沐,是以即使是要入宫也没有穿官服,依旧是一身白衣,翩翩如玉,温润俊朗。 见她从宫里走出来,一向冷静克制的他竟绕开小厮直直向她走来。 这也不怪莫修然,实在是将军府将她藏的太过严实,死活不许他们二人见面。 而她也有所耳闻,先前她还没回来时,此人便时常去将军府拜访,也是次次被拒之门外。 苏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落崖又与他无关,便遥遥向他一笑,唇红齿白。 “苏姑娘,”莫修然颔首,眸色关怀备至,“在下一直想去探望你,不知如今你的身体可养好了?” 倒是没有说将军府不准他进门,给她留了个面子。 “无碍,我如今生龙活虎,好的不得了,多谢莫尚书好意了。” “今日我入宫有事禀告,脱不开身,不知苏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可否再与在下见一面?”他趁热打铁道。 今日一见实属偶然,他来不及郑重道谢,便想改日好好准备,好解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愧疚。 他的婚事来的急,耽搁不得,落到旁人眼里全是他不知感恩,将军府落难之时却操办起大喜之事,对楚辞来说也不公平。 这一声谢谢,一定要郑重地说出去。 苏菀挑眉,对他的殷勤有些意外,正好她也有事找他相商,便爽快地点头应下。 如此,莫修然才放下担忧,目送她离去后才步入宫中。 大夏的局势如今已经慢慢稳定下来,接下来便要着手处理各地的流匪地痞了。 先皇在世时总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如今流匪们逐渐壮大起来,时常劫掠杀人,流窜作案,令各地府衙心急火燎却无可奈何。 此番他进宫,正是要与容华商议解决方案,只等天气回暖之后,便一举毁之。 第九十八章 调查 容郁回了江边小筑暂且住下,为掩人耳目,还叫卫铭将他易容成了别的模样。 此处临近城郊,处在密林之内,地点偏僻,寻常人发现不得,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王爷,你身上的毒性好像弱了许多啊!这些时日都做什么了?”程煜摸着他的脉搏,一脸兴奋。 他不仅没有在容郁体内发现南渊蛊毒的残留,反而觉得他体内离魂散的毒性不及之前威猛了,这可真是件大好事。 莫非离魂散还有他解之法? 容郁眸色一深,脸上却没有轻松之意,心中回忆起先前的点点滴滴,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剩下的三颗解药不见了,而在此期间,只有苏菀时时近他的身。 那几日他心里想着其他的事,在这件事上倒是大意了,竟觉得苏菀不会发现此事,是以也没有做过多的猜忌。 若是她知道了离魂散的事,拿走了解药,她会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王爷?王爷?你在听我说话吗?”程煜收回手,眼里冒起小星星,“快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寻到别的解法呢!” 然而容郁却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引开话题:“本王在扬州遇见了程铮先生,南渊蛊毒也是他解的。” “程铮”二字是程煜的禁忌,一蹦出来他就消沉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许久,他才状似寻常地问道“他过的如何?” 容郁回忆起偌大的平原中立着的那两间木屋,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且摆着无数珍贵草药供那人研究,应是过的好,便点了点头。 程煜当即便怒骂道:“老东西害的我娘居无定所,至今没有消息,他的日子倒是过的滋润,王爷为何不一把火烧了他的住处?” 程铮帮着南渊研制蛊毒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心中不耻的同时,又因为自己是他的独子而觉得愧对于天下人。 是以他离家以后没日没夜地苦读医书,立誓要在医术上有所建树,好为自己的父亲赎罪。 “此次你身中南渊蛊毒,他可有愧疚之意?”他又接着问道。 老东西唯一做的好的一点就是,当初研制了蛊毒之后,还偷偷研制了解药,逃亡时仍不忘带来大夏。 “他以解毒为条件,要苏绾试药,”容郁寒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本王会杀了他。” 程铮暗中叫苏菀试药的事,他到如今想起来,心中仍然能迸发出浓浓的杀意,当日若是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恐怕早就取了他的性命。 程煜知道原因,心中也并无波澜,长叹一声道:“扬州鱼龙混杂,他在那里并不安全,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至于苏姑娘的事,就由我来补偿吧!” 容郁眸色幽深,并未多言,实则他已经派了人去盯着程铮的一举一动。 那人对于医术的追求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若是再来一伙人逼迫他制毒,想必他也会答应。 见那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一点也不相信他。 “王爷,有消息传来。” 卫澜突然进来,压低声音禀告,看上去十万火急的样子。 见状,程煜也不再打扰,收拾着医箱便告辞离开了。 四下无人,卫澜这才说道:“徐宁绎并未前往凉州,而是消失在扬州地界上,我们的人遍寻无果。” 容郁一身黑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查清他的身份了吗?” “他不是大夏子民,而是在幼时随着南渊流民混入大夏而来,不过后来偶遇徐治,便被收留做了义子。” 不是大夏子民,这一点倒是对上了容郁的猜想,那时他身边的护卫无论是长相穿戴还是谈吐举止,皆与大夏之人有很大的差别,反倒是更像南渊之人。 所以,他是南渊人吗? “叫人继续找,”容郁吩咐道,“将此事秘密传给皇帝听,莫让旁人知晓。” 容华心思细腻,若是发现自己发配到凉州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且还不是大夏之人,必会生疑,届时如有事发,也会有所准备。 “是,”卫澜抱拳应道,继而又道,“还有另一件事,宫变之前,太后仅与太傅见过一面,二人小心谨慎,谈话内容不得而知。” 太傅赵旭自当今天子还是幼童时便伴在左右,悉心教导,传授为君之道,为世人所称颂。 而他也是当朝太后的兄长,二人同为赵家后人,同年入宫,也是当年的一段佳话。 赵家一向低调,从不借着他们二人往上爬,到了如今这一代反而更注重诗书教学,而非官场沉浮。 “宫中可有什么变动?” 卫澜垂眸禀告:“昨日皇帝宣了苏姑娘入宫,太后想要在姑娘离开时动手脚,被我们的人拦下了。” 容郁蹙眉,听是苏菀的事,便问的更细了些。 原来昨日苏菀觐见时,容华屏退了众人,叫太后生了怀疑的心思,便在坤宁宫内准备了迷药,打算叫苏菀过去,届时趁机逼问他的下落。 如此杯弓蛇影,真不知太后当初是哪来的胆量与外敌合作,向他下毒的。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容郁冷笑着吩咐。 先前皇后装的实在是高明,竟将他也骗了过去,然斩草不除根,如今他还活着,她便别想过舒心的日子了。 且她敢动苏菀,便叫他更忍不得了。 卫澜神色一僵,很快便恢复过来,转身离开。 …… 夜晚,容郁推开苏菀的窗子,轻轻一跃便进了内室。 屋内果真烧着热热的地龙,他便稍稍放了点心,轻声向床榻边走去。 榻上的人熟睡着,往日她睡觉很轻,若他不刻意隐蔽身形的话,很容易就能将她吵醒,只是自扬州时,她便一夜比一夜睡的沉了,几乎是叫都叫不醒。 他给她盖好被子,瞧着她面色苍白,一动也不动,眸中的冷意积攒得越来越厚。 指尖翻转,他拿出一粒药丸,轻轻推进她的嘴里。 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外边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容郁敛眸,收了气息翻窗而出,却并不急着离去,躲在暗处窥探。 来人是苏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苏菀的房门看了几眼,确信里面无人后,又在周围转了几圈,这才轻声离开。 看来是察觉到有外人进妹妹的房间了,这才仔细看守着。 容郁别无他法,透过窗户遥遥看了床榻方向一眼后,运起内力飞身离开。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九十九章 请求 翌日,苏菀院里多了四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且还是清一色的冰块脸,大块头一排排在她面前一站,站出了黑帮的气场。 “绾绾,你这里没有护卫,太不安全,这些人就留下替你看着院子了。”苏沐站在那四人前面,黑帮老大一样趾高气昂。 苏菀微微垂眸,昨晚容郁才来过,今日他便送来护卫,想必是发现了端倪吧! 若是容郁第一次闯入她闺房的时候,他便能及时发现,说不准她和容郁之间的纠葛会少许多。 苏沐的态度强硬,铁了心叫她要留下人,苏菀便没有再推辞,叫锦溪将他们带了下去。 左右拦的也不是她,若是往后容郁想要再来,便叫他自己去想办法吧! 今日她着了妆,遮住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终于有了些许气色,且身穿深蓝色长裙,罩着厚厚的披风,颇有番雍容华贵的味道。 “绾绾可是要出门?”苏沐自然而然地发问。 苏菀拢了拢披风,勾唇笑道:“兄长看我看的愈发紧了,今日应莫尚书的约,去知味观吃顿好的。” 依她之见,莫修然定是会带着楚辞在身边,二人一同给她道谢,而她正好也可趁机提出自己的请求,再宰他们一顿。 楚辞这朵清纯的小白花心软,定是会一口应下,至于莫修然是什么想法,那便全靠楚辞的了。 “去见他做甚?”苏沐蓦地板起脸来,神色紧张,“绾绾,你莫不是还——” “兄长,你这脑补的能力是愈发炉火纯青了,有这时间,还是多想想如何能娶个嫂嫂回来管家吧!” 苏菀忒不耐烦,今日兄长总是神经兮兮的,怀疑这怀疑那,无中生有的能力简直是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他的心上人还被关在沈府呢!自己的事情不急,倒是替她急起来了。 不过说归说,知道她要出门,苏沐还是立马着人在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叫锦溪准备了汤婆子给她暖手。 是以今日出门,苏菀一点没被冻着。 街上人群拥挤,叫卖的商贩来来往往,极具生活气息。 苏菀被锦溪护着上楼,推门进去,莫修然果真带着楚辞,二人早早地等在这里。 “苏姑娘,好久不见。”楚辞先他一步站起来,想要拉她的手却又像反应过来一样,悄悄地收回了双手。 “好久不见。”苏菀温婉一笑。 “苏姑娘请坐,先喝口热茶,饭菜马上就来。”莫修然侧身,手臂抬起邀她入座。 三人于是坐下。 此情此景,难免叫人回忆起上次在知味观闹的不愉快,不过三人却都默契地撇过此事不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姑娘,我先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旁边的楚辞忽地侧身举起茶杯,落落大方谢道,“当日若不是你,恐怕我们都不会安生坐在这里。” 她如此举动,莫修然自是耽搁不得,自顾地倒了杯酒,爽快饮下,只字不留,只一双眼睛饱含谢意地盯着苏菀。 苏菀顶着两人灼灼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谁能知道她那日其实是担心容郁犯下大错,与他一同坠崖也是因为他,那时好像一点也没替这二人着想。 只是如今她有所图谋,便暂时不告诉他们真相了。 “无事,‘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当日之事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她得体地笑着,下一秒却面含纠结之意,朱唇开开合合,始终没说出好来。 “苏姑娘有话要说?”楚辞离得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同。 别人已经给了根杆子,接下来她便要往上爬了。 苏菀苦涩一笑,神情悲痛,目光恍惚:“只是想起那日坠崖之事,令我对瑞王殿下心生敬畏,如今他生死未卜,不由得替他担忧。” 一个差点残害百姓之人,却叫她心生敬畏,听起来着实令人惊讶。 楚辞心思单纯,看不出她的目的,莫修然却是一下子便看懂了,便接着问:“苏姑娘何出此言?” 于是苏菀就将那日在王宫所说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临了还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沉浸在悲伤中走不出来。 室内先是一片沉默,而后还是楚辞出声才打破了僵局。 她已经被苏菀的一席话洗脑,心中庆幸自己能知道真相,好不会错怪了瑞王殿下。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竟还以为瑞王殿下果真是心思歹毒、残害无辜之人。” 她这么好骗也是令苏菀刮目相看,再看旁边的莫修然,他早就转开了视线,凝视着茶水不知在琢磨什么。 不过苏菀敢赌,在救命之恩面前,加上楚辞的劝说,他一定能答应自己的要求。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店小二却敲响了包厢的门,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这一顿是苏菀照着清单上最贵的菜品点的,让莫修然破费不少,色香味当然极佳,看的苏菀悄悄吞起口水来。 罢了,气氛已然被破坏,还是先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楚辞动筷,给她夹了一块鸡髓笋来,眨着大眼睛讨好地看着她。 苏菀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知今日她为何会这般反常,印象中,先前好像是没有欺负过她的吧! 楚辞不好意思说,莫修然便替她开口:“苏姑娘,阿辞想邀你帮着她准备成婚的事,不知你有没有空?” 苏菀这才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按理说,他们二人即将大婚,是不该私下见面的,然莫修然是何许人也,作为书中的男主,那自然是无限制地宠爱女主,霸道又温柔,是以便将规矩全都抛在脑后。 如今还叫她帮着楚辞筹备婚礼,换作旁的男子,恐怕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苏姑娘若是不方便,其实也没事的,我还可以找其他人帮忙,”楚辞微微脸红,“不过希望到时候姑娘能到场,届时我们二人一定敬你一杯喜酒。” 别了,我还要喝毒酒,苏菀心中暗道。 不过楚辞这般诚挚地邀请,不如她顺势应下,这便又是一桩人情,看莫修然如何好意思再拒绝她的请求。 第一百章 往事 许久之后,三人才谈妥了事情,时候不早,便相继出了知味观,准备回府。 临上马车前,苏菀被莫修然叫住。 他背对着楚辞,面上没有方才温润的笑意,只是遵规守距地颔首,轻声道:“我会帮苏姑娘的,但我希望,你有把握他真的不会再变成那样。” 他肯松口,于苏菀而言已是极好的事,再者,容郁本就没有杀戮之意,便坦坦荡荡地点头应下。 “莫尚书,我虽对你有所请求,但我方才那番话一字不假,瑞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还请莫尚书接触之后再做评判。”她挺直着脊梁,目光如炬,叫他侧目。 莫修然后退一步,做出“请”的姿势,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开。 他好像一直看轻了这个女子。 不论是先前与她的纠葛,或是后来阴差阳错的赐婚,再到如今的瑞王之事,皆与她息息相关。 然他却总觉得,与其说她是参与者,更不如说她是一个称职的旁观者。 她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一样,看着一桩桩事情发生,看着众人忙来忙去,却半点都不留在心里。 她身上充满了秘密。 * 回府后,苏菀才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身上的疲惫感还未消去,锦溪便悄声进来叫她起身。 “小姐,老将军在书房等您,叫您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苏老将军虽已致仕,但世人却仍记得他的称号,仍将他换作将军,无一人改口。 苏菀吐了口浊气,知道自己这身子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疲惫,便起了身,慢步朝书房而去。 但凡要在书房谈的事,那便定然是大事,而近期唯一一件大事,便是沈宗瑾一事了。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兄长在父亲心中的位置,想必他不仅没有完成自己的嘱托,还将她暴露了出去。 推门进去,苏老将军果然一脸严肃,在书桌后正襟危坐,而苏沐则垂着眸子坐在下首,安安静静。 苏菀先是行了礼,而后立在原地不动,静静等着父亲发话。 苏老将军几欲张口怒骂,但目光触及到她单薄的身影,终是于心不忍。 待到压下心中怒意之后,他才沉声问道:“你从何时开始查沈宗瑾一事的?又是同谁一起查的?”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定了定神,便将此事娓娓道来:“回父亲,年前我便开始查了,刚开始是一人,后来中途发现瑞王殿下也关心此事,便才与他合作。” 说完,她暗暗瞥了苏沐一眼,没有拖沈兰英下水,他这兄长该是感恩戴德吧! 至于为何说出容郁来,是因为她相信容郁手中掌握的信息肯定更多,如若说服了父亲与他合作,此事水落石出的速度定然更快。 只是此时苏老将军却不关心这些,反而喝道:“我多年前便下令谁也不能提起此事,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吗?此事事关重大,你一介女子也敢招惹,是如那日跳崖一般不想要自己这条小命了吗?” 他一点也不希望她接触到这些危机四伏的事情,一点也不希望她是个机智过人的女子,可她却偏偏变成了这般模样。 苏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替她辩解,却被苏老将军一个冷历的眼神阻止。 苏菀缓缓跪下,上身却挺直着,一字一句道:“女儿以为,找回沈宗瑾才是事关重大,其中危险女儿自然知道,可若是觉得危险便抛开不谈他的性命,无疑是懦夫所为。” “放肆——” “父亲,此事背后的推手或许身居高位,或许阴险歹毒,如若不查请此事,难保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苏菀大声道,“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回来,父亲,我们可以救回他的。” 许是她的态度太过坚定,又许是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上,苏老将军身子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苏沐此时才找到机会说话,他走到苏菀身边,与她一同掀袍跪下,劝说道:“父亲,瑞王殿下高瞻远瞩,能力过人,此事连他都在查,为何我们便查不得?” 他自幼便与沈宗瑾是极好的兄弟,父亲曾教导他,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与沈宗瑾的手足之情,当初得知那人出事之后,他也根本无法接受。 他不信父亲便能如此轻易地放下。 苏老将军闭眸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脑中乱成一团。 “你们想知道什么?”最后,他却还是向此事妥协。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松了口气。 苏菀道:“我曾寻到宋军师,他说大军班师回朝之前,父亲曾潜入南渊城寻找沈宗瑾,后来却身受重伤,晕倒在大帐外,女儿想知道,父亲你在南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老将军望着窗户上撒进来的光,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当中去。 在南渊城中,他看到了满城的失了心智的人,衣衫褴褛,浑身鲜血,只一双眼睛闪着可怖的红光 他们聚集在一起,在城中游荡,见人便杀,城中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 与其说他们还是人,不如说他们已经被变为杀人机器。 南渊城,被上位者舍弃,做了制造杀人机器的炉鼎。 他于暗夜中潜伏进去,几乎不放过每一寸角落,发了疯一般寻找沈宗瑾的身影,活人的气味被发觉,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他,挥舞着爪子朝他扑过来。 而那为首之人,赫然是消失不见的沈宗瑾! 他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疯魔,加之本身便有武艺,几乎不要命一般挥舞着大刀朝他砍来。 他顾着沈宗瑾的性命只能躲闪,可在满城人的疯魔面前,本就疲惫的身体哪里能抵挡的住,坚持半日后,身上已被划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涌注。 他无力支撑身体,单膝跪地,沈宗瑾的剑朝他挥来,离心脏仅有一寸距离时堪堪停下。 他抬眸,只看见沈宗瑾痛苦扭曲的面容,那是他仅剩的一丝神智,叫他停下了杀戮。 “将军,别管我,快离开。” 一句话说完,沈宗瑾便彻底沦为杀人机器。 第一百零一章 计谋 “南渊城为何会变成那样?南渊的皇族竟也不管的吗?”苏沐心中大为震撼。 南渊城乃南渊王都,皇亲贵族皆居住于此,当时苏老将军带兵攻打,也只差这最后一城便可吞并南渊,扩充大夏版图。 然最后关头却被先皇紧急召回,责令其不准再发动攻击,此事已经够为蹊跷。 他没想到还有更蹊跷的事,南渊王都竟会悄无声息变成一座炼狱,且无一人发觉。 但是,若事实如此,为何大战后南渊不仅没有灭亡,反而发展地更为壮大,现如今国土肥沃,兵力充足?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曾经发生过惨案的国度。 苏老将军收回落在窗边的目光,看他们二人一眼,沉声道:“当初我们不是没有派人去调查,但派出去的人全都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苏菀知道事出为何,只是还没到说出南渊蛊毒的时机,便压下了泛上心头的一番话。 “绾绾,如今你可知为何我们绝口不提沈宗瑾?”苏老将军掉转话头,想知道自己这女儿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玲珑心思。 她如何能想不明白,低下头去缓缓说道:“沈宗瑾投靠敌营,妄图残害定远大将军而不得,却将其重伤,视为有谋逆之心。此事若父亲与沈老将军不追究,则只失去一个沈宗瑾,且还是为国捐躯;若你们追究下去,则沈家满门问斩,苏家一家独大,存活与否便全看上位者的心思。” 不得不说,先皇为了收回两位大将军手中的兵权,无疑是布了一个天大的局,甘愿舍弃南渊的国土与其合作。 只是他却低估了沈家与苏家的情谊,连沈宗瑾的一条性命也无法撼动半分。 两位将军是何等的玲珑心,虽为局中人却遍知局中势,为了保全两家,当着世人的面演了一出撕破脸皮的戏,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毫无往来且隔着一条人命的两家互相对立,既安了先皇的心,也叫他不敢再削弱任何一方的势力。 作为一国的领袖,他无疑是愚蠢的,若当初果真如了他的愿,两位将军皆被罢黜,恐怕如今大夏王朝以及变为别国的领土了吧! “罢了,你能想清楚便是极好的,你们二人起来吧!”苏老将军长叹一声,神情没落。 苏菀起了身,却仍是不肯落座,反而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父亲,如今先皇已逝,新帝又是位明君,不正是救回沈宗瑾的最佳时机吗?” 苏老将军原以为知道事情真相的她会放弃想法,却没想到她还是如此坚定,不由得问道:“你当如何?” 她蓦地弯了弯唇角,以轻缓的声音道出一个几近完美的计划:“边疆匪患频发,是为南渊从中作梗,扰乱我大夏子民安康,王都当派人前往镇压,交战途中偶然救下已然失忆的沈家公子沈宗瑾,将其平安带回王都。” 此话一出,就连苏沐都对自己这个妹妹刮目相看。 此前他也以为,救回沈宗瑾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罢了,却没想到她已经想出万全的计策。 “当今圣上可不是先皇,你以为这样的说法就能蒙骗过他,叫他贸然向南渊出兵?”苏老将军却仍存质疑。 如今四国鼎力,局势平稳,任何一方率先开战,都可能会陷入被其他三国围攻的局面,更遑论说战乱频发,百姓们受灾受苦,怨声载道了。 况且,容华是一名合格的帝王,没了先皇的压制,这几月来连续几条律令下来,补了不少先前的窟窿。 不过他能想到的,苏菀自然也想到了。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庆幸自己有金手指,熟知书中剧情,知道不久之后,四国邦交之时,南渊的使臣会暗中给容华投毒,使得容华差点丢了性命。 此事自然瞒不下去,其余两国闻到风声,也想着分一杯羹,不料第二天便传出容郁担任大夏王朝摄政王,监管国事,为君分忧的消息。 而这次也是男主和反派相处最为和睦的一次,容郁当上摄政王后便举兵出征,直奔南渊而去,后方则由莫修然把持局势。 二人各守一边,将大夏守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瞬间就灭了其他两国的心思。 而南渊弹丸小国,纵使兵力也不弱,却终究败在了容郁的剑下。 所以,攻打南渊是必然的事,从不是她为了救回沈宗瑾兵行险招的计谋。 “圣上心思缜密,此事自然瞒不了他,且看数月后四国邦交之后,如有事发,则便有合理的理由剑指南渊。届时,还望父亲多多谋划了。”说着,苏菀又缓缓跪下,朝他叩首,心中敬畏又虔诚。 四国邦交,她来不及参与了,更是连消息都来不及得知便就要离开这本书了。 不过她已然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想必那时父亲定然能明白自己的想法,而为了促成此事,他也定然会与容郁合作,这与她起初的想法不谋而合。 说完这一切,她心中蓦地一轻,好似压在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就此消失,叫她又少了一分忧虑。 苏老将军不再言语,缓缓起身行至她面前,目光一直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上,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搀扶了起来。 “绾绾,你真叫父亲感到欣慰。” 他们谁也不想再提起的往事,只有她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出谋划策,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策来。 她永远能给他带来无限的惊喜,如同她的母亲一样。 “父亲,女儿只是觉得,沈家与苏家不该陷入如此局面,沈宗瑾更是不该沦为上位者的一颗棋子,”苏菀一眨不眨地回望,温婉一笑,“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无论我们在哪一个世界,无论我们是否会从亲近的家人沦为不同世界的陌生人,我们都要在各自的世界里好好地活着。 这个道理起初她是想不通的,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在数着生命的倒计时过日子,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一颗心也愈发麻木。 但是来到这里,她遇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关怀和爱意,她雀跃又自私,害怕有朝一日失去这一切,可如今却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第一百零二章 嫁衣 谈好这件事之后,天已快黑了,苏菀撑不住身子的疲乏,先行一步离开。 苏沐刻意落后一步,见她已走的远了,才又折身回来,再次敲响了苏老将军的房门。 苏老将军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竟是仍坐在书桌前,静静等着他。 “阿沐还有何事要说?” 苏沐敛了敛眉,担忧道:“父亲,孩儿觉得妹妹近期有些反常,不知是好是坏。” 从扬州回来之后,她的身子便愈来愈弱,人却愈来愈珍惜每一天的时间,一心扑在家国大事上。 像极了下一秒就会突然离开一般,叫人不住地担忧。 苏老将军掀眸看他:“你想说的不只这句话吧?” 苏沐汗颜,躬身道:“确实不止,孩儿以为,绾绾已到了婚嫁年纪,该为她择一良婿了。” 想起那晚他在妹妹院里看到的身影,他一颗心就越来越沉。 他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却莫名觉得,那人的身影像极了莫修然。 而今日护卫传来的消息,恰好便是妹妹想要帮着楚辞筹备婚礼的事。 她莫不是与莫修然有私情? 虽然这么想自己的妹妹实是不妥,可身为兄长,他却真的害怕自己的妹妹误入歧途。 苏老将军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嫁女儿这件事,这世上只有他说得,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即便是自己儿子也不能,一时间便黑了脸。 苏沐知道父亲宠爱苏菀,无奈道:“父亲,绾绾都已十七了——” “行了,你走吧!我会考虑的。”苏老将军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人直接轰走。 他如何没想过这件事,可他觉得自己女儿如此优秀,世上无人能配得上她,既配不上,那又何必要嫁。 苏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 * 沉沉地睡了一觉过后,再醒来时,苏菀整个人都是懵的。 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受掌控,时常好端端地就开始虚弱无力起来,坐都坐不下去。 天道恐怖如斯,竟是连一天的休息时间都不给她。 “小奶音,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倚在床头晒着初晨的阳光,她懒懒地在识海里喊道。 其实不过是突然有些无聊罢了,想找人说说话,便随意抛出了一个话题。 小奶音噔噔噔跑出来,尽职尽责地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奶呼呼地回答:“不会的,你体内虚寒之气少了许多,应是用了极好的药品,继续用下去,说不定连天道也不能再损耗你了。” 极好的药品? 她近期没吃过药,唯一一次便是那夜容郁塞进她嘴里的药丸。 原来那次不是试药啊! 想到这里,苏菀心中顿时轻松了一点。 那时她还以为,容郁那颗药丸,不过是想继续让她为他解毒罢了。 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不再理会小奶音,唤了锦溪进来帮着她洗漱打扮。 答应过楚辞的事总不能忘,她今日便要去帮她挑选布帛,敲定嫁衣的样式。 凉州山高水远,二人成婚大有不变,楚父便在王都买了处宅院,与楚辞一同住下。 莫修然一早就差人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布帛,她们只需从中挑一匹最合适的就好,至于嫁衣样式,则由店铺的裁缝们画好图案,再由她们一一挑选。 无非是做个选择罢了,楚辞却皱眉咬唇,久久也选不出来。 苏菀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心中给她这副模样安上了一个合适的说法:选择恐惧症。 “苏姑娘,你看这两匹布,我觉得都很是合适,一时挑不出来,你觉得哪个更好呢?”她扭头寻求她的意见。 要不说她是一朵小白花,自己的嫁衣却问别人的意见,且这个别人还是先前心里构想的情敌,怎么看怎么傻。 苏菀心中唏嘘,走到架子旁边,将两匹布一左一右放在楚辞身前对照,细心观察一番,才仔细说道:“这两匹布虽都是极好的云锦,但左边这个上面隐隐约约的海棠花图案却不是很应景,且不太好搭配。右边这个触手光滑轻柔,颜色鲜亮,配以纱布则是妙哉!” 一席话成功说动了楚辞,她当即便放下了左边那匹布,叫侍女拿了右边那匹布,脸上笑开了花。 “真是多亏了有你在,不然我真的选不出来,”楚辞嘴里碎碎念着,脸上升起一抹红晕,“一想到要嫁给修然哥哥,我就想把最好的姿态给他看。” 屋里的侍女捂着嘴偷笑着,被她瞪了一眼便慌忙躲开,嘴角的笑却没压下去。 嫁衣样式午后才会送到府上,楚辞虽期盼着能快点送来,却也知此事急不得,便带着苏菀去府上走走,清一清思绪。 后院仅住着楚辞一人,却修建的极为华丽,假山池塘一个不少,鹅卵石铺着长长的通道,两边全是鲜花绿草。 侍女拿了鱼食来,苏菀与楚辞坐在池塘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喂鱼。 楚辞兴致勃勃与她说着近日的趣事,半点都不厌烦,如此热情使得苏菀的心情都明朗了不少。 蓦地,池塘里的一条鲤鱼跃出水面,重重落回水中,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楚辞离得近,衣裙也沾上了水,身后的侍女手忙脚乱地扶着她后退,拿起帕子擦拭起来。 “初春时节,正是容易感染风寒,姑娘要不去换身衣裳再来吧。”苏菀劝说道。 不久便要成婚,此时感染风寒的话确实不好,楚辞便点了点头,面含歉意。 “苏姑娘先等我一小会儿,我去去就来。” 苏菀温婉一笑,被女主这小可爱惹得心痒痒。 于是,楚辞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回房去了。 众人的身影才消失在眼前,苏菀就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水中游荡的鱼群,缓缓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其他人没看到,她却是半点都没有错过,方才明明有一颗小石子击中了那只鲤鱼,才激起了大片的水花,分明是刻意而为。 说来也怪,那夜她学会御笛之后,虽身体疲乏,五感却都准确了不少,且短暂的正常状态时,她的反应也要比从前快很多。 第一百零三章 补药 假山后慢慢走出一个身影,苏菀听着那脚步声朝自己走近,仍是静静坐在池塘边扔着鱼食,一次也未曾回头。 熟悉的茶香味迎风而来,已经说清楚了一切。 身边的围栏边上放下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容郁站在一旁解释道:“这是补气养身的药,每日一粒,往后要记得吃。” 苏菀这才扭过头看他,数日不见,他仍同往常一样风光霁月,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想必这就是那夜他喂她服下的药吧! “多谢王爷。”她温声谢道。 容郁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偏过头静静看着她。 苏菀蹙眉:“王爷还不走?待会楚姑娘就要回来了。” 他一个外男,竟然沦落到暗闯别人宅院的地步,且还用这么卑劣的方式将别人支走,真不知他是怎么下定决心的。 “你院中那四个护卫是哪里来的?”容郁缓声问道。 哦,忘了这茬。 莫非兄长安排的护卫竟真的能挡住他? “兄长送给我看院子的,怎么了?” 知道归知道,装还是要装一下的,毕竟此时要防的贼就站在面前。 熟料容郁却赞同道:“那四人武艺高强,留下也无妨,近期局势动荡,往后出门时也记得带着他们。” 说是局势动荡,实则只要容郁一日不露脸,便一日与她无多大干系,而她所能面临的危险,无非是先前劫走她的徐宁绎了。 “王爷可有探查徐宁绎?” 回到王都后一直忙于沈宗瑾的事,竟一时忘了徐宁绎这一茬,如今容郁一句话才将她点醒。 徐宁绎无疑是书中又一个改变的剧情,原着中他暗杀徐治之后,安安稳稳到了凉州,从此隐姓埋名,安心生活。 可如今他却做出劫掠这等事来,更是对她流露了不同的感觉。 事关苏菀,容郁自是彻查到底,便将先前卫澜所汇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 “他是南渊之人?”苏菀自然惊呼出声。 这样一个惊天消息,原着中竟连提也没提,她自然是无从知晓。 “他不是寻常之人,我派去的暗卫都无法寻到他的踪迹,是以你要万事小心。”容郁细心叮嘱,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苏菀却没有应下,反而问道:“若是我又被抓走了,你还会来寻我吗?” 那日王都城外一别,一句故意说与她听的话,她却记在了心里,此时此刻寻到时机搬上台面来。 他一怔,几乎是立马便脱口而出:“我不会再让他抓走你的。” 扬州城那一次,他一时疏忽叫她陷入危险,直到如今想起仍是心痛自责,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那四个护卫都是男子,与你随行并不方便,我将卫澜派过来可好?”他又道。 卫澜是他顶尖的暗卫之一,却这么轻飘飘地叫他送了人。 “不必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苏菀微微摇头。 若是卫澜跟在她身边的话,那她往后的行踪岂不是都要被他知晓,这与监视又有什么不同? 况且如今她除了体虚之外,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御笛之术她一直练着,如今已经全然熟悉。 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是楚辞换好衣服往过来走了,然而容郁却并没有要走的趋势。 苏菀急忙叫他走,虽还有些问题没来得及问,但若是被人发现的话,她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容郁事物繁忙,好容易抽身来暗中寻她,却才说了这几句话便要离开,心中烦闷,但见她目光急切,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来的突然,也走的干脆。 一阵风吹过,若是不注意她攥在手里的瓷瓶的话,她甚至都觉得方才一切只是幻境。 “苏姑娘,我回来了,叫你久等了。”楚辞一路小跑着赶到她身边,微微喘着气说道。 苏菀回过神来,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了声无事。 之后二人又走了一小会儿,便回房去挑选嫁衣样式了。 因着徐宁绎的事,苏菀一直无法集中精神,加之身体撑不住时间,渐渐开始疲乏起来。 嫁衣的事情马虎不得,她便致了歉意,登上马车回了将军府,待明日再过去陪她挑选。 只是马车还未行到一半路程就被挡住了。 来人是沈府的门房小厮,苏菀略有印象,是她先前女扮男装骗过的那一个,是以便放下心来。 “苏姑娘,我家小姐请您过去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那小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能叫沈兰英当街拦人的事,定是急事,马虎不得,她便是无心应付也得跟过去看一眼。 许是发现了兄长与沈兰英之间的纠葛,再见沈兰英之时,她便莫名觉得这二人极有夫妻相。 小厮径直领着她进了沈府沈兰英的院子,一路上都埋着头不看她一眼,遵规守距到了极致,若不是苏菀知道此人的本性,怕是都要被诓骗了去。 这是她第二次入沈府,入的相当轻松。 碧荷守在门外,见她走近便规规矩矩地弯腰行礼。 屋里只有沈兰英一人,许是因为她平日练武,身体素质强健,屋里仅设有一个火盆,叫苏菀冷的直发抖。 沈兰英坐在桌旁一脸忧郁,见她进来,顿时眼前一亮,起身邀她入座,很是急切的样子。 屋门被关上,她便急忙激动地说道:“昨晚我在父亲书房外听他说,要重新调查我兄长的事!” 苏菀并不意外,此事被所有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那日她将所有计划说与父亲听时,他已经认同,之后定是不会耽搁,会立即暗中与沈老将军联系。 只是此事她尚未来得及通知眼前这人,倒是心中生愧。 眼见着她一点也不意外,沈兰英便察觉出问题,蹙眉问道:“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没来得及与你说,真是对不住。”她立马承认错误,不拐弯抹角。 二人明明说一同合作查清此事,苏菀却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她,沈兰英顿时便气上心头。 “你莫不是骗我?” 第一百零四章 打架 如此一来,沈兰英原本心中的激动也便消退了下去,正襟危坐在桌旁,不再有所动作,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苏菀疲乏至极,无奈道:“我前几日才回王都,许多事情来不及做,再者见你一面也不容易,难不成我再女扮男装进来?” 一席话说的沈兰英哑口无言,她目含歉意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你一人想出如此万全的计策,叫我难以置信。” “我做不了更多了,来得及做的只有这些了。”苏菀蓦地叹息一声。 许是精神不济,她竟会说出这样反常的话来,幸好沈兰英心思并不细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连忙补救道:“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 沈兰英从她一进门就发现她不对劲,好似说一句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一样,原是累了的缘故,便连忙将人扶上自己的床榻上躺下。 苏菀已经撑了许久,是以脑袋一碰枕头便立马沉沉睡去,与外界失去联系。 沈兰英摸了摸她的额头,知道她体温正常才放下心来,只当她是真的累了,便给她盖好被子,将火盆移到床边,还叫碧荷再添了一个进来。 见她吐息慢慢平稳,脸色也红润起来,这才放心坐在一边。 …… 两个时辰之后,天已经快黑,苏菀却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睡的愈发香甜,叫沈兰英不忍心打扰。 其实宿在她这里也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两家表面上还未恢复关系,若是叫府里一些小厮看见,难免会说闲话出去。 还未想出办法,窗户便被人轻轻一敲。 碧荷去吃饭拿晚膳了,此时屋里只有她与苏菀两人在,敲击声出现的突兀,她一下子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 只是还未走近,窗外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兰英,是我,我来接妹妹回去,可方便我进来?” 沈兰英怔愣一瞬,这才打开窗子,窗外站着的正是苏沐。 见她点了点头,苏沐才从窗子外翻进来,稳稳地落地。 “你不能走门?”她蹙起眉来,并不喜欢他这个举动。 苏沐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便移开目光朝床榻边望去。 隔着纱帘,瞧得并不真切,却能看出里边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她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为何会疲乏至此?”沈兰英疑惑道。 数月以前,苏菀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怎的从扬州回来就变得虚弱至此? 她仅仅与之相处半日便觉出不对来,想必苏沐作为兄长,更是了解情况吧! 苏沐却沉沉叹了口气,失落道:“府医也查不出来是何问题,这几日我们正在找良医,只能先好好看着她了。” “良医?”沈兰英咬唇,蓦地说道,“我认识一个人,医术高超,可叫他来试一试。” 苏沐本就头疼此事,听到她这句话,心中顿时升起期望来,不由得问道:“可否告知我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名唤程煜,是个四处游走的医师,偏治疑难杂症,家住城南,改日你可以去找找他。” 他一一记下,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沈兰英轻飘飘瞥他一眼,回嘴道:“有什么问题?” 他们二人几乎数月只能见一面,平日里只能以书信往来,今日便是沾了苏菀的光,才得来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 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沈兰英已经顶嘴了两次,苏沐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英,我与那姜州表妹真的没什么,那日也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知道她在介意什么,虽此前在书信里解释了无数次,可如今还是想当面再说一遍。 沈兰英已经知道那事的来龙去脉,心知是那女子的问题,此事怪不得苏沐,可每次想起时,心中还是一阵憋闷。 “许久没有比武,叫我看看你的武功如何了。”她淡声说道。 幼时她开始学武时,父亲军务繁忙,没有时间陪着她。 兄长嫌她一介女子,并不赞同她学武,老是嚷着叫她学学苏绾,做个端庄贤淑的女子。 唯有苏沐支持她的想法,日日陪着她练武,她才得以坚持下来,也成功引得父亲兄长侧目。 再长大一些,他们也时常比武,虽次次都输给他,但她却输的心甘情愿,且逮到机会便会再试一次。 直到兄长之死,他们二人形同陌路,竟是连见面都要装作是陌生人。 苏沐了解她的性格,知道今日与她比武之后,她才会消下心中的怨气,便笑着点了点头。 几乎是那一瞬间,沈兰英的掌风就朝着他的心口而来,来势汹汹。 苏沐顺势往后退,足间点地,蓦地往旁边一移,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在原地绕了一圈。 这无疑是挑衅,沈兰英却也不恼,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便利索地转到了他身后,将他一只手反锁到他身后。 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苏沐的大掌就握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拖到了面前,只是动作太快,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齐齐朝地面跌下。 电光火石间,苏沐眼睛一亮,原本该落在他胸前的人就与他平视,柔软的双唇落在他嘴唇上,叫他心生向往。 近距离看着他幽深的眼神,沈兰英一惊,连忙推开他坐到一边。 两人还未说话,床榻上就传来轻轻的一声疑问。 “你们在打架?” 沈兰英的脸一红,连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自顾地背对着床榻坐在桌旁,不予理会。 苏沐心中叹息一声,整理了衣襟过后,便掀开帘子走进去,温声道:“没有,你看错了,我来接你,若是醒了便与我回去吧!” 苏菀揉揉眼睛,刚刚她分明看见他们扭打在一起,怎么可能是眼花? 这年头,还流行这样追妻? 她不理解,但她大为震撼。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苏沐蓦地捂了她的眼睛,嘴角直抽,想打又舍不得打,真是心累。 三秒过后,他才平复下心情,转身蹲在床边,唤道:“哥哥背你。” 第一百零五章 正名 苏菀看了看眼前的兄长,又看了看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沈兰英,蓦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好像坏事了,真是糟糕。 “别愣着了,再不回去,父亲就亲自来了。”苏沐沉着脸催促。 她出门大半日都不回来,也没带着他安排的护卫,家里父亲早就急疯了,好在后来沈府的人来报,说是她在沈府休息,这才静下心来。 于是乎,他立马就被赶着来这里接她了,虽这也是父亲大人动了私心,但总归还是为她而来。 苏菀吐了口浊气,整理好衣衫,攀上兄长坚实的后背。 兄长的背硬邦邦的,却足够宽大厚实,令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长久的劳累过后,她蓦地有些煽情起来,开始留恋于此刻的温暖。 在她的世界里,她总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亲人,更遑论说有人愿意背着她了。 沈兰英面上的潮红褪了下去,便装作无事发生,起身送他们到门口。 “苏姑娘往后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了。”她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多谢沈姑娘。”苏菀回头浅笑道。 当着苏菀的面,苏沐不好说些什么,便温和地看她一眼,随后背着苏菀离去。 夜幕中,兄妹二人缓缓走着,消失在拐角处。 * 徐宁绎是南渊之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容华耳中,凭着帝王敏锐的直觉,他很快便察觉出此人的不同来。 一个南渊之人,自幼便潜伏在大夏丞相身边,任劳任怨,受尽虐待,十多年后却突然杀害丞相,甘愿被流放凉州边疆。 虽说徐治确实是奸佞之臣,但他死的也的确蹊跷,无声无息之间便了结了性命,还是在当初那般于他大好的局势之时。 “爱卿有何见解?”容华放下密信,抬眸向下首的人问道。 偌大的书房里,除他之外仅有莫修然一人在此,无疑说明了容华对他的信任。 莫修然穿着一身紫色朝服,高贵典雅,一丝不苟,闻言道:“徐宁绎消失在扬州地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既是南渊之人,便一定暗中与其有所往来,不若抓住这一点来查,或许可以查清他的踪迹。” 大夏子民对于南渊的恨刻在骨子里,平日里若是注意到身边有南渊之人的身影,定然会有所留意。 容华觉得此法不错,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便吩咐他去办。 公事已了,容华虽为帝王,臣子即将成婚,自然是要过问一下这私事。 “你与楚姑娘的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提起这事,莫修然也便卸下了方才的严谨,笑着答道:“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多谢皇上关心。” 他与楚辞的事,容华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明白为了这场婚事,他可谓是费劲了心思谋略,如今他能得偿所愿也是一大喜事。 若是容郁也在的话,想必他也要考虑考虑婚事了。 这般一想,心中便不由得有一阵忧虑,只是不太适合在臣子面前流露出来,便叫他退下了。 谁知莫修然却突然掀袍而跪,一脸恳切道:“皇上,关于瑞王殿下一事,臣有话要说。” 前有苏菀一袭肺腑之言,再看他这般殷切的模样,容华心中一紧,眯着眸子不说话。 他这臣子一身正气,最是容不得杀戮,恐怕对于当日容郁差点残害百姓的事极为介意。 帝王不准,莫修然便不能说,只能端端正正跪在下首,等着他发话。 气氛一时僵滞,谁也不肯让步,容华明白,今日他是必定要说出心中的话才好。 半晌过后,他才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你有何事要说?” 莫修然这才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瑞王殿下受奸人所害,至今生死不明,且百姓们皆误会于他,这于瑞王殿下而言极为不公,臣以为,皇上应当将当日之事实昭告天下,以正民心。” 容华本以为他是要批判容郁,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为容郁说话,且想要恢复容郁的名望,令他汗颜。 “你有心了,此事朕会考虑,你退下吧!”他微微颔首,收回了方才的怒意,却也并不雀跃。 事关容郁,他总是疑心重重,陷害容郁之人一日不揪出来,他便一日不得心安,不愿轻易相信所有企图染指此事的人。 当然,他并不怀疑莫修然。 只是若他只是今日提起一嘴,往后闭口不谈,那便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无法真正为他排忧解难。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想要为容郁正名的臣子,且甘愿背负责任的棋子。 他是帝王,纵然权势滔天,行事却也不得不考虑民心所向。 莫修然叩首过后,便起身退了出去。 他大概能猜出容华的心思,可此时心里的想法却是真实的,不只是因为答应了苏菀的请求。 依照先前民间关于容郁的传言,他本就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再加上有苏菀做担保,他莫名地就劝说自己相信了容郁的无辜。 先帝在时,大夏有徐治作祟,如今新帝登基,朝中的老势力一朝一夕之间是不可能瓦解的,奸佞之臣还会有,暗中的波涛汹涌也绝不会停止。 而此事幕后的推手,定然还在暗中好好活着。 不顺藤摸瓜将此人揪出来,将会永留后患。 是以第二日上朝后,他又来到了容华的书房,信誓旦旦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容华这才上心起来,正色问道:“你为何想这么做?朕记得爱卿与瑞王并不熟识,却甘愿为他做这等冒险之事。” 容郁失去心智当街乱砍的事情,是王都百姓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到如今还没有讨到一个说法,他们心里本就忿忿不平,若是他就这样三言两语便抹去了容郁的罪名,难说百姓们会怎样指责于他。 莫修然脸上毫无畏惧之意,磊落道:“前有瑞王殿下为国祈福十五载闭门不出,后有殿下拔剑斩逆贼,护得皇上安康,臣相信,大夏的子民也是相信瑞王殿下的,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保证罢了。” 一个盖着官印,由权贵之臣亲身作保的保证,便足以叫他们放下心来。 第一百零六章 医师 “爱卿婚期将至,可有为新娘考虑过?若届时千夫所指,你又当如何?”容华缓缓说道。 闻言,莫修然勾唇一笑,想起出门前楚辞句句叮嘱,叫他一定要帮着苏菀办好此事,便觉得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 这个女子为了大事,全然不畏惧任何危险,始终愿与他站在一起。 “皇上,臣不惧危险,臣的新娘自然也毫不畏惧,”他一字一句道,“且臣相信,此事定然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许是他的坚持打动了容华,他终于松了口:“好,既然你如此坚定,那朕便准你这么做,只是等到你完婚之后再做行动吧!” 他有私心,想要容郁不再背负骂名,却也不愿自己的臣子因为此事耽搁了婚事。 莫修然知道新帝的仁慈,自知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便连忙应下。 还有半月多的时间,他便要成婚了,届时再做此事也不迟,且已得到应允,他也好给苏菀交差。 那时,苏菀拦下容郁朝他砍来的剑,与容郁一起跌落山崖,他心里还升起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以为她还对他有意。 如今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一切不过是为了容郁罢了! 心里轻松的同时,他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不过容郁生来清雅高贵,不与女子交流,想必她仍是会情路坎坷,或许在此事上他还可以再帮一帮她。 如此一来,救命之恩也就能真正报答到她身上了。 * 沈兰英介绍了不错的医者,苏沐马不停蹄就亲自去查了,不过一日便真的在城南寻到了他的住处。 他先是带着礼品前去拜访,说清来意,又直接将诊金拿了出来,只希望对方能松开给他妹妹治病。 苏菀的病太过蹊跷,眼见着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他与父亲不敢过问,可内心里却都快急疯了。 熟料对方什么也不收,只叫他把人带来就好,说是对她这病症感兴趣,真乃奇人也! 是以第二日,苏沐便将原本要去寻楚辞的苏菀拉来了城南。 时值三月,天气早就不冷,苏菀却仍穿的严严实实,双手捧着汤婆子,像是还活在冬天一样。 这院子很是清净,收拾的也极为整洁,只是院中并不像其他医者一样晒着草药,反而种着许多奇珍异草,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收回目光,她向前方看去,便见一陌生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是认识她一般。 苏沐彬彬有礼道:“程医师,这便是在下的妹妹,还望医师诊疗一番。” 程医师? 苏菀想起扬州的程峥来,他也是程姓,莫非这二人之间有什么渊源? 恰巧此时这男子说了第一句话:“我看病时不喜旁人在场打扰,公子可否移步外院?” 苏沐心中疑惑,正要询问一番,便察觉到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不要多言,便只好起身出去。 左右这院子背靠着墨桑河,要从里边出来便只有从前门走,出不了什么大事。 如此,屋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程煜对这个将军府小姐早就有所耳闻,前几日容郁还朝他描述了病症,讨了他最好的药去。 今日得以一见,这女子果真生的貌美,又非小家碧玉的美,而是美的清丽又张扬,肤如凝脂,叫人移不开眼。 “敢问医者尊姓大名?”苏菀见他盯着自己不放且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的好奇怪愈发浓厚。 程煜挑眉:“鄙姓程,名为程煜。” 她继而问道:“先前我曾有幸见过一位名唤程峥的医者,不知您与他是否相识?” 话落,她便见程煜的脸色僵滞一瞬,虽他很快就掩藏了下去,可此前终日与容郁打交道的她如何能不发觉。 心中暗道发现了个大秘密,可她还是知道此事对方不想提起,便自顾地接下去:“小女病糊涂了,竟探查您的私事,实有不敬,还望您海涵。” 程煜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示意她将手伸出来,极为有礼地盖好手帕,才给她诊脉。 其实没什么可诊的,她得了什么病先前容郁都与他说过,只要将那一小瓶药吃完,应当就无碍了。 只是这一诊他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女子体寒至此,为何她体内却隐隐有股虚火? 且他看这脉象,好似多年前他炼下的七枚离魂散解药导致的症状,难道容郁竟给她吃了解药? 这解药只有至真至善之人服下才不会有事,她体内已有药物痕迹,那便说明她就是他们寻了十几年之久的至真至善之人,只是他却猜不出为何容郁不将此事告诉他。 只要叫她吃下所有解药,他身体内的离魂散便可以解了呀! 心中虽大为震撼,可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压下了心思没有多言。 “医师,我这身子可是染了什么重病?您为何听脉听了这么久?”苏菀温声将出神的人叫醒。 诊脉也能出神,难道程峥于他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吗? 程煜回过神来,嘴里念着抱歉,便收回了手帕,起身进了里屋拿起一个白色小瓷瓶来。 想了想,他又将这瓷瓶里的药换到了另一个丑丑的黑色瓷瓶里,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此药每日服下一粒,你身上这病症便可减轻一些。” 短短的一刻钟相处,他便觉得此女子心思细腻,只好换个瓶子装药,好不叫她发现端倪。 苏菀接了过来,习惯性地打开闻了闻,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样,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声道谢。 “怎么?姑娘可是懂医术?”程煜挑眉问道。 她点了点头:“略懂一点,不及您万分之一。” 实则方才一闻,她便知道此药与容郁那日送来的药一模一样,她日日吃着,自然不会认错。 只是此人竟与容郁相识,此番她也是误打误撞寻到药丸的真正出处了。 他想隐瞒身份,她便也不拆穿,左右这药是真的极品,多得一瓶也不是坏事? 熟料她这一句话却使得程煜极为震惊:“你懂医术?” 懂医术,怎能不发现离魂散解药的事,难道她是心甘情愿吃下去的吗? 第一百零七章 放手 许是他的反应太大,苏菀留了心:“医者怎的如此惊讶?女子不可习得医术吗?” 程煜连忙摆手,避开她直白的目光,向书案边走去。 这女子一双眼睛不仅能蛊惑人心,还能洞察旁人内心的一切想法,与她正对上,好似所有心思都被猜了去。 他一时竟觉得她与容郁有很多相似之处。 “医者这药是好药,我此前从未见过,今日您肯为小女的病而割爱,真是一位良医,小女在此谢过医者。” 苏菀起身盈盈一拜,程煜好似不想理会她,并不回身,她勾唇一笑,抬脚出了门。 没走几步路,苏沐就迎了上来,见她并没有出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程医师可有说什么话?”他心中焦急,却耐着性子旁敲侧击。 她将那丑陋的瓷瓶拿出来,见她那兄长的眼皮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心情明媚了不少。 “程医师给了我一瓶药,说是吃完就好了。” 想到此人是沈兰英介绍的,不会是居心叵测之人,苏沐才牵强地笑了笑,替程煜找了个理由:“程医师清贫,连药瓶都如此节俭,待你养好身子,我们应该好好感谢才是。” 末了,他又拿过那药瓶,温声说道:“我叫府医看看,可否照着再炼制一些出来,明日再还给你。” 话是这么说,他拿走这药,一方面是为了换个崭新的瓷瓶来装,另一方面却是怕这药里有伤身的东西,小心为上,还是先检查一番。 苏菀猜到他的心思,却也没做阻止,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院子回家。 这厢他们二人刚走出去,程煜便坐不住了,收拾好自己的药箱便想去看望看望容郁,顺便探一下他的口风。 他就不信容郁会不知道此女子是那传说中的至真至善之人。 如今容郁身边危机四伏,解毒之事更是耽搁不得,一定要抓住这个万年难遇的机会才是。 马不停蹄赶到江边小筑,一入院门,程煜就闻到一大股血腥味,护卫们正在冲洗庭院,已打扫得差不多,只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地砖里隐隐的血迹。 卫澜转头看到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样子,不赞同地瞥了眼门房,后者脖颈一凉,连忙缩到了一边去。 “程医师,今日不是问诊之日,你来此处可是有什么事?”她出声叫人回神。 程煜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好似自己今日提起那女子的事后,说不定这院子里也要留下他的血迹。 卫澜转身邀他入内,满不在意地解释道:“不过是一些生了异心的东西,我替王爷解决了而已,程医师不必在意。” 生了异心? 那他这应该不算吧? 他稍稍定了定神,跟在卫澜身后进了内院。 容郁好似是刚回来的样子,脚边落着一件件堆叠起来的衣服,正将一件黑色的单薄外衫往身上披,薄唇紧抿,眸子里满是寒意。 见他进来,容郁虽有些意外,但只当他又是来诊脉,并未多问。 程煜的脚步顿了顿,复又抬脚往里走,身后的门被卫澜合上,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来。 容郁已然在桌边坐下,见他还站在门口不动,便缓缓收回了搁在桌上的手,挑眉看向他。 “程煜,本王知道你今天见了谁,也知道你会来找本王。” 因为知道,所以他特意赶了回来,只想告诉他答案。 闻言,程煜心中一震,方才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大步走近他便开口质问:“为何中途放弃?” 离魂散折磨他这么多年,至真至善之年他们便找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生命在下一刻就有可能消逝,所有人都在为他忧心。 可他找到了,却瞒着他们所有人,甚至于那女子已经服下过解药,后来他却还是没有继续。 程煜不理解,也不想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想知道,他究竟还想不想活着。 容郁并未因他的无礼而生出怒气,只是站起身来直视他,缓缓道:“程煜,本王这条命能不能留下来,不该压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谁也不知道那解药吃下去后会发生什么,若是她因此而死,本王与下毒之人何异?” 他会以为那人是苏菀而停手,为此愧疚,也会因无端牵累无辜之人而察觉到自己手上的淋漓鲜血。 从一开始他喂苏菀服下解药的时候,他就已经犯下大错,好在后来有所察觉,才幸好在关键时刻停手。 程煜好似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是个医者,那女子身体已经孱弱至此,若是他的药使得她香消玉殒,他与自己那叛国的父亲便没有丝毫区分了。 或许从一开始先皇下毒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如今这副情景。 先皇知道容郁下不去手,知道他不会牵扯到旁人,更知道他会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所以他才选择了不会即刻令人丧命的离魂散,让他在痛苦中磋磨时光。 容郁又说了一句话,彻底断了退路—— “那解药已经丢失在扬州了,程煜,就算你想挽回,已经没有余地了。” 程煜张了张嘴,蓦地捂着脸倒在地上,痛苦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他幼时随母亲离开父亲后,一个雪夜里,母亲突然没了踪影,遍寻不得。 他在雪天孤苦伶仃地守在原地,希望母亲能回来寻他,将要冻死之际,是容郁突然出现救下了他。 救命之恩,那他便还他一条命,可他苦练医术数十载,却始终没能替他解开这离魂散。 “程煜,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此毒或许是本王这一生的宿命,既然逃不开,不若欣然接受。” 至少他这一生,想做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并无遗憾。 唯一放不下的,估计就是那曾经被他当作药人的女子吧! 程煜折磨了自己一会儿,终是无力地起了身,想要转身离开,想了想,还是说道:“那位姑娘身子极差,王爷以后注意一些吧!” 第一百零八章 懂医 容郁心中自然清楚,却始终也不知道为何,扬州雪夜后,苏菀就好像瞒着什么事情一样,不论谁问却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事到如今,他有时竟有些看不透她。 “你可能查出她是因为什么才虚弱至此?”他顺势问道。 程煜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却又突然眼前一亮:“那位姑娘好似会些医术,我将一瓶与之前你拿走的一样的药交给她,还特意换了瓶子,后来她拿起来闻了闻,好似有所察觉。” 会医术? 容郁罕见地心中一震:“可知道她的医术精通到什么程度?” “能闻着药味发现端倪,应当不浅,”程煜皱眉回忆,见他神色不对劲,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容郁那日竹林初见,他强迫她吃下那颗药丸,那时她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明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后来她虽知道自己在替他试药,但她还是没有以为只是普通药丸而已,并不像是会医术的样子。 所以,莫非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在假装不知道吗? 雪夜丢失的解药,会不会也是被她拿走的?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程煜见他脸色不对劲,连忙让开身子,默默注视着他焦急的身影。 ...... 深夜,苏府。 苏菀今日服了程煜的药,身体恢复了气力,尚未睡下,叫锦溪留了盏灯就着烛光闲闲坐着。 身子有了暖意,她就支起了窗户,倚在床边看星星。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她心里愈发地不舍,一日比一日惆怅。 良久,她悠悠叹了口气,缓缓从床榻上起身,准备合上窗户。 只是才伸出右手,就差点被窗外的黑影吓得丢了魂。 “王爷?”她有些不确定地叫道。 夜闯苏府,只有容郁对此事炉火纯青。 容郁右手攀上窗台,想了想,复又收回手,迈步从正门走进去。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知道顾及她的面子了,也不知他是如何避开那四个护卫闯进来的。 容郁在门口停了停,待自己身上带的寒气散尽,才抬脚走向她。 苏菀挑眉看着他,也不做言语。 他本想发问,见她身影单薄,便皱着眉头将人拉到床边,这才缓缓问道:“你懂医术?” “王爷是从哪里听闻的?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吧?”她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将问题抛给他。 容郁也不瞒着,知道她已经发现端倪,便和盘托出:“你今日见的医师是我的好友,先前我给你的那瓶药就是他制的。” 这两个人果然认识,苏菀暗道。 只是她也猜得出来他为何这么问,无非是关于离魂散的解药一事。 若她懂医,那他身上的离魂散就很可能一早就被她发现,丢失的三颗解药也很可能是被她拿走。 “我不过是会制迷迭香罢了,王爷先前还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给你用过?”她并不想在此时透露出什么。 容郁一怔,没想到陈年旧事也能被她搬上台面来,无奈道:“绾绾,我没有在同你说笑。” 话落,苏菀也随之收起了脸上挂着的微笑。 他静静看了她半晌,忽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对不起,先前拿你试药,是我的错。” 好似从一开始,他就应该说这句话了,可直到现在他才郑重地向她道歉。 他想过很多,想过弥补,想过余生默默守护,可一切的好比起这句对不起来说,好似都轻得没有分量。 苏菀垂眸避开他的眼神,心中一阵晃动,有泪意徘徊在眼眶里呼之欲出,被她生生压下,惹红了眼眶。 其实,她并不怪他。 可她就是倔强地想要听他说一句对不起,想要听他坦白,想要得到他的真诚相待。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的纱帘微微晃动,一缕青丝飘到她面上,一滴热泪终究还是滚了下来。 容郁心中慌乱一瞬,高大的身影落在她面前,轻轻伸手揽住了她。 二人离得不近,可这一刻却好像比以为任何亲密的时刻都要近一些。 “我身中离魂散,时日无多,解毒需寻得至真至善之人,叫她服下对应的七颗解药,绾绾,对不起。”他任她躲着自己的目光,自顾地解释起来。 苏菀长长的睫毛扑闪几下,安抚好情绪,便稍稍抬头看他:“谁给你下的毒?” 他默了一瞬,寒声道:“先皇于我出宫立府前,怕我生出异心,便给我下了这王宫秘药。” 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先皇竟然能狠毒至此! 她心中痛骂了先皇一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当时你的母妃为何不加以阻拦?” 他好像自始至终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母妃。 容郁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她了,乍一听苏菀提起,脑海里连那人的样貌都想不清了,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死于我五岁时,由先皇的一杯毒酒送走。” 苏菀忽地想起很久之前,她问苏沐为何相信容郁没有一点反心,当时苏沐说日后她自会知晓。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明白容郁。 他所有的权谋与算计,所有的杀戮与冷漠,不过是想要报仇罢了。 容郁的心已经接近麻木,再提起这些往事竟无一丝波澜,见她已恢复平静,便退开身子,又认真地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苏菀很想说第一次服药时她就发现了,奈何那时自己确实太菜,一直蒙在鼓里,知道此事还是在程峥的帮助下,慢慢推断出来的。 见她不答,容郁一颗心提起,握着她的肩膀又问道:“你可有见过剩余的三颗解药?绾绾,不要拿此事骗我。” 他蓦地便痛恨起扬州平原上的自己,那时他一颗心都在放着程峥,却没想到真正对她而言最有危险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才是。 苏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睁着大眼睛看他:“离魂散这等大事,我怎么可能看的出来,自然是在扬州程峥先生诊出来的,或许剩下的三枚解药被他拿去研究了呢?” 第一百零九章 感动 怕他生疑,她紧接着问道:“那药不能再炼吗?若是如此要紧,王爷快些派人去寻吧!” “你真的不知道吗?”容郁蹙眉看着她。 后者摇了摇头,一副全然无知的样子。 夜已深,屋里仅燃着的一支蜡烛已经无法照亮身边的物什,两人遥遥相望,两对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良久,容郁才稍稍卸下了怀疑,握着她的肩轻轻将人推到床上,替她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却坐在床边不走。 “王爷还有什么事吗?”她懒懒地询问。 其实她已经有些困了,尤其是现在沾了床,睡意便更浓了。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掠过,留恋不舍,许久后才道:“程煜医术高超,往后你定期去找他,让他替你调理调理身体。” 一室的寂静,无人应答。 他回头一看,她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睡的香甜,明显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 “唉!”容郁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绾绾,你可真是能睡。” 睡梦中的人许是被捏疼了,皱了皱眉,转了个身面朝里侧,复又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的侧脸,目光幽深,半晌后不舍地收回目光,起身离开。 他真想将她牢牢锁在身边,可是他不能。 他是个生死不明的人,无法给她任何承诺。 这种无力感折磨着他内心的每一寸角落,叫他忍不住靠近,又警醒自己远离。 夜还很长,且叫她做个好梦吧! * 楚辞的婚礼筹备妥当后,苏菀就不再去寻她了,每日不是待在房里睡觉,就是倚在小榻上看医书。 锦溪好几次推门进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装作无事发生,借口添茶又退出去。 终于,不知道第几次后,她终于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小姐,你是在难过吗?” 小丫头的目光纯粹得可怜,苏菀失笑,挑眉看她:“我难过什么?说来听听。” 锦溪憋红了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莫尚书要成婚了呀!” 看来苏沐的话确实很管用,不过一句戏言就让这丫头记了这么久,竟还当真以为她对莫修然有男女之情。 锦溪单纯,苏菀不想再让她为自己胡思乱想,便头一次板起了脸,严肃地跟她说:“锦溪,你给本小姐听好了,我与莫尚书清清白白,并无任何关系。” “可是小将军说——” “锦溪,如今你谁的话都信,就是不信我的了吗?”她面上刻意冷了冷,想要威慑住这丫头。 熟料锦溪却没管她,继续说道:“小将军说,小姐你这几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在暗自伤心。既然小姐这样说的话,不如出门去打破谣言?” 苏菀:!!! 这丫头学精了,她怎么感觉自己被坑了呢? 见她那般真诚地看着自己,好像拒绝又不太好,便缓缓起了身,高冷地摆摆衣袖,迈步踏出房门。 其实不是她不想出门,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愈来愈懒了,一步都不想动。 外边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她虽感觉不到,但却能通过刺眼的日光知道,春天已经接近尾声。 莫修然与楚辞的大婚,确实很快就要来临了。 院中打扫的一尘不染,鲜花绿草遍布,极具生活气息。 锦溪带着她继续往外走,出了院子,不出几步便到了花园。 远远一看,苏菀就知道为什么她要坚持着带自己出来了。 去年还杂草丛生的小花园里,如今已经开满了应季的鲜花,五颜六色,落在池塘边好像是一处仙境一般。 她抬脚慢慢走近,闻着空气里浓郁的花香味,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来到一处开的极好的花丛前,她停下脚步,正欲伸手去抚摸,里边却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响。 苏菀皱了皱眉,抬脚往里走去。 绕过这簇花丛,她便看到她那素日里身上一尘不染的哥哥,正蹲在泥地上,一双玉手拍着才种好的花丛旁的软土。 他的衣衫上满是泥土,混着清晨叶子上的露水,白净的脸上也沾了一些,看上去狼狈至极。 可他一双眼睛里面却含着细密的笑意和期望,全然没有顾及到自己。 苏菀蓦地就红了眼眶。 苏沐发现了动静,抬头一看,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走近她,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泪水,想伸手替她擦去,中途看见自己手上的污泥,又堪堪收了回来。 “绾绾,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他咽了咽口水,慌乱无措。 苏菀睁着泪眼看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病而奔波,都在因她的郁郁寡欢而担忧,都希望她能重新快乐起来。 可是她不能。 她得到的越多,就会越来越贪心,以至于想到不久后的离别,只想一味地逃避下去。 如果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当真,告诉自己身边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会不会就会少难过一点? 苏沐见她这样绝望的目光,心中失措,扔开了手里的锄具,想要扬声喊锦溪过来。 苏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别叫人来。” 她的兄长该矜贵地活着,这样凌乱的模样绝不能叫别人看见。 他连忙点了点头,低头看她的脸色。 苏菀知道自己今日是冲动了,眼泪一流,他们肯定会更加担心,遂强迫自己压下了泪意。 “我没事,哥哥,你别担心。” 这副模样哪里是没事的样子,苏沐一点也不信,却还是顺着她点了点头。 许是她想起伤心事了吧,他连忙让开身子,指着身边这一簇簇花丛道:“好看吗?这可是我种了好几天的,每日都细心浇着水,只等着带你来看。” 而后他又小声嘀咕:“锦溪怎么今日就带你来了,明明明日才处理好。” 苏菀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酸涩感,笑道:“好看,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花,兄长有心了。” “喜欢便好,日后多出来走走,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他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种了这么好看的花园,她应当是不会闷在屋子里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花园 “我一定每日都来看,兄长放心。”苏菀温声回答。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不如她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刻,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好,想必离别时的遗憾就能少一点了吧! 苏沐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再说什么,余光便瞥到自己满身污泥的样子,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苏菀失笑,推着他往外走,取笑道:“兄长何时变成了一个泥人?还不去洗洗!” 不用她说,他已经感觉自己全身难受了起来,只想快点回房沐浴。 “绾绾先在此处走走,我很快就回来。”他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却见她已经俯身去嗅身边的鲜花了,看上去一身轻松,倒没有先前那般情绪激动。 待他的背影慢慢消失,苏菀才直起了身子,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唤了声锦溪。 锦溪应声跑过来,见她红着眼眶,俨然一副哭过的样子,作势便要询问。 她连忙出声打断:“锦溪,叫人准备一辆马车,午后我想出去走走。” 她想出去,锦溪自然求之不得,整日闷在家里,身子哪能好的了。 顶着她期望的目光,锦溪光荣地转身离开,发誓要给自家小姐寻一辆最华丽的马车来。 …… 不多时,苏沐便匆匆回来了,见苏菀好端端坐在一旁的石桌旁,这才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怕她遇到什么危险,就怕她又转身回房,不愿出来。 父亲已经担忧了好几日,再这样下去,恐怕他都要出什么岔子。 这一切太迷惑了,从扬州回来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着急处理沈宗瑾的事,还热心地帮着楚辞准备婚礼,待这些事情都办好之后,便开始整日整日地郁郁寡欢起来。 像极了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人世一样。 “兄长,你回来了,我们再走走,过会儿去陪父亲用午膳,午后我想去拜访一下程医师,他的药用起来极好,我还想再讨一瓶。”他还未走近,苏菀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陪父亲用膳,他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今日对南渊之事的烦恼都会淡一点。 而那位程医师确实厉害,当日拿回来的那瓶药竟让府医也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苏沐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 …… 午后,苏沐陪着苏菀去往城南。 街上满是行人,叫卖声不绝如耳,各种小吃的香味聚在一起飘进她的鼻孔里,竟有种时隔多年的感觉。 越往城南走,人就慢慢地越来越少,身边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车轱辘压着地面的声音。 进院前,苏沐自觉地留在外面,嘱咐她一些细节过后,才放她进去。 来之前他就已经派人通知了程煜,是以此时程煜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这一次的待遇倒是与上一次的完全不同,总归还是沾了容郁的光。 苏菀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彬彬有礼。 后者也朝她颔首,请她进去。 “姑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待坐好后,程煜便开口问道。 他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与上次完全不同,想是这几日在疯狂地炼药吧! 苏菀没有多想,抿了口茶水,目光落向屋檐下的阴影处,缓缓说道:“程医师可有时间听小女讲个故事?” 程煜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稳如泰山,便正襟危坐,示意她讲下去。 “从前有一个女孩……” 说是故事,无非是她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她是个孤儿,出生后就被父母丢弃在孤儿院门口,院长心善,收留她住了下来,还给她取名为“苏菀”。 只是她还未长大,院长便离世了,院长的女儿接受孤儿院,刚来的第一天,她就不小心弄脏了她漂亮的裙子。 再然后,就是院长女儿的各种针对,加上先前院长在世时对她过分关心,身边的小孩子们早就嫉妒她,便逮着机会就欺负她。 那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她在打骂与欺凌中长大,那十年过的孤独又痛苦,后来逃脱之后,深夜醒来,她还要习惯性地摸摸被子是不是干的。 她远离了那座小城,成为了一名医生,开始一个人普普通通的生活。 有一次深夜回家,她在墙角边发现一只冻的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便将它带回了家好好照顾,那只兔子很是粘人,一点也不怕她,她去哪里它都要跟着。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可是上天看不过去她有一丁点快乐,没过多久,小兔子就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生活好像越来越没有意思,所以那次她下班后在马路边看到远处飞驰而来的汽车时,几乎没有犹豫就冲了过去。 其实她可以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救下那两个小孩的,可是那一刻她犹豫了,于是汽车呼啸着从她身上碾过,收回了这条微不足道的生命。 可是她却来到了这里重新开始,拥有了亲人朋友,也有了心悦之人,享受过太多的温暖之后,她想,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了。 离别,真是一件比死还痛苦的事情。 …… 苏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讲完,令她惊讶的是,程煜竟一直好好听着,并没有觉得无聊。 “你说的这个女孩儿是你吗?”见她讲完,程煜便试探着问道。 苏菀勾唇一笑:“我是将军府小姐,怎么可能是我?” 程煜:…… 他其实已经小小地同情了她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苏菀。 “那姑娘讲这个故事给我,是有什么目的呢?” 她看了看他,缓缓将手里攥了许久的小瓷瓶放到了桌上。 看着那熟悉的黑色丑陋的瓷瓶,他嘴角一抽,差点没扬手将它打下去。 只是打开闻过之后,他的脸色却彻底变了。 这是离魂散的解药! 他话也顾不得说,连忙将药丸倒在了手心里,看着那仅有的两枚药丸大惊失色。 “还有一枚药呢?” 其实问出来之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看着她那肯定的眼神之后,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无力感。 她曾吃下了一枚解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寇丹 “你疯了?”程煜猛地站起来,怒骂道。 很奇怪,从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知道她是传说中的至真至善之人时,他满心都是她能给容郁治病。 可是当得知她竟真的又吃下一粒解药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油然生出一阵悲凉。 苏菀依旧噙着笑,处变不惊地坐着,温声劝说:“我兄长还在外面,医师小声说话,不妨坐下来与我慢慢谈。” 如此云淡风轻,当真是让他叹服。 她自顾地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缓缓道:“医师,我知道如何救他,不过还需要你来帮忙。” 凭她一人还无法骗过容郁,毕竟身体是他自己的,体内离魂散陡然解开,他自然发现得了。 程煜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方才始一进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带给他无限的惊讶。 他吐出一口浊气:“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何知道吗?苏菀想起那个雪夜,她茫然又绝望,抓住希望后却又发现此事时的失望难过,那般情景,她想都不愿再去想。 “医师,你是他很好的朋友,自然希望他能好好的,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我们二人合作如何?” 程煜沉默着不说话,心里好似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急着叫他应下,一个却劝他不要波及无辜。 苏菀微微叹息一声:“医师,那个故事还没结束,小女孩还要继续走下去,但是,她要回自己的世界了。” 她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如今第一次将此事搬了出来,却是为了博得同情,让他松口。 程煜心里打鼓,狐疑地看她:“你想怎么做?” “医师虽再制不出这种解药,却可以以假乱真,拿别的药骗过王爷,对吗?”她一字一句道。 届时叫容郁以为解药找到了,便不会再对她生疑,后面的事,就靠程煜瞎编了。 而她则吃下那两枚解药,彻底地离开。 程煜没想到她会想的这么周全,静静地看着她,不愿答应。 容郁说过,他不要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医师,你便不信我真的是那至真至善之人吗?若我是的话,绝对不会发生危险的。”她又劝说道。 原以为容郁这医师应当是很希望她松口的,却没想到她要如此苦口婆心。 “姑娘,他不希望你冒险。”程煜缓缓说道。 那日容郁的坚定仿佛还在眼前,他不敢想象若是最后容郁知道真相的话,该有多痛苦。 “但是我要他活着!” 良久,程煜叹息一声,终究是做出让步。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帮这个忙,她也会去找其他人。 若是他帮忙的话,后面再出现什么状况,或许他还可以挽救一番。 “这解药极为霸道,不要两颗一起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定要及时派人来寻我。”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苏菀点头应下:“服药之前,我会派人来通知医师,届时还望您能想好说辞应对王爷。” 容郁心思缜密,绝不是那么好骗的,况且他还存着疑心。 程煜犹豫地看着她,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后悔吗?” “不会。”她微笑着摇摇头,神情从容得似什么都不会发生。 自从服过程煜的药之后,她的身子便完好如初,只除了晚上睡得沉了一些之外,甚至要比之前还强健许多。 她今日淡妆铺面,穿着一袭藕粉色的纱裙,额前有几缕碎发掉落,看起来清丽又仙气十足。 她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好似总能让人看一眼就慢慢平静下来,沉淀下心中的躁郁不安。 这一瞬间他蓦地相信,这个女子一定是那至真至善之人。 耽搁了太久,苏沐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以示询问。 苏菀最后看了眼程煜,眸子里全是谢意,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 第二日晚上,容郁又来寻她。 此番他没有空着手来,而是拿了一个木匣子,看起来古朴典雅。 二人坐在烛火前,苏菀指了指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昨日出门的时候凑巧看到的手镯,猜你会喜欢,便买了下来。” 容郁打开盖子,里边赫然躺着一只翡翠镯子,在烛光照映下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你怎么想起送我东西了?”她惊喜地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礼物,如此草率,却又让她心花怒放。 他看她一眼,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勾唇一笑,将那玉镯戴到了她手腕上。 绿色的翡翠镯子衬得她的皮肤愈发雪白,莫名地想让人捏一捏。 “明日可有什么事?”他盯着那段皓腕缓缓问道。 苏菀摇了摇头,这两日她都陪着父亲和兄长,若无要事的话,应当也是陪着他们吃吃饭,喝喝茶吧! 既如此,容郁便心安理得地邀约:“明日来墨桑河边,我带你去见个好玩的东西。” 上一次在墨桑河边,她好似还想偷亲他,虽然是别有目的,但总归是有点暧昧的场合。 她没想太多,点头应下。 如此这般平静的时候很少,她很开心。 容郁最近很忙,隔好几日才会来看她,她知道他是在处理要事,也希望他的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苏绾。”他蓦地叫她,声音温和轻柔,叫的她耳尖一红。 她抬眸看他,他也正幽幽看着她。 “我送你礼物,你该如何报答我?” 这年头收礼还得被迫回礼,苏菀想了想,好像今日新买了一批寇丹,有几盒颜色不错,忽地就升起了狡黠的心思。 于是容郁便眼睁睁看着她起身去抱了一大堆东西过来,凑在他身边坐下,一件件摆好。 待她挑了一个盒子打开,他眉心一跳,原来是女子用的寇丹! “王爷,可要我给你涂?”身边的人歪头笑着看她,多少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容郁默了默,终究是屈服于她炽热的目光,将手伸了出去。 “绾绾,我真拿你没办法。”他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个男子,如今却要在深夜坐在女子的闺房里,被人拉着染指甲!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约会 苏菀并不管他愿不愿意,将他的手放在膝头,便仔仔细细涂了起来。 指尖有微凉的感觉传来,容郁不自觉地弯了弯手指,却忘了此时他的手搭在她的膝上。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仍然低着头,耳边的青丝落下,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柔和。 容郁伸出另一只手替她将青丝挽至耳后,这才垂下眸子注视着她的动作。 两人这般平和地坐着,倒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半晌过后,苏菀盖上了盖子,直起身来。 “涂好了,王爷你快看看好看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小星星。 容郁低眸一看,一只手被折腾的不像样。 他的手指本就白皙修长,如今又被涂上了淡粉色的寇丹,看起来着实奇怪。 “王爷,你这双手简直要比女子的还好看,我突然便能理解当时你为何想找个男子过日子了。”苏菀托着腮,一边评价一边嘲讽。 这件事她还记着,好似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绾绾,莫要胡说!”他的声音沉了沉,拉着衣袖盖住了手。 他心中有一人,他只想这样陪着她,其余什么都不求。 可这个人知道,却总是不予回应。 “我困了,你今夜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吧!”苏菀打了个哈欠,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今晚格外黏人。 容郁俯身抱她起来,她也格外乖巧地揽着他的脖子,随她一起上了床榻。 薄被盖在她身上,她舒服地滚了一圈,又滚回他怀里乖乖躺着,一只胳膊还不安分地揽着他的腰。 暗夜里,他猝不及防地咽了口水,喉结动了动,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怕再放任下去她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容郁随即便按住她的手,沉声道:“夜深了,快些睡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不合适,如今他们是越来越荒唐了。 苏菀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便乖乖没有再动,闻着淡淡的茶香味睡去。 翌日午时,迎着兄长期盼的目光,她乘上了马车,前往墨桑河。 如今没有什么节日,河边并没有多少人,但水面波光粼粼,河水清澈,岸边绿树成荫,湖中小船轻划,看起来很是养眼。 容郁罕见地露了面,今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长身玉立,一头墨发被发带绑起,像极了翩翩公子。 竟然换了风格,她明明记得他以前最喜欢穿红衣的。 苏菀叫锦溪守在马车旁,自己一个人走近他。 长这么大,今日这一次好像算第一次约会,虽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何时来的?等很久了吗?” 容郁摇了摇头:“刚来,没等多久。” 遥遥看了锦溪一眼,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并肩而立朝着岸边慢慢走。 身边不时的有百姓路过,好在没有注意到他,却还是叫苏菀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王爷,这般真的没事吗?”她抬头不安地问道。 他低头看她:“唤我怀止,往后再叫错一次,我便罚你一次。” “罚我什么?”她笑道,“罚我给你涂指甲?” 她如今愈发大胆了起来,丝毫不会再顾及二人的身份差别。 容郁虽每次都被说的哑口无言,却也是心甘情愿,她能这般无所顾忌,便说明是真正地接纳了他。 他没有再说话,一心拉着她往前走。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望月台,这里好似是重新装修过一番,高台楼阁,比从前华丽了许多。 一旁的容郁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听闻这里是莫尚书出钱为一位姑娘修建的,绾绾,你觉得好看吗?” 空气中好像飘来似有若无一股醋味,苏菀失笑,蓦地拉住他的衣角将他拽下来,贴着他的耳朵缓缓吐字:“不及怀止好看。” 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身体反应超过了思维能力,下一秒他就紧紧握着她的腰身,将人拖进了怀里。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互相交缠,两双眸子对望着,气氛暧昧至极。 容郁以为她会躲开,却没想到她自己闭着眼睛凑了上来,柔软的唇吻上他,带着他一起沉沦。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当初望月台上抱在一起亲吻的两个人,如今换成了他们。 身边并没有人经过,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容郁才松开她,她已经脱了力,靠在他怀里喘着气。 今日真的太放肆了。 先前的所有大胆在经此之后都消失无踪,她从他怀里退出来,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太羞耻了。 容郁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垂着眸子看她,一双眼柔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知她害羞,他便没有再出言惹她,拉着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往台上走去。 “时间还早,等晚些时候就能看到了。”他洋装方才无事发生,平静地说道。 可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却出卖了他。 苏菀觉得他肯定也是十分紧张的,却在此时还要卖关子,不说到底要给她看什么。 如此勾起人的好奇心,真是令人抓狂。 望月台上不大,却修建的极高,一眼就能望到很远的地方,有种登高望远的感觉。 “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吗?” 容郁没有回答,敲了敲身边的柱子,旁边的一大块地砖下陷,有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竟还设有机关,这莫修然当真是为楚辞费了心! 那小厮打扮的人弯着腰跑过来,一脸谄媚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将我前几日订的东西拿上来。”容郁淡声吩咐。 好似面对其他人时,他会立马变成那个高不可攀的瑞王殿下,面对她时,却连自己王爷的身份也不愿承认。 小厮应了声是,立马顺着原路返回,不多时便抱着一大堆书跑了上来。 “这是要看书?”苏菀惊道。 容郁随手抽了一本拿出来,她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几个大字——书生与狐狸。 眉心跳了跳,她竟不知容郁还好这口,他不应该只看兵书的吗? “别急,绾绾,打开你就知道了。”容郁瞥她一眼,温声道。 莫非这书还暗藏玄机? 待那小厮退下去后,苏菀凑近他,催着他翻开书页。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烟火 容郁的手指一动,封面被翻过,露出里面画着的一张人形图,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释,这显然是一本医书。 “为何要将医书的封面换成这样?”她蹙着眉头,埋头去仔细观察。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这竟是失传已久的《针灸论》! 传闻中,有先人依据此书成功为一位皇帝解决了头疾,后来还应用在当时流行的鼠疫中,一度成为世间所有医者都想窥探一眼的着作。 只是听说后来那位先人离世,这本医书也随之葬身火海,却没想到今日被容郁随手便拿了出来。 若这一本是如此厉害的医书,那其他那许多本...... 苏菀立即就移开眼,去翻旁边那一摞还未动的书,封面上仍然写着《暗夜妖怪》、《上神与小妖》这般无厘头的名字,但随着她动手翻开,里面的内容却全都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医书! 下一刻,她看着容郁的眼神都变了,这几简直是行走的金山银山啊! “怀止,这些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又凑过去,眼里都冒起小星星。 容郁看到她眼里的欢喜,勾唇一笑:“我从程煜那里顺来的。” 顺来的,不就是偷来的吗? 那程煜知道了该有多着急? 不过苏菀也只是犹豫了这么一秒,下一秒就抱着一本医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一定会好好对待这些宝贝,待她看完,或者是临走前,一定会好生送还给他。 容郁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垂眸认真的模样,微风吹上高台,掀动她脸侧的青丝,尽显柔和。 看来是送对了东西。 只是手里捧着医书的苏菀,在之后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甚至连话也懒得说,嗯嗯哦哦地应付着他。 这时,他又觉得或许带她来看医书,也不是个太好的选择。 好容易挨到了晚上,因着顾虑眼睛,苏菀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身边眼神略显哀怨的人。 “好了?不再看了?”容郁幽幽盯着她,意味不明地问道。 她缩了缩脖子:“好了,我们要回去吗?” 她以为这些医书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惊喜,熟料他却起身理了理衣袖,向她伸手:“去坐船,顺便用晚膳。” 二人下了望月台,行至岸边,早有一艘灯光透亮的大船停在岸边等着他们。 这船船身极大,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画,船舱里边一片明亮,门口和窗子边都垂挂着轻薄的白纱,外面看是一片繁华。 容郁扶着苏菀上了船,上面仅有他们二人,船舱里边的桌子上摆着丰盛的晚膳,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待两人坐稳,船便晃晃悠悠动了起来,向河中央驶去。 方才在望月台上看书,她费了太多的精力,却没发现自己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如今看着一大桌子的美食,便又将身边的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容郁吃了没滋没味的一顿饭。 外边传来有规律的三声响动,恰好她放下了筷子,他便邀她一同出去,站在甲板上。 天已完全黑下去,水面上映出巨大的船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散发着幽幽光亮。 头顶是一片星空,静谧又美好。 苏菀偏了偏头,看一眼身边站着的人,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 正在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炸裂声,紧接着便是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在眼前,身边万物瞬间被照的五彩缤纷,如同置身仙境。 容郁噙着温和的笑,低头凑到她耳边:“好看吗?” 原来这才是他口中的惊喜,着实令她眼前一亮。 这漫天的烟火全是为她一人绽放,此刻的温柔也全是她一人能够享有。 “好看,和怀止一样好看。”她低声呢喃。 今天的一切经历,或许在许多年后,她依然会清楚地记得,记得有个人为她点亮了夜空,为她黑暗的世界带来光亮。 烟火绽放了许久,才慢慢停下,待四周恢复寂静后,容郁自她身后揽住了她,温声吐息:“绾绾,我给不了你承诺,只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苏菀隐隐察觉到他的失落与不安,心中苦笑,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怎能答应与他相守一生? 一双玉手覆上他的,温声回应:“我不介意,能有此刻便是足矣。” 他的手又紧了紧,二人静静依偎了许久才分开。 时候不早,再待下去恐怕父亲与兄长会着急,他也想到这一点,招来了船夫将船开回去。 这一日过的很是满足,回去的路上她也一直靠在他怀里休息,最后才不得不下了马车进府。 苏沐在门口等了许久,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见她回来,立马迎了上去,将披风盖在她身上系好。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皱着眉头,眉眼里全是担忧。 苏菀回以歉意的一笑:“遇见了好玩的,所以耽搁了时间,兄长勿怪。” 兄妹俩并肩向里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 望日这天,苏菀遣人给程煜递了话,服下了一颗解药。 容郁说他这几天要离开王都,恐怕没时间来寻她,正是上天给她的大好机会。 待他察觉不对回来时,她便已经无碍了,他也查不到什么。 屏退了身边的侍女,苏菀坐在床上,缓缓打开药瓶倒出一粒药,没有犹豫地吞了下去,随后拿出赤玉笛吹起那首烂熟于心的曲子。 笛音绕梁,经久不息,曲调平和,令人闻之心气瞬间平静下来。 一曲终了,她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所以,容郁体内的毒有没有解开一些,还是她服了个假药? 苏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心中担忧,便换了衣裳由后门溜出,直奔城南。 程煜没想到这关键时刻她还会跑来见他,这岂不是无端留下一条线索? 她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问道:“你不会给了我假药吧?为何我服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 据他们之前的表现来看,服下此药应是凶多吉少才对,可过了这么久,她还好端端活着。 程煜一皱眉:“你将解药拿出来,让我看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雨夜 苏菀将最后一颗解药给他,他只轻轻闻了一下,就断定这肯定是真的解药。 末了,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或许,你真的是那至真至善之人。” 先前他不是不愿相信,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是以愈发小心了而已。 可是光凭这个还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只有最后一颗解药服下后无碍,才能真正说明此事。 既然药没有问题,苏菀也便放心了,她才不在意那“至真至善”四个字,只知道自己是带着目的服药的,是不是还难说。 “这么说,现下他体内的毒是不是更少了?” 程煜略一思索,忧心忡忡道:“离魂散遍布他全身,只是此时你已服下六颗解药,他身上便只有心脉处有残留的毒,这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只有最后一颗解药服下,此毒才会完全消失。” 今日的事,容郁定会有所察觉,往后再得到这种机会的可能性便小了很多。 苏菀想了想,还有五日莫修然与楚辞便要大婚,她也即将离开,必须在此之前服下此药。 “五日后我会服下此药,届时必是瞒不得他,往后还请医师多多照拂王爷的身体。”她福了福身,真诚地祈求。 程煜从没想过她竟会为了容郁做到这个地步,眼里竟全然不顾及自己的生命。 “放心吧!你顾好自己就行了。”他幽幽叹息。 事情已经说好,苏菀并未久留,戴上帷帽就离开了此处。 坐在马车上,她唤出来了小奶音:“小奶音,回去后我会以什么身份生活?” 那时她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倒,应该已经命丧当场才是。 小奶音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宿主,那个世界里你的身体还保存着,任务完成回去后你会按时醒来,继续那里的生活。” 原来是上天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所以才叫她穿进书里来完成任务。 “以后,我还能回到这里来吗?”她垂着眸子,虽知道结局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果不其然,小奶音很遗憾地说:“不行,你回去后,这个世界里的原身也会回来,有关你的一切会全部转移到原身身上继续运转。” 全部转移,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会把她当作其他人,往后余生,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苏菀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滋味,难过的同时好像又有些庆幸,如果他们都会忘了她,就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难过了吧! 小奶音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安抚道:“没事的宿主,不要伤心,因为你的参与,下一次这个世界的安全指数会更高一些,你所做的一切也不是无用功。” 这一世,容郁过的凄惨,将军府最终衰败,父亲苟延残喘,兄长没有前路,大夏国岌岌可危。 可下一世,说不定会是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再无这些悲剧。 苏菀点了点头,没有再应,心里的失落难过淡了一些。 总归是好的,这一切都会是她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 苏菀并没有预料到容郁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当天夜里冒着倾盆大雨便闯进了她的房间。 她还没有说什么,便见一身黑衣的他脸色沉沉,浑身上下全都湿透,向她伸出手,嘴里吐出两个字:“解药。” 连她的解释也不想听,看来程煜没有拦住他。 彼时苏菀还躺在床上,仅穿着里衣,隐隐露出白皙的肩膀,急得连忙拉起被子遮住自己。 可是容郁却连等她穿衣服的耐心都没有,单膝跪在床上向她靠近,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肩,掐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闻所未闻,沉声说道:“将解药给我,苏绾,别叫我生气。” 一声惊雷响起,闪电劈开,那一瞬屋里大亮,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暗藏的沉沉怒火。 他已经生气了。 程煜便如此没用吗?她心中暗暗骂道。 容郁哑着嗓子开口:“苏绾,不是他没用,是我过于相信你。” 过于相信,才会真的以为她没有骗他,那解药真的不是她拿的。 可他怎么会没想到,连离魂散都知道了的她,当时怎么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去,反手拿走解药呢? 苏菀一手推着他,一边急忙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松开我,我没有拿你的解药。” 她推的动作用力,容郁却纹丝不动,反而发力直接将她的手反剪,压在了她身上。 浓郁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一副躯体严严实实压在她几乎光着的身子上,可他的眼里却无半分暧昧。 “苏绾,解药没了,今日我却没有毒发,你知道这是为何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有人吃了一颗解药。” 他才不信程煜口中的机缘巧合,若他真的那么好骗,恐怕已经死了几十回了。 苏菀被压得动弹不得,眼里闪出泪花,极为艰难地回答:“这关我什么事?你现在是要压死我吗?” 容郁喉结一顿,瞥见她光滑的肩头,蓦地低头咬了上去。 这一下是真的咬,混着他心中波涛汹涌的怒气,牙齿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红印。 她嘤咛一声,转动着手腕想要取得自由,却始终是无济于事,只能任他压在她身上肆意妄为。 良久,他才松嘴,凝视着她肩头的红印,心里的怒气稍稍压了下去。 “解药在哪里?”他又开始逼问。 苏菀简直欲哭无泪,目光瞥向窗口,思索着惊动那四个护卫的可能性。 下一刻,容郁掰着她的下巴,朝着她的嘴唇重重碾了过去。 唇齿相依,这个吻里带着他的霸道与怒气,勾得她无力回应,只能顺着他的动作起伏。 他不肯轻易地放过她,待她察觉自己的嘴唇已接近麻木时,才稍稍退开,重重的吐息落在她脸上,气氛一时更加暧昧。 她的衣裳已经全然褪下,胸口似有若无地露着,一双眼睛混着泪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容郁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连忙拉好她的衣裳,从她身上起来。 几乎是同时,苏菀立马拉过薄被遮在身上,防备地看着他。 他的气息沉了沉,唤她穿衣服,人也离开床榻边,站在窗口平息怒火。 她看了一眼,确信他不会再转过身来,便拉开被子下了床,悉悉索索穿起衣服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开 苏菀没想到,容郁会较真到大半夜拉着她跑去城南寻程煜。 彼时程煜已经熟睡,愣是被破门而入的两人吓得从睡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穿好衣服,便立马出了内室。 那二人正襟危坐着,男子黑沉着脸,面无表情,女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睛,任凭那男子紧紧攥着她的手。 见他出来,容郁将苏菀的胳膊往桌上一放,便寒声道:“看看她的身子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后者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显然也是被逼着来此处。 想想前不久此人差点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样子,程煜吞了吞口水,隔着一层衣袖给她把脉。 其实什么大事也没有,白天的时候她自己也来过,当时生龙活虎,哪里有受离魂散解药的半点影响,眼下不过是容郁草木皆兵罢了。 顶着他愈发冷漠的目光,程煜收回手,淡定从容地回答:“无事,好得很!” 容郁静静看了他半晌,确认人不是在说谎,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去看身边那人。 矛头直指苏菀,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要离他远一点,不料他却突然嗤笑一声,吓得她立马便不敢再动。 骂是可以骂的,打也是可以打的,但是要她交出解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们二人何时预谋此事的?”他看似平静地发问。 程煜默了默,突然掀袍跪地:“此事是我找苏姑娘帮忙的,王爷要罚便罚我。” “罚你?你有几条命能让本王罚?”容郁冷笑道,目光愈发锋利,“程煜,本王说过,此事不要你插手。” 苏菀不忍心再看下去,便也想跟着跪下,熟料才有所动作就被他又拉着坐下:“你想做什么?” 她予以饱含歉意的一笑,说道:“王爷,此事不怪程医师,是我自作主张要骗你的。” 很好,他们两个人都想把罪责揽到他们身上。 容郁的心里几乎没有半点波动,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圈,寒声道:“将解药交出来,我便不计较此事。”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来,那程煜,你便受罚吧!” 程煜眼里没有一丝胆怯,心甘情愿地应下,起了身准备离开。 苏菀心里有些慌乱,扯着容郁的衣袖想要求情,后者才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只是淡淡丢下一句:“我送你回去。” 便是这样全然不将此事怪罪到她身上的冷淡态度,才叫她愈发担心程煜待会将受到的惩罚。 容郁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一般,接下来一句话再未问她,只是小心护着她又回了将军府。 而程煜自出了门,便再没了踪影。 ...... 回到她的闺房,床上还一片狼藉,方才的荒唐情景又涌上心头,为了避免尴尬,苏菀脚一沾地便再站着不动。 外面一直下着大雨,一来一回的奔波使得她的衣裳也全都湿透,湿哒哒黏在身上,冷风一吹,令她倍感难受。 容郁却好似一点都不关心,松开她便往门口走去,似要离开。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可苏菀就是觉得,若叫他今日便这么走了,或许她便再也没有见他一面的机会了。 “王爷,我难受。”她本想挽留,熟料话一出口便带上了哭腔。 他的身形一顿,却是连头也没有回。 苏菀垂着眸子,心跳如雷,尽量平静地说道:“王爷,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才找上程医师帮忙。凭什么一直以来只能是你保护我,却不允许我为你付出任何一点代价?” “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你怎么能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身中剧毒却无动于衷?承恩寺那日,明明是你先把我拉入局中,现如今说不行便不行了吗?”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他好好的,若她真的不是那至真至善之人,那她死了便死了,她一点也不会后悔。 可是,若她真的能替他解了毒呢? 届时就算她离开,就是他会彻彻底底忘了她,她也不会再因为他的事而彻夜难眠了。 容郁终于转身看她,神情却没有丝毫松动:“苏绾,我不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从前之事是我的错,往后的事,便不用你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容郁却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她:“本王的母妃曾交给本王这块玉佩,想是与你那一块是一对,今日本王便将这一块也给你,从此之后便当作并无此事发生。” 苏菀愣在原地,强迫自己止住身子的颤抖,并不伸手去接。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与自己订了娃娃亲的人竟然会是容郁。 可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他要将这玉佩还给她,从此之后他们二人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你以前为何从来都不提这件事?”她的嗓音沙哑,目光看着他掌心躺着的玉佩。 她以前为了摆脱他的心意而多次唤作未来夫君的人,原来正是他! 容郁见她不接,伸出一只手抓起她的胳膊,强行往她手里塞去。 她紧紧攥着拳,在他手中挣扎着,不想接过这玉佩,面上已经泪流成河。 动作间,那玉佩终是离了手,啪嗒一声摔到地面上,碎成无数的碎片。 这个人,当真是想和她断绝任何关系。 “此前因为珍惜,所以本王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示它,可如今本王不想要了,留下也无用,便当作是本王赏给你苏家的一件小玩意吧!”容郁平平淡淡地开口,眼神清冷,从前所有温柔好似都成了假象。 苏菀后退了几步,看着满地的碎片,忽而冷静地抬眸看他:“怀止,你当真要与我就此分开?” 她唤了怀止,可她的怀止却纹丝不动,冷漠的视线扫过她全身,淡淡道:“从前种种,便当作从未发生,就此揭过,往后本王是生是死,不劳苏姑娘挂怀。” 说完这些之后,他好像连她的反应也懒得再看一眼,推开门便走进雨夜中去。 苏菀看着他毫不停留的背影,心中一阵钝痛,想要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不舍,却还是脱了力,倒在那一地的碎片中去。 或许从这时起,她便死在了这个世界里。 雷声滚滚,大雨连绵,一切的一切在此夜烟消云散。 从此,无人知道那雨夜的低低的哭声,无人识得远处融进夜色里的背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密道 雨夜过后,苏菀昏睡了一整天,屋里端出一盆盆的热水后,她的烧也才堪堪止住。 此事惊动了苏老将军与苏沐,二人在她屋外守了一天,父子俩谁也没说话,却谁也比谁忧愁。 晚些时候,苏菀悠悠转醒,好说歹说才劝的两人去休息,只留下锦溪守在身边。 当着她的面,锦溪红着眼眶止住眼泪,一边搅动着黑乎乎滚烫的药水一边说道:“小姐,你怎么就大半夜跑出去淋雨,还会奴婢当时起夜,这才看到了您。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奴婢......” 平白叫别人这么担心她,她也心怀歉意,顺从着点了点头,结果锦溪手里的药碗,闷头全喝了下去。 她是真的感染了风寒,如今四肢无力,身子还隐隐发着烫,不论发生了什么大事,药首先都要好好喝。 口里含着锦溪递来的蜜饯,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说,昨晚我一个人倒在雨夜里,身边并无他人?” 锦溪肯定地点了点头,后面还说了什么,她都已听不进去。 那个人竟真的任由她淋雨晕倒,却都不肯再出现在她面前。 又或者,他并没有在将军府停留,出门后便已离开。 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可她也不知为何,昨晚却突然失控一般冲了出去,想要最后再抱一抱他。 那个令她最为安心的怀抱,终究是就此消失。 “小姐,小姐?”锦溪提高了声音唤她回神,“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菀笑着摇了摇头,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先前被程煜那一瓶药养起来的身子,到底是被昨晚的一场雨给毁了。 “叫父亲与兄长莫要担心,或许昨晚我只是梦游才跑了出去,以后晚上锁好门窗便好了。”她耐心地交代锦溪。 无缘无故倒在雨夜里,她该为此事找个说辞,父亲与兄长不问,却不代表她可以坐视不理。 “小姐,梦游是什么?”熟料锦溪却好似并没有听过这个词。 眼看着她就要往旁的地方想,或许还以为这是个什么绝症,苏菀立马便出声解释:“便是民间所说的夜游症,睡着了之后离床行走,不受控制。” 锦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告诉老将军和小将军去,他们肯定能寻来高人为小姐治好这病的。” 孺子可教也!苏菀欣慰地看着她匆匆忙忙跑出去,这才慢慢收回目光,又缩回了被窝里面去。 四下寂静,她脑海里便又出现那人的身影,便里面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沉入梦乡。 还是趁早忘了才好! * 之后几日,父子俩卯足了劲给她寻来名医治那所谓的夜游症,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眼见着她面色红润起来,晚上也再没有出过什么事,父子俩这才作罢。 苏菀一边在床上躺着“养病”,一边却在背地里为日后的离开做准备。 她始终觉得在别人的婚礼上自杀是一件不道德的事,便一整日都与小奶音讨价还价,这才得到了它的让步。 她可以换个地方饮下那杯毒酒! 原着中原身饮下喜酒后中毒身亡,一时引得莫修然与楚辞风评急剧下降,众人都怀疑是楚辞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暗中搞鬼,害死了原身。 楚辞也一度背上了毒妇的骂名,差点被抓去大牢听审,还是后期莫修然成功为她洗清罪名才逃过一劫。 所以原身的死除了激起一点浪花之外,反而还成就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什么都没捞到。 苏菀一时唏嘘至极,庆幸自己还保留着几分清醒,可以轻轻地来,轻轻地走。 莫修然与楚辞大婚的前一日,她又登上了前往城南的马车。 苏沐不放心,依然陪着她一起去。 说来也好笑,堂堂一个将军,整日跟在自己妹妹身后打转,一件正事也不去做,竟还觉得理所应当。 于是,苏菀便也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顺便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在马车上。 半晌过后,马车停下,苏沐正要掀开帘子下车,却被她拽住了衣袖阻拦:“兄长留在车里便好,出去了也是在外面等着,白白浪费力气。” 实则是,城南这处宅子里有没有程煜她也不确定,不好让他一同进去。 好在他好似是雀跃于她的关心,乖乖留在了车里,只叫她一人进去。 几日不见,这里一片冷清,一丝烟火气也无,只站在屋外便能明白此处并没有人居住。 看来程煜还被关着,没有被放回来,是她小瞧了他的狠心。 苏菀轻轻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里屋。 顺着之前程煜所说的,她成功地找到了床铺下的暗道,待眼睛适应了里边的黑暗之后,她才撩起裙摆钻了进去。 实在是大意,今日她特意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曳地长裙,裙身上还缝着细小的亮片和珍珠,再加上着了妆,看起来华丽至极,却没想到还要在这里钻地道。 这地道应是许久没被用了,里边的灯火已经燃尽,乌漆嘛黑,她只能摸着墙壁走,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待从地道另一边出来后,她身上还哪里有半点华丽的影子。 先不说衣裳上沾着的泥土,就连脸上也多了两道黑乎乎的痕迹。 还未站定,便有瑞王府的护卫拿剑指着她,冷声询问:“来者何人?” 苏菀定了定神,眼里没有一丝慌乱,扬声道:“我要见瑞王殿下,烦请通传。” “来见殿下,为何不走正门,要从此处出来?”那护卫脸上一片犹疑不定。 她勾唇一笑:“正是从此处出来,我的身份才更让人放心不是吗?能知道这地道,想来我也不是普通人吧?” 那护卫果真信了她的话,由着她走在前面,自己谨慎小心地在后面跟着。 瑞王府修建的极大,里边的守卫却到处都是,一路走来,时不时便有结队的护卫们整整齐齐走过,她这才明白为何方才一出来便被人发现了。 她大意了,没有躲。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诀别 其实放在以往,容郁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来瑞王府的,毕竟如今风声鹤唳,待在瑞王府不出半日就能被王宫的人察觉到。 只是那日程煜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引他来到这里,苏菀这才打算冒险,通过那密道前来王府。 摸了摸怀里的药瓶,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埋头跟上那护卫的脚步。 想必是那密道真的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以那护卫对她也十分上心,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绕过了弯弯绕绕的走廊来到了容郁的寝殿外。 上一次来这里时,她和容郁还能心平气和地相处,可如今时过境迁,她却是来此诀别。 这一面见的异常顺利,知是她来,容郁很快就着人带她进去。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沉闷,桃花眼半垂着打量着桌上的文书,黑袍加身,那张俊脸上即使是她进门也无半分波动。 护卫关上门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苏菀叹了口气:“你是在拿自己逼我,王爷,你成功了。” 说完,她便拿出了白色瓷瓶放在他桌上,静静等着他的反应。 容郁看着那熟悉的瓷瓶,心中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 兜来转去,原来她竟真的自那时便瞒着他,决定要偷偷吃下解药替他解毒,可他却全然不知。 他确实是在逼他,拿着他们二人之间尚未明确的情谊,想要让她自己放手。 雨夜之中,他就站在暗处,一边小心翼翼拿内力护着她的身子,一边忍受着心里刀割般的疼痛。 “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容郁并未碰那瓷瓶,一双眸子终于抬起看她。 倒是还有一点良心,苏菀微微一笑:“已经大好,不劳王爷费心了,东西既已还给你,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苏绾——”他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不对。 只是他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她温和地打断:“王爷,先前小女自作主张想要为你解毒,实是不妥,如今小女觉得那夜王爷所言极是,往后绝不会再打扰到王爷的生活。” 这才是她今日前来的真实目的,那便是借机与他一刀两断。 他们的事总归要有个结局,与其叫这件事的遗憾伴随着她的往后余生,不如叫她给自己一个了断。 这算是她仅剩的一点私心了。 容郁起了身朝她走来,可她却一步步朝后退开,始终与他保留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好似成了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只是一双眸子看着她,却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那夜他怒极,所说的话中带着几分怒气,却也不是全然都作假。 当得知她暗自服药的时候,他便觉得或许陪伴只能带给她负担,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交出玉佩,断绝往来,他不愿如此,却不得不如此。 良久,他忽而转身往回走,不再想要挽留。 待在椅子上坐定,他才说了完整的一句话:“让卫澜送你回去。” “不必了,今日前来是骗过我兄长,从程医师家中的密道来的,我还需从那里回去见兄长,不必劳烦卫澜姑娘了。”苏绾福了福身,便转身想要离开。 那密道容郁自然是清楚的很,只是他已许久没有用过,密道里该有多难行,她一个女子竟然敢孤身前来。 几乎是一瞬间,容郁便出声拦住了她:“本王陪你去。” 说完,他也不等苏菀拒绝,自顾地起身便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一个背影叫她跟上。 如此这般也不错,大家各自洒脱,她也不必对他有所歉疚,至于这最后的送别,便当作是她贪心了吧! 这般想着,苏菀便没有再推辞,静静跟在他身后,朝着来时路走回去。 回去的密道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盏灯,她再也没有摔倒过。 鼻尖总是泛着似有若无的茶香味,她吸吸鼻子,想要多留住一点。 容郁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她也没有,他们二人好像十分有默契地就此决定抛开往事,互不相干。 ...... 到了出口处,容郁举起灯为她照亮前路,并不打算再走一步。 送到这里已是足够,苏菀小心翼翼踩着台阶往上走,每走一步,心便要痛一分。 这是最后一面了吧!往后余生,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这个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离出口只差一步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慢慢回头,一字一句问他:“王爷,你可曾有喜欢过我?” 容郁提着灯的手紧了紧,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去追她,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他的喉结动了动,可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苏菀忽地一笑,在这封闭的密道里十分清晰,他看着她眼里闪着泪花,嘴角却扯着笑意,慢慢转过了身,朝那出口走了出去。 一点一点,她慢慢消失在他眼前。 那些从前所有刻骨铭心的相处与经历,一幕幕在他心头上演,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只手撑着墙壁才没让自己摔倒,那双自始至终清冷无情的眸子里终于盛满了痛苦,所有孤傲的假象碎裂。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于她?或许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或许是那夜望月台下险些与她亲吻,或许是那时将军府中与她朝朝暮暮的相处,又或许是她数次将他推给别人、当着他的面说出心悦于旁人时的云淡风轻。 太多太多,他已经想不清楚,可他却知道,自小到大,他是第一次想要迫切地留一个人在自己身边。 他不求太多,只求自己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却是连这一点他也无法做到。 从这一刻开始,他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 三月十六,宜嫁娶。 莫府装饰的一片喜庆,入目皆是红绸与喜字,长长的红毯一直铺到了前厅,府中宾朋满座,热闹非凡,足以见得莫修然对这场婚礼的上心。 苏菀是随着苏沐一同来的,进门时,隔着一段距离,莫修然噙着笑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毒药 苏菀跟着苏沐一同入了前厅的座,等着待会的流程。 迎亲队伍刚刚出发,莫府离楚辞的住处也不远,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 若是放在以往,她第一次参与古代的婚礼,定是要处处留意一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再留不了几个时辰便要离开,自是没有心思赏玩。 不过面上的功夫还得做做,她不时地饮口茶,再与身边的兄长低声交谈几句,过的倒也融洽。 对面不时地传来一道视线,苏菀抬眸望过去,原是沈兰英也在此,怪不得她会有这种感觉,原是因为她身边坐着的兄长呀! 或许往后,他们二人也会成婚也说不定呢! 便是这般暂时过了轻松的一段时间,新娘便被迎回来了。 楚辞穿的华丽,苏菀也没想到那身喜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更为好看,虽她还盖着盖头,却也不难猜到那底下的小脸是何等的好看! 莫修然无父无母,上位仅摆着父母的两座排位,二人拜了堂,楚辞便被送回了房间。 接下来便是入宴喝喜酒,苏菀不好再跟在苏沐身边,便随着女眷们去了另一边,这也为她的离开创造了机会。 分开时,苏沐温和地垂眸看着她:“好好待着,别乱跑,哥哥待会便带你回家。” 她喉间一阵哽咽,生怕自己一开口会露馅,便只是噙着笑点了点头。 不会再回去了,那个她从小到大唯一有过的家,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是她的了。 父亲与兄长,也将不再是她的父亲与兄长。 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顺着苏沐温和的目光转身,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 小奶音适时地跳出来给她指路,一边不停地安慰着她:“宿主不要难过,即使你走了,他们也会过的很好的。” 好了这下更难过了,苏菀心塞,一时无语,只沉默着顺着它指的路往外走。 因着是系统发布的任务,所以她可以再使用这最后一次金手指,让系统为她清出来一条无人行走的路,好让她悄悄出去不惹人注目。 这一步一步走出去,好似要奔赴刑场一般。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她真的做到了,却始终无法压下心中的难过与不舍。 顺着小奶音指的路,她很快便摸出了莫府,戴上帷帽从后门出来向墨桑河走去。 今日城中有喜事,百姓们都去了最繁华的地方,墨桑河边除了一两个船夫之外一片冷清。 苏菀稍稍抬起帽檐,一边走着一边将身边的景色记在心里,不多时便到了望月台。 站在台上往上看,她清楚地知道上面有一杯毒酒等着她,却只能无奈地拾级而上,果真是去奔赴了刑场。 不过喝下那毒酒之前,她却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做,那便是吃下那最后一颗解药,事成,则给容郁彻底解了毒,事败,她也不过是与结局一般赴死。 昨日交给容郁的药不过是一颗假药,这件事,彻彻底底全都是她与程煜的算计。 她早就猜到仅凭程煜一人之言,容郁绝对不会相信,一早便预谋着让他发现端倪前来质问,她不交出那枚解药,他自是会为了不连累她而与她恩断义绝。 而后来,她便可以借死心之名归还他一粒假药,如此这般,他定是不会再做怀疑。 最后,她便可以在离开之前服下解药,彻底了结了这件事。 站在台上暗叹自己的聪慧,苏菀一仰头,将离魂散的最后一粒解药吃了下去。 随后,她便拿出了那赤玉笛,站在栏边吹了起来。 清脆的笛音响了起来,在河水上方缭绕,很快便吸引了船中的黑衣男子。 容郁紧皱着眉头从窗口望去,望月台上赫然站着吹笛的苏菀,她一身白衣,头上戴着帷帽,纱布被掀开在两边,随着清风微微晃动,像极了将要飞升的仙女。 可是她在吹笛! 他几乎一秒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什么也顾不得,破窗而出,运起内力便朝望月台飞过去。 她又骗了他,服下了解药。 黑衣身影在河水上方快速移动,狂风呼呼地掀起他的衣袍,他一双眼睛紧紧锁着那台上的身影,这一刻,好像自己与那望月台隔了无法到达的一段距离。 她的眸子朝他看过来,嘴角又扯起和那日密道里一样的笑,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染红了她的脸,流向她雪白的衣裙。 他眼睁睁看着她嘴里吐着鲜血,从那望月台上跳下,白衣飘飘。 容郁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手背上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朝那白衣身影抓了过去。 “扑通扑通......”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双双落入水中。 苏菀看着那愈发模糊的近在眼前的身影,随着身子慢慢往下沉,慢慢朝他伸出了手。 一道白光闪过,水中再无白衣身影。 * 再睁眼时,苏菀已好端端躺在病床上,左手打着点滴,旁边的仪器不时地发出“滴滴”的响声。 她试探着动了动,左腿打着石膏无法动弹,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受伤,果真比她之前被大卡车碾过全身应受的伤要轻很多。 有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推着车来给她换药,见她醒了也并不惊讶,只是简简单单问候了一句:“苏小姐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菀想了想,哑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昨天为了救两个小朋友被车撞伤了,经过一晚上的抢救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左腿中度骨折,还需要静养几个月。”护士温和地解释。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一天。 看着周围现代化的设施,看着护卫熟练地为她换了药水,药水顺着管子一滴一滴留下来,苏菀竟一时分不清,到底那些往事是真的,还是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那些令她不舍的人和事,难道真的就只是一场梦吗? “对了,你快点叫家属过来吧!之后几天有人照顾才好。”临走前,那护士又不放心地说道。 苏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应。 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亲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记者 在病床上静静躺了一天之后,之前苏菀救下的孩子们的家长过来探望了她,还顺便请了一个女护工来照顾她。 他们表现得太过热情,她也推辞不掉,便让那护工留了下来。 在医院住了半月后,她悄悄办理了出院手续,回了那许久不曾去过的家。 她住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较为幽静的小区里,买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已经住过好几年,先前的日子虽然过的孤独,但也异常舒心。 路过门口时,门卫大爷叫住了她:“是苏小姐吗?你的身体治好了吗?这几天总是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我见你不在,就先留在了我这里,下午了我给你送上去怎么样?” 人人都知道她救下了三个孩子,在他们心里,她成为了一个英雄,有许多人给她送来了礼物,表达钦佩之意。 苏菀操控着轮椅,朝他轻声道了谢,便朝里边行去。 屋子里仍旧是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好像那一切真的都只是一场梦。 是梦吗? 苏菀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缓缓撩起左手的衣袖,看着那光洁的小臂,忽然便流下了眼泪。 不可能是一场梦,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处熟悉的府邸、处处想着她的家人,还有那仿佛还在眼前的黑衣身影。 可是,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记得也好,那些曾经让她感觉到温暖的所有人和事物,都会永永远远地存在在她心里,叫她对这个世界燃起希望。 她相信在这世上有一个平行世界,他们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 ...... 苏菀的左腿还打着石膏,走路要拄着两个重重的拐杖,十分不方便,但是她此时只想一个人待着,便没有叫护工来,做事反而比以前细心了许多。 下午躺在床上时,盯着眼前的天花板,感受着身边的死寂,她忽而生出一个想法,要将那些往事写下来。 事无巨细地写下来,从此以后每逢她想起,便可以翻阅一番,好似她又回去了一般。 说干就干,她立马慢慢起身够来电脑,开始筹备起来。 《相途》这本小说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所以当初的穿书也是阴差阳错,她便依照着这个名字,开始写起自己的故事。 随着她的回归,小奶音也退出了她的识海,她再也没办法联系它,询问它的意见。 只是她还没有写多久,门铃便响了起来。 她一向没有玩的熟络的朋友,所以此时是谁敲响了她的门铃,她一时半刻也猜不出来,便小心翼翼拄着拐杖走向门边。 打开猫眼一看,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记者,全都扛着相机,一脸急迫地等着她开门。 苏菀有些不明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折身回去找到手机拨通了门卫的电话。 那边刚一接通便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苏小姐,我刚刚要跟你打电话呢!千万不要开门,我已经报警了,那群记者是姜小姐带上去的,我一时拦不住......” 她这才暗自庆幸起来,还好方才没有开门,只是那门铃响的一阵比一阵急切,好似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一样。 挂断电话后,她便立即躲进了里屋,锁好了门窗。 原因无他,姜晓茹一直和她不对付,她带着记者上来准没好事。 只是她也没犯什么事,姜晓茹能找自己什么错处呢?她一时想不明白。 外面的门铃声一直响着,似乎还伴有撞门的声音,看起来情势有些棘手。 苏菀静静坐在床边,左腿小心翼翼地垂着,一动也不动,心中竟无一丝慌乱。 她忽而便有些腻了这样的生活,姜晓茹不是第一次这么欺负她,但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受到过的欺辱,她并不想和对方有正面的冲突,便一直忍让着,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会带着人来砸她的门。 为什么不反抗呢? 从前在家中,在容郁身边,她从来没有受到过半点欺辱,骨子里的尊严早就深刻烙印在她心里,如今更是忍不了这件事。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道红光闪过,紧接着她手里便多了一根笛子,分明是先前的赤玉笛! 这笛子竟然能感应到她,出现在她面前! 苏菀拿起那玉笛,眼眶莫名湿润了起来。 房门忽然被打开,几个穿着一身警服的人跑过来,见她腿上有伤,脸上一片泪水,急忙询问:“苏小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出什么事?” 她麻木地摇了摇头,嘴里呢喃着:“我想回去......” 回哪里呢?几个警官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进来时便看着她抱着一根笛子哭的稀里哗啦,看着倒不像是被房子外的那群人吓到...... 待她情绪稍稍平复,其中一个警官才开口解释:“苏小姐,刚刚外面那些记者已经被带回了警局,我们需要你做个笔录,现在你不方便,接下来就在你家里进行了?” 苏菀点点头,压下了心中的泪意,由着他们搀扶着自己出去。 坐下后,警官便开始询问:“你和这些记者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会想要强行闯入你家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是被姜晓茹带进来的,是何目的恐怕只有她知道。”她淡淡开口。 警官诧异:“姜晓茹,姜小姐是吗?刚刚还是她给我们带路的,是不是弄错了?” 不愧是她,见有警察来了,闻见风声便凑上去摆脱自己的嫌疑。 只是这一次,她可不想就这么轻飘飘放过她。 “她是我同事,有一次做手术的时候玩手机出了人命,被我们科室的室长压了下来,因为我不同意,所以就一直和我不对付。”苏菀淡淡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出了人命,这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几个警官都竖起了耳朵:“还请苏小姐仔细讲讲。” 她微微一笑,将当天的事娓娓道来。 无非就是姜晓茹玩忽职守,给病人做手术的中途玩手机,后来出现意外情况时没有很好地处理,所以导致一个才四十多岁的男子葬身手术台。 室长和姜晓茹一直有不正当的关系,便以手术失败为由将家属们搪塞了过去,那家人也只是千山万水赶来治病的穷苦人,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接受现实。 于是乎,在这件事情里,姜晓茹没有受到半点惩罚。 可是很不巧,这件事被她发现了。 第一百二十章 回家 点到为止,她也就只能说这么多,至于后续的收集证据,相信警察们是可以解决的。 他们原本只是以为这是一起民事纠纷,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出一起医疗事故,一时间变得更为谨慎起来。 “各位要是想知道,或许可以去问问我们科室的一个男护士,叫做林塔,相信他可以帮到你们。”苏菀微微一笑,提出关键性线索。 她发现这件事也是偶然,林塔是当时手术室里姜晓茹带着的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第一时间便调了监控录像出来当做证据,威胁姜晓茹给他一百万。 数额巨大,姜晓茹肯定不肯,二人便在科室的室长办公室里争论了起来,恰巧被她听见了全过程。 后来她据理力争,想要为患者家属夺得公道,只是还没打破室长他们的阻力,她便不小心出了车祸。 这么一想,这场车祸好像出的也是意外。 几位警官跟她道了谢,又嘱咐她锁好门窗,最好找朋友过来陪着她,她都一一应下。 到门口时,苏菀才清清楚楚看见,她那扇门上已经添了几个清清楚楚的脚印,足以看出方才记者们有多疯狂。 “警察同志,这些记者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希望你们查清楚之后能告诉我一下,好吗?”她缓缓说道。 旁边的警察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再联想到最近的新闻,一时对她更为钦佩了起来:“放心吧!有消息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苏菀笑着道谢,将人送了出去。 屋里恢复了冷清。 她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左腿传来微微的疼痛,想来是她今天站的太久了,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这么想着,她便检查了一遍门窗,又折身向卧室走去。 记者都被抓走,甚至惊动了警方,相信接下来姜晓茹不会再有所动作,她一时半刻也不会再遇到危险。 只是她正这么想着,卧室里便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响的突兀又诡异。 苏菀看了眼旁边桌子上摆着的赤玉笛,心里思索自己现在撑着拐杖过去拿起它,再赶走卧房里藏着的那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是,她刚刚一直待在卧室,后来警察也来过,怎么会有人闯进去呢? 心中正疑惑着,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钻出来一只白白净净毛茸茸的小爪子。 苏菀:什么鬼? 她咽了口口水,慢慢挪了过去,打开了门,低头一看,地上赫然蹲着一只白白净净的小白兔! 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兔子看见她后,眼睛好似更红了一样。 顿了顿,她以目光示意,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腿:“小可爱,我现在不方便照顾你,快点回家去找主人吧!” 笑话,如今她自身难保,怎么还有精力照顾一只兔子? 况且,以前她已经养过一只兔子,经历过一场离别,现在说什么也不敢再养小动物了。 可是那兔子好像能听懂一样,忽而立起身子,前爪扶着她的右腿战力起来,用毛茸茸的脸磨蹭她的腿。 苏菀静静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揪起它的耳朵,将那只兔子丢到了床上,关上门出去找手机。 兔子被摔的懵了一下,等它回过神来,门已经“哐”一声被关上,它一下子便心急火燎地跳下床来,又去费力地扒拉门了。 外面苏菀听着爪子抓门的声音,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烦躁,连带着说话都急了起来:“我需要一个护工阿姨,年纪不是问题,只有有耐心就好,我是个病人……” 她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接受刚刚自己为了那只兔子请了一个护工阿姨的事实。 带上手机和赤玉笛,她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进了卧室,当着那只兔子的面慢慢躺在了床上,准备沉入梦乡。 只是刚一闭眼,她就察觉到毛茸茸的一张脸蹭着她的脸,弄的她心痒痒的,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睁开眼睛,她才想严肃地叮嘱它,便见那只兔子将赤玉笛藏在身下,一双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苏菀觉得这只兔子说不定被容郁附身了,跟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生活。 可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 她看了看它,忽而道:“你以后就叫怀止吧!等找到了你的主人,我就把你送回去。” 兔子挪到她旁边卧好,终于肯放过了她,安静地一动不动。 苏菀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 苏菀联系的那家公司动作很快,傍晚时就有一位中年护工阿姨,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敲响了她的房门。 被照顾着吃了晚饭靠在沙发上休息,她一边给兔子顺毛一边看着电视,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真的是不知好歹,竟然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的舒心。 事实证明,病人还是要有病人的样子,不能逞强,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的。 还有一点就是,她发现睡了一觉起来,左腿的疼痛全然消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半点疲惫。 什么时候午睡竟然这么管用了? 陈阿姨洗好碗出来,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笑着出声叫醒她:“菀菀,感觉累了就去休息,别总是坐着了,你现在腿不方便,还是躺着休息比较好。” 苏菀回过神来,温声道了声谢,想着陈阿姨年纪大,晚上应该休息的早,就让她扶着自己回了房间,好让她早点去休息。 下午睡了午觉,现在她并没有困意,看着旁边蹲着的兔子,她突然便有了想法。 心念一动,床上就多出了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宠物兔饲养指南》。 原来当时得到的奖励真的可以带回来,每逢她需要的时候便可以召唤出来,供她使用。 眼下这本她以前不觉得有用的书终于能派上用场,因为从今天开始,她要养兔子了。 想了想,苏菀抱过兔子,先叫它的眼睛一一扫过那几个大字,然后一本正经地与它对视:“你知道吗?为了得到这本书,我被一个坏蛋喂了药丸,给他当了药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霸凌 苏菀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讲完自己在那本书里的所有经历,包括与容郁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原以为说出来后自己会痛哭流涕,却没想到整个过程竟然异常平和,好像她只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 等她讲完,再看怀里那只兔子,它竟然已经闭上眼睛睡得香甜。 苏菀额头冒出几条黑线,接受自己被无视的事实,又小心翼翼将兔子放回窝里,熄了灯也躺下。 只是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天还没亮,她的电话就快被打爆了。 “苏小姐,我是赤化娱乐的记者,能不能请问一下,网络上关于你的传言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当初的霸凌者吗?” “苏小姐,我们希望你能回答一下,这场车祸到底是不是你自导自演的?你是不是只是为了祈求后面得到大家的原谅,所以才雇人来制造车祸假象?” “苏小姐,听说你之前在孤儿院长大,对身边的小朋友造成了长达十多年的霸凌,请问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辩解吗?” …… 记者们,又或许是有人雇来的水军,一遍遍拿莫须有的事情来抨击她,好像她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苏菀紧蹙着眉头打开电脑,邮箱里也已经是满满一堆邮件,她随意点开几个,里边也全都是和刚才一样的质问,索性直接点了清除。 网络上她的事情已经上了热搜,有人匿名爆料,她曾在孤儿院组织欺凌事件,性质恶劣,最近收到自己要被受害者举报的消息,便雇来了大巴司机,假装救下那三个受害者的孩子,以此博得受害者的原谅和大众的赞赏。 她从没想过一向平平淡淡的生活会被打碎的这么彻底,这些谣言混着以往那些不堪的回忆,一遍遍在她脑海里播放,挥抹不去。 陈阿姨敲门进来,见她怀里抱着电脑,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一如既往和蔼地叫她洗漱吃饭。 苏菀想了想,将电脑屏幕对准她,缓缓说道:“陈阿姨,你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否认:“我才不信网上那些谣言,昨天一看到你这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说的话都不可信!” 她说的情绪激动,苏菀便连忙安慰了她,放下电脑去洗漱了。 很奇怪,她的心里一点也不慌张,下一步要做什么好像已经十分明确,她只需要等着往事被翻出来,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没人会想到,当初的她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也要咬牙将证据保存下来。 院长女儿,还有身边那些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孩,全都要为他们当初的行为买单。 这也并不怪她,将这件事翻出来的人并不是她。 能知道她在孤儿院的事,想必也是当初欺辱她的人之一了吧! 这一次,不管是姜晓茹的事,还是前仇旧恨,她都要一并清算。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吃过早餐后,苏菀就给警局打了电话,实名举报当初的孤儿院霸凌事件,和如今莫名其妙的诽谤事件。 接电话的警察之前来过她家里,得知消息后也是立马就赶了过来,原本现在的谣言满天飞,他们身为警察也是要主动来调查的,现在倒是不用想如何开口。 一坐下,苏菀就将电脑屏幕对准了他们,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段长达七个小时的视频。 他们狐疑地看她一眼,便点了播放键。 苏菀有些后悔没有给他们戴耳机,因为听着里面的辱骂声和惨叫声,她莫名觉得十分恶心。 这压缩成七个小时的视频,只是她为了说明事实剪辑而成的,真实的视频或许要长好几倍,因为那是每一次他们欺辱她时,她偷偷录下来的。 视频里的小女孩被打的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霸凌者们哈哈大笑着走远,那小女孩却始终一动不动,睁着大眼盯着镜头,等说笑声彻底消失,她才吃力地爬起来靠近镜头,画面戛然而止。 最后一秒里,她眼里的死寂叫几个警察都脸色铁青。 这是很严重的霸凌事件,而且显而易见的是,视频里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坐在他们面前安安静静的苏菀! 见他们看完,苏菀便开门见山道:“想必今天网络上的热搜你们也知道了,很抱歉,因为我身体不方便长途跋涉,所以才打电话叫各位过来。一是为了洗清我的嫌疑,二是希望各位能够让这群真正的霸凌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其中一个警察还对方才的视频无法释怀,小心翼翼问道:“苏小姐,你受到这么严重的欺凌,之前就没想过报警吗?” 苏菀垂下眸子笑了笑,报警有用的话,或许她很早的时候就解脱了。 那时候她还小,大概是七八岁,拿着视频想去报警,走到一半就被抓了回去,无疑又是一顿毒打,且之前收集的所有证据都被毁掉。 再后来,十岁时,她又鼓起勇气跑去警局,可这次拦下她的却是在警局工作的院长女儿的好友,结局如何,想必已经不用明说。 后来等再大一点,她就想方设法地往外逃。 院长女儿抓住她,拿着老院子的照片给她看:“这是我妈妈,当初要不是她救你,你早就死了,以后你要是出去敢乱说什么,怎么对得起她?” 为了离开,她不得不假装顺从,却也无法忽视当初老院长给予她的关怀。 所以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余生不再相见! 如果他们没有自己找上门来的话,或许她真的不会再想起他们的。 回过神来,苏菀抱之以歉意的一笑,没有回答。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还你一个公道!”几个警察异口同声跟她做保证。 苏菀笑着道了谢,又说道:“之前我救下的那三个小孩的家属也参与了这起网络暴力,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见他们一面?” “可以,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过来接你。” “下午三点吧!谢谢你们了。”她温声道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消失 几位警察很讲信用,下午的时候准时准点过来接她,她也如愿以偿见到了之前就见过的那几个家长。 她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之前见面时,他们也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并不像是仇视她的样子。 今天只来了两女一男来见她,全都低着眸子不敢看她。 苏菀微微一笑,平静地问他们:“你们说,我小时候欺凌过你们?可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们。” 其中一名女士强装着镇定抬头看她:“你肯定忘了,你又不是受害的一方。” 其实没有什么多说的,她并不关心这些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要个能接受的结局就好。 可她还是忍不住淡声说道:“我替你们的孩子感到可悲,因为他们有你们这样没有良知的父母。” 话落,那三人都沉默起来,心里有没有鬼一眼就能看出来。 旁边坐着的警察微微摇了摇头,见苏菀推动轮椅想要离开,便立马起身推她出去。 今天陈阿姨跟着她来,回去的路上不用麻烦警察再送,苏菀道了谢后便让陈阿姨推着她去了附近的超市。 她家那只新来的兔子,今天早上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或许是买来的吃食不太好,她想买些葫芦卜青菜回去试试看。 只是带着许多东西回到家,推门进去,里边却并没有那一抹白色的小身影。 * 明月当窗,夜色如画,月影细碎,闪耀着碎银般的光芒。透着烛光的雕花窗格间,倒映着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随风而动,令人目眩。 从窗外向里望去,有一黑衣郎君以手撑面,双眸微阖,鬓边掉落着几丝碎发,鼻梁高挺,薄唇紧闭,即使在睡梦中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良久,他似乎是梦见了什么,蓦地紧蹙起眉头,周身气息愈发沉郁,眼见着他就要被魇住,下一秒,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便睁了开来。 卫澜低着头进来,不小心瞧见容郁方才醒来时通红的眼眶,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 她这主子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多眠起来,且每一次醒来时好像都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不准任何人靠近,兀自坐在那里盯着块有裂痕的玉佩出神。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连程医师也不知道。 “何事?”容郁揉着眉心,不耐烦道。 卫澜于是立马跪下禀告:“王爷,三国使团已接近王都,想必不出两日便会抵达,还望您早些安排才好。” 他停下动作:“皇上的身体还没好?” 这等大事竟也会交给他去办,他这兄长可真是信任他。 卫澜失望地摇了摇头。 皇上身体抱恙,只能以汤药吊着一条命,眼看着大夏国岌岌可危,四国邦交近在眼前,他便力排众议,立容郁为摄政王,监管国事,为君分忧。 可是容郁被立为摄政王后却并无任何动作,好似只是平白担了个名头一样,一下子令不少大臣放了心。 皇上信他,可大臣们却不会。 所有人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怕他谋权篡位,殊不知,容郁根本就没有半分想法。 他只想知道自己日日夜夜做的这梦,梦里那熟悉的女子是谁。 为何梦中一看到那女子,他便会心跳不止,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一般,可他无论如何就是抓不住。 且为何他屡次做梦都会变成一只兔子? 实属荒诞。 见他出神,卫澜顶着许被责罚的风险出声叫他:“王爷?王爷?” 容郁回过神来,淡声说了句退下,便拿起玉佩起身朝里屋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卫澜轻声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出去。 他愈来愈无法沟通了,这样下去只会加重外界对他的骂名,于他百利而无一害。 待周围恢复寂静,容郁压不住心底的烦躁,趁着夜色出了府。 天色已晚,路上空无一人,他一个人走在漫长的街道上,像只无头的苍蝇一般,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却丝毫想不起来。 身边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旁人的自然落在他眼里愈发刺眼。 不该这样的,他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该如此平静。 可是,到底少了什么呢? 耳边传来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容郁一回神,便见自己正站在墨桑河边,望月台下。 明月当空,照亮了周身的景物,墨桑河上一片漆黑,可身边的望月台却明的耀眼,白色的阶梯一级级向上蔓延,上面好似有什么饱含魔力的东西一般,吸引着他拾级而上。 容郁保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控过,当他颤颤巍巍扶着扶手一步步向上走时,每走一步,心中的痛意与慌乱便要加重一分。 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然而走到那台上,除了冷冰冰的花盆石桌等死物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入眼依旧是一片冷清。 容郁蓦地回神,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对那梦境的疑惑更甚。 这里蔓延着一片熟悉感,好似他以前常来一样,他的眸子将周围扫视一遍,一眼就注意到石桌上摆着的《针灸论》。 梦境中那女子的身影好似浮现到了眼前,她就坐在这里,低垂着头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看着这本书,温柔绝美。 容郁闭了闭眸,再睁眼时,眼前又恢复了正常,石桌那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走近那处,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几个字,身后蓦地传来一片水声,虽然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略显突兀。 容郁的心好似空了一瞬,下一秒就朝栏边走去,低眸看去,那水里什么都没有,方才的声音或许只是鱼尾拍水的声音。 荒唐,愈发荒唐了,他忽地厌恶起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起来,抬手便隔空拍碎了石桌,大步朝望月台下走去。 只是走到中途,他终究是紧皱着眉头折身回来,从一堆碎石里捡起那本《针灸论》,攥在手里,运起内力朝王府飞了回去。 回去吧!只有在那里,他才会顺利地进入梦境,再看到那个女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爬窗 苏菀找了那只兔子整整一天,可任凭她如何寻找,它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点音讯。 或许是回自己家了吧!她如是想,心里虽然遗憾,但还是替它的主人开心,先前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它原本的主人,这才留下了它。 想必它的主人一定很着急吧! 陈阿姨知道她难过,一脸纠结地问:“苏小姐,那这些蔬菜都怎么办?” “没事,留着我们自己吃吧!”她噙着温和的笑说道。 于是晚上的饭桌上便摆上了酱烧胡萝卜、胡萝卜炒鸡蛋、胡萝卜烧肉,丰盛至极。 两人正吃着,卧室里便又传出一阵响动。 苏菀想到什么一样,想要起身去开门,陈阿姨眼尖,立马跑着去开了门。 甫一打开,里边便窜出一个白色的小身影。 那只失踪一天的兔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她,好似很委屈的样子。 “这……它怎么会在卧室?刚刚明明找了好几遍啊!”陈阿姨疑惑道。 苏菀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来。 她的屋子在七楼,断不可能存在它从窗户上爬进来的可能,所以这兔子或许并不是寻常的兔子! 会不会,她和自己遇到了一样的事? 不过这些她显然不会和陈阿姨讲,便用别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买来的蔬菜都叫她们自己吃了,只能给这家伙吃以前的东西,可它非但不吃,还躲得老远。 苏菀没有强求,只是叫陈阿姨收拾了碗筷,回了房间。 她那本小说已经理好了思路,初具规模,还需她细细地写出来,所以她也没有再拖下去,抱着电脑便敲起了键盘。 那只兔子温顺地蹲在她旁边,偶尔看看电脑屏幕偶尔看看她,好像能看懂一般,鬼灵精怪。 她低头看了看它:“你是怀止吗?” 兔子蓦地拿出防备的模样看她,好似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她便暗暗笑自己的荒唐。 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 “我喜欢怀止,他曾经做过我的护卫,可是他并不称职,我叫他给我买城东李老板家的糖炒栗子,他……” 恰好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兔子,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出心里尘封的记忆,不用顾忌太多。 这一次兔子没有睡着,平静地听着她唠叨。 半晌过后,她的腿微微疼了起来,苏菀明白是该休息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但是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关了灯后,屋里一片漆黑,那只兔子便成了最闪耀的存在。 苏菀伸出手去给它顺毛,手指却清晰地察觉到它身体的僵硬,摸了几下便没有再摸。 或许它是害怕。 她收回手,对着暗夜又陷入沉思。 她已经离开这么久,那里如今怎么样了呢? 是不是真的像小奶音说的一样,原本那个叫苏绾的女子回去了,代替了她的一切,世界依旧平稳运转? 那本就是那女子的身份,她拿回去也无可厚非。 可苏菀想知道,容郁是如何反应的呢? 那日他随着自己沉入河中,望着她的眼神一片慌乱无措,如果他也忘了她,会不会把所有情谊都转移到那女子身上? 她一时不敢再想,眼角流下一滴情泪,下一刻便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窗边突然便传来一声异响,那是螺丝刀扭动窗户的声音,隔着窗帘,她看不清外面的究竟是什么人,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身陷危险之中。 苏菀没有慌乱,先是将那兔子一把塞进被窝里面,而后悄悄拿起身边那支赤玉笛,警惕地望着窗边。 细小的声音响了几下,她清清楚楚看到外边翻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手里那柄匕首泛着的寒光。 眼看着他向床边走来,苏菀立马举起笛子吹了起来。 笛音蓦地响起,划破了黑夜的沉寂,悠悠扬扬飘进那人的耳朵里,那人好似魔怔了一般,突然停下不动,继而又转身走到窗边慢慢爬了下去。 苏菀慢慢挪下床,勉强走到了窗边,见那人平稳落地,便停下了吹笛的举动,噙着笑低眸遥遥看着她。 那人回过神来,发现刚刚的诡异行为,瞪大了眼睛抬头,便看到窗边伸出来的一个脑袋正幽幽看着他,顿时吓了一个激灵,拔腿便跑。 苏菀看他跑远,顿时觉得没趣,一边感慨着自己的厉害,一边掀起了被子。 没了被子沉重的压力,那兔子突然一跃而起,直直地向她扑来。 她一时不察,竟被一只兔子给扑倒在地,左腿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轻嘶一声,忘记了动作。 那兔子本来通红的眼眶里好似流淌着别样的情绪,那是愤怒,还是喜悦?她看不懂,却被它盯得发毛。 “你怎么了?快从我身上下来,腿要断了。”明知它听不懂,她还是习惯对着它说话。 兔子低了低头嗅她,继而双腿一蹬,从她身上跳了下去。 苏菀揉着微微发疼的胸口起身,忍着腿上传来的痛意够到床边的手机,给医院打电话。 这一摔恐怕她之前所有的治疗都白费了。 兔子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跑到她腿边蹲着,传出暖烘烘的温度。 她被暖的舒服,一时间竟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等到救护车来,陈阿姨也被惊醒,带着歉疚的目光扶她上了担架,收拾东西与她一并出了门。 临走前,苏菀摸了摸兔子的毛,温声道:“怀止,等我回来。” 兔子一动不动,并不买她的账。 一行人匆匆离去,房门被关上,一片漆黑里只有它静静立在原地。 须臾,一阵白光闪过,最后一个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大夏王朝的瑞王府里,榻上沉睡的男子睁开眼,脸上沉的能滴出水来,一双眼睛里除去留恋外满是愤怒。 半晌过后,外面候着的卫澜听到里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刚想要推门进去查看,想到什么一般又垂下了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王爷他又失控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交 第二天一早,苏菀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当年的霸凌事件涉及的人员太多,他们一时排查不过来,叫她一定注意安全。 此外,之前记者想要擅闯民宅的事情也成功地和那起医疗事故挂钩,一切都是姜晓茹幕后操纵,那些谣言也都是她暗中搞的鬼。 而那些其他能对她构成威胁的人,不过是当初的霸凌者,受了姜晓茹钱财的诱惑,所以才站出来陷害于她。 如今东窗事发,他们也都背上了罪名,自然对她会有所怨气,夜晚爬窗想要杀害她这种事相信以后也会发生。 苏菀并不关心这些,只是平静地问道:“姜晓茹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被我们逮捕,铁证如山,逃不开法律的制裁。”电话里传来令她满意的答复。 不为别的,她只想要为那个患者的家属求得一个公道。 而这些还不够,后期他们肯定也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挂断电话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苏菀便看到陈阿姨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发问道:“陈阿姨,出什么事了?” 陈阿姨叹了口气:“唉,我今天回家,那只兔子又不见了,真是奇怪,走的时候明明锁好了门窗的。” 苏菀一早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不过她确信这兔子不会伤害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没事的,它自己玩够了会回来的。”她温声说道。 陈阿姨见她没有指责,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把买来的早餐摆到桌上叫她吃饭。 这边苏菀从吃下第一口,枕头下的赤玉笛忽而发出一阵红光,下一秒她的脑海里便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宿主宿主,好久不见啊!我回来了。” 是她之前的小奶音系统。 她慢悠悠地抬起头,见陈阿姨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与它交流:“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能再见面吗?” 小奶音吞吞吐吐道:“额,这个……因为之前的事情出了点岔子,所以上面派我来说服,哦不,劝说你……” “出了什么岔子?劝说什么?快点说!” 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玩意儿还卖起了关子。 这事实在不怪小奶音,它也不好意思开口,之前已经让她做了那么多任务,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它又跑来求人家做事,忒有点不要脸。 不过它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那个世界好像有崩塌的迹象,反派不受控制,现在很危险,可能需要你再回去一趟解决危机。” 闻言,苏菀没有来得及激动,便平静地问道:“容郁怎么了?为什么需要我回去?” 一针见血的问题叫小奶音难以招架:“之前我说的安排别人替代你的事是骗你的,真实的那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苏绾这个角色,一切都是为你量身定做。所以等你走后,那个世界上关于你的设定都消失了……” 它好似很不理解,慢吞吞又说道:“按理说应该没问题的,但是反派却好像没有忘记你,一直不受剧情控制,黑化程度愈来愈高,再这样下去那个世界就要覆灭了!” 苏菀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弄的不知所措,但还是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什么叫为我量身定做?” 她什么时候能享受到这种福利了? “因为上面察觉到你的幸福指数太低,想要让你重新爱上这个世界,所以将你送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想要你通过那段经历重拾起对人生的希望……” “打住!”苏菀心中烦躁,一时不察竟出了声。 正拖着地的陈阿姨一惊,连忙转身问她:“怎么了?” 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声道了歉,顺便叫陈阿姨出去休息了。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她,小奶音试探着出声:“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为什么是我?世界上有那么多过的不快乐的人,你们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 她想过很多种自己穿书的理由,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因为当时你遇到车祸,虽然没有反抗,但是我们检测到你还有一丝残存的留恋,所以就选中了你。”小奶音解释道。 有留恋吗?苏菀心想,当时看着那车撞过来,她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丝遗憾。 “所以,你们是谁?” 它并没有回答她,识海里一片沉默。 良久过后,小奶音才无奈出声:“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苏菀并没有纠结到这一点上,她一向看的开,既然对她没有伤害,那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就无关紧要了。 “需要我什么时候回去?又会在什么时候送我回来?”这才是她关心的要点。 那种无能为力的离别,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夜夜的梦魇,她也不想再遇到。 这一次小奶音回答的干脆利落:“一切都按照你的想法。” 闻言,苏菀扯起嘴角一笑:“是吗?那么,我想一直留在那里,而且不为你们所控。”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也是她最大的野心。 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不代表她不喜欢那个世界,那个有家人有爱人的世界。 须臾,识海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成交!” …… 知道自己可以回去后,好像腿上的疼痛都不是问题,苏菀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回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了。 可是这边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她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跑掉,便一直积极地与警方沟通,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一切犯罪者。 三天后,一切霸凌者抓捕归案,其中自然也有已经年迈的院长女儿,看着那几个小时的虐心视频,已经有家人儿女的他们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苏菀站在玻璃门外没有进去,看着他们痛哭流涕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压了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不想听到他们说对不起,那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她不会伤害他们,但她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原谅他们。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遇 眼前的景物呼啸而过,再睁眼时,苏菀已经只身一人站在了王都那条熟悉的街道上。 深夜时分,街上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只有晚风轻轻吹来,还有一轮圆月高挂。 她转身将这一切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自己真的又回来了,只是此时她才想起,好像还有个问题没有问小奶音—— “你说他们都忘记了我,那我接下来该以什么身份生活?” 小奶音过了很久才回答:“我们会慢慢将剧情修复在一起,在此之前,宿主你要保护好自己哦!” 它这话刚一说完,街道拐角处便传来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马鞭有一下没一下落下的声音,在这原本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苏菀一时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那马车朝她驶过来,只是还未到近前,那车夫便忽然脸色铁青,一脸恐惧地看着她:“鬼......鬼?” 什么鬼?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一身打扮:白色的拖地长裙、随意散落的满头青丝、裙摆下赤着的双脚...... 且她大半夜站在路中间,确实看起来吓人。 只是还未等她道歉,车帘便被一只葱白的玉手掀开,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来,那公子也是一身白衣,噙着温和的笑看她:“这位姑娘怎么深夜不回家,在街上乱走呢?不若在下差人送姑娘回去?” 苏菀并没有因他的温文尔雅与热心帮助而感动,因为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已经消失许久的徐宁绎! 然而幸好,他现在好像并不认识她。 “多谢公子,小女只是出来散步,这便自己回去,不劳公子相送。”她低下头来,佯装无事发生。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说完这句话,她便绕过马车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看来还是她太过善良,以至于叫小奶音蒙骗至此,不仅将她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还叫她一来就碰到徐宁绎。 行至拐角处,她才要松一口气,身后却突然传来那温和的声音:“姑娘且留步!” 苏菀身子一僵,慢慢转过身去,却见徐宁绎已经下了马车朝她走来。 他擅长用毒,即使她会御笛,恐怕硬碰硬起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她便收起防备,同样温和地问道:“这位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趁着月色,她眼里溢出细碎的光,徐宁绎觉得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好像就要补上一般,奇怪的感觉蔓延地愈来愈凶猛。 怎么回事?他竟然不想放她走? 车夫是他的小厮,一眼看出了他的意图,未等他说话便凑近了他低声劝道:“公子,如今我们身在大夏,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徐宁绎哂笑一声,身处大夏又如何?他们的皇帝都快身殒,就算他劫走一个寻常女子又何妨? 这一刻,他觉得他怕是疯了,才会卑鄙至极地从袖中拿出迷药来,妄图朝面前的女子撒去。 苏菀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还未等他拿出迷药,便利落地跳远,掏出怀里的赤玉笛吹了起来。 笛音急促,混着一丝杀意汹涌而来,徐宁绎本就神情恍惚,一时不察便中了招,只觉得胸口忽然要呼啸而出一股强烈的杀意,想叫他杀了身边站着的小厮,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他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许多毒液,到底还是稳住了心神,一边暗叹着她的来历不凡,一边立马从怀里掏出静心散,自己服下一粒,眼疾手快地也塞了一粒进了小厮的嘴里。 清甜的味道从唇舌中散开,一瞬间便驱散了身体里的躁动不安,眼神恢复了清明。 苏菀暗道不妙,笛音吹的更急,连忙往后退去,只是才退了一步,徐宁绎便扬手将那一整瓶迷药朝她撒了过来。 毒师便只会暴殄天物吗?她简直欲哭无泪。 “姑娘莫怕,在下只是想与姑娘一叙,绝不会伤害于你。”徐宁绎慢慢走近了她,脸上又是一片柔和。 昏暗的角落里,苏菀感受着身上慢慢加重的无力感,后退了几步,才要倒下,便跌进一个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里。 “王爷?”徐宁绎停下脚步,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她身后的人。 苏菀正想用尽全力回头去看,便听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十一王子深夜在此,妄想对我大夏子民做什么?” 是容郁的声音,她蓦地湿了眼眶,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却始终无力抬头。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在这里再次与他相遇。 容郁察觉到她的不安,右臂揽上她的腰身,将人紧紧锢在怀里,这才抬眸看向对面那人。 徐宁绎脸色一变,幽幽看了眼他的右臂,躬身回道:“此女深夜在街上游荡,十一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便想替王爷分忧。” 他方才真是太糊涂了,先是差点被这女子摆了一道,眼下又被摄政王抓了现行,也不知这话骗不骗得过他。 “十一王子多心了,为本王分忧之事自有大理寺之人来做,王子还是快些回驿馆去吧!”容郁淡声道,看样子并不打算与他深究下去。 徐宁绎虽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刻却也明白利害,只能借着行礼再看了眼他怀中女子,这才转身离开。 容郁抱着怀里的人立在黑暗中没动,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马车从眼前彻底消失,这才低眸去看苏菀。 他是循着笛音从望月台赶来的,一开始还不敢确信,如今看清了她的脸,他才知道,原来梦里那人真的存在。 “你到底是谁?”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质问。 苏菀吸入的迷药已经彻底发挥了作用,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一双杏眼半睁着,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轻声呢喃:“怀止......” 容郁的身子一僵,眸子里带上了寒意,见她快要睡去,掐着她的脸抬起,恶狠狠问道:“怀止是谁?”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或许他绝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了那个令他烦躁至极的答案—— “我喜欢怀止......”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书 苏菀是被冷醒的。 当她在瑞王府的大床上醒来时,看着脚边整整齐齐叠放的被子,再看看自己单薄的身影,突然有些凌乱起来。 她就这么不值得他屈尊降贵抬抬贵手盖个被子吗?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容郁便黑沉着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她醒来,便停下脚步淡声叫她:“醒了就起,本王等你用膳。” 他这么一说,苏菀当真觉得饿了,便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来,还未站好便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推门声而来的,是从天而降的一件黑色的外袍,将她严严实实盖在了里面。 “出去!”容郁对着进来侍候的小厮训斥道。 几个小厮手里端着东西,闻言,来不及看一眼他背后的人,便匆匆低着头退了出去,重新关好了房门。 苏菀这才掀起头上罩着的衣衫,顺便向他道了声谢。 她身上的衣裙还是昨晚那套,如今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他这一遮掩她才发现。 容郁看了她一眼,抬脚出了门,不一会儿卫澜便送了一套整洁的衣裙进来。 如今卫澜不认识她,话虽说的毕恭毕敬,但到底是少了一丝熟络,苏菀压下心思换好衣裙,抬脚踏出房门。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身藕粉色的衣裙配着飞天髻,衬得她温婉至极,一双杏眼顾盼生姿,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花了一众侍从的眼。 卫澜板着脸扫视了一圈,侍从们才悻悻地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 苏菀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是静静跟在卫澜身后,往前厅而去和容郁一起用膳。 此番回来,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她便发现了周遭气氛的不对,大家好似都怕极了容郁,整个王府气压低沉,侍从们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且容郁的脾气好似确实坏极了,简直不能与先前相提并论。 这便是小奶音口中所说的“黑化”吗?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整个过程容郁都没有同她说一句话,但却是在她坐上他对面的位置时,即使是臭着脸还是挨着她坐下。 饭后,容郁将人塞进了马车里,带着一头雾水的苏菀前往望月台。 如今正值五月,天气炎热,墨桑河边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是以此时人来人往,一大早河中便有了船只滑行。 苏菀没见过眼下这样繁华的墨桑河,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惹得容郁拉着她走的更快了些。 这个方向是前往哪里的,她自然一清二楚。 小奶音说所有人都忘了她,唯独容郁放不下她,看来都是真的。 越靠近望月台,行人便越来越少,走到最后,路上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菀一时诧异:“为什么这里没有人来?” “本王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容郁头也没回便冷冰冰回复。 行至台下,他骤然停下脚步,差点叫她撞上他的后背。 容郁等她站稳,才低眸看着她,说出今天早上到现在最长的一句话:“就是在这里,怀止亲吻过你?” 苏菀微微皱眉,迎着他的注视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秒,容郁就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身上再无一丝火热的气息,周身冰冷,与从前的他大相径庭,此时此刻唯独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气息朝她席卷而来。 这个吻来势汹汹,苏菀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想要推拒,却换来他更疯狂的举动。 动作激烈间,她受不了他压迫而来的身躯,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他这才肯松开她。 看着她大口喘气的模样,容郁的眼里带上了一丝猩红,那是他心底隐藏已久的疯狂,带着微微的喘息声,他贴近她的耳边:“以后就是本王在这里亲过你了。” 苏菀:有什么区别? 她抬头,心知此时不该触怒于他,缓缓问道:“王爷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做这个?” 他直起身来,看了眼望月台上:“来看书。” 见她的呼吸还未平稳,他嫌麻烦,便直接揽着她的腰身飞身上了望月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先前美轮美奂的望月台,如今却一片狼藉,连那石桌都砸的粉碎。 不是说这是莫修然给楚辞修建的吗?变成这副样子后,莫修然竟也不管的吗? 容郁松开了她,走近那一片狼藉,弯腰下去移开一块碎石,捡起一本医书来。 看着上面的“狐狸与书生”五个大字,苏菀的眼皮跳了跳,难不成又是叫她看医书? 望月台上被毁的差不多没有一处是好的,可容郁心中的偏执涌上来,便脱下了外袍垫在地上,拉着她一同坐下,翻开那书看了起来。 然而里面的内容却使得苏菀大吃一惊,这竟真的是个话本子,不是《针灸论》! “深夜时分,书生秉烛夜读,忽而烛光闪耀,墙上显出一女子婀娜的身影......” 后面的内容她再看不下去,然而容郁的脸色却一点都没变,右臂圈着她,翻页之前还要以眼神询问她是否已经看完这一页。 若是他能把这份细致放在昨夜该多好,她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被冻醒。 察觉到她出神,容郁的右手抬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寒声道:“认真看,看不完不准回去。” 苏菀垂眸瞄了一眼书里的内容,不过是话本子里经典的桥段,狐狸诱惑了书生,二人一开始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后来狐狸不慎暴露身份,引得书生厌恶...... “我只在这里与王爷一同看过书。”她忽而抬头,佯装天真无辜地说道。 他看了她一眼,心中满意于她这句话,可他当兔子时,她讲起与怀止的这段往事来,脸上的那份欣喜实在叫他无法忽略,若是今日就此作罢,日后想起他定然不会释怀。 “好。”于是,他只淡淡回了这一个字,便又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 这一上午结束,再回到王府时,苏菀脑子里只响着五个字:狐狸与书生。 以至于夜晚容郁推门进来时,她第一时间便钻进了被窝里,佯装已经睡下,防止他又带她去做那些她与“怀止”做过的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邦交 然而苏菀没有想到的事,容郁这厮竟然会歹毒到将她从被窝里一手拎起来,稳稳放在地上一大堆瓶瓶罐罐当中。 然后他也跟着坐下,伸出黑袍下的玉手放到她膝上:“给本王涂。” 这个人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苏菀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无奈地看了看周身的瓶瓶罐罐,再看了看一本正经坐着的男人,忽而叹了口气。 “这可是王爷你自己说的,涂不好可别怪我。” 她生出戏弄的心思来,挑了大红色的寇丹,低头细致耐心的涂了起来。 灯下看美人,看的久了,容郁不小心便晃了神,待他将视线落到手指上时,眸子瞬间黑沉了下去。 他的手本就生的白皙,如今指甲全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像极了女子的手。 再看身边的女子,笑得促狭,完全没有发现周围气压的低沉。 苏菀还沉浸在恶作剧的快乐中,冷不防就被两只有力的胳膊拖了起来,双手习惯性地立马攀着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容郁抱着她起身,向床榻边走去,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她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做……做什么?” “睡觉。”男人冷冰冰地回答。 她与怀止曾经同榻而眠过,他也要。 苏菀本就困了,闻言倒也没有反抗,顺着他便滚到了床榻上,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还未躺好,身后便有一副冰冷的身躯附了过来,长臂一捞,将她捞回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放开。 她身子一僵,抬手去掰他的手:“这样我睡不着。” 容郁的脸一黑:“怀止抱着你,你便睡得着?” 她分明说过怀止的怀抱十分温暖,令她十分留恋。 换了他就不行了吗? 也不是不行,苏菀只是嫌冷,她也没想到解毒之后的容郁会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清冷至此。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她不再推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准备入睡。 容郁却纠结于这个问题,始终不肯睡去,一双眸子睁了整整一夜,也无法消解心中的怒气。 于是乎,一大早苏菀就被人按着狠狠吻了一遍,这才重获自由。 如今容郁已是大夏的摄政王,自然也有政事要忙,不能日日待在王府,一大早便起身换衣服,准备前往王宫。 昨日他一整日没有露面,各国使臣却都没有一丝怨言,反而也平平静静在驿馆待着,足以见得他们对容郁的畏惧。 只是今日不同,今日是四国邦交中最重要的一日,需得在宫中大摆筵席,交流国事,顺便由使臣们献上此番前来所携带的贡礼。 算算时间,三国使团也不过到了两日,如今第三日,才算是重中之重。 只是如此重要的大事,苏菀没想到,容郁竟也会带着她去。 如今她在王都,只是个谁也不识的寻常女子而已。 或许知道她的疑虑,容郁轻飘飘看她一眼:“怕你跑了,带着也不妨事。” 潜意识里,他不想让她离开视线一步,总觉得像是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王宫今日十分热闹,侍从们都扬着笑脸,端端正正站在宫道上迎接。 一直深居不出的容华也罕见地坐在了大殿,与皇后一起等着使团们的到来。 他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袍,端坐于上位笑得和睦却又有威严,只是仔细一瞧,不难发现他脸上带着病态的白。 苏菀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不想引人注目,乖乖坐在容郁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大殿上每个人都噙着笑,周身却是落针可闻。 直到外边大监一声大喊:“北戎使臣到!”众人这才起了身,等着那行人入殿,便弯腰行了礼。 容郁自是不用行礼,只看着他们进来便好,只是苏菀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所适从。 好在他好似看出了她的无措,袖中的手伸出来悄悄握住她的,令她的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北戎建在北方,常年风沙弥漫,气候并不好,因此北戎的使臣们也一个比一个人高马大,脸上刻着风沙的痕迹。 一行人进来朝着上位行了礼,依着规矩,容华便与他们客套了一番,着人安排他们入座。 而后便依次是南渊与西洲,同北戎使团一样见礼。 徐宁绎自然在其中,不知是不是苏菀多想,她总觉得那人进门时朝她投来讳莫如深的一眼,好似猎物在等待时机一般。 西洲的来人大都是女子,穿着暴露,行动间自带香气,一时间看花了不少男子的眼。 尤其是最前方那女子,穿着华丽,一身珠宝做成的衣裙,走动间盈盈的细腰一扭一扭,一张脸也生的妖艳至极。 苏菀特地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容郁,见他垂着眸子,并未像旁的男子一样打量,心中瞬间满足了起来。 待人都坐定,容华便执起酒杯,笑道:“今日各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这杯酒朕敬诸位,愿我四国永结同心,国泰民安。” 话落,众人便跟着起身举杯,饮下杯中的酒。 至于这话有没有被所有人听进去,那便是后话了。 这厢大家和和乐乐地吃了酒,才坐下,北戎的使者便又站了起来,向上位扬声道:“今日前来,我北戎为君上带来一副墨宝,乃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和田玉打造而成。” 话落,便有两个北戎侍从抬着半大的木箱到大殿中央,不知他们是按了什么按钮,木箱自动朝两边打开,中间升起一块木板,恰好与两边严丝合缝地合上,中央便摆着那副墨宝。 容华噙着温和的笑,说道:“既如此,那朕便谢过北戎王了。” “君上不赐几个字吗?”那使者却不想就这么结束。 一国君王,如何能在大殿上献字,北戎使者说的好听,字面上是说他赐字,实则若他真的从上位下来,却好似是为北戎王折腰。 容华淡淡地瞥他一眼,虽嘴角扬起,却莫名地叫殿内所有人望而生畏。 那使者悄悄吞了口唾沫,暗道这皇帝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软弱。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比试 苏菀看了眼容郁,他好似并没有起身去赐字的想法,才纳闷着,便见莫修然身姿欣长,着一身绛紫色朝服从座位里走出来,朝那使臣遥遥一抬手:“本相平日里也极喜欢收集这些玩意,不若使臣给个机会,叫本相一试?” 那使臣只好绿着脸答应。 众人一时间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苏菀却没心思看他提笔写字,脑子里的剧情已经运转了起来。 所以,莫修然已然是大夏王朝的丞相。 而容郁也已经成了摄政王,雷厉风行,手段残忍,是以王都的气氛才会死气沉沉。 小奶音说过她的出现会改变这个世界原有的运转,那么现在男主与反派的大战还会不会激发? 她想不通,暗暗蹙起眉头来。 容郁见她对着莫修然发呆,不动声色地狠狠捏了她的手一下,直到她吃痛,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才作罢。 莫修然身为男主,自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题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更是龙飞凤舞,令人叹服。 北戎的使臣没得到好处,反倒叫大夏得了威风,后面两国使者看见了,便也不敢再造次。 只是徐宁绎送完礼,却将目光移到了旁边静静坐着的苏菀身上,笑道:“说起来,在下对摄政王殿下身边的这名女子很是好奇,传闻殿下不近女色,如今怎么还带了女子在身边?” 这本不是他该问的,只是此言一出,便是问出了在场多数人的困惑,便也没人阻拦。 容郁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前日晚上的事他还没有忘,这人便当着他的面挑出来了。 他看了苏菀一眼,她今日打扮地极为好看,自进来起便惹了好多目光过来,那北戎使者更是直勾勾不加遮拦地盯着她看。 “十一王子如何关心起本王的私事了?”容郁挑眉,“本王该有王妃的,不是吗?” “王妃”二字一出,一时间全场哗然,先前还偷偷看苏菀的人刹那间便凝神聚气,不敢再看。 徐宁绎一怔,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这般尊贵的身份,难道这女子与容郁本就相识? 可前日晚上,她又怎会衣衫褴褛在街上游荡? 他心中有惑,却只能顺着容郁的话而下:“既如此,那便恭贺殿下了。” 容郁的眸中闪过一丝挑衅,点了点头。 西洲使者这才找到机会插了空进来:“实不相瞒,此番我西洲除却先前所献之物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送给摄政王殿下。” 说完,不等别人回答,身后的西洲公主便站了出来,向苏菀投来高高在上的一瞥。 “西洲公主慕容晓晓,见过摄政王殿下。”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苏菀,这个女子的意图不简单。 果然,慕容晓晓接着便说道:“晓晓倾慕殿下已久,此番前来,愿能留在殿下身边侍奉。” 容郁目光寒冷看着这几人,又朝上位看去。 他们这献礼直接绕过大夏的君王,献给他这个摄政王,先不说是一番试探,若是试探成功,那便坐稳了他在大夏的权势,留下个女人在他身边,便是想分一杯羹罢。 容华的脸色并不好看,若是说方才他还能对北戎使者噙着笑,如今却是连笑也收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底下的闹剧。 苏菀看清了此局,若是西洲事成,他们便能捞到好处,若是事败,也能成功挑拨大夏君王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那女子显然一双眼睛都丢在了容郁身上,恐怕自身也带着目的。 “公主殿下要是留下的话,我又该去哪里?”她蓦地对着容郁说道。 容郁扭头看她,见她问的认真,心中生出一个计谋来:“你想留在本王身边,做本王的王妃?” 这厮又不顺着她的意,苏菀暗暗咬牙,一双眼却含情脉脉看着他道:“自是如此,难道王爷方才的话不作数了吗?” 他们这一来二去,慕容晓晓指尖都快陷进手心里去,脑中闪过一计,扬声道:“不若我们来比试比试?若是输了,本公主甘拜下风。” 果然,比起容郁来,还是旁人更好骗一些,苏菀立马便移开了目光:“比试什么?” 慕容晓晓脱口而出道:“比音律。” 她善琵琶,从小到大没人能比得过她,就不信今日能败给这个女子。 熟料苏菀微微一笑:“光比音律多没意思,不若咱们就比,谁的音律能招来百灵鸟来,如何?” 慕容晓晓神情一僵,从前她并未试过此等做法,只是看对面女子一眼,她就不信这女子能强过她,便高傲地点头应下。 容华看这场闹剧有了方向,招来身边的王公公嘱咐了几句,王公公便立马着人腾开了场地,供二人比试。 传闻中西洲公主弹的一手抱琵琶,千金难买一曲,在场更是无一人听过,见她拿出琵琶来,便都竖起了耳朵准备欣赏。 无人注意到苏菀手中那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赤玉笛,唯有容郁眸色幽深注视着她。 这赤玉笛总是能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二人相对而坐,苏菀淡淡一笑,叫对方先来。 慕容晓晓玉指一动,琵琶音便悠悠扬扬在殿内飘扬起来,大弦小弦切换自如,令人如临其境。 殿内一众人都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欣赏,唯有容郁好整以暇地看着苏菀,想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曲终了,慕容晓晓始终没能招来百灵鸟,不过她高超的技艺已经令人叹服,她自己也对今日的王妃之位势在必得。 苏菀对她挑衅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地执起玉笛,闭眼循着技巧吹了起来。 笛音飘渺低沉,舒缓轻柔,与方才急促的琵琶曲大有不同,众人才从方才的惊艳中走出来,一时间并未沉浸进去。 只有容郁感觉到了笛音里的不同。 他也擅长用笛子,虽是用来御敌,却也听得出她这笛音里掺杂着些许他听不出的音律来。 只有苏菀自己知道,这首曲子里掺杂了技巧进去,绝对能引得百灵鸟前来。 她在现实生活里闲来无事练的技艺,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异香 众人正想摇头,下一秒苏菀的笛声却突然变了调,绮叠萦散,飘零流转,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飘落,将凝重的图画点缀成一副梦的意境。 与此同时,一声婉转的鸟鸣声破空而来,紧接着便有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飞了进来,在苏菀身边飞来飞去,久久不愿离去。 一时间,全场哗然,连慕容晓晓都忍不住对她侧目。 预想的效果已经达到,苏菀暗暗扯起轻笑,慢慢结束了这首曲子。 笛音一停,那半空中飞着的鸟儿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慌乱地飞出了大殿。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片片掌声夹杂着惊叹声在四周响起,慕容晓晓羞得小脸通红,见苏菀不慌不忙从位置上起来,朝她不卑不亢遥遥点头,知道自己此次败得彻底。 不但没有得到王妃的身份,反而将先前攒下的音律方面的称颂转手让给了苏菀。 苏菀端端正正朝上位跪下,扬声道:“皇上,此局,是民女胜了。” 她不问容郁的想法,反而重新将宴会的主人公拉了出来,算是将方才西州的计谋毁的彻底。 容华虽不识得底下这个女子,但他相信容郁的眼光,且从方才她的表现来看,此女子也是个聪慧之人,便瞥了容郁一眼,低笑道:“看来朕的弟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那好,今日朕便为你们二人赐一桩婚约,可好?” 苏菀一怔,倒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 容郁蓦地起身,一步一步走近了她,噙着温和的笑在她身边跪下,玉手拉住她的,压着她又朝上位一拜。 “臣弟谢皇上赐婚。” 他正不知道要如何将他这金丝雀牢牢锁在身边,容华便给他支了个好招,若是给了她王妃的身份,且是皇帝赐婚,料她也不敢再跑。 为何说“再”,是因为他印象中总有一个和她一样的身影,当着他的面消失不见。 苏菀只感觉自己这一颗心狂跳不止,曾几何时,她也像现在这般跪在大殿上,却是为容郁与另一个女子求婚,如今时过境迁,却是他执了她的手,为他们二人求下一纸婚约。 原来到兜兜转转到最后,一切又变回了从前模样。 二人谢完后回位置坐下,慕容晓晓红着脸也跟着使臣入了座,这一场闹剧才算结束。 在场朝中大臣心中皆疑惑苏菀的身份,不知她是哪家女子,竟能抢先一步取得摄政王的青睐,若是他家女儿在的话...... 事情谈的差不多,接下来便是欣赏事先安排好的歌舞,饮酒作乐了。 一个个穿着华丽的舞女袭袭入内,随着丝竹之乐舞动起来,一举一动尽显大夏国风。 气氛瞬间融洽起来,众人脸上洋溢起热情的笑容,互相敬着酒。 容郁此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表情,成功劝退了所有想来敬他酒的人,放眼望去,唯有他桌边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苏菀看了看周围,促狭一笑,举杯道:“王爷,不如我来敬你一杯?” 容郁轻飘飘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好。”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他便忽然倾身过去,就着她的手饮下了她手中握着的那杯酒。 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孟浪之举,也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所幸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便也没再造次。 谁知道这狗男人还会做什么大胆的举动出来。 正暗暗骂着他,苏菀蓦地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似是女儿香,却又不是,随着舞女们的动作慢慢浓郁起来。 她的鼻子被容郁身上的茶香味养的灵,一下便闻到了这不同之处,见她表情不对,容郁这才也发现这一点。 还未等二人研究出来这是什么香味时,方才一直静静坐着的徐宁绎忽然起身走出座位,朝容华举杯:“久闻大夏王朝的君王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令鄙人叹服,不知陛下可否与鄙人畅饮一杯?” 本就是喝酒玩乐的环节,他做出如此举动也无可厚非,但苏菀却敏感地发现了不同之处。 原着中,正是在四国邦交的宴会上,容华被人毒害,从此缠绵病榻,再不能关照国事。 她方才虽在应付别人,可却始终留了心思在容华身上,见一切妥当,本来还以为或许这一处情节已经改变,熟料眼下她却察觉到了不对。 这香味来的蹊跷,若不是有心之人,恐怕都难以发现。 而徐宁绎这杯酒,敬的也恰到好处,很难不叫人怀疑。 所以,有问题的是此时容华即将饮下的那杯酒! 她还未说什么,容郁便执起酒杯起了身朝徐宁绎走去,见状,容华便也暂时放下了酒杯,等着他的动作。 “十一王子这杯酒,本王能与你喝下,”他缓缓道,语气却不容抗拒,“可皇上这杯酒,却更应该敬了这天地,以此祈求我大夏风调雨顺,如此一来,皇上不是便真正担得起王子这声称颂吗?” 徐宁绎一怔,原以为这人与皇帝之间定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却没想到如今关键时刻竟能叫他站出来毁局。 此次行动那些人筹谋已久,他若是就此放弃,恐怕会遭人诟病,便立马反驳道:“今日这杯酒,乃是十一自己钦佩君上才敬的,与国家社稷无关,或许君上可以先与鄙人饮一杯。” 闻言,容郁倒也没有再做阻止,只是眼神却幽幽朝上位看去。 容华何等聪明,知道他这皇弟轻易不会做此等草率之事,只稍稍一想便能明白其中大概,再垂眸看那杯酒时,眸子已不复方才的温和。 “十一王子的心意朕已知晓,若是谈及个人感情,不妨待会宴会结束后移步再谈,今日这杯酒,朕属实该敬给天地。”他淡淡看着徐宁绎,一边挥手招来王公公,叫其端着酒与他一同起身到台下。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当着徐宁绎的面,他将那杯酒缓缓倒在了地上,于红毯上晕染开来。 后者眸色渐深,觉出不对来。 此次行动本来万无一失,方才也并未有人对那南渊异香生疑,为何事情发展到紧要关头,摄政王却突然站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 矛盾 想到这里,他忽而分出神去看旁边端坐着的苏菀,见她也是一脸平静,一时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酒已尽数滴落,他也再无办法,只能看着容华接过容郁手中那杯酒饮下,朝他点头示意。 一旁的南渊使臣们早就在桌子底下掐红了手,恨不得冲上去将那杯毒酒灌进容华嘴里,却也只能干想想。 毒害大夏君王这件事,他们一早就有所预谋,此番四国邦交就是大好时机,即使事情败露,他们也不过是失去一个南渊最不受宠的王子罢了。 若是能够成功毒害了大夏君王,届时他们南渊一举北上直攻王都,凭借着往昔以那奇毒炼制的不朽军队,定能将其一举拿下。 然而,他们却从一开始就输了。 徐宁绎却不知道他们的不甘心,这杯毒酒容华是否饮下,与他并无多大的干系。 可他却对那女子与容郁之间的郎情妾意愈发在意,几欲朝着失控的方向而去。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异香也是她发现的罢! 这场敬酒过后,场上的气氛依旧热闹,只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南渊使臣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也让苏菀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好在今日容郁带了她来,否则恐怕容华真要同书中所述一样后半生都缠绵病榻了。 后半场宴会进行的毫无波澜,看着眼前推杯换盏的场景,苏菀几欲昏睡过去。 撑到宴会结束,容郁受了容华的宣召,许是去谈今日那事,她便先上了马车去。 还未坐稳,外面便传来徐宁绎那照旧温润的声音:“姑娘可在车上?能否与在下一叙?” 看这样子,恐怕方才是跟在他们后面,这厢她才上马车便出声叫她,叫她如何拒绝,她随即便掀起了车帘,由卫澜扶着又下了马车。 他方才饮了酒,这会儿面上带着点红,微风吹过他身上的酒气,令她十分不想靠近。 “十一王子有何要事?” 徐宁绎一笑:“自是为前日晚上的事来道歉,那时在下不知道姑娘的身份,将姑娘当成了歹人,实是在下的罪过。” 若她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或许立马会被他这副温润无害的样子诓骗了去,可她好歹也曾遭到过他的绑架,他就算再生的好看也无济于事。 不过显然她还是会照旧演一演:“无事,十一王子为我大夏子民安危考虑,我还得谢过王子。” 她先前只知道徐宁绎是南渊之人,却没想到他竟会是南渊的王子。 徐宁绎一笑,还未说什么,便有一个黑衣身影挡在了苏菀面前。 抬头一看,正是离去不久的容郁。 容郁本人也黑沉着脸,方才他走的时候便放不下心,草草同容华交代了事情之后便往来赶,熟料这人真的还纠缠着苏菀不放。 “十一王子找本王的王妃有何事要谈?”他挑眉冷声道。 谁能给觊觎自己王妃的人好脸色看? 徐宁绎心中一沉,纵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道了声无事,带着小厮退下。 容郁见他离去,这才转身低眸去看身后的女子。 苏菀还未从他那句“本王的王妃”里回过神来,紧接着便迎上了他质问的眼神。 如今的容郁与以前大不相同,她再不能以几句谎话就将此事揭过,不过说来说去,她也不过就是和徐宁绎说了两句话而已。 “你觉得他生的好看吗?”熟料他没由来地说了句。 苏菀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照着他这句话回怼:“你觉得西洲公主生的好看吗?” 容郁那双眸子阴恻恻盯了她许久,这才撇开此事不谈,拉着她上了马车。 卫澜驾着马车慢悠悠动起来,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苏菀明明记得从前王宫是不许马车进入的,而如今容郁的马车却如履平地。 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又凑过去问:“你觉得苏家的小将军生的好看吗?” 她方才在宴会上整整朝那人看了三十六眼! 叫他恨不得起身将那人给丢出殿外去。 苏家的小将军,可不就是苏沐吗?苏菀想了想自家兄长那神情俊朗的模样,当初若不是他心中有了沈兰英,恐怕早就成婚了吧! “自然好看。”她脱口而出道。 只是话才说出口,周身的空气就冷了下来,她才想起,此时的她应当是不认识苏沐的。 脖颈上覆上了一只大手,紧接着她便木头人一般回头,对上了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与本王比呢?谁更好看?” 苏菀想都没想便扑进他怀里,小声喊道:“他自然不及王爷好看。” 话落,容郁心里蓦地一动,那呼之欲出的东西动的愈发厉害,紧接着他脑海里便传来一句极近缠绵的话—— “不及怀止好看。” 又是怀止!她也曾像这般一样称赞过怀止! 怀止,到底是谁? 他贴近了她的脸,压下心中的狂躁,耐着性子问她:“那怀止呢?本王与怀止相比,谁更好看?” 苏菀才觉得自己从一个坑里跳出来,没想到就又跳进了另外一个坑里,且还是无底洞的那种。 怀止和他,不就是一个人吗? 先前他失忆时,日日缠着她问,他与容郁相比谁更好,如今他也是失忆,却又缠着他问,他与怀止相比谁更好看。 这个人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她这几秒钟的沉默落在容郁眼里已是极大的耻辱,下一秒便捏着她的脖子凑了过去。 外边卫澜好端端赶着马车,正感叹着这两日自家王爷的正常,便听到了马车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嘤咛声传出,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位勇敢的姑娘,让王爷正常! …… 马车赶到王府时,天色已晚,苏菀摸着发疼的唇角,板着脸从马车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朝里面走去。 而反观容郁却一脸正常,只是那嘴角的一块小伤口着实刺眼,匪夷所思。 望着她的背影,容郁偏头向身边的卫澜吩咐:“从明日开始,着手准备本王与王妃的大婚。” 卫澜一惊,自家王爷这是终于开窍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未归 是夜,容郁罕见地没有黏着苏菀,而是独自留在书房,蹙着眉头翻看地方上呈上来的密函,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民间悍匪作乱,百姓过不得安宁日子。 今日那杯酒的事情很快便被查了出来,酒中加了无色无味的普罗粉,普罗粉本来无毒,然而加在酒中受化荀香一激,便能生出极为猛烈的毒性。 中毒之人并不会当场殒命,而是身子一日日的衰败下去,直到最后内脏枯竭而死,可谓是残忍至极。 南渊之心已然显而易见,再联系这靠近南渊的边疆地区的匪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跃然纸上。 只是如今他们在明南渊在暗,却不好搞什么大动作。 夜空中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摄政王府飞了出去。 容郁站在窗边望着那白鸽飞入黑暗中去,缓缓合上了窗。 * 隔了一日,四国邦交中的第二个环节便正式开始了,众人齐聚在皇家猎场,热血男儿高坐于战马之上,马声嘶鸣,盯着远处的密林跃跃欲试。 此番狩猎说来只是供各国使臣玩乐,其实背地里却是一场较量,哪一国派出的人狩得的猎物多,自然便是哪一国更胜一筹。 身为主场,大夏自是不能落于其他三国之后,是以,今日大夏的男儿比往日都要严肃谨慎许多。 去年先帝在时,也曾举办过秋猎,不过恰好苏菀去了姜州,没能见一见这场面,不过今日她却是大饱眼福。 他们坐于密林外平地上搭建的高台之上,放眼望去,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山河壮阔,令人叹服。 容华不擅武,尤其是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便只在开场的时候操持起弓箭,射死了一匹健壮的公鹿,而后便卸下了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台之上,噙着笑看着众人。 今日容郁自是再不能只坐着看,一早就换上了一身劲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站于队伍前列,意气风发。 他身后便是其余各国参与狩猎的成员,北戎本就是以狩猎为生,今日更是几乎全员参加,足以见他们对于猎场的热情。 而南渊则是徐宁绎首当其冲,不过他身后还有几个使臣,苏菀并不认识。 西州来者多数是女子,此次便只是规规矩矩坐着当看客,并不参与。 鼓声一响,众人便策马而出,直奔那密林而去。 容郁冲在最前方,却还抽出精力来回头遥遥看了眼苏菀,离得还不远,她清晰地读出了他所说的话:“待本王给你抓只兔子回来玩。” 她一时无语,这不是最最最紧张的狩猎吗?他还有精力给她抓兔子? 留下的人一齐起身望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待容华主动坐下后,方才落座吃起酒菜来。 不过又是推杯换盏的环节,此番苏菀只一个人坐着,难免会有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虽不喜,却还是坐的不卑不亢,一时间令许多人侧目。 令苏菀吃惊的是,慕容晓晓竟主动过来要与她吃酒。 慕容晓晓今日虽不上场,却还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劲装,衬得整个人愈发明媚起来,她笑得坦荡:“昨日之事是本公子得罪姑娘了,今日特来道歉,愿与姑娘饮下这杯酒后,便将昨日之事就此揭过。” 苏菀便正了神色,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上位的容华本来答应了容郁要多多照看于她,见她二人相处的融洽,便收回了目光,专心去对付那些卯足了劲想将他灌醉的使臣。 熟料慕容晓晓像是感应到一般,侧着身子,在无人能看见她表情的角度里突然扯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姑娘与摄政王殿下昨日才郎情妾意,今日怎么就让殿下一人去狩猎了呢?若是我的话,我可是一定会时时刻刻跟着殿下的。” 苏菀还当她方才是真心对她,闻言也只是捂嘴轻笑:“”殿下担心我跟着受伤,叫我在此等着她呢!公主不知道吗?哦,殿下好像确实不会和公主说。 话落,慕容晓晓的脸果然黑了下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凑近了一些,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真是郎情妾意,待会深山长谷,还望你找得到他。” 她这句话说的不清不楚,但苏菀却敏感地发觉到话里的危机感,莫非待会容郁会遇袭? 只是不等她细问,慕容晓晓便换上了天真无辜的笑脸,端着酒杯又往回走了。 苏菀盯着她的背影,琢磨着“深山长谷”四个字的意思,愈发担心起容郁的安危来,只是眼下她熟识的人都进了密林,唯有一个皇帝却还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求助无门。 一时间她如坐针毡,再也没有方才的轻松惬意,只能在心里期盼着容郁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然而等到最后,最后一支香燃尽,高台下还是没有出现容郁的身影。 四国皆是满载而归,分不出胜负来,况且当下大夏上至君王下至朝臣,也并没有一丝一毫比试的心思。 容华从上位走下来,锐利的目光将方才跟着容郁一同去狩猎的众人扫视了一遍,寒声道:“摄政王呢?” 苏沐与莫修然都在队列当中,脸上皆挂着愧疚担忧的表情。 “自方才入林后,殿下便与我们走散了,我们都未见过殿下的身影。”苏沐抱拳跪下谢罪。 所有人都明白容郁对于大夏的意义,若是今日他丧身于此,恐怕明日各国的兵马就能攻至城下。 容华不动声色地将使臣们一一看过,而后扬声道:“去找,日落之前不见摄政王的踪影,便提头来见。” 莫修然与苏沐皆是一震,正色应下后便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密林冲去。 苏菀没有错过其余三国使臣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时间猜不出来究竟是谁搞的鬼,只知道自己此时心跳如雷,只想夺一匹战马跟上去。 可是眼下许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等着看她的表现,若她果真如此手足无措地跑出去,才是给容郁丢脸。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狼群 “深山长谷”,究竟是在指什么? 苏菀琢磨着这四个字的意思,余光忽而看到密林旁的那道浩浩荡荡的河流,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她知道容郁在哪里了。 只是若是她就这般说出来,就算是有人相信,最后也能找得到容郁,自己身上却是落下了洗不清的嫌疑,因为慕容晓晓那句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是以,眼下她需要有人帮她脱身,心下正焦急着,便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苏菀抬头望去,是一身白衣劲装的徐宁绎握着手里的弓箭幽幽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他无声地朝她说了一句话:“我可以帮你。” 不知怎的,此时她竟然莫名地对他生出一丝信任来。 她这厢才一点头,下一秒便见他扬起衣袖,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朝她飘来,她只觉得顿时浑身无力,踉跄了几步便倒在了身后的桌上。 这一番响动自然是惊动了众人,容华的脸色愈发不好,抬手便招来侍女扶着苏菀回营帐,将随行御医也一并叫了过来。 笑话,堂堂摄政王与准王妃,竟于狩猎当日一齐出了事。 接下来便又是一番慌乱,整整过了半个时辰,苏菀的帐篷里才安静下来。 徐宁绎避开众人钻进营帐里,先是托着腮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确信自己先前真的从未见过她之后,才将手中玉瓶的塞子拔下来,凑近她鼻尖去。 一股清新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孔,苏菀顿时便清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抓住他的衣袖冷冷看着他。 徐宁绎一怔,而后温声解释:“不叫你装病,又如何能带走你?放心,这只是是寻常的迷迭香,不过是我加了一味香料进去而已。” 她这才卸下了防备,翻身起来看着他:“劳烦王子借我匹马,帮我入林。” 徐宁绎知道她心急,便也没有再拖延,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你会骑马?” 苏菀脚步一停,而后又状似寻常道:“先前有人教过。” 那时天寒地冻,她被容郁逼着去学骑马,怕她冷,他还以自己的内力为她驱寒。 学会骑马之后,她却一直也没有实战过,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二人避开众人下了高台,底下早就有两匹战马等着他们。 苏菀翻身上马,看着他同样的动作,讶异道:“你也要去?” 后者紧了紧缰绳,勒得马儿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响鼻,闻言便笑道:“为何不去?摄政王殿下活着才是最好。” 说到底,南渊的真正敌人不是大夏的君王,而是摄政王容郁,可他的敌人却不是。 若此事要从头论起,他的敌人该是生他养他的南渊才是,是以他真是恨透了自己这一身肮脏的血脉。 容郁活着,南渊多年以来的目的便永远也不能达到,他便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他们用尽心机而不得成功,最后郁郁而终。 所以此番他们要他暗中毒害大夏君王,他没有拒绝,可若是对象换成容郁,那么他的选择就不见得如此了。 时间紧急,苏菀来不及想他这些弯弯绕,只是打马回头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身后是即将埋入山间的落日,橘黄色的余晖下,倾城绝代的姑娘认真地看着他。 这一刻即使是后来时隔多年,徐宁绎也久久无法忘记。 “永远。”他只答了两个字。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许诺,可话才说完,那姑娘便转过了头去,扬起马鞭向前方跑去。 他苦涩一笑,放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驾马跟了上去。 “深山长谷”,说的便是猎场旁的那条长河,有河必有谷,只要顺着那条河找去,不出意外的话,便一定能找到容郁。 傍晚的风呼呼吹在脸上,带走了她的一身热意,不知何时,她一头青丝已被吹的散落,随风飘扬,跑动间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子一样,令人离不开眼。 一炷香的时候过后,看着眼前画的明明白白的警戒线,二人勒马停下。 “此处过去便是豺狼虎豹的聚集之地,王子不必进去,若是不放心的话,留在这里便好。”苏菀蹙眉道。 因着从前的事,她对这等凶猛的动物有很大的阴影,可她会御笛,即使是当面碰见了也能防备,徐宁绎虽也会用毒,但不好再跟着她进去冒险。 熟料徐宁绎却勾唇一笑:“不必担忧。” 而后他便驾马冲了过去,不欲再听她阻拦。 苏菀无奈,只好跟上去,只跑了不久,他们便在地上看到了清清楚楚的打斗痕迹。 二人跟着那痕迹一直到了山谷边才停下,苏菀翻身下马走至谷边,听着底下传来的水流的回声,捡起一块半大的石头丢了下去。 半晌过后,底下才传来碎石入水的声音。 徐宁绎走近了她,正想询问,鼻尖微微一动,忽而蹙眉道:“你身上为何会有摄魂香?” 话落,苏菀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阵狼嚎声,紧接着便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从密林里显现出来。 摄魂香极易迷惑凶猛的动物,她身上不该有的,此番怕是遭了别人的设计。 他再未说话,转身挡在她面前,手便往袖中摸去,只是此番却是摸了个空,那些他时常带在身上绝不离身的毒药,此刻却是都不见了。 徐宁绎眸色暗了暗,脑中思索起今日的不同来。 那群使臣每日都要搜他的身,可他却有自己的办法将毒药藏得隐秘,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身边极为信任的侍卫,应当是倒戈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冷笑更甚。 苏菀发觉到他的不对,一早便拿出玉笛,绕开他便举到嘴边吹了起来。 初时,这群豺狼还有被迷惑的迹象,只是半空中突然飘过一阵清风,紧接着他们便如同忽然失了心智一般,摆脱了她的控制,朝二人飞扑而来。 看着那一双双忽而变成血红色的眼睛,二人不约而同地明白,又是南渊蛊毒!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起 徐宁绎将苏菀拉至身后,闪身避开了最前面那匹狼的进攻,那匹狼扑了个空,掉下了山谷,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 只是群狼环绕,它们磨着前爪慢慢靠近他们二人,再这般下去迟早会出事。 正慌张着,苏菀余光瞥到不远处一棵大树,脑中灵光一闪,道:“去那棵树上。” 徐宁绎头也没回应道:“好。” 只是二人还未有所动作,狼群便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一般,有所预谋一样全方位地冲了上来。 雪夜的阴影浮现心头,苏菀脚下一滑,未来得及呼救便从谷边滑了下去。 呼呼的狂风卷着她往下落,她被吹的突然清醒,看见徐宁绎爬在谷边瞪大了眼撕心裂肺般看着她。 紧接着,她便被黑衣身影拉入怀中,熟悉的茶香味扑鼻而来,替她挡住了狂风的侵袭。 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她便已稳稳落回地面。 “绾绾……”头顶蓦地传来一声极近缱绻的呢喃。 苏菀身子一僵,落于他腰侧的双手攥住他的衣衫,缓缓抬起头看他。 容郁从来没有那一刻似现在这般清醒,那些以往朦朦胧胧的、令他捉摸不透的回忆一遍遍在他心头上演。 “你想起来了?”她轻声问她,话里带着轻易便可察觉的试探。 他喉结一动,并未回答,只一双眸子牢牢锁着她,眸色幽深。 今日他早知自己会被算计,是以狩猎一开始便甩开所有人自己跑进陷阱来,为的不过是抓住活的证人。 南渊安排刺杀他的人已尽数被捉拿,他才要动身回去,便听见这里传来一声声狼嚎声。 心有灵犀一般,他驾着马朝这处奔来,远远的便看见她朝那谷下跌去。 轻飘飘的身影与脑中那坠入河中的白衣女子重合,他的心蓦地一痛,一切便都涌上心头。 从前她便是这般当着他的面掉入墨桑河,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时的绝望与悲痛仿佛还在心头上演,下一秒,没有思索,他便飞身朝她飞过去。 这一次,他抓住她了。 这一个个想法混乱地在容郁脑海里乱窜,只是当下情景还来不及整理,因为狼群再一次冲了过来。 徐宁绎方才爬在谷边时,背上便已经被一匹恶狼咬了个口子,虽被他挣脱,但此时空气中的鲜血味道无疑对它们又是一道诱惑。 容郁轻飘飘看他一眼,将苏菀的头按进怀里,紧接着便拿出白色的玉笛吹了起来。 与苏菀相比,他的笛音更为缓慢,明明听上去杀伤力应当更弱才是,可这笛音却极近魅惑,只一瞬这群恶狼便迷失了心智,相互撕咬起来。 徐宁绎从未见过如此情景,瞳孔一缩,突然便明白了为何容郁在大夏王朝一众人心中那般重要。 他一曲笛音,便可扰了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时代。 苏菀一颗心猛烈地跳着,听着身后的撕咬声慢慢弱下去,这才轻轻推开容郁,想要转身去看。 容郁又将她扳回来,低声问:“不是怕吗?怕就不看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才她被恐惧战胜,差一点丢了性命,可若是此后再遇到这般情景,不见得会再次得救。 直面恐惧,才是战胜恐惧的最佳方式。 一回头,眼前已是一地的尸体,满目血红血腥味扑面而来,激的她胃里一阵阵痉挛。 “为何我的笛音不管用?”她疑惑。 明明方才她也吹了曲子,雪夜时轻轻松松便战胜了狼群,然而今日却失败了,莫非是那南渊蛊毒的作用太过强势? 熟料容郁贴着她的耳朵轻笑一声:“想知道?日后教你。” 苏菀身子一僵,正欲斥他,便看见徐宁绎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 她从容郁身边退出来,朝他抱拳行了个正式的礼:“方才多谢十一王子舍身相救。” 他本可以不进来的,可最后非但跟着她进来了,还因她受了如此重的伤,属实令人过意不去。 可徐宁绎面上一脸平静,仿佛察觉不到背上的痛苦一般,唯有背在背后的微微颤抖的拳暴露了他此时心底的惊涛骇浪。 “苏姑娘无事便好。”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苏姑娘”三字一出,苏菀方才的坦荡便荡然无存。 这几日无人知道她姓苏,所有人都只叫她姑娘,容郁更是从没有唤过她。 今日看这两人的异样,难道他们都想起来了吗? 想到这里,她一边噙着笑,一边在识海里呼唤小奶音:“小奶音,快出来解释一下。” 许是许久不见,等到这个不靠谱的系统出来解释时,他们已平平安安回到了高台之上。 知她是偷跑出来,容郁将她偷偷送回营帐之后,便又折身回去骑马赶回来,装作是刚回来的样子。 接下来便又是演戏给那帮使臣看了。 苏菀再不担心,专心与小奶音沟通了起来。 “所以,不只是容郁与徐宁绎,这里的所有人都记起我了?” 小奶音附和道:“对,天道自动抹去了他们记忆里你离去的那一段,如今在他们眼里,这段时间并无大事发生。” 不过它随即又小声道:“不过反派执念太深,连天道都没办法左右,只有他记得这一切。” 执念太深,这句话自她还在现实生活中时,小奶音便这么说容郁了。 她的离去对容郁而言,难道真的是无法忽视的记忆吗? 她躺在床榻上,身边的烛光幽幽闪动,外面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可这一处营帐里的小天地里,却只有她一人,静静想着这个对她执念如此之深的人。 …… 南渊使臣们并没有想到还会失手第二次,容郁心思缜密,既然这次平安回来,难免会着手调查此事,届时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们不敢再想,在营帐里如坐针毡,等着容华的消息。 半晌过后,容华派人来通知各国使臣,容郁不过是看上了一头麋鹿,追的时候迷了路,是以回来的玩了一些而已,叫大家莫要多想。 消息通知下来,除了南渊使臣们彻夜难眠之外,西洲公主房里的烛火也久久没有熄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逢 苏菀还未在房里躺多久,苏沐便来看她了。 除了对今日她忽然晕倒的担忧之外,他果真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仿佛先前她并未离开过一般,一切风平浪静。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归。 没有鸡飞狗跳,没有担忧询问,这种平静虽然来的突然,却比任何一种方式都容易让人接受。 苏沐坐在床边看着她:“今日怎么忽然晕倒了?明日回府再让府医瞧瞧,父亲恐怕又要念叨了。” 久违的感觉席卷了全身,苏菀懒懒躺着抬眸看他:“或许是今日太阳太大,晒得头晕,不妨事的。” 不过是吸入了迷药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沐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如今你就要准备与摄政王成婚,如此这般下去可不行,往后得好好补补身子了。” 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方才只顾着想他们都记起她这件事,却忘了这段时间的空白里平白与容郁多了桩婚事。 如今容郁已尽数想起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并没有国度纠结下去,只想平平静静在这里开始生活。 接下来,她便不着痕迹地问了问府里的情况,以及近期王都局势。 兄妹两人聊了许久,久到苏沐都觉得今日的苏菀格外黏人,这才道别分开。 今夜宿在高台之上,明日众人才启程回王宫,周边有大批大批的御林军驻守,倒不会出什么大事。 苏沐离开后,苏菀便整理好了衣衫,点了盏灯坐在桌边等人。 后半夜时,营帐的帘子果然被人掀开。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进来,虽然二人已经相处了几日,然而今日却是像才重逢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容郁也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一进来便紧紧地拥她入怀,一切尽在不言中。 坐下后,苏菀才认认真真问了一句:“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吗?” 后者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冷着脸看她。 她知道这是想质问那时她为何要骗他,吃下离魂散的最后一粒解药,最后饮下毒酒投湖。 “我那时不能再留下,与其就那样离开,不如再做最后一件事。”她缓缓说道。 容郁却忽而开口,提起了自己的往事:“你知道我的母妃是如何死的吗?” 苏菀摇了摇头。 他接着说道:“我的母妃本是风云令主,为了先皇放弃了一切,入了深宫为妃,最后却被一杯毒酒赐死。” 说完,他紧紧盯着苏菀:“你可知道那日看着你口吐鲜血,从望月台跌落,我是如何想的吗?” 她竟一时不敢对上他的眼神:“你以为是因为那离魂散的解药害了我,所以我才会那副模样离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这般不顾他的想法,一心为他解毒,于他而言实则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容郁静静看了她许久,直到将所有事情全都联系在一起,从望月台时她的离开,到他莫名其妙的那些梦境,再到她忽然的归来,等到这一切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他才哑声开口:“所以,你还会离开吗?” 先前他做兔子时陪在她身边,那个世界似乎要比这里好很多,那么,她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厌恶这里,又从他身边离开? 苏菀知道他的担忧,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了。” 不会了,她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离魂散已经解了,我再没有放开你的理由了,苏绾,往后你别想再逃。”他执起她的手,一双眸子认真地看着她。 许是气氛太过融洽,苏菀蓦地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揶揄道:“那你不吃怀止的醋了吗?” 他两次失忆所做的傻事,她全然都记在脑海里,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容郁身子一僵,他自然是没有忘记这两日以来吃自己的醋吃到飞起这件事,不过下一秒他就勾唇一笑:“往后你便不需要夜里抱着一只兔子念叨你与本王的往事了。” 这下便换成苏菀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便是那只兔子?”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越想便越觉得荒谬,便没有再深想下去。 可是若是他是那只兔子的话,那她那两日做什么都不避着他,他岂不是全都…… 想到这里,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挣脱了容郁的手便站起身来。 只是嘴唇嗫喏了许久,她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她还是换了话题道:“别人不知道那件事,往后你替我保密。” 容郁点了点头应下,又与她坐于灯下谈起话来。 *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切终于恢复如常后,翌日,苏菀从营帐里走出来,只觉得一身轻松。 今日便要启程回王都,她也将要再次回到将军府,为日后的大婚做起准备来。 来时是容郁带着她,回程时她却再不能跟着他,而是向将军府的马车走去。 只是还未近前,便被徐宁绎挡住了去路。 她知道他也想起了往事,扬州城的绑架一事自然也被摆到了明面上来,再加上王都那夜的图谋不轨,他不该再来找她的。 徐宁绎仍是一身白衣,翩翩公子长身玉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昨日苏姑娘可有受伤?” “并未,劳烦王子挂怀了。”她微微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顿了一顿,终是说道:“对不起,昨日没能抓住你。” 当他转身看到她跌落山谷时,纵使他立马飞扑过去,却也没能抓住她。 直到他看到那一身黑袍的男子越过他倾身而下,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一切。 那对身影,从前不也是这般从他眼前消失的吗? 这次上天给了他机会,可他并没有如同那人一样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是他输了。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是输的那一方。 “不怪王子,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我该多谢王子昨日愿意帮我。” 一声声“王子”尽显疏远陌生,叫的徐宁绎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药方 不知为何,苏菀忽而觉得此番怕是最后一次见他了,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儒雅模样,她终是没能狠下心离去。 他并不是恶人,即使那时他曾绑架过她,可她并未伤他分毫。 况且不论是那时端王的陷害,还是昨日容郁的失踪,他都伸出援手来,远远没有他所表现的冰冷。 她觉得,他该过自由平静的生活,而不该在权力的漩涡里苟延残喘。 逆着光,她缓缓说道:“徐公子,既然拿不起,那便放下吧!你不该将自己变成如此模样,去年牢狱外的白衣少年,应当永远守着初心才是。” 她知他的不甘,也知他明明不愿沉溺权场却咬牙支撑,因果轮回,南渊歹人自会受到惩罚。 若是他因为仇恨变了模样,不正是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副模样吗? 闻言,徐宁绎身躯狠狠一颤,往后退了两步,神情变得恍惚。 见他这样,苏菀也不再多言,转身便上了马车。 留在原地的人久久无法回神,待想清楚时,一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 一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她在猎场上晕倒的事一早就传回了府里,是以苏老将军掐着时间站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下车,立马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绾绾,身子可好些了?” 他已致仕许久,私下里却还在帮容华治理军队,日子过得也较为繁忙,此番女儿晕倒,他自认是有自己的疏忽大意在里面的。 苏菀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忍不住鼻子一酸,当众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父亲的怀抱温暖又饱含安全感,令她突然察觉到深深的踏实,此时自己重新回来这件事才好像是落到了实处。 苏老将军被她这一动作搞得一懵,拍了拍她的后背,佯装斥责道:“在外面呢!都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这样成何体统,快起来!” 她吸着鼻子直起身来,撒娇道:“您就这么舍得女儿嫁出去?” “不然呢?难不成你愿意为了父亲留在府中,这一辈子都不嫁?” 苏老将军知她是在说笑,只是看她眸子里全是幸福,便明白了这场婚事是她心甘情愿,如何能横叉一脚去阻拦? 苏菀明媚一笑,挽着他的右臂往进走,一边故意说着好话惹他高兴:“那便留下,这辈子都不嫁出去了。” 父女俩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府中,唯有苏沐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一时无语。 从小到大,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忽略他了,果然女儿才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 门口候着的管家早就见怪不怪,上前去笑眯眯请他入府。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入了府。 许久不见,苏菀再次踏进自己的院子时,却发现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连那树下的摇椅都摆在原地没有移动。 锦溪见她走近,面上没有诧异,只笑着迎了上来:“小姐,你回来了。” 苏菀点点头,朝她温和一笑,缓步进了房间。 房里也是以往的摆设,整整齐齐,没有落一丝灰尘。 她正感叹着,忽而脑中灵光一闪,疾步朝床榻边走去。 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张纸,拿出来一看,竟真的是写着南渊毒蛊解法的图纸。 所以,她走时留下的这至关重要的东西,如今竟还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也就是说,这里还是没有人知道南渊毒蛊的解法。 她离开那时,本来想着会有人代替她的存在,是以将这药方留在这里,终归会有人发现,如今却没想到自己是失策了。 锦溪见她拿着张纸发呆,不由得发问:“怎么了?小姐,这纸是什么呀?” 苏菀心中无奈叹息,朝她摇了摇头,将药方塞进怀里,想着等到晚些时候送到父亲那里去。 这一送便又是一番震惊。 就这烛光,苏老将军细细看着这药方,严肃地抬头问道:“这药方你是从何而来?” 苏菀缓缓道:“以前同殿下在扬州时,曾有幸遇见过程铮先生,从他那里得到了南渊毒蛊的解法。” “程铮?他竟还活着?”他诧异,传言那人十年前便已经葬身南渊,南渊毒蛊也变成了世上无药可救的毒药,甚至一度在他们心中与离魂散比肩。 她点了点头,虽不太了解程铮的过往,但也能从周围人的表现里看出,程铮以前犯过错事。 而南渊毒蛊的问世,便是他犯过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只是想起那荒原里的孤苦无依的身影,或许后半生的孤寂于他而言,便是一种最为残忍的惩罚了罢! “父亲,有了这药方,救回沈家公子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她一字一句道。 王宫宴会上的毒酒,再加上容郁遇刺,想必父亲也已经知晓幕后真相,南渊的面目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 苏老将军先是沉默一瞬,而后忽而大笑一声:“过了这么多年,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绾绾,此事你功不可没。” 苏菀心里也高兴,但还是保持着清醒:“父亲莫要早下定论,与南渊一战也是一场硬仗。” 南渊有了这奇毒,想必不仅仅是想毒害沈宗瑾,若她猜的对,这背后的目的应当是训练出一支最强的军队来征战沙场。 而那中了蛊毒的人,却是连父亲也无可奈何,届时他们还得想办法破解这局面。 苏老将军心中也明白,只是此时心下激动,只觉得没什么再能阻拦住他。 看了眼苏菀,他忽而道:“往后你便不要插手此事了,过几日使臣一走,你便要准备大婚了,听皇上的意思,一月后应当便会完婚。” 一月?她诧异,不过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与南渊一战,想必容郁是要领兵前往的。 大婚一事耽搁不得,只能越早越好。 苏老将军一开始还有所不满,但最后还是以国家大事为重松了口。 只有苏菀还仿佛活在梦中,她竟真的要和容郁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吗? 不过下一秒她就替容郁烦恼了起来,这一月期间,他好似只能爬窗来见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去 三日后,三国使臣启辰回各自的国家,街上一阵热闹过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与此同时,三座马车也从不同地点出发驶向王宫。 苏老将军、莫修然、容郁一齐站在下首,等着容华发话。 南渊妄想在他们的地盘上动手,终究还是太过幼稚了些。 敬给大夏君王的那杯毒酒,刺杀大夏摄政王的那批刺客,只这两条,他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向南渊开战。 容郁躬身道:“皇上,臣弟愿领兵前往南渊,扩我大夏疆土,为几十年前的亡魂报仇雪恨。” 这句话很早以前他便想说了,与南渊大战一事也很早便着手准备了,如今终于摆上了台面。 容华看着自己这衷心的弟弟,蹙眉道:“为何想去?” 他即将大婚,婚后便抛下妻子前往边疆领兵打仗,对那苏家女儿来说是件极不好的事情。 可是容郁那句话一出,在场的苏老将军却只字不提,好像并不在意一般。 容郁却忽而道:“皇上还记得沈家公子沈宗瑾吗?如何他身在南渊都城,几十年前我们抛弃了他,如今也该接他回来了。” 先皇犯下的错,他们要一一弥补回来。 许久不听这个名字,容华先是一阵恍惚,而后惊诧道:“沈宗瑾还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老将军与容郁对视一眼,慢慢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御书房内一时沉默,半晌后容华红着脸拍桌怒骂:“南渊之人竟如此泯灭人性,不灭南渊,如何能解此仇!” “臣愿随同殿下一同前去南渊,还望皇上批准。”苏老将军也躬身禀告。 他们二人都表了态,莫修然便也跟着躬身:“臣不才,并不懂兵法,殿下若是离京,臣便留在此处,护着皇上,保后方无忧。” 看着他们三人坚定的眼神,容华蓦地明白,其实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来请求他的同意而已。 他知自己身体有恙,不是没有因此颓丧过,可有臣子如此,他又如何能够堕落? 他不是征战沙场的君王,却一定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出来。 只是他还未发话,王公公便低着头急促地跑了进来。 “何事?” 王公公急忙答道:“启禀皇上,沈老将军来了,急着要进来见您。” 沈老将军?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赶着来找他? 容华连忙请人进来。 沈老将军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其他三人一一扫视一眼,蓦地跪下,扬声道:“望皇上给臣一个机会,叫臣能够亲自带孩儿回家。” 他这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出来,令容华无法拒绝。 他知道此事是因自己的父皇而起,慢慢从龙椅上起身,走至下方亲自扶沈老将军起来,满怀歉意道:“沈老将军,此事是皇家对不住你,此番大战,朕保证不惜任何代价,一定接沈公子回来。” 沈老将军红了眼睛,抱拳应了声事。 事情就此定下,与南渊一战由容郁挂帅,两位将军随行左右,莫修然留在王宫断后。 如今他们只等着一月后,正式向南渊开战。 …… 夜色下,苏菀坐在院子里乘凉,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琢磨着父亲带回来的消息。 虽说发战的理由与原着不符,但此事还是以另一个理由正常发生了。 她未见过战场,却也知道一定是凶险万分,此次她的父亲兄长,以及未来的夫君都要前去,不用说心里该有多担心。 正琢磨着,一阵衣袍飞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而后黑衣郎君便从树后走了出来。 容郁记起一切后,性子已经变得和从前一般温和,再不会对她冷着脸,冷冰冰说话。 躺椅不大,却能容得下两人相拥着躺下。 此刻四下无人,容郁见她不动,便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慢慢躺了下去。 于是苏菀便从在躺椅上躺着变成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茶香味萦绕鼻尖,他的身子带着夜晚的寒气,并没有往日温暖。 容郁察觉到她被冷的一颤,知道她怕冷,此时突然感觉离魂散也并不是没有一丝好处。 至少可以让他的体温高于常人,给她取暖。 如今他的身体没有往日温暖,她都不会主动抱着他了。 苏菀却不知他的心思,倚着他问道:“大婚之前不是不能见面吗?殿下这么容易就坏了规矩?” “嗯,”容郁揽着她,“不必理会,想见你,便来见了,不妨事。” 事情都说开了之后,他倒是要比往日直白许多。 “今日说好了南渊一事?”她缓缓问道。 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许是夜色太好,也许是心中悠闲,只想听着他说话。 他一说话,胸腔里便隐隐振动,她全然能够感觉到。 容郁捏着她的手把玩,耐心将细节讲了一遍。 听完后,苏菀没由来地抬头,盯着他说道:“殿下带我一起去可好?” 果不其然,容郁没有应下,握紧了她的手拒绝:“绾绾,休要胡闹。” 苏菀却并没有在开玩笑,或许她真的可以与他们一同前去。 若是只留她一人待在王都,还不如叫她跟在他们身边的好,刀剑无眼,她却更愿意与他们一同面对。 许是她的沉默叫容郁感应到了想法,他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绾绾,此去南渊路途艰辛,大战凶险万分,带你去,我不放心。” 苏菀慢慢将头又埋进他怀里,磨蹭了一下,温吞道:“我不想大婚之后便与你分开,带我去,我保证不坏事,且以前我还孤身一人带你在扬州闯荡,那时也不见你担心。” 容郁一时无语,她知道如何叫他心软,只一个动作就让他没了办法。 况且他也想过,此番他们都离开王都,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定当不会安稳度日。 “苏老将军同意吗?”他缓缓问道。 这便是可以商量的意思了,于是苏菀想也没想便道:“自然同意,不过我觉得得夫君同意才好,便想着问一问你的意见。” 这声夫君叫到了容郁心里,他喉结动了动,忽地提着苏菀的腰将人拉近了些,哑声道:“绾绾,再叫一声,夫君就带你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婚 苏菀是骗他的,父亲怎会答应带她前去? 如今还未出兵,父亲便不要她再接触此事,更遑论说带她一同前去南渊了。 不过今夜即便她牺牲色相,容郁也只是一时心猿意马了而已,他倒是与父亲的固执有的一拼。 夜晚风凉,容郁只揽着她躺了一会,便将人拦腰抱起,送回了屋里床榻上去。 “我走了,过几日便来看你,”他起身准备离去,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了一句,“莫要再想那件事,我不会答应你的。” 苏菀紧了紧身上的薄被,朝他挥了挥手。 还未嫁过去,他便已经开始管着她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 没过几日,宫里便派了嬷嬷来帮着苏菀筹备婚礼,她倒是不用像楚辞一般辛劳,凡事都要自己来。 不过正挑选着婚服,锦溪便挂着笑脸进了屋,说道:“小姐,莫夫人和沈姑娘来寻你了,要请她们进来吗?” 闻言,苏菀神情一怔,自她重新回来之后,她好像确实没有再见到这二人。 “快请她们进来。”她连忙道。 令她意外的是,沈兰英竟与楚辞有说有笑地进了她的屋子,好似很亲密的样子,莫非她不在的日子里,这两人慢慢走到了一起? 楚辞性子软,沈兰英性格强势,这副情景倒是罕见。 满屋子的大红色,楚辞一进来就笑道:“苏姑娘,没成想这么快,你便也要成婚了。” “是啊!若不是今日我们来寻你,你是不是还不想通知我们?”沈兰英也附和道。 心知她们在打趣自己,苏菀笑了笑,给旁边的两位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她才款款入座,给二人各自倒了杯茶谢罪:“怪我,事物繁杂,倒是忘了请你们来。” 不是忘了,是她压根就没想起来过。 与容郁成婚一事就连她自己也过了好几日才接受下来,更何况是旁人了,毕竟在她们眼里,此前她与容郁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一件件婚服挂在房中,令人无法忽略,楚辞不由得想起先前自己成婚的情景,面上一阵恍惚。 苏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然而然地说道:“你们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帮我挑选婚服吧!如何?” 此事自是无法推脱。 楚辞有过经验,说起来头头是道,唯有沈兰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苏菀大致能猜出她的想法来,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提起她与兄长之事的最好时机,相信待南渊大战过后,沈宗瑾正式回来之时,她会与兄长有个好结果的。 三人叽叽喳喳说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才一一离去。 夜幕沉沉时,容郁又来看她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想必是在为出兵一事做准备,没有休息好。 不过这次他倒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拿着包李老板家的糖炒栗子,尚且还热着,应是掐着时间买好的。 二人在桌边坐下,容郁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剥着栗子,剥好后再送到苏菀手心里去。 苏菀囫囵吃下一粒,打趣道:“这次是叫卫庭去买的,还是卫衡?” 她可不会忘记上一次叫他买糖炒栗子的事,后来她只用了点心思,卫庭就不小心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容郁瞥她一眼,将才剥好的一粒送进自己嘴里,挑眉看她。 他自然是自己买的,这几日一直忙于军务,才处理好了一些琐事,便赶往了城东去买,只等着赶时间来看她。 这小没良心的一坐下就吃,也不知关心他几句。 正腹诽着,便见苏菀朝他靠来,软软的唇贴上他的,印下轻轻的一吻。 不过她很快便退开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来得及抓住她。 “好了,我知道是你专程买来的,辛苦未来夫君了。”苏菀自己拿起一颗慢慢剥起来。 容郁便没有再动作,托腮看她:“你这几日在忙什么?” 她便遥遥指了指远处挂着的婚服。 入眼一片大红的喜色,容郁起身走过去,垂眸扫视了一眼,再将它与苏菀结合起来,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她穿上,应当是极好看的。 这般一想,他竟等不及便想看她穿着婚服嫁给自己的模样。 “今日莫夫人与沈姑娘来看我,与我一起选了这一套,你觉得如何?”苏菀拍拍手,从背后走过来。 容郁没回答,待她走近,忽而弯腰凑到她耳边,厮磨道:“不及夫人好看。” 他说的是心里话,却叫她耳尖一红,急忙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厮竟然还记得这茬! 为了避免自己再尴尬,她急忙扭转了话题:“南渊一事,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皆已妥当,”容郁答,“怎么,你还想去?” 被看破了心思,苏菀急忙笑呵呵躲开他探索的眼神:“你不是不叫我去吗?那我便不去了,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便好。” 容郁看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她急忙将他推出了屋外,挡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殿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规矩,你来寻我已经不对,再待下去便更不好了,往后还是不要来了。”她留下这番话便关上了门。 这一招打的容郁措手不及,再回神时,眼前便已经是一道冰冷的门。 他却不恼,勾唇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来日方长,不急。 此后几天,容郁却真的没有来看她。 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婚那日,城中一片喜庆,将军府里更是热闹至极。 苏菀端坐在梳妆桌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颊微红,两眼一派清明,微卷的睫毛上似乎有点儿湿,奢华精致的凤冠戴在头上,一身火红色的嫁衣披于身上。 自天还没亮她便被拉起来打扮,此时却一点也不困。 喜娘正要给她盖上盖头,她便听到外面一声大喊:“殿下来啦!” 屋里又是一阵慌乱。 待那鲜红的盖头盖在她头上,外边却传来一阵打斗声。 喜娘怕她掀了盖头,急忙打开一条门缝去看,却见外边是容郁与苏沐二人打在了一起,不过只看了几眼她便明白了大概。 应当是小将军不舍妹妹如此嫁出去,想要为难一番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婚夜 “外边出什么事了?”苏菀心急,就差自己出门去看了。 喜娘连忙折身回来,笑道:“是小将军不舍得姑娘,与殿下闹着玩呢!” 想想兄长那性格,她立马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一颗心便稳稳落了回去。 苏沐不是容郁的对手,但好歹常年待在军中,容郁又得让着他,便不轻不重地挨了几拳。 见他这样,苏沐也没有再打下去的欲望,堪堪收回手便道:“算了,再打下去,我那妹妹该心疼了。” 容郁便成功地将人领走。 临至门前,苏菀停下脚步,回头遥遥一拜。 苏家父子本就不舍,再被她一拜,差一点便要失了态。 最后只能站在门口,远远望着,直到花轿拐了弯再也不见。 瑞王府与将军府离得远,花轿行了许久才到地方。 不过筹备的人心细,花轿里铺着厚厚的垫子,即使颠簸了一路,她也没遭什么罪。 而后便是被容郁背进王府,照着流程拜了天地,她便被送回了房间。 容郁还要在外面敬酒,一时得不了空,却也怕她一直等他,寻了个机会便回来看她。 苏菀一步一步走近,直到那双黑迈入眼帘,她的心都紧紧提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没由来地紧张。 他拿了旁边的杆子,轻轻挑起了盖头,终于叫她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他今日也穿的极为喜庆,身上穿着她选好的大红色喜服,玉面红唇,像个俊俏小生一般,一双眸子垂下认真看她时,尽显柔和。 “夫君。”她甜甜唤了一声。 容郁哑声应下,便接过下人递来的酒水,坐于另一侧,与她喝交杯酒。 茶香味慢慢萦绕鼻尖,苏菀也逐渐冷静下来,喝下交杯酒之后,便忽然觉得一身疲惫。 头上的金冠十分笨重,压的她的脖子生疼,才微微皱了眉,容郁便扬手叫侍女给她取下来。 “外面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你先吃些东西睡一觉。”他温声叮嘱道。 见他要走,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夫君还未唤我。” 一旁的侍女憋红了脸,向后退了几步不再看他们。 容郁喉头一动,忍了许久才没有动作,只是俯身到她耳边,缓缓叫道:“夫人。” 这一声叫完,一切便都踏实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没有忍住,离去前在她的红唇上厮磨了一阵,直吻的她嘴唇发麻这才作罢。 屋里候着许多侍女,苏菀被伺候着沐浴更衣,卸下了一身华贵的喜服,青丝散下,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用了些点心之后,她终究是没能撑住,倒在床榻上美美地睡了过去。 …… 容郁进来时,并没有看到想象中迎接他的身影,眸子淡淡朝侍女们一瞥,后者也是一脸无奈。 新来的女主人睡着了,她们叫不醒。 容郁挥了挥手叫人退下,又叫两人去备晚膳,这才抬脚朝床榻边走去。 被子里鼓起一坨,只一走近便可见她睡得香甜,若是放在往日,他定是不舍得将她叫醒的,只是今夜却不同,不能再叫她睡下去了。 他直接动手将人捞起来,放至腿上,一手轻轻掐着她腰间的软肉,等她睁眼回神。 苏菀腰间难受,蹙了蹙眉,便悠悠醒来。 “夫人为何不等我,自己便睡了?”容郁挑眉问她,手上恶作剧一般蓦地又掐她一下。 她扭了扭。 紧接着,他便沉沉叹息一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别急。” 她一张脸腾的一下便红了起来,来时喜娘叫她看的那几本避火图一下子便全都记了起来,推开他便站了起来。 “你叫我休息的,现在又来怪我?” 正说着,侍女就端了饭菜进来,恭恭敬敬低着头不敢乱看,放至桌上后便低头站在一边,等二人过去。 容郁不再惹她,拉着她坐到了桌边,夹了几筷子她最爱吃的菜,便催她快些用膳。 苏菀确实饿了,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只吃了几块点心果腹,如今看到这一桌子菜,两眼都冒起了光,一时便忘记了方才的尴尬,专心吃起了饭。 突然换了环境生活,她有些许的不适应,不过有他陪在身边,倒没觉得想家。 大抵她是个没良心的吧! 用过晚膳后,她由着侍女洗漱好,换了轻薄的里衣,忽然有些不敢从浴室里出去见他。 侍女见她犹豫,正要安慰她,容郁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出去吧!” 侍女们看了她一眼,憋着笑走了出去。 而后他便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衣衫极为轻薄,在烛光下,曼妙的身子隐隐若现,像极了仙子。 没有思索,容郁便倾身抱住了她,朝床榻边走去。 苏菀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的惊呼一声,待回神时,她便已被丢在了床榻上,紧接着一副沉重的身躯便附了过来。 灯火摇曳,夜色撩人。 迷蒙间,她只听得耳边那一声声如痴如醉的“绾绾,绾绾”。 …… 翌日,日上三竿时,苏菀仍躺在床榻上懒懒地不想动,直到锦溪进来催了她好几次,她才懒懒地掀开被子下床。 才一动弹,便觉得整个身子像是要散架了一般,令她想立马重新躺回去。 而罪魁祸首今日早晨却是一脸的意气风发,与她的状态大相径庭。 锦溪看着她身上的红痕,虽然一阵脸红,但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也太不知轻重了,这痕迹得好几日才能消下去吧!” 苏菀沉默一瞬,其实昨夜他也在极力克制,忍着不弄伤她,只是她的皮肤太过稚嫩,轻轻一掐便能掐出个红印来,看上去令人胆战心惊。 “没事,用些药膏就好了,不必担心。”她缓声道。 于是锦溪便又是一阵心疼。 待到容郁回屋时,苏菀已经收拾妥当,二人一起用了膳,便登上了前往王宫的马车。 依大夏国历,今日他们该入宫拜见皇帝。 左右也没人看见,苏菀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靠在他怀里,两手抓起他的手把玩。 容郁勾着唇看着她闹,缓缓问道:“还好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后 闻言,脑中正胡乱思索的苏菀蓦地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他一眼,彻底将头转了过去。 这一路上都再没有理会他。 二人相伴着朝御乾宫而去,一步一步踏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虽然只字未语,却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后面跟着的一众内侍一路上偷偷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皆在心中惊叹二人的般配。 直至入殿,容华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一看,也是眼前一亮。 远远望去,只见那男子玉树临风,唇边一抹浅笑撩人,女子微低着眸子,温顺地揽着他的胳膊走在旁边,看起来倒不像是一对新婚夫妻,好似一对老夫妻一般。 二人朝他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叫人起来赐座。 容华虽贵为皇帝,却也是容郁的兄长,此时四下无人,便没有再端架子,噙着笑问苏菀:“王妃可还住的习惯?” “回皇上,一切安好。”苏菀也笑着回答。 “说起来,朕与你此前也只是见过一面,”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下一秒却转而看向容郁,“这唯一一面便是为你而来,阿郁,你可知道?” 容郁看了苏菀一眼,摇了摇头。 他虽时常派人暗中保护她,但却也不是时时刻刻掌握她的行踪,只是确保她的生命安全而已。 容华想了想,那时召苏菀入宫之时,他好似确实久未露面,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犯下了太多杀戮,死在荒山野岭回不来了,熟料最后他却好端端回了王都,还被封为摄政王。 “不知道也不奇怪,料想她也不会主动告诉你,”容华笑道,“那时你遭人陷害,最终只她一人平安从扬州回来,朕召她入宫,她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你绝不会残害无辜,愿朕能还你清白。” 那时起,他便觉得此女子非同寻常,定然是对容郁有意,是以后来便顺水推舟做了媒人,直接将二人撮合在一起,如今看来,这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熟料他这番话一出口,容郁心中先是微微惊讶,而后便噙着笑看向苏菀:“怪不得本王回来时一切顺利,原是夫人暗中相助。” 他本遭人陷害,差一点便酿成大错,虽未伤害到任何人,但却一定会在他们心里留下残暴的印象,是以当时隐居别院,等待时机。 后来便是她的离开,他的意识变得愈来愈迷蒙,一日在墨桑河边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走着,不小心叫百姓们认了出来,欢天喜地地将他送回了王府。 这欢喜来的蹊跷,可那时的他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能察觉到不对,如今却是一切才浮出水面。 提起这茬,苏菀便才想起来问他:“所以夫君是何时回来的?” 话落,容郁还未答话,容华便惊讶道:“王妃不知道吗?那日阿郁被送回府中时闹了很大的动静,没一会儿城中便传遍了消息。” 他不清楚苏菀的离开,自然以为她自始至终都好好留在王都,有如此疑惑倒也不奇怪。 容郁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替她遮掩了过去:“那时她的身子弱,想是将军府的人没敢惊扰她吧!” 苏菀僵着脖子笑了笑,暗骂自己差点坏事。 不过今日这一入宫倒是叫她忽然想起来还有好多事没有问容郁,这一番好奇埋在心底,以至于接下来的谈话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到随着容郁踏出殿门时,才隐隐回过神来。 二人出来的并不巧,太后的轿子正好落在殿前,而她本人则打扮的雍容华贵,由着侍女搀扶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看样子是要去看望容华。 苏菀对她没什么印象,却清楚地感觉到她一出现的那一刹那,身边人的气息沉了下去。 原着中只写容华之母虽贵为皇后,却性子怯懦,无国母之风,英年早逝,可她如今不仅好端端活着,还极为高贵典雅、睥睨万物,与书中所述大相径庭。 行至二人身边,察觉到他们二人直直地站着,太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紧接着她身后的侍女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想要走过来。 苏菀没有动作,而是扭头看了一眼容郁,他眼里一片寒凉,却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躬身行礼。 侍女见状,便哂笑着又迈步走了回去。 太后更是一眼都没有再看他们,也未唤他们起身,越过他们便进入了殿内。 苏菀望了眼她的背影,心里忽然隐隐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难道当初容郁身上的南渊蛊毒便是此人搞的鬼? 容郁察觉到她的心思,拉着人继续往下走,寒声解释:“是她。” 当日他替皇兄平叛,只想为母妃报仇,可太后却忌惮于他,而与外敌勾结妄想彻底毁了他,虽她失手,犯下的错却永远不能被原谅。 先前他没有动手,不过是顾念着容华的情谊,若是她愿放下歹念,此番前去南渊不会多生事端,那么他便可以留她一命,让她在深宫中度过余生便好。 许是他太过平静,苏菀微微诧异:“她为何要这么做?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为何不揭发她?” 堂堂一国之母,如何能做出与外敌勾结之事? “不急,等南渊之事了结再做打算,夫人莫要担心,一切有莫尚书暗中观察。”他耐心解释道。 虽他先前与莫修然的关系如履薄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能力确实出众,是以此番将后方交到他手里,所有人都极为放心。 闻言,苏菀便没有再问,如今身处王宫,说太多话出去,若是叫别人听见了可不好。 只是此事不做了结的话,她始终觉得心中担忧,这一路上走出去便自然而然地皱着眉头。 上了马车坐稳,容郁见她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便自顾地谈起其他事:“过几日回门,夫人好好看看父亲与兄长吧!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回门之后我们便要动身离京。” 二人才完婚,他们便急着要走,可见是南渊那边是又在搞小动作了,苏菀虽然不舍,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叫容郁分心,换上一副笑脸点了点头,便就此事谈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出兵 * 回门那日,远远地还在马车上,苏菀便看到了将军府门口许许多多的身影,皆是一脸期待地望着这边。 二人下了马车,依着如今的身份,苏老将军与苏沐应当给他二人行礼才是。 只是他们才想动作,便被容郁抬手挡住:“岳丈大人与妻兄不必多礼。” 苏老将军这大半生都守着规矩,从未越雷池一步,今日却是没有再固执地要行礼,起了身带着一众人入府。 今日一早府里便开始准备,侍女小厮们也极为期待自家小姐带着姑爷回来,连带着干活都带着笑脸,卖力了许多。 苏菀被府里这一片喜气惹得心情愈发明媚,见父亲与容郁走在前方不知在聊什么,便偷偷走近了苏沐:“兄长,你觉不觉得我走后,府里好像缺什么似的?” 苏沐看她一眼,虽然无奈但还是猜着她的心思哄人:“妹妹不在,府里自然是冷清了许多。” 然而她要的却不是这句话,自家兄长这榆木脑袋可什么时候能将沈姑娘给娶回来? “兄长到时从南渊回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事?”她又换了个方式暗示。 苏沐想也没想便道:“沈兄的身体定是受尽摧残,我自然是要为他寻尽天下名医看好身子,重回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沈府已经开始筹备了,并不需要他来操心,可他觉得自己心中还是对沈宗瑾有愧,应当做些什么才好。 苏菀这才明白像这么问下去的话,是绝对不会得到答案的,便左右一瞧,凑近了他:“沈姑娘知道兄长也要前去,极为担心,兄长离去前还是与她见一面的好。” 看着她促狭的眼神,苏沐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只是如今事情快要迎来转机,他便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回避,坦坦荡荡回了声好。 她这才放下心来,立马便在心里琢磨起了他们二人的婚礼。 如今她才明白了当日楚辞为何表现得要比她更高兴,沈兰英是因为睹物思人,而楚辞则是因为作为过来人,看着别人成婚一脸欣慰。 几人入了前厅坐下,便有一群侍女将丰盛的早膳摆了上来,全都是苏菀爱吃的菜。 其实她在王府也过的极好,府里只有她与容郁两个主子,容郁又几乎事事都迁就着她,日子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若不是有个王妃的头衔压着,想必如今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苏老将军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动声色道:“几日不见,绾绾胖了。” “儿子也这么觉得。”苏沐附和道。 容郁也来凑热闹:“王府伙食不错,夫人平日里吃的也多,胖了也不奇怪。” 一旁候着的侍女们都憋着笑,憋得脸红了,便急忙扭过头去笑出来。 苏菀额头上缓缓打出来几个问号,不明白他们是想做什么。 她吃的多有错吗?若是她在王府受到冷待,面黄肌瘦地回来,想必他们可要心疼死了。 众人笑呵呵继续用膳,一天下来相处的极为愉快。 待到晚上休息时,容郁忽然指着床榻道:“今日夫君算是名正言顺躺在这里了。” 想他先前几次,不论是翻窗进来,还是趁着她在梦中搂着她小憩,无疑不是登徒子的举动。 苏菀懒懒地伸了个腰,瞥他一眼:“是啊!夫君今夜还要用迷迭香吗?” 他勾唇笑了笑,揽着人往榻上倒去,温声道了句:“不必了。” 夜色撩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此般光景,过了今日得要等好久了。 * 六月初三,大夏揭开南渊的真实面目,以谋害君王、刺杀摄政王两个罪名直接使他们变成众矢之的,正式向南渊开战。 西州、北戎得到消息,皆是心中隐隐后怕,四国邦交之时发生的事,明眼人一看就不是那么简单,却没想到南渊的心思已经爬到了这个地步,竟然直接肖想发展的最为富强壮大的大夏王朝! 此番这战书下来,想必南渊讨不到好处,他们便只静静地当旁观者,丝毫也不想被牵扯进去。 战书送到南渊王城之时,容郁等人已经领兵行了七八日,到了水乡地方,虽行路奔波,战士们却是个个都扬着笑脸,士气激昂。 接下来行的过多是水路,怕将士们吃不消,容郁便与苏、沈两位将军下令休整半日,待第二日天亮之时再出发。 苏沐掀起帘子进来时,容郁才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坐在书桌旁看着兵书。 “苏小将军有事要谈?”他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苏沐见自己打扰到他,心中不免有些歉意,可却又压不住心思,直说道:“殿下,臣这几日总觉得,当日绾绾表现得太过正常,她会不会存了别的心思?” 他那妹妹他清楚的很,他们所有人都要前去南渊打仗,如何能安安稳稳一个人坐在家中?且不提沈宗瑾之事还是她一手筹谋的。 当日他们领兵出征,二十万大军候在城外,他们几人站在马旁听着容华最后的嘱托,迟迟不见苏菀的身影,直到快要离去之时,才在城墙上看到了她驻足的模样。 她虽不至于像别的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地送别,好歹也会来与他们说几句话才是。 容郁耐心等他说完,垂了垂眸子,这次缓缓抬手指了指屏风后。 苏沐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疾步走过去一看,那榻上正熟睡着的不正是自己那好妹妹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回头问道,心中震惊不已。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与父亲不只一遍与她说不让她去,如今怎么人好端端躺在这里? 容郁起身朝他走来,无奈道:“行军两日后才在伙夫那里看见她,若是将她送回去,怕是她还会想办法跟过来,不如带在身边的好。” 也是凑巧,那夜他换了常服外出查探,正好在小厨房那里看见正提着一桶水吃力地走路的苏菀,心中升起一阵怒气的同时,还是舍不得,将人带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求情 许是方才苏沐的声音太大,苏菀朦朦胧胧间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便从睡梦中醒来。 这几日她一路跟着伙夫行来,虽然没有遭受到什么危险,但一路磕磕绊绊下来,身体还是疲惫至极。 好在那日即使被容郁发现,他也没将自己送走,省去了后面许多麻烦。 她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下来,走过屏风,便见自己那兄长正一脸怒气望着这边,想是发现她偷跑出来,这会儿正与容郁对峙吧! “哥哥,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莽撞,但要我一个人留在王都,我又如何能过的安宁呢?”她缓缓走到他旁边,温声解释。 早在他们出兵之前,她便已经暗中想好了对策,当日站在城墙上的那人不过是锦溪假扮的而已,真正的她早就女扮男装跟在军队后面了。 要不然,她定是不会那般平静地放任他们离开。 苏沐的猜想得到证实,虽心中气极,但也知道自己妹妹这性格,冷冷瞪了她一眼便耐着性子解释:“父亲若是知道你也跟来,定然比我还要生气,你还是想想如何与他解释吧!” 他可是忘不了在家中时父亲那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 苏菀最担心的也是这个,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好哥哥,帮我瞒着吧!待到了南渊再告诉父亲,如何?” 容郁不会送走她,苏沐不会送走她,可苏老将军却是一定会送走她。 原因无他,因为他当初在这里弄丢了沈宗瑾,此番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苏沐无奈地看了她一会,终究是抵不住她无辜看着自己的眼神,妥协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往后几日可得躲好,否则就算是殿下也兜不住你。” 容郁站在一旁眼睁睁目睹了一番自家夫人撒娇哄人的场面,倒是不甚意外,因为前几日她也是这般求他的。 她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求起人来倒是令人无法招架。 苏沐躲开了她的动作,朝容郁恭恭敬敬抱拳谢道:“谢殿下理解。” 按理说容郁身为摄政王,发现这件事后应当是将人送回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这便说明了他对她的包容与宠爱。 容郁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与苏沐寒暄了几句,将人送了出去。 苏菀蓦地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还未等他走近便转身打着哈哈:“方才没有睡醒,夫君,我回去再睡一会儿。” 可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他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拽到桌前坐下:“研磨。” 她都睡了半日了,怎么可能还会困? 方才他已经叮嘱过卫澜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便让她陪自己坐一会吧! 苏菀顺从地坐下,挽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地研起磨来,见容郁坐下看起兵书来,免不得问道:“夫君打算如何攻打南渊?” 此等机密,他本不该告诉她的,此时却是直接拿出了地图,指着上面圈出的一块地方,缓缓道:“南渊地界多水,此处地势最高且易守难攻,大军会驻扎于此,若是南渊派人来战,我们便只防守不进攻,至于原因......日后你会知道的。” 他说着说着便卖起了关子,也成功吊起了苏菀的好奇心。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便也没有再问。 之后几天,为了避免暴露,容郁便换乘马车,将人藏在里面,好在他此前出现鲜少骑马,如今也没有惹上怀疑。 苏菀便平平安安抵达了南渊。 南渊地界潮湿,大军驻扎的地方虽较为干燥,夜里却也免不了会觉得寒冷,不过这也是仅对于她一人而言。 大军驻扎第一夜,她的行踪便被苏老将军发现,免不了被痛批一顿。 为了她的安全起见,容郁叫她戴上了一副银色面具,平日里不叫她出去乱走,只在人少时带她出去透一口气。 这夜月光如水,河水不时地向上泛着银光,没有一丝风息,山脚下的树木郁郁葱葱,看不到那泥泞的路,夏夜寂静又闷热。 这是大军驻扎第三夜,也是她第一次走出营帐。 二十万大军抵达南渊边界,他们不过收到战书两日,尚没来得及调回兵力,这两日倒是相安无事,不过容郁却好似很忙,整日早出晚归,鲜少见到他的身影。 二人沿着河水慢慢走着,享受着兵荒马乱里偷来的片刻寂静。 “夫君打算等他们先动手吗?”月色下,苏菀的脚步停在了河边,抬头望他。 原因无他,即使是有了南渊蛊毒的解药,她却总觉得南渊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心里有一处总是不太安稳。 容郁却是指了指面前这条大河:“夫人可知道这条河通往哪里?” “不知。”她摇了摇头。 “南渊地界多水,可全城百姓赖以生存的唯有这条河水,若是我们趁机在其中加些东西进去,有些事情便会变得容易许多。” 闻言,苏菀心中大为震撼,所以说昨日她听到的动静,原来是她他们在往河里加东西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比如说,南渊蛊毒的解药?” 她并不会相信他会往里面加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唯有解药加进去才能取得最大的收获。 中毒之人虽失了心智,但他们还是人,断然还会饮水吃饭,那这水混入其中叫他们服下,想必蛊毒便会迎刃而解。 况且,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南渊绝不可能在短短两日之内便断了这条河流,叫百姓们无水可用。 怪不得容郁会选这个地方,原来最大的好处便是在这里。 “明日你兄长便会去打头阵,正式向南渊开战,你可担心?”容郁点了点头后又转而问道。 苏菀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不担心。” 他们不可能真的要在这里一直待着,若是明日还不开战,给南渊一个喘息的机会不说,还会平白地叫将士们士气锐减,得不偿失。 容郁却挑眉:“为何不担心?” 她当初非要跟过来,不就是害怕他们出事吗?明日一战并不安全,她却忽然变了态度。 苏菀悄悄捏了捏他的小指,温声道:“因为我信你,我的夫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渊 她信他,此番一定能打个胜仗,攻下南渊,带沈宗瑾回去。 月色下,女子的眼里泛着细碎的光亮,杏眼里全是他一人的身影。 容郁静静看了她一瞬,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只浅尝辄止,而后便松开了她,与她静静相拥。 二人的心在此时此刻忽而都平静了下来。 翌日,苏沐着一身银色铠甲,带着一万大军直攻南渊城外,声势浩大,站在山顶的苏菀只看见呜呜泱泱的黑衣战士极具压迫力地朝那城池而去,想必南渊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城池之上,南渊大将军郑世雄阴沉着脸,双手扶着栏杆凭栏远眺,眼见着大夏大军愈来愈近,身后的几个将士却无一人请战。 一群蠢才,他心中怒骂道。 南渊的兵力尚在回程途中,城中如今只有五千大军,还都是普通将士,若是要与南渊硬碰硬的话,定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他身为大将军,定是不会打这个头阵,于是乎,他转身一一扫过一众将士,厉声问道:“何人愿意请战?” 一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郑世雄气急,直接指着面前的一位中年男子道:“你去,若敢违令,便军法处置。” 中年男子虽变了脸色,但看着他那黑沉的脸,还是不敢反抗,认命一般提着剑下了城墙,点兵出城应战。 两军交于城前,苏沐骑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长矛向前一指:“杀!” “杀……”浩浩荡荡的杀声传了出来,惊天动地。 两边的黑衣将士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交战在了一起,南渊且战且退,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苏沐斩杀掉眼前的小兵小卒之后,调转马头直奔敌方阵营前的中年男子。 擒贼先擒王,两人厮杀在一起,中年男子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便败下阵来,口吐鲜血从马上摔了下去。 领兵之人已死,南渊将士顿时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落在大夏将士之间,轻而易举便被歼灭。 苏沐看着眼前一地的尸体,托起长矛遥遥指向城池之上的郑世雄,目光寒凉。 郑世雄是南渊最得力的将军,此番他不出战,不过是在等待那批以蛊毒炼制的军队而已。 此番被挑衅,他目呲欲裂,大掌重重往栏杆上一拍,竟拍出一条裂缝出来,后面站着的将士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黄毛小儿也敢挑衅于我,两日后,老夫便将你挫骨扬灰。”他大骂道。 也不知苏沐听没听见,不过从郑世雄那狰狞的表情里,他也可以大致猜出来。 他忽而直起长矛牢牢插进地下,勾唇一笑,带着将士们回了军营。 此番举动无疑是对南渊的羞辱,一时间,南渊城里的气氛愈发低迷,将士们原本受过保证,只需他们守在此处三日,三日之后,便有一支铁血军队来替他们作战。 可这第一日便输的落花流水,他们如何还能对两日后抱有期待? 自然,这也正是大夏军队想看见的。 苏沐打了胜仗回来,在外头时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意,可入了营帐,所有笑意四散,整个人都十分沉默。 容郁与两位将军皆在营帐内,见他如此便问道:“可有何发现?” “两日后,他们便会调回那支军队。”他闷声道。 即使是调回,却不知沈宗瑾究竟在不在其中,最要紧的消息还是没有得到,他不免失落。 容郁将目光从书案上的地图上移开,淡淡道:“他会被送来,本王的眼线探查得到,三日以前他便被接出了南渊行宫。” 他一直没有说出去的,便是自己从头到尾都已经掌握了沈宗瑾行踪的事,如今忽然提出来,且还是在这么恰当的时机,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殿下的消息可是确凿?”沈老将军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急迫地问道。 容郁知他着急,点头解释:“自沈小将军多年以前出事以来,本王便派人探查,一直都有小将军的消息,只是时机不对,不能提出来罢了!” 他这番话一出,沈老将军,包括在场其余二人,无疑都是稍稍松了口气。 “明日接着带人前去攻打,只杀不攻,杀完便回来。”容郁接着对苏沐道。 苏沐连忙应下,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十分信任容郁。 几人又说了许久,安排下一些事情来,容郁才得了空,回营帐瞧苏菀。 彼时苏菀正端坐于榻上,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郁以为是她闷得慌,便凑过去与她一同坐下,自然而然地提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捏了起来。 她由着他捏了许久,忽而问道:“夫君打算如何救回沈小将军?” 他的动作一顿,想要叫她莫要多心,但见她一脸愁容,便解释道:“想必沈宗瑾定会被送来城前参战,这两日我们先搓搓他们的士气,两日后若是不出意外,便能将他救回来。” 这也是个稳妥的办法,可苏菀却是沉默着摇头,从身边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了他。 容郁挑眉,松开她的手,打开那封信,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大概,转头问道:“你何时收到的信?” “今日我兄长在南渊城下杀敌时,我在山顶观战,忽而有信鸽飞来,带了这封信过来。”她缓缓解释道。 他也是一阵沉默,心中思索着这封信里的内容是否可靠。 良久后,他又捏起她的手来,道:“我会准备另外一个对策,夫人莫要忧心。” 此番她跟着前来,若是在军中暴露了行踪,被南渊之人发现的话,免不得会在她身上出主意,是以他们才叫她整日里待在营帐里别出去。 可一直这般闷着,她如何能够好受?更遑论整日里还要这般提心吊胆了。 苏菀怕他担心自己,收起了脸上的愁容,慢慢靠在他肩上,闻着那熟悉的茶香味,暗中叫自己冷静下来。 信上的内容一定会是真的,所以她才会如此担忧又愧疚。 她终究是要欠着那人一些东西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转机 之后两日,苏沐每日都带着一万大军前去攻打南渊,次次将其杀的丢盔弃甲、片甲不留,可就是不去攻城门,使得南渊士兵极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第三日,往日里只躲在城墙上观战的郑世雄忽而领兵立于阵前。 之后几天,苏菀整天都拉着容郁研究食谱,给沐南茹补充营养,好让她快点恢复。 在她的努力之下,沐南茹的身体也有了一番起色,虽然还是不能出门,不过至少能在房子里走走了。 让苏菀奇怪的是,容郁闷在家里这么多天,竟然也没有烦闷。 莫离和上官仪不知道又去哪里了,不过容郁没有提起过,她也就没有再去理会了。 虽然花城仍然冷清,不过他们这几天过的还是很平静安宁。 只是这天早上,刚出门不久的苏沐黑着脸早早回来了。 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说,几步就上了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菀和容郁站在客厅里,丝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往日他做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吵到沐南茹,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反常? 怕不是要吵架吧?苏菀心想。 想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容郁却拉住了她:“他们自己的事,你不要管了。” 怕她忍不住,他拉着她去了外面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 秋季快过去了,天气逐渐转凉,风吹在脸上也夹杂着丝丝冷意,不过这也让苏菀清醒许多。 两人静静坐着,直到听到楼上又传来“砰”一声,走进去时苏沐已经下了楼。 “出什么事了?”苏菀轻声问道。 在她印象中,苏沐基本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尤其是对沐南茹。 苏沐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出门去了。 这一顿操作下来,苏菀完全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还好,晚上吃饭的时候,苏沐已经冷静了下来,又主动给沐南茹夹菜。 苏菀这才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又做起了梦。 梦里,那个女孩儿离开了原先的府邸,与那男子乘着马车在荒原里匆匆赶着路。 各地流言四起,说她身上沾满鲜血,先是灭了敌国,现在又把剑指向了自己的国家。 其间各地荒诞事件频发,常有百姓莫名失踪,待被发现时已七窍流血而亡。 众人说这是天女杀戮过多,上天将惩罚落在了他们身上,于是百姓起义,要王朝惩处天女,以免去他们的灾祸。 王朝为了平息众怒,下令将天女打入大牢,三日后问斩。 那男子事先知道消息,带着女孩儿连夜逃离了王都。 然而逃亡路上,追兵不断。 一介天女,却沦落成阶下囚,受世人唾弃。 “阿郁,我们没有地方去了,想杀我的,不止是大夏王朝一个国家。” “阿郁,你走吧!别再留在我身边了。” 那女孩儿对身边的男子说。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若是此刻一探,便知道她连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一路上,为了与追来的杀手搏斗,她已耗费了大量灵力,再加上之前失去了一滴心头血,此时只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那夜上官仪提着剑来找她,可笑的是,她猜到了她来要什么,竟自己撞上了剑,交出一滴心头血。 “我们去姑苏山,那里可以成为容身之处。”男子架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说道。 姑苏山,魔气重重,若非灵力深厚者,入山一步,便只剩一副白骨。 确实能够是一个容身之处。 如果那时她的灵力恢复一些的话。 女孩儿不再多言,靠在马车壁上,思绪遁入虚空。 不知过了几日,躲过多少批杀手,他们终于到了姑苏山。 高峰入云,四周却冒着黑乎乎的魔气,以至于从山脚往上望去,好像永夜将之覆盖。 男子扶着女孩儿下了马车,马匹也不堪重负般躺在了地上。 不等女孩儿有所反应,男子将自己的一半灵力渡给了她。 “阿郁,不要……” 她无力地反抗,可男子却不为所动。 身后又一批杀手赶来,眼见就要过来,男子看着女孩儿的眼睛:“阿陌,怕吗?” 女孩儿凄然一笑:“没有什么更值得害怕的了。” 这世上最过可怕,是人心。 她曾竭尽全力,想护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可到头来,却只换得世人的背叛与唾弃。 男子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同买入了重重魔气中,身后杀手赶至山脚,始终没有人敢于迈出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山顶的混沌中,突然走出来两人。 女孩儿苍白着脸颊,眼里却有盈盈的笑意:“阿郁,我终究没让你白费力气。” 如此虚弱的她,竟躲过了魔气的侵蚀。 可是,此刻她已灵力尽失,完全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男子抱起她放在树下,用尽全力搭建了一座简陋的茅草房,二人终于过上一段安稳的生活。 男耕女织,何其快哉! 脸上冰冰凉凉,苏菀睁开眼,伸手摸了一下,原来是梦中掉下的眼泪。 此时已是凌晨,她再无睡意,便起身坐到窗前,梳理着昨晚的梦境。 被世人遗弃的失望仍在,只是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此时只觉得那是报应。 身为天女,却没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反而去领兵攻打其他国家。 而原来,容郁曾为自己付出过那么多。 这份感动夹杂着沉重的爱意,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曾那样深爱她,可最后她还是忘了他。 她不敢去想,他会对自己有多失望,又是怎样在这失望中,还执着着来这里找她。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只想见到他,紧紧地抱住他。 她站起身来,出门走到容郁房前,正想敲门,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在这安静的清晨显得别样诡异。 家里没有风铃,苏菀十分清楚。 那么此时苏沐房里传来的风铃声又是什么? 她想了想,犹豫着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霎那间,风铃声便消失了,好似方才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份不安甚至让她的身子都不断地颤抖起来。 她大力地拍着门,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形。 此时,门突然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战胜 “黑衣人?”容郁睁开双眼,心中疑惑,莫非不是慕清风搞的鬼? 他放下手,转而正襟危坐,问道:“你可有看清她的样貌?” 卫澜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他们只觉得有黑影晃过,紧接着身体便动不了了,唯有在她离开时才窥得一眼,不然他们就会以为是什么妖物作祟了。 “唔唔——”石台上的上官仪口齿不清地呜咽。 二人抬头,见她正竭力想抬起头,连忙走到她身边。 “是……是个女子,身上……有花香。”她吃力地吐出一句话,便无力地躺回石台。 女子?容郁皱眉,脑海里搜索着灵力高强的女杀手,可能够无声无息定住卫澜和上官仪二人且身上有花香的,却并无一人。 卫澜也想不到究竟是谁。 事件的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卫澜眼见容郁面色越来越不好,立马出声:“将军,你先休息一下吧!” 容郁摇了摇头,转而对卫澜说道:“你再去一次王生家里,盯紧李玉,记住,寸步不离。” 卫澜心中疑惑,思索一番,想起李玉是王生的妻子,立马抱拳应下,转身走出了山洞。 见卫澜出去,容郁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稳住身子,察觉到身边人的担忧,他转过头:“我没事。” 而后抬脚向山洞深处走去。 或许,又该去泡泡寒潭了,他心中苦笑。 上官仪孤零零躺在石台,纵使心中焦急万分,身体全动弹不得,只能盯着山洞内壁干着急。 * 几日后,花城人人自危,被紧张恐惧的氛围笼罩。接近傍晚时街道上便已空无一人,即使是白天,人们也都结伴而行。 此时他们基本已认定凶手是花田那两个面生的人,可警察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有人忍不住,竟跑去警察局说苏菀与他们相识,可能她也是这件事的一份子。 于是,这天苏菀刚浇完花,便被突然到来的警察带到警察局问话。 “你认识他们?” 洒满阳光的询问室里,对面的男警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认识。”苏菀回答。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那天容郁离开前明明说晚上来看她,直到如今都迟迟没有消息,卫澜和上官仪也没有出现过,她心里预感,恐怕是出事了。 可是沈兰英这几天却将她看得更紧了,她连门都出不了,无法去寻找他们的下落。 直到今天,她被警察叫走,才得以出门。 门外,苏沐还紧张兮兮地在等着。 “既然认识,那你清楚他们的习惯吗?比如说他们经常会去哪些地方,见哪些人?” 苏菀摇了摇头:“花田你们已经找过了,其他我不知道。” 警察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有人说王生出事当天,你为了那两个人和他们发生过争执,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苏菀见他突然变得没有耐心,心中更加失望,答道:“那天只是误会,他们不是坏人,我相信王叔叔不是他们杀害的。” 为什么,花城的人们之前明明生活的那样美好安详,一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却让所有人变了一副面孔。 她的脸上也刻满了疲倦,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令人难以消化。 她连连担心数日,再加上一刻比一刻多的失望沮丧,此时的耐心也快要消耗殆尽。 警察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眼里含着警告,冷冰冰宣布:“既然你这样说,抱歉,今天可能暂时不能让你回去了。” 说完,拿起桌子的镣铐,将苏菀的双手铐了起来,和另一名警察两人将她带了出去。 那一刻,苏菀只觉得连射在她身上的阳光都是冰冷的。 苏沐左等右等,等到的结果却是自己的妹妹戴着手铐走了出来。 他立马着急地拦住警察,询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她?她犯了什么罪?” 警察目视前方,冷冰冰回答:“我们怀疑她和凶手有染,现在要暂时拘留她。” 苏沐顿时紧张起来,张口就想解释,可苏菀却出声打断了他:“哥,你先回家,注意安全,我会好好回来的。”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苏沐突然冷静下来。 他相信她的妹妹,既然她说没事,那么便一定不会出事。 当务之急,他不能慌,得冷静下来想办法才是。 正想再说些什么,警察却像是不耐烦了一样,绕过他便顺着走廊向前走了。 苏沐皱着眉头,望着他们的背影,不喜警察突然的粗鲁,但也担忧苏菀之后的境遇。 她会被关紧黑暗的小房子里吗? 她那么怕黑,一个人待着肯定要哭鼻子。 想着想着,他的眼眸便湿润起来,但也随即就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沈兰英还在家里等着,苏菀被带走,其他人对他们恐怕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还得冷静下来,回去陪着她,一起想办法。 容郁的人间蒸发,让他突然觉得,没有人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阿婆那日说的话,他也突然不尽相信。 满腹心事地回了家,开门却没有看到沈兰英的身影。 “小茹?” 没有人回答。 他心下一紧,迈着大步上了楼,把所有房间都找遍,却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急促地喘着气,满目焦急,又急忙跑到楼下。 千万不要是被别人带走,他在心里默念。 方才苏菀被警察带走的一幕又浮现在他脑海,他顾不得什么,迈步就想往外跑去。 “子奕,你去哪儿?” 沈兰英却突然从厨房端着果盘走了出来,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 苏沐步子一顿,差点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她好端端站在那里,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刚刚叫你你怎么不答应?”他喘着粗气问道。 方才,他是真的慌了。 沈兰英身形一僵,嗫喏着开口:“我刚刚在厨房,可能没听见。”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慌张,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我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