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与魔王》 序章 死尸中的婴儿 黑海的一端,终年弥漫着黑色迷雾,太阳光辉从不降临。这里是邪恶滋生的土地,连传说和史诗也畏惧提及,人类称之为“阴影大地”。 在这片大地上,距离伟大的撒尔坦·迪格斯在叛乱之战中落败、血肉和灵魂被撕碎,已经过了两千三百年。 黑海的巨浪与礁石冲撞,呼啸着攀爬过数百米悬崖,试图侵略地表、吞噬太阳模糊的轮廓。悬崖之上,是阴影大地的刑场,林立着无数粗糙石柱,岩石间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泥浆,散着恶臭——这是鲜血与海水的混合物。 褐色石柱被海水腐蚀得千疮百孔,亚特拉钢铁铸成的锁链将上百头巨大怪物牢缚其上。这些迪格斯血统的后裔,通通失去了头颅,颈部以上只有海风和雾障来回卷动。 即使再漫长的历史,也无法消除毁灭之王帕尔·诺斯,对迪格斯血统的恐惧。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如何对待伟大王者撒尔坦,终有一日,复仇的火焰会将他焚毁——除非让这个血统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如今他的不安终于被消除,最后一个迪格斯魔族在双月大6被找到,「厄运之眼」预言了这一刻。 “一个纯粹的高贵血脉即将消失。”「厄运之眼」如是言。 刑场上被束缚的,是最后一批逃亡者。依照过往上千年的惯例,它们被送往罪罚之地、砍下头颅。 丧失生命的躯体,不再具有本源之力赋予的光辉,鳞甲暗淡失色,暗红色肌肉裸露出来,甚至有些**已迅风化,剩下白色、象牙般的骨架。 在这森白色、红黑色腐肉森林之间,有两具矮小尸体显得格格不入,它们只有普通人类大小。一具有着魔族的鳞甲和膜翅,全身变成青紫色,锁链深深地扎入它的肌肉之间,血管像蛆虫般鼓胀出来——显然,在迪格斯家族中,它的机体力量出奇弱小。 而另一具,脖子上没有头颅,可以看见白色的椎骨和暗红色的喉管,由于没有坚硬角质层的包裹,粗糙锁链几乎把整具尸体割成数块。她柔软的皮肤失去光泽,但相比起魔族来说,显得过分平滑细腻——这是一个人类,一个女人! 她上身瘦弱得只剩下骨架,尸斑爬上了惨白的皮肤,血渍呈喷射状散落在锁骨和前胸。显然,生命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从纤细的身形中,可以看出她曾经拥有的美丽。 这还是一具孕育着新生的身体——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上面密布青色血丝,像蜘蛛网一样交织在一起。薄而脆弱的皮肤和肌肉下,没有一丝颤动。如果是一个婴儿的话,应该早已死去。 未曾看见过这个世界的婴儿,只能追随父母的命运。 围绕着石柱刑场,蠕行兽、噬鬼和凋零魔在岩壁上四处攀爬、嘶声尖叫,这些能量充沛的尸体,对食腐者来说是极好的养料。它们对怀孕的人类没有任何概念,但雪白、柔软、富有弹性的**,对它们具有致命吸引力。 一只噬鬼眯起了眼睛,紫色瞳孔缩成一根细线,黄色獠牙张开,鼻腔和喉咙共振出低鸣——这是捕食的前奏。一旦现这具身体毫无威胁,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咬开,把血和碎肉吞入腹中。 然而,下一刻,它全身鬣毛像针一样竖起,本能告诉它,危机来临了。 它抛弃了眼前的食物,无声、迅地跳跃,倏然隐匿于黑暗中。几乎同一瞬间,刑场上所有低级魔族都销声匿迹。 因为,一位「终极之眼」即将来到黑海边缘、罪罚之地。 这是它们不可触及、神圣高尚的存在。阴影大地之上,只有五位「终极之眼」,他们立于魔族之王左右,可以看见过去、预言未来。他们是种族的智者,所说话语可以让生灵战栗、让历史改变。 而此刻,其中一位至高无上的生灵,正走在礁石和血浆之间,迈向刑场。 他是「真实之眼」于苏斯·弗里德,他出生于毁灭王朝零年、伟大王者撒尔坦被帕尔?诺斯杀死的一天。他睁开双眼的瞬间,便是魔族历史的剧变。他的父亲追随撒尔坦而亡,他成了血统唯一的直系继承者。 帕尔仇恨他的父亲,却惧怕他的血脉,因为历代弗里德继承者的预言无不实现,他从朦胧混沌开始便成为了魔族的「真实之眼」。 两千三百年对于智者来说,过于年轻,这让他拥有了智者不应具备的东西——非理智的情绪。 面对束缚在石柱上的女人,于苏斯涌起了一种奇异、神圣的情感。 这种情感,让于苏斯被本源之力包裹,一股璀璨的金色光芒在鳞甲之上流淌,穿过微微张开、半透明的膜翅,变成了温暖的金黄色,一如人类世界落日般的色彩。斑驳光影中映出透明血管,照射在黑色污垢之上,血水反射出刺目光亮。 这些光斑和黑影是于苏斯内心剧烈冲撞的反映,这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魔族身上,魔天性残酷,更遑论一个以智慧为生命本源的高贵血统后裔。 然而,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虚空的声音,所见未来如亲身所历让他的思绪焚烧,这是每一位预言者必然经历的考验。 他内心的声音对他说:“执行世界本源的意志,让一切变成真实。”他必须作出抉择,甚至放弃近乎无尽的生命。 这股冲动和热忱让他忘记了父亲的鲜血,忘记了家族的箴言:“「真实之眼」不踏入历史。” 于苏斯身上的光芒掩盖了四周的黑暗,他缓慢前行至死去女人的尸体前,单膝跪下。这个人类比野鹿还要瘦小,他要小心翼翼、躬身垂头才能不伤害她隆起的腹部。 然后,他极为谨慎地剥开了满布青筋的皮肤,覆盖着白色薄膜的胎盘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血液已经变成了黑色,淤积在纵横交错的血管中。 于苏斯屏息倾听了一会儿,灵敏知觉感受到胎盘中传来的微弱心跳。他抑制着澎湃思绪,利爪穿过透明羊水,抱出一个与人类外貌无异的婴儿,有着细密的黑色头、粉白色脆弱的皮肤,如雕琢般的五官——这是异于魔族的完美。 婴儿没有啼哭,甚至没有呼吸,仿佛与他的母亲一样,正在沉睡中迈向另外一个世界。 于苏斯把婴儿轻轻抱在怀中,金色光辉覆盖了婴儿的面容,他感受到一种莫名喜悦,无法用智慧之词解释。 突然,婴儿睁开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如坚冰般寒冷。幼小生灵四周升腾起红色火焰,焰舌快摇曳,在黑暗中攀援伸展。 畏惧从于苏斯心底升起,他把婴儿高高举起,高声吟诵着所见的未来:“奥丁,奥丁,你是新世界的神灵!” 第一章 黑月 在黑海的另一端,是一片广袤大6。 在这里,有冰川、高原、平原、森林、河流和山脉。 人类在这片大6上繁衍生息数万年,创造了灿烂的文明。他们的足迹遍布6地,建立起城邦和国家,却从不敢跨越海洋。 他们认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大6,黑色大海像棉絮一样包裹着6地,大海之外,是虚空和黑暗,是宇宙尽头,人一旦离开6地,便会被虚空吞噬。 除了对海洋奇怪的恐惧感外,人类对白昼和黑夜也有着有趣的认知。 人们真诚地热爱白昼,因为太阳可以穿过云层,普照万物。光和热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繁荣。 而夜晚对于人类来说,有着双重含义——宁静安然和神秘危险。 每至夜幕降临,两轮月亮便升至高空,一轮散着橙黄色柔和光辉,人们歌颂它、热爱它,认为它代表圣洁,称之为「白月」;而另一轮则散着危险的暗红色,人们惧怕它,认为它代表邪恶,称之为「黑月」。 每经历一千三百年,白月和太阳就会连成一条直线,带来日蚀。此时受潮汐力的影响,黑色海水从海岸线上退却,遗留大片滩涂。 滩涂上遗落了大量海族珍宝,精巧绝伦、非人力可雕琢。人们认为这是神赐的礼物。他们在这一天沐浴祈祷,希望洗脱罪孽,净化灵魂。 再经历一千三百年,黑月遮挡太阳,日蚀再次降临。此时,黑色海水汹涌席卷大6,吞噬农田和城镇。人们认为这是神降的罪罚,如若不祭献神明、祈祷救赎,就会丧失灵智、堕入恶行,被魔鬼分食。 占星师和预言家都极其所能,用最可怕的言辞描绘「黑月」代表的天象——瘟疫、灾厄、战争是最普遍的说法。 创世历3924年的一个白昼,暗红色月亮攀爬至高空,遮蔽了太阳的光辉。这是创世后第二个黑月临日的日子。 双月大6的天空呈现血一般的红色,狂风和巨浪像怪物一样在6地上疯狂肆虐,高耸的巨石海围被吞噬,海水漫入平原和森林,6地像鸡蛋壳一样被打碎。 就在这一天,一个黑色短、黑色眼睛的年轻人,乘坐一艘舢板小船,漂浮在黑海上,靠近了双月大6。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舢板船,与捕鱼渡河船只别无二致,看起来已有些年月,表面涂漆已腐蚀剥落,捆绑木板的绳索也开始松散,一旦经受稍微强烈的冲击,就会散成一片。 然而,这条小船却一直屹立在海潮上。延伸向整个海平面的巨浪,像一群白色巨兽,在黑色水面上跳跃奔跑。而小船则站立在巨兽的顶端,时而滑向汹涌水层,但马上又出现在另一个波峰上。 巨浪开始进入6地,与地表的冲撞,使它四散膨胀、直卷天际。舢板小船在冲击中瞬间变成了碎片,年轻人则在撕碎一切的海流和气旋之中,登上了6地。 在富有破坏力的海水余波里步行了数格里,年轻人遇到了第一个人类。 这是个拾贝人。由于人们惧怕大海,贝壳、海螺成了最有价值的奢饰品,只有王公贵族有资格拥有它们。而这些拾贝人,都是些不惜性命、粗鄙贪婪之徒。 此时,他浑身抖,显然与黑色海水的博弈让他体力透支。他哆嗦着弯下腰,在淤泥中拾起一枚光的贝母。他口中喃喃祈求着奥西里斯神的保佑,好让他在这黑月降临之日,不被海潮和恶魔吞噬。 当他直起身,惊慌地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粗布长袍中,没被海水和淤泥沾染半分,装束与帕利瓦人有明显不同。拾贝人心中一惊,这时在城外出现的,只有野蛮人、异教徒和逃亡犯。于是,他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行囊。 然而,黑衣人并没有更多的举动。他掀开了遮盖脸部的垂帽,细细地看着对面浑身泥垢的拾贝人。他看起来不过十多岁的年纪,黑曜石般的眼睛、墨汁似的的头和着光亮的雪白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从画卷和传说中走出的完美人物。 如果在平日,拾贝人可能会抽出驻行淤泥间使用的尖头铁棍,抢掠他身上的钱财——毕竟没有人会追究这样一个外乡人的死活。 但是今天,他也许受到了黑月和海潮的惊吓,也许在向神明祈祷时黑衣人正好出现,让他心生善念,也许这个年轻人过于完美的外貌让他对罪恶产生了厌恶……总之,他将铁棍收在身后,紧握住装满海贝的布袋,向年轻人露出了笑容。 “仁慈的奥西里斯神,求您保佑这个年轻人吧!” “向东南走,便是帕利瓦城,但只有自由民才享有权利,异乡人在那里难以维生。”拾贝人双手紧绷,脸上肌肉挤成一团,尽量使自己显得善意。 “等洪水退却,穿过树林向西南走,在韦雷河两侧,有一片平原,是日落帝国和南丰帝国都不能管辖的地带、野蛮人的聚居地。曼卡人、杜罗人、博兹人部落终日交战。自由民都不愿意去那儿,却是商人和流亡犯的好去处。” 拾贝人甚至热情地指明了林间隐匿的小路。接着,他双手交叠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旺盛,眼角却没有睁开——这是带有威胁性的笑容。 年轻人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地记忆他说过的话语。拾贝人的内心世界如透明般展示在他眼前。 他看见这个穿粗布衣的人类,举起尖头铁棍向他刺来,四处散落、衣着相似的人们,从泥泞中走出,利器刺穿了他的心脏。 年轻人侧头沉思了一阵,黑色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他在消化那些话语。 接着,他学着拾贝人,同样露出了笑容,舒展的五官仿佛让昏暗四野明亮起来,使他看起来更加像画卷中描绘的人像了。 然后,他用缓慢的、标准的日落帝国语对拾贝者说道:“我叫奥丁·迪格斯,想前往帕利瓦城,请您收下这枚帝国金币,它代表了我的谢意。” 拾贝人有些颤抖地接过了这枚金币,为了验证真伪他还轻咬了一下,上面太阳纹图饰和轻浅牙痕都显示这枚帝国金币货真价实——相当于整整一车铜币,一个采贝人三年的收入。 他眼中逐渐露出凶狠光芒,这丝光亮在他狭长的眼缝中明灭数次。他过于专注在这枚金币上,以至于脚下已经退却的黑潮再次上涌,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拾贝人终于下定决心,从淤泥中抽出铁棍举向陌生人,黑色海水夹杂着泥浆一下子把他扑倒,然后更高的海浪把他卷离6地,他下意识地护住手中的金币,却绝望地现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碎石。 “黑暗术士!他是个黑暗术士!”拾贝人在海浪中高呼,很快咽喉便灌入了大量的黑水,紧接着整个人被淹没在黑潮和泥浆中。 ******************************************************** 穿越了大片森林和农庄,奥丁看见了一座用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宏伟城墙。光滑石面上映出黑月带来的暗红光芒,连绵延伸了几十格里。城墙中央,可以看见奥西里斯圣堂青白色大理石相交、镀金的穹顶。 城门之外,树立着几具十字架。每一具上都钉着一个死人。从人们低声议论和祈祷中,奥丁听见了两个词语——“渎神罪”、“叛国者”。 看着跪拜的人群,奥丁用人类无法听见的魔族语言,向虚空中说道:“于苏斯,我将到他们跪拜的圣堂中去。” “奥丁,你是种族的不洁者,有着魔族的冷酷和智慧,也有着劣等人类的策略和计谋。”天空中虚无的「灵」如是回答。 第二章 罪人 奥丁从赎罪大道尽头,渐渐行近帕利瓦城。他穿着黑色粗布长袍,垂帽掩盖了他的面容,这让他在跪拜的民众中,显得十分刺眼。然而,深陷狂热的帕利瓦人民,此刻都不在意这个异乡人的存在。 黑月降临之日便是赎罪日,此时无论农户、牧人、商贩还是贵族,都披着白色绶带,双膝跪在百合石铺陈的道路上,高声吟唱颂文。 他们祈求奥西里斯神的宽恕,赦免他们的罪罚,让日光重新降临大地。在连绵不绝的圣颂中,血红色天际越来越昏暗。 人们开始将目光移向道路旁边的十字架,是这些罪人让他们失去了奥西里斯神的眷顾,令他们面对黑月带来的灾厄。 上面正立钉着数个小偷和盗窃犯,只有一个倒钉的罪犯——这意味着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灵魂永远不能面向主神。 贵族拿起荆棘条,抽在这些已经僵硬的尸体上,紧接着平民也开始效仿他们的行为——这是赎罪日必不可少的仪式。 奥丁混入拥挤的人群中,跟随他们的脚步缓缓前行。他对刑罚毫无兴趣,只是他眼中的景象逼使他必须尽快进入帕利瓦城。 他像大部分祈祷的人一样,仰头直视天空。然而,他看到的并不是普通人所见的暗红色的黑月,而是城郊密密麻麻的眼球。 这些“眼球”像无数泡泡一样挤成一团,每一只都有野獾大小,正面蒙着一层白色厚膜,红色晶体在厚膜中四处转动,白膜背后是鲜红色的肌肉和血管,远远看去与人类眼球无异。“眼球”底部,有一张相对体积来说,非常微小的嘴巴。 而这些鲜红眼球,互相拥挤,所注视的方向,正是奥丁站立的地方。 它们成群结队地漂浮,正在靠近帕利瓦城。城市边缘,覆盖着一道黯淡的金色光芒,越靠近奥西里斯圣堂,光芒越明亮。“眼球”似乎对光芒十分敏感,它们徘徊在淡金色光环之外,正在试图突破, “没有「使徒」。”环绕奥丁的「灵」用魔族语说。普通人无法看见它,实际上在奥丁眼中,它是一团白色的光晕。 “但是有「恶魇」,上千只。”奥丁回答,他看着逐渐逼近的红色恶魇群,加快了向城内行走的脚步。 “它们很强大,普通恶魇可不能横渡黑海。”「灵」补充道。“它们是毁灭之王的仆从。” “于苏斯……你知道,最近我的身体生了奇怪的变化,没办法与它们正面对抗。这个由围墙构成的人类聚居地……‘帕利瓦城’,有一股强大而奇异的能量,从中间那座建筑……称为‘圣堂’的地方,向四周辐射,覆盖了整片区域,阻挡恶魇的进入。” “我们要想办法进入圣堂,夺取那股力量。”奥丁环视四周。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倒钉十字架的人身上。 这个人全身裸露,连遮丑布都没有覆盖。他双手张开,双脚并合,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由于天气炎热,褐色尸斑已经爬满了他的腹沟和前胸。 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的血管是漆黑的,从额头开始蔓延,一直到脚跟。 他的脸上全是荆棘条鞭笞的伤痕,几乎看不清五官,一只眼睛紧紧闭合,而另一只眼睛裂开了一条缝隙,扩散瞳孔似乎在回应奥丁的直视。 奥丁听见了赎罪大道一端圣修士的宣讲声。 “伟大君主都灵·斯坦利是神授的君王,受奥西里斯神的祝福和庇佑,管理这个国家。万恶的罪人海撒·拉尔森,残忍地谋杀了他,犯下了叛国罪。” “他试图入侵日落帝国圣堂,推倒圣像,犯下了渎神罪。” “这位可怕的罪人,曾管理着帕利瓦城。城市已被玷污,奥西里斯将降下罪罚。” “唯于此日,罪人得到应得的惩罚,城市才能被净化。” “在黑月降临之日,剥夺海撒·拉尔森帕利瓦大公之名,使其鲜血流干,灵魂永远降入尘土,受炼狱之火烤炙,永不能直面伟大的主奥西里斯。” “吾主慈悲!”众人高呼跪拜,更多的荆棘条鞭笞在昔日城主海撒·拉尔森的脸上和身上,甚至还有自由民向他的尸体吐口水。 但人群中,对于海撒?拉尔森大公的审判,传来微弱的反对声,这些声音来自佩戴蝎子徽章的帕利瓦城骑士,奥丁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这些话语。 “帕利瓦大公……拉尔森大人是忠诚于国君的,日落帝国谁都有可能犯下叛国罪,唯独拉尔森大人不可能……他是个正直伟大的人……” 在帕里瓦城各有姿态的人群中,奥丁看向死者那半只睁开的、似乎有无数话语要控诉的眼睛,低声说:“我能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脑中看到你……这些跪着的人、手持武器的人、还有站在圣堂面前的人,精神海中都有你的影像。” “你是这片聚居地的领,或者叫……领主?也许你是张‘日落帝国’的入场券。” 跟随到圣堂祈祷赦免、募捐洗罪税的人流,奥丁很快来到城门前。这座青铜巨门蒙上了斑驳锈迹,上面有无数圣徒、殉道者和神使的浮雕,仿佛他们有无上权威,从天国注视着人世。 接着,一位身穿白色铠甲、配十字徽章、戴三叶花绶带的剑士拦住了他——全黑的异教徒服饰无法让奥丁继续前进。 “无圣域颁授的路证,不能进城。”圣堂骑士说道。 “我是侍奉于奥西里斯神的法师。”奥丁没有掀开垂帽,对方无法看见他的容貌。 “啊哈——这个异教徒居然说自己是个法师。”更多圣堂骑士围住了他,在赎罪日不遵礼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把这个黑衣人当众斩。 对付拾贝人的小把戏不能用——稍微可以调用本源力量的人,就能轻易揭穿他的骗术。奥丁仰头看了看天边正在飘近的恶魇,抬起了左手。 看见这个异教徒反抗,五、六位圣堂骑士已经将他包围,抽出长剑指向奥丁的咽喉。骑士长廊前的修士,看见骚乱,也向城门赶来。 “亵渎奥西里斯神的异端!”圣堂骑士高呼,异教徒无礼的行为激怒了他们。在帕利瓦城,他们有权以圣域名义处决任何一个平民。 “焰火。”面对围攻他的敌人,奥丁用缓慢的、类似吟唱的语调,说出一个帝国语单词。 红色焰舌从他的左手升起,微微跳跃了几下,便像大丽花一样绽开,溅射向直指他的剑矢。 第三章 邪灵 在红色焰火升起的片刻,圣堂中的修士团也赶到了城门。 他们感到震惊。 他们不是惊异于那团红色火苗——这只是小小的、恐吓敌人的把戏。 让他们惊诧的,是这个黑袍人的吟唱。 一个为主奉献身心的修士,要得到奥西里斯神的力量,需要经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他们需以三年净修,吟唱圣颂。此后,在奥西里斯神圣祭坛中洗脱罪罚,使全身血液洁净无垢,方可学习法术。这个过程中,有无数敬神者无法忍受剥皮抽髓的痛苦,在绝望中死去。活下来成为修士的,都是最虔诚的教徒。 出“圣火咒”,需要繁杂冗长的吟唱,还需要无比专注的冥思,通常一个修士团齐声祈祷,才能在圣堂骑士的护卫下出骇人力量,驱逐邪恶。 而这个黑袍年轻人,只说了一个词语!他们只见过**师罗斯,不经吟唱就释放法术! 焰火在黑袍人手中越来越旺盛,开始变得——不只是像吓人的魔术了! 火红焰舌开始像盘蛇一样,在他手中越聚越多,开始蔓延溢出,跳向空中。 接着,在剑刃到达他眼前的一刻,无数火舌瞬间膨胀开来,变成了一团团金色光芒,遮蔽了围观者的视线,刺耳爆破声锯断攻击者的神经。 而那些闪着银光的剑尖,熔化变成流动的橙红色——最后变得焦黑卷曲起来! 要知道,圣堂骑士的剑受到神的祝福,带着熔化钢铁的光和热! 这让圣堂骑士异常恼怒,神祇尊严不可侮辱! 他们期待修士团更加剧烈的攻击,最好把这个异端烧成灰烬。然而,白袍修士们并没有如他们期待般作出反应。 “尊敬的法师大人,请问您来自哪一个教区?”一位修士越过被火舌冲击四散、愤怒异常的骑士,缓行至包围圈中心,躬身问道。 他小心翼翼,眼前这个黑袍人的身份,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如他所言,是圣域司祭团派来的法师——他们忠心侍奉真神,有着毁灭城邦的能力,蔑视一切世俗事务,可是他前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种,是黑暗术士,据说从不敬畏神灵,有着强大无匹的邪恶力量——然而只在传说和游吟诗人的歌词中出现。 第三种,是南丰国的术士。据说他们十分强大,学习法术的途径与日落帝国截然不同。日落帝国长期与南丰帝国对峙,而帕利瓦城位处边境,冲突四起,这很可能是一个敌国的间谍,带着南丰的阴谋,狂妄地试图挑起两国战争。 他更愿意相信第三种可能。任何轻率的处理,都会为帕利瓦城带来不可预测的灾难。于是,这位修士异常谨慎地试探神秘来者。 奥丁抬头看向天空,那些漂浮的「恶魇」,已经开始冲撞帕利瓦城的金色外壳,无数青蛙卵般的红色晶体,正狰狞地直视着他——毫无疑问,如果不尽快进入城门,上千只魔族随从会把他烧成灰烬。 “我来自圣域。”他再次用帝国语缓慢地重复道,脚下向前迈步,火焰仍在他的手中缭绕。 受到刚才的威吓,修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马上重新恢复了镇静。 “您的身份非常特殊,需要主司祭大人……” 修士话音未落,红色火焰伸到了他的下巴,像巨蛇一样张开了大口——修士甚至还来不及叫喊出声,这些火焰就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高温中,白色的长袍开始燃烧起来! 这是帕利瓦人无法想象的事! 修士、圣堂骑士是这个城市高于政权的执法者,他们是奥西里斯神的代表,可以审判任何一个罪人,所有人都要跪倒在他们脚下。 然而,一个侍神者就这样活生生地在人们面前被火焰吞噬。 刚才跪拜的人开始高声尖叫,四散逃亡,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情景,这一定是黑月带来的灾难,邪恶入侵了帕利瓦城,他们的生命将被恶魔无情掠夺! “阻止这个入侵者!”烈火中的修士高喊。 圣堂骑士无畏地拔出长剑,修士开始吟唱。 白色光团从大理石道路上升起,热量让四周空气快回旋,阴冷石板变得滚烫,卷起的大量沙尘形成庞大雾障,看起来就像大地蒸,太阳堕落,汹涌膨胀向黑袍人碾来。 古老的帝国语颂文,在白色尘埃中回旋,就像上天降落的声音。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在高昂吟唱之后,飓风卷起沙雾,变成了螺旋巨柱,矗立于包围圈中心。 “吾为刀与剑,风与光,驱除尘世之不洁!” 颂文达到了最激昂处,和音排山倒海地倾覆在帕利瓦城大地之上,风暴所到之处,房屋崩塌,树木被焚烧,来不及逃跑的人被卷向天空。而风暴中央,正是黑袍人站立的地方。 显然,人们相信奥西里斯神的力量将会压倒一切,入侵帕利瓦城的邪恶力量一定会被消灭。 下一刻,他们的信念就被打破了。 在闪耀着白光的气旋中心,逐渐出现了一点红色火光。这点火光越来越明亮,很快与圣骑士出的白色光团融合在一起——不,是吞噬了那团白光,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红色幽灵,似乎要与暗红天空咬合在一起。 奥丁立于中央,他四周无风、无光,只有一片黑暗,而火焰包裹着这片黑暗,把肆虐的风暴和热量摒除在外! 他一步一步地向圣堂走近,六十四位修士和圣堂骑士组成的防线步步崩溃! 人们的战栗达到了最顶峰,眼看与黑月衔接的火焰已经进入了城市,正向赎罪大道的开端、奥西里斯圣堂逼近,他们甚至连逃跑的本能都已忘记,只是惊恐万分地趴在地上尖声哭泣——黑月诅咒不可逃脱,主已经遗弃了帕利瓦城! 然而,当火焰到达骑士长廊——横贯于圣堂前,骑士与修士宣誓效忠、颁授荣誉的方形回廊前,突然熄灭了。 直卷天际的红色火舌不见了,连同肆虐的风暴、巨大的白色光团也全部消失了。 圣堂骑士还举着剑,修士们还保持着吟唱的姿势,他们明明应该在可怕攻击中受伤,但他们的白袍甚至没有染上灰尘,只有卷曲黑的剑尖陈述着事实。 刚才在火焰中打滚的修士,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显然他搞不清楚到底生了什么。 刚才动全城力量抵挡的邪恶入侵者,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在靠近圣堂的一刻消失不见了! 刚才伏地哭泣、觉得末日降临的人们,一开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紧接着他们明白过来,是奥西里斯神驱逐了邪恶,赦免了城市,他们获得了救赎。人们开始颤抖着屈下膝盖,虔诚祷告。 而面面相觑的修士和圣堂骑士,则在努力认清现实:这个入侵者可以打破他们的防御,却没有消灭他们的能力。这很可能是一个南丰的术士,别有用心地挑选黑月降临之日,用卑鄙手段带来恐慌,他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此刻,奥丁已经借着修士团攻击的余尘,跳入了骑士长廊的阴暗角落。 他听见人们的尖叫声,以及紧急搜查的命令声。于是他沿着回廊快步行,终于在离城墙最近的转弯处,找到了一块松动的大理石板。 他掀开这块石板——底下是潮湿的泥土,看起来不会有任何隐藏通道。 奥丁微微笑了笑:“羊皮卷里关于人类的知识没错,每个聚居地……哦不,‘城邦’,都存在着古代战事的遗迹,有着连通外界的地道——他们的小把戏可真多,魔族就不会用这么肤浅的方式。” 接着,他用力推了一下——这层薄薄的泥土便迅下陷,露出了一条阴暗地道。 当圣堂骑士们反应过来冲进长廊时,奥丁已经在帕利瓦城外,远离自由民的居所了。这里树林茂密,可以很好地躲避恶魇的侦查。 “你这是在冒险——人类的力量并不弱,他们是古代战争的胜利者。圣堂里有至少一位力量强大的法师,如果你面对的是他们,恐怕不会比面对魔族轻松。”白色光团环绕着奥丁,在他头顶飞旋。 “我能看见修士们的内心,那些高高在上的司祭不关心世俗人的死活,更不会再黑月之日离开祭坛——这也是恶魇无法进入城市的原因之一。” “它们惧怕圣颂和那道光芒。虽然在我们看来,修士们的繁文缛节十分可笑,但对魔族的确凑效。”奥丁露出一个纯真小孩作了恶作剧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呢,我们怎么逃过可恶的追踪者?”「灵」所述之语更像是循循善导。 “它们可怕,但没有——人类语言怎么说,对了……‘头脑’。” 奥丁笑着指了指帕利瓦城的边缘:“看,我特意留下了气息,它们还在那边挤成一团呢!要过上三四天,它们才懂得开始四处寻找。” “恶魇依旧会找到你的,奥丁。”「灵」毫不留情地指出。 “啊呀,于苏斯,你是在给我出问题么?眼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一直躲在城里——你也知道这不可能,第二,找一个人类棋子,让我们夺取圣堂的力量。” “你找到这枚棋子了吗?”「灵」似乎想确认一下计划的可行性。 奥丁眼中闪烁起光芒:“人群里,有几个佩戴蝎子徽章的骑士……应该是领主的扈从,我在他们的精神海里看见了一个年轻人——他是叛徒之子,帕利瓦城的继承人。” 第四章 叛徒之子 奥丁有些狼狈。≥ 他停坐在森林潮湿的石块上,黑袍染上了泥水,灰白色污垢沾满了衣袖和长摆。 过度使用「本源之力」让他全身剧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每行一步都有尖刺扎入肌肉。加上,前两日在帕利瓦城中,被修士和骑士划伤的伤口,因为丛林中的瘴气,一直没有愈合,不时渗血——着实让他不好过。 这不过是二十五年来,逃亡过程中最稀松平常的时刻。无数次面对强大数倍的敌人、濒临绝境,他都生存了下来。 但现在,他面临着一个生死攸关的危机。 他摆动了一下双手,看了看过于苍白的皮肤——相对于一个魔族来说,这具身体实在太脆弱了。而其他魔族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只是混沌无知的婴儿罢了。 早在六年前,奥丁就感知到本源力量,如果时间倒退三年,他可以轻易烧死这些追杀他的低级魔族。但操控力量为**带来了沉重负担,以至于如今他连对付一群人类修士都有点吃力。 这真是个无解的问题——魔族的力量,人类的身躯。理论上,他正在经历一个危险的成长阶段,只有获得强大外力,才能颠覆身体机能,但这也只是于苏斯的推测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对人类文明越来越着迷——人类善于用精巧工具,使弱小个体获得庞大能量。他们用器械弥补力量,用法阵扩大微弱感知力,用阴谋多于武力颠覆政权。 适当地冒风险,付出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收益——他开始习惯人类的思维了。 用一个棋子,让他成为自己人类社会的代理人。 他笑了笑,轻轻拍掉沾在衣角上的泥垢,又扯了一下垂帽,换了一个更加轻松的姿势,闭上眼睛靠在树桩上——他在等一个人。 黑月侵蚀已经过去,太阳在这天重新降临。 过了中午,阳光才算是驱散雾气,斜射入森林中。树叶斑驳的影子让黑袍人几乎掩盖其中。 而树林的另一端,传来了长靴踩动草木的声音。 看起来,是一队佣兵。领头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大约三十岁,他全身上下裹在麻布衣里,穿着粗革长靴,露出的皮肤上,满布青灰色血管——这让他看起来十分不健康。他狭长的眼睛满布血丝,鼻梁紧缩,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压抑强烈的情绪。 他手中的拐杖和腰间的武器暴露了身价——拐杖顶端是一只蝎子图腾,蝎子尾部往下延伸,繁复花纹相互交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法阵。腰间长剑用破布包裹,但掩盖不住剑柄亮的钢材和显眼的蝎子图案。 用日落帝国的话来说,这是一个贵族,一个修士,也是一个武士。 他的身后则是一群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腰间别着斧头和剑,衣服上沾着厚厚污垢,看起来像是血渍,身上满布刀疤。 他们走到黑袍人躺着的石块前。 “看,这里有个人!”一个满面胡须的大汉吼道,用的显然不是帝国语。 “像是死人!”另一个高瘦中年人回应,他手里拿着长戟。 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棕皮肤佣兵拨开挡道的同僚,伸手向黑袍人的衣领中掏去。 “哈,你们曼卡人只会死人财!”站在外围的矮子抛来了一把匕,高叫道:“至少确保他真的是个死人!” 突然,横躺的黑袍人睁开了眼睛,纯黑的瞳孔出黑曜石般的光亮,让围上来的一群亡命之徒吓了一跳——但仅限于吓了一跳而已。 棕皮肤的独眼人马上用尖刀对准了黑袍者的咽喉。 “停下!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杀人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眼看刀尖快要划破衣领,拄着拐杖的领头人突然出指令。 “他不是帕利瓦人。帕利瓦的城主没有权力阻止我们对他做任何事。”独眼佣兵没有放下匕,拎起黑袍者的衣领,龇起牙齿:“曼卡人没有舍弃眼前财富的习惯。” 在佣兵举起匕的一瞬间,年轻领导者举起拐杖,从蝎子尾部开始,整根木杖都被绿色雾气萦绕,向四周扩散开来。 而独眼佣兵似乎被攥住了喉咙,死命喘着粗气,血管越来越粗,脸色逐渐变成死灰。他松开了手中的匕和衣领,整个人在地上翻滚。 黑袍人则重重地摔回到石块上,他缓缓支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对刚才生的事一点也不惊慌,似乎刚才曼卡佣兵的野蛮行径只是让他从睡梦中醒来而已。 他掀开了垂帽,露出笑容:“怎么,帕利瓦的继承人,卡特·拉尔森阁下,请来一堆吃生肉的野蛮人,准备推翻神祇、为父亲报仇雪恨么?” 领导者看了黑袍人一眼,现不过是一个十来岁、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人,于是眉毛紧皱、瞳孔缩了起来——这是一个极其不安的信号。 在抵达帕利瓦城前暴露行踪,意味着极端危险。他面临的选择有两个:清除危险或观察来者的目的——眼下,后者会让他在到达目的地前落入更大的危机中。 “愚蠢——”年轻人儿抬起手,指向卡特?拉尔森:“你要带着他们进城,与拉尔森家族的骑士汇合,夺下遗体,置于圣堂前高呼帕利瓦大公无罪?” 然后,穿黑袍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纯黑的双眼十分明亮,连丝都闪着光芒:“你活该像你父亲一样,被倒钉在十字架上,只因为你的愚蠢……” “我能看见,佩戴蝎子徽章的骑士们,他们心中所想,可是把你卖给圣域裁判所,可以得到多少帝国金币。” “那些金灿灿的货币……会落在帕利瓦城里最好的陪酒女手里……”年轻人仍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漂亮的外貌和轻佻的语气,容易给人留下狂妄幼稚的印象——像是那种涉世不深、热爱流言还喜欢出蠢主意的贵族公子。 卡特·拉尔森不再犹豫,举起木杖,蓬勃的绿色雾气在年轻人面前蒸腾。他开始吟唱颂文,那团绿气变成了蝎子的形状,盘踞在木杖中央,尾部树立,横扫向挑衅的敌人。 卡特知道,至少在帝国南部,连法师都畏惧他的攻击。理论上,这个脆弱年轻人不到十秒钟,就会在他面前中毒身亡。 毒气紧紧罩住黑袍人的脸,然而他只是直立原地——然后举起右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圈,绿色雾气就沉降成小水滴,坠落在草地上,让他脚边的一圈野草,迅枯萎。 这个举动,让卡特十分震惊——他知道先前的判断出了错误,在年轻人面前自己如同儿戏。而年轻人的施法手段,看起来迥异于帝国境内任何一位法师。他到底来属于何方势力,目的是什么? 但眼下,最要命的是,刚才的冒犯行径,切断了谈判的可能……本来极端冒险的行动,可能全盘覆灭…… 想到这些,卡特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然而,黑袍人似乎并未被卡特和佣兵队的鲁莽举动激怒,依然笑着看向他:“我们来打个赌,你输了,就让我成为你的佣兵,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卡特既不冲动,也不像黑袍人说得那么愚蠢,他只是——在四面楚歌的日落帝国斗争中,过于绝望,此时显得异常紧张和神经质。 他收起了家族传承的法杖,脸色凛然:“你……到底是谁。” 黑袍年轻人微笑起来,抬手指向卡特身后:“我们打赌,你的野蛮人,敌不过这些噬鬼。” 顺着对方的目光,卡特?拉尔森缓缓向背后看去——才现,数十双紫色的眼睛,在丛林之中,紧盯着他们。而他和他的佣兵们,居然对此毫无觉察!瞬间他的心脏停跳了数拍。 一只野兽从草丛间露出身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体型与狼相仿,形似蜥蜴,密集囊泡全部鼓起,上面密布着针刺般的鬣毛,隐约可见紫色的皮肤。 黑袍人却对这些动物十分熟悉,它们是潜藏在双月大6的低等魔族,名为「噬鬼」,被死人肝脏吸引,专食腐肉,如今却因为自己鲜血的气味狂躁起来。 「噬鬼」龇起牙齿,紫色瞳孔缩成一条线,在这些亡命之徒反应过来之前,扑向了其中一人。 矮个子佣兵刚抽出匕,就被利齿撕破了喉咙,他整个人被压在噬鬼身下,喉管被穿了个大洞,血溅出数米特远,神经还控制着他的手和双腿在抽搐。 鲜血刺激了这些野兽,更多紫色怪物从丛林中显现,四处回荡着它们的鼻息和低鸣。 第五章 噬鬼 棕色皮肤的独眼人举起手中铁锤——他全身绷紧,强大力量可以让巨石碎裂。他被蹦来跳去的野兽惹得异常烦躁,它们有着善于弹跳的四肢,尾巴像钢铁般僵硬,好像挑衅般在他面前跃过,然后在草丛中消失不见。 铁锤重重落地——理论上应该砸破一只怪物的脑袋,然而它们又在独眼人面前消失了,四处弥漫起低鸣声。 佣兵的耐心几乎被耗尽,他愤怒地大叫,砸落的铁锤在泥土上陷入数十公分,烟尘蒙住了他仅有的一只眼,他咳嗽了几声,费了好些劲儿才把武器拔出来。突然一股冷风在身边刮过,让他踉跄数步。 他一回头,现一双紫色眼睛正凝视着自己,瞳孔缩成了一条细线。与野兽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家伙正寻思着怎么把自己吞下肚子。 独眼佣兵感觉受到了侮辱,他混身肌肉紧缩,像赶走一只讨厌蚊子一样,横挥武器——钢铁撞击到某种坚硬异物,传回的金属颤动让他双手麻。 他惊恐地现,怪物竖起了针刺般的鬣毛,而这些毛,似乎比铁锤要坚硬一些——一根也没折断。野兽乎了他的认知。 他正想再次抬手,后颈便觉得一阵酸麻——紧接着是一阵刺痛,然后…… 独眼佣兵的头被齐颈咬下,四只噬鬼扒开他的皮,把血淋淋、新鲜强韧的肌肉吞入腹中。 佣兵最后的视线里,看见丛林深处蔓延而出的红色血渍,正渗进泥土里。 而雇佣他的人,年轻领主卡特?拉尔森也并不轻松,他的面前是十多头龇牙咧嘴的紫色怪物。 他引以为傲的法术没有任何作用,那些绿色毒雾似乎——只是让它们觉得这些人类并不鲜美,他聘请的佣兵大半数倒在血泊中,还有一个高个子戟兵和一个大胡子博兹人躲在他的身后瑟瑟抖。 而那个黑袍年轻人,始终抱着双手,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贵族的自尊心禁止卡特向他求援。他是南方最大城邦的继承人,帝国神学院最具天赋的修士,他的家族为帝国立下无数功勋,而他的父亲……则是正直忠诚的帕利瓦大公。他不能在一个异教徒面前放下尊严。 他强迫自己不再向神秘年轻人看去,直视流着唾液、虎视眈眈的紫皮野兽。 “愚蠢的人……但有趣……”黑袍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黑色双眼像有鬼火跳跃般闪着光亮。 卡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个年轻人漆黑眼瞳四周,逐渐变成了血红,像一口满是鲜血的深井,要把他卷进去。他听见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语言,像神圣颂文,又像可怕诅咒,从森林深处开始蔓延,遍布每一缕空气。 黑袍人只是一动不动地直立着,围攻的噬鬼却开始骚动起来。 它们开始龇起黄色利齿,咽喉出拉风箱那样的喘息声,在树木和草丛间此起彼伏,它们眯成线的瞳孔逐渐变得浑圆,紫色眼球极大地睁开,鬣毛全部竖起——这是遇到了敌人的表现。 可怕声音像雾气一样,酵酝酿,仿佛在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树枝上反射回响,让卡特和他的佣兵头皮麻。 黑袍人深刻的五官、黑色头、血红眼睛,在比纸还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非常诡异。 野兽的鼻息越来越重,喉咙间出蟾蜍鼓气那样的声音,它们的尾巴来回扫动,气流在它们身边徘徊,卷起落叶形成旋涡,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领头的噬鬼弓起了身体,鬣毛全部倒立,后腿弯曲——它退后了半步! 它们在恐惧,这是遇到了巨大危机的本能反应。 紧接着,噬鬼群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瞬间便有大半隐匿在树林之中,最后全部消失不见,甚至连踩踏落叶的声音都没有出,只剩下树木摇摆的窸窣声。 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在卡特感觉中,黑袍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露出。他只是转过比纸还白的脸,双眼还是明亮的纯黑色,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样——兑现赌注吧,让我成为你的佣兵。” “我叫奥丁·迪格斯,是南丰的术士。” 卡特直视着奥丁,没有再说话,他并未拒绝,也没有同意。刚才奥丁的吟唱,并不是南丰国语言,也没有作出任何施法手势。 少年时期,卡特曾跟随父亲到达边境,与南丰人交易,他们的行为习惯与黑袍人完全不同。面前站立的,是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物。 刚才噬鬼袭击冲淡了黑袍人的危险感,现在这种危机直觉又像蜘蛛一样,重新爬上了卡特心头。这位自称奥丁的人,提出的要求出乎他意料——简直可以用莫名其妙来形容,看不出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损失。 卡特既继承了父亲的傲慢,也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他明白,无法拒绝力量远远高于他的人,天底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最好什么也不要打听,什么也不要了解。他不想被捆绑至另一条更危险的船上。 考虑到黑袍人奇怪的要求,说明自己计划中对抗帕利瓦圣堂的部分,与对方的利益一致——他决定保持沉默。 卡特重新把木杖柱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将腰间的长剑包好。他走到每一具尸体前,仔细查看伤口——这些新鲜**被利爪撕得稀烂,内脏腥味招来了很多苍蝇。让他惊异的是,除了撕裂的痕迹外,还有灼伤的伤疤。 他蹲下思考了一会儿,便重新站起,撕下布衣上的布条,为这些死者蒙上了眼睛,并行了默礼。 接着,他带着高个子和大胡子博兹人,开始向树林深处走去。两个刚经历生死劫难的佣兵显然并不情愿,他们试图避开年轻领导者,更试图逃避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的黑袍人。 奥丁用垂帽重新盖住了眼睛。他有了更多的想法。 魔族喜欢鲜血、嗜好脑髓和肝脏。因此,他们对内脏,有着异于其他种族的敏感。对于奥丁而言,他可以看见面前年轻人鲜红色跳动的心脏、搏动的血管、蠕动的肠胃,以及白色的大脑。 如果他注意力集中,甚至可以清晰看见这个人所有的思维,一个人在他面前是完全透明的——更有趣的是,人类思想比其他所有种族都复杂得多。 以魔族为例,语言是过于丰盈思维的延伸,就像水溢出过满的碗口,从而出声音。因此,魔族的语言中没有欺骗和隐瞒,当然有着人类血统的奥丁是个异类。 而人类……话语和思维可以相符、相反、部分相交,甚至完全无关,充满了欺诈和诡计,这让奥丁感到好奇。正如于苏斯所说,人类有策略和阴谋,这是魔族所不具备的。 面前这个帕利瓦城的继承人,明显正在隐瞒他的情感。他拳头紧握、嘴唇因为心脏快跳动而微微颤抖,他奋力地睁开双眼,似乎在勉强维持他的理智。 他脑子里混乱无章,尸体、信件、修士、裁判所、十字架、野兽……几乎不能组成完整的片段。这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濒临疯狂。 然而,卡特·拉尔森只是默不作声地向前行,还小心地避过了几处兽夹,甚至回头看了下身后的两个佣兵。 奥丁从卡特的精神海中看见了一个耄耋老人、一个有着沉郁表情的中年人、佩戴银狼徽章的骑兵、野蛮种族以及战争的火光。 他不禁微笑起来,选择这枚棋子是正确的——即使他自身弱小,却能牵动帝国从边缘到核心的势力。在如此绝境下,为了抢回父亲的尸体,他依然能按照还算合理的计划,调用一切可以使用的资源。 这个人类拥有充沛情感,却又能够把这些情感控制在正确行为之下,对一切有着清晰认知。至少从登上双月大6以来,奥丁所见的人类,大部分都盲从于情绪,而这些的情绪大多异常混乱。相对他们来说,卡特·拉尔森是个特别而有趣的人。 当然,奥丁必须表现傲慢无知的一面,以降低对方的戒心,不至于把他吓跑。 但卡特的目的——远远不够,他的利益联盟脆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他即将在帕利瓦城制造的混乱,也远远未达到奥丁的需要。奥丁要的是一条强韧的、可以对抗圣域的纽带,一场颠覆整个城邦的灾难。 要彻底摆脱面临的所有危机,达到进入落日帝国的目的,必须剥夺这个人……仅存的理智,让他作出颠覆信念和信仰的行为,奥丁如是想。 第六章 杠杆 年轻的帕利瓦城继承人,在树林里毫不停歇地走到了深夜。他没有喝下一口水,嘴唇开始泛白,眼睛深深下陷。 野兽的鼻息声在丛林间回荡,他们还惊动了好几条巨蟒和毒蛇,夜禽叫声和动物踩动树枝的声音折磨着旅行者的脑袋。 “疯子!” 长戟兵和大胡子博兹人被逼迫着前行,嘴里不停骂着难听的部落语——实际上,他们是丛林中的引路人。要到达杜罗族的领地,必须有野蛮人的带领。 奥丁则轻快地踩在树叶上,这些叶片十分柔软,触感又与雪不一样。他的双眼可以看见夜间的一切,觅食的夜鹰、狼和野猫让他感到新奇。阴影大地上,可没这些好玩儿的东西,只有无边无际的岩石、山丘、雪原,还有些怪模怪样喜欢进攻的野兽。 他默默地窥探同行人的精神海,试图更清晰地了解他们的处境。 眼前这个落魄人只知道君主被谋杀,父亲被陷害,阴谋者联合圣域树立了新国君。帕利瓦城接壤的深谷城主向他索要了一笔价格不菲的费用,答应为他夺回尸体、树立墓碑。 他或许在帝都还有些关系,但都是先王旧党,自身处于风雨飘摇中,无力将手伸直国境最南端。 这是个极不公平的交易,但年轻的领主继承人走投无路。 这看起来是个死局——一个自身难保的逃亡贵族,一支别人施舍的、武力不值一提的骑士队,对抗掌握帕利瓦控制权的教区圣堂,甚至整个新王朝。 如何用这个支点,撬动一块巨石? 奥丁一脚踢开挡路的树枝,顺带用魔族语吓退了几头草丛中窥视的狼,开始思考这个难题——他越来越习惯使用人类思维了,并为此感到愉悦。 他要创造一根杠杆——按照卡特脑海中的印象,深谷城主应该是个利益至上的家伙,从不为感情所动。那么,他为什么答应帮助这个深陷绝境的人?仅仅是因为与海撒·拉尔森的交情吗? 反过来看,新扶植的君主,符合所有城邦的利益吗?显然不是…… 那么,只要攥紧深谷城主的喉咙,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透不过气来——想到这里,奥丁露出了微笑。 不知不觉,太阳穿透了晨雾。面前树林越来越低矮,再往前一点,便是一片广阔平原,黄绿色剑草布满了整片大地。 大地边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缎带——那便是伟雷河,横亘于日落帝国和南丰帝国之间,直奔黑海。 上半身****的牧民,沿着河岸行走,他们的马队和牛羊,散布在整片草原上。这里便是帝国自由民的禁区,游牧民族和野蛮人的聚居地。 到达平原之后,卡特·拉尔森显得更加紧张,这个异常克制的年轻修士,每行一步,额头上便冒出大量汗珠。 就在此时,丛林边缘传来一阵马蹄声,听起来马蹄下裹着铁片,声音清晰整齐——这是帝**队特有的步伐。 来者是一群身穿银色铠甲、装备精良的骑士。他们佩戴着银狼徽章——这是深谷城的标志,城主泰德·霍尔曾经与海撒·拉尔森一起,辅助先王。 泰德大公拥有遍布帝国的地下网络。他就像蜘蛛般,盘踞在帝国中部的深谷城,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觉察。 而他另一个为人熟悉的传说,便是他对金钱的热爱。 他的长袍上密密麻麻地镶满金线;他的城堡内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装饰品,连痰盂都是金子制成的。据说他的财富整个深谷堡都无法装下,为此他挖空了领地,修建了一座巨大地下室;据说王室和圣域向他借了不少钱,三年的税收都偿还不了。 他垄断了日落帝国中南部与南丰帝国、野蛮种族的贸易。海撒·拉尔森在世时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一个只对金钱充满兴趣,而另一个只对荣誉和地位野心勃勃。 但如今,曾经英伟的君主图灵·斯坦利被人用毒药灌进耳朵,前帕利瓦大公赤身**地倒钉在十字架上,被冠以最恶毒的罪名,他的儿子则可怜巴巴地向深谷城主求援。 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然而,金钱的好处是,它带来的损失是可以计算的,而它带来的好处是不可预知的。 因此,深谷城主借给昔日好友的继承者一队骑士——代价是巨额利益。而从帝国神学院赶回、身无分文的帕利瓦继承人只能沿着他父亲曾经掌管的交易路线,挖出一些金条,以满足泰德大公的胃口。 就在时,传来杜罗族与曼卡族战争的消息,这个被逼上绝路的年轻人匆忙拼凑了一支佣兵队,穿越丛林,指引他到达战场,并向泰德保证,只要深谷城的骑士帮助杜罗族赢取胜利,便可以支付大半要价。 佩戴银狼徽章的骑士队,趾高气扬地坐在马背上。他们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了这群衣衫褴褛的旅行者,并没有公平对话的意思。 而卡特·拉尔森,呼吸终于平复了一些。没有进食,加上经历了长途奔徙,他的脸几乎变成了青灰色。他抬起头,指挥两个野蛮人快前进,目光冷得像冰块一样。 深谷城的骑士即使心怀不满,也无法违抗城主的命令——背叛领主将会受到斩刑。他们只能用腿夹着马肚,不疾不缓地跟随其后。 帕利瓦的年轻继承人在草原上行进了一段距离,猛然回头,却现那个鬼影般的黑袍人早已无影无踪。 卡特本已疯狂跳动的心脏,好像停止了片刻——他有一种异常不安的预感。然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向茫茫平原前进。 ********************************************************* 奥丁依旧站在丛林边缘,看着离他远去的马队。骑士队的银狼徽章早已刻入他的记忆。 柔和日光散落在他身上,他伸展了一下疼痛异常的四肢,顺势躺倒在柔软草堆里,思考起来。 他在卡特·拉尔森的精神海中,看到了导致帕利瓦城混乱的必然条件,却没有看见后续的情景——这个绝望继承人脑中一片混沌。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让帕利瓦城的混乱达到他需要的效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恶魇群应该已经察觉到他的逃离,开始在落日帝国的近郊四处侦查,他可不想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奥丁从草丛中直起身来,离开了温度舒适的树荫,向猛烈日光走去。 起先,他找到了三个修士,他们依旧穿着白色绣金长袍、佩戴十字徽章,这让他们在袒露上身的野蛮人中间非常显眼。 他们身边站立的,并不是圣堂骑士,而是戴着太阳纹徽章、护卫国王的帝国骑兵。他们正向着草原深处进。 奥丁把一个修士拖入草丛,用手肘环住他的脖子,轻轻用力,这个人的头部便以怪异方向歪向一边。接着,奥丁把白袍扒下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这身华丽服饰让他看起来真像一个侍奉神明的虔诚仆从。 随后,他又现了几拨同样服饰的人,有的向着边境出,另一些则准备返回丛林。返回的人身上只多了一个布袋——他们好像只是到伟雷河畔游览了一番。 这当然是帝国新任掌权者的警告和威胁,而奥丁并不打算让权力对峙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在他看来,日落帝国的新势力脆弱得像只雏鸟,否则他们不需要采取这种近乎幼稚的示威方式。 奥丁穿着雪白洁净的圣袍,走在密集草丛中,终于现了一支佩戴银狼徽章的队伍。 第七章 把戏 深谷城的商队用马匹驮着一箱箱的货物——都是帝国铁匠打造的精钢武器。 他们把绸缎、酒和玻璃制品卖给贪图享乐的部落领,把优良武器卖给相互敌对的部落,必要时候甚至制造些冲突,再把香料、兽角和稀有晶矿运回帝国境内,在帝国权力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深谷城主的财富却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 而奥丁碰到的这支队伍,正在与曼卡人交易武器。这些精通蛮族语言的老手,在自大野蛮人面前点头哈腰,再附带一些威胁,眼看生意就要做成了——曼卡人抬出了一箱银条和一箱兽角。 看见奥丁,那个肥胖的领头人并不惊慌。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头都快贴到凸出的肚子上了。 “尊敬的修士大人——我们奉深谷城主之命,与异族人交换货物,这并不违反圣域教例。圣徒马尔也曾为敬爱的主贩卖布匹……” 对于他来说,这些话已经非常熟稔——先说明他们是深谷城的势力,帝国内无人轻视这份力量,再抛出可观利润,没有谁与金钱敌对,包括侍神者…… “当然,我们忠心信奉伟大的奥西里斯神,因此这些财富——有一半都是奉献给他的,而修士大人如果能看上这些世俗的玩意儿……” 肥胖领头人抬起头,笑容都快裂到了耳根。根据他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修士和帝国骑士都会毫不留情地把大部分银条拿走——这群强盗! 然而,面前这个黑、黑眼的年轻修士,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满箱的货物。他似乎对雪白兽角、战斧、长戟和剑由衷地感兴趣。 “啊呀……敬爱的曼卡(曼卡人称部落领为曼卡,由此得名),您看这些刃纹,就像流水一样,色泽鲜亮,这可是用上好钢材打造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穿可恶杜罗人的心脏啊……” 奥丁用高昂的曼卡语说道,每一个词都拉长了尾音,听起来就像部落歌谣一样。 深谷城商队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见过一个修习过蛮族语言的帝国修士,他们对这些吃生肉、在草地上交*配的种族充满鄙夷。而这个的修士奇怪行为,更像是遇见了这些低劣人种感到好奇,拿他们来取取乐子,炫耀自己的丰富学识。 “啊呀……精于计算的深谷城主,这些雪白兽骨流入帝国,经过工匠雕刻,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货物——都林那些人家里没有几个兽骨雕像,可是会被整个阶层嘲笑的,到时候这些白花花的尖角,就会变成金灿灿的帝国货币……” 奥丁用更加高昂、缓慢地曼卡语吟唱,几乎可以与游吟诗人的歌声媲美了。 曼卡听着这些话语,双眼瞪得浑圆、眉骨凸起,满布图腾的脸绷紧,露出黄的牙齿,看起来像一只愤怒的野兽。 他走到奥丁面前,举起斧头——这是种族武力权威的象征,狠狠砸向旁边高举的兽皮,整张兽皮应声而裂,支撑木竿断成了两折,而木竿顶部的人头滚落下来。 这颗人头还没完全风干,表面还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看得出是张日落帝国的脸孔。随着头颅的跌落,粘附在上面的苍蝇被成群惊起。 “深谷人是我们的朋友,向朋友馈赠礼物是曼卡人的传统。”这个部落领用日落帝国的俘虏示威,接着以雄浑语调示好。 “我们看见杜罗人抓走了深谷的队伍,会帮深谷人抢回货物。我们在深谷的边境巡逻,阻止博兹人进入深谷的丛林。我们从不烹食深谷人,也不将你们的头颅缝在兽皮上。” 曼卡用愤怒的面容正对奥丁,却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与他交易的肥胖领头人。他并不如传言中那样愚钝无知,相反,长期与野兽打交道,让他学习了对付这些贪得无厌商人的方法。 与野蛮种族类似的讨价还价一年内总要生几次,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肥胖商人皱起了眉头,不安地看向白袍黑的修士,搞不清他的意图——他只能祈求事情不会变得太糟糕。 而奥丁,则向前迈了一步,与曼卡只差一拳的距离。他看起来过于年轻,以至于身高只到魁梧野蛮人的胸前。 “深谷属于日落帝国,曼卡人是深谷的朋友,也就是日落帝国的朋友。这些小小礼物不会破坏朋友间的友谊。” 奥丁继续用高昂、带着尾音的曼卡语说道,这让他显得十分滑稽,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危险的意味。 紧接着,奥丁就在曼卡面前,开始吟唱冗长的古帝国语颂文。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一股猩红色火焰从奥丁手中溢出,攀爬到曼卡****的身上,这些奇怪火焰并不滚烫,碰到汗滴反而燃烧旺盛,窜起高高的火苗。 同一时刻,奥丁身后那箱反射着太阳光芒的银条,也燃起火来。 瞬息之间,这些金属像涂了油的木柴,成了火焰的引子,出刺耳爆裂声,火花四处溅射,银块色逐渐变成了橙红,开始四处流动,高温受热的木箱变成了雾气,银水渗了出来,让整片草丛都着了火。 肥胖商人露出了绝望的表情,财富就是他的性命,他语无伦次地失声高叫:“圣火咒!停下!圣火咒!……” 然而,火焰并没有熄灭,反而越来越旺盛,烧毁了银条,开始向白色兽角蔓延。很快,这些打磨光滑的奢侈物就笼罩在一片火光中,它们比银条更快变成烟灰,迅膨胀开来,浓郁黑烟呛得人们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灾难没有就此停止——一切只会比想象更糟糕。 火焰跳进了装载武器的木箱,深谷城优秀铁匠打造的刀锋刃纹,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红块,接着化成铁水,一箱接一箱的光液体连接在一起,时不时喷出火星,爆炸声越来越热烈。 当银币和兽角燃烧时,曼卡人毫不在意,甚至幸灾乐祸——置换的货物已经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深谷人。 而武器开始焚烧时,曼卡人变得异常激动,他们高声叫喊“杀死这个巫师!” 几个野蛮人试图用粗劣战斧熄灭火焰,然而火星溅到他们大腿上,瞬间融化出一个大洞,肌肉和骨头变得焦黑。这让野蛮部族的人更加愤怒,想用猎叉和长戟刺死下咒者,却又畏惧缠绕奥丁的火焰。 奥丁则浑身包裹在火团中,重新用古帝国语吟唱。 他一步一步地离开交易队伍,没有任何人敢阻止他。 他走入草丛,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只剩下陷于震惊和愤怒的部落人,以及长伏于地、瑟瑟抖的深谷商人。 接着,他又向追上了另一支深谷商队的步伐。 奥丁心情愉悦,这便是……攥紧深谷城大公,泰德·霍尔的咽喉。接下来,还要扼杀掉卡特·拉尔森唯一的希望。 第八章 烈风 奥丁重新从草原回到树林,像先前数日一样,等待着一支马队。 他冒着极大风险——树木枝叶在异常地抖动,空气里流淌着浓郁的腥味,连阳光都像蒙上了灰尘。 沿着帕利瓦城到达野蛮部落的捷径,到处都是魔族留下的气味,以及奥丁残留的血渍和痕迹。 这些无法被人类感知,在魔族的知觉里却是鲜亮的标示牌。 恶魇灵智再低下,也开始漂浮四散、在密林中寻找目标了。 这让奥丁十分烦恼——他必须,尽快回到帕利瓦城。整个城市,以圣堂为中心,到城墙为界限,似乎笼罩在一股金色的保护膜中。 如人类颂文所说,这道金色光芒可以驱逐魔族。这让他十分困惑——他仔细观察过人类的精神海,现他们对此毫无知觉,却坚信着奥西里斯神能够带给他们庇佑。 当然,这个问题过于复杂,短时间内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而现在,他要再玩一个恐吓人心的小把戏,用侍神者的身份,将拉尔森家族最后的财富、年轻继承人的唯一赌注付诸一炬,让他亲眼看着帕利瓦城陷落。同时,给予深谷城震慑,让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城主不再心存侥幸。 奥丁隐匿在树丛中,用思考打时间。不知不觉中,他等待的马队终于到来了。 离他大约十米特远,是丛林间一块宽阔平地——只有苔藓、矮灌木和枯枝,适合休息停歇。 而现在站在中间的,是三天前卡特?拉尔森带领的队伍。骑在马上的,依旧是深谷城的骑士队。他们神情疲惫、银色铠甲上染上了灰尘、血渍和灼痕,好几人身上还扎着绷带,看起来经历了一场恶战。 马队中间,数匹战马拉着一辆简易斗车,斗车上盖满草杆——这样奇特的搭配让人无法不注视。也许深谷城的卫兵们有自信谁也无法掠夺他们。 这些人在平地上停了下来,燃起篝火驱赶虫蝇,似乎在等着接洽的人到来。卡特依然紧抿着苍白嘴唇,一言不。但与几日前相比,他凹陷的双眼中,明显染上了某种狂热的光芒。 就这样从清晨到晌午,才从北边树林中传来另外一支队伍的声响。 这是一支典型的深谷城商队,有七八个卫兵、可以装载大量货物的马车、还有老到的清算人和谈判手。当然,如果用于接洽货物,这支队伍过于庞大了。 见到来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印鉴,骑士队示意对方掀开草杆。一个约有两人环抱大小的巨大金属箱就从禾草下露了出来。 一名骑士手持钥匙,商队的清算人也持了一把,双方同时扭动金属箱上无比复杂的铜锁,才打开了盖子。 而这个箱中,满满装载的,都是碎金沙!这些金子闪着诱人光芒,在阴霾之下,就像太阳散射的光辉。 如果帝国新任国君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调用全部力量入侵深谷城——这里的金子,是国库整整一年的收入! 这是海撒·拉尔森留下的骇人财富,他与杜罗族的秘密契约带来巨大效益——伟雷河流入黑海的危险流域,隐藏着一个金矿。这远远出了霍尔大公和卡特·拉尔森的预期。 有了这些金子,不仅卡特与深谷城主签下的巨额欠款一笔勾销,热爱财富的霍尔大公会为了它们冒任何风险。 看着这些让人疯狂的金色砂砾,再精于计算的人也露出了笑容。只有卡特阴沉着脸色,大步向前,大力合上箱盖,抽出手中利剑,挡在箱子面前。 他深陷的眼睛几乎让血丝撑破——看起来就像快要疯了一样。 两支队伍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骑士队有些犹豫地拔出了剑——他们显然不愿意与一个修士对抗。 这时,从商队最后方走出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他示意骑士队放下长剑,摊开双手,里面是一把镶满红宝石、雕刻着银狼的短匕——这是深谷城领主的标志。 “放松,卡特。小家伙们是不会独吞金砂的。我是埃文·霍尔,霍尔大公是我的父亲。我前来代表深谷城最大的诚意。希望我们能建立像父辈一样的感情。” 对于这些不痛不痒的礼节话,卡特毫不动容。他仔细看了一下匕,又用野兽般的目光盯着埃文?霍尔,现后者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才重新打开了箱子,站在草杆车旁。 当金砂重新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一刻,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地上的落叶卷起无数细小漩涡,轻盈地向上飞舞,看起来就像树叶下落的过程逆转了一样。树木开始前后摇曳,丛林四周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咽呜声。马匹出不安的嘶鸣。 深谷城骑士先把长剑指向卡特?拉尔森,但现这位帕利瓦城继承人也在警惕地四处张望。 埃文·霍尔皱起眉头:“你们确定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跟踪吗?” “拉尔森大人进树林前施了法,他说如果有人触陷阱,他会知道。而我们可以确保三格里内无人尾随。”一位骑士回答。 更强劲的阵风似乎在反驳骑士的话语,高气流正对着两支队伍,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数匹战马惊翻在地,拖着马车在土地上翻滚了几圈,车盖和车身像玩具一样断开数节,碎片与泥土混杂被卷上了天。 人们死死抱住树根,才勉强让自己不被卷走。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刚才几个还骑在马背上的同僚,先被掀倒在地、遭到受惊马匹踩踏,然后被烈风卷起两米高,再随着气流移动重重摔落在地,内脏受伤吐出了血。 “到底是谁!”随着阵风停歇,卡特·拉尔森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提着长剑,重新走进了平地。 没有人回答他。 风停后,四周像死一样寂静,只有倒地马匹在拼命哀鸣,这个场景让他想起来时遇到噬鬼侵袭、满地死尸的画面,他只觉得连肺部空气都被抽干,脑子被一把大钳死死钳住。 卡特双眼几乎渗出了血,四处寻找敌人的踪迹。 他的心脏狂跳着,希望对方不是他猜测中的敌人。 如果对方来自圣域——他们无力抵抗,一切提前终结,自己和整个拉尔森家族,都将被宣判死刑。 突然,一股猛烈气流从他脚下升起,像绞肉机一样把他卷向了半空。他浑身被树叶、枝条和快旋转的风力刮出无数血痕。 卡特·拉尔森睁着血红眼睛、举起木制法杖,高声吟诵。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吾为空气与尘埃,为汝驱逐不洁!” 得益于木杖上雕刻的法阵,极大地缩短了卡特的吟唱时间,话音落下,盘踞在木杖顶端的蝎子图腾出璀璨绿芒,尾部延伸的部分像有毒液流过,沿着阴刻复杂图案蜿蜒盘旋,浓郁毒雾像炮弹一样围绕卡特炸开。 第九章 燃烧 卡特的吟唱对隐藏在树林之内的袭击者好像毫无用处。一股猩红火焰从木杖尾部窜起,在飓风的协助下,张开焰舌,瞬间把法杖吞噬。 他绝望地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将剧烈燃烧的木杖环抱起来,灼热火焰几乎把他整个人烫熟。在这个过程中,他被风急卷落地面,胸腔和腹部撞在岩石上,肋骨出断裂声。 然而,他依旧死死抱住被熊熊烈火包裹的木杖——这是帕利瓦城的标志、拉尔森家族最珍贵的遗产「附髓虫」。火焰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攀沿上他全身,窜起一米特高,看起来就像涂了油、被焚化的干尸一样。 面对眼前这一幕,深谷城的骑士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而商队的仆从则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看着燃烧的卡特?拉尔森,看着散落在地、熠熠光的金色砂砾,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时,丛林四周响起了圣颂,回声像在一个狭窄的玻璃罩中来回反射叠加。这些头脑混乱的人就像被声音攥住了喉咙,分不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无数人在吟唱:“创始万物之源……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审判……” 埃文·霍尔努力支起被恐惧压弯的双腿、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声音:“我们……受到了……修士团的围攻……他们的目标……是帕利瓦城的继承人。” 这句几乎自言自语的话给了他勇气他尽量挤出肺部空气,高喊道:“至高无上的侍神者,我们所得的利益将有一半以上奉献给神圣奥西里斯。面前这位罪人……卡特?拉尔森与深谷城毫无关系,我们不会为他提供庇护……” 自始至终,他的双眼都紧紧盯着那些铺满地面、在空中飘旋的金砂,他坚信,没有任何一股势力会与财富过不去——这是霍尔家族的智慧。 然而,在他的视线中,一簇火苗跳进了金色砂堆。 一团散落的金砂最先出光芒,先是像风吹过燃烧灯油般,跳跃了几下,接下来越来越明亮,就像宝石四面反射着剧烈阳光,让人无法睁眼。 随着一声剧烈爆炸声响起,明黄色火焰窜向高空,夹杂着大量金雾的烟尘瞬间膨胀,越来越旺盛的火舌从地面升起,出骇人的啸声,巨大焰尾瞬间把将平地全部包裹,无数炸裂的金属粒溅射向天空,出刺眼光亮,被金子铺满的地面变成了炼狱。 金雾很快凝结成液体和固体颗粒,像真正暴雨一样砸向已经惊吓得不能动弹的人们,骑士的铠甲被高温雨滴打穿了洞,商队仆从被射穿了背脊和手臂。 深谷城的继承人,埃文?霍尔并没有如他的仆从想象一样,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疯,而是用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飘满黄金、橙红色的空气。 他对财富的狂热不亚于他的父亲,但此刻他异常冷静。 吟唱好像最可怕的诅咒般,萦绕不散。埃文听着这些声音,用一只手撑起脑袋,终于在晕眩下站直了身。他用力咳嗽了一下,呛出了些血丝——金属烫伤了他的气管和肺部。 他最后看了一眼黄金和火焰组成的地狱,看了一眼那个埋葬在火海里的帕利瓦城继承人,作了个手势,丢下马匹和车辆,带着深谷城惊魂未定的队伍,一步一步后退。 一开始他们走得很缓慢,接下来埃文开始快步行走,最后所有人都在疯地狂奔,丛林中回荡着因极度恐惧而出的尖叫。 随着队伍的离开,红色火焰像退却海潮般萎缩,露出大片大片的焦黑。不到半刻钟,焦灼温度便消失不见,四处只剩下一片焦土,和隐隐可见的金色颗粒。 当人声销声匿迹之后,奥丁从树林后走出,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看来,他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完成。 卡特·拉尔森的最后冒险,便是放弃神学院的地位、冒着生命危险回到帕利瓦,把所有赌注押在深谷城主身上,只希望抢回父亲的遗体,然后逃亡,或者……战死。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风险极高,简直是自杀式的。 老霍尔对圣域和新国王有怨气,但远未到为老朋友卖命的地步——这支小小骑士队,闯进赎罪大道不难,但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如此,卡特·拉尔森还要双手奉上家族基业,看来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临近崩溃边缘了。 奥丁想要的,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帕利瓦城继承人,被残酷现实逼迫到连信仰和生命都要失去的人。 他只是稍稍推波助澜一下,深谷城的盟友就背弃卡特而去……所谓忠诚,如此牢固,又如此脆弱……这真是一种异常有趣的现象。 看着四周一片焦黑,他用魔族语轻声吟唱:“风。” 一阵清冽空气流淌进来,带着树木和草丛产生的气息,卷过黑土。风拂过的地方,露出一具人形轮廓,紧紧蜷缩成一团,看起来与四周焦炭别无二致。 奥丁走近这具躯体,轻轻拨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黑泥,躯体上苍白的皮肤露了出来。接着,他把整具身体翻了过来——这个人类手里还紧抱着一根玩具似的木棍。 仔细地清理了他身上的污垢,奥丁确认这个人除了肋骨折断、身上伤口多得吓人了一些之外,并没有受到重伤,便顺便拭擦了一下木棍上的灰——上面复杂的法阵图案被烧焦了大半。 做完了这些,奥丁把白色修士袍扔在一旁,靠着石块坐了下来——他的肌肉像被无数蚂蚁噬啃,血液像沸水一样滚烫。刚才对深谷城队伍干的那些事儿,让他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喘了口气,看向天空,一股暗红色雾气飘进了他的视野。 “恶魇闻到了我的气味——人类怎么说来着……运气真差……”他无奈地站起来,现两只红色眼球正在离他不远处漂浮。 “这些魔族,真像闻到腥味的苍蝇,连玩弄一下小伎俩都能察觉。可是这个风险……不冒不行,谁让我不会别的把戏呢。于苏斯,接下来,我们该回到帕利瓦,等着可怜人跳入陷阱了。我可以看见,他内心对那个死人念念不忘。” 奥丁唤出虚空中的「灵」,让他为自己警戒,飞快地消失在树林中。 ******************************************************************* 卡特·拉尔森终于在昏迷中醒来。微风掠过他的脸颊,他睁开双眼,几乎忘记自己为何而来、身处何方。 下一刻,他从地上弹坐起来,剧烈情绪几乎要把大脑撕开。他神经质地四处摸索——终于找到了黑金木雕刻的法杖,上面的法阵已经被损毁。 他喘着粗气,尽可能地保持着理智,缓缓站立。他的脚下异常柔软,稍微移动一大片焦炭便飞旋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行走,一不小心就能踩到分不清人还是马的肉碎。 黑土之上,微小金粒着光,好像利剑一样刺进他的脑袋。他的喉咙和大脑好像已经全部损坏,尖锐蜂鸣声在精神海中回旋,让他一句声音也不出来、一点线索也无法想起。 卡特重重地倒回焦炭之中,灰尘翻滚进入气管,让他剧烈咳嗽。他无法呼吸,却不想挣扎。在死亡几乎要来临的时刻,他看见了被遗弃在地的白色修士袍。 突然,一股熊熊烈火在他心底燃起,这股仇恨的火焰给了他力量。他重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他现了一些逃跑的脚印。 思维重新回到他的脑中,他将嘴唇咬出了血,一步一步向帕利瓦城走去。 第十章 恶魇 奥丁在快奔跑。 他从地面轻轻跃起,以人类无法想象的跳跃能力,跨过一簇矮灌木丛,然后没入树叶间,转眼又跃上另一处低垂树枝…… 他感到他的背脊几乎要撕裂——就好像用铁钉缓慢凿开,然后用滚烫火钳撑破……心脏,对了,类似于人类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像鼓锤一样,沿着神经敲击大脑。 他几乎吸不进气体,一切与外界交换的器官都好像被包裹在铅水之中……他的血液,就像煮熟了一样,几乎要冲破血管,烫熟每一个细胞……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滑腻的、像蛆虫一样的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破蛹而出…… “是使用本源力量的后遗症吗?还是……”他想到了一个比后遗症更严重的假设,这个假设的结果,很大概率上会导致……死亡。 然而,他并不是一个纯种人类,因此没有人类的情绪,并不为这个结果感到焦虑、恐惧或者悲伤——他只想尽快解决问题,解决的方法是进入日落帝国。 他一边用思考缓解疼痛,一边被一些细微声音追逐着竭力奔跑。 仿佛树林里每一个角落,都藏着哭泣的婴儿或女人,出细碎的咽呜声。 随着奥丁体力下降,奔跑度越来越慢,这些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嘶声尖叫,如同钢筋一样,从四面八方穿刺而出。 最后,这些声音几乎贴着耳膜呼啸,像一把锥子刺入脑袋。 奥丁转头,一只巨大的眼球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由半流动液体组成的晶膜上,模糊地映出了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具半溶化的石膏像。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感知眼球肌肉滑动出的热量、鲜红色血管震动的声音…… 一只恶魇追上了他。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恶魇张开了“嘴”——实际上是两片湿滑的透明薄膜,呕吐出一片鲜红液体。 尽管奥丁已经有足够快的反应跳开数米特远,一些红色汁液依旧溅到了他的身上。被液体沾染的皮肤,迅变成一团褐色,像被火烧一样鼓起一排白泡。 而落到地面上的液体,砸出一片细密坑洞,与周围的石块、泥土剧烈反应,变成一股暗红色沸腾细流,蜿蜒之处,地表软化凹陷,反应产生的高温让地面飘起一层白烟。 如果刚才没有避开,后果难以想象…… 奥丁尝试抬起脚步——剧痛几乎让他倒在地上。看来……没有足够的体能逃跑了。况且,他不确定的是,这片地带是否只有一只恶魇。如果慌不择路被其他魔族现,那么……他可能在假设成立之前就死在这片树丛里了。 恶魇并没有留给奥丁喘息的机会,它看起来像染了血的尸袋,缓缓升起,以极慢的度,调整角度——直到鲜红色晶体中,重新映出奥丁的身影。 这个间隙,奥丁踉跄地走了几步,试图画出一个圆形、三角形相交的图案。 在圆周最后连合的一瞬,恶魇像火炮般从空中疾驰而来,红色晶体中喷出一股明亮火柱,将奥丁站立的空间包裹其中! 这股光亮越来越耀眼,几乎变成了橙白色,火星四处喷溅,树木和草地燃烧起来,火舌像蛇一样四处乱窜,瞬间创造了一片火海。 “庇护。”火柱的正中间,传来了一句魔族语。 像一张幕布被染上了杂色,橙白色火柱中心出现了一小片猩红,不稳定地收缩膨胀,接下来两种不同火焰相互交织,先是像未成形的玻璃球那样,猩红和橙红在一个不断鼓胀的弧面上快流动。 接下来,叠加的两种火焰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火球,把整片矮灌木丛吞噬其中,并像海浪一样迅冲向高空、冲向丛林深处,一息之间所有事物全部气化,蒸汽笼罩了整片森林。 剧烈碰撞让这两股能量烟消云散,很快火光消散,只剩下浓烈的白色烟雾。 而奥丁依旧站立在原地,在他绘画的奇怪图案中央,急喘气。让他庆幸的是,冒险成功了——他在流落阴影大地的人类羊皮卷上读到,这是一个防护型增益法阵。 原理是输入较小的本源力量,重新约束法阵内的物质震动规律,使输出的力量增大数倍,并沿阵眼呈环形流动,达到抵消外部破坏力的效果。当然,奥丁匆忙之中简化了图形和材料,不如书中描绘那么强大,但应付恶魇已经足够。 恶魇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它重新升高,红色晶体四周火焰蔓延。半液态的覆膜像灯油一样,让火焰瞬间膨胀,整个眼球看起来如同一颗耀眼光核。 奥丁依旧站在法阵内,他几乎一动不动,只用一根枯枝,在三角符号内画了一个倒三角形。 如果日落帝国的法师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异得掉出眼球。所有法阵都是真神馈赠人类的瑰宝,亘古不变。法阵中的复杂花纹,非**师以上不能掌握。 法阵必须采用极为珍稀的原料绘制——绿松石、黑曜石、秘银、乌金、血晶、圣兽角等等都由圣域严格管控,绘制时间计以时日,甚至历经数月,期间需要不间断地冥思、吟诵,才能把神圣法阵复现出来。 为了便于实战,往往把法阵蚀刻在珍贵原料上,制成法杖,比如拉尔森家族的「附髓虫」,便是以稀有材料雕刻在黑金木上。但要挥法力量,还需要施法者本人进行吟唱。 然而,奥丁只是用了一根枯枝,便创造了——一种与所有已知法阵迥然不同的图案,这个图案,似乎还挥着类似法阵的效力。这……不符合现有记载的任何法术知识,这种粗鄙简陋的形式,是对法术领域的亵渎,同时也是颠覆! 奥丁当然不清楚这些……他只是死死盯着向他冲来的恶魇。 此时,他的精神海中展现了一幅神奇画面——图阵之内,好像有无数微粒在疯狂冲撞,而冲撞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一条狭窄光路,有一股幽暗光芒,从这条不稳定的光路一端流入,就像一条溪流,冲击着狂躁不安的微粒大6。 而微粒在暗芒冲击下,逐渐变得平缓,光路也越来越宽阔,河流越来越汹涌,最后变成了璀璨夺目的光辉,照亮了奥丁的精神海洋! 同时,剧烈燃烧的恶魇,不停向四处喷射着红色腐蚀液体,摩擦空气出刺耳的尖啸声,已经距离奥丁咫尺之遥! 在最后一刻,奥丁把枯枝立于阵眼,用魔族语高声吟唱:“焰火!” 瞬息之间,猩红烈火像岩浆一样从阵眼喷射而出,冲向天空,吞噬了恶魇形成的光核。 光核拼命冲突,刺目光芒穿透整片森林,像一颗坠地彗星一样,拉出长长焰尾。逃逸出的火花在空气中不停炸开,溅落之处变成沸腾泥浆。 猩红火焰并没有因此消减,反而向四周蔓延,火柱四周迅窜起数百道火舌,像巨浪一样,一层一层地向冲突的光核翻涌。 在火焰吞噬下,恶魇出怪叫,就像无数女声在狭窄空间里嘶声哭喊。 光核越来越黯淡,最后逐渐隐没在火海之中。 然而,一切并未结束。在最后一丝橙白色光线消失的时刻,巨大爆炸声从火焰中心传来,一刻之间,猩红火焰全部熄灭,血红色液体像暴雨一样砸落地面。 奥丁所站的位置也未能幸免。 红色液体所到之处,一切物质都被消融,变成暗红色沸腾泥浆,不停鼓起泡沫、冒出白烟。 图阵内情况稍微好一点,但地面已经软得像面团一样,图案也被侵蚀得模糊不清。 而奥丁正对着红色暴雨,背脊上被这些腐蚀液体砸出了数个焦黑大洞! 第十一章 鬼 “震动……导通……环形回路……振幅……增益……” 奥丁几乎伏在地面上,试图回忆法阵创造过程,以抵消**上的痛苦。 ≥ 人类身体实在太脆弱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拥有稍微弱于魔族的身体机能,却极为容易达到极限。体能本源力量「幻灭火」日益增强,但每次调用几乎都要把**撕碎。 这次,在达到极限的情况下,使用法术,再加上恶魇腐蚀液的侵蚀,让他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过了数分钟,他才能够让自己重新呼吸……现在他全身温度比冒着泡沫的地表低不了多少……就像把整具身体,架在火焰上炙烤一样……每一个轻微举动,就让他如同被从头到脚被撕开。 “开放通道……干涉……振荡……粒子……跳跃……离轨……放大……” 他沉吟着,试图站起来,结果徒劳无功,再次摔落在地,手上、身上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白泡。 奥丁歇了一会儿,又如此重复了几次,终于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向帕利瓦城走去。 “还差一点准备……我要……力量……” ******************************************************************* 此时已经日暮。 帕利瓦城的街道上,不时传来惨叫。 几日前,连修士团和圣堂骑士都无法抵挡、自称圣域法师的人,为城市带来恐惧。 圣域当然否认他们曾经指派了这样的人——实际上他们对帕利瓦充满鄙夷,认为这座异端混杂的城市是日落帝国的耻辱,神圣司祭团没有人愿意到这个边境城市来。 同时,边境传来了几个圣域修士被杀的消息。 管辖帕利瓦城的裁判所和圣堂一致认为——是带着战略阴谋的南丰术士干的好事。他用卑劣但并不强大的把戏,制造恐慌。 并且,他很有可能还潜伏在帕利瓦附近。 这多少带了强烈的主观猜测,但帕利瓦的圣堂司祭们和审判团一致认为这个异族人严重侵犯了圣域的权威,亵渎了真神奥西里斯,必须把他找出来,在人们面前烧死——而最方便的寻找方法,便是在城内揪出形迹可疑的人。 于是城市便陷入了另一种恐慌之中——任何一个“长得像异族人”,或“无法证明自己在帕利瓦有亲属”的人,随时可能被圣堂骑士捆绑、拷问然后砍下头颅。 人们为了保护自己,互相猜疑,甚至恶意诬陷自己不顺眼的人为异端。等到马蹄声在青石街道上响起,就是丧钟敲响的时刻。 血污在地面上肆虐,然后消失在下水道中,城外没有及时烧毁的尸体出恶臭。赎罪大道的十字架上,多了几副南丰商人的骨架。他们的仆从被当众判处火刑。 混乱中,圣堂趁机架空了拉尔森家族的管理权,遣散了家族骑士,城邦守卫军处于半解除状态,甚至连税收也被圣堂以赎罪名义剥夺,家族封臣各自逃亡。 裁判所还宣称大公爵位的继承人叛逃了帝国神学院,与父亲串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任何人为他提供庇护都将诛连论罪。 这种情况下,卡特?拉尔森远远绕过赎罪大道,现那具倒吊的尸体已经不见——可能为了给新的罪犯腾出刑具,早已烧毁。 他失去了让他唯一坚守、不至于疯的目标。 卡特的精神海好像灌满了铅水,内心与死人无异。他混混沌沌、踉踉跄跄地从秘密通道回到领主府邸,现整座建筑空无一人,像废弃了的幽灵城。 他似乎听见大理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这可能使追杀者、巡逻士兵、修士或者没有逃跑的仆从……可当他提起长剑、握着半烧焦的「附髓虫」试图查看时,却没有现任何踪迹。 领主府邸在短短数日内已经被洗劫了几次,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圣堂对这里失去了兴趣——或许他们认为卡特?拉尔森宁愿流亡也不敢回到这里。 卡特靠着石柱坐下,旋梯在地面投射下巨大阴影,琉璃图案折射橙红阳光,光与影在地面上轻盈摇曳。他仿佛看见了往昔的日子,童年时代和少年时期在旋梯之间奔跑的情景、藏书阁楼和武器库之间父辈们行走的背影,好像幽灵一样涌进他的大脑。 顷刻间,他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一切惨剧并未生。但马上,他把头撞向墙壁,血丝蜿蜒流下,他告诉自己必须面对事实,必须拥抱仇恨——但作用甚微,支撑他理智的最后希望已经破灭,现在他只是无意识地等待着命运终点。 他用指甲缓慢地雕刻着黑金木,试图复刻出被烧焦的图案——千百次抚摸过、对着它吟诵、冥思过的法杖,在他脑中有清晰的记忆。他控制颤抖,直到指头流血,然后那些鲜血慢慢渗进黑金木中,只在烧焦表面上留下一道浅痕。 直至深夜,他最终完成了这个工作。他瘫痪在大理石地面上,全身上下,如同流血的手指一样,冰冷麻木——他怀疑死亡的感觉是否与此相同。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晃动的光亮让他从这种麻木中惊醒,跌回现实。 他像一只受惊老鼠一样弹了起来,快躲入旋梯下的储物室中。这个放置杂物的小空间,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门板年久失修,散着霉味、摇摇欲坠。 脚步声就像丧钟,敲击着他的心脏——他在门板的缝隙之间,看见了火光下的人影。 是五个圣堂骑士、三位修士,以及……一个领主府邸的扈从。卡特记得他,是个忠诚的中年人,祖辈数代追随拉尔森家族,自己还亲自为他夭折的儿子举行过葬礼。 此时这个中年脖子上被套着麻绳,双手双脚也拖着铁链——铁链摩擦过地面出响声,像锯条一样撕裂着卡特的神经,让他的脑袋几乎炸开。 必然会照面……卡特如是想,无法逃脱……这是一条直通过道——从随从门进入,穿过长廊,就是旋梯和府邸大堂。任何动静在寂静黑夜中都会给捕猎者带来清晰信号。 卡特的视野被眼前的背叛者填满了——像稻草一样凌乱的头,还粘着汁水,脸色灰青,上面有三道还没结痂的疤痕,嘴唇上的皮裂开,嘴角上凝结了一层黑色、厚厚的血渍,他的眼睛……深深陷到眼眶里,眼球稍微突出,上面蒙了一层灰,下意识地转动。 像一只鬼……这只鬼正迎面向他走来。 这个扈从粉碎了卡特仅存的幻想——没有人会为忠诚战斗至死,所有人都已背他而去,这里就是他的坟墓。 卡特拉开木门,以最快的度向大堂奔去…… 他的身后传来修士的吟唱声,一团火球在他方才藏身的位置炸开,紧接着整齐的、长剑出鞘的声音穿破黑暗,剑刃在火焰下反射着冷光。 照明火把被高高举起,一瞬间领主府邸的大堂呈现出它的本来面貌,墙上、地面上,像恶作剧一样,密布着长长得黑痕——这些全都是火痕和血渍。 这里生过屠杀。今夜很可能还要增添卡特?拉尔森的亡魂。 入侵者看清了前方的身影,他们几乎以为这是个死人。 卡特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上,衣衫褴褛,皮肤苍白如纸,上面满布青筋,绿色瞳孔已经微微扩散。 第十二章 挣扎 顷刻间,火把全部举向府邸大堂中央,修士和骑士这才现,在卡特身体的正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符文图阵。 这些用融解的秘银、乌金画出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入侵者的脚下。内核是复杂圆、三角形、正方形和十字星组成的图案,外圈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古帝国语,奥西里斯神像包裹在外围,神像之上用金箔篆刻着祈祷文字。 入侵者打了个冷颤,对拉尔森家族的巨大胜利,让他们忘记了这曾经是日落帝国最顶尖、最古老的法师世家。如今看见这个复杂得他们无法理解的法阵,才意识到即便是一个孱弱、濒死的拉尔森继承人,在他的领地中,也很难对付。 接着,在满是血渍、火光摇曳的昏暗空间中,贴着地面传来了吟诵声。声音正是从对面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出,嘶哑得像开水滚落铁锅。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他缓慢、完整地念出了圣颂,一股绿色雾气,像蛇一样沿着地面图案爬行,很快便缠绕至入侵者脚下。 “吾为空气与尘埃,驱逐不洁!” 颂文结束,地面上渗出了一层绿色溶液,冒出密密麻麻的气泡,毒雾在溶液之上缭绕。 绿色液体爬到了引路扈从的脚下,他止不住恐惧,双腿颤,高声嚎叫:“原谅我,大人!原谅我!……” 告密者不止见过一次这个法阵动时的可怕情形,深知沾染毒液的结果,于是开始拼命挣扎,脖子上紧勒的麻绳让他脸色红,身上的铁链因为剧烈摇晃出刺耳碰撞声。 “是这些修士……强迫我……我永远忠诚于……领主大人……”逐渐地,他失去了声调,只有空气从喉管里挤出来。 毒液从他的脚底开始渗透,雾气缠绕着他双腿,攀援之处,肌肉迅萎缩,皮肤上鼓起了密密麻麻地鼓起了脓泡,黄绿色液体从这些脓泡中流出。 很快,萎缩症状便感染了腹部、胸腔。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扔进油锅的面饼,有脂肪的地方迅下陷,表皮则迅鼓胀,全身不停渗水。很快,他的脸也变了形,附满了黄绿色囊泡,不规则地向鼻梁中间凹陷。 告密者的头颅变得干瘪,他在数十秒内失去了生命,向前倾倒,却被麻绳和铁链牵扯,让他像被油烫过一样的脸上仰着离开地面——刚好直视卡特·拉尔森。 卡特看着扈从几乎从眼眶中掉出的白色眼球,大口喘气,试了好几次,才拄着法杖,从地面上爬起来。 他摇晃了几下,才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对面的五个骑士,已经倒下了一个,领头的修士高举法杖,正在吟诵禁断咒。 修士手中的法杖,在地面投影出一个圆形法阵,奥西里斯神像正立于法阵中央,六翅向外扩张,符文快旋转,投影在吟诵声中迅扩大,笼罩其上的光晕越来越明亮,覆盖之处绿雾像撞在了透明墙壁上,不能前进分毫。 圣堂骑士则高举长剑,剑尖上热量蒸腾,隐约出血红光芒——他们沿着扩张的法阵前进,眼看离卡特只有数步距离。 卡特突然从腰后抽出长剑,一步跃至一个圣堂骑士前,用力挥向他的喉管——铁与铠甲剧烈摩擦,迸出火花。紧接着,一道血柱从铠甲的缝隙间喷射而出,涌出数米特远,圣堂骑士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紧跟其后的几个骑士心有余悸——他们以为卡特只是个修士,没想到他还是个武士! 他们挥动长剑,镶嵌符文让剑刃力量化成剑风,向卡特卷来。 卡特几乎没有躲避,快回旋的炽热空气在他的身上划出无数深痕,血在全身上下渗出,让他看起来像一块满是补丁的破布。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逆着剑气向前一跃,反手将一个圣堂骑士拖出了禁断法阵。 拖动期间他甚至没有举剑,只是低声吟唱着颂文,绿雾就在他身体四周蔓延而出,让其他剑士无法靠近。 卡特在禁断法阵的范围内,一手牢牢用力箍住圣堂骑士的脖子,一手高举「附髓虫」,用嘶哑声音高喊:“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吾为空气与尘埃,为汝驱逐不洁!” 绿色雾气瞬间内沸腾起来,重新席卷了被禁断咒覆盖的地面,在入侵者的脚下形成一片汹涌雾障。 他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真是个危险的疯子!不回避攻击也就算了,在禁断法阵中施法无异于为自己施加了双倍伤害!他是来送命的!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被对方挟持的同僚,像破了的气囊一样,迅萎缩下去,全身流出黄绿色汁水,从卡特手臂中滑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扩散瞳孔看向他们,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一瞬间他们有种错觉,对面站的不是一个穷途末路的逃犯,而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修士团改变了吟唱颂文,禁断法阵的光亮黯淡下去,三团火球在法杖上凝聚,向卡特喷射而来。 卡特已经没有阻挡的力量,整个人被热浪卷起,抛向空中,在坠落至地面,膨胀焰舌把他整个人吞没。 愤怒无比的圣堂骑士冲向了他,抽出长剑对准他的心脏。 卡特的精神海开始涣散,他用尽意志力才勉强翻身——这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另一把剑刺伤了他的腹部。 “真神保佑,司祭大人命令留下渎神者的性命。”一个修士收回了法杖,快走向前。 他先蹲下,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为死去的两个圣堂骑士吟唱了颂文,祈祷他们的灵魂在奥西里斯神的庇佑下进入极乐。 接着,他看了看躺在地上,浑身满布烧伤、正在淌血的拉尔森家族继承人,似乎怕他突然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厌恶地踢了一脚,只觉得脚下这团肉块实在沉重,并且污染了他的羊皮靴。 然后他现了压在卡特·拉尔森身下的乌金木法杖,便试图用力抽出——这个昏迷的人居然还有力量握紧一根木棍,让修士感到异常恼怒。 他向圣堂骑士命令道:“把罪人的手砍掉!” 就在这时,紧闭的府邸正门被打开,从夜色中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第十三章 魔鬼 黑袍人轻拍了一下手掌,用愉悦的声音说道:“这便是——那个倒吊的罪犯,海撒·拉尔森的儿子?” “我看他也活不长了——你们得感谢我,那位想向你们索要金币的扈从,本来已经逃出了帕利瓦城,是我告诉他年轻继承人归来的消息。 ≥ ” 黑袍人正站在黑月微红的光辉下,黑袍上映出斑驳血迹的投影。 这幅场景很容易让在场的圣堂维护力量想起数日前,不知名术士入侵帕利瓦城的情形。为此,帕利城进行了一次清洗,却仍然没现异教徒术士的踪迹,如今他却在这里出现。 “异端!”站在最前方的修士愤怒地叫道。 他们无法忘记当日的耻辱——这个卑劣家伙用谎言和障眼法,躲过了他们的攻击,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走。他敢担保,异教徒术士没有能力与他们正面对抗。 “我能看见你们心中所想,你们在怀疑我的力量。”黑袍人没有理会修士的怒骂,一步一步地走向卡特·拉尔森躺倒的地方。 圣堂骑士把长剑拔出,对准了来者,红色剑气迅膨胀,交织成网向黑袍人涌来。 然而,炽热剑风只在黑袍边缘滑过,吹动了他的垂帽和袍边。 “你们——在怀疑我是否与这个可怜虫勾结,到底是不是……那个叫‘南丰’国家的术士……”黑袍人似乎看不见对面六人的攻击姿态,也听不见修士的吟唱声,继续前行。 “上次我告诉你们,我是圣域的法师——你们显然不相信。”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仔细看看这些人精神海中的景象,然而除了愤怒和鄙夷,没有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好吧,这的确不是事实。”他似乎有点无奈地摊开双手。 修士的吟唱已经结束,火球在黑袍人面前炸开,焰舌围绕黑色的中心,拼命上窜,顷刻之间便将来者笼罩。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黑袍人从火光中穿出,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燃烧。 圣堂骑士向前冲刺,剑气却在触及长袍前,便四处逸散。他们试图靠近这个神秘来者,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让他们像深陷于泥浆当中,每行一步都极为艰难。 修士举起法杖,重新吟唱圣颂,火焰瞬间扩张,像海浪一样翻涌,大半空间都被火光吞噬。然而火海中,黑色中心没受到任何侵染,火焰呼啸声中依然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我只想问你们一个学术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该把它称为人类学、人类社会学,还是人类政治学好呢?” “在你们称为‘圣域’的组织结构中,‘圣堂’是每个辖地的分支,最低层次的是修士,然后是法师——法师以上可以进入司祭团,成为圣堂力量的实权人物,是吗?” “恕我直言……你们的政权框架太混乱了,既然有了圣域,为什么还要有君主,为什么你们的领导者不是以力量掌权,而是通过庞大臃肿的机构,进行无比复杂的政治博弈,最终掌握权力呢?这实在是非常低效的手段。” 修士握着法杖的手有些抖,但他依然咬牙说道:“异教徒,你这是挑衅。” 黑袍人在升腾火焰中走出,他身后是一片红白光亮,而他却仿佛一点也没感受到焦灼的热量。 “刚才那个问题,你们心中说是对的,并且鄙夷地想,这是常识。”他好像没听见修士的威胁,仿佛不是置身于血淋淋的领主府邸中,而是站在酒馆里,与闲人谈话。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黑袍人的声音更加愉悦了,他掀开垂帽,露出了有些稚嫩的容貌:“我看见了你们心中的惊奇——‘让我们畏惧的,居然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他到底属于何方势力!’” “我叫奥丁?迪格斯,是伟大王者撒尔坦?迪格斯的后裔,我的父亲是种族的耻辱,而母亲是个人类。我便是——你们心中恐惧的传说,日夜祈祷想要驱逐的对象——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鬼!” “现在,你们最好祈求奥西里斯神的庇佑,因为你们知道了我的来历,就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这时,奥丁已经站在了卡特·拉尔森的身边,正立在领主府邸法阵中央,与刚才高喊的修士只有咫尺之遥。 他慢慢弯腰,轻轻一抽,便将黑金木法杖「附髓虫」握于手中。他用袖口拭擦了一下上面的血渍,微笑着看向与他对立的六人,似乎想在他们的精神海中找到有趣的东西。 “可笑!魔鬼只存在于传说中,圣光照耀的大地是洁净的!异教徒术士,低级的恐吓手段是对真神的亵渎!”修士大声咒骂,好像这样便能赶走他们心中的恐惧。 然而,好像反驳他的话语,在一片火光与血污中,年轻人露出了微笑——既不是嘲讽、也不是愉悦,而是有点像怜悯的笑容,在明黄色火焰下好像虚假的圣徒像,黑色双眼如鬼火般跳跃。 圣堂骑士的剑碰不到他。 修士高声吟唱圣火咒也无法灼伤他。 奥丁在修士、骑士因为恐惧而近乎失控的攻击下,举起了「附髓虫」,拄在法阵中央,用魔族语吟唱:“焰火!” 一瞬间,猩红火焰沿着阴刻符文蜿蜒,然后如同被淋了油一样,突然窜起,这些野草一样的火根,变成了巨蛇,直扑穹顶,在空气中炸裂、升腾,数秒之内,整座领主府邸的大堂都湮没在猩红中。 修士释放出「禁断咒」,但他们惊讶地现火焰跳进了禁断图阵。 这也许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惊愕了,面对这个年轻人,奥西里斯神无法庇佑他们。 先是三个骑士保持着执剑姿势,在火焰中变成了一团黑影。 禁断法阵内,火焰时而窜起数米,时而轻摆摇曳,修士们把肺部仅存的空气全部用于高颂咒文,带着火星的气体倒灌入他们的咽喉,他们的声音逐渐变得像拉过木箱的锯子。 有一两刻火焰在他们身边盘成低矮圆圈,剧烈晃动,他们以为「禁断咒」起了作用,几乎瘫痪下来。然而,这时他们看见了火光中奥丁·迪格斯微笑的表情。 一个修士崩溃了,他用极为嘶哑的声音呼喊:“魔鬼,这是个魔鬼!” 接下来其他修士也被传染,他们浑身颤抖,神经质地低吟着颂文——这是他们一生中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怀疑奥西里斯神圣力量无法庇护他们。 火焰的包围圈逐渐紧缩,火舌掠过三位修士的皮肤,并窜上穹顶。一位侍神者终于忍受不住折磨,冲出禁断法阵。火海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可以看出这个身影在艰难前进,只持续了数秒,便开始疯狂蠕动,最后消失在猩红中。 其余修士早已失去了理智,他们在火舌包围下,绝望地向穹顶举起双手,想作出祈祷的姿势,然而他们看不见一生祀奉的神明。 “魔鬼!”火焰中最后传来微弱、嘶哑的声音。 六位侍神者化成了灰。 第十四章 利诱 奥丁依旧站在法阵中央,看着自己的造物,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烧死了六个人,他的笑容变得愉快起来:“法阵真是人类智慧的杰作!我只输入了极为微小的本源之力,通过这些精妙绝伦的图阵传导,几乎可以挥出与以往相比一半的力量!” 他捧起一簇火焰,离开了法阵的支撑,火舌在他手中摇曳了一下,便黯淡下去。 ≥ 他露出了一个小孩儿现新事物的表情。 “他们怎么想出用秘银和乌金的合成物作图……这两种材料混合的传导能力可以达到其他材质的十倍!太惊奇了!” “十字星扭转方向,三角用于增幅,圆产生环形力场,方形则捆绑凝聚四散的力量源,每一个图形都恰如其分地相互环接,不能相差一丝一毫。甚至连默念这些文字,精神海都会沸腾!” “这幅图阵,既可形成螺旋形的环绕力场,用于防御,也可以把离散无序的震荡,转变为直线型的凝聚态,用于攻击。”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些灵巧作品的周围,雕刻他们的神像和祷文呢?人类对待信仰的态度真奇怪……这些完全毫无用处,而且破坏美感。” 奥丁伏身蹲下,在火海中仔细研究起这些图像来。他有些懊恼:“如若不是为了谨慎使用本源之力,我本来应该施个咒让火焰熄灭……现在要等到后半夜了,幸而黑月让我今晚精力充沛。” 黑月沉落西方,白月升至天空,焰火偃熄,奥丁坐在大理石地面上。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从黑色长袍上撕下布条,仔细为身边瘫成一块烂肉的帕利瓦继承人包扎——作为一个魔族,伤口愈合的能力比人类强得多,因此也没有止血的意识。 而地上的伤者双眼紧闭,脸色比纸还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不能觉察,正在昏迷中走向一个更加黑暗深沉的世界。 奥丁拍了一下脑袋,低声说道:“我几乎忘记了这回事……这个家伙,看起来快不行了。没有比他在这里死掉更糟糕的事情了。” 于是,他拉开袖口,咬破手腕上的皮肤,把血滴进卡特?拉尔森的嘴唇。在奥丁的记忆中,身负重伤时,于苏斯曾经为他做过这种事情,他不确定对人类是否管用。 幸运的是,血滴起作用了。 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伤口不再渗血,却开始拼命颤抖,像得了羊癫疯一样抽搐,皮肤变得滚烫,不停呓语、口中渗出白沫,双眼蓦然睁开,却只能看见眼白。惨白月光之下,看起来与传说中被魔鬼附身的症状一模一样。 奥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似乎害怕实验品被折腾而死。 幸运第二次降临,伤者逐渐平静下来,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他慢慢睁开双眼,用了好一会,才把视线聚焦。卡特?拉尔森现身边跪坐的黑袍人,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高热折磨着卡特,他全身在轻微颤抖,口中喃喃自语:“我的父亲……被阴谋害死……” 黑袍人用黑曜石般的眼睛凝视着他,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像是迎接他进入地下世界的使者。 “我的父亲也是……我们有相同的遭遇。”黑袍人脸上露出了圣徒雕塑那般悲悯的表情。 接下来陷入一段沉默。 卡特突然支起身,虚弱却让他重新躺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说道:“你是……那天那位异教徒——奥丁?迪格斯!” 接着,他逐渐平息下来,即便对面来者身上疑团重重,为何会在此时闯入领主禁地、在与侍神者惨烈战斗中如何救下自己、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已经引不起卡特的情绪波动。他的精神海一片死寂,只有深沉的绝望。 奥丁依旧用黑色双眼看向地面上的伤者,轻声说道:“我烧死了他们。” 卡特睁大了眼睛,他当然不能相信如此荒谬的话,然而他马上看见了身边不远处融化凝固的铁水,以及鹿灵的白晶——这是修士法杖常用的内芯。 无声黑夜和沉默的遗留物挑战着卡特的认知,惊疑和恐惧在他心中相互交织,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我不认为你说的话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又能如何?你能在一个将死的废人身上得到什么利益吗?” 奥丁微笑道:“从我第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便明白我既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表面上给你的目的,你一开始猜测我会利用你,达到在帕利瓦城制造袭击的目的。接下来,你又认为我想得到你与深谷城城主交易的财富。” 卡特没有回应。 这句话没有错,也是一个好开端——这说明对方是个精于计算的谈判老手,但还不足以把心如死灰的卡特?拉尔森拉出泥淖。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逃亡,很多消息应该没有传到你的耳里。在你遇见我的前几天,一个异教徒在黑月降临之日,闯进了帕利瓦城,引起了火灾,城中六十四名侍神者没有拦住他。” 奥丁陈述了遇见卡特·拉尔森之前,他在帕利瓦城中所行之事,对方只是双眼抬了一下,似乎对此毫不关心。 “今夜,同样的火焰,越过了禁断咒。进入领主府邸的三位修士、五名圣堂骑士有去无回——你认为坐在圣堂中的大人们会怎么认为?特别是……他们的任务是捉拿叛徒之子?” 卡特·拉尔森低垂下眼睑,双唇紧抿——他内心翻起了一丝波澜,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自己也将步父亲的后尘,钉死在耻辱架上。 他不认为这个陌生人会带来任何改变,而且——利用一个将死之人的痛苦,对方是个何等卑劣之徒。 “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认为自己现在穷途末路,不想作任何无谓挣扎。包括你与深谷城主的交易额,是整整一箱金砂。”奥丁的微笑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虚假面具一样。 后一句话让卡特?拉尔森抬起了头,绿色瞳孔出幽光,很快这丝光亮又黯淡下去。黑袍人的话,的确每一句,都踩在了他心脏上,甚至乎表现得无所不知——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足够让人惊异。 可是此刻卡特·拉尔森认为这是诡计——对方只是一只想翻动腐肉的秃鹰而已。 “你也许连自己都想欺骗——你并不想死,至少不想如此屈辱、毫无意义地死在圣堂的追捕中。所以,你才会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换取深谷城一队薄弱的骑兵,用以抢掠你父亲的尸体。甚至于,你潜意识中也知道,这具尸体可能早已被烧毁。” “你想得到深谷城主的帮助,好逃离这座致命的城市。这是一箱金砂的真正价值,即使你内心并不承认这个想法。” 这次,卡特·拉尔森用深陷的双眼直视黑袍人,对方的说话,好像一把尖刀剖开他的脑袋。 “不。”良久,他张开了没有血色的嘴唇,低声说了一句。 “你不想死,没人想死。”奥丁的声音如同不变的钟摆。 “我只想继承父亲的意志……”奥丁的话彻底击碎了卡特·拉尔森勉强维持的理智,顷刻间他陷入了负罪感、悲痛和仇恨交织的情绪中。 “你一直猜测我的意图,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找到你、认为我对于你现世的利益有更大企图。” “这一点,你猜错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黑袍人的下一句话,如同雷电划过卡特的精神海。 “抛弃你的信仰。我会实现你的意愿。” 帕利瓦的继承人怀疑自己被高热烧坏了头脑,一瞬间仇恨情感汹涌而出。以往他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恨意,却只是为父亲被诬陷、受到不公正审判、惨烈死亡而恨,没有明确对象。 而如今,这道闪电似乎深入了他内心最深处,挖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恨自己曾经誓祀奉的圣域,恨曾经立志效忠的国家,恨那些家族的背叛者,恨所有把父亲送上十字架的人…… 也许是错觉,黑袍人能看透他的内心! 卡特为自己感到恐惧,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下意识地想默念祷文,却现一个单词也记不起来。 “不!”他大叫了一声,然而心中某种信念,正在不可遏制地崩塌。 “直视心中所想,抛弃你的信仰,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祭礼日是你的机会。”黑袍人又说了一次。 “不!”这次喊声变得微弱,卡特摇晃了几下,跪倒在地,却没有停止前进。他几乎爬出了大门,然后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我在祭礼日等你。”奥丁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第十五章 叛神者 奥丁看着卡特·拉尔森的身影,整理了一下被血染湿的长袍,又开始愉快地微笑起来:“至少他认清了自己的仇恨。刚才那一刻,他的精神海中满是修士的尸体——难怪他如此惊惶失措,毕竟数分钟之前,他还认为自己是修士中的一员。” “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会做出何种疯狂举动——于苏斯,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吗?” 四下无人,白色的「灵」在奥丁身边出现。它飞旋了一阵,有些迟疑地说:“奥丁,情感不是一件坏事。你为什么一直想否认这一点呢?难道你帮助卡特?拉尔森不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与你有共同点?” 奥丁用手抹了一下地面上的血渍,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我没有情感。帮助他,只是因为他刚好在恰当的时机,能带给我最大利益,与情感无关。” 「灵」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不是因为情感,我就不会救下你,而你也不会想尽各种办法,帮我延续生命。” 奥丁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如果弗雷德血统的预言从不出错,你不救出我,我也能生存下来。而你,或许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于苏斯,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让我们去揭开守护这座城市的光芒的真面目。” 黑夜依旧如死一般寂静。 奥丁避开巡逻的值守,迈步在赎罪大道上。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游览这座城市。 四周建筑在白月光辉下投射黑影,这些影子像无数拉长的指针,向圣堂倾斜。 沿着赎罪大道走到尽头,在守夜的圣堂骑士现前,奥丁倏然穿过骑士回廊,转向罂粟花小径——传说由某位拉尔森家族的女继承人命名,与帕利瓦城寓意相同,曾是家族封臣和富有商人的居住地,如今却空无一人。 罂粟花径的末端,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露天剧场,称为罂粟剧场。这里是所有自由民狂欢的场所,奥西里斯神的祭礼日、满月节、丰收日……几乎所有的节日,都会在此举办庆典。 奥丁轻轻一跃,便翻入了近两米高的第一层看台,剧场中央一个巨大雕刻让他入迷。 是法阵!是法阵为帕利瓦城提供屏障! 这个雕刻与领主府邸中的法阵如出一辙,最外层包围着毫无意义的奥西里斯阴刻图像和祷文,里层却更加精细——融解的乌金和秘银镀出每一条细痕,整座图阵在银色月光下微微亮。 中间图阵交织的地方漂浮着一层暗红,四周咒文则散射出暗金色光亮——这应该是珍贵晶石粉末混合产生的效果。 只是这样细看,便觉得月光、风、温度、水蒸气、微尘,都失去了自身的特性,在法阵四周盘旋不散。 对比之下,领主府邸的图阵就显得异常简陋。 “看,于苏斯,这就是保护城邦的真相!在这座建筑中央有一个巨型法阵!法阵之内,每一根线条,都可以激起本源力场的震荡。这些震荡相互干涉,产生强大无匹的效果——这是一门,人类怎么说……这真是一门‘科学’。”奥丁感慨道。 “可是无论是继承人卡特?拉尔森,还是那些被人群敬仰的修士们,他们似乎都不理解其中的原理,糟蹋着自己创造的奇迹——就像低级魔会抛掷石头一样,他们只是把法阵、咒语作为工具,并且附带着某种不理智的……‘虔诚’。” 白色的灵沉默了一阵,飞往剧场中央,在巨大图阵中心徘徊,似乎想检验奥丁推测的正确性。 “或许因为被称为‘奥西里斯神’的缥缈存在,真的赋予了人类力量。”「灵」沿着神像从地面凹陷的线条,快飞旋,好像在追踪不知名力量的痕迹。 “是的,从图阵来看——它只能短暂地储存少量能源,要在帕利瓦城形成恒久防护,必然有外部力量源。”奥丁回答。 “看,在这里!”灵在图阵最外端现了痕迹:“这些满布咒文的金属管道,从不知何处一直延伸至此,我能感受到管道内汹涌的能量流,它们是这座法阵的输血管。” 奥丁跃上剧场最高处——这座巨大建筑足足有十多米高,他可以在大理石围墙上,清晰地看见全城的面貌。 他现密密麻麻的街道,组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方形环阵,中间是一个巨大十字星,直指奥西里斯圣堂。这条金属管道,从地表匍匐,出了剧场之后,便深埋地下。 “能量储水池在圣堂之内,整座城市——是一个巨型法阵。”他找到了答案。 “那么,十天之后,人类祭礼日,将是他们的灾难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前往深谷城,来回六天,时间紧迫,希望运气不会太差,不要碰上成群追踪的恶魇。”奥丁的语气轻快起来。 紧接着,他又露出了笑容——在他惊人视力的范围内、帕利瓦城的城郊,出现了一小簇人。 靠近城邦,夜半聚集的人——一定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群体。 奥丁快跳下罂粟剧场的高墙,跳过几条小径,又攀上了帕利瓦城的城墙。 他站在城墙之上,人群离他两格里。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勉强看到他们精神海中的图卷,而夜风又带来了他们的低语。 这群人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斗篷表面用粗线绣着一具公羊角骷髅——看起来更像是魔族的骸骨。然而,斗篷底下掩盖不住这些人破旧的粗布衣物,他们甚至没穿鞋。 他们双手举向天空,然后向着黑海俯身跪拜。 一位穿着白色斗篷的白老人边吟诵、边绕着跪拜的人群,用枯枝画出一个正六芒星,然后缓慢行至人群面前,举起一把闪着银光的匕,划破手臂。 血液滴落下来。 六芒星浮现出黯淡红光,像镜面一样漂浮至空中,人群的身影倒立着出现在镜面对面。 白老人吟诵:“阴影大6的先知。” 所有人齐声唱和。 “知晓我行于苦难, 知晓世人之罪, 知晓神明真实, 世界之源自有永有, 我永遵本源之心, 等待审判之日来临, 罪人永死,信奉之人永生。” 众人吟唱完毕,镜面中的身影,密密麻麻的头部为支点,躯干像树根一样盘旋扭曲,在六芒星阵中无限延伸。镜面里逐渐像皂荚泡沫一样形成一团彩色薄膜,可以隐约看见其中,由盘旋人影组成巨大、模糊的形象。 “我,与神抗争之人, 唤为「叛神者」, 等待幻灭之火, 追随毒蝎之王。” 模糊形象逐渐由平面滴落下来,从六芒星镜面伸展而出——一开始包裹在半透明的彩色薄膜中,五官像青蛙卵一样挤成一团,接着这颗水滴便如同风吹涨的薄膜,摇曳、晃动着,不停扩张,最后布满了整个六芒星阵。 这是一颗倒吊的头颅!这颗头颅被光膜覆盖,双眼如同黑洞一般,头上长着一双类似公羊的犄角! 这副场景十分诡异——看起来就像一只魔鬼,从这块暗红色镜面中倒伸出脸,窥视着向他膜拜之人。 “是伟大王者撒尔坦·迪格斯!”看见这一幕,白色的「灵」快飞旋,出惊讶的声音。 “于苏斯,你是说,我死去的祖父——在那个小小的六芒星阵中,复活了?”奥丁仔细看向那张模糊的、几乎无法看清的面孔,找不出一丝与自己相似之处。 白色的灵回答:“看起来不像是复活,更可能是幻象。” 于苏斯沉默了一下,靠近了奥丁,语气似乎变得激昂起来。 “我的父亲,上一代「真实之眼」,向我提过,撒尔坦在人类世界撒下了种子,由他的后代完成收割。我的父亲追随伟大王者征战时,我还在混沌之中,另外魔族——正常情况下并不如我们现在一样,喜欢交流。” “所以,撒尔坦·迪格斯在人类世界到底做了些什么,是我们需要揭开的谜团——很明显,这群人类口中吟诵的「幻灭之火」,是指你,奥丁。你出现在弗雷德种族的预言中,也同样出现在人类大6的颂文里。” 奥丁凝视着那团光膜,所谓的预言、血统并没有勾起他的情绪。他对人类没有认同感,对魔族同样没有——他是一个无情的异生种。此刻,他只关心他素未谋面的祖父,为他留下这样一支人类背叛者,到底会为他带来好处还是麻烦。 第十六章 圆桌会 当白月也落入天幕,日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圣堂的金色穹顶时,帕利瓦城终于在血腥夜晚中迎来了白天。 昨夜接到司祭团的命令,三名法师和五名圣殿骑士前往领主府邸拘捕罪人之子——卡特·拉尔森。 半夜领主府邸燃起熊熊烈火,但圣堂的掌权者们不在意——他们认为这是修士们在搏斗中出的圣火咒;自由民更加不在意——他们在还深陷于禁令的恐惧中,丝毫不敢靠近府邸半步。 没有人认为卡特?拉尔森能够战胜追捕他的队伍——毕竟一个未完成修业的神学院门徒,根本不可能打败任何一个受奥西里斯神庇佑的真正修士。更遑论追捕他的,是数倍于他的力量。 然而,这支队伍没有回来。 当另一支侍神者队伍抱着怀疑的心态进入领主府邸,他们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整座府邸大堂,布满了黑色的焦痕,大理石墙壁和地面上,黏了一层厚厚的黑炭,每行一步,都有炭灰呛入咽喉。 他们在地面上现了三根法杖芯,已经被烧成了黑色的晶块。同时还有凝固的、着暗光的铁水,以及剑柄上的血晶,同样已经被烧得黑。 这支队伍甚至不能判定自己的同僚是已罹难,还是失踪。 接着,他们在积炭上,现了一条血渍凝成的细线。一路追踪之下,这条细线消失在领主府邸大门之外。 然后,他们又想起了昨夜的火焰,似乎与圣火咒的光亮有点不同——猩红的,好像涂在漆黑夜空中的血一样。 这让他们联想到数日前,入侵帕利瓦城、然后销声匿迹的异教徒。他像一只隐形的怪物,无时无刻不为这座城市带来恐惧。 他们再次在惊疑中把领主府邸搜查了一次,却毫无现,只能匆忙返回帕利瓦圣堂,向司祭团报告。 当他们步入圣堂的青铜大门,现神圣司祭团——十五位法师和罗斯**师正围绕着圣水祭坛吟诵祈祷。 这意味着帕利瓦城的圣司祭约翰?费舍尔,将在祭礼日前苏醒——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光线透过金色穹顶的彩色玻璃,折射出朦胧光辉,玻璃上十字星法阵的投影,洒落在司祭团红色绣金法袍上,就像红色罂粟海上反射出阳光。 司祭团高举法杖,十五个由十字星和方阵组成的法阵开始在地面闪耀,咒文像繁星一样飘满了整座建筑,紧密包围着圣水祭坛。十五个法阵中央是**师罗斯的方柱阵,十字星汇聚的金色光芒,像利剑一样直射方柱中心。 当方柱阵的咒文开始快回旋,整座帕利瓦城都变得晦暗起来,所有光线都涌向圣堂的金色穹顶,彩色玻璃变成了一块巨大透镜,让圣水祭坛曝露在一片刺目白色之中。 祭坛中央原本平静的乳白色水面,变成了一条散射灿烂光辉的水柱,盘旋上升至金色穹顶。 在方柱阵的环绕下,水柱分裂,走出了一位白及腰、身穿银白色法袍、只有孩童大小的人。他全身覆在一团光膜中,面容似乎融化在光线里,只有一双金色眼睛十分清晰地显现在面孔上,让人心生畏惧。 这便是帕利瓦城的圣司祭,**师约翰·费舍尔,如今已经三百一十六岁了,为了保全他的智慧,长年沉睡于圣水祭坛之中,每年只在祭礼日苏醒一个月,为世人带来奥西里斯神的祝福。 光团中的脸孔出声音,如同无数孩童在唱和,回音在圣堂之中回荡:“孩子们,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受到异神的力量,入侵了帕利瓦。” **师罗斯回答:“有异教徒进入了城市——我们认为是南丰国的术士。” “尊敬的圣司祭大人,昨夜一支侍神者队伍在领主府邸失踪了,我们怀疑同样是南丰国入侵者勾结卡特·拉尔森干的好事。”一位侦查过府邸的修士跪倒在祭坛前。 “可怜的人!愿神圣奥西里斯保佑他们!”光团中的面孔出怜悯的声音,如同歌声洗涤惊恐修士的心灵。 “为了弄清这一切,应对那躲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我建议与裁判所审判团一起,召开圆桌会议。” 圣司祭指向圣堂大门,在他所指的方向,大约一百米特的距离,是一个方形广场,上面树立着神圣审判者圣路易?泽特的雕塑,还有罪人受难的雕刻。 广场上,是一座方形建筑,围墙上同样描绘着一幅有罪之人受审判的镶金长卷,建筑内传来尖声哀嚎——这便是帕利瓦裁判所所在地。 圣堂与裁判所只有一条道路之隔,却似乎跨越了天上和地下的距离。 司祭们不语,只有**师罗斯回应:“尊敬的圣司祭大人,我们服从您的命令。只有您,才能让司祭团和审判团凝聚在一起。” 当阳光正射金色穹顶时,司祭团与审判团终于坐在了同一条长桌上。 如果说司祭红色和金色的法袍,以及慈悲柔和善的面孔,代表了奥西里斯神缥缈天际的形象,那么身穿青铜铠甲、戴着青铜面具的无脸审判者,便代表了地狱的威严。 圣司祭约翰为每位坐席洒过圣水、众人在奥西里斯神像前祷告后,便陷入了沉默。 司祭团与审判团相对峙的沉默。 过了足足一刻钟,一位无脸审判者了声:“我们早就建议戒严城市,拘捕异教徒,这些沉溺于享乐的司祭们,却因为怕得罪几个帕利瓦根基深厚的家族、得不到洗罪税而拖延了这个行动——你们甚至害怕拘捕卡特·拉尔森!” 一位司祭嗤之以鼻。 “你们血洗街道,除了抓捕了一些奴隶、一些流民之外,还找到了些什么吗?你们简直不能代表奥西里斯神,而是疯狂的绞肉机,听听裁判所传来的尖叫!” 审判者出了沉郁的声音。 “裁判所代表公正、毫无偏颇的审判。我们行使真神赋予的权力。你们难道对此也要怀疑吗?反倒是你们——坐在至高无上的圣殿中,享受世人歌颂,却对神圣秩序毫无建树。帕利瓦出了渎神的城主,渎神的继承人,还有邪恶异教徒,都应由你们承担罪责!” 司祭愤怒回应。 “裁判所中血流成河,你们只会榨取平民的鲜血!难道城主的背叛与你们的残酷无关吗?异教徒入侵的时候难道不是我们在抵抗吗?你们只会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 审判者继续攻击。 “塔尔芒家族、赛尔家族的司祭们只会收取税赋,忙着往自己家族领地中搬运财富,把缺少统治者维持的帕利瓦城,丢给手持审判权杖的人。” 金线红衣司祭对审判者怒目而视,伸手拿起桌边的典籍向审判者的青铜面具扔去,审判者避开,书角砸中了他的右额,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无脸审判者举起权杖,几乎要对准司祭开始吟唱。 “我们这些侍神者,一些只想要金钱,另一些只想要鲜血。没有人想倾听信奉者的祷告,灾难来临时只会毫无意义地争执、利用手中强权施暴。” 罗斯**师打断了双方争吵,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他只有四十多岁,在**师中年轻得惊人,有着褐色眼睛和深刻轮廓,显得十分英俊、温文儒雅。 司祭团和审判团都安静了。并非因为他是帕利瓦城内仅次于圣司祭约翰的力量者,而是因为他们几乎忘记了,这里也有一位拉尔森家族的人——罗斯没有姓氏,是拉尔森家族的私生子,海撒·拉尔森的同父异母弟弟、卡特·拉尔森血缘上的叔叔! 所有对峙、防备顷刻间都指向了这位力量强大的私生子。 “罗斯,亲爱的孩子,”一直沉默不语的圣司祭约翰举起双手,抚摸**师的额顶:“倘若凡人祈祷、求情,救赦免其尘世的罪恶,那么圣域和真神奥西里斯就不再公正,不能依据神的意志行使真正的审判。” “可是不倾听世人的请求,他们凭什么认为行善举就能得到真神的庇护,我们宣扬、树立的道德将如何存在呢?”罗斯抬起头直视光晕中那双金色眼睛,露出了痛苦沉郁的神情。 “孩子,你不该质疑圣域,它代表了真神的声音。终有一天,你坐上圣司祭的位置,就会明白我们行使的职责。” 金色双眼收起了怜悯,重新变得威严起来。 “南丰如果有阴谋,一定会在祭礼日实行。祭礼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节日,停止你们可笑的争吵,维护好帕利瓦的秩序。” 第十七章 黄金长廊 几个女人在玫瑰金色的大理石长廊中奔跑,她们身披薄纱——这种价值堪比黄金的衣料,透明细腻如同蝉翼,让女人肌肤纹理蒙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 她们比帝国女人要健壮一些,有着细长矫健的大腿、深刻的五官,棕色长垂至腰间。 她们的皮肤是蜜糖色的,薄纱下高高矗立着两枚粉红色蜜饯,腹部以下是浓密的丛林——这一切都笼罩在那层朦胧金色光辉下,在她们奔跑之间若隐若现。 她们在玩着游戏,比赛谁先到达水池——如果谁在长廊上被追上,另一个女人就会骑到她的身上,让她出快乐的高吟——颤音像金丝雀鸣叫,像悦耳歌谣,越高昂,胜利女人得到的奖励越丰厚。 胜利者把银币铺在丰腴手臂上、如山峰般挺立的胸前、如草原般平摊的小腹上、如海沟般深陷的大腿间。 她们头顶上是一幅巨画,这也许是帝国府邸中唯一一幅不是描绘奥西里斯、圣徒或者家族肖像的画作。 这是一幅叙事画,描述一个魔鬼化作黄金雨强*暴了一位处女,画中的女人正面色红润地拥抱着那些金色雨滴,而那一层厚厚、光芒四射的雨水,是用真正黄金描绘——画师创作了他生平最后一幅渎神之作,便中毒身亡。 泰德·霍尔在水池边,日暮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石柱照亮了他银色的鬓角——他已经老了,女人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二十三岁时娶了日落帝国前任君主的妹妹,却对她毫无感情,一直没有生育,这个薄命少女早在二十年前便郁郁而终。 他的私生子遍布整个帝国,被承认的只有一个——他与前王后的儿子埃文·霍尔。这本是一件震惊帝国的丑闻,但最终没有泄露,由一个奶娘把私生子从皇宫抱至深谷城。 原因是他同时与国王关系暧昧。 所以,他爱国王一家,痛恨合谋毒死国君的其他城邦——但这些都抵不过他对金钱的热爱。 几百年来深谷城一直因为复杂的邦交关系被日落帝国边缘化,除了泰德·霍尔,没有一位霍尔家族的人与皇室缔结姻亲,现在老爵士终于体会到缺乏权力纽带的脆弱。 随便一个圣域法师,就可以将他半年的收益烧成灰。帝国风雨骤来之时,连野蛮部落的野马——那些没有道德感、精于人事、可以为他探听到全国秘密的部落女人,都不再充足,甚至连供应帝都不足够。 老爵士眉头紧锁,代表岁月的皱纹在他脸上更加深刻。 他在为边境商队连续受到圣域法师袭击而忧虑。自从新君主上台以来,他与圣域的地下协议似乎被无情地掀翻。而那箱被生生烧掉的金砂——是对他最大的警告! 传闻中,那位袭击的法师,一边高唱野蛮部落的民谣,一边当着交易双方的面将交易货物点燃!圣域是在告诉他——在他们眼中,自己渺小如蝼蚁! 突然,一个御卫冲进了长廊。御卫显得有些惊慌,却在片刻间整理好仪表和姿态,用训练有素的声音向老爵士报告。 “一位自称卡特?拉尔森随从的法师请求觐见。” 老爵士脸上露出不耐烦——一个让他损失整整一箱黄金的蠢货,如今走投无路,还想在他身上捞到好处。 如果不是碍于他已故父亲的脸面,自己不会为这种毫无价值、被锈铁搪塞脑袋的家伙提供半点帮助,更遑论今后谁都将在国家权力和圣域的威严下谨小慎微。 “拒绝他——你这蠢货!”什么时候连贴身御卫都变得如此没有眼力,这加剧了霍尔大公的不愉悦。 “可是,他已擅自闯进了府邸大堂。”御卫的回答带着颤音。 “让劳伦斯把他扔出去!霍尔家族花钱养的法师难道都是闲人吗?”老霍尔几乎暴跳如雷,他很少失态,但今天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恼怒——他身边怎么全是蠢货! “可是,他已经把劳伦斯大人扔出去了。” 御卫的声音已经弱如蚊蝇:“他全身出古怪火焰,卷倒了城门守卫,劳伦斯大人也……” 随着守卫声音落下,另一把声音在霍尔大公耳中响起。 “尊贵的深谷城领主,很荣幸能见到您。”这是一把年轻悦耳的声音。 老霍尔倚在水池边的地毯上,水滴沾湿了他的浴袍,他抬起头来,算是正视了这位不之客,现对方几乎全身包裹在一件黑色长袍中,脸孔却年轻漂亮得惊人。 能轻易闯进领主府邸的人不不应轻视——虽然在老霍尔看来,这位年轻人头脑简单、鲁莽可笑的程度与他的漂亮面孔相当,他甚至不记得贵族子弟里有这样一个人,更有可能是未见世面、对贵族集团怀抱可笑热忱的商人后代。 于是,他放缓了脸色,指了指旁边向年轻人抛来媚眼的部落女人,她们正在出铜铃般的笑声。 老霍尔用十分客气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客气的动作说道:“本不应让阁下看见此番情形——实在失礼。鄙人不喜欢在私人府邸里接见客人,还请见谅。” 年轻人露出了笑容,红色嘴唇、雪白皮肤和黑曜石般的双眼,让他的笑丝毫不沾染凡尘气息,极为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反倒认为,相比那些虔诚跪拜的信徒,这些女人真实可爱得多;相比毫无生气的圣神图卷,这副巨作更加——有‘艺术感’。”在引用“艺术感”这个词时,年轻人似乎思考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恰当的词汇。 老霍尔这才认真看向他,似乎想在这个自认为高明的浅薄之徒脸上,找出伪装、奉承的表情——凡是到过黄金长廊作客的人,都显示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用悲悯语调吟唱圣颂,然后极为别扭地挤出一些赞美之词。 然而,年轻人黑色的双眼明亮得像星辰,嘴角微微翘起——他是真的看得入了迷。 老霍尔开始对这个人感兴趣了——即使带领他的卡特·拉尔森是个将死的愚蠢之人,但能够轻易打败法师劳伦斯,就有足够理由可以把他收入麾下。 “哦,抱歉,刚才深陷于如此美妙的情景,忘记作自我介绍了——我叫奥丁·迪格斯,是帕利瓦继承人卡特·拉尔森大人的随从。”年轻人十分有礼地说道。 “我与帝国虚伪的政治家不一样,绕开那些复杂的门道——告诉我,你能带给我什么利益。否则你将为今天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霍尔大公的话语有着命令式的压迫感,他可不想在帕利瓦城的蠢计划上再浪费任何时间和资源。 第十八章 丛林狼 “我来为您提供战胜圣域的方法。≥≧”年轻人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甚至俯下腰,试了试脚边水池的温度——像一个乡巴佬一样! 老霍尔瞬间变了脸色,在日落帝国,没有人敢想这个问题,更加没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真神奥西里斯创造世界,注视世人,而圣域遵循祂的意志,降下福祉、执行审判。这是每一位帝国人深信不疑的信念。圣域不可违抗! 这个陌生人,要么是脑袋烧坏了,要么是为了巴结贵族失了心疯,才会说出这种让人愕然的笑话! “阁下不必继续您自以为高明的说辞了——现在我很清楚您不会为我带来任何好处,请您离开我的府邸,我不想浪费一个美好的下午。”老爵士马上改变了对年轻人的态度,出了逐客令。 奥丁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甚至没有抬起泡在池水里的脚! “公爵大人,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您正在思考,今年城邦农税五十万银币,除去圣域洗罪税、国家贡赋,只剩下三十万帝国银币——这些钱是否够支付深谷城的工匠,让他们在秋天之前不至于停工,否则您在南丰和部落的贸易就会相当危险。” 这句话让霍尔大公猛地抬起头,那双深绿眼睛像要把对面的年轻人吃进去——奥丁所说的每一句话,与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除了老霍尔本人,没有人清楚深谷城庞大的贸易网络和贸易数额,也没有人知道深谷城正在陷入危机。 一瞬间,他想出了无数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说明对方并不简单,而且相当危险。 老人从地毯上站起,打了一个手势,旁边正在嬉闹的部落女人马上安静下来,随时准备拧断不之客的脑袋。 “您刚才还在忧虑,六支前往野蛮部落的商队都受到了圣域的袭击,以至于几位部落领盛怒之下砍下了交易者的人头。” 奥丁笑容更加灿烂,他假装圣域法师烧毁货物时,就在猜测这位素未谋面的老贵族将如何反应,如今看见,更是像学生做对了答卷一样高兴。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好像这些交易被破坏完全与他无关,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似乎真的十分同情这位陷入困境的老公爵。 老人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他扔掉眼前的银餐具、摔碎装满红莓的白色瓷碟,开始四处寻找可以刺人的匕。 “住口!”老霍尔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了痛脚,完全失去了耐心。 一个女人捡起散落地面的银质刀具,扑向奥丁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双肉球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 然而,陌生人完全没有改变脸色,那副笑容就像刻在脸上的面具一样,语调缓慢而清晰。紧贴着他的女人现——他的心脏仍然节律性地跳动,完全没有加快,甚至比一般人慢得多。 “你在想——交易在圣域和新任国君的围剿下,一再萎缩,辛苦经营数年的贸易线路可能在不久之后不复存在,深谷城将进入长久的寒冬。” “当权者们的心思诡谲难测——为了威慑您居然可以烧掉整整一车黄金、相当于您半年的收入,下一次他们的火焰可能就会直接烧到深谷城。” 银质餐刀在年轻人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红色长痕,细密血珠渗了出来,他却依旧保持着笑容。 这些话就像重锤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着老爵士的心脏。他举起双手,示意停止攻击,女人们四散开来,重新跳入水池、或倚坐在大理石上。 泰德·霍尔在短暂惊愕之后表现出老贵族的精明和冷静。 他用鹰隼般的双眼直视奥丁,露出带着冷意的笑:“阁下并不真诚——您不是卡特·拉尔森的随从。我没法跟来路不明的势力作交易。” “您已经猜到了我的来历,只是想从我口中得到印证。” 奥丁在老霍尔吃人的眼神中坐下,掀起一个女人的薄纱——这个女人刚才袭击过他。他在女人富有弹性的身下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枚银币,轻轻放在她的手里,女人出一串快乐的笑声。 “你是「叛神者」?据我所知,这不过是一群奴隶、流民、盗匪、外乡人的混合——他们除了抢劫良民、毁坏圣像,什么也不会干。”泰德·霍尔嗤之以鼻。 “既然您的内心认为我属于这个群体——那么您想必也知道,这个群体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已经像血液毒素一样,蔓延了全国。” 奥丁想起了临行前的夜晚,那群裹在黑衣中、制造出撒尔坦幻象的人。他当然不了解这个组织,但他能看见霍尔的精神海。(请参见第十六章《叛神者》) 对方在短短数秒内,便对庞大势力链迅进行了筛选,并试图指明奥丁的身份对他进行威慑。对付聪明人的方法——就是让他的想法得到印证,对方会自动填补显而易见的漏洞。 这是个好身份,奥丁想。 “有趣。”经过短暂沉默,老霍尔终于说出了一个词。 奥丁愉快起来——幸而霍尔大公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而且完全没有失掉年轻时狂妄冒进的锐气,他仍然是隐藏在帝国南部最危险的狼。这样可以省掉太多麻烦,不需要更多冒险,这位老牌贵族就会作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阁下很聪明,说话方式也像是个精于政*治的行家。”老爵士表情缓和下来:“那么您应该比卡特知趣,知道我不能为您提供更多帮助,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玉石俱焚的希望。” 奥丁能看见,这位老贵族的内心并不如他表情一样平和——早已激流暗涌。 “生意人总是精明得过分——总想付出更少,得到更多。您什么也不想给我们,只想看看我们做出什么行动,好判断我们的真实力量,再考虑是否像个圣人一样向我们施舍,让我们感激涕零。” 奥丁再次出言不逊,却再次让深谷之狼震惊——谋略算计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无处可藏!老霍尔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否披了张年轻的外皮,躯壳里是一个邪恶老人的灵魂! “幸运的是,我们真的不需要您付出更多——您只需要给我一些流民。我知道您在帕利瓦城埋下了不少眼线。” “什么?”深谷之狼早已猜不透对方的目标。 “这些流民完全可以表现出您所熟知的「叛神者」的特质。祭礼日即将到来——他们只需要在这个盛大节日里,做两件事。” 不等老霍尔有思考判断的时间,奥丁抛出了他的说话。 “第一,救下卡特·拉尔森;第二,以焰火为信号,在罂粟剧场和圣堂中制造混乱。” 霍尔大公沉默了。 君主的死,早已让他有了背叛圣域的念头,然而仅仅是“念头”而已,让他追念过往,在宫廷里与那对爱人跳塔兰泰拉舞曲(一种放荡的平民舞曲,用以驱除蜘蛛毒)的美好时光——好让他认为自己除了对金钱追求外还活得像个人。 十年前,前皇后患热病身亡,先王像变了一个人,娶了白林城的女人为妻,从那时起,丛林狼便变成了一头只有单纯**的野兽。 海撒·拉尔森的审判让霍尔大公陷入某种极大的危机感当中,他无时无刻不觉得危险就在面前,让他在半夜惊醒、喘不过气来。 但如今真正的抉择摆在面前,他却犹豫了。 更何况,值得为一个不明来历、只凭口舌的陌生人冒险吗?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还有七天,您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我。”年轻人摊开双手,再次说出了老霍尔的心声。“您遍布全国的眼线可以轻易知道我是谁。” “请给我一些流民,这对您完全没有损失。 “我可以保证圣域不会调查到您身上,而您也知道新君主的势力并不牢固——混乱过后,更没有精力把目光放在金主身上。” “届时,您可以根据鄙人表演赏心悦目的程度,再决定是否与帕利瓦的新领主合作,甚至于考虑联合冰魂城的势力——这根本就是无本之利,只在于您内心的抉择而已。” 深谷之狼泰德·霍尔看着眼前的黑袍人,没有说话——他的任何想法,陌生人都先一步说了出来。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完全透明一样! 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杀了这个自称奥丁·迪格斯的人,或者放走他。 第十九章 蛛网 奥丁牵着一匹拉着货物的马,重回了帕利瓦城——他伪装成深谷商人的学徒,靠十枚银币贿赂,拿到了城邦的路证。 他听说深谷城主去了一趟冰魂城——曾经冰魂、深谷、帕利瓦是跨越帝国西境的漫长防线,三座城邑阻挡了南部的南丰和北部的北从,三位城主亦与先任国君一起,组成了最坚实的联盟。 这个消息说明了一个问题,尽管奥丁并不清楚帝国复杂的权力博弈、不知道国君如何被谋害至死、海撒?拉尔森如何被陷害,但可以清楚的是,盘踞于深谷城的丛林狼,已经不想坐以待毙,准备联合旧盟友干出点什么事情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 祭礼日将近,进入帕利瓦后,奥丁才感受到城邑森严戒备。 市集上依然热闹,奴隶、丝绸、兽骨、香料……异邦货物充斥着街道。但每个商铺都有圣堂骑士驻守,来往自由民必须经过盘查。 一些无法证明身份的人被无声拖入了裁判所——显然圣域无法放弃每年祭礼日的税收红利,但同样无法容忍叛徒和间谍潜伏在这个城市。 修士将银粉、骨粉和晶石粉末洒向街道,用乌金和秘银将罂粟剧场的法阵重新镀了一遍,防止未知势力的入侵。 奥丁站在路边,一个圣堂骑士向他走来——当日在城中心点燃火焰时,他并没有暴露外貌,因此如今他靠着漂亮外表和虔诚神情,赢得了骑士的好感。 “尊敬的大人,我是深谷城前来运送货物的学徒。愿奥西里斯神保佑我们交易顺利。”他谦卑地向圣堂骑士出示了路证。 “根据圣堂命令,我必须检查你的货物。”骑士将路证上的印章看了又看,接着用长剑挑开了马背上的货物,看见一袋高沙的烟草,和一袋博兹的香料。骑士解开他的布囊,随手将一大把香料倒入了囊中。 “这是圣堂的命令,我们必须从货物中抽取一部分检验。你只能把商品运送到指定地点,祭礼日结束之前不能离开帕利瓦城。”骑士一拍马屁股,马匹受惊嘶吼了几声,差点把其余的货物都倒在了地下。 紧接着一支身穿青铜盔甲、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队骑着马匹在奥丁身边穿行而过,每匹马身后拖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人。这些人快在粗糙地面上滑行,身上被划出了无数血痕,出尖声哀喉,地面上拖出长长血线。 人们似乎没看见这一幕,集市依然喧闹,仿佛那些被束缚的人与他们不存于同一世界。 这些人被拖至圣路易·泽特广场,广场正中竖起了一个木制断头台,犯人们被一个接一个地推上阶梯,身体被捆在柱子上,像一只只被送进屠宰场的白色羔羊。 “罪人之子卡特?拉尔森,与南丰术士勾结。” “他是帕利瓦城混乱的根源。” “以三日为期,罪人不接受审判,则异教徒的鲜血将流干,为其承担罪孽。” 一位无脸审判者拉动绳索,三角刀闸快落下,头颅便滚落下来,鲜血喷射的方向被截断,在暗亮的刀面上散射、尸体半个身子都被染红。 紧接着,这些鲜血便汇聚成漩涡,从断头台渗入了地下。 多日无法抓捕罪犯,激怒了圣堂和裁判所,因此开始定期公开施行死刑,以逼迫其潜在同党泄密——这当然也是一厢情愿的做法。 圣路易·泽特广场响起叫骂声和欢呼声,自由民向领主广场上,拉尔森家族的雕塑扔火把、淋粪便。 审判者在一片欢腾中,将斩落的头颅挂在大理石柱上,这些头颅大多半闭着眼、嘴部张开,似乎正在出惨叫。 观察这些人的精神海,奥丁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人群的思维极为容易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并像瘟疫一样迅蔓延,这些思维都是无理智、形象化,并且极端的。 他们并不会思考自己的同胞为什么会死于断头台上,而是相信拉尔森家族带来了一切罪罚,流血可以洗清帕利瓦被污染的空气,然后他们就能重回平静生活,他们甚至为残暴处决感到兴奋。 很好——信仰越深刻,被颠覆时才会陷入更深的混乱和恐惧中。只怕当灾难来临,跪拜、祈祷都无法得到真神庇佑,这些孱弱人类会陷入恐慌的深渊。他们挣扎、无助,更容易被新的信念征服。 而届时,卡特·拉尔森将会是他们的领导者,帕利瓦城将会成为抗击追杀奥丁魔族的重要力量。 他还观察到一些人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他们在街道上游荡,然后为即将在祭礼日举行的角斗和马车竞技下了几十铜币的注,没有参与任何买卖,走入了城中的小酒馆。 他们手中有路证,或者有帕利瓦圣堂的捐税证明,全部都是合法的自由民。 奥丁微笑——他非常清楚深谷城主当日的抉择,他在丛林狼心中看到了一团烈火。如今对方如愿为他送来了一群不起眼的人,他们灵活老练,有着合法身份,知道怎么避开巡查。 毕竟缺乏领主的力量,圣堂与裁判所总共才一百余人而已,他们无法高效严密地完全把城市置于掌控之中,也无法留意到这些完全‘正常’的密谋者。 接下来,奥丁跳入地下——帕利瓦城的地下通道与地面建筑一样复杂宏大。 数百年来圣域势力像车轮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碾过,不同司祭家族轮流在这片土壤上吸血,他们没有注意到城市的秘密,只有驻守于此的拉尔森家族掌握着地下通道的钥匙。 奥丁在地下长廊靠近圣堂的角落,看见了一个蜷缩的人。 这个人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 可是观察他的精神海,会现里面一片鲜血淋漓,仇恨之火汹涌澎湃——看来年轻的继承人已经下定决心,在祭礼日做出点大事。 奥丁观察了足足一刻钟,终于对他的精神状态感到满意。 然后,还有最后一项工作。 奥丁从地下通道爬出城外,站在城墙旁边,掀开了黑色长袍的袖口。 他用一把匕扎入自己的手臂,拉开一道深刻长痕,血便从白色皮肤中往外冒。 他沿着城墙,缓慢行走,鲜血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细线。 做完这一切,奥丁迅从另一个通道回到城内。 他抬起头,现帕利瓦的天空变成一片赤红——上千只红色眼睛漂浮着、呼啸着向城邦聚集。 奥丁从登上双月大6开始,便在帕利瓦城结了一张细密蛛网,等待追捕他的魔族扑向这张巨网中,如今应是收网的时候了。 “我的确善于使用人类的手段。”完成这一切后,奥丁愉快地对着虚空说道。 第二十章 角斗 祭礼日终于来临,自由民像海潮一样,从罂粟花径涌向罂粟花剧场。 庆典开始前,无脸审判者还处决了几个劳尔家族的仆从——劳尔家族曾经是拉尔森家族的封臣,在海撒?拉尔森被捕之初,便投靠了圣堂,为打败领主守卫军作出不少贡献,因此逃过了被裁决的命运。 但如今,愤怒的侍神者们找不到敌人的踪影,便把怒火泄在这个曾经与领主有牵连的家族身上。 这种愤怒对躲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毫无用处,对方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何地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当然,狩猎者通常会在这一刻将野兽击毙。 鲜血为祭礼日拉开帷幕,自由民为此高呼。 人们慷慨解囊,将劳碌所得投入赌注,买下某个角斗士的胜利——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鲜血与力量交织的竞技,承载了观众内心的原始冲动。 被击败的奴隶在角斗场上丧命,而胜利者则获得真神眷顾,走上祭礼圣坛,将头颅割下,把鲜血奉献给奥西里斯神。他的亲人将获得无上荣耀、摆脱奴隶身份,获得真正自由。 如同往年一样,圣司祭约翰?费舍尔,与十六位司祭一起,登上司祭席,他的脸孔隐没在光晕之中,银垂腰,金色双眼凝视着欢呼的世人。 他吟诵祭礼词,声音如同孩童般清澈,回荡在罂粟剧场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为此颤栗,如同沐浴圣光之中,又如同被圣泉之水洗礼,他们出比狂风雷鸣更强烈的欢颂声,向理想中的圣人跪拜。 圣颂落下,血与肉的搏斗正式开始。 两个身穿铠甲的角斗士站在罂粟剧场中央,手持巨斧、长剑和盾牌,像野兽一样扑向对方。 观众出尖啸! 利剑带动风声,越过斧刃,将木质斧柄劈成两截!而持剑者则被戴牛角盔的野蛮战士一拳击倒! 当武器交织的一刻,观众席上传来更尖锐的叫喊声。 他们并非为场上激烈战斗而呼喊,而是因为—— 一位修士被架在了底层观众席中间! 而修士身后,则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密布狰狞伤口的人。行凶者脸色灰,皮肉贴在骨头上,深陷双眼却如同燃烧起来。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现这个人十分熟悉——他便是帕利瓦名义上的继承人,卡特?拉尔森! 卡特一手用长剑抵住修士的喉咙,一手高举「附髓虫」,绿色雾气围绕着他快膨胀,无人敢上前阻扰——普通人沾染这些毒雾,相当于自寻死路。 修士拼命挣扎,举起法杖,想吟唱咒文。 然而,卡特的剑刃在他喉咙上割破一层皮后,他再也不出一句声音。 在绿雾的保护中,卡特?拉尔森从观众席底层一步一步地向祭礼圣坛靠近。 人们受到了惊吓,认为渎神者的后裔被邪灵附了身,高声尖叫、冲向剧场出口。恐惧像浪潮一样传染,人们拼命想离场,出口却寥寥无几。一些人在推搡中从数米高的观众席滚落、血溅当场。 司祭们无比愤怒,经过简短吟诵后,数颗鲜亮火球在法杖上凝聚,瞄准了袭击者的头颅。但火焰迟迟未出,因为绿色浓雾遮蔽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无法确保那位可怜修士是否会被误击身亡。 **师罗斯举起法杖「白风」,顷刻之间在卡特?拉尔森四周投射出一个银白色法阵,满布符文的圆形外圈快回旋,绿色雾气被扯成一条细线,吸入阵眼。 一切法术力量,在这个高级禁断法阵之内,无法施展。法师和修士无法对奥丁动攻击,却给了圣堂骑士突袭的机会。 圣堂骑士从司祭席四周冲出,剑光交错,刃风带着热量,将禁断法阵中心围成一张剑网! 禁断咒让卡特?拉尔森如同被包裹在铅水之中,他大汗淋漓、几乎喘不过气,面对重重包围的圣堂骑士,他的心中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黑洞。 黑洞中心,是奥丁的声音:“抛弃你的信仰。” 这把声音似乎有着特殊吸引力,将卡特的理智扯入深渊,眼中只有一片血海。 罪人之子艰难、却坚定地移动手肘,他手臂的血管几乎在拉力之下爆开——随着手臂的用力划动,剑刃像锯木料一样,将修士的头颅齐颈割下! 修士的身躯还在抽搐,鲜血像喷泉一样从断颈上喷出,溅满了卡特?拉尔森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淋了红漆的怪物。 同样,红色温热水柱也射向了包围他的圣堂骑士。侍神者的感官被带着热度的鲜红和浓重腥味包围,他们一时惊愕得忘记了攻击! 头颅正好掉落在祭礼圣坛中心,滚动了两圈回到原点——这是原本应该放置角斗胜利者人头的地方! 一道璀璨金色光芒从祭坛四周迸射而出,像太阳堕落地面,整座罂粟剧场包裹在一片刺目白光中——修士的人头,带来了如同往年一样的神迹! 帕利瓦城的地表好像拥有了心跳,有规律地搏动了几下,地表上的鲜血便像渗入毛细血管一样,消失不见。 一些正在逃跑的人看见这个情景,停止了奔跑,跪地祈祷——每年的祭礼日,当角斗士的鲜血洒落在祭礼圣坛上,神圣奥西里斯便会带来光辉,清洗污垢,驱逐一切黑暗!他们坚信此时此刻,正是神明的力量,让这一刻重现,邪恶之徒无法伤害他们。 圣堂骑士也被这一幕震惊,他们紧握剑柄,却在刺目光芒之下无法挥动。 当光辉逐渐暗淡,他们过神来,准备再次举起手中刀刃,准备将邪恶之徒撕成碎片时,却现自己的四肢像拖着铅坠,不能动弹。 他们回头,看见上百个衣着破烂的流民,正抱住他们的手和脚,浑身颤抖、痛哭流涕,请求神圣力量庇护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死在魔鬼手中! 圣堂骑士不耐烦地踢开这些人,却现他们像蛆虫一样难以驱逐——他们灵活地避过剑锋,躲开拳脚,又缠上了骑士的手关节和膝关节——看起来这些浑身臭的人,更像是受过训练、故意为之! 这些骑士不得不犹豫是否将面前的流民打伤或杀死,在这片刻之间,他们追捕的猎物——卡特?拉尔森早已挤出重围,拼命狂奔! 尽管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这必死的环境逃脱,但求生本能战胜了一切,卡特了疯地往剧场外面跑去,心中浮现出一个奇怪想法:也许是那位自称奥丁的黑袍人,帮助了自己!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因为在卡特的认知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战胜圣堂的力量。 这个想法像打开了一扇深渊大门,奥丁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荡:“抛弃你的信仰,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他的头脑像被奇怪的情绪包围——每一根神经都像被热水烫过、剧烈跳动,说不清到底是兴奋还是恐惧。 当卡特跟随着汹涌人群、挤到剧场边缘时,出奇地没有受到圣堂骑士、修士团和司祭的追捕,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逆着人流,一步一步向罂粟剧场中央走去。 黑袍人四周,无风,无光,无声,仿佛一切静止。 卡特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他意识到,他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想法,将以一种更可怕的形式展现在自己眼前。 一场盛大戏剧即将拉开帷幕。 ============================================================== 放在作者的话里,用手机看的朋友们没法儿看见。可是这是很有,怎么说呢……宿命意义的一章,我任性地把感言放在末尾,也许是希望有人与我共鸣吧…… 这个故事的最初构思始于十年前,而这个斗兽场场的场景,我还存着手稿,就是那种用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写、还画了斗兽场画面、拉尔森家族家徽的那种原始手稿。 十年前,一个十六岁的孤僻少年,在半夜写写画画表达自己心中的故事。 十年后,一个吸着鼻涕、叼着温度计的猥琐二十六岁大叔半夜在电脑前码出这些字。 这憋了十年的故事,最终看起来有点杂乱无章、并不惊艳,与想象相距甚远,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而这十年间,生命沉重得无法承受,兜兜转转,折返轮回,也许是宿命吧,让我将完成这个故事,当成了执念。 ……………… 别理上面那个叽叽歪歪假装正经的家伙,那不是作者君,那是作者君的左手!……虽然正常情况下,左手君要比右手君强大那么一点,但终有一天,我右手君一定会反攻的!一定会!快进小**了,朋友们一定要看哦!推荐收藏神马的来一点好伐~还有~记住去围观我老大的书《心魔》!这是一本牛逼至极的神作! 第二十一章 幻灭火 人群疯狂向外汹涌,少数人在掠过一位黑袍者身边时,会惊异地回头看一眼。 因为这个人行走的方向,与人群方向相反。而穿过他身边时,就像掠过一层没有空气的薄膜——一瞬间不能呼吸、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摩擦。 当回头看时,会现黑袍者像一块阻隔人群流动的礁石,他四周一步之内,空洞无物,甚至连光线都微微暗,从观察者的角度看,似乎有一股透明气浪把他推向罂粟剧场中心! 看见这个情景的人,无不下意识地打了个抖,然后加快了远离剧场的脚步。 修士团、司祭团放弃了对卡特?拉尔森的追击,因为而他们看见黑袍人站在了剧场中央的守护法阵阵眼之上! 刚才死死纠缠圣堂骑士的流民,看见这个奇怪来者向他们做了一个手势——那是深谷城的暗语,便顷刻四散奔逃,留下不明所以的骑士挥动剑锋,试图指向这个他们搜捕已久的异端! “南丰国的术士,收起你这些愚弄人的把戏!”一位圣堂骑士鼓足勇气,决心不再被异教徒的障眼术吓退。 然而,他眼前的情景,无一不动摇着他的判断。明明与黑袍人只有一步之遥,无论如何拼命挥动剑刃,剑风和力量都无法穿透包裹他的那层空气——就像那些光和热,都掠过了一片真空! 而利剑明明就在敌人的眼尖上,却十分诡异地卷曲开刃,仿佛砍在了一块绝对坚硬的金属之上! 只见黑袍人就在圣堂骑士的重重包围下,缓慢弯腰,将手放在了剧场地面的阴刻线条边缘。 他的手指修长,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条血管也看不见——他像摩挲一块宝物一样,轻轻拭擦着地面上,镀了乌金和秘银的细纹! 而这些闪着暗金光亮的纹路,就像有了生命,开始融解、旋转、流动! 圣堂骑士无比焦躁,可无论他们如何冲撞、攻击,都无法击碎眼前的透明薄壳,阻止黑袍人的行为。 站立在远方的司祭和修士已经吟唱完毕,他们没看见伤者倒地,没听见任何吟唱的声音,也没感受到任何能量波动,于是璀璨光辉在法杖顶端凝聚,金色刺芒向包围圈聚集,却始终没有打破僵局。 “这个入侵者身上……涌动着异神的能量。”一直沉默的圣司祭约翰,突然说道:“他不是南丰的术士。” **师罗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呼喊:“危险!离开这个人!离开!” 但他的警告已经迟了,微红色火焰,沿着下陷线条的轨迹,快蔓延。而那些流淌的金属液体,则变成了最佳的助燃剂。 看起来,火焰就像一条蜿蜒细流,穿过极为复杂的图阵迷宫,最先只有野草高矮,忽明忽亮地摆动,紧接着,从源头开始,变成了一条猩红缎带,迅向外围攀沿。 圣堂骑士想要维持侍神者的尊严,仍然高举剑矢,疯狂划动——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剑风落下,焰火顺着风向升腾而起! 第一位圣堂骑士终于在恐惧之下,向后却步。他高喊着:“撤退,不要中这个邪恶术士的诡计!撤退!” 他刚刚踏出第一步,一堵比人高的火墙就在他身后张开,瞬间湮没了他的同僚。 圣堂骑士听见身后惨叫,没命地向空旷地方奔跑,只觉得身后越来越炽热。他不得不回头看——只见几团包裹着人形的火焰,在他身后移动,火焰内黑色的影子,正在痛苦扭动、然后倒地翻滚。 圣堂骑士的金属铠甲导热性太强,这个逃脱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僚在烧红的金属中变成了焦肉。 而阵眼中心,已经变成了一片猩红火海!火舌卷向天际,仿佛天地之间,多了一条红色巨柱!没有逃出火墙的圣堂骑士,已经变成了黑色烟灰,卷入炽热气流中! 司祭团极端愤怒,数十道金色光箭同时向火柱喷射! 「圣光冲击」! 这是比圣火咒更具刺穿能力、破坏性更强的攻击法术,每一条光路都可以产生上千度高温,能够轻易将大部分物质贯穿、融解! 从司祭席到剧场中央,变成了一张密集交织的光路巨网,足以让光网之内的任何事物变成空气!他们自信那位不明来历的术士,会在无数道圣光之中,蒸得不剩下半点灰烬! 他们从进入神学院以来,就在苦修中消耗生命、换取强**力,帝国之内,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法师抗衡,因此他们对自己的攻击极端自信。 然而,现实让他们震惊! 这些金色巨网只扑灭了火海外延的矮小火舌,在圣光到达法阵中心之前,火焰便改变了流动方向! 火焰巨柱缓慢萎缩,变得低矮,却不停向外扩张,开始环形流动。 金色光箭在到达回旋火海的前一刻,被快环流的热浪挡住了去路,一开始强大的圣光冲击力就像钢针一样,向焰舌刺去,但马上被扭动气旋分散,开始缓慢弯折,最后居然被卷入了焰火之中,成了这道火海的金色外壳! “他在利用罂粟剧场的法阵,扩大自己的能量,并且用这些能量为自己提供保护屏障!”**师罗斯高呼。 罗斯内心惊愕,任何一本典籍,只教导人专心冥思吟唱,法阵便会自然挥其固有力量。而这个陌生来者,既没有吟诵咒文,也没有手持法杖,他好像懂得法阵的原理,可以随心使用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攻击或防御效果! 然而法阵,不是神赐的遗迹吗?只有真神奥西里斯,才能创造法阵,世人遵其遗泽。只有祀奉真神的法师,才享受其赋予的力量,并且不得篡改分毫!他从未见过任何异教徒——不,甚至任何一个圣域中的法师,如此恣意地使用法阵! 虽然内心震惊,但罗斯**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高高举起法杖「白风」,火海中央映照出一个数人环抱大小的圆形光阵。 罗斯专注冥思,「禁断咒」的每一个古帝国语单词,都变成烫热光纹,在精神海中翻滚,然后在他每一个细胞**振,经由咽喉出,如同低沉雷鸣!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光阵快旋转,光阵四周的符文像有了生命,在火海中心飞跃,并且越来越密集,形成了一片约束带。 “吾为壁垒和屏障,阻挡尘世之恶!” 这些银色光纹字符好像连绵不绝的涟漪,在火焰中扩散,剧烈碰撞爆炸之中,逐渐形成了包围圈,火焰被拦腰折断,猛然下降,甚至形成了黑色中空地带。 其余司祭看见**师以一己之力,减缓了火海蔓延,便开始齐声吟诵,更多的光圈投射在猩红之上! 未等众人吟诵完毕,在没有银色光纹约束处,更浓烈的火柱,从地表喷射而出,卷过剧场最高点,像一支巨箭,直刺天际! 罗斯**师被这道能量冲击反噬,紧握「白风」摇晃了几下,口中吐出鲜血,将金红色法袍的白边也染了色! 银白色禁断法阵瞬间断裂,更多的猩红火舌从地表窜出,好像岩浆一样四处迸射! 第二十二章 天幕 一直站立没有动作的圣司祭约翰,金色双眼睁得极大,面孔上的光晕开始颤动。他的声音变得浑浊起来:“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异神力量,覆盖了帕利瓦城,与面前这个术士释放的能量相似。” 接着,他仰起头颅,面孔垂直向着天空,额顶裂开一个黑色深孔,眼球从深孔中翻出,深孔四周迅被白色光芒填充,黑色瞳孔在金箔色视网膜上骤然扩大! 圣司祭睁开的第三只眼睛中,看见了一幅可怕景象! 帕利瓦城的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赤红!这片赤红由无数像眼睛一样的生物组成,它们成群结队,遮蔽了整个城邦的上空,白色覆膜中,密密麻麻的红色晶体快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目标! 红色眼球开始冲撞保护帕利瓦城的金色保护层,每一次撞击,都让数只红眼球像落入浓酸一般,迅坍塌溶解,但立即有更多的眼球填补位置,金色保光辉在持续不断的冲撞之下,变得越来越脆弱! 更为可怕的是,刚才黑袍人释放的火柱,直卷天空,正迎合这些红眼球,吞噬帕利瓦城的保护层! 猩红火舌蔓延至天际,像汹涌不绝的巨浪般,滑过金色薄膜。保护层如同石蜡被溶解,形成一个接一个稀薄空洞,凝滞成火球坠落大地! “天上密布的,不是异神的力量!这些红色球体,所包裹的力量实质,为何如此熟悉——就如同我们自身血液奔涌的能量一样!”圣司祭出惊奇的混音。 “它们……不是异神,也不是神圣奥西里斯的仆从。典籍上记载,魔鬼本是真神的使者,盗窃了真神的力量,堕落于邪恶与不洁之中!” 在场的其他法师也仰起头,但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圣司祭的话语,让他们不由自主一阵颤栗——似乎有可怕的隐形力量,将要降临帕利瓦城。 圣司祭约翰低下头颅,他包裹在光辉中的面孔似乎在颤抖,不知是震怒还是震惊:“尽然魔鬼只在古老书籍和经文中出现,我们从未见过它们的真实面貌——但拥有类似神的力量,却行着邪恶之事,涂炭生灵者,必定是魔鬼!” 他举起手中金色权杖「圣洁者」——这把由黄金、秘银、龙骨铸造的武器,浸染过无数侍神者的鲜血,雕刻了极其强大的保护法阵「救赎」,可以让法阵之内的任何物质愈合弥补! 救赎法阵在天膜中央迅展开,璀璨光辉照亮了整座帕利瓦城,这股金色光芒在顷刻之间便将猩红火舌卷入腹中,将火海逼落地表。 从远处看,就像帕利瓦剧场的地面和天空,被生生截断,一半是极乐之光,一半是地狱之火! “不明来历的邪恶之徒,从恶魔身上得到力量,想籍由神圣法阵,将魔鬼放进帕利瓦城!他是侍奉魔鬼的人,历史记载中罪与恶的象征——黑暗术士!” 圣司祭一手高举法杖,一手指向火焰中心,尖锐回声划破剧场的每一个角落:“侍奉奥西里斯神的法师,向他攻击,不要让他为帕利瓦城带来灾难!只要扑灭火焰,就能使这个黑暗术士的阴谋落空!” 在圣司祭约翰的命令下,司祭团和修士团齐声吟唱,一个围绕罂粟剧场的巨型法阵闪耀银白光芒。 由四十九个禁断法阵构成的图阵,形成一片闪烁海洋,就像漂浮在火海中的星辰,阻止火舌向上延伸。 正如圣司祭所预测的一样,当所有法术力量用于扑灭火焰时,这片红色汪洋的浪潮开始逐渐消退。 一开始还能从数十米特高的罂粟剧场外延,看见火舌在喷涌,然后猩红逐渐萎缩,从观众席上跌落,变得只有三四人高,而且亮度逐渐减弱,空气呼啸声也变得低沉,火焰海洋逐渐变成了分离的光团,从光团缝隙间可以看见黑、断裂的地面! 眼看黑暗术士缔造的可怕局面即将得到控制。 法师专注冥想,他们挤压着精神海中最后一滴能量,试图让禁断法阵出更大效能。 只有**师罗斯感到异样——他看向熊熊烈火中心,似乎看见黑袍人站立在那里,四周被一片黑暗包裹。黑袍人掀起了帽檐,露出极为年轻漂亮的样貌——他嘴角微微向上,眼睑低垂,看起来就像慈悲的圣徒像! 这个黑暗术士向着他——不,也许是向着所有在场的侍神者,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话。 罗斯极力集中精神,试图听清对方出的话语——虽然声音不大可能越过火海、穿过数百米特的空间,但罗斯好像真的听见了黑暗术士的说话声! “小心天上的魔鬼,祝你们好运,以及——再见!” 罗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但就在黑袍人声音消失的一刻,天上的金色保护层便被红色眼球冲开了一个裂缝! 在救赎法阵力量薄弱的地方,魔鬼终于撕开了缺口。 一只恶魇从法阵的璀璨光芒之中,俯冲而下,直扑火海!紧接着,无数红眼球也从那道裂缝之中挤出,呼啸着坠向地面! 当然,除了圣司祭约翰和黑袍人奥丁·迪格斯,无人看见这个景象——人类正常情况下看不见恶魇! 在帕利瓦保护层被打破的一瞬间,猩红火焰也迅萎缩,变得越来越微弱,从数米特高变成跳跃火苗,在地面上滚动。 随着火焰海洋奇迹般的消失,司祭们惊异地现,缔造这一切混乱的黑暗术士,并没有站在焦黑的土地上,不知去向! 没等侍神者们反应过来,他们耳边回响起圣司祭约翰的混杂回音:“向罂粟剧场的神圣法阵注入能量!” 司祭团不明所以,但恪守圣司祭的命令,立即吟唱「圣光咒」,金色光路向地面上的法阵汇聚! 法阵在刚才火焰的破坏之下,已经残缺不全,所有起增幅作用的粉末,以及镀了金属的线条,都已化为蒸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阴刻条纹。 金色光路渗入破损法阵中,沿着条纹快蛇形,然后凝聚成一条巨大光柱,直指天际,甚至比太阳的光辉,明亮数倍。看起来就像地面到天空赫然多了一条宽阔光路! 司祭团被这强大的能量冲击夺去了感官,他们只觉得身处一片炙热纯白之中,全身上下都要被圣光冲散! 此时已没有人顾得上理会神秘的黑暗术士,奥丁早在火海熄灭前,跳出了神圣法阵,并以最快度,冲出了罂粟剧场。 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包括让卡特·拉尔森制造混乱、调用本源之力「幻灭火」破坏神圣法阵和帕利瓦城的保护层,都是为了以极低的风险、令恶魇全部汇聚于此,利用圣堂法师的力量,将它们全部消灭! 这个计划必然会带来长远问题:先,以神圣法阵为基础的帕利瓦防护层必然被破坏,魔族可以通过这个缺口,源源不绝地登上双月大6;自此一事,他必然站在圣域的对立面,多了一个异常强大的敌对势力。 因此,他才用了如此长的时间,布下这个危局,眼下,他已经撬动了卡特·拉尔森这个支点,动摇了深谷城领主,破坏了帝国势力的脆弱平衡。 整个日落帝国,都将成为他对付毁灭之王帕尔仆从的工具。 奥丁·迪格斯拉低黑色垂帽的帽檐,看向天地之间仿佛撕裂的光柱,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他很清楚这一击,并不能清除密布天空的恶魇。 现在,帕利瓦城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 第二十三章 灾难日 「圣光咒」向罂粟剧场的神圣法阵凝聚,将天空中俯冲的恶魇群冲散,但同时,也让本已脆弱不堪的帕利瓦城保护层崩离。 ≧ ≦ 如果人类可以看见的话,会现天空上金色薄膜像碎鸡蛋一样,满布裂痕,而那些红色的眼球,则从四处裂痕缝隙中不断挤入,一些掉入巨大光柱,被蒸得一干二净,但更多的全部冲入帕利瓦城,向地面俯冲。 人类看不见恶魇,却能听见它们的声音。一时间,帕利瓦城的天空弥漫着类似于女人哭喊的尖啸声。 很快,人们便看见了更加可怕的景象。受到攻击的恶魇异常愤怒,失去控制。它们口中开始吐出红色浓液,滴落地面砸出一个接一个的坑洞,石块变成沸腾液体,冒出烟雾。 而正由于恶魇开始攻击,它们不能再隐藏在空气中,人们看见一大串漂浮的红色巨眼,逐渐在天空像显现,鲜红晶体四处乱窜,仿佛在寻找目标。 早已从罂粟剧场逃脱的群众,大多聚集在圣堂前,细小广场聚集了近两千人。他们肩贴着肩、膝盖贴着膝盖,跪拜祈祷真神奥西里斯的救赎。 当他们看清了天空中的真实情景,恐惧占领了理智,他们开始叫喊、恸哭着向圣堂内拥挤,希望得到庇护。 “禁止进入!世俗人会玷污神明。”守卫的圣堂骑士挥动长剑驱逐人群。 人们被激怒,陷入恐慌和混乱之中,无视守卫的话语,互相踩踏着涌向圣堂的青铜大门。 守卫的骑士长剑出光热,带动剑风,冲在最前的数十人摔落阶梯,砸倒了一片密集人群,人们惊叫着,踩过自己同胞的身体,继续向圣堂内涌入。 一个粗壮青年幸运地没有被剑风伤害,他从侧面冲向圣堂骑士,试图踢向骑士的关节——这是没有铠甲保护、最脆弱的地方,然而在他实施之前,被另一位骑士现,配十字徽章的侍神者将他的头一剑斩落。 这颗人头从高耸台阶的雪花石上一路翻滚,直落到人群面前,在雪白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血痕,圣堂骑士白色的铠甲被染红。 这是一个真正的自由民——没有犯罪,按时礼拜、缴纳洗罪税,但灾难来临时,却被侍神者杀害。 人们出雷鸣般的叫喊,却再也不敢前行半步,圣堂的青铜大门在他们眼前缓缓关闭,他们开始绝望地奔逃四散,口中喃喃低念颂文,心中隐隐希冀还有真神在保护自己。 然而,他们的想法很快破灭——漂浮的恶魇不断向地面喷吐腐蚀液,逃避不及的人,全部变成了一滩黑水! 这是灾难日! 而损伤最严重的,是剧场内的法师和修士,他们一开始无法看见恶魇,当这些怪物开始攻击时,他们已经躲闪不及,五名法师、八名修士瞬间化成了水。 然后,他们不断出「圣光咒」,与天上的魔鬼战斗。一些被激怒、受伤严重的恶魇变成巨球坠落在这些法术者之间,猛然炸裂,又有数人被溅出的腐蚀液体轰出血洞。 此时,无脸审判者也没有停下。 他们是通向地狱的象征,被禁止在祭礼日进入剧场——当然,这也是与圣堂矛盾争持不下的结果。当火焰升起时,他们并没有打算帮助场内的司祭团。而突变失去控制时,他们认为自己也对此无能为力,便开始四处追捕可疑犯罪者。 他们听见罪犯之子卡特?拉尔森潜逃返回,便四处追踪他的行迹,却现一些自称「叛神者」,实质上是深谷城派遣的暴民,向圣像、圣徒雕塑扔烧火棍。 无脸审判者的青铜剑挥动,数个暴徒便变成了碎肉。然而他们赫然现这些人就像蚂蚁一样,不知从何处窜出,清除不尽。 审判者的青铜剑再也没有一刻停下。 这一刻,人们短暂地忘记了带来一切灾难的根源——穿黑色长袍的黑暗术士。 而奥丁?迪格斯,则观察着他亲手演绎的戏剧,踉踉跄跄地走在赎罪大道上,向帕利瓦城中央的圣堂走去。 过多地使用本源之力,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他要尽量缓慢地行动,才让身上的肌肉不至于因为撕裂迸出血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此时,他对面站立了一个只有孩童身高的人,脸孔被光晕笼罩,只有一双金色眼睛瞪得极圆,如同两颗琥珀。 “黑暗术士,你的目的是什么?”圣司祭约翰问道,孩童般的混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啊呀,你很——有智慧,比他们都聪明。”奥丁掀开了垂帽,露出漂亮得惊人的外貌,与圣徒像有几分相似。他微笑起来,但有点僵硬——因为说话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帕利瓦城那么多法师的脑子都被圣像敲坏了吗——他们都以为我要把所有人烧死呐。也只有你——你猜对了,我不是要杀人,也不是故意要造成什么惨剧,我只是单纯地,想把这座城市的天空破开一个大洞呀。” 奥丁边说话,边缓慢弯腰——圣司祭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似乎要看出他的心思。然而,奥丁只是捡起了身边一根木棍,也许是暴民留下的烧火棍。 “只有你——你猜测我释放火焰是为了破坏天幕,也猜测我想把天空中的神秘力量放进来,在如此骇人的场景中,无数可能性里面,找到接近的答案——你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奥丁不遗余力地夸赞他的敌人,想去观察对方的精神海——可惜这家伙的思维就像一团金色云雾,根本无从入手。这是危险的标志,说明这个人类十分强大,也许个体力量与高等魔族不相上下。在自己状态并不好的情况下遇上,只能说……实在太糟糕了! “可是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并没有恶意,也跟天上那些怪物不是一伙的。我可是真诚地希望你们把那些烦人的家伙全部消灭光,把魔鬼全部清除,那就天下太平了。要不然,整个日落帝国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中啊——这句奉告可是真心实意的!” 这时,奥丁看见不远处、圣司祭背对的地方,躲藏着一个人——他能看见这个人的精神海。于是,他将声音尽量提高了一些。 “可是,据我所知,你并不在意这些——你不在意多少凡人死亡,也不在意国家是否会陷入灾难,你只在乎——”奥丁向背后一指:“这座圣堂,为你提供力量、延续生命的圣殿。” “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根据你们的定义——我应该还算一个好人,因为我所设想的计划,全部都为他人愿望服务。”奥丁继续说道:“而你,根据人们的定义——你应该算是一个假圣人、一个伪君子、一个极端自利的丑恶之徒吧。” 奥丁看见经历数百年岁月的圣司祭,举起了黄金权杖,脸上的光晕开始剧烈颤动——这个老家伙被他激怒了。 于是,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过人的智慧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你珍惜如命的力量,就隐藏在这座圣堂中心。现在,我要去夺取它。祝贺你,你猜得太对了!” 话音落下,烧火棍画出的简陋法阵已经出光芒——奥丁用语言分散圣司祭约翰的注意力,仓促间绘制了一个增幅法阵! 但黄金权杖投射出的巨大影子,已经将奥丁紧密包围! 第二十四章 镜面空间 奥丁用烧火棍画出一个增幅法阵——地面上突然窜出一人高的猩红火焰,垂直扑向圣司祭约翰! 而就在此刻,圣司祭举起黄金权杖,奥丁站立的地方闪耀出刺目白光,就如同恒星闪耀! 这是高级法阵「圣洁」,可以轻易将一座建筑变成灰烬! 然而,这团光辉,并没有落下地面,而是落在了奥丁头上数米特高的空中! 为了对付眼前敌人,圣司祭闭合了以强大力量维持的天眼,因此当上百只恶魇向他俯冲并吐出腐蚀液体时,他才看清一直提防的能量波动真相! 他一直以为四周如海汹涌的能量流,来源于眼前这个黑暗术士! 圣司祭的法术力量一开始像一颗球形凝聚光核,紧接着这颗光核迅膨胀,四周约一格里的空气为此回旋卷入,刮起飓风,光芒所到之处树木、建筑,一切就像被一片白色抹平。 上百只恶魇吐出的液体瞬间气化,红色球体出刺耳尖啸,如同无数女人在嘶声哭喊。 “啊呀,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让聪明人猜错——这让我明白自己在双月大6这片人类聚居地上还有优势可言。” 奥丁似乎感受不到「圣洁」法术的热度,语调轻快地说道:“先,你太高估我了——现在的我弱小不堪,连对付一只恶魇都吃力。” “在这个前提下,我要告诉你——增幅法阵出的是我的本源之力「幻灭火」,这些魔鬼正是追随这道火焰而来——想把我杀死!” 奥丁用烧火棍在增幅法阵中心轻轻一击,火焰变成了一条长蛇,直游向圣司祭四周,尾相接将他紧密环绕。 “焰火!”奥丁出的声音有点颤抖,出这细微的本源之力,简直要了他的命。 圣司祭约翰没有吟唱颂文,金色双眼微微睁大,全身便出金色耀眼光芒,顷刻间便将猩红火焰驱散得一干二净。 这瞬间的延滞,让圣司祭对即将面临的处境措手不及。 他只听见奥丁轻快的声音:“小心你的身后,魔鬼看见你身上的火焰了——我已经提醒你,是高傲让你对我的话毫不在意,现在你输了你的圣堂。” 当圣司祭回头——只间铺天盖地的眼球,大约有五六百只,已经俯冲到他的身后,正张开红色晶体,向他吐出腐蚀液体! 而被法阵击伤的恶魇,已经变成了数十个明亮光核,向圣司祭头顶堕下! 「圣洁」! 约翰高举黄金权杖,吟唱咒文,整座帕利瓦城的光线,都向施法中心凝聚,天空骤然变暗,只有以圣司祭为中心数格里内的范围,变成了一团白芒。 站在光芒之内的人,看不见道路,听不见声音,精神海中是一片尖啸,所有知觉好像泡在纯白海水中,身体仿佛逐渐溶解。 这团白芒的正上空,数百个闪烁刺目亮光的球体,骤然膨胀,好像把白色光幕撕开无数大洞,然后迅黯淡、萎缩,变成一团阴影——恶魇一瞬间蒸得无影无踪。 **师约翰在受到袭击的一刻,调用了城市法阵的力量,将数百只恶魇全部消灭。 而奥丁则在这片白色世界中竭力奔跑! 他还能勉强身后的景象——他身后的人、建筑、树木……一切树木,都像被白色颜料抹除一样,连灰烬都没剩下! 他似乎还听见无数人的哭叫,无数缕透明烟雾变成了光斑,被吸入光团之中。 在这种情形下,尽然奥丁浑身剧痛,却只能拼了命加快脚步。 他有一种不好的猜想——整座帕利瓦城是一个巨**阵,包含了「圣洁」法阵的核心,可以使圣司祭的力量得到可怕增幅,不止能消灭一切实质,而且能吞噬灵魂,或者——将灵魂化为力量的一部分! 他看见了圣堂的模糊虚影,白色大理石墙、黄金穹顶和青铜门仿佛在他眼前摇晃。 然而,当他向这层虚影奔跑时,却现它好像树立于镜面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迎着影子奔跑,影子却以更快的度背离他。当他回头——模糊虚影立在自己身后。 而眼前,是一片纯白! 接着,他改变方向,得到的是同样结果! 就好像,他身处一个由无数巨大镜面连接包围的迷宫,向任何一个方向运动,都背离某一块镜面外的物体! 奥丁被卷进了以光幕为起点、以圣堂为末端,卷曲封闭的空间中! 尽然以奥丁的智慧,也无法想出如何逃脱!他想起于苏斯的告诫,帕利瓦城中的法师力量不容小觑。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这种力量居然会如此诡异、无法以常理破解。 如果能够逃出去,一定要好好研究人类的法术——奥丁如是想。 在体能逐渐被耗尽的情况下,奥丁现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到了最后,他几乎是踉跄着、缓慢地挪动步伐,但圣堂却向他靠近。 镜面空间开始收缩、坍塌——如果没办法逃出去,显而易见他会与这个空间一样,变成一个点、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紧接着,他的四面八方——头顶上、眼前、侧面、身后,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人大小的圣堂影像,而他自己则置身于一片雪白之中。 这些圣堂影像越缩越小——直至变成了巴掌大小,而奥丁的身体,也开始被挤压,他的肌肉好像挤干海绵一样,缩成一团。 如此下去,奥丁将被完全抹除,连灰尘都不剩下!他只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层铅水中,骨头都被挤碎、**被压成泥,知觉里只剩下痛感! 他尝试挣扎逃出,却毫无办法! 就在此时,奥丁看见了一个人的精神海——**师罗斯的思维海洋,异常清晰地进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这意味着,那个一直窥视着他与圣司祭战斗的人——罗斯与他的距离,不足十米特。 奥丁当然知道**师罗斯为什么没有帮助圣司祭约翰,因此他说了一些话,也引诱圣司祭作出他想要的回答,没想到此刻却成为了逃生的关键。 “遇见我是你的宿命,不要与命运抗争。”奥丁高喊,他相信对方能听见。 “我的本源之力是「幻灭火」,”奥丁竭力提高了语调,刚才与圣司祭对峙时,他故意将自己的力量实质说出,为的就是让罗斯动摇:“我是预言中的人。” 看着对方的精神海洋掀起巨浪,奥丁不顾身体被挤压的钝痛感,高声喊道:“你一直对自己的信仰抱有怀疑。” “如今你看见了真相,应该想清今后的道路。”被困的黑袍魔鬼放声引诱侍神者。 空间外面传来了一把略带沙哑的男音,带着些许颤抖。**师罗斯此时无法平复心中波澜。 “这是法术「禁锢」,以少量力量创造出一个循环空间。我只要施加外力,这个空间就会被打破。但从内部的话——恐怕你要拥有越**师的力量。如果你是「幻灭火」,那你实在是太弱小了。但我还是愿意帮助你,前提是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接着,魔鬼、黑暗术的士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漫长的通道,他俯下身,从满是圣堂影子的包围圈里,缩进了黑色道路中。侍神者罗斯从法阵里放走了他。 第二十五章 重生 奥丁从镜面空间爬了出来——圣堂就在他的眼前。事实上,从「禁锢」法阵到圣堂,只有一步之遥。 圣司祭约翰在调用城市法阵出「圣光」的同时,居然不忘创造一个法术牢笼,让敌人逃不出他的掌控! 奥丁歪歪斜斜地行上阶梯,刚才说要向他提问的**师罗斯又消失不见了。 他眼前,横亘着数百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是被恶魇烧死,全身密布窟窿;有的是被「圣洁」抹杀,只剩下半截或者断肢残臂;有的则被活生生地抽出灵魂——浑身上下没有任损伤,双眼睁得极大,却只有眼白、没有瞳孔,被抽走灵魂更多的是圣堂骑士。 一层透明光雾在尸体上氤氲,然后变成丝状,扭成一团,如同缠绕在一起的长虫。这些虫子极力向圣堂中央爬去,然而一股奇怪力量却拖拽它们向后蠕动。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白色、扭动的光雾,出凄厉哭喊。 奥丁曾经用人类羊皮卷上的傀儡术重塑过于苏斯的「灵」,他清楚知道这些白色雾团是死者的灵魂。但这些灵魂——处于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就好像,被一个庞然大物,卷入巢穴中。 然而,他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圣司祭约翰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在圣堂洁白的大理石墙壁上,回旋震荡。 看来圣司祭恨极了想抢夺圣堂中隐藏力量的敌人。 奥丁的感知正在衰退——他逐渐失去了敏锐视觉,景象变成模糊一片;也失去听觉,一切声音混成了一团,像棉花一样堵塞在耳膜外;撕裂、挤压的痛觉也逐渐消失,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晰——奥丁明白自己在输出本源之力、抵抗攻击的过程中,这副人类身躯已经达到了极限。 如今能挽救他的,只有圣堂中神秘的力量源。这是他最大的赌博。 他勉强看见一条阶梯的虚影,一块透明的镜面,一缕柔和日光。 奥丁一头栽倒。 从**师罗斯的角度看来,这个自称「幻灭火」的黑暗术士,摇摇晃晃地穿过铺陈雪花石的祈祷长廊、穿过摆满圣徒像和奥西里斯神像的赎罪大厅、穿过顶部填满镀金画「走向苍穹」的祭礼室,终于走到密布符文图阵的圣水祭坛前。 金色穹顶上的彩色玻璃,将日光投射在圣水祭坛中,紧密包围祭坛的,是光滑平整的金线石壁,石壁上并没有刻画奥西里斯神像,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帝国语咒文。沿着石壁四周,八角形图阵布满整间祭室。 而在金白色石壁中央,则是一眼数米特宽、无比清澈、却看深不见底的圣泉。 圣泉边缘上,有一块巨大的金线石壁,足有十人高,直通圣堂外沿,上面刻满了真神奥西里斯和圣徒的事迹,石壁中央有一个泉眼,清冽圣水从泉眼渗出,滴落圣泉。 黑暗术士没有吟唱、跪拜,直接倒入那纯净无暇的圣泉中。 奇迹般的景象出现了。 圣泉的泉水沸腾起来,涌起一个接一个的洁白泡沫,把这个黑暗术士吞噬进去。他落入泉眼后,便不见踪影了! 接着,冒着白气、翻滚着泡沫的圣泉,出骇人回音,就像无数怪物在深井中嚎叫,白气越来越浓密,整个泉眼看起来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罗斯**师被心中交织着负罪感和犯罪的兴奋感,他从未逾越过教规半步,但如今背叛圣堂让他的心脏像被撕成了对立两半! 他充满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想知道接下来——那个黑暗术士的命运。圣司祭约翰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才能抵挡炽热泉水的洗濯,与圣泉共眠。这个看起来虚弱得快要死去的黑暗术士——到底是被圣水吃掉,还是被圣水治愈呢? 下一刻,罗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泉水如炮弹般,全部喷射出来,直冲向将近二十米特高的黄金穹顶,将所有光线吞噬,熠熠光,像一条巨龙撞向穹顶的彩色玻璃! 石壁上所有符文都出了光亮,在昏暗中如同闪烁星辰! 水雾四溅散落,剧烈冲击让整个祭室都在摇晃,刺耳轰鸣在石壁间来回震荡,水柱在穹顶的阻挡下,闪着金光俯冲落入泉眼! 罗斯毫不怀疑,跌落的泉水能将一切物质清洗消灭! 而这道圣泉落入泉眼之后,像一颗毁灭万物的炮弹,快炸裂、回旋、出爆裂声,石壁被砸出了无数大坑,泉水却始终逃不出石壁禁锢——整个泉眼四周,全是极为炙热的白雾,而泉眼中间,却变成了一个黑色漩涡,白雾正向漩涡中央滑动! 远离泉眼的**师觉得那个黑色漩涡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所有能量都被这个黑洞快卷入! 这个过程持续了数分钟,一切恢复平静——泉水轰鸣声隐匿、地面不再震颤、石壁不再出光纹、雾气全部消失、空气变得异常冰冷,连光线也变得异常昏暗。 **师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想看看圣泉形成的黑洞——然而,原来那片清冽无暇、无界无底的泉眼,只有一人深浅,而本来应该装满圣水的地方,如今有弱小猩红火苗在四处跳跃! 整个光明祭室,如今就像一个鬼火跳跃的墓龛。 在他一看之下,这些小火苗像沾了油一样,迅蔓延,填满了整个泉眼。看起来就像泉水化成了暗火,火舌在易燃油面上来回滑动。 而穿着黑袍的黑暗术士,居然从空无一物的泉底下爬了起来。 猩红泉眼中,出现了他半隆起的脊骨,黑色布料没有半点破损,依然搭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他像是低头趴在火焰之中。 然后,那张薄薄的黑袍中间裂开,里面渗出一道刺目光纹。 不知是不是错觉,**师觉得这个黑暗术士连脊骨都裂成了两半,背部肌肉被活生生撕开,像是有一只蕴含可怕力量的生物,要从这具躯体里面破蛹而出。 下一刻,他就看见裂开的光缝之中,钻出了一双纯白色翅膀! 第二十六章 往事 典籍记载,奥西里斯神四周环绕着十二圣徒,这十二位圣徒被光辉环绕,长有雪白羽翼,可以在天空、人间、地府穿梭。 人们制作画卷时,一般把翅膀想象成天鹅般洁净、丰满的美好事物。 可是,从黑袍人脊骨中长出的,是一副光滑、半透明,如同蝴蝶薄翼的膜翅,骨架、神经脉络闪耀着微微白光,在昏暗中缓慢摆动,为方寸幽暗空间带来了光明,仿佛圣洁之物堕于猩红火泉。 接下来,黑袍人从火泉中站了起来,他紧闭双眼,面容洁净、直立于黄金穹顶投射的微弱光辉之下,仿佛蒙了一层金粉。 突然,他睁开双眼,直视着大法师罗斯,罗斯觉得自己陷进了那双纯黑的眼睛里——如同一眼冷冽无底的深泉,要把他的灵魂吸走。 大法师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如果世上真的有圣徒,一定不会比眼前这个黑袍术士更加完美。 他到底是神使、魔鬼还是——只是一个侍奉魔鬼的术士! 无论哪一种,都对大法师有致命吸引力。 罗斯的头脑仿佛撕成了两半,一半为违背信仰而痛苦,一半热切希冀着摆脱束缚。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要倒地跪拜。 火舌在黑袍术士四周跳跃,仿佛地府中燃烧的鬼火,他穿越猩红、走下金线石台阶,膜翅越来越黯淡,最后缩回脊骨之中,撕裂肌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奥丁走到了大法师罗斯面前,容貌微微发光——与圣司祭约翰一样,这是力量外溢的结果。他开口吟唱: “汝为与神抗争之人,唤为「叛神者」,等待幻灭之火。” 罗斯浑身颤抖,头痛欲裂,他无法背弃四十年来谨遵的信念——尽管这些信念一直与现实相左。 “你到底是谁?”大法师用发颤的声音问道。 “我是预言中的人。”奥丁回答。 “那么你是真实之神的使者?”大法师隐隐希望他信仰中的神灵真实存在,只是世人愚钝无法看清真相。 “不,我与神灵无关。如果用你们的定义来说——我与魔鬼的关系更大些。”奥丁回答。 “魔鬼!你玷污了圣堂!”大法师气愤地举起法杖「白风」,只是这一声怒喝显得底气不足,握着法杖的手在微微颤抖。 “既然你能在圣司祭的法阵中救下我,就不应该继续欺骗你自己。”奥丁露出特有笑容。 “想想你的母亲。”黑袍人靠近罗斯,双手抚摸大法师的额顶,把他最深层的情绪勾引出来。 罗斯大法师紧握拳头,血丝爬满了褐色双眼,泪水覆满了眼球。他显然想起了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这种往事能够动摇他的信仰根基。 看着大法师翻滚的精神海,奥丁明白这是个与卡特?拉尔森完全不同的人——情绪化、易受感染,容易为冲动驱使。 “想想为什么你没有姓氏。” 奥丁继续说道——眼前这个人十分有趣,他的表象世界充斥着对真神的虔诚热爱,他的深层世界则相信圣像是虚假的,希望走上一条危险道路,他一直在表里世界之间挣扎。 唯一能让这种矛盾结合的,是罗斯对人世近乎幼稚的善意,总是希冀着虚无缥缈的美好品质。 以聪敏、美德、仁慈著称的大法师是一个极端分裂的有趣矛盾体。 罗斯依然战栗着,无法说出话。 于是奥丁干脆将他无法面对的往事说出来。 “你之所以没有姓氏,是因为你的母亲是一个奴隶。你不是情感的产物,而是冲动和罪恶的结晶。在这一点上,你一直认为自己无法直面神明。” “你的父亲,絮利?拉尔森,强*奸了一个领主府邸的异族人。数月面对这只冲动野兽之后,你的母亲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她和她的孩子都将面临必死的命运。” “保护腹中婴儿的强烈愿望,让她从领主府邸逃跑了,风餐露宿数月,终于在野地里生下了你。” 奥丁顿了顿,看向罗斯,泪水无声从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中滴落,此时他仿佛回到了婴儿状态。 于是奥丁进一步撕开对方心中的记忆,让更多现实,而非对信仰的虚假热爱涌现出来。 “这是一个故事。另一个故事,则是你的母亲最终因为伤病,在你五岁时身亡。而从你出生,到五岁这段时间,一直被一位老人收留。” “你一直欺骗自己,认为是人发自内心的善举,才让你得以存活。其实,你一直知道——你的母亲,还有那位老人,都是迈普种族的人——「叛神者」的主要族裔。因此,那些异教徒的预言、颂文,是你小时候常听的歌谣。” “能从守卫森严的领主府邸逃脱、能长达五年时间不被发现,一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而你也发觉,自己拥有一些奇怪天赋——没有被任何法术典籍记载的天赋。” 直到现在,这个男人为自己构筑的虚幻世界已经完全崩塌,他单纯沉溺于过往,昔日烙印般的耻辱,如今却成了美好回忆,过去多年怀抱虔诚的清修生活,却成了痛苦。 他已经完全沉浸于奥丁所叙述的世界——不管对方说得对与错,仿佛这一切就是自己所思、所想、所感,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构了。 “后来拉尔森家族的人还是找到了你——其实你内心深处也明白,是老人用你作为他生存的砝码。也许你长得实在太像絮利本人,也许过于聪颖,他居然大发善心给予你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逐渐地,你忘却了过去艰苦逃窜的日子,认为成为拉尔森家族一员是一种荣耀,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感到自卑,与哥哥海撒?拉尔森渡过了愉快的少年时光。” “接下来,你便在神学院渡过了三十八载虔诚的清修时间,因为过人天赋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大法师,重返帕利瓦——却听说你的哥哥因为渎神罪被处死。” “你的道德准则告诉你,裁判所的审判是公正的,你可以为这个罪人祈祷、挽救他的灵魂,但不能施与同情、让自己在情感中堕落。你去找过海撒——他却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你愤怒地离开,直至他的尸体被烧成灰,你都没看过一眼。” 奥丁提高了声调:“告诉我,残忍地剥离一切世俗感情——这就是你认为的善吗?” 在诘问中,罗斯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褐色发根上沾满了汗水,好像一个得了热病的病人。 奥丁却没停止:“你一直蒙蔽自己的双眼,假装看不见圣域和人类世界犯下的罪恶,任由它恣意蔓延,最后背叛时却心想,这与你的光明信仰相左——这就是你认为的善吗?!” 罗斯终于跌坐在地上,觉得骨架和肌肉无力支撑他碎裂的灵魂,想起领主府邸的快乐生活,想起童年依偎在病弱母亲怀中,想起因为圣域私欲造成的遍地亡灵,无法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觉得自己正向一个无底深渊堕落。 “不过要你睁大双眼,看清现实。你生来就是迈普族人,天生的「叛神者」——要么放弃你的信仰跟随我,要么在分裂世界中发疯,对你来说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奥丁在大法师最惶惑无助的时候,指出了一条道路,而这条道路满布猩红火焰。罗斯别无选择,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渴望着这一天到来。他拄起法杖「白风」,为奥丁开辟路径。 第二十七章 分裂者 大法师罗斯高举「白风」,法杖发出微弱荧光。 奥丁跟随在其身后,感受到圣堂之内,到处布满了一股奇异能量——像是轻盈细密的蜘蛛网,漂浮在窗棂上、门廊处。 看来罗斯大法师真是一个充满善意,且极为聪明的人——这些能量网堵住了灵魂逃逸的出口,阻止亡灵向圣司祭聚集。 “最后促使我下定决心背叛信仰的,是圣司祭的攻击。”罗斯情绪依然激动,他极力控制着自己降低声音。 “你知道吗,这些灵魂——都将成为约翰的食物。”大法师无法减轻自己的愤怒:“他连死人都不放过!” 奥丁没有说话,他明白此时应该给罗斯情绪发泄的出口。 “灵魂——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能看见灵魂,而且还能操纵它们。这是传说中邪恶萨满才拥有的能力。”大法师停了一下,似乎鼓起勇气才将这个事实说出来:“我一直畏惧这种可怕力量,就像我身体里藏了一只怪物。这让我无法直面神明。” 看见奥丁并没有表示出惊讶,罗斯继续说道: “灵魂并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可以长久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人死亡之后,他的精神从体内溢出,形成一张微弱且不稳定的网,不久之后就永远消散。人死了,是真正地安息,从肉体,到精神,都不复存在——除非用某种手段让它们滞留。” 大法师转头,发现黑袍人正用极为明亮的黑色眼睛看着他——他永远无法抵挡这双眼睛的直视,仿佛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内心。 奥丁说道:“因此,死人至少应该被尊重,相比于控制死者,吃食灵魂更丑恶。抛开那些陈旧教条,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现在没人告诉你,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你必须自己思考。” 黑袍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罗斯心中最底层的声音,大法师向前的脚步更坚定了些。 穿越漫长的回廊,他们终于到达圣堂出口。 如此长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干扰——是因为大法师施展了幻术,圣堂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块被「圣洁」摧毁、空无一物的平地。他使用了迈普族人的能力,而非法术力量,因此即使法师众多,也无法识破这个障眼术。 在大法师向奥丁表明心志之前,已经做好了缜密的防御工作——他的行动总是先于他的语言,甚至与他的表层思想相反。 维持如此庞大的幻术和灵魂之力,罗斯的力量已经枯竭——他胸口剧烈起伏,看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过度消耗。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狂热,想要挡在奥丁面前。 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充满怒火的法师团,还有代表圣域的另外一支力量——无脸审判者。任何一方都不好对付,鉴于此前奥丁展示的实力,大法师相信正面对峙,活着离开这里的几率不大。 “我可以继续维持幻术一段时间——你从圣堂穿出去,到骑士长廊的废墟前……” 奥丁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想告诉我从帕利瓦城的地下通道逃生的话——没有这个必要。圣泉的力量已经被我吸收,我有办法脱身——如果决心追随我,相对于无谓地浪费性命,倒不如帮我一个忙。” “进入圣堂前,你已经小心地抹除了痕迹,”奥丁又微笑起来——大法师分裂的一面让他世故地掩饰自己叛变的真相:“你自信连圣司祭约翰也无法察觉。” 罗斯脸色苍白地看着奥丁,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被揭开重重伪装曝露在日光下那种惊吓。 “那么,司祭团的人、裁判所的人当然也不知道你已经背弃了信仰。现在——你从地下通道逃出去,如果可以的话,告诉迈普一族的人,预言已经开始应验,「叛神者」将有新的领导人——卡特?拉尔森。” 罗斯屏住呼吸、头脑空白地站了片刻,然后呆滞地回答了一句:“好。” 然后,他看见奥丁做出了一件更让人惊骇的事。 黑袍人挽起袖袍,捡起脚边一把长剑——那是一个死去圣堂骑士的遗物,抽出剑刃、扔掉剑鞘,向自己手臂砍去! 手臂整齐断落,鲜血从断臂四周喷射出来,将惨白光洁的皮肤染成了红色,这只手的指尖还在地面跳动。 刚才还与这个完美得不像话的人连为一体,现在这跟断臂就像一根血肠,与四处横躺的尸体别无二致! 看见这一幕,大法师几乎忘记了呼吸! “此前我经受的痛苦,可比断臂剧烈千百倍。”奥丁连眉头都没有皱,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让人不禁以为他是疯子。 可是并没有血从瘪掉的袖管中流出,袖口反而不断充盈起来,可以看见有微微白光从袖子里透出。 只过了片刻,一只新的手就从宽大长袍里长了出来! “捡起它。”奥丁笑着说,大法师吓得后退了几步。 “施展你的法术,用圣光咒把它烧一下。”黑袍人的语气几乎是调侃了。 罗斯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猜不透面前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啊呀——你明明知道应该把它弄得难看点,送到圣域去,再把自己弄出一点伤痕——告诉他们你是一个忠诚的侍神者,却非要露出这般表情。”奥丁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语调越来越轻快。 “可是你偏偏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装出来的——你的底层意识明明知道答案,那颗作怪的善心总要为我祈祷一番。”奥丁笑出声来,半眯着眼睛看向大法师。 话音落下,这个力量强大的中年人,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露出见了鬼般的表情,他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断臂,逃也似地向骑士长廊跑去。 幻术维持的景象瞬间失效,灵魂屏障也一并消失。 无数死者魂魄获得了自由,沿着地面升起一层白色薄雾,阳光从窗棂洒落为雾气增添了金色华彩。 这景象,就如同清晨的矮树林,雾气缭绕,静谧安宁。逐渐地,光线越来越强烈,这些轻盈雾气便随之飘散,深吸一口——可以闻见剧烈的腥臭味。 “灵魂自由了——这么说来,圣司祭已经停止吞食。我吸收了他的力量源泉,想必他也不好过。那么——至少现在我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了。” 奥丁学着人类那样——放声笑出来,但他觉得这个行为并不能体现此时的感觉,又停了下来。 “现在,没有恶魇。这副充盈力量的身体也暂时不会被撑破。”奥丁闭上双眼用力深吸了一下——尽管并不好闻:“我闻到了短暂自由的味道。” 第二十八章 审判团 当奥丁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片废墟——原本赎罪大道周围林立的房屋庭院,变成了砂砾和乱石的混合物。从中心线到城墙,平坦得如同一张白纸。 没有任何活物,一切静止。 红色眼球、法师团、逃跑的人群……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帕利瓦城从来都是一片废土,刚才的灾难只是幻影。 打破沉寂的,是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一队身穿青铜铠甲、戴青铜面具的人,从城墙后出现,可以看见他们整齐迈步,但速度极快——片刻已经能看清面具上的花纹——正中是极为精致的正十字雕刻,四周则刻满符文。 就在奥丁再次闭目的一刻,一位无脸审判者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青铜铠甲发出沉重震动声,飓风从四面刮来,卷入青铜剑尖,直落向奥丁头顶! 奥丁侧身避开,周身蓦地升起一股猩红火焰,抵消了疯狂卷来的剑风! 刀刃落空,重重落在地面上,以剑尖为中心约一格里的范围,碎石全部震荡起来,奥丁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炽热能量在脚下乱窜,紧贴着他的地表撑开了一条骇人裂缝,地面下陷了几分! 审判者的力量与圣堂骑士不是一个等级!圣堂骑士比普通人稍微强壮,附加了符文的剑刃可以发出光和热,只有集团冲锋时会带来可怕战斗力。而单个无脸审判者瞬间便可以爆发出一个法师吟唱、使用法杖增幅的效果! 而现在,奥丁必须面对十五个手持青铜剑的人! 他不再试图画出法阵,而是在刀刃落下的片刻,右手凝聚出一个人头大的猩红火球,向青铜剑士的肘关节撞去! 这一次,奥丁感受到新生身体的强壮,不再似以往,每剧烈动作一下,如同拆散骨架——他的躯体直接撞在了青铜铠甲之上,只有微微钝痛感,而铠甲则裂开了数道细纹! 但同时,青铜剑士一只手松开长剑,淡蓝焰色瞬间覆满拳套,向奥丁腰间挥去! 奥丁躲闪不及,直直接下这一拳,蓝色火焰将他的长袍烧出了一个窟窿,而腰间多了一个碗大的血洞! 要知道无脸审判者的一击,可以将厚铁板变成碎片! 一拳之下,奥丁踉跄后退数步,摇晃着站稳了脚跟。而猩红火苗,则在审判者持剑的手臂上炸裂! 余下的无脸剑士看见奥丁受创,高举青铜剑一步一步向他围聚! 奥丁则弯腰俯身,一手撑在地面上,低声吟唱:“「焰火」!” 不需借助法阵,猩红火舌窜起一人高,以奥丁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地面像涂了油一般,成了导火体,顷刻间形成了一片圆形火墙! 青铜剑士却似乎并不畏惧这些火焰,一脚踏入剧烈燃烧的圆圈。 “审判者不惧怕高温。”一位青铜剑士轻蔑地说道。 火墙内的黑袍人却一字一句地回答:“「幻灭火」却不止高温。” 然后,审判者听见了一阵巨大爆裂声——那是从刚才挥剑的剑士身上传出,猩红火苗已经变成了燎燃焰舌,攀满了他的半具身躯!金属和火焰发出剧烈反应,随着极为刺眼的光亮快速膨胀,剑士的一条手臂被生生炸断,变成了一团黑雾! 其余审判者看向自己的脚下,发现火苗已经窜上了金属靴! 附加符文的青铜铠甲,可以抵抗极热和极寒,抵挡几乎任何武器的穿刺,却阻止不了这猩红火焰的蔓延! 诡异火星沾染上每一个踏入火圈的人,顷刻冒出刺目火光。 方才剑士的下场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解,需要谈判一下。”就在这分秒之间,奥丁的声音离开了火圈,从受伤剑士的方向传来。 其余审判者回头,一幅骇人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黑袍人手上凝聚的火球,落在了受伤审判者头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头颅变成了一个刺目光核,这颗脑袋剧烈燃烧发出炒豆般的声音,猩红在庞大肩胛骨上来回伸缩。 这一切来得太快,青铜铠甲顶着燃烧火球疯狂扭动了几下,便轰然倒地。 近两米高的躯体倒下,露出站在后方黑袍人的容貌。 他无声地站立,凝视着断头身体暴露的肉块——青灰色、极为结实粗糙、密布青筋,比起人类肌肉更像是某种野兽的组织。接着,奥丁抬起头,微笑着说道:“我觉得你们需要了解一下自身状况,再考虑是否如此不理智地与我缠斗。” 无脸审判团默不作声,在日落帝国的领土上,他们一直施行刑罚,只有他们才能收割生命,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为他们带来损伤,更遑论夺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满腔怒火,但看着脚下缭绕的火焰,却偏偏不敢妄动——这个黑暗术士的手段可不止眼前这些。 “在圣司祭约翰发动「圣洁」法阵之后,我使用了幻术,把圣堂变成一片废墟,蒙蔽了你们的眼睛,你们为此感到极为愤怒,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奥丁跨过尸体,向审判团靠近。 “但——你们真的该把怒气发泄在我身上吗?想想圣司祭——眼看你们的圣殿被他一手夷为平地,他却在干什么?” “圣泉枯竭之后,他惊骇万分,害怕自己的寿命受到侵蚀,居然不敢消耗法术力量开启「天眼」,看看圣堂是否真的消失了!” 奥丁高声说道,仿佛真的与审判团同仇敌忾。 “然后——他居然带着司祭团,看都不看帕利瓦这个烂摊子,匆匆赶回圣域,就因为害怕数百年的身躯经不起空气腐蚀!这就是帕利瓦城的司祭们——平日只会霸占圣泉、想着如何搜刮金钱、交易晶石和珍稀矿物、攫取力量!” 奥丁皱起眉头说道:“而你们,却留下来维护圣域的尊严——这本该是司祭团干的事!你们以身涉险,对付一个可怕的黑暗术士,还要追捕拉尔森家族的继承人,现在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 “你们想想,真的有必要为那些贪生怕死的司祭们冒险吗?” “黑暗术士,不要妄想蛊惑审判者。”一位青铜剑士沉声说道,但他明显不反感奥丁说的话。 “那好吧,你们也应该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是应该返回圣域,还是留下来坚守裁判所。” 奥丁伸手指向空无一物的圣路易·泽特广场:“缺少司祭团维持秩序,城内没有支持你们的领主,你们守住这座无人的裁判所,还能获取鲜血吗?” 然后,黑袍人抬起另一只手,一团火焰在他手上升起:“别忘记,留下来,你们要面对我,还有我身后隐藏的势力——一个剑士的牺牲远远不够,如果你们愿意成为司祭团的替死鬼的话……” 面对黑暗术士的威胁,看着逐渐被火光吞噬的同伴,感受着脚下逐渐升高的热度,高高在上的无脸审判者终于动摇了。 与罂粟剧场剧变的时候一样,没必要承担司祭团留下的残局! 第二十九章 法术 奥丁缓缓坐下,注视着自己的伤口——被无脸剑士火焰灼伤的腹部,露出了一大片焦黄、花白、血红交织的组织,这个创口以可见速度缓慢聚拢,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结成了一块褐色的血痂。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无比沉重——但已相比汲取圣泉之前好太多,他终于拥有比普通人类稍微强韧的肉体、可以不依赖法阵调用少量本源之力,可以轻易打败一个普通法师或者审判者。 一切依照他的计划进行,他利用帕利瓦司祭团的力量,杀死所有追踪的恶魇,制造****,乘机夺取了圣堂中的力量。 然而,他的猜想也得到了印证——他正在蜕化! 他的虚弱,并不单纯因为日渐增长的本源之力,更重要的是——他必须面对每一个魔族都必然经历的阶段! 在魔族数百年甚至成千上万年的寿命里,必须经历两到三次蜕化——每一次蜕化都是逐渐苏醒的本源力量与不断强大的肉体之间的角力,无数魔族因为躯壳无法承载,爆裂而亡。 除了天生肉体极其强横的族裔,大多数魔族都需要在蜕变期寻求强大外力,塑造极为强韧的肉体——很明显,这是奥丁极为致命的一点,人类的身躯本就比魔族弱小得多,而奥丁继承的本源之力,又比一般魔族强大得多! 因此,他的危机远远未消除,甚至比以往更加紧迫,因为——膜翅已经开始生长了! 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遥远阴影大地飞渡的魔族,还有人类圣域的法师和审判者! 他要做更多——根据羊皮卷的记载,和他看见的真实,每一座人类城邦,都应该拥有类似帕利瓦圣堂的力量,这些力量缔结成网,抵御魔族的入侵。 如果可以的话,他要以最小的风险,得到每一座城邦的力量。而他好奇的是——这些庞大能量的源泉,又是什么——也许得到答案,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蜕化的问题。 他大费周章,引诱卡特、罗斯、泰德,是因为他不单纯想得到帕利瓦圣泉,他想要更多——甚至想利用人类对抗源源不绝追杀他的魔族随从。 利用人类利益集团的相互斗争,比单纯使用暴力,更能以最低损伤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而他布下的蛛网,已经悄然伸出帕利瓦城,向整个帝国西境蔓延。 此时,帕利瓦城短暂地失去了秩序,陷入混乱,他必须在圣域重新占领之前,构筑抵抗势力。 他要寻找卡特·拉尔森,让他从绝望中,重筑信仰。而这个年轻领主,则需要影子幕后的支持,还需要一班忠实随从。 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 他潜入帕利瓦城的地下通道,这里完全没有光,水滴从加固石壁上渗出,四处回荡着细密滴水声和老鼠叫声,每向前行一步,脚步和呼吸的回声都贴着耳膜穿过。 奥丁点亮手中的火焰,开始寻找帕利瓦年轻继承人的行踪。 不久之后,一把颤抖的男声便落入他的耳朵。 “滚开——黑暗术士!不!魔鬼!”这个人极力控制声调,用长剑指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漂亮年轻人。 在奥丁火焰的照耀下,叫喊的人露出了脸——皮全部贴在高耸颧骨上,眼窝四周全部下陷,泛着死灰,绿色眼睛上爬满血丝,衣衫破烂、干涸胸膛好像快被呼吸撑破一般。 “我不是说,实现你的愿望吗?现在,我履行了诺言——你却不向我道谢。”奥丁依然穿着黑袍,在火焰映衬下像一只鬼魂。 “……是魔鬼引诱我背叛信仰……”卡特·拉尔森双唇在发抖,似乎正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疯,又好像在下重大决心。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干的事吗?为你的父亲复仇,让圣堂流血,让坐在王座上的家伙填命——你只做了一半……”奥丁试图靠近用剑指着他的人,那人却用发红的双眼直视他,没有后退半步。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搞清楚——对于你们来说,什么是神。” 奥丁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拨开指在他额前的剑尖,可是那金属剑刃又马上重新靠近。 “奥西里斯神赋予我们力量。”卡特坚定地回答。 “可是你们从没有见过它——你们就如此坚定地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奥丁诘问。 卡特用另一只手举起「附髓虫」,吟唱起颂文,绿雾便围绕他四周开始飘散。 奥丁则轻轻一吹——雾气便消失在火焰中。 “这就是真神赋予的奇迹。”卡特依然坚定。 “可是,我的力量——覆灭罂粟花剧场、对抗圣司祭的力量,难道是奥西里斯神赐予的吗?”奥丁穷追不舍。 “魔鬼窃取了真神的力量,给予祀奉魔鬼的人。”卡特回答。 奥丁没有接话,再次拨开眼前的剑尖,用火焰在卡特面前蚀刻了一个圆周,又在圆周里画了一个三角。 “向着它,释放你的法术力量。从这个角度来看,你有可能正面击中我,这比用剑要实在些。” 话音未落,一股毒雾便穿过火焰构筑的图形,穿过的瞬间,蓦然膨胀,整条甬道浸泡在浓密雾气中。 奥丁配合着咳嗽了一下,再次轻轻吹散了四周的毒雾。 “你有想过为什么「附髓虫」能令你的法术力量增强吗?”奥丁问道。 “法阵是真神奥西里斯的神圣赠与。”卡特回答:“每一根线条都必须精确,不容许改变。” “那你面前的是什么——为什么也能增强你的法术力量呢?”奥丁继续诱导。 卡特·拉尔森终于放下了长剑,他明白此刻自己再作回答,会将问题推向无知可笑的方向。 “这个图形来自上万年前的人类手卷,它简陋,却明晰——如果你仔细体会能量的流动,会发现你输入的力量被约束在圆环内,然后与四周的一切物质产生震颤——这种剧烈反应再通过三角形凝聚输出——最后获得的破坏力,是原来的一倍!” 奥丁有些兴奋地说道,好像真的与卡特探讨起学术问题。 “前提是,绘画这个图形的时候,你必须全神贯注、感受和引导力量的流动,才能把线条画到恰如其分的位置——差之毫厘,则会变成幼儿涂鸦。” 黑袍术士继续向卡特展示他的研究成果:“你看,向上面撒一些秘银粉——” 随着一些细碎暗亮的粉末被洒向火焰图案,整个阴暗洞穴都明亮起来,如发丝般飘散的绿色雾气瞬间凝聚,与空气剧烈反应,发出滋滋声,而且爆发出一团接一团的烟弹。 “因为秘银的快速传导作用,可以获得两倍的输出能量,还可以收获一些爆炸效果。” 接着,奥丁直视着卡特·拉尔森:“那现在,你还认为一切法术力量都来源于真神吗?” 第三十章 模型 “那么——你认为法术力量来自哪里?”卡特·拉尔森用深陷的双眼看着奥丁,他是个极端理智的人——摆在面前的事实 他倒要看看这个黑暗术士如何诡辩,但是经过一系列变过,事实上他内心深处的信仰已经产生了裂痕。 “这个世界——存在着真理,有着亘古不变的能量传递原理,还有比一切物质更基本的本源之力。我们这个族裔,千万年来有着感受本源力量的天赋,却从没有认真探究它。” 奥丁用缓慢、却优美的古帝国语述说。 “你们曾经的祖先,却未曾拥有这些天赋,但他们却能充分利用智慧,将知识一代接一代地传承、发展,创造了极为恢宏灿烂的法术文明——输入极小的能量,获得极其惊人的效果,这片大陆到处布满了他们的遗迹。”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却在历史长河中被遗忘了,曾经辉煌的文明、深奥的知识体系——也随之消失。我有幸得到了一些残卷——即使内容缺失严重,也是非常珍贵的宝库。” 黑袍术士抬起头,向着虚空用不知何种语言说了几句话——昏暗甬道中再次呈现光亮——好像一片阳光漂浮在黑暗之中, 而这片光亮中,图案、古文字、符文像河流一样掠过,这是卡特从来未接触过的、磅礴繁复的知识。无关神邸、魔鬼,更像是一种自然科学。 “你所看见的——就是我所认知的法术,就是你们称为‘黑暗术士的小把戏’的东西。” 奥丁指着这些浮动的图案说道:“那天夜晚,我要你抛弃信仰——你好像忘记了我的说话。” “你们——善于忘记历史、蒙蔽自己的眼睛,却从不相信眼前的真实。一旦危机过去,应有的情绪通通忘记——你似乎觉得杀掉一个圣堂的修士,就足以弥补血海深仇,就可以安心地继续信奉你的神灵,继续心无愧疚地当一个帝国术士了?” 一瞬间,卡特对圣域的仇恨汹涌起来,此前他已心如死灰,家族惨剧和自身的罪孽,就像两把尖刀,让他失血至死。 “不,有罪的是圣域,而不是真神。”良久,卡特才低声说道。他甚至痛恨眼前这个黑暗术士——他善于蛊惑人心,把自己推上如此绝境。 但从理性来说,这个黑袍人几次救下自己性命,却并未要求自己付出任何代价——他的条件很奇怪,放弃信仰。 从一个清修修士,到双手染满鲜血,只经历了短短月余——似乎放弃信仰也未曾不可。 此时,卡特眼前闪动的符文图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光球——足有两人高,轻盈悬浮在黑暗之中,发光的光源他从未见过——就好像,不是从物体中散发、反射的,而是蚀刻在暗处,自生自有的纹路。 在他惊讶之际,就被黑暗术士一手拉入了光球之中。 卡特拉尔森全身好像被狂风包裹! 他的衣物,他的皮肤,他呼吸的气体,全都像被卷入了一阵风暴之中,剧烈震颤起来!他甚至不能张嘴说话! “这是我的本源力量,与光球内的实质共振的结果——我只输入了极其轻微的能量,如果稍微强烈一点,你就会以为自己被撕成碎片了。”光球内响起了奥丁的声音。 然后,卡特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巨大浪潮的尖端,被冲力抛向天空,天际间金黄明亮的光辉即将把他融化! 紧接着,这股巨浪迅速下坠,他被冲入无穷深的海底,下坠感和沉重压迫感让脊髓如同无数虫噬! 这种来回跳荡让卡特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和快感。 “这是本源之力与物质共振中,增幅放大的过程。”奥丁解释说:“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构建起这个模型。我的导师于苏斯让这个模型幻化成可感的实体。” “你可以尝试一下释放法术。”光球中的卡特听见黑暗术士如是说。 他带着疑惑,吟唱了一段颂文——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当他吟唱这一段时,光球内一切静止,但当他唱至下一句时,强烈感受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吾为空气与尘埃,为汝驱逐不洁!” 其他词语没有引起任何震荡,只有当他专心冥思法术的释放过程,将“空气”、“尘埃”这两个词说出时,觉得全身上下与这个光球中发亮的颗粒,一起以极高的频率颤动! 他的精神和实体仿佛产生了分离! 他的思维随着震颤漂浮至光球上空,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体与微粒一起运动! 而在卡特的身体内,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无质核心,一种从未见过的力量从核心中飘散开来,通过颤动迅速扩大,传递到发光颗粒和空气中,将整个光球染成了墨绿色! 这个奇妙过程只持续了一阵,光球便逐渐消失,卡特回到了现实,他四周只有冰冷墙壁和站在幽暗中的黑袍术士。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认为刚才你所见到的,都是幻术操控的的结果,继续蒙骗自己相信虚幻的神灵之力。” 奥丁平静地说。 “第二,承认你刚才所见、所感都为真实。” 卡特迅速从短暂兴奋回到了深沉思绪中。他被黑暗术士引导向一个从未接触过、奇幻美妙的世界,如果这是真实的话…… 如何解释赞颂奥西里斯神的咒文是无效的! 练习、冥思过数万次的吟唱颂词,只有“空气”、“尘埃”两个词语能够带来增幅效果! 的确如黑暗术士所说,面对这个奇异经历,他要么相信是对方制造的幻觉,要么只能否认自己一直坚信的力量! 而从卡特短暂的人生经历来看,此前他学习的法术更像是一个庞大、漏洞百出的骗局,而黑暗术士展现的一切,更像是一个严谨的、可以研究发展的知识体系! “我知道现在要你选择,有些困难——人们宁愿相信自己的愚蠢错觉,特别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对此坚信无疑的时候。那么,我向你讲述两个在阴影大地游历的经历。” 奥丁黑色鬼火般的双眼直视着卡特拉尔森,这个年轻领地继承人此前信念再坚强,此刻也摇摇欲坠。 第三十一章 故事 奥丁不再站立,他似乎真的把死死盯着他的卡特拉尔森当成了忠实听众,屈膝坐在了潮湿石板上,周围的火焰全部熄灭,像坟墓一样黑暗,只有奥丁的声音在地下通道里回荡。 “第一个故事,关于海边的一群鸟儿。在阴影大地之上行走,每天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有大概一个月时间,我走到了大地边缘的一个海角上,这里除了飓风和海浪,就只有一群海鸟。” “这些鸟儿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到了冬天,它们没有能力横渡大海,找不到食物,只能绝大部分饿死,剩下的鸟儿吃食同伴的腐肉赖以生存。” “于是,在这整整一个月、等待风浪平息的无聊时光,我豢养了一群鸟儿,它们的白色羽毛已经全部被冰雪冻住,因为饥饿几乎整天闭着眼,只有偶尔在某一只鸟儿死去的时候,群鸟会因为争抢是食物斗殴。” “于是,我便给鸟群投喂食物——不知是不是偶然,第一只吃食的鸟儿用头磕了一下地——接着它从我手中衔走了一枚贝壳的肉。” 奥丁停顿了一下,发现卡特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于是,便接着往下说:“其他鸟儿发现没有危险,也从我的手中陆续衔走了食物。”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整整一个月里,我都在冰冷礁石上敲下贝壳、挖开鲜肉喂食这些海鸟。冬天的贝肉肥美鲜嫩,鸟群不必再以腐肉为食。” “接下来,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你可以猜猜看——” 奥丁看向卡特,发现对方并没有答话的意思,好像也对这个没有任何剧情的故事感到不耐烦,便说道:“在开始的几天,小部分海鸟叼走食物前,要用头磕一下岩石。” “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好像疾病一样传染。” “直到我渡海的前几天,几乎整个鸟群,在吃我给它们的贝肉前,都要把头磕向岩石!” “这是个无聊的故事,你想说明什么?”卡特拉尔森终于露出厌烦的神色。 “凡是集体动物,都有群体意识——这种意识并不聪明,有些甚至可以说十分愚蠢。但你处于这个群体之内,如果不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谬误,你就会被群体孤立,对自己的信念产生怀疑——绝大部分人相信的,至少不会完全虚假。” “这种群体情绪十分狂热,易于传染,而且——容易屈服于简单、富有感染力的具象。就好比有一只鸟儿相信磕头能获得更好的食物,一小群海鸟相信了它,然后这群海鸟的信念又传染了整个族群——最后它们坚定地认为,只有磕头才能得到食物。” “所以你认为奥西里斯神是虚假的?”卡特非常冷静地提出了问题。 “我并没有这样说,你可以自己判断——至少从现在来看,圣域的确使用了某种特殊手段,让你们能控制微弱的本源力量——这就是你们常说的法术。从这个意义上看,的确有一种不寻常的强大力量,在支撑着整个帝国信仰体系。”奥丁摊手说道。 卡特不再言语,整个黑暗通道只有稍微急促的呼吸声,最后年轻继承人终于平静下来,下了决心,问道:“那么,第二个故事呢?” “你已经见过噬鬼了——它们是阴影大地上最常见的生物。一次我在冰原上旅行,遇见了这样一群怪物。” “那时候我的本源之力还非常强大,没有受到肉体生长的过多限制,于是我轻易地制服了它们。因为在荒原上行走非常孤独,于是我并没有杀死这群噬鬼,而是让它们留在我的身边。” “这种生物只有领头者是族群的权威,它发号司令,带领噬鬼群进攻、藏匿,享有最多的雌性。其余噬鬼基本上是平等的——有时候要靠争抢来获得食物。” “为了让野兽们听从命令,我把领头的噬鬼杀了,于是接连几天,这群家伙都在争抢食物和相互干架中渡过。当然,有时候我猎到了冰原巨熊,食物来源充足的话,它们会很自觉地平分——这时族群中每一位成员的地位都是对等的。” 奥丁发现卡特屏住了呼吸,明白对方对自己的叙述开始感兴趣了。 “为了更便于管理,我开始为这些噬鬼们分配官职——它们有低级灵智,能听懂简单预言。两头负责分派食物、一头负责仲裁纠纷、另外三头负责执行刑罚——如果不听从命令的话,就断粮、短暂驱逐出种群、或者禁止自由活动。” 奥丁笑笑说:“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粗暴责罚,那时候我对人类文明非常向往,总觉得这是一片没有血腥、充满智慧、人人有高尚品德的大陆。于是,我采取了一些文明的处罚方式。” “这个族群一共有十三头噬鬼,领头者死后,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各据一半。理论上来说,双方无分强弱,它们完全可以一起反抗我的安排、或者一方团结压倒另一方。” 奥丁再次停了一下,似乎想听听卡特的猜测。他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精神海,发现了几种有趣的看法——似乎已经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第一到第三天,负责管理的噬鬼表现懈怠,它们故意不执行判决、分派食物的时候给自己留下大部分,只有一头噬鬼表现出乎意料——成为仲裁官的那头怪物,是族群中最懦弱的一员,此时它异常坚定地执行我的命令。” “管理者的行为当然引起其他成员的不满,剩余的六头噬鬼扑了上去,大干了一场,抢走了不少肉食。分派食物的两头怪物——暂且称它们为‘分配者’好了,也并没表示出强烈的反对,它们本就不想履行职责,只是屈从于我这个有威慑力的高等生物。” “这三天里,执行官一次也没有责罚抢夺食物的同伴。这时我们认为,这个族群依然是平等而且团结的。” “到了第四天,事情发生了转折——两头平民噬鬼抢夺了执行官的食物,仲裁官作出了判决,认为应该断绝两位犯罪者的食物来源。” “分配者首次执行了判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将食物与其他管理者平分了;而执行官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开始拥戴平日疏远的仲裁者。” “奇怪的是,三头执行官非常强壮,任意一头都能轻易打败仲裁者取而代之,但它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对这位虚弱的领导者惟命是从。” “自此,管理者们忠实地执行着它们的职责,好像很享受权利带来的乐趣,变本加厉地执行刑罚、为自己获取更多的食物。” “这当然会带来反抗——被剥夺食物的两头噬鬼在某个夜晚袭击了仲裁官——它们本来试图怂恿其他同伴,但是没有成功。所有分配者、执行官冲了出来,誓死保护它们的孱弱头领,当夜驱逐了袭击的野兽。” 黑暗中,卡特吸了一口气,等待着这个故事的结局。 “最后,这个噬鬼群形成了异常奇特的结构——最弱小的仲裁官永远在前方,分配者、执行官小心翼翼地追随左右,而四只强壮的平民噬鬼卑屈地接受另一阶层的统治,两只反叛者被整个族群隔离,即使受尽压迫的平民也没有多看它们一眼。” 奥丁说出了结尾——平淡无奇,甚至不像是叙事,更像是说明现象。 站在他面前的卡特拉尔森则握紧了「附髓虫」,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话已至此,现在你还认为圣域有支配领地、收取税赋、判决一切的权力吗?”奥丁问道。 拉尔森家族的继承人有着惊人的理智和冷静,此前他为信念与仇恨所折磨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正如黑袍术士所说——他已经“抛弃信仰”。他决心为仇恨走上另一条道路。 卡特用极为冰冷的声音说道:“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 无论怎么赶,还是晚了几分钟啦啦啦 第三十二章 农户 奥丁从掌心释放出火焰,黑暗通道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帕利瓦年轻继承人的脸也在火光中摇曳——此前的死气已经烟消云散,紧锁眉头、墨绿色眼睛给他一种深思且坚定的气质。 “做你想做的一切——继承领地、驱逐圣域。”奥丁微笑着回答。他看见卡特的精神海中迅速掠过一些疑惑——这个人敏锐觉察到陈述中的一些细节,直接来说——他对自己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于是,奥丁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迟疑什么?” “在展现法术模型时,你提到了导师‘于苏斯’——他到底是谁?讲述故事时,你说你在阴影大地上游历——神学院典籍中没有这个地名存在,只在一些生僻的民间故事里出现,甚至有更离谱的说法——阴影大地在黑海对岸。” “最后,你说你的本源之力没有受到肉体生长限制,你的种族有着感受本源之力的天赋——似乎你的族裔与寻常人很不一样。” 即使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中,卡特依然能捕捉到惊人信息,奥丁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类的思维比普通人缜密得多,在他身上有着可以促成自己计划的特质——情感深刻但内敛、目标疯狂,但实施时能做到极致冷静。 于是,奥丁回答:“于苏斯是抚养我的导师,他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身故,现在他的灵魂与我同在——虽然你没办法看见他,但还是可以感受灵魂之力创造的情景。” “我出生在阴影大地,家族因为某种原因漂浮到那儿——帝国的人不敢渡洋,大陆上总有人会跨过海洋。我们天生与普通人种不一样,能够操控本源力量。黑海对岸——正如故事中所描绘,正是可怕的阴影大地,上面满布野兽和魔鬼。” “我们族裔人数稀少,代代流传着法术奥义的残卷,习惯与魔鬼、野兽打交道,因此拥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世俗人对我们有误解,称我们为「黑暗术士」。” 奥丁隐瞒了一些事实——即使说出了实话,也不会叫任何人相信。为了让卡特放心,他补充说道:“毕竟穿越黑海十分困难,因此你大可安心,我不属于任何势力,双月大陆上暂时也只有我一个黑暗术士。” 此话虽然惊骇,却并没有什么漏洞,反而显得更真实。此前卡特打定主意不与这个强大得可怕的黑袍人有任何交集,因此对他身后的利益集团没有过问——现在要与面前的人坐在同一条船上,就必须搞清楚对方的底细。 “你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人的行为不可能没有目的。”卡特拉尔森追问。 “清除圣域——因为它欺骗世人已久。”奥丁随口回答。 “不,你想得到圣堂的力量。”卡特否认。 奥丁笑容灿烂地看着年轻的领地继承人,没有作声,算是回答。火光在黑暗通道中忽明忽灭,卡特沉默了一阵。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年轻人问道。 “管理帕利瓦城,让「叛神者」成为你的忠实随从。”奥丁说道。 从前,卡特听过这个组织——全是流民和异族人组成的渎神集会,每年裁判所都处决大批疑似罪犯,名声比吃人肉的野蛮人好不到哪儿去。 他皱了皱眉,最后回答:“好。” ======================================= 城墙外延大约十多格里的地方,原本是一些自由民或者流民的居住地。 人们住在茅草房或石屋里,春天开垦一片荒地,种植马铃薯或者玉米,天气炎热又变成猎户,沿着溪流、矮灌木丛进入树林,捕猎野猪、獾子、山鸡,每逢礼拜和节日进入城邦,到圣堂前祈祷。 近一个月来,帕里瓦城接连不断的政权动荡,封臣庄园空无一人,被一些自由民占据,异邦人的踪迹越来越多。 奥丁则敲开了一所普通石屋的门——这是一个将一年八分之一收成上缴圣堂、十五分之一收成上缴城邦、勉强温饱、从不偷窃抢掠的农户。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着典型的南方人相貌——额角略高、轮廓分明、双眼淡褐、神情阴郁。 看见陌生人,老人马上掩上门。快速关闭的木门甚至把屋顶的灰尘震了下来,落在奥丁的黑袍上。 “现在没有任何人管辖你们,大胆的人去抢掠富有封臣的财富,睡在贵族们的床榻上、砸碎他们的石膏像和喷泉,把大理石搬藏起来。” 奥丁再次敲了敲门,提高声调说道:“胆小的人再也不敢靠近城邦,紧闭门锁、把农具全部收起来,有些甚至收拾行囊,迁徙到深谷城去。” “可是您的鱼叉放在院子里,还沾着水渍,锄头上有新鲜泥土,猎弓上的布条还是新缠的——您真是一个勇敢而忠实的子民。我想问问,拉尔森家族倒台、圣域撤离,您还到底忠诚于谁……” 屋里没有人应答。于是,奥丁索性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躺下,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双月升起,又等到晨雾把自己全身打湿,麻雀、知更鸟在他头上掠过。 木门终于打开,老人看都不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提起猎弓走进丛林。 但是无论老猎户如何快速奔跑,黑袍人依然悠然地跟在身后。 傍晚,老人扛回一只獾子、几只鹧鸪。他把獾子的皮剥了、内脏去掉,悬吊在炉灶上,准备冬天的存粮,又把鹧鸪架在火堆上烤熟——然而并没有给陌生来者一口的意思。 直到第三天,老人终于对鬼影一般的黑袍人说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大法师罗斯应该向您介绍过我。”奥丁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屑,连日来风餐露宿让他的黑色长袍看起来有些不整洁。 接着,老人再次沉默。几个小时后,老人发现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便提着鱼叉对准黑袍人的胸口。 然而,老人发现对方并不惧怕,一双黑色眼睛在黑夜里像玻璃一样发亮。 “啊呀,您应该想,我如果是圣域的人,周围几格里的自由民都要死绝了;如果我是国王的人,除了逮捕你们这些山野农夫又会干什么?” “您应该这么判断——我既知道您的身份,又对您没有恶意,那么至少应该与您有共同利益——您是那位大法师的外祖父,旺达家族的首领,迈普族的族老,「叛神者」的长老,现在预言中的两者同时出现在帕里瓦城里,居然无动于衷。” 在夜风里,奥丁轻而易举地将老人隐藏数十年的身份说出。老人似乎并没有强烈的反应,只是退后了两步,靠着一根木桩坐下,与大法师一样的褐色眼睛,在火堆旁更加阴郁了。 原野的风越来越剧烈,四周回荡着野兽和夜鸟的鸣叫声,隐约还有蛇和老鼠穿过草堆的声音。 奥丁身边的泥土窸窣作响,不多时,巨大影子从地面升起,遮蔽了双月的光辉。 黑袍人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的土地凹陷了一个大坑,耸立着一尊足有三人高、不断掉落泥块的人形土堆。 ———————— 我是卖广告的分割线~ 觉得好看的朋友,一定要帮作者君宣传一下哟~按照现在收藏推荐的情况,我们的奥丁估计要沉寂于世啦!!! 第三十三章 泥土与火焰 明灭火光中,可以看见泥土巨人身上的无数皲裂,好像用碎石块拼凑而成,一动就会散架,它的脸上不断有砂砾滑下,五官不过是深陷下去的空洞。 这座巨大黏土堆开始缓慢移动——它举起了拳头,那是由干裂泥土粘合而成的一团——手臂支撑不起重量,快速向奥丁头上落下,这一拳起码有三个人头那么大! 奥丁轻轻跳开——泥土巨人一击落空,手臂砸在地上碎成无数泥块,碎石溅了一圈,飞落在奥丁身上。 接下来,黏土怪物变成了土堆,只剩下一个凹陷大坑。 奥丁身边的泥土再次窸窸窣窣地耸动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小土包从地表膨胀,变成二三十米特高的小人形状,手里提着刀、剑和盾,向黑袍人冲过来。 这次的泥人十分结实——奥丁抓起一只,全身光滑粘稠,眼睛嘴巴都是深陷的黑孔,四肢不断扭动,手里挥舞着长剑,试着向抓住它的手砍去。 长剑也是泥塑的——碰到皮肤之后就变成了一层滑腻的泥膜,紧紧缠住皮肤,让指关节动弹不得——接着这只泥人迅速融解,变成了一团泥浆,紧紧贴在奥丁的手上! 越来越多的泥人,从土地里钻出来,摇摇晃晃,向黑袍术士身上扑来! 每一只古怪小人爬到奥丁身上之后,都化成了淤泥,沿着长袍向下滑——这些淤泥又好像有了生命,并不滴落地面,而是紧紧附在人身上,逐渐变得干燥,似乎想把活人生生变成泥俑。 奥丁并没有反抗,任由泥人爬满了全身,只是轻轻拨落不让它们缠住自己的手和头发。 “啊呀,你真是个歹毒的老人——想要试探试探我,要么决定与我们合作,要么就在这里杀死我。” 奥丁装出害怕的声音,还故意带了几分颤抖——尽然假装得并不像。 “那天你和拉尔森家的年轻人表演的好戏我看见了——那时我坐在罂粟花剧场上。从表面上来看,你们一个操纵毒雾,一个操纵火焰,好像符合我们的预言。”白发老者一直倚着木桩,看向深沉夜空,半眼也没看向黑袍术士。 “但是,你真的认为我们只是狂热的疯子吗?如果轻信每一位会玩火与空气的法师,「叛神者」早已灭亡数百次了。” 老人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好像想要把他胸中压抑的热忱、渴望全部抒发出来:“迈普是被压迫的民族,如果没有生存智慧,不可能存在至今。我们一只眼忠于信仰,一只眼看清现实,你们只是两个幼稚的年轻人,却妄想凭借我们,与整个帝国为敌。” 老者举起双手,一股泥泉从地面涌上天空——泥土巨魔在裂开的泉水中出现——全身光滑、在双月光辉下闪着水光,它举起泥塑的战斧,向奥丁头顶劈落! “你们想去送死也就罢了——还想要「叛神者」为你们的无知陪葬吗?就因为这点坏心思,你该尽早地埋葬在这里,相对于日后被帝国力量粉碎、尸骨无存,我还算做了一点善举。” 奥丁没有挣扎,他的双腿已经被泥浆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只能等待着巨斧落向自己身上! 然而,他脸上的神色并不改变——仍然露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仿佛只是与一个猎户谈谈今天的收获。 “原来这就是种族的生存智慧——难怪你会将女儿送到奴隶市场,好让好*色又强壮的年轻领主看见。你的女儿,大法师罗斯的母亲——波利?旺达可是在她短暂的生涯里受尽痛苦折磨,她一直怀疑是否值得以自身的代价换取迈普族人的信仰。” “值得。”老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泥土巨魔的巨斧也落到了奥丁头上! 然而,奥丁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像鬼魂一样萦绕在夜空中:“所以,把你的外孙送给絮利拉尔森,换取合法自由民的身份,也是一种智慧。追随母亲的姓氏,大法师全名应叫做罗斯?旺达,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母亲是多么伟大的人。” 老人感到惊奇——这时黑袍人应该被埋在了泥堆里才对,他缓缓回头,发现那人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簇猩红火光,而这团火光,正向着黏土巨人向上窜,在巨人头顶猛然炸开,变成了一片火云,遮蔽了双月! “我让居住在帕利瓦的族人全部获得了自由民身份——我解放了他们,也让我们在世俗中隐蔽起来,不再遭到追杀。”老人依然保持了冷静。 奥丁的声音在火团中传来:“你们甚至渗透进帝国各大家族,成为了他们的家臣——从这一点来看,你们的生存智慧的确了不起。” 火焰又溅到了地上,变成一圈接一圈的小火苗。 “如果你刚才那些愚蠢说辞只是为了展示你并不强大的力量、并试图激怒我,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老人似乎并不害怕这些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准备向石屋走去。 “啊呀,别急着恼羞成怒。”火团里的声音越来越轻快:“相比起那些满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还是你们更务实。” “如果你的消息足够灵通——应该知道那天救下拉尔森家族继承者的,是深谷城的人。” “按照‘迈普族人的生存智慧’——你应该知道每一场变革背后,都要有一个贪婪的财阀集团、一个野心勃勃的军事势力,而领导者只是象征——他可以是只是一个高尚的、激起广泛信仰的象征符号。所以事情远非你眼见那么简单。” 面对精于权谋的人,想要打动他,每一句话必须正对胃口,经过月余时间的练习,奥丁对此越来越熟稔。 “你们收到北方飞来的信鸽,上面写着‘丛林狼与冰魂黑剑会晤’——现在,财阀和军事力量已经聚集在一起了。” 溅落地面的火苗,就像一群精灵,在草尖、碎石上跳跃——所到之处,野草枯萎、泥土干涸,这群火焰幽灵掠夺生机,滋养自身。 老人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看一眼这些火焰,任由其燃烧:“但不能说明,两大集团垂青于你们,就好比「叛神者」同样知道秘密会面的事,但我能告诉你,两条巨鳄已经与我们为伍了吗?” “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儿——”火团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像想看看老者是否真的会继续走进他的石屋,关上门、锁起锁把。然而老人只是装胸作势地向前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我想你不会忘记帕利瓦城里向圣像扔烧火棍的深谷人。”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火焰却越来越旺盛,整个天幕都被点亮了。 老人看向远方,只见视野范围内,都覆满了猩红幽灵,泥土干裂,树叶焦黄,野兽噤声。 火焰浮动在万物表面,就像一片红色海洋,近处一道巨浪直卷天际。 天空与地面好像被磨平,然后被猩红连为一体,整个世界好像被装进了一个黑色洞穴里,而洞穴中充满了轻摆摇曳的焰舌。 如果说这是审判日来临的景象,一点也不让人惊奇。 看着眼前的奇幻景观,老人心中变得明朗起来——就好像走过了重重雾障,明白浓雾也是旅途的一部分,干脆坐在一块石头上、闲适地闭起眼睛——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声线不再沉郁,吟诵最古老的歌谣。 “阴影大陆的先知。” 知晓我行于苦难, 知晓世人之罪, 知晓神明真实, 世界之源自有永有, 我永遵本源之心, 等待审判之日来临, 罪人永死,信奉之人永生。” “我,与神抗争之人, 唤为「叛神者」, 等待幻灭之火, 追随毒蝎之王。” 第三十四章 重返帕利瓦 四日之后,一支由农户、流放犯和奴隶组成的队伍进入了帕利瓦城。 这支队伍有少年、中年男人、老人和妇女——大约五六十人,他们脸部轮廓分明,眼睛都是浅棕色,破蔽的衣着下,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他们无声地跟在一位白发老人、一个黑袍年轻人身后,走在赎罪大道上。这也许是「叛神者」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城邦。 如今帕利瓦城进入了无人统治的状态,关于圣域或者帝都的动向,大法师罗斯第一时刻送来密函,于是奥丁和「叛神者」都心情愉快地进入了这片混乱之地,只是双方的愉快原因不一样。 让奥丁高兴的原因——是帕利瓦居然在短短几天内,恢复了秩序。 街道上不再横躺着死尸,混乱后的废墟被清理,流落的自由民被安排住进昔日封臣的住宅,而领主府邸俨然如昔,门口竟然多了几个守卫——看起来像是异族人。 看来卡特拉尔森的确具有领导者的非凡特质。 奥丁进入府邸之后,看见卡特站在大堂中央——地面的法阵已经用锥子重新蚀刻过,大堂中空无一物,连家族画像都没有半幅,但血渍和火烧的痕迹已经被去除。 卡特四周围着几个卫兵,他们看起来同样像是异邦人,但衣着整齐、神情严肃,每个人都向年轻领主报告了一些事项。而卡特则认真倾听,对每件事情都熟悉无遗,不轻易发表评论,但每每会指出关键。 卫兵们对这位新领主惟命是从,不久便按照命令各自退下。 卡特的父亲被剥夺爵位,他也自然无法继承。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政治浪潮中夺回地位,那么他必须有一个领主的样子。 看见黑袍术士,卡特的表情放松下来。他发现对方面带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受到噬鬼故事的启发——这些人曾经都是奴隶。我许他们自由民的资格,并且允许他们通过立功进入帕利瓦城骑士队。” “我命他们安顿好人群,把滋事的人赶出城门——事实证明这些异邦人都是好士兵。” 卡特拉尔森说完,目光狐疑地看向跟随奥丁进来的队伍。 “他们是「叛神者」——我说过,你需要一支忠诚的力量。”奥丁把老者带到年轻领主面前。 老人单膝下跪,用拳头贴着心脏,说道:“我是迈普一族的巴松?旺达,愿意追随领主大人。” 其余众人也参照老人的动作,在卡特面前屈膝,齐声说道:“吾等愿意追随帕利瓦领主。” 众人跪落的地方,正是府邸大厅,下午的阳光渗透进来,照射在这些人群身上,他们棕色的发丝被染上了一层金黄,好像烧起来一样。 卡特看着这支队伍,吸了一口气——最终他决定相信那位救过他几次性命的黑暗术士,便用坚定沉稳的语气,向下跪者表明了心志。 “我,拉尔森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以鲜血和生命起誓,为家族而战,为帕利瓦城而战,为城邦的人民而战。” “我,不再信奉奥西里斯神,永遵「本源之心」。” 说着,卡特拉尔森抽出一把匕首,刀刃反射着阳光,让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另一半变成了白色。他用手紧握了一下刀柄,觉得似乎抓不稳迅速变幻的过去、当下和未来,于是咬了下牙,将刀刃扎入手臂中,划出了一道深刻长痕。 血水像细蛇一样从苍白皮肤爬落地面,在卡特脚下变成了微小的一圈。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说出了家族箴言。 奥丁站在一旁眼看了这一切,觉得大致上也符合自己的预期。这几日之内,帕利瓦城便要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然后表演的余波会带来的激昂情绪,会在帝国范围内传染——彼时潜伏在日落大地上的长久矛盾便会爆发出来。 而他,始终可以隐匿在阴影里——就像现在一样,阳光从来不会照耀到他的身上。他要将蝎子旗插在每一个城邦上,将人类大陆的神秘力量据为己有。 接着,奥丁秘密召集了深谷城的叛乱者——他们被叮嘱在短时间内听从黑袍术士的命令。几只信鸽在帕里瓦和深谷的丛林中穿梭,两天之后常驻在帕里瓦城内的深谷商人也开始动作。 看来,霍尔公爵已经咬上饵线,开始试探着释放合作信号了。 由于混乱,店面酒馆和赌场为了招揽生意,酒水变得特别便宜,几乎连没有产业的流民都可以喝上一杯。 人们大多无所事事,整天在街上游荡、或者挤在娱乐场所里,相互说些粗俗笑话,又或者谈论不知何处听到的谣传,以排解恐惧。 接着,一些提着猎刀和匕首的猎户加入了讨论。没有人认识他们——自由民只当他们是逃难的领主扈从,一开始十分排斥。 后来由于他们出手阔绰、十分热心,而且见识广博,也没带来什么威胁,人们又开始产生好奇,争相围着他们听贵族的声色传闻,甚至有几位乡村姑娘向这些假扮的猎户抛来媚眼。 一天夜里,当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穿着薄麻衣、肉贴着肉跳完乡村舞曲之后,又聚在酒馆喝起龙舌兰酒,里谈起了奇闻轶事。 一个猎户喝得半醉,嘴里喷出酒气:“其实我觉得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好个鬼啦,司祭们都跑了,我们没钱——只能坐在这儿等死啦!”人们起哄。 “可是我们再也不用上缴赎罪税了,那都是拿血和汗换来的——前年欠收的时候,还硬按每人半格里的田产收税——我家里的小妹妹几乎饿死了!” “反正圣堂骑士拿着典册把俺家的几个铜板、一车玉米全带走了——俺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计算的……”一个农户跟着说,人们当然没注意到猎户的用词比普通人文雅得多,也没注意到他说话里的漏洞,只是感同身受,跟着发起了牢骚。 猎户抽出匕首,一拍桌子,所有人吓了一跳,他大声说道:“反正灾难来了,奥西里斯神也保佑不了我们——圣堂的人还杀死了几个亲人朋友!还不如跟着拉尔森领主,他们保护城邦几百年了!现在还供我们吃住!” 农户们赶紧让他低声说话:“嘘,这要是让审判团知道,可是要去圣路易泽特的(断头台广场)!拉尔森家族不是犯了叛国罪吗?跟着他可是要遭殃的!” “怕个鬼啦!都好几天了,也不见有军队打来——那些逃跑的胆小鬼该哭啦!俺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昨天俺还拿了劳尔家的几根银汤勺。”另一个大胆的农户低声说。 “好像是挺好的,俺们现在住进大房子了,也能填饱肚子了,现在拥护新领主,说不定以后还能过上贵族老爷的生活——俺真希望日子永远都这样。”一个强壮的农户抠着脚、嘴里一股酒味。 “想那么多还不如想娘儿们的屁股,哈哈!”一个胡子大汉摸了一把身边农妇的屁股,她的汉子瞪着眼睛要跟他干架。 大伙儿大笑了起来,用铜板儿买了酒,互相往嘴里灌,又跟姑娘们调起情来,仿佛前几日的可怕日子不再存在,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大风浪来临。 第四十五章 盛宴 帕利瓦城内,灰石路被「圣洁」法术炸开,露出又黑又硬的泥土和碎石,人走过要绊脚,马匹通行则要绊蹄子。 无人管辖的帕利瓦城,迎来了一帮不知来自何处的流民,他们推着斗车进城,孱弱的异邦临时卫队无法阻拦,车子轱辘在乱石堆和黑泥上乱转——有些干脆撞在碎石板上,整辆斗车翻身散架。 人们对着这些异乡人指指点点,却不敢阻拦靠近。 一来是因为这些破烂斗车源源不绝,不多时便堆满了赎罪大道,到处都是车轱辘碾过的黑色辙痕,密集得像蜘蛛网一样;二来这些车上装满了烧火棍,又黑又粗的棍子塞满了车斗,不用禾草盖住,一些滚落在地上,沿路堆满了黑火腿一样的木棍。 拉着斗车的人自称「叛神者」,大摇大摆地走在赎罪大道上、闯进圣路易泽特广场——没有人能拦住他们。 他们开始在棍子发黑的一头涂油,然后点燃,把火把扔到沿路树立的圣徒像上。 圣徒加尔文、圣徒拉斐尔、圣徒索亚、圣徒尤里……他们或慈悲或严肃的脸上和身上,布满了黑色划痕,看起来像泪渍和泥垢,仿佛这些登上天的人被拉落淤泥里痛哭失声。 人们尖叫起来,前些日子他们才拭擦过、对着这些圣像祈祷过,向他们许愿年能丰收,今年能多猎几只野猪,今年妻子能顺利生产,今年娃儿不再闹病……如今这些愿望都被一把火烧掉啦。 说不定,战争、饥荒、疾病就要随着这些圣人的愤怒降临了。 可是这些奇怪的「叛神者」又十分懂得贿赂人心,他们不但扔烧火棍,他们还发银币。 白澄澄、足色的银币!吹起来有颤音的银币!相当于一百铜币! 凡是从头到尾看着一位圣徒被烧烂的,都送一枚银币,凡是敢拿烧火棍扔向塑像的,都送三枚银币! 于是,人们瑟瑟发抖,却不愿离开,一些大胆的人边祈祷,边闭着眼睛捡起木棍,点燃了向雕像砸去! 于是,整个帕利瓦城,彻日彻夜陷入惊吓、兴奋的狂呼浪潮中。 “天啊!那位慈悲的大人!” “扔得准点!瞄准那洁白的胸部!对了……兄弟,钱很好赚嘛!” “瞄准他的裤裆!” “哇呀!干得太漂亮了!” 破坏戒律会让人上瘾,当人们战战兢兢地毁掉过去崇拜的事物,发现灾祸并未降临,更没有什么神迹显现,金钱的刺激让他们神经兴奋起来,亲手砸碎高高在上的一切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 让他们俯视世人!让他们装腔作势地摆出悲天悯人的脸孔!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你们把钱全都交给几尊石膏啦! 「渎神者」是这么高喊的。 于是,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狂热中,从赎罪大道,到罂粟花径,到无数纵横交错的小路,都亮起了火焰,人们不分日夜地陷入了狂欢,要么手提火把,要么把赚到的钱花在酒馆和赌场里,发泄兴奋和恐惧交织的奇妙情感。 帕利瓦城的盛宴持续了三天,直到第三日,卡特拉尔森出现在领主广场上。 此时城内没有封臣、没有驻军、没有司祭、没有审判团、没有国王和其他城邦的使臣,自然没有人讨论这位年轻人继承城邦的合法性。 于是,自然而然地,这位曾经的神学院修道士便成了人们的新领主。 年轻的城主身穿墨绿色长袍,丝绸制光滑的缎面上,绣着暗金色的滚边花纹,领口是一只蝎子徽章,显得庄严而内敛。他左手手持家族法杖「附髓虫」,上面隐约有焦黑烫痕,右手则执着长剑「淬毒」,剑刃反射冷色光芒。 他颧骨高耸、绿色眼睛陷入眼窝中、皮肤苍白,虽然英俊但是看起来过于阴沉。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穿白色长袍的老者和一群身着粗布灰袍的人。还有一位身穿白缎、镶着金边、漂亮得过分的年轻侍臣——这看起来却不是正直朴实的拉尔森家族做派。 新领主出现后,那些四处扔烧火棍、假装成「叛神者」的深谷人,以及仍陷于奇怪狂热中的自由民,全都停了下来,聚集在领主广场上。 “拉尔森家族守卫帕利瓦城已经有一千四百六十三年了,甚至比斯坦利家族执掌皇权的时间还要久。”领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广场上。 “领地的子民在这里世代繁衍,拉尔森家族保障你们的权利、保护你们的财产、守卫你们的生命,与你们同生同息是家族的荣耀!” 一两个自由民习惯性地欢呼起来,看见身边向他们使眼色,便曳然停止。 “今天,我要向你们揭露一个事实——一个拉尔森家族隐瞒已久、深感罪责的秘密,现在将曝露在日光之下!” 脸色阴沉的继承人举起法杖,绿雾从「附髓虫」四周萦绕而出,袅袅飘向天际,这是领主权力和力量的象征。自由民默不作声,深谷人假扮的暴民则高声呼喊。真正的「叛神者」抬头仰望,而操控一切的奥丁在新领主身边面带微笑。 “请随我来。”卡特拉尔森挥动「附髓虫」,淡绿色毒雾在天空中拉出一条长带,就像飘扬的旌旗,接着随风摇曳。 接着,领主转身向府邸中走去——自由民不知所以,被身边深谷城假扮的流民推搡着,向前行走,他们低声议论,既兴奋又害怕,不知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最起码,在过去的日子,没有人敢进入领主府邸——这是城市权力的核心、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踏足的地方,平凡人只能在礼拜的日子遥遥观望,如今却要一步一步地走在这大理石道路上了! 让人们惊讶的是,这座府邸并不如他们想象中华贵,没有漆金家具、天鹅绒地毯、鎏金旋梯和繁复得吓人的雕刻装饰——只是由庄严石柱和高耸墙壁组成的空旷空间,甚至还比不上他们现在居住的封臣住宅。 领主大人此时站在他们面前,比他们高不了多少——面容憔悴、神情严肃,是个有着悲惨命运活生生的人,而非往日那般遥不可及。 他举起长剑「淬毒」,彰示家族权威,声音冰冷却威严:“现在,你们看清眼前的一切,并相信真实。” 接着,他掀开了长廊中央的一块大理石,石板下是一道乌木制的机关,锁着铜锁——当机关的轮轴拉响,人们只看见一片漆黑,一股阴冷空气涌了上来,让人心惊胆寒,仿佛这底下就是传说中的地府。 第三十六章 血池 走在领主旁边的侍臣在手心中点起了火,不不不,也许他不是侍臣,而是一个术士,或者一个邪恶巫师也不一定。 可惜焚烧罂粟花剧场时,人们在慌乱中没有看清黑色垂帽下那张脸孔,如果他们发现当日的黑暗术士,与今日站在继承人身边、点亮火光的人一模一样,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逃走、永远不敢再回到帕利瓦城。 术士手中一小簇火明亮得吓人,橙黄发白的颜色居然足足覆盖了长达半格里的队伍。 火光中,领头者神情肃穆,后面的自由民却瑟瑟发抖,然而深谷城假扮的暴徒挤在了队伍中间和末尾,异族卫兵又分列左右,防止他们逃走。 每行一步,便有阴冷水滴从人们额头渗落,脚下踩在石块和水渍上的声音,在狭长石壁中来回反射,扩大了数倍穿入人的耳朵,面前一阵明亮、一阵漆黑,除了斑驳石影什么也看不见,大家哭丧着脸,认为自己被领主蒙骗,即将面对灭顶之灾。 奥丁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火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人们的精神海,还一边用过人视力观察着整条通道。 他丈量着脚步——十、二十、三十……八百步,向右,向左,再向右…… 这是从领主府邸到圣路易泽特广场的距离。 他看见人们心中闪现出无数可怕形象,有长了两根牛角、马脸、鱼鳞、鹿尾巴的怪物,有晒干了的骷髅骨,有满是虫子的腐肉……不禁觉得好笑。 而离圣路易泽特越近,他身边的年轻领主的心跳越快,奥丁甚至能听见他血管里红色血液的飞快穿流声、心脏快要炸开的鼓动声。 于是,奥丁仔细观察四周的物体——除了一成不变的石壁、四处攀爬的千足虫,还有越来越频繁的水滴声,甚至隐约传出水流的声音。 而石壁周围,逐渐开始出现一些古帝国语符文,还有正三角和圆形图阵——代表着约束和传输。 再接着往前走,则出现了整整一座雕刻着古文字的石壁,一只巨大眼睛被刻画在石壁中央,眼睛四周则描绘着一只六翼怪物。水流声就是在这面石壁后传来的。 而这些古文字,并没有记述什么具体事件,似乎更像是一些诗歌,或者咒语,但与现在歌颂奥西里斯神为开头的颂文迥然不同。 “本源之理,起于微尘,发乎风吟,止乎虚空。” “以暗为界,以光为心,可为世界。” 诸如此类的文字刻满了整块石墙。卡特拉尔森并没有在石壁前瞻仰或祈祷,直接走向前方,将「淬毒」插向那只睁大的、阴刻的巨眼。 石壁发出一阵闷响,就像惊雷滚动,然后便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了一条狭窄通道。 人们继续前行。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因为,他感觉水滴从额头滑落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而且那污水,再也不是冰冷的,变得黏腻温热——他颤抖着用手擦了一下——却看见那水变成了红黑色,而且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血……是血……!”这人尖叫。 这时人们才从恐惧中惊醒,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当下肠子和胃都缩在一起,食道剧烈收缩,拼命呕吐。他们想拔腿狂奔,却被周围的卫兵和暴徒制止,被迫前行。 有人颤颤巍巍地抬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滴下血来——恐怕不是人血呢,哪儿来的那么多活人啊…… 他只看见一条青铜管道,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符文,就像一条扭曲的花斑大蛇,从石壁顶上横贯而过。 那些符文和图案,就像蛇的鳞片稍稍张开——然后血就从这些鳞片的缝隙之间渗了出来,在周边凝成一片厚厚的黑色污垢,鳞片承载不住的,便滴落地面。 染满血渍的青铜管道,就贴着他们的头顶! 而他们脚下,似乎变得越来越粘稠,浓重腥味把人们每一寸感官都封死,他们甚至害怕得连叫喊都忘记了。 “呀,原来是这样。”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了一把愉快声调。 那位长得十分漂亮的侍臣,像是解开了什么困惑已久的谜题,在这可怕得让人窒息的环境下,轻声笑了出来。 “我明白裁判所的力量从何而来了,也许圣域也逃不了关系。哦不,还是让你们敬爱的领主揭开谜底吧。”侍臣纸一样白的脸在火光下闪烁,笑容就像割下人皮、贴在脸上一样——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只占据人身的邪恶幽灵。 这时有胆小的人干脆晕厥过去,一些人脚步踉跄瘫痪在地,另一些则红了眼睛想跟掣肘他们的人拼命。可是没人敢出声——因为一旦张嘴,或者稍微用力呼吸,那浓郁的血腥味儿就会倒灌进喉咙和脑袋中。 人们几乎被守卫或暴徒强行押送着,背脊贴着前胸、头贴着肩膀互相推搡挣扎着向前走。 最终,前方的道路消失了,头顶的青铜管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漏斗,遮蔽了人们向上的视线,四周的黑色血垢和符文,就像树木根系一样,爬满了整块铜壁。而在人们眼前的狭小石壁上,也有一只阴刻的巨眼。 卡特举起「附髓虫」,将法杖的尾部插入眼睛中央,一股明亮光线渗了进来,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人们看见了光明,紧绷的身体也随着光线松弛下来,仿佛在地府里走了一遭,重获新生。 然而,血腥味并未消散。 当他们走入光辉,恢复视线,更加骇人的场景呈现在眼前。 他们面前,是一座青铜包围的血池! 血池中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泉眼中翻滚着气泡,说明与地底管道相连通,血液源源不绝地从青铜管中冒出,与这里的血液交换。 血池正上方,是一尊洁白的奥西里斯神像,在绘满了圣徒故事的穹顶上,无数锁链交错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像老化的绞索在绞动。这些锁链上,吊满了白色的骨架,有些骨架上还粘着血肉,却并没有苍蝇和蛆虫来光顾。 浓重臭味与圣烛的熏香构成一种奇特的让人作呕的气味。 阳光从琉璃玻璃外照射进来,灰尘与骷髅、铁索共舞,丁达尔效应产生迷离光晕,血池则欢快地鼓起泡沫。 更多的人在这幅可怕景象前晕倒过去,而新领主卡特拉尔森脸色苍白、张开了干裂紧抿的嘴唇,艰难地说出第一句话。 “这里,便是裁判所。” 第三十七章 真相 “他们审判世人,随意决定人的生死,审判者才是最大的罪人——因为他们需要活人的鲜血。”年轻领主沉声说道。 “骗子!渎神者!叛国贼!”有人高声尖叫,想冲上去把身穿绿色长袍的年轻人撕成碎片。 “我进入帝国神学院修道之前,向真神奥西里斯起誓,为祂奉献生命。于是,我得到一碗圣水——那是从圣泉中流出来的水滴。” “我喝下去——浑身剧痛,好像在火焰中焚烧一样,眼见着自己的皮肤迅速溃烂,头顶的颅骨都露了出来。”卡特毫无感情地叙述着往事,仿佛口中所言,并非他的亲身经历。 “但我没有死——此后我在圣泉中沐浴,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自此之后我获得了奥西里斯神赐予的力量,可以使用法术,于是我毫不怀疑地忠诚于祂。” “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在卫兵制止下挣扎的人,向着卡特拉尔森吐口水,不小心触动旁边吊着尸体的链条,浑身一哆嗦,瘫痪在地上。 “与我同去的人——有两个是我的内弟,他们因为‘不够虔诚’,没有熬过圣泉之水的洗礼,痛苦地死去。没有人怀疑这种说辞,认为在真神面前献身,是一种荣耀。但如今,我深深地怀疑这一切。” 卡特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在压抑痛苦:“没错,信仰不应剥夺世俗亲情。” 他举起手,长袍遮住了一部分透进来的阳光,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而无脸审判者,惧怕喝下圣水失去生命,只在圣泉中沐浴,获取强大力量——然而这种力量会随时间衰减,只有浸泡鲜血,才能让躯体重获新生——如若不然,他们会在畸变的痛苦中死去。” 卡特指向冒着红色气泡的血池,低声说道:“这便是审判你们的人——他们更应该被送上断头台,更应该被倒吊在铁链上。他们只想要你们的血。” “你们应该掀开他们的面具,会发现那是一张满是鼓起肉囊、爬满青筋、怪物似的脸。而圣堂骑士——”年轻领主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只不过是用圣泉泼湿了身体而已。” “为了让权力更稳固,各个家族都争相把自己的子嗣送往神学院——即使当一个不起眼的修士、一个只会持剑威吓的圣堂骑士,也可以让家族在圣域得到一星半点的地位,分到更多饷银——当然这些财富从你们的赎罪税中来。” 卡特拉尔森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想与过去的自己割裂。他缓缓弯下腰,扶起跪坐的自由民,其他人却一拥而上,撕掉他的长袍、唾液喷到他的身上、拳脚砸向他的背脊、没有修剪过的指甲抓烂他胸前的徽章。卫兵们花了好一阵才制止了他们。 “家族所遭遇的灾难,让我认识到所谓信仰,也许是一个庞大的骗局,我深陷其中,比你们看得更清楚。你们只要上缴了赎罪税,便可以安心地跪在圣堂前祈祷、便不必被遭到骑士拘捕、得到真神庇佑的承诺。” “而我,一直知晓拉尔森家族隐藏的秘密,被痛苦折磨——我知道,这座城市布下了法阵,地面上的鲜血,会渗进泥土,汇入青铜管道,并且不会凝固,保持温热,一部分流向我也不知道的远方,另一部分则流向裁判所的血池。” 卡特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在颤抖,他几乎不敢看向身后的血红,也不敢面对眼前恸哭的人群。头顶上悬挂的尸体仿佛在向他表达愤恨。 “拉尔森家族一直虔诚侍奉神明,掌管着地下通道,甚至传承的法杖和剑矢,是打开罪恶通道的钥匙。而审判者——上千年来,一批又一批的嗜血之徒,碾过我们的土地,只知道汲取血液,搜刮财富,不断屠杀!” “也许正因如此,拉尔森家族才能在圣域的极权下生存,也是千百年来领主力量能够与圣堂势力抗衡的原因!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一定会被裁判所抓捕,逼迫我交出「附髓虫」和「淬毒」、说出地下的秘密,从此帕利瓦城将会成为血和肉的地狱!” “骗子!是你杀了他们,你让所有人遭到灾祸!圣堂会保护我们!……”人们高声叫唤,却发现所呼喊的并不能用事实证明。 眼前可怕的景象让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他们眼中的仇恨不见减少,想要把愤怒全部发泄在这个向他们承认罪责的人身上。 卡特在人们面前跪了下来,象征权力的领主长袍已经破烂不堪,他竭力抬起手,指向身后的圣像,声音发颤:“相信自己的双眼……没有真神在上庇佑我们……” “这个世界有真理,世界之源永亘不变地运转,只要我们悉心倾听,就会听见祂的声音,获得力量……” 年轻领主闭眼忍受着人们的拳脚,这并不会带给他多少伤害,只是希望可以减轻这些可怜人的恨意——尽管应该承担罪罚的并不是他。 “我恳请你们追随我,我以拉尔森家族的生命与荣耀起誓,直至鲜血流干,也要保护帕利瓦家族的子民!从此你们与我地位平等,共享自由和财富!” 愤怒的人们发现自己的怒意并没有获得什么效果,在这阴森恐怖的空间里,他们呼吸不畅,而领主最后的誓言,最终也动摇了他们的信念——毕竟不用交税赋、可以享有钱财,是他们从不敢想象的事! “啊呀,毕竟那可怕的水管,是埋在裁判所的地下——或者这个拉尔森人没有说谎……”几个假扮猎户的人出了声,还故意撞倒了一具骷髅,他旁边的大汉几乎被吓晕过去。 “交了赎罪税,也不见得被真神庇佑……五年前曼卡族入侵的时候,还是拉尔森的骑士流着血保护了我们——所有人躲进了城邦,领主大人为我们分发面包,我还偷跑进府邸里,他居然没有驱逐我!”另一个人也说道。 “然而圣堂什么也没有干!”有人附和。 “啊呀,可是这个新领主……实在太可怕了……”人们脸色发青。 “真神怎么可能不存在!……” “可是,我们谁都烧坏过圣像了……我们早已背叛了真神……” 裁判所穹顶的链条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发响,头顶的骷髅依然以奇怪姿势摇荡着,血泉之水依旧吓人。 人们却在发泄了愤怒之后,逐渐忘却了恐惧,心中以往被认为常识的东西被撕开了一个黑色大洞。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相信面前的新领主,另一条,则是永远逃离这片噩梦般的土地,当作这一切不曾存在。 第三十八章 烧毁的圣像 人们走出了裁判所的青铜大门——此前他们从未到过这座夺人性命的建筑,然而当他们重新呼吸没有腥臭味的空气时,他们还是认得,这便是圣路易泽特广场——因为一座巨大的断头台矗立在他们眼前。 松木板搭建的断头台后,树立着真神奥西里斯的塑像,旁边则是被烧得乱八糟的圣徒像,像是在垂眼哭泣。 于是他们不得不相信,那可怕的鲜血喷水池,骷髅吊索,都不是幻象——而是真真正正地存在于裁判所之内! 他们无法用逻辑排解惊骇,只能嚎哭着等待谁来拯救他们。 然而,没有神邸回答,也没有圣堂的守卫来约束他们。他们的哭声从心从肺里迸发出来,想起几日前死在圣堂面前、没有得到庇护的亲人,想起灾难后无所籍慰的心境,想起每年饿着肚子上交税赋、前往礼拜的日子,想起被误认为异教徒被杀害的同乡…… 然而并没有找到什么答案。 “我,帕利瓦之主,拉尔森家族的继承人,宣誓从今日起,不再祀奉真神奥西里斯。我将加入「叛神者」,永遵本源之心。” 卡特背对着断头台单膝下跪,白发老者为他披上黑色斗篷,上面刺绣着黑色公羊角骷髅。 而那位漂亮的侍臣,则走到了新领主面前。 让人意外的是,卡特拉尔森用拳头埋在胸口,向这位白袍年轻人行礼。 “奥丁·迪格斯是我的导师——他让我感受到本源之力的流动,知晓世界之源的真理。他将教导我们,在即将面临的风暴中,如何战胜敌人。” 奥丁缓步走上了断头台,指着上面的铁刀闸说道:“这便是你们同胞丧命的地方。” 接着,他又走下了松木架,指着地下,说道:“这便是你们同胞鲜血流淌的地方。” 接着,他又走到了圣像面前,站在奥西里斯雕像的脚下。 阳光刚好落在他的身上,他全身泛着一股奇异的光辉,白袍金线和黑色眼睛、黑色头发形成强烈反差,让他完美的五官尤为突出——简直就像一幅涂了黄色油彩的画。 “你们前几日,亲手将火焰投向这些雕塑身上。” “你们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手、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事实——它们没有神迹,只是死物。” “当日圣堂杀死求助的无辜者,日后他们也会把你们当作敌人,毫不留情地熄灭你们脆弱的生命之火,作为他们的祭品。” 奥丁缓缓说道,仿佛整个人融进了日光里,声音充满了奇异的魔力。 “从这些陈旧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你们的意愿将有人倾听,你们将手握力量,你们将不用惧怕财富被掠夺,你们将获得自由!” 奥丁提高了声音。 “我将让你们亲眼看见,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明,永恒不变的,只有世界之源。” 一团火焰从奥丁手中升起——相较于以往的猩红,更加鲜亮,明黄中带着刺眼的白光,四周的空气因为高温膨胀而发出呼啸声,他的白色长袍被卷起,光滑绸缎反射着黄白色光亮,看起来,就像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刺目光辉中! 火焰窜上了奥西里斯神像的脸,焰舌****着洁白的面孔,大理石逐渐出现了黑色的灼痕。这副完美的人类面孔,逐渐变得狰狞——慈悲的眼睛变成一团焦黑、嘴巴也裂开了一个大洞,仿佛在流着血泪。 身上镀金、镀彩的涂料,开始融化,变成热流,在橙白色火焰中发出类似水滴落铁锅的声音,红的、绿的、金黄的油滴,混杂在一起,污秽不堪。 而那双张开的手和丰满洁白的翅膀,则变成了两团明亮的金黄,仿佛要刺破天上的太阳。 “可怜可怜啊!”有人失声痛哭,空气中的浓烟把他们的眼泪呛了出来。 人们膝盖发软,跪坐在地,心底里莫名地悲恸,却又不知为何而悲。 “可怜可怜啊!”人们哭喊道。 然后那张慈悲的面孔,在橙白的火焰中,从高高的天际向众人倾倒——人们看着祂悲泣着面向大地,惊吓得四散而逃。 就在倒落地面之前,这座巨大塑像从头到脚发出了极为刺耳的爆裂声——它在火焰中爆炸,碎成了粉末,连半片完整的残骸都不剩下,粉尘随着空气快速扩散,变成一团白雾,让日暮的太阳变成了一团白糊。 奥丁站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他旁边是一团萦绕不散的雾气,四周一股浓烈的臭味——那是石膏像爆裂的味道。 他指着雾团说道:“看,这就是你们的神像!现在变成了粉末!它只是死物,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看着这一切,人们继续哭喊:“可怜可怜啊!” 奥丁指着地上的烧火棍,说道:“捡起它们,把这些束缚你们的死物,全部烧掉!看看上面的焦痕!这是你们曾经的勇敢行为留下的痕迹,现在难道就没有胆量了吗?!” 奥西里斯神炸开的情景深深地嵌入人们的精神海中,有人觉得末日将至,有人兴奋地神经却被点燃起来。 对啊——那些圣徒,他们曾经毁坏过! 毁灭和破坏,推倒高高在上的神邸,就像毒药一样能够带来快感! 在深谷城暴徒的带领下,人们捡起烧火棍,冲上前来! 行动比前几日剧烈得多——他们推倒底座! 白色的雕塑断成了几截! 有些断了腰,有些断了腿,有些断了手臂,有些断了头! 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被糊了炭灰,丑陋不堪! 人们把那些断肢残臂捡起,然后摔碎! “烧啊!”有人高叫。 更多的人一拥而上,烧火棍点不燃石膏,他们就泼上油! “烧啊!” 火舌从地面窜起,像蛇一样兴奋扭动!又像大丽花的花瓣,向四处绽开!舌根下是氧化焦黑的石膏,好像从块茎中长出火来! 从日暮到双月东升,这些火焰不熄灭,所有人都聚集到圣路易泽特,高声狂呼。 他们忘记了可怕的血池,忘记了尸体,忘记了死亡,忘记了圣堂,忘记了审判者,忘记了领主,他们只知道破坏!毁灭!推翻一切! 奥丁放出了他们心中的魔鬼! 这个始作俑者站在断头台旁,挥动长袍高喊:“帕里瓦的子民们,烧掉这座罪恶的刑台吧!这里将永不再掉落你们的头颅!” 于是有人爬上了阶梯,将卷绳放下。 嘭的一声巨响,刀闸跌落,翻倒在松木板上! 人们看见上面一层厚厚的血垢! “烧啊!”人们高喊。 于是火柱从断头台的死角攀升,从双月初升到白月当空,才爬满了整座巨大刑架。 从黑夜中看,就像圣路易泽特上站立了一只庞大的、黄红色的怪物,它的鬣毛随风摇摆,直卷天际,黑色身形在膨胀毛发中若隐若现,四周的风都围着它呼啸旋转! “烧啊!” 夺目的火焰在帕里瓦城内彻夜飞溅,城市无眠,黑月光辉在今夜特别明亮。 新领主卡特拉尔森单膝跪在圣路易泽特边缘,内心变得像黑铁一样冰冷。 深谷城假冒的「叛神者」喝着龙舌兰酒,加入狂欢——他们能想象此次将获得多少赏银,也许足够他们快乐一辈子。 真正的「叛神者」则身披灰袍,注视着这旺盛燃烧的烈火,巴松·旺达低语:“也许我们错了,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魔鬼——我们面前就站着一个,他的名字叫奥丁·迪格斯。” “我,与神抗争之人, 唤为「叛神者」, 等待幻灭之火, 追随毒蝎之王。” 他身后的迈普族人跟随唱和。 ======= 总觉得这章的处理手法有点冒险~有不适应的孩纸吱一声~顺便求票票和收藏~让我们的奥丁雄起吧! 第三十九章 圣人 在轰轰烈烈的烧毁圣像活动之后,卡特拉尔森急得嘴唇都冒了泡,他不眠不休,策划着对付圣域和帝国军队的方法——以现如今的形势看,不日之内帕利瓦便会大军压境,而没有家族骑士、没有任何训练有素的卫兵、没有可以抵抗法师和骑士的部队…… 怎么思考,也是必败无疑…… 他可以想象,城门在分秒之内便被冲破,所有人……那些世代在帕利瓦耕作的子民、向自己表露了忠心的「叛神者」,以及自己……都将会变成圣域铁蹄下的亡魂,或许以后帕利瓦会变成十字架林立的死城——他们所作的一切足够上十次钉刑。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他远在帝都的养父,先王的弟弟,阿瑟?斯坦利——然而这位现任国王的叔叔,长年被疾病折磨,并且无心世事,经失去权力已久,毫无威胁性,因此才能在新王的铁爪下苟延残喘,卡特认为他的帮助有限。 本来新领主寄希望于奥丁?迪格斯,然而对方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仿佛闲暇无事般度日! 奥丁每日清晨,便坐在书桌前,面前浮动着一片白色光斑——上面都是些复杂得让人头痛的符号和图案,他时而皱眉思考,时而在羊皮卷上写下注释,就像一个老派学者,完全沉浸于学术之中。 卡特拉尔森几次想与他商量眼下的情况,都被他打断。 “学术,领主大人——学术,是要严谨对待的!”奥丁如是说,这让卡特怀疑他是否将帕利瓦城当成牺牲品,作为自己步向帝国的踏脚石,之前的一切许诺,只是蛊惑人心的把戏而已。 “不要为那些小事情着急,过来看看——我刚刚计算出,吸收法阵的图阵边距,大约是0.01米特,传导物质,按照图像比例,应该加入……” 年轻领主有些气愤地说:“如果您认为坐着就能打败即将来临的敌人——我看还是教导人们一些刺杀和逃命的技巧来得强些。” 奥丁依旧没有理会他——沉浸在计算和图阵中两个小时后,这位黑暗术士必然会走到帕利瓦城的石路上。 他穿过那些细密的路径——只有领主广场、圣堂和裁判所前的道路比较宽广,可以容下两架马车,酒馆、赌场、妓*院都隐藏在细密的巷子中,深谷城的商人日日来往,迁入贵族住宅的平民无所事事。 他坐在被推倒的石膏像底座上,上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微风吹起他的白袍,他过分白的皮肤被光线照亮,让黑色眼睛和黑色头发也跟着变得柔和温暖起来——比起那些断壁残像,奥丁?迪格斯更像一位活生生的圣徒。 他扶起老弱无力、失去家财、被迫乞讨的人,为他们派发面包。往来路过的人们,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向他多看几眼,却又怯生生地逃开。他们对这位面容和善的年轻人,烧毁奥西里斯神像的行为记忆犹新。 几日之后,流出传闻——当然也是深谷人干的好事,传说新领主卡特?拉尔森的导师,名叫奥丁?迪格斯的年轻人——是个圣人。他为人们传授学识,而且可以治疗一切疾病。 这个传闻一始于一位瘸腿酒馆老板——他曾为先王打过仗,战场上被敲碎了腿骨,分得了一格里的田产,后来又到帕利瓦城做起了生意——先前几日人们还看见过他,拄着拐杖,清点小麦酒、杜松子酒和龙舌兰酒。 如今,他居然健步如飞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一跃跨过了罂粟花剧场的围栏! 酒馆老板极为高兴,痊愈当日打开了好几木桶陈酿,让路过的客人们免费喝个够。 他灌下一口烈酒,便拍一下大腿:“我本以为我要当一辈子三条腿的人了!连丽莎那个婆娘……都抛弃了我,妓*女都不愿多看我一眼,每次要多收我五个铜币……” “如今要我跨马上阵,为帕利瓦领主而战,干掉十个八个赤*身裸*体的野蛮人也没问题!哈哈,我愿意卖掉这个店面,当掉家产,成为他的扈从!” 这位胡子大汉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啪啪作响,似乎要确认这不是做梦。 “我也就路过圣堂门前——平日祈祷的地方,那位叫奥丁的圣人就坐在阶梯上——我看见他的脸,微微露着笑意,黑色眼睛好像能把人吸进去——” “呀,你不是对年轻小伙子产生想法了吧!”周围的人哄笑。 “呸呸呸——那么纯洁,不对,漂亮,对了——圣洁的人,”这位大老粗一连换了几个词才感到满意:“岂是你们能随意开玩笑的!” “他就坐在阳光底下——向我招手,看起来好像天神下了凡尘——我也不知怎么地,就一步两步地走过去了。”酒馆老板摸了摸大胡子,回忆当时的场景。 “然后,他用一把银制小刀——”这个大老粗屏住呼吸,显得极为激动:“他用那把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我当时就震惊了!这么漂亮的人儿!他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他就把那只流着鲜血的手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就像一块羊脂玉一样!” 酒馆老板激动地叫嚷,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人起哄:“呀,听说魔鬼也会诱惑男人!” “不不不!”大老粗争辩道:“接着——我觉得舌头里滑进了一滴火焰——滑腻的、但烫得不得了的火焰,全身血管都烧了起来!然后……” “呀,你着了魔鬼的道了!”人们大声笑道。 “不!”大胡子老板着急了,一拍大腿,声音比礼花还要大,把自己痛得龇牙咧嘴:“然后,我的腿,我的腿就好啦!当时,那位圣人让我扔掉拐杖,不知怎么地我就扔掉啦,然后,不知怎么地……我就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有人还想嘲笑,酒馆老板把腿一抬——直接砸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结果桌子裂开了两半,嘲笑的人脸色发青,不由得不相信这位急性子大老粗的话。 那夜之后,便陆续流出那位圣人治愈了几个瞎子、让断臂的人长出了新手臂、让垂死之人重获新生的事迹。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圣堂前——他们不再跪拜奥西里斯神,而是围坐在奥丁?迪格斯四周。 每日早上,白袍年轻人便把手中的面包分发给众人,然后叫他们闭上眼睛,感受日光、听着风鸣、鸟叫、大地颤动的声音。 然后便是治疗那些嚎哭着残疾、垂危的人。 人们亲眼看见,一个老人被痛哭的亲人用担架抬过来,然后白袍圣人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把血滴到他的嘴里——不到半刻钟,这个连气息都察觉不到、即将踏进坟墓的人,便坐了起来。 于是人们争相向他祈祷,听从他的教导,却只听这位圣人说了几件事。 第一,忘却旧神,相信世界之源,虔诚地感受万事万物发出的力量。 第二,忠实地追随新领主卡特拉尔森。 时而,他教导人感受奇迹——他让人们听着风啸,循着风的轨迹,在地面上画圆圈,接着往圆圈里点火——让风的颤动变化为火的颤动。经过无数次重复练习之后,终于有几个人,让火舌腾空,他们亲身感受了一个圆、一小簇火苗带来的奇妙法术。 于是,人们便深深敬爱这位无所企图、只会付出的圣人,认为他用自己的血肉,承受了世人的苦难——他比任何高高在上的神明,都要真实得多。 人们紧紧围在他的四周,以碰过他的衣角为荣,如果能够幸运地碰到他的手或者皮肤,那么这位必定是受祝福的。一句半句奥丁?迪格斯的话语,都被视为不可辩驳的真知灼见。 各家各户都搬出奥西里斯神的画像、木制刻件、祈祷用的小符文、从圣堂处领取的圣颂经卷,把这些堆积成山、从前虔诚跪拜的物品,点起了火…… 于是,从清晨到深夜,帕利瓦城一直处于一种挣脱束缚、迈向新世界的狂喜之中——旧的日子很快被人们遗忘,他们重新获得了新信仰,觉得神圣之光眷顾着城市,从前不可奢望的财富、幸福、力量,都在眼前。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在新领主几乎因为缺少睡眠和进食而发疯之时,奥丁?迪格斯请求觐见。 “让这个虚伪的家伙见鬼去吧!继续当他的圣人,把相信他的家伙带进地府!”卡特?拉尔森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奥丁却早已越过守卫阻拦,站在了他面前。白袍术士将厚厚的一叠手卷放在了年轻领主面前,上面详细描绘着帕利瓦城法阵图案,标注了每一条应该蚀刻的线条,注明重绘罂粟花剧场转置法阵、圣堂圆形法阵和裁判所十字星法阵所需的一切原料。 “古人的智慧过于伟大——短短几天我没有办法重构整座城市的防御,只能依靠微薄学识,推演出基本的修复方法——有了这些法阵,加上对群众的有效训练,抵挡帝国军队的问题应该不大。” 奥丁微笑着对深陷焦虑的领主说道。 “难道前些日子,您一直在研究这些……等等,帝国军队?难道不是圣域的力量吗?”卡特?拉尔森为自己的猜疑感到不安,不知不觉中用上了敬语,但奥丁的说话远未能解除他的疑虑。 奥丁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回答:“如果是圣域,大法师罗斯的信鸽应该早就到了——我相信圣域不会派遣军队。” 卡特更是惊骇万分,那位私生子叔叔,什么时候开始与眼前年轻人联手的?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圣域不会踏平帕利瓦? “如果你觉得那些飞往帝都的小鸟儿有用的话,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奥丁边说着,边观察卡特?拉尔森的精神海——他果然为自己知道私通阿瑟?斯坦利的事情,感到万分震惊。 年轻领主在绝望之时,已经铺好了退路——他写信请求自己的养父,为他与他的子民提供庇护。然而,奥丁想要的,却比这多得多。 正在说话间,一只白色鸽子扑腾翅膀落在了窗棂上,琉璃瓦把鸟儿染成了彩色。它低头在奥丁面前梳理了一下羽毛,显得十分疲惫。 奥丁在小鸟脚下找到了信件,轻轻展开,看见一行细字,便微笑起来,说道:“是时候了。在我离开的日子,完成卷轴上的一切。” 年轻领主紧张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将到深谷城去——为了帕利瓦的胜利。”奥丁笑着回答。 第四十章 黑剑 奥丁再次穿过大片大片的密林、越过大峡谷、进入铁山脉的边缘,进入了深谷城。 深谷隐藏在帝国西境的丛林之中,按理说应该道路闭塞、人迹罕至。但世代深谷人都对财富有着巨大热情,他们以经商为传统,在深谷城领主的带领下,开辟了宽广的道路,翻阅山麓、越过平原,从帝国到蛮族,甚至远至南丰和北从,都有深谷商人的身影。 深谷城与帕利瓦城十分不同,可以说奢华无匹也不过分——能通过两匹马的道路四通八达,每座建筑都用雪花石、玫瑰石、金线石、绿洱石建造而成,显得色彩明快、端庄华贵。 城市中央树立的不是圣堂,而是巨大的领主府邸——整座府邸用金线石堆砌而成,弧形穹顶上贴着镶金壁画,描绘了深谷人渡过韦雷河、到达异族的图画。 围着建筑外墙从头到尾走一遍需要一个小时,府邸后面还有领主花园,种满了奇珍异草,四季都有洋溢着鲜花香气,里面树立着历代深谷领主的黄金塑像,一大一小两个喷水池让花园增添了轻快荡漾的气息。 深谷领主的“野马”们在树木和喷泉间嬉戏(详见第十七章《黄金长廊》),她们身穿薄纱,上身的山峰和下体间的密林隐约可见,水渍和汗滴让那层轻纱贴上了肌肤。她们比帝国女人更健康的肤色,能让人心潮澎湃,天然的野性极易挑起人的征服感。 奥丁依旧不打招呼,便进入了黄金长廊。那幅巨大的贴金画下,女人们三三两两地斜依在金线石上,看见年轻俊美的白袍术士,便向他眨眼睛,并用手抚弄自己的山峰。阳光在她们粉红色的圆圈上洒了一层蜜粉,又在腿间的树林里镀了一层金。 白袍术士却并未对挑*逗作出回应,而是手持密函,来到了长廊尽头。 同样在水池边,他看见了深谷城公爵泰德·霍尔,还有一位高大、深沉的中年男人——有着高挺的鹰钩鼻、蓝色眼睛和浓密的金色头发,看起来好像从冰窖里走出来一般,全身冒着寒气。 金发男人上半身赤*裸,显然刚从冰凉泉水中洗濯掉夏意,他的一只手不离身边的长剑——那是一把剑身宽阔、乌钢打造、黑得发亮的武器,似乎与主人一样,从寒冰里锻制而出。 这两人正在高声谈笑,看见奥丁前来并未为意。 “小霍尔现在成为了新王的财政大臣,霍尔家族迅速在新权力下站稳了脚跟。”金发男人微笑,尽管他试图露出轻松的表情,却同样给人以压迫感。 “哪里的说话……埃文不懂的太多了,至少他还不懂得给国王的近臣送去一堆的女人,搞出一屁*股的私生子来。反而是您,黑剑大人,为我们的小君主守住了寒冷疆域——才让北从的铁蹄,不敢踏足国土。”深谷城领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被称为「黑剑」的男人看向奥丁,嗤声道:“哪里来的小鬼?” 老霍尔没有抬头:“这位自称拉尔森家族扈从的小家伙,在南部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哈哈,听说把圣司祭约翰·费舍尔赶出了帕利瓦城。”「黑剑」干笑了两声,气氛却更冷了。 到了这时,老霍尔才勉强向奥丁作介绍:“这位是尊贵的恺·伊斯特公爵大人,冰魂城的领主——拥有帝国最强大的军队,镇守北域。” 白袍术士向伊斯特公爵行了个礼。 随即,两人便不再理会奥丁,继续攀谈,只是话语间有意无意,像是说给这个年轻来客听。 “可怜过世皇后安娜·斯坦利再无子嗣,如今银鹰城的女人独掌大权。她那未满七岁的儿子,却是个疯癫无脑的君主,听说前日才叫人把他的弄臣,丢到开水里,听着他的惨叫,说是世上最美妙的歌谣。十五日前他遣人剥了银枪骑士托德·拉尔的皮。” 深谷城大公说着如今的宫廷传闻,如同闲谈。 “当今太后,银鹰城的蕾莉亚·斯坦利却一心要树立施行铁腕政权,任由她的儿子把敌人的头颅插在枪尖、举上城墙。” 说到这里,「黑剑」却没有答话的意思,他冷色的眼睛看向一直微笑着站立在旁边的年轻人。 突然,他举起长剑,黑色冷光像飞箭一样,呼啸着直指奥丁的喉咙。 “我们在商量——如何干掉国王,你有什么好主意?”冰魂城领主语调深沉,似乎在诘问一个无生命的事物。 白袍术士却不动声色,似乎看不见指向他的长剑,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啊呀,如果现在我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真要命丧当场——难怪冰魂的黑剑会与深谷的丛林狼、帕利瓦的毒蝎组成昔日帝国的铁三角。”奥丁慢悠悠地说道,言语里毫无敬意。 “别耍嘴皮子,说!”黑色剑刃向前了半分,割破了白袍的领口,贴上了奥丁的皮肤。 “每次前来,霍尔大人都会给我同样的惊喜——上次是女人,这次是男人,然而这些威吓对我毫无作用。这么说吧——我感受不到恐惧,也不会被任何事物诱惑。”奥丁微笑着说。 然而这些说辞让剑锋又向前了一些,鲜血沿着白袍术士的脖子爬了下来,滴在了他的衣领上,在金线间化开变成淡淡的血渍。 “其实我们都知道,问题不在于帝都,而在于圣域。”奥丁每一个词语都说得缓慢而清晰:“那四个合谋杀死先王的家族,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圣域乐于看见我们相互斗争,永远躲藏在背后,盘踞于权力顶端——恐怕先王图灵·斯坦利,就是因为拥有将帝国连为一体的力量,叫圣域畏惧,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白袍术士在长剑直指下,面无惧色地述说着。 这一切也是两位城主所心知肚明、却隐而不说的。 “说出你的计划。”冰魂城主没有半句废话。 “你们的策略毫无创造性、畏手畏脚,你们想联合起来,以国王权力作为砝码,与其他城邦掰手腕,与圣域谈条件,好从帕利瓦的尸体上得到最大利益,并且不被赢了先王的白林、银鹰、辰星、西塞四城蚕食。” 奥丁微笑:“也难怪,利益越大,风险越大,你们各自有自己的打算,不愿当对方的马前卒。那么好吧,帕利瓦就来做这枚牺牲的棋子,让你们实现野心——推翻当今国王,列庞·斯坦利。” 恺·伊斯特听完这句话,放下了长剑,重新在水池边坐了下来。 —————— 喂,那位叫黑剑的哥们,看到的话赏个脸呀? 第四十一章 阴谋 “帝国南部出了一些乱子——你们也知道,祭礼日被「叛神者」破坏,魔鬼进入了帕利瓦城,圣司祭约翰带领司祭团撤离了城市,连审判团也不愿意停留——现在帕利瓦就是一座无主之城,罪人海撒·拉尔森的儿子准备重新建立秩序。” 白袍术士重新说了一遍南部的形势,深谷城的眼线日日穿梭于城邦之间,霍尔公爵自然对此一清二楚,但恺·伊斯特却敏锐地觉察出一些新信息来。 “你说——魔鬼?这难道不是一个幌子?我们谁也没见过魔鬼,甚至连奥西里斯神我也不太相信。”伊斯特公爵握紧了放在剑柄上的手,就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野兽。 “这是真的……我的信使告诉我,他们亲眼看见一大片漂浮在天空中的红色眼球……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这些怪物吐出的水能让人融解、吐出火焰把一切烧成灰烬,堕落地面能够炸开大洞,三分之一的帕利瓦人为此而死,城市几乎成了废墟。” 深谷城领主解释道:“首先,一个仆从可能欺骗我,但不会有数十个下臣同时欺瞒我;其次——我相信「叛神者」远没有把司祭团和审判团赶出城邦的力量。” “否则我们不可能如此安然地坐在水池边,喝着好年份的葡萄酒,吃着这些新鲜莓果,谈天说地——早就害怕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势力,冲进城池,掠走财富、夺取权力、把我们的头颅挂在城头上了。” 这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和商人对一切看得十分清晰。 “继续说你的计划,年轻人——我手里的剑没有忘记你。”恺·伊斯特对这些毫无意义的调侃不感兴趣,但他明显承认了魔鬼入侵的事实。 这是个有趣的人——永远只相信摆在眼前、证据确凿的事情。奥丁如是想,于是他继续述说,并且不断地增加细微末节,以坚定伊斯特公爵的判断。 “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猜测圣域的计划。您不相信有魔鬼,同样地,帝国大地上的人们也不会相信,甚至连圣域也不能相信——这关乎他们的尊严和声望——魔鬼入侵大陆,是神庙堕落的象征,是末日的征兆。” “于是,我们可以大胆地判断,圣域不会派遣圣军攻击帕利瓦——他们人数稀少、惜命如金。正好新国王需要向他们表示衷心——因此圣域将命令君主遣兵攻打叛乱城邦。”白袍术士说出了他的判断。 “如果圣域攻打帕利瓦,你还要接着说下去吗?”恺·伊斯特打断了奥丁的话。 “你接下来要说的,都建立在这个狂妄、不可靠的判断上——我认为你应该衡量一下自己的说辞。”深谷城领主同样对此翻纸上谈兵的话感到不满。 “大人,您有您的‘野马’,我有我的‘信鸽’——我的鸽子能飞到圣域,看清里面的一切——如今已经距帕利瓦城剧变十三日了,依旧毫无动静——说明圣域不可能再举兵。”奥丁微笑着回答,语气非常笃定。 “啊,也许您认为我只是一个不知深浅、想把你们也拖入陷阱的毛头小子,说话时候脑袋长在背脊上——但想想上次的承诺——我说只要一些暴民——现在看到了结果,您就会知道,在我身上的投入和收益,绝对不能只用划算来形容。” 白袍术士打了个哈哈,却直击深谷领主心中的疑虑。 “你什么也没带给我们——焚烧剧场、帕利瓦崩溃——于我们何干?你只不过在帝国南部搞了一场闹剧而已。”霍尔公爵冷声道。 平常人通常会被他的话语震慑,然而奥丁明白这不过是生意人惯用的伎俩罢了——讨价还价必须先降低对方的价值。 “如果真的如您所说,那么伊斯特大人也不必坐在此地。两位大人都很清楚——圣域向来只把目光瞄准皇室和领主,却从不正眼看自由民,突然冒出一班自称「叛神者」的乡下人——” 白袍术士故意用滑稽的语调说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圣徒们既不会派兵,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们只会剥夺他人的利益,彰显自己的权威。” “圣域宣布封锁帝国边疆,任何人不得进出国境。”奥丁直截了当地指出当前的形势。 “战争需要金钱——银鹰篡夺王位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财,霍尔公爵也知道国库在圣域连年盘削下十分空虚,其他三城拱卫皇室也不是为了什么王国荣誉,不过想多分一杯羹罢了。现在封锁边境相当于攥紧了新国王和银鹰城的喉咙——他们没钱了。” 白袍术士装作同情地摆出了一副难堪的表情:“要么向圣域借贷——哦,他们管这叫‘救济’,要么凭借手里的一点特权,往南丰或北从弄点儿金币。” “尽管深谷领主满肚肥油,也熬不过封锁的寒冬,沿路上连手工匠人都休憩了——我想诺大的金宫,估计连一场宫廷酒会都办不起了吧。”奥丁一点也不避讳霍尔公爵,拿他的处境开起了玩笑。 深谷城领主脸色变得不好看,而恺·伊斯特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倒是知道帝都向南丰秘密派出了一队使臣。” 白袍术士语调十分愉快:“伊斯特公爵真是个明白人——这就是我跟你们谈判的条件,我让使臣在南丰境内被杀的消息传得满国皆知,而霍尔大公,则为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资金,还有一支两百人、训练有素的精兵——这个要求不过分。” “我依然不明白,我们将得到什么好处。”深谷城领主分明已被打动,却仍然提出诘问。 “届时,帕利瓦会再次赢得奇迹,重挫帝国军,圣域对新君主集团的能力和忠诚产生怀疑,四大家族联盟分裂,说不定会有胆小者见风使舵——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布国王被谋杀的真相,高举正义旗帜支持国王的弟弟——阿瑟·斯坦利登上王位。” 奥丁一针见血地说明丛林狼与黑剑的最终目的,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分散帝国力量的盾牌,帕利瓦城正当此任。 “事先声明——「叛神者」是帝国任何一位合法领主的敌人。”霍尔大公依旧谨慎有余。 “我任何时候都不会让您做赔本生意。”白袍术士微笑着回礼。 冰魂城领主恺·伊斯特罕见地放下长剑,站了起来,向奥丁伸出了手,以示敬意:“先生,我想邀请你,与我们在深谷府邸,共同渡过几日愉快的假期,直至帝国使臣前往南丰,我们不希望消息走漏——对此霍尔大人不会异议。” 奥丁·迪格斯无法拒绝。 第四十二章 白兰 奥丁住进了领主府邸的客房,他的住所在镀金旋梯旁,窗户直面府邸花园,视野广阔,可以看见整齐得如同列兵站立的柏树,道路两边大花月季、茶花、六出、石龙胆……色彩明丽的花卉随风摇曳,清冽喷泉向蔚蓝天空倾泻。 女人们在花丛间嬉戏,泉水打湿了她们的身体,矫健美好的身材一览无遗。 在肤色略暗、几乎裸露的蛮族女人之间,有一位身披锦缎的妙龄女子引人注目。 她有着雪白细腻的皮肤,头发精心打理过,像金色的海浪一样,垂至腰间,嘴唇如同樱桃一般红艳,双眼则如大海般碧蓝。 她斜依在树丛间,心不在焉地把手中的羽毛扇举至头顶,遮挡帝国中部明媚的阳光。她束过的腰部极为纤细,而脖子下,则是一大片雪白如羊绒脂般起伏的曲线,光影在这片纯白上流连。 帝国北部的装束在夏日中显得繁重,绣金线饰纹、香槟粉色锦缎、繁复的蕾丝刺绣袖口和衣领,让女子看起来像一具瓷娃娃。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羽毛扇子,眼角余光却在扇子外的世界流连——北境的女孩儿没见过如此艳丽丰富的色彩,她们生活在枯黄和雪白的世界。 接着,她发现了窗棂边站立的白袍年轻人——有着绸缎般的黑发、黑曜石般的眼睛,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女子装作毫不在意地低头,缓缓地倾倒在树荫一侧,露出雪白的手臂、姣好的侧脸,以及圆润的前胸。 如此在闲暇无事中渡过了一个午后,奥丁并没有出门,而是在房间内用了晚膳——事实上两位大人也不想看见他,这位白袍年轻人给人的感觉是过于尖锐、聪明和危险。在局势未明朗之前,双方都不愿意与他捆在一条船上。 直到双月升起,奥丁听见隔壁门房中传来男人和女人欢快的笑声。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畅快淋漓的高吟——如同公羊角斗、母羊生产那样的声音。 奥丁从门缝中看见,一个身材中等、披着薄纱的男人——那是埃文·霍尔,深谷城领主的私生子,他像喝醉了一般,走路摇摇晃晃,脸上带着痴迷的笑容。 等待男人上了旋梯,消失在长廊之中,奥丁·迪格斯整理了一下白袍,敲开了旁边的木门。 白天的女子拉开了门,她重新束了胸,衣领还未整理好,从脖子、到肩膀、到前胸,都是一片雪白,两颗饱满的圆球露出了一半,在烛光中就像快要融化了一般。 奥丁跻身进入,女子却故意搬开了椅子,弯腰间白色的羊脂球与他只有一指距离。 白袍术士跨步至椅子旁坐下——白橡木和天鹅绒组合而成的家具极为柔软,像少女皮肤般充满弹性。他托着下巴观察这个迷人女子。 女子则斜依在床榻上、一只脚垂下床沿,露出珍珠般的脚趾,侧面春光乍泄。 “不介绍一下自己吗,陌生的绅士。”女子的声音轻柔得像云彩。 “奥丁·迪格斯,黑暗术士。”奥丁用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沉浸在她的美貌里。 “呀,”女子轻轻捂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黑暗术士,只在民间的歌谣里听过……你会变什么戏法吗?不像那些普通修士法师般沉闷……” “我能看见你的内心。”奥丁注视着她,热情地说道。 “每位绅士都这么说……那你告诉我,我心里在想什么?”女子凑近了白袍术士,金色发丝抚过他的脸。 “你想与我共度良宵。”奥丁直白地说,这句话让他显得有些木讷。 女子笑出了声,她拿起羽毛扇,挡住了脸,然而这样一来,她胸前那片雪白,变得更加刺目了。 “不呀,傻子——我在想,今天下午我作了一个梦……”女子轻轻地说:“阳光照得我昏昏欲睡,然后我浑身发烫,好像烧起来了——” 奥丁微笑,女人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总是不一样。 “我梦见自己骑上了一头浑身长毛的红色巨兽,奔跑过猩红火海,我欢呼着,惊叫着,然后看见了一个男人——他有着黑色眼睛、黑色头发,如今看来,便是眼前这位迪格斯先生无疑。” 女子说着,便步下床榻,向白袍术士走来。然而,柔软的天鹅绒地毯让她脚底生滑——她轻轻倒向了眼前的年轻人。 奥丁扶起了她,那柔软的羊脂肉却陷入了他的怀里,女子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唇往他的领口轻轻吹了口气。 混杂着月季和白兰香味的女子气息飘然而至,她轻笑了一声,退后数步,却不小心把束带落在了奥丁身上——以致这几步让紧绷的缎带松弛开来。 光滑绸缎随即从她胸前滑落,香槟粉色的布料如同花瓣般展开,一小片蜜粉色在羊脂球上展露无遗。 “记住我的名字——我是冰魂城的白兰·伊斯特。”女子轻笑着,碧蓝的眼睛直视着白袍修士,似乎要在他的眼神里,找出一丝破绽来。 “伊斯特家的小姐——勾引穷人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奥丁笑着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的脸,却并没有带着欲望。 这让白兰有些失望,又有一点兴奋——从没有男人把她拒绝门外。 “呀,我可是真情实意。” “如果与瘸腿弄臣上*床也是真情实意的话——大概我也算其中一个。”白袍术士彬彬有礼地回答,没带有任何愤怒、嘲弄、妒忌的情感,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 女子又躺倒在床上,香槟粉色绸缎已经滑到了腰上,却无法遮蔽她细腻皮肤的光彩。 “你们——不总是幻想与贵族有一段旖旎情缘吗——漂亮的年轻人?我偷听了你与我父亲的谈话——你也不过是一个急于跳进权力漩涡的普通人而已,现在与一个有地位的年轻女孩儿谈谈爱情——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奥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俯身前去,为女子盖上天鹅绒毯子,说道:“什么也不能满足你们的猎奇心理,亲爱的小姐——你们甚至喜欢把跳虱放进别的女孩儿枕头底下。” “因为那样比较脏——另外,北境太冷了,连跳虱都是稀罕物。”白兰挣开被子,把手顺势环在了奥丁肩膀上。 奥丁微笑着,贴着白兰·伊斯特的耳朵吹起——女子感觉那些气流,就像火焰一样,让她全身发烧。 第四十三章 床笫与权力 奥丁把嘴凑到白兰耳边,却轻声说道:“你一直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与恺·伊斯特公爵一样,同样向往权力——你体内流淌着伊斯特家族的血液——这股血液里永远有过分现实、追逐地位的因子。” 俊美的年轻人在女子耳旁轻语:“你愿意为了权力,躺在任何人身下。” 白兰·伊斯特听罢,掀开天鹅绒被坐了起来,碧蓝眼睛如同汪洋大海,里面有星辰一般的光芒。她依旧敞露着上半身,姣好腰肢靠在床头,用手指堵住了奥丁的嘴。 “嘘——傻子,我以往从不爱上别人,可此刻我觉得自己爱上了你,怎么办?”她又执起羽毛扇,挡住了精雕细琢的脸,语气变得哀伤:“年轻人,你正如我父亲说的一样聪明,我一开始不相信你能看见我的心,现在我相信了。” “权力——才是你的爱人。”奥丁依然微笑,咬住了她的手指,按照她想的那样,舌头在她的指尖上转了一下。 “嗯,我从十一二岁起,就比别人懂得多,其他女孩儿寻找虚无缥缈爱情的年龄,我却为我五六十岁时的处境犯愁了……那时候,我是应该继续享受众人的追捧呢,还是变成一个默默无闻、怪脾气的老太婆,我都为这事儿愁得犯病了。” 白兰用忧愁的语气叹道,脸色却不禁变得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所以……年轻人,你到底因何事在午夜找我呢?”接着,她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轻声细语:“你既不想攀上我的床,又为何敲响我的门?” “因为——你是如此漂亮的女孩儿,我想要送给你礼物。”奥丁放开她柔软的小手,微笑起来:“我想送你一顶皇冠——让你去当日落帝国的皇后。” “呀,那位小国王——列庞·斯坦利?”白兰假装气愤:“他才七岁,脑子不好使——我可不喜欢脑子不灵光的人。” “怎么会呢,亲爱的伊斯特小姐——”奥丁又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不久帝国就会有一位新国王。” 白兰笑道:“呀,不是你吧?” “是位名正言顺的君主——阿瑟·斯坦利,听说是个英俊且忧郁的诗人。”奥丁满怀真诚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女子。 “可是,他都近五十岁了——我才十八。”白兰看起来有点难为情。 “你又不是没有敲开过泰德·霍尔的门——你可以随时叫这两位掉进钱眼里的霍尔变成仇人呢。”奥丁好像哄一个小女孩一样,安慰着眼前的美貌女子。 白兰笑了起来,情真意切地说:“那也得等你从南丰归来——但愿你能平安归来,奥西里斯神保佑你。我想——我真的爱上你了。” 白袍术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重新整理好衣摆,将拳头贴在胸口,向床上半裸的女子行了个礼:“可是你心里却说,最好死在异国他乡,永远不再在帝国里出现——白兰·伊斯特小姐。” 然后,他没有看女子的表情,不再注视她的精神海,轻声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双月正好照射在窗棂上,一轮柔和洁白,另一轮泛着暗红。 奥丁闭起双眼,安然入睡。 ——————————————————————————————— 时间比预想得要早,到了第三日早上,就有一位严肃沉默的管家催促奥丁启程,说是帝国使臣的队伍,已经开始穿越中部丛林。 奥丁跟随侍从,在溪流、峡谷和瀑布间赶路,最终找到了一些马的粪便——人迹罕至的丛林里,还保留着人类踏足的脚印。 循着痕迹寻找,果然看见一队马队在驻扎——奥丁看见了辰星的星月徽章、白林的百劳徽章、银鹰的老鹰纹章和西塞的雄狮徽章。 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一共有一百多人,算上货物辎重,可以排成一格里长。 不用猜测,一箱一箱的货物里,便是精钢打造的武器、盾牌,手工制作的锁子甲、铁靴和头盔,帝国特有的海蓝晶、红石、砾辉石等珍贵矿石,以及汐砂、蓝锡铜等稀有材料。 可以说这支商队四大家族下了血本、准备在封锁的严冬换取金钱。他们在各城出发,避开圣堂的巡查,然后在丛林里汇合,为了不冒风险,他们不得不走深谷领主提供的商路,若非如此,穷山峻岭随时可以让他们的马匹绊倒、脖子落地折断、物资掉落悬崖。 佩戴银色老鹰纹章的骑士走在最前方,他负责打通关节,一路上圣堂骑士和修士并没有、也不敢难为他们,于是便一路顺利地到达了边境。 这时,深谷城的随从便向奥丁请辞,白袍术士微笑着答应——丛林狼真是过于吝啬,甚至不愿意为自己多派一个助手! 他的意思很明显——只有成功了,才配与他谈接下来的事情。 奥丁嗤笑,怎么可能不成功呢?要让使臣队伍全军覆灭太简单,难的是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使节队伍走出丛林时,韦雷河只是一条远在天边的细线,穿越广阔的河间平原,要五天时间,期间不断有野蛮人试图来抢掠,结果被训练有素的家族骑士杀得七零八落。 接着,便有南丰的接头人,迎接他们渡河。 这本是一个好时机——在韦雷河的波光上,让一切沉没,但这么做——实在太悄无声息了,难保银鹰城的人事后污蔑这是南丰的阴谋,从而让其余三大家族把矛头调向外。 要让银鹰吃下这块骨头,并且不能吐出来,奥丁心想。 于是,在极为宽广的河面上漂泊了五天,又继续在蛮夷部落间行走了七日,足足十七日,终于到达了南丰境内。 这片国境却是与日落帝国如此不同——到处都是黄沙,建筑全是由巨大石块堆砌而成。人烟稀少,人们以马代步。 是时候了。 于是当晚,一把匕首扎入了睡梦中接头人的喉咙——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一群日落帝国骑士的护送下,居然会命送黄泉。 接下来,骑士队进驻的旅馆燃起了火,他们焦急地将货物全部搬出、锁上密锁,没有找到接头人,却发现了一位蒙着脸、身穿南丰布衣的年轻人。 “抢劫,交出钱财、留下性命。”这位陌生来客用蹩脚的帝国语说。 第四十四章 抢劫 本来看见熊熊烈火,又找不到接头人的身影,骑士队疑虑重重,认为这是南丰的计谋,想让他们葬身于此,独吞货物——毕竟南丰国王的印鉴不可伪造。 可是当他们看见一个连帝国语都说不流利的年轻人,声称要抢劫他们的财物,不禁笑出了声音:“就只有你一个人?” “怎么,火也是我一个人纵的,我一个人抢掠你们所有人,难道不可以?”蒙着脸的南丰人分明不太服气。 “如果你能看懂我们胸前的徽章,就应该知道不该惹恼我们。”银鹰骑士有点不耐烦,但毕竟他们不想在异国他乡闹出大事来。实在不行,杀掉面前这个麻烦的小子,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 “啊呀,好像你们太低估我了,我很气愤——这批货物,你们别想送到黑堡去,全部留下,然后你们所有人,现在开始要玩一个游戏——” 南丰人继续用他滑稽的帝国腔说道:“我们来玩一个幸存者游戏,从现在开始,我来砍掉你们的头和手,你们谁能逃脱,谁就是游戏的胜利者。” 骑士队被接二连三的挑衅惹怒,他们怀疑是否南丰国的人脑子都不正常,正打算冲上前去,一刀将对面这个狂妄疯子解决,好继续他们的使命。 然而眨眼之间,十多米特外的南丰人便冲到了自己眼前。他手里提着南丰特有的弯刀,直钩向银鹰骑士的马腿! 马匹一声惨叫,猝防不及的银鹰骑士倒地下马,未及站起,一抹银亮从他眼前闪过,他便永远噤声! 骑士的马受惊,纷纷嘶鸣,两车货物倾倒在地,红色蓝色的晶石撒在了黄沙上,与银鹰骑士的鲜血混杂在一起! 骑士队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纷纷提剑冲上前去要把这个挑衅者撕成碎片。 然而,这个身形并不高大的南丰人,却手提月形弯刀,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剑影之间。他每每抬手,必有战马被钩断腿,然后骑乘人跌落,甚至连袭击者的身影都未看清,手臂和大腿根便被齐刀砍断! 骑士们用长剑交织的包围圈,连一只野獾都穿不过去,而这个南丰人却比密集剑锋更快,他不知如何躲过刃锋,出现在骑士的身后! 片刻之间,苟延残喘的人、碎掉的铠甲和头盔、哀鸣的马、四散的货物和渗了血的黄沙一起,构成了一幅让人惊骇的画面。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些骑士守在货物旁,而另一些则试图下马围击,他们相信南丰人只是因为速度极快,又提着专门对付战马的弯刀,群体战术不适用于对付单个敌人,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他们身穿帝国最精良的轻甲,手持亚雷利亚精钢打造的长剑,遇上圣堂骑士或可一站,现在对付这种流氓,也能以力相迎。 一位白林骑士奔至南丰人身后,抽出双手剑,向着他的背部用力砍落! 在他看来,一层破布衣,怎么可能抵得过钢铁!一击之下,对方脊髓断裂、肝胆刺破也未可知! 然而,未及他手起刀落,南丰人已经转到了他的身侧,弯刀掠过他的轻甲,如电火般迅速——在刀刃离开之后,铠甲才拦腰断开,一同裂开的还有白林骑士的腹部,里面的肠子翻了出来。 “懦夫!拿出你的胆量,正面迎剑!”一位星月徽章的骑士挥动长剑高喊。 声音未止,他高举的手便与长剑一起,掉落地面,分秒过后,血流才喷出来,手指还在地面跳动。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面,即使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会觉得胆寒——最可怕的是,他们无法捕捉到敌人,从围追到如今,他们甚至连南丰人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尽管袭击者的速度极快,他却并未逃出包围圈,又似乎对钱货毫无兴趣,只管杀人。骑士们无法承受此等屈辱,五六人一组,旋身挥剑,不相信 然而总在分秒之间,这个可怕异族人总能躲开从他头顶、腰部、前胸四处袭来的剑锋,绕到骑士身后,拉开他们的轻甲,砍断他们的手臂,甚至头颅! 混乱持续了半小时,结果是满地断肢残臂、苍白人头! 这时,帝国骑士才想起劫匪开始的话——你们谁能逃脱,谁就是胜利者。 这个陌生袭击者就是一头狼,闯进了羊群! 一开始看守辎重的后防反应过来,他们拉起马匹,向着不同方向,拼命想快速逃散。然而,片刻之间,南丰人便跳上了辎重车,斩断麻绳,直接把拉马车的人砍翻下马。 而下一秒,他又出现在另一辆车上! 逃离的车队因为惊慌,不时撞在一起,沉重货物即刻倾倒,敌人便一跃前来,收取人头! 与开始时候不一样,一旦骑士们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渺小异常,恐慌便开始传播,荣誉和使命被抛诸脑后,逃命才是第一位的。 对付完车队,货物全部撒满地面,价值连城的物资却成了逃跑道路上的绊脚石。 不知何时,南丰人便手提弯刀出现在马脚前,轻轻一划,斩断马腿,骑士便倒地摔断脖子。即使他们如何策动缰绳,似乎也摆脱不了敌人的追杀,总在恐惧的顶点,可怕魔鬼便来到眼前! 如今看来,真像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幸存游戏! 这位假扮南丰异族的黑暗术士——奥丁·迪格斯,手中的弯月鲜血淋漓,闪着寒光。他眯着眼睛,细看逃亡的人。 一些人失去马匹,只能用两腿博了命地奔跑,奥丁追上了他们——里面有星月徽章、银鹰徽章、百劳徽章和雄狮徽章的骑士,他分别斩落了辰星、白林、西塞诸城士兵的头,独独银鹰骑士,只断了他们的一只手臂。 “逃,使劲儿地逃,躲过野蛮人,回到你的故土去。来时的船只还停靠在岸边。”奥丁微笑着对失了禁、连叫喊都忘记的骑士们说道。如果他们看见蒙着的纱布下,那张像面具一样带笑的脸,一定会认为自己碰到了魔鬼! 这场南丰国的旅行,是他们一生的噩梦! 百来人的出使队伍,只剩下十多个断了手的银鹰人,七、八个骑着马逃跑的其他城邦骑士,他们带着伤、充满恐惧、拼死跑到韦雷河岸,看见一艘孤零零、绑在渡口上的双栀船,在波光中摇曳。 他们流着血和泪,登上了回归的船只,死里逃生后,心有戚戚。 而始作俑者奥丁·迪格斯,则独自面对一地狼藉——黄沙平原上,一两格里之内只有寥寥可数的几间石屋,稀稀落落的原住民看见火光升起的一刻,早已逃光。几日之内,这里荒无人烟。 他解下面纱,猩红火舌从他手中蒸腾而起,黄色土地上升起熊熊烈火,辎重货物、散落的尸体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仿佛帝国出使的队伍从未踏足过南丰。 然后,他计算了一下消息传回日落帝国的日子,踏上了归程。 第四十五章 裁判塔 几乎与奥丁·迪格斯启程前往南丰的同时,大法师罗斯终于赶到了圣域。 他浑身是血,虚弱得连「骑乘术」都不能施展,带着一条断掉的、黏满血垢的手臂,穿越帝国中部的丛林、平原,又翻过了巨大的圣灵山脉,沿着白雪皑皑的道路,颠簸了近三天,终于进入了一座被云海包裹的尖峰——这里便是圣域。 圣域冷得惊人,终年被白雪覆盖,柔软得像云雾一样的雪地上,布满了湛蓝如宝石的圣泉泉眼,热气将周围的雪融化开来,露出四周雪花石铺陈的符文图阵。行走在白雪上,天空与地面颜色相同,让人分不清到底行于空中,还是步落尘埃。 圣域所在的雪崖延绵上百格里,四周是像海一样翻滚的云雾和呼啸的狂风,普通人站立,必定会被卷落悬崖,而雪域边缘,露出了一片白炽石铺陈的法阵,呈十字星形。 法阵两端分别刻画着黑白双月、上天与地府,延伸至雪域尽头,覆盖范围内平静得如同镜中世界,而庇护范围之外,则风雪怒号,飞旋的气流和雪暴,让人无法睁开双眼、站稳脚跟。 法阵中央,一座高大圣堂直刺天穹,整座圣堂由白炽石建造而成,无数尖塔像白色骨刺一样伸向天际,层层重叠的尖肋拱顶上,镶满了圣徒、圣座、真神的浮雕,中间是如梦似幻的彩色玻璃,四周则是悬空的旋梯和飞扶壁。 侍神者行走其上,置身于数十米的空中,仿佛脚下无物,步入天穹。 大法师罗斯终于从雪暴和狂风中,走进了这片世外神域,过去他对这片上天和人间接壤的土地怀着无限虔诚,而如今,他只是极为疲惫地看了一眼,便一头栽倒。 巡视的侍神者将他抬入圣泉——他逐渐恢复了力气,急忙询问帕里瓦圣司祭的去向,被告知为了防止空气腐蚀身体,已经进入圣泉休眠了,等待永恒秩序的审理。 罗斯不顾身体虚弱,从泉水中爬出,冷风把他的皮肤到内脏都冻成了冰,他摇晃着推开神域圣堂的大门,走进了一个狭小阁楼——这里是他的导师,神使安德烈的住所。 安德烈站立在彩色玻璃前,面容同样被一片光芒笼罩,模糊不清——这是精神力量外溢的结果。他是风啸城萨夏家族的先驱者,如今已经与世俗脱离了关系。 往日见到安德烈,罗斯总是带着仰望与敬慕,再次见到他,心中却生出怯意和怀疑。 “尊敬的神使大人,我从帕里瓦城赶来,想知道圣司祭的近况。” “那个懦夫!他一进神域,便要求永恒秩序派大军扫平帕里瓦,声称双月大陆已被魔鬼侵染,如不驱除污浊,整个帝国即将沦陷。” “看看,他和他的司祭团毫发无损,而随后赶来的帕里瓦审判团则指责他临阵脱逃,将帕里瓦拱手让给罪人之子——卡特·拉尔森!” 安德烈几乎不带感情地说,似乎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了调停这些麻烦的小矛盾——我们强迫约翰进入休眠,帕里瓦审判团、司祭团被隔离,等待另外两位圣司祭的来临,永恒秩序将对此事进行裁决。” 罗斯大法师脸色苍白地行了个礼,安德烈的语气变得温和下来:“孩子,你是帝国二十年来最具天赋的法师,如果不是拉尔森家族的关系——约翰被撤职,你便是帕里瓦城的圣司祭。” 这番说话,只是给予人虚无缥缈的许诺,神使的本领在于——可以为任何人带来高高在上的关怀感,即使他对所有人毫不在意,也让人心生敬仰和畏惧。 但罗斯知道,即便与拉尔森家族无关,圣司祭的位置也不会让给私生子出身的他,况且对于这个折磨良心的职位,大法师从来不热衷。 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走到尖拱形门廊处,抬头看着穹顶上慈悲的目光,第一次感到对圣域绝望,于是强忍着晕眩,虚弱问道:“永恒秩序的审理会议是什么时候?” “太阳正对神域穹顶之时。”安德烈回答道。 当正午日光投射在法阵中央,整座圣堂反射着太阳光线,变得极为刺眼,就像一团点燃的白色篝火,矗立在雪域之上。 审判会议在神域圣堂的裁判塔尖上召开,四面是彩色玻璃,阳光折射形成一团灿烂金黄,站在塔尖上宛如四脚悬空,等待真神裁决。 神使安德烈主持会议,而白林城的圣司祭提香、银鹰城圣司祭康斯坦丁紧跟其后进入,圣司祭约翰和帕里瓦城无脸审判团首尤里最后落座。 “永恒秩序行使神圣奥西里斯的审判权,将公正示于世人。现奉真神之命,对帕里瓦城叛变、「叛神者」破坏祭礼日、帕里瓦城审判团和司祭团全部撤离一事进行裁决。”安德烈全身与金黄色的阳光融合在一起,声音在塔尖上回想,如同洪浑钟鸣。 几位圣司祭的光辉在神使四周显得十分微弱,圣约翰如孩童般的声音响起:“真神见证,我之所见确为魔鬼,它们成群结队地飘浮在空中,破坏帕里瓦的守护法阵,我认为是黑暗术士召唤了它们。” 神使安德烈不带感情色彩地转向白林城圣司祭:“侍神者缇香,白林城距帕里瓦城三百七十二格里,你认为此话是否真实?” 圣司祭缇香似乎思考了一阵,回答道:“尊贵的神使,祭礼****的确感受到法阵颤动,帕里瓦城有猩红火焰燃起,然而关于魔鬼——我不确定。” 安德烈又向银鹰城圣司祭问道:“侍神者康斯坦丁,你认为此话是否真实?” 圣司祭康斯坦丁迅速回答:“我不认为魔鬼入侵了日落帝国——我们的神庙没有堕落,我们的土地不受侵染。” 于是,安德烈又转向无脸审判团首尤里:“神圣之鞭尤里,你认为此话是否真实?” 尤里声如滚雷:“尊贵的神使,我确实见到漫天的红色球体,它们会释放酸液、吐出火焰以及剧烈爆炸,但我不能确认那是魔鬼,还是黑暗术士召唤的邪恶生物。” 圣司祭约翰的童音因为愤怒变得尖锐:“黑暗术士的力量,便是魔鬼赐予!司祭团独自面对敌人的时候,审判团却不知身在何处!” 尤里驳斥:“是吗?那位黑暗术士倒是说——圣司祭大人为了自身的健康,把帕里瓦城双手奉献给「叛神者」,让审判团收拾残局。” 第四十六章 断臂 神使举起权杖,声音在裁判塔中萦绕,庄严而冷冽: “侍神者约翰,如何证明你面对的是魔鬼?一万多年以来,日落帝国并没有大规模魔鬼入侵的历史记载。” 约翰金色的双眼睁得极大,似乎想表达愤怒——然后他的脸孔忽然又变得冷静下来,露出类似冷笑的表情。 “我感受到异神的力量——神圣之间看见了潜伏在天空中的红色圆球,黑暗术士也自称是魔鬼的使臣。” “如果圣军不前往帕利瓦,那么日落帝国必将陷落。魔鬼入侵只是开端——当圣堂的力量开始动摇,你们这些渎职者必遭奥西里斯神的惩罚。” 圣司祭约翰在圣像之下,愤怒地指责众人对「叛神者」和魔鬼视若无睹。 “渎职的是你,约翰·费舍尔,不必为自己的罪行寻找借口。你的行为侮辱了圣域。审判团只需要一百名法师和帝国军队,便可重新在帕利瓦建立圣堂的威严——彼时司祭团与审判团的权力需重新划分。” 无脸者尤里不说任何侍奉神明的虚话,直接要求神使对圣司祭约翰进行审判,并企图获得更大的现世权力。 安德烈举起权杖,正对奥西里斯神像。他俯视着圆桌上的数人,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为了保障国境不受侵染、神的子民不受苦难,那么我们可以考虑侍神者约翰的建议。” “侍神者缇香、康斯坦丁,你们应履行职责,派遣白林城和银鹰城的圣域力量,前往支援帕利瓦。” 神使的话语充满威严,却让白林银鹰的圣司祭十分不满: “我们认为费舍尔大人有足够力量解决当前问题——如果他否决,可以考虑让审判团首尤里代为接管权力。” 这项裁决同时触动了两城的利益集团,他们甚至连审判会议都不愿意参与——帕利瓦的烂摊子与他们无关,无故介入战争让他们愤怒。 神使安德烈早已料知争执,他认为圣司祭只是因为失去帕利瓦圣堂心怀怨忿,要求圣域派遣军队满足其报复私欲。此时既不能让裁决落下亵渎神职的污点,也不能让圣域利益受损,因此逼迫两城提出异议是最好的方法。 面对缇香和康斯坦丁的质疑,神使安德烈给出了更温和的方法: “你们可以私自协商兵力——或者选择让帝国军队清除入侵者,平定南部——新国王需要表明他侍奉真神的决心,不辱真神赐予的皇冠。” “司祭团没有消灭黑暗术士,那么帝国军队前去只是增加亡魂……”圣司祭约翰大声抗议,尖锐童音在塔尖形成回声。 这时,裁判塔的青铜大门被打开,一位脸色苍白的法师闯了进来——他强行冲破法阵「锁眼」,本已虚弱的身体受到不少伤害,而圣司祭约翰外溢的强大精神力,让他一口鲜血吐在石面上! 他手中高举着一只断臂,这只手臂表面满布青色像蜘蛛网一样的血管,断口变成了一团墨黑,而皮肤因为血液流显得灰白,上面还有被圣光咒灼伤的深痕,看起来像一根干裂的桦木。 而断臂的手掌上,刺着一个简陋、扭曲的图案,由三角和圆形组成,与当日奥丁吸引恶魇对付圣司祭约翰的法阵一模一样! “侍神者罗斯,在帕利瓦与黑暗术士战斗,砍下了他的一只手臂。”罗斯大法师站立不稳,摇晃着跌倒在石面上,他手中的断臂滚了几步,停落在无脸者尤里的脚下。 圣司祭盯着这只断臂,脸上的金色光纹剧烈颤动,童音随之颤抖:“这是黑暗术士的法阵……” 随即,他又像想起了什么,立即噤了声,然而为时已晚,审判者尤里的脸因为愤怒,缩成了一团,青铜面具几乎掉下来。 “他使用了奇怪的法术,吟唱咒语,我信奉真神之力,奋力迎击——最后用圣光咒割断了他的手臂,猝防不及之下被他重伤,随后黑袍人便趁机逃脱……” 罗斯大法师喘着粗气,还是把虚构的事实叙述完整。 “「圣光咒」?——那不过是中级法术。”圣司祭缇香发出了轻蔑的笑声:“难道约翰·费舍尔需要圣军围攻一个被「圣光咒」切断胳膊的异端?” 尤里捡起断臂,刻着十字的面具耸动了一下,嗅了嗅血渍的气味——他极力抑制着愤怒,面向神使安德烈,沉声说道:“臭,是那天黑袍术士的味道,我们遇上过他。” 话毕,无脸审判者马上记起那日与黑暗术士照面的情形——当时黑袍人的双手完好无缺! 他保持了沉默,当前形势不发出质疑最有利。显然罗斯大法师正让他昔日的领导者陷于艰难境地。他觉得往日那位与世无争的虔诚侍神者,有点捉摸不透了。 此时,圣司祭约翰脸上的光晕剧烈颤动,金色的眼睛好像随时能喷出火来:“出去!罗斯……你这个亵渎圣域的人,扰乱审判的罪犯,叛徒,滚出去!” 约翰·费舍尔举起权杖,符文图阵在虚弱的罗斯身边浮现,要将他圈禁入「圣洁」法阵中——这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神使安德烈抬手,法阵「圣洁」便在空气中飘散,未及收敛精神力的圣司祭约翰被这冲击撞至石壁上,他周身的光芒随之黯淡,露出孩童一般洁白,却布满皱纹的脸孔。 约翰挣扎着爬起,想要向神使安德烈申辩,却被制止。 安德烈行至大法师罗斯面前,声音极为严厉:“你可知在真神前吐露谎言需受的罪罚?” 罗斯脸色煞白,却异常坚定地回答:“被缚于真理之柱上,铁钉末入四肢和内脏,直至鲜血流干为止。” “那么,你必须陈述如下事实。”神使直视着他,回荡声音让人胆颤。 “何时遇上黑暗术士?” “我安顿好无家可归的难民,在帕利瓦城的废墟中遇到——他威胁审判团已经撤离,要我不再庇护这些可怜的民众。四周无援,我只能与他战斗。” 大法师声音虚弱,却毫无迟疑。他早就从奥丁的信鸽中,知悉混乱之后的一切事宜,因此也知道与无脸审判团对阵一事。 如果其他身居高位的侍神者说出此话,一定会被认为虚伪,但罗斯是世人公认的虔诚信徒,他从不贪图世俗利益,甚至造福众生的幼稚想法都为人熟知,因此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多了几分可信性——毕竟一个没有利益立场的人,很难说谎。 “彼时所谓的——黑暗术士,或者——「叛神者」,是否受伤?”神使模糊的面孔上,一双金褐色眼睛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此时,尤里戴着铁手套的手握了起来——如果罗斯说出对审判团不利的事实,那么他们就需要与圣司祭约翰承担同样的责任——那么他必然要用当日看见黑暗术士双手完整的事实来反击,虽然这种反击不一定有效。 “他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看起来像是剑伤,而不是法术的灼伤,因此我才能侥幸脱身。” 罗斯大法师作了一个明显倾向于审判团,却置圣司祭约翰于极端不利的陈述。约翰全身皮肤褶皱起来,像一个艰难爬行的婴儿,睁大金色双眼,向大法师爬去,然而,在神使的力量下再次撞向石壁。 “为何此前不追击他?”神使的声调明显提高了,整座裁判塔都在声音共振下颤动了一下。 “因为我判断自己无法战胜打败圣司祭的敌人,只能力所能及地弥补过失——事实上,当面对黑袍术士时,我相信自己无法活着踏上圣域。” 这位忠诚的修道士很少用激烈言辞,此番煽情将圣司祭约翰推上了罪无可恕的境地,并且坚定了神使不派兵的决心。 安德烈又转向了无脸者尤里:“为何此前不追击他?” “黑暗术士辩称司祭团无法击败他,我认为审判团不必作无谓牺牲。但在这位愿意牺牲生命的侍神者面前,我愿意承担罪责,带领帝国军队,重夺帕利瓦。” 尤里用低沉声音回答。 神使安德烈高举权杖,愤怒声音让整座塔尖摇摇欲坠:“永恒秩序行使神圣奥西里斯的审判权,将公正示于世人。宣判罪人约翰·费舍尔亵渎圣司祭职责,欺瞒真神,剥夺神职,缚于真理之柱上。” 在神使权杖的制约下,约翰惨白的身体瘫成了一团,像一只破蛹的毛虫般挣扎蠕动,在场的圣司祭和审判者不禁心中发寒。 接着,安德烈继续宣判:“帕利瓦不可饶恕,「叛神者」将被送上火刑架。皇室派遣军队、白林城和银鹰城各派遣十五名侍神者,听从帕利瓦审判团调动,清除帝国领土上的污垢!” 神使话音落下,裁决钟声响起,日暮的阳光正好射入裁判塔,整座审判大厅就像一团金色火焰在燃烧。 神使和司祭纷纷离席,约翰·费舍尔被两名侍神者拖走,而大法师罗斯依旧半跪在地上,身体虚弱让他呼吸不畅。 “你的目的是什么?”无脸者尤里假装扶起他,用低沉声音在他耳边威胁道:“你最好说实话,如若不然,我大可在战事开始后将你绑在铁链上,为你打上叛神的罪名——毕竟这也是拉尔森家族的传统。” 罗斯嘴唇干裂,眼睛发白,却向尤里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领导帕利瓦司祭团,新任职的圣司祭愿意与审判团共分一杯羹。” 尤里有些惊愕,他扶着大法师的手几乎松开,罗斯差点就倒在了地上。这老练世故的表现,与往日那位被圣光环绕的信徒判若两人。 “为什么?”审判团首如果能露出表情,一定混杂着惊讶和讽刺——毕竟帝国的司祭团里,没有比大法师罗斯更虔诚的人。 “身居低位,无法拯救世人。”罗斯给出了一个无棱两可的答案。 接着,大法师拒绝了圣域提供的治疗,骑着灰马、顶着风雪下了山,他说要赶回帕利瓦——他无法忍受那里陷于苦难的人民为他带来的罪恶感。 当马匹到达山麓时,一只信鸽飞落在他的肩膀上,罗斯展开它脚上的纸卷,又绑上了另一卷,信鸽便附着隐藏法术,穿越丛林。 ———— 今晚继续面对疾风~也不知道能不能补上昨天的,所以现在多更一点~ 第四十七章 信鸽(上) 在一个夏季下着暴雨的中午,一位白袍术士走进了一家隐秘商号。 “先生,请勿进入,这里是私人住宅。”穿着质朴、却剪裁得当的中年人拒绝了奥丁的进入。 “处在帝国权力链条上的人都知道——每日有多少秘密消息,在这些隐蔽的、开满全国各地的小店铺流通。你们属于深谷城,遵守行业规则,守口如瓶,从不暴露客人信息,是整个帝国最安全的信息通道。” 奥丁没有理会中年人的阻挡,直接走进了庭院,这里幽深寂静,有无数鸽子在养殖花草间嬉戏觅食。 他掏出三枚金币,抛向庭院主人:“按照规矩,我要秘密等级最高、最快的信鸽,不被射落,分别飞向全国三个地方。” 中年人却非常礼貌地向他鞠躬,对金币毫不动色:“抱歉,我们只为固定客人提供服务。” “我叫奥丁?迪格斯,你应该从领主布告中知道我——另外,他要求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消息已传回国——希望您代为转告他,请他遵守承诺。” 白袍术士出示了密函,印证了自己的身份。 庭院主人看过之后,再次向他鞠躬:“为我的冒昧深感歉意。迪格斯先生,请随我来。” 穿过长长的回廊,到达后庭,中年人从鸽笼中带出了三只脖子环着棕色毛圈的灰头信鸽。 奥丁在纸卷上书写,却没有一滴墨迹落在纸面上,然后他把这三个纸卷分别绑在三只灰头信鸽脚环上,并轻轻抚摸着它们的羽毛。 神奇的是,这三只带着白纸的信鸽凭空不见了。 中年人明白这是法师常用的隐藏术,可以让小物件在视觉上消失,并不觉得惊奇,于是便收下金币,将保密契约交于来者,重新掩上屋门。 ---------------------------------------------------------------- 落日余晖下,白林城主乔治?格鲁克正在处决绑在木桩上的犯人。 “太阳之下无死人”是白林城的俗话,但此刻格鲁克公爵因为焦虑和不安,已经顾不得这个风俗了。 被蒙上眼睛的两名罪犯——实际上是从南丰逃回的白林城骑士,他们胸前依旧戴着百劳鸟徽章,这是禽类中最凶猛的鸟儿,与城邦一样,小而精悍。 他们双眼蒙着布条,自知违背誓言,已决心赴死,然而好不容易从绝境中脱困,千辛万苦回到领地,迎接他们的不是荣誉和勋章,而是领主的长剑,怎么能叫人心不悲! “你们见到的,确实是一个人?”格鲁克公爵冷声问道。 “是的,大人。”犯人回答。 “不是法师,没有念咒语?” “是的,大人,他只有一把弯刀,南丰人的弯刀。” “为什么逃跑?” “他太快,我们看不清他的落刀,伤不到他,却一个接一个地被他杀死。我们……害怕。”犯人羞愧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眼。 “银鹰城的人也逃……其他城邦的骑士都死了,只有他们没有被杀,被砍了手……”另一个犯人颤颤巍巍地说。 在他看来,如果银鹰的人正面抗击,而不是带头逃跑,那么结局一定不是这样,对方不过是一个没有法术力量的普通人而已,甚至乎没有无脸审判者的力量。 他们的屈辱,他们的悲惨下场,都是银鹰这个自私自利的领导者造成的。 听到这里,格鲁克公爵上下牙窖用力咬合了一下,这是他抑制愤怒的表现。 于是,手起刀落,两颗人头便滚到了地上,夕阳之下,鲜血像红葡萄酒般溅出。 当乔治?格鲁克心绪复杂地回到领主府邸,一只灰色信鸽在他面前的窗棂上出现——先是脚,然后是翅膀和身体,最后是头部,一点一点地从空气中暴露出来。 这是一只法师传递的信鸽! 在帝国,除了圣域以及一些领主私募的修道院术士之外,没有其他法术势力。因此,一只法师传递的信鸽——必然是权力链条中枢传来的信息! 是谁给白林城主送的信呢? 当乔治解开信鸽的脚环,展开纸卷,细密字体便从无到有浮现在纸上。 “先王枉死,吾等坚决拥护正义,望格鲁克大人知无不言。特邀大人至深谷城详谈。” 落款是“冰魂城,恺?伊斯特。” 乔治?格鲁克焦虑地在房间来回踱步——他相当精明,自然知道这封信不是出自冰魂城主之手。但是,不管这封信是谁发出的,如果不是深谷、冰魂两城联盟,并向他抛出橄榄枝的话,这封信的意义何在? 看来,帝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与最强大的财富力量已经联合抗击当今皇权,现在他该选择哪一方? 这时,财务官闯了进来,这位官员严谨不阿,从来不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知道当下领主大人心情烦躁,直言道: “大人,今年春季干旱,税收锐减,加之瘟疫爆发,已有人饿死街头。” “自帕里瓦城叛乱起,迄今为止白林辖地已有数十起自称「叛神者」的人,烧毁农庄、商铺、打家劫舍的案件,加剧了白林的经济困难。” “我清楚了,你可以先退下。”乔治?格鲁克不耐烦地打断。 “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武器作坊的货款,需在六月前结清,国家税赋和洗罪税共计二十万银币,如果没有收益来源,我们就需要负债了……” “还有打猎、宴会、日常的费用,到夏季结束之前,需支付约两万至三万银币……” 财务官无不担忧地说着白林城严峻的财政问题,却没注意格鲁克公爵已经愤怒异常。 “闭嘴!”领主蓦地站起,随手抓起一个红宝石玻璃杯,狠狠扔在财务官脸上,里面的葡萄酒泼了这位正直大臣一脸,杯子摔落在地面上,碎片划破了他的脚。 “都是些吸血鬼!你不懂吗?我们被骗了!我们被榨干了!除非你能叫银鹰将损失吐出来!”乔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愤愤地说了几句,又坐了下来。 他毫不客气地表现了自己的不满:“一个放*荡娘们和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孩组成的皇室,还要叫我们纳税!” “放在往年,深谷城早就把各城邦的货物变成金币和银币,公平公正地流回领地了。” 财政大臣吃了一次瘪,自作聪明地附和,但说话的方向又偏差了,眼看领主要举起第二只酒杯砸在他头上。 然而,乔治把杯子举起——又放下,沉思了一阵,低声道:“我们都知道老国王的死是怎么回事,银鹰城之所以成为领导者,不过是侥幸地拥有一个合法的皇位继承人而已。” 财政大臣不会察言观色,依旧想表达自己的忧虑,他正要开口,领主便叫侍从将他赶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信鸽(下) 乔治·格鲁克看着像血一样的夕阳,想起两名白林骑士临终前的话。 女人胯下的骑士怎么可能会有荣誉感呢! 谁会相信,一支由帝国精锐骑士组成的商队,居然毁在了一个异族人手上!一定是那位胸前脂肪多于脑汁的太后,没有掌握好与南丰交易的秘诀,导致他们的利益损失。 当时参与银鹰、辰星、西塞组成的利益集团时,得到的许诺是,共享国家权力和财富,如今看来,只有银鹰一家满肚肥油,其余家族饥肠辘辘! 现在甚至还不如图灵·斯坦利在位的时候! 他反复揉搓着手里的纸卷,心乱如麻。 假如加入了深谷、冰魂——昔日的铁三角会给他更大利益吗? 更重要的是,一旦加入了这个被圣域和当今皇室排挤的势力,流血斗争恐怕不能避免,值得为一股怒火冒如此大的风险吗? 这封密信,既不是出自霍尔公爵和伊斯特公爵之手,也没有署明会晤时间和地点,更像是一种信号、一种试探——必须由自己,亲自出面,表明诚意。 两个深谙权术的老狐狸! 正当乔治·格鲁克犹豫不决时,侍臣带着国王的使者进了领主府邸。 使者趾高气昂,在格鲁克公爵面前宣读国王命令:“神圣奥西里斯赐予君主权力,征讨堕落之地帕利瓦,捉拿罪人之子卡特·拉尔森,清除被邪恶的「叛神者」。现征召白林城子民,为守卫真神荣光、维护帝国尊严而战!” 乔治·格鲁克单膝下跪,拳头握于胸前,沉声起誓:“为真神荣光,为帝国尊严,白林骑士将应召出征!” 然而,这位城主大人的内心,却如被点燃的枯草。 相对于其余三城来说,白林腹地狭小、资源不足,边境封锁本让这个入不敷出的小城邦勒紧裤带。 如今,那位一心想施行铁腕的太后,和脑子有毛病的小国王,居然强制城邦派兵,无异于雪上加霜! 乔治埋下头,脸色阴晴不定,家族徽章映着烛光,在他眼前晃动——百劳从不代表忠诚,而是掠食和斗争中凶狠的象征。国王使臣的到来,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倒向了另一个联盟。 ***** 在同样的血色夕阳下,亲王阿瑟·斯坦利躺在病榻上,看着哥哥和海撒的画像,深感自己命不久矣。 自从图灵·斯坦利在毒药下丧命之后,热病便时不时折磨着这位心地善良、对权力毫无欲望的亲王。 铁腕太后蕾莉亚几乎把他软禁在府邸里,他甚至不能自由地到郊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咳嗽了几声,想坐起身来,然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深感生命毫无意义,便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一位侍女——蕾莉亚特定指派的细作,匆匆走过来,扶起他,摸了摸他的前额,然后给他灌下一杯热牛奶。 阿瑟甚至怀疑,牛奶里有********,他迟早与哥哥一样,在阴谋之下命丧黄泉! 喝下之后,虚弱的亲王便剧烈呕吐起来,呕吐物把雪花石地面弄得一团糟——侍女白了他一眼,便转身去拿清洁用具了。 哎,人生如此痛苦,为何不早日结束呢! 阿瑟看向前方,阳光透过了窗户上奥西里斯神的玻璃画像,变成了橙色和血红色。他摇了摇头,觉得神明无法拯救自己。 这时,一只鸟儿在窗玻璃前逐渐显现,背向阳光让它四周镀了一层红晕,本身却像一团黑影,挡住了神像的大半。 阿瑟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觉。 然而,他努力摇了摇头,发现这只鸟儿并未离开——便知道,这是一只由法师传递的信鸽! 谁会给他这个半只脚迈向地府的人送信呢! 四城联盟拉拢过他,深谷城领主向他示好,养子拉尔森也给他送过信。 他早年丧妻,孩子早夭,将海撒之子视若己出,可是困境之时,他这个将死之人,对任何事也无能为力啊!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踉踉跄跄地下床,打开窗户,湿热的夏风让他打了个颤。鸟儿非常温驯,任由他解下脚环上的信件。 展开纸卷,上面一片空白。阿瑟深吸了一口气,字迹在他眼前慢慢浮现了出来。 “先王与亡父皆丧于阴谋,儿臣已于帕利瓦建立反抗力量,并联合冰魂城、深谷城,将罪恶昭于天下,望敬爱的父亲大人予以支持,前来商谈。” 纸卷后写明了会面地点和时间,落款是“爱您的儿子,卡特”。 这不是卡特的亲笔,但显然是他的指意,谁会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呢!前些日子,这位养子还给他送信——当然信件被扣了下来,是他的忠诚仆人秘密告诉他的,他无法获知信件内容。 握着纸卷,阿瑟内心一阵涌动,帕利瓦的叛乱他也有耳闻,他的养子正在走向一条危险道路,甚至可能抛弃了信仰——然而,连邪恶和正直都颠倒的世界,信仰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为哥哥和海撒复仇、揭示真相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成功希望却渺茫得像风中尘沙。而且为此,他必须踏入权力纷争的河流……但是一辈子一次,又如何! “哥哥!海撒!”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好像有无数把尖刀捅进心脏,风继续从窗户涌进来,夕阳依然如血一般,他双眼被泪水遮蔽,景象一片模糊。 一阵脚步声从过道里传来,阿瑟低声吟诵,火光从他手中升起,烧毁了纸卷——曾经他也是帝国神学院的修士,与海撒一样。 侍女走了进来,看见那位亲王不知何时已起身到了窗前,窗户被打开,除了湿热夏风外空无一物,而阿瑟·斯坦利则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浑身颤抖。 ****** 在帝国的西部,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同样看到了一只逐渐显现的信鸽。 白兰·伊斯特依旧在深谷城作客,日日美景佳酿已经让她厌倦,两位霍尔也无趣得紧。 这只信鸽引起了她的兴趣,不知为何她总想起那位自称黑暗术士的俊美男子——如果这是一封情信的话,该多么浪漫呀! 她熟练地解开鸽子脚环上的信件,拿到了泛黄的纸卷。 “啊呀,傻瓜——”看见内容的一刻,她不禁捂嘴笑了起来:“在下将与阿萨殿下共进晚餐,望请前来,您真诚的奥丁·迪格斯。” “不知与人幽会,不许第三人掺和么,真是个傻子。”白兰笑容更灿烂了。她举起羽毛扇,轻轻拂去夏日热气,掀起锦缎衣裙,将双脚浸在冰凉泉水里。 “啊呀——真神奥西里斯,请你告诉我,要不要赴会呢?”明明从不是坚定的信仰者,这位伊斯特小姐却假装向神明祈祷了一番,明亮得像宝石一样的双眼眨了眨,热切地期待起约定会面的日子来。 第四十九章 夜会(上) 日落帝国中央,一位亲王骑着马在泥泞小径上赶路。奇怪的是,一离开辖地,他的身体奇迹般好了起来,夏日的炎热、潮湿、暴雨,路上的露水、瘴气,完全没有对他的健康造成侵害,他甚至可以分出一小部分精神力量,使用「骑乘术」了。 阿瑟·斯坦利的一生,从未离开过宫廷、修道院和辖地,如今远离繁华,踩在草丛中,翻过山脉,走进深林,听见虫鸟名叫、野兽低吟,觉得十分新奇,心情从未有过地明朗。 约他前去会面的人,细心地为他送去了一卷法术路引,好让他畅通无阻地抵达目的地。 在帝国西部,一位美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年轻小姐,与父亲辞别,言称要外出郊游。 恺·伊斯特公爵深知女儿品性,并不阻扰——他相信女儿秉承了家族传统,必能在权力核心中找到位置。 然后,这位伊斯特小姐便换了一身装束,坐上马车,向丛林出发。 而策划这一切的奥丁·迪格斯,身披法师白袍,在深谷辖地买了一匹马,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向山林中疾驰。 他心中愉快,现在,他已经一步一步地实施了自己的计划,利用卡特·拉尔森这个小支点,撬动了整个帝国的权力杠杆。接下来,只要抵挡住帝国军队的入侵,那么步入权力中心的目标,又再更进一步了。 让冰魂、深谷和阿瑟亲王联合起来,最好有一段牢固的政治联姻,那么无论从金钱、军事力量,还是从表面的道德上,都能与四城联盟抗衡——毕竟阿瑟·斯坦利也是一位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如果白林城主被打动——素未谋面,奥丁不能直接观察他的精神世界,只能推断联盟中最弱小的一方,除了被榨干之外捞不到很大好处——那么他们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如果这位敌对城主转而告密,王室拿不到确切证据,面对昔日帝国强大城邦赤*裸*裸的挑衅,也无可奈何——毕竟信函上写的,是“先王枉死”,“拥护正义”!这样一来,反而逼迫深谷和冰魂,更快地作出行动。 一路上思考着问题,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双月初升,夏夜的凉风铺面而来。这时,奥丁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农舍,石砌墙壁上的灰没有磨平,木门摇摇欲坠。这里既不是深谷的产业,也不属于冰魂势力,而是一位「叛神者」的秘密居所,主人已奉命离开,算是完全保密的议会地点。 打开木门,已有两位来客坐在圆桌上。 一位是身穿黑色锦缎、头戴黑纱、嘴色鲜红的年轻女士,一位是面色苍白、眼睛浅褐、面容英俊的中年男人。 奥丁向前一步,站在圆桌前,行了个礼。 “亲王殿下,冒昧地自我介绍,我叫奥丁·迪格斯,是一名法师,代表卡特·拉尔森大人前来。” 然后,白袍术士又指向那位美丽女子,介绍道:“这位是伊斯特家族的小姐,白兰·伊斯特,代表冰魂城。” 身穿黑裙的女子缓缓颔首,显得端庄优雅。 亲王伸出手,与奥丁轻握了一下,表示礼貌。奥丁发现,这只手有微微发抖——看来阿瑟·斯坦利的健康状况,比想象中还要差。 “我们都知道,国王暴毙,拉尔森公爵被处决,都是银鹰、白林、辰星、西塞的阴谋,但是阴谋背后,必然有更大的支持者——没有圣域的首肯,悲剧不会发生。”奥丁直入主题。 阿瑟·斯坦利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触动了他的沉重心事,而白兰·伊斯特则神情肃穆——当然是装出来的,她对这次会晤的热情,甚至超过了阿瑟亲王。 “现在,卡特·拉尔森大人决意为亡父报仇,捍卫皇室正统。冰魂城公爵恺·伊斯特,深谷城公爵泰德·霍尔亦有此意。届时,伊斯特大人将提供军事力量,霍尔大人则提供武器、储粮和金币,进军帝都,揭露真相。” 阿瑟耐心地听完了白袍术士的陈述,自嘲地笑笑:“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合法王位继承人做幌子,好顺顺利利将我那位侄子逐下王座?” 奥丁没有否认,却细细打量这个虚弱的中年人——毫无疑问,不参与政治斗争,不代表不懂得其中的门道。而这位亲王殿下,显然聪慧过人。但他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过于善良软弱,事到如今,想起亲手扳倒自己的血亲,他居然于心不忍。 “殿下,如果他们没有犯下罪行,那么将来也不会受到审判——圣域的天平是倾斜的,但世间万事总有一杆秤。”白袍术士及时打断了亲王的思虑。 “帕利瓦和冰魂的代表都在这里,那么深谷呢?”这位极为聪敏的人沉默了一阵,居然没有接着奥丁的话题,而是转而提出了第二个尖锐的问题。 “霍尔公爵会同意我们的决议。”白袍术士回答得有点牵强。 “那么,这不是一场正式会面,我猜想,甚至没有经得泰德和恺的同意。因为这里显然不是他们的产业,除了一封信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代表他们身份的信物。而这位小姐——我确实有点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前来。” 亲王语气温和,却用手捂住了胸口,显得极为不舒服,这是他不安的表现:“我不相信这次秘密见面,是我那位正直养子一手策划——先生,你让我吃惊,你的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 奥丁没料到阿瑟·斯坦利竟然聪明至此——从进门,到不足五分钟的谈话,他竟然判断出如此多信息,而且还是在奥丁故意不说细节、大放空话的前提下——这个人,比想象中要麻烦一点,但是他的弱点,却是显而易见并且致命的。 “您猜得没错,是我将冰魂和深谷拉拢在一起的,卡特·拉尔森大人背后的人也是我。但是,您要知道,我们的目标并没有冲突——如今在位的国王,是位残酷无知的幼者,而他的母亲,则会将帝国带向没落深渊。” 奥丁试图重新把阿瑟的注意力,放在策划的事件上。 这位亲王殿下,一开始的确受到白袍术士言语的影响,动摇的信念重新坚定下来,但下一刻,他却想到了什么,咬牙支撑起身体,就要离开! 第五十章 夜会(下) “殿下,不知您是否听说过,前些日子,帝国商团在南丰受挫,财资被劫的事情?”一直没有作声的白兰·伊斯特见阿瑟要走,便开了口。 “便是我父亲和霍尔大人,授意这位先生去办的。我亲眼见证——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听罢这句话,阿瑟·斯坦利止下脚步,摇晃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他转过身,却没坐下。 “迪格斯先生,如果您代表的不是冰魂、深谷和帕利瓦三方,我是不会跟你谈的。您知道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还事实一个真相,让哥哥和海撒得以安息,让世人不在铁腕统治下受苦受难。我一点也不愿意卷入未知的力量之中。” 奥丁接下他的话:“亲王殿下——以您的智慧,难道还不明白,苦难的根源,大部分是来自于那个您不愿意提及的势力——圣域吗?他们声称代表真神意志,审判世人,他们才是帝国的掌权者,一切权力斗争,都是他们攫取利益的手段而已。” “要让帝国子民真正摆脱苦难,获得自由,就要将帝国顶端那只吸血怪兽驱逐出去——我想您也知道,帝国古老家族一直保守的秘密,也是对抗圣域统治的利器,就是那条深埋地下的滴血管道。” 白袍术士声音激昂,诘问阿瑟亲王:“这难道不荒谬吗?洗涤着人民鲜血的怪物,居然长久以来地统治我们!” 阿瑟脸色发白,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他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创,呼吸急促,几乎要倒下:“所以,你是「叛神者」?” 这个组织向来隐蔽,由流民、农户、奴隶这些社会底层的人组成,从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现在居然口口声声说要推翻圣域?的确有些狂妄教派的风范。 “我知道您心中鄙夷——” 奥丁察觉到亲王的想法,继续说道:“然而,你口口声声说要人民摆脱苦难——帝国领土上最广泛的人口构成,不是贵族,不是商人,也不是庄园主,而是这些温饱不保、没有任何权利可言、默不作声的底层人!” 阿瑟站立不稳,只能扶着椅子,强烈的思想冲击让他喘不过气来——理智告诉他不能听任这个不明来历术士的蛊惑,但情感上却承认他说的正确性。 “「叛神者」都是您身居高位所看不见,却最真实的人。”奥丁知道自己已经直击亲王的脆弱心灵,便继续抛出一个让他更加震惊的事实:“卡特·拉尔森大人,也已经放弃信仰奥西里斯,加入了我们。这个世界没有神,只有永恒不变的本源之力。” 这个消息让原本已虚弱不堪的阿瑟亲王扑倒在桌面上,他喘着粗气、挣扎着转向门口,深感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要不然,这个善于蛊惑人心的邪恶之士,一定会夺走自己的理智、粉碎自己长久以来的世界观。 “蒙蔽自己的双眼,才最可悲,亲王殿下,您已经欺骗了自己大半生,难道还要继续不去直面真相吗?”奥丁没有理会阿瑟·斯坦利的痛苦,而是继续刺激他。 接着,白袍术士用手沾了点水,又画出了一个圆形、三角形的简陋法阵。 阿瑟不明白这个可笑图案会起什么作用,他一心只想离开。 这时,附近烛台上的火焰,显得有些奇怪——火苗变得细长,就像水流通过管道一样,被吸引至简陋图形的中心,在桌面上形成拱弧。 当火焰全部流进三角形时,突然之间光芒大盛,高温让桌子迅速燃烧起来,火苗好像遇到纯氧一样,发出爆破声和刺眼白光,吓得白兰·伊斯特和阿瑟·斯坦利同时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热浪和烟尘几乎填满了整间农舍,桌子就在三人面前迅速烧成了灰。 整个过程,那位白袍术士只画了一个图案,没有吟唱,没有法杖,手里没放出火花,而是借用了桌面烛台的火元素。 接着,一簇猩红火焰从奥丁手里升起,照亮了变成漆黑的空间。 “您想告诉我什么?”阿瑟靠在墙上喘气,没有问‘到底是什么回事’,或者‘这现象是如何产生的’,而是直奔白袍术士的目的。 “展现真实,亲王殿下——「叛神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是一个欺骗人心的邪恶集团,而是掌握力量和真相、代表绝大多数人利益的组织。因此正直的卡特·拉尔森大人才会加入我们。” 奥丁知道说完,不再作声——这位智慧过人的亲王需要时间作出判断。 “姑且当你说的是事实,也姑且当卡特不会愚蠢到成为三流势力的傀儡,卷入这场纷争是他的意愿——请告诉我,迪格斯先生,在这场险恶政治斗争中,帕利瓦城的作用是什么?” 经过刚才的骇人一幕,把阿瑟拉出了情感冲突的泥淖,此时他重新冷静了下来,从头到尾将陌生人展露的信息想了一遍,又将对信仰的疑惑压抑了下来,抛出了第三个尖锐问题。 奥丁露出了惯有的微笑:“敬爱的亲王殿下,冰魂和深谷不过是对付王权的靶子,而帕利瓦,将掌握真理的力量,摆脱圣域的统治,由拉尔森大人建立新秩序,让城邦重新获得自由,并把这种自由——带向帝国各地,这也是「叛神者」的意愿。” “我们不愿手握权力,但我们要摆脱成为奴隶、流民的命运,摆脱层层盘削,呼吸自由空气——因此,我们需要真正具备怜悯之心的领导者,那便是您——阿瑟·斯坦利大人。” 奥丁毫不虚假地站在「叛神者」的立场上讲话,而这番话从群体利益上来说没有任何破绽——推翻圣域的精神控制,获得信仰自由,摆脱被奴役的现实,与普通人一样受到保护,的确是帝国境内异教徒长期以来的奢望。 而实现它,则需要一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因为上万年来,圣域统治了帝国的精神世界,并且牢牢把握着现实世界的控制权。 白袍术士这番话,多少带有妄想成分,然而不可否认——他的说话让阿瑟体内冷却的血液温热起来。 “即使这场变革失败,我们成为通向美好世界的牺牲品,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帕利瓦牵制帝国军队,圣域乐于看见世俗王权纷争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四大城邦并非铁板一块,冰魂和深谷力量雄厚并且目标一致——” 知晓这位亲王并非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奥丁迅速把话题拉回现实:“杀死先王的阴谋必然将世人面前揭示,卑鄙的篡位者必然将受到惩罚,而您——能代替您的哥哥,带领帝国走向更好的方向。以您的智慧,不难知道这将成为现实,前提是——您的选择。” “未必——”阿瑟打断了白袍术士的话,指出其中漏洞。 “推翻蕾莉亚,将列庞赶下王位并不是难事,但我恐怕不能代替哥哥——高高在上的圣域和盘踞帝国的六大家族,会将我撕成碎片。” 亲王再次指出了奥丁言辞中故意夸大的部分。 “亲王殿下,您何必如此悲观……”白袍术士依旧面带微笑,他富有感染力的话与温和笑容形成了强烈反差,他的表情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诡谲。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试一试。”阿瑟·斯坦利好像丝毫不在意他述说的可怕下场,平静地作出了回答。 这时,奥丁手中的火焰熄灭了,三人陷入了沉默中。 阿瑟亲王抬头看向窗外,白月皎洁的光辉斜射入地面,而暗红色的黑月,则像一个可怕影子,躲藏在白月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感觉到全身乏力,热病又开始发作——并不是自由空气让他重获健康,而是亢奋心情让他忽略疾病,如今了解真相,他的血又冷了一半,病痛卷土重来。 亲王想要走出门口,屋内的焦味让他头晕目眩,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而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则行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 阿瑟不禁打量了一下她——月光下,女子美得惊人。 黑色装束让她看起来端庄肃穆,修长脖子和圆润前胸如同白天鹅一般,朦胧面纱遮盖了大半张脸,身上若有若无地透着玫瑰与白兰的香气,她优雅却矜持的动作,让她更加完美无瑕,如同一尊冰冷的大理石。 然而,面纱下那鲜红色、细小的嘴唇又让人禁不住想犯戒。 阿瑟深呼吸了一下,赶走脑中的古怪念头——现在已没人能引起他心中的波澜,大概只是热病烧坏了脑袋罢了。 但是,下一刻,亲王却看见泪珠滑落了女子的嘴角,在白月光辉下,如同一串珍珠。这让他死海一般的心灵,翻起了细浪,他的心脏不由得为女子的忧伤抽搐了一下,脚步想她靠近了一些。 然而,女子只是无声地站立着,似乎沉浸在忧郁中,没有察觉到阿瑟的接近。 亲王看清了她面纱下的脸——白瓷一样的皮肤,玲珑精巧的鼻子,以及——被泪水浸染的、纯净无垢的蓝色眼睛,还有水珠在细长睫毛上微颤!那清澈纯真的目光,让人心中发颤! 这时,女子开了口,她所说的话,如同一道闪电打在亲王心里,让他长久以来孤独无依、残破不堪的心灵裂开了一道巨缝。 “我理解您的痛苦,我为您而泣。”白兰·伊斯特如是说。 第五十章 阶下囚 两日之后,奥丁装扮成一个流民,通过财政大臣埃文·霍尔的秘密帮助,进入了帝都。 这座日落帝国的都城,建立在帝国中北部的平原上,是帕利瓦城的三倍大,对比简朴杂乱的南部城市,显得恢弘无比。 帝都的每一条道路,都能并排通过四辆马车,中央圣堂、最高裁判所、帝国神学院如高耸山峰,分立在帝都的三个方位。而城市的中心,则是一片连绵的宏伟建筑群,不能以肉眼看见全貌,每一座建筑的顶端都是金色穹——那便是国王的居住地——金宫。 围绕着这四个核心建筑,便是大大小小的封臣宅邸,均由大理石建造,放射状排列,围绕着庞大的宫廷,气势非凡。 而这些权贵密集的地方,自然衍生了旺盛的商业和娱乐业,皇家圆形剧场便足足占了整个城市的十分之一面积,而赌场、酒馆、戏院、奢饰品商铺、当铺、妓*院更是多如密林。 但即便是如此繁华的都城,也有贫民窟——这里臭水横流,是奴隶、破产者、罪犯、落魄妓*女、输光家产的赌徒的聚居地,是普通帝都居民深感厌恶、毫不想踏足的地方。 然就在这个地方,走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的服饰虽然破败,胸前和背脊上甚至露出了洞,但这身服装并不廉价。而这些破洞下,露出了雪白细腻的皮肤——这显示出他不曾进行过低贱的体力劳动。 这个年轻人躲在离贫民窟不远的街道角落,这里的商铺卖着大师级武器和稀有晶石,出身不是太高贵的贵族子弟,喜欢在这里寻找他们的骑士梦。 当理查——一个骑兵长的儿子,用他存了三个月的银币,买下一枚玲珑兽血晶、与同伴结伴行出店铺时,那位躲藏在街角的年轻流民拦住了他们。 “交出你们的钱财,或者留下性命。”这个衣着破烂的年轻人说。 理查和他的骑兵朋友们,看着这个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人,说出如此狂妄的话,不禁哈哈大笑,又发现他的衣服,不是普通穷人的装束,便嘲讽道:“你是在赌场上把钱都给了庄家,欠了一屁股债,现在穷疯了吧?” “交出钱财。”年轻人又说了一遍,脸上带着笑,这让他看起来很诡异——但保不准这是失了心疯的表现。 “交出你的屁股还差不多……”一个高个子发现年轻人相貌不错,高呼道。 又惹来了一阵大笑。 一群骑兵不怀好意地笑着围上去,连剑都懒得抽出,准备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浪汉吃一顿狠揍,或者干脆羞辱他一番。 年轻人只是笑着,站在那儿,盯着这群家伙——也许他的脑袋真是坏掉了。 理查解开牛皮手套,像扔靶子一样,扔向这个傻子的额角,他依然一动不动,直直看着这些人围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拳头在他眼前举起。 不,也许他不是看着人群,而是看着那能通过四辆马车的过道,是否有巡逻的帝都守卫。 如他所愿,两个卫兵从走来,向街角人群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的片刻,年轻人开始低声吟唱——显然是帝国修士的颂文,火焰从他脚边升起,瞬间将离他最近的骑兵吞没,这个高大汉子马上尖叫着在火焰里打滚。 那些讥讽叫嚣的人变了脸色,纷纷抽出剑对准这个依旧面带微笑的人——然而火舌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剑减弱,反而在他们脚边围了一个圆圈,他们能感到热量正在渗进他们的裤管和靴子。 于是剑锋杂乱无章地向年轻人砸来——他却迅速躲过了每一道剑刃,来到了理查面前。 “交出你的钱财,或者留下性命。”他平静地说道。 理查吓得双腿发软,他看着一人高的焰舌在年轻人身边膨胀开来,卷过自己的手、脸和头发,烧焦了他的手毛和精心束起的小胡子——这是个术士,还是个疯子! 惊吓之下,理查手足无措,连剑都不知扔哪里去了,更不记得要掏出玲珑兽晶了。 这时两名守卫终于对这不小的动静作出了反应,他们停了下来,看见一团燃烧的火焰,知道是术士惹的祸,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毕竟帝都里几个平民,特别是贫民窟附近的平民伤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让他们气恼的是,那群人偏偏不知死活地大声叫着:“放火了!杀人了!术士杀人了!” 叫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两三条街道的围观者,甚至一些好事的贵族公子小姐,都闻声往这里挤来。 为了不因为失职罪被押下班房,守卫只能硬着头皮走向火圈。 他们打定算盘,如果那个疯了的术士向他们施法,他们一定会冷静撤离,呼叫外援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满地打滚的火人,拔出剑,指向那位衣着破烂的年轻人。 “住手,你在干什么?”守卫还离得很远,便开始高喊。 “抢劫。”这个人依旧微笑,让两个卫兵打了个哆嗦。只见年轻人将那位吓得失禁的理查一脚揣倒,从他兜里掏出了一枚成色不错的晶石,在卫兵面前晃了晃,然后举起双手。 守卫目目相觑,最终抵挡不过人群注视的目光,向眼前的疯子走去。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从容地将手放在后脑勺,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他们很顺利地把他扳倒在地,锁上铁链,押进了地牢。 牢房潮湿昏暗,死老鼠和排泄物的气味能把人熏晕,这里关押的都是些小偷、劫匪、杀人犯、犯了通奸罪或者欠债不还被告发的人,人人都龇牙咧嘴显示自己的凶悍。看见皮细肉嫩的新罪犯,都迫不及待地想给他一些颜色看。 “小子,你犯了什么罪。”一个崩了两颗牙的大汉在奥丁面前舞弄拳头。 年轻人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坐在离铁牢出口最近的草堆上。 这个大汉被惹怒了——他在这里呆了两周,只等宣判、转移到重刑室,然后准备上绞刑架,每个新来的罪犯都挨过他的揍。 “我杀过人,听着,小子,我过人!”这个大块头显然说不出什么符合逻辑的话来,崩牙漏着风,边怒吼着边把沙煲大的拳头砸向身材瘦弱的新犯:“我拗断了他们的脖子!听着,是脖子!” 这一拳打在了新来犯人的胸口——与以往,拳头没有打在软皮肤上的畅快感,而是像撞到了硬物,有种刺麻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仿佛一尊石像。 大块头不服气,又连续打了几拳,其余看热闹的犯人以为这个年轻人太弱,崩牙手下留情,便不怀好意地成群围了上来,有的甚至解开裤带准备在新犯头上撒*尿。 就在这时,年轻人低声嘀咕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一团火就在他四周窜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呀,是个术士!”有个犯了通*奸罪的人比其余犯人多了一点见识,大声叫道。 崩牙闻言停下手——毕竟他从未见过法师,拗断的也不过是个老弱清洁工的头,他再愚蠢,也知道刚才的拳头砸到了一个不好惹的人身上。 “您犯了……什么罪?”有好奇的罪犯用上了敬语。 “我抢了一群骑兵,并且在城内纵火。”年轻人平静地回答,依然没有挪动位置,眼睛一直盯着牢房的过道。 “大罪,大罪!我们谁也没敢抢过骑兵!”罪犯们瞬间觉得自己的罪行,在这位法师老爷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那您有资格参加国王的晚宴了!”泛着酸臭味的牢犯们对年轻人肃然起敬:“不丢掉性命的话,您就自由啦!” 第五十二章 被缚的术士 囚犯们起哄间,一位修士走到牢房面前——他手里拿着银烛台,脸色被烛光晃得发白,双眼似乎不愿意直视阴森的牢房,看向远方,口中念着颂经,把圣水洒在铁牢门上。 “烧死他,术士!”崩牙对着奥丁大叫:“烧死这个讲废话的人!” “我呸!”一个身上全是跳虱的矮子向修士吐口水。 另一个彪形大汉则拼命摇晃着铁栏,整座牢房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龇着牙,嘴里流出唾液,看起来像一头野兽。 “咬死他,狼牙,你不是说自己咬死了争产的兄弟吗?!”旁边一个瘦子对着这头野兽尖声怪叫。 被称为“狼牙”的大汉则流着口水,对瘦子说:“叫什么,老鼠!连墙缝都能钻过的职业杀手,钻出去呀!杀了他呀!听见他说话我就烦!烦!” “天神叫你来放我们的血,我们就要从地府里爬出来要你的命,哈哈!”崩牙继续对着修士狂呼,这大概是一天中他们最兴奋的时刻。反正都要上绞刑架——谁会在乎一个圣堂里的修士呢! 修士用极其厌恶的眼神看了看牢房中的人——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是他依旧恨不得这些人马上被勒断脖子——或者送进裁判所里尝尝被吊在刺链上的味道。 于是他低声吟唱,念出「静止咒」,牢房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声音也停止了传播,那几位大声咒骂的囚犯,因为吸不进氧气,脸色变得灰青。 “行行好,大人。”这时奥丁站了起来,用乞求的语气对修士说道:“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吧。” 「静止咒」居然对这家伙无效——修士当然不会认为这所牢房里会有良善之辈,满嘴谎言的穷凶极恶之徒他见得多了。 在他看来这个求情的罪犯一定是从不知哪里学来了一些皮毛戏法,现在想在自己面前卖弄,或者真的认为那些小伎俩,能击倒一个侍神者从而逃出去? 连执行刑罚都不畅快,简直倒霉顶透!或者——私下释放「圣火咒」,也不会有人发现? 面对这些低等生物的羞辱,这位修士决心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打定主意,他便开始低声吟唱颂文,回音在冰冷石壁之间回荡,一团火球落在了牢房中的草堆上。 本来已经稀薄的空气,被火焰燃烧又抢夺了些,犯人们捂着喉咙,向着四周铁栏冲撞,可是却因为缺氧浑身无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脚和小腿,在火焰中烫出油和血泡。 只有那位皮肤白净的囚犯站了起来,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修士说:“大人,即便他们犯了罪,也不该玷污了您的双手呀。” 修士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并不答话,仿佛与囚犯对话会拉低他的身份——他甚至连“奥西里斯神给予罪人责罚,罪人忏悔祈祷以祈求真神赦免”之类的套话都懒得说——在他眼里,这些囚犯算不上人。 他要让这些垃圾趴着求饶,为侮辱一位高贵修士付出代价。 然而,让修士更加愤怒的是——那位罪犯笑着,好像没有感受到身边热度似的,开始用同样的语调吟唱颂文: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乃创始万物之源,信者归于汝!吾身为祭祀,愿见汝之所见,闻汝之所闻,为神圣奥西里斯的权杖,审判万物!” 他的古帝国语比修士所颂的标准优美得多。牢笼里的火焰,则像无数火蛇吐着信子向铁柱外窜去,直扑术士脚边。 “吾为刀与剑,风与光,驱除尘世之不洁!” 咒语落下的一刻,所有火光都从草堆上升腾而起,穿过铁牢,将修士紧紧包围! 火苗跳上了他的白色绣金长袍,衣料开始剧烈燃烧起来,发出难闻的焦臭味,这位修士大人也终于顾不上形象,开始疯狂拍打身上的火。 然而,越来越旺盛的火舌爬到了修士身上,他终于顾不上侍神者的威严,开始手忙脚乱地扑打,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冥想念咒,让这些可恶的火光熄灭,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棵着了火的树。 “干得好!术士!”死里逃生的囚犯们马上忘记了教训,开始高声呼喊。 “烧!烧死他!”铁牢中的人们刚喘过气来,嘶哑的嗓音就像一片参差不齐的木锯声,他们每个人都露出吃人的表情,恨不得——与修士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想法旗鼓相当——恨不得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立刻化成灰。 那位施咒的年轻人依旧站在离牢门最近的草堆上,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火光之下,忽明忽暗的面孔,就像一副套在头上的面具,此刻被狱友们视若神明。 “术士,你是我们的神!”有人没脑子地喊道,获得了一阵喝彩声。 在一片“烧死他”的叫喊中,两个狱卒终于赶到——看得出他们刚刚喝了酒,玩过牌,正昏昏欲睡。喊叫声足足过了十分钟,他们才慢悠悠地走下阶梯,来到地牢的过道中。 他们十分不耐烦——这位尊贵的修士大人不是第一次惹怒囚犯、搞出麻烦了,屡屡在行刑前搞出人命,让他们背黑锅,他们巴不得这些犯人能让麻烦修士消停一点。 但赶到地牢时,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修士成了火人,在橙白色火球中不停扭动,像一条被点燃了的毛虫。 而牢笼里的犯人,除了尖声怪叫,一个也没有逃脱,牢门依然紧锁——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狱卒想也不想,就抬来一木桶的水——也不管是排水管渗出,泛着恶臭的污水——便往修士身上浇去! 被发出排泄物臭味浇了一身的修士,终于从火海中逃脱出来,他的洁白长袍几乎被烧光,只剩下几块布片挂在身上,他光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着铁牢叫道:“快,快把这个渎神者送到裁判所!” 狱卒差点忍不住笑,却不敢违背修士老爷的命令,连忙打开牢门,将那位施法的年轻人一脚踹在地上,用铁链锁住了他的双手。 “放开!他是英雄!”崩牙挥着拳头大喊,他一拳把狱卒揍倒在地。 旁边的犯人也围了过来,把狱卒挤到了墙角,狼牙大吼一声,重拳将醉醺醺的执法者揍得吐了血。 “别惹事——我被锁住,帮不了你们。除非你们想被那位光溜溜的大人活活烧死。”奥丁低声说。 闻言之下,这些犯人停了下来——他们不是怕那位狼狈的修士大人,只是不知为何,不自觉地服从这个年轻人的命令。 两名狱卒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发晕,他们摸索了好几下,才找到铁链——老鼠想跳起来踢这两个家伙的命根子,却被奥丁制止了。 经过一番艰难斗争,狱卒才令奥丁的脖子也套上了锁链——这位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倒是十分顺从,铁链在他身上哐当作响,他则像一根木柴一样轻,被执法者牵出了过道。 那位修士看着犯人被制服,恶狠狠地大叫:“让他受到最残酷的刑罚!把他送到裁判所!让他上耻辱柱!”然而马上有污水呛进了他的喉咙,他剧烈咳嗽,恶臭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两名刚吃过拳头的狱卒,既不敢得罪那位尊严全无的法师,也不敢得罪眼前的罪犯,现在他们的醒了了,头脑却是晕的——大抵刚才那让修士浑身着火的法术,便是这个看似和善的家伙搞出来的,进了地牢,全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刚上了阶梯,便被一名衣着华贵的官员拦住了去路。 “这名术士,在帝都犯下了纵火罪——这是一项严重的罪行,为了找出背后的阴谋,大法官决定秘密提审他。” “可是,大人……这……不符合规矩……”晕头晕脑的狱卒连说话都结巴了,但还记得职责。 “要不……我们先把他押送至牢房,您……向大法官……申请提审文书……”另一名狱卒已经语无伦次。 “这是法官大人的手谕——如果你们还要妨碍公务的话,就按渎职罪论处。”官员威胁道,把一封信笺在狱卒面前晃了晃,上面清晰盖着大法官的印鉴。 “大人……我们……也不识字……既然您已经有文书,便把他带走吧……”今天的惊吓已经够多,狱卒只希望这倒霉的日子赶紧过去。 于是,脖子上、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铁链的奥丁,便跟随着官员,走出了地牢,他被黑布蒙住头颅,押上了一辆马车。 第五十三章 铁牢 一路无话,奥丁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了很久,终于被扶下了车——是的,“扶”,同车人对他十分客气。 实际上,即便蒙着黑布,他也能看见从地牢到皇家大剧院后门的路,他们招摇过市,自由民和巡逻卫兵纷纷让路,没有人想到车上居然有一名纵火犯。 当下了车,头上的布块被取掉,三名锁匠便围过来准备打开奥丁身上的锁,两名侍女则为他拿来一身干净衣物——是一件灰色粗布长袍。 奥丁笑着对身边那位衣着华贵的大人说:“我不需要锁匠,我只需要女人。” 然后,他轻轻说了一句“断裂”,那手腕粗的铁锁便纷纷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让凑近他四周的锁匠吓了一跳。 两名女子闻言,会心一笑,她们束了胸,恰如其分地露出圆融雪白的肌肤,肩膀上披着昂贵薄纱,蕾丝花边让她们看起来像精致的洋娃娃。她们动作熟练但轻柔地脱下年轻人的破烂外衣,为他重新穿戴,并且披上斗篷。 “像个术士了,大人。”女子边抛来像温驯麋鹿一样的眼神,边屈膝行礼。 “霍尔家族果然到哪儿都用女人作武器。”奥丁赞叹道,便跟随着截下他的大人,穿过后院。 这里是皇家剧院的化妆间和排练室,当然白天是。 女人们符合帝都贵族的口味,她们摇着羽毛扇,身披薄纱,锦缎花边映衬出她们的光滑皮肤,层叠褶皱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从剧中走出的人物。 她们白天演出歌剧,休场时则斜倚在剧院的过道上,等待被哪位贵族老爷或公子看上,出了银币,晚上便坐上马车,穿梭在帝都的各个宅邸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能在温软床榻上守住。 奥丁在四周描金、画着夸张壁画的长廊里走了,终于在一间封闭的密室中见到了下令提审他的人。 当然不是什么大法官,而是帝国财政大臣——埃文霍尔。 由于先王驾崩,父亲被架空,新国王又不得不依赖霍尔家族的财力,那位老公爵便自然隐退,私生子继承人步入宫廷。 他秉承了父亲的一贯风格,用美色和钱财拉拢势力,从不得罪任何人,只会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好处——就像给瘾君子送大麻的商贩一样口碑良好。 与上次在丛林中所见不一样,小霍尔束起了小胡子,衣着也更加考究,为他平凡的外貌添了几分气势。 “大人,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奥丁将拳头放在胸口,行了个礼。 “你便是那位——「叛神者」术士?”埃文审视了对方一番,发现他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在接下来的计划中,长得好看并不是什么优点。 “是的,大人。”奥丁彬彬有礼。 “术士,我大可以直接安排你进国王的晚宴,不必纵火、下牢,大闹一场,哗众取宠不是身在帝都应有的行事风格。” 埃文只当对方是个乡野莽夫,不懂得权力周旋的小心谨慎——他十分奇怪父亲为何会将关键计划押在这个平平无奇、没有势力的乡下人身上。 奥丁自然知道小霍尔的想法,心中好奇——难道这家伙身上没有流着泰德的血,比起泰德这个老狐狸,脑子简单得像一团浆糊。 但他依然耐心解释道:“大人,如果我通过一场晚宴就混进国王身边——您认为那位多疑的太后,不会派人追查我的底细吗?如果我是一个凭空而降的术士,多半会直接被关进中央裁判所,而资助我的人,也就是财政大臣您——难道不会有危险吗?” 埃文·霍尔仍想争辩,被一个乡下人教训让他十分不满,但奥丁却没有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即使太后没有动作,首相大人、大法官、内政大臣、军务总参,这些踩着骸骨走进宫廷的四城势力,他们不会查明我是谁吗?” “我已经遣人到帝国神学院伪造了身份,从进入帝都的一刻起,与任何权贵毫无关联,被捕到入狱一切走合法程序——可是霍尔大人伪造的大法官手谕,偏偏捅了漏子,我想您应该派人去将那两位狱卒灭口了。” 奥丁一点也没有给埃文留下面子,他的说话让几分钟前还摆着居高临下姿态的财政大臣背脊一凉。 他完全不能想象一个统治阶层核心之外的人,怎么会如此通晓争权夺势背后的门道,更加不能理解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将一个如此危险的人,放进凶险万分的派系斗争。假如这个人不想效忠深谷,那么他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大人,您应该多跟您的父亲学习——用利益锁住人心,再辅以威吓,才能让人听命于您——否则,走在国王大道上,哪里都是荆棘和陷阱。” 奥丁及时打断了埃文的猜忌,心里希望这个自以为是的榆木脑袋不要再为他增添麻烦。 “好吧,迪格斯先生,您的要求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百名精锐已经分批进入帕利瓦,等待调遣,家父已经派人秘密保护阿瑟亲王,武器作坊也已经加速生产,一切只等四城联盟的铁蹄踏入帕利瓦城。” 埃文·霍尔不再争辩——事实上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下,这位财政大臣便将话题岔开了。 “接下来,便是您要的皇室入场券——一只装着狮子的铁牢,请跟随我来。”小霍尔边说着,边推开了摆满浮夸工艺品的装饰架——这是一条暗道。 暗道潮湿幽暗,四面是狭窄的石壁,勉强能容下两个人。埃文和奥丁一路无话,一前一后,在火光中走了许久,又趟过了下水道,终于看见了一个铁栅栏。 栅栏外灯火摇曳,奴隶、底层仆人正在来回走动,一些监工正驱赶着他们忙活。这时,一名装尸工趁着四下无人,迅速将栅栏打开,将奥丁拉上一辆装满尸体的斗车上。用麻布盖上、用绳子捆好,让他看起来跟其他死人别无二致。 疾病和操劳是收割底层人生命的死神,拉尸体的工人则是死神的代理人,即便奴隶看见他们也要躲得远远,监工对这些泛着恶臭的车辆厌恶至极。因此奥丁在斗车上,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地面,然后装尸人把他抛了出去。 一名接头人马上解开了这个重磅货物,当他看见奥丁的一刻,显然吃了一惊,马上从地上扶起了他,接着又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人要让您来送死——但这都是命令,请随我来。”这位好心的接头人是一名守卫官,他负责金宫的巡逻和国王晚宴的筹备工作。 他为奥丁重新套上锁链,故意松开了一些,好让他能比较轻易逃脱——尽管这无补于事。他摇头叹息着——年中总要有一些漂亮的年轻人被以各种名义送进来,成为供国王取乐的亡魂。 不多久,他们便走到了空旷的皇室花园中,花园里整齐排列着四架巨大的木制斗车,斗车上则是铁牢笼,牢笼中间用栅栏隔开,一边装着人,另一边,则是一头满口流涎、饥饿至极的雄狮。 “进去吧。”守卫官闭上眼睛,指着一半的空铁牢,对奥丁说道。 第五十四章 狮子(上) 面对铁牢,奥丁毫不犹豫地几步就跨了上去,守卫官悲伤地关上了牢门。 奥丁神色冷静,铁链紧紧地把他锁在牢中,留下了自由活动的裕度。这一半的铁牢只容得下五步距离,手一伸便能摸到牢顶。而雄狮则与他一拳之隔,中间还有一道不牢固的铁栅栏。 狮子低吼着,对他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金色鬃毛像针一样竖起,在阳光下熠熠发亮,瞳孔缩了起来变成一条细线——这是见到猎物的反应,它一边低吼,一边在铁笼的另一侧来回踱步。 奥丁则坐了下来,看了看向蓝得发亮的天空、整齐的柏树,以及闪着阳光的喷水池。他拉低了灰袍上的兜帽,斜倚在牢笼边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术士!救我!救救我!” 一股哭腔从右边的铁牢传来——居然是“老鼠”的声音,是奥丁在地牢中的同室,他两腿发软,对面的狮子动一下,他便抖一下,扁鼻子变得通红,脸色却发白,声音变得像女人一样又尖又细。他一会哭,一会尖叫,之前在牢中的凶狠样子全然不见。 “闭嘴,你不是说你是个杀手吗?!”奥丁左边的铁牢中,传来“狼牙”的叫声,比平时响亮了数倍,就像洪钟一样,然而掩饰不住叫声中的颤音。 “我要咬断狮子的脖子!咬断!”狼牙一边瞪着眼睛、喘着粗气,一边大喊,好像这样就能赶走恐惧似的,只是牙窖依然在打颤。 离奥丁最远的铁笼里,居然是崩牙,他脸色死灰,时而念着生平从未认真念过的颂文,时而低声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过了今晚,老*子就自由了,自由了…… 然而对面狮子的腥臭鼻息喷到了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后仰了几步,撞到了牢边。 在烈日下曝晒了一个下午,滴水未进的囚犯们已经在吼叫中消耗了不少力气,直到夕阳下落,血一样的云彩染满了整片天空,他们已经喊不出声,面如死灰地坐在车斗上。 整座金宫的烛台被点亮,残余的光线让巍峨宫廷反射金红色的光彩,看起来像是整片地面都在燃烧。一群侍者踩着落日的光线来到宫廷花园,用镀了彩的石膏雕刻和锦缎装饰铁牢和车辆。 随后,车辘便缓缓转动,沿着这金红余晖,被拉进了一座高大得看不见全貌的拱门。 拱门后面,则是一间大得惊人的宴会厅,完全可以容纳下整整一个方阵的骑兵,叫喊声在宴会厅中甚至可以产生回音。 看见铁牢被搬进大厅,欢呼声汹涌而起,盖过了管风琴悠长的共鸣。 而坐在铁牢中的奥丁,因为喧闹声而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大厅中央,衣着华贵的宫廷内臣们正举着酒杯、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等待着宴会节目的开始。 坐在正中的,是小国王列庞·斯坦利,他才七岁,因为出生时难产,整张脸显得有点怪异,眼睛几乎黏在一起,嘴巴则歪向一边。 他穿着银色的披风,红宝石皇冠像短树杈一样立在头顶。列庞坐在镀金的橡木椅上,手里拿着银制小刀,正在将一块肉排切得支离破碎,嘴角沾满了红色葡萄酒。 而国王的母亲——蕾莉亚·斯坦利则坐在他的旁边,她在难产之后便再无生育,因此将列庞视如生命。蕾莉亚身穿金红锦缎,头戴祖母绿皇冠,有着丰满的前胸和瘦削的脸孔,碧绿眼睛像鹰隼一样,红色头发挽成了发髻。 她神色严肃,很难想象笑容展现在脸上的样子,她冷眼注视着周围,不时轻轻擦去小国王嘴边的污渍。 而站在这对母子身边、胸前绣着银鹰徽章,同样有着绿眼红发的年轻人,便是蕾莉亚的弟弟,银鹰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当今御前首相艾利欧·帕顿。 不远处是仪表非凡、胸前绣着百劳徽章的大法官尼古拉·格鲁克——他是白林城主的亲弟弟。 大法官右侧坐着一位轮廓分明的中年人,佩戴雄狮徽章,神情冷峻——他是代替冰魂城主、新近晋升的军务总参,西塞城的贝利·西耶里。 站在大法官左侧的,是内政大臣马克·杜纳,来自于辰星城,有着一头浅棕色卷发,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与众多贵族妇人有着丰富情史。 而财政大臣埃文·霍尔只能远远地站在一个角落,备受冷落。 这便是组成国王御前会议的五位重臣,其他内臣则围绕着这个中心,谄媚进笑——他们深知宴会这个轻松愉快的场合,是进献谏言、谋取利益、拉拢派系的重要时刻,但必须进取有道,轻言辄止,不能破坏宴会氛围。 奥丁坐在铁笼中,注视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将几个重要人物的精神海细细观察了一遍。 小国王吃着肉排,细眼珠四处转动,最终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囚犯。他高声叫着:“妈妈,妈妈,看,那个人穿着法师的灰斗篷!” 太后蕾莉亚难得露出了慈祥的表情,对着儿子低声耳语:“侍奉真神、掌握神圣力量的人,才能被称作法师和修士,这个来历不明的邪恶囚犯,只能叫做术士。” “术士!术士!”小国王兴奋地高呼,肉汁和红葡萄酒黏在了他的牙齿上,看起来就像他刚刚喝掉一口血。 当四个铁牢全部摆放妥当,管风琴奏完恢弘的《荣耀啊!吾王!》和轻快的四四拍嘉禾舞曲之后,红发碧眼的太后便拉着嘴里依旧嚼着肉排的儿子站立起来。 “真神奥西里斯在上,见证吾王慈悲,今赦免罪人之罪。”太后宣布:“拿起你们的剑,为你们的自由而战!” 宴会厅一阵欢呼,小国王歪着嘴牙牙学语:“自由!自由!” 紧接着,宫廷侍卫打开了铁牢,为崩牙戴上刻着前国王图灵·斯坦利样貌的面具,塞给他一把长剑,然后将牢门狠狠关上。 崩牙已经临近崩溃,他大喊大叫,面具上红黑彩釉,在火光中一闪一闪,身上的铁链被甩得剧烈作响。 两名侍卫爬上笼顶,合力将铁栅栏抽出,齐声叫喊——荣——耀——荣——耀,将阻隔人和野兽的障碍物放到了一边。 雄狮早已饥肠辘辘,未等崩牙把剑拿稳,便扑身上来,强健的前爪将囚犯前胸撕出一块肉来! “吃!吃!吃!”小国王为战斗兴奋不已,高声叫着单音字。四位御前会议大臣冷眼旁观,只有内政大臣微笑着拍手。而其余宫廷内臣们则被这血腥一幕刺激,或是假装或是真实,高声狂呼。 眼见狮子牙齿到了脸边,崩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执起长剑刺向狮子下颚——这一剑又快又猛,可惜没有准头,只将厚实肌肉拉出一道痕,却让这头野兽更加愤怒。 狮子一爪将他按在脚下,疼痛之下崩牙丢了剑,却下意识地用拳头档格——这只他引以为傲的大拳,被狮子一口咬掉,鲜血飞射而出。 战斗委实精彩,小国王用银刀子大力敲着瓷碟,肉块被他剁得支离破碎,白色细瓷碎成碎片,溅伤了御前首相的手。 “吃!吃!吃!”小国王继续奋力高呼,引来一阵喝彩附和。 崩牙举起另一只拳头,也被一口咬掉,他剧烈扭动着身体,铁链却缠成了一团。狮子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崩牙的头便不见了,血浆像油漆一样倒灌在地毯上,前国王的面具滚到了一边,红黑色彩被一层黏糊糊的红色覆盖。 “图灵没了头!图灵没了头!”小国王高兴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跳到了餐桌上,手舞足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直呼父亲的名讳。 太后蕾莉亚则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将列庞抱入怀中。 宴会厅陷入了一阵短暂沉寂——谁也不敢先鼓掌。最后,首相艾利欧打破了沉默,轻轻拍了三下手。 紧接着,掌声和欢呼就像雷鸣暴雨一样,在大厅中经久不散。 第五十五章 狮子(下) 狼牙被戴上已故大贤者布洛克的面具,手里同样被塞了一把剑。 “给我铁锤!给我一把铁锤!”看见崩牙的惨状,狼牙高叫着,将肺部空气全部挤了出来,回音久久不散。 太后颔:“犯人,记住国王宽容的美德。” 于是,狼牙得到了一把铁锤。随着“荣——耀——荣——耀”的齐呼声,第二道栅栏被打开。 狼牙迅出击,铁锤在他手中呼呼作响,狠狠地砸到了狮子脑袋上。狮子吃痛后退,在笼中来回逡巡,打量着眼前的敌人。 小国王倒抽凉气,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扑进太后怀里,大叫着:“妈妈,妈妈,大个子,该死!” 狼牙全神贯注,没听见小国王的叫声,铁锤横扫,又打向狮子的前腿——雄狮怒吼,避过锤风,一口咬向狼牙的肩膀。 狼牙迎着狮子喷出的腥臭气,当面一锤,砸中了狮子的一只眼睛,随着铁锤抬起,红白色的混合物在狮子鬃毛上炸开。 小国王大声哭了出来,宴会厅无人敢作声,内臣们喝彩也不是,咒骂也不是,霎时间诺大的空间只听见野兽怒吼。 “自由!自由!”狼牙被这有力一击激励,振奋起来,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杀死雄狮、站在铁笼外,锁链被打的开,甚至连皇室都为他嘉奖,这些从未见过的大人物亲自赦免他的刑罚! 然而,就在他举起铁锤的一刻,太后蕾莉亚使了个眼色,守在帖牢边的侍卫,便举起长枪,刺向牢中的飚形大汉! 狼牙的肋骨和右腹被刺穿,他绝望而愤怒地大吼,吼声居然让狮子后退了三步。 他拼命挣扎,侍卫只觉得手里的枪杆都要断裂,整座铁牢连着铁链咿呀作响,仿佛要被这吼声震塌。 这时,狮子现敌人失去威胁,奋力一扑,便将狼牙脖子咬断。 怒吼声轧然而止,大贤者布洛克又一次“死去”,国王拍手大笑。 接下来,老鼠戴着先代将军列克的面具,跳上了狮子的头顶,当利剑举起,狮子一跃而起,铁链和牢顶一起,扭断了老鼠的脖子,将军列克也“死了”。 列庞·斯坦利双手举过了头,跳下宴会桌,在人群里疯跑,歪着的嘴咧开,细小眼睛更是看不见了,他的笑声盖过了管风琴的声音,跳着要向关着奥丁的铁牢跑去。 “术士!我要他变成尼古拉!”列庞笑着叫着,指了指奥丁,又指了指**官。 尼古拉·格鲁克脸色白,他的右手握成拳,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让一个智力不全的七岁儿童,和一个同样没有政治头脑的、只会一味施暴的女人掌管国家大权,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周的人,相大人与他的姐姐一样,面无表情;内政大臣马克则像没听见这句话,依旧面带微笑;军务总参贝利则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的是,似乎只有财政大臣——被孤立的埃文·霍尔,面有怒色,与他同仇敌忾。 这次篡权白林城得益最小,难保其余三个家族都盼望着白林早日完蛋,便可分食尸体。尼古拉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在跳。 他看向对面的铁牢,却现被关押的术士,正用打量新奇事物的目光看着自己,好似对方高高在上,而自己正是那个即将被野兽吃掉的人。 仿佛在挑战他的底线,列庞又叫了一遍:“哈哈哈,术士是尼古拉!络腮胡尼古拉是术士!哈哈哈!” 准备面具的侍臣手足无措,而太后则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官,那双碧绿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无形中对他一刺——尼古拉心中凛然。 经过好一阵翻找,侍者才从箱子里找出了格鲁克家族先人的面具——同样留着胡子、五官深刻而端正,与尼古拉有七八分相似。 看见面具的一刹那,**官只觉得血管都要炸开,无形中他又看了牢中人一眼——现对方居然在笑! 那位年轻术士微笑着戴上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具,对面是龇牙咧嘴的雄狮! 侍者给了他一把剑,只听见他说:“我不需要剑。” 尼古拉怀疑自己让愤怒冲晕了头脑,居然产生了幻觉! 牢中人话音落下,宴会厅里一片哗然,小国王尖声怪叫:“术士不要剑,狮子吃掉**官,狮子吃掉!” “犯人,记住国王的宽容。”太后又说了一遍。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预示着格鲁克家族将从权力中心中陨落,没有人再敢出声音——他们意识到这诡谲的政治局势,又开始暗流奔涌,稍微不慎,被赶尽杀绝的拉尔森家族便是他们的下场。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那位戴着面具、两手空空的灰袍术士。 “荣——耀——荣——耀”的呼喊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淹没在激昂的高叫中,而是在宴会大厅经久不散。 第四道铁栅栏被打开,其他三头狮子正在大快朵颐,而笼中这只则饥肠辘辘! 随着一声狮吼,黄牙齿和有力前爪已经到了奥丁眼前! 猎过狮的人都知道,这种野兽能轻易将铁盾牌拍扁,将长枪头拗断,正面迎击几乎必死无疑。 而这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在利爪拍向头顶的前一刻,像一条鱼一样,滑向了笼子的一侧,铁链紧绷,出金属碰撞的颤音! 术士正好堵在了狮子的身侧,他的灰袍贴着狮子粗糙的皮肤! 雄狮现猎物在眼前消失,喉咙里出拉风箱似的低鸣,侧转身体就要攻击。 铁牢狭窄,狮子无法顺利转身,而术士则一把抓住了野兽的鬃毛,那触感就像被火烧热的长针! 狮子感到疼痛,大吼一声,其余雄狮弱有感应,停止撕食人肉,咽呜低鸣。 小国王看到这一幕,睁大了眼睛,夸张地抽了一口气——看不出他到底是兴奋、紧张,还是不高兴。总之——只要他一声话下,就要有人遭殃。 众臣们更是屏住呼吸,他们预想那位瘦弱年轻人会被瞬间撕成碎片,然而现在境况似乎僵持了下来,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宫廷如丛林,每只野兽都必须具备生存智慧。 他们要在这难以把控的局面中,迅找到自己的位置——顺着胜利者向上攀爬,或者跟随失败者跌落深渊。 第五十六章 点火 国王矮小的身影,透过狮子下腹,进入了奥丁的视线。他敏捷地绕着狮身周旋,时不时危险地与狮牙擦过,灰色长袍被撕开了几道大口。 即便脑子不正常,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敏锐的,列庞随即发现笼子里,戴着面具的那张脸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 “捉迷藏,捉迷藏!”小国王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这血腥的困兽游戏让他发腻,而铁牢里的灰袍术士似乎要更好玩些。 权臣们不明所以,连列庞的母亲也不知话从何来,只是用一张冷峻的脸看着他手舞足蹈的儿子。 而奥丁同样感知了国王的关注,又一个转身,奥丁从笼侧转到了笼尾,锁住身子的铁链被狮子缠住,让他脚下一绊。 狮子也用力甩身,拉动铁链,他被腾空扔了起来,撞在铁柱上,然后重重地落到了狮子爪下! 胆小的贵族小姐终于忍不住发出尖叫,但马上被小国王愤怒的叫声打断,宴会厅又陷入了一阵沉寂——好像空气、声音通通都凝固了。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要落幕的时候,变戏法似地,从狮子的身下燃起了一团火焰。 这团火并不剧烈,与炉灶中缺氧柴火的亮度差穿不多,但它穿过了狮子的下腹,攀上了它的背脊,然后在开始点燃鬃毛的前一刻熄灭。 小国王的兴趣被勾引,眉毛眼睛挤在一起,声音焦急:“咦!火呢,火呢?” 好像回应他的话般,一簇火舌又从狮子的侧面升了起来,野兽吃痛,本能地一缩,然后向铁牢边撞去!火焰沿着狮子的身侧,爬出了笼子,向小国王站立的地方翻卷! 奥丁则顺利地将绕在狮子前腿的铁链解开,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野兽的尾巴后。 看见火舌向列庞袭来,太后蕾莉亚大为震惊,她用极为愤怒的语气,命令侍卫马上将这个企图不轨的人杀死。 然而灰袍术士灵活如鹿,笼内凶兽又太过吓人,守在笼边的侍卫胡乱用长枪捅进铁栏,却屡次落空,或者让狮子吃痛。 没想到小国王看见喷出的火,非但不害怕,反而拍着手掌大声笑道:“火,哈哈哈,火!” 而看见侍卫试图刺伤术士,列庞又笑道:“捉迷藏,捉迷藏!” 术士再次出现在笼子边上,气喘吁吁,灰袍破烂,显得狼狈不堪。他抓住狮子鬃毛,爬上了它的背脊,不顾野兽剧烈甩动,高声念起颂文。 随着古老帝国语落下,一股刺眼白焰从牢底炸开,冲向狮子下腹! 野兽瞬间被掀翻,前胸以下一片焦黑,散发出焦肉的味道。 身负重伤的狮子,极怒之下咬住了锁住奥丁的铁链! 小国王从未见过如此刺激的一幕,放声大笑! 这时,狮子用力甩着铁链,让被锁住的人在笼侧、笼底四处碰撞,最后一把将他甩到了地上,血盆大口对准了他的脖子! 列庞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高声吟诵从狮子齿间传来,一团橙白色火焰就在雄狮头顶炸开,瞬间这只硕大头颅便成了一团刺目的大火球! 火星欢快地跳跃着,蓬松的金毛成了助燃剂,野兽那着了火的上半身就像一朵鲜艳的矢车菊,占据了小半个铁牢。 “花!花!”国王又从不快变成了兴奋,指着火团又蹦又跳。 很快,这头庞然大物便轰然倒地,火舌越来越矮,最后只剩下一具发焦、黏着熟肉的头骨。 而随着火光隐去,灰袍术士也穿过燃烧产生的雾气,出现在人们视线里。他浑身衣物都变得破破烂烂,显得十分狼狈。 两名侍者胆战心惊地抬起长枪,向笼中刺去——他们依旧记得太后的命令,要杀死面前这个赢了雄狮的年轻人。然而面对一个术士,他们依然心中一悸。 看见局面已定,在场的权臣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三三两两地鼓起了掌,狮子输了,囚犯也输了,今晚无人胜利。 灰袍人在笼中窜来窜去,狼狈躲闪着枪刺,小国王看得心急,忍不住抱住他的妈妈,哭着喊着:“停下,停下,我要术士,我要术士!” “为什么啊?”一贯冷傲的太后蹲下身,抱起儿子,柔声问道。 “他会发火!”小国王含着泪珠说。 正巧一根长枪刺破了术士的肩膀,奥丁踉跄一下,听见国王母子的对话,艰难地转身,把拳头放在胸口,作了一个宣誓效忠的姿势。 蕾莉亚又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大法官,铁牢中那位头戴格鲁克家族面具的人应该让他深感不适——果不其然,尼古拉脸色灰青,却沉默不言。太后感到满意,便回头问列庞:“让他为你变戏法,为你唱歌如何?” 小国王转哭为笑:“好,好!” 于是,蕾莉亚要求侍卫停下攻击。 随着一声重响,牢门打开,侍卫牵着铁链,拖着灰袍术士走出这个躺着雄狮尸体的铁笼,按着他的头屈身下跪。 蕾莉亚命令道:“摘下面具,让我看清你的样貌。” 刻画着大法官面孔的面具被拿下,术士在太后和小国王面前抬起头来——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那双深黑的眼睛,非常明亮,像太阳光在黑曜石上反射一般。 小国王更是喜爱,跳着叫着:“术士,术士!你会变戏法吗?” 奥丁装作疼痛地皱了一下眉,又微微一笑,回答道:“会的,国王陛下,我什么戏法都会。” 小国王欢呼起来,比狮子咬死了囚犯还要高兴:“那就点火,我要火,他们,他们,全部变成火!” 列庞随手一挥,指向身后的一群重臣。 在场人无不脸色发青——他们已经彻底不知道如何应对。 晚宴节目有一个通识,为了避免对在位权贵造成不适,囚犯戴的面具是已故英烈。 太后同意术士戴上在世大法官的面具,打破了所有人的认识,在场之人无不惊骇——他们以为王室意指肃清格鲁克家族的势力。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手无寸铁的术士赢了狮子,太后居然同意赦免犯人的罪责!这是在暗示什么——刚才纯粹只是为了给大法官立下警告吗? 现在,小国王居然指使囚犯对权臣施法,经过刚才的一幕,众人认识到无论多么荒唐,国王母亲都会满足儿子的要求。 而现在——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真的当场把权贵们烧死吗?权臣们心有戚戚,屏住呼吸。 那位从狮笼里走出的年轻人,虽然看起来狼狈,但人们不会不记得,他刚刚徒手杀死了一头雄狮!那几位身强力壮的犯人,都已经成为了野兽的腹中物,这位术士的瘦弱外表是假象,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 只见那位灰袍术士,抬起头,用漂亮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双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微笑——不,更像是胜利者的嘲笑! 面对着三头正在吃人肉的狮子、又跳又叫要把人烧死的七岁国王、跪在地上杀了野兽的术士,权臣们只觉得背脊发凉。 第五十七章 换装play神马的好羞耻 “不,这些都是效忠您的人,您不能烧他们。”看见宴会厅陷入死寂,御前首相艾利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小国王不喜欢他的舅舅,露出忿忿的表情,躲在母亲怀里,抓了一把她的头发——红色发髻被弄得松散,让蕾莉亚的面孔更加阴沉。 “好儿子,烧了这里,你就没有地方玩耍了。”太后安抚了列庞一句,算是回应。 她放下国王,整理了一下衣摆,面向跪着的术士,宣布:“真神奥西里斯在上,见证吾主仁慈,今不问罪责,一律赦免。” 奥丁半伏在地上,感谢王恩。 然后,太后又问:“术士,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灰袍年轻人谦卑地回答:“陛下,鄙人名为迪斯,家里本是辖地世代耕作的农户,家父虔诚信奉真神,将我送进了帝都神学院,喝下圣泉之水,经历磨难,成为修士。” “没有任何背景,我在神学院备受欺凌,最终被一班贵族修士诬陷,犯了过错,从圣域除籍。家中欠债,父亲身亡,无力偿还,因此……我深感羞愧。” “你的导师是谁?”蕾莉亚继续追问。 “不敢侮辱师名。”奥丁将头埋得更低。 “说!”太后显示出威严——如果术士不回答,便将他拖出去行刑。 灰袍人被惊得浑身一抖,答道:“回陛下,尊师是大法师科莱利。” 蕾莉亚感到满意,她命侍者扒下术士破破烂烂的灰袍,套上小丑头套,戴上花花绿绿的锦缎装饰,小国王高兴得大声尖声怪叫:“戏法!唱歌!” 蕾莉亚安抚儿子:“别急,以后他就是你的弄臣,你想他什么时候唱歌都可以。” 国王委屈地撇了撇嘴:“那我以后叫他火术士。” 小丑低下了头,显得十分难堪。 接着,奥丁便戴着锁链,穿着滑稽的服饰,被押了下去,边走边高喊:“感谢陛下恩典!” 蕾莉亚轻轻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对他说道:“列庞,你看,你饶恕了一个罪人。” 小国王听不懂,却很高兴,咧开的嘴流出口水,回答道:“妈妈,我要肉。” 这场闹哄哄的晚宴又再继续,侍者将四个铁牢拉了出去,地毯被重新铺陈,宴会厅里点燃香薰、撒上香料,然而血腥味久久不去。 人们依旧欢笑攀谈,只是气氛变得十分诡谲。权臣们人人自危,本来稳固的派系忽然之间变得摇摆不定起来。 最明显的不过是大法官尼古拉,先前众多人围绕着他,为他的博学多才喝彩,如今寥寥无几——也还是白林城的封臣,与他说些客套话。一些其他城邦的势力,因为拥挤不得不碰面行礼,也刻意行开。 反倒是效忠于深谷的几位建造总督,来向他咨询贵族领地出让的事宜。 蕾莉亚抱着国王列庞·斯坦利,与她的首相弟弟一起,冷眼旁观这场晚宴,她敏锐地发现白林城的尼古拉脱离了人群,辰星城的马克·杜纳四周围满了女人,而西塞的贝利·西耶里身边,则站满了骑士。 这位多疑敏感的太后又皱起了眉头。 离开宴会厅,奥丁被押往了金宫的地窖。无论多么恢弘华丽的建筑,地底都是一样的——同样污水横流,同样局促杂乱。 他被送进了地窖的一间密室中,这里只有二十步见方,却挤满了乱七八糟的饰物道具、工具箱、武器架等等物品。 放眼看去,大概有三四十人挤在这个狭窄空间里,每个人大概只能分到仅让屁股贴地的空间。 而这些人则各式各样,有瞎了眼、割了鼻子、断了手、断了腿的,有穿得像个异族萨满的,有长得像野蛮人的,有一个干脆半具头颅烧成了炭黑色,还有一个被箭穿透了胸,据说拔出来就会死,然而看起来没感染也没残疾,只是占的地方稍微多了一点。 奥丁穿着小丑服饰,被推搡进去,铁门便重重关上。 他自然明白,这些全是国王的弄臣,帝国上下最凶狠囚犯的集中营。 那位半个头融掉的大汉凑近他,裂开嘴——几乎没有牙肉,骨架和牙根露了出来。 “你会表演什么?不是因为这身滑稽服饰才进来的吧?”大汉说话漏风,声音就像破了洞的铜管里发出。 其余人附和怪笑,有人故意踹了奥丁一脚,另一些人则从武器架上拿起剑和匕首——反正外表上看不出伤痕,没人会理会。 这些人对新来者有强烈的敌意——这意味着贵族老爷和国王一家子对他们的兴趣减弱,他们又离死亡近了一步。 每天都有人死去,尸体身上被划得稀巴烂,伤口感染,流脓发臭,无人追究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搬尸工会默默地将它们抬出去。 一个怪模怪样的刺客手里藏着刀片,准备从正面掏出奥丁的肠子,而四周的人纷纷举起拳头或拿起匕首,将小丑挤到了牢门边。 这里的规则与外面的世界大同小异,但更加简单——这些家伙没有脑子,只相信武力,只需要用对付低等魔或者野兽的方法对付他们,奥丁当然熟知威吓的力量。 “我是个术士。”奥丁回答,小丑头套上的嘴向上弯,一直裂到了耳根。 “是吗,上次来了一个术士——他念了半天咒,最后被捅了十几刀,没两天就死了。”一个没了鼻子的老头讥笑道,同时刺客的刀片已经贴上了奥丁腹部。 “我不需要念咒。”小丑头套上的表情更加夸张了,眼睛和嘴巴变成线,连在一起。 说话间,刺客发现刀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小丑手上,并且正对自己的腹部,而那些准备攻击奥丁的人,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团暗红色的火。 奥丁用力一划——刺客的肚子便裂开了一条大缝,肠子便和着血翻了出来。刺客惊恐地捂住肚子,颤抖着将肠子往回塞,脸色越来越白,片刻便向后一仰,砸在几个人的头顶和肩膀上,红色和粉色的带状物滑出来,落在他们身上。 即使再穷凶极恶的人,看见这幅景象,也不禁退后两步。狭小密室围绕奥丁四周,居然出现了一片空地。 暗红色火苗爬满了地面,几乎每个人的裤子都被点燃,由于空间狭窄,这些恶犯无处逃避,只能人挤着人拼命扭动——然而火焰不灭,布料的热度很快传到小腿,脚底已经像踩在烧红烙铁上一样。 “别惹我,否则你们都得死。”戴着小丑头套的人说道,头套上那双眼睛瞪得浑圆。 这些凶恶之徒边慌乱地蠕动,企图熄灭火焰,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术士,密室里关着几十人,居然无人作声。 奥丁获得了三步见方的空位——这已是人群中最好的待遇。他好像感受不到火焰的热度,靠着墙边坐了下来,闭上双眼。 第二十八章 总有那么一些利益斗争要摆上桌 晚宴当天深夜,两名狱卒喝得烂醉,便到了交班的时候。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帝都监狱——外面是一条宽阔无人的道路。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中间,一辆高大的四轮马迎面直冲而来。 两人醉眼昏花,以为自己看到了幽灵,晃了晃头,马匹便到了他们眼前,而且马夫并没有拉紧缰绳停下来的意思。 马匹将两名狱卒狠狠撞倒,马蹄踩中了他们的脑袋和脖子,他们丧失行动能力,滚到了车底下,然后车轱辘从两名醉汉身上碾了过去。 到了翌日清晨,人们只发现两具脑浆和内脏都流出来的尸体,辑事者不知所踪。 同样在清晨,帝国神学院的大法师科莱利收到了一封密函。 信函中询问他是否教授过一名叫迪斯的平民学生。 科莱利提笔回复:“此人卑劣,已于圣域除籍,不知去向。”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奥丁已经靠在阴湿的石壁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期间有同室想趁他熟睡,提刀将他刺死——然而术士猛然睁眼,毫不留情地在这些袭击者身上划下血痕。 那名想刺杀他的刺客,被人卷成一团扔在角落,眼睛睁着,鲜血流干,整间密室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而那位术士,则脱下小丑头套,露出了漂亮面孔——然而谁也不敢靠近他。无人看见白色光球从他身边绕出,从密室的透气孔中钻了出去,飞出地底,向金宫议会厅飞去。 叫做于苏斯的「灵」,成为奥丁的耳目,探听皇宫的秘密。 摄政太后正在召开御前会议,小国王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吃他的肉排。列庞斜眼看着五位重臣,嘴里沾满了肉屑,五分熟的肉排流着血,他开始不满地敲着瓷碟。 “圣域已催促良久——为了证明我们的忠诚,诸位都应派遣军队参与帕利瓦之战。”御前首相正色道。 自从帕利瓦叛乱之后,罪人之子卡特·拉尔森便在城内自立为主,并且招募了一班自称「叛神者」的异教徒。圣域异常愤怒,下令国王派兵捉拿叛乱者,并将这些异端全部送上火刑柱。 出征事宜已筹划半月,然而毫无进展,四城联盟中,除了银鹰,都不愿意在内乱刚平息之际贸然派兵。此时要事重提,五位重臣却沉默不言,似乎对此事并无热情。 摄政太后冷冷地说:“这只是一座无主之城和一群低等农夫,难道你们的胆让野狗吃掉了吗?只要我们的大军到达南部,就能踏平帕利瓦的土地。” “真是如此,那么帝都骑士团和银鹰禁军足以应付,我们不在乎这点荣誉。”军事总参贝利·西耶里直言拒绝,显然不将这位摄政太后放在眼内。全国之内,除冰魂城手握重兵之外,西塞的军事力量仅居其次。 内政大臣马克·杜纳微笑着打圆场——然而这个圆场更像是捅了王室的漏子:“但是,听说帕利瓦的圣堂力量被这班莽夫赶了出来,圣司祭约翰因此被问罪,缚于真理之柱。这群莽夫,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要雄狮军团出征也可以——尊贵的太后,您可以爬上我的床,我会让我的兄弟考虑考虑。” 贝利身材壮实,肌肉像铁块一样,眼睛一蓝一绿,传说他的母亲是古奈的萨满,用邪术诱惑了他的父亲,血统不纯不仅让西耶里家族的两位继承人长了一双异眼,而且让他们的性情极为鲁莽卑劣,完全没有帝都人所谓的贵族气质。 绿眼红发的蕾莉亚面色阴沉,抬手就给了贝利一巴掌,手劲狠辣以至于在这位军事总参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印。 辰星的马克·杜纳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谁也不知道这是嘲笑还是什么。而白林城的尼古拉·格鲁克和深谷的埃文·霍尔都紧闭嘴唇,默不作声。 这时,小国王列庞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放下刀叉,高声大叫:“妈妈,爬床,妈妈,爬床!” 蕾莉亚瘦削的脸变得血红——她愤怒地看着在座的重臣,似乎想把他们通通撕成碎片。 这时御前首相艾利欧·帕顿上前一步,他的轮廓比他的姐姐稍微丰满一点,身材高挑匀称,身穿红色绣金线长衫,给人以无形的威压感。 “诸位,当今王室的权力是奥西里斯神授予,圣座亲手为国王加冕,挑战王室权威,便是挑衅圣域,不参与帕利瓦的战争,便是对叛徒的纵容——下场你们都清楚,不会比海撒·拉尔森更好。” 这虽然是一句空话,却隐藏着威胁——如果各城不派兵,就等同于帕利瓦的同谋,即使圣域不参与世俗权力的斗争,也一定不会坐视渎神者不管。 “可是,参与战争——恐怕深谷的资金不足,无法筹备军队。陛下,首相大人,深谷从不善战,如果非要出征,必然要招募雇佣兵,而雇佣兵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 埃文·霍尔皱着眉头倒出了一大通苦水。原本深谷城因为属于先王的势力集团,被篡位四城排挤在外,一旦发声必然被口诛笔伐,然而此时却击中了银鹰的要害,迎合了其余四位御前会议大臣的不满。 “连最富裕的深谷都没了钱——我们更加没有,今年辰星连铠甲都买不起了。”马克·杜纳永远能跟随风向发话。 “陛下,如果您能用您大腿下的东西慰劳雄狮将士的话——那他们也不在乎什么剑和铠甲了。”贝利毫不感到羞耻地继续侮辱摄政太后。 而一直隐而不言的大法官尼古拉·格鲁克则站起身来——首相艾利欧拔出长剑,抵住了他的去路。 “法官大人,会议还没结束,您要去哪儿?”艾利欧沉声问道。 “抱歉,尊贵的陛下和首相大臣——”尼古拉面有愠色,却不失风度:“白林城实在派不出一名士兵,除非上次在南丰的损失得到弥补——计算起来,大概是五十万银币。” 接着,他便拨开了眼前的剑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会厅。接下来,马克·杜纳也微笑着站起来,行了一个标准宫廷礼,准备离席。 眼看御前首相的剑吓不了人,贝利·西耶里冷笑了一声:“如果太后能夜夜躺在我的身下——西塞人不会在乎这几十万银币,毕竟要女人献媚,是十分昂贵的。” 太后又举起手,想要狠狠打在这位出言不逊的大臣脸上,然而她的手被贝利抓住,痛得要紧,而男人的汗味叫她难以忍受。 贝利看着蕾莉亚的表情,轻蔑地笑了起来,不理会周围持剑警告的侍卫,推门便出。深谷城的埃文·霍尔也紧跟其后。 诺大的议会厅只剩下还在低头吃肉的小国王、两位绿眼红发的银鹰人,还有一群不知所措的宫廷侍卫。 “妈妈,下次开会,我想听弄臣唱歌。”小国王发现安静得要紧,便大叫起来。 第五十九章 摄政太后当得众叛亲离也是挺可怜的 “艾利欧,你为何不阻止他们!”眼见权臣们无人听她号令,蕾莉亚愤怒得脸色白,看起来就像一只长年不见日光的幽灵。〔(( “让他们流点血——否则他们不会知道金王座上坐的是谁!” “亲爱的姐姐,反正那不会是您。让他们流点血,估计我们就得血溅当场了,您别忘记,金色王座就是这样抢回来的。别着急,姐姐,这不是我的问题,这一切都是圣域的问题。”艾利欧将长剑插回剑鞘,连讥带讽。 “如果不是圣域,要求我们紧急派兵,我们大可不必面临眼前困境,如果不是这个不事管理的掌权者,蛮横要求封锁边境,我们也不会在南丰损失惨重——您要知道,没有钱,就没有军队,连号称忠诚的家族骑士,也不会为您挥剑的。” 艾利欧端起蕾莉亚面前的红葡萄酒,细抿了一口——他座前的那份已经被喝光了,热爱佳酿的相大人可不会放过任何一滴风雷镇的美酒。 蕾莉亚一把将酒杯扫到了地下,愠怒道:“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要把我当成瞎子和聋子!现状如此,告诉我解决的办法,御前相的座位不是用来放木头的!” “金色王座也不是用来放傻子的。”艾利欧嘲讽道。 小国王听见舅舅骂他傻子,将椅子和桌子踢翻——这个七岁孩童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他的破坏力,高大橡木桌仰起了四脚。 蕾莉亚抬手就想给弟弟一巴掌,而艾利欧则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又瘦又脆,像一根枯柴,仿佛一捏就会断。 “您只是一个抓不住实权的摄政太后,而我才是银鹰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亲爱的姐姐。”御前相露出了笑容,一点也不将这位帝国幕后的主宰人放在眼中。 “而我们的父亲大人还手握大权——他让我看着您和小列庞,以免因为你们过于愚蠢而丢了帝都和脑袋。” 蕾莉亚恨不得将亲生弟弟杀掉,她用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艾利欧,嘴唇在颤动,那句“拖他出去”的命令一直在唇边徘徊。 “如果相大人有什么高见,刚才尽可以提出来,不必在此刻来嘲讽我。如果你再侮辱当今国王是傻子——你同样会落得叛国罪的下场,钉在行刑柱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太后抛出几句恶狠狠的话。 “如果不是我的侄子太蠢,你也太蠢,让白林城的尼古拉在晚宴上丑态进出,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如此糟糕。”艾利欧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姐姐的威胁,继续指责她的错误。 “也许我真该往你的脑子里灌点签——你难道看不见与我们结盟的三大家族完全没有将我们放在眼内吗?如果我不趁着这个机会震慑他们,列庞以后如何在这些狼虎之人面前坐稳王位?” 蕾莉亚愤怒地反驳,现在她指向 “所以你将白林逼向了一条背叛联盟的绝境,又将辰星和西塞惹怒,让他们认为你除了会撒泼以外什么都不会。你这么做,只会让这些人觉得一旦他们示弱,你就会将” 完蛋了~今晚值班赶不上了~先贴上来保证不断更,稍后贴正文…… 1、教权,圣座安东尼,神使赛门、安德烈、里维斯,七位圣司祭分管七个城邦,各个城邦设有裁判所和奥西里斯神殿,由修士主持宗教仪式 2、君权:冰魂、深谷、银鹰、白林、西塞、辰星、帕利瓦七大城邦各有其主,创世历32o5年,银鹰、西塞、白林、辰星的城主共谋杀害强硬派君主图灵?斯坦利,扶植银鹰城主夫人所生幼子列庞?斯坦利上位,成为傀儡国君。 圣域默认篡位行为,并为列庞?斯坦利颁授圣冠。 冰魂、深谷、帕利瓦三城岌岌可危,帕利瓦城主海撒?拉尔森与南丰势力勾结,试图推翻新君统治,却被圣域镇压,被判处叛国罪和渎神罪,倒钉十字架而亡。 海撒之子卡特拉尔森有极高的法术天赋,可以操纵毒液、控制丛林狼,父亲将他送往帝都图灵弟弟阿瑟?斯坦利领地成为养子,逃过劫难 经历了为时三个月的权力博弈,海撒最终被判死刑。神学院修士卡特拉尔森从帝都赶回帕利瓦,试图营救。 势力: 海撒是个忠诚的保皇党,与强硬派图灵联手,试图削弱圣域的力量。 深谷城主泰德是个老谋深算的机会主义者,四城联手令他的产业逐渐萎缩,失去了帕利瓦的支持让他的财产大大缩水,而他在帝国的野心也不可施展, 冰魂城恺?伊斯特是个野心家,既不满圣域统治,也想推翻现在的皇室,是七大城邦中实力最强的城邦,与北从接壤,因平定远方,并与北从保持良好政治经济关系,因此十分富足。 圣域相对孱弱的原因:法师种族生了大规模的斗争,持续了大约五百年,最后萨利人苏拉?克劳迪特获胜,但种族人数稀少,法术体系崩溃,不得不借助君主力量加入圣战,因此一直保持了圣域和君主争权的历史 直至近两百年,城邦逐步崛起,武力扩张日趋剧烈,贵族势力越来越强大,导致皇朝更迭迅、皇室数度易主,皇权逐渐衰弱,圣域掌握国家实权。 多元世界论: 某个极小微粒,在未观测的状态下,它的运动是不确定的,是一团概率集合 由此产生多元世界理论:宇宙是由一个奇点(创世旋簇)爆而来,在爆的一瞬间,按照“终极方程”演化出无数个世界(次元),即宇宙是统一的,世界是多元的 一个单独的创世旋在初始时,可能是无数个状态的叠加,简称“混沌”,但随着干扰的增多,这些创世旋逐渐形成稳定系统,是为相互交叠、分离的世界,干扰量越大,不相干性越大,那些交叠世界最后互相湮灭,最后形成完全独立的世界,演绎着不同的历史进程 创世旋 组成统一宇宙的基本单位,不可称为物质,因为实际上能量、质量、作用力、场、甚至维度,一切已知被观测到的物理量都是创世旋的不同表现形式 m效应 终极秩序组织掌握的宇宙基本规律,是整个多元世界最基本的、却无法在某个单独历史文明进程中观测到的效应,这个效应可推导出几个个结果: 1、多元世界不是平等的,在终极方程中,存在着权重常量,它表明只要在有限个世界里生指向特定方向的事件,就能使绝大多数独立世界的历史进程也向该方向展,亦即改变统一宇宙进程,这些世界称为“轴世界”,而轴世界的选择,与生的历史事件、参与历史事件的一切物质具有相关性 也就是说,只要使有限个“轴世界”毁灭,就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使整个宇宙坍塌 轴世界如何毁灭:在该世界中瞬间使巨大能量湮灭,造成雪崩效应,令该世界坍塌 插播一下下一篇小说的世界结构……大家不要打我……实在赶不上又不想断更,更加不想水字数影响质量……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一定会补上的!一定会补上的!!! 第六十章 没事与罪犯聊聊天 “我的经历没有什么出奇的,还不如‘杀人鬼’和会下诅咒的南丰萨满。〈 ”大汉说话间,半张脸像爬满蜈蚣一样蠕动。 “没关系,有的是时间。我对你们的故事感兴趣。”奥丁贴着阴冷墙角,席地而坐。 这位新来的强大术士,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因为力量上的对等,穷凶极恶的囚犯们处于某种怪异的平衡中,于是他们开始交流,有好奇的人甚至向奥丁靠近,以示友好——这样的攀谈与平常人非无异。 “我叫雷曼。从前是个屠夫,后来进了皇家禁卫军,宣誓成为效忠王室的帝国骑士。老国王被毒死,我们浴血奋战,兄弟们全死光了,我冲过战火,跑到郊野,醒来时就被关进了地牢,脸被烧成了一团糊。” 这位前帝国骑兵声音越来越低:“地牢里全是以往的王公贵族,他们夜夜嘶声哭喊,每天少几个——最后地牢变得空荡荡,我和一个伯爵、一个男爵一起,进狮笼,然后就成了国王的弄臣。是不是感到失望——我的故事没什么出奇的。” 帝国骑兵垂下头,似乎想起以往获得荣耀的日子,而他四周,却坐满了强盗、间谍和杀人犯。 “您是个好人,故事也不平凡,应该受到尊重。”这位术——事实上的抢劫犯,居然对昔日的骑兵下论断,这声称赞怎么听也觉得讽刺。 “那‘杀人鬼’又是怎么回事?”奥丁继续问道。他预感这些牢犯能用得上,相处融洽会带给他很多便利。 一个矮小的男人出像猴子一样的尖笑声:“桀桀,我在南丰当盗匪,一刀一个人头,一刀一个人头,桀桀,我的弯刀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武器。” “我看未必。”有人插话,是一把温和的男声:“听说最近来了个比你更厉害的盗匪,在南丰杀了一百多个骑士。”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的眼睛长在南丰?”另一个人嘲笑道。 “我可是个间谍,名号叫‘万事通’,眼睛在天上,耳朵在地府——”答话的是一个容貌平平、毫不突出的男人,唯有装束还算整洁。 “屁股却在监仓里!”四周的人起哄道。 “我要与他决斗!”「杀人鬼」跳了起来,用蹩脚的南丰语叫道:“我的弯刀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武器!” “那你为什么会在日落帝国被抓住?”奥丁打断了「杀人鬼」的愤怒,继续追问。 “哦,我路过的那个小镇被我杀光了!然后,我又找到一个野蛮人部落,也被我杀光了!我抢了钱,没地方花,于是跑进了这个鬼地方——本来听说我妈妈是这个地方的人,我爸爸把她抢了回家……” 「杀人鬼」说到日落帝国,嘴巴就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开始啰啰嗦嗦地讲一些无用的话。 “呀,不,呸呸呸,我才不是日落的杂种!本来我找到一家小酒馆,想要好好花钱,可是我的刀饿了,没办法——于是我喝光了那家酒馆的酒,给了他们二十个金币,把钱都花光啦!然后等他们睡着了——桀桀!” 「杀人鬼」又开始尖声怪叫起来:“我一刀一个人头!一刀一个人头!” 奥丁拍了拍手,似乎对「杀人鬼」的故事感到满意。 “这么看来,你还是没有新崛起的盗匪厉害——当时抓你的,有没有一百个帝国骑士?”「万事通」嘲笑道。 “我要和你决斗!我要和你决斗!”「杀人鬼」跳起来,眼睛瞪得浑圆,就要向那个自称间谍的人扑去。 奥丁没有理会争吵的两人,转头继续问道:“南丰萨满又有什么故事?” “术士,你要叫我‘尊贵的萨满鲁伊大人’。”一个满脸皱纹、只到焦脸骑士腹部高、分不清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老家伙,纠正了奥丁的说法。 即使身陷囹囫,这位尊贵的萨满大人依然身披兽皮,脖子四周挂满了狼牙和象牙饰品,满是褶皱的脸上,还刺着太阳纹图腾。 “你们信奉奥西里斯神,从奥西里斯真神血液中得到法术,我们信奉太阳神卡马兹,从太阳光中获得力量——我们会诅咒、附体。” 这位叫鲁伊的萨满显然见识广博:“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日落人肚子里想的是什么,你们有高大的城墙、大炮、闪亮的铠甲和利剑,可你们骨子里最多的是毒汁。你们不仅派一百多名帝国骑士来跟我们谈交易,还派了一支军队烧我们的村庄和马队。” 这个消息奥丁没有听闻——深谷城的公爵显然不会什么都告诉他,而他除了直接观察附近人类的精神海之外,对隐瞒和谎言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不过,在南丰折兵之后,还要鲁莽地出征,引两国更大矛盾,而且对王国内绝大部分势力隐瞒事实,看起来除了那位心胸狭隘的太后会干这种事情外,再没其他人会愚蠢至此了。 “你们的骑士队太卑鄙——趁着夜晚烧了我们的马房,点燃干草。我们的男人赤着半身跟铠甲骑士厮杀,死伤无数。”尽管带着口音,鲁伊的帝国语还是十分流利,他述说着那场偷袭,显得很是愤慨。 “于是我给他们下了诅咒,一夜之间,两百个骑兵、三百个步兵,全部被虫子吸得干干净净,变成了干尸。” 「尊贵的萨满鲁伊大人」舔了舔舌头,他的舌头又长又厚,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但是还有一百多个骑兵,我的虫子用光了,又干掉了三十个,便到这儿来了。” “鲁伊大人的确值得尊敬。以后如果在战场上相遇,我会让你一条命的。”损失了六百精锐——难怪那位太后如此着急要求各城邦派出军队。奥丁整理了一下小丑服,向萨满欠了一下身。 “哈哈,年轻术士,如果在战场上相遇,我也会让你一条命!”萨满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回应。 “我们去不了战场,哪儿都去不了,我们一辈子都得给小国王当弄臣,直到他玩腻了杀掉我们为止!”万事通插话道。 “不一定。”奥丁微微笑了起来,在手心中点燃了火焰,细细注视着密室中的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密室外的过道中传来了脚步声,然后铁门响起锁头转动的声音。 “今天晚上我就要出去。”穿着小丑服饰的年轻人笑着说。 接着,铁门便被打开,一名侍卫叫道:“陛下下令召见火术士迪斯。” 奥丁便拍了拍衣服,起身走向密室之外。 第六十一章 帝都的大佬都不好惹 召令当然不是由王室出,能在每一个职位布下眼线,除了深谷城别无其他势力能做到。 [ 这是财政大臣埃文·霍尔的邀请函。 走出通往皇家大剧院的地下通道,奥丁脱下小丑服饰,换上了术士的灰袍,拉下了兜帽。在易装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小酒馆。 酒馆躲藏在离贫民窟两个街区的角落,毫不起眼,窄小木门缝中隐约透出烛光——从外面看起来,与普通民居无异。酒馆的门梁上,挂着“风雷镇玩乐”的牌子——表明这是家酒馆价钱不菲、酒源珍贵。 奥丁听觉异于常人,推开门前,已经听见里面的谈话声,甚至能从门缝中看见人们的举动。 “有趣。”他心里想。 奥丁推开门,在酒馆的正中央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一位身穿薄纱的美妙女子,在台上演奏羽管键琴。八十键的琴十分罕见,光象牙琴键和精巧木饰已经价值不菲。音乐从小步舞曲,到回旋曲,到小奏鸣曲,逐步变得繁复华丽。 就在此时,一位妙龄女子靠着奥丁身边坐下。 女子有着白皙精致的面貌,丰满前胸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几乎能看见粉红色蜜饯,铜壶和烛光在她光滑如大理石般的手上镀了色,金色佳酿从酒壶中流出,像一汪清泉流入就被中。 “请大人稍后,霍尔爵士稍后就到。”女子柔声道。 “呀,深谷人真是富得流油——风雷镇的冰葡萄酒,要五十年才能出一窖,而埃文先生还要用来招呼我这种乡下人,真是感激不尽呐。” 奥丁尝了一口冰霜酒,事实上他喝不出所谓的美味,观察四周的人倒是更加有趣——这些谈笑风生的买酒客,可都是财政大臣的私人仆从。看来今晚要上演一出好戏。 “是的,大人,要光、风、雨调节葡萄的甜度,果实刚成熟时来一场大雪,让这些小宝贝儿在藤上结成霜,再压碎酵,最后变成金色的水滴——这种好运气的确要五十年才能遇见呢!” 美丽侍女装作听不懂奥丁话里的意思,斜倚在灰袍术士身上,柔软嘴唇靠近他的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奥丁干脆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哂笑道:“小美人儿,霍尔大人冒险从弄臣之家将我请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品酒和与你谈情吗?” 侍女靠得更紧了,那傲人深沟几乎贴上了奥丁的手臂:“啊呀,大人,您真是无趣得要紧——” 就在这暧昧气氛氤氲之时,一支队全副武装的侍卫队踢开了酒馆的门,堵住出口,将坐在座位上的酒客们团团包围。 “我们有可靠证据证明,你们在策划一场政变阴谋!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全部双手抱头,靠着墙根蹲下——我们手中的剑,可不长眼睛!”侍卫队队长高声命令。 灰袍术士身边的侍女假装被吓得瑟瑟抖,摇摇晃晃地起身,顺势向一名侍卫倒去——而面对她的,却是冰冷剑锋。侍女从束带上拔出匕,直刺卫兵双眼,卫兵旋身跳开,将剑架在女子脖子上! 周围懒懒散散的酒客,瞬间变了神色,全部抽出剑和匕,与汹涌而入的侍卫队对峙! 顷刻间平静的酒馆被生生分开两边——一边站立着卫兵,而另一边则是神色冷峻的假酒客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消一丁点摩擦,便要展开厮杀。 而坐在酒馆中央的灰袍术士,则缓缓起身,高举双手作投降状。他露出了特有的微笑。 这些突然闯进的卫兵,不报名号,二话不说就倒扣密谋政变的帽子——真是与假酒客的有趣程度相当。 如果是王室,这些所谓的“密谋者”,早已血溅当场。 如果是圣域的旨意——那么来的人会是修士、圣堂骑士,甚至是无脸审判者。 那么来者是谁呢?奥丁尝试着不去观察这些人的精神海,通过推理得出答案。 如此虚张声势,一定是一位想在谈判中获得更大筹码的人。 “再这么玩下去,这场合作就没法儿谈啦。还不如大家开诚布公,先出来照个面再说。”灰袍术士笑着说道。他的话就像一点星火,掉进了充满油的铁桶。 一个卫兵冲了上来,剑尖直指奥丁,而他的行动让假酒客们产生误解,一名酒客跃上桌子,翻身跳下,尖刀瞬间划伤了卫兵手臂。 更多的伪装者越过了对峙的界限,他们动作灵活得像猴子,以极其快捷的度,将围堵他们的侍卫队冲散,用短剑和匕,趁着昏沉光线进行偷袭。 微妙平衡被打破,双方陷入混战。剑锋与匕的交织声不绝于耳,桌椅被砸得稀烂,却硬是没搞出一条人命。 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烛台被踢翻在地,木板烧了起来,又被踩熄,最后整个空间陷入了黑暗,都没有任何一方取得优势。 奥丁巧妙地躲过所有袭击,从掌心中亮起了火——这时,他看见一个人从火光中走了进来。 这个人身材挺拔,披着斗篷,却遮盖不住他方正的轮廓。他掀开兜帽,露出湖蓝色眼睛和银色头——这赫然便是**官尼古拉·格鲁克! 他举手令,卫兵便停止攻击,瞬间酒馆重新陷入沉默。 而从火光的另一侧,束着胡子、衣着考究的财政大臣埃文·霍尔也走了进来,同时制止了他手下的伪装者。 奥丁看着这两位深谙权术的显贵,不仅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合作——”他单手拍着桌子,整个酒馆只有他的笑声和桌子敲击声:“而你们,居然互相下套子,哈哈哈!结果真让人尴尬!” 话音落下,没有人作声,财政大臣和**官脸色阴沉,而四周的侍卫和佣兵们也都不敢作声。 “你们都不说话——那我替你们说好了。”奥丁笑着,扶起了一盏银烛台,手心亮起火苗,点燃,并兀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先说格鲁克大人您吧——这也怪不了您,毕竟与被排斥的冰魂和深谷不一样,白城再怎么说,也是当今国王的拥护者,四城联盟集团的成员。贸然加入敌对阵营,对你们来说,需要冒极大风险。” 奥丁一字一句地说道,整个酒馆只有他一人曝露在光线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隐没在黑暗里,默不作声。 第六十二章 人人都想空手套白狼 “格鲁克大人,您心中有一杆天平——谁给的筹码多,白林城就倒向哪一方。{(<<[<<< 我们站在您的立场上作假设——假如,深谷城和冰魂城给的利益不够多,您还不如继续留在联盟集团,何必承担政变的风险呢?” 奥丁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好像一把鼓锤,撞击在在场人的心中。 “那么进一步想——假设,白林城在四城联盟中最弱小,毫无话语权,法官大人完全可以把这次密谋当作自己国王一派中谋取利益的工具——您交出策划政变者,指出幕后黑手,敲掉他们的眼中钉深谷,白林城功高倨伟。” 话音落下,那位隐没在长斗篷中的**官,脸色变得更阴沉——眉毛皱成一团,眼睛覆了一层冰霜,双唇则沉如铁。 昏暗中传来一阵金属摩擦挥动的声音——深谷城的伪装者将武器指向了白林的侍卫队。 “啊呀,不要冲动,这是人之常情嘛。退一步想——假设,白林城想要加入关系牢固的政变联盟,在深谷和冰魂之间插一脚,要获得一定分量的话语权,也要加重自己手中的筹码。” 奥丁的语调好像变得高昂急促了些,好像真的急于为**官辩解:“换作我,我也会把这些人全都软禁起来,扣上叛国罪名,占据主动权,然后再慢慢谈条件。条件不满意,直接扔进地牢里,全部献给那位生性多疑的太后——听起来这计划简直万无一失。” 灰袍术士甚至拍起了手掌:“格鲁克家族果然具备百劳鸟的特质,凶狠而迅猛。” 见述说完毕,没有人接话,奥丁又转向埃文·霍尔:“霍尔大人这次的行动,比上次谨慎多了,我想您父亲看见的话,一定会对您大加称赞的。” 财政大臣露出不屑的神情,转身过去,继续与尼古拉·格鲁克对峙。 “很简单嘛——白林城想上船,一只脚落在空中,觉得危险;深谷和冰魂的船要加载,同样面临着翻船的危险。” 奥丁摊开双手,微笑道:“想要避免危险应该怎么办?要挟当然最有效——一旦谈判破裂,将这位堂堂帝国**官软禁起来,呈献太后,刚好了了她的心结,向国王一派假意示好,简直就能让这次会晤利益达到最大化。” 话毕,**官的侍卫队同样在黑暗中拔出了剑,眼看一场斗殴又要展开。 灰袍术士似乎听不见刃风剑鸣,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要合作,就愉快一点,各让一步,价码摆明,这不是最简单的生意之道吗?” 见没有答话,奥丁只好说道:“我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为什么要当老好人给你们劝架呢?哎,最可怜的便是我——假如你们双方任何一方谈崩了,我这个知道一切的小人物,大概是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奥丁将局面说得严峻,却抱手闭眼,舒舒服服地窝在皮椅上,一点也看不出性命危殆的样子。 “所以——为了避免这个局面生,哎呀,不要恼怒,这是小人物的保命之道——”灰袍术士故意拖长了声音,现埃文和尼古拉同时握紧了拳头。 吊足了两位大人物的胃口,他又开始打岔子:“格鲁克大人,相信您记得我——当天在晚宴上戴上您的面具,徒手杀死狮子的弄臣——术士迪斯。” “警告你不要说废话。”尼古拉已经愤怒到极点,因为这个不明身份的术士存在,因为深谷的狼虎之心,他所有的计划全盘落空,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些人全部拘捕,扔进地牢里才好。 “我要告诉您,我的真名叫奥丁·迪格斯——啊呀,天啊,我的舌头太快,根本藏不住秘密——这个名号足够您威胁我和霍尔大人了。”奥丁全然不顾财政大臣难看的脸色,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叛神者一方的黑暗术士?将圣司祭约翰赶出帕利瓦城的人?现在南部每一个城邦都在搜刮你的足迹,却没人想到你居然已经身在帝都——果然是个大人物。” 白林城的尼古拉被这个消息吸引,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不仅如此——以您的智慧,不难想到,这次晚宴的表演,也是这位霍尔大人一手策划——这说明了什么?” 奥丁十分轻松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找到了一壶完好的冰葡萄酒,又在地上捡起三个银杯子,将每一个杯子斟满,放在面前。 “术士,你是说——深谷城与叛神者早已勾结?这倒是一个天大的新闻。”尼古拉的语调不再沉郁,表情也放松下来,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样子。 而另一侧的埃文·霍尔则异常愤怒,恨不得马上让这个多嘴的术士血溅当场。 奥丁摊手道:“哎呀,这可是法官大人您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接着,他又转向脸上能滴出血来的财政大臣,微笑着说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嘛,要不然怎么能在你们这些庞然大物间生存下来呢?您不想给白林城把柄,但谈判始终要继续嘛,这种丑角只能由我来演了。” “我知道您现在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可是两位大人想想,当时我怎么向太后介绍自己——我说,我是**师科莱利的弟子迪斯。” 灰袍术士神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个酒馆里密密麻麻站着的持剑者。 “两位城府甚深的大人一定已经向**师求证,应该对那位圣域大人物的态度心知肚明。” “**师科莱利醉心学问,从来不理俗事。”对这位以一人之力扭转谈判局面的术士,尼古拉感到深不可测。 “相信现实嘛,大人,法官判定卷宗的时候不是应该看证据吗?他的确承认我是他的弟子,而帝国神学院从来没有平民迪斯这号人物存在。” 奥丁微笑着,又用手指敲响了桌面:“所以——我早就向科莱利**师放出求救信,如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没有给他报信,那么他的信使便会分别抵达金宫和圣堂。马匹从宫廷和神庙赶到这儿——大概只需要一刻钟。” “而现在,离十二时,只有一刻钟了,放出信鸽还来得及。”灰袍术士停下了敲击的手指,又将三个银酒杯摆放成直线。 “我们完全可以在这个时间内杀掉你、然后通过密道撤离。没人能抓住我们的把柄。”埃文·霍尔此时冷静下来,与刚才还敌对的尼古拉·格鲁克达成了共识,现在双方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啊呀,您真的当一个在全国搞起风浪的黑暗术士没有真才实学呀?老实说,如果要自己活命,我根本不需要通知那位法术学教授,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将你们全部烧成灰。” 奥丁打趣道,变戏法似地,他的身边出现了一只白鸽——那是隐藏法术失效的表现。 “还有十分钟,你们可以选择坐下来,好好谈判,或者——准备身败名裂,关进地牢。” 第六十三章 论穷人如何威胁高帅富 灰袍术士的白鸽在他四周来回扑腾,而他用关节敲击桌面的声音,更让人心烦意乱。〈 财政大臣和帝国法官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鸟,他们都上过战场、见惯了阴险狡诈的敌人。 这位名叫奥丁·迪格斯的叛神者,也只不过是众多权力斗争中猎食者的一员——只不过他卑微的出身、极为冒险的行事风格以及对人心的敏锐触觉让他在这个群体中显得甚为特别——仅此而已。 也许这就是低劣平民的生存方式,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因此也不惧怕威胁他人。 但是两位大人也不会就此听任小人物摆布,埃文命令他的伪装者守住暗道,而尼古拉则带着自己的侍卫队准备破门而出。 当两队人马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猩红火舌突然从他们脚下窜起,几名猝防不及的侍卫吓得倒退了几步,一众人下意识地拔出武器,用剑尖指向火焰。 “别被术士的把戏吓倒——冲出去!”尼古拉下令,晚宴上的表演让他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灰袍人并没有如此大的能耐,如果威吓能让他退缩——那他早就在这野兽林立的宫廷密林中被分食了。 木门早已被烧坏,侍卫们与酒馆外的夜空只有一幕火墙之隔,暗红色黑月的光辉,从窗棂中洒了进来,为这 侍卫鼓足勇气,试图用剑尖拨开火苗,跨步而出,然而让他们惊愕的事情生了——这些火焰像活了一样,沿着剑锋向上爬,越烧越旺,向侍卫的手臂咬去! 热浪之下,长剑掉进了火里,剑身变成极为明亮的橙红色,开始变软流动!铁水溢出了火墙,迅在地面凝固,变成一滩灰白色的泥浆。 侍卫迈出的脚步生生缩了回去——可想而知这看似并不剧烈的火舌,有上千度的高温,如果**踏入,恐怕会瞬间变成一团炭雾! **官尼古拉握紧双拳,不知因为灼热还是紧张,额角渗出了汗珠。 同样的情形生在埃文和他的伪装者身上。埃文紧抿嘴唇,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深谷城陷入政变计划的起源——是从他接手卡特·拉尔森的金砂,被圣域法师烧毁开始! 当时焚烧金子的火焰,与眼前的猩红火墙何其相似! 他亲眼看见卡特葬身火海,毫无生还的可能——接下来,他却奇迹般地赢了圣域,占领帕利瓦! 或许,或许从那时起,这位自称叛神者、野心勃勃的术士,就开始处心积虑策划这一切,那位烧毁装满金砂货箱的圣域法师,也是奥丁·迪格斯假扮! 种种细节从他心头冒出,尽管面前的高温几乎把人烤熟,埃文·霍尔还是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别怀疑,霍尔大人。”好像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那位术士开声打断埃文的思绪,让他惊得趔趄了几步:“当时劫掠你们的,的确是圣域的法师。至于拉尔森大人为什么能生存下来——是因为我刚好是他的扈从。” 但怀疑已经在埃文心中播下种子,他用一种野狼般的眼神看向奥丁。 而灰袍术士则轻轻挥手——原本烛台倒下的地方,全部亮起了火光,昏黑酒馆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密密麻麻的人影也从黑暗中脱身出来。 无论是伪装者,还是侍卫,都几乎浑身湿透,脸色灰青,密密麻麻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上滴落。 整间酒馆就像放置在烈焰上一样,连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人们的呼吸声越来越粗,却无人说话。 奥丁再次打破了沉默,他像主人一样,坐在酒馆中央,重新倒上冰葡萄酒,招呼人们坐下。 “还有五分钟——如果你们想不到方法出去,恐怕无脸审判者就要将你们挂在裁判所的刺链上了。” 灰袍术士语气轻松,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己事的趣闻。 “听说他们喜欢把刺链扎入血管,像宰牛前一样放干你的血,然后将尸体扔进火堆中。你们没进过裁判所,但我可是亲眼所见——罪人的头骨们就在铁链上来回摇荡,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就像风铃一样。” 就在他说话间,尼古拉跃上酒桌,以极快的度向奥丁奔来,利剑从天而降,在热流中划出了一道寒芒! 而灰袍术士在剑尖碰到他前胸的一刻,轻轻侧身——**官几乎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只觉得一阵热风从耳边刮过,手里一空,长剑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他只觉得全身燥热,而脖子上却一片冰冷! 他微微低头,只见佩剑「猛禽」的剑刃,正贴着自己的颈部! 恐惧终于击倒了尼古拉的理智——他赢过武士,也曾经与圣堂骑士交过手,但这些人都未曾叫他感到害怕,因为他能看清对方如何一步一步进攻,如何使用力量。 而这位不明身份的术士,却好像鬼魂一样,连他的动作都不能捕捉——正如他所说,想要这里的人性命,他一人也能做到! 看见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奥丁将剑身从**师的颈部皮肤上移开,扔在地面上,重新抱手坐了下来。 他又转向沉默不语的埃文·霍尔,露出了微笑:“霍尔大人,您既然要不了我的小命,便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今夜你们从圣堂和王室的力量下逃脱,也管不住我的嘴——” 奥丁暗示财政大臣,他亲手导演了南丰国的屠杀,而这一切,都与深谷城脱不了关系。正是这根导火索,点燃了四城联盟的矛盾。如果真相揭露,恐怕这些城邦的愤怒,都将泄在深谷上。纵然富可敌国,深谷也躲不过战争的命运。 这时,**官尼古拉已经放弃了挣扎,脱下兜帽,拉开皮椅,在奥丁身边坐了下来,并向他伸手表示善意。 灰袍术士礼貌性地握了一下,现一向以聪敏冷静著称的尼古拉手心冰冷。 而一言不的财政大臣,也不得不向前数步,坐在奥丁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术士拍了拍手,飞舞的白鸽便破窗而出,消失在夜空中。他露出了惬意的微笑,将银酒杯推至两位手握大权的人物面前。 “这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夜晚。让我们为先王干杯,为正义干杯!” 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心思叵测的术士举起面前的酒杯,里面的金色佳酿,在火光之下,泛着涟漪,折射着迷人的光芒,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而财政大臣和帝国**官,也阴沉着脸,举起酒杯,碰在了一起。 自此,政变势力与国王一派的力量,终于趋向了平衡。 第六十四章 各怀鬼胎心思叵测 灰袍术士反客为主,作起了谈判的主持人。 出口的火焰已经熄灭,酒馆中依然火光灼灼,但谈判桌身上的气氛却如冰霜般寒冷。三方势力各抱心思,注定让这场合作步履艰难。 **官尼古拉摇晃着酒杯中的金泉,动作优雅,即便形势并不轻松,也不能让他放下教养。他细抿了一口,表示对酒馆主人的尊重,却并不贪恋,随即便放下酒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深谷和冰魂对我出邀请,我却丝毫没看见你们的诚意。如果单凭一封信笺、一位密使,便要白林城参与到政变阴谋中,我想一定是霍尔家族的人脑子里灌了铅水——又或者你们将格鲁克家族的人当成像当今国王一样的傻子?” 尼古拉声调温和、仪态翩翩,言辞却一点也不含糊。 奥丁拿着喝了一半的银酒杯,与放在**官面前的银杯碰了碰,微笑着说道:“不无道理——霍尔大人,您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让白林城的大人们觉得他们不是道具,而是利益联盟中的一员呀!连我们这些粗俗小人都知道——不能帮人卖命还替人数钱。” “抱歉,法官阁下。您知道,风险越大,获益越大,对您而言是如此,对深谷城而言亦是如此。越是诚意深切,越不能轻率视之。在深谷的惯例中,但凡珍宝交易,前两道看的都是低劣赝品,价值连城之物不会一开始就展示。” 这时埃文·霍尔表现出商人的圆滑,仿佛刚才囚禁尼古拉的计划不曾存在。他的脸色缓和下来,小胡子与嘴角一起向上翘,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就像纸糊在脸上一样。 他伸出手,向**官示好,对方也礼节性地回礼,话语却依然锋芒毕露:“可是,霍尔爵士,直至现在,我还没看见您所谓的价值是什么?” “阴谋揭示之后,我们将拥戴新国君,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人——阿瑟·斯坦利。届时,帝国权力将由冰魂、深谷和白林平分,而参与阴谋家族,将被永远驱逐出帝国。格鲁克家族将享有无上荣光……” 埃文·霍尔像一切生意人一样,将前景描绘得无限美好,然而他的言辞却引起了尼古拉的反感。 **官温和的语气重新变得沉郁起来,他忍着恼怒听完了埃文的陈述,说道:“白林受够了这些毫无意义的谎言。加入银鹰一派时,帕顿家族的许诺比起你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灰袍术士笑着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这位一向注重礼仪的**官露出厌恶神色。奥丁笑意更加浓郁,似乎在观察一件有趣事物,他接下尼古拉的话,打了个圆场:“将篡位者驱逐出境,西塞城便是格鲁克家族的。” 这次换作埃文·霍尔脸色阴沉,而尼古拉笑了起来,戏谑道:“先生,您是想用叛神者那些莽夫作担保,许诺以白林领地吗?难道您想成为日落帝国的国君?” “呀——这些都是戏言,当然要霍尔家族或者伊斯特家族,又或者那位阿瑟·斯坦利大人作保证咯。”奥丁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似乎刚才真的只是说了一个笑话。 “我可以作担保。”埃文·霍尔面如冰霜,他盯着酒杯,交叠的十指握得更紧,似乎正在下十分大的决心——事实上这个价码比他和父亲大人原先决定的,要更低一些。但他十分不满,这位毫无身份的叛神者似乎真把自己当作联合势力的代理人。 “太长远。我们来说些现实点儿的。假设,我帮你们复原谋杀先王的过程,你们会给我什么好处?” 尼古拉思路清晰,将庞大而含糊的计划抽丝剥缕,这让财政大臣十分头疼,好比一个喜欢夸下海口的商贩,遇上了一位斤斤计较的顾客。 “白林城铁矿的收购价提高百分之十,购进由深谷打造的武器,价格比其他城邦低百分之五。”埃文·霍尔抛出巨大让利,相当于每年收益减少二十万银币以上,但如果能让尼古拉家族死心塌地参与进来,这些损失算得上什么呢? “更加现实一点儿,霍尔爵士。”**官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语气温和,但脸色严肃。谈判老手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现在埃文也猜不出这位格鲁克爵士,心中的底价在哪里。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没有了,法官阁下,深谷城能作的让步就这些——或许您可以进一步与伊斯特公爵会面,他能够给您更满意的答复。” 这样一来,既能让尼古拉无法拒绝,又避免了深谷城落了套,退一步来说,与冰魂城主会面,也不知是何时的事情。 似乎摸清了埃文的思维,尼古拉深刻而严肃的五官变得温和起来——既不能触犯对方底线,又要让利益最大化,他试图开了个价:“给我三个太后身边的眼线,白林城在深谷范围内的商业税收减免。” “眼线没有问题——商业税不能免除,减免的裕度我们可以稍后再谈,那么,接下来……” 财政大臣隐隐不满对方狮子开大口,如果税收全部免除,深谷每年的损失起码再增加二十万银币,但如若白林不参与,那么计划的可行性将大大降低,至少在今晚,尼古拉掌握了太多致命线索,如果他拂袖而去,也许真的应该考虑遣人暗杀…… 作为帝国**官,对局势的判断不可谓不敏锐,尼古拉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接话道:“接下来,我们便是盟友了。” “那么,让我们来讨论一下计划的可行性,揭示真相后,你们准备如何抵御其余三座城邦和帝**队的力量呢?” 尼古拉将关键问题摆上桌,似乎真的开始热切关心后续的事情。 “不日内,联盟军将出征帕利瓦。叛神者会让他们丢盔弃甲。”奥丁语气轻松,一点儿也不把帝国盟军放在眼内。 “恕我直言——”**官忍不住打断术士的说话:“请问您准备用多少军队,来对抗至少两万的帝**呢?” “自由民、农户、叛神者、散落的家族骑士,再加上霍尔公爵许诺的百人精锐——”奥丁似乎真的在认真计算:“应该有三千人吧。” 尼古拉的表情僵在脸上:“先生,您将战争视作儿戏吗?难道您以为靠卖弄小聪明,胜利就会从天而降?您打算用两千未受过训练的平民,赢下十倍数量、武装到牙齿的帝**?” “打仗又不靠人数取胜。”奥丁不将**官的嘲讽放在心上,兀自喝了一口冰葡萄酒,却无论如何尝不出这价值连城的佳酿,到底有何吸引。 “好,假设——您真的能胜出战争,虽然我可以用脑袋担保您不会赢——但我们不妨假设,帝**队‘落花流水’,然后呢?”**官言带戏谑。 “那就看你们的好戏咯——白林与帝都接壤,冰魂、深谷的军队秘密驻扎在白林,届时三城合兵,冲进帝都,等联盟军队赶到,阿瑟·斯坦利早已坐上金色王座。”术士大放阙词,好似已经胜券在握。 “不要忘记圣域的存在,没有帝国圣司祭的授冕,谁也坐不上王座。他们刚刚承认了列庞·斯坦利,难道会亵渎真神声誉,再去承认一个新王吗?”尼古拉针锋相对。 “他们才不关心这个——既然承认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七岁幼君,不会亵渎神明,那么承认一个心智健全、品德高尚的合法继承人,难道就会让他们难堪了吗?”奥丁反驳。 接着,为了安抚大失所望的法官大人,术士解释道:“其中细节,埃文大人将会操办——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接下来,尼古拉·格鲁克已经对计划毫无兴趣,几乎要拂袖而去。他不明白西北两位手握帝国咽喉的老狐狸,怎么会被一个江湖术士欺骗。也许一切只是这位年轻冒进的财政大臣,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 他忍了忍,终究坐了下来:“你们的计划简直荒谬,但格鲁克家族的人不会背弃承诺。白林可以离开四城联盟,但有三个前提。” “第一,白林城不会支持任何与圣域相左的组织;第二,假如南方战败,白林将立即退出计划,但你们承诺的利益依然要兑现;第三,只承认圣域加冕的国王。” “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在此立誓,假如政变失败,我从未知晓任何与此相关的人和事。” 这番说话极其圆滑,在**官看来,就凭这些乌合之众,要实现王位更迭简直痴人说梦。但无论如何,送到嘴边的肉,一定要囫囵吞下,当然前提是保全自身。 接着,尼古拉在贴身暗袋中,拿出一个小药瓶,瓶外附着一张搓皱了的纸张。他打开瓶盖,里面是一些像盐粒一样,晶莹剔透的粉末。 他将一小撮粉末倒进了冰葡萄酒里——金色的酒变得浑浊,涌出细密泡沫,像青蛙卵一样密密麻麻,鼓起破裂。最后,酒水恢复平静,色泽一丝不变,而白色晶粒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便是毒死先王的药剂,而纸上写的,则是药剂的配制原料。没人知道那位宫廷配药师如何获得这个配方,但这里的酒——” 尼古拉顿了顿,举起酒杯让埃文辨别色泽气味:“只要一滴就能置人于死地——像睡着一样,无声无息,不够一刻钟,便永远停止呼吸。” “那位配药师离奇暴毙,现在帝国之内,拥有这个药方的人,大概不会过三个。这便是我的诚意。” 第六十五章 皇家盛会太夸张 酒馆会面后的三日,仲夏节如期而至。(? 仲夏节是紧随祭礼日的盛大节日,庆祝真神赐予万物阳光,令植物繁盛生长,农户们祈求今年的丰收,而领主和权贵们,则感谢太阳的恩赐。 为了显示帝国强盛的一面,王太后没有事先向圣域祝愿,便在帝都君主广场中央,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木制城堡。 两百名工匠日夜不眠,三日之内,便构造了一座“极乐宫殿”——惟妙惟肖的金色穹顶,让整座木制建筑看起来如同蒙上了一层太阳光辉。内里则是精妙绝伦的黄桃木雕,完全依照斯坦利王朝的四棱桃心风格,而横梁上,则雕刻着历代斯坦利国君的浮雕。 这座建筑共花费三十万银币,相当于帝国当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然而刚刚摄政的王太后,为了彰显王权稳固,要让这次节日的奢华程度登峰造极。 自由民们被侍卫隔离,在君主广场外的一百米特外,纷纷聚集,他们惊异于这奇迹般的建筑,短短数日内便从无到有竖向天际。 而贵族们,则从帝国各地赶来。他们拉开马车的纱帘,看见帝都繁盛的景象,对此前帝都暗流汹涌的传闻,深感怀疑。 于是,他们收起心中的算盘,攀比着谁的进贡礼品更珍稀,四处游走希望遇见哪位驻足宫廷的达官显贵,好让他们在新兴起的权力核心中,找到可以攀附的人。 到了傍晚,一座巨大的观赏台在君主广场树立起来,地方贵族们早早已站满了观赏席外围。 太阳落在木制宫殿穹顶之时,身穿金红制服、足有半格里长的仪仗队从金宫中列队行出。 紧接着,国王的马车沿着荣耀大道,缓缓驶入广场,后面跟随的,先后是多病的阿瑟亲王、五位御前会议重臣、十二位宫廷内臣的马队,最后是身穿轻甲、手持长枪或长剑的帝国骑士团。 仪仗队停止演奏,在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摄政太后蕾莉亚拉着七岁小国王的手,登上了观众席最高层,其他重臣纷纷落座。 让人们惊奇的是,今年帝国圣司祭奥兰治并没有亲自为仲夏节祝礼,甚至连半个圣堂人员都没有参与——敏锐的权贵们少不了要各自揣测,各种各样的流言更是像风一样传播。 这些声音当然不可能到达国王和王太后的耳里。这位掌握了帝国至高权力的女人,从镀了金的橡木座椅上站起,一同起立的还有吸着鼻涕、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的列庞·斯坦利。 “日落帝国的子民们!”很难想象如此洪亮的声音从一位女人喉咙中出,摄政太后身披红色绣金线锦缎,镶满了细碎钻石,头戴祖母绿王冠,在日暮余晖下散奇异光彩。绿色眼睛、红色头、瘦削而严肃的脸孔,增添了她的庄重感。 “吾为国王之母、银鹰城的蕾莉亚,遵真神之谕、先王之意,从帝国法典,于国王成年前辅助国政。吾借国君之名,万民之声,感谢神圣奥西里斯赐予阳光、抚养万物!感谢历代先王带来稳定与繁盛!” 相较于这空前盛大的仲夏节庆场面,太后的祝词更为惊世骇俗,打破了王朝历史——斯坦利家族执政的九百年历史中,从无统治者将王权与圣域置于同等地位。可说是没有任何一位君王敢公开宣言,将“神之谕”、“先王之意”并列。 对于在场贵族来说,这意味着——铁腕太后决心从圣域的绝对掌控中脱离出来,但她真的能够不触动那高高在上的神邸吗?即使在帝国最强盛的时期,也没有君主敢于逾越。难道这位怀抱孩童、刚刚即位的银鹰城女人,真的已经铁权在握? 而身居权力核心的几位重臣,则对这番举动嗤之以鼻,这位高傲自大的王太后,屡屡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底线,甚至妄图挑战圣域权威,一股暗流已经在各个城邦之间涌动。 蕾莉亚·斯坦利牵起国王的手,弯腰在儿子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小国王则不情愿地扭动着身子,脸色憋得通红,过了好一刻,才高叫了一声:“仲夏节典礼!” 国王一声令下,礼炮便冲向天际,白月初升、夜幕降临,整片天空却亮如白昼。 西塞城和冰魂城的骑兵,从荣耀大道的另一侧昂进场,他们分别穿着黑色和银色软甲,跨着战马,手持木剑,到达“极乐宫殿”面前。 战马逡巡,黑、银两色骑兵分别代表了西耶里家族和伊斯特家族,让人惊异的是,银色骑兵队的队长,居然是一位美丽得像瓷娃娃的女性! 她金色的头并没有挽进头盔中,像瀑布一样流淌在金属铠甲上,而冷硬的软甲,没能掩盖住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她便是恺·伊斯特公爵之女白兰! 与她对阵的是西塞城主之子洛林·西耶里,与他的父亲一样,长了一双蓝绿异眼,身材魁梧,表情轻佻。他以玩味迷醉的眼神看着对手,吹了几声口哨:“冰魂城没有男人了吗?马场上战胜不了西塞,床上倒不一定——” 白兰·伊斯特闻言,并不恼怒,倒是露出了灿烂笑容,如同冷铁中绽放的红玫瑰。她拉紧缰绳,轻拍马屁,白色马驹便高高跃起,窜至洛林的棕马身侧,木剑直刺他的银鹰战盔。 “男人,你赢不了我——任何时候都是。”白兰在西塞城的洛林身边掠过,笑容更加迷人。 小西耶里躲避不及,棕马受惊,让他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而木剑刃力道非凡,准确地从他的额前掠过,沉重战盔几乎从头上掉下来。 女骑士的英姿带来了一片欢呼。无数荷尔蒙过剩的贵族子弟向女子扔出银币、抛出飞吻,焦急地打听她的名号。 而远在观众席上的阿瑟亲王,则沉浸在这一幕风采中,只觉得眼前全是女子的熠熠亮的金、樱桃般鲜红的嘴唇,冰冷铁器与女子的柔美,交织成恍惚梦境,让他陷入魔怔。有那么一两刻,他希望被木剑指着的,不是那位年轻健壮的洛林,而是自己! 马队进场之后,弄臣便跟随进入。奥丁·迪格斯——化名为迪斯,称谓为“火术士”的国王新宠,将带来今夜的表演。 奥丁依旧身穿绣金白袍,被数名随从簇拥,站在一辆由四匹马拉动、装饰华贵的车辆上,缓缓进入。他扮演的是光明使者,代表神圣奥西里斯向世人洒落阳光。 火术士戴着白色面具,藏在面具下的双眼,却在默默注视着观众席上的众人。他现王太后的右手紧握,微微抖,而她的手中,似乎是一张被揉皱的草纸卷。 看来,这位无时无刻不想抓紧权力的银鹰城女人,正在犹豫着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奥丁又看向她冷如冰霜的脸,微微笑了起来——然而无人看见他的笑容。 他微微侧身,用「隐言术」向身边的侍从传递了一个信息:“让王太后喝下数倍浓度的苦艾酒,并让霍尔大人无论如何促成她今夜的行动。” 侍从默不作声,然而奥丁知道,今夜对自己而言,是一个出乎意料幸运的机会。 不多久,一名侍臣便单膝下跪,将镀银托盘呈上。托盘铺垫的天鹅绒垫子上,是两只红宝石描金玻璃酒杯,杯中轻轻荡漾着浊绿色的苦艾酒,正像银鹰贵族的红绿眼。 第六十六章 所有贵族的梦中情人 在仲夏节盛会中,苦艾酒代替葡萄酒成为传统的宴会酒品,因为它浓郁的香料味儿,和显著的催情作用,不需要细细品尝则可带给人更强烈的刺激,使它比葡萄酒更适于玩乐。〔<〔传说中顶级苦艾酒像米浆一样浑浊,能用火点燃,一口下去便能到达天堂。 蕾莉亚举起酒杯,如鹰隼般绿眼看向地上的人们。此刻,她的不安感终于稍微减弱——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表露不满,没有人暗中讽刺她年幼的儿子,所有人都要向她行礼。 小贵族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而西塞和辰星今夜也表现出足够的敬意,深谷不敢言语,冰魂城主的女儿为她表演。甚至连银鹰公爵——她的父亲,也要向她屈膝。 她感受着权力带来的滋味,脑袋被热烈呼叫声冲得微微昏,未沾酒水却已半醉。她闻到了苦艾酒浓烈的香气——茴香、艾叶混合的气味让她有些精神恍惚。 接着,她如历任国君一样,一口喝完了杯中之物,将红宝石玻璃杯高高举起,然后扔在地上砸碎——预示着所有人可以抛下一年烦恼,纵情玩乐。 这一口烈酒像火一样,从蕾莉亚的喉咙窜上了头顶,浓郁香气让她眼前景象开始飘忽,她时而听见鬼祟的讨论声,时而看见自己拿着红色酒杯,走近熟睡的图灵·斯坦利,时而又听见贝利在自己身边耳语,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好,时而看见人们向她下跪…… 随着酒杯落地,号角响起,参加巡礼的战马便开始上演攻守战。 白兰·伊斯特的白色披风随风轻扬,她鞭策着白色马驹开始绕着城门回旋,雪山旌旗随着她的挥臂翻滚。 冰魂城的马队在她的指令下,呈契形冲锋,而西塞城的战马则排列成方阵防守。 在白兰的带领下,三匹战马飞奔向前,软甲战士挥剑攻击。木剑击中西塞城士兵的橡木盾,出沉闷响声。而女骑士呼喊一声,转瞬之间绕到那名挡击的黑甲骑兵身后,奋力一刺,骑兵出料不及,没有转身回防,便被另外一名银甲战士挑落下马。 “这是谁家的小姐?” 王太后明明知道她是冰魂城主的女儿,却偏要问坐在她身边的相艾利欧·帕顿。喝了酒的蕾莉亚看见年轻貌美的白兰,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股火焰烧了起来。 “回太后,这是伊斯特公爵家的大小姐,尚未婚配。” 艾利欧彬彬有礼地回答,最近他越来越琢磨不透他的姐姐,好像无一时刻能令这位手握大权的女人满意。而在一些重要场合上,她总要干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以显示她不可侵犯的权威——尽管在相大人看来,这十分愚蠢。 “呀……剑挥得好,又不能冲锋杀敌——是准备将来与她的丈夫搏斗么?看起来跟西塞城这位小爵爷,倒是挺般配。” 蕾莉亚眼睛昏,声音就像飘在脑海中,但她依旧不忘挖苦,尽管连列庞都听不清她的声音,高叫着:“妈妈,妈妈,你的声音被风卷走啦!哈哈哈!” 眼见小国王又要跳起来,双手几乎将他母亲胸前的襟衣扯开,艾利欧只能安抚他的侄子道:“声音被马队卷走了——你得好好看着你的军队。” 列庞·斯坦利居然听懂了这句话,开始危襟正坐,好像真的在检阅自己的骑士。 身穿黑甲的方阵骑兵被冲破缺口,契形冲锋的马队分散成数支小队,像数把利剑向方阵中心刺去。方阵骑兵边用木盾抵挡,边举起木剑攻击。这些西塞城士兵力量大得惊人,木剑在空气中呼呼作响,木刃下坠居然能把银甲将士的钢盔生生劈掉。 冰魂城的士兵们则灵活得像鱼,三人成组围着身材高大的西塞人转,他们手中的剑试图躲过橡木盾,刺向敌人的关节和侧腰没有护甲的缝隙,一个被击落,另外两名迅填充空位,将西塞人转得头昏脑涨。 而白兰则将雪山旌旗插在马鞍上,像一只灵活的驯鹿般,在战阵中穿梭。她的骑术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她能躲过袭来的剑雨,侧身后仰,伸手刺中马匹的关节,然后再挺身前翻,用木剑击打敌人的手臂。 每当白兰轻盈转身,人们便为她兴奋高呼。甚至连西塞人都赞叹她的美貌,在骑兵们围攻她时屏住呼吸。一些过于自信的贵族子弟向她扔白玫瑰,银币像雨一样被掷向广场中央,在地面上铺了银光闪闪的一层。 而这位女子,总能将她的眼角余光洒向观赛人群,让人们误以为那双碧蓝眼睛看着的,正是自己。多少有爵位的年轻人心中怦然跳动,想着女骑士如瀑布般的金,柔软的双手,樱桃般的嘴唇,和雪白的肌肤。 阿瑟亲王呼吸着仲夏节炎热的空气,欢呼声、礼炮声像火炮一样在他耳边炸开。他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目睹如此盛宴,而这火热的氛围几乎将他的心脏和肺部都点燃了,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眼中只有白兰·伊斯特,这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就像一只飞翔的白鸽,将他带到了这恍惚的梦境。她手中的木剑、胯下的白色马驹、白色的披风,还有那面翻滚的雪山旌旗,就像蒙在白纱中的影子,在他梦中晃动。 而在这梦境之中,一把声音在阿瑟·斯坦利脑海中越来越强烈:“我理解您的痛苦,我为您而泣。” 那位穿着黑衣、端庄肃穆的白兰与眼前充满生气的女骑士重叠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真假。 阿瑟·斯坦利显然不适宜有强烈的情感波动,他开始猛烈咳嗽起来——然而他身边坐的是国王一家和银鹰城公爵****·帕顿,他们对这位孱弱亲王的病痛视若无睹,甚至连侍女都不屑于扶他一把。 “她如同雀跃欢腾的河流,而我只是雪原上枯木。”阿瑟叹息道。接着,他又想起了深谷城公爵与自己的交涉,这让他稍微直起了腰,觉得自己离死亡远了些——仇恨的确给了他一些力气,而霍尔、伊斯特两大家族,又给了他一些力量。 突然,离他三步之遥的小列庞从蕾莉亚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奔到阿瑟面前,学着他母亲一样,扬起手打了自己叔叔一巴掌——这个七岁儿童的手劲大得吓人,几乎将体弱多病的阿瑟·斯坦利打翻在地。 “不许叫她!蠢货,婊*子!黑士兵赢!黑士兵赢!” 国王大声叫着不知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斜向上翘,稀疏得几乎无法看见的眉毛倒树起来,嘴角塌向了一边,因为激动而不停抽动着。他与他的母亲一样,对人们的喝彩极为愤怒,而他的叔叔就成了他怒的对象。 第六十七章 打王族的脸后果很严重 小国王列庞怒气冲冲地打了人后,举起双手,好似手中有剑,高喊着:“杀!杀!杀!”,在观礼席上跑来跑去。 这时场下两路骑兵队进入胶着状态,冰魂城的银甲战士冲入敌阵,试图分散西塞的方阵;而西塞的黑甲骑兵则缓缓形成包围圈,让敌人无处可逃。 洛林·西耶眯着蓝绿异眼,策马逡巡,他将旌旗插于马后,有条不紊地指挥西塞士兵缓缓推进。西塞旗手高举雄狮旗,狮子在风中张开啮齿,模样凶狠。而西塞人则将高举木盾,狠挥木剑,在被冲锋短暂冲散后,居然形成了攻击的态势。 “女人,上月我上过几个北方人,她们跟你一样能战,可是我还是把她们征服了——现在我希望你躺在我的胯下。” 洛林高声挑逗,周围士兵呼喊军号,剑刃沉沉地落到冰魂骑兵的身上。即使木剑并不锐利,但击砍的力量依然惊人,随着马匹冲刺,迎面而来的木刃可以将人掀翻下马。 “男人,我说过,任何时候你都赢不了我!” 白兰回应,用力挥剑,剑尖刺中了一个西塞人的腰部,黑甲战士高呼一声,旋身回袭,却被白兰奋力打在肩胛骨上,出脆裂响声,木盾掉落在地。女骑士毫不迟疑地在他脖子上又砍了一剑,西塞人应声而倒,马匹受惊,撞开了旁边好几匹棕马。 这时冰魂士兵的右翼突围而出,向城门冲刺。而西塞骑士队则拼命追击,分散了兵力,让更多的银甲兵有机会突击。 “杀!杀!杀!”小国王依旧兴奋地高喊。而他的母亲还沉浸在苦艾酒的迷幻效果里,恍惚中觉得金宫周围全是攻城的士兵。她想声,舌头却软软的,叫不出来。 “伊斯特家族连女人都能上战场。”马克·杜纳向贝利·西耶里打趣。 “那是因为冰魂城的男人太没用。”贝利反驳道,他毫不在意侄子的输赢,更在乎那位与他对阵的北方女子。 “冰魂城能赢。”一反常态地,尼古拉·格鲁克对这场攻守战的胜负表评论。 “呀,惯例来说——攻方获胜会对国王带来灾难的。”埃文·霍尔明明知道**官的心思,却要作态回应一番。 顷刻间,银甲兵已经冲开一条长道,白兰·伊斯特挥动马鞭,直取城门! 而洛林·西耶里则举着长剑,将几个冰魂城骑兵斩落下马,迎击白兰! 白兰·伊斯特飞马而至,木剑高举,对准洛林的喉咙。马匹飞驰带来极大的力量,尽管洛林侧身躲过,木刃仍让他肩膀一阵麻木。 洛林用木盾挡住第二次攻击,长剑从盾后刺出,打在白兰的马背上!白马驹嘶鸣,前蹄高仰,失去控制。而女骑士抓紧缰绳,生生将马头打侧,扬手一击,砍中了洛林的小臂。 洛林没想到对方如此灵活,几乎长剑落地。但他比一般士兵更要强壮些,手臂就像鼓起的鼠李根,一击之下,只是感到一阵酸麻。他侧身用木盾档格,持剑的手扬了扬,恢复知觉,便用力斜劈对方的颈部。 白兰却在木剑挥动的一刻,已经纵马旋身,绕到了他的后方。 “麻烦的小婊*子!”洛林大喝一声,只觉得头顶一阵闷响,鹰盔被剑刃挑落,头黏着汗水被夏风吹得一阵凉。 “冰魂!冰魂!”银甲兵齐声高呼。 “也许伊斯特真有胆子冲破城门。”马克·杜纳依旧微笑,一语双关。 “如果一群北方女人披甲南下,我想西塞人不会介意。”贝利·西耶里喝下一口苦艾酒,只觉得身上开始冒热气,青筋在太阳穴跳动,神经无比兴奋。 而这时,洛林大力挥剑,斜劈对方右臂,又将盾牌狠狠砸到白兰的腰上! 眼看白兰无可躲避,她却一放缰绳,白马应声而立,撞向洛林的棕马身上!洛林只觉得身下一阵摇晃,两手落空,抬眼间却不见了对方踪影! 场上一阵惊呼! 只见白兰从白马上翻身,跃上了对方的马匹,在洛林背后高举木剑! 洛林这才反应过来,白兰的剑刃早已劈落他的头顶。他眼睛昏,却不忘一手扶住马绳,一手向后箍住白兰的腰! 女骑士反应更加迅捷,木剑在彪形大汉的脖子上连劈数下,再强壮的男人也招架不住,昏倒下马。 白兰追上自己的战马,拔出马后的雪山旗,插在棕马身后,策马奔腾,冲进城门! 场内一阵惊呼! 仲夏节的攻守战是传统节目,预示着帝国强盛,牢不可破,数十年来从未有守军赢战的纪录! 贵族们倒抽凉气,为那位赢战的女骑士提心吊胆!场中爆出一阵惊叫! 而在圈外围观的自由民,则不明所以地高呼起来! “亲王殿下,您的小美人儿真的赢了。”马克·杜纳扭过头,温和地笑着,向在一旁喘气的阿瑟亲王说道:“您该感到高兴。” 阿瑟紧锁眉头,看向身边的国王一席。 只见小国王列庞横眉怒目,大声高喊:“杀!杀!杀!”,似乎对战果极为不满。 而西塞城的贝利·西耶里只是皱了皱眉,他对这种起码冲锋的皇家游戏毫不在意。 御前相则站立起来,来回踱步。他在思考这个结果应该如何宣判,才不至于在子民面前丢失颜面。 那名金女子——真的是不知道比赛规则,还是冰魂城故意挑衅——绿眼红的相大人只觉得青筋只突。 此时应该由国王宣布战果,国王年幼,这个职责应由摄政太后承担。只见蕾莉亚铁青着脸,直立起身,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 小国王拉住母亲的手,大哭大叫,嘴里只有一个字:“杀!” 蕾莉亚微微张嘴,阿瑟亲王似乎听见她说——叛乱者,杀,不禁全身一颤。 接着,蕾莉亚的声音又大了些:“叛乱者,杀!” 列庞则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叉腰,嘴里高喊:“杀!杀!杀!” 周围的侍卫手足无措,这个命令下得异常含糊,是杀了那名女骑士呢,还是将银甲骑兵全部杀死。从前从未有仲夏节处决犯人的先例,他们无从下手。 军务总参贝利·西耶里看见这一幕,拨开持剑侍卫,举起拳头按在胸前,向太后和国王行礼,然后回过身,面向君主广场,大声说道:“不就是杀个婊*子吗,却让皇家侍卫如此为难——我们西塞城的雄狮骑兵,方才一战血还未冷,随时愿意为陛下效劳!” 接着,他竟真的拔出长剑,准备令! 第六十八章 大叔来救场 太后蕾莉亚站在观礼席最高处,眼前一片模糊。< { < 她听见战马嘶鸣、看见骑兵披甲,似乎回到了两个月前那场轰轰烈烈的篡位之争。弟弟艾利欧·帕顿带着四城盟军,冲进金宫,与海撒·拉尔森展开搏斗,那位前御前相大人驱马迎战,血流遍地,直至只剩他一人,跪倒在国王的灵柩前。 苦艾酒作祟,蕾莉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眼前呼喊举剑的,都是当日的鬼魂。她眼中全是虚晃的鬼影,耳边则是丈夫图灵·斯坦利的声音,向她索命。 小列庞似乎理解她的心思,在旁边大叫“杀”字,蕾莉亚终于忍受不住,竭嘶底里地高喊:“都给我杀死!他们都是叛军!全都给我杀死!” 贝利·西耶里得意洋洋地高举佩剑「雷火」,他的侄子洛林带着黑甲骑兵,掉转马头,排列成阵,随时待命。 只要「雷火」落下,他们就冲进木制的“极乐宫殿”里,将白兰·伊斯特和她的银甲军全部俘虏。 西塞城的雄狮军团甚至不在意此刻直取观礼席! 这副情形,让阿瑟·斯坦利放下顾忌,两三步迈向王太后和御前相所站之处,单膝下跪——尽管按照礼仪,亲王不必向摄政太后和御前相行跪礼,但阿瑟此时着急如焚,什么都顾不上了。 “荣耀吾王、尊贵的太后和相大人,仲夏节杀人会为王国带来厄运。”阿瑟·斯坦利微微喘息。 “攻城军取胜更会为王国带来厄运,更遑论冰魂城故意为此,图谋不轨。”贝利·西耶里站在不远处,依然高举「雷火」,头也不回地反驳。 太后眼前一片虚影,根本没有听清亲王的诉求,而御前相则在阿瑟面前停下,脸色深沉。 “你们两人都说得有理。”艾利欧说道。 不等相话音落下,阿瑟便抢先道:“白兰·伊斯特所骑马匹为西塞城洛林的战马,而她所携之旗为攻守双方的雄狮旗和雪山旗。本人认为,可算是攻守双方都到达了城内,判为平局。” 艾利欧冷眼看着阿瑟·斯坦利。尽管这位病弱亲王向来表现得与世无争,但隐隐中他依旧觉得这位斯坦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感。御前相并不想采纳阿瑟的意见,但眼下如果不干点什么,仲夏节上真会流血,这可不是好兆头。 另外,更加危险的是,如果真让贝利·西耶里的雄狮军团在金宫前动武,恐怕图谋不轨的就不是冰魂而是西塞了。 四周的国王侍卫队执剑待命,而黑甲骑兵枕戈待旦,稍有不慎,君主广场恐怕要血流满地,这对刚掌管王位的银鹰势力来说,不是好事。 “啊哈,我们的亲王殿下想必太久未经女色,已经被冲进城门那女人迷惑,说出荒诞不经的话来——历史上,从未有攻守双方取平局的说法。” 贝利唯恐不够混乱,大声嘲讽。尽管如此,没有国王和太后的命令,他依然不敢妄动。如果蕾莉亚再下一次命令,西塞军就会血洗“极乐宫殿”。 “总参大人恐怕未曾熟读历史,鸢尾花王朝二百三十一年伊斯特莱尔国王曾在仲夏节判决攻守双方为平局,当时国难当头,南丰北从入侵领土,为了显示国家危机重重,警醒人民,国君复现了战场胶着形势,并开创了判定平局的先例。” 阿瑟·斯坦利记忆力极好,马上对贝利的嘲讽作出回应。 “王朝七百三十年,古诺国王亦曾判定攻城战平局,他曾说过没有危机感的国家必定覆灭,以此激励国人自醒,不能沉迷帝国繁荣的假象。总参大人之所述历史上从未有过——恐怕也只能追溯到近二百年而已。” 贝利·西耶里一时语塞,半天没想出挖苦说话,恼怒不已。 眼看小国王列庞开始砸银茶壶和酒杯,哭闹声越来越响,御前相害怕局面一直拖延后果不堪,便拉住了她的姐姐。 蕾莉亚依旧恍恍惚惚,双唇抖。艾利欧叫来侍从,低声说道:“太后醉酒,恐怕身体不适,不能宣布攻城战结果,由我代为执行。请扶太后回宫歇息。” 似乎听见了艾利欧的说话,蕾莉亚狠狠推倒侍者,并想一手打在御前相的脸上。艾利欧用力抓住姐姐的手,将她按回了橡木镀金的座椅上。 王太后只觉得怒火灼烧着心脏,四周都是黑森森想要夺她性命的鬼魂,想要站立起来,无奈双腿软无力,重重倒回座位中。 艾利欧走向观礼席宣讲坛,举手示意。 “真神奥西里斯见证,先王驾崩,新君年幼,国家尚未可称为安定繁荣。冰魂城白兰·伊斯特持双旗进入‘极乐宫殿’,依帝国先礼,裁定攻守双方互为平局,以示国家之危未除,南方之乱未平,望各城邦团结一致,时刻警醒,为帝国昌盛献力。” 御前相撇开她的姐姐,直接宣判了攻城战的结果,只字未提斯坦利王室,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他将战果与南方形势结合,示意各城邦召集军队,不可谓不明智。 刚才形势变幻,场下贵族不敢噤声,他们暗自为那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感到惋惜,但更惧怕那位铁腕太后的举措。如今不禁长舒一口气,为结果重新欢呼起来。他们右手握拳,举于胸前,高呼“荣耀吾王”,“帝国昌盛”! 艾利欧站在高耸的宣讲坛上,看着沸腾的人群,只觉得血液冲到了头顶。恍惚间,似乎那些赞美颂词,都是给他,而不是给他那位脑子有问题的残暴侄子的。 不远处的贝利·西耶里和马克·杜纳低声交谈,若有若无地扭过头来,向这位御前相示意。而艾利欧从刚才的狂热幻想中冷静下来,握向腰间佩剑的雄鹰雕饰。 “总有一天。”他暗中想道:“帕顿家族要取缔斯坦利,坐上金色王座。” 走向座位时,御前相看见阿瑟亲王依旧单膝跪着,浑身都在微微颤。他有些忿恨地看着这位爵位比自己高的贵族——毕竟他也是个斯坦利! 艾利欧假装没有看见这位病弱的国王叔叔,而周围的人更加没有正视他的存在。似乎除了刚才的话,亲王殿下只是一股幽灵般的空气——代表图灵·斯坦利的空气。 而激动情绪极大地损害了阿瑟的身体,他此时呼吸不过来,几乎晕厥过去。他扶着地面,缓慢地弯腰起身,无声地在自己座位上落座。 也许参加仲夏节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比留在辖地更加让人窒息,他闭上眼睛。 这时,人群再度喧哗,礼炮直冲天际,随着攻守战的结束,四匹马拉着的礼车缓缓驶进君主广场。 “火术士!火术士!”国王列庞终于从黑甲骑兵战败的愤怒中摆脱出来,因为他看见了更好玩的人物。 第六十九章 论别有用心之人如何扩大事端 攻守战过后,冰魂、西塞两城骑士在君主广场向国君和太后举拳行礼。金白兰和异眼的洛林同时策马巡游国王大道。 白兰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方才的判决,她微笑着注视向她献礼的人们,仿佛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有余光。年轻贵族看着那匹逡巡的白色马驹,不禁心生遐想。 而随着国王的叫喊,身穿绣金白袍、戴着白色面具的术士在礼车上向观礼席致意。奥丁腰间捆着绳索,侍从拉动绳轴将他升至“极乐宫殿”的顶部。 面具下,奥丁看向小国王,而列庞同样在斜着眼睛看他。术士偷偷向他眨眼,而国王同样向他眨了眨眼睛。 唱诗班在管风琴的伴奏下,开始唱诵赞美诗。 “至高无上的真神奥西里斯,荫庇帝国土地,赐予万民福祉。” 术士将双手举向天空,仿佛向无尽天际间的神邸祈求。 “真神给予吾王荣耀,管辖帝国领土,统领臣民。” 术士在“极乐宫殿”高耸的穹顶上小心踱步,以示太阳使者照耀着王权。 “圣洁太阳带来光辉,照亮黑暗,万物繁盛。” 四周烟火雀跃,火把耸动,人们高声欢呼,术士手中变化出火焰,在夜空中仿佛一轮初升之日,整个木制宫殿被火焰映衬出金色和红色的光芒。 看着这幅美妙景致,小国王拍手大笑:“烧!烧!烧!” 而奥丁则看向太后——她依然昏昏沉沉,之前手中那卷纸跌落地面,埃文·霍尔已遣人偷偷拾起。 摄政的国王之母现在正陷于她可怕的幻想中——她看见兵甲临城,刚才喧闹的影子,现在变成了火光灼灼。这些火焰在她眼前飘来飘去,仿佛下一刻就会烧到她的锦缎上,烧掉她的人皮,烧穿她的骨头。 她脸色煞白,四肢软,斜倚在软皮椅子上,只见那金色穹顶开始变成流动的岩浆,黑夜被一片火云笼罩,而地上则全是要火蛇在吐着舌头。 偏偏她的儿子在旁边高喊:“烧!烧!烧!” 呀,她都能闻到焦臭味了,这股焦味就在自己身边,就像尸体烧出油出的浓烈味儿——原来是自己的头着火了! 奥丁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位沉溺于苦艾酒迷幻效果的王太后,手中的火焰更加旺盛。 一根火柱从他脚下升起,冲向黑色天际,然后张开焰舌,像一只庞然大物盘踞在“极乐宫殿”之上。这只猩红怪物的脸孔时而变幻,随着风力黑色的空洞就像野兽无数的眼睛,注视着地面的人们。 术士深吸了一口气,用悠长优美的古帝国语吟唱:“阳光照耀,国土之上,洁净无垢。” 这句颂文就像一股雷电,打进了太后的心中,让她的世界变成一股煞白。 自从国君图灵·斯坦利下葬后,她与列庞一同登上金色王座,无时无刻不觉得像困在一堵权力黑墙之内。所有人都不忠于她,深谷城和冰魂城随时可能起兵,四城联盟将她视为摆设,甚至连弟弟艾利欧也要背叛她。 她夜夜做着谋杀和被谋杀的噩梦,时而看见列庞被匕刺死,时而看见自己全身僵硬,躺在坟墓里——面对着图灵的死人脸。 术士的颂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国土之上,洁净无垢。 要冲出这堵黑墙,就要让人看见她的力量,而不是将她视为银鹰的附庸,脑疾孩童的母亲,一个只会无力示威的女人。圣域授予列庞圣冕,而不是他姓之人。 术士举起双臂,火焰在天幕上张开,飘散成怪异的形状。 而在蕾莉亚眼中,这簇焰火,正是斯坦利家族的太阳鸢尾家徽。 火焰形状倏而变化,变得像一只可怕怪物,在黑月之下张牙舞爪。 然后,这团火又变成了一只雄狮、一只飞鹰、一匹狼…… 列庞指着天空,又指着周围的重臣,出粗粝难听的笑声:“跟他们一样,跟他们一样!” 王太后蕾莉亚不禁哆嗦了一下,她的脸显得更冰冷刻薄了。要手中有权力,先就要有力量——但是…… 苦艾酒阻止她思考“但是”后面的内容,她只觉得愤怒和恨意从心底而生。 术士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火焰重新变成了鲜红色一团——好像那些凶狠动物全部被烧成一团糊,然后古老帝国语又从他嘴里清晰地吟诵出来:“阳光照耀,国土之上,洁净无垢。” 蕾莉亚只觉得眼前的鬼魂变成了一片明亮的白色,她握紧了拳头,叫来了侍从,恍惚间她看不清这个侍从是谁。 “将他们……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他们渎神、他们叛国……” 周围的人都在相互攀谈,有着自己的打算,没有人会认为一个醉酒的太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本来这是一句没有头尾的命令——既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抓到哪里去。 本来蕾莉亚也从未想过要真正做出什么鲁莽行动——她将各大家族的重要家臣写在纸卷上,本来只是心怀忿恨,作为与御前会议重臣谈判要挟的资本。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心底里的想法,会被站在“极乐宫殿”顶上的弄臣看穿。 而这个心怀鬼胎的术士,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已经与来自深谷城的财政大臣串通,那位跪在自己眼前的侍者,便是深谷无所不在的暗钉。 侍从扶起滑落在软塌的王太后,无声无息地退却,同时秘密召集了王室侍卫队。这位样貌毫不出众的侍卫队长对部下号司令:“秘密将名单上的所有人,召集到君主广场议政楼上。” 纸卷上的贵族们,大多数都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仲夏节——这是他们拉帮结派的好机会。放在往日,他们只能在自己的领地上,与分封公爵们或者司祭们打交道,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机会才能跻身金宫与王室贵族们照面。这时也是年轻人相互谈情、缔结姻亲的好时机。 这时,王室侍卫队无声穿进了人流,他们遵循留有太后手迹的名单,来到各地诸侯身边。 佩稻穗长枪纹章的弗莱伊德伯爵、胸前绣着长蛇的弗拉维伯爵、刚刚获得曼宁堡封地的拉尔夫托佛子爵、佩戴马头鹿身纹章的派法利亚伯爵……足有上百人之众,占据了帝国贵族的十分之一。 这些正在忙于交际的地方权贵们,出乎意料地获知自己受到了王室的邀请,参加一场盛大的帝国会议。他们在君主广场交头耳语,揣测王室意图,在侍卫的引领下,三三两两地向议政楼走去。 “也许是个机会。”波隆尼子爵对表兄红石堡的费尔曼耳语。 “王位更迭,也许王室想孤立御前会议的几位大人——但我们宣誓效忠领主。”费尔曼边行边低声揣测。 “希望那位王太后不像传言一样难说话。”拉尔夫托弗子爵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的父亲为他准备了一场与红石堡的联姻,这样一来他们在帝国中部的联合力量,将仅次于白林城。 “我们应该合作——向王室争取权力。”黑熊堡的柯刚是个有政治经验的中年人,时任西塞城的内务总管。 “听说国君需要我们去打仗,为了南部的事。”鲁莽的欧威尔伯爵大声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如若是真的,我们听从公爵大人调遣。”辰星的诸侯罗佛尔低声回应。 不多时,一百多名地方贵族便汇集在议政楼的顶层,这里地方狭窄,人们只能肩踵相接。 议会厅的镀金大门随即紧闭,侍卫队长命令部下持剑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仲夏的空气极为炎热,此时夜风已停,议会厅内的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这些满腹心思、准备会见国王和摄政太后的权贵们,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 第七十章 玩一发大的 君主广场人满为患,混乱不堪,但西塞城的贝利·西耶里也看出了人流的异动。 “相大人,王室卫队好像正在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看来您的姐姐并不满意自己只拥有大胸*部和大屁*股眼。” 贝利低声对艾利欧说了一句,长满胡渣的嘴巴弯了起来,露出极不礼貌的笑容。 艾利欧后头看向蕾莉亚,现这位王太后已经瘫痪在皮椅上,醉得不省人事,连列庞扯她的胸衣都没有反应,喉咙里还出极低的咽呜声——这不像是装出来,还能号司令的样子。 “她已经醉啦。”御前相回过头来。 “女人的心思谁猜得透。”贝利哂笑道:“说不定她会在你的酒杯里下毒,就像她对丈夫做的那样——毕竟你也想干掉她的儿子。” 艾利欧的脸色冷了下来,绿色双眼变得像尖刀一样锐利。他叫来王室侍卫,沉声问道:“太后命令你们做了些什么?” 侍卫单膝下跪,回答道:“我们各司职责,今夜‘银杉’布尔的队伍守卫观礼台,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御前相面色更加阴沉:“给我查清楚,要不然你这身软甲就得连皮扒下,头颅挂在金宫白墙上。” 侍卫举拳置于胸前,行了个礼,便迅带着部下离开。 这时,黄金钟塔的钟声敲过了九下,仲夏夜的宴会进行了一半,即将迎来整场盛宴的**。 白袍术士在“极乐宫殿”的顶上,飞快地旋舞着,从一个角落轻快地跃到另一个角落,每在一处落脚,一簇灿烂火焰便飞腾至天际。 “吾为真神之眼,赐予万物阳光!”他高声吟唱着古帝国语,火柱像海潮一样汇聚至宫殿中心。 术士袍的袖子舞动,热浪将锦缎升了起来,迎着热风鼓胀。随着白袍挥动,这些火焰交织成网,变幻成巨大的球形,如同太阳堕落在“极乐宫殿”的顶部。 接着,这个巨大火球猛烈炸开,无数花火分裂跳跃,沾染在木质结构上。这些精灵旋舞膨胀,金色穹顶很快变成了红黑交织的火焰之湖,并开始快塌陷。 先是一块黄桃木弯柱断裂,跌至地面,接下来是精雕细琢的横梁,纷纷堕落。帝国伟人们隐没在橙红色的光辉中,圣徒们变成黑烟升往天际。 从远处看起来,整座“极乐宫殿”就像下着一场淋漓尽致的火雨,在这雨中慢慢消融。 热浪带着风啸声,和木块燃烧的清脆断裂声,再次将君主广场的氛围点燃。 所有人看着那位白袍术士飞快地在“极乐宫殿”尚未燃起的地方飞跃,时而消失在焰舌中,时而又立在一根缓缓燃烧的孤柱上,摇摇欲坠,人们为他惊呼。 国王列庞看着弄臣的表演,一边死死抓住烂醉太后的苍白前胸,一边咧嘴大笑,涎液从他的嘴角滴落,热风让他满头大汗。 “火!火!火!”激动的时候,这位国王只会叫单音字。 此时火已经从“极乐宫殿”的顶端,一直攀沿至支重柱上,足有两米粗的黄桃木柱逐渐变得焦黑,橙红色光芒从宫殿最深层一直透至外围。热风带来氧气,让包裹着建筑的橙红形状蓦然腾跃,在夜空中缓缓游移。 奥丁站在火焰中心,跟随着那根承重柱,缓缓下坠。他并不惧怕火焰,四周形成无风无光的包围圈。 他看着周围物体像火山喷射的岩浆一样坠落,看见精巧的旋梯从顶端往下变成带着烈焰空悬的残骸,看见巨大木块不断倾倒,看见镶金拼贴画融化成彩色漩涡…… 随后他终于落到地面,头顶全是往下跳的小火束,未充分燃烧的木块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道着火的横梁刚好道在他面前,眼前要么是刺眼的橙红,要么是摇曳的黑色烟雾。 他快步从这座灿烂燃烧的建造物中走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创造的景象。 此刻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刚才那些火像是攀满天幕的巨冠木,而现在这枚橙红色冠树生了根,枝条从顶部掉下来,扎入泥土,然后窜出新的树干,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在君主广场中央繁茂迅地生长,直耸天际。 人们兴奋地欢腾着,他们管害怕和兴奋混合的情绪叫“刺激”——显然他们此刻正深陷于这种无比诱人的情感中,心跳加、呼吸加快、汗流浃背。 他们沉浸于这种由上层社会构造的奇特造物中,丝毫没有感到这些火能灼伤或者烧死他们。他们毫无理智地认为冒着红光的巨大怪兽,不会冲破围栏,吞噬自己。那燃烧的“极乐宫殿”,如同真的带领他们步入繁盛天堂。 正如他们从未感到图灵·斯坦利被刺杀,小国王翌日授冕登基,这些快碾过的历史巨轮,会危害到自身一样。 “荣耀吾王”,“帝国繁盛”! 被眼前壮丽如夕阳堕海的景象震撼,人们禁不住高声欢呼。 “人类真是奇怪的种族。”奥丁微微低头,笑了起来:“如果让我开创一门科学,我会命名为‘人类群体心理学’,或者‘人类种群社会学’。” 这时,他已经褪下白袍,离开燃烧的“极乐宫殿”数百格里远。绝大部分人被宏伟景象刺激,已经忘记了那位点火的弄臣,当然也不会为他的安危担心。 一些卫兵正努力让兴奋的自由民和贵族不要冲破警戒线,而另一些则忙于阻止斗殴、摔酒桶、扔烧火棍等暴力行为,‘弄臣之家’的看守会将没烧死的火术士带回去,没有人理会一个穿着麻布长袍、拉着兜帽的沉默行客。 奥丁行在君主广场巨大凯旋门的拱形过道下,一位卖苦艾酒的商贩吆喝:“樱桃镇上好的‘绿色精灵’,十铜币一杯!” 长袍术士给了他十枚暗黄色货币,商贩从酒桶中舀出一杯浑浊的绿色酒水递给他,低声耳语:“那位大人问——是否真的要告知裁判所,他从来未与无脸审判者打过交道,钱好像打动不了他们。” 术士喝了一口酒,只尝出了香料奇特的味道和酒精的辣味,却没感受到传闻中的致幻效果,他微微笑道:“放心好了,钱打动不了,鲜血却能——让你们的人带上太后的纸卷,告诉审判者有人想要在仲夏节亵渎圣像、实施叛乱,需要当众处决,他们一定十分乐意帮忙。” “那位大人担心圣堂施压……”商人脸色变得凝重。 术士觉得酒味实在难以接受,便将‘绿色精灵’倒在了商人面前,又将木杯扔了回去:“裁判所跟圣堂是两拨人,况且如若真的施压,便是向王室,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那位大人何必担忧呢?” 他指着地下亮晶晶的酒渍,说道:“看到了吗——你们只要在岌岌可危的杯沿上推一下,鲜血就会倾洒出来。我的承诺从来不会出错。” 接着,术士便踩过那滩散着辛辣气味的酒,消失在黑夜里。 商人对身边仆从低声耳语,这名不起眼的仆从便跨上快马,从凯旋门飞奔离去,向着中央裁判所的方向疾驰。 第七十一章 论大事件的风险控制 仆从骑马在黑夜中穿梭,幸而在这狂欢节日里,人人精神亢奋,无人留意马匹远离人群、穿过荣耀大道,转向帝都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所有裁判所所在的圆形广场统一命名为圣路易·泽特,这是一位殉道圣徒的名字,被异端斩首,因此圆形广场上树立断头台是帝国传统)。 仆从急忙下马,他知道形势刻不容缓。那些被囚禁在议政楼顶层的地方贵族们,一定已经躁动不安。而御前会议一定会发现异样、遣人调查,说不定已经召集侍卫有所动作。 如果失败——他和‘银杉’布尔嘴里都有一颗致命药丸,可以让他们五秒内心跳骤停身亡。然而深谷狼隐藏的身影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这是一场毫无把握的冒险,为什么霍尔大人要坚持呢?”他心想。 “风险与收益并存。”仆从默想了一下丛林狼徽章的形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中央裁判所的门前。 仲夏炎热,即使有风,他也觉得是粘滞的,让人满身冒汗。 中央裁判所的青铜门足有五米特高,即使他仰望,也无法看见全貌。门上刻雕刻着倒吊的、剥了皮的、砍了头的殉道者们,手持长戟和利剑的审判者浮雕凝视着自己,在混黄色红光下显得狰狞。 不远处断头台的黑影投射在仆从的身上,血腥味若有若无。 仆从不禁打了个哆嗦,对这次行动更加疑虑重重。那位装扮成弄臣、来历不明的术士,到底以什么身份,笃定无脸审判者会插手?深谷狼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他? 接着,仆从想到了一个事实——如果事情败露,命令名义上是太后指派的,如果自己死了,‘银杉’布尔死了,弄臣依旧是弄臣,霍尔大人依旧是霍尔大人,贵胄依然是贵胄,一切没有改变。 如果事情成功了,恐怕潜伏在金宫的暗潮,会变成汹涌巨浪,风腥血雨,自己预想中的风险,并不存在。 空气依旧炎热,仆从却打了个冷颤。自己是“狼群”中的一员,从前从未有过这种孤独的危机感,好像有一双深藏在黑幕中的眼睛,让他们这些棋子,在刀刃上跳舞。他不禁想到了术士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有鬼火在里面跳动。 他叩响了青铜巨门,巨门缓缓拉开,里面昏暗火光透了出来。 他看见了无脸审判者,青铜面具、青铜铠甲在摇曳的半明半暗中,像一具远古坟墓中的鬼魂。阴刻的十字纹在面具正中央,红色光线在游移,像是血流淌在面具正中。 仆从微微一颤,单膝下跪,说道:“吾乃真神庇佑鸢尾花王朝二十三世国王列庞·斯坦利之使臣,请求神圣奥西里斯之鞭中央裁判所审判罪人,请允许入内详告。” 无脸审判者站立不动,像一尊石像般,立于火光和黑夜之间,挡住仆从的去路。 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让仆从抵住地面的手颤抖,他听见裁判所地底传来、若有若无的尖吼声,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他记得用刀子割开肌肉时人们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而金属与金属缓慢碰撞的声音更加清晰,让人想起绞动的锁链。 眼前这个魁梧的、密布青铜雕刻的躯体,似是无生命一般,依旧遮住了仆从向内探秘的目光。 仆从站立起来,向前一步,想再行一个默首礼,青铜长剑便发出摩擦剑鞘的尖啸声,瞬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冒了一身冷汗。 “不必入内,在此说明。”无脸审判者的声音像是粗砂在低音号角中滚动。 仆从虚汗淋漓,但依然记得看向四周,确保无人听见:“摄政太后查明一批叛乱者,毁坏神像、企图逆反——犯罪者多为地方权势,已秘密遣人控制于君主广场议政楼上,此乃罪犯名单。” “无奈国王年幼,势力单薄,只有祈求神圣奥西里斯执行公正审判,将要犯就地处决。此事急迫,可能牵涉各族势力,只能尽快……” 仆从呈上被揉皱的纸卷,还想解释,无脸者却没有言语,退入青铜门内,那丝昏暗光线倏然消失,他只觉得浑身发软——大概计划已经失败了。然而,当他低头,却发现那张写满贵族名字的纸张,已经不见。 当仆从浑浑噩噩地赶回君主广场复命,一路上想着那颗藏在第二臼齿的毒药。 当他赶到时,只听见人群声音鼎沸,似乎发生了什么骚乱。“极乐宫殿”的火光依然在燃烧,乐队依然在奏着节庆乐曲,礼炮依然射向天空。 只是绿发红眼的御前首相艾利欧·帕顿,正带领着上百名宫廷侍卫,快步赶向议政大楼。 大楼离君主广场中央只有三百格里远,侍卫集结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仆从咬了咬牙,发现自己宣誓效忠的财政大臣——埃文·霍尔已经不在观礼席上,而那位神秘的长袍术士,早已不见踪影。他在犹豫什么时候吞下嘴里的药丸。节庆中有人心肌梗塞而亡不是什么引人瞩目的事儿。 宫廷侍卫的整齐步伐逐渐远离,像一排黑色细浪,向着议政楼卷去。 仆从只能暗自祈祷时间停止下来,然而毫无用处,他与‘银杉’布尔注定无声无息地死于今夜——一切只是因为一个狂妄自大的国王弄臣,向霍尔大人许下的可笑承诺。 那排黑色细浪已经冲到了议政楼底下,五层高的大理石砌大楼,被一圈橙红火光包围。 仆从听见自己心脏像被一个巨大铁锤敲击,身边的人推搡着他,让他踉跄了几步。这些人不明所以,跟随着卫兵队,快步向议政大楼冲去。 这只是一个极度无稽的夜晚,那位长袍术士说得对——今夜有人流血,只不过不是他所谓的王公贵胄,不是掀起政治巨浪的血雨,而是深谷城两颗无名“暗钉”的血。 他好不容易稳住脚步,远远看一眼不但喝下了高浓度苦艾酒,还服下了致幻药剂,依然瘫软在皮椅上的铁腕太后,想着也许这位极权人物清醒过来,一切恢复如常,尚不知发生了可能危及她权力根基的闹剧。 那圈火光即将从地下烧到楼顶,坚守议会厅的“银杉”布尔会与这些曾经的同僚们,发生一场恶战,御前首相大人会恶狠狠地命令自己的部下将他拘捕。如果银杉未死,将遭到烙铁断手的刑罚,逼问出谁是主谋——布尔会一口咬定这是太后的主意,然后服毒自杀。 这些闹哄哄虚惊一场的贵族们,也许会拒纳税收、抗议帝国的护卫职责作为抗议…… 即使失败,小霍尔大人还是会获益,只是利益不是那么可观而已。想到这里,仆从背后再次渗出冷汗——术士那双轻佻的、带着鬼火般光亮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第七十二章 论暗棋的重要性 御前首相艾利欧气愤起来,与他的姐姐一模一样——颧骨削瘦、脸色发青。 前去调查的卫兵的回答让他震惊——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姐姐居然秘密召集地方贵族进行商谈!就在自己以为她烂醉如泥、不过一小时的时间之内! 他此时恨不得将王太后软禁起来。 就在他召集宫廷侍卫之后,发现昏醉不醒的蕾莉亚不知何时已从观礼席上消失不见。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贝利说得没错——毒死自己丈夫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艾利欧银鹰城特有的绿色眼睛,此刻如同匕首一般锐利:“她在哪儿?” 一名侍卫单膝下跪,声音微颤:“太后醉酒,银杉‘布尔’已遣人送太后回寝宫。” 御前首相长剑一挥,剑刃离侍从的脖子只有半寸,冷声道:“确认她的去向,否则以渎职罪论处。” 侍卫从头到脚抖了一下,艾利欧却收回了长剑,脸色缓和下来:“罢了——不必,她铁了心要闹出大动静。” 跪着的侍从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心脏平复、深深吸气的一刻,刀刃从他后脖落下,他还睁着眼,嘴巴半张——人头滚落,血在周围侍卫的铁靴和软甲上溅了一圈。 无人噤声,御前首相带着宫廷侍卫——实际多数出身银鹰城铁卫,离开喧闹人群,快步向议政楼赶去。 在他看来,必定是他的姐姐不满处境,认为各城邦架空王室势力,从而在节日贵胄聚集之时,作出愚蠢之举。 秘密召集地方贵族,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许以他们利益,让他们宣誓效忠当今王室,从而掣肘手握重权的四大家族;要么将他们囚禁,作为威胁的筹码,从而赢取主动权。最大可能,还是报复集兵出征南部的不利。 如此想着,御前首相已经到达了议政大楼下。他抬头仰望,只见顶层火光灼灼。 “是了,摆平了今晚的事情,应该采取更激烈的行动——不能让蕾莉亚自以为是,也许应该限制她的自由。” 艾利欧用力咬了咬牙,象征银鹰的佩剑向前挥动,冷声道:“首相有权力知道秘密会议的内容。会议重要人物众多,你们跟随我,保护议会人员安全。” 前银鹰城铁卫当然懂得到底应该听从谁的命令。毕竟从眼下看来,御前首相掌握的权力比国王和摄政太后大得多。 于是,五十名侍卫持剑步上旋梯,而余下的六十名侍卫,则将议政楼的所有出口,死死围堵。 “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无论是哪一种猜测,只要让这些地方贵族们意识到蕾莉亚毫无实权,一切便会恢复正常。” 艾利欧心想,丝毫没有意识到仲夏节“秘密会议”背后更多的漏洞,更加没想到,那位负责在“极乐宫殿”上点火的术士,费尽心思让动荡不安的政局,掀起巨浪。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事件会向让他惊栗的方向发展。 当他一脚踏上通向议政楼顶层的大理石旋梯,大楼各侧传来马匹嘶鸣——极为高亢,如野兽吼叫,让人烦躁。 “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御前首相愤怒地命令道。 然而,他的命令似乎无效,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显不是王室侍卫队的铁靴,更像是重锤砸在地表的声音,还夹杂着金属刮过石面的刺耳响声。 帝都之内,还有谁敢违抗首相的命令吗? 艾利欧觉得怒火让他的血管都沸腾起来:“违令者——处死。” 然而,王室侍卫队一片死寂,沉重步伐声依然像钟摆一般,越来越近。 接着,御前首相看见了他不敢相信的一幕——他更愿意自己产生了幻觉。 一队身穿青铜铠甲、带着青铜面具的无脸审判者,正提着长剑,一步一步踏上了旋梯! 审判者是真神奥西里斯的裁决之鞭,执行公正判决,从不参与世俗势力斗争。而仲夏节之夜,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艾利欧只觉得心脏极速跳动,思绪混乱,想不通其中缘由。 他们是来拘捕自己吗?不可能——即便是御前会议,也从未敢与圣域对立。 他们是蕾莉亚指使的吗?不可能——即便是王室,也无权对中央裁判所发出命令。不,中央裁判所只要作出判决,甚至可以将王室定罪,他们有至高无上的审判权! 上百名宫廷侍卫,包括御前首相,无人作声,几乎僵直地立于原地! 无脸审判者行至艾利欧面前,青铜剑对准而了御前首相的脸,阴刻面具下发出低沉如铁砂滚动的声音:“让开,凡人。” 艾利欧只觉得脚下发软,侧身跪下,双眼只敢看向地面。剑尖从他眼前划过,发出尖锐的刮擦声,他只觉得脑袋生痛。 十名无脸审判者从跪着的御前首相面前经过,一步一步地向议政楼顶层走去! 当最后一名身穿青铜铠甲的剑士背离,艾利欧鬼使神差地站立起身,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登向旋梯尽头。他只觉得这十个沉默无声、步伐整齐的人,是从古老坟墓里爬出的怪物! 而旋梯则像无穷无尽的墓穴通道! 审判者毫不在意首相的行动,火光映在阴刻面具上,如同鲜血流淌! 离议政厅顶层越来越近,光线变得更加明亮,有喧闹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抱怨和咒骂声,还有卫兵拔剑的声音。 艾利欧只感觉头脑充血,连呼吸都忘记,恍惚间青铜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不禁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议政厅顶楼终于到达,只见所有壁灯都被点亮,议会厅镀金大门紧锁,银杉“布尔”带领二十名宫廷侍卫,向无脸审判者下跪。 议会厅中传出愤怒叫喊,困在孤楼中的贵胄们不会猜测到自己的处境。 而戴着青铜面具的审判者,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张揉皱的纸张,不带任何情感地问下跪之人:“此中所列名单,可为太后亲笔?” “银杉”布尔沉声道:“公正的审判者,鄙人以信仰为誓,此名单为太后亲拟。” “名单所举之人,是否都在议会厅内?”审判者的声音如同从机械中发出。 “是。”这次单膝跪着的侍卫队长布尔,只回答了一个字。 第七十三章 仲夏节恐怖事件 “银杉”布尔打开议会厅的镀金大门,内里的贵族们正在骂极为难听的话,诅咒这些宫廷骗子的脑袋赶紧从脖子上滚下来,插到帝都的城墙上。 但这时,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无脸审判者。 戴着青铜面具的中央裁判所剑士,如同来自墓地的怪物,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怒火冲上头顶的地方势力,左手提着铁链,右手持着长剑。 贵族们从来没想过可怕审判者与自己有什么联系,他们比谁都准时到圣堂祷告,按时缴纳赎罪税,捐资修缮地方圣堂和裁判所,他们是虔诚的好信徒。 “神圣裁决者们,我们随时愿意为真神效劳,不管需要逮捕谁……”欧威尔伯爵向来冲动,他站在议会厅大门的最前方,离沉默的青铜剑士只有五步距离,只觉得气氛阴冷得渗人,不由得大声喊道。 然而,没等他声音落下,一阵银光从五步之内传来,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铁锁像套马脖子一样,套住了欧威尔伯爵的脖子! 显然这根锁链肋得异常之紧,伯爵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喉咙中发出如上紧发条那样的咯咯声,四肢像被攥紧了的蜥蜴般扭动。 然而并不理智的举动让他的处境更加困窘。随着肺部空气越来越少,他的瞳孔开始扩散,瞳孔里映出审判者一成不变、冰冷的阴刻符文。 很快,他就不再挣动,眼球半突出,嘴巴像死鱼那样张开,因为锁链的力量,像木偶一样半跪在地上——欧威尔伯爵死了!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他们惊愕地立于原地,不知道刚才还大喊大叫的爵士到底犯了什么罪——显然,审判者并不是为了逮捕一名伯爵而来! 黑熊堡的柯刚子爵单膝下跪,其他人也纷纷跪下,生怕犯了什么罪责亵渎圣职,从而落得欧威尔伯爵的下场。 他们跪下时,因为地方狭隘,慌乱之间头撞到了他人的背脊上,或者脚踩到了手上,然而他们的眼睛只敢向地面看,那具还未僵硬的尸体就在跟前,而无脸审判者依然像冰冷雕像一般,立于人群面前。 接着,他们听见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根银色粗条窜向跪着的人群。高大有力的波隆尼子爵像被横拖了出去,背脊骨摔在地面上发出可怕的断裂声,他的叫声像被捏紧脖子的公鸡。 波隆尼子爵身旁的罗佛尔伯爵下意识地叫喊了一声,马上他的脖子就被铁链套住,整个人抛出了大门,扔到了大理石阶梯上,直角石阶和铁链的拉力作用下,上下颠簸了数次,内脏被冲力震碎,血从嘴和鼻孔涌出,眼球几乎掉出来,舌头堵住了喉咙——也死了! 人们这才意识到——即使他们没有犯下过错,也将面临一场屠杀! 他们被聚集的目的,等同于圈进羊圈待宰的羔羊! 贵族忍不住开始尖声喊叫,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向议会厅门外冲去!然而,无脸审判者将门口死死堵住,他们脚下发软。 让他们更加绝望的是,“银杉”布尔带领的宫廷侍卫队,拔出长剑,堵住了长廊过道! 人们疯狂地四处冲突,在狭小的议会厅里寻找能够躲藏的地方,然而他们发现无论如何推搡、踩踏、冲撞,四处却挤满了人。 不断有人被铁链套住脖子、拖出议会厅外,那些沉默不语、挥动着铁索的青铜剑士,好像只拿这些受惊的凡人当作捕猎游戏的目标! 贵族们惊呼着,向远离镀金大门的方向涌动。那些被拖走的同胞,在地面上生生拉开一条通道。一些人在冲撞中被推倒、趴在地上,另一些人则踩过他们的身体和脑袋,拼命向密闭空间的另一侧挤。 很快有人踩着人头爬到窗棂上,接着更多人像壁虎一样贴在了彩色玻璃上,而底下的人愤怒地捶打、推搡着这些自私自利的逃生者,有人干脆抽出随身匕首扎在不久前还相互攀谈的人身上,好找个铁锁难以伸到的位置! 没人发现彩色玻璃不堪重负,发出了细微的破裂声,裂痕马上就像蜘蛛网一样迅速扩张。紧贴在上面的人被狠狠推挤着,加大了玻璃的受力。 随着巨大破裂声传来,十多个趴在落地窗边上的人没有着力点,随着撞破的玻璃,直挺挺下落! 他们的惊呼声只来得及从喉咙中发出,身体就砸到了议政楼底下的地面上,有的头朝下落地,脑袋变成了红白色的浆状混合物,颅骨碎得只剩下半截。而另一些,有头和脖子怪异地扭成直角的,有脸部压平与地面贴在一起的,稍微好看一点的,神经反射还能让身体颤动。 随着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君主广场的一角,瞬间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地面则铺满了白花花的脑浆和红色鲜血,夏风一吹,更发出浓烈腥味。有老鼠被气味吸引而来,从阴暗角落窜出,踩在湿滑液体上,发出窸窣叫声。 守在出口的宫廷侍卫觉得脚下像灌了铅水,脑中空空如也,他们觉得脚下像灌了铅水——不知道该上前查探、还是冲上旋梯支援,还是报告他人。 一些从“极乐宫殿”赶来的贵胄和群众,远远看见地上的黑影,闻见湿湿黏黏的腥臭气,不由得高声尖叫,反向向人群钻去,如此一来,却引来了更多关心事端的人。 越来越多人聚集在议政楼底下,他们无一不为眼前的情景感到惊栗。即便这里不乏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骑士,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是谁——竟然公然在仲夏节制造如此惨剧! 然而,他们发现王室侍卫并没有动作,而是像僵直的钉子一样,立在了原地! 不远处各大家族的代表人,包括几位御前会议的重臣,都随着人们的惊叫声,来到了议政楼底下。随从为他们开辟了一条通道,贴身侍卫紧紧跟随,生怕出现意外。 内政大臣马克·杜纳从人群中穿出,冷静地向躺满死人的角落走去。当他在火光中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一向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具少了半个头、手脚别扭歪曲的尸体,胸前佩戴着星月纹章。他几乎分辨不出这是杜纳家族的哪位内臣!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克掩住了鼻子,眼睛半闭,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不远处的宫廷侍卫说道:“我需要上去看看。” “大人,最好不要——刚才来的是中央裁判所的审判团。”侍卫声音发颤,好像刚从墓地的阴寒里钻出来。 第七十四章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审判团”——马克?杜纳只听见了这三个字。他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风度,只是冷冷地直视着地面的尸体,脑子中如有雷鸣翻滚,阻止了他的思考。 然后,他看见御前首相艾利欧铁青着脸、一步一步地走下旋梯,跟随其后的侍从,脸色发白,比起地上的死人不遑多让。 “首相大人。”马克向前行了几步,只觉得心跳声从胸腔传到脑袋,整个人就像一个被鼓锤敲击的布囊,脚底发软。 听见有人叫唤他,艾利欧?帕顿踉跄了几下,艰难地转过脸来,红色头发和死灰的脸在火光下就像一具干尸。 “他们来了。”首相从未如此失态,此时他嘴唇颤抖着,几乎下意识地挤出了这句话。 然后马克?杜纳便顺着御前首相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旋梯——连鬼影都没有。 但铁链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像野猫叫春一样的哀叫声、利器刮过石面的尖鸣声、重物碰撞声以及一成不变、像丧钟一样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像一把钢条,在所有人的精神海中来回拉扯。 无脸审判者从跳跃的油灯灯光中,露出了青铜面具和铠甲,仿佛藏在阴刻符文下的,不是人而是披着金属的怪物。 他们身后,则是十数条锁链,每条锁链上,都箍住一个人头。有舌头翻出来、已经嗝气了的,有脸上全是斑驳血迹的,也有干脆头骨断裂、脑袋向后扭转的…… 还活着的人凄厉叫喊,声音经过他们的腹腔,到达喉管时,被铁链约束,变成拉风箱那样、带着尖细气流的粗重喘息声。 他们在一路颠簸中,骨头被砸断,四肢像肉肠一样拧成一团,血渍如溪流般,从议政厅顶层一路渗下来…… 就像一群被鱼线扯住、垂死挣扎的鱼。 而青铜覆盖下的野兽,拖动数百上千斤重不断扭动的躯体,竟像毫无知觉一般,机械性地向前行,直至走出议政厅的大门。 在场的卫兵、围观的人群、方才还冷声质问的权臣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些人一小时前还衣着考究、谈吐风趣地站在君主广场上。 整座议政楼只剩下哀叫,带着浓重腥味的空气,就像凝胶一样停滞下来,在每个人的感官中萦绕不去。暗红黑月之下,这里如同地府的延伸。 有人跪了下来,默念颂文,祈求真神赦罪。这个行为像瘟疫般传染,顷刻间人们屈下发软的双脚,吟诵像围绕腐肉的蚊蝇,传遍了君主广场。 无连审判者对人群的祷告无动于衷。他们将绑着人的铁链,栓在黑色马匹的马鞍上,将青铜剑收入剑鞘,跨上马背,从议政大楼疾驰而去。 这些捆绑着的人被拖动,铁链的拉力瞬间扯断了颈骨,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哀鸣又减弱了些。交叠的四肢和身体在地上抛弃、落下,像破损的木偶般四处乱扭,一路拖出了长长的血痕,这些血痕又无声地渗透入地下。 一些还沉浸在狂欢、不明所以的人,看见十匹马组成的马队,拖着一串重物,飞驰在荣耀大道上,喧嚣中听不见濒死者的哀吼。 而还沉浸在惊人一幕的人群,则全身发软、流泪祈祷、边跪拜边向圣路易?泽特广场前进。 从狂欢跌落这惊悚时刻,无人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脸色发青地传播着各种各样的猜想,这些猜想都演变成极为骇人的版本。 “这些贵族妄图推翻圣殿授冕的国君……裁判所便于极乐之日处决他们……” “他们准备在今夜杀死国王和摄政太后,军队都聚集在帝都之外……” “他们让不参加叛乱的骑士活活饿死,还吃人肉……” “他们勾结了黑暗术士,将帝都祭献给魔鬼,听说南部的帕利瓦就是这样,结果地上全是骷髅骨头……” 无连审判者当然不会听见凡人的声音,只是拖着他们的猎物,像食尸的幽灵般,穿进了黑夜里,拐进了圣路易?泽特广场。 广场上灯柱的油蜡被点亮,火光在粘稠空气中忽明忽灭,一团篝火也被烧起,人们终于看清了那些被拖拽事物的真面貌。 说“看清”——是他们能清晰看见被束缚的躯体上,名贵布料被拖成了鲜红碎条,半赤*裸的身上,刮掉皮肤、粉红带白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手、脚、头,被剧烈运动绞在了一起,堆成长短不一的蜡黄色和红色交织的肉块,像挤在一起的沙丁鱼罐头。 而这里的个体已经完全不能被辨认——身体都大同小异,可以看见一些丰腴的凸起,和软塌的黑色器官,那些在肉堆里的头,要么已经被拖得面目全非,要么掩藏在铁链和手臂之间,只露出一小簇头发,运气好的话,能看见几颗死灰色、伸着舌头、稍微完整的头颅。 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像抖渔网一样,提着铁链将这些人抖开。身体便在半空中扭转起来,相互碰撞,像屠宰场上的生猪。偶尔会有人动弹一下,发出轻微的低*吟声,然而审判者毫不在意——这剧烈的提拉动作往往能让未死绝的人断气。 他们将大约八十多人,一个一个地分拣完毕,整整齐齐地平躺在地面上,脖子上套着铁链。 审判者蹲下——尽管青铜铠甲让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但他们依旧非常有耐心地把缠着脖子的铁链一圈一圈地解下来。让这八十多具躯体全部正面向上,脖子上干干净净。 活着的人从君主广场一路跪拜过来,此时他们只觉得灵魂已经从身体飘散而出,刚才血腥的场景已经被他们一路恸哭、下跪的行为消化,如今只剩下麻木。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些像肉排一样,被翻转的身体,每翻动一下,他们就抖一下,铁链拉动的声音让他们的神经发颤,仿佛地面上躺着的,正是自己。 四位御前会议重臣骑着马匹赶了过来,尽管他们上过战场、处死过犯人,但冷流依旧从他们的脚底窜至头顶。就算战场上四处横躺的尸体、焦黑带血的土壤,都比不上圣路易?泽特广场这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身体可怕。 仿佛他们不曾是活过的生物,而是一团一团瘫软的肉糜。 第七十五章 就是要达到这个可怕的目的 篝火之下,一名无脸审判者拖动着一具身体——躯体内居然还存在生命,四肢弹动了一下,发出像低沉的咽呜声。但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般,一步一步地走向圣路易?泽特中央的巨大造物。 躯体被抓住了脚——他本来已经陷入了深沉昏迷,内脏破裂造成大出血,嘴里一直冒着血泡,地面上也全是他吐出的血迹。但这时拖动让他反射性地动弹了一下,更多的血浆从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 躯体被拖上了断头台的松木台阶。拖动他的无脸审判者好像执行标准屠宰流程一样,并没有理会他是死是活,只是无声地先将他的头放在了木制凹槽里固定好,然后再将他的身体抬起,放在凹槽后的松木板上。 由于颤动,躯体从松木板上斜着滑了下来,无脸审判者并没有显示出不耐烦,而是将他重新抬起,双手用铁链反绑固定在后腰,再用另一根锁链从他的肩膀到脚跟缠绕了一次。这具躯体便牢牢地被固定在木板上。 无脸审判者并没有立即行刑,而是静默地立在一边,其余审判者也无声地站在中央裁判所的巨大青铜门前,仿佛与地上的人一样,生命已经不在那些繁复雕刻下,他们只是死亡使者的拉索人偶。 诺大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没有任何声响,跪倒的人们甚至忘记了哭泣,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整个过程,好像即将被斩首的不是他们的同胞,而是一头畜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死寂填充了空气。 大约五分钟之后,审判者向前一步,拉动刀闸的拉索,刀闸缓缓提升,然后从两米高处飞快地下落。斜角刀口精准地割掉了人头,血像喷泉一样飞射出来,落到了松木台上,渗进阴刻花纹里,再次消失不见。 头颅从固定凹槽里滚落,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跪在最前方的人可以看见一颗血淋淋、椭圆的球,五官已经全部没进鲜红中,火光下看起来,就像涂了一层鲜亮的油漆,可以闻见刺鼻的腥味。 而有着整齐切口的身体,则被松开束缚,重重地扔到了送木架下,手和脚松散开来,身上挂着染红的布片——其实已经与赤*裸无甚区别,皮肤变成了死灰色,略为肥胖的肚子松软开来,瘫在地面上,看起来与死猪没有区别。 接下来,另一具躯体也被拖了上来,六角形的红石堡纹章还挂在他的胸前。几分钟之后,他的头和身体也分成了两截,被堆在松木台下。 行刑从午夜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朝霞如同被血染一般,覆盖了整片天空。然后这片血雾消散,刺眼阳光照亮了圣路易?泽特广场,尸堆几乎高于断头台的木支架。 这些尸体有的还瘫软着,但大多数已经僵硬,看起来像冬天风干的火腿一样,相互交叠堆积在一起,地面上滚满了裹着血渍的头,有些依稀可以看见五官。 无脸审判者精准、静默地完成了行刑,从松木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行下,走向依旧立于青铜巨门前的审判团。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这些像机械一样的青铜剑士,依次走进了那扇门内。大门重新关闭。 人们依旧跪在地上,他们浑身颤抖,几乎已经不记得怎么站立起来,精神海崩塌成为废墟,只有刀口落下、头颅掉落像固而有之的流程,一直在眼前回放。 御前首相艾利欧一言不发地转身,机械性地挪动脚步,向背离圣路易?泽特的方向走去,三位御前会议大臣同样跟随,他们的眼窝深陷,脸变成了死灰色,看起来与死人无异。 直到夏日太阳直射,地面滚烫,尸体浓烈的臭味翻涌起来,人们才三三两两地逐渐离开。一些惊吓过度之人半途晕倒,而另一些似乎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切,从他们身上踩过。 ********* 此刻,那名向中央裁判所的仆从——名叫西格,深谷城“狼群”中的一员,逆着人流,隐匿身形到达了皇家剧院。 剧院极尽奢华,在十层之上,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悬空礼堂,可以俯瞰帝都绝大多数景致。 西格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空中礼堂,只见猩红地毯上,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他誓死效忠的财政大臣,埃文?霍尔,而另一位,则是穿着灰袍,来历不明的术士,国王的弄臣。显然他们已经在天台上站了一夜,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收进眼底。 西格单膝下跪,拳头按于胸前,行了个默首礼。 “做得很好,你是一颗极为优秀的‘钉子’。”小霍尔爵士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捋着小胡子:“你让人钦佩。” 西格双眼盯着脚尖,不知为何,他没有感到荣幸,一种浓烈的悲哀感从心头袭来——毕竟他亲眼看见自己缔造了遍地尸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断头台上的缰绳是由他放下,刀闸下落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事实上,他没听清霍尔大人的说话。 然后,一把极有辨析力、优雅而冷冽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脑海:“大人,您舍不得亲自下令么?” 声音从那位长袍术士的嘴里发出,他举着冰霜酒,笑意盈盈地看向背着双手站立,来回踱步的埃文?霍尔。 “那么,我来替您说话吧——”术士看了看远处堆成一堆的尸体,又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仆从。 然后,他侧身挪动了三步,仆从看清了他身后的东西,是一个装着长条物件的麻袋。 西格非常清楚,这是个装尸袋。 术士将冰霜酒放在平台上,俯身弯腰,拉开装尸袋的抽绳,一具直挺挺的尸体便露了出来。 尸体穿着银色软甲,胸前佩戴鸢尾花太阳纹徽章,鼻孔和嘴角分别有一道黑色的血痕,双目紧闭——是“银杉”布尔! 西格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血液全部冲进大脑,膝盖和手的力量几乎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他使劲晃了晃头,紧咬牙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魔鬼,你杀死了他。” 善于辞令的埃文?霍尔此时闭着眼睛,沉默不言。 而那位术士却微微笑着,好像打量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重新直起腰,端起红宝石玻璃杯中的冰霜酒,浅尝了一口。 他说:“是我建议‘银杉’布尔自杀,霍尔大人听从了我的意见,下了命令。你好,西格先生,我叫奥丁?迪格斯,「叛神者」的术士。” 第七十六章 做事要严密 术士理了一下袖袍,他的脸在阳光下略显苍白,但五官完美得惊人。他说死人的态度,就像切了一块肉排那般轻松。而不远处那场屠杀,对他来说,似乎与下了一场雨、刮了一阵风没什么区别。 他更感兴趣的,却是眼前跪着仆从的态度。 “你好像十分不满,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奥丁温和地说道,好像真的在劝解一位怒火中烧的人:“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向我提问,我也会尽我所能解答你的疑惑,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 “为什么杀了他。”西格咬着牙,不敢看离他不远、平躺在装尸袋里已经僵硬的同僚,有种甜腥味渗进牙缝的错觉。 “你明明知道嘛,为什么要问呢?我说了,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下命令的是霍尔大人,而‘银杉’是自愿赴死的,我们都没有杀他。”术士用柔和平静的语调说道,黑色双眼像深不可测的湖水, “为什么要他死。”听到“霍尔大人”这个词时,西格心脏像被刺了一刀。 “你们为什么喜欢一再确认自己已经知晓的事实呢,难道还想从中挖出什么虚伪答案来么?你看——整个计划其实十分仓促,从我发现太后写了手谕开始,到传递至霍尔大人决定执行,也不过是半小时。由此看来——霍尔大人很会做一锤子买卖。” 奥丁换了一个放松的姿态,斜靠在露台的围栏上,又晃了晃冰霜酒——尽管品尝不出美味,他却对这贵得要命的珍品充满好奇,正如对眼前深谷城的暗钉一样。 “你知道,生意人最会衡量风险嘛——这次的行动,对尊贵的财政大臣来说,简直没有风险。如果审判团没有来,那么各地势力会对这次恐吓行为进行抗议,本来已经弱不禁风的王室,将更加没有话语权,出征南方的计划一拖再拖,甚至引起圣堂的不满。” 术士说着西格已经心知肚明的话,进一步印证他的猜想:“如果审判团采取行动,那么一方面会对心思各异的几大家族造成威慑,促使他们向南部派兵。但是另一方面——点燃了导火索,让本已平衡的势力重新划分。有一点可以确定,王室在不久的未来将被完全架空。” 说罢,术士又轻笑了起来:“你看,现在他们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啦,他们敢将脑子不正常的小国王当傀儡,可不敢违抗圣域的指令。然后——帝国的大军将一举南下,人心溃散,与我们在帕利瓦正面打一场战,丢盔弃甲地逃回来……” 西格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想听这个术士的狂妄言论,他脑子里全是死尸。 奥丁止住了笑声:“简而言之,政局越混乱,对深谷城越有利,商人最会趁火打劫。到时候势力重新划分,丛林狼就要从隐匿的阴影处跳出来,大肆掠食了。” 话毕,术士换了一副怜悯的面孔,面向着西格说道:“话说远了——霍尔大人的行动没有风险,唯一的风险就是你们,‘银杉’布尔和‘影子’西格。” “你们是唯一与他方接触的人。‘银杉’伪造了太后旨意,带领宫廷侍卫,见过了御前首相和几位重臣。”奥丁的语气越发深沉,似乎真的为他们感到伤心:“而你,‘影子’——把信件递给了无脸审判者。” “我跟霍尔大人这么说——这件事快速、高效、隐蔽,只有两个漏洞,”术士平静地看着浑身发颤的仆从:“严刑拷问之下,你们有告密的危险。” “于是财政大臣便下了命令,让‘银杉’咬碎藏在第二臼齿的毒药。他没有愤怒,向霍尔大人行了个默首礼,并请求要一枚丛林狼的徽章。”奥丁又举起了杯子——下跪之人的精神海他已经探究够了,无非就是没有理智的哀伤、忿恨和不甘而已。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让西格更加绝望的话:“霍尔大人把狼纹徽章给了他。‘银杉’将徽章紧握胸前,眼含热泪,默默倒下。” “我对霍尔大人说——一枚小徽章也是有风险的,保不准会让换班的搬尸人看见。于是,埃文先生便掰开布尔僵硬的拳头,又将狼纹徽章取走了。然后,我变了个戏法,将徽章烧成了灰。” “所以——西格”奥丁亲切地直呼仆从的名字:“你是选择在牢狱中受尽羞辱折磨而死,还是选择在宣誓效忠的人面前自尽呢?” 西格闭上眼睛,只觉得脑海里一阵蜂鸣,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不是他的誓言和信仰么——为深谷城而死,毕竟他不算死得毫无价值。 仆从觉得血液冰冷下来,他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埃文-霍尔,又转过头,看着与他对话的术士,那完美温和的笑容,以及黑色眼睛,好像要让他掉进无底深渊一样。 “你笃定审判团会进行裁决吗?你知道他们一定会杀人?” 他记得术士那日轻佻的态度,似乎毫不担心审判团会通知圣堂、联系王室,履行冗长繁复的程序。如果知道紧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那么这个人……真的对屠杀毫无罪恶感,而自己则是这场屠杀事件的一把刀子。 奥丁行前了一步,俯视着西格:“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可以理解,毕竟你没有接触过裁判所,所以相信披着维护圣域权威的外壳。” “不过我很乐意告诉你,人们的认识——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偏差,约定俗成的说法,也许从来就不正确。正如你们认为裁判所、圣堂同时从属于圣域,他们必然有共同利益。但事实上,他们从来都是针锋相对的矛盾体。” 术士不带丝毫情感地解释道:“相对于圣堂管理世俗信仰,裁判所更像一个孤立的暴力机构。他们不为任何势力服务,只追求一种事物——鲜血。” “我当然不能笃定他们会如此高效地执行刑罚,但如果将可能性等级分为一到十的话,我们可以判断它为八,那么这件事情完全值得放手一搏。人们往往不能得到最大利益的原因是,他们不能扒开看似危险的表面,看到底下的实质。” 说罢,奥丁再次笑了起来,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坚定而从容,似乎能够掌握一切。 西格却闭上了眼睛——不,他不是想知道这些,这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想知道,术士和霍尔大人,是否真的知道事件的后果,如果知道——生命,自己的生命,‘银杉’布尔的生命,被杀者的生命,对于这些幕后操纵者来说,到底算什么。 即便是能看穿人心的奥丁,也不能理解仆从的想法。因为这纯粹是逻辑混乱的个人感受,没有任何现实价值。 第七十七章 看一场好戏 埃文-霍尔走近,低声说道:“‘狼群’以你为荣,但要抓紧时间。” 仆从依旧单膝跪着,浑身发颤。 “最后一个问题。”奥丁温和地笑着,好像真的为这二人解围,而不是要强迫一个活生生的人自杀。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西格低声问道,好让罪恶感更强烈。 “一些追捕和判决,至少‘银杉’带领的宫廷侍卫队要为此掉脑袋。全国范围内,反对王室的呼声会越来越响亮,可能会发生流血事件。然后,四城联盟势力重新划分,白林城趁机倾向我们。迫于圣域的威慑,各家族在极端不满的情况下,出征南部。” 奥丁又露出了笑容:“然后,南部征战失利会成为钉死摄政太后和小国王的最后一枚钉子。” “所以,帝国内会血流成河。”西格面如死灰。 “四大家族杀死国王的时候,帝国内也横尸遍野。如果你到过帕利瓦,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任何一次社会变革,都会带来牺牲,区别是世界向更好或是更差的方向转变而已。我们不必把历史必然发生的事情,归咎于自己身上。” 奥丁安抚跪着的人,然而泪水依旧从这个脸色苍白的刺客眼中滑落。他嘴角的肌肉颤抖着,牙窖用力,一丝鲜血,像蚯蚓一样从嘴唇边爬下。 接着,他像发羊癫疯般,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皮肤变得像纸一样白,青筋爬满了全身,嘴里喷出了一层接一层的白沫。 很快,他就不动了。眼睛睁得奇大,瞳孔扩张,失去了焦距。蒙了灰的角膜上,映出了埃文-霍尔和奥丁-迪格斯的倒影。 跨过两具尸体,埃文-霍尔走近奥丁,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忘记整理他的领口。 “好吧,术士,你赌赢了,我原本不大相信裁判所会采取行动。我们打破了魔盒,释放了怪物。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此前奥丁给他的印象是狂妄出格,那么现在他的唯一感受是只有两个字,危险。 埃文-霍尔从小耳濡目染,养成了长线埋伏、看准目标一击即中的习惯,但这位南方来的术士,似乎比他们更谙于宫廷之道。 不,他不仅谙于权术——他能出人意料地利用圣域、王室、城邦各家族的力量,策划极为可怕的事件——长期浸染于宫廷的财政大臣,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但他成功了。这位叫奥丁-迪格斯的人以往从未在帝国政治舞台上出现,他从何而知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甚至对各大家族从不敢冒犯的圣域,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呢? 他遣人彻查过,或许别的家族对于边陲的小人物毫无办法,但深谷的眼线密布全国——这位术士的来历与他自己的描述相符。 如果说「叛神者」能掀起风浪,埃文从前从不相信,但见过这位奥丁-迪格斯之后,他觉得一股炽热岩浆在帝国地壳下奔流。 如果深谷城与冰魂城的计划成功,扶持傀儡阿瑟-斯坦利登上王座,那么南部的「叛神者」会不会成为强大的新敌人呢? “「叛神者」只要合法的生存空间,霍尔大人,您想多了。我又不是先知,现在局势不明朗,总得看看再想对策。”奥丁的话让财政大臣吓了一跳——霍尔有种错觉,是不是他的想法都能被这位术士窥见。 “好戏上演了,金宫要混乱一段时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弄臣。今天整整一天,我都能陪着大人在这里观看。” 奥丁毫不客气,登上了空中阁楼——这里是悬空礼堂的最高点,四面是镀金围栏,像一只小小的金丝雀笼,专为喜欢寻刺激的王室成员准备。阁楼的木板下,还有一层暗格,里面藏着冰霜酒、鱼子酱和白松露。 术士掀开木板,端出酒杯、白瓷碟和银餐具,为自己和财政大臣各准备了一份,似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看,开场了。”等埃文-霍尔极为不满、又碍于脸面不能吭声地坐在自己身边,奥丁指了指金宫的方向。 御前首相带着上百名宫廷侍卫队气势汹汹地向金宫赶去。这些士兵虽然胸前挂着鸢尾花太阳纹徽章,但实质上忠于银鹰城。 紧跟其后的是白林城的尼古拉大法官、来自西塞城的军事总参,以及来自辰星的内政大臣。 他们经历了惊恐万分的一夜,辰星的三位要塞诸侯被杀,同时还有他们的继承人。其他各家族也差不多——这可以算是一次骇人听闻的清洗活动了。 执行者如果不是从属圣域的中央裁判所,恐怕叛军今日就会冲进金宫。 “不必细说,必定是向他的姐姐问责去了。”奥丁舒舒服服地靠在软皮椅上,冰霜酒尝不出美味,白松露也一般,鱼子酱倒是不错——鲟鱼的卵,人类还真会在食物上下功夫。 在阴影大地上,他吃的可是活生生的野兽,最多最多也就是烤过的、皮毛粗糙的白熊罢了。 “亲爱的蕾莉亚,为什么你要下令杀死这些无辜的人?”术士模仿着御前首相的语调,看着银甲士兵逼近金宫城门。 虽然不忿,埃文-霍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的确让他心中愉快。 “那位蠢太后一定会说,啊呀,艾利欧,也许是你指派的呢?”财政大臣这才记起整理衣领和袖口,捋了一下小胡子。 “别心疼这些口腹之物——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番,霍尔大人。”奥丁帮埃文斟满了酒,又将一小碟鱼子酱推到了他面前。 埃文简直要跳起来了——真是乡巴佬!谁会单吃鱼子酱呀!这可是北从冰河鲟的鱼卵!配冰霜酒!简直是暴殄天物! 术士却舀起一小勺,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看,穿过君主广场了——大人,您到底给太后下了多少致幻剂,现在她醒了吗?” “快十小时过去了,她应该清醒过来了,估计会惊得尿裤子……”财政大臣终于不再对术士饮食癖好的震惊了,这正如他的行为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那她就不是铁腕太后,银鹰城的蕾莉亚了。能在风雨飘摇的局势里,保住脑子不好使的儿子,这个女人的能耐,比你们想的强那么一点。”奥丁调侃道,丝毫不在意埃文对他的蔑视。 就在身穿银甲的宫廷侍卫队抵达金宫门前的一刻,宫廷大门徐徐打开,另一支装束一模一样的卫队整齐走出,举起长枪,将御前首相艾利欧抵在镀金大门之外。 *** 作者的话中要列一长串感谢清单,没有你们的支持,患有严重纠结病和自我怀疑症的作者走不到今天~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君最大的动力,在此鞠躬~感谢~! 第七十八章 摄政太后与御前会议的斗争 奥丁又吃了一口鱼子酱——这次他是用银烫匙直接挖了一勺,笑着对脸色不太好的埃文-霍尔说:“你看,跟着她一起出来的,不止宫廷卫兵呢,这位太后的小脑袋装的东西远比你们想象的多——她可不是宫殿里的金丝雀,而是一只母鹰啊!” 埃文来不及心疼他的北从冰河鲟黑鱼子,急忙看向金宫大门——果不其然,除了手持长剑的侍卫队,还有一些身穿华服的地方贵族,陆陆续续走到了皇宫的读进大门前。 “药效和酒的双重作用,起码长达八小时,首相大人再慌乱,必定也已经控制了金宫,两个小时——摄政太后到底能做什么?”财政大臣有些吃惊。 “让密使传信,讨好没有受波及的小贵族,让王室不至于在全国人民面前失了权威,至少也要与御前首相旗鼓相当。装饰门楣——可是女人的专长。不懂得挥剑,穿衣倒是很在行的。”奥丁微笑。 “这里离金宫倒是不远,我可以让我的小鸟儿一字不落地听见他们的谈话。” 术士说罢,白色的「灵」从他身边绕出,向金宫门前飞去——坐在他旁边的财政大臣无法看见这一幕。 埃文-霍尔感到震惊——术士这句话,似乎是故意让自己听见,也就是说,只要范围足够小,没有秘密能瞒住他?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对于谋权之人来说,秘密就是生命——一个能知道所有秘密的人,必然是一把利刃,既能杀死敌人,又能刺伤自己。奥丁在财政大臣心中的危险性,又增加了一成。一旦有朝一日这位术士不再与深谷城为伍,不论是否敌对,一定要除掉。 在埃文晃神之时,摄政太后已经从镀金大门缓缓走出,小国王不知去向。她依旧戴着祖母绿王冠,身穿深红色锦缎礼服,挽着发髻,打扮庄重、表情肃穆。 没等首相艾利欧开口,摄政太后便指着他的脑袋,命令他下跪。 “如果你在场的话,说不定也要心惊呢。”奥丁看见财政大臣神色紧张,已经下意识地把眼前的冰霜酒饮干,便又为他斟了一杯。 “我们赌一个金币,这回首相可要在他的姐姐面前低头。” “未必——”埃文只觉得口干舌燥,纯度极高的葡萄酒让他脑袋发晕,神经兴奋,但未到不清醒的地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帝国金币,甩在桌子上。 只见太后一派的侍卫拔出剑,指向对峙的另一方。 与此同时,御前首相身后的宫廷侍卫也将剑刃从剑鞘中抽出——双方阵型只有一步之隔! 名为于苏斯的「灵」将两人的对话通过精神海传来,奥丁听罢,笑意更浓。 “太后说,所有在我面前拔剑之人,都可以看作对年幼国王的不忠。我的摄政权来源于圣域,真神赋予了我管理国家的权力。而你们却用剑刃指向我——是想渎神、叛国吗?”术士学着摄政太后的语气,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而与御前首相同一阵型的侍卫,在艾利欧的命令下,将剑锋藏回腰间剑鞘中。但可以看出,在他身后的内政大臣、军事总参和帝国大法官则十分不满。 被屠杀的贵族势力,也逐渐离开圣路易-泽特广场,聚集到金宫面前,他们步履缓慢、神情复杂,显然还未从惊恐和悲愤中回复过来。加上侍从人员,恐怕有上千人聚集在宫廷之外。他们在观望双方谈判的情况,如果现在有谁一声令下,引发一场暴动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看来,就像有一条流满热油的河流,横亘在对峙双方之间。只要有一点火星,熊熊烈火就会在从未停止过斗争的宫廷中燃起。 “御前首相一方看起来更占道德优势啊。”埃文-霍尔仅持的怀疑破灭了——这位术士似乎真的能听见极远处的声音。他只能看见这些人物的嘴巴在开合,耳边灌满了高耸露台的风声。对此他感到非常不适,却不能表露出来。 “道德是什么?圣域就是道德,裁判所就是公正。”术士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首相大人回应,上百名无辜贵族丧命,全是因为摄政太后的残忍命令。如今御前会议四位大臣同时认为太后不具有执政能力,大法官尼古拉要求召开审判会议,重新裁定太后的摄政权。”术士复述了一遍艾利欧的回答,抱起双手,舒服地靠在软皮椅上。 而埃文相比术士来说,更加紧张,他靠在围栏上,支起双臂,似乎想要场下人员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 “对了,尼古拉大法官附议、内政大臣马克-杜纳附议、军事总参贝利-西耶里附议,一些愤怒异常的内臣也跟着附议,看起来摄政太后形势不妙呀。”奥丁已经将一瓶价值连城的鱼子酱挖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开始向白松露下手了。 “摄政权毫无疑问将会遭到动摇。”埃文觉得手心有点出汗,脸上依旧保持着生意人的沉着,却不由得答话来缓解自己过速的心跳——毕竟是自己点燃了内乱的油桶。 “看来我们要将赌注增加至五十枚金币——皇家大剧院的流莺,陪床一晚的价格是一金币吧,那么今天我为大人导演了这出好戏,怎么也值五十一百倍。” 奥丁笑着喝下一口冰霜酒,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践踏了珍贵的酒和食物。 埃文-霍尔斜眼看了一下他,不忘讽刺道:“好,这个赌我赢定了。五十帝国金币可不是小数目了,够一个农夫生活十年、一个穷人活一辈子了。商人做生意,对谁都一样——还不起钱,就要付出别的代价。” 术士没有理会财政大臣的挖苦,而是指向金宫门口,依旧神色不变:“看,太后邀请的乡下贵族们派上用场了。” 随着奥丁的声音落下,聚集在太后一侧的贵族们便伏在地上,对摄政太后纳头跪拜,显然让对峙的另一方手足无措。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御前首相,此时不知如何应对,而军事总参双手握拳,显得愤怒,却不能发作。那些吵吵嚷嚷、哭喊着向王室讨回公道的领主们,面对这些同样有贵族身份的小诸侯,声音变得微弱下来。 “怎么回事?”埃文-霍尔惊奇地问坐在他身边的术士,这些从未与宫廷有过接触、守着自己小领地过日子的贵族们,怎么会恰逢时机地向摄政太后表明忠心? “那位卡尔子爵高颂摄政太后贤德,制止了乡间决斗,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奥丁复述着下跪贵族的说话,算是回答埃文的问题。 “另外一位则歌颂太后执法大公无私。” “还有人称颂她在国王逝世、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维护了国内和平——这位倒是有趣,顺便嘲讽了对峙的另一方。” “我猜,摄政太后算了算国库的收入,许诺这些前来歌颂的小领主,当年可以领取一万金币的奖赏——这不是丛林狼的处世哲学么,没有金钱摆不平的事儿。” 术士笑意更加温和,像夏日初升的太阳。他毫不客气地咽下一小勺白松露,却始终体会不到传闻中那种香甜浓郁的美味。 第七十九章 脑袋懵了,剩下半章天亮前补上 “我们的准盟友——大法官尼古拉可算站出来了。”奥丁瞥了一眼金宫大门外。 “他说什么?”埃文-霍尔着急不已,熬了一夜两眼红红,却在尽量保持风度。 “大法官说——此前摄政太后的执政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但昨夜未经任何审判便制裁所‘叛国者’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履行摄政权的要求。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被处决的上百名帝国显贵犯有罪行。如此轻率地处死无辜者,是鸢尾花王朝从未有过的****。” 术士敲了敲橡木桌,觉得软皮椅和高台夏风带来的舒适感让他昏昏欲睡,眼前还有如此有趣的戏剧,让他心情极为愉快——相比于二十三年来的血肉相搏,复杂多变的权力斗争,更让他着迷一些。 “****,格鲁克大人永远用词准确。” 他看向财政大臣,这位深谷城的继承人比起他的父亲,可要逊色许多。至少泰德公爵面对这样的情形,可以处之泰然。而埃文则像一只急着想争夺交配权的猴子。 “根据帝国法典,在国王代理人行政能力受到御前会议和帝国审理会大多数成员的质疑时,可以召开听证会,审议代理人的摄政权。鉴于御前会议的四位重臣都对此提出了强烈要求……” 奥丁继续复述着对峙双方的对话:“啊呀,摄政太后打断了他。” “这块骨头任谁都难以下咽——太后不能说,啊呀,我没有发布命令,但裁判所中的纸卷的确是我亲笔,谁来抓住偷纸卷的贼!这怎么看都像漏洞百出、毫不用心的谎言,对待来势汹汹的御前会议和各方贵胄,只会让她的处境更难堪。” 只见身穿红色锦缎的太后向前一步,就像一团点燃的火,向着与她对峙的艾利欧、尼古拉等人靠近。 不,她不是靠近咒骂她的御前首相和帝国大法官,而是靠近了失去了三名要塞诸侯的辰星城内政大臣,马克-杜纳。 “杜纳大人的表情可像刻上去的——到现在还保持着笑脸呢,他心里一定诅咒这个婊*子赶紧从王座上滚下来,关进地牢里。我们看看太后蕾莉亚怎么说服他。”奥丁语调轻快地解说。 “可不是吗,这个人可是笑脸藏刀,指不定哪天他会边笑着边把匕首插进你的心脏里——他以前没少干过这事儿。太后可制服不了这只野兽,事实上她谁也制服不了。”埃文回答。 “那可不一定——”术士反驳:“你猜摄政太后对杜纳大人说了些什么?” “我又没有法术,我的鸟儿可不会隔空传话,怎么猜?”埃文重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袖。 “这招数可是跟丛林狼学的,你怎么会猜不到——太后蕾莉亚对内政大臣说,国王有宽容美德,可以减免辰星臣今年二十万金币的税收。”术士笑了起来。 埃文-霍尔目光灼灼:“杜纳大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不知道他的那张笑脸还能不能挂住。” “的确。太后一句话就把他从联盟集团中孤立了,二十万金币可不是小数目。我们来提高赌注——十个金币,赌杜纳大人会屈服在金钱的力量下。”奥丁说罢,却没把赌资拿出来,实际上他也没有赌资。 “可惜了,杜纳大人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来你要输了,术士。”埃文重新坐直。 “没有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另外,大人,冒昧向您提个建议——您可以不称呼我为术士,而叫我的名字奥丁,这会让人听起来舒服些。恕我直言,您一直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并时刻带着某种优越感,这对坚实的盟友来说是不公平的。”奥丁毫不客气地指出。 “我倒是没留意一个称呼会为您带来困扰——奥丁,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可以叫您的名字。”埃文用上了敬词,语带讽刺。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大人您让我看不出诚意来。我认为既然是合作,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彼此称呼——比如叫您埃文,开诚布公不好吗?”奥丁假装没看出财政大臣面不快,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金宫门前。 “还是来看双方接下来的动作吧——你看,我说什么,摄政太后并不是你们认为那样头脑简单,她又走到尼古拉面前了。” “她还能怎么做,用金钱贿赂大法官吗?免去辰星的税收,王室已经穷得叮当响了,难道她还能变出几个子儿送给格鲁克家族吗?别忘记国王宴会当晚,她允许自己的儿子拿大法官的声誉喂狮子呢!”埃文对此不屑。 “贿赂一定要用金钱吗?”奥丁反问。 “我们聪明的摄政太后说道,自昨夜起,黑熊堡、蓝石堡失去了继承人,依据法典领地将收归国家所有。现将两座要塞转让给白林城的继承人。” 第八十章 循例要下注 “贝利这个鲁莽的家伙!”听罢奥丁所说,埃文再次站了起来。 “军事总参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他厚实的肌肉对着摄政太后。”奥丁面不改色:“我们再加二十枚金币——总额一百,赌一下太后蕾莉亚是否能控制这场混乱。” 黑甲骑兵像一列冷金属般整齐站立在金宫大门前,与金碧辉煌的宫殿形成了鲜明对比。 毫无疑问,效忠于西耶里家族的雄狮军团,可以在一声令下,率先拘捕王太后,然后四周愤怒的贵族们会闯进国王的卧室,将那位七岁孩童绑起来,国家再次易主。 如果贝利下令的话。 “够吓人,这个女人的脸色像死人一样——她藏在裙摆下的双腿不会在发抖吧。”埃文手指的第一关节握了起来,试图掩饰他的紧张。 “要是让他们冲进去,帝国将会陷入混乱。您知道的,没有国君,没有执政者,让野兽隐藏的黑夜消失了,野心家们曝露在阳光下。深谷狼能抢到多少肉呢?”奥丁支起了下巴。 “很难说……”埃文倒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还是看看一个女人到底能不能挡得住一队骑兵吧。” 只见摄政太后身穿红衣,削瘦的脸微微下陷,脸色发青。她碧绿的眼睛如蒙寒霜,死死看着提着长剑的黑甲骑兵——这次可不是木剑,而是铁刃。 她一步一步地向贝利-西耶里走去,红裙拖过了宫廷门口的地面,却没有侍从敢上前托起裙摆。 蕾莉亚走到弟弟艾利欧-帕顿面前,削瘦、苍白地手掠过他的腰间,拔出了他的配剑「鹰鹫」,十多斤重的长剑抽出剑刃,让御前首相晃了一下上身。 两人冷眼相对,蕾莉亚退后一步,将剑锋指向弟弟的喉咙。 艾利欧脸色愠怒,看起来想将姐姐扑倒。 而摄政太后却举着「鹰鹫」,掠过了御前首相的脖子,径直向贝利-西耶里走去。 代表了银鹰城的剑,贴上了军事总参的脖子,与雄狮军团一样静默。两股势力无声对峙,一股是孤独凌厉的王权,而另一股则是野心勃勃、充满分裂的地下暗流。 军事总参侧眼看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干笑了几声:“太后昨夜已屠杀了上百人,今日还要将我的脑袋斩下么?雄狮意志永在,没上过战场的女人也许不明白铁与火的味道,才敢如此要挟我。” 蕾莉亚面色冰冷,像雕琢出来一般,丝毫不被曾经的情人影响:“请你们先认清一个事实。昨夜一事,不可称为‘屠杀’,因为执行者是代表圣域的中央裁判所。” “名单怎么会到了审判团手中,我将彻查清楚。” “但是如果你们怀疑裁判所的公正性,那就是怀疑圣域和真神的意志。国王列庞-斯坦利是圣域受冕的国君,而我则是帝国圣司祭亲自任命的摄政者。也许昨夜的裁决只是警告——裁判所认定这些人意图颠覆政权。他们的下场,你们亲眼所见。” 蕾莉亚声如冷铁。 “任何妄图凌驾于王权、意图逆乱者,都将被送上死刑台——无论身处何职责、声称自己掌握何种势力,断头台将是他们的归宿,这是真神和圣域的旨意,世人无法违抗。” 奥丁复述完摄政太后的话,轻轻拍了拍手,笑道:“将了精彩的一军,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力量。” 埃文-霍尔脸色复杂,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点失落。他重新坐在了软皮椅上,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冰霜酒:“术士,不,奥丁,你说的,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结果。” 奥丁愉快地将最后一勺白松露收入腹中,又抿了一下金色佳酿,露出满意的笑容:“啊呀,大局已定,太后对曾经的情人说,在我面前跪下——气势上已经胜利了。” 只见贝利-西耶里略黑的脸上,眉毛扭成了一团,眼睛更像野兽一样鼓了出来——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心中的怒火。 如此僵持了很久,他依旧没有作声,然而垂下眼睑,后退数步,在摄政太后面前单膝下跪。这对一头雄狮来说是一种屈辱。 奥丁轻敲了一下桌子,银餐具和磁碟晃动的响声,把紧张观望的财政大臣吓了一跳。 “一百金币,我赢了。” 埃文-霍尔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口袋——当然不会随身装着一百金币。 “写个欠条就行,我可以随时在属于深谷城的任何产业里支取。用大人您的话来讲——可够我吃一辈子了!” 奥丁仿佛真心为财政大臣解围,说话又恢复了客气。 埃文当然不好意思跟一个乡巴佬计较,吃掉白松露、黑鱼子和冰霜酒的钱,这已经够付另一百金币了。 “可是,接下来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啊呀,不要太吝啬,您看,我真心实意为丛林狼效劳。我可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从来摸不到实权边缘的霍尔家族手握大权呢!”奥丁打了个哈哈。 然而,埃文-霍尔却不敢像先前那样不以为然了。 “现在我们在这悬空的高架上——风一吹,就得腿下一颤。而现在无人噤声的金宫里,可像是快要喷发的火山呢,估摸着那百合石地板下,都能看见岩浆。整个帝国从宫廷到地方,无一不悬在一根细线上。”奥丁敲了敲桌子。 埃文可不愿意听这些话——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平民所说的是实话。 “那倒是说说看,我们的处境为什么会有危险。” “秘密永远盖不住。接下来,王室和御前会议会分别彻查事件的真相。即便没有证据,他们也能从蛛丝马迹怀疑到大人您的身上。” 奥丁摊了摊手,很自然地将自己纳入了利益联盟:“过早曝露野心对深谷城没有好处。一击咬断敌人脖子,才是我们的行事风格。” “你不是说风险很低吗?”埃文-霍尔有些气愤,现在这个平民把烂摊子踢回给他了。 “所以,只能用更大的风浪把这场骇人的惨剧卷进海底,届时所有人都没有闲暇追究事情的始作俑者了。前提是——尽快让王室倒台。”奥丁回答。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作为生意人,埃文喜欢先看看别人的底牌。 “接下来,叛军会将星火一样,在全国各地点燃,城邦拒绝纳税,让本已困窘的王室更加举步维艰。”奥丁知道对方想探知自己的想法,便耐心地详细分析。 “所以——我们得干点儿什么,让帝国联军尽快出征,最好准备仓促、缺乏军饷、人心涣散,这会成为推倒王座的必要条件。当然,我能保证帕利瓦必定取胜,如若不能,也将重创帝国军队。” 这是先前已经谈好的条件,尽管术士展现了让人震惊的玩弄权术的能力,埃文还是认为这一承诺是天荒夜谈。但丛林狼也不会没有后路,只要军队出征,深谷城就能割肉——南方蛮子的死活,谁会在乎呢! “那你准备干点儿什么呢?”埃文-霍尔反问。 “首先,我得去见一见大法师科莱利,好让我在圣域有更多的耳目。”奥丁说道,其实他隐瞒了要见的另一个人——国王的叔叔,阿瑟-斯坦利。 “然后,为我和弄臣们准备一部宫廷戏剧——内容是心怀不轨的朝臣们,和恶毒的王后,如何毒死一个国王。” 奥丁笑得十分灿烂。 第八十一章 学霸对教授 奥丁走在日落大道上,这是金宫辐射向神学院的道路。他披着灰斗篷,尽量避开人流。 有戴着兜帽的人撞了他一下,奥丁回头看去,只见此人神色紧张,揣紧了腰袋,眼神像刀片一样。 “火星燃起了。”灰袍术微微笑了一下。 接下来,几个行迹相似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每一个都像准备行凶的暴徒。 奥丁走到日落大道的尽头,只听见几声喊叫,一些贵族尖叫冲撞着,四散跑开——显然仲夏节屠杀为这些未见风浪的人带来了恐慌。 接着他听见了玻璃破碎、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些商铺被砸得稀烂,甚至有火苗从中窜出。有钱人和显贵们从房屋内奔逃而出。 从悬挂的徽章来看,大多数是王室和银鹰城的产业。 很快就有侍卫赶来,足有五六十人,与作乱者发生恶斗,一些暴徒被反绑着押送出来。 “雇佣兵,干净利落,表达不满的最好选择。”奥丁心想:“估计金宫内连谁指使都查不出来,如今简直烽烟四起。” “人类社会真有趣——我只是轻轻推动了一下,日落帝国便到处是裂缝。不知道各大家族的显贵们,会否觉得屁股下在摇晃。” 在阴影下走了一阵,灰袍术士终于到达了帝都神学院。 神学院不允许平民进入——奥丁没有走正门,而是绕着围墙走了大半圈,轻轻一跃,便跳了进去。 这里四处都是林荫,高大树丛下,种植着一些稀奇灌木和花草,让人心绪宁静。大理石道路上,用秘银和珍贵矿粉,画满了法阵图案。 学院高大的建筑后,则是一些低矮石屋,装饰朴素雅致。奥丁在无人小径上转了一圈,敲了敲其中一扇木门。 “法阵三要素是什么?”门内传来一把厚重呆板的男声。 “材料,模型,精神力。”奥丁回答。 “为什么不说精确度和真神力量?”男声反问。 “精确度来源于对模型的理解,而真神力量虚无缥缈——我认为这说法有待商榷,不如自身的精神来得可靠。”奥丁解释。 “有趣,罗斯果然没骗我。”男声依旧刻板得像石磨:“进来。” 奥丁笑了一下,火焰从手中窜出,卷向木门。 神奇的是,木门并没有烧着,反而火卷成了一团漩涡,消失在门中央。 “你利用了我不少,所以我得看看你是否有价值。”男声说道:“如果你不能进来,我马上放出信鸽让裁判所的人将你逮捕。” 灰袍术士站在门外,依旧微笑:“教授,看看门的内侧。” “啊,啊,啊!”门内传来了三声刻板的叫声。 接着,只见门洞中央,逐渐出现了一层焦黑。焦黑范围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些闪烁的红色光点,最后一道火柱从中喷射而出,木门应声而倒。 “你是怎么办到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是语速明显加快。 顺着声音往内看,只见一位银色头发、耳朵特别大、眼睛泛蓝、身穿红色法师袍的中年人,站在木门前,神情有些呆滞。 “我的吸收法阵,明明十分精确!依据法阵比例和材料增幅效果,明明可以吸收一万个单位法术力量!”他嘴巴张合着,脸部表情却没有明显变化,看起来像个蒙了人皮的机械。 “如果你不能好好回答这个问题,我马上放信鸽让裁判所的人将你逮捕!”他又威胁了一番。 奥丁跨进屋内,向这个中年人欠了欠身。 银头发的法师显然不吃这一套,继续刻板地叫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办到的!” 灰袍术士微笑着说:“科莱利教授,这源于我对法阵的理解。” “吸收法阵的本质,是利用周围物质的无序性,干扰输入力量的有序度,从而让有序的攻击化为无序活动的「基本粒子」。就好比让一根泥柱倒落在筛子上,拼命摇晃让它变成一滩沙子。而这个筛子,则是吸收法阵的本质,需要精神力量驱动。”奥丁解释道。 “没有一本法术书籍这样叙述。”科莱利教授依旧木讷地打断了灰袍术士的讲述。 “《日落魔法》上写道,吸收法阵是由严谨的四比三矩形,中心作对角线长度二分之一的圆形组成。” “《黎明法术学》中描述,在圆形外圈二分之一直径内刻画咒文,矩形涂抹秘银粉末、红血晶、白蜡石和月光石粉末,圆阵镀金、洒桖木皮和白鹿角粉末,一单位的法阵可以吸收一千单位的力量,吸收能力按比例增加。” “这个法阵分别在两本法术学经典的第一千七百八十九页和第两千九百二十一页中出现。如果你不能让你的理论自圆其说,我马上放信鸽让裁判所的人将你逮捕!” 科莱利教授继续再次机械性地威胁道。 “很简单,印证理论只需要简单实验。”奥丁毫不紧张。 “首先我们可以证明驱动吸收法阵的是一个传递模型,需要精神力量驱动。模型可以根据原理转化、改变。” 说话间,奥丁用手指在窗边的书桌上,简单地画了一个矩形和一个圆形,并没有严谨按照科莱利教授所说的比例,并且没有添加任何符文。 “这就是法术模型,我刚才使用了精神力去刻画它。虽然没有您所说的材料,但我可以保证它具有与木门上法阵类似的效果。” 奥丁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让科莱利教授输入法术力量。 “如果这个法阵不能如你所述……”科莱利依旧重复着他的呆板腔调。 “您可以先试试——如果这个小方框不能吸收您的攻击的话,我马上就去中央裁判所。”奥丁打断了他的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典籍上不是这么写的。”科莱利喃喃自语,蓝色眼睛却放出光芒,像被新奇事物吸引。 他举起法杖,不经吟诵,便释放了一道银白色电弧,像蛇一样窜向简陋方框的中心。 只见这道弧光闪烁了一下,便在奥丁所作‘法阵’中消失了! “不可能,不可能!”科莱利又低喃了一句,重新举起了法杖。 这次他身边的空气发出撕裂响声,银白色电弧像一张细网将整张书桌包裹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教授幼稚症 银白色电弧纤细密集,整张书桌被笼罩其中,科莱利教授充满期待,却板着脸看着奥丁。 灰袍术士笑了笑,指着桌子中央,中年教授则向法阵的阵眼看去,只见圆形中心将电网凝聚成漩涡,螺旋卷入。尽管四周电弧发出骇人声响,亮度让人睁不开眼,但划开灰尘绘制的纹路丝毫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不可能,我刚刚释放了五千单位的电能!你画的不过是毫不严谨的涂鸦而已!组成涂鸦的不过是灰尘而已!”科莱利呆滞地说了一句。 “现在我尝试用精神海驱动它。”奥丁微笑着看向桌面。 “霰!”他用古帝国语说了一个词。 神奇的景象发生了,电弧网快速变成螺圈状,猛然膨胀,然后亮度倏然变暗,像被什么可怕力量束缚,硬生生地扭曲成一个密集圆锥,旋转着向圆形阵眼钻去! 整个过程就像一张蜘蛛网被快速搅动,黏成一团,然后被法阵吞掉! “这不是法术!这是障眼法!魔术!”科莱利刻板地批评,却掩饰不住兴奋:“告诉我,你是怎么驱动的?” “我们可以将刚才所画模型,视作控制物质颤动的机器。每一根线条,都是机器的零部件,紧密契合。” “作无序运动的「创世粒子」通过它,活跃度被提升了成百上千倍,而且更容易与通过模型的粒子发生反应。当然这个过程是守恒的,我在绘制的时候,输送了自身的精神力量——如果有材料作辅助,效果会更好。” 奥丁耐心解释。 “法阵被绘制出来以后,已经具有一定的作用,可以视为机器被上紧了弦轴,弦轴转动完毕,机器自然就停止运转了。要弦轴不停下来,转动得更快,就需要输入新的精神力量。” 灰袍术士边说着,边在空气中划出线条——仿佛这些不存在的线条,真的组成了一台严密运行、控制物质的神奇器械。科莱利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部线条丝毫没有柔和下来,但眼中透出狂热的光芒。 “然后,我们只需要将「创世粒子」的运动过程,在精神海中复现。我们的思维就像一台高精密度、超高能量的放大器——过程越清晰,施法过程越精确、释放效果越惊人。只要我愿意,可以用这个简笔法阵吸收一百万单位的能量,只不过可能会损伤神经系统而已。” 奥丁自信地描述着。 “你说的「创世粒子」——是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物质吗?你从哪里得知这个词汇,学到这些知识的?”科莱利教授已经不再纠缠于他的法术学书籍了,此刻他就像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 “这是「叛神者」流传的秘密,正统的叛神者术士保存着有创世历元年以前的法术学手卷。我从中知道这些知识。”奥丁整理了一下灰袍,不断抛出诱饵让科莱利上钩。 对于一个法术学狂热者来说,即使钩子会刺破喉咙,也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的。 “迪格斯先生,您能教我运用真正的法术吗?”几分钟之内,科莱利教授居然用上了敬语——如果帝国神学院的修士和法师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得掉下巴,因为教授是出了名的孤僻高傲。 他让一个大法师给他倒痰盂,让帝国圣司祭吃了二十次闭门羹的事迹广为流传。然而,帝国之内,没有谁对法术的理解比他深刻,除了神使和圣座之外,也没有谁能用法术战胜过他。 此刻,他居然对一个见面不超过十分钟的陌生人使用敬语! 奥丁丝毫没有谦卑,他耐心教导科莱利冥想,让他用精神海感受物质的流动。 “我知道帝国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你们可以掌握超越常识的法术。你们将这股力量视为真神赋予,因此虔诚信奉你们所谓的神灵。” “但恕我直言,这股力量同时让你们摒弃了敏锐的触觉,放弃了对物质运动规则的探寻,粗暴地利用一些现成的公式和咒语,释放法术。能力的高低,主要取决于对那股奇怪力量的吸收多少和运用效率。虽然惊人,但你们掌握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法术。” 灰袍术士丝毫没在意自己所说的话,是多么颠覆法术学界和圣域传授的思想!如果他对面是圣堂的执法力量,下一刻必然会因渎神罪送上断头台! 然而,科莱利教授却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像着了魔一样看着奥丁!长期以来,他都被这些典籍和学术理论困惑——它们更像一些经验论和神秘论,找不到完整的逻辑链。甚至于各种法术典籍,会相互矛盾。 教授的天赋异于常人,却二十年毫无长进,他一直觉得帝国法术体系是一棵无根之树。而奥丁所述的问题,就像一道闪电一般,劈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现在,闭起眼睛冥想,感受物质运动——你会在你的精神海中看见它们——那些不停颤动的「创世粒子」。”奥丁用缓慢的语调,引导科莱利想象。 以往的冥想都是将「真神力量」凝聚于脑海中,通过现成的咒语和法阵释放出来。而如今,科莱利对整个世界的感观都有所不同了! 闭目所见的漆黑之中,到处漂浮着金色光点。这些光点非常微弱,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见——当他仔细凝视,却发现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光粒! 他继续探寻,发现这些光粒在轻微地颤动着,四处飘散,但找不出任何规律——它们会轻轻相碰,然后迅速弹开,有些飞跃至无限远处,有些依旧留在原地。多数时候,它们互不干扰。 科莱利尝试着下像奥丁一样,画了一个约四比三的矩形,只见矩形中间和四周的光粒,触到了边框,然后以极快速度反弹至无法触及的地方,他根本无法捉摸! 他迅速画了一个圆形,想要限制这些粒子,可微弱光芒却像掉进热油锅的豆子,拼命溅射出来,他甚至感受到滚烫! “教授,教授,等一下!”科莱利尝试了无数次之后,被奥丁的叫喊声打断,他满头大汗,双目紧闭,却不愿意从这种神奇状态脱离出来。 “我有更神奇的东西要为您展示!”奥丁不得不再次引诱这位入了迷的教授。 科莱利忽然睁开了眼睛,大耳朵也张了开来:“还有什么?!” “我可以让这些被吸收掉的电能逆转换,并让其增强数倍重新释放!”奥丁提高了声调。 中年教授张大了嘴巴,配合呆滞的面孔,简直像一具惊奇木偶人。 “什么?!”他高喊道。 第八十四章 教师节快乐 “天啊!从来没听说过法术能逆转!罢了,罢了,根据你所述原理推论,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能实现——那就是这新奇理论的侧面证明!”科莱利睁大了蓝眼睛。 奥丁则沉吟了一下,矩形的外围,以对角线长度为直径,重新画了一个圆形。 然后,他用古帝国语吟唱:“溅射!” 弧光突然从阵眼中飞射出来,好像沸腾热水一般,四处乱窜,将书桌上的一切都变成了焦黑色。向上喷射的电弧直窜天花板,在大理石上留下了一道道烙印。 瞬间,书桌范围之内,形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电弧场,吓得科莱利连连后退了几步。 “天啊!”他高叫了一声。 然而,这还没完,弧光越来越明亮,开始凝聚成团,从阵眼之中喷射出来,好像一颗彗星一般弹向空中! 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下,弧球裂开,将桌子、靠近桌子的窗户、桌子下的大理石地板全部炸成了碎片! 科莱利教授的嘴巴再也没合上! 奥丁微笑地看着他,在他耳边拍拍手掌,好让他回过神来:“这就是真实的法术学世界,严谨,自由,充满逻辑,比那些不知所谓的神秘学有趣多了。” 科莱利连连点头,丝毫顾不上因为点击发麻的身体,握住了灰袍术士的手。 “迪格斯先生,您说您有一本上万年前的法术学手卷?可否让我观摩一下?”科莱利连忙用他最客气的说话,请求奥丁让他看一眼描述了神奇知识的卷轴。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有条件。”奥丁微笑道,并没有客套。 “我答应你!”话音未落,银发教授便一口应承——他才不在意条件是什么呢! “不再信奉真神奥西里斯,加入「叛神者」。”术士语出惊人。 “完全没问题。只要「叛神者」拥有知识,我可以为其粉身碎骨。”银发教授想也不想就背弃了信仰。 “隐瞒你与我的身份,为我探知圣域的更多秘密。当我有所求时,不能拒绝;我向您提问时,知无不言。”奥丁进一步提出要求。 “必定竭尽所能。”学究先生居然向术士躬身——他生平可未曾为人折过腰呢! “此前罗斯曾向我大力称赞过您——他说您是当世的法术奇才、唯一的法术大师,可以解决困扰我二十多年的疑惑。”科莱利脸皮依然没有动,但说话的语气十分真诚。 “我一直想整合这些错综复杂的法术学科,至于信仰——见鬼去吧!圣域——见鬼去吧!裁判所——有本事他们可以把我吊在刺链上,放我的血!没有什么比法术学更接近真理,而我一直在探寻这个真理!” “今天我才摸到了真理的大门!感谢您,迪格斯先生,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我以我的学术事业起誓!”银发教授颤抖地举起手,发出誓言。 奥丁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激动之情,从袖口中摸出一张草纸卷:“教授,这是《法术学原理》第一卷——我手里的典册也是残卷,其中一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只能依靠自己推导,我相信您会十分喜欢的。” 科莱利双手接过,就像捧着一颗易碎宝石一样,既不敢握紧,又舍不得放下。 “这算是见面礼,感谢您之前为我做的一切——伪造文书、确认我的神学院学生身份。同时也代表罗斯大法师向您问好。”奥丁向银发教授欠了欠身。 “嗨,罗斯那家伙。”这个刻板的中年人居然泛出了泪花。 “寻找真理的道路很艰难,获得自由的道路更甚。「叛神者」日后还有很多需要您帮助的地方,在这里先行感谢。”奥丁恢复了微笑。 教授真如传言一般简单率直,帝国里难得找到这样一个人。此后,在帝国圣域力量中心,奥丁就得到了一枚稳固的“钉子”——如此顺利源于罗斯大法师早就铺好的路,对于「叛神者」,罗斯似乎比奥丁更紧张。 理想主义者的确是好工具,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完成心中的幻想,即便真实与幻想有天渊之别,也会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 “我的身后有暗线,他们会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几****都将经过您的处所——但我需要避开盯梢去与其他人会面。请您为我掩护。”奥丁再次请求教授的帮助。 “没有问题,接近真理的人不会行邪恶之事。”科莱利毫不犹豫地答应。 “时间不早了,我的身份有诸多不便,先行告辞了。”奥丁躬身请辞,只留下科莱利轻抚着手中透薄的纸卷,面对着被毁掉一半的破屋子,面容呆滞、眼含泪水。 在帝国神学院埋下了眼线,接下来,便要让深谷城和冰魂城的算盘落空。 一旦南方暴动,联盟军便会攻入帝都,揭露先王被谋杀的丑陋真相,风雨飘摇的王室将会瞬间倾覆。 期间只要阿瑟-斯坦利不死,就会顺理成章登上王座。深谷和冰魂必定会想方设法架空新君,掌握国家大权。 局势稳定下来,过于活跃的「叛神者」和帕利瓦城便会成为新当政者的头号麻烦,面临被绞杀的命运——尽管霍尔和伊斯特两大家族如今似乎有意包庇这些异教徒,但利益为上、出尔反尔是人类的天性。 届时一切将打回原地,甚至更加糟糕。圣域和裁判所将对帕利瓦城进行清洗,而自己作为帝国灾祸的根源、邪恶的代表,将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 奥丁可不想自己努力了两个月的功夫白费,对他来说,局势越混乱,他越有机可图。最好能够让深谷、银鹰、白林组成的西境联盟,和银鹰、白林、西塞组成的东境联盟陷入混斗,两败俱伤。 突破口在哪儿呢——对了,在帝都,在宫廷,在王室。 只要新君阿瑟-斯坦利不为任何一方操纵,就可以达成这一目的。 应该怎么做呢?很简单——让阿瑟成为双方争夺的目标就可以了。 “说不定我还能打动阿瑟-斯坦利为「叛神者」服务呢!”奥丁思索着,筹划着下一个会面。 他重回日落大道,天上变得阴沉起来,云层像要压在地面上。夏天的气候十分多变,下午还炎热得令人烦躁,如今阵风却卷起了落叶,细雨打在了奥丁的长袍上,倾盆大雨想必很快就要来临。 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车辘溅起的水花溅了奥丁一身。而车厢上,挂着银鹰的标志。 奥丁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看见五六个容貌、衣着都十分平凡的人,从他背后行来。 在日落大道上,连仆从都穿锦缎,这几个穿着粗布衣的人就显得特别显眼。而且从帝国神学院的后墙,到日落大道,只有几条偏僻小道。 “有趣。”奥丁心想。 第八十五章 推波助澜的主角 华贵马车驶到阴暗小径前,车轴突然被地面突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车厢一阵颠簸,坐在里面的贵族探出头来。 奥丁认得他——他是太后蕾莉亚的远房堂弟,法务所的内吏,卡洛斯子爵,十分年轻有为。与狮子角斗的宫廷宴会上,奥丁见过他与几名社交名媛相谈甚欢。 “政局就像这鬼天气,先是毛毛细雨,接着风雨骤来。”奥丁心想:“可我却高兴得很呐。” 随着车厢震动,马匹受了惊,提起马蹄嘶鸣了一声。就在车辆停滞这一瞬间,穿粗布衣的自由民从快步行走,变成飞快奔跑,转眼就到了马车前。 车夫大声咒骂:“这是卡洛斯子爵的行辕,谁敢阻拦!” 几个平民却像是没听见他的骂声,也不在乎车厢主人的名号,更没留意车厢上的徽章,冲至车夫面前,拖着他的腿就向下拉。 车夫才知道——这是一帮劫匪。可是帝都的日落大道上,哪里会有劫匪! 然而没等到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便被横拖下马,他手里的缰绳勒得马匹怪叫,而他的背脊和头先后重重着地。 “乔恩!”马车主人愤怒地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 一名歹徒骑上了马,而另一名则打破车窗跳进车厢里。 受惊马匹在通往帝国神学院围墙的阴暗小径上疾驰,在四周建筑物上撞了好几个来回。 “你们到底是谁!”车厢里传出尖叫——那位年轻贵族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 “我给你们钱,我是卡洛斯家族的人,绑架我你们要掉脑袋的!”年轻人大声与歹徒说话。 接二连三的叫喊传来,却没人回应他的说话。 紧接着奥丁看见白色的窗帘上溅出一大滩血渍,连窗玻璃都打湿了。 马匹脖子上的血管被捅穿了,倒在地上,车厢也翻了半边,里面一具尸体滑了出来,绿眼睛睁得极大。 几个凶徒从马车上跳下,飞快地消失在阴暗小径中。 这时,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下起了暴雨。雨水像小石子一样打落在奥丁的长袍上。他浑身湿透,显得有些狼狈。 “一个银鹰的人死了。黑色海面已经掀起细浪。贵族们的愤怒传达不至宫廷,摄政太后和小国王屹立不倒,但他们总要想办法表达自己的不满。暗杀是一种手段。” “说不定这些人还想暗杀摄政太后和国王列庞呢,可惜他们不清楚圣域的本质,以为奥西里斯神真的眷顾这对母子。要不然,估计仲夏节的次日,金宫里就会多两具尊贵尸体。” 奥丁心想,披着湿漉漉的灰袍,向城市的另一头走去。 他已经放出了信鸽,那位亲王大人想必已经在等他了。 奥丁可不想因为这破天气让阿瑟-斯坦利的健康状况恶化——要知道,现在他的位置至关重要。 术士看出了亲王心理的弱点,尽管对方聪明过人,但在自身的弱点上总是盲目的。术士有信心让阿瑟听从他的计策。 奥丁特意饶了路,但经过君主广场的时候,依然听见了一阵喧嚣声。 他行入建筑缝隙间,发现喧闹是由一队马队组成的。 这是西塞城的骑兵队,身穿黑色软甲,胸前佩戴雄狮徽章,领头的则是贝利-西耶里和他的侄子洛林。 而一些持着长枪和剑的宫廷侍卫则围在骑兵队四侧。 “总参大人,太后命令您不能离开帝都。”侍卫队长在马蹄前单膝下跪,然而他四周的金甲士兵们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滚开,我要回西塞!这破金宫不是人待的地方,让你们的太后好好学会尊重和敬畏!”贝利的马蹄几乎踢到了侍卫队长的头。 “雄狮军团可以离开,但大人,您不可以。”侍卫队长并不畏惧。 “我是西塞城的人,我想去回去就回去,关银鹰****什么事!”贝利出言不逊,黑甲骑兵应和着哄笑,他的侄子洛林更是冷笑了几声。 “如今帝国形势紧急,南方战事暂未商定,您作为军事总参不能擅离职守。”侍卫队长分毫不让。 “谁乐意出征谁出征去吧,一个没了领主和守卫军的小城邦都赢不了,还掌什么政!”贝利-西耶里大声骂道,整个君主广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见下跪者没有让路之意,贝利扬起马鞭,用力挥动,马儿吃痛,将侍卫队长踢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踏了过去。 这一脚几乎把宫廷侍卫的内脏踩碎,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而四周的金甲士兵却追不上马队的脚步。 跟随着军事总参的马匹,雄狮军团飞快地从国王大道奔离,期间撞倒了不少阻拦的人。 奥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直至马队消失不见。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继续向贫民窟赶去。只有那儿,才有脱离深谷城眼线的地方。 他在一间杂货店——事实上卖麻绳、铁锤及一些手工业器具的破败小屋里,见到了阿瑟-斯坦利。 亲王衣着与平民一模一样,干瘦骨架让粗布衣看起来空空荡荡,却依然不失天生的高贵气质。 阿瑟尽量压低咳嗽声,潮湿、充满灰尘的空气让他呼吸不畅。不过幸而他等待的人终于到来。 “迪格斯先生,地方狭隘,请勿介怀。这位铺主跟随我从天鹅堡来到帝都,是位忠诚可靠的伙伴,先生尽管放心,没有人能查到这儿来。” “阿瑟,你依旧如此缜密。”不便于称呼称谓,也不能说姓氏,奥丁只能直呼亲王的名字。 “您在信中说,尽量避开深谷城的耳目。但此前,您让我与深谷城、冰魂城合作。请问因何事需紧急见面呢?”阿瑟试探着问道。 “朋友,你猜对了大半,可以直言不讳。”奥丁依旧欣赏这位亲王的聪明敏锐。 “约我相见,大约既不是为了再次展现您神奇的法术学,也跟深谷城没什么关系。您大概要教我自保之道。”阿瑟皱了皱眉。 “迪格斯先生,在您的策划之下,日落帝国的确浮在惊涛骇浪之上。而我因为血缘关系,大约也逃不出你的计划。” 第八十六章 逼良为…… 奥丁没有脱下他湿漉漉的长袍,而亲王也并没有客气,只是邀请他坐在连靠背都没有的圆木椅上。 事实上,这间破败小店里,也仅有四脚椅了。 奥丁毫不介怀,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坐在了亲王面前。 “朋友,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但有一点你错了,你不是我的棋子。”奥丁脱下兜帽,露出圣徒般的面容。 “你是社会变迁的棋子。人们总需要看清统治他们的圣域的真相,看清这利益相争、尔虞我诈、视自由民如蝼蚁的统治集团的真面目。而终有一天,或许很久以后,他们会手握权力,让曾经压迫他们的阶层消失于历史。” 奥丁用黑色双眼注视着阿瑟。 “我们不幸——或者说幸运地掀开了历史帷幕的开端,踏出了第一步,「叛神者」首先要让世人认识到真神的虚假。朋友,你虚度了半生,此时有了机会,让你成为偷火种送给凡人的那位使者,即便最后被缚于十字上,你会拒绝吗?” 虽然有着无以伦比的头脑,但因着从小受过的教育、接触的环境,并且从未真正有过卷进权力锁链的经验,阿瑟亲王总带有一种悲天悯人、脱离世俗的高贵情怀。 这种情怀容易让他陷入忧郁和冲动中,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让他总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因此,相比诱以利益,让他陷入这种理想化的冲动更为重要。奥丁非常清楚这一点。 “拥有高贵的血脉,碌碌无为意味着背弃责任。以你的地位,分明可以为帝国子民做更多的事情,也算是实现了哥哥和朋友的遗愿。否则,立于他们的墓碑前,你甚至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何种说话。” 奥丁毫不犹豫地揭开让亲王痛苦的伤疤,好让他陷进自己编织的伟大事业里。事实上,即便那些暴民坐上王位,也只是成为新的圣域而已,而自己不过是贪图藏在帝国基业后的强大力量。历史总是不断重复的。 “好了,有什么您就直说吧,迪格斯先生,您这些言辞对我来说是毒药。”阿瑟的眉头皱得更深,摇曳火光下,看起来就像一具蜡像。 “想必您也知道仲夏节那场屠杀——太后为这个国家带来了鲜血和混乱。”奥丁说道。 “不是太后,而是您——迪格斯先生,您一手促成了他们的死。”阿瑟反驳。 “阿瑟,你是一枚棋子,我也是,棋手是看不见的历史。”奥丁安慰他:“我说过,没有任何一场变革不流血。今天我们来不是争辩这些的。” “今天一些银鹰和王室的产业被砸,卡洛斯子爵被刺杀,西塞城的雄狮军团和军事总参离开帝都。”奥丁低声说道,他发现阿瑟居然知道这些新闻——这位实际上被软禁的亲王居然在短时间内发展出了自己的眼线。 假如亲王的身体状况没那么差,假如他长期在位,对自己而言也许是个威胁。但眼下,他的聪明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略有所闻。”阿瑟-斯坦利回答道。 “这意味着,我就快要重返南部了。”奥丁摊了摊手:“我在帝都进行的事情——哦,还差最后一个关键环节,就要完成了。帕利瓦城的人还在等着我。” “你的意思是,王室快要出征了吗?”阿瑟问。 “是的,小国王列庞的王座快要倒了。现在树根已经被动摇。如今王室只有借着圣域的威严放手一搏——然而他们哪知道,真神从未眷顾于自己,圣域只是把他们当作镇压自由民、攫取金钱的工具罢了。”奥丁又露出了微笑,在火光下看起来有些骇人。 阿瑟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猛烈咳嗽:“对不起,先生,您带来的寒气让我不适。” “没办法——是雨水的原因。谁能想到盛夏会有冷雨呢。”奥丁拍了拍身上的水渍,事实上他的长袍都能滴出水来了。 “我猜接下来您要告诫我——我要陷入危险了。”阿瑟也回应了一个笑脸,然而这挤出来的笑容苍白得可怕。 从一开始他就猜到——跟这位亲王说话真要小心翼翼,奥丁心想。 “没错,但我说的是事实。深谷和冰魂的联盟,不会让你掌握实权,而银鹰、西塞,恨不得你死了——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列庞倒下之后,登上金王座。即便你成为了国君,面临的也是被刺杀、软禁的命运,因为你毫无力量。”奥丁毫不掩饰。 “我明白,没有利爪的兔子,占据了狮子的巢穴,后果可想而知。”亲王闭着眼睛回答。 “那样你登上王座便毫无意义——难道你苦苦挣扎,夺回王位,就是为了被刺杀?”奥丁轻敲了一下桌子,灰尘溅起来,让阿瑟又一阵咳嗽。 “我可以向世人宣布哥哥的真正死因,可以让海撒重获名誉。”亲王皱着眉头说道。 “你只想为死人做事,却对活人无能为力吗?”奥丁追问。 “无能为力——我不想手染鲜血。”阿瑟叹了口气。 “晚了,从进入权力漩涡的一刻开始,血已经染在你的手上了,朋友。你是天鹅堡的亲王,国王的叔叔,而不是那个神学院学生,被哥哥袒护、被母亲怀抱的孩子了,你要正视这一切,而不是逃避。”奥丁丝毫不在意阿瑟-斯坦利的痛苦。 “所以你又要我做些什么?”阿瑟双手掩着脸,微微颤抖。 “与艾利欧-帕顿、贝利-西耶里谈条件,让他们支持你登上王位。”奥丁声音沉着而坚定。 “要我背叛深谷联盟?——我早就该猜到!”阿瑟的声音更抖了一些,他受过的教育不允许他背弃信誉。然而如今所作所为,与帝国之内的狼虎之人有何区别! “这不是背叛——他们从来就没把你当成盟友看待。你需要自保,需要周旋,在这狼和狮子的争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夺取力量,保护帝国的子民。”奥丁再次轻敲了一下桌子,让阿瑟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 “所以就要用些下作的手段?”阿瑟将头埋得更深,苍白的手指深深陷入头发中。 “只要目的高尚——被教条和道德束缚,是懦夫所为。”奥丁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第八十七章 反骨 “我应该怎么做?”阿瑟-斯坦利明知故问,他伸进头发的指关节变得煞白,用力把棕头发压出指印来。 “对于艾利欧-帕顿来说,你死掉当然比活着好。”奥丁用黑色鬼火般的眼睛注视着他,水汽并未让他显出疲态。 “我们要想方设法,让你有必须存在的理由——血脉当然不是,他们巴不得鸢尾花王朝的继承人都死光光,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斗个你死我活。恕我直言——如果冰魂、深谷与四城联盟势力相当,首先刺杀的一定是你,阿瑟。” 术士握起双手,拖住了下巴。 “对于深谷和冰魂一方——我们暂且称为西部联盟,你的价值是,让他们从劣势中取得与东部联盟平衡的筹码,但是一旦你登上了王位,他们赢得了主动权,你的价值就不复存在了。” “而对东部联盟来说,你应该是他们最痛恨的人。然而,怎么能够让他们需要你呢?”奥丁看向阿瑟,逼迫他说出答案。 “我将许诺给冰魂和深谷的权力交给他们。”阿瑟嘴唇都开始发白。 “不对,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杀掉你算了。你支配的任何权力,在对方看来,本来都是你剥夺了他们的。”奥丁直言。 “假设,你所设想的计划都能实现,比如南部胜利,深谷城和冰魂城同时拥护我登基,那么艾利欧-帕顿当然会想要国王的支持,保护我会比杀掉我更有利——因为届时四城联盟必然会因利益而破裂,银鹰城四面孤立,先前的铁政会置他们于危险之地。” 阿瑟声音发颤,条理却十分清晰,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问题。 “他们会选择拥戴我,银鹰不能忍受失去荣誉和地位。” “如果你所设想的计划失败——又或者说,在艾利欧-帕顿认为自己占尽优势、金王座举手可得的情况下,他需要担忧的,依旧是利益联盟的破裂,以及与西部的战争。” “我需要做的,就是挑拨银鹰、西塞、辰星和白林四城的关系,并且告诉他们西方的狼要袭来,而我则是挡住狼群的人。” 阿瑟微微喘气,终于把话说完,抬起头来,双眼满布血丝。 “很好,阿瑟。”奥丁微笑道,面容在昏暗火光下摇曳,黑色双眼特别明亮,看起来像一团火。 “对于艾利欧和贝利来说,你就是挡住狼群的人。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南部不会输,「叛神者」必然胜利。所以,你的谈判时间,应该选在帕利瓦城胜利后、深谷和冰魂驻军金宫前,这样一来,你就有更大的胜算。” “先生,狂热和盲目自大很危险。”阿瑟揉了揉眉头——他觉得好像有一只蚊子钻进了脑袋里,让他每一条神经都跳了起来。 “并非盲目自大——因为我看清了事情的本质,法术学的本质,圣域的本质,以及统治者的本质。我对他们了如指掌。”奥丁笑着回答亲王的质疑。 “在存活的二十三年里,我遇到过无数次生死威胁,每一次,我都挺过来了。并不是因为我力量强大或者过分幸运,而是因为我比敌人知道得更多,我能够透彻地了解他们。” “从表面上看,我如履薄冰,所行之事异想天开、危险不已,那是因为你们不能抽丝剥茧地看清实质。如果你们知道的与我同样多,就会明白——我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成功率极高,而且谨慎地留有后路。你们尽可以惊奇,但幸运从不会降临,一切都不是偶然。” 灰袍的袖口已经被火烤干,现在术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热量而不是寒气。 “阿瑟,你的聪明可以让你成为权力的支配者——只要利用好野兽们的斗争,不仅仅是西部和东部的斗争,更加重要的是各城邦之间的互相撕咬,你就能实现你的诺言——让领主和圣域见鬼去,让人民获得自由。”奥丁提高了语调。 “不必夸大其词。术士,奥丁,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阿瑟-斯坦利双眼通红。 “请说,压抑的情绪对健康有害。”奥丁明明知道,却隐而不言。 “我想杀了你。”阿瑟的棕发已经湿透,嘴唇白得像鬼。 “你除了让我知道自己多么无用,还让我知道自己有多卑劣。你将我推向深渊,让我变得与那些野兽一样面目可憎。现在我眼里全是鲜血——你是魔鬼。”亲王的声音低不可闻。 “正视一切,只有获得权力,仁慈才有用。仁慈在庸碌之人身上只是多余的品质。”奥丁似乎没有听见亲王的指控,只是继续将他推向背离意愿的漩涡中。 接着,术士便转身离开了酒馆,留下阿瑟-斯坦利在阴暗的光线中,急促喘气。 亲王的胸口不停起伏,在空落落的粗布衣中,整个人像一具骷髅骨架。他有了新的目标,却不知为何,比以往更加痛苦了。也许是术士所谓的责任,和他对亲人朋友的愧疚,让他踏上了一条极端的道路。 **** 奥丁走在贫民窟的街道上,赶去与财政大臣的接头人会面——他隐瞒了会见阿瑟亲王的事实,对方以为他还在帝国神学院,与科莱利教授洽谈。 当初他们对奥丁获得科莱利教授的身份认证感到惊奇——术士在圣域中居然能有自己的势力,这是任何一股世俗力量所不可想象的。 如果他们知道贿赂科莱利只需要法术学知识,一定会惊掉下巴。 奥丁坐上了霍尔家族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颠簸过日落大道、荣耀大道和国王大道,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像一层黑炭压在地面上,而雨水继续不停地落下,在地面上反射出一团接一团的银白色光圈。 “术士,与教授谈得怎么样?”马夫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他不愿意与深谷城有直接往来,他信任的是我,愿意为我提供信息。”奥丁隔着马车玻璃回答,声音在雨滴声中几乎隐没。 “术士,最好对霍尔大人坦诚,否则你将无法获得我们的帮助。南部人毕竟不是正规军。”马夫客气地说,实际上他从未将这位术士放在眼内,对奥丁的高傲态度感到不满。 “错了——没有我,你们将一事无成。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奥丁懒散地坐在软皮椅中间——又是一枚“暗钉”,他想,这些钉子对深谷城真是忠诚。可惜他们永远看不见真相。 “霍尔大人希望下次能够亲自会见科莱利教授。”马夫故意拍了一下马屁股,车厢剧烈颠簸了一下。 “比较困难,教授不喜欢会见陌生人,连圣司祭都吃过闭门羹。”奥丁完全不介意,用轻松愉悦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在下次宴会前,您将不会获得任何自由,要待在「弄臣之家」里,与全国最凶狠的罪犯为伍。”车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礼貌一些。 “不需要自由——我在帝都的事剩下一件了,正准备重返南部。”奥丁懒洋洋地回答。 第八十八章 集体越狱? 钻出下水道,再次走过阴暗回廊,奥丁看见了那扇生锈的沉重铁门。 这是「弄臣之家」——押送他的人再次为他套上锁链。奥丁要想方设法让几个凶徒听从命令。 随着铁锈刺耳的咿呀声响起,奥丁又看见了那一圈密密麻麻、怪模怪样的人,短短几日,一些位置便空了下来,周围弥漫着死老鼠般的臭味,地上空余的地方有一团黑色污垢——他明白这是死尸留下的痕迹。 焦脸雷曼、杀人鬼、万事通和萨满鲁伊依然健在——他们是这圈囚徒中的上层人物。 听见开门声,曾经是帝国骑士的雷曼,激动地站了起来,然而他只看见那位小丑——那位火术士走了进来。 雷曼被烧焦的脸扭成了一团蜈蚣,与此前温和的态度截然两样。他在窄小空间中踱来踱去,脚上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类似铁铲刮过锅底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看起来,他就像这间牢房的王者。 “火术士,你去了哪儿?”他尽量发出威严的声音,然而空气从他的喉管漏了出来。 “他准定去干了大事儿。两天前的仲夏节,整个国家都地震了,贵族老爷们全部被砍头,火术士那晚被指定参加表演——说不定都是他干的!” 间谍万事通依然好事,他尖声叫道:“我有灵敏的耳朵和可以穿透墙壁的眼睛,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还杀了好几个银鹰和王室的人,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大事儿。火术士可不是与我们一个层次的人物。”间谍把暗杀贵族的罪名也扣在了奥丁头上。 “术士,你叛国、渎神,你死定了!”焦脸雷曼倒提起一根脚镣,扑向奥丁,想用铁链勒住术士的脖子。被脚镣拖动的人发出鬼叫,箍住大汉的大腿,露出黄牙咬向雷曼的肌肉。 然而雷曼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伤疤变成了红粉色、黑色的肉瘤,把他的五官都挤没了。 “叛国、渎神者死!”他大吼。 “啊呀,自从被许诺下次表演之后,可以恢复自由,获得爵位,这位勇敢的骑士就疯啦!现在他是个狂热的王室拥戴者!”万事通发出怪笑。 铁链转身就到了奥丁眼前,他微微侧身,锁圈便从他耳边掠了过去,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 被焦脸雷曼拖动的瘦子,在地上磕了几下,又被旁边的凶徒加了些拳脚,现在晕了过去。而雷曼似乎感受不到铁链一端的重量, 此时奥丁跳到了一名罪犯的背上,而绷直的锁链随之而来,焦脸雷曼巨大的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一下子套住了术士相对瘦小的身躯。 奥丁以极快的速度滑开,像鱼一样闪到了雷曼身后,被踩的罪犯拼命咒骂,却阻止不了术士踢向他脑袋的脚。 “哈哈,骑士,整个帝国都很难找出一个像你那样忠诚的人了。”奥丁毫不紧张,出言嘲讽:“转眼就忘记是谁把你关进黑牢,并要向施暴者行跪礼了!你真是拥有难能可贵的品质!” “我的生命献给鸢尾花王朝!叛国者必死!”焦脸雷曼边像蛇一样喷气,边带着拳头向后转身,向术士的脑袋砸去——要知道这一拳可以打穿木盾。 “桀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鬼——那位屠杀了一个小镇的南丰人,兴奋地叫起来,却不知到底是为哪一方喝彩。 术士再次跳到雷曼身侧,焦脸大汉一击落空,没有着力点之下向前踉跄数步。奥丁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见——就在这一瞬间,他将铁链抢了过来! 雷曼反应也不慢,他抬起被铁链锁住、晕倒过去的囚犯,向奥丁扔来! 奥丁却抓住铁链的一端,爬上了焦脸大汉的背脊! 铁索饶了一圈,勒住了焦脸雷曼的脖子! “天啊!焦脸一拳都没砸出去!”牢犯们惊呼。 “桀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鬼恨不得自己亲手上阵。 “呀,骑士要被放倒了,这年头忠诚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万事通附和道。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帝国骑士,雷曼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用力往后仰,想要把奥丁砸在地上! 术士依然像闪电一般,从焦脸大汉的背后跳了下来,将铁索又绕了一圈,从正前方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见过的可怕事物、受过的生命比我少多了,蠢货。”奥丁露出了招牌笑容。 “这是经验和头脑的问题,别以为术士只会扔火球。” 焦脸雷曼被烫成一团肉块的嘴,一张一合,想要反驳,然而他整张脸带有肤色的地方,都变成了血红。 “别动,你的喉咙还漏风呢。”奥丁笑得更灿烂了。 他继续使劲,焦脸大汉全身都在抽搐,头微微上下仰动,不一会就像一头死猪一样,躺倒在地。 “啊呀,光荣的帝国骑士死了。” 「弄臣之家」的囚犯们有的高呼起来,有的大声咒骂,然而没有一个敢站起来挑战这位火术士。 他们一些人亲眼看见过术士杀死刺客,并在牢房里放火。 而另一些人则听过耸人听闻的传说——多半是万事通宣扬的。 然而恐惧很快会被人遗忘——短短几天,这些人便拜倒在焦脸雷曼的力量下,方才他们都认为瘦弱术士不堪一击,现在这些被忘掉的传闻又钻进了他们的脑中。 万事通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焦脸雷曼的脉搏,然后疑惑地抬起头:“他没死,一息尚存。” 奥丁双眼像鬼火一样明亮:“留着,他还有用。” 接着,术士走到了萨满鲁伊身边。仲夏炎热,这位南丰萨满依然身披兽皮。他身材矮小、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就像一个古怪孱弱的老人,却是「弄臣之家」中最可怕的人物,因为他用诅咒杀了六百名帝国骑士。 鲁伊一声不响,半闭着眼睛,似乎对这场搏斗不感兴趣。 “尊贵的萨满鲁伊大人,”奥丁声音压得很低,周围的人几乎听不见:“想不想离开这儿。” “我听见了!”万事通高喊。 “听见了什么?”杀人鬼现在是「弄臣之家」为数不多敢发言的人。 奥丁则转过身来,笑着对两人说:“既然听见的话,就过来吧。” 万事通飞快地挤了过来,杀人鬼则一脸不情愿,低声喃喃:“过来干什么,杀人吗?” 南丰萨满睁开半只眼,他的眼球蒙着一层浑浊白膜,不知是看向奥丁还是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你想干什么?” “这里不仅让人失去自由,而且还剥夺了人的尊严。我是说,我有办法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弄臣之家」。”奥丁依然保持着笑容。 “只要可以杀人,我什么都干。”杀人鬼首先表态。 万事通则一脸惊奇:“这儿连半只苍蝇都钻不出去呢!” 鲁伊又将眼睛闭上,摇了摇头,脖子上的狼牙和象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智慧的萨满可不会当别人的垫脚石。” “我说到做到。”奥丁低声说道,笑容更加浓烈。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纸上渗着水渍,上面的笔迹已经模糊。 “这是杀死国王的毒药。”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以至于连杀人鬼都听不见,万事通脸上的表情则兴奋起来,而萨满则重新睁开了眼睛。 第八十九章 凶徒戏班 当太后推开金宫议政厅的大门,看见御前首相、自己的弟弟——艾利欧-帕顿正坐在金王座上。 四周是巨大的彩色落地玻璃,上面描绘着白色和紫色相间的鸢尾花,阳光从玻璃窗后透出,让纯金王座熠熠生辉,好像着了火一样。 艾利欧有着与摄政太后相同的红发绿眼,此刻披着红色披风,握着银色配剑「鹰鹫」,看起来仪表非凡——有一刻,蕾莉亚几乎以为是自己坐在那厚实冰凉的金属上。 她身边的小国王高叫:“滚,滚,滚!我的!我的!” 难产让列庞一激动只会叫单音字,但他知道这个位置只属于他。 蕾莉亚清醒过来,苍白阴郁的脸像幽灵一样,她冲上红色台阶,然而长裙几乎让她绊倒。她恨不得将王座上居高临下的人撕碎。 艾利欧-帕顿与他老姐同样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他从金王座上站起来,阳光正好落在他的红发上,好像为他戴上了王冠。 他一手握着配剑,慢吞吞地走下台阶,扶起了摄政太后,轻声说:“亲爱的姐姐,小心脚下不稳,爬不起来呀。” “那你小心滚下去,撞烂脑袋。”蕾莉亚恶狠狠地盯着御前首相。 小国王在一旁愤怒地扯舅舅的长袍,让他离开自己的妈妈。 艾利欧依旧面带微笑,可是心里恨不得把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外甥架在火刑柱上。 议政厅空荡荡,连仆从都没有,只有一个贪恋王座的御前首相、心冷如铁的摄政太后,和一个不懂世事,只爱鲜血的七岁国王。 “御前会议的大臣们呢?”太后纤细、淡红色的眉毛几乎倒树起来。 “被你吓跑了,老姐。”首相嗤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整个金宫的侍卫队都是银鹰的人。”太后冷声道。 “请说清楚到底什么事儿是我干的,我可不想被扣上叛国的帽子。”艾利欧放开了老姐的肩膀,走下了台阶:“我只记得你用剑指着我的脖子。” “那一刻,我就觉得血缘关系都是狗屁,我们除了从一个老妈的屁*股里生出来,什么关系都没有。”御前首相走到了背光处,阴影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 “你偷走了我草拟的名单,通知了中央裁判所——我本来只想给这些嚣张的地方贵族加加税。仲夏节当天除了你和你的侍卫,没人能接近我。”太后咬牙切齿,就像对仇人说话一样。 “谁知道呢,头脑不好、心胸狭窄,倒是很像老姐你的行事作风。你恨不得把我们全砍了头——现在连告密者的影子都找不到,是不是藏在你的床上呀?”艾利欧用同样锐利的目光盯着蕾莉亚。 这时,议会厅大门推开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首先走进来的是财政大臣埃文-霍尔,他穿着一件金色丝缎长衫,头发和小胡子打理得整整齐齐,永远带着一分狡黠的和善。 他单手举拳置于胸前,向小国王和太后行了默首礼。 小国王兴奋地放开舅舅的长袍,冲下台阶,拔出他的木配剑,撞在了埃文大腿上,边用木剑打着大臣的腿和腰,边高声喊道:“骑马,杀,杀,杀!” 埃文后退了几步,向国王屈膝,说道:“国王陛下万福,我让深谷城的工匠再为您打造一把胡桃木剑,保证没有其他剑比它精美。” 小国王却瞪圆了眼睛,大叫一声:“不!我要真的!真的!我要舅舅的剑!” 这时摄政太后已经整理好衣摆,冷声道:“是敲钟人渎职,还是财政大臣昏了脑袋——御前会议应该在一小时前就召开了。” 埃文-霍尔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表示歉意,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内政大臣、帝国大法官和军事总参大概也昏了头。我看御前会议可以解散了。”艾利欧-帕顿嘲讽道:“霍尔大人可算是忠心,摄政太后巴不得一个人管理国家事务呢!” 这时大法官尼古拉-格鲁克踱步进来,表情严肃地分别向国王、太后行礼,一言不发地走向会议桌。 不久之后,内政大臣马克-杜纳也到了场,与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温和迷人的微笑,但笑容中夹了一丝冰冷。 “贝利-西耶里打算渎职吗?”太后牵着她的儿子,小列庞抓起一串红莓,咬得满嘴鲜红。 “太后,军事总参已经离开帝都了——他对帝都的形势感到极端失望,说愿意扔掉头衔回藩地去。”艾利欧冷笑着回答。 “让他准备进地牢吧!”太后双眼冷如冰霜。 首相躬身致意,站在会议桌的中央,宣布御前会议召开。 列庞嘴角还流着红色汁液,看起来好像咬了一头牲口,血溅在牙齿上。他尖声怪叫:“唱歌!唱歌!我要听弄臣唱歌!妈妈,你答应过我的!” 空旷的议会厅中,只有小国王乌鸦般的喊叫声,就像一个轮轴,慢慢地将所有人的神经绞紧。 太后蕾莉亚默不作声,所有人,包括财政大臣在内,都面露不满。 “尊敬的太后,该召开会议了。”马克-杜纳站起来,欠了欠身。 只见蕾莉亚阴沉着脸,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寒霜:“让弄臣进来。” 内政大臣脸色难看,坐了下来,与大法官低声耳语。而埃文-霍尔则轻轻握了握拳头——幸而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打开的大门上,没有留意到他的紧张。 铁链与雪花石碰撞,发出连绵不绝、折磨人脑袋的噪音。在侍卫的牵引下,首先进来的是带着牙齿项圈、披着兽皮的萨满鲁伊,他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这些皱纹全部缩了起来,变成了一张笑脸——南丰萨满向在座重臣鞠了个躬。 接着,则是万事通,他皮肤苍白,动作猥琐,像一只白毛老鼠,豆大的眼睛向四处张望。 后面紧随着杀人鬼,弯刀杀手睁大双眼,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有人嘱咐过他不能喊口头禅。 再接下来,便是帝国骑士,他用拳头大力拍向自己的前胸,高呼:“鸢尾花王朝万岁!国王万岁!”声音大如洪钟,直穿耳膜,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最后便是一位身材瘦弱、面容俊俏、脸色苍白的灰袍术士,他用锁链拖着一个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了的人。 这些帝国最可怕的凶徒,一个接一个地进场,向在座的贵族老爷们请安。 “他们进来干什么!”艾利欧-帕顿皱起了眉头,好像这些恶徒比排泄物更让人难以忍受。 “既然你们不想讲政治,那么我们就看表演吧。”摄政太后露出了笑容——然而不过是唇线向上拉了一点,看起来像一具僵硬的蜡雕:“听听他们怎么歌颂王庭。” 第九十章 讽刺戏剧 “尊贵的太后,您就是如此戏弄我们吗?”艾利欧-帕顿脸色发青。他不是没见过这些杀人犯,但议政大厅从来都是严肃的地方。这是在侮辱权臣,侮辱王座,侮辱宫廷。 “你们应该庆幸我没让你们看报喝茶。”蕾莉亚露出了僵硬的微笑:“而是安排一场戏剧让你们娱乐。” “您是想说,从此御前会议不谈政事,金王座下只有戏班吗?” 大法官尼古拉-格鲁克紧皱眉头。白林城依旧摇摆不定,本打算利用御前会议向太后施压,逼迫摄政太后出让权力。如今看来,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下,这只母鹰居然准备独揽大权,将几位重臣从权力核心中架空! “听说您起用了几位泰瑞家的年轻人,昨天还命令监造司修筑防御墙?” 内政大臣马克-杜纳依旧微笑,然而语气十分不满。短短几日,巨大的防御工事就准备动工,作为内政大臣完全不知情。而官员的新晋和提拔,全部由太后直接下令。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国王遗孀已经突破几位重臣的重重包围,有了自己的势力,并且抛开他们直接实行重大决策! 尽管太后一再矢口否认仲夏夜屠杀是她一手促成,但从如今来看,如此疯狂残忍的事情只有她才能干得出! 此前联盟军队兵临帝都,放到今天,他们不介意再干一次——制造罪名剥夺太后的摄政权、让太后下地牢,然后夺得金王座! 然而,王座又该由谁登上呢? 此时,各人的思绪被弄臣的歌唱声打断,他们声音怪异,听起来就像参差不齐的喇叭,中间还夹杂着极不标准的帝国语。 “鸢尾花国王万福,太阳融化在帝国大地。” 弄臣们鞠了个躬,因为身高悬殊撞在了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 列庞高声大笑,大咬了一口红莓,浆汁喷了出来,射在了他舅舅的长衫上。 这时香草羊肉排、香煎溪地鱼、热烘烘的牛骨汤、油脂还鼓起的烤乳鸽被陆续端上议会桌,侍者为权臣们斟上了风雷镇上好的葡萄酒,议政厅真的变成了一间小剧院。 几位重臣脸色十分难看。大法官的脸上像挂了冰渣,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红葡萄酒、白瓷碟和银餐具重重推开。 马克-杜纳则笑着对御前首相说道:“大人,我们迟来是因为政务繁忙,而你们却让我们消遣,浪费时间……” 内政大臣的话被艾利欧扔碎的杯子打断,御前首相大声命令:“撤下去!都给我撤下去!” 但摄政太后却依然露出僵硬笑脸,说道:“真神赐予我们美好食物和闲暇时光,请诸位心怀感激,安心享用。” 列庞的笑声越来越大,而弄臣们齐声唱道: “真神奥西里斯庇佑,吾主昌明!” “山峦幽绿,北境平和,中土富庶,帝国繁盛!” 在场者无不静默,只有财政大臣好像没有感受到这怪异氛围,拿起银刀切下了一块猪蹄。 大法官对接下来的事情心知肚明,因此虽然装作恼怒,但并未打算离场。而马克-杜纳向来不喜欢挑起事端,因此也只能按捺性子坐下来。而艾利欧-帕顿更像上了一场战场,不能离开,否则就在掌控权上输了一筹。 而弄臣们毫不在意在场者的脸色,只专心地演着自己的戏剧。 那名昏倒的囚徒被扔到了大理石地板中央,毫无知觉。 术士充当了旁白:“五十年前,古奈国有位国王,执政贤明,他有爱他的子民和可信任的重臣,可以让他安卧高枕。” 这时,万事通走了出来,他绿豆大的眼睛四处张望,走路像只弓背老鼠。 “国王有一位忠心的内政大臣,他负责宫廷内务、国王的起居饮食,此时他知道国王正沉浸在帝国强大的美梦中。” 奥丁整理了一下灰袍,迈步至万事通面前,这位间谍缩了缩脑袋,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万事通高声道:“尊贵的王后,吾王正在睡梦中。” “他什么时候入睡?” “晌午。” “睡眠是否安稳?” “像头猪一样!” “那我要为他带去一杯风雷镇的葡萄酒,这可是窖藏了二十年的好酒!在此之前要找到法务大臣,他可以让这杯酒变成世间绝无仅有的佳酿。” “在美梦中送他上天国。” 这时,摄政太后脸色已经变得像铁一样,而在坐的重臣则好像全部失了声,除了埃文-霍尔依旧轻酌着他的葡萄酒。 好像有一把重锤敲击着在座之人的心脏,他们脑袋冒汗,心中发怵,这个银鹰城的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而太后则像蜡像一般站在原地,此时她想发出声音,凌厉责问,想把台上那几个罪犯全部拖出去斩首,可是她的喉咙就像漏了风一样,一句命令也发不出来。 恐惧像铁砂一样将她一层一层埋起来,她只觉得透不过气,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安排这一切!那不知是昏睡还是死去的囚徒,分明变成了图灵-斯坦利的模样! 这显然就是两个月那一场阴谋! 在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时刻,小国王发出乌鸦一般的叫声:“图灵!图灵!躺着的是图灵!” 所有人都全身一颤。 奥丁高举袖袍,接着唱道:“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后,我的丈夫是位英明的国王,可是他总是让我感到威胁。” “我所爱之人是镇守边塞的将军,他身材健壮得像头牛,他的野蛮让我着迷。” “我的丈夫不爱我,他总是怀念他死去的妻子,对谁都不满。他从不向真神祈祷,扬言要剥夺贵族权力。想刺杀他的人可以从金宫排到城门。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心,一定会亲手杀死我!我躺在他身侧,夜夜难眠!” “让他做美梦去吧,那样我就能安然入睡了!” 这时,列庞兴奋得流下了口水,大声喊道:“妈妈,爬床!妈妈,爬床!” 而摄政太后则双脚不稳,直直跌倒在皮椅上! 艾利欧-帕顿绿色双眼变得像野兽一样,喘着粗气,环视四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在座的哪一位撕碎。 议会厅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众人甚至不敢呼吸! 第九十一章 毒死国王 南丰萨满行上前来,他脖子前的狼牙和象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脸上像一张风干的马皮,满布皱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手里拿出一些药粉,高声唱道: “血石粉、黑海盐、沼泽水、毒岩灰,” “蛤蟆皮、蝎子尾、泫蛇牙、银龙胆,” “涎舌晶、白皎晶、鳄鲑晶、沅鸟晶,” “剁碎、研磨、蒸馏,混合、反应、起泡泡。” 只见他将各式各样的粉末丢进透明玻璃皿中,将这些粘稠的、松散的、黑糊糊的、透明的、彩色的材料,全部搅拌在一起。 起先一些物质溶解,杯中是一滩不停冒泡、蒸腾着热气的黑水,接下来浑浊液体变得鲜红,像一杯浓稠的血浆,再后来,逐渐变得澄清透明。 “呀,还冒着甜味儿!” 萨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奥丁一步上前,问道:“这是给国王添加的香料吗?” “是的,尊贵的王后,这是世界上最剧毒的药剂,只要沾到皮肤上,就能让你的肌肉穿一个大洞,只要灌进口中,就能让你的内脏烂成血水,我的建议是倒进耳朵里,鲜美汁液就能流进大脑中,让脑浆变成沸腾的浆糊。” “倒进酒里就可以了吗?” “待它凝结,一滴也不能浪费。” 萨满晃了晃玻璃皿,透明液体居然像橡皮一样卷曲起来,变成了一颗无色小球。 “现在,让它跳进酒里吧!这将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佳酿!” “啊,我是多么期待,让躺床上的那头猪的脑浆沸腾!”奥丁唱道。 在场的人仿佛看见了两个月前,自己的一举一动。 马克-杜纳清晰记得自己将国王图灵的行程排空,劝说他好好睡一觉。而尼古拉-格鲁克记得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他当时差点把剧毒的粉末撒到自己手上。而摄政太后——当时还是王后,记得自己对国王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如果不是国君刚愎自用,想要让国王权力从圣域中独立出来,想要限制地方贵族筹建私军,那么图灵还能好好地坐在金王座上。 与圣域对立的后果就是毁灭!剥夺诸侯权力就是罪恶! 图灵罪有应得! 摄政太后已经忍受不住这一幕,她大叫:“停下来,给我停下来!把他们拉出去处决!” 宫廷侍卫拔剑冲了上来,杀人鬼却从背后拔出弯刀,兴奋地大叫:“是不是可以杀人了!” 奥丁则高喊:“王后的弟弟,以及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早已在城门和黑堡外布下铁墙,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打断阴谋。” 侍卫的剑像密集的针刺一样刺向弄臣,然而杀人鬼的刀又快又利,回旋之下,竟生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划出了一圈空地。 但这圈空地越来越窄,眼看刀刃就要落在杀人鬼的背脊上! 这时,议会厅大门被重重打开,两个人影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发出冰冷的质问声:“让他们演下去!如果自身无罪,何必惧怕这些戏子?” 所有人回头惊愕回头,只见行进之人,居然是从不涉足政治的亲王阿瑟-斯坦利! 他面容苍白,脚步轻忽,就像死人一样。而他旁边站的,居然是仲夏节当日表演攻城的女将,冰魂城的白兰-伊斯特! 白兰轻轻扶着亲王,好让他不会跌倒,头戴黑纱、身穿黑色锦缎,神色肃穆。她向在座众人躬身鞠躬,说道:“我代表父亲伊斯特公爵,向万福的鸢尾花国王陛下、尊贵的摄政太后请安。” 摄政太后下命令的手举在了空中,她从未有如此恐惧过,仿佛四周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向她收紧,她犯下的罪责终将揭露。看见亲王,她觉得仿佛图灵-斯坦利的幽灵就站在她的面前。 马克-杜纳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他双拳紧握,嘴唇发颤。而首相艾利欧-帕顿则踢倒椅子,拔出佩剑,一步走向阿瑟-斯坦利。 “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策划的!你假装道德、假装病弱,却觊觎王位,想将谋杀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好坐上金王座!还有你,冰魂的婊*子,你不怀好心,以为扶了一个亲王老爷,就能让你走近王室,该把你绑在十字架上,让世人看你裙下散发恶臭!” 艾利欧恼羞成怒。 “首相大人,您这话不在理。从实际上来讲,王后成了摄政太后,我的侄子成了国君,而你们则瓜分了国王权力。从哪一点来看,我都没有觊觎王位,诬陷你们谋杀。而这场戏剧,不过是五十年前古奈国的故事罢了,又与你们何干?为何我看你们一个个心惊胆战?” 阿瑟咳嗽着说完了这句话,斯坦理家族特有的海蓝色眼睛,死死盯着与他对峙的御前首相。 “他们讽刺、嘲弄宫廷和朝政,他们该死。”摄政太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既然我们无罪,就让他们演下去,这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剧而已。如此一来,反而显得我们怯懦。”尼古拉-格鲁克好不容易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我同意。”一直一声不坑、和着红酒的埃文-霍尔终于不再沉默。 “我不同意。”艾利欧-帕顿大声打断:“肯定有人幕后操纵罪犯,这是个万恶之人,心怀不轨。不制止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恐怕会危机国君和太后的安全。” 就在这争吵的当儿,奥丁已经拿着红宝石玻璃杯,斟满了一杯红酒,将那颗晶莹透明的小药丸投了进去。 只见小药丸在酒杯中四处游离碰撞,一刻之内便消失不见。 而术士弓下身,将红酒灌进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罪犯耳朵里。 “就这样,王后将毒酒倒了进去。” 只见罪犯突然抽搐了起来,像一只吃了毒药的老鼠,先是黑色血浆从鼻子、耳朵嘴巴里渗出来,接着皮肤变成了青色,最后嘴里吐出白色、粘稠的泡沫。 “按大法官所说,这便是沸腾的脑浆了。”奥丁微微笑道。 第九十二章 扭曲的事实 “让他们演下去!”阿瑟摇摇晃晃,几乎要坠倒,仿佛亲眼看见哥哥被杀的情形。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谋逆之人!”摄政太后尖叫。 “让他们全部下地牢,剥皮拆骨,找出幕后主使!”御前首相气急败坏。 “图灵死了!图灵死了!”列庞兴奋地拍手。 金宫侍卫一拥而上,他们的剑锋与杀人鬼的弯刀撞在了一起,另一些则跨过死人向萨满和术士迈进。 “将军和王后弟弟,在城门外筑起了铁墙,数千士兵围困金宫,王室骑士拼死搏杀。”奥丁高唱道,举起袖袍,划出一道火墙。 王室卫队被火墙生生隔开了两半,一半在舞台上,杀人鬼举起弯刀,刀刃像银色飞月,在焰舌之中闪烁。 “一刀一个!一刀一个!”杀人鬼嘴角裂到了耳根下,一边疯笑着,一边砍下王室卫队的手和头。 片刻之间,迈进火墙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喷进了火墙中,染红了雪花石地面。 而另一半侍卫则对着能融化剑刃、高于腰际的火焰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僚被肢解,只觉得寒意从脚下窜起。 “蠢货,冲过去!”蕾莉亚尖叫着,几乎想撞向火墙。艾利欧-帕顿一把拉住了姐姐,小声说:“你对一切毫不知情?” “跟你认为我一手促成仲夏节惨案一样,现在又怀疑我指使谋逆之人?艾利欧,你的脑子进水了吗?”蕾莉亚咬着牙低声咒骂。 “冷静,蠢姐姐。居然有我们所不知的势力混进了金宫,在御前会议上大摇大摆地宣示野心——你认为是谁?”艾利欧握紧了他腰间的佩剑。 “阿瑟-斯坦利?他有能耐?”蕾莉亚嘴唇颤抖,现在她注意力涣散,手足无措。 “你看,他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嘲讽我们。你永远不知道斯坦利家族藏了多少祸心。我们今天必须趁乱杀了他,这里的人不会泄露一个字。”御前首相向太后耳语道。 御前首相话落之际,一颗卫兵的人头越过火墙,落到议会厅正中,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太后脚下。 蕾莉亚吓得脚下一软,几乎撞倒在人头上,尖叫:“干掉一个弄臣,奖赏一万帝国金币!” 在金钱的激励下,一些卫兵尝试着越过火墙。但这火焰无比诡异,只要离开火舌攀卷的范围,几乎感受不到热度。但当人或武器步入,焰舌顷刻便将入侵物变成灰。 片刻之间,地面上多了几具半边不见、半边烧焦的尸体。 奥丁对火墙外的情形置若罔闻,继续吟唱道:“一名忠诚的大臣,带着他的骑士队,从城墙一直攻入金宫,发誓奋战至生命最后一刻。” 这时,中了萨满幻术的骑士雷曼提着剑就冲上前来。 “荣耀属于吾王,鸢尾花王朝万岁!”雷曼烧焦的脸拧成了一团肉虬,喉咙漏风让他的吼叫声像公鸭一样。他大声呐喊,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月前,尸横遍地、战火四溢的一日。 “叛国者该死!”雷曼一边吼叫,一边举起长剑,冲向杀人鬼。长剑拉出风啸,砸落地面,雪花石应声裂了几道长纹。 杀人鬼咧嘴笑着,笑容拉到耳根,提起弯刀迎击上去。一轮银月掠过火墙,与长剑撞在一起,发出金属震鸣声。 “叛国者死!”雷曼怒吼,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撞向杀人鬼。 而杀人鬼则一跃而起,弯刀勾向雷曼的脖子! “流尽最后一滴血!”焦脸骑士比任何一位在场的金宫侍卫都狂热,向后一仰,几乎劈断杀人鬼的小腿! “大臣以命相拼,直至血流满城,带来的骑兵全部牺牲,只剩他一人,独自跪在国王的灵柩前。” 奥丁继续高唱,仿佛没看见火墙之后密密麻麻聚集的宫廷侍卫,戏剧依旧不停。 杀人鬼发出乌鸦般的笑声,快步从焦脸雷曼身后绕过,最后弯刀闪电般落在了骑士的肩膀上! 雷曼大叫一声,血柱喷涌,像一块铁板一般倒在了地上,就在假扮国王、被毒死罪犯的身边。 “忠臣倒地,王后的弟弟将他倒着绑上了十字架。”术士踱步到倒下的焦脸骑士身边,踢了他一脚。可怜的雷曼正陷入失血和幻觉的重痛苦中,他仿佛再次经受了当日四处都是尸堆火海的情形,此时他就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桀桀,桀桀,杀人啦!杀人啦!骑士死啦!”杀人鬼终于忍不住,高声叫唤。他不知从哪儿拖出一幅十字架,手脚麻利地把雷曼倒着绑在十字架上——双脚并拢,双手拉得尽量长,手心钉上钉子。 “这样就成啦!”杀人鬼将十字架竖了起来,雷曼就像一层烧熟的猪皮一样,贴在木块上。 阿瑟-斯坦利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火墙后的一幕,牙窖发颤咯咯作响,觉得脚下如有冰霜,心中却被烈火焚烧。 他忍住咳嗽,轻拍手掌:“精彩的戏剧,我为太后的安排感到由衷敬佩。” 亲王一语双关,幽蓝眼睛像深潭一般冰冷。 而一直脸色铁青的内政大臣拍桌而起,冷笑道:“是吗?我认为这场戏剧倒是亲王您故意为之。您臆想着诬陷国王、诬陷御前会议,痴心妄想地觊觎金王座。” “我必须声明,海撒-拉尔森是被中央裁判所裁决为叛国、渎神,无脸审判者亲自将他绑上十字架。而尊贵的鸢尾花第二十三世国王,则由帝国圣堂的圣司祭亲自加冕册封。无人能否认判决和国王选定的神性及合法性。” 亲王嘴唇苍白,语气却十分坚定:“但据我所知,在国王毒发前一天,一支上千人的西塞军队、八百人的银鹰军团从天鹅堡外的郊区小径路过。很显然他们的目的是入侵帝都。” “翌日在上,我才收到我的好朋友,海撒-拉尔森的急报,说国王危殆,他必须领兵前去解救。” “难道所有人都未知先卜,知道图灵-斯坦利第二天要死?!” 阿瑟重谈往事,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让在场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第九十三章 逆转(一更,晚点还有一更) 阿瑟控制着身体尽量不发抖,却觉得好像有尖刀捅进了心头。他眼前全是图灵-斯坦利横躺在棺材里的模样。死尸的脸上扑了粉,半颗脑袋陷了进去,为了掩盖戴了一层假发,眼睛像蒙了一层沟渠水。 他质问在场重臣,只见马克-杜纳面露愤怒,尼古拉紧握拳头,御前首相准备拔剑,而太后则脸色苍白、几乎倒在椅子上,只会失声尖叫命令侍卫冲进火堆。 毒死国王,这些人掌控了国家权力。如今他们面对真相,惊慌失措,丑态百出。 他仿佛看见这些人用手、牙齿和匕首,撕开了图灵的肌肉,割开了他的喉咙,吸他的血,然后向着世人露出笑容。他看见这些人,往海撒-拉尔森的手腕、脚腕、手肘、大腿、心脏、腹部分别钉钉子,然后用粗麻绳把他捆起,再树在大路上风干。 亲王觉得内心像刀绞,又像火烧,然后自己说了几句讽刺话——这些声音仿佛不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而是从一个地府里的魔鬼嘴里发出来的。 然后他感到手臂右端有热流传来,他缓缓转头,看见站在身边的白兰-伊斯特,她像一朵百合花,从满是尸体的黑土壤里生长出来,圣洁而美丽。她静默地站在自己身边,似乎给自己带来了力量。 于是,阿瑟-斯坦利露出了微笑,对着马克-杜纳说:“你们当然不知道鸢尾花王朝第二十二世国王次日便会死。” “你们是忠心耿耿的大臣,是英勇奋善战的雄狮。” 他看见在场之人,甚至连没有参与密谋的埃文-霍尔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老鼠都能从他们的嘴巴里钻进去! 亲王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该死的是海撒-拉尔森,我的好朋友,他欺骗了我。他就是个骗子、凶徒、叛徒、无耻之人,他杀了我的哥哥,推倒圣像,还指使他的儿子造反。” 说毕,他甚至向小国王和摄政太后鞠了个躬。然后微笑着看站在他不远处的一群仇人。 “对了,他们认为我虚伪、恭维、明哲保身,也认为我在嘲笑、反讽。我一脚踏进宫廷斗争让他们勃然大怒,此前他们一直认为我是一只羊,却没想过羊也有角。” “御前首相想杀了我,他杀了一个斯坦利,不在乎再杀一个,然而尼古拉-格鲁克却不会支持,埃文-霍尔想保住我,尼古拉-格鲁克,马克-杜纳则摇摆不定。他们尽管在这里暴露野心好了——我倒想要挖出他们的心脏看看到底是不是流着黑水。” 阿瑟-斯坦利边喘息,边思考,他的目光转向了熊熊烈火,他看见演海撒-拉尔森的焦脸大汉已经被架上了十字架,火光下他的脸像一团融化的浆糊。听说这也是个曾经保卫王室的帝国骑士。如今奄奄一息嘴里还喊着口号。 他看向演内政大臣的间谍、演大法官的萨满、演首相和军事总参的弯刀杀手,他们正咧开嘴,高兴地笑着,歪歪扭扭地走着路,审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点也不惧怕站在不远处、掌握帝国最高权力的人,也不畏惧想要刺向他们的宫廷侍卫。 这些凶徒脚上依旧绑着锁链,蕾莉亚自大地认为一根铁索就能锁住罪犯,就像她认为一个铁笼就能困住雄狮一样。而这些罪犯却在眯着眼睛、满脸嘲讽地看着为权力角斗的人,他们一定觉得这个国家悲哀可笑,灭亡在即了! 而穿灰袍的术士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有细节。仿佛站在火墙一侧的奥丁-迪格斯不是演员,而是一个观赏戏剧的观众,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议会厅的一切! 术士高举袖袍,面对火舌外的刀尖,唱道:“国王脑袋融化了,忠诚成了干肉块,好人都死了,行凶之人仍活着!” 这句话让亲王全身一颤,他仿佛看见整座金宫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海! 马克-杜纳的质问声打断了阿瑟的思绪,让他回到现实中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才内政大臣证明了国王登基、太后摄政的合法性。他显然对阿瑟-斯坦利一反前言感到吃惊。 “不不不,杜纳大人,您误会了,我是国王的亲叔叔,忠心爱护我的侄子,对他的母亲,以及辅助国政的各位大人充满敬意。我的意思是……” 阿瑟晃了晃神,连忙挤出微笑,在对方看来,他就像一个神经质的疯子。 “我的意思是,台上这些人,实在太危险了,你看,那个下毒的萨满,听说能让你失心疯。举着弯刀的杀人犯,保不准能一刀砍断脚上的铁链。放火的术士,你能担保他不烧死我们吗?” 马克-杜纳向前一步,死死盯着阿瑟-斯坦利,这位瘦弱的亲王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皮包骨的猴子。过了好一会儿,他露出了往日温文尔雅的笑容。 “可是亲王殿下,您才刚称赞太后的安排精彩。” “的确让人喝彩。”阿瑟激烈咳嗽起来,差点连肺都咳出来:“可是,您看,我的身体不好,受不起惊吓。这些罪犯让我害怕得要紧呐。” “但看起来并不是太后的安排,因为太后正大呼小叫要杀掉他们。”马克-杜纳步步紧逼。 “我完全赞同杀掉这些罪犯——根据帝国法典,他们本来就该被送上绞刑架,只是国王宽容才让他们成为弄臣。如今他们却——按照你们的说法,侮辱朝政、讽刺国事。虽然我觉得这故事简直不值一提,但是你知道的,这不太吉利,而且这些犯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益。” 阿瑟-斯坦利此时已经完全不颤抖了,他神色如常,声音温和,仿佛眼前不是一片火海刀光、一地尸首和各怀鬼胎的仇人,而是站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剧院里,说着无关要紧的客套话。 这时,御前首相行前了几步,与亲王只有一拳之隔,绿眼睛瞪得浑圆,像一条金鱼:“你说杀了他们?” “是的,首相大人。”阿瑟彬彬轻咳了几声,彬彬有礼地回答。 “怎么杀?”艾利欧握在手里的佩剑蠢蠢欲动。 “让盾手挡住火焰,让弓弩手向火墙里射击,最后让侍卫们爬上房梁跳下去,把没死的罪犯抓住。”阿瑟几乎咳得站不住,好不容易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嘶哑着说出了方案。 第九十四章 死路一条 在御前首相的命令下,长矛盾手、弓弩手从兵营赶来,两百名士兵加上原本的宫廷侍卫,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大半个议会厅。 方才惊慌的众人,如今恢复了镇静,在护卫下冷眼旁观。 盾兵冲上前方,在火墙之外整齐排列,隔开一道金属围栏。 “连一只老鼠也不能通过!”艾利欧挥动佩剑命令道。 接着,弓弩手在盾兵身后就位,搭上了箭弦,拉弓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巨大木轴在房间内转动。 而持剑侍卫一个接一个地攀上高柱,他们看见底下的弄臣在火中大笑、摆弄着地上断手断头的尸体,抹了一身血向他们做怪脸。 “把他们脑袋给我射穿!”「鹰鹫」划破空气落在议会桌上。 一百支箭在盾牌上飞出,像蝗虫般扑向火舌。穿越火焰时,木质箭尾烧了起来,在回旋气流的阻挡下,那些小银尖飞得慢了、转了弯、向下坠,变成铁水滴了下来。为数不多的箭头到达目的地,从弄臣的耳边、手边、腹部擦过。 然而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作乐。 “啊呀,我要告诉沙哈(北从国君的称谓),日落帝国的军队就这么点能耐,让他送两千铁卫到帝都,日落大地就陷落啦!”万事通边躲箭头边高声嘲讽。 “放!”艾利欧的佩剑几乎劈断了橡木椅。 密集剑矢又飞了出去,但落到火墙后的只是毛毛雨。 “对准那名术士,他死了,这些上蹿下跳的猴子都活不了。”尼古拉-格鲁克低声道。 “放!” 飞箭汇成簇向灰袍影子袭来,这回倒是有更幸存下来的箭头,然而术士飞快地矮了个身,便躲了过去。 “放!把他给我射成筛子!”艾利欧怒吼。 更多飞箭穿越火舌跃到窄小空间中,在奥丁周围密密麻麻地落满了银色尖头和烧焦的箭尾。术士躲藏的动作变得笨拙,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四处攀爬,最后一根飞矢射中了他的腰。 然后,更多弓箭落下,他的背部密密麻麻沾满了箭头。所幸因为火墙阻隔,这些尖铁速度并不快,因此只是扎入了肌肉中。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可笑的刺猬。 “风。”奥丁用古帝国语轻吟,他的背后卷起螺旋阵风,箭头被倒吸出来,纷纷落地,鲜血像无数溪流,沿着千疮百孔的灰袍蜿蜒而下。术士踉跄了一下,火焰也随之熄灭。 攀上高柱的卫兵们此时一跃而下,与罪犯们厮杀起来。 万事通用银刀片和小飞刃割破袭击者的喉咙,而杀人鬼则兴奋地举起弯刀。人越多,他越高兴,嘴里不停叫着:“桀桀!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奥丁护着萨满鲁伊,步步后退。 长矛盾兵一步一步向前紧逼,矛尖从钢盾后刺出,没有准头却足够吓人,像一块长满长针的钢块缓慢挤压并不多的空间。 在剑士、盾兵的围攻下,弄臣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窄。他们脚下锁着铁獠,无法跃起逃跑,被缚的雷曼首先被砍了数刀,而地上被毒死的罪犯也快成了一块被割开的肉扒。 随着万事通和杀人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们渐渐地抬不动手臂,被五六个持剑侍卫压在地上,双手反绑。 一小团火球和毒虫围绕着术士和萨满飞舞,让卫兵们忌讳,但不妨碍他们胡乱挥动剑刃,向着扎小包围圈攻击。 奥丁对萨满鲁伊低声耳语:“好戏到头了,看来我们在劫难逃。” 鲁伊满脸皱纹全部缩了起来,笑道:“痛快。” 术士又看了看摄政太后,只见她脸色发白、牙齿发颤,便高声大叫:“图灵-斯坦利复活了!他的幽魂就在金王座上看着你们!” “我是「叛神者」的术士,我来这里,就是要撕破你们虚伪、懦弱、无耻的嘴脸,告诉你们最终会为罪责承担恶果!帕利瓦必胜!本源之心乃为真理!” 接着,奥丁举起袖袍,一大簇火舌像烟花一样喷射向穹顶,他吟唱起来: “世界之源自有永有, 我永遵本源之心, 等待审判之日来临, 罪人永死,信奉之人永生。 我,与神抗争之人, 唤为「叛神者」, 等待幻灭之火, 追随毒蝎之王。” 这个疯术士的行为成功惹怒了所有人,太后咬牙切齿,厉声喝道:“杀了他!杀了他们!” 接着,摄政太后转身,用绿色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座众人:“看见了吧,这就是后果!你们认为南方无虞,不必出征,醉心内斗,现在他们居然跑到帝都、跑到金宫来了!” “他们大摇大摆地站在你们面前,策划叛乱,你们居然无动于衷!也许真的要等叛国者的刀刃架到了你们的脖子上,术士的火点着你们的皮肤,你们才会开始惊慌!” 在太后的步步紧逼之下,御前首相铁青着脸,最后终于狠狠地说了一句:“银鹰出征,铁蹄踏平帕利瓦。” 内政大臣也只能附议:“辰星出征。” “我会向白林城主建议派兵。”尼古拉-格鲁克话语间留了一丝余地。 这时,埃文-霍尔打破了话题:“尊贵的太后,我明白此时不应打断大家对出征事宜的讨论。但现在情况危殆,危险并未消除,这些罪犯还活蹦乱跳。我建议先把他们处理掉。” “通通杀死!烧掉!尸骨也不能留下!”太后蕾莉亚厉声说道。 “非常同意。但不能在议会厅里。”埃文说道。 “为什么?”太后反问。 “不应让污浊血液沾沾染金王座,另外这些罪人的血也有危害。你看那个释放虫子的萨满,难保他的血没有毒……”埃文微微躬身,说出自己的假设。 “我的建议是,让他们蒙上头,推到空旷地方斩首,烧个一干二净,免得麻烦。” “妈妈,我要看杀人。”列庞这时扯住了蕾莉亚的裙摆。 摄政太后面色如铁,沉默了片刻,说道:“可以,但我要看他们行刑。” 于是,宫廷侍卫便为弄臣们套上粗麻袋、用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用铁链把他们捆得严严实实,每个犯人由十多个侍卫押送着向前行。 他们走出议会大厅,穿过鸢尾花长廊,向太阳喷泉走去。那里空旷无人,据说是鸢尾花王朝第十世国王被暗杀的地方。 第九十五章 众目睽睽下的刺杀 “「叛神者」是什么时候潜伏进帝都的?”马克-杜纳低声对财政大臣说。 在全国各地的村落和城邦中,都有「叛神者」的踪迹,每年裁判所都要将自称这个组织的罪犯,拖到圣路易-泽特的断头台上。然而,他们干的事儿不会比抢劫、盗窃、通*奸更引人注目。 听说海撒-拉尔森的继承人与一批流民在帕利瓦城建立了政权,帝国各大家族不以为然。王位更迭,他们忙于权力斗争,认为这个南部城市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自称「叛神者」的术士大摇大摆地站在议会厅里,讽刺朝政国事,映射四大家族,并且就在御前会议重臣面前点火,他们才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时候崛起的?! 不知不觉间,毒蝎繁衍生息,消灭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用战争的车辘碾碎他们的巢穴。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狂妄的术士,权臣们才认识到必须放下内斗,向南部派兵。 然而……帝国境必然有人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丛林狼的消息网遍布全国,不会毫无察觉。 “谁知道呢,”埃文-霍尔打了个哈哈,捋了捋小胡子,十分谦和地回答道:“也许他们一直没离开过。” 马克-杜纳转过头去,脸上常挂的笑容收敛了许多。 这时,押送弄臣的队伍即将走出议会厅,王室和权臣们四周有重重护卫,但因为人数众多,场面不免混乱。 队伍走到阿瑟身边时,几个卫兵被推搡了一下,向孱弱亲王倒来。 就在这一刻,卫兵手里突然亮出了银刀片,人群中几道暗亮光流闪过,划向亲王的喉管。阿瑟早有预感,急速后退,然而刀片依然刮破了他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皮肤。 因为紧张,亲王一时间呼吸不过来,猛烈咳嗽,几乎向后仰倒,但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继续前行,几名宫廷侍卫更是肆无忌惮地向他攻击。 刀片凌厉地划破空气,又对准了亲王的脖子,只要挑破他的颈部静脉,他就会像一只吐泡沫的青蛙一样躺在地上,抽搐几分钟,在所有人都充耳不闻的境况下静静死去。 这样又将少一个斯坦利。 就在银刃贴上阿瑟的一刻,白兰-伊斯特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她的刀鞘用冰魂的黑铁打造,用布带缠在腰间,刀柄则掩藏黑纱里。 “刺客!”她呼喊一声,矮身斜劈,狠狠割破了一个侍卫的手腕关节,刀片落地的声音传来。 白兰扶起阿瑟,掩护在他身前。更多飞刃向她袭来。她一脚踢向最近卫兵的膝关节,狠狠将他踹向袭击的侍卫,举起匕首又扎向另一个偷袭者的掌心。 鲜血溅在了白兰的脸上,这时她的发髻松散,金色长发滑至腰间,那一抹鲜红在她雪白肤色、黑色裙摆的映衬下特别明艳。 这时埃文-霍尔看了看四周,高声叫道:“刺客!刺客!保护太后和国王,保护亲王!” 他的声音在议会大厅中回荡,却并没得到回应。 但这有效制止了刺客的行动,因为首相艾利欧非常不满地使了个眼色。 “首相大人,刺客还藏在侍卫队里,恐怕会对所有人不利。”埃文假装紧张。 而白兰-伊斯特插话道:“众目睽睽下谋杀一个亲王,帝都的把戏都这么玩儿么?” 她语带讽刺,声如清泉,丝毫不畏惧在场的所有人。 艾利欧-帕顿脸色铁青,握紧了佩剑,他死死盯着依旧在喘气、几乎晕厥的阿瑟-斯坦利,又看向他身边美丽得让人窒息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好啊,北方的婊*子爬上亲王的床,可是小宝贝儿,你那不是靠山,而是一团烂肉,他活不了多久啦!” “大人,您对王室成员的形容可真让人惊讶,我相信如果金宫外的人听见,一定会震惊不已的。”白兰-伊斯特针锋相对,根本没有将御前首相放在眼里。 “首相大人,刺客还藏在侍卫队里。”这时,埃文-霍尔又不合时宜地提醒了一句。 艾利欧怒不可遏,他另一只手也握向了剑,,碧绿眼睛发出寒光,好像想要将与他对峙的人全部吃掉。 “抓住他们。”这时太后代替弟弟发了声,几名宫廷侍卫装模作样地扑上去,两名手部受伤的刺客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便束手就擒了。 “将他们押进地牢。”艾利欧愤怒地命令道。 “为了安全,将他们杀了吧。”摄政太后却打断了弟弟的说话。 话音刚落,另外几名宫廷侍卫就快步向前,抽出剑刃,对准两名刺客的脖子用力挥剑,他们顷刻间被放了血,血柱将四周卫兵的脸和铠甲全部染红。刺客睁着眼睛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至死也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御前首相的表情简直不能用精彩来形容,而他的姐姐则冷冷地下令道:“弄臣即将行刑,前去太阳喷泉。” 图灵一听,拍着手大笑:“看杀人咯!看杀人咯!” 在侍卫的保护下,王室和重臣们踏过两名刺客的尸体,跟随押送犯人的队伍,穿过鸢尾花长廊,来到了太阳喷泉。 这时天色已暗,涌向空中的泉水并没有折射出一丝光亮,暗红色的云彩在天边画出一条线,浓密层云像黑潮般压满了天空。 弄臣双手双脚被反绑,头上戴着厚麻布头套,身上染满了不知道是卫兵的血还是自己的血,被几名侍卫压着跪在地上。 这些罪犯急促呼吸着,让麻布变得干瘪,显出头部轮廓,苍蝇般的嗡嗡声从布袋中发出。 摄政太后看着跪着的人,竟然觉得他们就是自己,就是艾利欧-帕顿、马克-杜纳、贝利-西耶里和尼古拉-格鲁克。 现在站着观看行刑的一众人,全部变成了没有面孔、全身染血的犯人。 她觉得图灵-斯坦利的灵魂复活了,就站在自己面前,站在太阳喷泉旁边,脑袋被毒药融化,脸色发黑,舌头伸出来,用蒙了黑水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亮闪闪的刀锋,在昏暗天色中举起。 太后蕾莉亚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九十六章 弄臣之死 蕾莉亚看着刽子手举起了屠刀,觉得颈部到脑袋一片麻木。 她看见跪在最右边的罪犯,身穿长袍,布料几乎被鲜血染满颜色,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背脊上。他正在微微颤抖,脑袋上蒙着一片灰白麻布,没有脸。 摄政太后命令行刑人停下,高声问道:“术士,国王宽容,允许你述说遗愿。你刚才在说什么?” 蒙在脑袋上的麻头套急促起伏,包裹出鼻梁和嘴巴的轮廓,然而声音却像从水管里冒出,模糊不清。 “再说一遍。”太后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图灵!回来!复仇!”这次犯人一个词一个词地高喊,显然他在嘶声竭力地叫,这让他几乎倒在地上,然而喊声依旧变了样,像从地底下、深海里喷出。 但这足以让摄政太后受到惊吓,她觉得图灵就站在自己对面,像往日一样,撕开自己的衣裙,用舌头舔自己的身体,然而那张舌头是黑色的,眼睛连着眼白一起也是黑色的,嘴唇是黑色的,脑袋冒出的水也是黑色的! “杀掉他!杀掉他们!砍下他们的头!烧掉!”蕾莉亚脸色白得像鬼,大声命令道。 屠刀高高举起,对准了犯人的脑袋,然而跪着的弄臣依然一词、一词地高叫着: “图灵!回来!复仇!” 叫到第三遍的时候,刀刃快速坠落在他的后脖上,可能因为麻布头套的阻碍,也可能因为刀刃不够锋利,他的肌肉绽开、颈椎骨裂开,却没有断,鲜血喷了出来,像太阳喷泉一样,涌向天际,然而这颗头颅没掉下来,身躯也没有倒。 他嘴里仍发出吚吚呜呜的抽气声,而摄政太后分明听得清楚,他说的是: “图灵!回来!复仇!” 刽子手第二次举起了刀,这次刀锋对准了裂口,飞快地割破空气落到红白相交的脖子上,这一下终于让弄臣的叫声轧然而止。 脑袋上依旧套着麻布头套,然而已经全部被血染湿,像一颗流着汁水的西红柿。 蕾莉亚双腿发软,神情肃然,列庞高兴地扯着妈妈的衣角,喊道:“妈妈,快看,人头!” 刽子手再次举起屠刀,对准第二个跪着的弄臣,这个罪犯穿着厚兽皮,脑袋显得特别大。这时,他好似被按响了什么机关,开始失声怪叫。 “列庞死了!蕾莉亚是个娼*妇!” 这一声没喊完,刀刃就落到他的脖子上,这次十分顺利,又一颗头颅滚了下来。 小国王听见罪犯骂他,大哭起来,挣脱母亲的手,要跑过去踢滚下来的人头,被蕾莉亚死死拽住。 接下来便是万事通,他叫着:“帝国灭亡!”,然后也丢了脑袋。 最后是杀人鬼,他挣扎着,撞倒了两个侍卫,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透过麻布头套传出来:“杀几个,算几个!” 刽子手麻利地砍下了他的头。 分离的头和身体躺了一地,像破了的水管一样喷出血污,四处横流,染红了日落喷泉。 “烧掉他们。”摄政太后终于忍受不住,嘶声叫道:“给我烧掉他们!” 侍卫便先将这些尸体和头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像一列肉肠,然后提来一桶火油,均匀地浇在身体上,看起来像在鲜红上蒙了一层亮晶晶的凝胶。 接着,他们举起烧火棍,点着了油和布料。 一开始因为风太大,火苗窜了起来,又被卷熄,只剩下黑烟。侍卫们点了两三次,才让火势旺了起来。 火舌在尸身上乱窜,烧焦布料发出难闻臭味,然后油脂被烤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接下来看见人皮露了出来,变成焦黑,像鸡蛋壳一样脆,一层一层被卷进旋转的气流中。 随着燃烧越来越剧烈,一排尸体很快变成了一团黑影,就像一条大块茎,让火焰从上面长出来。更多的黑烟冒出,跟红色夹杂在一起,呛得人直流眼泪。 摄政太后松了一口气,觉得全身被抽空,脚下直发软。 艾利欧-帕顿咬牙切齿,低声说道:“看,你干的蠢事。想要侮辱我们,只能自取其辱。” 太后用一双碧眼看着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冷冷回应道:“这是你们不尊重王室的恶果。如果你们不是各怀鬼胎,帝国军队早早出征南部,就不会有此一幕。” 御前首相握紧了佩剑,咒骂了一声:“该死的「叛神者」,该死的拉尔森家族杂种。” “把他们烧成灰,像今天一样。”摄政太后稳住了脚步。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小时,期间侍卫不停向火堆里添烧火棍,最后发出火焰的块茎越缩越小,只剩下一列细线。 天色变得墨黑,而火光也变得像微小,像一小片油灯在黑暗中摇曳,接着连油灯都熄灭,只剩下一团黑炭、几道红纹。最后红纹也黯淡下去,只剩下黑色烟雾像幽灵一般四处飘散。 几个卫兵拿来木棍,将成块的、烧黑的骨头全部砸成碎,排成一排的弄臣,最后变成了一小团灰。 摄政太后早已恢复冷静,图灵的鬼魂随着罪犯的尸体一同消失了,她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南征,让这些不听话的权臣、心怀愤恨的地方贵族贴贴服服。 但同时,她觉得有一股冷刺躲在暗处,对准她的背脊——仲夏节当日,到底是谁向中央裁判所告密?「叛神者」真的有能耐潜入金宫,讽刺贵族重臣吗? 她看向冷着脸的艾利欧-帕顿、几乎晕厥的亲王、亲王身边美丽得让人窒息的女人、一直保持着风度的尼古拉-格鲁克、挂着微笑的马克-杜纳,以及卑躬谦逊的埃文-霍尔,觉得每一个人都想置她和列庞于死地。 而艾利欧-帕顿则将「鹰鹫」握得更紧。在他眼里,这些愚蠢闹剧,无一不是他缺乏领导头脑的姐姐搞出来的。一个婊*子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孩想统治帝国,难道不是笑话吗? 南部征战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让帝国大军出征,联合军队再次挺进金宫,将姓斯坦利的杀死——谁还能阻止他登上金王座呢? 这时,侍卫的话惊醒了人们深沉的思绪:“尊贵的国王陛下、尊贵的太后,死刑已执行完毕,需要验视吗?” 列庞扯着母亲的裙摆吼道:“骨灰!骨灰!” 蕾莉亚露出了微笑:“我来看看。” 于是,她踩在了沾满粘稠血液的大理石地面上,尽管侍从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裙摆,上面还是沾了不少灰。 列庞高兴地跑到骨灰中间,一手抓起就想往嘴里送,三个仆人才把他拉回来,然后他一手将黑灰拍在了仆人的脑袋上。 太后站在灰烬中央,狠狠踢了一脚,黑灰全部扬了起来,在天上飘舞回旋,呛入在场人的气管。她扔了一团在弟弟艾利欧的脸上,他红色的长袍马上变得狼狈不堪,苍白的脸就像矿工一样,太后高声大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来尝尝死人的滋味!”蕾莉亚笑出了眼泪。 第九十七章 套路 要完全消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死亡。这个方法已经被很多人用过了,传说中鸢尾花王朝之前的银狼王没死,鸢尾花第一世国王把金宫烧成了灰,银狼王躲在里面嚎叫了三天三夜,有人说他活到了现在,附体在每一只狼身上,跟鸢尾花王朝作对。 也有人说图灵根本没有死,还有人说倒挂在十字架上的不是海撒-拉尔森,他们只是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不在人们的视野下活着,他们潜伏在暗处,伺机报复。 当然,绝大多数人真的死翘翘了,但刚才被行刑的人的确没死,奥丁没有死,他的狱友们也一起脱掉侍卫的软甲在下水道里狂欢,而下水道直通皇家大剧院。 如果他们运气好,埃文-霍尔还没回来,还可以花几个金币玩玩最美丽的歌伶,毕竟她们来者不拒,只要花得起钱。 “术士,伟大的萨满鲁伊感谢你,以后在战场上我会还你一命。”身材矮小、满脸皱纹的老人向奥丁鞠了个躬。 “你需要我的耳朵时,我会给你报信儿。”万事通笑得像只老鼠,背脊一耸一耸。 “杀人咯,杀人咯。”杀人鬼的嘴角裂到了耳根,眼睛眯成一条线。 “管好你朋友的嘴,别让他在帝都闹事。”奥丁温和地笑了笑:“朋友们,我们就此别过。下次相见可能就要你死我活了。” 万事通用绿豆眼看着奥丁:“你还要留在这里做大事?” “是啊,让日落帝国翻个底朝天。”奥丁打了个哈哈。 万事通看了半天,眼睛眯到了肉里:“你是个变*态,哈哈。” 奥丁耸耸肩,把他们送出了地面,这样一来,这些凶徒就真正自由了。而他则换上了新的灰袍,走进皇家大剧院。 无数贵族公子在这里抛掷千金,无数商人也愿意在这里寻找夤缘攀附的机会。夜幕拉开,台上正演着一场戏剧,是诗人博尔德写的一个烂俗故事,贵族女子爱上一个骑士,并为他放弃家族姓氏,骑士却为了自己的荣耀和仇恨,客死他乡。 奥丁坐在观众席上,一些公子哥儿向他投来了不满的目光,这个乡巴佬影响了他们玩乐的心情。 灰袍术士并不在意这些,他花了一枚金币,叫来一个小个子女人。她看起来长得不是十分漂亮,鼻子上长着雀斑,嘴巴很小,眼睛像麻雀。她的胳膊和腰有点儿微胖,皮肤雪白,比起帝都女人少了一点精致的味道,但胜在年纪轻轻,真像一只准备越冬的白鹭鸶。 “你叫什么名字?”奥丁问道。 “嘉莉。”女孩回答。 “多少岁了?”术士又问。 “啊呀,大人,问女人岁数是不礼貌的。”她的回答有点生硬。 “看起来不满十六。”奥丁微笑道。 “再过一个月就满了,大人。”女孩儿不懂周旋,一问一答,声音真像一只翠鸟。 “你从哪里来?”奥丁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锦缎衣裙,胸前披着薄纱,而裙子还是布料。她坐了上去,并不柔软的棉布让她有些笨拙。她尝试着伸出自己的腿,皮肤光滑得像镜子,十分矫健匀称,不像帝都女人那般瘦骨嶙峋。 “乡下。”女孩儿依旧一问一答,事实上她心头像有一只鹿在撞。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好看,像从画卷里走出,她在圣堂的长廊里才见过这样的人儿。他身体精瘦,却很有力。 术士掀开了她的裙摆,把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腿间。里面一片温热,奥丁的手指在靠近她下身的地方游走。 女孩儿脸上的雀斑变得鲜活起来,本来略为缺血的脸色变得红润,手臂泛出一片粉红,好像一块圆润的白脂球。 奥丁又用另一只手伸进了她披着薄纱的前胸。她不像别的歌伶那般束胸,也许是没有钱添置自己的缘故,但那双富有弹性的白脂玉,依旧饱满得鼓了出来,并且松软得直摇晃。 术士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她粉红色的蜜饯,又用力揉了揉。 女孩儿不禁轻轻叫唤了出来。 奥丁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别叫,小嘉莉。好好看戏。” 像有一片云霞落到了女孩儿的脸上。可这年轻的看客并没有饶过她,而是摸向她的腰,那里有一些脂肪,但并没有变成赘肉,而是光滑柔韧得像一层蜡。 “别,大人。”嘉莉轻声求饶,她双腿不住发颤。 术士轻轻撕开布裙的肩带,一片青色图腾在雪白肌肤上露了出来,是一头狼。 “小嘉莉,你是一枚‘暗钉’,尽忠职守,告诉你的主人,我在等他的消息。”术士在女孩儿身边耳语。 女孩儿的神色突然变了,虽然掩藏不住生涩,但瞬间变得冷静毒辣起来,一下子从奥丁身上跳下来。 “嗨,别生气,美人儿,我就是开个玩笑——谁让你在这儿太显眼了呢?皇家大剧院的处*女比黄金还要稀罕。”奥丁忍不住笑起来,变戏法似地把手抽出,亮出一片银刀片。 “你们‘暗钉’的小把戏还逃不过我的眼睛呢。上次我在悬空阁楼上和你们的主人坐了一个下午,但现在真的——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快点,让他给我捎个信儿,然后我就该走啦,离开帝都,回该回的地方。” 术士语气轻快,刚才的恶作剧让他心情大好。 “刀片还给我。”嘉莉恶狠狠地盯着术士。 “不,你想用它割我的喉咙。”奥丁手里升起一小簇火苗,将刀片烧得一干二净。“去吧,小马驹儿都跑得比你快。” 嘉莉又剐了术士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出了皇家剧院。 奥丁心情愉快,他走出了剧院大门,消失在闹市里。他去了一趟贫民窟的杂货店——那是阿瑟亲王在帝都的小产业。术士狠狠敲门,把胖老板从妻子的小暖穴里叫起来,为他备一匹马,明天急用。 接着,他又回到附近的「风雷镇玩乐」酒馆,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听着羽键琴手弹乡村舞曲。他相信四周的眼线一定会把他的踪迹报告给埃文-霍尔,也不知道是不是雀斑女孩给他传信。 “只要等两个消息,两个从圣域来的声音,然后就可以回到南部了。” 奥丁露出了笑脸,如今他真正体会到这个表情表现的心境——这是重获自由、手握力量的快感,真正摆脱二十三年来无所依靠、独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放松感。 第九十八章 白焰 埃文-霍尔刚从弄臣的死刑中归来,他发现摄政太后真的疯了,居然想用囚犯来戏弄御前大臣。术士早就把计划告诉了他——被判死刑然后从帝都消失,不着痕迹地回到帕利瓦,因此他也准备好了牺牲的“暗钉”。只是奥丁,如何会得知太后如此疯狂的想法? 此时他脑海里一团糟,胡思乱想只是为了消磨一种恐惧感。 因为他正走在帝国圣堂的十字长廊上。 圣堂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深谷的、帝国圣堂的礼拜堂,他进过无数次,每周的忏悔日、每月上交赎罪税的日子,他都跪在礼拜堂的红白色地毯上,仰望着镀金的奥西里斯圣像。 他不虔诚,但相信真神的存在。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帝国圣堂深处,四处是俯视着他的圣徒雕塑,双手合十,表情沉静。墙壁上、地面上满是镀了金和秘银的法阵,中间用墨蓝和灰青色材料蚀刻着大段大段的咒文。火光幽暗,向穹顶延伸。 穹顶上也有无数圣徒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不,这不足以让他恐惧。 他身后跟着十位侍从,每位都捧着极为珍贵的祭礼,有西奈白灵鹿的鹿角、北从阴泽的璧晖石、极昼的雪鸟晶、南丰闪电岭的黑珀和海宴蓝森的鸧珥石。这是深谷城多年的藏品,帝国任何一位对法术学有研究的领主,都愿意用自己的一部分的属地换取这些珍稀原料。 侍从们紧跟着他进入十字长廊,经过第一道金线石柱的时候,传来了一阵空气呼啸的声音,这阵风声从埃文身后传来,他脚下一滞,下意识想到——失火了,因为他刚从刑场上回来,任何事物燃烧都能扯动他紧绷的神经。 当他回头,看见一团白色焰火,焰舌并没有向四周辐射高温,反而传来一股冷流,像冬天夹着雪的冷风。 这团火焰正好出现在最后一位侍从所站的位置上,一人高,就这样无声地燃烧着,四周一片昏暗。 然后,他看见白灵鹿的鹿角从白色火焰里滚了出来,这种稀有野兽的角听说冰火不侵。 白灵鹿角滚到了一片阴刻符文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古帝国语,四周是相交的圆、三角和十字,一小簇白色焰舌从鹿角边缘开始蔓延,然后缓慢将它包围。 这时一人高的白光开始减弱,泛出蓝光,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黑影,好像在抽搐扭动,看起来像野地里的磷火。 这团白焰四周越来越冷,埃文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被冻僵了,脚下迈不出步伐。最后光芒越来越黯淡,缩在地上变得只有巴掌大,像被点燃的引绳,窜动了几下便熄灭了,整个过程除了风卷动的声音,整个十字长廊都是死寂的。 埃文明白过来,是一个随从自燃了。 尽管四周十分寒冷,埃文依然觉得背脊全部是汗。 他看向前面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引路人——帝国神学院的教授,大法师科莱利,希望得到一些解释,然而这位干瘦的中年人只是一味向前行,似乎对埃文拖慢速度十分不满。 当经过第二根金线柱的时候,第二个随从也无声无息地自燃了。 他的同僚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因为空气越来越冷了,似乎每向前行一步,都将变成冰霜。他们低声吟诵祷文,祈求着真神的宽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变成一团白焰。 然而这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第三个随从也燃了起来,他身边的人忍受不住这可怕的情景,双膝跪了下来,泪流满脸,但接触到地面上符文的一刻,另外一人也瞬间着了火。 埃文-霍尔觉得自己的牙窖在发抖,全身肌肉都在收缩,太阳穴上的血管在跳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快走,多惬意的一个夜晚,如果不是受人所托,我也不会浪费时间来这破地方——手稿太有意思了,我正准备看第五遍。”科莱利仿佛没发现有人消失,语气中充满不满。 大法师发现他身后的人越来越慢,不耐烦地转身,发现埃文-霍尔全身冒着寒气,像冰雕一样立在十字长廊中间。 “他们死了,快走。”科莱利板着脸。 “为什么?”埃文牙齿发颤。 “圣泉吃掉了,这是个陷阱,与捕兽笼原理相同。别看了,裁判所还放人血呢,有什么好惊奇的,快走。”大法师催促道,仿佛死的并不是人,而是牲畜。 “跟在后面,小心别被吃了,那样我就得不到手卷的第二卷了。我要赶着回去做第三十二次法术试验。” 这时侧室传来修士的歌颂声,大意是神圣的奥西里斯,让羊进入羊圈,让他们体会死亡的可怕,从而心怀畏惧。 埃文-霍尔只觉全身神经都麻木,连走路都变得越来越艰难。 又有两个随从消失了。 埃文只觉得四周俯视他的圣徒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无数凹陷下去、黑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当他走到圣泉祭坛的大门前,身后已空无一人。离他最近的侍从在距离祭坛前二十步化成了空气。 他两手空空,汗珠从额头、背脊冒出来,却全身发冷,像打摆子一样发着抖。 科莱利推开镀金大门,十名司祭跪在圣泉四周,吟唱圣颂。 十字法阵的光辉在白合石上不停闪烁,好像银河繁星,而圣泉则如同被烛火点亮,泛着金红光彩,表面平静无垠。 埃文想起大法师的话,他们被圣泉吃了,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他好不容易让自己不颤抖,挤出一副温和的笑脸,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铅。 司祭团并没有停止吟唱,他们捧起一掬圣泉,分别贴在自己的额头、脸颊和下颚。 “以真神之血,滋养世人。” 他们将泉水喝了下去。 埃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惧又浮了起来,他看向大法师科莱利,而这个干瘦中年人则一脸刻板地看着前方,对圣泉祭坛毫不畏惧。 “为何带凡人至此?”主司祭并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背对着大法师问道。 “我哪懂凡人的琐事,反正他说给我一百枚蓝赭石。”科莱利不耐烦地回答,又扭过头来,用木讷的声音对埃文-霍尔说道:“圣司祭在泉水中,他能听见你的话,有什么事情赶快说,我还要回去做第三十三次实验。” 第九十九章 侍神者的交易 “尊贵的司祭大人,”埃文-霍尔紧张得连颂词都忘记说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发抖,却将世故礼仪忘得一干二净,开口就说了一句极为冒犯的话:“我……前来控诉摄政太后和国王列庞执政的罪行。” “罪行”,他甚至用了一个极端的词汇。 然而主司祭对他的用词置若罔闻,只是双目紧闭,虔诚地跪在圣泉面前,握紧他的纯金十字,轻声祈祷。其余司祭亦没有中断弥撒,磅礴的赞美诗在祭坛四周回旋。 埃文-霍尔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一片冰冷,他甚至以为自己身上也裹了一层白焰。 “不用理他们,凡人,有什么诉求就直说,他们不屑于理你——刚才几个祭品没有没有斋戒洗身,他们吃起来膈应呢。”科莱利板着脸打了个不像圆场的圆场,让埃文从头到脚又颤抖了一下。 “太后……残暴,” 埃文脑子一片空白,事先打好的腹稿早已抛到天外,因此又说了好些不经大脑、毫不圆滑的说话:“利用伟大的……裁判所,屠杀异己,亵渎圣殿。” “小国王年幼无知,却凶暴成性,把野兽吃掉罪犯当成娱乐……实在不适合当一国之君。” 说完这些,他停顿了好一阵,因为他觉得脑子已经被抽空了,就站在圣泉祭坛的黄金大门前等着圣堂的责罚。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司祭们的歌声依旧在空旷石壁间缭绕回环。 “鄙人认为真神有怜悯世人之心,免除帝国于苦难,因此应……罢黜国君和摄政太后,令国家重归和平繁荣。” 埃文好不容易又挤出一句。 良久,一段弥撒唱诵完毕,主司祭带领众人向祭坛叩拜三下,便直起身来。 主司祭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着哆哆嗦嗦站在门边的来者,又看了看领路的大法师科莱利,说道:“凡人,真神听取你的诉求。” 他祭神情严肃,声音温和却不缺乏威严,用的是布道时一贯的语调神态:“但国君统治世俗,修道之人侍奉真神,关怀世人的信仰,圣域不插足政事。” 出乎埃文意料,主司祭并没有让他获得与刚才随从一样的待遇,而是平静地听取他的说话。 “可是……审判罪人海撒-拉尔森,国王列庞登基……圣域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埃文觉得自己简直抽了风,在司祭面前胡言乱语。 “他们背叛了信仰,如果放任异端作恶,真神将会在这片大地上降下罪罚。”主司祭倒没有像宫廷之人那般含糊其辞。 “当前王权也有亵渎真神之嫌,摄政太后居然妄下命令,利用中央裁判所。据我所知,执政者们对圣域出征帕利瓦的命令也敷衍了事,时至今日,已过去两月,南征队伍还未出发,大有纵容异端之意。” 埃文赶忙痛陈王室罪状,主司祭却无所动容,仿佛真的只是在聆听他心中的不忿。 科莱利早已不耐烦,他板着脸,向财政大臣打了个手势,背对众司祭用唇语说了一个词:“贿赂。” 埃文-霍尔这才想起,不久之前术士对他的嘱咐,当时他不以为然。 奥丁-迪格斯对他说:“对于圣域,不必害怕他们不答应,只要你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就行,活人、珍稀材料或者金钱都可以。” 埃文对此嗤之以鼻,他认为这些侍奉真神的人怎么会被世俗事物打动。 然而,术士反问了一句话:“你认为赎罪税、被审判的人头、每年地方和王室进贡的金币和矿石都去哪儿了?” 埃文-霍尔一时语塞。 “你认为那些圣堂每年添置的镀金圣像从哪里来?满布帝国、庞大的法阵图纹,绘制原料从哪里来?修士、司祭、神学院追求的强大法术武器又从哪里来?修道人越来越长的寿命又是何解?” “不要告诉我你们一无所知——你们只是假装没留意到而已。因为你们认为自己无法与圣域相抗衡。” 术士又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图灵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太后蕾莉亚和脑子有毛病的小国王会登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先王觉得向圣域缴纳的税收让人民不堪重负,请求减免,而海撒-拉尔森则认为圣堂是盘踞在帝国大树上的一颗毒瘤,决心反抗。” “所以,即便没有心怀不轨的银鹰,他们两人也必定死翘翘。” “圣域人数不多,每个城邦只有不到五百人的力量,他们无法实际插足帝国势力,却有办法震慑你们,让你们畏惧。只要世人安心信奉他们,填饱他们的肚子,他们才不管你们的死活呢!” 埃文半信半疑地问:“因此——你的意思是,要我用金钱贿赂他们,并且诬陷王室意图摆脱圣域控制就可以说服帝国圣堂?听起来更像是天荒夜谈。” 术士当时微微一笑,问道,敢不敢跟他打赌一万帝国金币。上次吃过的亏让埃文-霍尔退避三舍,于是他便带了价值连城的祭礼,连夜赶往帝国圣堂。 可是刚进帝国圣堂,进献祭礼的侍从便全部葬身。那位脾气古怪的引路人,似乎也只在乎他一人能活着回去,他好有所交代而已。 如今他拿什么来贿赂不食烟火的司祭团呢? 埃文-霍尔好不容易止住了脚下的颤抖,试图恢复理智。 “司祭大人,”埃文谦卑地躬身,回复了往日的精明:“如果能让新的合法继承人登基,将是万民福祉,亦是奥西里斯神对帝国大地的庇佑。” “我以帝国财政大臣的身份起誓,若金王座有贤君,一定会更虔诚地侍奉真神。届时,赎罪税的比率将提高。” 埃文抬眼看了看司祭团,发现司祭们仍面对圣泉祭坛冥想,而主司祭依旧面带仁慈,却毫不动容,似乎真的毫不关心世俗事务。 于是,他继续说道:“奥里昂、埃松两城的税收将全部贡献圣主。” 奥里昂、埃松是帝国西部重要的产粮地,从属深谷,农民富庶、物产丰富,两城一年的税收加起来将近二十万帝国金币,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如果摄政太后知道这个价码,一定会借机降罪,将两城收归王室。 然而,主司祭依旧沉默不言。 不得已,埃文只能继续亮出底牌:“帝国每年将向圣域进献十吨乌金。” 乌金是极为珍贵的法术原料,用于绘制法阵、制造法杖,熔点极高,外表乌黑,但在光照下呈现暗金光亮,由此得名。深谷城掌管六座矿山,另外与游牧部落交易,每年大概可获得一百吨的总量,加起来只能填满半座柴房,因此每年进献十分之一已是极大让利。 埃文说毕,主司祭依然用温和却威严的语调回答:“圣域不插足世俗事务,除非执政者背弃信仰、亵渎神邸。” 第一百章 信报 奥丁坐在「风雷镇玩乐」小酒馆里,叫了一瓶冰霜酒——他并不喜欢喝,只是为了让吝啬的财政大臣掉一块肉而已。 他又叫了一杯黑色甘香微苦的饮料,价格低廉,称作「西奈酒」,据说是用西奈一种黑色的果实酿制而成,完全没有酒精的味道,倒是有酒精的作用——让人稍微兴奋,虽然身为魔族感受不到这种效果。 接下来,他坐在羽管键琴旁,听塔兰泰拉舞曲,想起横渡黑海之前魔族会将杀死敌人的骨头做成骨笛——人类应该这么称呼,在黑月升起之时吹响,绵缓如同海潮。也不知道魔族什么时候会发现缺口,登上双月大陆——这是迟早的事情,他要早做准备。 想着,他点了一份小羊排、一份西勒果做的甜汤和一份鱼子酱。 这显然不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他在等着送信者的到来,打算在小酒馆喝西奈酒消磨一个夜晚。 这时,门被打开,后半夜的冷风刮进了小酒馆内,奥丁桌子上的一个餐盘被掀翻。奥丁轻轻抓住了隐藏在空气中的生物,生物的形态便显现出来——这是一只专属法师的信鸽,从帝国神学院传来。 奥丁解开它脚上的纸卷,看着上面所写的字样,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致迪格斯先生:圣域派遣白林城、银鹰城共一百名修士、一百名圣堂骑士、十名修士跟随帝国军队征战帕利瓦。” 落款是两个字:“罗斯”。 “真是个忠实的人——希望他不要背叛我才好。”术士想起了那位极为分裂的大法师,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白色鸽子不等他处理好一切,便展开翅膀飞出了窗棂,消失在夜空中。 接着,他把纸卷烧成了灰,喝了一大口西奈酒,苦涩味夹杂着醇香让他喜欢不已。他吃了一口鱼子酱,开始专心致志地等着另外一个信使的到来。 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位长得像白鹭鸶的嘉莉呢? 酒馆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时冲进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有些微胖,却很矫健,昏暗灯火掩盖不住她十分丰满的身材。 她穿着十分不显眼的黑色布衣、一双软皮靴,腰间布带间藏着刀鞘,头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累赘。 奥丁注视着她,她冷着脸,鼻子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折射的光芒让雀斑更加灵动可爱。 “嘉莉,这回怎么不装作***或者歌伶呢?”术士心情愉快,很想捉弄一下面前这个女刺客。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名叫嘉莉的「暗钉」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我没了舌头,你可要丢掉性命呢,现在霍尔大人非常需要我。”奥丁边笑着,边把倒好的冰霜酒和小羊排推到女刺客面前。 嘉莉耸了耸鼻子,却装作无动于衷。 这是个雏儿,从前过着苦日子,刚从深谷城出来,没见过流血,没杀过人,却急着向领主表现忠心。奥丁看穿了她。 “你可不像自己说的那么重要。”女孩儿撅起嘴,使劲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一点。然而,她白色细葱般的手指,和布料下饱满的身材却出卖了她。 “好吧,我不重要,所以,小姐我邀请你坐下来,先品尝完这份晚餐,再将你听到的事情详细说与我听。”奥丁彬彬有礼,又将西勒果甜汤放在了嘉莉手肘旁。 女孩儿麻雀般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眉头又倒竖起来,显得好像很凶狠。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了术士的下巴上。 “听着,如果今天的话泄露出去一个字,你便活不了啦。” “如果你不按照那位大人的说话做,你也活不了啦。” 女孩儿使劲吞下口水,回忆着前两次执行任务时领头人说过的威胁话,现在她一方面忍受着饥肠辘辘的折磨,另一方面又异常紧张,所以当然也意识不到话并没什么逻辑,也吓不到人。 “好的,洗耳恭听。”奥丁为嘉莉拉开了椅子。 “那位大人去了帝国圣堂,司祭们把他带去的侍从全杀了,把深谷城珍藏的祭礼一把火烧了,连渣滓都没有剩下。”说着这些,嘉莉脸色发白。 “所以呢,那位大人到底有没有将我叮嘱的话传达给帝国司祭团?”术士温和地问道。 “当然,那位大人是冒死进去的,为了深谷城,为了帝国。”嘉莉对奥丁的怀疑很不满。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术士问。 “那位大人痛陈了王室的罪状,请求圣域为新的王位合法继承人授冕,并且作出了巨大的让利。他说,你让他尽的努力,他都竭尽所能地完成了。然而,圣域的回应让人失望。他说,你让他吃了大亏,并且陷入危险的境地。” 嘉莉严厉指责道,当然“严厉”是她自认为的。 奥丁觉得好笑:“危险的境地——是指什么呢?” “恶太后会知道这一切!把深谷当成仇人!”显然这不是埃文-霍尔的原话,而是小姑娘自己的理解。她紧张之下只记得这些零零碎碎的内容,再凭着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 奥丁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圣域到底是怎么说的呢?” 小姑娘歪了歪头,强迫自己抵挡住食物的香气,回忆埃文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十分十分拗口的话,她有些健忘。 过了半刻钟,嘉莉才冷着脸说道:“大人让我传话,圣域不参与世俗事务,除非执政者背叛真神。” 显然,这句话里面几个不通俗的词汇耗费了她大量脑力记住。 奥丁笑得更灿烂了:“这不就成了吗?圣域算是作出了承诺。” “承诺?”小姑娘显然不懂。 “对,司祭团不把贿赂圣堂的霍尔大人杀掉,反而说了一句无棱两可的话,可以说明两点。”术士喝了一口西奈酒,示意嘉莉尝一口冰霜酒,然而小姑娘倔强地拒绝了。 “第一,司祭团的确对王室不满,要不然霍尔大人连圣泉祭坛都无法进入,即便有科莱利教授也不行。” “第二,司祭团给出了除去王室的条件——君主背叛信仰。” 奥丁看着不懂装懂的小女孩,温和地说道:“你不用理解我的意思,只要记住这句话,完完本本地告诉霍尔大人就可以。” 嘉莉从鼻子哼出一口气表示不满。 “只要让君主违背圣域,就取得了胜利。”奥丁收起了和善的面孔,声音变得低沉。 女刺客思考了好一会,然而并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这句话记进了脑子里。她放下匕首,托着腮帮坐在座位上,想把酒馆里发生的事情再回忆一遍,好报告霍尔大人。 “吃吧,平日里可吃不到那么好的东西。”术士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嘉莉终于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喝了一大口甜汤,甘甜浓郁的香气从喉咙蔓延开来。接下来,她又切下一大块小羊排,毫不优雅地送进了嘴里。 第一百零一章 低调行事必有意外 时至晌午,奥丁躲过深谷城的耳*目,在贫民窟找到了杂货店的老板。 胖老板多普以往是曼卡人的奴隶,在天鹅堡受赦免,获得自由民身份,并且娶了一位农夫的女儿为妻。野蛮人没有帝国人的复杂脑筋,因此他对阿瑟亲王死心塌地。对这位身份不明的客人也非常客气。 多普牵出了一匹棕马,四腿修长,毛色发亮,肌肉扎实,一看就不是平凡货色。 “尊敬的大人,您就这样出城过于招摇。”多普不善言辞,却尽心尽力。 “这正是我请求你的原因。”奥丁拍拍马背,棕马并不温驯,来回跑了几步以示不满。 “您可以随着拉货的车出城,我亲自护送您。”多普微微躬身。 “最好如此,这枚金币拿着——恐怕最近的巡查会比较严格,如果卫兵要求检查货物,就给他们——平日来往走私的物资和活人都不少,现在大家穷疯了,一枚金币可以让他们视而不见。另外这枚金币送给你,算是酬谢。” 奥丁嘱咐道,经过重犯在御前会议的闹剧,恐怕王室会更加胆战心惊,帝都将严格限制自由民的出入。可惜如今人心惶惶,只有实实在在的金币才有话语权。他不想多生事端,因此还是谨慎点好。 黄昏时刻,一支马队拉着五辆干草车从贫民窟到达城门。金甲卫兵例行检查。他们查过路证,本应循例放行。但领头的侍卫要求抽查货物。 胖多普牵着棕马,额头冒汗,因为一名侍卫看向了他。 卫兵掀开一车干草,里面藏着的不是人,而是一箱黑晶矿——这是一种消耗量巨大的低等矿物,用于打造中级武器,磨成粉末掺进铁水里可以让剑身硬度和韧性大幅度提升。 “为什么没有报备?”卫兵冷冷地问道。 “大……大人,小人就是想……逃掉一点税……但小人知道自己罪无可恕,这枚金币……送给大人,咱们好做个长期生意。”多普不太流利的帝国语说起来舌头打结。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常情况下,矿产应该被走*私进帝都,而不是被运送出来,而要缴纳的税收也大大低于一枚金币的价值。显然多普对走*私的门道毫不熟悉。这让卫兵起了疑心——其他车辆里藏着更贵重的物品,他们大有油水可捞。 接着,一位卫兵掀开了另一辆斗车上的干草,里面空无一物。但这并未打消卫兵们的想法,他们踢翻车斗,面有怒色,一辆接一辆地查过去。接连掀开了四堆干草,两辆空车,一辆载着黑晶矿,还有一辆载着制作粗劣的黑钢匕首和花纹剑。 这个行为引来了一名佩戴金色鸢尾花的侍卫长,他本是宫廷侍卫队的一名内务官,昨夜接受摄政太后指令赶往城门支援。他亲眼见过作乱的弄臣,经历过仲夏节屠杀,深深感觉到帝国又将迎来一场风暴,此时的派遣调动,表明王室害怕叛乱之火在地下燃烧。 侍卫长打断了卫兵的行为,绕着商人和胖多普转了两圈,然后又仔细检查被搜查过的车辕。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的目光看向了最后一辆干草车。草堆十分厚实,底下毫无动静。 “大……大人……真的没有什么……我就是想捞点小钱……”壮实的多普背脊都湿透了。 然而,侍卫长并不理会他的哀求,抽出长剑,直直插入了干草鼓起的部分。 他看见草堆蠕动了一下——不必说,里面藏了个人。以这种行为出城,不必多说,肯定是流窜的通缉犯。 侍卫长拔出长剑,指向了多普,厉声道:“自己掀开草堆。” 多普脸色发白,本来温和的表情突然变得凶悍起来。在草原上,曼卡人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在帝都,除了忠诚之外,没有人能让他臣服。 多普拔出匕首,这种匕首是曼卡族特有,刀柄用坚硬兽骨制造,双刃,血槽十分深,用来撕开野兽的皮、剔出骨头。 他略为肥胖的身躯十分矫健,在侍卫长用长剑对准他的一刻,他已经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撞在了敌人身上,速度快得像弩炮,周围的卫兵还没反应过来,侍卫长已经被死死压在了地上! 数把长剑对准了多普的脑袋,然而他手里的骨刃已经贴住了侍卫长的颈部动脉,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不想他死,就放我们过去!”多普压着声音说道,威胁简单直接。 侍卫们后退了一步,然而长剑并没有收回,一些卫兵转身后退,准备掀开最后一辆干草车的稻草! 他们当然明白,这个商人手里有侍卫长的性命,然而他们也不是没有能制约对方的东西——那名罪犯还藏在斗车里! 眼看这一幕,多普气愤地龇起了牙齿,手里的骨刃又陷进了一分! 奥丁藏在干草车中,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以杂货店主一人的力量,必定无法胜过一群金甲侍卫。而这里的动静,会引起更多巡逻卫兵的注意。 他犹豫着要不要帮胖老板一把,他杀人十分容易,但保不准会暴露身份,那么事情就更加复杂了——他没死的消息会传到王室,与埃文-霍尔暗中勾结的事实也许会败露。那么后面的计划就无从谈起了。 即便可能性再低,为此冒极大的风险实在不值得。 另一方面,他一个人悄然无声地干掉在场的所有卫兵,那么这名忠实可掬的亲王眼线,也难逃一劫。再忠诚的人,到了黑牢也管不住嘴巴。奥丁可是知道人心多么善变。 正当奥丁盘算着怎么无声无息地干掉在场的金甲侍卫时,一个骑着灰马的长袍法师来到了城门前。 “放开那个忠诚的人。”法师低声说道:“我以真神的名义命令你们。” 卫兵们吃了一惊,然而手中的利刃并未放下。他们不清楚来者的身份。 长袍法师掀开兜帽,露出了褐色眼睛和深邃的面孔。他拉开长袍,露出了圣十字徽章,四周绣金,中间有三颗星纹——这是大法师的标志,帝国之内,无人敢作假。假冒侍神者是严重的渎神罪,会被裁判所立即裁决。 然而,金甲卫兵心中一颤,但并未听任来者的说话。 “我是帝国黄金黎明会的大法师罗斯,这位是我的仆从。”长袍法师见状,举起了法杖「白风」,既证明身份,也有威慑之意。 第一百零二章 叛神的法师 大法师、圣十字徽章、法杖,这一切看起来都象征着圣域,与贫民窟的小店主无论如何扯不上关系。 卫兵们心中存疑,但看见法杖的一刻也不敢妄动。他们放下佩剑,行默首礼。领头的侍卫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大人,抱歉有所冒犯。但最近凶徒猖獗,不得不严加巡查。” 罗斯收起法杖,跨身下马,对着满头冒汗、急促喘气的多普说道:“起来吧,不得无礼。侍卫们也是无意为之。是我的失误,不想劳驾城内的大人们,毕竟圣域不参与世俗事。” 多普再愚钝,此时也明白应该听这名陌生来者的命令。他放开了侍卫长的脖子,此时这位宫廷内务官已经脸色发紫,新鲜空气窜进了他的肺部,他猛地咳嗽、喘着粗气。 侍卫长极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大法师躬了个身:“吾等遵循真神之意。” 罗斯走到干草车前,拍了拍坚实、鼓起的部分,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这是我从圣域回来途中寻找到的夜麟——一种珍贵的野兽,能够被法师驯服,皮毛、骨骼和晶石都是制作法杖和法阵的上等原料,不能见光。” “我不想劳烦城内的大人们为我护送,便让这位虔诚的人帮我的忙。他受过我的惠泽,想要施洗侍神。虽然行为鲁莽,但胜在心思纯净、不受世俗侵染,还请给位见谅。我急着赶路,天黑之后,城门便关闭——他也是一时情急,迫不得已。” 大法师说着,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西斜的太阳。 如此解释,侍卫再也不敢阻拦,安抚了依旧瞪圆眼睛的多普一番,将推翻的干草车重新整理好,甚至连金币也退还给他,躬身迎送罗斯、仆从和他的车队出城。 直至郊外的树木开始茂密起来,甚至连农户都稀稀落落,奥丁才翻身坐起,大笑着拍了拍多普的肩膀:“谢谢你,老实人,刚才真是惊险。阿瑟可缺不了你这号人物。” 多普还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现在被夸奖更是面红耳赤。 “愿以生命效忠亲王!”他说出了自己的誓言,使劲令自己看起来像骑士那般庄重。 奥丁笑着让他回去复命,找机会告诉阿瑟,术士已安全出城,准备回到南部。多普便听命离去。 接着,术士又看着骑在灰马上的长袍法师,不禁笑了出来:“罗斯,你说谎话真是滴水不漏。” “这不像是赞美之词。”法师骑在马背上,悠悠前行,仿佛刚才演那一出的不是自己一样。 奥丁跨上棕马,抢在了罗斯前方:“你刚才怎么会出现?你不是在圣域吗?为什么会……” 术士省略了后面的说话,因为他知道罗斯要去哪儿。 “我昨天给你送了一只信鸽,猜测你这两天便会启程回南方。城门戒备森严,我遣人随时留意,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好前来相助。果不其然就碰上了倒霉事儿。” 罗斯深邃的棕眼看着前方,前面是矮平原,有树林,有河流,有沼泽。接下来便是山麓,他们要开始越过丘陵,爬上高山,穿过深谷,然后回到南方,回到帕利瓦。 “我背弃了信仰,总该去看看新信仰是什么样子。”大法师依旧是一副仁慈的面容,轻轻松松地就说出违背这身法师袍的说话,好像他整个人都是一张假皮。 “所以说,你不想待在黄金黎明会当教授,与科莱利为伴了。你要与圣域撕破脸皮,投身战场。”术士微笑起来。 罗斯扬了一下马鞭,口中轻轻吟诵骑乘术的咒语,灰马便踏破尘埃,像是脚下无路,飞了起来。 “可惜了,我少了一副好耳朵。”奥丁摇头叹息。 “如果所谓的「叛神者」,不像你所说那般,崇尚人人自由,遵循世界意志,那么我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你。”罗斯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哈,我很好奇,如果不是你天赋惊人,像你这样不务实的人怎么活到现在。”奥丁也用了骑乘术,马匹跑起来简直像一阵风。 “不对,其实你很务实。这一点继承了你的外祖父。” “那位老人——我才见过他一面,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我居然毫不怀念他,却也毫不痛恨他。”罗斯束起的头发飞散开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骑士,而不是终日跪坐圣堂的侍神者。他毕竟更像絮利-拉尔森。 “话说回来,你怎么对付八千帝国军队和两百圣域力量?”罗斯蹙眉,他对战事不抱乐观态度:“据我所知,帕利瓦的「叛神者」只有二、三百人,即便加上你所说的,深谷城的一百家族法师,也不足四百人。” “你要知道,如今拉尔森家族一无所有,家族骑士四处流散当了佣兵,可能还会转头来对付自己的旧主子。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民,身强力壮的能跑则跑,余下来的也不能用来抵挡铁骑。就算把这些人全部算上,也不超过两千。” 虽然心中怀抱的愿望不切实际,但罗斯在看清问题上从不含糊。他加快马鞭,让灰马追上了术士的棕马。 术士露出了微笑。= “不必担心,本源之理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它可以让人人获得力量,让人人获得自由。自由民可以战胜铁骑,「叛神者」可以对付圣域,而我还有别的武器,帕利瓦城本身就是一个好武器。” 罗斯稍微有些惊愕:“你是指——帕利瓦城的法阵?祭礼日上不是已经毁坏了吗?” 他对术士使用罂粟花剧场法阵破坏天幕的事情记忆犹新。遍布帕利瓦城法阵是远古遗迹,以圣堂为中心,为城市提供庇护,强大无匹。而罂粟花剧场的法阵既是城市法阵的一部分,又相对独立,他从前不曾知道它有增幅攻击的效果。 世世代代的法师们,只能一遍一遍地修复、维护这些神赐的遗产,每年为它们镀上秘银和乌金。然而那些铺天盖地的红色眼球,奥丁称之为——恶魇,说是魔鬼的一种,将遗迹变得千仓百孔。难道他能完成如此庞大繁复的修复工作吗? “完全修好它们——我现在还做不到。帕利瓦城的法阵群,主要目的是抵挡魔鬼的侵袭,支撑起天幕。但我们可以暂时放弃这部分功能,让它增幅攻击,倒是简单得多。”术士回答了罗斯的疑惑。 “你从哪里得来这些知识?”罗斯不由得一次接一次地感到惊奇,这种惊奇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信仰、对法术学的疑惑,可以在术士身上找到答案。 “曾经帝国大地上的先贤们掌握过,然而你们都忘却了,而我不过是重新捡起而已。”奥丁回答。 接着,他们轻松跳过了一道小溪、一片被雷劈倒的烂树桩,在逐渐升起的夜色中飞快疾驰。「骑乘术」让马匹块得像风。 “这样日夜兼程,大概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回到帕利瓦了。”奥丁语调轻快。 第一百零三章 新生之城 一匹灰马、一匹棕马同时抵达了南部边陲。数名佩戴蝎子纹徽章的骑士迎接从帝都归来的人。 时隔两月,帕利瓦城已经焕然一新。奥丁和罗斯走过帕利瓦的街道,圣堂空无一人,裁判所也不再传来骇人的叫声,圣路易-泽特广场有孩子在射木耙,奥西里斯神和祂的圣徒塑像们消失不见,灰石地面干净整洁,再也不是躺满尸体。 路上行人稀少,商铺稀疏,除了深谷,没人敢在这里做生意。人们显然不需要奢侈的锦缎和工艺品,零星开门的店面都是铁匠铺、粮店和酒馆。 他们发现大部分居民从城郊搬到了罂粟花剧场附近,那里是曾经贵族居住的地方,拉尔森家族的封臣们在此建造宅邸,如今他们都背叛了领主,逃回自己的领地,宣誓效忠他人。卡特-拉尔森让自由民住了进去。 没有了贵族,自然就不再需要奴隶,野蛮人、因债务卖身的穷人、被俘虏的南丰人、非日落族裔的人获得了自由,享有与自由民同等的权力,唯一的要求是服兵役,抵挡即将来临的帝国大军。 帝国边境封锁严密,帕利瓦成了唯一的缺口。卡特与霍尔公爵协商,将武器卖给野蛮人,又从荒地买入血晶和矿物。同时,他还在鹿岭找到了两座废弃铁矿,派遣五百人前去开采,以此保障军饷充裕。 奥丁和罗斯骑着马来到校场,看见佩戴蝎子徽章的战士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空地,看起来足有一千多人——这意味着整个城邦健壮的人口都宣誓效忠领主了。 “你的侄子,真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奥丁不由自主地说道。 “我跟他接触不多,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我从神学院回来,看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挥舞海撒给他的「附髓虫」。法杖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太重,但他站在那儿挥动了一个下午,好几次差点跌倒在地上。” “后来我告诉了他一个咒文,对他来说过于艰深,当时他连古帝国语都说不准。小卡特一开始无法掌握,于是就在院子练习了两个通宵——直至放出了灯芯高的火苗。” 罗斯回忆起往事,不禁笑了起来,有些想不通当日那个倔强固执的小男孩,怎么就成了一个城邦的统帅者。昔日平静的生活,怎么转眼间变成了铁与血的战场。 战士们三五一组正在练习刺杀和搏击的技巧,他们大多比普通士兵要瘦弱一些,动作有些笨拙,毕竟比不起长年征战的正规军人,可能连雇佣兵都不如。但他们知道要为自己的生死而战,丝毫不敢懈怠。 效忠拉尔森的骑士,早已将两人归来的消息告诉他们的领主,这时卡特从府邸匆匆赶来,终于看见了让他走向征战之路的术士,和久未相见的私生子叔叔。 然而,卡特并没有热情叙旧,而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看起来,他从那场灾难中恢复不少,但脸色依然像纸一样白,一只手有些神经质地握着腰间的佩剑。 “希望你能从帝都带回什么好消息。”他灰绿色的眼睛看向奥丁,深沉而坚定。 “好消息是——你的叔叔告诉我,帝国将召集八千军队出征帕利瓦,而圣域将派遣两百人跟随。”奥丁微笑着说。 卡特-拉尔森握住佩剑的手微微发抖:“我早该知道。” 接着,他又低声说了一句:“我早该知道。” “他们以为跟随我,便可以获得比以往更好的生活。现在我把他们拖进了深渊。这一切只是为了我复仇的私欲。”卡特看向校场的士兵,双眼冷了下来,不再说话。 “你得好言相劝,罗斯,你的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走向极端了。他从来不认为我们会胜利。”奥丁向罗斯打趣道:“不愧有血缘关系,你们一家都喜欢走极端。” 大法师看向卡特,几乎有二十年,他没有与这位侄子亲密接触过。但这个年轻人给他以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看着他就能让人想起海撒——虽然卡特-拉尔森更阴郁,而海撒则更像一道明亮的阳光,但他们都有相同的本质。 “奥丁先生在帝都做了不少工作,如今王室人心四散,御前会议各大家族蠢蠢欲动,无心征战。八千军队中,只有两千忠心的王室亲卫队,其余都是应召的家族骑士,甚至还有雇佣兵。这是一支庞大却臃肿的队伍。” 罗斯用温和的口吻对卡特-拉尔森说道。 “即便是再虚弱的老虎,也能赢过强壮的猫。”卡特对帝都的争端毫不关心。 “这位先生还承诺教会所有人法术。”罗斯继续辩驳。 “听起来像个笑话。他用他的法术学理论来蛊惑你了?”卡特虽然见证过奥丁创造的奇迹,但让平民学会法术,在这时候说起来与天荒夜谈无异。 奥丁打破了两人的争论:“帝国军队到帕利瓦还有一个月,我会兑现诺言的。现在更重要的是——拉尔森大人,临去帝都前,我嘱咐你按照手稿修缮法阵,这项工作是否完成了?” 卡特转过身来,直视奥丁:“当然,先生,这项工作丝毫不简单。采集原料就用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我一直担心帝国军的突袭。” “我让从深谷来的一百名法师,每人都将图纸全部临摹、默写出来,确保他们把这些图案烂熟于心。同时,我们还按照比例制作了一个小型的法阵群,确保精确无误。最后才开始修缮工作。” “我们将城市精确测量,这花了很大功夫,只能按照建筑物和法阵遗留的部分推算长度。然后,每一根蚀刻的线条都要确保宽度和深度。” “为了确保秘银融化的温度,以及乌金粉末不受污染,每位法师每天只能完成大约十步以内的修复工作。他们整整一个月都在干这些,时间实在紧迫,但最终还是完成了。” 奥丁笑道:“没想到拉尔森大人慎密到这个地步。如果日后,你能走得更高,一定会是个极为优秀的统治者。现在,我们来看看工作的成果吧。” 第一百零四章 法阵神话 罗斯、奥丁、卡特快马飞奔,转瞬来到了城墙高塔,这座建筑用灰石砌成,高耸于帕里瓦城的西北角,每一层都有微小窗口,用于瞭望和搭设箭弩,顶上则是一座铜钟,撞钟人日日坚守于此。 尽管深夏太阳猛烈,南部气温高得让人冒汗,但高塔中只有无数线状日光探入,石壁带来阴凉。登上旋梯的时间虽然漫长,站在钟楼上目睹全城光景,让人惊叹。 稀稀落落的人影分布在城内主道路上,那是做着最后修补工作的深谷城法师。一个巨大的十字行从圣堂中央开始辐射,秘银和乌金镀痕在日光下熠熠发亮,就像一把金色弓箭,直射向罂粟花小径。十字末端本来树立神像的地方,连成正、反两个三角形。 而在三角的外围,则是内外两层圆环,上面蚀刻着看似无意义的古帝国语字母,以及一些复杂符号。这只是城内三大法阵之一,就像将大半座城市包裹进一张羊皮卷一样。 “伟大的工程,它好像比毁坏前更美了。”罗斯赞叹道。 “它能抵挡铁骑吗?”虽然花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卡特依然对此十分怀疑。 “现在不能,但我会让它活起来的。”奥丁微笑。 “在此之前,我有些疑惑,想请教你们。在我的法术学羊皮卷上,并没有具体讲述字符的意义。大体上,只给出了力量传输、转换和增幅的原理,以及列举了一些法阵使用的范例——这是一本历史悠久的残卷,很可能还不是法术学发展至巅峰的著作。” “我想,在双月大陆曾经灿烂的法术学历史上,这本卷轴稚嫩得就像雏儿。而这些伟大遗迹,应该是法术学最辉煌时期的产物。” 奥丁翻动着他临行前留下的手稿,除了三大法阵的修复图纸外,还有一些法术学知识的梳理,内容非常繁杂,推导、印证、实验结果整整用了六百多页草纸,放在桌上有两巴掌的厚度。 “拉尔森大人,你看过我的推论,相信也经过了验证,应该对我所述的法术学本质不再存疑——根据世界本源的规律,改变创世粒子的运动状态。” “但除了基本原理以外,我对法术的理解一无进展。我的知识相对于覆盖城市的伟大法阵来说,就好比一块砖石和一座宏伟建筑的区别。” 奥丁叹了口气,说出了实话:“因为法术,发展至今,缺失了太多信息,变成了披着神圣外皮、东拼西凑的肤浅之物。但也不是无迹可寻——至少你们还能直接使用扭曲过的理论,不是吗?” 卡特默不作声,对于他来说,即便接受了奥丁的解说,也很难从情感上完全抹除过去信仰给他的影响。 反倒是罗斯更加坚决地否定了圣域,也许是他长期浸淫在司祭团,对圣域和知识体系的虚假认识更清晰的原因。 大法师接下了奥丁的说话:“所以,你的意思是,从我们了解的表象上,找出通往真正法术高塔的路径?” 奥丁合上手稿,又看向了散发着柔和暗金光亮的巨型法阵,笑道:“正是这样。关于帕利瓦城三大法阵的认识,相信你们都比我丰富。我在领主府邸还看过一幅小型微缩法阵。” “首先,请告诉我,那些古帝国语字母和符号到底是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十字代表扭转,三角形代表增幅,圆形代表流动,这三个图案组合的结果,是随意转置输入力量的方向、增强,并向外扩散。但除去那些字母和符号,这个法阵的作用微乎其微,好比一条控制流入流出的管道罢了。” 奥丁说出了他的困惑——羊皮卷上对咒文毫无记载,让他对复杂得像天书一样的符文无从入手。 “《日落魔法》记载了部分城市的法阵,帕利瓦的法阵群被称为‘太阳之眼’,分为三部分,中央圣堂的部分称为‘光辉守卫’,裁判所延伸的部分称为‘灰烬牢笼’,而罂粟花剧场的部分称为‘太阳风’。”罗斯对法术学典籍的研究丝毫不比科莱利差。 “记载的原文是什么?越详细越好。” 奥丁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自己的想法。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可以将现有的法术体系与手中的羊皮卷结合,找到获取强大力量的途径,不仅仅日落帝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更重要的是,即便日后魔族登上双月大陆,他也有抗衡之力。 “‘太阳之眼’为神圣奥西里斯和七圣徒的伟大造物,庇护南部大地不受邪恶侵扰。‘光辉守卫’上记载了圣徒薇拉、圣徒安威、圣徒帕珥的故事,他们分别掌管光、热和生命。” “薇拉脚下是七翅鹰鹫,持光辉之弓,安威骑着长鹿角鹅羽的巨蛇,执火矛,帕珥坐在三眼鹿灵上,握圣树法杖。” “听起来怎么像使徒?”奥丁情不自禁地自语。使徒是阶级分明的魔族中,一个高贵阶层的称谓。他从前未接触过人类大陆的文明,自然对这些神话传说有隔膜。大法师的描述,首先让他想起的,是阴影大陆上那些强大的敌人。 “什么?”罗斯没听清奥丁的说话。 “没什么——请继续,你说法阵上描绘了他们的故事。”奥丁回过神来。 “深渊赫拉法从黑海海底爬出,让闪电、黑潮、酸雨布满人间,大地之上十年无光,尸骨遍野。圣徒奉真神之名,拯救世人。” “薇拉、安威、帕珥与赫拉法在大地南端战斗了整整十日十夜,薇拉用光辉之弓射穿了黑夜,安威用火矛插入黑海,帕珥用圣树法杖让大地长满藤蔓。” “光明烧穿了赫拉法的心脏,神圣之火焚毁了他的身躯,生命藤蔓锁住了他的灵魂,从此大地重见光明,侍神者将神迹刻画于南方,永佑世人。” 大法师复述了《日落魔法》对「光辉守卫」的介绍,实际上这是帕利瓦人从小耳濡目染的故事。 “一个激动人心的神话。”奥丁若有所思:“但我们要探寻它的本质。” 他让罗斯将每一个符号、每一串古帝国语的意义全部告诉他。 “实际上,这些古帝国语字母是一串密文,圆环和十字更像是刻度——我们将圆环分成内外相隔的三千六百份,方向相反地得出数字,再根据一定规则排序,便可以得出字母的顺序。” 罗斯揉了揉额头,这在任何法术学典籍中都没有记载,当时为了研究法阵,他和科莱利作了巨大努力,最后得出了让人震惊的结果。 “这些庞大的密文,所述的意思只有一个——光芒与热量,死亡和诞生,过去与未来,终归一体。我们可以勉强把这句话与《日落魔法》上的记载对应起来。但这让人疑惑——伟大圣贤创造如此繁复的密文,真的只是为了讲述一个故事吗?” “有趣——那么,符号呢,这些符号又代表了什么?”奥丁兴奋起来,如果字母的排列顺序不是随意,而是人为设置,并且有意义的话——意味着它们十分重要,而且有迹可循。 “符号相对简单,分别指代光、热和生命,六翅鹰鹫、鹿角鹅羽蛇和三眼鹿灵,光辉之剑、火矛和圣树法杖。” 罗斯对应地面上的法阵,将繁杂符号的意义一一指出。 第一百零五章 高级武器 接着,奥丁又看向裁判所四周的法阵,这座法阵与「光辉守卫」相互交叠,有内、外两个圆环,正、斜两个方形与内环相切,与外环相交。 “大概可以得知,「灰烬牢笼」的作用是约束。罗斯,为我讲解一下关于法阵的记载,以及字母、符号的意义吧。”奥丁支起了下巴。 “「灰烬牢笼」铭刻了圣徒埃尔、圣徒罗林的事迹,他们分别掌管黑暗和死亡。” “这两者也由圣徒掌控吗?”奥丁好奇,根据人类的习惯,神的使者不都应该是光明的吗? “是的,神圣奥西里斯创造一切,包括生与死,光与暗,智慧与愚昧,正义与邪恶。”罗斯回答道:“祂将一切污浊之物降于地府,将高尚之物升于天际,大地处于中间,则是混沌。” 奥丁笑着说:“好了,好了,收起你的说教。接着说黑暗、死亡圣徒的故事吧。” “圣徒埃尔骑着一只狼牙九尾的黑羊,持灾劫连枷,圣徒罗林坐在三头火鸟身上,执死亡之镰。” “邪恶的法拉森从极昼而来,扰乱人间秩序,死人从墓地中爬出,黑夜不再降临,白昼让大地变成火海。罗林用死亡之镰砍下活死人和骷髅的头,让法拉森的追随者重归尘土,而埃尔则用灾劫连枷熄灭白焰。从此天地间昼夜循环,生死有序。” 罗斯停了一下,回忆自己当时对法阵所做的研究:“字母的排序规则与「光辉守卫」一致,所述之意为‘创造与毁灭,自由与约束,皆有真理’。” “好吧,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箴言。”奥丁摊了摊手。这些似是而非,又异常繁杂的信息,的确让他一时无从入手。 “那么,罂粟花剧场的法阵,又有什么有趣的说法呢?”要恢复法阵作用,奥丁只能尽可能详细地收集材料。 罂粟花剧场的法阵由相互交织的圆、三角和十字组成,看起来像一个巨大日晷,作用是吸收与增幅。 “「太阳风」记录了圣徒阿缇安和圣徒维奈的事迹,阿缇安坐着长着翅膀的巨鳞鱼,掌管水,持法杖甘泉,圣徒维奈骑着长羽金鹰,握暴风之刺。” “吞噬者列佛西多撕裂地面爬出,将大地之水吸干,将山麓、丘陵、平地、高原的泥土全部吃进腹中,地表千疮百孔,生灵涂炭。维奈用暴风之刺撕开列佛西多的肚腹,让泥土重新倾泻、覆盖地表,阿缇安挥动甘泉,让水重降大地。” 罗斯一口气将法阵的记载讲完,不等奥丁提问,便继续解释古老文字的意义:“流动即静止,逝者将重生。” 奥丁点了点头,微笑着对身边的卡特和罗斯说道:“法阵的神话了解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罢,我得仔细想想其中的关联。现在宏伟建筑的地基已经打好了,就差垒叠砖瓦。” 卡特惊愕了一阵,转而灰绿双眼变冷:“所以——你对法阵一无所知,什么都做不到,却许下承诺?” 奥丁抱起双手,并没有看向他,轻笑道:“拉尔森大人,如果你再继续打搅我,等到帝国军踏入帕利瓦,也不会有什么好成果。所以现在,你们最好远离我,给我一点时间。” 卡特-拉尔森还想说什么,罗斯却拉着他转身走下高塔。 “骗子,他是个骗子!”卡特低声说道。 “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尽管如他所言,留出几日如何?”罗斯宽慰道。 “时间紧迫——我们不能把性命赌在一个疯子身上。”卡特握紧佩剑「淬毒」,焦虑地来回踱步。 “我们等待三日吧,我相信城邦会重回你的手中,帕利瓦不会再次变成焦土。”罗斯倒是多了些信心。 卡特不再说话,骑上马匹,直奔领主府邸,留下大法师一人站在塔下。 “我相信世界本源的存在,相信这个年轻人将创造奇迹,兑现承诺。如若不然,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包括我们三人,都将为此付出生命。” 罗斯心想着,便向破败的圣堂走去,他曾经在那里渡过了多年时光,如今再次面对,已没有为此投身的剧烈情感。 而奥丁,则站在高塔上,从下午一直站到了深夜。他看着那些复杂的符文,一刻不停地思考。「灵」则飞旋出来,停在了窗棂前。 “于苏斯,你说,人类为什么要将这些语句用复杂的排列方法显示出来。真的是为了加密吗?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另外,那些夸张得过分的故事,会与法阵的运行有关吗?” 一直到午夜,奥丁才问低声问道。 “我觉得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并不是为了隐藏,而是必须如此排列,才能发挥法阵的力量——排列的规则,必然遵循更深刻的原理。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依靠对物质运动的感知,将原理推导出来。” 于苏斯用魔族语言悠悠说道。 “如果我能重塑身躯,就能对「创世粒子」的运动规律更加敏感——毕竟你还没有第一次蜕化,对于魔族来说,像是躲在蛋壳里的幼儿,当然也没办法精准地掌握物质流动。” “真像是考脑筋的智力游戏。于苏斯,我们来做个实验吧。我认为——光、热、生命,指代一类粒子,黑暗、死亡,指代第二类,而水和风指代第三类。” 奥丁进而说出了猜测,当然这些粒子与字面上的意思肯定会有差异。 “根据精神海震荡能影响粒子运动的原理,我们可以猜测施法者的思维与地面上的箴言共振时,对某部分粒子产生更强大的作用。如果这个推论被验证,那么我们就掌握了一个异常强大的武器。” “「光辉守卫」、「灰烬牢笼」、「太阳风」——我可以随时、随意使用这些高级法阵了。”奥丁有些兴奋地说道,当他用魔族语和古帝国语分别吟诵法阵的名称时,午夜的黑风猛烈翻卷,地底似乎也涌起了一阵热浪,在回应他的召唤。 灵从窗棂上飞旋起来,用「真实之眼」惯用的古老语调说道:“那是黑暗纪年间,魔族的噩梦。” 第一百零六章 实验 奥丁举起袖袍,闭上眼睛,空气、石壁、火光,远方树叶的摇曳,人们的呼吸……全部涌进他的精神海里。 他将这些奇妙感知全部凝聚在一起,然后调动「本源之力」拨弄它们。 他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他的本源力量是「幻灭火」,一种破坏性非常强的能力,稍不谨慎,这些感知中的团状微粒,就会被打成碎片,消失在无尽黑暗中。 慢慢地,这些微小粒子在奥丁的感知里变了形状,一些颜色透明、宛若冰凌,轻盈飘荡,一些如同火种,忽明忽灭,伸缩不定,一些则像蛛丝,交织成复杂多变的形态,或螺旋攀升,或弧线下降。 这种状态由午夜持续至清晨。即便比人类躯体强韧得多,奥丁也感到了疲惫,一种沉重感侵袭他每一根神经。 但他并没有停歇,经过整夜冥思,他陷入了一个困惑:“我们怎么将无穷无尽的粒子团分类?” “奥丁——我认为你的假设可能出错了。”于苏斯指出了奥丁陷入困境的原因:“将粒子团分成三类,也许让你进入了一个误区。如果每一个法阵都有对应箴言的话,岂不是要将粒子分成四类、五类……直至无限?如果一定要将所有物质判别类别,应该只有两种。” “静止的与运动的?”奥丁皱起了眉头。 “箴言上说,死亡与诞生,终归一体,创造与毁灭,皆有真理,流动即静止,逝者重生。这个答案与蚀刻的文字相悖。”灵否认了奥丁的想法。 “于苏斯——或许是虚与实。”奥丁露出了笑容:“你看,我用「本源之力」催动它们,一些粒子团形态不变,我们姑且称之为‘实’,而另一些则变幻无穷,无法捕捉,我们姑且称之为‘虚’。” “如果用某种力量,令这些「虚」、「实」粒子团,呈现不同的现实形态,是否就能将神谕故事与这些箴言对应起来?”于苏斯智慧非凡,他研究人类法术的时间也远比奥丁长得多。 “法术卷轴中有一个深奥的词汇,唤作「形式因」,我不曾弄清其含义,现在看来,应该是虚实粒子不同的表现形态。在法阵「光辉守卫」里,表现为光、火、生灵气息的「形式因」,能够摧毁表现为水、电、雾的「形式因」——我想这应该是故事的隐喻。” 于苏斯飞出了高塔,在帕利瓦城的空中盘旋。他悠长的魔族语传了进来:“让我们来印证这些假设吧!” 奥丁闭起双眼,举起灰袖袍,释放出无数萤火虫大小的「幻灭火」——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类似火焰形态的本源之力,可以焚毁不灭之物。无数暗红荧光洒落在天空、地面,轻盈缭绕。 阳光还未穿破晨雾,浓重雾气压在帕利瓦城上。整座城市看不清全貌,建筑、行人、树木全部溶解在一片模糊中。奥丁释放的光点,在雾气中四处飘散,像是漫天灰烬。 火星绕过树丛,枝叶枯萎落下。划过空气,光线消逝,变成一团团棉絮状的黑影。围绕圣堂的天空,像一张布满虫洞、千疮百孔的老树皮。 “凝聚!”奥丁命令星火掠夺的粒子团,全部聚集在「光辉法阵」之内。 “我们先用排除法检验假设的正确性。”于苏斯缓缓说道:“唤醒法阵,让不相关的形式因飘散其上。” 奥丁想了想,采集风和泥土来得简单。 于是,他用幻灭火屏蔽了四周的雾气,将一层薄泥土堆叠至法阵之上,又聚集了一大股气流在法阵表面乱窜。 这些细致繁杂的工作,需要对「本源之力」进行高度精确的操控。连续一昼夜的冥想和操作,让奥丁有些吃不消。他甚至觉得那种蜕化带来的该死疼痛感又回来了。 「光辉守卫」,奥丁用古帝国语吟唱。 他的精神海中呈现出法阵的面貌,黑暗中法阵的线条快速流动,四处倾泻。他看见微小尘土在暗红色字母上震颤回旋着,它们从浑圆的颗粒,变成无数小尖刺,飞快地在法阵之内冲撞。 尘土撞向了气流,并没有被吹散,而是像无数有序的军队,插入气旋之内。气流被冲击得四处乱窜,流速越来越慢,最后这些泥土粒子,居然将整股空气包裹起来! “法阵有增幅效果,但并不惊人。”奥丁感受到一小簇空气,逃逸出尘粒的包围圈,窜出法阵之外。 这样的排除实验进行了四次,奥丁瘫坐在地上。他的背脊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条巨大的蛆虫在肌肉下蠕动。 “于苏斯,如果找不到新的力量源,过不了多久,我又要面临困境了。帕利瓦圣泉的能量不足以让我完成蜕化。”奥丁叹了口气,躺倒在冰冷石面上,好降低滚烫的体温。 “如果掌握了这些法阵,你就不需要过多地使用本源之力了,眼看还有最后一步,坚持下去。”于苏斯曾经是个严厉的导师。 “将关联的「形式因」输入法阵,让雾气渗进来。”灵没有理会奥丁的抱怨,继续命令道。 于是,奥丁只能再次回到冥想世界。 他首先熄灭了阻拦雾气渗透的幻灭火,然后像一个做汤的厨师,将各种各样的粒子团倒入法阵之内,那些闪烁动荡的光粒、透明如蛛网般的生灵气息,全数被幻灭火的火种,携带着卷进由线图、符文和古老字母组成的框架之中。 法阵再次在奥丁的精神海中呈现,他忍受着神经的撕裂感,感觉每一条线条都像奔流的岩浆一样,疯狂抖动,让他的冥想世界变成一片炽热的暗红! 所有被倾泻进法阵的粒子都在他的精神海洋里舞动!他只觉得每一条神经都在颤动着,感受到所有物质,都在他的骨骼、血管、细胞里四处冲突,他的所有知觉变成纯白、血红、纯黑,从天幕到地表变成了一片混色洪流,蜂鸣声在绞紧他的大脑! 「光辉守卫」! 磅礴的声音从共鸣腔中发出! 第一百零七章 光辉守卫 当奥丁用古帝国语吟诵「光辉守卫」时,奇迹的事情发生了! 以圣堂为中心,一直延伸到罂粟花小径的法阵中央,金色巨柱擎天而立,好像将整座城市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四周光线似是被这光柱吃掉,一片晦暗,树叶从青到灰白凋零只是一瞬。 除了中央的金色光辉之外,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就好像,一把光辉巨剑将帕利瓦的土地开膛破肚,将一切光明之物掠夺!光芒中央无质无物,似是一片虚空! 罗斯早早地察觉到地面的震颤,从圣堂中逃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半边身躯被飓风拉扯,而另半边身躯在光辉照射之下,完全融化,不再属于自己。这让他几乎无法行走。 大法师罗斯慌忙高举法杖「白风」,高声吟唱「禁断咒」,好让自己不被这股可怕力量完全吞噬!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裁判所,才感觉摆脱了这股光芒的缠绕,却发现整座城市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景象! 整片天幕中的雾气,好像被卷进漏斗中一样。天边最远处依旧蒙着一层火烧云霞,而这片云霞的根部,则被卷曲成团,沿着光柱飞旋! 远看起来,就是一道从天空到地表,快速螺旋的乳白色,将四周的雾气,水滴,全然卷入。 如果说整个世界先前被蒙了一层纱纸,模糊不清,那么现在就是这层纱纸被强行揭开,附带连色彩都被扯掉,卷曲着,收入了金色光辉之中。 覆盖天际的雾气,就在一瞬间汇入了「光辉守卫」中,消失不见! 而本应随着太阳升起越来越浓郁的颜色——树木的翠绿色,大理石的黄白色,花草的橙色、白色和红色,全部像脱了水的旧纸卷一般,暗淡了数分。 大法师罗斯只觉得全身水分也被抽干,失水让他头晕目眩,强烈气旋几乎让他被卷到半空。 现在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股金色光柱将水雾完全吞噬,就像一条巨蛇,吞入了数倍大的猎物后,胃部缓慢蠕动消化。 帝国神学院出身的他深知法术学的威力。日落帝国中大概只有与他导师安德烈一样的神使,以及圣座才能发出如此磅礴的力量! 司祭和大法师经过长时间的冥想吟唱,大概可以摧毁普通建筑,加上法阵和法杖的帮助,能够将数格里,即一个街区夷为平地。 他第一次看见「光辉守卫」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威能,影响范围肉眼不可穷尽,远超出了帕利瓦城! 术士所言“真正的法术学”,竟如此可怖! 这可怕的变化让远居罂粟花小径的人全数奔逃而出,人们以为圣光降临,慌忙下跪。 在法阵影响下,他们全身脱水,口干舌燥,然而连水井也涌出了金光。 不少人因为缺水产生了幻觉,看见城市失去了颜色,而金色光芒之内,是没有五官,矗向天际的巨大人影。 他们头晕目眩,四肢发软,过快的呼吸让他们行动困难,只能趴在地上,好让自己不被飓风卷走。 “真神降世,真神降世。”人们发出的嘶哑声音马上消失在气旋中。 卡特-拉尔森也在床榻上被惊起,他甚至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跑出了领主府邸,还没到达花园,便被地表的剧烈颤动振倒在地,金色光柱仿佛就在他眼前拔地而起,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晕阙过去。 待到卡特醒来,发现天地间一片灰暗,蒙了一层灰。一切事物完好如初,只是光线被抽空了。 他依旧忘了穿领主长袍,只披了一身白棉布,便冲上城北塔楼,期间被拌倒了三、四次。 当卡特终于到达钟塔时,他的私生子叔叔罗斯早已站在塔顶。 一时之间,他居然没看见术士所在,只顾得及惊呼:“是奥丁的奇迹吗?” 罗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看向地下。 卡特才发现灰袍术士蜷缩着躺在自己脚边,脸色灰白,胸腔急促起伏。 更让人吃惊的是,一层纯白,透着微微荧光,如同飞蛾般的膜翅,从奥丁的背脊延展而出,穿破法师袍,低垂于地面上。 卡特从未见过术士如此失态,感到异常吃惊。 罗斯低声说:“法师过度冥想,超负荷使用真神之力时,会陷入虚脱,甚至晕阙。” “迪格斯先生想必也是如此。”他小心地扶起了术士,让他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心翼翼不让那双透明翅膀弯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典籍记载,只有真神与祂的使徒,才会有飞翔于三界的翅膀……”卡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清楚……我曾经见过迪格斯先生长出过翅膀,在圣堂之中。但他一再否认自己与神的关系。我认为——如果真如他所言,他可能是更接近世界真理,与圣座和神使是同一等阶的——人,尽管他们的立场可能是对立的。” 罗斯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侄子的问题,他将奥丁的身份与圣域领导者作了客观比较,将他的猜想说了出来——他们代表的,本质上是两股势力,而这两股势力,从信念上到现实上,必将产生冲突,他和卡特必须作出选择。 “我触碰到这双翅膀——我们姑且称之为翅膀,怎么说呢,它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由能量凝聚而成的网。” 罗斯轻轻将手放在了透明膜翅上,一开始光流像水一样从他手指间滑过,这层薄膜似乎无法穿透。 大法师闭上眼睛,法术力量从他的指尖渗透而出,光流变得凝滞缓慢,逐渐像烧溶的纸一般破出一层黑洞。 “罗斯……你想杀了我吗?”一直紧闭双眼的奥丁突然坐了起来,表情少有地丰富,那双飞蛾般的巨大膜翅瞬间暗淡下来,缩进了他的脊骨。 “刚才,咳,有些尴尬,我晕过去了。能告诉我法阵发动的效果吗?”奥丁勉强站了起来,只觉得像有尖刀隔断全身神经一般。在人类面前失态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你看天上。”罗斯走到钟塔另一侧,指着天边说道。 奥丁和卡特同时向远方看去,只见太阳在天空正中,橙红色,毫不刺目,四周没有云,原本的天蓝,如今则是一片阴灰。极远的视平线上,有一条刺眼的红线,成为了视线的终点。 卡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但他知道这个距离的意义,从帕利瓦城最高处,能看见大平原的边缘。 “差一点,就能跨过韦雷河了。了不起,迪格斯先生。如今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我们能与帝国铁蹄,有一拼之力了。”卡特终于记起自己形象十分失礼,慌忙整理一下衣衫,向术士行默首礼。 第一百零八章 一条手臂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奥丁完成了对「灰烬牢笼」和「太阳风」的研究。尽管没有恢复帕利瓦城的守护天幕,但两大法阵发挥出了预期的攻击效果。 「光辉守卫」、「灰烬牢笼」和「太阳风」分别针对不同的自然元素有强大的破坏力。 尝试唤醒法阵让奥丁筋疲力尽,然而他并没有停歇——帝国军南下的时间不足一月,他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在此期间,他命令深谷城的法师制造了大量刻有三个法阵微缩模型。 帕利瓦城地处偏远,物产贫乏,政治混乱让帕利瓦城本已不多的财富被劫掠一空。法杖原料珍贵,帕利瓦城断然无法承担。奥丁便命令法师团将微缩法阵雕刻在坚实木料上,省去稀有的晶石粉末,只镀了一层乌金和秘银。 “迪格斯先生,我很怀疑您的工作是否有效。” 古尔德是来自一名来自深谷城的法师,他曾经在帝国神学院学习了八年,家族是深谷的封臣。他并不愿意循规蹈矩成为清修的修士,因此在丰厚饷金吸引下,投奔了深谷狼泰德-霍尔。 深谷城的法师团几乎都是这样的出身,“一半贵族,一半法师”,是人们对他们的评价。因此,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位来路不明的术士,也从来没有将帕利瓦城当作自己的战场。 “一场必输的战争。”他们私底下嘲讽卡特-拉尔森:“妄想狂的孤注一掷。届时我们就在战场边缘放放礼花,也算是尽力了。” 而奥丁完全脱离法术学典籍的命令,在他们眼中看来也是笑话——连雪崧这种低级法杖材料都拿不出来的城邦,铺天盖地洒秘银和乌金粉末,还妄想用普通木材代替法术原料,与儿童涂鸦没有区别。 然而,这位术士还煞有其事地要求他们日夜赶工——这让古尔德十分不满。 “你们使用后,就会知道这些微缩法阵的好处。发动它们,比释放「圣火咒」还要简单,威力却是低级法术的十倍。”奥丁毫不在意古尔德的态度,而是要求法师团加快工作进度。 “您是说,您不仅能驱动城市法阵,还能让这些小玩具也发挥类似的效果?您确定自己不是开玩笑?甚至连圣司祭也不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古尔德嗤笑道。 “古尔德,你见过法阵发动的效果,没必要怀疑我的命令。”奥丁放下了手中的图纸,直视着这个穿着奢华的中年人。 “您是说这两天城内里四处闪烁的光亮?”古尔德礼貌地躬身:“恕我直言,阁下,但凡一个修习过三年的神学院学生,都能四处点蜡烛。如果他们不想继续面对神明,就可以到处当游历的戏子,骗骗外行人。” 奥丁似乎没听出古尔德的讽刺,微笑道:“那法师大人,你愿意跟我打个赌吗?” “愿闻其详。不过,打赌之前我先提出赌注吧——假如我赢了,那么深谷城法师们不再为帕利瓦城工作,也不参与南部战争,即刻离开帕利瓦——薪水酬劳当然要照付。” 古尔德喜欢在妓**院里与公子哥们下赌,什么赌注都有,他曾经赌赢过一条烟花女的舌头。这个习惯现在也改不了。 “不如加上我的一条手臂如何?”奥丁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这可是君子之言!”古尔德整理了一下衣襟,直起了腰。 “我绝不食言。不过如果我赢了——那么深谷城的法师团必须从即刻开始,一直到战争结束,都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如果谁退缩抗命,我便取其性命,如何?”奥丁提出了条件。 “这……这要看看你的赌局是什么?”古尔德虽然行事大胆不羁,却也不敢一口应承。 “很简单,你们能发出最大威力的法术是什么?”奥丁眯起了眼睛。 “每位法师擅长的都不一样,比方皮尔曼先生,他就擅长将人冻成棍儿,而卢卡先生则喜欢把人烧成灰。”古尔德甚至不用帝国语说咒语的名称——说得太深奥,也许这个野术士压根儿听不懂呢? “那好,我先教会一位法师大人使用木刻法阵,然后十位法师最大限度地释放法术,如果使用木刻法阵的那位大人赢了,便是我赢,反之你们可以领着金币快快活活地回深谷城去,还附带我的一条手臂。”奥丁温和地说道。 “好啊!”听见条件,古尔德几乎破口而出。用烂木块施法,本身就是个荒唐笑话。只要叫兄弟们看好了,不让术士搞出什么花样,这个赌局必赢——他可算是为深谷城法师团做了件大好事。 “那位对阵的法师必须听从我的话,学习法阵的使用,直到我认为他及格为止——为了保证公平,古尔德,不如你当我的施法者好了。”奥丁附带了一句。 这位深谷法师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口应承下来。他倒是想看看野术士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指不定他还能亲自砍下术士的手臂。 很快,十位法师便来到了高塔之下。他们得知消息,各个面带讥笑。 “古尔德,小心被我们轰成一团肉糜。”一位法师打趣道。 “我也是这么担心的。”古尔德夸张地躬身。 奥丁邀请这十位法师共同观看他的施法过程。 “闭上你的眼睛,让真实世界呈现在你的精神海中。如果想尽快结束赌局,请务必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奥丁向古尔德提出要求。 “好吧,迪格斯先生,在您失去一条手臂之前,我什么都听您的。”古尔德一本装作正经地回答。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黑色世界里夹杂着一片花白,四处漂浮着发着光亮、透明的小颗粒。 白日梦里也是这副情景,他满不在乎地想。 “看见那些白色杂质了吗?看见那些透明粒子了吗?现在——用你的想象力,将它们无限放大。”奥丁引导道。 古尔德只能继续埋头进入那片黑白世界。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捕捉到一颗四处漂浮的小微粒,在精神海中,就像一尾小银鱼,受惊了到处乱窜。 “再仔细点。”奥丁温和地说:“直到看清它的脉络为止。” 第一百零九章 灰烬牢笼 “那不过是错觉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真实的小微粒,它们四处乱飞,比蚂蚁、苍蝇、蚊子还难以捕捉。”古尔德揶揄。 “专心点,法师大人,赌局立了誓,违背誓言可要砍头的哟。”奥丁威吓道。 “好好好,我试试看那透明小光点到底是什么。”古尔德不耐烦地嚷道。 他接着将精神力灌注在那颗小微粒上,幸而神学院的数年修习,能让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冥思起来也比普通人容易得多。很快,那颗小光斑就占据了他全部的精神海,越来越亮,越来越灿烂,就像一团着了火的铁丝,在他脑海里炸开刺芒。 在这团不受控制的光亮折磨下,古尔德觉得头痛得要死,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白色,他仿佛还感受到了热度,脑袋都要被这白光烧融了。 “别让它毁了你的神经,尝试将它拨进「灰烬牢笼」——就是你面前的法阵里。先将法阵的所有细节映刻在脑海里。”奥丁命令道。 古尔德开始感到吃惊——比正常人敏锐的知觉告诉他,他所感受的一切都不是虚假,而是表象世界背后,真实存在一个庞大的实质世界,而这个实质世界,却与神学院里宣扬的如此不一致。 过去,他只是默想、冥思每一条颂文,每一句咒语,只要够专注,真神之力就会从身体各处汇集到心脏,然后这股力量迸发而出,促成法术的释放。 “也许这些都是真神展现的力量。”他如是想:“只不过用了别的方式而已。” 他尝试在精神海中,重现「灰烬牢笼」的线条和符文,在修复工作进行的过程中,他早已将这些图案烂熟于心。现在只要稍一回想,法阵就铺满了他的想象,微微发出暗芒。 他尝试将知觉中那颗光粒,拨进法阵里。却发现,光粒以极大的幅度震颤着,就像一颗巨大陨石翻滚着跌落精神海洋,他想象中的法阵、知觉中的黑白世界,全都在剧烈抖动。同时他的头痛又剧烈了数十倍,就像用铁锤凿穿他的脑袋,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他用精神力与光粒搏斗,过程就像用渔网拖动一只水中巨怪一样,光粒在他的牵扯下向相反方向缓缓蠕动,而他则使出浑身解数将粒子扯进几乎崩裂的「灰烬牢笼」中。 古尔德咬着牙,将嘴唇咬出了血,奥丁往他的嘴里塞了湿了水的毛巾,以防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折断,痛得在地面上打滚,指甲扎进土里,嘶吼声在胸腔里回荡。 尽管嘴巴被堵住,他依然嘶声竭力地吼道:“灰烬牢笼!灰烬牢笼!灰烬牢笼!”仿佛只有这几个词能增强脑中的映像,减轻痛苦。 那该死的光粒终于在博弈之下,跌落了精神海虚拟的法阵中。古尔德眼前一黑,终于晕死在地上。 “你对他干了什么?”一位叫鲁道夫的法师愤怒地质问。 “没什么,教导他如何正确使用法阵而已。”奥丁抱着手,微微笑道。 “我不觉得有什么效果,只看见古尔德像狗一样在地上爬。你想羞辱他,也不必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鲁道夫指责道。 “如果你想玩花样,就砍下一条手臂,然后我们撤回深谷——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向霍尔公爵描述你和拉尔森大人如何愚蠢的。”另一位名叫佩里的法师威胁道。 “在你们提出质疑之前,请看看古尔德的四周。”奥丁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古尔德的脸,这家伙皱着眉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像得了热病一样。 不一会儿,他醒了过来,一下子弹坐起来。他急忙看向自己四周,惊恐地发出了喊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法师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奥丁眯着眼微笑。 古尔德抽了口气:“这些野草——全都枯萎了!” 把注意力集中在古尔德身上的人们,等着他用手中的木制法印发出夸张的光、电、水等元素效果,发现毫无迹象,便大声讥讽站在一旁的术士。现在古尔德的叫声提醒了他们,才发现——全身发抖的施法者四周,稀稀疏疏的杂草,全部由翠绿变成了枯黄! 这片枯黄从古尔德身边蔓延开去,扩散到法师们脚下,形成了一张黯淡、黄色的地毯,与周围的绿色接壤,并不显眼,紧张之下几乎没有人留意到野草的变化。 “你将「形式因」输入了「灰烬牢笼」,掠夺了杂草的生灵气息。如果你仔细留意的话,会发现它们连水分都流失了,四周空气特别干燥。这也是法阵的效果。”奥丁缓慢解释道。 古尔德坐在地上,拼命平复自己的呼吸,尽管不愿意相信,但眼前的事实让他脑里一片空白。 四周的法师们不耻地发出了笑声,鲁道夫高声说:“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小把戏能征服我们的话,尽管试试好了。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认为你是在故意挑衅和侮辱法师的荣誉。” 奥丁摆了摆手,回答道:“我可没说这样就能打败诸位大人。我的意思是——古尔德,你至少要将十颗刚才那样的光粒,放进法阵里,这样的话,击败诸位就轻而易举。” 古尔德听罢,头脑充血,几乎又要向后仰倒:“这……这简直要了我的命。” 他支支吾吾,却不敢再次轻视法阵的威力,只有亲身感受,才清楚法阵的可怕。如果将十倍量的——「形式因」,术士是这么称呼的,输入法阵,他相信,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也可以让一切进入法阵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平日如何放浪,作为一名法师,有对法术最基本的敬畏和求知欲。可以说,如果没有对法术学的热爱,没有对真神力量的虔诚,任何人都不可能冒性命危险成为一名法师。在力量的诱惑下,古尔德对自己刚才掌握的法阵,既好奇又畏惧。 “掌握了它,你比在场的所有同僚都强大,甚至可以与大法师罗斯媲美。只要咬牙挺过去,新法术的大门便向你敞开。”奥丁谆谆善诱。 古尔德闭上眼睛,顾头顾尾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好吧,我可没忘记赌局——我倒要看看这块木头的力量有多惊人。” 第一百一十章 法术轰炸 古尔德晕过去五、六次,又忍着痛继续“向法阵输送粒子”无数次之后,终于停下了对自己的折磨。 这个过程中,他的同僚嘲笑道:“古尔德,你着了这个巫师的魔了,他用什么毒药让你迷失神志?” 然而,这位深谷法师十分清楚,随着每次控制光粒数量的增加,法阵的威力越来越强大。一开始只是野草枯黄,随后每次输送完毕,有一瞬间他都觉得四周像抽空一样,干燥、窒息、无法呼吸,四周人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他还发现佩里全身抖了抖。 像魔鬼一样的法阵。他心里想,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只不过他们碍于面子,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可以了。”奥丁拍拍手让古尔德停下来:“开始我们的赌局吧。” 此前古尔德根本不相信术士能赢,对法师团的法术力量有强烈的自信,现在他不敢确定了。说实话——他甚至隐约希望自己能击败同僚们,好印证这个法阵的强大。 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用低廉的材料、简单的施法方式,就能达到比以往强大数倍的效果,这样一来,一个普通法师就能释放出大法师才能掌握的法术力量,除非遇上圣域中央的那群侍神者,他们的力量对比地方圣堂来说,也不遑多让! “来吧,拿出你们的拿手好戏,看看能不能把我烧成熟肉。”古尔德擦了擦虚汗,站了起来。 “古尔德,你没救了。”法师团面带讥讽。 这个赌局已经折腾了四、五小时,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观看,大法师罗斯、年轻领主卡特-拉尔森,听说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其他法师也陆续到位。 甚至还有一些好事的平民,虽然对法术学一窍不通,也站到外围看热闹。对他们来说,法术学就像圣堂内室一样遥不可及,观看法术释放跟看礼花表演没什么两样——总之让人惊奇就是了。 于是,在帕利瓦城的围墙外,十位深谷法师围了一圈,中间站着因为酒色过度显得消瘦、虚汗淋漓、脸色苍白的古尔德。 当一名法师举起法杖,古尔德大喊:“等等,等等,我还没做好准备!” 周围的人发出哄堂大笑。 “古尔德,术士给了你多少女人,你把荣誉和小命都给他了。”一位法师同僚嘲笑道。 “闭嘴,蠢货,等着看好戏吧。”古尔德的回骂明显没了往日的锋芒,他的双手因为冥想过度依然在颤抖。 “我真是疯了。”他默默地想,摇了摇头,再次闭上眼睛,像刚才一样,将「形式因」输入法阵。 “开始了吗?按照术士的说法——你脚下的泥都变黑了!”佩里指出。 “真的吗?”古尔德依然紧闭双眼,痛苦地抽搐着:“你说泥变黑了——混蛋,那你们倒是释放法术啊!” 十位法师开始用古帝国语高声吟唱,先是赞颂奥西里斯神明,然后再吟诵力量咒语。 他们用了专属法杖,由深谷城的工匠精心打造,法阵大师莱克利亲手雕琢在每根法杖上的微缩法阵,不仅镀了秘银和乌金,还用了珍贵的木料和内芯、撒满了各式晶石粉末,每根法杖都价值不菲。 他们释放了「圣光咒」、「神明的火种」、「闪雷」、「凝结寒冰」、「水龙卷」、「风霜」、「神圣光环」等中阶法术,均比低阶的「圣火咒」强大数十倍。 场面一片混乱,古尔德四周的空间一会儿发出紫光,一会儿炸出金色刺芒,火焰随着狂风窜至天际,电离空气噼里啪啦作响。 过了一会儿,水瀑由天而降,像巨炮一样直轰地面,片刻又以古尔德为中心,结成三人高的冰块。电弧四处游散,让围观的人们心脏发麻,三十米特外的几只野兔直接倒地, “天,这样乱七八糟的攻击连禁断咒也不一定能挡住。”罗斯皱起了眉头——他很久不说‘真神庇佑’了,‘天’或‘我的天’成了他常说的话。 法师团一阵嘘撼,一些人低语:“希望古尔德能靠禁断法阵保住小命。” 另一些人说:“我看鲁道夫他们也有所保留,并没有下狠手。” “如果古尔德的情妇们知道他居然不是在女人腿下死掉,一定会惊得咬断舌头的。”有人打趣道。 “嗨,他好歹是我们的同僚,代表了深谷法师团的荣誉。要我说,如果古尔德因为如此荒唐的赌局丧了命,那位术士可要拿他的命来赔。”另一人愤慨。 “死十个术士也不够——让他尝尝倒钉十字架、被「圣火咒」烧焦骨头的味道。”还有人恶狠狠地诅咒道。 窃窃私语的人们,发现那位灰袍术士在不远处,缓缓看向自己,黑如深潭的双眼似乎能将自己吞没,有一种他能听见所有谈话的错觉。 然后,他们看见那位术士微微笑了起来,苍白的皮肤和深刻的五官形成更加鲜明的对比——就好像白纸里的人动了起来,看起来十分诡异,莫名让人心悸。 “他就是这样让古尔德入套的。”法师们低声说。 他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参加赌局的人们身上。 刚才可怜的古尔德被困在法术效果中间,完全不知死活。而现在那些游离的电弧好像被一股漩涡吸收,在人们没察觉的情况下便消失不见了。 三、四米特高的冰柱产生了裂缝,一些细碎的冰屑掉了下来,然而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消失在了古尔德所站的地方。包括融化的水也是——完全没有按照自然规律向外倾泻,而是倒流着被吸向中央。 被冰瀑打散的火焰,随着旋风四处乱卷,在到达古尔德所站立的地方时,也像突然被掐断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甚至连气流,在冰柱上空,也停止了回旋。细心的话,可以发现冰凌顶端,原本随狂风乱舞的树枝和树叶静止了,叶片变得枯黄。 在大多数人嘲笑这场赌局时,这些细微的变化被罗斯和卡特收入眼底。 “他让四周的能量湮灭了!”卡特低声对他的私生子叔叔说道。 “更像是吸收、禁锢。”罗斯惊叹:“效率比「禁断咒」高上百倍。”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飘向天空的雪 就在罗斯、卡特暗自吃惊之时,冰柱开始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好像无数沙虫从土里钻出。这股响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铸铁时铁水飞溅那样的噪音,让人头皮发麻。 整个冰茧开始崩塌,最开始,人们看见顶端有无数小冰粒在阳光下升起——而不是滑落,这种景象很奇怪,就好像雪从地面飘向天际一样。 不一会儿,这些细碎晶莹的小雪花,全部“溶解”在半空中——之所以说“溶解”,是因为它们全都不见了,既没有成片落下,也没有变成水滴掉落地面。 天空中洒满了折射出阳光幻彩的诡异冰晶,就在这不合常理的情况下全部蒸发在空气中。 现在这巨大冰柱的顶端越来越瘦削,最后变成了指向天际的冰刃。接着,大崩裂开始了——从内而外,一条蛇行裂缝渗透而出,手臂粗的冰块开始纷纷坠落。 这时人们看得更清楚,即使不是眼尖的人也察觉到异常了——滑落的大冰块坠落地面,而是被奇怪的力量,悄然无声地分散成无数小冰晶,飞向以古尔德为中心的天空,重复湮灭的过程。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好比,一颗向山崖下滚落的巨石,正准备砸中你的头顶,眼看石头滚到眼前,却突然无声无息地被一只大手碾成了碎末,并高高扔了起来——如果这只大手抓住的不是石头,而是你的头颅,该有多么可怕。 即使刚才嘲讽的人也噤了声,屏住呼吸观看着诡异的变化。 直到有人叫出了声:“真神庇佑!” 这时,冰柱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人们可以清晰看见站在中央的古尔德,他脸色发灰,眼睛没有焦点,全身抖得像筛子,手里的木制法印发出璀璨光亮。 在他四周五步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没有野草,看不见泥土,他在光芒之中悬空站立,可以发现他的身形稍微变细,并且弯折起来——很怪异,就像光亮之内是空气,而四周是水一样,水里的事物看起来总要比正常粗一些。 人们这才发现,刚才看起来可怕至极的水、火、光、电、冰,全部都消失不见,这个过程既不长,也不短,人们还没开始震惊,便已经在怪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这一切变化都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没有夸张的法术效果,但回想过来却让人抹一把冷汗——就好像是,将这些破坏力极强的法术元素,全部套进一个大袋子里,然后一点一点地抽干,等到你回过神来,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时大部分人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群众们自然不懂,他们还等着看一场热闹,结果莫名其妙就结束了,而法师团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元素攻击全部失效了——古尔德连禁断咒也没放半个。 这时候,古尔德四周的光线逐渐暗淡,他看起来再也不是一根细棍儿,逐渐变得正常了。紧接着,他直接摔到大坑里——法阵效果直接让半人高的泥土全部蒸发。 他神情呆滞,脸色像白纸一样,趴在土坑里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也同样张了嘴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术士赢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古尔德才爬起来,低声说了一句:“我赢了?” 人们没有反应,他又从土坑爬了出来,呆滞地看着地面,又仰头看了下天空——除了一些草枯萎、土地凹陷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轰轰烈烈的元素攻击,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他又低头看了下手里的法印,好像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大声嘲讽的法师团现在默不作声,他们一会儿陷入对木刻法印效果的惊奇中,一会儿又郁闷地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落入了术士的套子,估计在战争结束之前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解释一下吧。”终于有法师忍不住,开声询问站在一旁、满脸微笑的灰袍术士:“古尔德到底怎么把我们的法术能量弄没的?” 奥丁没有马上答话,却对还没从懵懂状态恢复过来、一脸木然的古尔德说:“闭上眼睛,看看「灰烬牢笼」里是不是有一团光斑,把它释放出来。” 经历了数次晕厥,古尔德总算对光点的操纵熟悉起来,他听见奥丁的命令,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照做。 “别对准人群。”奥丁补充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下,一百米特外平地上的一棵斑芒树——要五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絮利拉尔森曾经赐名为‘帕利瓦的守卫’的古老大乔木,突然烧着起来,从树根到树冠变成了一团烈焰,然后轰然倒地。 这蔚为壮观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咽了把口水,巨大的树干倒地声让他们浑身一颤——当他们被浓烟呛出眼泪,才反应过来,庆幸自己没有在乔木的倒塌范围内。 “真神庇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法师团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不是问法术能量到哪儿去了吗?就在「灰烬牢笼」中。” 奥丁整理了一下灰袍,微笑着回答道:“相对「光辉守卫」的破坏力来说,「灰烬牢笼」是非常优良的吸收—反弹法阵。元素攻击被全数吸纳进法阵中,禁锢、圈存,当然会有部分逃逸损失,施法者可以将剩余的力量全部转化为攻击。” 大法师罗斯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扶起先被自己幸存的事实震惊、后来又被自己制造的破坏吓傻,目瞪口呆趴在地上的古尔德。 “法术学典籍中只记载了这几个法阵,却没有清楚说明它们的作用和使用方式。现在迪格斯先生不但理清了一切,而且还用最简单的材料复原了法阵——意味着,人人都可以通过手中的木刻法印,释放强大的法阵效果。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法师团还没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对术士鄙夷和对木刻法阵效果的惊叹,变成了强烈的矛盾,然而事实让他们不得不沉默。“法师生来高贵”的自豪感在力量面前显得渺小——他们甚至没办法接受整个施法过程! 想起这屈辱的赌注,有人举起法杖想向奥丁攻击,但最终放下手来——一位与他们同样的法师,用一块小木板,就能抗衡比自身强大十倍的力量,那么一直站在一旁、微笑不语的术士,又该有多强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赢得战争的可能 是总有人能摆脱自傲,认识到赌局中的巨大意义。 法师佩里打破了沉默,向大法师罗斯微微躬身:“您的意思是,我们只要掌握了方法,就可以用短三倍的时间,释放出强大十倍的力量?我承认——今天我见到了奇迹,愿意跟随这位先生学习法阵的使用。” 要一位法师拉下脸面,是比让猪上树更困难的事,佩里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支支吾吾。 奥丁回答道:“没问题——不要忘记你们的赌注,从这一刻起,你们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就要丢掉小命。”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古尔德的肩膀,这位下注的法师现在只会拼命点头。 尽管高傲,法师有一个好处——从来不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否则就是对真神和法术学的侮辱,违背誓约破坏他们的荣誉感。所以他们虽然觉得赌注荒谬无比,也无法对奥丁尊敬起来,却能在现实面前折腰,遵从承诺。 “我们愿竭尽所能,直到南部战争结束为止。”守信的道德守则终于胜出,法师团长鲁道夫作出了承诺。 奥丁再次提醒众人,他收起了笑容,鬼火般的目光莫名让人畏惧:“我们将用参战士兵的标准衡量每一位法师,一旦退缩背誓,领主大人有权砍下你们的头颅。” 他在法师团面前,分别展示了三个木刻法印,让他们记住法印的使用效果。 “「灰烬牢笼」针对特殊元素有极强的毁灭效果,「灰烬牢笼」可以吸收—反弹元素攻击,「太阳风」可以让法术攻击失控。操控「形式因」的方法我已经教导过古尔德,几位参加赌局的法师也亲眼观看了全程,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全力掌握这些木刻法印的使用方法。” 尽管不情愿,也目睹了施法者所受的折磨,这些法师还是在团长鲁道夫的带领下,怀着遵守誓约的高尚感,和对新法术学领域的好奇与敬畏,开始尝试操纵知觉中的「形式因」。 围观者发现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地散开,鲁道夫带着他的法师团也离开城郊,开始了他们的冥思。 这时卡特-拉尔森走到奥丁面前,向他行了一个默首礼:“尊敬的迪格斯先生,我为我此前对您的质疑深感抱歉。无论您的目的如何,到今日为止,帕利瓦城的和平和力量都是您赋予的,也是您将我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走上抗争道路,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卡特依然板着脸、神情严肃,但可以从他灰绿色眼睛中看出真挚和虔诚:“我将完全服从您的命令,竭力让帕利瓦的子民从灾难中得到解脱。” “领主大人——按照你们的规矩,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了,你知道,虽然到目前为止,我的行为看起来——用你们的标准来说,算得上高尚,但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们的道德观与我完全没有关系,所以你完全不必介怀。” 奥丁完全没有被卡特的情感所感染,只是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不再生动。 “现在我需要你更有野心,保住帕利瓦只是第一步,最终你必须坐上金王座,而且对我的做法不得有半点违抗和质疑。如果你让我输掉赌注——我会毫不犹豫让你重堕炼狱。” “金王座?我从未想过……我只想为父亲夺回荣誉,守住世代相承的领地,保护追随我的子民……”卡特-拉尔森十分吃惊。 “你觉得我会在一个领主身上费如此大的劲儿吗?”奥丁冷冷地注视着卡特:“记住我刚才的说话——服从我,否则你的下场将比你的父亲更惨。” 年轻领主从开始就知道,这位不明来历的术士,抱有极大的野心,他觊觎的不是世俗权力,而是——力量,潜藏在圣域中的伟大力量,跟随他,意味着与整个圣域作斗争,与整个日落帝国作斗争,要么胜利,要么比死更可怕。 但是,走到这一步,他还能选择吗?即便见证了如此多的奇迹,卡特依然相信帕利瓦一战将无比惨烈——听从这个疯子的话,真的能胜利吗? 经历了几个月的动荡生活,年轻领主对一切充满怀疑。 奥丁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领主大人——我们没有时间继续犹豫了,虽然现在看起来事情一派顺利,但我们不能指望一百个法师就能打败八千帝国军——他们顶多能与圣域的力量打成平手。” “我说过,要让每位人民都拥有获得自由的力量——这才是胜利的根本。”灰袍术士接着说出了一句让卡特-拉尔森匪夷所思的说话。 在日落帝国,每座城邦的阶层非常鲜明,不仅仅指权力,更多的是力量——盘踞于顶端的是圣堂及裁判所,接下来便是拥有领地骑士的城邦领主及其封臣,自由民受领主阶层庇护,处于底层的便是奴隶和流民——最后两个阶层没有任何能够守卫自身的能力。 现在帕利瓦城曾经的奴隶、流浪者和异端,都成为了受领主庇佑的自由民,然而他们从来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更遑论参军作战——一些病弱人民甚至连剑都拿不起,如果让他们骑上马背,恐怕在面对敌人之前,自己便先被马蹄踏扁。 因此,当奥丁说让所有人获得力量——卡特依然无法相信,但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为震惊。 “我们要用不足半个月的时间,让所有参加战争的自由民,都学会基础法术——最起码能释放「圣火咒」和「禁断咒」。”奥丁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 即使到了现在,年轻领主依然认为奥丁异想天开——让连剑都没挥过、帝国语都说不标准的底层人全部掌握法术?也许这只是做梦才能实现的事! 但术士已经展现了太多从前无人敢想象的奇迹——在必死的危机下救下自己,将圣堂从帕利瓦驱逐出去、让「叛神者」和两位大法师参与到战争中、笼络深谷城领主并且叫来了一支庞大的法师队伍、修复并使用帕利瓦城的三大法阵、批量制造微缩法印…… 每一项,都是思维正常的人看来,完全无法实现的事。 现在他说让那些饥不饱腹的人们掌握法术,并参加到战争中来,似乎也能实现。这意味着他们将拥有至少一千名匹敌圣堂骑士或者修士的施法者。那么,打赢战争,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真神庇佑——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术士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囚禁平民 次日一早,奥丁让卡特-拉尔森将所有自由民都集中在罂粟花广场。 人们依然记得两个月前,这里发生的惨剧。对于他们来说,拉尔森家族的衰败并不是噩梦,祭礼日的漫天红色眼球才是灾难。 他们都知道帕里瓦将面临战争,留下来的人,要么贪图财富,要么因为老弱,而更多的异端和奴隶,是因为只有留在这座偏远、混乱的南部城邦,才能获得自由民身份。 为了得到庇护,住进帕里瓦城,他们都宣誓效忠领主。 奥丁站在观礼台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命令侍从按照军队标准将所有人清点完毕,并分成一百支小队。 “如果谁想要不参与战争,可以现在马上离开城邦。”灰袍术士代替城主,对熙熙攘攘、毫无纪律性可言的人群说道。 尽管卡特对他们进行了必要的战时训练,也按照部队编制组织这些平民,却依然收效甚微。 有人干脆对着奥丁大喊大叫:“圣人,你大可以让帝国军滚出帕利瓦。” “上天庇佑,我们可不想流血!” 领主卡特-拉尔森站在了奥丁身边,让叫喊平息下来:“帝国军队即将到来,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自由而战。我在此向所有人保证,如果战争胜利,每个人都将彻底拥有自由权力,不再需要交纳赎罪税,将获得优良的住宅和封地,与家族骑士有同等待遇!” 虽然拉尔森提出了帝国平民无法想象的优厚条件,但保不住命,再好听的说话也没有用。对于滞留在帕利瓦的人来说,既不想参战,又无处可去,他们只想躲在高墙之内。 “你们有三小时时间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当然也不会有别的城主会接纳你们,你们将重新成为流民和奴隶,或者被当成帝国的叛徒,关入黑牢,要么一辈子在野林里与野兽为伍。” “一旦战争开始,不宣誓效忠者将被当作敌人处理!” 奥丁接过卡特的话:“留下的人,必须成为合格的士兵,你们将面对强大无匹的帝国军队!三小时后,城门将封闭,按照法典,任何想要逃跑的人都将处以斩首!” 话音落下,喧闹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 “假扮圣人的骗子!”有人高叫。 “我们连武器都没有!” 有人哭喊:“我的儿子死于战争,我的腿断了,一无所有,到头来还要为领主老爷丧命……” “帝国军队来了,我们还能活吗?” 陆陆续续,一小部分人离开了罂粟花广场,这些离开的人,由士兵押送,收拾行囊,马上被驱逐出城邦。 看见了后果,更多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即便留下,领主和他身边的术士也无法短时间内将他们训练成士兵。 一些人窃窃私语:“我们拿不起剑,扛不起弓箭,难道会送我们到前线当肉盾吗?” “现在的生活比以往逍遥太多,过去我从未睡过天鹅绒大床……” “简直不能想象回到以往当牲口的日子……” 先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整个罂粟花剧场空了一片。接下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少,人群变得稀疏起来。 三个小时之后,领主卫兵将剧场出口全部封死。 卡特-拉尔森命人重新清点人数,原本二千三百人,现在只剩下一千一百多人了。年轻领主又按照术士的旨意,将这些人重新分成了五十支小队,每支队伍均任命队长。 “战士们,你们是真正的军人了。”奥丁举起袖袍:“我承诺,你们将获得比普通人强大数倍的力量。” “你们可以战胜圣堂骑士,可以战胜修士,你们将用自己的力量,争取自由的权力,保卫自己的家园!你们再也不是奴隶,再也不是被排挤的人,经历了这场战争,你们将拥有比以往好百倍的生活!” 奥丁用沉稳而清晰的语调说道。 “为帕利瓦而战!”人群中响起微弱的声响,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吭声,他们自然不相信这些说话。 术士并没有理会这些沉默却不敢表现不满的人,他看得出大部分民众的思想都是利己,而且狭隘的。 他将所有施法基础详细讲解了好几遍,不外乎是冥想、感知创世粒子的存在,和调用「形式因」。 人们被迫着跟随他的教导,进行练习。他们从最基本的法术开始——不断尝试释放圣火咒。 这个练习一直持续到后日落,人们抱怨连天,却害怕出口持剑的卫兵,这些卫兵多数是「叛神者」的人。 最终,罂粟花剧场中绽放出磷火般、寥寥无几的星火。 “天啊,我学会了法术!”有人兴奋地高呼。 “这是神的力量!”一些人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释放的火苗。 即便没有放出的「圣火咒」的人,也明显感知道另一个实质世界的存在,奇妙感官让他们暂时忘记了不满。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情绪再次爆发出来,他们因为精神力使用过度而虚脱,晚夏的热风让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一些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声咒骂。 奥丁让卡特-拉尔森将晚餐和卷席运进罂粟花剧场,晚餐十分丰盛,牛骨汤、成块的烤牛羊肉、肥美鳟鱼……成排的大锅在剧场中心架了起来。 所有人一拥而上,大口大口地喝汤、吃着鲜美肉排,大多数人在过去几十年未曾吃过如此丰盛的晚餐。 食物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嘴,稍微平息了他们的不满。 奥丁从宣讲台上走下来,大声说道:“这些食物是你们的领主,用自己声誉和拉尔森家族的根基作担保换来的。他不惜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子民。” “如果你们还有道德,就应为自已有这样的领主而感到光荣,发誓不仅仅为卡特-拉尔森,为帕利瓦城,还有为自己而战。怯懦的人活不过这场灾难。” “你们现在操纵着神的力量,如果不履行自身的职责,将受到天罚。”术士非常明白以道德感化绝大多数人,是件荒谬的事。忠诚要靠恩赐,而服从则需要威胁。因此,他让卡特施与恩惠,而自己则扮演恶人。 人们吃饱喝足以后,天空已经成了墨黑,奥丁让他们每人领取自己的席铺,睡在罂粟花广场上,出口有卫兵严加看守。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狼入羊群 第二日、第三日,奥丁让帕利瓦城的平民不间断地练习释放「圣火咒」,人们的不满已经到达顶点。 一些人试图从罂粟花剧场的出口闯出去,但马上被卫兵堵了回来。 唯一一个强壮的杜罗人奴隶冲破重围,不久以后就被侍卫抓捕,押回罂粟花剧场,当众斩首。 当鲜血在雪花石地面上溅开,人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这个自称领主导师的家伙,铁了心要他们参加战争。 他们曾经称颂奥丁是圣人,现在他们认为这个黑眼黑发的灰袍术士,是魔鬼。 他们觉得自己像牲口一样,除了进食和睡觉,其他时间都被迫耗尽精力去感受所有的“本源力量”——但想到帝国军队一旦入侵,自己若无保命的能力,便只能成为他人的肉盾,人们只能咬着牙支撑下去。 卡特-拉尔森咬着牙,彻夜不眠地看着平民们进行训练。 “迪格斯先生,我们现在只剩下一千一百人了。”卡特满眼忧虑。 “没关系,最后留下来的人都将是合格的施法者。”奥丁语调平缓。 “你认为靠这样的训练,他们在二十天内,能够全部掌握基础法术吗?”卡特下意识地握了下佩剑「淬毒」,即便不眠不休地进行训练,这一千多人中,能释放「圣火咒」的,依然寥寥无几。 “当然不能。”奥丁露出了特有的微笑。 “天啊……那八千帝国军队……”卡特忍不住咬了下牙窖:“你在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 “不,命运是自己掌握的。这样平和的方式当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掌握法术——不是所有人的天赋都一样,一些人对本源力量的感知力更强些,但多数人都是十分迟钝的。”奥丁缓缓说道。 “但迟钝,不是意味着没有。人的能力在什么时候才能被激发?”奥丁反问卡特。 “那么……”卡特十分疑惑。 “如果你不想让这些人在战场上都送命的话,你必须立誓,不违抗我说的任何说话,不对我的行动产生任何质疑。”奥丁收起了微笑。 卡特-拉尔森知道术士的计策往往让人震惊,但到目前为止,从没有失败过。 “为了胜利,我——卡特-拉尔森,以家族之名立誓,遵从奥丁-迪格斯之命,不得违反或质疑。”卡特作了宣誓的手势,沉声道。 奥丁又露出了笑容,将卡特-拉尔森独自留在了圆形剧场的底层,自己则再次登上了观礼台。 “所有在场的战士,你们认为自己已经掌握基础法术了吗?”他让平民们停止练习。 绝大多数人被日以继夜的施法训练折磨得疲惫不堪,听见这句话,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从罂粟花剧场离开,各自回住宿地了。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回答:“是,大人!” 这声齐呼比过去几日任何时候,都要洪亮有力。 但奥丁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们绝望:“那么,迎战你们的敌人!” 灰袍术士高举袖袍,命令一百名深谷法师进入罂粟花剧场,将一千一百名平民包围起来。 “如果你们熟悉了木刻法印的应用,那么,就用法印来对付这些人吧!不需要怜悯和手软,用上你们最强大的法术力量!”奥丁高喊。 深谷法师站在了剧场外围,虽然稀落分布,但任何一个位置的平民,都能看见至少一个传闻中视凡人生命如蝼蚁的施法者。 人群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惊呼,他们以为自己即将从地狱般的训练场逃脱,却没想到,这个术士把他们当作了投喂狼的肥肉,让这些比自身强大数十倍的法师进场屠杀! “魔鬼!简直是魔鬼!”人们大声呼救。 深谷城的法师手足无措,他们以为奥丁只是开玩笑,只是站立在原地,迟迟不举起法杖。 “你们立誓服从我的命令,抗命者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奥丁冷冷地说毕,开始吟唱地面「太阳风」上的古帝国文咒语,整个罂粟花剧场开始剧烈摇晃,地面上不断出现细碎裂痕,被震裂的石块,更是像数把石剑,将平地刺破。 人们惊叫四散,很多人跌倒在地上,另一些人从他们身上踩踏过去,却发现自己逃不出法师的包围圈。 而法师团惊愕地看着被唤醒的巨大法阵,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这个命令是真的。”法师团长鲁道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脸色发白:“他真的想让我们对付这些平民——我们立过誓要在战争结束之前服从他的命令,否则真神会剥夺我们的力量,降下罪罚。” “但难道屠杀平民不是罪孽吗?”另一位法师反问。 “不是我们的罪,而是下令者的罪。”古尔德喃喃说道。 “看样子,他真的有能力将我们埋在这儿。”法师们见识过奥丁的能力,不敢轻视他的力量。 法师从来藐视生命,他们只愿意遵从自己的道德守则,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守誓比保护平民重要。 在团长鲁道夫的带领下,法师团举起法印,开始冥想,法术光纹开始从一百枚木刻法印上溢出,在夏末阳光下,依然刺眼,整个罂粟花剧场变得像被火焰炙烤的铁锅一样。 “救救我们吧!”一些人忍不住开始高声呼喊。 “真神庇佑!”人们几十年不曾质疑的信仰,又重新占据了他们的意识。 人们互相推搡,不断试图突围,但剧烈震动的地面让他们行动迟缓,而法师团手中的法杖牢牢地困住了他们。 看见这个情形,方才一直一声不吭的卡特-拉尔森终于忍耐不住,以最快速度奔上了观礼台。 他冲到奥丁面前,拔出「淬毒」,对准了奥丁的颈部动脉。 “疯子!你想干什么!”卡特脸色铁青,大喝一声,手臂上的青筋像蛇一样突现出来。 “让他们学会法术。”奥丁微笑道。 “你让这些训练有素的法师去屠杀他们!你不可能不清楚法师与普通人的差别!”卡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冰冷。 “知道,好比狮子和猫——虽然他们长得有点像。”灰袍术士面对年轻领主的质问,居然开起了玩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屠杀 “你让帕利瓦的子民们去送死!” 卡特-拉尔森手中的佩剑又向前了几分,几乎割破奥丁的皮肤。「淬毒」如同其名,刃身沾满剧毒,普通人只要碰到皮肤,便将在数分钟内毒发身亡。愤怒让卡特几乎失去理智,真的想杀死面前这位术士。 “他们的人数可是十一比一。”奥丁面不改色。 沉默了十秒,卡特不再怒吼,表情却变得更阴冷:“一个法师可以轻易杀死一百个平民,更遑论他们掌握了更可怕的法阵。” “一百个修士对付一个掌握了微缩法阵的法师卓卓有余。”奥丁平静地回答道。 “他们不是修士!他们只是普通人!”卡特没有放下佩剑。 “难道八千名帝国士兵都是挥木剑的儿童?如果这些平民连一百名法师都敌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活到战争结束。” 奥丁整理了一下袖袍,退后一步,离开了卡特剑尖的范围:“还不如死在这里,这样便不用见识到战场尸骨遍野的情形。” 卡特的脸色已经从青灰变成了惨白,他只觉得怒火已经将他的心脏烧融,但术士所说的都是实话。 “不要小看普通人。即便是野兔,在面对强敌时,也懂得咬痛敌人。” 奥丁缓缓说道:“记得我在下令前问过的问题吗?人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能力才会被激发。” “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有着愤怒和仇恨,才能在战场上具备杀敌的勇气和能力。否则你让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如何面对身穿铁甲、手持利剑的帝国士兵?” 奥丁找了个舒服位置,背靠着墙,躲开刺眼阳光,一字一句地反问:“说白了,现在给他们一把剑,他们敢把人头砍下来吗?” 卡特无力地放下剑,沉默不语。 但当他看向场下,平民们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圈禁着,绝望高呼,拳头又紧紧握了起来。 “记得你地誓言吗?完全服从我的旨意,不质疑我的决定。看看现在你在干什么?”术士用黑色眼睛冷冷看着年轻领主。 “现在你应该做的,不是对我无理地发泄愤怒,而是做一个领导者真正该做的事,与战士一起战斗——这是你获得忠诚的时机。军队依赖的,不仅仅是镇压和仇恨,更多的忠诚和团结,这些不应该由一个术士来教导你。” 奥丁转过身去,从高处看着混乱不堪、如蝼蚁爬行的人们,发出不容质疑的声音:“现在你该下去,教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成为真正的士兵。” 不等术士说完,卡特-拉尔森便转身冲下台阶。他扔掉身上的披风和软甲,扔掉法杖「附髓虫」和长剑「淬毒」,站在了法师的包围圈内。 “可怜可怜吧!放我们离开!” “我们不会再踏入帕利瓦半步……” 人们看见了他们的领主,仿佛找到了救世主,拼命哭喊着要求他让这些法师停止攻击,一些人拉扯他的衣角,令一些人抱住了他的腿和肩膀。 “拉尔森家族世代驻守帕利瓦,宣誓保护任何居住于此的人民,我将用生命遵守这个誓言!”卡特高声呼喊。 “现在我们将迎来最可怕的敌人——战争不是我们挑起的,而是那些恶毒的野心家们、吸食你们鲜血的所谓侍神者们挑起的——软弱退缩,只能面对死亡。” 看着哭泣求饶、面黄肌瘦的人,卡特脸色铁青,咬了咬牙,继续高声喊道:“我将为你们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而你们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为了自己的自由和权力,迎接帝国铁蹄,这都是无法摆脱的命运,你们必须面对现实。” “届时这些敌人将比深谷城的法师可怕百倍,他们毕竟只有一百人。当八千帝国铁骑踏入帕利瓦时,如果你们没有能力砍掉对方的头,只能变成战争的鬼魂。” 听见帝国军队的人数,人们的嚎哭声更大了,他们嘶声尖叫,拼了命想从法师的包围圈中冲出,那些闪着刺眼光芒的法印,以及罂粟花剧场外驻守的侍卫,在他们眼中,瞬间变得薄弱起来。 “可怜可怜吧!”人们恸哭,用拳脚、指甲、用牙去攻击挡住他们前进的法师,然而他们连皮都没碰到,包围圈却越缩越紧,涌向外的人潮被不明力量卷倒在地。 “我和你们一样,没有剑,没有法杖,没有软甲,赤手空拳,与法师团战斗!如果你们不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我也一样!”卡特-拉尔森举起了拳头。 “救救我们吧!”人们高声哭喊。 看见卡特-拉尔森融入了人群,奥丁站在观礼席上,冷冷地看着台下的一切。 他举起了灰袖袍,寒冰一般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罂粟花剧场:“攻击!” 法师们自然明白了术士的意思,鲁道夫带领着深谷法师团,重新举起了法杖。 他们开始吟诵,先是释放中阶法术「圣光冲击」,数百光箭向四处乱窜的平民射来。 光箭在空中炸裂,数十人被气流冲翻在地,光芒他们的衣服烧穿,皮肤烧焦,他们痛得尖叫,拼命回想着术士教导的法术。 「禁断」!卡特开始高声吟唱禁断咒,一次又一次地将空气从腹腔里挤出来。 这种行为像传染一样,让人们从惊慌里冷静下来。不管是不是有效,他们都试图捕捉这些灼热的能量流,大声叫喊:“「禁断」!” 施咒声像越来越响的海潮,从人群一角不断蔓延,一些人四周的空气开始震荡,锐利光箭抵达他们四周时,像被厚布蒙住一样,突然黯淡下来。 人们惊奇地看见这些可怕的能量,像水纹一样散开,到达自己皮肤时,只像针刺了一下。 “得救了!”有人边痛苦边继续喊着古帝国语:“「禁断」!” 但更多的人只能无助地冲撞着,法师团并没有停下攻击,光箭越来越密集,整个包围圈都被笼罩在一股强烈的金色光芒中。 人们已经看不见天空,只看见无数金色长矛,对准了他们的头颅和身体,从高空直刺而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濒死的反击 一些金黄光箭坠落下来,直接从几个举头仰望的人的头颅中央穿了过去,又从他们的下巴、肚子下穿出,因为恐惧高速泵动的心脏,让鲜血自下而上喷射而出,像数股红色喷泉,染红了他们的脸和身体。 站在旁边的人惊心尖叫,将刚刚掌握的施法过程忘记得一干二净,只会拼了死命推搡周围的人,好为自己挤出一条逃跑通道。 卡特高喊:“冷静!冷静!” “跑不出去!”人潮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 “死在这里!” 眼看着那些金色剑矢越来越近,多数人的眼睛已经因为灼痛而无法睁开,他们只凭感觉死命叫喊,不管方向只会向外挤。 “冷静!”卡特几乎撕裂喉咙:“释放「禁断咒」!” 「禁断」!人们听见呼声,又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此起彼伏地将连续练习了数日的咒语,高叫了出来。 但收效甚微,他们依然感受到热浪不断逼近,贴在身上的薄衣像被火烧一样,而脸则如同贴在滚烫铁锅上,视线里除了金黄,什么都没有。 卡特没有放弃,依然带领着人们竭嘶底里地吟唱,人们只能一边哀嚎,一边重复不断地说着两字古帝国短语。 但是可见的效果依然没有出现,像一个巨大圆拱,最外围的光刺先坠落下来,砸在了站在边缘的平民身上。 瞬间二、三十人被光刺射穿,他们依旧张大嘴巴,双眼紧闭,鲜血从全身上下的窟窿里喷射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陆续躺倒在地。 也有数十人在惊惶至极的情况下,终于发出了「禁断咒」,咒语的波纹向炽热空气蔓延,那些尖锐的金刺在震动中弥漫四散,在贴上他们皮肤的一刻,变成了一股热浪,烧焦了他们的衣服。 “能释放咒语的人,支援内围!”卡特大声命令。 然而没有人听从他的指令,冲破第一重光箭的人,终于恢复了视线,他们惊慌失措地踩过地上的尸体,向外突围。 然而没等他们跑到法师所站的地方,便有更多的金色光刺向他们射来,猝防不及之下,一些逃跑的人又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皮囊。 这个情景让奔逃的人无比绝望,他们只能掉转方向,重新冲进那片吓人的光亮。 “想要活下去,必须听我的命令!” “能施法的,站到我身边来!”卡特的喉咙喊出了血。 年轻领主曾经是帝国神学院的学生,能够轻而易举地释放「禁断咒」,虽然阻挡铺天盖地的光箭非常吃力,但依然能保证周围的平民性命无虞。因此,人们不断地向他挤来,希冀能得到庇护。 命令下落,那些刚从死神边缘逃脱的施法者当然愿意聚集到卡特-拉尔森身边。 很快,二十多名能释放禁断咒的人,便集结在金色光刺中央。 在领主的带领下,他们死命冥想,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金灿灿、四处飘扬的粒子,他们嘶声竭力地喊出了施法咒语! 光刺坠落在他们头顶,碰到了他们的头发和皮肤,他们只觉得从皮肤到内脏,都要融化! 如果他们恢复了视线,一定会惊恐无比,因为其中一些人的头颅已经被完全烧掉,只剩下半截身躯,而另一些,则脸部皮肤已经全部被烧黑! 然而刺目光亮让他们只能嘶声裂肺地吼叫,无数咒语声,夹杂着嚎哭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就像乌鸦群凄鸣,让人不禁怀疑裁判所地牢、阴暗地府被搬到了罂粟花剧场中央。 随着尖叫声越来越刺耳,更多的人脑浆被煮沸、全身烧成了灰,禁断咒终于产生了让人震惊的力量。 一股光纹从人群头顶瞬间炸开,就像一块巨石让平静水面炸开层层涟漪,以卡特-拉尔森为中心,向四周不断蔓延,甚至干扰了深谷法师团的施法。 这层光纹之内,空气就像静止一般,炽热温度瞬间冷却下来,密密麻麻的光刺被弯折,变得像柔软水流一般四处倾泻。 在「禁断咒」的法术波纹震动之下,这些流淌的金色光芒被撕裂得支离破碎,变成星星点点的折射光,随着波纹上下震颤,看起来就像风在巨大湖面上吹起细纹,而阳光则在这些细纹顶端跳舞。 刚才濒死的一刻,让更多人掌握了「禁断咒」,甚至连一位六十岁的老者,都在双眼被刺瞎的一瞬,释放了法术。数百人一起释放防御法术,获得的极为可怕的力量。 从包围圈四角到中央,所有施法者的法术力量都联结成网,将空间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无比刺目的金色光辉,而另一半是连风都无法穿过的静止空间。 黄金暴雨拼命试图冲刷这片震颤的湖面,一些地方被撕开了大洞,但马上被「禁断咒」的力量弥补起来,脆弱的法术镜面很快便被金色光亮填满。 这些金色光亮像腐蚀液一般,不断挤压着禁断咒范围内的平静空间,眼看这层薄膜便要在强大压力之下被撕穿。 站在光雨下的人们脸色灰白,近乎瘫痪。他们以往从未试过如此透支精神力,施法者们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蜂鸣,甚至连卡特-拉尔森也已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不胜利,便死亡!”卡特咬了咬牙,用咳血的喉咙大声呼喊。 他的声音在静止空间内,异常洪亮,死亡威胁让平民们暂时抛却了自利想法,被他们的领主所感染。共同直面生死让所有人前所未有地团结。 “不胜利,便死亡!”即便觉得喉快要被烧穿,人们也拼命呼喊,这染血的口号在罂粟花剧场上回荡不散。 随着异常整齐的古帝国语咒文响起,一股无形浪潮从剧场中央扩散,就像一把巨剑,将四处肆虐的金色光辉,生生切碎,抛向了天空! 几个深谷城的法师甚至被这股震荡刮倒,吟唱被打断! 刚才还如鎏金海洋般的光刺,全部变成了细碎光砂,在空中四处飘散! 整个罂粟花剧场瞬间失去了光辉,气温骤然变冷! 鲁道夫带领的法师团被「禁断咒」反噬,踉跄着退后了数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平民的奇迹 人们含泪咽下食物,收起悲愤的心情,开始彻夜练习释放「禁断咒」和「圣火咒」。 而卡特-拉尔森则坐在罂粟花剧场边缘,铁青着脸,紧握拳头,彻夜未眠。 奥丁缓缓行至他的身边,依旧带着微笑看着他。两人静默而坐。 良久,卡特咬着牙齿对术士说:“迪格斯先生,如果我手里有剑,一定会杀死你。” 奥丁则摊了摊手,笑道:“领主大人,你何必说些不会发生的事情呢?你明明知道无用之人在战场上只是负累,内心也不想他们上战场,偏偏要将怨气发泄在我的身上。” 卡特用拳头狠狠捶打地面,直至出血,眼睛从血红重新变成灰绿,才冷冷地说:“这些战士不是死在敌人的利剑下,而是死在你与我的私心下。现在我们只剩下一千人了。” 术士依旧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明天会死更多。如果你现在还在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为了帕利瓦,还是为了这些平民,是否因自己将他们带向不幸——抛弃这些没用的道德,想想你的父亲。” “就是因为这些多余的道德,你的父亲才会被倒钉十字架。怯懦和恩德在狼虎横行的世界,就如割向自己喉咙的利刃,这个道理你没有理由不懂,现在却向我发泄怒火。” 卡特-拉尔森重新闭上眼睛,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很想大声咆哮,让这个术士尝尝浑身被刺穿的痛苦,内心却明白他所说的句句属实,也许只有这种残酷的方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多的战斗力。 “可是迪格斯先生,我依然不认为我们能赢。”最后,卡特的愤怒被更深层的仇恨压制下去,重新表现出冷静。 “光靠火苗,可烧不死铁甲利刃的帝国军。这些平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更不可能让他们提剑上阵。” 奥丁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抬头正好看见帕利瓦夜晚的天空,血月猩红,繁星隐匿。 “光靠一百名法师和一千名平民,当然无法抵抗庞大军队。但领主大人,你忘记了「叛神者」了吗?” “他们虽然宣誓服从我,但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展示力量。他们倒是好守卫。况且,他们只有五十六人。” 卡特-拉尔森不以为然。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材料,这五十六人可以抵挡两千普通士兵,当然需要施法者的掩护。”奥丁丝毫不在意卡特的质疑,他眼中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战场。 虽然对奥丁夸张的说话感到疑虑,但当他一次又一次展现奇迹时,卡特不好再多说什么。 “巴松-旺达带领的迈普族人,可以近距离扼住敌人的咽喉。” 奥丁继续说道:“为了抵御敌人,想必你已经命令工匠日夜锻制武器。让工匠加快炼钢,把能用的武器——无论是剑、匕首、长矛、盾,全部都给这五十六人。” 卡特再次沉默,算是遵从命令。 次日,法师团再次对平民展开攻击,这次他们使用的是「闪雷」、「风霜」和「神圣光环」,分别释放水、电、冰和光等元素。 领主带领一百名施法者艰难抵抗,他们从一开始只会用「禁断咒」防御,开始逐渐学会释放「圣火咒」,密集火苗交织成火网,凝结成强大的火元素攻击力,冲击法师阵型。 在交战过程中,自由散乱的施法者逐渐适应了军队制度,以小队为单位的指挥者发挥了他们的作用,完全服从拉尔森的命令,指挥手下士兵或攻击或防御。伤亡率迅速减少,而能够释放法术的人越来越多。 直至黄昏,平民与法师居然保持了相对平衡的状态,双方互有攻防。所有留在罂粟花剧场的人都掌握了「圣火咒」和「禁断咒」。 “这是个奇迹。”即便再高傲,法师团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眼前的现实。他们经历过血池的洗礼,无数人在学习法术的过程中猝死,而这些平民,只花了几天时间,便做到神学院学生花费三、四年时间才能习得的过程。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施法方式是否正确。假以时日,这些人不断进步,或者有更多的平民掌握了法术力量,法师群体将彻底被颠覆,不再由圣域和贵族垄断。 鲁道夫终于放下姿态,揶揄地来到奥丁身边,问道:“神真的将祂的力量赐予所有人,并非虔诚、上天眷顾的信徒,才能踏足法术领域?” “理论上是如此。”奥丁微笑着回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向上发展的空间。比方说这些平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能够感知「本源之力」便是极限,释放「圣火咒」和「禁断咒」便耗尽了他们的精神力。他们穷尽一生,也不会像你们一般强大。” 听罢,鲁道夫摇了摇头,又十分矛盾地松了一口气。 普通人永远无法与圣域对抗,法师永远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地位。 而罂粟花剧场上剩下的人们,开始习惯牺牲,明白战争的残酷。他们沉默地整理好同伴的尸体,跪在它们身边,一会儿祈求真神让死者安息,一会儿又说领主能保卫他们的英灵。 当夜幕来临,食物被送来后,人们沉浸在掌握力量的喜悦中,激烈的生死搏斗让他们逐渐忘记了昨天亲人朋友的死亡。 “誓死效忠领主!守卫帕利瓦!”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呼号声此起彼伏。 卡特握紧了拳头,即便是家族骑士,也未曾有过此番场景——生死与共,誓死追随,他只在爷爷的故事里听过。他从没想过,在帕利瓦危难之时,是往日的平民,与自己共同度过难关。 “如果真的有本源之理,我可否向祂祈祷,让跟随我的人,不再经受苦难。”卡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低头祈求。这是以往侍奉真神时,礼拜所朝的方向。 “如果真的有本源之理,祂一定是理性的,完美的,不接受任何人的祈求。从某种程度来说,祂很残酷,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祂比任何神明都仁慈。”这时,大法师罗斯走到了他的侄子身边,两日来,他一直在观看罂粟花剧场的战斗。 “我认为,这是一种真理,一种世界本质的秩序。人的意志无法影响祂。因此即便祈求,也没有任何神明能拯救我们。人的命运必须由人自己把握。” 卡特-拉尔森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私生子叔叔,在他印象里,这位叔叔是位极端虔诚的教徒。他仁慈,富有同情心,为了教义可以牺牲一切,如今却全盘否定了自己往日的信仰。 罗斯说出了一个让卡特更为震惊的事实:“事实上,我是「叛神者」的后裔。我拥有迈普族人的力量。过去,我一直否认这个事实,认为这股力量是邪恶的。” “但如今,我认为这股力量,在「本源之理」下,与法术力量一样,是平等的。”罗斯平静地说着,丝毫没有理会卡特的震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钢铁时魔 在卡特-拉尔森眼中,他的私生子叔叔,短短数月内,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甚至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戴着面具的伪装者。 罗斯没有继续他的叙述,而是脱下了长袍,又将薄棉衫解开,露出了干瘦的背脊。过去光滑的背部,现在出现了一个公羊角骷髅刺青,在火把的光亮中,呈现出一片黑色线条交织的深影。 “当我放弃了信仰,它便一日比一日深刻,我再也不能回到圣域了。”罗斯说着,丝毫没有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好像过去数十年,虔诚清修的时光,从未在他身上流逝过一样。 “我不再信仰真神奥西里斯,也不愿意加入「叛神者」,我要追随世界更本质的真理。”说着,罗斯眼里浮现出如往昔般热切的光芒。 卡特-拉尔森没法说什么——他自身,不也抛弃了信仰吗?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孤苦无依,在血海和仇恨中越飘越远。他连真神都不相信,更遑论相信术士所说的本源之理了。 这时,奥丁缓步走到两人之间,笑着说:“大伙儿,现在可不是讨论信仰的时候。罗斯,你的侄子对迈普族人的力量感到疑虑,我放下大话,说几十个迈普人可以挡住几千大军,你大可展示给他看。” 接着,灰袍术士递给罗斯一把长剑,说道:“这是你的武器,试着唤醒它。” 罗斯接过长剑,仔细看了看,这是卡特在深谷公爵手中买来的战备用品,用亚雷利亚精钢打造,是深谷铁匠的手艺。 他没有拒绝,用剑尖在地面上刻出一个六芒星图阵。他闭目冥思,图阵发出细微光亮,向空中漂浮,剑身在图阵之中剧烈震颤,而火把、大理石、人影的倒影,全部扭曲伸入空中的六芒星镜面里。 这时,罗斯举起手臂,另外抽出一把锋利匕首,在自己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一串血珠从手臂上滴下,掉落六芒星图阵中,地面突然泛出一道暗红色光亮,只冲虚空中的倒影,这些倒影在鲜血的作用下,快速回旋扭曲,就像一团浓稠、浑浊的颜料。 接下来,一只长着羊角的骷髅从六芒星之中伸出头来,眼睛、牙齿泛着血光,五官则笼罩在一层暗红和暗金色的微光之中。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撒尔坦-迪格斯的头颅从六芒星镜面中倒吊下来时,奥丁依旧下意识感到颤栗,即便已经过去数千年,这种力量的鸿沟仍旧对奥丁产生威慑。 罗斯开始吟诵「叛神者」的咒文,长剑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剧烈弹跳,亚雷利亚钢与雪花石共振发出尖锐的蜂鸣声,整把剑发出比溅射钢水还要刺眼的光亮,在这耀眼的光辉中,钢剑被震裂成无数碎段! 而这些碎段,每一块都像沸腾的水滴,在地面上不断弹起、落下,四面折射刺目光亮,在漆黑夜晚让人睁不开眼睛。 撒尔坦的头颅从空中延伸,六对膜翅包裹着祂的身躯,从六芒星中倒吊下来。它与光亮只有毫厘之隔,从旁看来,就像一只垂涎食物的巨大怪物,从天空虚影中伸出舌头。 接下来,这只长着公羊角的头颅,无声无息地、一点一点末进光亮之中,很快,连接天空与地面的,便是庞大的、笼罩在暗红雾气中的六对膜翅。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虫茧掉进刺眼光辉里。 吞噬了撒尔坦的头颅,光亮膨胀起来,三人已经无法看清光亮中的物体,只听见刺耳的金属蜂鸣声,以及硬物四处炸裂的声音。 接下来,就像点燃了许久的引线突然被引爆,冲天光柱拔地而起,瞬间将倒吊的撒尔坦全部吞没! 平地上刮起了一阵飓风,让三人几乎无法站立,光芒跟随着风暴快速螺旋,忽明忽暗,发出极强的尖啸声。 但这个过程只维持了一瞬,光芒快速退却,就好像刚才,只是瞬息的烟火在地面炸开,马上又熄灭。当光线暗淡下来,咿咿呀呀的喧嚣声传进三人的耳朵里,就像有无数婴儿在他们耳边哭泣。 当他们重新恢复视线,才发现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银色的小人,大约有两、三百个,没有五官,身体浑圆,双脚很短,大约只到成人的小腿高度,双手则是尖锐的利刺,双面有刃锋。 它们咽呜着在三人脚边四处乱窜,有些居然张开了嘴——长满了银色獠牙的嘴巴,就从光滑无孔的脑袋上突然呈现,让人不寒而栗。 罗斯看着自己的造物,双眼发出光亮:“看起来很邪恶,不是吗?所以此前我一直认为它们是魔鬼的造物。现在——我认为它们与法术一样,都是本源之理的奇迹。” 奥丁感到吃惊,虽然他知道迈普族人有唤醒物质的能力,但正如罗斯所说,这些都是魔鬼的造物,是他的祖父——撒尔坦-迪格斯遗留在人类世界的计划。 祖父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他知道自己的子孙将重新踏上双月大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下迈普族人的能力在即将来临的恶战中,有不言而喻的优势。他们的召唤物与材质有关——给他们泥土,他们便能召唤出泥人,给他们钢铁,他们便能召唤出这些小怪物来。 “这……到底是什么?”卡特-拉尔森为眼前的情景感到吃惊,他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围满了钢铁小人,双刃在他的皮肤上来回摩擦,划出了不少血痕。 “迈普族人有召唤时魔的能力——所谓时魔,便是赋予死物短暂的生命,让它们成为绝对服从自己的士兵。”罗斯回答道。 “这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我在很小的时候,玩伴只有泥土和草木,我可以让它们变成不同形态的生命体。” 奥丁提起一只钢铁时魔,这只小怪物龇着牙齿拼命乱窜,试图用利刃刺瞎灰袍术士的眼睛:“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它们会重新变成钢铁碎片,但在有限时间内,它们就是血肉凡躯的士兵们,最可怕的敌人。” “它们不怕刀和剑,不怕水、火、电和雷击,它们不会畏惧,只会冲锋陷阵,阻挡它们的一切都将被清除。” 奥丁挥了挥手,让罗斯命令他的时魔们进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午夜惊魂 罗斯默念迈普族咒语,这些钢铁时魔便成群结队地涌向罂粟花剧场出口。 它们龇牙咧嘴,手舞足蹈,钢铁牙齿尖锐无比,锋利双刃在空气中乱滑,平滑身躯映出暗红色火光。 当它们冲至剧场中央时,平民们没见过这些怪物,一边失声尖叫“魔鬼”,一边向它们施展刚学会的「圣火咒」。 无数火种被扔向这些矮小怪物,但它们咿咿呀呀地尖叫着,从火焰中冲出,暗银色身躯毫发无损,却像镀了一层猩红油彩,利刃闪着寒芒,依旧向罂粟花剧场外奔逃而出。 守卫多是迈普族人,他们看见空中升起的六芒星时,便知道有人召唤时魔,因此并未阻拦这些钢铁怪物离开剧场。 矮小怪物们身形灵活,它们能够轻易跳上屋顶、爬过房檐、翻阅砖墙,像蚁群一样涌向帕里瓦城门之外。 “罗斯,你命令它们干什么?”卡特-拉尔森惊奇地看着这些钢铁士兵。 “我让它们在城外开辟一块荒地。”大法师停下吟唱,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由棕色变成了血红,手臂上血祭的伤口并未愈合,而是延伸成纵横交织的图腾——六芒星中央,显现出一只长着公羊角的骷髅头颅。 罗斯微微喘息,放下袖袍,说道:“我们到城郊去。” 于是三人骑马向城外奔去,当他们到达城门前时,听见城墙外传来树叶剧烈摇晃的声音,接下来是无数蚂蚁啃噬般的响声,还有尖锐的锯齿摩擦声,夜晚听起来,让人头皮发紧。 他们命人转动绞盘,拉开城门,便看见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巨树向城内缓慢倾倾斜,火光中能见到的地方,十多只钢铁时魔在树冠上来回锯动,下坠并未影响它们的破坏,它们用钢牙咬穿树枝,用利刃劈开树干,然后轻盈跳落另一侧继续肢解巨树。 下坠越来越快,无数枝叶开始落在三人的头顶上,眼见树冠即将坠落至头顶,三人骑马往外奔逃,当他们跑出上百米特远,只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树木已经砸落地面。 当他们举着火把再次靠近时,不禁感到吃惊。 卡特睁大双眼好一会,才确认自己并非在一个离奇的噩梦里:需数人合围的树干被完全切成了碎块,切口锋利整齐,就像餐桌上被切成片的牛肉,整整二十多米高的大树,在顷刻之间便支离破碎,找不出一根粗壮完整的枝条。 “我的天。”在视线范围内,卡特依旧能看见几个矮小如恶魔的身影,它们向他龇开牙齿,双手刃锋依旧在切割木块。 奥丁走近年轻领主,说道:“它们能够完美地服从命令,相比人类来说,实在是优秀得多的近战士兵。” “可是「叛神者」此前拒绝在我面前展现力量。”卡特看着成群结队消失在黑暗中的钢铁时魔,下意识里依旧觉得一阵胆寒。 “他们有他们的准则——只需要明白,他们完全服从于你便可,不需质疑迈普族人的忠诚,也不必怀疑他们是否邪恶。事实上,正如罗斯所说,迈普族人的力量与法术力量,本质来说都是同等的。” 奥丁用鬼火般的双眼看着卡特,每当这时,年轻领主就会怀疑自己是否在一条毁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卡特听见漆黑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婴儿哭喊声、尖锐的锯木声、虫蚁般的噬咬声越来越响,就像要钻进脑子里一样,整片郊野都笼罩在这些密集声音之中,火光能看见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上蹿下跳的银色小人。 几乎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接一阵的巨大轰鸣声传来,四周枝条、叶片就像暴雨一般落下,马匹寸步难行,马腿几乎被树叶淹没。 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声由近及远,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停止。 三人举着火把,原本林荫茂密的荒野,如今头顶上空空荡荡,白月光辉照射在大地上,视野隐约呈现的,是树叶、枝条、木碎的海洋。 罗斯脸色发白,骑在马背上有些摇晃。这是他第一次尽全力使用迈普族人的力量,不比施展大型法术轻松多少。他拉开袖袍,发现血痂已经干涸,骇人的图腾已经消失。 “时魔消失了。”大法师轻轻喘了几口气,低声说道。 奥丁回过头来说:“我知道。它们完成了惊人的杰作。现在没人会怀疑时魔的破坏力。耗尽力量之后,至少需要多久,才能再次让这些钢铁战士再次出现呢?” 罗斯沉默了一阵,说道:“不知道,我从未试过——也许要三小时,或者更多?但可以肯定,给我再多的材料,短时间内我也不可能再召唤出几百只时魔了。” “现在它们大概已经变回钢片,躺在这些树叶底下。” 奥丁点点头,三人又继续前行,他们坐在马背上,艰难地行走了约两小时,地面的树叶和枝条才逐渐变得稀疏起来。 卡特吸了口气,说道:“不知明日一早,人们看见这番景象,是否会以为魔鬼来临了。” “有什么可怕的呢?直到如今,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不都是魔鬼的力量吗?”奥丁打趣道。 清晨的阳光射穿云层时,首先看见骇人景象的是驻守的卫兵。他们在折磨人的声音中彻夜未眠,第一缕光线投进帕里瓦城时,他们在城墙上,已经看见了一派荒凉之景。 他们知道这是时魔干的好事,默默地吟唱了迈普族的颂词,便阖上眼睛打盹。 接下来发现的是深谷城的法师,他们遵从命令每日必须对木刻法印的使用进行练习。当他们走到赎罪大道离城门不远处时,树叶便像河水一样倾泻而入。 他们向着城外走去,树叶和枝条越来越厚,甚至没过了小腿。 直至行出城门,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格里以内的天空,没有丝毫树叶遮蔽,地面上也没有一块完整的枝干——就好像昨晚刮过了一股可怕风暴,而这风暴由无数刀片组成,将这些参天巨树全部绞成了碎片! “也许连大法师也没有这样的力量!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昨夜一直听见可怕的响声,就好像巨大魔鬼的脚步声。” “那这只魔鬼一定比城墙还高,比圣堂还大。” 法师们相互低语,面对眼前的现实无比震惊。 第一百二十集 火光四起 平民看见城郊的可怕场景,以为这是魔鬼留下的痕迹,无比惊惶。而卡特和罗斯则安抚他们,这是本源之理赐予的力量,是实实在在的神迹。 人们跪在城墙前,用乱七八糟的诗歌吟诵祈祷,一些称颂奥西里斯神,而另一些则喃喃地胡乱呼喊着:“真神!真神!” 在熟知「叛神者」的力量,并且对平民持之以恒地进行训练以后,卡特终于对战事重燃信心。他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让他的战士们与深谷法师对阵,进行实战练习。 这时,「叛神者」的长老,巴松-旺达请求觐见奥丁-迪格斯。 而奥丁正眯着双眼,享受午后的阳光。没有了林荫遮蔽,夏末比以往热了一些,魔族对环境的适应力天生比人类强,他只觉得热度让他十分困倦。 于是他喝了几口帕利瓦特色的酥皮奶解乏——将黄油涂在极薄的面皮上,层层折叠,充分发酵后,铺在装有羊奶的细瓷碗上,一起放在火上烘烤,这些面皮便一层一层地膨胀起来,变成上百层金黄色的酥皮,喝的时候可以将酥皮敲进羊奶中,又脆又可口。 相比帝都珍贵无比的鱼子酱和黑松露,他更喜欢这些有创意的平民小吃。他发现吃东西的时候,精神海也跟着活跃起来,对现状和远景的想法更多了些。 巴松进门时,奥丁正将一小块酥皮敲进碗里,就着羊奶喝下去。这位棕发老人看见灰袍术士,便单膝下跪,在他面前用手凌空画了一个六芒星标志。 这是「叛神者」的礼仪。 奥丁有点不舍地放下调羹,站起身来,向老人微微鞠躬。他发现在人类世界待久了之后,自己竟然懈怠起来——脱离了日日为生存所困的日子,他甚至并不想听这个老人的汇报,而更想在午后懒散地睡过去。 “好吧,他带来的是好消息,看来这场仗,是非赢不可了。”奥丁默想,好让自己打起精神。 “尊敬的「幻灭之火」,如今帝国局势陷入混乱,「叛神者」将献出自己的力量。”巴松低着头,双眼却似有火焰燃烧。 “请说。另外,别再称呼我为「幻灭之火」,我虽然是你们祷文里的人,但这词儿听得别扭——你们可以跟别人一样,称我为迪格斯先生,直呼奥丁也行,甚至可以叫我做火术士。”奥丁拉开椅子,请老人坐下,老人却坚持跪礼。 “自从太后私通中央裁判所,残忍屠杀了各地显贵之后,地方诸侯怒不可遏,联合起来抵抗王室统治,叛乱的火种已经传遍全国。”巴松极力想显示自己的情报网。 “我知道,战事从黑熊堡和鹿角城开始,统领他们的辰星和西塞放纵战火蔓延,只派了几支游骑兵到诸侯领地边缘巡游了一番,假装效忠皇室,便悠悠闲闲地晃回了领地。” 因为巴松的坚持,奥丁只能端正地坐着,看着逐渐软化的酥皮,感觉整个下午都被毁掉了。 “这股逆乱风潮在各地大贵族的暗中帮助下,愈演愈烈,很快烧到了红石堡和曼宁堡,那里离帝都不足三日路程,而白林城答应镇压,事实把这事儿都托付给了财政大臣请来的雇佣兵。” “然后这些雇佣兵抓了几个平民,顺路抢掠了几个村庄、强#*奸了几个漂亮村野女孩之后,宣称自己抓到了叛贼首领,扬言要在太后面前邀功请赏。真正的叛军倒是与几位御前大臣协商了一番,停驻在离帝都一日路程的野地里,每日以烧杀抢掠为乐。” 说到这里,奥丁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巴松想说的话。 “在他们眼里,王室属地里的平民,也是有罪的。「叛神者」的职责,是让最底层的人们,认清统治者的嘴脸,获得力量,争取自由和权力。” “正是如此,尊敬的大人。”巴松眼里的光芒更亮了,他说话行动毫无迟暮之气,自从宣誓追随卡特和奥丁之后,时光流逝的痕迹好像在他身上消失了。 “这场叛乱当然少不了「叛神者」的功劳——你们流入各大家族的血液,想必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奥丁适时褒扬了巴松一番。 “甚至乎,我听说不仅各地贵族对王室极为不满,连拿着鱼叉的渔夫、举着锄头的农民和背着猎弓的猎人,都开始向国王大道出发。虽然贵族们对此不以为然,但我决不会小看这些像你们一样的平民。” “各地「叛神者」誓死实现预言,假的神明将在帝国大地腐烂死去。”巴松阖首,语气却极为坚定。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亲人死去,在帝国边陲潜伏了数十年,终于等到本源之理显现奇迹的时刻。他仿佛一刻之间,重新变回了那个歃血宣誓的少年,只是更加老辣,并且坚忍不拔。 而奥丁只是摆了摆手,问道:“那你们有什么计划?” “尊敬的大人,帝国各地流淌着迈普族血液的人们,都将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我们将在铁山边缘、饮马河畔伏击帝国军。” 巴松抬起头来,看着预言中的人,他的情报网遍布全国,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实现了多少奇迹,他越发相信,自己的信仰,能在有生之年实现。 “你们有多少人?”奥丁问道。 “回大人,共三千人,他们都是迈普族的召唤师。”巴松热切地回答。 三千人……奥丁不禁佩服这位「叛神者」长老的号召力,又或者说——整个迈普族的凝聚力,这基本上是他们能发动的所有具备战力的人员了。 看来迈普种族,不仅仅是一个有着共同信仰的狂热种族,而且是个异常严密、高效的组织。这场战事无谓消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遗留了祖父力量的种族,日后将有非常大的用处。 “帕利瓦必然会胜利,伏击的人数可大大减少——只派五百死士前去即可。”奥丁淡淡说道。 “没有了施法者护航,时魔扛不了多久,你让这些迈普人,能活着回来便活着回来。” “「叛神者」信奉审判之日,不惧死亡。”巴松阖首。 奥丁便将他遣了出去,回头看看塌成一团的酥皮,知道美好事物不再复来,只能叹了口气,冥想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裸尸 御前首相艾利欧坐在红棕马背上,几乎阖上眼睛。他自小出生在银鹰,帝国的中部,从未领兵打过仗,顶多出使过小诸侯的领地。 他是一个优秀的骑士和剑士,却不擅长跋山涉水。 这里是帝国中部的盆地,一条长而宽阔的河流由铁山脉发源,流向富庶无垠的平原。河流的名称叫饮马河,罂粟花王朝第十世国王平定叛乱,曾在河口落马歇息,便以此为名。 艾利欧带领着军队,穿过了平原,正向铁山山麓一侧进发——通往帝国南方的道路在此由平坦逐渐变得狭隘险峻。 理论上帝国八千军队由他统领,但这些军队实际上是一盘散沙,分成了六、七个军团(这里比真实历史上的军团人数要少),大约有三千骑兵、四千步兵,以及一千十字弓手,还有十辆巨大攻城车在银鹰与帕利瓦接壤的诸侯地待命。军团指挥者们各怀心思。 各地的大贵族都应征出兵,由各家族急于得到功勋向上爬的年轻人,领导自己的领地骑士。这八千人当中,还夹杂着不少雇佣兵——白林城和深谷城自称兵力稀少,经验不足,宁愿花点钱打发王室。 当然,这些艾利欧都不在意——这是一场必赢的战争,八千铁军攻打连骑士队都没有的边陲城邦,除非卡特-拉尔森能把整个帝国的亡灵唤醒与他作战,否则如此多武装精良的将士,一人一剑都能让帕利瓦城无一活人。 更遑论,为了彰显权威,圣域还派遣了二百一十侍神者参与战争。如此一来,他有信心将整座帕利瓦夷为平地。 艾利欧回头看了看远远跟在后方的侍神者队伍,他们与帝国军队相隔上百米特远,丝毫不将八千人马放在眼里,而是使用「骑乘术」,边吟唱冥思,边缓慢前行,似乎不屑于与凡人为伍。 “真神庇佑,这些家伙就是为了多讨点祭神的金币。可不能指望他们到时候会出什么力。”御前首相嗤鼻。 艾利欧穿着红色披风,全身披着镀金铠甲,胸前挂着银鹰徽章,威风凛凛。他轻扬马鞭,裹了银面甲、银马掌的红棕马便一跃而起,奔至部队前方,一只信鸽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旁若无人地展开密函,甚至不介意四周的人知道他的野心。这是贝利-西耶里下属的一个小诸侯给他的信报。 “已有五千叛军向帝都聚集。”落款是他记不清的一个小贵族,好像是西部边境的一个小镇理事。 相比帕利瓦的战场,他更在意帝都的情况。如今大部分支持王室的军队都应召征伐南部,已经行军十天,只等走得再远一些,叛军准备得再充分一些,即便王室呼救也无法赶回,最好正巧陷于南部战场借口无法回援——那么金王座便唾手可得。 当然,他留了个心眼,部署了充足的银鹰骑士,掣肘西部叛军——以防军事总参趁机篡位。他们只是利益同盟,谁也不知道另一方会在什么时候背后捅刀。 与他同行的是辰星城主的次子,卡索-杜纳,自荐成为本次行军的副帅,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急着要一个过得去的功勋,好在宫廷里谋个实职。杜纳家族向来圆滑,既想讨好王室,又想在叛乱中分得一杯羹,像墙头草一样,哪方风劲,便倒向哪方。 虽然瞧不起,但古老的杜纳家族在帝国内颇有声誉,在他们身上下本钱十分值得。 艾利欧-帕顿已经开始为未来作打算了。在他看来,一个月的长途行军,只是一次穿越整个帝国、极为无聊的旅行而已。 “主帅,前方有平民拦路。”这时,侦察兵飞马来报。 “大概是抗议王室****的乡民,一路上见过不少了。现在连平民都懂得要点好处。”艾利欧毫不在意。 “告诉他们,这是帝国的南征军,要么领点钱到别处去闹,要么等着掉脑袋。” 侦察兵领命,消失在密林里。过了许久,却没有他的回音。 艾利欧有点不悦,却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带领队伍缓慢前行。 “主帅,丛林里好像有动静。”卡索-杜纳第一次出征,明显比艾利欧要紧张得多。他听见前方树丛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有无数野鼠窜来窜去。 “你从未到过南方吧?听着,南方除了树林还是树林,除了野兽还是野兽,进了这片丛林,便不再有平原,别被小野物吓破了胆。即便是南方佬,也只会裸身射箭,他们非常野蛮,可没有铠甲和护盾。北方人总是对此不习惯,毕竟我们更加文明些,但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艾利欧说了一席自以为有幽默感的话,周围的将士也附和着笑出了声,卡索也认为自己因为不习惯丛林而变得多疑可笑。 毕竟造反派不会愚蠢到与南征军冲突,而暴乱的平民根本不是铁甲骑兵的对手,所以人们刚刚提起的神经又放松下来。但沙沙声并没有因此减弱,而是越来越强烈,听起来就像有一万只老鼠在啃木块。 但谁也不会相信,有什么能对一支装备精良的庞大军队造成损伤,于是众人继续策马前行。 随着林荫逐渐茂密,艾利欧看见灌木丛中有一个虚影,看起来像一只弓着背的白毛猴子,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奇了怪了,进了铁山,连野物都不怕人了。”卡索-杜纳说着,却满怀疑心地抽出长剑,四周越来越响的沙沙声让他神经紧张。 艾利欧则策马越过几根腐烂树干,副帅和两名团长、数名副官也随后跟上。 当虚影越来越清晰,他们不禁倒抽凉气。 只见那个虚影,是个以怪异形态站立的人。他们继续向前一探究竟,却发现——这个人不是站立,而是全身赤条条地,被一根长矛从***刺穿,一直刺破喉咙,立在灌木丛中央! 四周的鲜血还未凝固,树叶丛中满是喷射状的血渍,几名军队指挥者被浓重血腥味呛得咳嗽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矮怪物 这具尸体还未来得及僵硬,浑身惨白得像纸一样,双手下垂,双脚轻折后翻,而头也以诡异姿势往后仰,血水还在从他被刺破的喉咙向外冒,看起来好像一只白花花的肉猪被当战利品树在了地面上。 艾利欧骑马越过尸体后方,即便看惯了死人,也见过外甥命人将人皮整张剥下又缝起来,看见人脸后,也不禁捂嘴皱起了眉头。 “是刚才报信的侦察兵。”这些没有战场经验的指挥者,这才开始紧张起来。 卡索-杜纳脸色有些发白,抽出佩剑,压低声音说:“死人方才说有平民拦路。” “恐怕有埋伏。”黑风城的格里克伯爵说道。 “有人在向我们示威。”洱石堡的加图子爵附言。 这两人分别带领了两支一千二百人的军团。 艾利欧十分愤怒——他有庞大的军队作后援,除非整个帝国所有的诸侯联合起来埋伏他们,否则他自信没有人能够击败这支南征军。 不知是谁,胆敢如此挑衅。 艾利欧拔出了佩剑「鹰鹫」,命令军队快速前进,并且传令侦察队四处搜查。 然而,除了被刺穿的死人,再没有半个人影出现,窸窣声倒是越来越近,好像有无数老鼠在腐叶底下钻动,然而全无野兽的行踪。 当前方部队大概两千人进入树林后,地面上突然冒出无数凸起的土块,大约到马腿肚子高,这些土块将军队紧密包围起来。 一些胆大的士兵用剑和长矛试图刺穿落叶下的土包,然而土包在攻击下,却灵活得像蛇,快速在马腿间窜动,剑和矛都攻击不到他们。 “这些土活了。”有人惊恐地说道:“我们的敌人不是人。” “难道是法师?不可能——法师不会与帝国军为敌。”另外一些人则自我安慰。 “也许是叛军的领地法师。” “胆小鬼,圣域的力量在后方,他们使用骑乘术,眨眼便能支援我们。” 毕竟光是这些矮小土包,并没有杀伤力,人们边压低声音议论,边用剑和矛狠命地向地面扎去。 接着,他们听见树林四方传来低沉的吟诵声,就像用无数铁砂在山林间滚动,让人头皮发麻。 “是人,但他们吟唱的不是圣颂。”一些人脸色发白。 “啊哈,只会装神弄鬼。”一个持剑骑兵愤怒地用佩剑在地上划了一条深痕,然而他马蹄边的土块依然灵活地溜走了。 指挥者们匆忙命令通信兵向圣域军报信,八千人的队伍,突围而出将警报送到,要一刻钟的时间。 吟唱声越来越密集,好像一条粗麻绳在人们的神经里来回摩擦,这时凸起的土块逐渐变形,从腐叶里爬出,四周也响起了吚吚呜呜的声音,像无数婴儿在啼哭。 这些哭声让人心烦意燥,接着他们惊恐地发现,地面上不知何时钻出无数无脸的棕色泥人,它们十分矮小,但四肢灵活。前锋部队的马脚下,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些小型怪物。 它们速度极快,虽然拥挤,却极鲜有被马蹄踩到,剑和矛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矮小泥人快速攀上马腿,又沿着马腿飞快地爬到骑兵的身上,让人惊奇的是,它们的力量极大,两三个泥人便可将一个骑兵的手折断。它们像附髓之虫,抱着铁甲骑兵的手和脚,爬到他们头上,抱住可以弯折的地方,大力拧断。 骑兵加尔文身披铠甲,即便弓箭、长矛也无法对他造成损伤,但此时他却恐惧地快速挥剑,想要将缠在马腿上的无脸泥人赶下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拍打,这些泥人依旧一边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一边快速向上攀援。两只泥人爬上了他的脚,好似千斤坠子,他拼命用钢靴踢打,却没法对这些丑陋怪物造成任何损伤。 接着加尔文便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觉让他在铁盔里发出嚎叫来,叫声几乎刺穿他自己的耳膜——原因是两个泥人又爬了上来,一只箍住了他的腰,另一只在加尔文拼命挥剑的时候,将他穿了铁靴的腿抬了起来,向后弯折成一百八十度,与他的脊椎平齐。 腿上坚硬的铁甲在强大推力之下,像纸片一样褶皱起来。 他几乎痛晕过去,但另一阵疼痛让他又清醒过来——他的另一只腿也被如法炮制。 他几乎要翻身下马,但是箍住他的泥人却如同钢条般扎在马背上,他的肩窝同样被向后掰了九十度,如今他看起来就像一块折叠的长方形钢板,上面镶嵌了一颗戴着盔甲的头颅。 然而加尔文的意识依旧清醒,他嘶声裂肺地吼叫着,血都要从喉咙里渗出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神经则像被烙铁烫过一般。 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接下来,他只觉得一块沉重的铅皮包裹住他的头颅,视线全然被遮蔽起来——实际上是泥人握住了他的头盔,随着钢铁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铠甲里只来得及透出一声闷哼,嘶吼便曳然而止。 加尔文的头也被向后翻着了一百八十度,轻轻搭在他的颈椎的银色铠甲上。现在这个折叠的方形钢板终于完美了。 “圣域军呢!让圣域来对付这些魔鬼!”在骑兵队的誓死护卫下,艾利欧和他的副官们脸色苍白,失声大叫。 御前首相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他亲眼看着这些蚂蚁般的泥人,一串一串地挂在人和马身上,一些泥人将马的腿骨折断,骑兵便像一块笨重铁板一样倒落在地,密密麻麻的泥人便将他们撕扯、分裂,变成支离破碎的钢皮肉块。 而坚守在马背上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如若甩不掉源源不绝爬到身上的怪物,只能像被拖进蚁窝的蚱蜢一样,卸肢解体。 不足一刻,前锋部队被围困之地,除了泥土,就是鲜血。 “魔鬼!一定是魔鬼!”艾利欧大声叫喊,周围幸存的士兵便疯狂地挥剑剥落黏土怪物,边高声叫喊着:“真神庇佑!” 哀叫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绝望的呐喊,战士们苦苦挣扎,未落入包围圈的军队不敢贸然前进,然而圣域的援助迟迟未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泥土与火焰 圣域军认为报信者夸大其词,因为帝国内没有任何在野力量能与他们抗衡。然而当圣堂骑士、修士和法师不急不缓地进入丛林时,着实吓了一跳。 一阵比屠宰场更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四周如同漂浮无数苍蝇一般,充满了低沉的吟唱声、动物的攀爬声、婴儿哭泣般的吚呜声、呻吟声以及尖叫声。 领头的法师皱了皱眉,举起了法杖。 随着马匹深入,光线越来越暗,但他还是发现地面有无数土堆在窜动。 当马蹄踏进丛林腹地时,这位侍神者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场景简直比屠宰场还要血腥——林荫空地里,树根之间,密密麻麻铺满了肉碎,还有断成碎片的人骨。 是的,肉碎——连完好的躯体都少见。 而地面上满是跌跌撞撞的无脸泥人,它们一边用双手撕开整块的皮肉,这些不知是人还是马的肉块,便像布条一样被拉成长片,黏着红色肌肉、白色肉筋和长了毛的人皮,铠甲则像坚果壳一样被剥开。 泥人张开嘴——从土黄色、不规则的头上,露出一个黑洞,对准这些肉条咬合下去,没有牙齿的嘴,咬合力却出奇地大,一下子将肉条断成了三块,还有肉沫飞溅出来。 四周充斥着撕裂、噬咬的声音,红色肌肉、白色脂肪,暗红色器官碎片以及黄褐色的排泄物流得四处都是。 圣域军马蹄下,铺了一层软绵绵、湿滑黏腻的事物,好像踩在一片光滑泥滩上,侍神者们不得不停止骑乘术,小心勒紧缰绳,以防马匹失蹄滑倒。 他们强忍呕吐,默念着「真神庇佑」,高举法杖,终于进入了林荫腹地。 幸存者们与圣域军相距几十米特,分成了好几拨,紧密地聚集在一起,躲在狭窄树木之间,神色惊恐,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好像一群表情夸张的雕像。 他们身边有好几棵倒下的矮灌木,分明是为了躲避泥人攻击而推倒的。 四周老鼠般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泥人密密麻麻地包围在幸存者周围,看起来像一堵矮泥墙。他们争先恐后地往马腿上爬,队伍中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骑士队誓死将领导者围在中间。 他们看见圣域军的一刻,坚守的信念终于崩溃,举臂乱舞,失声高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侍神者立即开始吟唱咒语,顷刻间「圣火咒」的火光像流星雨一样堕落地面,掉在泥人头上。火舌将周围点亮,顺着死人的油脂越窜越高,四周散发出焦糊的烤肉味儿。 随着火焰升腾,人们眼中的景象变成了一片橙红色,地面变得油亮亮的,纵横交错的肉块和油脂在火光中更加鲜明,一如传说中的地府。 泥人被火光吸引过来,它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开近在咫尺的猎物,向攻击者蹒跚走来。它们数量众多,密密麻麻,竟丝毫不畏惧灼烧的火焰,相互推搡着迈进明火里。 修士看见泥人逼近,吟唱声越来越响亮,法杖释放的火球也越来越密集,冲在前方的矮小怪物顷刻间全部被笼罩在火海之中。 可以清晰看见这些泥人的头和脸,挤满了明亮的火舌,就像地府里爬出的鬼魅。它们没有挣扎,依然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摇摆着向圣域军前进。 这种阵势让修士团也感到不寒而栗,他们看着地上被火烧得半焦、散发着腥臭和肉香的碎屑,明白如果泥人冲破防线贴身攻击,法术便无可奈何。 “「圣堂骑士」!”圣域军的指挥者——法师贝奇高声命令道:“保卫修士团!” 身披银甲的圣堂骑士便快速从周边护卫的状态,立即形成半包围圈,将修士和法师挡在后方。 「圣火咒」的火球像暴雨般落下,在地面上构筑起一堵火枪。无所畏惧的泥人依然节节推进。眼看已经越过了中心线,与圣堂骑士只有十步距离! 然而这并非毫无效果。 除了脂肪烧熟的声音,人们还能隐约听见密集的爆裂声。仔细看向火墙,可以发现这些无脸泥人的活动减缓了许多,它们如同普通陶器一样,因为干燥和高温出现了细碎裂纹。一些体型偏小的怪物在推搡下裂成了土块,被同伴踩在脚下。 最终最前方的泥人终于摇摇摆摆地走出了火焰,它们手舞足蹈,向着新鲜猎物前进。 随着火球攻击越来越近,它们终于进入了圣骑士的攻击范围。更加强健有力的鲜血味道,让这些泥人兴奋起来。 它们灵活地躲过剑锋,熟稔地爬上马腿,像对付帝国军队那样,抱住了圣堂骑士的手和腿! 圣堂骑士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帝国军即便全副武装,也遭到如此毒手。 因为泥人们不仅灵活,而且力气还出奇地大!一只泥人的力量,居然几乎能与一名圣堂骑士匹敌!要知道,圣堂骑士的肉体,比普通人强大好几倍!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泥人的攻击依旧比想象中更难对付,护卫圈外围的圣堂骑士开始手足乱舞,而修士们毫无办法。 因为他们发现「禁断咒」对这些诡异怪物没用!它们不是法术的产物! 一名圣堂骑士咬着牙将附着在他大腿上的泥人扯了下来,泥人四肢在空气中胡乱划着,发出吚呜声,如同婴儿啼哭,它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却咬不到任何实物。 圣堂骑士将它狠狠扔在地上,然后用剑尖插入它的心脏。 没有冲过火墙前,这种攻击对泥人来说没有任何效果,因为湿湿黏黏的身躯,能够在刀锋下自然愈合,而现在它们虽然看起来与刚才毫无区别,但干燥的躯体在圣堂骑士灼热的剑尖下,马上以胸口为中心,出现了数条放射状裂纹。 圣堂骑士巨剑再次袭来,这只泥人便变成了碎土块。 而另一名圣堂骑士甚至用拳头砸碎了好几个! 然而,依旧有几名站在最外围的骑士,被泥人拉下马,撕成了碎片。 双方进入胶着状态,泥人一拨接一拨地从火墙中冲进包围圈,却始终无法突破圣堂骑士的防线。 而修士团,始终无法在半途便将这些泥人截拦,惨叫声时而在圣堂骑士间响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残骸 “不要让这些污秽东西接近!”法师贝奇高声命令:“释放圣光咒!” 相对于圣火咒来说,圣光咒的攻击力、穿透力更强,精确度更高,看清了这些泥人的真实力量之后,圣域军便解除了紧张状态。诚然,这些小东西十分可怕,但它们并非无坚不摧。 无数道光刺在树林间坠落,橙红色的火海,瞬间被刺眼白光所替代。 冲在最前方的泥人眼看就能越过火墙,扑向圣骑士的战马,然而光刺从天而降,刺穿了它们的身体,细碎的破裂声从地面上蔓延开来,等光芒退却,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碎泥块。 这一击让贝奇信心大增,他命令道:“修士团听令,释放「圣火咒」减缓泥土怪物的进攻速度!法师团释放「圣光咒」,阻止怪物靠近!圣堂骑士负责清扫落单冲锋的泥人!” “真神不可亵渎!”贝奇高声大喊,圣域军亦齐声应和。 一时之间,火焰在林间划出了一道长线,将枯叶丛分成了两半,落叶随着热空气向上飞旋,升至半空变成一团火花烧成了灰,而地面的火线则像洪水一样倾泻,顺着易燃的枯枝落叶窜起至小腿高。 无所畏惧的泥人被热源吸引,蹒跚着向火墙冲来,发出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它们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鲜肉块,却大半数跳进火光里,火光太刺眼,只能隐约看见它们舞动的头和手,并且传来铁镐落地那样的破裂声。 绝大多数泥人都能冲过火墙,然而它们马上被耀眼白光包围,这些让人睁不开眼的光线,凝聚成光锥,向着它们的头和扁平身体下落。然而它们并没有躲闪的意识,而是像被攻击的野兽般,用更凶狠的动作扑向那些破坏力极大的光刺。 它们的头被砸得粉碎,身体被刺穿,随即碎裂成平凡无奇的土块,剩下为数不多的泥人依旧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 一些在半路被树枝绊倒,勉强粘合的身体像瓷器般碎开,而另一些则幸运地冲到了圣堂骑士的剑下,然而它们已经十分脆弱,刃锋向它们飞来,轻易就将矮小身体砸碎。 “真神不可亵渎!”呼号声再次在丛林间响起,矮灌木、高大乔木成了最好的回音壁,将呼号声传到无尽远处。 这给艾利欧和他被困的帝国骑士们十分大的勇气,他们高声附和着,并且尖声大叫:“杀了那些渎神者!杀了施法的人!不能让他们逃走!” 和大多数法师一样,贝奇轻蔑地笑笑,这些没用的骑兵除了会叫嚷什么也不会干。不过,不明来历的邪恶术士,这场惨剧的始作俑者,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如果审判团在这里的话,一定知道怎么把他们的鲜血放掉,祭献给神明。 「圣光咒」越来越强烈,而地上奔跑的泥人越来越稀疏,它们锲而不舍地向着毁灭的火焰和光芒前进,直至变成干裂的泥块。 从一开始不可计数,到五六十只一起冲锋,到现在寥寥三五只晃荡到圣堂骑士面前被砍成碎块,这些无脸泥人不再叫人惧怕,人们甚至无法想象它们如何创造出满地碎肉的可怕景象。 艾利欧发疯一样,带领帝国骑兵一路挺进——说是挺进,不过是小心翼翼不被湿滑或者烧焦的肉块和内脏绊倒,冲到前线,将从火焰里逃出的泥人一只接一只地砍碎。 他们都被恐惧吓红了眼,如今更是报复般地将疯狂的情绪发泄在这些落单怪物身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帝国骑兵身上染满血污,不顾碎肉溅到腿和身上,像疯子一样胡乱挥舞刀锋,直至寥寥无几的泥人,最终全部陷入了肉浆中。 御前首相和他的将领们依旧没有从恐惧中摆脱出来,刀刃在肉糜上快速起落,嘶声大叫:“杀了那些魔鬼,它们藏在树林后,盯上了我们!它们要把我们都撕碎!” 然而刚才折磨人神经的低声吟唱,早已销声匿迹,树林里除了碎土块和面目全非的死者,重新陷入了死寂。 仿佛矮小怪物和变成肉碎的骑兵,都只是一场噩梦,不曾存在,只有血腥味依旧冲击着人们的神经,让他们认识到,真正的敌人,连半个身影都未曾出现。 尽管眼前的威胁被清除,艾利欧依旧发狂般地舞动着「鹰鹫」,甚至误伤了好几个想要保护他的骑兵,他红着眼睛怒吼:“出来,别玩把戏,懦夫!出来!” 然而丛林间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人应答他。 贝奇命令一小队圣堂骑士向树林中央进发,寻找制造泥土怪物的邪恶术士,而御前首相、几位副官,以及剩余的帝国骑兵则被护送出丛林,重新折返饮马河,等待追捕结果。 庞大的骑士队被阻隔在丛林外围,越来越多的低声细语在队伍间传播,惨剧被描绘得越来越恐怖。 所有人都看见,一千多名骑兵进入丛林,出来的只有一百多人。 然而,即便述说如何可怕,真相也超乎人们的想象。如果这些各怀心思的帝国骑兵看见自己的同僚变成了铺在林荫间的肉碎,想必一哄而散,用一切代价从南征军中除籍。 艾利欧则坐在饮马河边喘气,他靠在一块大石上,双手不停发抖,眼睛涨得通红,嘴唇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显然他并未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没看见任何一个活人的踪影,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是谁,这个敌人将他困在愤怒和绝望中,然后从他的背后伸出一条钢丝,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然而他却连对方的皮毛都抓不到。 他的副官们也有相同的感觉——本以为必然胜利、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危险的出征,如今还没上战场,便踏入了一团血腥迷雾,他们不禁开始互相猜疑。 “将他们烧成灰!”艾利欧咬牙切齿地说着,却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好像这句诅咒打在了钢板上,一点也缓解不了他的焦虑。 到了傍晚,天色阴暗,圣堂骑士终于从丛林深处折返,他们的马匹后,拖着几个枯瘦如柴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俘虏 马匹后缚着二十多个行走踉跄的人,看起来不过是普通农夫,他们穿着粗布衣和短衫,脸色发灰,不住发抖。 圣堂骑士将他们押在地上,用长剑抵住他们的脖子。剑矢散发的热量将他们劲后的皮肤烫焦,卷了起来。 御前首相三两步走到这些农夫面前,用血红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而圣域军指挥贝奇则缓缓行前,仔细打量他们的手和衣着。长期室外劳作,让这些人的皮肤比普通人要黝黑一些,他们的脸部轮廓十分突出,手上全是青筋。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丛林里?”贝奇远远站着,让一名法师代为审问。 “我们……是铁山的农夫……深夏出……出来打猎……”一个白发老头颤颤巍巍地回答,因为他的头被抵在地上,所以人们看不清他的脸。 “看见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见过其他人吗?”法师平静地问道。 “真神庇佑,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见……”农夫的头摇得像铜鼓一样。 “听说有一群人往深山里去了,有多少人,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法师继续询问。 “没有……我们只看见一只……大大大山猪,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农夫说话更含糊了。 艾利欧凑近他,扶起这个老人,发现他的腿受伤了,一个锋利的大斜口让他的裤腿到裤根都被鲜血染红,因为失血,他的脸黄得像蜡像。 “老人家,我们是帝国的骑兵队,而这些则是虔诚的侍神者。”艾利欧放缓了语气。 “行行好,我们……只是普通人……我受伤了……需要治疗……”老人喘着粗气,声音虚弱,眼睛里一片浑浊。 艾利欧似乎放松下来,绿眼睛轻轻眯起,上下打量着这个普通农民。 然后他举起「鹰鹫」,亮出刃锋部分,对准了老人的喉咙,横劈过去。老人的颈部血管便嗤嗤喷出鲜血,染红银色刀刃,又从湿嗒嗒的刀锋上滴落地面。 老人的眼睛还睁着,一片浊黄,嘴唇微微张开,却看不见惊恐,更像是微笑——报复式的微笑。他的头颅只有一层皮黏在脖子上,轻轻一推,喷着血的身躯便瘫软在地上,而头诡异地折向正面,死死盯着围着他的人群。 “他在说谎。” “这家伙的腿是被剑划伤的。”艾利欧绿色的眼睛冒出寒气,声音像锈铁一样嘶哑。“死去的侦察兵带了剑。” “一个一个审问,其余的绑到树上,砍掉腿和手,让血腥味引来野狼。”御前首相毫无表情地下令道。 贝奇侧过头来,露出讽刺的笑容:“看来你们也能干审判团的活儿。” “不用最粗暴的方法,你永远也别想从这些肮脏家伙嘴里得到真相。”艾利欧来回踱步,显然并未从焦虑中摆脱出来。 副帅卡索-杜纳一个接一个地观察这些跪着的农户,走到最后一人面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提着那人的短发,让她仰起脸。 “是个女人,还挺漂亮。”卡索提醒道。 “剥掉她的衣服,当着这些家伙的面,干*她。” “法师大人,我们尊敬您,您可以让您的队伍先上。”御前首相将「鹰鹫」收回了剑鞘,转身向贝奇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贝奇摇摇头,他并不怜悯这个农家女孩,尽管听见御前首相的话后,她的目光锐利得像刀片一样,要将周围人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但普通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这世间的尘埃而已。他之所以感到不适,只是因为——这些凡人的习惯,实在太野蛮不堪了。 他对帝国骑兵,感到鄙夷。 接下来短发女孩便被像一条粉白的肉肠一样,被抛在火堆边,先是职位高的副官们,解开了裤带,三四人一拥而上,将白色粘液涂得她全身都是。 女孩一声不吭,死命挣扎,慌乱间居然抓破了一个男人的大腿。这引起了他们的愤怒,男人抽出匕首,从她的背脊到屯部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红色鲜血让雄性们更加兴奋,他们一边剧烈地蠕动,一边用短刃在雪白画布上拉出乱七八糟的线条。 这样轮番上阵了十多次,女孩已经一动不动。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除了划痕,还有无数青紫淤伤。她全身渗着血,已经看不见一丁点白色皮肤,棕色眼睛睁开,像一头垂死麋鹿,没有焦点,蒙着一层透明水汽。 士兵们将刚才的恐惧都发泄在她的身上,然后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肉团,举起长剑将她的手和腿干净利落地剁了下来。 “婊*#子,贱人!”人们边切着肉,边向她身上吐口水,尽管他们都不相信,那些可怕泥人是平凡无奇的农户们制造的,然而弱小的人们却是最佳的泄愤工具。 与女孩同行的男人们,别过头去,却没有再发出一丝求饶声,他们眼中像要喷出火焰来,却被死死按住头、手、小腿和背脊,动弹不得。 艾利欧站在了他们面前,他用水洗了把脸,铠甲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高大英伟的形象。 他低声下令道:“落刀。” 士兵们非常默契地举起配剑,亚雷利亚钢锋利无匹,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人们的四肢便掉落在地上,另一些士兵则七手八脚地用皮带和麻绳将他们的伤口扎起来,以防这些人失血过多过早死去。 然而让帝国骑兵惊奇的是,这些俘虏没有一个叫喊出声,他们只是紧锁眉头,牙龈和舌头被咬出血,沉默地忍受着刑罚,任由自己被捆在离军队不远的树上。 当看向他们的眼睛,骑兵们不禁打了个寒战——清一色棕黑、近透明的眼球,闪着刀片般的光芒,好像传说中森林里的白尸鬼。仿佛被束缚的不是这些沉默的农户,而是施*#暴的军人。 “他们有猫腻。”一个士兵低声说道。 “说不定就是他们施的法术。”另一个胆小的不禁牙齿打颤。 “别开玩笑,他们不是像虫子一样被绑着吗?如果那些可怕怪物是他们释放的,为什么不把我们干掉。”旁边一个士兵试图岔开话题,却越说越心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野兽 她恢复了视觉——并不是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一直是睁开的,只是刚才晕了过去。 她无力地看了看自己的下身,发现不穿衣服也不至于太暴露——麻绳和伤痕早就将她最诱人的部分变成一片狰狞。她的脸也被毁了,短发被扯得半光,头皮上还在渗着血。 她在迷糊中闻到了血腥味,不知是穿铠甲的骑兵的,是兄弟们的,还是自己的。她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像泡在冰河里,一阵一阵发冷,又一阵一阵刺痛。 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叫梅里。 她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她的兄弟们与她一样,衣服全部被撕碎,只剩下一团躯干,手和脚被一团丑陋破布包裹,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黑色血迹。她试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脚下,是一簇火苗,让这几个只剩下躯干、被绑在树上的人,看起来像冬天腌制的腊肉肠。区别是,他们全都睁开了眼睛——一些是清醒了,而另一些则是死了。 他们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咽呜声,却说不出半句话。他们眼中有仇恨,却看不见仇人的影子。 入夜后,狼嚎声从丛林里传来,野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从小生长在丛林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翻动叶片的窸窣声,还有动物喉咙发出的低鸣声,越来越近。 那些醒来的人蠕动身体,然而麻绳结结实实地把他们捆在树干上,大量失血让他们十分虚弱,只有半截躯干在拼命扭动,看起来十分滑稽。四下无人,他们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血月升至半空,那群谨慎的狼终于靠近了。 首先出现的头狼,它有又黑又锐利的毛发,像针刺一样,獠牙丝毫不比银色剑刃逊色。它绕着树底逡巡了三圈,发现这些冒着腥臭味的猎物对它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于是,三五双鬼火般的眼睛,便出现在树丛后,拉风箱般的呼气声越来越大。 放在平日,梅里有一百种方法叫这些贪婪的家伙不得好死,但现在她和她的兄弟们,像一块待宰的猪肉,被束缚在高处,除了恐惧毫无他法。 头狼环绕了一周,发现除了这些渗血的好肉之外,没有猎人和狗的踪迹,于是便低声咽呜起来。那几双躲藏在树丛后的眼睛,也逐渐靠近——是几只同样健壮的黑狼。 头狼开始攀着树干向上窜——它锋利的牙齿离包裹伤口的破布只有一寸距离。它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最终咬掉了一块包在半身上的止血布。 那位兄弟脖子、肩窝和脊椎都不住地抽动,他在调用所用能活动的骨骼。然而,他很快便静止下来,急促呼吸让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快要从眼窝里掉出来——因为他的扭动,让捆绑的绳子松了一节,半个身体突然往下坠,却没有手脚可着力。 那头龇牙列齿的黑狼一下次窜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断腿,他发出锈铁般的嘶吼,却毫无用处。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抖动,下意识地想用手抓住树干逃命,然而越挣扎,绳子越松,他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而狼群则受到了鼓舞,它们相继效仿,用利齿扯住两只断腿,不停地往下拽。往复数十次之后,麻绳终于掉落在地,而那半截身体则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下。 “复仇!”被野狼拖下去的人,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复仇!” 叫声盖过了狼群兴奋的低鸣,久久地回荡在死寂的郊外,像宰猪时下错了刀,失血无助的动物垂死哀鸣,却只有两个字:复仇。 最终,声音便曳然而止,头狼扑了上去,锋利牙齿咬开了他的颈部动脉。接着咀嚼声和野兽的鼻息声在荒野中久久不散。 狼群并没有离去,被缚的人再也不敢动弹,却无法轻易睡去。一直到大半夜,野狼将死尸和活人一具接一具地拖下树干,将他们吃得只剩下骨架。 当狼的鼻息喷到自己下体时,梅里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地上被撕成碎块的人,脑海中不断响起那位兄弟临死前的叫声:“复仇,复仇。” 她以此遣散恐惧,支撑自己的意志。复仇给了她力量。看见野兽将同胞的肝脏吞进肚子,她从开始害怕得失禁,到最后完全麻木,好像看着一群屠夫将猪肉送进嘴里一样,脑海里除了仇恨两个字,不剩下任何事物。 直到清晨,几个帝国士兵骑马持剑来到捆绑囚徒的地方,这些贪婪野兽才四散而开,地上剩下一堆碎骨头。 梅里认得那个领头的人,他穿着金色铠甲,手持雕刻着鹰头狮身怪物的长剑,胸前挂着银鹰徽章,别人称呼他为“首相大人”。 就是这个人,砍断了父亲的脖子,下令让她和兄弟们受尽折磨,这是个恶毒的人,也许整支南征军,远远坐在金色宫殿里的国王,以及金碧辉煌的圣堂里的法师们,与这位首相大人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从前她见过收税官踢断了一个同胞的肋骨,还将三十多人抓到地牢里,以为收税官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家伙,而那些更可怕的传闻,只从父辈们的口中流传下来,在她和同胞们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传言里,掌握着国家权力的人,要对她的族人赶尽杀绝。他们为了生存,为了自由,为了高尚的信仰,不得不执起武器,与逼迫他们流离失所的人战斗。 她在仇恨中成长。 而现在,她眼里的这些人,比收税官凶恶一万倍,她又想起那位兄弟垂死的呼号,紧紧咬住牙窖,鲜血从嘴唇中渗出。 首相大人打量着她——不,打量着这些身上结了一层狰狞血痂、奄奄一息的俘虏,用钢靴踢着他们的断肢、胃囊和额头,狠狠地问:“告诉我实话。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然而首相大人发现,这些垂死的人,没有一个张嘴说话,棕黑色眼睛里没有畏惧,却透出寒冷尖锐的光芒——这些眼睛就带着仇恨、不灭的鬼魂一样,大白天让艾利欧打了个冷颤。 第一百二十七章 殉道者 梅里看着兄弟们的头被一个接一个地割下来,那些杀人的家伙只会重重复复地问几个问题: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否有奇怪的人进入丛林。 她感觉不到痛和耻辱,感觉不到冷热,头脑一阵一阵地发白,心底却在轻蔑地冷笑。她的兄弟们至死不说一词,这些身披重甲的施#*暴者们会得到比他们行径残暴一万倍的报复。 她记起父亲曾经说过的故事,创世历一零二六年,日落帝国的军队入侵迈普族人村庄,他们用剑砍下青年男人的头,用火烧掉木屋,用石头砸断俘虏的手脚。 女人们抱着孩子,从躲藏的地窖里冲出,阻止残*暴的军队,她们的孩子被扔在地上,衣服被扯碎,身体受到粗暴的折磨。 她们流出的眼泪让河水高涨,渗出的血液染红大地,然而她们的美貌让军队沉沦,被扔掉的孩子被野狼抚养,像野草一样,怀抱仇恨,长大成人。 这些被玷污的女人都是迈普人的圣女和英雄,她们没有名字,却沉睡在帝国的领土上。 而另一个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则关于一位名叫尤娜的圣女。尤娜拥有惊人的美貌,她的眉毛像月亮,眼睛像驯鹿,皮肤如雪一样白,身段玲珑柔软,她的内心像火一样忠诚,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爱上她。 一年冬天,帝国军队践踏迈普族人的领土,迈普族人拼死奋战,而无恶不作的军人却要将族人赶尽杀绝。 尤娜自告奋勇取下敌方将军的首级,所有人都含泪与她告别。她用最美妙的舞蹈吸引了敌人,那位将军便将她掠去,她用泪水、歌声和温言细语让将军爱上了她。 在敌军再次进攻的前一个夜里,尤娜裸*身爬上将军的床,用她洁白丰腴的身体,让将军精疲力竭,又用酒精和******药让他昏睡不醒。最后,她掏出了匕首,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将军的头颅,一路奔回迈普村庄,将这颗头颅插在长矛上。 最终迈普族人战胜了无主的帝国军。 梅里意识模糊,当艾利欧的钢靴踢向前胸时,她甚至没有知觉。那些重重复复的问题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萦绕,然而她脑海里只有这两段女英雄的故事。 可现实是,她既没法斩下这个恶魔的头,也没法让自己的族人大获全胜,她只是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失去了四肢和贞*操,像蛆虫一样蠕动。 唯一相同的是,她也是迈普人的英雄。 她的灵魂像在圣水里沐浴过一样圣洁,尽管她的躯体堕落在肮脏的凡尘里。她像所有故事里的那些圣女一样,看到世界之源发出的光亮。她的灵魂快要飞起来了,在高处俯视这些肮脏丑陋的帝国掌权者。 那位首相大人的剑尖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她依然一个字也不会说。 迷糊中,她露出了微笑,那是悲悯、嘲讽的笑容,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咿咿呀呀的音节。 艾利欧一边大喊大叫,说什么,大声一点,一边用钢靴踩她的断手和前胸。 她依旧顽强地说出了几个字,这次清晰得让围着她的人都能听见。 “叛神者,复仇。” 接着,她便睁大麋鹿般的眼睛,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散去,身体也不再抽动,平静地躺在泥地里。 听见「叛神者」三个字,艾利欧和他的副官们不禁心中一颤。在金宫议会厅中,那些胆大狂妄的弄臣们,不是也一边嘲笑着,一边唱着「叛神者」的歌谣吗?! 执着长剑的人们,手握权力的人们,将自称叛神者的人砍成碎,烧成灰,然而他们依然活在任何一个角落,可能是一个农夫,一个猎人,一个村姑,一个街边的乞丐或者小偷…… 他们像蛆虫一样活着,活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将一把无形屠刀,架在掌权者的脖子上。 帝国骑兵们又想起了八百多名葬身在丛林腹地里的同袍,他们全部被撕成碎肉块,连骸骨都被折断。这是多么可怕的仇恨,才制造如此骇人的惨剧。 “叛神者!”艾利欧咬牙切齿,举起「鹰鹫」,砍在了梅里死灰色的身体上。 接着,他又凶狠地向后拉着剑刃,将她的肚腹割出一条大缝,肠子突破束缚,向肌肉外滑去,深褐色的肝脏裸*露出来。 他绿色眼睛冒着寒气,红色头发像要烧起来一样,嘶声竭力地叫着:“叛神者!叛神者!” 贝奇默默地站在御前首相身边,轻轻皱起了眉头:“她死了。” 然而,艾利欧就像没听见一样,又将剑刃对准了另一具尸体的头颅。 “他们死了。”贝奇冷冷道:“我们还要赶路,把尸体烧了。” 副官们这才回过神来,将横七竖八躺倒的半截身躯,全部堆放在一起,架起木台,点燃火种。 尸体的油脂滴落,发出刺鼻臭气,一些士兵忍不住干呕起来。 “把树林清理一下。”贝奇命令道。人们这才想起,前方唯一进山的道路,已经被肉碎铺满,现在估计全是吃腐肉的野兽,和成群的虫蝇。 帝国骑兵们皱起了眉头,一名副官上前行默首礼,沉声问道:“尊贵的法师大人,难道您不为死者祈祷么?遭遇如此毒手,恐怕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 贝奇皱起眉头,他从不认为这些行为卑贱的凡人会受到真神眷顾。 “神圣奥西里斯已经将他们接纳至天国,他们从此不需再忍受人间疾苦。”贝奇冷冷地说道:“我们要尽快赶路,恐怕施法的邪恶术士,不止这些人。” “他们只是落单的诱饵,用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说罢,法师便率领圣域军,重新回到了帝国军队后方。 “这些圣域的混蛋,把我们当成肉盾。”副帅卡索-杜纳狠狠地说。 “恐怕一路上不会再平静。”艾利欧宣泄完愤怒,眼睛变得血红,他喘着粗气,手里紧紧握着佩剑「鹰鹫」,重新面对幽深的丛林。 一小队帝国骑兵将火把扔进了树林,随着深夏的阵风吹起,火焰越烧越旺盛,油脂的臭味、树木和落叶烧焦的味道,铺天盖地向丛林外涌来。 火舌卷向天际,树木成片倾倒,灰烬掩盖了蓝色天空,逃命的鸟群尖叫,大火烧掉了足足烧了五天四夜,将几十格里的丛林全部变成了焦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美食 越接近战事,奥丁越发无所事事。 深夏偶尔会吹来凉风,他有时候坐在校场上看士兵练习基础法术,有时候又看看法师木刻法印的使用,平民再见他时都绕道而行,仿佛忘记了过往对他的称颂。而深谷城的法师们则好奇地观察他的行为,想从他身上撬出什么秘密。 迈普族的长老,巴松-旺达时不时向他报告族人的行动,奥丁知道帝国骑兵一路上吃了不少瘪,而迈普族也死了不少人。 高傲的帝国军到达帕利瓦时,将变成一盘散沙。 深谷城给他发了好几封信报,一封说明帝国军队遇到了「叛神者」组织的袭击,并且旁敲侧击这是否为奥丁的计划,而另一封则告知深谷城的叛军已经作好准备,只等着奥丁的信报。 于是奥丁给他们回了一封密函,法师信鸽携带着让深谷城即刻进攻的回复飞向了丛林。 做完这一切,奥丁坐在领主府邸的书房里,眯着眼睛看深夏的天空和阳光。 太阳明明十分刺眼,透进窗棂后却变得十分柔和,光线洒落在石壁上,既不炎热,也不阴冷。 这是一个好季节,他想。秋天之前,这个国家的权力将会易主。而他则蛰伏在阴暗处,一点一点地蚕食支撑帝国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奥丁应答了一声,木门便被拉开了一条缝。 是个女孩儿,叛神者的人,名叫嘉熙。 她跟所有迈普族人一样,皮肤比普通人要黑些,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眼睛硕大而明亮。他们天生比平常人多了几分坚忍和执着。 “进来吧。”奥丁招了招手。 女孩儿便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大概她这辈子也没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走过路。她手里端了一种迈普族的小点心,显然是为了贿赂这位传说中的「幻灭火」的。 “过来。”奥丁让她走到书桌前,拉开一张橡木椅让她坐下:“想对我说什么?” 女孩儿默默地将点心推到奥丁面前,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似乎眼里有泪,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梅里死了,你为她难过,是吗?”奥丁温和地说。 “不,她是圣洁的,她为真理而牺牲。”女孩儿睁大了眼睛,坚决地说,末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又轻声道:“我想像她那样。” “你心里有疑惑。”奥丁抚摸了一下她稍微粗糙的棕色卷发:“你在担心战争的胜利,又怀疑幻灭火是不是如传言般神奇。你为你的儿时玩伴觉得伤心,却又用信仰压抑自己的情绪。” 女孩儿擦了一把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来越多。 她哽咽着将点心推到奥丁面前,啜泣道:“吃。” 奥丁没有客气,挖起一勺点心送进嘴里——绵密、柔软而细腻,充满了奶酪的香味和果酱的酸甜,这是人类神奇创造力发明的食物,不仅仅在于填饱肚子,还会带来十分愉悦的感受,在夏末季节带来一丝冰凉。 听说这种点心的制作非常麻烦,先要用白色鲜奶打发成海绵状,然后把奶酪也搅拌得光滑、细腻无颗粒,与果酱混合,最后用一种鱼鳔捣碎晾晒的粉末作为凝合剂,密封放入冷水河里让其自然凝结,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复杂的制作过程才能带来异常美妙的口感。深夏的凉风从窗棂吹进来,夹杂着浆果的香气,让奥丁十分愉悦。 “你们的愿望终会实现,这是世界真理所决定的。而我只是你们的引路人,也许看起来并不如你想象中伟大神圣,与普通人无异,但我发誓,将来必定会实现你们的愿望——推翻伪神,让罪人得到审判,而迈普族人将永远不再受压迫。” “但是,通向真理的路往往是由火与血铺成的。人终有一死,区别是,一些人死得毫无价值,而另一些人则为信念献出生命。无疑后者更为伟大。” 奥丁用黑曜石般的双眼看着小女孩儿,她的泪水终于止住了,突然提高了声调:“梅里与我分别的时候就说过,她要成为「叛神者」的战士,她要为真理牺牲。” “你也如传祷文中所说,是个温和圣洁的人。我愿意追随你的指引。”小女孩突然从腰间抽出一些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猛地转身跑出了房间。 奥丁看了一眼,这是一把棕栗色的头发,显然是刚刚剪下来的。 ******** 蓝道伯爵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率领的叛军已在铁山中部埋伏了三天,然而帝国军的行动比想象中慢太多。 他好奇传言中那位大人,如何拖延帝国军队的步伐,也好奇这次战争的结果。深谷公爵从来都精于投资,大胆冒进不是他的风格。 然而无论如何,从整个家族被剿灭,到打倒一个国家的主力军团,这个跨度挑战平常人的想象力。但是——站在权力链条中心的人,往往比圈外人知道的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核心权力得以延续数千年不倒,并且越来越稳固的原因。 他愿意搭上这趟快速马车,从此之后便由一个默默无闻的边陲领主,向帝都迈进一大步。并非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而是,他知道深谷公爵可以从看似险恶的行径背后,找出一条最稳固、最安全的道路,获得最大利益。 一直等到了第三天下午,侦察兵才报信说帝国军在不远处驻扎,而且举动十分古怪。 据这位士兵说,帝国军队好像进入了什么可怕腹地似的,发了疯地四处砍伐树木,非要创造出一块宽敞平整的土地。他们在平地四周插满了火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驻扎地一样。 然后,他们还派了整整二十人在附近巡逻侦察,暂驻的营地用木料结结实实地制造了无数围栏和帷帐。每个帷帐都有士兵轮流值守。 这简直不是长途行军应有的表现——整支军队就像被什么吓破了胆,变得小心翼翼。 难怪帝国军的行进速度如此之慢,蓝道伯爵听到信报后忍不住嗤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弓之鸟 如果蓝道伯爵知道帝国军为何会胆战心惊,他一不会嘲笑他们的举动。 自从进入了铁山,这支庞大的队伍几乎每天都面对着自称「叛神者」组织的袭击,尽管圣域军每每都能战胜,并且能抓回十来个隐匿在丛林深处的敌人,但无补于事,因为他们好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神出鬼没。 这些人无所畏惧,他们大声喊着“叛神”、“审判”、“真理必胜”,即便死亡也不能叫他们屈服。 他们可以召唤出各种各样的怪物,让帝国军队陷入困境。他们热衷于将骑士撕成碎片,还喜欢将俘虏剥光插在矛尖上,或者将人头挂在树枝上,向敌人示威。 丛林成了恶鬼盘踞的地方,黑森森的岩洞、阴冷的林风、泛着腥臭的沼泽,都是死亡的象征,目睹了无数惨剧之后,这支骄傲的军队终于变得人心惶惶。 如果他们有退路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跑出铁山,永远不再踏入丛林半步。 他们害怕驻扎时受到攻击,只能尽可能让火把的光亮笼罩每一个人,他们仿照校场的制式制造暂留地,挂起帝国的鸢尾花太阳旗,每一分钟都必须有人醒着,以防入睡后被潜入的鬼怪撕成肉碎。 他们想尽办法制造点帝都的氛围,让遥远的文明为自己带来籍慰。 埋伏了好几天的蓝道伯爵,当然无法想象帝国军队遭遇了什么。当他听见信报时,心中对深谷公爵所谓的“不明势力突袭”充满好奇。 等到了后半夜,蓝岛伯爵指挥队伍潜伏在亚平河的支流。这些士兵有着丰富的丛林作战经验,不怕水蛭、毒虫和撕咬腐肉的鱼类。 他们藏在离河边三米特远的冷水里,静静地等待着天色放亮。浓重晨雾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而另一些士兵,则挖好陷阱、手持弓箭,躲在岩石和巨树后,只等待敌人到来。。 天色发白时,帝国军队到达了亚平河畔,清晨能见度极低,视野范围还不到一臂,河流冲积出一片浅滩,四周则依旧是丛林和岩壁。除了晨鸟鸣叫,没有任何人行的声响。平地让人们放松警惕,没走多久,御前首相竟让军原地休憩。 这给了埋伏的蓝道人一个极好的机会,侦察兵释放信息后,躲在冷水河中的叛军突然从水中冲出,他们手持长矛和弯刀,向重甲骑兵挥去——这种仿照南丰国的武器,对骑兵来说,简直是噩梦。 锐利刀锋对准马腿,敌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战马受惊嘶鸣,这时骑兵们才发现雾气升腾的水里,却是吃人的怪物。偏偏他们只能隐约看见密集蠕动的脑袋,觉得马蹄下有水怪缠绕,此前丛林中的经历让他们心中一沉,双脚发颤,以为自己落入了死神的圈套。 马匹受惊,一些嘶鸣着,落入水中。沉重铠甲让帝国骑兵无法在水中灵活挥剑,轻装叛军一拥而上,用弯刀和长矛让骑兵的鲜血将河水染红。 而另一些,则跌跌撞撞向队伍中冲去,如同失控野兽冲入人群,士兵们居然手足无措,任由马匹四处乱窜,将帝国军团冲出一个巨大缺口,甚至有人惊恐地举起刀刃,向自己同僚身上砍去。 突袭的叛军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支庞大的帝国军队,居然像受惊兔子,一击之下四散奔逃。 恐慌像病毒一样在敌方阵营传染,他们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一些高喊“是叛神者”,另一些则竭嘶底里,让法师拯救他们。他们将自己的队伍撞散,甚至脱下铠甲,只穿着短衫跳进河里。 看起来就像一群集体失控的神经病。 叛军不明所以,讶异于装备精良的帝国军,居然虚弱得可笑,便按照原先计划那样,叫起了口号。 “残暴君主下台!” “抗议太后摄政!” “银鹰干涉政治!” 十分滑稽的是,潜伏在水里的三百人部队,举着弯刀和长矛,追撵着几千人的大军,像狼入羊群一般,在一片浓雾中一路狂奔,叛军居然没什么伤亡。 相对应的是,虽然未受到任何致命伤,帝国军中却一片哀嚎,尖叫声不绝于耳,向圣域军求援。 而所谓的圣域军并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他们跟在队伍后方,十分缓慢地前进,分明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帝国军在迷雾中一片混乱,被追赶着进入了蓝道伯爵设下的包围圈。 水中冲出的叛军一边呐喊着“审判国王和太后”,一边不停地挥动弯刀和长矛。 而躲在丛林里的士兵则向横冲直撞的部队射出冷箭。 密集箭雨从天而降,没准头地落在了帝国军阵营里。弓箭只能射穿重甲骑兵的肩膀,或者落在裸露的马背上,对装备精良的帝国军阵营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帝国军指挥突然高声大喊:“冷静!列队!不是「叛神者」,是叛军!” 然而呼叫声被淹没在一片惊恐的尖叫中,帝国军依旧四散逃窜,马匹受惊,重甲骑兵纷纷落马,然后被埋伏在四周的刀剑手刺穿胸甲。 混乱和大雾中传令兵根本不知去向,指挥官们只能策马来回奔跑,边跑边喊:“冷静!不是「叛神者」!是普通叛军!” 蓝道叛军不明所以然,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惶恐什么。只是一切比他们想象的顺利太多。他们用弓箭干扰敌人,然后伏击者斩杀落单的帝国士兵。这支庞大臃肿的队伍居然像狼入羊群,没有表现出一点抵抗力。 但是就在帝国军指挥高叫“不是叛神者”之后,军团逃散的速度明显放慢了,骑兵也逐渐聚集成形,尖叫声逐渐平息下来。面对持剑的蓝道人,也不再惊慌得丢盔弃甲,表现出应有的战斗力。 重甲骑兵和轻装叛军很快进入了缠斗,躲藏在树林中的刀剑手们发现他们再也很难找到落单的敌人。 蓝道叛军完全弄不明白这支帝国军队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随着慌乱平复,他们明白,艰难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上架感言及…你们喜欢的开头 终于,要在11月4日中午十二点爬上架了! 一,关于大家吐槽的开头 噗,这个……这个是作者君在十年前,也就是十六岁时候写的开头,当时还是个中二少年,怀着一股中二的文青气,写了好几万字,很多地方直接用了当时的手稿(那种小字铅笔稿,你懂的)~哎,真是命运的轮回呀。 实在没想到,直到今天,能够将当初的构思写出来,主线完全没有更改的情况下,签约上架了,但作者君已然没有意识到,离如今的市场太远啦~当然,十年之后,人生阅历被迫丰富了很多,所以呈现的故事,比那个懵懂少年要精彩得多。 上架之前,其实作者君有认真考虑过(严肃脸)把开头全部改一遍,但是……这违背了主角设定的意义,当然为了不影响阅读的愉悦性,作者君考虑将设定原因放在完结处。 呐,所以在上架之前,为了表示诚意,作者君特意写了一个……比较符合审美情趣的开头,希望大家会喜欢(*^__^*) 二、关于以后的路 我们来说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孩子,从小到大生活很富足很美满,然而他总是对人生、历史和社会有一种朦胧的悲观感,这种悲观感让他渡过了孤僻的少年时代。 他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自己能写出一些东西,表达自己的思想,让大众看到。 进入社会之后,他逐渐变得世故,忘记了少年时代的情怀。到这里,还是很诗意的,是吧。 然后,突然之间,他的人生就像《楚门的世界》或者《黑客帝国》一样,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看见了黑森森的现实,发现他的人生回到了原点,他所有的直觉和预感一下子全部实现了,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然后,他居然得到了一个签约的机会。 就好比,许下一个长到两米高的愿望,然后被人吊在树上,算是实现了一样。命运用一种曲折回环、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一个小小许诺。 作者君一直信奉一个信条:“笔下自成世界,小说里的人物都在完成自己的生命,作者的使命是把生命轨迹和历史进程表述出来。” 所以,在这里作下承诺,作者君所写的任何事件和人物,都尽量符合逻辑推导,不故意扭曲。 毕竟,作者君是要在黑暗小众流里杀出一条血路来嘛(明明就是因为不会写爽文)。 无论扑街,还是起飞,作者君一定会坚持风格,将《法师与魔王》完本,以后会尝试更多的类型和题材,或许会写一些感兴趣的短篇放在番外里。 三、当然是要感谢各位支持作者君的朋友和读者大佬们 在这里非常感谢大家陪伴默默无闻的作者君,渡过了裸奔、咸鱼、扑街的日子,给予我极大的支持,并且不遗余力地给我打赏、推荐票和宣传,还要感谢几位给我章推的do,帮我制作书单的读者,以及给我机会“手滑”的编辑大人。 作者君本人是个纠结癌晚期患者,看着停滞不前的数据,通常会自我纠结:为什么会没人看啦,是不是写成一坨屎啦,哎呀大家都不喜欢下面的剧情完全不知道怎么写了……诸如此类的想法,是造就作者君更新极慢的主要原因。 所以呀,套路还是要说的,大家用喝饮料的钱,来给好不容易爬上架的作者君鼓励吧!求订阅!求票票!蟹蟹! ps:读者群号462819313欢迎各位来聊天打屁装.逼。 以下奉上另一个开头: 翟予的意识开始模糊。 这群扑街,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就范,当他脑子进浆糊了——不过现在也跟进浆糊没什么差别。他大脑里每一根神经都好像被烙铁烧过,血管突突直跳好像要从太阳穴里爆出。 他的脖子、手和腿都被反绑在一把椅子上,然后整张椅子被倒推过来,头颅和轻靠在墙上的小腿成了支撑他倒立的支点。你能想象一个一百二十斤的人和一张椅子的重量压在头皮上三小时的感觉。 但此时他依旧能用自嘲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叼你卤味陆丰行,叼你卤味大圈佬,冚家铲。”他大脑里一片嗡嗡作响,一边夹杂着苍蝇似的人声,一边是意识里残留的咒骂——事实上他已经听不清逼问他的人在说什么了。 也没必要听清——无非是:“东西在哪儿。”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块加密了的数据硬盘。 做商业间谍十几年,翟予深谙这一行的规矩,人吃人,钱吞钱,夜间行船勿湿鞋,神鬼人面不可信,刀头贴颈不松口。 但这一次,他还是落水了——陆丰行那个破皮包公司用十万美金引他上钩,偷一家海外贸易集团的数据。当然他不知道贸易集团属于大圈鬼,要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收这笔钱。 现在他被吊在天花板上,脚下踩一个纸箱饿了三天三夜,他一声不吭,心里盘算着这班人也太专业了吧,居然尽可能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审讯过程也从来没脱下过手套和口罩,估计自己死了差人也不会查出个所以然。 几百万人口,日日有人死,以为真的看警讯吗,年中不知多少下三路人销声匿迹。想到这里,他居然浑浑噩噩地露出了微笑。 审讯他的人被这个瘦弱年轻人的微笑吓了一跳——他看起来只有骨头,皮肤惨白,长年不见阳光那种白,好像一只鬼,没想到却是个硬骨头,浪费了他们大把时间。 然后他就被换了一个姿势绑了三小时,但依然一声不吭。 “坚持住,翟予,你要是敢说一个字,下场会比现在惨十倍。”他相信陆丰行的人同样不会放过他,从孤儿院到中环大街,不精于世道,他早就饿死了。 他甚至可以从一个人的眼角看出他下一秒想做什么,可以从一个小职员的行为推测出他老板的后台,可以用一场饭局掀翻一家企业。 这是他的天赋,他也善于利用这种天赋。现在这种天赋给了他自信支撑下去,叼你卤味,脑子又开始发白了。 混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翟予倒也没有什么职业操守、善良道德,他看见的世界,除了权,就是利,无论表面披着什么样的人皮,底下的实质都是一样的。 他估算着最后能争取到谈判的机会——然后伺机逃脱。只要大圈鬼没有动作,陆丰行就不知道他的处境,出了这间屋,就有办法销声匿迹。他早五年就找好了关系,一个犹太佬答应无条件帮他去南美,做人嘛,总要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可是他的估计错了。两张人脸又凑了上来,依然没有拳打脚踢。 “草泥马比,怕留下鞋印拳印,专业的,凶多吉少,晦气。”翟予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汗水不停从额头滴落地面,他视线里的人脸戴着白口罩,模糊不清。 两人看见翟予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以为他要说什么,于是头凑得更近,又重复了一遍:“东西在哪里?” “直接点,要么让我死,要么放下我好好谈。”口水倒灌让翟予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好像死鱼在吐泡泡。 审讯者将椅子翻过来,翟予觉得血液开始回流,以为终于有了一丝转机。没等他脑袋开始运转,想好怎么谈判,一张白布便被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按到了脸上。。 “艹。”翟予挣扎着骂了一句,毛巾立即缩进他鼻腔和嘴巴上,让他呼吸不畅。 两个人将白酒倒在了白布上——二锅头,最常见的那种。 酒精马上呛进了翟予的喉咙,倒灌进他的肺部,极为刺激的液体让他全身抽搐,试图拼命咳嗽,然而越挣扎,毛巾缩得越紧。 翟予拼命试图呼吸,然而没有一丝氧气钻进他的体内,他先是觉得自己整个人泡在了充满酒精的水池里,所有神经都开始肿胀,要突破皮肤爆炸开来,紧接着觉得自己的皮肤也注满水,全身细胞被一个一个撑裂。 他耳边“东西在哪里”的声音越飘越远远,黑暗却像钢水一样倒进他的脑袋。他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却依然在不停地抽搐,像一只吃了毒鼠强的老鼠。 直到最后,连抽搐也停止了,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脸上还盖着一块沾了酒的白布,有点像停尸间的长住客。 两个只会机器一样提问的人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用戴着胶手套的手按了一下他的颈部动脉,沉默了半晌,一个人踢了一下椅脚,翟予便连着椅子一起,直挺挺地翻倒在地。 “叼你卤味,死了。”审讯者说了一句脏话。 翟予突然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觉得自己嘴上插了一根管子,但窒息感铺面而来。 “艹,医院环境也太差了吧。算了,黑市医生还想怎么样。”他在寻思着自己到底在哪儿,大圈佬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陆丰行也不会大发慈悲。 难道是犹太鬼?他会那么好心?即便好心,他能神通广大? 接着,一股晦暗的光线透了进来,他只觉得全身被托起,托起他的物体很粗糙,可惜他的视线一时未恢复,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翟予双眼睁开,恢复了视觉,只觉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只五官笼罩在光晕里、全身长满鳞甲、背上长着六对蝙蝠般翅膀的怪物,用高昂的语调,吟唱不知何种语言,将他高高举起。 他吓得发抖,全身上下却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团猩红色火焰,他以为自己要被烧熟,然后被怪物吃掉,却感受不到任何热度和痛楚。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手和脚小得吓人。 翟予从高处往下看——他看到了一个被绑在石柱上死去的女人,女人的肚子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肚子上是怵目惊心的撕裂痕迹,但伤口已经发黑,没有血液流出。 过了好一刻,他的脑子才开始运转起来,不得不承认一个荒谬的事实。 他重生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世界! 刚才他在死尸肚子的羊水里! 一只怪物将他从死尸肚里挖了出来! 他能释放火焰! 无数草泥马从翟予心里奔过。 第一百三十章 卑贱者 帝国军队就像将丢失的灵魂找回一样,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指挥官大声叫喊:“步兵!列队!骑兵!列队!弓箭手!就位!” 而御前首相则高呼:“歼灭叛军!维护王权!” 帝国军冷静下来之后,很快便认清了敌人的面目,弓箭手向水边一阵密集射击,轻装的蓝道人伤亡不少。 于是,蓝道军边呼喊着“审判暴君,打倒银鹰”,边向远方撤退。 躲藏在树林里的埋伏也趁着浓雾未散,尖锐箭簇像暴雨一样射向帝国军团。两侧的刀剑手继续忠实地执行偷袭任务。 然而重新恢复理性的帝国军组织起有序的抵抗,板甲、铠甲、头盔和盾牌,可以让弓箭的损伤减到最低,步兵则执起长矛,防止持剑敌人对马匹进行攻击。 蓝道堡人一番进攻之下,帝国军队几乎毫发无损,而刀剑手则折损了数十。 蓝道伯爵改变了战略,边向丛林深处撤退,边瞄准落单的士兵。 随着叛军行踪隐匿,他们的口号声也越来越弱。 “愚蠢的地方诸侯!”艾利欧咬牙切齿,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慌得失了魂的丢脸行为。他恨不得率领大军向附近的小领地进发,将这些乘风袭扰的堡垒全部推平。 然而,他又不敢真的派遣部队前去追击,生怕叛神者在深林中设下埋伏,只能铁青着脸,命令帝国军赶快离开这段滩涂。 “如果不是蕾莉亚的愚蠢行为,一路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但是这些诸侯,的确该死!”御前首相狠狠地用佩剑划过幼树干,一株小乔木应声而倒:“深谷那头蠢猪,应该将自己的封臣全部绑起来!” 他一边思考着回到帝都以后,如何将叛军的恶行公开,名正言顺地砍掉各大家族不安分的触手,一边气愤难平地在迷雾中前进。 然而,刚刚平静下来的队伍,突然响起一阵哗叫。 艾利欧只感觉一阵恼怒——到底又出什么岔子了?马上,侦察兵来报:“洱石堡子爵被叛军俘虏。刚才敌人前来偷袭,子爵率领小队迎击,没想到叛军的目标就是我方副将……” 御前首相当即忍不住大叫:“没用的蠢货!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卡索-杜纳听闻,不禁皱起了眉头:“首相大人,加图子爵是中部诸侯联盟的总指挥,如果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恐怕我们五分之一的部队都将失去控制,并且让效忠王室的诸侯们心怀不满。” “他要为自己的愚蠢负责!”艾利欧鹰隼般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让格里克伯爵把他找回来,如果格里克的一千二百人,连一个小诸侯都赢不了,那我看这场战事也没什么好打的了。” 黑风城的格里克伯爵是帝国军主力军团之一的总指挥。 他轻轻蹙眉,但不敢表示反抗——任何人都知道现在形势并不明朗,叛军人数、攻击力、组织叛军的是谁,通通不知道,让主力部队前去追踪,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御前首相指挥军队的能力,与太后蕾莉亚领导国家的能力一样,让人质疑。而且性格一样粗暴任性,果真流着相同的血液。偏偏因为一个国王子嗣,能够站在国家权力顶端,帝国政权透出一股老朽腐败的气息,鸢尾花王朝仿佛真的在垂暮之年了。 虽然心中不满,格里克伯爵依旧领命,他率领着军团向丛林深处进发。为了防止敌人袭击,他命令步兵手执长矛在外围防护,保护骑兵和弓箭手,并且命人仔细查探四周足迹。 很快,这支队伍便发现泥土上有一些新鲜足印。格里克命令追寻这些足印向前查探。然而,丛林早已恢复了寂静,除了虫鸟鸣叫,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这让格里克心中发慌。幸而这些足迹一路上并没有中断,给了他唯一追查的线索。 让他奇怪的是,俘虏洱石堡的加图子爵,不过是半小时前的事情,按理说叛军应该没走多远,但现在这些人好像凭空蒸发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潮湿阴暗的密林里,只听见他们自己的呼吸声。跟随格里克的士兵开始变得焦虑起来,即使有着板甲、护颈和头盔的防护,他们依旧觉得随时有怪物会拗断他们的脖子,湿黏黏的汗液将他们的背脊全部打湿,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最终,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堆积,足迹在此消失。 外围步兵踏上这片空地之后,地面突然下陷——这是蓝道人布置的陷阱!几十人脚下踩空,落入土坑,底下的捕兽夹让他们腿骨折断。 与此同时,四周突然响起了弓箭拉弦的声音——马匹触动了机关,箭矢从林间飞射而出,短距离射穿了数十名骑士的盔甲。还未反应过来,帝国骑兵便被射穿了眼睛、喉咙、嘴巴和脑袋,无声无息地从马匹上倒下。 “埋伏者在东方!”格里克伯爵及时落令:“他们胆小如鼠,黑风堡人难道会惧怕吗?” 伯爵指挥军队向密林追踪,很快他们追上了一支叛军小队,这支队伍手持长弓和弯刀。弓箭手很快被长矛兵制服,而刀剑手则与帝国军拼死战斗。 这些轻装叛军无法抵抗披甲战士的攻击,很快便被俘虏。他们穿着旧锁甲,武器陈旧,脸上沾满泥巴,浑身带着水汽。然而他们毫不畏惧,神情亢奋,大声叫喊:“审判暴君!驱逐银鹰!” 步兵将俘虏压倒在地,用剑指着他们的脖子。格里克伯爵快步前来,愤怒地用钢靴踢他们的头。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说的任意一个字,都足以让你们的头像乳酪块一样被切开!”直到脚尖发痛,格里克才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的领主是谁?”格里克勒紧了一个叛军的脖子,叛军的眼白上翻,喉咙发出咯咯声,然而他依旧尽力作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威胁没有用,大人……洱石堡子爵像一只……蟾蜍一样……被绑在木棍上……铠甲被剥光……头上浇了粪便。”另一名叛军的头被压在积叶上,边喘气边说话。 格里克恨不得一剑把他的头剁下来,他好不容易将这股冲动压制下来,只是踢向这名嘲讽者的胃囊,让他全身痉挛。 “加图子爵在哪里?不要逼着我把你们的皮剥下来。”他从未受过此等侮辱,只觉得血液冲向头顶。 “我们的……大人……在东北边等着你们,他说……要跟你们谈判……不,他只是告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叛乱的火种已经无法平息。”叛军眼睛和鼻子都被树叶和泥巴堵住,他全身颤抖,蜷成一团,却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卑贱者爬上高枝,高贵者沉于泥泞。”他用微弱的气息,说了一句蓝道人的箴言,可惜人们从不关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领地,因此也至此也无从得知叛军的来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狼烟四起 格里克伯爵押送着俘虏,向丛林更深处走去。渐渐地,地面的枯叶少了起来,满是泥泞让步兵和骑兵步履维艰。 俘虏奄奄一息,战士提心吊胆。 走了差不多三格里,他们看见一座孤堡和围墙的残骸。那是古代战事遗留下来的残垣破壁。 接着,格里看看见孤堡塔尖上有一根长长的木杆——或许是粗钢条也说不定,一个人被绑在这根细长棍子上,随风晃荡,他发出的惨叫声像豪猪一样,远远就能听见。 棍子上的人也许看见了帝国军队,失声尖叫:“救我,救救我!” 毫无疑问,便是那位被暗算了的洱石堡加图子爵了。 格里克立即命令士兵将孤堡包围起来。但他留了个心眼,让军队密集展开——防止落入陷阱,或者有伏军冲出。因此,一千多人只将这座遗迹围了一半。 深夏的风吹起,浓雾逐渐散去,棍子上的人如同钟摆一样,随风飘荡,他的哀叫声也变得更加悠长。 “叛国者!出来!你们应该被倒吊十字架!”格里克愤怒地大吼,他从未见过如此挑衅国家权威的人。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伯爵。日落帝国的政权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摇摆不定,不知飘向何处。”一个人头从细棍子旁边伸了出来,但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他是谁。 格里克命令弓箭手搭起长弓,对准人头。 然而,他马上发现,有反射着银光的箭簇,从遗迹的射口中伸出,对准了自己。他既不想强攻,只能与塔尖上的人头扯嘴皮子。 “放下加图子爵,战事结束后,我可以保证你不被判刑,不剥夺你的属地。否则,帝国铁骑会踏平你的领地。”格里克大声呼喊。 “好像帕利瓦城一样吗?如此庞大的帝国竟然凑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我可等着你们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届时政权变动,总有一些人会爬向高处,而另一些手握大权的人则跌入深渊。保不准被剥夺爵位的就是你。”塔尖上的人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回击。 “如今帝国狼烟四起,难道帝国军队还能将这些造反的小领地全部夷为平地,让所有古老家族都血流成河?别说笑话了,格里克爵士。”顿了顿,那个人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绳结,挂在长棍末端的加图子爵不规律地晃动了数下,发出惨烈叫声。 格里克伯爵恼怒异常,他策马在城楼下逡巡了好几圈,却找不到一举拿下的办法。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万一像先前那样中了埋伏,此处孤立无援,估计要落得与加图子爵一样的下场。 最后,他命令一支步兵小队偷偷绕到孤堡后方,点燃围绕塔楼的枯枝。 这里四周都是干枯的树枝和落叶,火势很容易蔓延。敌人站得越高,越无法轻易逃脱,他们只能被围困在塔尖上,被自己的自作聪明烫熟。 接着,格里克重新与塔尖上的人头对话:“你们绑架了加图子爵,却不杀死他,想必要与我们谈判。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此时,伸出的人头却消失不见。格里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过了好一会,他听见弓箭穿破空气的声音,下意识地举起盾牌要躲避。然而,并没有箭簇落到他的身边。 紧接着,他看见塔尖上又伸出了几根长棍,几个人影被挂在了棍尖上,拼命挣扎。这分明是刚才他派出去偷袭的士兵。 “别自作聪明,爵士。我们并不想与您谈判。”塔尖上的人一边回答他,一边松开了一个俘虏的绳索。 站在格里克的角度,他只能看见一排灰色的影子,他勉强记住现在排在第三根长棍上的是加图子爵。那些灰影在半空中,像虫子一样蠕动。 一根长棍被斜树起来,上面的灰影,晃得异常剧烈,就像即将破掉的蛹一样。接着,粘着蛹的细丝被剪断——然而并没有什么成虫爬出来,这条灰蛹就直挺挺地向下坠落,伴随着惨烈叫声,和一阵沉重的堕地声。 随后,四周重归宁静。 “我们只是向帝国军,向王室,向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们宣布,我们将获得更多的权力。”塔尖顶上的人向格里克大叫。 “不管谁主宰金宫,告诉他们,我们要更多的特权,更广阔的土地,更高的俸禄,更多的士兵,更少的税赋!王室杀了我们的人,侵害了我们的荣誉,惹恼了我们,我们就在荒野烧起战火!” “如果帝国军队要烧掉我们的领土,我们宁可拥戴自己的王!” 那人一边高叫着,一边摇动长棍顶端,像乐师拨动着自己的乐器,惨叫声此起彼伏。 “绑架加图子爵对你们弊大于利!”格里克直觉得大脑嗡嗡直响,紧握佩剑的手由青发白,却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子爵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件昂贵的商品。如果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一方赢了,他就是我们荣誉的勋章,如果站在明面上的一方赢了,他就是我们谈判的筹码。” 塔尖上的人影高声说道:“爵爷,实话告诉你,有人给了可观的利益,让我们至少抓住一个帝国军团副官。你应该庆幸被绑的倒霉鬼不是自己。” 然后,那个人影从塔尖上缩了回去,消失不见。而刚才格里克派去偷袭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扔下高塔,绑着加图子爵的棍子也在一片混乱中被收进塔楼中。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胆小鬼!滚出来!” 格里克觉得脑海都烧了起来,他愤怒地砍下了两个俘虏的脖子,又向他们胸口扎了几刀,直至鲜血流出,才平息怒火。 他大叫:“冲上去!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逃脱!” 一千多名士兵应声而上,他们冲进塔楼,冲上断裂的城垛,爬上高墙,散入密林。然而,刚才高声挑衅的人,躲藏在高塔上的弓箭手,还有被吊在半空的子爵,全部像消散的鬼魂一样,变得无影无踪。 格里克暴怒,策马追踪了好几个小时,除了枯枝落叶、断垣残壁,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见,是不是幻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兵临城下 帕利瓦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平民士兵们分批轮流在城垛上值守,勘察兵?32??日到十格里远外巡查,而深谷法师们早已就位,叛神者则忠实履行着守卫职责。 卡特-拉尔森越来越焦虑。夜里,他抱着「淬毒」和「附髓虫」入睡,冰冷武器贴上脸颊之时,他会突然在血光火海的梦境中惊醒,然后走上城墙和高塔,与守夜人一起,无声等待天明。 而大法师罗斯,则好像完全放弃了侍神者的身份,变成了迈普族的人。他脱下法师袍,穿上迈普族的黑色粗布长袍,脊骨上的骷髅图腾越来越深刻。他与迈普族人一起做早颂,与他们一起坚守在城门处,并且照看族中的孩子和老人。 “愿永恒的本源之理,赐予我们力量。”巴松-旺达与自己失而复得的外孙,并没有更多交流。但也许他们相似的血脉,造就了他们相似的性格。不必多言,思维和行动,都在一条相同的轨迹上。 最闲暇的,莫过于计划一切的术士。他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灰色长袍,喜欢独坐在瞭望塔上,看着宏伟的「太阳之眼」法阵群,过一个早上,或者一个下午。 奥丁偶尔会接到信鸽,然后写下回复,让信鸽隐匿在空气中,向深谷、帝都和帝国神学院飞去。 然后,他会告诉年轻领主一些好消息,让他振作起来。 “要对你的子民有信心,现在你是一个领导者了,而不是一个躲在父亲羽翼下的儿子。你除了复仇,还要想想怎么做,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这些话不应该由我跟你说。”奥丁将陷入噩梦的拉尔森拉出来。 一天深夜,奥丁接到了深谷城的急报,说深谷的诸侯,俘虏了一名帝国军的右翼指挥,帝国军队在塞尔堡补充了辎重——那是深入铁山后唯一一个受银鹰控制的诸侯地,并且率领十辆大型攻城车,靠近帕利瓦城。 次日凌晨,侦察兵报告,在十格里外发现帝国军驻扎的营地。 等待了一个月,帝国大军终于兵临城下。 奥丁站在指挥塔上,让年轻领主卡特、叛神者长老巴松、大法师罗斯和法师团团长鲁道夫聚集在一起,展开一张泛黄的纸卷。 “帝国铁骑明日清晨,将到达城墙之下,这是帕利瓦城的地图——有地面的,也有地底的。” 奥丁指着中央,冷声说道:“虽然我们作了十分充分的准备,叛神者和深谷公爵都为我们极大限度地降低了帝国军的凝聚力。但我们仍需要冷静地看清现实:我们所有战斗力加起来,不过一千人。” “我们要面对八倍于自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明白,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刻。 “在作战之前,最重要的,莫过于清楚敌我形势。对方有三千骑兵、四千步兵,一千十字弓手、十辆攻城车以及二百一十名圣域精锐。” “现在因为前期干扰,帝国军团折损了大约八百到一千士兵,另外,右翼指挥加图子爵已经被蓝道堡伯爵俘虏,因此帝国军的右翼就是我们突击的重点。” 奥丁清晰地说明了如今形势:“我的策略是,深谷法师团对抗圣域军,让他们无法干扰平民士兵施法。” “平民军尽最大能力保护自身,并且远距离攻击帝国军队。「叛神者」的召唤师们,因为施法需要时间,并且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体力,因此只能等帝国军队靠近城墙,再释放时魔近距离进攻,也可以防止圣域军对时魔造成损耗。” “法师团除了阻挠圣域军外,还肩负着扫清突围敌军、摧毁攻城车的重任。我们必须死守城门,因为一旦敌人冲入帕利瓦,那么只有破旧软甲的平民们,毫无防护的法师们,以及因施法而虚弱的叛神者们,都将毫无抵抗之力。” 卡特的拳头落在桌子上,用嘶哑声音说道:“帕利瓦必胜。” 其余各人效仿,拳头与木块碰撞的声音整齐而激昂:“帕利瓦必胜。” “那么,拉尔森大人,请你说明一下附近的地理形势,以及我们的突击策略。”奥丁让出位置,让卡特讲解对应地图进行讲解。 卡特指着地图中央:“这里,是帕利瓦城邦,处于高地,四周是低洼平原。帝国军队从西边出发,将一直到达城门之下——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前去骚扰” “但是,我们能够发挥高地优势,优先对付长弓手和冲锋骑兵,阻止敌人快速冲击城门。这里——是进入帕利瓦唯一的平坦通道,他们必然选择此地集中攻城。我将带领士兵们,阻击帝国军主力。” 接着,他又指向帕利瓦城的右侧,画了一条长线,到罂粟花广场的城墙,然后沿着城墙指向一片起伏的丘陵,又从丘陵的山麓,画了三条分支。 “这里,有先贤们挖掘的地下通道,既是我们最后的保障,也是我们突击的希望。如果战事顺利的话,我希望派出一支先锋小队,从地底出发,绕到敌军部队侧方,伏击对方精锐。” 卡特紧紧握住拳头,手指发白,指甲陷入肉中,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作战,既为了复仇,也为了家族荣誉,如今,他更肩负了帕利瓦城上千子民的性命。他第一次感受到责任如此重大。 “如果……如果战争失败的话,这是我们……所有人,唯一逃生的通道。所有人,逃往山麓中,那里是帕利瓦曾经的封臣托德和斯洛的属地。我已经与他们作出了交易,他们将接纳战败的逃兵。” 接着,卡特抬起血红的双眼,沉声说道:“希望我们都能在这场战斗中,存活下来。” 话音落下,巴松-旺达单膝下跪:“「叛神者」愿誓死追随毒蝎之王。” 而罗斯,则用手臂紧紧箍住了侄子的肩膀,沉默不语。 鲁道夫放下了高傲,向卡特和奥丁行了一个默首礼:“我愿意相信,这座城邦,这里的人民,都将取得胜利。因为这里有我从未见过的自由和力量。” 灰袍术士走向指挥塔的塔尖,眺向远方,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他们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危险的进攻 帝国军队终于穿过了重重雾障,从西北方行进至帕利瓦城下。 艾33利欧脸色灰青,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近两日,并没有遇到帕利瓦城的伏兵,也许帝国军倒霉的日子终于过去。 现在看来,这座孤立的城池肃杀而哀凉,四周农庄已经荒废,树木凋零,了无人烟。苍白的雾气让城墙和塔楼像枯立的残骸。 涣散的帝国军通过塞尔堡,得到了两日的休整,终于恢复了士气。面对一座寂静无声的死城,他们只想尽快攻打进去,俘虏抵抗的人,取下那位叛国者儿子的脑袋,然后重归帝都,永远不再踏入帝国南部。 当他们逐渐靠近帕利瓦城,四周的树林变得异常稀疏——稀疏得有点怪异,好像有巨大的木锯,将整片森林放倒了一样。一路上甚至连勘察的痕迹都没有,更毋论可以抓到几个农户询问敌情了。 一些士兵心中不仅发出疑问:难道在南征军攻打之前,帕利瓦就已经被其他势力剿杀了吗? 那座孤城矗立在稍高的平地上,像一只巨大怪物,看着逐渐靠近它的军队。帝国军的队伍从密林缓慢步出,足足延伸了两格里。 侦察兵仔仔细细地将城邦四周探寻了一遍,向御前首相汇报:“大人,只发现城垛上有装备陈旧的持剑士兵,没有弓箭手,没有堆积的火罐,而且数量不多,没有其他伏兵。” 艾利欧咬了一下牙,这场跨越帝国、历时一个月的长征,终于可以结束了。他命令各军团指挥:“带着你们的军队,进攻!” 各领地贵族命令自己的军队向那座灰白色的孤独城池攻击。呐喊声穿透丛林,延绵数十格里的山谷和原野,回荡着军队的号角声。 “枪兵推进!” “攻城车和步兵队伍进攻!” “骑士两侧冲锋!” “长弓手对准城垣!” “请求圣域军支援!” “日落帝国万岁!鸢尾花王朝万岁!” “叛国者必死!” 持枪步兵手执长矛和盾牌,齐步向前。他们等待着城垣上弓箭手的攻击。但是,直到进入弓箭手的射击范围,那座孤城依旧死寂。 艾利欧策马向前,大声呼喊:“我以帝国军主帅、鸢尾花王朝御前首相的名义,命令帕利瓦城的人民投降。” 他拔出「鹰鹫」,以示自己的权威:“该受到刑罚的,是万恶的叛国者,是流着叛徒之血的拉尔森家族,是那位诱惑你们走上绝路的卡特-拉尔森。” “海撒-拉尔森已被剥夺爵位,这片领土应该收归王室,你们不必再听从罪人的命令。放下武器,出城投降,你们将不被俘虏,不受战争之苦,获得国王赦免。” “否则,你们将获叛国罪,被砍下头颅,被烈火焚烧,或者倒钉于十字架上!现在你们还有机会,为自己赎罪,当帝国军冲进城门,你们便不要奢求留下性命!” 艾利欧在赎罪大道上逡巡一圈,然而依旧没有人回应他的命令,只有几个老弱士兵的影子,在城墙上晃动。 御前首相于是将「鹰鹫」收入剑鞘,命令步兵加快速度——这些该死的平民!这座该死的叛徒之城!冲破城门之后,一定要把帕利瓦烧成灰烬! 然而,当枪兵踏继续前进,眼看离城墙只有一格里时,城墙上突然冒出了无数人头! 副帅卡索-杜纳发现得十分及时,大声命令:“情况有变!长弓手!射击!” 然而,弓箭手还未将箭矢搭上弓弦,城墙上突然响起一片极为洪亮的古帝国语:“焰火!” 随着这阵呼号响起,无数火雨从天而降! 火焰对准的,并不是最前方缓慢行走的枪兵部队,而是后方的弓箭手和骑兵! 未来得及拉出箭弦的弓箭,被坠落的火焰点燃,木制箭柄和弓弩,变成了引火物!弓箭手们惊慌失措间,竟然丢掉了武器! 弓兵们大多身披轻甲布衣,他们粗糙的布料,同样也被火焰点燃,同时因为仰视射击,火球坠落时来不及躲避,上百弓弩手被高温灼伤,倒地尖叫! 火焰密集落下,弓兵们即使没有受伤,也失去了视野,他们无法对准城垣,更怕伤害前方部队。 而受伤倒地的人,更是引起了恐慌,他们哀嚎着,火焰从他们的布衣窜上板甲,金属受热几乎将他们的内脏烫熟。他们像蛆虫一样翻滚着,根本顾不上自己身在战场。四周一片混乱,手无寸铁的弓兵拼命躲闪着火雨,从自己同僚的身上踏过。 足足过了十分钟,军队的指挥团才从这让人震惊的事实中清醒过来——在接近城墙的一刻,他们的后方部队被袭击了,一千长弓手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帕利瓦城没有火罐,没有沾着火油的弓弩,也没有任何南丰骇人听闻的火炮,前方部队毫发无损,最脆弱,但对敌人最有效的弓兵,却遭到了突袭! 艾利欧慌忙派人到后方侦察,是否遭遇了埋伏,然而侦察兵回报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国军突然陷入了恐慌,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匪夷所思的可怕伏兵,如今以为握在手中的胜利,却好像突然变得难以掌控起来! 又是一阵火雨从天而降,越过前锋部队的头顶,向帝国军的后翼飞去!看起来,就好像迸发的火山岩浆,堕落地面! “是法术!是法术!”索伦-杜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们怎么会有法师增援!” 艾利欧大惊失色——恐怕这是真的,在帝国内,除了侍神的施法者,没有人能使用如此可怖的力量。 “恐怕他们对准的,就是我们的弓箭手——没有了远方攻击,他们士兵的折损率会大大降低。”黑风城的格里克伯爵是现在唯一冷静的人。 帝国军的将领们乱作一团,他们只适应常规作战,根本不懂得如何应对法师的力量! 被赶尽杀绝的拉尔森家族,到底在何处获得法师的增援!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对付八千铁军的,居然是贵族们视若蝼蚁的平民! 这时,一个人影站上了城墙,从远处看去,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袍,长长的袖口被热风卷起,在空中飘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溃败的侧翼 艾利欧看见那抹灰影,顿时脸色发白,好像看到了鬼魂。他脑海中只想起一个人,便是在日落喷泉边被斩首的火术士——当时弄臣们叫嚣着要让先王回来复仇。 是「叛神者」!他们无处不在,如今竟然勾结叛国罪人之子,一起对抗帝国军。 “「叛神者」的术士,不要玩弄你们的的把戏。”艾利欧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恐惧和不安,认为自己找到了他们的弱点。 “你们也只有这点能耐了。”他觉得自己看清了形势,帕利瓦城的施法者不过凤毛麟角。他们集中攻击长弓手,是为了减少城墙士兵的伤亡——因为他们并没有多少士兵,同时聪明地打乱帝国军的进攻节奏。 只是拼死一搏,拖延时间罢了。 “你们如果现在投降,还能体面地死去。如果继续反抗,我发誓,审判团一定会放干你们的鲜血。”艾利欧高叫,金线披风和银鹰头盔让他看起来英伟挺拔,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具有感染力。 然而,那一抹灰影不为所动。他甚至走到最显眼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弓箭手能向他瞄准。 “首相大人,我便是那位死而复生的人,被御前会议、王太后和国王列庞砍下头颅、烧成灰的火术士。”奥丁回应,他的声音低沉冷静,却极具穿透力,城墙下的御前首相听得一清二楚。 “恐怕您要为自己的判断感到失望。「叛神者」能够创造奇迹,帝国军队将全军覆没,请您作好丢掉性命的准备。”灰袍术士边说着,边低头看向节节推进的步兵。命令身边的平民施法者准备第二次攻击。 “可惜了,您的军队,将在惊恐和无助中迎来末日。”术士举起袖袍,直指帝国军侧翼。 艾利欧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寒——实在太相像了,狮笼中搏斗的罪犯、仲夏节宫殿上释放焰火的术士、议会厅里讽刺当政者的弄臣、太阳喷泉边高喊复仇的阶下囚——与站在城墙中央的灰影,一模一样! 死人真的复活了! 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术士直指着自己,可怕法术即将把自己烧成灰烬。他差点失控,想向相反方向躲藏。 御前首相大声命令道:“请求圣域军增援!是「叛神者」!只要杀了他们,便能顺利攻城!” 传令兵慌忙骑马飞奔,向站在军队最后方的圣域军报信。 “掩护我!他们要攻击我!”艾利欧边命令副官掩护他,一边迅速撤离军队前锋。 然而,艾利欧的估计是错误的——奥丁要求攻击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骑兵部队。当御前首相掉转马头躲避时,只听见身后响起无数炸裂声。 他浑身一抖,只见空中猩红火雨呼啸而过,落在骑兵队最前方! 烈焰在接到命令冲锋的重甲骑兵之间炸开,火舌卷向战士的钢铁铠甲和头盔,温度骤然升高,裹在盔甲下的士兵如同被置于铁锅内的生肉,瞬间被烫伤,哀嚎着翻滚下马。 而马匹被火焰灼伤,惊慌下四处乱窜,在帝国军队内横冲直撞,踢翻了前排的步兵。 从远处看去,就像无数朵红色大丽花在平地间绽开,冲锋的骑兵队如同被岩浆洪流冲散,无数马匹在火舌中折蹄,骑兵们随之倒地,笨拙的铠甲让他们无法站立逃命,火火被烧死。 顷刻之间,骑兵先锋便成了火焰的猎物,侧翼部队前方成了无法跨越的火墙。 而后面的队伍先是听见「叛神者」的称谓,又看见战线前端如地狱般的景象,各指挥者各怀私心,为了避免更大的损伤,居然命令自己家族的骑兵向四边撤离! 本来呈锐角进攻的冲锋队伍,在帕利瓦城的一击之下,竟然像被惊散的鱼群,一片溃败! 军团的指挥者们眼睁睁地看着城垣上的敌人释放法术,却无可奈何——弓兵部队几乎完全丧失战斗力,如今手无寸铁,正准备撤向后援。步兵、攻城车的行进速度极为缓慢,距城门还有十分遥远的距离。而圣域军团依然迟迟未到。 如果骑兵队伍崩溃,这场战事便将要不战而败。直到现在,他们连敌人的多寡都不得而知,却折损无数! 顿时,军团指挥们对御前首相充满怨言——御前会议欺骗了他们,让他们认为这是一次轻松简单的任务,他们如今却都陷入了可怕泥淖,胜利遥遥无望! 艾利欧气急败坏地要求各要塞家族骑士集结向前推进,然而家族指挥者们却假装没有接到命令,并且迅速让领地骑士向后撤退。 帝国军侧翼的攻势完全被阻遏,他们除了让步兵爬上城墙、让攻城车撞击城门外,却没有任何办法对付躲藏在城垛后的施法者。 发现施法者们的攻击非常有效,奥丁再次举起了手:“兄弟们,一举击溃敌人的骑兵!” 随着命令落下,平民士兵们咬紧牙关,再次调用精神海,他们高呼古帝国语:“焰火!” 一瞬间,无数火焰划破天际,如同暴雨般,向帝国军后方飞射!这些可怕焰火要吞噬的目标,早已越过前锋部队,向军队中部蔓延。火球像陨石般砸落地面,让本已无心前进的军队侧翼,哀嚎一片! 提心吊胆的帝国骑兵,此时更像是炸了锅一般,再也顾不上冲锋命令,向丛林内逃逸! “帕利瓦万岁!誓死追随拉尔森领主!”城墙上的士兵们喘着粗气,大声呼喊。他们知道,一旦敌人攻破城门,他们便面临被俘虏处死的命运。 如今战事才刚刚开始,面对近万人的队伍,他们已然精疲力竭。恐惧爬上了这些平民的心头。他们只能拼命透支精神力,以释放更多的火焰。 “暴君下台!驱逐帝国军!拉尔森领主万岁!”人们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口号,为自己增添勇气。 然而,让帕利瓦的平民士兵没想到的是,圣域军团在接到信报后,飞速向前线赶来,支援已经成为一盆散沙的帝国军队。他们将成为帕利瓦平民施法者的可怕劲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挫败圣域军 奥丁站在指挥塔上,看见银色铠甲、白色披风的圣域军正向前锋冲来,穿着绣金法师袍的施法者也朝城门进攻。他们吟唱着「禁断咒」,轻松越过平民军制造的火墙,片刻之间便进入施法范围。 “鲁道夫,你们该上了。”奥丁侧身对一直警戒待命的深谷法师团团长说道。 “遵命。”对方行了一个默首礼,便率领一百人前往城垣。 圣域军在离城门半格里远的地方,挑了一个隐蔽性较好的匿藏点,能够清晰看见城垣上的动静,又能轻易躲过飞射的弓箭。 他们并没有将帕利瓦城中的平民施法者们当成一回事——因为从刚才释放的「圣火咒」来看,虽然数量庞大,但是威力远未达到神学院修道士的水平。 或许城里驻守的,不过是一群拙劣的模仿者。 他们开始高声吟唱,法杖上的法印发出金色的光芒。从远处看去,圣域军四周泛起了一层宽阔的金色波纹,波纹全部由重叠的法阵图案组成。 毫无疑问,他们将施展「圣光咒」,金色光刺比弓箭锐利百倍,带着高温,可以将敌人刺穿、烧融。 深谷的法师团,已经十分清楚应该如何应对普通的中阶法术。他们举起木刻法印,迅速进入冥思,捕获飘散在空间中的「形式因」。 这时,圣域军的施法者们已经吟唱完毕,金色光纹变成无数尖刺,飞向天际,直射城垣! 铺天盖地的光刺向守卫军们迎面扑来,眼看就要烧融他们的破旧软甲、刺穿他们的头颅和身躯! 但守卫军们在过去一个月的艰苦训练中面对过无数次,并不惊慌,他们只是在卡特的指挥下,冷静地向掩体撤退,等待深谷法师团的援助。 而深谷的法师们,此时已经冥想完毕,一句整齐宏浑的古帝国语在城垣上响起:“「太阳风」!” 咒语释放之后,城垣之上的空气,突然剧烈震荡起来,气流四处乱窜,将守城的投石机石头腾空卷起,在空中上下翻滚,未来得及抓住支柱的士兵们几乎被吹下城墙! 从远处看去,因为震荡造成的气旋,让城墙四周的树叶和树枝全部向上飞旋,而高墙上的人影,则奇异地扭曲起来,延绵一格里的帝国军甚至全部听见了凛冽的呼啸声——就好像山风穿过狭长岩洞。 而飞射向城垣的密集光刺,被阻隔在气旋之外,尖锐刺芒被剧烈震荡的气流分散成无数光流,发出极为刺目的光芒,悬挂在守卫军头顶,离他们只有一寸距离,让他们无法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对守卫军们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就连圣域军们,都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他们急忙举起法杖,准备释放「禁断咒」,以防敌人发动强大的法术攻击。 但很快,他们发现这只是一个防御性法阵,那股剧烈风暴只是像一只巨型怪物一样,将城墙四周全然包裹起来,把光刺卷入腹中。 「圣光咒」形成的光流逐渐减弱,在空气波纹上飞散成无数漂浮的小光粒,就像天上落下的黄金雨滴。最后,连这些光粒都隐匿在空气中。 躲过攻击的守卫军异常振奋,他们第一次与法师团合作取得了良好效果,平民们从未认识到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们随即想到那名术士的话:“你们有能力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们几乎欢呼起来,卡特-拉尔森命令平民施法者们保持冷静,因为战事才刚刚开端,他们的攻防措施已经暴露,失去了让敌人措手不及的先机,硬仗才刚刚开始。 看见圣域军的攻击暂停,卡特命令士兵们尽快释放更多的「圣火咒」,继续压制缓慢挺进的帝国军。 而深谷城的施法者们同样兴奋,他们第一次使用木刻法印实战,面对的是昔日比他们强大得多的圣域,而木刻法印的确发挥出理想的效果,他们不由得为此感到惊奇。 那位术士居然用最简单的材料,最快捷的方式,让帝国法术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深谷城的法师们,从来没有什么坚定的政治立场,如今他们无比盼望能够赢取这场战争,以证明他们的强大! “他们到底是谁!由一百二十名施法者共同发出的「圣光咒」可以让两千人的普通军队失去战斗力!然而,城垣上的术士,却异常轻松地就将我们的攻击阻隔了下来!” 相对地,修士们开始紧张,以他们的认知来看,帝国内从未出现过可以与圣域抗衡的法术力量,而刚才城墙上的这一幕,打破了他们的想法,一股未知势力已经与叛国者联合在一起! 一路上,帝国军也遇到了大大小小的袭击,这些邪恶术士都能召唤出战斗力惊人的怪物,虽然对于圣域军来说不难对付,但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名为「叛神者」的组织,潜伏在帝国南部,准备掀起一股巨浪。 他们马上将「叛神者」与城垣上施法的术士联想起来,看来他们的实力不仅仅是此前遭遇的那么简单。 从法术效果看来,帕利瓦的法术力量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守卫军有十名以上媲美大法师的术士,数百名入门的施法者——大法师在帝国内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如果帕利瓦城有如此多的高阶施法者,那么这场战事必定将陷入泥淖。 另一种可能是,守卫军有数十到上百名中低阶术士,共同抵御住圣域的集群攻击,还有数量庞大的入门施法队伍。那么,帝国军同样岌岌可危。 从方才的攻击和防御来看,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但是,无论哪一种可能,对高傲的帝国军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圣域军来说,都是致命的。他们必须改变进攻策略,否则这场战争,落败很可能变成现实。 法师贝奇是个谨慎的人,一击之下,他马上认清形势比预期的严峻太多。 他没有抱任何侥幸心理,命令侍神者们举起法杖,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同时等待他的命令,进行下一轮攻击。而他则终于放下侍神者的尊严,顶着守卫军释放的熊熊火焰,向帝国军指挥团奔去,与他们紧急商议对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策略 “艾利欧-帕顿,你的情报有误,我们很可能会输掉战争。”贝奇的马匹还未站稳,便说出了一个让御前首相心中一沉的事实。 聚集在艾利欧身边的几位军团团长,脸色也迅速变化——他们一开始以为出现术士只是意外,圣域军完全有能力对付城内的邪恶施法者,然而圣域军指挥官却迎头浇下一盆冷水。 一些并不忠诚的指挥者,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 艾利欧急忙将贝奇拉至无人之地,让四周的士兵全部退下,他脸色发白,神情愤怒,却又艰难地压抑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贝奇并不关心帝国军内的矛盾,只是直述事实:“刚才圣域释放了一次攻击,城内敌军非常轻松地阻隔下来,而同时,帝国骑兵和弓兵都受到了猛烈的「圣火咒」袭击。” “这能说明什么?”艾利欧感到异常烦躁,来回踱步——无坚不摧的侍神者,扬言能够轻松对付任何邪恶力量的圣域军,居然对帕利瓦城内的叛军束手无策?这位法师大人是在开玩笑吗? “你们的情报丝毫没有提到这一点——城内的法术力量非常强大,通过推测,我们认为他们的人数超乎想象,部分施法者的位阶比修士和法师相同,甚至比我们更高,而绝大多数则处于入门水平。”贝奇冷冷地回答道。 “因此你们还能应付是吗?”艾利欧已经顾不得用尊称,他恼怒地认为这些圣域的家伙居然想在节骨眼上提高身价,提出条件。 “不。” 圣域军指挥对艾利欧的态度感到不满——在危急情况下,这位帝国军主帅似乎非常难以沟通:“我的意思是,他们似乎准备用数量庞大的入门施法者,对付普通部队,而中阶术士,则专门阻挠圣域军的施法。如果我们不商讨一个有效对策,那么这场战争必输无疑。” 艾利欧依然沉浸在怒火中,他用鹰隼般的双眼,直视着法师贝奇:“那么,尊贵的法师大人,您认为应该怎么办呢?按您的说法,让我们的士兵去送死,然后圣域军站在一边,表示无能为力?” “凡人,你的高傲会让你付出沉重代价。我将率领圣域军与你们合作,侍神者们将尽力抵挡来自城垣的低阶法术进攻,消耗他们的高阶法术力量,掩护你们的骑兵队伍。” “在施法间隔时,骑兵必须快速冲锋,争取以最快速度到达城门,缓慢的步兵部队暂时搁置。我会命令圣堂骑士在最前方引领你们进攻。” 贝奇冷冷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保持胜利的希望,在于你们能够快速突破城门,冲进城内。我相信躲藏在城墙之上的帕利瓦术士,一定没有强韧的肉体。” 将战术陈述完毕,贝奇静默地站在艾利欧面前,然而他发现这位御前首相并没有什么见地,只是沉浸在气愤和焦躁的情绪中,便失望地策马离去:“如果你们依旧固执己见,恐怕你们的人头都会成为帕利瓦城墙的胜利装饰。” 艾利欧立在原地,恼怒地思忖着圣域军指挥的话——也许只是夸大其词。但他也不至于愚蠢到置事实于不顾,目前形势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况且,按照贝奇的策略,帝国军没有任何损失。不妨按照他所说的去作罢。 麻烦的是——一切并不像人们预测那样顺利,如果战事继续胶着,那些着眼于利益的领地军团,会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 ****** 哨兵向奥丁报告,圣域军指挥已经折返,也许新一轮攻击将会到来。 奥丁站在指挥塔上,看着蚂蚁一般的侍神者部队,微笑了起来,对鲁道夫说道:“引诱他们攻击,像羊群一样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然后用「灰烬牢笼」对付他们。” 鲁道夫微微躬身,他对这位帕里瓦的幕后领袖的判断力非常信任。到如今为止,帝国军的行动完全在预料之内,灰袍术士的策略十分有效。 只要胜利,鲁道夫甚至愿意付出一定代价。他转身向深谷城法师团走去,这些家伙们在财富和享乐中浸淫了太久,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重新点燃了他们的荣誉感。 “那位贝奇大人想必已经制定好进攻计划,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我们。我们的胜算很大,但是对于未经历过战争的平民来说,过程同样也很残酷。”奥丁又转向卡特-拉尔森,后者铠甲露未遮挡的脸上,全部被汗水湿透。 尽管迄今为止,战事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守军未对帝国军队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卡特紧张的神经一丝也没有放松。 他点点头,回答道:“迪格斯先生,谨从您的吩咐。” “你让部分施法者进行防御,而另一部分则集中对付冲锋骑兵——恐怕接下来,圣堂骑士会让我们的策略难以施展。我们一定要尽量保持「叛神者」的实力,不能轻易释放时魔。” “一旦时魔被击溃,我们将没有血肉躯体可以与几千铁骑硬拼。”奥丁特意嘱咐卡特,不要因为仁慈而让平民们退避。 卡特行了一个默首礼,便重新走上了城垣。他看着面色发白、神情恐惧的士兵们,闭上了双眼——也许他们接下来会经历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可怕场面。 “帕里瓦的子民们,为自由而战!击溃冲锋骑兵!”卡特高举长剑「淬毒」,命令士兵们释放法术。 “你们必须以自己的鲜血起誓,誓死保护后方的兄弟们,不被圣域军攻击!”他又专门挑选了五支小队,共一百人,进行防御。 “誓死守卫帕里瓦!”沉郁的口号声在这一百人间回荡。 “为自由而战!为帕里瓦而战!为领主而战!”呼号声此起彼伏,平民们虽然透支着精神力,但仍然坚持着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呼号声刚刚落下,一股极为可怕的飓风便从平地升起,随着飓风同时上升的,是凭空出现的巨大水柱——由地面逐渐向上螺旋扩张,像一只巨大怪物向城垣张开了血盆大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水龙卷 水柱飞速撞向城墙,带动四周的气流急速旋转,地面上的树叶、枝条、石块,像卷进了巨型绞肉机一般,变成了白色水柱的一部分,全部从城垣上砸落。 极高的速度和能量,让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感到一阵摇晃,随即高速水流攀向城垛,将一些猝防不及的平民冲出城垣,卷向天际,把他们的五脏六腑全部绞碎,又重重地扔往地面。 “禁断!禁断!”守卫队遵从卡特的命令,拼命释放「禁断咒」。然而,一百人联结的防护结界,并不能完全阻挡圣域军的攻击。 而人们慌乱之下释放的「圣火咒」,也全部在一层接一层的水雾下全部熄灭。 “「水龙卷」!”深谷城的法师认出了圣域军的法阵:“有近百名修士同时施法!” 尽管做好了艰难作战的准备,深谷城的法师们依旧对群体法阵的威力感到畏惧。他们举起木刻法印,尽力冥想,然而眼前的可怕景象让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毕竟他们依旧对圣域、真神和法术学心存敬畏。 “「灰烬牢笼」!”鲁道夫大声命令:“我们拥有比圣域强大的力量!” 这句话点燃了深谷法师团心中的信念,长时间以来的训练革新了他们的认知,面对强敌,正是验证新认知的时刻。 深谷的法师们举起手中的法印——这是由核桃木雕刻成的立体三角,三面分别等比例雕刻了三个帕利瓦城的微缩法阵,他们将法印旋转至圆环、方形相交的一面,阴刻的符文开始泛出刺红色光亮。 法师团在精神海中捕获「形式因」,铺天盖地的水柱在他们的意识中,变成了一股刺目的光芒,而这股光芒,又由无数细小漂浮的光粒组成。 他们尝试在想象中将法印投射至光辉中去,最大限度地让漂浮粒子聚集在法印范围之内。 一开始,这些粒子像一盘散沙,拼命向外逃逸。逐渐地,它们被一股强大力量卷入法阵之中,刺红色的法印将它们紧紧束缚在一起。 “真神庇佑!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墙下响起了一片惊呼声——这阵声音来自圣域的施法者,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只听见城墙内响起一片低沉浑厚的古帝国语吟唱,紧接着,天空中逐渐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圆环,圆环内飞散出无数古老符文,这些符文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圆环之间的立方体! 如果圣域军对法典熟悉的话,会发现这居然是帕利瓦的守护法阵之一! 这个遮蔽上百人的巨大法阵,在吟诵声中开始旋转,而刚才侍神者们释放的「水龙卷」,居然像一条扭曲的白色蛆虫,被倒着抽进了圆环之中,全部蜷缩在立方体周围,变得像染血般鲜红! 方才磅礴水浪将帕利瓦的守卫军冲散,但如今这些四处溢出的水流,居然像无数透明银蛇一样直立起来,向上游去! “帕利瓦的叛军们,居然在使用真神遗留的法阵力量!” “这是圣徒与魔鬼之战中使用的武器!” 几位圣域法师情不自禁地高叫出来。 “帕利瓦城内的,到底是谁?一个小领主不可能掌握神圣法阵!” 就在「水龙卷」被「灰烬牢笼」吸收的瞬间,圣域军还未从震惊中恢复的时刻,卡特命令平民施法者再次向帝国军骑兵攻击! 地面上重新筑起火墙,火球如同暴雨般落在帝国军头顶! 惨烈尖嚎声再次从骑兵部队传来!甚至远在城墙上,人们都能闻见油脂和肌肉烧焦的味道! 御前首相艾利欧此时才真正陷入了恐慌,他想起法师贝奇的话:“落败很可能是我们的下场。” 骑兵一个接一个地翻滚下马,火焰在艾利欧耳边飞啸,然而他却毫无办法——既没有弓箭手可以对付城墙上的守军,骑兵部队不仅止步不前,史考特男爵率领的军团居然还向后撤退!只有银鹰骑士和帝都军团依旧冒着浓烟烈火试图向前突围! 艾利欧脸色惨白,他怒不可遏地向通讯兵传令,要求各军团指挥向前进攻,然而他的命令毫无回应。 “叛徒!自私自利的家伙!回到金宫非把他们的皮剥下来不可!”御前首相一边咒骂,一边躲避从地面窜起的火舌,差点掉下战马。 “该死!”艾利欧只觉得心脏快从胸前跳出来,这些可怕火球就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在向帝国军索命。 就在艾利欧无计可施之时,圣堂骑士们终于赶到了队伍的前方。 “不想丢掉小命的话,就命令你的人跟上!”说话的是圣堂骑士队队长詹姆士,他举起银色巨剑,指向城墙方向,剑尖上还有弧光在闪烁。 “各军团骑兵!跟随圣堂骑士队进攻!逃跑者斩首!”闻言,艾利欧稍微振作起精神,大叫着向帝国军部队下命令。他只觉得脑袋像灌了铅水,喉咙则如火烧一般,眼前形势更是让他的心脏像有一条蛇在扭动。 艾利欧的话语起到了作用,四处溃散的帝国骑兵终于重新聚集起来。白色绣金披风、银色铠甲、佩戴十字纹徽章的圣堂骑士给了他们坚持的勇气。 圣堂骑士越过帝国部队,冲向最前方,他们巨剑挥舞,淡紫色的弧光凭空炸裂。他们毫不畏惧坠落的火球,控制着马匹在火墙之间左冲右突。 当巨剑落向火球,火焰的橙色光辉瞬间变得微弱,火球四分五裂,变成手臂高的小火苗,坠落在地面上! 圣堂骑士们轻松地越过了「圣火咒」的包围,剑锋落下的地方,火焰逐渐衰弱,在熊熊燃烧的火墙间,形成了一条低矮通道! 而紧跟其后的帝国骑兵队,终于免受火球攻击,在圣堂骑士的掩护下,快速通过没有火焰的通道,向城墙冲击! 就在这时,城墙上再次传来一阵古帝国语吟唱,天空中的暗红色法阵,开始发生变化! 被束缚的「水龙卷」,原本围绕着圆环中间的立方体,快速旋转。如今好似失控一般,突然折射出极为强烈的银光,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侍神者之死 就在圣堂骑士通过赎罪大道,快速奔向城门,圣域施法者重新吟诵咒语,准备第三次施法时,高悬在城墙上的巨大法阵投影,突然喷射出一条银白色水柱! 就好像,天空上缓慢撕开一个红色巨口,储存「灰烬牢笼」中的法术力量突然汹涌而出,将圣域军和城墙间的空间,劈开了两边! 高速水柱直冲地表,泥泞地表被砸开了一个巨型大坑,洪流又从大坑中蔓延出来,四处喷涌,打断了圣域施法者的吟诵,他们慌忙开始吟唱「禁断咒」,然而水流却像盘蛇一样,围绕着他们四处打转。 低阶的施法者们不得不策马撤退,然而洪水却咬住了马腿,战马折蹄,倒在水里,一股银色浪涌扑上来,马匹便被水流卷走。 而落马的修士们纷纷吟唱,抓住树干好让自己不被漩涡带走。 顷刻间,城墙四周已经被银色浪涌覆盖,天空中的暗红法阵依旧源源不绝地喷出水瀑,卷向正在快速冲锋的圣堂骑士! 银色铠甲的圣堂骑士并不畏惧席卷的洪水,他们举起圣盾和巨剑,生生地将涌向眼前的浪潮劈成了两边!他们专心冥思,马蹄和剑矢将水流撕裂,水雾无法突破盾牌,逆流而上! 而跟随在圣堂骑士后的帝国骑兵队,此时已经恐慌不已,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瀑布,前线则变成了一片汪洋,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怪异荒诞的场景,马匹的脚步被泥泞和四散的水流阻挡,逡巡不前。 只有副帅索伦-杜纳依旧咬牙带军挺进,其余骑兵队的将领们,则谨慎地跟随在后方,丝毫没有冲锋攻击的意愿。 “帕利瓦城里有恶魔!” “邪恶术士要让我们全军覆灭!” 骑士们被水流冲撞得七零八落,战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直到如今,他们连一个敌人的血都没见到,而这些比灾荒更可怕的情形,似乎是魔鬼对他们施下的诅咒。 “冲锋!凡人们,冲锋!”詹姆斯大声叫喊,即便圣堂骑士冲破了桎梏,毫发无伤地跑到城门下,怯懦的帝国军不跟上,也是徒劳无功。 “水元素不会杀死你们,但长剑会!”圣堂骑士队眼见帝国军崩溃四散,便拔出银色剑刃,对准了逃跑士兵的喉咙! 卡索-杜纳眼见帝国骑士队将近失控,便一剑斩落了一名逃兵的头! “谁敢后退!”他举着人头大声叫喊。 “真神庇佑!” “国王万岁!”在威迫下,帝国军指挥们重新将他们的队伍组织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躲过漩涡,一边装模作样地挥剑前进。 水瀑飞泻而下,整座城墙几乎笼罩在白色水雾中,将守卫军们包裹起来。 圣域法师们距离城墙最近,他们惊异于悬浮于空中的法阵效力。 “这是普通的水元素——与我们释放的一模一样。”一名法师向指挥者报告 “如此庞大的法阵,只有大法师才能释放。它的威力并不如想象中强,但非常怪异——它似乎吸收了我们释放的法术力量,再反向弹射出来。”贝奇向坚守的法师团说道。 “他们窃取了神迹的力量!”法师们讶然:“那么我们如何突破他们的防御?” “我们分散施法,他们自然无法抵御,也无法对我们造成集群伤害。”贝奇是思考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但我不确定是否每次攻击都有效,因为他们似乎有数量众多的人会释放「禁断咒」。” “修士们三人成组,绕开前线,分散躲避入树林中。水流并不致命,这里地势宽阔,完全有办法避开损伤。”贝奇命令道。 “尽量缩短施法时间,施法完毕后尽快离开,避免敌人掌握侍神者的位置。依旧遵循先前的策略——引诱中阶施法者攻击,突破低阶施法者防御并对他们造成损伤,掩护骑兵冲锋。” 似乎意识到这个战略对守军不利,一股暗红火焰从天空直堕地面,在圣域施法者间炸开! 这个火球的力量可怕得惊人,一瞬间地表炭化,火焰溅射的地方全部变成了蒸汽。 法师和修士们惊慌之下,马上释放「禁断咒」,阻隔这股可怕的力量。然而,暗红火焰就像刀刃一样,轻易撕开了「禁断咒」的法术层,渗进了施法者四周的空间。 几个被火焰触碰的修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内脏就被烧穿了一个大洞,然后缓缓倒下,逐渐炭化。 法师贝奇耗尽精神力吟唱出「救赎」祷文,勉强凝结出一个比「禁断咒」强大数十倍、半成形的保护法阵,才避免聚集在一起的施法者们受到严重损伤。 其余法师同样聚集精神开始冥想,让「救赎」的光晕逐渐扩大。 火球在上百个法师凝结成的法术网上翻滚,就像一炉半融化的铁水,不断腐蚀着银白色的法术光纹,试图撕裂保护层,向圣域施法者们袭来! 法师贝奇高声命令道:“我们无法抵御这股力量!以最快速度疏散!用骑乘术!他们想将我们全部剿灭!” 修士和法师们知道这命令意味着什么,他们闭上眼睛,默念了一遍颂文,便停止施法,立即向各个方向快速飞奔! 而贝奇依旧以微弱的精神力维持着「救赎」,在侍神者们撤离的一瞬间,法术光纹变得微不可见,同时一个巨大火球,再次穿越水幕,落在了施法者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贝奇举着法杖,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吟唱,当“真神庇佑”的吟诵声落下,一股猩红的焰舌将他完全吞没,人状火焰只持续了片刻,便赫然膨胀,向四面肆虐,一股灰烟从地面升起,圣域军的总指挥在烈焰下消散无踪。 “遵从他的命令!执行他的遗愿!他是伟大的殉道者!”四处逃散的法师们高声呼喊,以最快速度向密林间飞驰,然而火焰像一张巨网,从四面八方开始向里收卷。 被火舌缠住的马匹瞬间变成了灰,落后的施法者透支精神力使出「禁断咒」,却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奥丁站在城墙上,脸色灰白。 他皱起了眉头,过度使用「幻灭火」让他体力透支,就算突袭,对付一百多名施法者,依然让他筋疲力尽。 然而,他依然没有阻止贝奇的计划——那位有伟大精神和冷静判断力的敌人,如果位阶再高一点,也许真的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的确,一旦这支侍神者队伍一旦分散开来,便变得难以对付,局势也将发生不可预测的改变。接下来将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消耗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夜祭 天色渐渐变暗,城墙上举起了火把,帝国军队不得不向后撤退,找到驻守营地。 首战日守卫军大捷,帝国军队却毫无建树。艾利欧喘着粗气,绿色双眼像一头夜鹰那般锐利,他想找人发泄怒火,然而四周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他们有邪恶术士,盗用了恶魔的力量,圣域本应打败他们。”艾利欧将「鹰鹫」插入土里,忿忿地说道。同时,他让护卫兵把他的铠甲和头盔认真地拭擦了一遍。 “不能让敌人看见我们垂头丧气的样子!” “只要冲过去,冲进城里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只是一个南方的小城邦而已,看看你们怯懦的样子,连金宫的狗都比你们更勇猛。”艾利欧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坐下来吃了一口干牛肉。这玩意只在他父亲口里听说过,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却像一块干蜡。他将牛肉吐了出来,却又喝进去一口苦涩的小麦酒。 索伦-杜纳解下胸甲和钢靴,水汽让他的靴子变得潮湿沉重起来,胸甲上则沾了些血渍和泥块。 “不,大人,你没在前方,不清楚他们的实力。”索伦闷头喝了一大口小麦酒,只觉得身上开始发热,然而心中还是一阵接一阵地发寒。 “从进入铁山以来,我们一路上遭遇了多少袭击。甚至到现在,连帕利瓦城的一块大理石都没碰到,却损失了多少兄弟。”这位年轻将领愁眉不展:“也许我们应该改改盲目乐观的态度。” 他又灌了一口酒,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他们可以像法师一样,随意调用元素,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花样。” “所以你认为我们应该绕着城墙走三圈,就这样回帝都去,向圣域和国王禀报,帕利瓦城难以攻陷,南征军不得不投降。”艾利欧嘲讽道。 “这么一来,中央裁判所那些不近人情的家伙,保不准会将我们全部送上圣路易-泽特广场。你们可别忘了仲夏节晚宴那一出——他们才不会管你身上有多少爵衔。” 御前首相又扔掉了手中的水罐,小麦酒让他反胃,护卫兵慌忙重新为他准备了一瓶。 索伦低下头,看着油亮亮的篝火,不再说话。指挥营的贵族们同样也在闷闷不乐地吃着难以下咽的军用粮——中央裁判所,他们没人会忘记仲夏节那个可怕的夜晚。 想想那些被剥光、像垃圾一样被拖拽的贵族,头颅被一个接一个地砍下,远离帝都的指挥官们不禁打了个冷颤,顿时觉得四周充满了监视自己的眼睛,圣域军正在他们不远处休憩。 “跟着大部队冲锋,但决不拼命。”一些人下定了决心。 这时,传令兵喘着粗气从深林中跑来,脸色发白,向艾利欧和指挥官们下跪:“圣域军总指挥贝奇……殉道……他们没找到……他的遗体……” 这个消息让指挥营的所有人都如堕冰窖:“帕利瓦城内驻守着魔鬼,连圣域都无法战胜。” “如今法师里昂代替了贝奇的位置,命令明日清晨,即刻进攻城墙,施法者们会为帝国骑士队提供掩护。圣骑士团仍将带领前锋。若有人临阵逃脱,他们将如实禀告圣域,届时裁判所将对罪人及其家族进行裁决。” 传令兵一口气将里昂的命令复述出来,他跪倒在地,深深地把头埋下,生怕御前首相愤怒之下将他斩首。 这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南方的夜晚,四处透出树木的阴湿味,就像恶魔鬼怪一样无处不在。帝国军队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陌生可怕的陷阱,四处布满荆棘沼泽,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而圣域的施法者们,严格遵守贝奇的遗愿,隐匿在丛林各处。他们低声吟诵着祷文,点燃不发光的檀香、白神木和尖晶石,香气随着他们的吟诵声飘向远方,似乎在祝愿死者灵魂早日与真神相连。 圣堂骑士临时用木板钉了一口棺材,将贝奇的金丝徽章扔进棺材中,然后将木料垫在棺材底下,四周点起神香。 在詹姆斯的带领下,圣堂骑士团抽出长剑,伫于地面,单膝下跪,吟唱圣颂。 “殉道者之魂飘于南方, 愿吾主接纳侍神者永生。 吾愿以吾之血献祭真神, 吾愿以吾之命奉献圣堂。” 神香缭绕遮盖了侍神者的面孔,看不清他们是否动容,吟唱声依旧低沉,淡淡的香气在黜黑密林中蔓延。 默颂完毕,詹姆戴上了圣堂骑士的面甲,他的双眼似是一潭宁静湖水,既无愤怒,也无哀伤,似乎早已知道命运如此。 他举起火把,点燃了棺材下的木料,圣堂骑士团低声吟唱,剑刃在火光中发出晶莹光泽。 木料燃烧越来越旺盛,橙红色的火舌窜上了棺材,马上将这简陋的小方盒包裹起来,木材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剧烈,灰烟向上冲起,发出呛鼻的味道。 圣堂骑士们跪在地上,一边吟唱圣颂,一边看着火堆从微弱,到燎燃,再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堆呛人的烟灰。 他们最后为这堆炭灰撒上圣水,然后用泥土掩盖,再在潮湿温热的泥土上,插上一枚木制十字架,上面雕琢了一个简陋的奥西里斯圣像。 “愿灵魂与真神共存。”詹姆斯低声吟唱。 “愿灵魂与真神共存。”圣堂骑士们应和。 “敌人盗用了真神的力量,神明将对其降下天罚。吾等侍神者,誓死歼灭渎神之人。明日一早,遵从贝奇大人遗愿,攻破城池,使其永堕地府。”詹姆斯用剑尖割破手掌,鲜血滴落十字架上,其余圣堂骑士纷纷效仿。 而在五格里外的城墙上,奥丁罕见地没有歇息,而是与守夜人一起,瞭望帝国阵地的篝火。 他微微皱眉,深谷法师鲁道夫则躬身站立在旁。 “迪格斯大人,今日你在紧急情况下,一击杀死了圣域总指挥,实在……是了不起的贡献。”鲁道夫思索了一下措辞,显然他并不习惯夸赞他人,但对奥丁用词却毫不吝啬。 “您的决断能力超乎常人、施法水平也让人惊异——可以毫不讳言,大法师罗斯也比不上您。” “贝奇死亡,圣域军必定会陷入混乱,可是,您为何还愁眉不展,深夜谴我前来呢?” 鲁道夫看见那位一向冷静、时常带着微笑的年轻人,此刻却陷入沉思,深感不解。(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危机 “鲁道夫,圣域不像帝国军,他们并不是一群失去首领的猴子,会无所适从、相互争斗,他们是一群严守纪律的工蚁,只要母巢尚在,他们就会严格守命。” 奥丁异于常人的嗅觉,闻到了远处飘来的淡淡香气——这是神香的味道,他看着圣堂骑士祭奠的火光逐渐熄灭,觉得有点懊恼:“今天早上,我知道了贝奇的策略,才释放了本源之力,却依旧没有阻止圣域的法师们散入丛林。” “这将带来严重的后果。”奥丁挺直了后背,鬼火般的双眼看着鲁道夫:“圣域施法者的力量并不弱,如果你们一对一地进行对抗,你认为深谷法师团的胜算大吗?” “老实说……掌握木刻法印之前,我们没有丝毫优势。”鲁道夫不明白奥丁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但掌握了木刻法印之后,我可以保证,深谷的法师们必定不会在战斗中落败。如果敌人聚集在一起——对我们来说,毫无疑问是更加有利的。” 奥丁拿起了一个木刻法印,观察着三角体的三个面,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帕里瓦城的三个法阵,主要作用都用于防御,且对群体的效果更好吗?” 鲁道夫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是的——所以,您的意思是,一旦他们分散入丛林之后,我们便对他们毫无办法?” “不,我不这样认为,大人。”鲁道夫的双眼在火把下熠熠发亮:“我们使用木刻法印,完全有能力胜过任何一个参加战争的圣域施法者。” “简单来说,他们无法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也可以随时将敌人攻击转变为自己的力量。他们完全无法突破防线,只要一露面,我们就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况且,我们的施法时间比他们更短。”鲁道夫显得信心十足。 “是吗?那你认为,你们可以在圣域施法者的干扰下,轻松击退圣堂骑士和帝国军队吗?”奥丁放下木刻法印,反问道。 “贝奇的聪明之处在于,他非常冷静地认识到,圣域施法者们即便聚集起来,也无法抵御你们的攻击。而分散开来,同样无法在力量上战胜你们。所以,他完全放弃了以你们为目标。”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深谷法师正面对抗,而是将目标转向了平民施法者?”鲁道夫讶异道:“那位死去的指挥官还真有卓识远见。” “只通过寥寥无几的攻击,就能判断守军的兵力配置,并且抛弃思维桎梏,选择看似艰难的对抗策略,这位指挥官是个天才。”奥丁没有吝啬溢美之词。 “他阵亡后,圣域军队非但不会陷入混乱,还会马上有新的继任者,并且严格遵守贝奇的指令。届时圣堂骑士会带领帝国军队快速冲锋,而施法者们躲在丛林里,一边干扰你们施法,一边攻击我们的平民军队。” 奥丁再次皱起了眉头:“对于我们来说,城墙一旦被攻破,就可以与失败划上等号了。” 听罢奥丁的说话,鲁道夫也同样陷入了沉默。 “那我们没有应对措施吗?”片刻之后,鲁道夫向奥丁询问。 “有两种方法,不过「幻灭火」被贝奇的法阵抵消后,我们就陷入了被动。” “第一种,我潜入丛林,找出圣域法师匿藏的位置,将他们逐个绞杀。想必明日的战斗会轻松很多。另一种,对峙时,等待他们发动攻击,一旦有圣域施法者施法,你们就集中力量尽可能将他们一举击杀。”奥丁重新躺倒在长椅上,看着火把光亮在夜风中摇晃。 “但我决定放弃第一种做法。” “并非我没有能力杀死他们,从表面上看,这种方法也更加保险,只要圣域军没有了施法者,明日冲锋骑兵必将在帕里瓦的法术力量下全线溃败。” “深谷法师团愿代替您前去捕杀圣域军。”鲁道夫认为灰袍术士不愿意冒险,便自动请缨。 “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没等鲁道夫话音落下,奥丁便说道:“并不是说今夜突袭会有什么危险,而是——如今形势貌似还掌握在敌军手中,他们便无需向圣域报信。如果今晚我们不能一个不漏地将他们消灭,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鲁道夫想了想自己在神学院的日子,只觉得背脊发寒,他又有些不解地看向奥丁,这位术士的想法比他想象中更缜密。 “没错,他们会逃回去,把战况告诉圣域,然后,附近城邦——深谷城、银鹰城、白林城的所有侍神者,都会立誓将帕里瓦踏平,保不准,还会有圣司祭加入战争。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帕里瓦,也不过是三到五天的时间。” 奥丁缓慢地说道:“那么——你告诉我,我们就算赢了帝国军队,又有什么意义呢?” 鲁道夫抽了口凉气,然后低声说:“可是——即便今夜不突袭,战争过后,逃回圣域的侍神者同样会报告帕里瓦的战况,恐怕……与您所说的结果并无不同。” “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在帝都,又在圣域安排了眼睛,就是为了给帕里瓦城争取时间。一旦踏上南部战场,他们就不要妄想活着离开。所有人——连灵魂都要湮灭在这里。”说着,奥丁再次露出了微笑。 “等到帝都和圣域得到消息,再派兵南下,估计还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一个月,足够我做成很多事情了。” 灰袍术士将手放在了三角体上,闭目冥思,微型法阵逐渐散发出光亮,他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要保存实力。” 听罢奥丁的说话,鲁道夫只觉得深夏的风似乎变得寒冷起来,他从头至脚打了个冷颤,过了好一会,才向闭目的术士鞠了个躬,默默退下。 此时,他的内心就像一台无法平衡的天平,一会儿认为术士所说是天荒夜谈,一会儿又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即将实现的可怕现实。 不知道帕里瓦的年轻领主,是否知道他的骇人计划;大法师罗斯,是否能接受他的残忍;而「叛神者」们,是否真的将他当作精神领袖。 他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将利益冲突、毫不相关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 而鲁道夫自己,仿佛也踏进了这个既危险又诱人的深渊,在这条与帝国、圣域相对抗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僵持 太阳光线再次穿过雾气,圣域的施法者们开始了攻击。 一道紫色电弧从天而降,击落在高墙之上,弧光快速蔓延,击倒了还在轮值的士兵。守卫军们马上进入战备状态,护卫队急忙释放「禁断咒」,阻挡像蛇一样四处乱窜的电弧。 深谷城的法师还未来得及找到施法者的藏匿处,施咒的符文便隐匿在雾气中。 就在这时,城墙下响起了冲锋的呼号声,目力所及之处,银色铠甲的圣堂骑士分两翼向城墙冲来,而密密麻麻的帝国军队则紧跟其后! 平民施法者们迅速集中精神开始冥想,他们再次释放「圣火咒」以击退敌军,火墙重新在泥土上蒸腾起来! 但这一次,他们的施法并不顺利,电弧如蜘蛛网一般在他们头上蔓延,护卫队的「禁断咒」被强烈的元素攻击撕开了一个大洞,数名平民军被紫色弧光电击,躯体随着弧球弹了起来,随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肤色发灰,失去了生命。 “是「闪雷」!”相隔甚远的深谷法师团根本来不及阻挡电弧的冲击。 就在他们犹豫是否应该前去支援之时,天空中出现了一片猩红火焰。这片火焰缓慢地流动、扩张,好像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圆形裂缝,里面有熔岩涌出。 逐渐地,火焰越来越明亮,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变成了无数火球从天际陨落,这些火球对比「圣火咒」热度更高,只要「禁断咒」没有遮蔽的地方,马上变成一团焦炭,又有数十个站在前方的施法者死亡或受伤! 眼见守卫军站立的地方就要变成一团火海,鲁道夫大声命令道:“这是「神明的火种」!需要较长的施法时间。深谷城的法师团,一半前去保护守卫军,另一半跟随我找到圣域的施法者,集中攻击!” 话音落下,火球四处翻滚,护卫队大喊「禁断」,然而他们的精神力开始衰竭,法术力量也继续减弱,火球撕破防御网,掉落在地,从地面升腾起来,变成长长的火舌,将最前方的人包裹在内! 圣域军的施法成功干扰了守卫军的输出,平民施法者们手足无措,释放「圣火咒」的人为了自保,转而开始施展防御法术,一时间前线的火海开始逐步衰减,冲锋的圣堂骑士用巨剑在烈焰中划出了一条长痕! “「光辉守卫」!”就在此时,深谷法师们向守卫军释放了木刻法印上的防御法阵。透过木刻法印,数十个幽蓝色、圆、十字和三角形交织的法阵,逐渐浮现在城墙上空,围绕着那团猩红火焰旋转。 虽然对于火焰来说,光辉守卫的吸收效果并不理想,但也远远强于「禁断咒」,方才在交织法术网上肆虐的火球,此刻扭曲成无数猩红漩涡,被拉扯往漂浮的法阵阵眼,看起来就像火焰倒扣在蓝色起名上一样。 「光辉守卫」与「神明的火种」不断博弈,平民守卫军不再受性命威胁,但他们依旧胆战心惊,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可怕元素是否会再次落在他们头上。 而剩下的深谷法师则在瞭望塔上四处寻找着施法者的踪影,「神明的火种」施法距离不可能超过一格里,他们发现远处一个低矮树丛间,有一片若隐若现的光点。 “那是释放法阵的痕迹!”一名深谷法师高喊,负责攻击的法师对准那片光点,高声吟唱:“「圣光冲击」!” 一片刺目光芒向浮现的光点飞射而去,只见树丛中有三个人影飞快地窜出,像野兔一样,向丛林中疾跑。刺芒将树丛炸成了粉末,然而圣域施法者已经再次隐藏在密林深处。 与此同时,悬浮在守卫军头顶的猩红漩涡逐渐暗淡,高热火球也逐渐被法术网吞噬,人们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倒在城墙的石壁上。 “振作,战士们,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卡特-拉尔森眼见平民军喘着粗气、脸色发青,显然被刚才的情景吓得不轻——昨日的优势给了他们信心,却给不了他们拼死一搏的决心。现在他们才逐渐认识到战事的严峻。 在守卫军受到攻击的同时,圣堂骑士带着帝国军队冲过了第一道火墙,离城墙越来越近,人们隐约能听清他们的口号,可以看见他们反射着阳光的铠甲。 敌军一边大喊着:“国王万岁,真神永在!”,一边跟随着圣堂骑士身后,小心翼翼地越过火焰,向城门推进! 守卫军们刚刚振作起来,一片刺目光晕却在他们眼前炸裂!十字光晕,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光晕逐渐凝聚成一个巨型人像,人们都十分熟悉——那是真神奥西里斯的形象!它没有脸,六对羽翼足足覆盖了整座城墙,手中提着裁决之剑,缓慢地向城垛上挥来! 这是中级法阵「神圣光环」,可以抵御一定的法术攻击,并且让接触物泯灭在光辉之中! 这次,近半数的深谷法师没有犹豫,再次释放出「光辉守卫」法阵,幽蓝光圈一个接一个地在天空中呈现,将奥西里斯神的六对翅膀全数撕裂,变成无数光粒四处飘散,那巨大光晕也逐渐暗淡! 平民施法者们惊呼起来,剧烈的光线让他们无法睁开眼睛,他们无法施展「圣火咒」,只能运用防御法阵来确保自己不受伤害! 而另外一半的深谷法师则竭力寻找施法来源,他们很快锁定了另一片矮灌木,集中精力冥想,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圣光冲击」,向那片依然泛着光亮的施法痕迹攻击! 这次,他们看见灌木丛中出现了一片白色的法术网,那是典型的防御法术! 密集光刺再次像暴雨一样落在了那片矮灌木之间,法术网的光纹并没有丝毫减弱,可以看出施法者的位阶并不低! 深谷法师们再次陷入冥想,捕捉「形式因」,高举法杖再次施展出中级法阵「圣光冲击」,灼热光芒像一条巨柱一样,瞬间射穿空间,击落在法术光纹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转 远处的法术网闪烁了几下,便逐渐熄灭,接下来两个圣域法师扶着另一个从矮灌木中跑出——他们奔逃的一瞬,矮灌木就变成了灰烬,四处的树木像被无形木锯锯断一样不断倾倒。 一棵倒落的巨树压住了逃跑的三人,从远处看去,发现两个蚂蚁般的人影从树木残骸下爬出。 深谷城的法师没有犹豫,他们再次施咒,刺目光晕击落在狼狈逃跑的圣域法师身上,逃跑者精神力耗尽,无法抵挡,被光刺烧出了数个窟窿。 但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形势也不容乐观,越来越多的法术落在城墙上空,此时城墙上几乎已经看不清地面的战况了。 人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四周,电弧像蜘蛛网一样四处蔓延,银蛇一般的水柱则与紫色弧光缠绕在一起,在离他们不远处张牙舞爪。天空、石壁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被元素力量全然覆盖。 他们絮絮哆哆地吟唱着咒文,知道近在咫尺的元素攻击,只要一突破法术网,便会比利刃可怕百倍,瞬间置自己于死地。 “不,这太可怕了,救救我们!”一些孱弱的老人和妇女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铠甲,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前排、朝夕相处的人们,一声不吭地倒下,尸体发灰,或者变成焦炭色,要么就是呈现出溺亡的症状,脸上一片煞白。 人们没有亲历过如此可怕的场景,他们甚至跪倒在尸体身边,大声嚎哭。 “全体人员听命,释放「禁断咒」!抵御法术攻击!”卡特-拉尔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命令自己的子民全部站起来。 “不想死在这里,就学会保全自身!想想你们这一个月来的经历!”他将一面蝎子旗插在了城墙上,高声喊道:“为了你们的生命和自由!” 年轻领主的举动多少鼓舞了士气,年轻人们脸色发白,透支精神力也要誓死护卫自己的亲人,老人、妇女和孩子被挡在了最后方。 而深谷城的法师们一刻不停地释放法阵,用「太阳风」和「光辉守卫」保护平民们不受伤害。 城墙四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淡蓝色的防御符文,元素力量四处肆虐,却不能形成有序的攻击,不断腐蚀着闪烁着光纹的法术网。 弧光和银色水流像藤蔓一样四处攀爬,却在触碰到守卫军的前一刻,被防御法阵扭曲成螺旋状,发出刺耳炸裂声,被另一个法术空间湮灭。 而另一些深谷法师则倾尽全力,追踪圣域施法者的身影。然而这些散落在丛林各处的法师和修士们,像逃窜的灰鼠一样难以捕捉。 深谷法师们通常同时发现好几处施法痕迹,法阵的光芒还在闪烁,便倾力释放攻击法术,尽管他们已经尽量缩短了冥想和吟唱的时间,甚至可以即时施法,但这些狡猾的匿藏者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 他们只要觉察到有危险,甚至还未吟唱完毕,便放弃施法,转而向丛林深处窜去,攻击落空的次数越来越多,城墙上聚集的元素虽然有所波动,却丝毫未见减弱。 这是一场精神力的消耗战,只要一方法术力量枯竭,另一方就可以取得胜利。 与此同时,骑士团和步兵们并没有放弃进攻,而是步步向守军逼近。 圣堂骑士的剑刃可以阻挡元素攻击,在平民施法者逐渐衰弱的火网下,他们轻而易举地跨越过障碍,以极快的速度向城墙袭来! 帝国骑兵眼看形势得到了控制,不禁大为振奋,跟随着圣堂骑士的步伐,高喊护卫王室的口号,从两翼向帕里瓦城靠近! 而枪兵、剑士终于排列成有序方阵,护卫着巨大攻城车和投石机,缓慢挺进! 圣堂骑士的冲锋队伍眼见离城墙只有两格里远,如果没有有效的防御措施,只需要一刻钟,便能到达城门之下,只待投石机和攻城车就位,就可以开始登城作战! 守卫在城内的孩子们,经过了训练,在传令兵的号令下,高喊着“守卫帕里瓦”的口号,开始拉动城内古老的投石机。 他们三五人一起,将巨石一块一块地装填入机器内,另外一群孩子则负责拉动机关。机器发出巨大的轮轴转动声,石块飞越城墙向冲锋的圣堂骑士袭来! 无数落石从天而降,然而圣堂骑士天然拥有高敏捷和强大力量,他们轻易躲开,或挥舞长剑,银色剑刃带着光和热,居然轻易地将滚落岩石砍成碎块! 要知道,一块岩石可以轻易砸死一小队行进缓慢的佣兵! 躲在城里的孩子们看不见这样的情景,他们只是被热忱驱使着,不知畏惧地装填着石块,并向城墙后方投射! 站在城墙上的守军们眼见冲锋骑兵越来越近,不禁脸色发白,慌忙停止施展「禁断咒」,又开始吟诵「圣火咒」的咒文。 火舌重新从地表窜起,阻挡了圣堂骑士冲锋的去路,同时他们为了避免石块滚落的损伤,不得不分散队形,停止前进。 但此时,让人惊讶的是,深谷法师也受到了袭击。一名法师正在冥想,面前空间突然撕裂,巨型十字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释放防护法阵,便被扩张的圣洁符文全然吞噬,消失在白光中! 片刻之间,他便随着四散的符文,变成了一具骷髅骨架,他的同僚们急忙寻找隐藏的施法者想要为他报仇,然而更多的元素攻击降临在他们头上,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幽蓝法阵一个接一个地交织在一起,然而圣域的施法者总能找到漏洞进行偷袭,他们甚至比刺客更会找准时机,几乎在深谷法师陷入冥思的一刻,就有强烈的穿刺性法术对他们进行攻击。 一个接一个的圣洁十字在城墙上炸开,光晕中鲜红血雾四处喷溅,不幸被偷袭的法师躯体残缺不全,倒在城垛上,有的直接从数十米高处堕落在地。 避开了守城战略,南征军的力量优势体现出来,数量和质量上的差距开始体现,守卫军的防线开始逐渐崩溃!(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疯狂 一团烈火落在鲁道夫身边,他额头冒汗,高举木刻法印吟诵防御咒语,蓝色光圈在他头顶逐渐扩散,符文和交织图案的让几乎落在他皮肤上的火舌瞬间熄灭。 然而他身边的一名法师并不是太幸运——蔓延的火舌跳上了他的袖袍,媲美铸铁温度的烈火瞬间就将他的手臂和半个脑袋烧成了焦灰色,皮肉迅速溃败,露出了半边骨架,他另外完好的半边似乎还未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屹立不倒。 停顿了分秒,这具半焦尸体才从城墙上倒下去,落在泥土上。 然而,鲁道夫并没有时间感到悲痛或者幸运——因为一股刺眼的光芒在他面前出现,然后迅速扩张成为一个大约两米特高的巨大十字,这股圣洁光辉能把人变成空气。 这仿佛成为了一场施法速度和精神力的比拼,他能感觉到躲藏在暗处的敌人同样焦虑不安,同样提心吊胆,同样在被狩猎的同时拼尽全力反咬一口。 他聚精会神,再次进入冥想,试图向暴露了踪迹的圣域法师释放攻击——然而他们的力量显然比圣域的施法者们要弱一点,因为即便及时进行攻击,他们往往无法一次击中敌人,给了他们逃脱、隐匿的机会。 鲁道夫喘着粗气,城门下冲锋的口号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看见猩红火焰中一片银色光亮——那是铠甲和长剑的光芒,他甚至可以看见圣堂骑士冰冷的眼睛。 这不仅仅是一场法术比拼,而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拉锯战,他简直无法想象当火与剑落在肉体孱弱的平民和深谷法师身上,会是如何凄惨的景象。 法师对生命的态度是漠视的,荣誉、信仰和对法术领域的追求高于一切,因此他并不畏惧,他有充分理由相信他的同僚们也是如此。 他喘着粗气,视线甚至开始变得模糊,精神海汹涌着一片黑色巨浪,耳边一阵蜂鸣——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迹象。 并未容他喘息,天空上方再次出现了圣洁法术撕裂的金色光芒,这股光芒交织成复杂的菱形光纹,周围的空气急速升温,景物变得像虚影一样扭曲起来,光纹在这片虚影下,飞快向地面坠落。 鲁道夫只看了一眼,眼前已经一片昏黑——精神力透支的副作用已经让他产生了短暂失明,他只能快速举起木刻法印,大声吟唱咒语,然而没有精神力的支撑,他无法捕捉任何形式因,只是绝望地高声嘶叫而已! 他狼狈地向后倒退数步,试图跑出法术伤害的范围,但炽热感和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就像刀刃割进了骨头,然后再用烈火灼烧一样! 他绝望地吼叫着法术咒语,然而眼前一片漆黑,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一遍一遍地大喊:“真理必胜!帕利瓦必胜!” 他似乎听见其他人也在一起高声齐呼:“真理必胜!帕利瓦必胜!” 知觉迅速离他远去,只有高热将他完全融化。 但最终,炽热感并没有将他撕成碎片,片刻之后,他感觉周围的热度逐渐开始下降,视野也重新恢复。 他睁开双眼,却看见克罗利——一名忠心耿耿的深谷法师,挡在他身前,他的后背清晰地割裂出纵横交错血痕,鲜血从这些细缝中渗出,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一滩腥臭水渍。 鲁道夫缓缓支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到这名法师身前——发现他后背的细缝全部都从全胸穿透过来——换而言之,克罗利被刚才的菱形光纹穿透骨骼,瞬间切割成无数块! 光刃并没有切碎颅骨,克罗利满是血污的脸上,眼皮被撕裂,蓝色双眼蒙上了灰雾,几乎掉出来。 鲁道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想将克罗利的双眼闭上——然而他轻推之下,头颅便滑落下来,身躯则像被推倒的积木一样,碎成了无数肉块,肠子和内脏被绞碎,红色、白色和黄色的混合物堆积在一起。 “攻击!”鲁道夫双眼发红,死死盯着大约一格里外的一片矮草堆,大声命令道:“攻击!” 他不顾自己精神力枯竭,趴在城垛上,高举着法杖,一遍一遍地嘶吼着古帝国语咒文,然而他的白芯木法杖却不能发出丝毫法术波动。 突然,一股强烈的光刺从他身后窜出,明亮得让他的视线一片花白,刮过的热风让他的脸上烫出一片血泡,光刺直射那片草堆,发出耀眼的炸裂光芒,红色血雾混合在光辉中,周围一圈都被红色血光笼罩,光芒退却之后,只剩下一片废土。 “为克罗利复仇!”鲁道夫听见身后一片激昂的怒吼,他转头,发现法师们大汗淋漓地交织出一片法术网,将攻击法术的威力提高至极限,他们甚至不顾眼前窜动的元素力量,放弃了防御法阵! 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登上了城墙,他刚要下达奥丁的指令,却被鲁道夫一把抓住了衣领。 “支援!我们需要支援!”鲁道夫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仿佛要将这个小卒咬碎吞下肚子。 “大……大人……,迪格斯先生希望你们再坚持一会儿……”这名传令兵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脸色发白,未见过如此惨状的他几乎吐在鲁道夫手上,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说……等到……帝国军从圣堂骑士的身后伸出头来……” 鲁道夫怒不可遏,他把传令兵的头按在城垛上。 火球在传令兵的头皮上掠过,城墙上攀爬的电弧让他全身发麻,光刺几乎将他的脑袋洞穿。这个这个可怜的家伙几乎被吓晕过去。 “看看我们经历了什么——地上全是流淌的血浆和发臭的尸体,如果再不支援,就让那位术士一个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吧!” 鲁道夫控制住自己将他扔下城墙的欲望,一把将他压在克罗利化成的碎肉堆上,让他的脸浸没在血渍里。 松开手的一刻,传令兵整个人弹了起来,紧接着瘫痪在石壁上,像死了一样。过了好一刻,他才带着满血污,踉踉跄跄地从城墙赶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望的领主 卡特-拉尔森站在城垣边缘,炽热的法术光纹将他的手臂烫起了一层血泡,他高举「附髓虫」高声嚎叫着,一会儿用渗血的喉咙发出命令,一会儿又挤出仅剩的精神力施展防御法术。 他看得一清二楚,金色光泽穿破晨雾,穿透红色的火网,在太阳升起时,反射出红色和亮银色,离城墙越来越近,无数头颅在赎罪大道和四周的平地上耸动着。 他恨不得将这些头颅一个接一个地掰下来,将他们全部撕成碎片,然而汹涌的敌军呼号声却像刀锯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看着士兵们像一根根木桩一样,被红色、白色、紫色的元素攻击击倒,感到麻木,仿佛这些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全部都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被肆虐的狂风吹倒而已。 卡特几乎觉察不到飞在耳边、落在身旁的火球和电弧,肆虐的高热气旋也不过是粘附在法术网外的一层薄膜而已,他甚至想把头伸出去,感受一下能瞬间把人烫熟的温度。 他觉得喉咙里好像有血块在翻滚,却依然用破损的声带高声命令:“为帕利瓦的自由而战!圣火咒!” 年轻人,特别是获得了自由民身份的外族人,沉浸在狂热情绪中,他们毫不畏死,站在城垣最前方,在交织的元素光纹下,奋力撑起一片小小的防御空间,然后高声施咒,将无数火星扔下城墙,拼死将围城外构筑出一堵火焰屏障。 而孱弱的老人和妇女们,则号声大哭,因为他们发现耗尽精神力后,对缓缓推进的敌人似乎毫无效果,那些骑着白色骏马、看起来勇武可怕的银甲骑士,依旧像海潮一样,向城门涌来,而元素风暴,在他们的拼死抵御下,毫不减弱,一次又一次地带去旁人的生命。 一股紫色电弧在卡特身边炸开,他看见穿着软甲的战士,张合着干裂冒泡的嘴唇,拼死凝结出一个禁断法术圈,这些弧光在他四周雀跃了数下,分裂成无数紫色细丝,便攀援着法术圈向外围延伸,发出蛇吐信子般的滋滋声。 但是,这位战士的精神力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次抵抗,他四周的银色光圈很快就黯淡下来,紫色电弧瞬间汹涌,像一张大网向他覆来! 卡特慌忙高举法杖,想向这名战士投射防御法阵,法术光纹刚刚在他四周闪起,符文圈还漂浮在空中,无数紫色电弧却突然爆炸,发出一声剧烈轰响,软甲战士就像一堆融化的铁水,整个人发出刺眼光亮! 与他相近的三名士兵,也被这蟒蛇粗的弧线击倒,在接触到电弧的瞬间,变成了一团团紫白色光球! 当光球退却,被电弧直击的那名士兵,变成了烟灰卷进螺旋的热风里,而另外三名士兵,则全身僵直,躺倒在地,皮肤呈死灰色,如同蒙了一层灰尘。 卡特的防御法术还漂浮在半空,淡蓝色符文在几具尸体上空若隐若现。 他失声大喊:“攻击,攻击!” 然而,回应他的人越来越少,缺乏保护的士兵成排成排地倒下,而另外一些,则精神力枯竭,一边自保,一边拼命向后方闪躲。 他回过头,木然地看着站在城垣边上的人,变得越来越稀少,地面阻挡骑兵冲锋的火焰,则越来越稀疏。 “奥丁-迪格斯!”他绿色的双眼充着血,高声叫喊着术士的名字。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那名看起来掌握一切的灰袍术士,仿佛只想把他推上战场,在这绝望的困境之下,却让他像一头待在羔羊一般困在城墙之上。 这时,他绝望地发现,不仅仅是圣堂骑士,连帝国骑兵队,也发现了守卫军的虚弱。 他们一开始畏首畏尾,呈两支楔形队列缓慢地跟随在白袍骑士身后,只叫口号和躲闪烈火,什么都不做,如今却开始大胆起来! 他们高呼着“烧死异端”、“绞死叛国者”、“保卫王室”的口号,开始变成方阵,从圣堂骑士身后绕出来! 帝国骑士队发现那些逐渐稀疏的火舌,似乎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影响,明白守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已经到了力量枯竭的时候。 他们再也不觉得法术火球有什么可怕,学着圣堂骑士冲过火网,生怕过于落后失去军功。 骑兵队像密集蜂群一般,向城墙涌来,他们踏过低矮火焰,佩剑和盾牌就像一排接一排的鱼鳞,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 而步兵和盾兵拥护的攻城车和投石机,也从目力所及之处,缓缓向城墙移动! 如果帝国军的弓箭手没有丧失战斗力,此时城墙上已经变成一片血海! 卡特脸色发白,认为再凭借平民士兵的法术力量,已经不可能取得胜利,只会徒然增加伤亡。 他咬了咬牙,决心违背术士的指令! “埃尔金、利尔、加西、罗卓、卢斯小队听令,准备火油和滚石!” “其他人听令,全部后撤!守住城门!等待命令!” 他打算完全放弃法术抵抗,保住大部分平民兵的性命,转而用传统的守城法,防止敌人攀登城墙和撞击城门! 这样一来,圣域施法者会因为失去攻击对象,将所有法术攻击对准深谷法师团! 传令兵急忙冲向指挥塔,想向灰袍术士报告情况,然而卡特-拉尔森用长剑指向了他的喉咙! “你要记住,在帕利瓦城,我才是领主!只有我,才会一心一意想保住你们的性命!”卡特-拉尔森用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传令兵,禁止他离开城垣一步。 看着地上一排一排倒下的尸体,城墙上不断爆开的火焰、电弧和气旋,防御法术越来越弱的光纹,卡特丧失了理智,他高声下着命令,丝毫不顾他的举动会造成如何严重的后果! 人们仿佛被领主的情绪感染,一些大声嚎哭,一些在奔跑中被炸开的弧光击倒,另一些跌跌撞撞地往长梯下攀援,一时间城垛上一片混乱。 混乱让法术攻击乘虚而入,再也没有防御网遮蔽法术攻击,成群的人们在逃逸中被火球烧死,而深谷法师团所在的地方,也发出一阵惊叫! 这时,一个人死死按住了卡特的肩膀,用黑曜石般的双眼看着他,冷声问道:“你想将你的子民们,全部害死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援军 卡特双眼血红,像一头被逼迫到绝境的野兽,对奥丁大声吼道:“满腹阴谋的家伙——你明明可以命令叛神者提前攻击,他们——也不会死!” 他指着一地的血污,站在不断炸开的法术光晕下,表情变得冰冷:“你看看他们,他们还睁着眼睛,前一刻还在呼吸。” 奥丁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而是站在城垛上,远眺逐渐逼近的敌人:“很好,他们上当了。” 卡特睁大双眼,提高声调说道:“什么,你在用他们的性命下圈套?!” 奥丁回头,黑色双眼黑不见底:“既然开战,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不是让你不留同情心,而是——如果不牺牲少部分人,这场力量悬殊的斗争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从南方,到帝都,何处不充斥着阴谋诡计?如果你认为光靠正义就能站稳脚跟,麻烦想想你父亲的下场。计策不分善恶,只看结果。” 奥丁让卡特看向慌不择路逃跑的人:“如果不让帝国军队聚集起来,「叛神者」的钢铁时魔跟本坚持不了多久,形势如此急迫,根本不会让他们有第二次召唤的机会。现在不牺牲一百人,一天之后你连一个士兵都不会剩下。” “看看你愚蠢的命令,让他们遭到多少无谓的伤害——他们如果好好地站在城垛上,再坚持一下,最多也就几十人丧命而已,而现在,你的人民,成群结队地从悬梯上滚下去,被元素轰成粉末——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卡特紧握的拳头几乎渗血,他没办法辩驳术士的话,却感到彻骨的寒冷——这个人,似乎能洞悉别人的一切想法,却又没有一丝人情味,他说着死亡时,仿佛周围每一个人,都只是能牵动的木偶而已! 未等他反应过来,术士已经发出指令:“所有人听令,临阵逃脱者以叛逃罪名处决!法师,战士各自坚守岗位!” 向着悬梯奔逃的人们,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法术攻击却没有丝毫减弱,又听见了传令兵传来的命令,迷茫地停下了脚步。 一团光雾在他们头顶炸开,拉开一个刺眼的圣洁十字,他们无助地半仰着头,仿佛不清楚接下来光刺会将他们割成肉糜。 奥丁轻声吟唱出「太阳风」的咒语,一个淡蓝色圆形法阵在天空中浮现,将向下飞坠的光刺变成扭曲四散的闪烁光粒,在半空中回旋消逝。 “没有人能保护你们,你们的自由和性命,只能靠自己争取!”灰袍术士站在城垣边上,声音低沉,却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看着向前涌动的帝国军队,如今整个帝国骑兵团,已经变成了一股汹涌海潮,一字型列队向城墙冲锋,除了火网,和零碎的落下的石头,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眼看他们就要冲破一格里的警戒线,站在城墙下。 “叛神者!”奥丁高声命令,不待声音落下,罗斯和巴松-旺达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满脸是汗,心急如焚。 叛神者躲在高塔之中,他们身边堆满了生锈的、断裂的剑、斧头和长矛,这是领主府邸和领地骑士营中找出来的破铜烂铁,还有一些是从深谷紧急运过来的。 这些穿着软布甲的、肤色泛黄的迈普族人,开始了他们的吟诵,就像无数野兽在密林中发出低声咽呜。 一个接一个的六芒星在高塔上空显现,无数倒吊的萨尔坦-迪格斯悬浮在半空中,倒吊着展开六翼,猩红光芒就像血瀑布一样,四处都是。 不多时,那些废旧武器开始活了,它们有半人高,光滑的脸上,只有一张大嘴,猩红口腔里,镶嵌着钢铁牙齿。 它们发出吚吚呜呜的声响,双手有的是尖锐钢锥,有的是双刃短剑,举过头顶胡乱挥舞着,摇摇摆摆地从高塔里走出。 在平民军的注视下,它们像蚂蚁一样爬到城垣边上,然后从几十米高的石壁上滑下,看起来就像一筐一筐倒下城楼的豆子或者鱼,落到地面之后,便开始嗅着活人气息,迈开双腿,迈开双腿,快速奔跑。 铺天盖地的咽呜声就像诡异的军队号角,盖过了帝国军和圣堂骑士的冲锋口令。 片刻之间,这些无所畏惧的时魔,便穿越火网,跑到了敌军的阵营! 圣堂骑士团指挥詹姆斯脸色发白,高叫:“是「叛神者」,是那些怪物小人!我们需要施法者掩护!” 就在这时,一团炽热火光落在了树丛里——两名准备支援的侍神者被炸成了粉末! 是深谷城的法师,他们深知自己的责任,是拖住圣域的施法者,不让他们对冲锋的骑士团进行回援! “怪物!怪物!” 这时,帝国军队陷入了惊恐,他们已经见识过这些矮小怪物的威力,来去无影,力大无穷,无所畏惧,它们可以轻松将一个铠甲骑士撕成碎片,他们永远忘不了铁山中到处挂满血肉的枝条,和用内脏、骨头和肉糜铺成的道路。 刚刚挤到前锋的帝国骑兵们纷纷想向四处逃散,一匹战马想要后退,便将四周队形全部冲散,然而左右的人将他夹在中间,只能像一只被困兔子一样来回蹦跶。四周的矮树林也阻止了庞大骑兵团的逃逸。 索伦-杜纳举着长剑的手有点发抖,喃喃道:“早该想到,早该想到……那名术士声称自己是叛神者,先前的一切都是引我们入套……” “我们后面有攻城车,有投石机,有缓慢的步兵和枪兵,他们堵住了后退的路,四周又全是密林……我们无处可逃,只能站着送死……他们一定是设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冲锋向前……”索伦牙齿有点打颤,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艾利欧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圣堂骑士在前方,侍神者在丛林中,我们一路上不是这么过来的吗?有什么好怕的,懦夫!”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不远处这些泛着暗银色光泽的矮怪物,比他们所见的泥土时魔可怕得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恐慌 艾利欧抬起头,他又远远看见了那名穿着灰袍的术士站在城垣上,这家伙好像不怕落下的法术光纹,不怕水柱、电弧和火焰,只是用那双黑色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密密麻麻的骑兵团不是敌人,而是一地死尸。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颤,但马上又恢复了理智:帕利瓦城里也许只剩下一千人不到了,能召唤出小怪物的人又有多少呢? 如果他们有充足的力量,大可以在战争一开始便把所有人撕成碎片,而不是等到骑兵团冲到城门下。他们撒下诱饵,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只要像在铁山的经历一样,侍神者用元素让这些小家伙失去行动力,然后圣堂骑士用他们带着光和热的剑,破开它们的肚腹,它们就会重新变成泥块。 艾利欧握住手中的「鹰鹫」,对,它放过叛神者的血,它还砍下过他们的头颅,他们一点也不可怕,不过是血肉凡躯而已,只等冲进城门,他们无路可逃,便可以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吊在城楼上,用铁链锁起,让风吹干。 但凡路过帕利瓦城的人,都会看见一排晒干的骷髅,随着锈铁的碰撞声翩翩起舞,以后不会有平民再敢反抗帝都——对,就这么办。 这些残忍的想法给了艾利欧一些勇气,然而他的幻想马上被打破了。 情况突变,躲藏在丛林中的侍神者们,因为转移了目标,而受到猛烈攻击,一时被压制的深谷城法师,倾尽全力施展攻击法术,不放过任意一处有异动的矮树丛,法术光纹像洪水般在林间倾泻。 詹姆斯向树林看了一眼,尽管看不见躲藏的圣域侍神者,然而他心中明白,皈依真神的灵魂越来越多,而留在战场的活人则不断减少。 一切只能依靠手中的剑了。 钢铁时魔此时已经冲到圣堂骑士的马匹前,骑士的剑有「伤害加深」和「撕裂伤口」的作用,可以灼伤一切不洁之物。 詹姆斯毫不畏惧,挥剑向那颗光滑暗亮的头颅砍去——然而,这些小怪物并没有如之前那样,被劈成两半,圣堂骑士只听见一声金属碰撞的闷响,剑刃发出金色光亮,好像让那颗圆滚滚的脑袋稍微融化了一些,流出橙红色的融液。 然而,他再也无法向下,剑身被钢铁怪物死死抱住,然后它像猴子一样,用双腿夹住长剑,张开猩红大嘴! 詹姆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看见这只没有脸的怪物像找到了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一样,咧开嘴笑了起来,然后,那排尖锐的钢牙,插入剑身,将泛着金色光芒的剑刃啃出了一排圆洞! 而刚才被砍中的头颅,只有一条银灰色的细小裂缝而已! 詹姆斯惊骇万分,他不禁下意识地想到,缺少了施法者,这些矮小怪物完全是无法战胜的敌人! 他慌乱地甩动着剑柄,然而那只银色怪兽却如同千斤坠,无法摆脱。它抱着长剑使劲噬啃,口腔里发出类似咬脆豆子的声响,不多时已经将整把长剑吞下肚子,爬到剑柄上来! 詹姆斯吓了一跳,连忙把剑柄扔在地上,这只怪物张大嘴巴,吧唧吧唧,也将剑柄吃得一干二净! 没了剑,相当于背弃了神灵,然而却救了这位圣堂骑士团长一命——在他四周,铺天盖地的银色小人已经穿越了火焰,趴在马腿上,附着在长剑上! 只要碰到能动的事物,这些家伙便无所不吃。它们的灰银色钢柱,将精钢剑像脆饼一样吞下肚,马腿更是连骨头都不剩下,被吓疯的马匹不听「骑乘术」的命令,拖着血淋淋的腿四处疯撞! 而这些矮小怪物更是用它们手中的剑刃和利刺,将马肚子破开,里面的排泄物和内脏从它们光洁的头颅上流下来,然而它们并不满足,扑在地上大啃特啃,不多会,便将这些碎肉和倒地的马匹全部吞下肚。 没有侥幸逃脱的圣堂骑士落得了可怕的下场,他们被数个钢铁小人按倒在地,这些邪恶生物先将铠甲连肉剥下来,两个将冷钢切成碎片,然后用牙齿咀嚼、用嘴巴吞咽,另外一些则追赶在泥土和鲜血里踉跄逃跑的人。 浑身是泥和血污的圣堂骑士,赤*裸着身体,疯狂大喊,他们脱掉铁靴,扔掉配剑,以最快的速度跨过断肢残腿,和白森森的骨骸,向后方跑去。 然而,顷刻之间,便被四周的银色小人追上,这些钢铁怪物边咬着他们的大腿和某个器官,边用力将逃跑者向后扯。 这个过程极为迅速,被袭击者一直发出杀猪般的哀嚎,他们忍受着脚、到腹部、到前胸被吃掉的剧痛,因为时间太短,神经反射依旧让他们感受到痛觉。直到最后,银色怪物咬掉他们的脖子和头颅,只留下一点碎屑。 “逃!逃!”还活着的人满口血污,用尽最后的力气传递信息。 前线看起来就像行军蚁肆虐的草原,银色巨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涌,它们所到之处,所有高高站立的人和马,都顷刻倒在地下,被银浪吞噬! 扔掉骑士剑的詹姆斯,带着剩余不多的圣堂骑士,以最快速度向两侧奔逃。 然而他们逃跑的道路并不顺畅,平民军已经缓过气来,他们恢复了秩序,甚至重新拥有了士气,站在城垣上,开始集体释放「圣火咒」! 这对一心想撤离可怕前线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马匹在升腾的火网前踌躇不前,剑矢刚在火丛中劈开一条道路,银色怪物就迎面冲来,抱住了马腿! 哀嚎声从烈火中传来,听得出来是极端痛苦之下畸变的声调——无数的声音响起,又有无数的声音曳然而止,延绵不绝,伴随着这骇人听闻的叫喊,还有熟肉、油脂和血的腥臭味。 但当火焰熄灭,除了成排钻出、手舞足蹈的银色小人,和深红焦黑的土壤,人们什么也看不见! “撤退!撤退!”指挥者高喊。 “逃!逃出去!”士兵们应和,恐惧像疾病一样传染,几千人的军团一瞬间便像得了癫痫病一样,马匹四处乱撞,踩碎尸骸,又将落马的同僚踩成肉酱。(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亡命令 很快,逃逸的骑兵队便遇到了困难——行进缓慢的步兵、枪兵和攻城器械部队整齐排列在骑士团后方,因为接到命令有所延滞,将骑兵团堵在了前线! 即便命令下达,巨大的攻城器械掉头也是极其缓慢的过程!更遑论大批步兵要向后撤离,至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而四周的密林,则阻挡了帝国骑兵向两侧逸散的去路!他们被自己庞大的队伍死死困住! 前方的马匹发疯似地冲入队伍,想要逃脱钢铁矮人的袭击,战马相互冲撞,数十匹战马在混乱中折蹄,骑兵翻倒在地。 他们迎来了可怕的命运——暗银色怪物从火海中冲出,抱住了他们的大腿,张开钢铁利齿,将他们的脚踝一口咬碎! 骑兵们撕心裂肺地叫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蚕食,直到失去意识,连骨头都不剩。 银色浪潮就像一把尖刀,插入了骑兵团的心脏! 矮人吚吚呜呜地发出尖啸,兴奋地吃着精钢剑、铠甲、马的护具、倒地翻滚的马匹和人肉,仿佛再多的事物都无法填饱它们的肚子。 艾利欧惊恐远眺着蠕动的钢铁脑袋,他看见一些人试图用剑去砍它们,然而除了刺激这些怪物更快把人吃掉之外,没有任何作用。而另一些人无路可逃,勒紧马绳想要把这些矮怪物踢开,却被三五只钢铁时魔抓住了马腿,吚吚呜呜地噬啃起来。 “支援!支援!我们需要圣域的支持!”御前首相大声叫喊起来。 然而斥候满身血污地倒在他面前,临死前告诉他,圣堂骑士大部分已经殉道,仅剩的那些也已经逃入了丛林。 他向后看去,几千名步兵就像密密麻麻的矮树桩,将骑兵队逃跑的道路堵死。就像一个死亡血池,他亲手将逃生的路口塞住。 如果身边不是站满了护卫兵,他真想杀出一条血道,逃回银鹰! 艾利欧咬了咬牙,发出了一个不知是理智还是疯狂的指令:“向前冲!以最快速度攻击城门!这些怪物追不上我们的马!只要我们冲进城里,将释放它们的人杀死,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身边的副帅索伦-杜纳脸色发白——这不是让军队生存的命令,而是让人送死的命令!他当然明白,当骑兵们冲进这些钢铁怪物的包围圈,前方部队就像掉进了兽笼的生肉块! 喂饱它们,让一部分人逃生,然后冲进城门!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残酷但有效的策略——但谁也说不准城门后会有什么,是像他们之前所见的,不堪一击的施法者,还是无穷无尽的怪物? 也许他身边的主帅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而已!想到这里,索伦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在此时,一团接一团的火焰落在了前线,守卫军们已经完全把控了局面,正聚集在城垣上,向逃窜的帝国军队攻击! 而随着命令下达,本已混乱不堪的骑兵团响起了一阵喧嚣,铁器和盾牌碰撞的声音传来,马匹嘶鸣,骑兵团的右翼彻底瘫痪! 是马瑟和皮尔曼!那两个佣兵头子!他们原本是混迹在全国的强盗和穷游侠!加图在铁山中被俘虏之后,右翼军团名义上由格里克统领,实际上却陷入了无序状态。 指挥官们各有盘算,为了钱的家伙当然不会卖命,眼看御前首相让前方军队去送死,深谷和冰魂雇来的佣兵队不惜一切要撤退! 他们为了逃跑,将利刃挥向了被钢铁怪物吓得惊慌失措的帝国骑兵! 骑兵们毫无准备,死死睁开双眼,不相信一路同行的同袍会将自己的脖子割断!他们不是被「叛神者」杀死,而是被不愿做肉盾的佣兵一剑割断喉咙! 帝国军的右翼已经全线崩溃,最前方的骑兵被成群结队的钢铁时魔吞入腹中,而被困的士兵则恐惧得几乎要丢掉长剑,钻到马腹之下。 士兵们还要面对红了眼的雇佣兵,这些家伙在参战之前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如今他们剑刃上沾满了血渍,铠甲上也是一片殷红,凡是谁挡住了他们的马匹,便要成为剑下亡魂。 更可怕的是,一团接一团的烈火在帝国军身边炸开,火舌像蛇一样从地面窜起来,纵横交织,重新变成了一圈圈的火网,将士兵们困在烈焰之间。 马匹在火焰面前逡巡不前,或受惊倒地,士兵们的铠甲被烧得滚烫,嚎叫着在地上翻滚,他们不是面临被钢铁时魔吞下肚子的命运,就是要面对叛变者的利剑。 马瑟和皮尔曼带着他们的佣兵队,拉开帝国骑兵脖子上的软骨、砍掉他们的胳膊、刺穿他们的颅骨。佣兵们一边躲避钢铁怪物的追逐,一边制造一条血染道路。 一片溃败的帝国军队无法成为佣兵的障碍,他们甚至还有时间搜走帝国军身上的金子和精钢匕首,分散着逃入了西边丛林! 艾利欧看着不远处成排成排倒下的帝国骑兵,军队右翼就像一团被烧焦的纸片,迅速蜷缩成一小团——余下的全是死人。 听着前线急报,御前首相只觉得就像有热铅水倒进了血管,脑袋既痛又胀:“这些佣兵都是骗子!叛徒!强盗!杀人犯!追!把他们全杀掉!” 然而没有人执行他的命令,索伦站在他的身旁,低声说:“大人,也许我们该撤退了……没有兵力可以追击他们,我们自身难保……” 艾利欧突然抽出佩剑,指着索伦的喉咙,大声吼道:“撤退,撤退,这是懦夫的行为!你是不是跟他们,跟这些叛徒,勾结在一起!” “大人,并没有……我只是……为了大局考虑……”索伦-杜纳认为艾利欧已经完全疯了。 “所有人听令,以最快速度,向城门冲锋!死亡,就是退缩的下场!”艾利欧红着双眼高喊,让格里克和索伦带领各自的部队,将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的骑兵,全部赶进钢铁时魔构成的海洋! 就像一群羔羊,走投无路,竟然撞入了野狼的巢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帝国骑士 黑风堡伯爵格里克铁青着脸,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的领地骑士们举着长剑,指向加图子爵失去指挥的部队,逼着他们向前冲锋。 前方是烈焰的海洋,不断炸起的泥块里混合着血腥和油脂的味道,从火网后冲出来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暗银色怪物,它们全身反射着火的颜色,没有五官的脸上像淌着血浆一样,是流动的猩红,张着嘴,上面全是发光的利齿。 帝国骑兵被指挥官逼迫着向前冲,他们要么面对怪物,要么面对利剑,恐惧让他们别无选择,手足无措。 婴儿哭声一般的怪物吚呜声里,混着人们的高呼:“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他们既不能下马,又不能后退,只能喘息着,颤抖着向前方推进。泪水染湿了他们胸甲下的布衣,帝国骑士的荣誉被抛诸脑后,他们所能看见的,就是死亡。 一群银色怪物已经跑到最前方,它们的钢铁利齿咬断马腿,骨头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们又兴奋地将这些武装精良的骑士拖下马,按住他们的头、手和脚,将他们的肢体撕成碎片,送进嘴里。 骑士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被怪物吃进肚子,连碎片都不剩,血污在地上铺成的道路越来越长,他们前方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焦黑的血块。然而,他们除了虚弱地挥动着剑矢、勒紧缰绳,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疯狂地冲进这些银色怪物的嘴里,奢望着真的能如首相大人下的命令一样——只要够快,怪物便追不上战马。 然而这没有丝毫用处,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银色时魔,这些小怪物不怕火,不怕散落的元素光纹,不怕利剑,它们挡在马腿前,对准奔袭而来的活物张口就咬! “真神庇佑!我们是在杀人!”看着前方军队像风吹动的野草一般,成片地消失,听见一片怪物鸣叫中,绝望的求救声,格里克只觉得好像有把屠刀在他的脑海里来回锯动。 他回头对传令兵大喊:“不行,我们冲不过去!前进就是死亡!” 传令兵却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挤进了队伍,他冷着脸,看起来十足就像另一个艾利欧,他传达了极为无情的指令:“冲锋,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此时格里克真想像那两支佣兵队一样,带着自己的领地骑士,在这疯狂的帝国军团里杀出一团血路,逃进丛林。 然而他的父亲,他的亲人,他的家族领地,却紧靠着银鹰,一旦他不执行命令,战火就会将他们的土地烧得精光。 格里克只有死死盯着那片汹涌的银色海洋,看着钢铁怪物将人和马全部吃掉,前进的队伍变成了凹陷下去——中央挤满了矮怪物,四周则全是嚎哭的骑兵。 “冲锋,冲锋,冲锋!”格里克只能下命令,他只觉得肝胆和内脏都在颤抖,自己的身体变成碎肉块,在怪物冰冷胃壁里蠕动的下场,在他脑海中回旋不去。 侧翼的骑兵们将自己的同伴留在身后,他们没命地往前冲,稍微落后就被拖进滴血泥土里咬成碎片,挤在内侧的人终于将银色时魔的脚步放缓,它们蹲在火焰里,兴奋地撕咬着食物,将碎甲扔得到处都是,幸运者趁着它们进食从怪物群里突围而出。 很快这股银色浪潮就将右翼骑兵冲出了一个巨大缺口,格里克带着数十个领地骑士踏过血水,飞快地向前冲。前方一片焦土,火焰星点撒落,他在火光中隐隐约约看见一扇紧闭的青铜大门,以及斑驳高耸的石壁。 他不敢看向身后,因为后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发出婴儿哭声的矮小怪物,它们正在享用食物,只要停下嘴巴,就会马上追捕新猎物。 马匹嘶鸣着,极限运动让战马虚弱不堪,它们被迫跨过火焰,向着一片焦土没命地疾驰。 一匹马力气衰竭,在奔跑中倒落在地,身穿重甲的领地骑士滚落火焰中,他一直发出巨绝望的尖叫,一股糊味慢慢传来,然而他没有死,在火舌之中翻滚,很快几只银色怪物便围了上来,片刻之间将他吃得一干二净。 格里克第一次感到绝望,他只能竭力高呼:“冲过去,冲过去!它们追不上来!”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第三匹马在不断坠落的火球之中烫伤,它们跪在地上,骑士们绝望得抽出剑逼迫他们的马匹站起来,但没有用——银色怪物从后方跳了出来,一下就将他们的胸甲咬穿,利齿刺破骨髓和心脏,骑士的呼喊声曳然而止。 格里克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为了减轻马匹的负荷,将胸甲解了下来,又扔掉了靴子、头盔和铁手套,单手持剑,喉咙里发出大喊:“看着前方!兄弟们,看着前方!城门近在咫尺!” 一团火球在他身边炸开,火舌从马蹄下窜起来,少了铠甲的保护,格里克的布衣燃了起来,小腿瞬间被烫出一片血泡,然而他感受不到疼痛,下意识地夹紧马肚子,手里死死捏着缰绳,向着那堵黄白色的墙壁冲去。 他已经不知道四周还有没有人类,也听不见身后的惨叫,眼中只有那扇高墙。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怪物没有追上,只要冲到那扇城门下,高呼投降,就能捡回一条性命。 格里克眼角余光中,看见最后一个领地骑士的战马也被拖倒,然而他仿佛听不见惨叫,也看不见四周蔓延的火舌,只看见最终的目的地。 突然,这个目的地被一团银灰色代替,他的视线被一个圆滚滚、没有脸的脑袋遮盖——一只钢铁时魔从正面跳到了马背上,手中的剑刃刺穿了他的胸甲,利齿咬断了他的喉咙。 他只听得见自己喉咙最后发出的咽呜声,看见一股红色和一片深得像铁楸一样的铁色,感觉到仿佛骨头被刺穿、砸碎再碾压的疼痛,便永久失去了意识。 黑风堡的骑士骑士队没有一人能抵达城门,几千士兵和黄白色斑驳城墙相隔着一群银色怪物,还有一堵燃烧的火墙,城墙之下空无一物,只有焦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元素巨龙 看着前线军队越来越稀疏,银色怪物构成的浪潮几乎要涌到军团中心,艾利欧变得更加疯狂,接到斥候的战报后,他命令副帅索伦-杜纳接替死去的黑风堡伯爵格里克位置,带领剩余骑兵继续冲锋。 索伦几乎想举起剑将这个发了疯的御前首相斩于马下,但此时事情出现了转机——几个圣堂骑士的身影从丛林中钻出,他们身后是不到一半的侍神者。 詹姆斯疲惫地骑着战马来到艾利欧面前,他冷眼看着御前首相,说道:“施法者们想办法帮你们拖住前方的怪物,而我们则保护他们不受守卫军的攻击。” “继续您的策略,大人,让你的人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撞开城门。”詹姆斯看着不远处涌动的银色怪物,脸色十分难看。 这让艾利欧找到了坚持命令的理由,他催促索伦将他的队伍带到前方:“越过这些矮家伙,冲过火墙,像格里克一样,他差一点便成功了。” 索伦脸色发白,但在圣域和御前首相的命令下,别无选择。几个军团指挥官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 剩余的骑兵队也开始向着银色怪物的屠刀和利齿成排冲锋。 圣域的施法者们开始低声吟唱,古老帝国语下,一个金色法阵法阵逐渐在怪物头顶升起,法阵由五个内嵌三角的圆环组成,这些圆环构成了一个巨大浮圈,由线条连接成星形,上面密布咒文和图案。 这时,深谷法师已经发现了圣域施法者们的法阵,他们迅速凝结力量,想要进行攻击,但无奈的是超出了施法距离——只有星点光雨和火焰落在了侍神者面前,圣堂骑士的利剑很快就将这些元素侵袭阻挡下来。 在所有侍神者的齐声吟唱之下,一条白色巨龙从法阵中央逐渐呈现,它是由复杂元素构成的巨物——水、金属和电弧,组成了巨龙清晰可见的鳞甲。它足有三格里长,盘旋起来在银色怪物头顶形成了一片庞大阴影! 白色巨龙鳞甲全部树立起来,从天空向下俯冲,钢铁时魔抬起头,发出吚吚呜呜的叫喊声,因为看见新的食物而感到兴奋。 巨龙喷出炽热的白色雾气,在缭绕雾气中,沸腾水柱从天空向下螺旋,仿佛将空间劈成了两半,巨大冲击力将矮小怪物冲倒在地。 然而钢铁时魔并不畏惧高温,它们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摆摆地重新聚集在巨龙之下,好像想要将它从天上拉下来,吃进肚子。 白色巨龙的尾巴横扫过战场,金属元素让它具有强大的冲击力,白色鳞甲就像一把擎天巨剑,横亘地面,泥土和银色怪物被凌空卷起,升腾数米特摔落在地,一些怪物吚吚呜呜地攀附在巨龙的尾巴上,想要将它撕成碎片。 一些怪物被摔成了钢铁碎屑,然而更多的在地面上爬起来,张开猩红大嘴,露出钢齿,想要爬上白龙的背脊! 元素巨龙阻碍了钢铁时魔的侵蚀,帝国骑兵在震荡之下站立不稳,他们拼命逃离皲裂地表,离开泥土和时魔形成的漩涡,冲向城门! 索伦-杜纳带领着帝国骑兵团,从战场中央四散离开,极力躲闪着守卫军施法者的攻击,向城门进发! 深谷法师们对元素巨龙毫无办法,因为距离太远,他们无法凝结法阵,而四处分散、快速奔跑的骑兵对施法者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因为他们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枯竭,无法构建出密集的元素海! 战争开始时,人们释放火墙阻挡了帝国大军,然而现在,稀疏的法术网已经不能给帝国军带来致命伤害! 火焰坠落地面,喷出火舌,电弧也像蛇一样四处爬行,一些帝国骑士被击中,从马匹上翻滚下来,当场毙命。但更多的骑兵越过障碍,不断靠近城墙! “法术元素开始减弱了,举起你们的盾牌,拿好你们的剑,向前!”索伦-杜纳大声命令骑士们。 向城墙跃进的确减轻了人们的施法者的恐惧,大多数火球擦肩而过,并没有将他们烧成灰烬,更加可怕的钢铁时魔被远抛身后,更加激励了人们冲击的信念。 帝国骑士高举盾牌,顶着烈焰和电弧,将地上翻滚哀嚎的同僚抛诸脑后。他们眼前只有一面黄白色城墙,以及一堵青铜大门。 “他们冲过来了!”迈普族女孩嘉熙满脸大汗,她嘴唇发白,六芒星法阵在她头顶逐渐减弱。 她站在防护塔顶上,可以看见战场外的情形。在她的记忆中,时魔们从来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最好的玩伴。当她看见银灰色的时魔将钢铁骑士撕成碎片,血肉横流的情形,不禁心中一颤。 嘉熙马上想起术士的话,通向真理的道路都由血与肉铺成,她必须为了真理付出一切——于是,她咬咬牙,晃晃发晕的脑袋,坚持着这场可怕的争斗。 然而,形势急转几下,远方那条长着巨翼、身体像蜥蜴一般的白色巨龙,从法阵里爬了出来,将他们的召唤物冲成散沙、甚至摔成碎片,紫红色弧光从巨龙的嘴里凝聚,在钢铁时魔身上炸开,时魔们凄厉哀鸣,经受不住爆炸的能量,变成了铁屑。 白龙的尾巴横扫战场,双翅刮起飓风,无数银灰色身躯被卷入气旋,裹进泥土,它们顽强地攀附在巨龙身体之上,吃进铁元素,巨龙好像有了灵魂,在半空拼命翻腾,将几格里内的树木和泥土全部席卷起来。 嘉熙耗尽精神力不断召唤时魔,然而倒吊的撒尔坦神像却越来越模糊,地上的铁器除了剧烈震颤外再也不能成型,与她一起的迈普族人也是一样,他们身体虚弱,大汗淋漓,然而召唤法阵却不断减少。 “长老,他们冲到了城下。”嘉熙对巴松-旺达说,这位迈普族长老头发花白,一言不发,却似乎有着必胜的把握。 “不要担心,真理会帮我们赢得胜利。”老人深邃棕眼中透出狂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战争泥泞 大法师罗斯停下召唤咒语,疾步向指挥塔走去。他显得十分着急,因为帝国骑兵队已经穿越了密集的元素网,与城门近在咫尺! 他们会迅速地冲击城门,青铜巨门只靠一根巨大木桩还有不到一百守卫军把守,他们一旦向城内冲撞,不会有更多的力量阻挡。他们也许还会在城市的排水口点火,到时候没有战争经验的守卫军们只会惊慌失措。 最可怕的是,后方的步兵部队也开始突破时魔的包围,向前缓慢行进,敌人的投石机不久便可以即位,让施法者们受到攻击和干扰。 一旦攻城车也逼近城门,那么帕利瓦的守卫战基本可以宣告终结。 当他赶到时,发现深谷城法师鲁道夫也站在灰袍术士面前,他显得十分虚弱,显然与圣域施法者的消耗战让他精神力空虚。 “迪格斯先生,我们只剩下六十五名法师了,而且绝大多数精神力逼近枯竭,再也无法释放中阶法术。”鲁道夫满怀忧虑地说。 “如果遇到圣域的施法者,你们有把握可以战胜他们吗?”奥丁声调平和,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不——现在不能,我们甚至无法阻止他们的攻击,他们还有精神力可以施展「圣灵守卫」——那可是高阶的混合元素拟形法术,我们无法战胜他们。”鲁道夫脸色苍白:“我们大多数人已经到了极限。” 奥丁平静地看着他,说道:“那么,如果给你们时间休息和调整,等到圣域施法者被重创,落荒四散,你们三个人为一组,袭击他们,你们有把握赢吗?” 鲁道夫疑惑地皱眉:“当然可以……可是,现在形势危急,我们怎么可能还有时间休息调整?” 奥丁则微笑着说道:“你们现在停止对圣域进行攻击,集中精力对付冲上前来的骑士团,还有他们身后庞大的步兵队伍——这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会动的肉靶子而已,在保存自身精神力的前提下,尽可能消耗他们。” 鲁道夫更加疑:“步兵队伍?为什么?难道他们能冲到前线来?” 奥丁没有回答他,转头问大法师罗斯:“罗斯,我知道你为何会如此着急。你们的族人无法再召唤更多的钢铁时魔,召唤物们也许会和「圣灵守卫」法阵一起,同归于尽,而帝国大军则不可避免地会冲到城下来,你在担心这点,是吗?” 罗斯没有说话,沉默表示同意。 奥丁则露出了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巴松应该还有余力,可以召唤威力更大的时魔,但是当它们消失,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大军的前进,对吗?” 罗斯已经习惯了奥丁对人心的敏锐触觉,并没有否认,只是皱着眉头说道:“我很担忧。” 奥丁则十分轻松地说:“放心召唤吧,让帝国军队变成一堆死人——要知道,除了圣域军,我们其实不怕任何普通军队。” 罗斯则无不忧虑:“可是,最终他们会突破城防……” 奥丁的回答毫无波澜:“这不奇怪,但到时候,也只是一群死伤惨重、毫无战斗意志的老鼠而已。好了,话到这里,现在不是你们站着担忧的时候,回到战场上去吧。” 罗斯和鲁道夫满腹疑惑,他们想不明白奥丁的话——他的意思难道是,早就知道帕利瓦城将会失守?现在所有人的努力,只是最大限度地折损敌人军队而已? 那他为何又会信誓旦旦地承诺胜利? 奥丁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疑问,而是走到城垣上,站在了卡特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守卫军们来回忙碌,一些拼死释放火球,而另一些则准备冒火的油桶和落石。 足足过了一刻钟,卡特才冷冷地问道:“接下来会怎样?” 奥丁平静地看着他,黑色双眼如同深潭:“如果城门被突破,你和你的子民,不要有任何抵抗,更不要试图对帝国军进行偷袭,你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地下通道,到达封臣的领地——这是我们在战前就计划好的。” “「叛神者」会跟随你们,保卫你们的安全。”停了一会,奥丁又一字一句地说道。 卡特紧紧握住拳头,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睛变得血红:“你是说,我们会失败?” 奥丁露出了往日的微笑——让人无法理解,却似乎掌握一切的笑容:“不,我会留在这里,带给你们承诺中的胜利,只要你们现在全力以赴。” 卡特的嘴唇在颤抖,复杂情绪如同巨浪一样翻涌,阻挠着他的思考。 他知道奥丁言出必行,既对他感到愤怒——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自己,战争会陷入泥泞,甚至面临失败,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他和他的子民们将从此踏上逃亡的道路。 但另一方面,术士完全考虑了帕利瓦人的生命安全,甚至让难能可贵的武装力量留在了他们身边,在危急情况下,首先保全帕利瓦人,让卡特心中涌起一丝波澜。 卡特知道再问下去,术士也不会多说什么——就好像先前数次一样,每一次,奥丁都会将他们引向绝路,然后最终都会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他没有再说什么,向术士行了一个默首礼,便带领守卫军继续抗击准备攻城的帝国骑兵队。 卡特看着帝国骑士队一点一点地逼近,他们口号声就像滚雷一样在四野响起,“帝国万岁,杀死叛徒”的呼喊声延绵不绝。 因为害怕身后的钢铁时魔,这些骑兵队像发了疯一样向前冲,无数火球在他们身边滚落,将钢铁骑士打落下马,但更多的依旧涌向城门。 “帕利瓦必胜!自由必胜!”守卫军高呼口号,坚守城墙。 “投石机!”卡特高声命令,巨大的石块越过城墙,落在了帝国骑兵头顶,汹涌的队伍被落石冲散,无数骑士在撞击中落马,但后方的骑兵像蚂蚁一样奋不顾身地向前。 “释放火球!”年轻领主命令守卫军继续施法,站在前方的平民战士竭尽全力,让火焰像暴雨一样,落在城墙之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击的时魔 火油桶被点燃,抛下城墙,油脂和烈焰在地面上蔓延。圣火咒产生的火球,也构成了一堵密集交织的火网,将帝国骑兵挡在城墙下。 骑兵队伍迅速散开,在城墙四周寻找排水口,他们试图将一团团点燃的艾蒿和干草,让城内四处冒起刺鼻浓烟,他们高呼口号,要求城内的叛军及早投降。 步兵的行进速度也加快了,元素巨龙和钢铁时魔的争持下,步兵队伍也终于到达了离城墙半格里处,投石车被迅速安放,绞绳被拉满,石块在机械上蓄势待发。 攻城车也跟随着步兵方阵,小心翼翼地躲过激烈的元素光纹,离开了银色时魔活跃的可怕地带,向着焦土前进。 深谷法师放弃攻击圣域施法者,他们将元素网集中在城墙之下,「神圣光环」浮现出刺目白光,将人们割成碎片,「凝结冰霜」的冰凌像暴雨一样落下,将骑士和马匹冻住,冰刺将他们的头颅和身躯刺穿。 另一面,「神明的火种」和「圣火咒」组成的火网相互交织,帝国骑兵队四周就像绽开了一朵接一朵艳丽的红色罂粟花,油脂和熟肉的焦臭味瞬间在城墙下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几千帝国军就像蝼蚁一样堆积在城门之下,他们无法后退,只能拼了命架起攻城梯,开始向城垣攀登。 施法者们需要冥想,这给了帝国军突破的机会,他们前赴后继,看准时机,在元素光纹减弱的时候飞快地往上攀爬,只有火油桶能阻止他们登上城墙。 三辆攻城车已经到达城楼之下,巨大的木锤开始撞击青铜巨门,每冲击一下,巨门就颤抖着发出咽呜声。 “他们快要冲进来了!”卡特只觉得胸口快要炸开。 罗斯站在了他的侄子身边,巴松-旺达也在两人不远处。 大法师给了卡特一个坚定的眼神,接着便开始闭目吟诵起来,一个比以往大得多的暗红色召唤阵浮现在天空,六翼的撒尔坦-迪格斯从巨阵中爬出来,降落在堆积的废旧武器上,全身发出猩红光辉。 这些没有生命的武器逐渐膨胀,变成了一个四米高的钢铁时魔,它有着熔岩一般的眼睛和嘴巴,钢铁利齿有象牙粗,全身披满银灰色鳞甲,发出深谷野兽般的怒吼。 它跳下城楼,砸在一群正在拼命往前挤的骑兵身上,这群骑兵当场毙命。周遭的人惊恐地看着它,发出尖叫声——他们太了解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了,这个钢铁巨兽就是身后那些吃人怪物的放大版! 它足有三人高,举起的拳头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庞大身躯遮蔽了阳光。它并不像那些小怪物一样嗜食,却破坏力十足。它将一匹马拦腰踩成两截,双手抓起四个骑士,将他们的头像鸡蛋壳一样捏碎,然后扔出数米远。 它不怕光刺、火网和电弧,更加不怕利剑和盾击,就像一只在人群中畅游的巨怪,将周围一切接触的物体全部都碾碎。 密集军队无法逃散,马匹开始横冲直撞,然而这除了让帝国军受到更严重的损伤外,丝毫没有让这个钢铁怪物的伤害减轻。 战地里传来一片哀鸣,准备攀登悬梯的人们被钢铁巨人像虫子一样捏成碎末,攻城梯被凌空举起,折成数段,飞出几十米特,翻倒的木梯让成群士兵受伤。 攻城士兵在钢铁巨怪的袭击下,像海潮般一片接一片翻倒。 更可怕的是,又一只钢铁巨怪跳下了城墙,它在密集人群之中快步行走,无数钢剑披在它的鳞甲上,犹如蚁咬,它直奔城门之下,将聚集在青铜门前的人一手捞起,全部放进猩红大嘴! 大约七、八个人被塞进了它的嘴巴中,随着尖叫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出,它将这些人全部嚼碎吞下了肚子,同时它将试图逃窜的人一手抓住,沉重的钢铁将他们压成了一片鲜红肉糜。 聚集在城楼下的人们没有马匹,他们奔逃的速度更慢。这让他们无法躲开钢铁巨人的攻击。 步兵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在巨掌挥落时,他们试图用剑和长矛抵抗,想要刺穿它的鳞甲,然而这种可笑的想法很快轧然而止,他们只觉得头顶一阵昏暗,盔甲发出一阵断裂声,便失去了意识,最后变成一滩碎肉。 攻城车更像是婴儿玩具,足有三米长的巨木被钢铁怪物一手抓起,砸在了四处逃散的人群中,人们被木条压倒,拼命呼喊求救,然而巨人的脚马上踩上了他们的脑袋和脊骨,叫喊声曳然而止。 顷刻之间,攻城的枪兵和剑士便发出连绵哀嚎,人群像被风吹倒的麦秆,血光四溅犹如末日降临。 此时五个巨怪翻墙而下,分别镇守着帕里瓦城的正面战场,它们站立的位置同时伴随着密集的元素网,阻挡了人们逃生的道路,将落单的人全部卷进死亡阵地。 钢铁巨魔像死神一样收割着攻城士兵的生命,铁甲被粉碎,骨头被压挤断,马匹被踩于脚下,巨拳卷起阵风,将成群成群的人扫落地面,人们尖叫着推搡着自己的同僚,却被沉重铠甲阻碍了行动,或者死于火光和电弧,或者死于巨人的铁拳。 五个钢铁巨人和密集的元素网重新将帝国大军阻挡在围墙外,黄白色高墙近在咫尺,中间却是死亡地带,不可逾越。 这是一场残酷的消耗战,士兵们以为逃脱了银色矮怪物的爪牙,却落入了更可怕的噩梦,钢铁巨怪将人潮变成尸体,而地上窜起的火焰则将侥幸逃命的人烧成灰烬。 冲在前线的帝国士兵,十人之中只有三、四人生还,他们前方的土地变成了葬尸地,然而后面的军队却依然向前涌来! 奔逃的士兵们高喊着“撤退”,撞向队伍中,然而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士兵脸上带着恐慌的神色,像傀儡一般向前,迈向死亡! 更多士兵成为了巨人的食物,钢铁怪物将能抓到的一切都塞进猩红巨口,尸体在他们的口腔中来回撞击,发出骇人断裂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肉盾 帝国军队之所以毫不理智地进入死亡地带,是因为他们的指挥官发出了疯狂的命令! 御前首相艾利欧眼睁睁地看着军队陷入绝境,后方银色矮怪物依旧与元素巨龙搏斗,一部分时魔脱离队伍,把帝国军队作为食物,战场后方鲜血淋漓,军队无法撤退。 而在前线,人们本来有希望攻破城门,突然出现的钢铁怪物却把人群像蝼蚁一般驱逐碾压,士兵死伤无数。 他们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分散进入丛林也不是好主意——这些心思各异的军团指挥,一旦独自率军,也许会加入叛乱阵型,成为倒戈的一份子。马瑟和皮尔曼——两个佣兵团的头子,居然杀死帝国军,带着自己的队伍从从容容地撤退了! 艾利欧的愤怒和焦虑达到了极端,他无法忍受失败,于是便命令忠于银鹰的骑兵,将其余军团指挥全部杀死,只留下了副帅索伦-杜纳! “看看这些胆小鬼,侮辱了帝国军队的名声和荣誉,谁敢违抗,后果就跟他们一样!”艾利欧命亲兵将斩首的军团指挥全部插在枪尖上,高举在军队中央。 将领们的鲜血让士兵们肝胆俱寒,这些没有经历过大型战争的帝国军一时乱作一团。一些士兵想要作乱,但马上被银鹰的亲卫兵斩于马下! “向前冲!后退者斩首!”艾利欧将这个疯狂的命令变成了现实,银鹰亲卫队成为了刽子手,他们列成方阵,让失去将领、害怕退缩的士兵鲜血四溅。 索伦-杜纳对这位主帅的行为既惊愕又恐惧,他多次考虑想将他刺杀,带领大部分队伍撤退,但凶悍的银鹰亲卫队让他不得不屈从。 战场后方瞬间成了屠宰场,死去的帝国军头颅在地面上翻滚,血渍凝结成块,让马蹄打滑。 士兵们从未想过,在最危机的时候,军团的最高指挥官,居然会把他们当成活生生的盾牌,押到前方去送死! 人们牙齿发颤,他们被前迈进,从远处就可以看见钢铁巨人铁臂卷起的风暴,细密的黑色人影被成排刮倒,然后又被烈焰和电弧吞噬,只有稀疏几个奔逃出来。 然而被长剑指着脖子的士兵别无他法,他们双腿发软,却依然只能向死亡深渊迈进。 前方焦尸遍野,他们看见被碾碎的内脏、折断的头颅、压成片的铠甲、断成好几截的马匹,还看见攻城车的碎片,巨大木桩变成了纤细竹条。 他们哀嚎着走到前方,一股飓风从面前刮过,巨大的银灰色物体遮住了光线,他们看不清巨人的全貌,却觉得全身好像被六骑马车碾过一样,骨头碎裂,便失去了生命。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流涌入,钢铁巨兽也有遗漏的时候,它们只是贪婪地摧毁着眼前的生命,对漏网之鱼毫不在意。 侥幸冲过障碍的士兵们,颤抖着敲击着城门,无力地挥着手中的长剑,不像是进攻,更像在祈求饶命! 这是一场屠杀,战场前沿和后方都死尸遍野,甚至连站在城墙上的守卫军,也为近在咫尺的嚎叫声感到胆寒! 奥丁毫无感情地看着鲜血弥漫的土地,火焰、电弧、冰凌和巨人对他来说是一场盛宴,他对于制造死亡没有任何道德上的负罪感,而敌方主帅毫不人道的做法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但此时他的精神并未放松——因为远未到决胜的一刻。 现在帝国军消耗的多少,对最后的胜利来说,是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有战斗力的军队剩下三分之一或更少,他能够有十足把握,让陷入南部战场的圣域力量,全部剿灭,让逃回去的帝国军所剩无几。 这才是战争的关键点,让他们有去无回,才能让帕利瓦获得短暂喘息,让卡特建立稳定的权力,让「叛神者」找到一个可靠的根据地。 他必须让整个帝国震惊、恐惧,陷入瘫痪,而不是放跑几条疯犬,让更多的野兽千里迢迢跑到南方吃肉、喝血,帕利瓦将永无宁日。 现在敌人的死亡数量,还远远不够。 面对短暂的优势,卡特也丝毫不敢懈怠,他并没有对城墙下嚎哭求救的敌人施与怜悯,在拉尔森家族最艰难的时刻,帝国中的任何势力都没有施与援手。 卡特非常明白,一旦形势改变,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向城内的人举起屠刀。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帝国神学院专注法术学的孤僻青年了,他背负着家族的仇恨,背后是整个帕利瓦的子民,还有宣誓追随他的「叛神者」,他的任何一个判断,都牵涉到上千人的性命。因此他更加不会滥施同情。 于是,他命令无法再施展法术的平民兵,将一桶一桶火油点燃,对准那些敲打城墙和青铜门的帝国军,扔下城楼,他们戴着钢盔的头颅瞬间炸开刺目光亮,然后干瘪下去,城墙上留下斑驳烧焦的油脂。 另一方面,罗斯和巴松也毫不轻松,召唤巨大时魔让他们精神力濒临枯竭,蜂鸣穿破他们的耳膜,甚至有血丝从他们的牙龈、眼眶和鼻腔渗出,巨大压力让他们的脑袋好像灌入了钢水一般。 他们仍在坚持,因为这是帕利瓦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失去了时魔的保护,被迫陷入绝境的帝国军会第一时间冲破城门,将只穿着破皮甲、连挥剑都困难的平民军屠杀殆尽。 帝国军队好像木桩一样成排倒下,却依然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向前挺进,时魔愤怒地将他们压成肉糜,吞进肚子,却阻挡不了他们像洪水般倾泻而入。 深谷法师鲁道夫则指挥着法师团按部就班地释放攻击法术,他建议法师们保留力量,因为随后很可能有一场恶战。 鲁道夫看着不远处依旧翻腾的元素巨龙,「圣灵守卫」的威力让他惊讶——这些修士和法师,居然可以持续如此长的时间,使用这个威力惊人的高阶法术! 现在时魔拖住了圣域施法者的脚步,消耗了他们的精神力,它们就像钢铁蚂蚁一般,攀附在巨龙身上,毫不畏惧地将金属元素撕开吞下肚子! 但是,目力所及之处,可以发现,这些钢铁时魔开始逐渐减少,没有新的时魔加入对抗阵型,更多的钢铁战士却在巨龙的攻击下,变成了碎片! 鲁道夫清晰记得那位术士的命令,一旦时魔全部消失,圣域施法者们就会成为他们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危机 越来越多的帝国士兵重新聚集在城墙之下,他们的手和剑刃在墙壁上划出斑驳痕迹,就像无数挣扎的鱼溅起水花。 钢铁巨人的速度的确变得缓慢了,它们好像开始变得衰老,行动迟缓。它们划过地表、砸碎脑壳的动作开始像滑稽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它们咀嚼的尸体半天无法下咽。 它们开始发出巨嚎,就像数十头老虎躲在腹腔里嚎叫一样。 逃避银鹰亲卫队追杀的帝国士兵,让自己的同伴跑进它的铁掌下受死,而自己则逃过一劫,涌到城楼下,举起刀剑,试图撼动城墙——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 远方元素巨龙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金属元素的光泽开始衰退,法师们的精神力几乎被耗尽。但钢铁时魔也好不到哪里去,它们被巨龙扔下地面、炸成碎片,带着电弧的水龙卷将它们冲倒在地,一些再也没有站起来。 时魔与巨龙一样,已经到了极限。它们吚吚呜呜地嚎哭,变得越来越稀少。 站在高塔上的「叛神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精神力耗尽,口鼻流血,全身上下攀满了撒尔坦-迪格斯形象的印纹,古老的召唤仪式将他们的力量全部抽空。时魔也随着他们的倒下,成群成群地消失殆尽。 罗斯和巴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双眼渗血,魔鬼的印记已经爬上了脖子,看起来就像缠着身体的巨蟒。然而钢铁巨人依然越来越虚弱——他们几乎没有力气继续吟唱咒文了。 奥丁站在指挥塔上,看着地面的战况,帝国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意志,他们只差跪在城门边痛哭求饶了。 这场残酷的消耗战,战果不错,八千帝国军队,此前能够密密麻麻地站满一格里以内的土地,如今死伤大半,横尸遍地,冲锋的人群变得稀稀落落,只有银鹰亲卫队保存了战斗力。 被当作牺牲品的人们软弱无力,对必死的命运已经麻木,他们甚至连躲闪城墙上滚下的石块和火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绝望地看着一地焦尸,甚至没有人想安葬这些死人。很快,城墙下的人们便被交错的法术元素和火油杀死。 看起来,有威胁的帝国士兵已经不足一千人。 然而,帕利瓦守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叛神者」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而平民军们也几乎全部丧失了施法力量,他们坐在城垣上喘气,几乎连火油桶都搬不动,更别提拿起长剑与敌人对抗了。 卡特紧皱眉头,他知道战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再坚持下去,就能取得胜利。然而,平民们都精疲力竭,他亲眼看着几个般石块的人,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石块从行人通道上滚下去,砸伤了好几个士兵。 失去了时魔的帮助和平民军的攻击辅助,深谷城法师也不可能将入侵者全部歼灭,他们能消耗掉尚有战斗力的银鹰亲卫队,然而不远处圣域的施法者们很可能会将他们拖入泥泞。 这时,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叛神者」们相继倒地,他们体温极高,不停抽搐,像羊癫疯发作一样口吐白沫,黑色瘢痕爬满全身。 随着他们的精神力枯竭,银色时魔全部变成了钢铁碎片,远处的元素巨龙也随即消失,圣域施法者们重新匿藏了起来。 帝国军队一下子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桎梏,咬碎他们铠甲、将他们囫囵吞咽的银色怪物顷刻之间变成了碎末,这让疯狂的指挥官无比兴奋,他认为坚持带来了胜利。 接下来,形势光明的战斗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原来的狩猎者,重新变成了被追捕的猎物。 躲入丛林的施法者们,开始对钢铁巨人释放法阵。这些巨怪的头顶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神明之怒」法阵,这是一个简单的中阶法阵,由三角形符阵和闪电系咒文组成,可以释放多个具有爆破效果的闪电弧球。 这是圣域法师们总结出来,对付钢铁怪物的最有效方法,它们不怕高温,身体强度极高,甚至连光刺都无法刺穿,但威力强大的电弧能将它们身体炸出窟窿。 弧光逐渐在天空中闪烁,紫色光晕让人们睁不开眼睛,随着一连串刺耳炸裂声传来,极为刺眼的球形电弧,逐渐膨胀,好像数个巨大太阳堕落在钢铁巨人身上,将它们的金属鳞甲融化,四处飞射的铁水瞬间将地上的士兵烫熟。 巨人哀嚎着后退数步,它们身上被弧球啃咬了几口,橙红色的钢水在裂口处不断渗出,然而它们依旧守卫着城墙,缓慢地举起地面上的士兵,将他们捏碎,摇摇晃晃地挥舞着铁拳,阻止依旧前赴后继的帝国军队。 罗斯和巴松全身开始发颤,好像得了热病的病人一样,连牙齿都在发抖。强大压力令血液从他们的嘴角和鼻腔渗出,眼看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奥丁走出指挥塔,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命令他们停下来。 “够了,不必再坚持了。” 然后,他转过身,十分平静,露出往日坐在书房中喝一口红茶、吃一份点心的神态,微笑着对卡特说:“现在马上,带着你的子民们,从地下通道全部撤离。” “救助不能行动的迈普族人,他们为战争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奥丁看着卡特,仿佛不是置身于战场之上,只是经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 年轻领主显然非常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我现在放弃帕里瓦城吗?胜利近在咫尺……” 奥丁指着瘫痪在地上、喘着粗气、穿着破碎皮甲的平民兵,淡淡地说:“你要让这些人,面对帝国军的长剑吗?他们甚至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为了这座城邦,不惜让自己陷入危殆状态的迈普族人,你让他们在昏迷中如何面对武装到牙齿、手持利剑的敌人?” “现在帝国军或许哀声嚎哭,一旦形势变化,他们就是吃人的野兽。你是领导者,必须看清楚现状——无论如今我们取得何种优势,都是假象,我们的人经不起赤身近战。” 卡特依旧困惑不解地看着术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濒临胜利的时候,放弃之前坚持的一切。(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弃城 奥丁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语气寡淡却毋庸置疑。他当然能看出卡特-拉尔森的疑惑,好比一堆金子放在面前,任谁都无法放弃。 “并不是让你放弃胜利,到了现在,我有十足把握以最小代价拿下这场战争。只要相信我,就能让你的子民平安无事,让帕利瓦城完整无缺。” “但……我们走了……谁来对付这些入侵者?”卡特依然无法理解。 “你忘记城内的法阵群了吗?我一个人,便能发动它们。”奥丁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卡特显然觉得这个主意荒唐顶透,一个人,对付一支军队? 奥丁没有理会他的疑惑,接着说道:“就像我先前说过的那样——作为一名领主,一位领导者,你必须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从来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而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安然无恙地撤退,不需要为战争付出沉重代价。” “难道你想让这一千子民直接面对钢刃和施法者的元素攻击吗?” “谁能担保灰袍术士不是别有用心呢?”年轻领主当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对术士心存感激,但又感到忌惮。直到现在,卡特依然看不清他的目的,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城邦继承人,冒如此大的风险,没有人会如此高尚。 胜利就在眼前,卡特不愿意遵从这个荒谬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城墙下传来——这时「神明之怒」的威力,犹如树干粗的弧光击落在钢铁巨怪的身上,蒸腾的水雾将大半边城墙包裹起来,人们只吸入焦臭浓烟,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雾气中一股刺眼白光不断膨胀,就像无数炼铁炉聚集在一起,发出光和热,铁水四处飞溅,如同暴雨,白雾之下传来惨叫,那是被铁水贯穿的人在哀嚎。 雾气中有无数紫色弧光在四处乱窜,碰到任何障碍物都让这些细小球体炸开,发出刺目光亮,烧融一切。 白雾里传出钢铁巨人的哀鸣,就像从无尽深渊发出的共鸣,经久不绝。 当电弧逐渐退却,钢铁时魔已经只剩一根纤细骨架,它的头一半被炸掉,身躯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仅剩一只脚勉强站立。 它依然试图举起断掉的胳膊,却让自己失去重心,轰然倒地,铁水依旧从它身上的缺口处不断渗出。 最后,它全身融化,重新变成了一堆银灰色铁渣,将脚下空地厚厚地铺满了一层。 艾利欧把这看作是神明赐予的良机,在钢铁巨人倒下的一刻,他便疯狂地命令自己的士兵向前冲锋! “稳住攻城车!向前!冲进去!真神庇佑我们!”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又一批帝国士兵抬着沉重的攻城器械,缓慢前进,这次既没有时魔阻挡他们,法术攻击也稀稀落落,他们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便到达了最前线。 接下来,另一个钢铁巨人也在侍神者的攻击下消失了,帝国军像吃食腐肉的野狗一样,成群结队扑上来。 包着铜的巨木开始撞击城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声如同丧钟,让卡特的头皮一阵阵发紧。 奥丁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他只是低声对年轻领主说:“如果你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就让你的士兵们,将他们全部消灭。” “怎么样,他们没办法释放「圣火咒」了吧,敌人近在咫尺,而你却无能为力。时间不多了,我会让深谷的法师掩护你们撤退。”奥丁催促道。 卡特看着眼前的境况,刚才还高声哀嚎的帝国军队,如今却像饿极了的野兽,发疯地冲击着城门,攻城梯被重新搭建,手持刀剑的铠甲士兵们开始源源不绝地登上城墙。 然而,平民士兵们全都脸色苍白,整整五天的攻守战让他们精神力耗尽,他们甚至连走路都气喘吁吁,更没想过要提刀与敌人赤身肉搏。 年轻领主还在犹豫不决,随着一声巨响传来,一具钢铁时魔倒在了元素攻击下。 罗斯和巴松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们甚至连站立都成问题,布满全身的黑色瘢痕极为骇人。 卡特眼见两位宣誓追随他的人,为了这场战争,依旧在一点一滴地燃烧生命,即便到了危殆的时刻,也不愿放弃。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你要明白,作为一个领导者,什么才是对宣誓效忠的人最好的选择。我说过,我的提议也许看起来荒唐,却毫不冒险,因为我对力量的认知比你们深刻得多。”奥丁看出了年轻领主的动摇,循循诱导。 “我还需要时间布置法阵,深谷城的法师会辅助我完成最后的准备,并且掩护你们撤退。你们先撤退到铁山,最好说服你的封臣,一日后准备在丛林中追堵逃逸的帝国军。” 这听起来更加荒唐了——帝国军队兵临城下,所有人却撤退到城外,等待这些士兵自行溃败,再去追捕他们? 然而没有时间让卡特继续思考了,因为守卫城墙的钢铁巨人接连倒下,如今只剩下一个钢铁时魔仍在抗争。 法术元素将它噬啃得千疮百孔,它行动迟缓,低声哀嚎,似乎很快就要变成碎屑。而「叛神者」的人们——的确需要为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修整治疗。放在任何时候,这支施法部队都是十分珍贵的力量。 在战争开始前,卡特已经作好了种种假设,他甚至没想过会取得胜利,现在不过是遇到其中一种糟糕情况而已。他有好几个预案,可以让人们安全撤离。 的确如术士所说,在失去战斗力之后,直接面对全副武装的帝国军队是非常不理智的。然而到了这一刻,让他放弃荣誉和仇恨,依然非常艰难。 他看了一眼城墙上软弱无力的守卫军,无法想象帕利瓦城尸横遍野的情景,最终让他下决定的,是他的私生子叔叔,和那位在他面前下跪,宣誓效忠的「叛神者」长老。 他不愿意看见两位为这场战争依旧坚守的人,面对帝国军的屠刀。 不必让追随你的人作无谓牺牲。虽然理性上觉得术士的承诺不可能实现,但内心某处,依旧隐隐希望他带来奇迹——毕竟从流亡到如今,这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完成了太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陷阱 http://10.168.58.178/qidian/post.php?id=1003581104&cid=343287173  卡特-拉尔森向坚守在城垣上的平民兵下令:“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暂时从地下撤退,到达铁山托德伯爵和洛斯伯爵的封地,他们将接纳我们。” “一日之后,希望你们能好好休整,恢复战斗力,我们将沿着丛林追踪帝国军队。”卡特举起蝎子旗,大声命令。 没有人响应他,平民们既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发声抗议。 卡特走上前去,拍了拍罗斯和巴松的肩膀,示意他们战斗已经结束,他架着两个几乎晕厥的人,缓缓从高塔上走下。其他人也将昏迷不醒的叛神者扶起,把他们搬上担架,搀扶伤者,缓缓从城垣离开。 他们满身疲惫,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但撤退,就意味着必须放弃他们共同努力建造的家园,走上流亡的道路。他们既庆幸自己不必流血,变成与围墙外死去士兵一样的焦黑尸体,也为自己即将无家可归感到哀伤。 直到如今,他们坚信这位年轻领主会选择最正确的道路,因此没有人发出异议。他们只是默默地撤下火油桶和石块,解下负重,有序地从城墙上攀下,在卡特的带领下,走向骑士长廊——那里有通向围墙外的秘密通道。 他们听见青铜巨门发出剧烈震颤,攻城的号角连绵不绝,此前在城门前祈求放他们进去的敌人,现在高叫着要将城里所有人吊死。 黑烟从城内的排水道钻进来,整个帕利瓦城好像被放置在一个滚烫锅炉上,随时准备沸腾。 人们最后看了一眼破败的圣堂、没有圣像的圣路易-泽特广场,宏伟的罂粟花剧场,以及他们舒适的宅邸,便跟随着领主,钻进了骑士长廊中隐藏的地下隧道。 主力部队撤退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最后一尊巨人消失在城墙之下,再也没有火焰落在焦土上,只有深谷法师稀疏的法术网依旧撒落在帝国军队的头上。 帝国军队死伤惨重,八千全副武装的士兵如今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银鹰的亲卫队。他们忠心耿耿,完全听命于疯狂的指挥官艾利欧-帕顿。 眼见敌人的攻击几乎完全消失,这些银鹰战士认为是真神庇佑,让叛徒失去了力量,他们满腔怒火,没有人能像这帮南方佬一样侮辱帝国军队的尊严。 银鹰亲卫队疯狂地进攻,巨大的攻城锤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青铜巨门,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门后除了数根木柱,没有任何人坚守。 他们架好攻城梯,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假想有火球和热油会从高处滚落,然而出奇的是,城墙上安静无声,就好像与他们战斗了数日的守卫军,都是幽灵,如今全部消失不见。 帝国军兴奋高呼,他们大叫着要将城内所有人绑上绞刑架,用火烧死他们,或者用钉子让他们的血流干,好一泄连日来诡异战事带给他们的恐惧感。 除了索伦-杜纳,这位名义上的副将,幸运地没有遭到艾利欧的屠杀,只想飞奔回帝都,将御前首相的残忍和南部战争的真相公诸于众。 当一些帝国军终于爬上城墙,惊奇地发现城垣上空无一人,只有没有点燃的火油、碎石块,一些散落的碎皮甲、人们踩过的污渍依稀可见。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续五天以来,让帝国军队损失六千余人、陷入绝境的,难道就是一座死城? 他们连一个守军士兵都没看见,只隐约发现塔楼上有人影在耸动。这些极为愤怒的帝国士兵提着屠刀,一开始小心翼翼,后来干脆举起鸢尾花太阳旗,高喊道:“懦夫!叛徒!滚出来!” 天色昏暗,地面满是碎屑和垃圾,他们被碎石块或者烧黑的火把绊倒,城垣上的人好像前一刻还在,帝国军分明看见他们涌动的人头,抛火油桶的身影,还有一些人试图抽出剑将登乘梯砍倒,然而他们都不见了,仿佛在可怕巫术下全部蒸发。 帝国士兵用长剑刮过石壁和地面,恼怒地划过破皮甲和一些碎布,大声叫喊以宣泄心中的不安,这场战争太诡异了,即使登上了城墙,他们依旧觉得似乎有巨大的阴谋在背后等待着自己。 然而除了缭绕的烟火,没有任何人应答帝国军队的叫喊。 帝国军一个接一个地登上城墙,向塔楼前进。那是唯一发现有人活动痕迹的地方。 当他们在没有人迹的城墙上,逐渐靠近瞭望塔时,脚下突然燃起一团电弧——那是近距离释放的法术「闪雷」,士兵们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弧光击倒,铠甲让弧光闪烁得更剧烈,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一团光晕炸开,前方几个士兵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接下来,一圈火墙突然在他们四周升起,这些帝国军手足无措,被火焰紧紧包围,他们在高热中厉声嚎叫,很快就变成一排极为耀眼的骨架,在城垣上疯狂滚动。 一些被点燃的士兵滚下城墙,砸在正在向上爬的帝国军身上,跌落地面变成一团焦炭,让进攻者的狂热情绪骤然冷却。 攻城锤依旧在有规律地撞击城门,然而攀登的帝国士兵变得更谨慎。他们不愿意成为冲在前方的替死鬼,向上攀爬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所有登上城墙的帝国士兵,都在深谷法师团谨慎的施法中变成了死尸,他们的死亡又拖延了军队攻城的时间。 数日以来的惨剧依然历历在目,攻城者的死亡更像是帕里瓦城的示威,警告敌人有更可怕的陷阱等待着他们。 奥丁站在指挥塔中,看着夕阳余晖将大半边天空染成了血红色,又看着城门下既胆战心惊、又愤怒异常的敌人,以及城垣上偶尔出现的法术元素,就像一张绚丽大网,在城墙上空释放着璀璨烟火。 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到来。 这一夜,是极好的缓冲时间,到了明日清晨,深谷法师团估计已经全部撤退到密林中,而不明情况的帝国军队,会无比兴奋地推开一座空城的大门,一脚踏入死亡深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空城 夜幕降临,在数次登城遇到袭击后,艾利欧采取了保守策略,他们暂时撤退,驻扎在营地,准备第二天清晨再次进攻。 即使帝国军指挥官再疯狂,也无法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继续指挥亲卫队强行登城,吃人的矮小怪物、钢铁巨人、铺天盖地的法术网,这些可怕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斥候报告城内空无一人,却设有法术陷阱,登城的士兵连敌人的身影都没见到,就变成了骨架和灰烬。 他看着不远处黝黑的城墙,甚至连守夜的烽火都已经熄灭,整座帕利瓦城就像一只张开嘴巴的巨大幽灵,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艾利欧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守军如果有能力正面对抗,何不好像之前那样,让剩下一千多名武装士兵,也全部送命呢? 只有虚弱的敌人,才会躲藏起来,使用阴谋诡计——可见对方的战斗力也到了极限。 可是,那些一直与他们对抗的人,向他们扔火球、释放怪物的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圣域军没有杀死他们,帝国军队也没办法逾越城墙,他们却全部消失了——难道他们真的是鬼魂? 想到这里,艾利欧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他们只是躲起来了,这些胆小鬼!艾利欧心里咒骂了一句,思考着敌人会如何设伏。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冲到城里去,让圣域施法者们将每一个角落都烧精光——不管是鬼魂,还是恶魔都无处可藏。 而同时,在城内的指挥塔上,奥丁命令鲁道夫带着深谷法师团全部从地下通道撤离帕利瓦城。 “迪格斯先生,您要知道,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鲁道夫紧皱眉头,他毕生从未见过如此行险之人:“您是在与整个日落帝国作斗争,甚至与神明作斗争。” 奥丁则笑着说:“鲁道夫,卡特心中怀疑,我将他们全部引开,是否别有用心。” “是的,我对他的野望,比他自己的野望大得多。他只是想守住这片拉尔森家族世代相传的领地,保护几千个平民,为他被吊死的父亲出一口恶气。” 灰袍术士看着不远处闪烁的萤火,低声说道:“可是,他从未想过,此战过后,这片土地将会面临何种命运。无论如何,当他举起了反叛的旗帜,日落帝国的执政者就会不惜一切让这里变成焦土。” “圣域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它的权威之上。它会碾碎一切敢于反抗它的势力。” 鲁道夫只觉得似乎有重锤在敲击自己的心脏,直觉告诉他,术士要说的话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既然统治者不喜欢吵闹的人,圣域把我们看成虫子,那就将他们全部推倒,碾成尘埃,踩在脚下。至于神明——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这世界并没有什么神明。” 奥丁依旧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法师。 在烧火棍暗红的光亮下,有那么一瞬,鲁道夫觉得奥丁似乎不是在说笑,但下一刻,他又觉得十分荒唐。鸢尾花王朝已经存在超过一千多年了,圣域更是在帝国建立之初已经存在。 他在痴人说梦吗? 鲁道夫并没有忘记他的使命,他忠于深谷城霍尔公爵,那位老人命令他在战争时期一切听从术士的的指挥——即使丢掉性命。 帝国的动乱已经开始了,听说帝国军队将村庄烧成灰,将小领主的老婆和女儿掠走,又将不听话的贵族绑在烧红的铁柱上。 而暴民们则将领主们扔进烧红的铁炉里,将他们放在烤面包的架子上烤熟、扔在马厮里让马匹踩死。 虽然小国王列庞和太后依然坐在金宫里,但一场遍布全国的政治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在风暴中,最重要的是找到正确的方向——一个选择,可以让你从默默无闻,攀上权力高塔,也可以让你从高塔顶端,坠落万丈深渊。 鲁道夫不相信奥丁看似荒唐的想法,却相信深谷公爵的眼光——他下大价钱投资这个年轻人,必定是因为他能带来可观的收益。丛林狼从不做亏本生意。 奥丁并不理会鲁道夫心中的想法,对于他来说,他只要向深谷城传达一个鲜明的信息就够了——那就是他一定会让南征军有去无回,让帕利瓦城成为独立于圣域和帝国的一个新生城市,同时让帝国政权重构。 于是,奥丁接着说道:“因此,我要为帕利瓦城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让圣域短时间内不会再插足、帝国政权大乱无暇顾及的机会,告诉整个日落帝国,帕利瓦不是他们能轻易侵犯的地方。” “如果我放跑了一大支帝国军,那么战争失败会被归咎于指挥者的无能,接下来会有更多武装精良的部队会来冲击这座贫瘠城邦。” “如果我让圣域军逃回去,接下来所有人都会来帕利瓦宣扬神权——附近银鹰、深谷、白林城的圣域力量都将会把愤怒倾泻在这片土地上。” 奥丁语气依旧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有多疯狂。 “但是,如果我让他们全军覆没,结果就会大为不同。” “你们在丛林四处追击逃走的侍神者,确保他们的信息无法送出去——深谷公爵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不允许任何一只法师信鸽飞出铁山,而落败的帝国军队,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踉踉跄跄地重返帝都,而且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他们荒诞的描述。” “马腿高的小矮人将军队全部吞下肚子,三人高的钢铁巨人将马匹拦腰踩断,叛乱城邦有成百上千的法师,人们是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还是失败者为掩饰自己所说的谎言呢?特别是在帝都陷入一场昏乱政治斗争的时候?”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南征,你觉得可能性会有多大?”奥丁反问鲁道夫。 术士所说的一切似乎符合逻辑,又像是天荒夜谈。在阴暗的灯火和术士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下,鲁道夫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良久,他回答道:“一切要看这场战争是否能如您所说般顺利。迄今为止,我认为我们远未能称得上胜利,因此更需保持谨慎的态度。不过,深谷法师团将谨遵您的吩咐,撤退到铁山中,与任何一个可能遭遇的侍神者争斗。” 鲁道夫的一番话说得极有技巧,但他并不知道,在术士面前,任何技巧都没有作用。 奥丁站在昏暗的火光中,看着鲁道夫带领着法师团走下狭长的高塔阶梯,消失在黑夜中,帕利瓦城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空城,除了灰袍术士,再无他人。 夜晚显得更加黑暗孤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奇点 帕利瓦城只剩下奥丁一人——准确来说,还有一个名为于苏斯的「灵」。 奥丁再次站在指挥塔上,俯瞰整个帕利瓦城的法阵群。「太阳之眼」包含了三个巨型法阵,一个是坐落在罂粟花剧场的「太阳风」,一个是以圣堂为核心的「光辉守卫」,另一个是以裁判所为核心的「灰烬牢笼」。 他在刚进帕利瓦城的时候,本源之力极度衰弱,为了驱逐追捕自己的恶魇,破坏了「太阳之眼」的核心功能——防御魔族。 奥丁为了牢牢掌握这座城市,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研究法阵原理,并且命令深谷城的法师尽可能将法阵修复。然而,他相信自己只发挥了法阵群的小部分功能。 但他知道,凭借这一点,便能让帝国军和圣域部队全部葬身于此。 他从空间中捕获「形式因」,整座城市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座漂浮着光圈和力量元素的巨大宝藏。他尽力探寻着「太阳之眼」的法阵中心,相信这个核心与地底通道的古帝国语石壁有关。 奥丁没有忘记阴暗地道上,石壁铭刻的箴言。 “本源之理,起于微尘,发乎风吟,止乎虚空。” “以暗为界,以光为心,可为世界。” 他思考着这句话——似乎是讲述三个法阵几何图案的关系。不,或许不是几何图案,而是更深层次的原理——关于法阵间粒子交换的原理,但他一时还无法想明白,也许他对法阵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尽管如此,这句话还是给了他提示,法阵群的阵眼,应该在「太阳风」的轴线上,又是「光辉守卫」和「辉烬牢笼」的交点。 他闭上眼睛,精神海在翻腾,发现法阵交汇处的确存在一个奇怪的点——没有任何元素光纹、没有物质颤动,完全静止、只有黑暗的奇点。 他尝试向它释放本源之力,然而可以将一切烧成灰烬的「幻灭火」,却像掉进了无底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奇点内没有产生一丝法术波纹。 “能量是守恒的。”他记得法术学第一定律,那么法阵将他的力量转换到哪儿去了呢? 正在思考,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一阵轻微颤动。当他再次向寂静领地看去,却发现整个帕利瓦城的法阵群似乎被点亮了。 一层暗红色的萤火逐渐在地面延伸,将三大法阵的字符和图案一丝丝点亮,在夜空中好像城市流淌的血液。 奥丁感到全身蔓延起一股炽热——这是精神力消耗的象征,自从他吞噬了圣泉力量之后,就很少会有精神力快速消耗的情况。 是法阵群与他产生了共鸣! 奥丁心中感到愉悦,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的确可以利用法术上的支点,撬动起整座城市的「形式因」。有了这个法阵群,就相当于有了一支强大的法师队伍。 他只需要向这个城市输入一股本源之力的涓涓细流,就能让法阵影响范围内的「形式因」共振,产生可怕的火焰洪流。 在极端的情况下,他还能调用法阵的特殊能力进行防御。 想起鲁道夫和卡特的疑虑,他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人们总是无法逾越他们的经验,认为超出理解范围的事件十分荒谬,总想用怀疑来驳倒显而易见的事实。 迈普族人倒是十分有趣,他们似乎相信一切超乎想象的东西,总是生活在脱离历史的虚假传说中。 倒吊的撒尔坦虚像让奥丁十分在意——对于伟大祖先的计划,他和于苏斯都只知道一些,听说这位迪格斯想让自己的后代重新征服双月大陆,让魔族从无尽的阴影之地解脱出来。 魔族的一切历史都流传于夸张的歌谣和预言中,似乎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并都凝结成一片混沌。 然而,这个奇怪种族分明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遗留下来的痕迹。看着那些从六芒星中爬出来的幻想,奥丁有一种错觉——传说中的伟大王者,似乎从未死去,而是在这片土地上,一直紧盯着他。 奥丁小心翼翼地收敛自己的本源之力,如果城内发生异动,城外的帝国军队和圣域力量一定会被惊动。 他更希望次日这个屡受惊吓的庞大军团,在试探之后疯狂地冲进城内,发泄连日来的恐惧和愤怒。 这样,他便不需要再费心思去引诱他们踏入陷阱。 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血月像一张暗红巨口,悬挂在天边,在帝国军队看来,这是流血不详的预兆。 半夜时分,他们感觉到地面温度好像骤然升高,熟睡的士兵们在热汗中醒来,觉得自己如同被架在了火堆上,然而值夜人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提心吊胆,噩梦连连,他们想象那堵青铜巨门后,有着无数会恶毒咒语的术士、吞活人的怪物、吃灵魂的魔鬼。 帝国士兵们梦见自己被撕成碎片,血肉铺在地面上,变成薄薄一层,而灵魂则被禁锢在这座可怕的南方城邦内。 而圣域的施法者们,则彻夜未眠,商讨着如何追击城内的法师。他们认为低阶施法者的精神力已经耗尽,即便会有「圣火咒」进攻者进行攻击,但多死几个帝国军,冲进城内完全没有问题。 从昨天下午开始,钢铁巨人和矮小怪物同时消失,他们认为这两者的威胁已经不存在。召唤和法术一样,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躲藏在高墙后的守军,不可能 无论如何,让帝国军队冲在前方,成为他们探路的石头,而圣堂骑士保护施法者不受伤害,而施法者则集中力量对付那些能释放中阶法术的法师。 无论对方还有什么诡计,都即将迎来他们的末日。 但可笑的是,高墙之后,并没有他们的假想敌。「灵」在敌人的驻扎地盘旋了数圈,重新飞回到奥丁的身边。 “你真幸运。”于苏斯对奥丁说道:“他们只剩下六名法师和四十六名修士了。” “你完全可以轻易干掉他们。”灵不带情感地说道:“那么,我们在帝国的第一步计划,总算垒上了一块石头。” “好吧——我对此倒不感到兴奋,毕竟我们的目标是汲取圣域庇护的庞大力量,然而我连力量的影子都没看见。”奥丁则有些沮丧:“阴影大陆来的魔族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于苏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叮嘱道:“侍神者打算用帝国军当替死鬼,而你的本源之力依旧远远超出这具孱弱躯体的负荷,你需要谨慎使用。” 奥丁没有回答,重新看向了暗红色的黑月,等待太阳升起的时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踏入城邦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雾气,帝国军队便从驻扎地谨慎前进。 他们像昨天一样,小心翼翼地登上攻城梯,用包裹着金属的攻城锤撞击城门。然而他们发现,整座城邦似乎陷入了死寂。 与数日前截然不同的是,没有一丝火焰从城墙升起,没有一块碎石从高处坠落,更遑论各种匪夷所思的吃人怪物。 甚至靠近城墙时,士兵们听不见一点喧闹,只有铁靴踩在地面的声音、金属和木桩撞击的回声、他们自己高喊的口号声。 这十分诡异——仿佛城墙之后,一切生灵都被这座空旷的南方城邦吞噬。 帝国士兵们毫无障碍地再次登上城墙,他们没有忘记昨日遭受的伏击,在城垛上寻找掩体。他们发现了士兵破碎的剑、一些布条、食物残渣还有火把的痕迹,却没看见一个人。 他们又看见了高塔,塔上的瞭望台好像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帝国士兵。他们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躲藏起来。 发现老旧的高墙里并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像昨天那样,飞射出火焰和电弧,将他们杀死。 一些大胆的士兵开始走向塔内——他们每走一步,听见的都是自己脚步的回声,他们被自己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吓了一跳,然而高塔内空空如也,就像深不见底的黑色空洞。 “叛徒们都被怪物吃了吗?”一位士兵小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高塔内回荡,就像被底部的空洞吸收进去,让身后的人毛骨悚然。 “别胡说——他们该是逃跑了,要么就是躲起来了。” “可是没有任何人从帕里瓦城出来。首相命甚至命人把老鼠洞都堵住了。” “那就在城内,也许真神庇佑,他们再也放不出法术了。” 士兵们低声议论着,缓缓走下空荡荡的瞭望塔。他们看过守夜的位置,还有一层新鲜的黑炭,薄草席似乎还有温度。 人们紧张地握着精钢剑,只觉得手心渗汗,此时即便有老鼠从他们面前冲过,他们都会毫不犹豫把它刺出血窟窿。 然而连半只老鼠都没有。 士兵们颤颤巍巍地走下瞭望塔,终于踏在了帕里瓦的土地上。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切可怕的幻想都是假象,这座久攻不下的城市,就这样寂静地屹立在他们面前。 破败的圣堂、只剩下绞刑架残骸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满是垃圾碎屑的街道、门口紧闭的房屋…… 没有任何人! “真神庇佑!”看着一具烧得只有半截身躯的圣徒像,一名士兵不禁低声祈祷。 他们尝试着敲碎玻璃,拍打木门,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他们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变得越来越粗暴,开始高声大喊、拳打脚踢、摔坏他们能看见的任何东西。 “叛徒!放下你们的武器!滚出来!”一些帝国士兵开始高喊。 然而依旧没有人回应。 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了城垣,踏上了帕里瓦的土地,他们靠着高墙行走,依旧害怕突然会有铺天盖地可巫术向自己袭来。 人们想起了什么,跑到城门前,发现那里只有几根巨木阻挡,半个守城的人都没有,攻城车正与木头作斗争,将黑褐色的树干撞得发颤。 他们发现了绞动木桩的轮轴,轮轴光滑,还有一些印痕,似乎使用过它的人刚刚离开。士兵们抖着胆子拉动绞索,木桩被吊起,青铜巨门在攻城锤的撞击下,猛然推开,将好几个士兵掀倒在地。 城外的帝国军开始陆续进入城内,他们在城门附近整齐列队,谁也不想冲在前方,试探未知的危险。 一千多名帝国士兵全部涌入,他们和先遣者一样惊愕——这座制造了围墙外堆积成山的死尸的城邦,居然像死一般寂静! 艾利欧-帕顿在银鹰亲兵的护卫下踏入城门,他身后跟随着的是神情肃穆的侍神者队伍——显然他们并没放松警惕。 御前首相命索伦-杜纳带领他的队伍对整座城市进行搜索,索伦知道这又是一个冒险的任务,艾利欧把他当作引诱敌人的饵料。 但在帝国军队死伤惨重的情况下,银鹰护卫队成为了主要战斗力,索伦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副将,稍有不慎就会遭至杀身之祸,在这个野蛮之地,危险的不仅仅来自于躲藏在城里的帕利瓦人,更来自于那位残忍狂妄的指挥官。 索伦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他十分后悔接受了父亲的命令——家父认为他只缺少一个耀眼的功勋,便能真正统治效忠家族的附庸,并且在帝国内站稳脚跟,这场南征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帝国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打过大仗了。 然而,这个命令却将年轻人的命运推向了深渊。 索伦-杜纳每行一步,都好像听见有人在背后跟踪自己,他不禁想起了死在城墙下的格里克伯爵,觉得自己接下来会重蹈他的覆辙。 他觉得自己血管快要炸开,任何一丝细微动静都让他神经过敏,他骑着马,带着同样提心吊胆的领地骑士,在每一条街道上都走了一圈。 他从城门,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走到罂粟花剧场——这座南部城邦的尽头。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地上滚落着一些空酒瓶、人们丢弃的食物残渣,靠近罂粟花剧场的贵族居所,一些房屋门口被打开,里面十分破败,半点值钱的物品都没有,却没有太多灰尘,似乎最近还有人住过。 领主府邸更是雅雀无声,墙上可以隐约看见火焰烧灼的痕迹,家族画像不知所踪,但一切整整有条,似乎拉尔森家族的人只是外出远行了。 索伦仔仔细细地探寻过帕利瓦城的每一条主街道,他和其他人同样惊讶——这是一座空荒无人烟的死城! 得出了这个结论,索伦带着他的骑士队返回,向御前首相报告。他本以为这位极端的指挥者会责备他不负责任,连解释的措辞都想好了,没想到艾利欧却笑了起来。 他笑得眯起了绿色眼睛,笑声在寂静中极为刺耳:“胆小鬼,一群胆小鬼,他们都逃啦!” “我早就知道,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现在逃之夭夭了。烧,全部烧掉!把能看见的一切都烧掉!” 艾利欧大声命令道,红色头发在风中好像一团火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摧毁 尽管心存忌惮,卡索-杜纳还是忍不住提醒指挥官不要过度乐观:“大人,我认为他们不一定是逃跑了。守卫军让我们折损了六千多人,如今他们胜利在望,为什么要逃跑呢?” “胜利?他们何来的胜利?叛军永远不可能战胜帝国,叛神者永远不能亵渎圣域。他们想必早已被自己的力量吞噬。”艾利欧冷冷地对卡索说道,让后者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现在你想退缩,可以带着你的一百领地骑士,现在就返回白林城。没有人会阻止懦夫的脚步。”御前首相用一对鹰眼看着他的副将。 此时,法师里昂打断了两个人的争论,他在贝奇殉道之后,接替了圣域施法者指挥的位置。 “你们的判断都有道理。我认为敌人十分狡诈,他们屡次引诱我军进攻,让我们陷入泥淖。我们应该从中得到教训。”里昂平静地说道。 “但是,就我们目前侦查的情况来看,敌人应该已经耗尽了精神力,无法再施展像之前一样破坏力极大的邪恶法术了。” 这句话让艾利欧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他正要说话,却被里昂打断。 “首相大人的策略不无道理,火焰能够洗涤一切罪恶,如果还有躲藏在阴暗处的敌人,火一样能把他们驱赶出来。”里昂下了结论。 圣域军相当于间接认同了御前首相的做法,艾利欧高举鸢尾花太阳旗,命令道:“帝国士兵们,这座城市曾经让我们屈辱,玷污了我们的国家,亵渎了至高无上的神祉!” “让我们用火焰来洗涤它!让一切污秽得到净化!” “烧光一切!” 帝国士兵们大声回应。他们点燃火把,先举向抵住城门的木桩,经过好一阵努力,火苗终于从木桩根部窜起,不过一会儿,将变成了熊熊烈火,缓慢地将参天巨柱包围。 浓烟滚滚升起,炽热气流围绕着火柱旋转,天空升起一团红黑相间的云彩,帝国士兵们分立四周,高声大喊:“帝国万岁!真神庇佑!” 在艾利欧的命令下,帝国军终于抛却了恐惧,他们砸坏任何一扇门,冲进无人的商店和房屋中,将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木椅和窗户支离破碎,领主塑像被当作渎神物砸得面目全非,任何一处可能找到钱的地方,士兵们都没有放过,他们将破旧的事物全部推倒,翻箱倒柜寻找银币和铜钱,然后装入口袋。 最后,他们将干草和木柴堆在一起,朝里面扔火把,呛人黑烟很快冒出,然后房屋便变成了一团鲜红,房梁和家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铁炉被踢翻,铁器全部变成了打砸的工具。帝国军像蝗虫一样,破坏他们可以看见的一切东西。 书籍、衣物、食品被扔满了街道,很快帝国士兵们便从破坏中获得快感,他们早已摆脱恐惧,变得肆无忌惮。 高耸的火舌会惹来一阵接一阵的狂呼,酒桶被拖到大街上,甚至连御前首相都无视了行军禁酒的命令。 他们深陷于紧张和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已经太多天,急需要粗暴的行为进行发泄。 艾利欧甚至走到一个巨大酒桶前,用佩剑刺穿木皮,喝下了第一口葡萄酒。 红色的汁液让人们更加兴奋,他们狂呼着,一边点火,一边往嘴里拼命灌酒。 不多时,城内火光四起,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烟味,还有酒精和垃圾的味道。士兵们的咒骂声、玻璃和木料破碎的声音、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很快从城门一直蔓延到城邦尽头。 先是赎罪大道四周,接下来是领主府邸,全部陷入了一股狂热的鲜红色,士兵们兴奋地冲进领主宅邸,将本来纹丝不乱的家具全部打翻,甚至连床褥都划开了几道大口,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这里似乎早已被洗劫一空,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愤怒的士兵们为了几个银烛台大打出手,然后又将能找到稍微好看的物件塞入口袋。 “以后就没有拉尔森家族了,或许一个家徽都能成为古董。” 他们甚至找到了一个带血的木制十字架刑具,那是卡特-拉尔森进驻帕利瓦城后,不惜一切代价找回的钉死父亲的刑具。 这个刑具让他心中的复仇怒火不灭,现在却被帝国军队当作玩乐的工具。 “看,吊死拉尔森公爵的十字架!”他们哂笑道,在黑色的血渍上撒-尿,又用精钢剑将它轻松地劈成了数块。 一片接一片地区都被点着,就好像城里的每家每户都将灯火点燃,陷入狂欢一般。 只有索伦-杜纳和侍神者们依旧保持着警惕。 索伦坚持自己的判断,他认为守军只需要继续坚持一天,便能将死伤惨重、疲惫不堪的帝国军队赶离帕利瓦,然而他们并没这么做。 如今四处蔓延的大火,证明守军并没有躲藏在城内。这更像一个巨大的捕兽笼——猎人早已悄悄离开,在不远处架起弓弩,而猎物还在笼中为找到食物而兴奋。这让他毛骨悚然。 他命令自己的部队坚守在城外,向艾利欧表明,在帝国军进攻时,需要有人把守后方。 尽管御前首相嘲讽他是杜纳家族的耻辱,一个比兔子还胆小的懦夫,他也并没有反驳,坚持己见,最终他的坚持得到了批准,目的是讽刺他的无能,但索伦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逃生的道路。 而圣域军同样谨慎。他们不会像御前首相那样,狂妄地认为敌人已经弃城而逃。更大的可能是,敌人自以为布好了陷阱,以极大的代价,引诱帝国军深入,这说明他们剩余的力量已经不多了。 为了避免犯下渎神罪行,帝国军没有搜查圣堂和裁判所,但圣域军不会放过这两个地方。 这是一帮不敬畏神灵的异端,他们甚至可能躲藏在奥西里斯神像的背后。 法师里昂带领着施法者队伍走过圣堂,发现圣泉水已经干涸,奥西里斯神像被推倒,地面一片狼藉,然而他们并没发现敌人的踪影。(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血池边的人 施法者们没有放过任何细微末节,两名修士又走进了裁判所——这里到处是倾倒的骨架和发臭的尸体,连侍神者都不愿进入。 他们走到了血池边,甚至在行走的时撞倒了几具挂着人皮的十字架,刺链随风颤动,发出轻微的摇曳声。 修士们赫然发现一具完整的、穿着灰色长袍的躯体坐在血池边。 他有着黑色头发,紧闭双眼,面孔在阳光下显得煞白,却一尘不染,躯体一动不动,与死尸无异。 “似乎是个活人。” “似乎在哪儿见过。” 修士们只在布告的画像上见过奥丁,圣域将他描绘成掌握着未知法术的黑暗术士,是个将灵魂卖给魔鬼的异端。 未等他们走近,奥丁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微笑,两名侍神者吓了一跳。 “你们终于来了。”灰袍术士低声说了一句。 未等修士反应过来,他们甚至连放大的瞳孔都未来得及收缩,一团暗红色火焰就将他们包裹起来,瞬间窜起一人高,在空气中无声地燃烧着。 奥丁的本源之力是「幻灭火」,虽然看起来与火焰无异,实质上与火是完全不同的力量。当奥丁身体孱弱时,因为无法很好地控制本源之力,而外露出火的种种特征,比如温度、光、热等等。 如今奥丁吸收了圣泉的力量,人类躯体得到了强化,可以表现出「幻灭火」的一些固特性——吞噬、毁灭构成物质的「形式因」,将有序物变为无序。 宏观表现即具体事物的消弭、元素和物理攻击的无效化,并且无视一切元素抗性,比如圣堂骑士的剑。因为本质上,「幻灭火」并不是法术元素。 当然,他也能够自有控制本源之力的火元素特征了——例如温度。 看起来两名修士像是在燃烧,实际上四周的温度并没有升高,他们甚至没有体会到灼烧感。 修士只是在一团暗红色海洋中,拼命挣扎,感觉自己从肉体到灵魂全部被打散,直到最后意识消失,然后完全湮灭在空气中。 灰袍术士站了起来,阳光将他的皮肤映照得一片煞白,黑色眼睛和黑色头发显得格外刺眼,此时他身后的法师袍微微鼓起,那是膜翅要冲出脊骨的先兆,使用本源之力催动了魔族生长素的产生。 “他们四处分散太费事了,还是要想办法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术士喃喃自语,一块金色玻璃随即被暗红火焰吞噬。 奥丁走到了圣路易-泽特广场,空旷的广场只有他一人。 几名圣域军发现了他,立刻警惕起来,圣堂骑士抽出长剑,而修士则举起法杖,未等他开口,法术光纹就开始在奥丁头顶波动。 奥丁闭上眼睛,本源之力从身体四周渗出,他敏锐地捕捉法术元素漂浮的「形式因」,将还未聚集的力量束全部打散。 这时出现了让所有人惊奇地一幕——法杖投射在奥丁四周的法阵图文,开始逐渐变得虚浮起来,然后越来越暗淡,最后居然像蒸汽一样消失不见! 修士们从来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他们的法术力量好像凭空消失了!这个奇怪灰袍人四周,好像有一股引力场,将所有元素光纹全部吸收,但对方既没有吟唱咒语,也没有施展法术的迹象! 这实在太诡异了!就好比你向空气掷出一个铅球,铅球却在你眼前赫然消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 帝国军毫无障碍地进入了帕里瓦城,城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灰袍术士,叫人不得不谨慎对待。 圣域军迅速赶来,将灰袍人围成一圈,圣堂骑士站在前方,保护施法者不受元素攻击。 而帝国士兵听见动静,也从狂欢中冷静下来,向圣路易-泽特广场聚集。很快,不大的广场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士兵,铠甲和长剑反射出刺眼光芒。 “一个你们熟悉的人。” 面对看不见尽头的敌人,奥丁站在中央,语气冷淡地回答道,似乎不满意他们遮挡了阳光。 “御前首相应该认得我,参加过仲夏节的各位也应该认得我。” 奥丁四周很快便只剩下三步的空地,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没有理会人们的神情——惊愕、防备、愤怒,也不在乎他们是否打算立刻向自己攻击。 很多人都回忆起来,在仲夏节中,似乎有一个弄臣将整座金碧辉煌的木雕皇宫烧成了灰烬,这只是节日的余兴节目之一。当时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同时被一场震惊全国的屠杀吓得惊慌失措。 他看向远方,对着人群不远处,提高了声音:“首相大人,许久不见。我现在就要履行在金宫许下的诺言。” 很快,人群中便分开一条道路,红发绿眼的御前首相在亲卫兵的簇拥下走向灰袍术士。他眉毛倒树,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显然术士的话让他感到了侮辱。 “啊哈,那个扬言要维护「叛神者」,为海撒-拉尔森狡辩的弄臣!”艾利欧推开身边的护卫,抽出配剑,想冲上前去将术士的胸口刺穿。 奥丁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御前首相拔出的不是精钢剑,而是一根木棍。 “也是送去密函让裁判所屠杀贵族的人。” 这句话就像一声响雷,让在场所有人哗然。 仲夏日屠杀让帝国陷入了一场白-色-恐怖中,令整个国家烽火四起,贵族们人心惶惶,各大势力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可怕灾难,是太后蕾莉亚为了巩固政权而进行的残酷阴谋,然而当事实从灰袍术士口中说出来,人们潜意识认为他在撒谎。 一个从未在帝国权力高塔中出现过、身份不明的囚犯,怎么可能让裁判所插手政治斗争?!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说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么? 然而,在偏远的南部战场,一个平凡无奇的术士,声称自己从帝都来,并且对那场灾难的细节娓娓道来,这已经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知情者突然觉得自己从参加南征开始,就陷入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巨大阴谋中。 而这个阴谋的策划者,就这样毫无惧惮地站在一千余装备精良的军队面前——也许他只是冰山一角,一个未知的势力,正在他们脚底下涌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颠覆真相 艾利欧停下了冲向术士的脚步,他站在原地,似乎踌躇了一下,突然冷笑起来:“不过是一只藏在阴牢里偷听了一些秘密的老鼠,一个懂点法术皮毛、不自量力想要建立异端势力的术士,恐怕接下来你会说自己是日落帝国的国王吧。” 奥丁看着他,礼貌地回应道:“大人,如果你要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可以。我只是喜欢将一切说清楚,好让你们面对死亡时坦然一些,不要以为中了一个三流术士的诡计。” 御前首相举起鹰鹫,却没有向前,他眯着绿色眼睛看着奥丁,极力想表现出对他话语的不屑,然而他的脚步暴露了他的胆怯。 “看什么,蠢货,杀了这个叛徒!”艾利欧挥舞鹰鹫,对身边的银鹰亲卫队高喊。 五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冲出了包围圈,一步一步向奥丁逼近。 奥丁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既没有施法,也没有吟唱,更加没有可怕的召唤物,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站在数百人中心,看着反射着银光的剑锋向自己靠近。 士兵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们很快来到奥丁面前,长剑举过了术士头顶,剑身在离奥丁额头不远处颤动,而术士却一动不动! “停下来!撤退!”就在这一刻,法师里昂高喊。 然而,这声警告太迟了,五名铠甲士兵瞬间被点燃,暗红色火焰从他们脚下窜起,好像一团血色油漆,将几人吞噬。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人们只看见士兵的身躯在暗红火焰中变成细小黑烟,面孔也像扁平面饼一样扭曲起来,士兵们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嘶声嚎叫,然而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连油脂和骨头燃烧的声音都没有! 周围的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奥丁四周的火墙已经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奉首相命令前去刺杀他的五个士兵,地面上干干净净,别说残骸,连半点灰烬都没有,似乎这五个人从未靠近过灰袍术士! 甚至连施法者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完全感受不到法术网的颤动! 术士的身影从退却的火焰中出现,依旧一尘不染,露出淡淡的微笑。 数百人同时安静下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冲上前去将术士擒获,还是谨慎后退。 帝国士兵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他们紧张地握着刀柄,准备随时听从指挥官的命令。 “即便你说的是显而易见的假话,我们依然想听你的胡说八道——策划屠杀的目的到底有什么?” 艾利欧睁大了眼睛,鹰钩鼻让他更显刻薄,他并没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见所闻的一切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即便理智上不相信灰袍术士所说的事实,艾利欧却无法停止对这个可怕说法的猜测,于是他强作冷静,询问术士的意图。 “不是很简单吗?让帝国陷入混乱,让军队南征。”奥丁表情没有变化,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数百人的包围圈中,阳光似乎给他镀上了一层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艾利欧咬牙切齿:“可笑,帝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就算没有那场屠杀,帝国军也会将帕利瓦城踏成平地!” “哦,是吗?你们扯皮扯得太久,我可等不及。”奥丁冷笑道,侧过身去,不再理会恼怒的御前首相。 他转向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法师里昂,说道:“或许我也应该跟你们说清楚,好让你们更明白自己的处境。” “两个月前,是我将一群恶魇——你们俗称它们为魔鬼,放入帕利瓦城,驱逐了圣司祭约翰-费舍尔。那时我就决定在这座城市扎根,因此需要先清除一些障碍。” 这次轮到侍神者们感到震惊——永恒秩序已经裁定圣司祭约翰渎职,为了自身利益而弃帕利瓦圣堂不顾,但这个来路不明的术士却说出了相反的真相! 同时,在帕利瓦城失守事件发生后,圣域已经派遣了数支队伍在南方城镇搜查,为此抓捕了大批异教徒,然而依旧未发现不明术士踪影!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了帝都,将帝国政局搅成了一团黑水! 他到底是什么人?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策划的吗?还是他背后有着一股庞大的、不为人知的势力?——是所谓的「叛神者」吗? 即便他在撒谎,但与先前的话一样,涵盖了大部分事实,这并不是一个帝国平民可以获得的信息。 法师里昂向奥丁举起了法杖:“渎神者,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 “你们被缚在圣域十字架上的同僚并没有撒谎,只是你们不相信在近在眼前的事实而已——圣域盘踞在日落帝国多年,现在这种统治从底部出现了裂痕。你们高傲地认为魔鬼不可能入侵帝国,所谓的叛神者不过是一群盗匪和抢劫犯。” 他甚至知道永恒秩序的决策!没有一个凡人能探听圣山的秘密!听到这句话,里昂彻底相信术士并不是夸夸其谈。 “你们高高在上,却从不将视线放在普罗大众身上。你们只会榨干他们的血液,维持你们超脱凡尘的生活,汲取力量。” “你们是帝国罪恶的根源,是一切不自由、不平等的缔造者。你们漠视生命,肆无忌惮地滥用权力,剥夺人民的财富,你们是帝国的毒瘤。” 奥丁毫不在乎自己的话将激怒圣域军,他只是用清晰而低沉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词就像一枚火油弹,落在将他紧密包围的敌人身上。 “真神庇佑每一个信奉者,皈依的凡人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进入天国。对于不信者,真神将降下罪罚,将他困于永恒地狱。”里昂极力克制自己复杂的情绪,保持圣域法师的威严。 对于奥丁的说话——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让他感到血液在燃烧,然而理智告诉他,灰袍术士并不是打算站在这里殉道的。 “你并不需要告诉我们这些所谓的‘事实’,我们一个字也不会相信。这些话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里昂和任何一个侍神者一样,永远能够克制情绪。灰袍人所说的话,除了让帕利瓦和「叛神者」陷入更糟糕的处境之外,没有任何益处,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策划者会将他的阴谋告诉敌人。 这时,他发现术士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没时间改名字了上 奥丁微笑着看着里昂,看着包围他的所有人。似乎他才是掌控局面的人,而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都是他的俘虏。 “并没什么好处——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奥丁慢吞吞地说道:“我拥有一座城市,就相当于拥有一座坚固不催的堡垒,然而启动这座堡垒,总需要一些时间。刚才你们太兴奋了,四处乱窜,让我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术士顿了顿,看着一层又一层将他包围起来的人。 “现在正好。好吧——我不知道你们对死亡有什么看法,但在我们种族里,要么死于荣耀,永远成为种族的精神支柱,要么死于无名,变成尘埃,没有神灵,没有鬼魂,我们是一个十分实在的种族。” 奥丁继续说道:“现在,你们都要死于无名了,为了对你们表示尊重,我总该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你们说对不对?” 里昂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到底是谁?” 奥丁眯起了黑色眼睛,笑道:“我的本名叫奥丁-迪格斯,从你们的定义来看,我是邪恶的混合物,是魔鬼和人类的混血儿。我来自阴影大地。” 里昂终于惊慌起来,虽然天气依然炎热,但还是感受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冷。不管理智上相不相信,他内心深处终于裂开了一道黑色深渊——魔鬼入侵了双月大陆。 他好不容易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大声喊道:“撤退,撤退,向后撤!这是黑暗术士的诡计!” 然而圣域军被帝国士兵紧紧围在中央,无法快速后退,他们举起法杖,焦急地对准了士兵们,圣堂骑士则用他们的剑开路。 但这效果甚微,因为里昂一声令下,帝国军队瞬间像煮沸的开水一样,陷入了混乱。他们刚才喝了酒,又过于兴奋,现在陷入恐慌后,只有一片混乱。 他们相互推搡、踩踏,铠甲和铠甲撞在一起,剑柄刺倒身边的人,然后钢靴又从他们头上碾过去。 御前首相看见军队突然变成了一团散沙,愤怒地大叫:“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 “所有的剑聚集在一起,冲上去,把他刺成血窟窿!” “你们真是丢帝国士兵的脸!冲上前去!否则我用对付那些懦夫的方法对付你们!”艾利欧是指此前他用其他领地的士兵当肉盾,冲击围墙的行为。 一些士兵清醒过来,认识到他们的职责,所受训练让他们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重新向前。 没有肉体能对抗精钢,他是个黑暗术士,但他现在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被数百人包围的灰毛老鼠而已。 剑刃离奥丁越来越近,而圣域军终于在人群中开辟了一条道路,挤到了队伍后方。 奥丁睁开双眼,需要时间冥想,才能与整个帕利瓦城的庞大法阵群产生共鸣。如今他感受到奇点的回应,就像一头深渊野兽,饥饿难耐地等待着喂食它的食物。 术士依旧没有动作,然而毫无生息地,血池里突然燃起了一团暗红色火焰。 火焰不断攀升,却又像被什么怪物吞下肚子,不断沉降消失在没有凝固的血浆里,浓稠血浆开始冒出密集泡沫。 血池上方是火,血池下方则是沸腾的血液,二者像是倒影,连成一片,叫人无法分辨。血与火不断交融,四周的青铜池壁被暗红色包裹。 聚集在圣路易-泽特广场上的人们没有发现这个变化,他们几乎冲到了奥丁的眼前,钢剑与长袍只差一步距离。 这时,所有人都感受到地下的颤动,帕利瓦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发出低沉咆哮! 沿着奥丁四周一步的距离,一道微弱的暗红色火焰沿着地面秘银铺陈的图案,开始蔓延。乍看起来就像铺了一层暗红色、未凝固的油,秘银在微弱火光之下似乎有了生命,流动起来。 踩在火焰上的士兵开始时并没感到在意,因为他们没有觉得灼热或者疼痛,但当他们想继续向前时,却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他们发现自己无法迈动脚步,低下头时发现自己的双脚开始融化——铁靴变得面团一样柔软,在逐渐旺盛的火焰中缓慢扭动,看起来就像一股银色的浑浊黏液。 他们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觉得对双腿失去了控制感,本来可以灵活运动的肢体,如今软绵绵地垂落,就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事物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红色火焰依旧十分微弱,只在秘银上跳起一小簇,然而任何进入它范围的事物,都开始奇怪地扭曲起来! 剑士尝试着用剑拨动融化的铁靴,然而他完全感受不到剑刃的触感,仿佛进入火焰的双脚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落入火焰中的剑刃,也同样开始弯曲起来。 他们尝试抽动剑柄,却发现这股奇怪的火焰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让整把剑矢失去了控制!他们甚至无法拔动剑身! 这种情况过于诡异,如果说时魔是可以攻击的实体,而法术元素又是可以躲避的,那么这些怪异的小火苗完全无法对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陷入其中的事物一点一点被吞噬! 士兵们就处于这种状况,他们发了疯想要从这团火中挣脱出来,然而越挣扎越无法控制。 一些人跪了下来,想要用手拔出自己的脚,然而他们的手掌、小腿埋入了火光中,开始逐渐扭曲,他们意识清醒,不断大声求救,想要把自己的手脚拔出来,然而徒劳无功,只能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扭曲变成软面团。 后方的人们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前方士兵面容狰狞、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站在暗红色火光里拼命扭动——难道他们不能一步跨出去吗? 士兵们极为绝望,他们看向后方,脸色苍白得像鬼。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些人开始大声嚎哭。 “后退!后退!不要过来!离开这里!”另一些人则嘶声呐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没时间改名字了下 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给后来者带来恐惧,他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吃惊地看着在原地挣扎的人。 只见细微火焰好像在活人身上获得了力量,攀附着钢靴和铠甲开始慢慢上升,微弱的火光将这些人笼罩起来,看起来就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油漆。 逐渐地,他们再也听不见这些人的叫声,只看见一些扭曲的嘴巴在火焰里一张一合,就像脱水将死的鱼一样。 他们的身体变得歪歪扭扭,就好像泛着波纹的水下,树木的影子。他们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看起来十分滑稽。 一些士兵想冲上前去将他们的同袍拉出来,却被身边的人阻止——这一切实在太怪异了,他们甚至不知道陷在火光里的人,到底是否还活着! 此时连圣域军都没有发声,四周的士兵更是不知所措! 法师里昂正带着他的施法队伍向后撤退,喧闹声和哀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停下脚步,远眺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术! “不要踏入火焰范围,向后撤退,我们会尽力保全你们!”里昂大声警告。 他与数名法师一起,举起法杖,白芯木上的法阵投射到正在膨胀的暗红色火焰上,圆和三角交织的符文变得越来越清晰,无数冰凌在半空凝结,像针刺一般向火焰坠落! 然而这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坠落的冰凌没有让火焰熄灭,反而被火焰吞噬,变成了一股银白色水流,镶嵌在火舌中! 暗红火焰沿着地表法阵一圈一圈地开始扩散,上面神使与恶魔的图案、阴刻的古帝国语全部像镀了一层红漆,清晰地映刻在地面上! 法师们又开始吟唱「禁断咒」,禁断法阵产生了轻微作用,法阵覆盖之处,火焰蔓延的速度变慢起来。 “后退,后退,所有人后退!”圣堂骑士举起长剑,高声呼喊。 御前首相紧皱眉头,绿色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不明白一个连剑都没有的术士有什么可以惧怕的,难道就不能冲到他的面前,一剑砍下他的头颅吗? 然而圣域军的喊叫让他感到犹豫,他踌躇了一阵,还是下了命令:“全体听令,后撤半格里,回到城墙四周,堵住帕利瓦城出口!” 奥丁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法阵中央,看着开始像潮水一样向后倒退的人群,露出了微笑。 “太晚了,你们本不应该进入这座城市的。” 他感到脊骨一阵刺痛,膜翅正在快速增长,坚硬骨架突破灰袍,延伸出来! 膜翅完全透明,有白色光流在翅膀中流动,骨架就像一个巨大雕塑伸向天际,足足张开了两米特宽! 他的身体也开始泛出光芒,五官被隐没在一层暗红光辉中,这是力量外泄的表现,在日落帝国只有圣司祭以上的施法者,外貌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神话中的圣徒都带有羽翼,从远处看去,他就像一尊矗立在地面的圣像,让正在后退的人们感到困惑! 他声称自己是魔鬼,但看起来与画卷和经文中描绘的圣徒一模一样! 侍神者们觉得血液在沸腾,站在圣路易-泽特广场中央的术士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无形压力。 法师里昂不禁停下脚步,重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奥丁没有回答他,依旧露出完美无瑕的微笑,看起来与画卷中的圣人一模一样! 这个情景让所有侍神者都感到一阵颤栗!但他们依旧举起法杖,开始吟唱一段冗长的咒文——「神明之怒」。 自从法师贝奇殉道之后,使用高级法阵几乎要耗尽所有圣域法师的精神力。但是此时他们无暇顾及,随着缥缈的古帝国语咒文回响,一个白色光阵在奥丁四周扩散。 奥丁并没有理会圣域军,此时他正在感受自己和法阵群的变化。 他释放的本源之力疯狂被「太阳风」的阵眼吸收,潜藏在血池中的阵眼,像一个强力抽水泵,正在疯狂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能量! 而这些被汲取的能量,经过一段时间的转化,开始突破地表,在地面上蔓延起来,一圈一圈地点亮着法阵符文! 奥丁感到自己与法阵产生了共鸣,他的躯体仿佛与这片土地连为一体,他能听见城市地底的咆哮,可以感受到法阵的颤动,以及能量流的波动! 他的视野神奇地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现实世界——人们尖叫、挣扎、惊慌逃亡,而另一部分则是精神海中的世界,本应像羽毛或沙尘一样离散漂浮的「形式因」,如今变成了一股洪流,从地表喷薄而出! 而与他知觉相对应,地表刮起了一阵强烈飓风,阵风沿着奥丁四周快速螺旋,席卷了整个圣路易-泽特广场,将地面上的一切都席卷起来,抛向天际。 上百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士兵被卷起数米高,他们在天空飞旋,与残骸撞击在一起,离心力挤压着他们的内脏,让他们无法叫出声音。 而地面的火焰则沿着飓风,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本来如同野草一般微微摇曳的焰舌,突然升腾至数人高,火舌沿着飓风的轮廓不断膨胀,就像无数树立的红色长蛇,围绕着法阵图案摆动。 被火焰吞噬的人不像先前那样,经历一段漫长的痛苦,他们迅速被笼罩,然后人体在火焰中变成一团离散的白雾,最后连着他们的铠甲、佩剑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侍神者们释放的法阵终于开始运作,十字与三角交织的符文发出刺眼的金色光纹,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太阳在飓风中闪耀起来! 一个巨大光影从法阵中央爬出,它有着巨人的身躯,手持光芒组成的长剑,从天空中降临! 笼罩在光辉中的巨人发出怒吼,吼叫声传遍了整个城市,与地底的轰鸣声混为一体,震耳欲聋! 巨人站立在地面时,风暴螺旋的速度减慢,冲向天际的白色漩涡骤然变弱。光辉巨人举起长剑,向奥丁微小的身影挥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神明之怒 「神明之怒」是媲美「圣灵守卫」的高阶法阵,在几日前将数千只钢铁时魔变成了灰烬,而「神明之怒」由纯粹的光元素组成,此时正发挥出令人恐惧的能量! 巨人的剑刃将地面刮起的飓风劈成了两半,从地面到天际,一条巨大光柱耸立在不断减弱的风暴之间。 光流覆盖过正在流淌的暗红火焰,方才蔓延过整个圣路易-泽特的火圈,骤然减弱,如同即将烧尽的火炭上,奄奄一息的火星。 剑刃带来炽热光流,直扑奥丁头顶——如果现在巨人下方站的是普通法师,在它挥剑的瞬间,就会变成一片灰烬。 奥丁先是调用本源之力进行抵抗,「幻灭火」有侵蚀一切物质的特性,暗红火焰保护他不受剧烈光流的伤害,然而脊骨上的刺痛告诉他,这不是长久的方法,现在他仅仅凭借自身,无法与铺天盖地的光元素抗衡。 奥丁闭上眼睛,精神海中浮现出刺目耀眼的画面,原本黑暗的世界如同白炽,「形式因」像洪水一样淹没一切。 “「光辉守卫」!”奥丁默想着圣堂四周的法阵图形,在铺天盖地的光元素中,架起了一座法术高架! 精神海中法阵符文不断受到冲击,作为支柱的法阵框架被光流一次又一次地吞噬,奥丁同时还要调用「太阳风」的阵眼,他的精神力正在快速被抽干。 光辉巨人的刀刃已经从半空落下,更加强烈的光元素,将没有雕刻法阵的地面,刺出了无数窟窿,而奥丁四周只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火焰保护! 就在这股强大压力之下,「光辉守卫」的圆形符阵终于完整地浮现出来,将光辉巨人笼罩在内,以圣堂为核心,一股暗红色光流从地面浮现,如同巨大血月烙刻在地表! 守卫法阵将光辉巨人完全包裹在内,地表渗出的刺目红光,与法师们释放的白芒交织在一起,互相消弭,整片大地被暗红和纯白笼罩,奔逃的人们已经看不清任何景象,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炽热牢笼之中,每一个细胞都被煮沸! 白色巨人显然感受到法阵的威胁,它发出一阵咆哮,重新举起剑刃,向身后的圣堂砍去! 这个时刻变成了法师团与奥丁之间的精神力消耗战,他们用极大的意志维持着法阵,一旦哪一方松懈,法阵崩溃,就会变成等待另一方宰割的鱼肉。 白色巨人踏入了奥丁的陷阱,它愤怒举起白刃,光流冲向天际,然而它的双脚却被地面法阵束缚,动弹不得。 「光辉守卫」对光元素有着极强的破坏效果,暗红色光纹就像藤蔓一样在巨人脚下攀爬,所到之处,白色光辉开始扭曲变形。 巨人怒吼,光剑再次从天而降,直刺法阵中心,然而那些暗红藤蔓迅速攀附,将数米特高的剑刃死死咬住,并且发出刺眼红芒! 奥丁迅速停止了本源之力的输出,他脸色发白,只觉得全身好像被钢水浇灌过一样,每个细胞都要裂开。本源力量对孱弱的人类躯体造成了极大的负荷,同时维持两个不同形式的法阵框架让他的精神力达到了极限。 这时光辉巨人拼命挣扎,暗红色符文已经爬上了它的腹部,它被牢牢固定在法阵中央,下半身的光元素变得不那么刺目了。 然而「光辉守卫」并没有放过它,暗红光纹开始吞噬它的猎物,白色巨人被束缚的躯体开始弥散,最外层的光元素变成无数纤细光流,围绕着法阵核心快速回旋,最后红芒卷入腹中。 法师们喘着粗气,眼前发黑,身体开始丧失知觉。他们拼命想向法阵注入力量,然而已经到了精神力枯竭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光辉巨人只能拼命扭动着上半身,想要从可怕的爪牙中挣脱出来,却无能为力。 它的下半身一点一点地消散,越来越多的白色光纹漂浮在空中,就像密集鱼群被漩涡席卷,无力逃离。暗红色的法阵深渊将它们全数吞噬,巨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虚幻。 但它依然举起长剑,试图砍断束缚自己的藤蔓,然而藤蔓越砍越多,已经攀沿到巨人的胸前。 从远处看去,就像一棵擎天血树从地面生长出来,死死勒住滋养它的光脉! 光辉巨人已经一动不动,高于圣堂建筑的头部在作最后抗争,哀嚎让地表发生颤动,手中的巨剑同样被暗红符文组成的藤蔓死死缠住! 它变得越来越虚弱,本来耀眼刺目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无数道细小光纹沿着暗红阵眼飞舞,组成了一堵密集光墙,将巨人本体的光辉掩盖。 相反,守卫法阵在吞噬巨人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活跃,一些暗红色光流从地表窜向天空,就像不断腾飞的焰火,而另一些则像倾泻的洪水,沿着法阵四周快速向外扩散,如同地面覆盖了一层鲜血。 由于光元素的剧烈变化,整个天空都变得晦暗下来,除了圣堂法阵,四周如同黑夜初降。人们看着指向天际的血树,不断飞跃、降落的暗红光流,如同海潮般向自己扑来的红光和火焰,整个世界一片血红,以为自己堕入了地府。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拼了命地奔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被卷入法师对决的漩涡,被法术攻击吞噬,连残骸都不剩。 他们终于明白术士所说的话——进入这个可怕城市,就等于进入了屠夫布置的屠宰场,他们会变成构筑泥土的灰尘,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士兵们疯狂逃离,然而一部分还是没有走出圣路易-泽特广场,而另一些则发了疯地涌向城门,奔向罂粟花剧场,甚至躲在被自己砸烂的房屋里,祈求可怕力量不要夺取自己的性命。 就在此时,巨人已经完全被束缚,从脚腕到头颅,被暗红色符文完全覆盖,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待法阵将它吞噬。 它变得越来越模糊,光元素震颤产生的轰鸣声也逐渐减弱,似乎在发出最后的哀鸣。(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树与巨人 巨人身上光纹溢出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光辉守卫」的阵眼都被光圈包裹,法阵兴奋地吸食着庞大的能量。 由光元素组成的巨人已经无法组成形体,开始逐渐弥散,看起来就像有被一层一层地撕成无数碎块,抛洒在空中,变成暴雨般的光痕,卷入了黑暗深渊,最终消失不见。 法师们精神力消耗殆尽,已经无法再向「神明之怒」法阵注入任何精神力,天空中的法阵开始崩裂。同时「光辉守卫」的威压让他们精神海沸腾,让不少法师支撑不住吐出鲜血。 而奥丁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身上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精神海接近崩溃,几乎无法与法阵共鸣,差点就让「太阳之眼」停止运作。 但他知道自己只差一步就能胜利,因为对方已经没有可以抵抗他的法术力量了。他忍受着剧痛,继续勉强维持着两个法阵。 「光辉守卫」吸收力量过于疯狂,一旦崩溃,被束缚的光元素变回倾泻而出,湮灭一切接触的事物,并且毁坏法阵原型,这个损失无法承受。 但法阵强烈的震颤、如同洪水般的「形式因」让奥丁的神经受到严重损伤,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前迈步,随时会倾倒在地。 在奥丁的坚持下,暗红色符文组成的藤蔓终于像绞肉机一样将白色巨人绞成了无数光流,天空中好似有密密麻麻的流星在坠落,飘洒在红色大地上,看起来蔚为壮观。 这些流星般的光雨最终变成快速螺旋的巨大漩涡,被卷入「光辉守卫」的阵眼,天空一点点黯淡下来,白色巨人最终在哀嚎声中消散不见。 地面变成了红色海洋,「光辉守卫」的暗红光纹在元素的滋养下越发壮大,像海啸般不断起伏着,从地平线向奔逃的人群席卷。 “我们失败了。”法师里昂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法杖因为守卫法阵的威压和「神明之怒」崩溃的反噬,碎裂成数块。 与此同时,所有施法者同时瘫痪在地,法杖全部像碎玻璃一样爆开,他们甚至无法抬起手来阻止这一幕发生。 “他真的是魔鬼……邪恶入侵了日落帝国……” “我们要拼死离开这里,将信息反馈至圣域……告诉他们圣灵庇佑的国度已经出现裂缝,必须尽快将不洁者驱逐……” 里昂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决定,然而他不知道,站在圣路易-泽特广场的敌人,已经将这条后路全然堵死。 圣堂骑士挡在他们面前,元素免疫的剑刃将红色浓雾劈开,避免它们腐蚀施法者的肉体。他们搀扶着几乎晕厥的修士和法师,以最快速度向城门赶去。 整个搏斗的过程惊险万分,但经历的时间并不长,这时几乎所有人都才刚刚离开圣堂和裁判所的范围,但离城门还有半格里的路程。 帝国士兵看见白色巨人四分五裂,红色血树向地面翻涌,可怕的震颤声终于停止,而自己终于离开了那片地狱,以为得到了短暂的安全。 但人们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他们厄运的开端。 奥丁感受到「光辉守卫」已经将光元素吸收殆尽,便迅速终止了这个守卫法阵,少量溢出的「形式因」依旧让他踉跄了数步。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毛细血管破裂,皮肤上出现了血点,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因为本源之力不受控制,全身笼罩在一层微弱白光中。一双膜翅在空气中轻盈拍动。 他甚至觉得自己濒临死亡,灵魂和身体已经部分脱离,身躯就像沉重的铅壳坠落在地面上,而灵魂则挣脱了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上漂浮。 但他思维依旧清晰——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让法阵群持续运作,那么他就能达到目的——让帝国军和圣域部队全部葬身于此。 否则,他、卡特-拉尔森以及「叛神者」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 这么想着,他的精神海再次沸腾起来,意识中的微弱法阵再次被点亮。 本已近乎熄灭的暗火,重新在地表蛇行,迅速扩散至「光辉守卫」和「灰烬牢笼」两个法阵,并且向「太阳之眼」蔓延,整个帕利瓦城的秘银似乎开始流淌起来,映着暗红火焰,就似这个城市血管的急速搏动。 沿着法阵群,暗火一层接一层向外围延伸,很快扩散到人群脚下,虽然燃烧得并不剧烈,却开始夺人性命! 人们很快被这些火焰黏住,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冲在前线的人如此惊慌,竟不能跨过脚背高的火苗! 因为他们同样无法从火焰中挣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变得扭曲,火焰沿着他们的身体向上攀爬,很快变成了一团接一团的火球,可以清晰看见里面张着嘴、恐惧到极点,却歪歪扭扭的面孔! 看着落后者被火焰吞噬,连灰烬都没有留下,人们惊恐到极点,不断推搡着向外逃窜。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火焰扩散的速度远比他们奔跑的速度快得多,像海潮一样涌起的火舌将一群接一群的帝国骑士扑倒,他们全部被笼罩在暗火之中,很快便烟消雾散。 转瞬之间,逃跑的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然而更恐怖的情景发生了——吞噬了新鲜肉体的火焰,猛然膨胀起来,从火苗变成了足有三人高的火墙,随着阵风快速回旋,扑向人群! 以圣堂和裁判所为中心,暗火瞬间膨胀,涌向天际,天地之间像是竖起了一层暗红帷幕,缓缓向逃亡的人们倾倒而来! 人们如同被冲进海浪的沙子一样,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嚎,便被暗火吞噬,然后消失不见! 奔逃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没命地奔跑,却比不上火焰扩张的速度,他们惊恐地看着身后的世界变成一片血红,而这片血红正飞快地向自己脚下蔓延! 他们发现无论如何逃跑,都无法与血红世界拉开距离,就在绝望中,被暗火包裹,成为了火焰的一部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全军覆没 「太阳风」已经吸收了足够的本源之力,而且法阵已经被启动,现在奥丁只要少量精神力维持,就能让储存在「太阳风」中的本源之力数十倍输出。 帕利瓦城的法阵群的确是无比宝贵的财富,现在日落帝国有记录记载、能够被人们使用的法术,几乎没有能量转换的功能。输入某种特定的力量,通过法阵震动将其他「形式因」转化为这种特殊能量,原理极其复杂,「太阳风」罕见地拥有这种能力。 也就是说,它能将其他物质转换为奥丁的「幻灭火」,然后成数十倍地输出——这个能力实在过于恐怖! 幻灭火的特质是无视一切元素免疫,完全消灭一切物质,如果以奥丁个人的力量,也许只能抵抗十多个圣域法师,或者几十个修士,可是通过法阵群,他相当于拥有了一整支可攻可守的施法队伍,可以让圣域军全军覆没。 如果是此前的八千大军,奥丁可能没有把握,因为人群肯定会相对分散,他们也无法全部进入城内、集中在一起。 另外,如果他们的弓箭部队或者枪兵还完好无缺,再使用人海战术,奥丁不确保法阵一开始发动时,他们是否能突破火圈。 虽然以他的能力,可以保障自身安全,但一旦失去了主动权,被圣域施法者压制,胜利也无从谈起。所以他需要守卫军和深谷法师消耗掉敌人的大部分战斗力。 此时帝国军和圣域法师的全部战斗力已经消耗殆尽,他们只有在不断扩张的火海前拼命奔逃。 火焰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地向逃亡的人群袭来,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份,只希望自己能够离火焰多一步距离。 他们眼睁睁地看见被吞噬进去的人,变成了一团黑雾,然后完全消失,整个过程只有片刻,甚至连哀叫都来不及发出。 没有一个人能从火焰中走出。 他们亲眼看见一个圣堂骑士试图用剑挥砍,像劈开火元素一样割裂扑到他头上的暗红火墙,然而他的剑首先被卷入火舌中,然后像灰尘一样散开,接着他整个人被一团暗火吞没,膨胀成一股黑烟,与火舌混合在一起。 法师里昂放弃了挣扎,他挣脱搀扶他的圣堂骑士,跪倒在地,大声吟唱圣颂,似乎古老的帝国语言能在最后时刻给予他能量,然而并没有神迹降临,暗火像盛开的昙花那样一瞬将他吞灭。 圣堂骑士和一些还有战斗力的修士拼命奔跑,寻找掩体,然而他们发现没有任何事物能挡住火焰的前进。 即便他们躲在大理石后,火焰也能越过石壁将他们变成灰烬。 而失去了战斗力、精神力枯竭的侍神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来,阖首闭目,高声吟唱颂文,做好了殉道的准备。 火焰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虔诚而怜悯他们,只是用极快的速度膨胀,就如同一层接一层往外扩散的风暴或海啸,将天与地全部染成了暗红色。 圣域在凡人眼中力量的象征,帝国士兵们看见圣域军绝望的举动,不禁绝望地尖叫。他们甚至放弃了奔跑,跪坐着看向地面蔓延的火舌向自己逼近。 逃跑的人数越来越稀少,一开始密密麻麻的人群,如今像洒落在地面的芝麻一样,越来越稀疏。 帕利瓦城几乎完全被暗火笼罩,甚至无法看见天空,视野里唯一可见的便是无边无际的暗红。 御前首相艾利欧是最早一批带领队伍向后撤退的人,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跑得更快,如今离城墙只有大约一百步的距离。 火墙不断挤压着地表的空间,他亲眼看着一千多人的军队几乎全部被吞噬,深知这次南征恐怕已经彻底失败。 但他马上想到这场战败并不足以将他打垮,他与西塞已经结成联盟,帝国大量军队被牵制在南方的同时,西塞可以肆无忌惮地向王室施压,甚至逼迫她姐姐和国王列庞下台。 即便他们顽强抵抗,也可以凭借武力,架空王室。届时也可以用南征失败作为借口,批判蕾莉亚执政不力,让御前首相代为执行国王权力。 只要他能够回去,那么损失的八千军队又算什么呢?这里面大部分是上任国王留下的军队,以及各效忠王室的贵族应召的亲兵,对于御前首相来说并不是忠诚的队伍。 更何况,一个南部边陲城市的死活,难道十分重要吗? 如果不是圣域坚持打这场战争,也许只有对帕利瓦虎视眈眈的领主们,才会纠集征战不对吧。 一切事情,只要回到了帝都,都能回到正常轨道上。 御前首相拼尽全力向城门冲去。他喘着粗气,视线模糊,他怀疑剧烈运动和浓烟影响了他的视觉。 因为他看见城门的一端只有黑漆漆一片! 然而他没有停下脚步,因为火舌窜起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觉得身后的土地已经被吞噬。 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卫兵越来越少,持剑保卫他的人,一眼看下去已经不足二十人。 他大声吼道:“保护我离开,如果我能够安全抵达帝都,每人奖赏一千帝国金币!” 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金钱的诱惑也是无法抵挡的,很快他视线里又出现了十来个银鹰亲卫兵。 然而,更多的人并不能减缓火焰膨胀的速度,火墙已经离他们不足百步,天地之间,除了不断膨胀炸开的暗红色焰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进入帕利瓦城的青铜门前时,艾利欧才确认并不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而是——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他们试图推了一下,并且拉动轮轴,然而青铜巨门纹丝不动! 是索伦-杜纳!这个叛徒!他与自己的亲卫兵留在了城门之外,却想将御前首相活活困在城里烧死! “卑鄙的家伙!” “打开城门!让我们出去!否则杜纳家族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艾利欧和他的士兵们大声咒骂。然而门外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对他们作出回应。(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绝望逃生 艾利欧和他的士兵们站在城门面前,求生的道路被活活封死,他们绝望地看着火焰的海洋在席卷他们脚边的土地,焰舌兴奋地伸缩膨胀,噬舔着一切。 一些士兵绝望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叫喊着“真神庇佑”,祈求神迹降临。 而另一些士兵则将御前首相抛在身后,拼命沿着石梯向城墙高处攀爬。他们全然将艾利欧承诺的奖赏抛诸脑后,如果此时让他们献出首相可以保留性命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将艾利欧的头颅割下来。 青铜门后依然无半点声响,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帕利瓦城。 艾利欧一边咒骂着一边拼命向上攀爬,火墙已经延伸到青铜门下,像贪婪的巨兽一样,将触须伸向了斑驳城墙。 御前首相半边长袍已经破损,铸金头盔早已丢失,铠甲也只剩下半边,他四肢并用,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在石梯上攀援。 半途中,他遇到了一个比他快的银鹰亲卫兵,对方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已经忘记了他的职责和荣誉,他们甚至为了更高的位置开始扭打起来。 亲卫兵的剑指向了艾利欧的脑袋,御前首相毫不犹豫地拔出「鹰鹫」,将他的腿骨砍断,那人哀嚎了一声,挣扎了几下,便绊倒在石壁上。 艾利欧踩着他断掉的腿骨向上爬,然后对准他的腰部将他踢下了数米特高的石壁,银鹰侍卫惊叫着掉入了火海。 最终,艾利欧终于爬上了城垛,火焰在他身后翻涌,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恼怒到极点,盘算着如何回到帝都,然后将杜纳家族赶尽杀绝。 然而现实依然没有给他希望,他向下看去,十数米的围墙几乎光滑,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见城墙下,攻城车和装载物资的车辆将青铜大门死死堵住,卡索-杜纳和他的亲兵,正在来回踱步,不知道密谋什么。 就是这些卑劣的家伙!一定要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烧成灰烬! “叛徒,小人!让我下来,否则我会让辰星城将夷为平地!” 然而他的咒骂一点力量都没有。 他迎着夏风和傍晚的太阳,看着一片苍绿色的丛林,知道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被火焰吞噬,或跳落高墙。 艾利欧从不相信命运,如果命运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拔出「鹰鹫」将祂刺成窟窿。然而如他什么办法都没有,愤怒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炸开。 他站在城墙边缘,看向后方,发现火舌已经像毒蛇一样,在墙垣上流窜,他已经没有后退的空间。 他尝试着踏出一脚,然而高处席卷的气流让他打了个颤,几乎整个人倒下城墙。 一团火舌从他身后炸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拉了他一把。 他狼狈地睁眼,却发现那是卡索-杜纳,将他拉到了一侧掩体处。 卡索脸色发白,嘴唇也有些发抖,却依旧向艾利欧行了一个默首礼。 “大人,我是您忠诚的部属。” 艾利欧从死亡边缘挣脱,喘了一口粗气,正想询问,火舌又迅速卷来。卡索将他迅速拉向一边,指了指脚下。 艾利欧看见了通向地面的登城梯。 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下木梯,终于站在焦土之上。形状可怖的死尸依旧随处可见,一些老鼠和丛林动物成群攀爬,吃食着流出的内脏和鲜血。 一些尸体则变成了焦黑骨架,发出一股油脂味,而另一些则开始腐烂,在炎热天气中发出恶臭。 艾利欧惊魂未定,几乎无法走路。现在卡索-杜纳与他站在一起,看着帕利瓦城内直涌天际的火光,他们甚至无法看见远处的天空。 暗火的触角依旧活跃,它们拼命向城垣攀登,然而高大的围墙却成了阻挡他们的屏障。它们只在城内沸腾,却无法将触角伸至城外。 “抱歉,大人,属下逼不得已,才封闭了城门。” “这些暗红色火焰过于诡异,必定是黑暗术士的造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蔓延至城外,万一它越过树林,可能会将整个帝国南部烧成灰烬。”卡索-杜纳慌忙解释,语气却并不坚定。 艾利欧一声不吭,只是铁青着脸,与副将和寥寥可数的士兵,一起离开战败之地,不知他到底是否相信卡索的说辞。 封闭城门,卡索的确有自己的目的。御前首相此前的行为让他心有余悸,他知道这个银鹰人如果有一息力量尚存,不知会作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此刻年轻副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亲卫兵,并且在帝国士兵落入绝路时袖手旁观——他知道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不可能抵御如此可怕的火焰。 而这位心胸狭窄的首相大人,与他的姐姐一样残暴无道。倘若他带着一整支银鹰亲卫兵逃出来,索伦-杜纳的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索伦在仓皇之下,命令辰星的令第骑士将城门紧紧封死。 但索伦绝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他知道如果御前首相和所有圣域军阵亡,自己活着逃回帝都,那么自己的下场、杜纳家族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前,他帮助了几位修士和圣堂骑士逃离城邦,当发现艾利欧也开始攀登城墙时,他将登城梯撤下。 直到他确认所有的银鹰亲卫队已经无一生还,甚至逃至城垣上的,都被索伦亲手砍杀,才命令士兵们重新搭起木梯,将御前首相救了下来。 火焰仍在高墙中缭绕,一众逃亡者踉踉跄跄地逃入丛林,他们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身后是一片暗红色的世界,灰袍术士就站在身后,用漆黑眼睛盯着他们。地面上全是断肢残腿,他们脱掉铠甲一直步行,一直到太阳西斜再也看不清方向。 他们甚至害怕有追踪者,夜间不敢点起篝火,只能忍受着林间湿气、虫蝇噬咬和野兽的咆哮,整夜无眠。 他们从丛林中看着帕利瓦城,城市依旧在燃烧,似乎从地表涌出的暗火永不熄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峰回路转 清晨将至,艾利欧叫醒并没有熟睡的索伦-杜纳,催促他赶路。 “起来,该死的,睡眠会让我们都死在这儿。”艾利欧几乎想用「鹰鹫」逼着这位杜纳家族的废柴站起来。 “大人,相信除了帕利瓦城里的火焰,没什么会让我们失去生命了。”索伦虽然用着敬语,但语气带着不满和蔑视,这个狂妄冒进的指挥官,让自己的军队作肉盾,牺牲了整个国家忠于王室的贵族,却换来一场败仗。 他庆幸自己没有让这位首相大人留下一个部属,现在艾利欧相当于被绑架在他的手里。他知道怎么做,才对杜纳家族最好。 “赶紧走,废物,前方就是银鹰诸侯的领地,白河城,他们会为我们提供庇护。” 艾利欧依旧傲慢无礼,现在的处境让他十分暴躁,然而他看向索伦的亲兵,想起帕利瓦之战里的种种细节,毫不怀疑这个叛徒会半路将他杀死。 “回到帝都,我会向国王和太后禀告一切,虽然你在战争中有所失责,无可挽回的失败也有你的原因——当然也有我的过错,但你忠心护卫御前首相的行为会让杜纳家族获得无上荣光。” 御前首相一点不在意放下空话,而索伦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一丝一毫也不相信。 接着,队伍沉默不言地向前行进,到了居然平安到达了黑熊林,这里是白河城与帕利瓦城交接之地,领土范围混淆不清,一队骑士出现在丛林中。 索伦-杜纳一根神经紧绷起来,他命士兵全部隐藏起来,并且亲自掩护艾利欧-帕顿,生怕这是帕利瓦的追兵。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可以看见骑士夸张的、绣了银丝的白色披风。这不是帕利瓦城骑士的作风。 未等索伦反应过来,艾利欧便从隐蔽处站立起来,向这些骑士挥手。 如今的御前首相狼狈异常,他的铠甲破损得厉害,头盔丢了,红色头发像枯草一样凌乱,脸上也全是泥和黑炭。 然而他标志性的红发依然让这些骑士认清了他,白袍骑士飞快地向这边奔来,马匹停在幸存的帝国军面前, 骑士翻身下马,在御前首相面前下跪,向他行默首礼,表情十分夸张:“大人,您到底遭遇了什么。” 艾利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纹章——长满利齿的鳟鱼,在日落帝国内独一无二,这是白河城的标志。 “骑士,我要一匹马。”艾利欧注视了他一阵,开口命令道。 领地骑士表情夸张,赶紧牵出一匹白色战马,扫掉上面不多的灰尘,邀请艾利欧审阅,语气急切地说:“大人,您一路来应该经历了不少磨难,身体是否受伤?请跟随我们到城内,城主大人将为您提供最好的治疗和休息处所。” 艾利欧没有推让便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仿佛找回了南征军出发前的威严。 他拔出「鹰鹫」,没有理会过于殷勤的白河骑士,也没有理会完全没有掌握情况的索伦-杜纳,在丛林间逡巡了两三个来回。 “你们可以确保我的安全吗?”御前首相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半跪在地上的白河骑士。 “是的,大人,白河不会让您受到丝毫损伤。”领地骑士语气夸张地回答,仿佛想要把心脏挖出来展现自己的忠诚。 艾利欧停下马,看了看身后依旧紧张地握着剑的辰星骑士,又看了看年轻的索伦-杜纳,思索了一阵。 接着,他指着这些将他从死亡之地救出来的人,说道:“他,是杜纳家族的长子。他们则是听命于杜纳家族的骑士。他们在战争最危急的时候,想置我于死地。他们背叛了我,背叛了帝国,想要向敌人投降。” “所以——既然你们想要向我展示忠诚,便给我杀了他们,我会命令白河城主好好奖赏你们。” 艾利欧举起「鹰鹫」,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索伦-杜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一直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留下御前首相,是为了帝国政局不产生剧烈动荡,从而确保杜纳家族不受影响。 他甚至幻想这位御前首相,会看在自己救了他的份上,为杜纳家族说好话,战败的罪责不至于全部落在自己头上。 然而,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的想法太稚嫩了。这个残酷无情的指挥者,不会有任何顾念任何道德和情感。 看着对面开始拔剑的白河骑士,索伦-杜纳毫不犹豫地命令自己的亲卫兵拔剑反抗。 然而,丛林间的马匹越聚越多,看起来白河城迫不及待地想争夺一些功绩。不多时,白河骑士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荒地,看起来有上百人,数量是辰星骑士的五倍。 “我们没有背叛,冲出去,不要让这些卑劣的人剥夺我们的荣誉!”索伦大声喊道。 愤怒的辰星骑士举剑反抗,白河士兵有备而来,密集如雨的箭矢从林间射出,好几个辰星人瞬间倒地。 同时,白河骑士冲至前方,精钢剑相互交织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他们五六人将一个辰星骑士团团围住,剑刃撕碎他们的铠甲,将疲惫不堪的战士斩落马下。 很快索伦-杜纳便孤独无援,他并没有举剑投降,而是愤怒地冲向艾利欧-帕顿,数十个白河骑士用长剑将他死死抵住。 “艾利欧-帕顿!”他高声喊道。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死得比我痛苦上百倍!”索伦的剑插入了一个白河骑士的胸甲,然而更多的剑刃刺进了他的身躯。 他的头颅被割了下来,英俊的面孔被鲜血覆盖。他的双眼没有闭上,死死盯着御前首相站立的方向。 “废物。”艾利欧向那颗滚落的头颅吐了口痰:“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启程前往白河城。” “是的,谨遵您的命令。”白河骑士极尽恭维,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御前首相,消失在丛林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丛林追杀 奥丁瘫坐在地上,看着地表逐渐减弱的暗火,知道「太阳风」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 这场战争完全在他的预计范围内,但依然有零星的帝国军和圣域部队逃跑。 “于苏斯,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奥丁几乎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但仍然让「灵」侦查战后的情况。 “艾利欧跑了,白河骑士先于深谷城一步接下了他,这个懦夫甚至提前让白河城的人在丛林中巡逻,即便出现最坏的打算,也能及时逃跑。”于苏斯漂浮在半空,语调没有半点起伏。 “真是个坏消息。即便是深谷,也无法在银鹰眼皮底下暗杀一个首相。不过,现实就是现实,并不是每个细节都尽如人意的,不是吗?”奥丁疲惫地回应。 “这位首相大人杀死了救他的那位副将。”于苏斯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出奇——尽管我预见不到这一点,但艾利欧-帕顿十分有趣,不是吗?”奥丁答话。 “他的逃脱,也许是这场战争最大的损失。一旦艾利欧-帕顿回到帝都,将会联合西塞,对合法王位继承人阿瑟-斯坦利造成极大的威胁。现在看来,这个麻烦制造者好像要逃出生天,而我们对他无能为力。”奥丁叹了一口气。 “帮我去看看深谷法师的情况吧,如果再跑掉任意一个侍神者,才是真正的灾难。”术士再次将「灵」遣走,如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躺在奄奄一息的火焰中央,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本源之力对肉体的摧残,以及精神力枯竭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奥丁闭上眼睛,感受着暗火和花岗岩地面冰冷的温度,细想着以后的道路。当一切平息,卡特-拉尔森将带着他的子民们回到这里。 帕利瓦城已经成了一片残骸,重建需要金钱、人员和时间。接下来他需要向帝都施压,争取缓冲时间,并且与深谷城公爵谈条件——帝国之内,谁想要金钱,想到的必然是丛林狼。 「太阳风」法阵群的威力过于惊人,他必须守住这片财富。恐怕,阴影大地的魔族,很快就会登上双月大陆,从帕利瓦这个结界缺口入侵,他的性命威胁从未消除。 “先过上难得平静的一夜吧。”奥丁如是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目睹侍神者们相继殉道,修士埃里克心中感到一阵悲戚。 然而,现在不是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拼死从那片可怕的火海逃生,并不紧紧是为了哀思的。他们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任务,就是将他们的一切见闻,都传递至最近的圣堂。 那名术士只有一个人——然而,施法者们几乎可以将他打败,他只是提前设下了陷阱,在拼死抵抗的时候,发动陷阱,造成了无法想象的灾难。 这个陷阱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火焰,不属于自然元素的任何一种,因为它既没有温度,也不惧怕一切法术免疫。它可以吞噬一切物体,瞬间将人类变成黑雾,并且蔓延迅速,无法阻挡。 黑暗术士声称自己是“魔鬼”,来自于传说中的阴影大地,他的背后有强大而可怕的组织——他们自称「叛神者」,可以召唤数量庞大、威力可怕的怪物,钢铁的,泥土的,这些怪物撕碎一切,并且不惧怕普通的元素攻击。 另外,一支身份不明的施法者队伍,也服务于这个组织。 这一切足够令圣域震惊,一股未知势力不知何时已经渗透了整个帝国,像蠹虫一样腐蚀着圣域统治的根基。 埃里克和其他幸存的侍神者们耗尽精神力使用「疾风术」,让自己在丛林中行进的速度更快,并且放出了数十只法师信鸽。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信鸽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它们的隐形术被一个庞大的法术网探知,身形在丛林中显露出来。 奥丁进入铁山前就在土地上刻画了上百个「解除」法阵,这是接收法师信鸽时最常用的显形术。上百个法阵覆盖了铁山通往帝都的所有方向。 而深谷城的士兵们,早已接到命令,射杀所有从帕利瓦方向飞来的信鸽。 埃里克释放的信鸽,没有一只幸免,全部死于羽箭之下。 他们找不到任何马匹,只能消耗体力徒步行进。如果遇上帕利瓦的追兵,他们也能拼力一战——毕竟圣堂骑士和修士,可以轻易杀死任何一个普通人。 很快,他们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是追杀他们的人! 埃里克命令队伍隐藏在树丛后,小心翼翼地举起法杖,吟唱「圣光咒」的咒文。圣堂骑士则在他们四周,拔剑护卫。 希望能在敌人进攻之前,让他们吃一次亏。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圣光咒」还未释放,一股紫色电弧便在他们身边炸开,一名圣堂骑士迅速用长剑抵挡,元素免疫让他们避过一场杀身之祸。 这是「闪雷」,中级法术! 埃里克瞬间明白他们遭遇的是谁——那群身份不明,在战争中让他们损伤严重的法师! “真神庇佑。”埃里克和修士们不禁默念。 圣堂骑士小心翼翼地钻出草丛,他们知道继续留在一个地方,只会让敌人当成靶子攻击。他们飞快地奔到一株枯树后,希望能发现对方的踪影。 结果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两名身穿蝎子纹长袍的法师,出现在树林后! “法术掩护!”圣堂骑士作了一个手势,修士便第二次开始吟唱「圣光咒」。 他们昼夜奔波,精神力耗尽,这是他们能出的攻击力最强的法术。 一股刺目白光在两名深谷法师身边闪烁,训练有素的法师迅速使用「禁断咒」,淡蓝色法阵迅速在空中漂浮,将白色光刺阻隔在外。 就在这时,圣堂骑士炽热的剑矢从树丛间伸出来,剑风将两名深谷法师的袖袍割开,露出了一大片灼伤流血的皮肤! 圣堂骑士并没有就此停止进攻,他们从树林中冲出,长剑的光辉劈开空气,直指两名深谷法师的颈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追击 正当圣堂骑士突破元素攻击,要将深谷法师的头颅砍下来时,数道光刺从圣堂骑士身后射出,射穿了他们的铠甲,直刺心脏。 骑士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躺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草丛。 出手的是鲁道夫和五名深谷法师,他们发现了丛林里的元素波动,便快速赶来支援,正好杀死了准备突袭的圣堂骑士。 两名深谷法师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向后退步,躲避着丛林中释放的更多元素光纹。 “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鲁道夫有些兴奋,从昨日下午到今天早上,他们还没有发现圣域施法者的踪迹,他看着帕利瓦城不灭的暗红,甚至怀疑侍神者们是否已经全军覆没。 “看起来应该有五、六人。”理查德,一名被袭击的深谷法师回答道。 “三名圣堂骑士,数名修士,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分散逃亡。我们赚到了。”鲁道夫判断。 话音未落,「圣光咒」的光刺像暴雨一样落在几名深谷法师之间。 没有了圣堂骑士的庇护,这些法术威力对深谷法师来说不值一提,他们快速吟唱「禁断咒」,将光刺阻隔在外,同时释放了数道中阶法术「闪雷」,电弧像蛇一样在丛林间窜行,发出法术光纹的树丛间炸开数团紫色光晕。 接着树木快速燃烧起来,对方使用禁断法阵进行防护,却暴露了自己的身影。 深谷法师举起法杖,向丛林间奔跑的影子投射法阵。 「神明的火种」!几团烈火在逃跑的侍神者之间燃烧,火舌瞬间窜起一人高,将周围的灌木草丛全部点燃,活生生将密林变成了一片火海。 侍神者依旧利用「禁断咒」,从火海中钻了出来,他们惊魂未定,却有更多的元素攻击落在四周。 修士埃里克发现自己进入了死角——法术网越来越窄,他们可以逃跑的地方越来越少,即便一刻不停地使用「禁断咒」,最终也无法从对方的陷阱中逃脱。敌人将他们当成了林间的猎物,只等他们筋疲力尽,便一网打尽。 “莱昂,我们掩护你,从这里逃出去。”埃里克命令,无论如何,必须有人逃出去,将信息传递至圣域。 修士们拼死发出「圣光咒」试图打断深谷法师的攻击,修士莱昂在法术光纹集中在同伴身上的一刻,冲出了丛林。 「闪雷」在修士们身边击落,他们无暇使用禁断法阵,并且缺少圣堂骑士的保护,一名修士很快被击中,高压电弧迅速膨胀,变成了一个极为明亮的光球,随着一阵刺耳轰鸣发出,这名修士变成了一具焦炭。 莱昂则在「圣光咒」的掩护下,跑出了上百米特远,他似乎逃脱了深谷法师的追击,一心只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他的期望马上落空,火光在他脚边炸开,迅速吞没了他,他在火焰中拼命挣扎,哀嚎声在丛林中不断回荡。 埃里克看见莱昂被袭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们拼死从帕利瓦城逃出,为的就是向圣域传递信息。现在他们四周像织起了一座法术牢笼,元素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原地,他甚至看见敌方法师的身影越来越近。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数十只飞入铁山的信鸽了。 如果他知道这些信鸽已经全部被射杀,一定会当场疯掉。 鲁道夫和深谷法师已经完全掌控了侍神者的行动,然而他们并没有放松法术压制,小心翼翼地来到距离修士十步以外的空地上。 施法者与施法者的近身战斗从来不会光明正大,即便对方已经孤立无援,法师的身躯比一般骑士孱弱不少,鲁道夫依然命令深谷的法师们不要轻易靠近俘虏。 “只有你们从帕利瓦城中逃出来了吗?”鲁道夫大声问道。 侍神者们愤怒地注视着敌人,一声不吭。 “一共有多少圣域军进入铁山?”鲁道夫继续询问。 “你们为何背叛真神,追随黑暗术士?你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真神将降罚于你们。”阻挡源源不绝的法术攻击让埃里克脸色苍白,但他依然质问这些明显使用帝国法术体系的法师。 “看来死亡也无法威胁侍神者。我们应该为他们留下尊严。”鲁道夫没有回答埃里克的问题。他知道这些虔诚的家伙即使殉道,也不会侮辱使命,这是施法者应有的精神。 深谷法师的法术网依旧将筋疲力尽的侍神者死死束缚,鲁道夫则低声吟唱,「圣洁十字」法阵从天空浮现。 埃里克看见这一幕,绝望地闭起了眼睛,因为他知道禁断法阵无法阻挡这个可怕的法术攻击。修士们高声吟唱起圣颂,默默回想城内殉道的人们,祈祷自己能够与他们一样,回归真神的怀抱。 一道剧烈闪光从法阵中闪耀而出,似是一把擎天巨剑,直刺地面,将埃里克和他身边的所有修士全部包裹在内,光纹不断膨胀波动,将整个阴暗的丛林变得亮如白炽。 深谷法师们也低声哀悼起来,在帕利瓦之战前,他们从未杀死过侍神者。 “圣域并不是唯一能直面真神的地方,杀死侍神者并不代表我们背叛了神明。”鲁道夫看着法术光纹渐渐黯淡,几具尸体平躺在土壤上,低声说道。 他命令深谷的法师们将这些殉道者安葬好,便继续深入丛林,寻找战争的幸存者,将他们的生命之火一一扑灭。 时间到了傍晚,深谷的法师们一共找到了三队分别逃跑的侍神者,一支侍神者队伍甚至企图绕过边境,从野蛮人的领地进入深谷城,最后还是被法师们堵在了逃亡的路上。 经过激烈搏斗后,最终所有从帕利瓦城逃出的圣域军,全部葬送在铁山中。战争失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沉入海底。 一切如奥丁所料,黑暗术士、「叛神者」,以及顽强的南部边民,都会成为骇人听闻的传说,整个帝国南境,将成为无法掌控的黑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狂欢 接到斥候的消息,卡特-拉尔森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此时,他正在拉尔森家族封臣的领地,与领主讨价还价。 这些边境的小诸侯们,一直远离政治,他们眼中只有金子,粗鲁无礼而且贪得无厌。 卡特带着他的子民们,护送着完全丧失战斗力的「叛神者」,在黑暗地底走了一天一夜,终于逃离了战区,进入了丛林。 此前,他已经与诸侯地谈好了价钱,允许帕利瓦城的逃难者进入附属地进行躲避,并且托德还应承可以让卡特租用武器和雇佣领地骑士。 然而,当卡特-拉尔森疲惫不堪地敲响鹿堡的城门时,没有任何人敞开怀抱迎接战败者。 “托德,我让你参与野蛮人一年的矿物交易,并且许诺给你一万金币,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们入城!”卡特-拉尔森焦躁地站在城门口。 “当时你还是帕利瓦城的领主——与一个领主作交易,跟与一个战败的罪犯作交易,怎么会相同呢?”托德站在城垣上,对着城墙下精神力到达极限的部队高喊。 “三年,你可以获得三年红利。”卡特不得不让步。 “一个逃亡犯——怎么能保障我们三年的利益?还是实在点,给我们金币吧。我知道曼卡人有一个金矿,让我们与他们交易怎么样?”托德居高临下。 卡特知道这是拉尔森家族最后保命的矿脉,即便到了最艰难的时刻,金子无论如何还是能起作用的。 “你会后悔你的食言。”卡特不得不带领队伍离开。 另一个封臣斯洛倒是打开了城门,但是价钱比谈判好的翻了三倍。士兵们被赶往贫民区,甚至与牛羊关在一起,没人在意他们是否受了伤。 “我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大人。”斯洛虚情假意地说:“是看在您父亲大人的情分上,我们曾经一起上过战场,他亲自为我授封。” 卡特沉默不言。他从羊角城的瞭望塔上,看见帕利瓦城变成了一片火海,也不知道是术士的陷阱,还是帝国军队放的烽烟。 不过无论如何,帕利瓦城都已经变成了一片残骸,他失去了他的故乡,仿佛连他的仇恨,也一并在暗红火焰中燃烧殆尽。 他身心疲惫,蜷缩在羊角城的高塔上,想着日后逃亡的道路。再次寻求深谷公爵的帮助,还是离开边境,进入野蛮人的领地? 卡特觉得前途渺茫。 就在这时,斥候连滚带爬登上了高塔,看起来几乎喘不上下一口气了。 “慢慢说,士兵。”卡特等待着坏消息。 “术士——术士,术士放了一把火……”这名年轻士兵着急得不知道怎么措辞了。 “……圣域部队和帝国军……全部进了城……” 听到这里,卡特几乎不抱希望。 “火……将所有人烧死了……我们……赢了。”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最后一句。 卡特从地面上站起来,一双眼睛似乎要把年轻士兵吃掉。“你说什么?” “我们赢了!”士兵向卡特行了一个默首礼,不知是否长途奔波的疲劳所致,眼眶有点湿润。 “我们赢了?”卡特以为自己听见了幻觉——怎么可能,奥丁-迪格斯明明只有一个人,而对方还有一千多军队! “是的,大人!”年轻士兵再次行了一个默首礼。 高塔里寂静无声,过了良久,卡特-拉尔森才一步一步地走下旋梯。看见阳光的一刻,他几乎想跪倒在地面上。 他心中的仇恨,他保护的子民意愿,一瞬间似乎都近在咫尺。 那位术士实现了承诺,让不可能变成现实。他一个人,对抗了上千敌人! 封臣洛斯得知这一消息时,赶到了卡特面前。 他单膝跪地,向卡特-拉尔森作了一个效忠的手势:“大人,请让我追随您——我曾经是您父亲最信任的仆从,现在也应该是您最可靠的伙伴。我们不畏危险接纳了你们,现在您更应该允许我的佣兵们与您在一起。” 卡特-拉尔森知道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好意,他所说的话就像蜜糖,而他心里则又一杆买卖的天秤。既然收留一次逃兵,可以参与三年矿山的买卖,那么更大的冒险,将获得更多的收益。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乳臭未乾的小领主,就像一块躺在案板上待宰的肥肉。 这些南部的边陲领地,好处就在于,从来不屑于参与帝国的权力斗争。坏处却是——他们除了钱和利益,谁也不认识,从来没有荣誉感可言。 但是,现在帕利瓦百废待兴,而且不知帝国势力是否会有后续的攻击。多一点力量总不是坏事——只要钱能叫他们忠诚。 “如果我需要你们,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在谈好的价钱上为我们打开城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敲我们的竹竿。” 卡特没有将斯洛扶起来的意思,表示他并不接受斯洛的归顺,而只是单纯想与他谈生意。 他没理会那位虚伪勒索者此刻的表情,而是径直离去,召唤他的子民。 很快,数百名帕利瓦平民兵和奄奄一息的「叛神者」都聚集在他面前。 “兄弟们,我们胜利了!”卡特-拉尔森低声说了一句。 人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不是因为战争失败,他们才开始逃亡的吗? “是的,兄弟们,奥丁-迪格斯为我们战胜了敌人!” “他战胜了帝国军,战胜了圣域,将我们带向了光明!”卡特提高了语调。 至此,所有人才听清楚年轻领主宣布的事实,欢呼声像海潮一样,传遍了整个羊角城。 “他创造了奇迹,我们所有人创造了奇迹!我们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帕利瓦万岁!领主万岁!”人们高呼,疲惫一扫而空。他们甚至脱掉自己的破皮甲,扔向天空。一些人则抽出长剑,插在地上。 “我们获得了自由!真理胜利了!”卡特一边高喊,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帕利瓦!帕利瓦!”人们互相拥抱着,甚至流出了泪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另一场战争(丢了全勤的作者君好伤心) 当帕利瓦城的焦土裸露在人们眼前,他们小心翼翼地查看是否有埋伏的军队,和隐藏的陷阱。 当平民士兵们将整个城市奔走了一片,发现真的没有人再挥动剑刃、拿着长矛指向他们,不禁相拥而泣。 卡特-拉尔森在圣堂里找到了术士,他正仰望着残破的奥西里斯神,神情疲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回来了。”奥丁对卡特说道:“时间紧迫,我们要尽快对帕利瓦城进行重建。第二次冲击不会相隔太久。” 卡特从喜悦中冷静下来,他向术士行了个默首礼,想要表示感激,然而发现术士根本不在乎他的想要表达的感情。 年轻领主的面孔只能重新变得严肃,好像对面站立的人一样,冰冷无情。 “那么,迪格斯先生,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呢?”他问道。 奥丁依旧看着残破的旧神,人们已经习惯不去信仰它,不在它面前吟唱颂文,不忏悔,不祈祷,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追随的所谓“真理”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是圣域,可能是帝国军,也可能是铺天盖地的魔鬼。总之,我们争取到短暂的和平,就要将这里建设成牢不可摧的堡垒。” 在昏暗光线下,奥丁将脸转向了卡特,依旧语气不变地说着自己的判断。 “可是,我们用什么重建。我们没有钱,没有人,没有物资。”年轻领主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表情重新阴郁起来。 “在开战前,我曾经与深谷公爵作出交易,只要我们赢取战争,他便借给帕利瓦城二十万金币。据我所知,你还留下了一些保命的金子,现在也可以用上了。” “石料和木材你可以向野蛮人要,而人——我想忠心追随你的人,只要你给他们一点动力,他们就会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建设。” 奥丁重新转身,背对卡特。 “我知道你对你的领地有无穷无尽的想法,尽管去实现——以后你将拥有更广阔的土地,你要学会怎么去领导他们。” 卡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单膝跪地,向奥丁行了一个默首礼。 “迪格斯先生,无论你的目的如何,我都想向你表达由衷的感谢。没有你创造的奇迹,或许我早就已经死在荒野里,或与我的父亲一样,被绑上绞刑架。” 奥丁依旧没有对卡特的感激作出回应,而是回过头来,露出特有的微笑:“卡特-拉尔森,你的道路不止于此。你心中的仇恨根本没有平息。整个国家,都要为它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卡特在这双黑色眼睛的注视下,不禁感到心怯。然而,奥丁的说话点燃了他长久以来掩藏的情感。是的,拿下帕利瓦,并没有平息他的仇恨。 他在梦中勒死了太后,用剑砍下了艾利欧的头颅,将整个御前会议烧成灰烬,然而他心中的恨意一点没有消退。 术士让他走到这一步,还想要他走得更远——而他似乎对此感到隐隐的渴望。 危险的想法让卡特咬紧了牙窖。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离开了圣堂。 此时,一只法师信鸽从破碎的窗棂中飞了进来,奥丁让它显形,取下了它脚下的信笺。 这是来自帝都的密函,看来另一场战争也悄然展开了。 “尊敬的奥丁-迪格斯先生:一切照原定计划进行。” 看着埃文-霍尔的笔迹,奥丁不禁露出了微笑。 ******** 南征军战败的消息从银鹰传入了帝都,传言极其夸张,帝国军队全军覆没,只有御前首相艾利欧-帕顿侥幸逃生,正从白河城连夜赶回。 整个御前会议像置于烈火上的铁锅一样,既沉闷得吓人,又充斥着危险。 军事总参贝利-西耶里自从仲夏节惨剧愤而离开帝都后,再也没有在议会上露过面。而财政大臣埃文-霍尔和大法官尼古拉-格鲁克也相继不知所踪。 马克-杜纳听说自己的侄子阵亡之后,声称要回到领地,与家人一起渡过艰难的时刻,便从帝都请辞。 太后蕾莉亚和小国王列庞,则在硕大的皇宫中坐如针毡。 一切过于平静,以至于她甚至无法掌控局势——她既不能给谁定罪,也没办法将消失的人全部软禁在眼前。 次日,帝都墙外响起一片号角声,就好像铺天盖地的乌鸦凄鸣。 帝都的人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失措地向金宫和中央圣堂奔逃,一些贫民开始砸坏店门,哄抢食物,抢掠钱财和女人,街道上陷入一片混乱。 当两千禁卫军赶到城门、登上城垣时,即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城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装备精良的部队,看起来至少有一万人,后来据斥候报告,大约有三万士兵,将武器对准了帝都。 大军的旗帜随风飘扬,有白色的冰山、灰色的野狼还有褐色的橡木矛——分别代表了冰魂、深谷和白林。 盘踞帝国的三个古老家族,向王室发起了挑战! 恺-伊斯特身穿银白色铠甲,金色头发和海蓝色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从雪中走出来的圣人。 他一手高举精钢长剑,指向城门上太阳纹鸢尾花标志,大声呼喊:“还原真相,处死罪人!” 数万人同时应和:“还原真相,处死罪人!” 禁卫军统领惊慌失措地向太后报告,此时蕾莉亚正坐在黄金镜子前,将最后一片金发簪插进火红头发中。 听见消息时,她的发簪刺破了禁卫军的脸,金子做成的首饰全部洒在了地上。 “蠢货——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到底为什么?!” “太后万福。叛军应该一直驻扎在白林城,他们连夜出发赶到帝都,声称您毒死了先王,要将您和国王处死。” 禁卫军统领颤颤巍巍地报告,他不知道这两个疯子一般的人物,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到底会作出何种举动。 蕾莉亚双手在颤抖,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她在镜子面前坐得笔直,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黄金发簪重新别在了头发上,然后命人将她的蕾丝裙摆全部摆弄整齐,不允许有一丝褶皱。 她又将祖母绿皇冠重新戴在了头上,脸上扑了粉,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像鬼魂。 末了,她才缓缓转头对待命的禁卫军下令:“死守城门,叛逃者斩首。” 这位统领心惊胆战地退下,而太后则再次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认为没有失去往日的威仪态,才命人准备马车,准备驶出金宫。 马车疾驰在国王大道上,投石机正在紧张地准备,火油罐和石块也在紧张地运往城墙。 突然,马蹄绊了一下,一个平民从马车前冲过——以往没有身份的人从不敢走上国王大道。这个平民怀里的食物——硬面包、一大块牛肉、一条鳟鱼、几个鸡蛋全部滚在地上,他爬起来,大声咒骂,把鸡蛋扔向马车。 “杀了国王的婊子!”他呸了一口痰,马上被侍卫按倒在地,然而有更多的暴民冲出来,向马车扔石块或烂水果。 “带来灾祸的罪人!” “三个***的女人!” “她的儿子没有脑浆!”人们从四处窜出,不停地向马车咒骂着,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国王大道两边。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太后看着不断飞掷的垃圾影子,尖叫着稳住自己的皇冠,命令侍从将这些暴民赶尽杀绝。 “尊贵的太后,恐怕不行——他们人太多,而我们又没有多少时间。”金雀花骑士一边阻挡着愤怒叫喊的人群,一边向蕾莉亚报告。 怒火几乎让蕾莉亚的血管炸开,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声命令道:“蠢货,那就赶快离开这里!去中央圣堂!” 马车歪歪扭扭地沿着道路前进,最后终于停在了中央圣堂门前,金雀花骑士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蕾莉亚不受暴民的袭击,而太后则下了马,敲响了圣堂的青铜大门。 然而,门后没有回应,连祭礼坛都向她关闭,她只能仰望着青铜门上的神像,上面的圣人正俯首看着她,似乎在向她冷笑。 “罪人们亵渎真神,他们围攻了帝都,想将真神授冕的君主赶下帝位!” “我——侍奉真神之人,国王的母亲,真神赐福之人,祈求圣域相助,赶退敌军!”蕾莉亚大喊。 然而,门后依然没有一丝响声,青铜巨门屹立不动,太后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传到圣堂之内。 一些暴民将街道两边全然堵住,然而他们不敢冲向圣堂,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统治帝国的女人在宏伟建筑前徘徊。 时间从清晨一直到了中午,蕾莉亚只觉得眼前发晕,耳边一阵蜂鸣。铺天盖地的呼号声和厮杀声似乎从城外传来。 她不敢想象城墙外的情形,心中越发绝望,只能在青铜巨门前双膝跪下,双手合十。 “圣域不应让真神赐冕的国王,遭受毒手!”她颤抖着高喊,但圣堂之内依旧无人回应。 直到下午,这位尊贵的太后头发蓬乱,嘴唇干裂,双膝红肿,几乎绝望之时,青铜巨门突然打开,蕾莉亚看见了黑漆漆的回廊,回廊的顶端用黄金雕刻着真神和圣徒的画像,四周则是冷冰冰的大理石。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想抬脚跨入青铜大门,两把长剑将她抵在了门外。 “罪人不可进入。”是两名身穿绣金白袍的圣堂骑士。 “我没有罪。”蕾莉亚大声吼道,她几乎想用双手抓住指向她的剑刃。 “蕾莉亚-斯坦利涉嫌谋杀鸢尾花王朝第二十二世国王,并放纵判神势力猖獗,严重亵渎职责,背叛神灵。”圣堂骑士语气毫无波澜,白色头盔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这让蕾莉亚眼前一阵发黑——圣域何时让她扣上罪名! 她想用力拨开剑刃,然而剑锋上的圣光让她双手灼伤,皮肤变得焦黑,冒起一片水泡。 蕾莉亚真的发了疯,尖叫着扔掉头上的祖母绿皇冠,想要撕扯圣堂骑士的长袍。然而沉重的铁靴踢向了她的腹部,她狼狈地滚下圣堂的阶梯,整个人因为疼痛蜷缩起来,华贵礼服几乎从她身上滑落,布料在挣扎中被撕开了数片。 她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红色头发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绿眼睛则像恶鬼一般,她不顾自己胸前露出了一片肮脏擦红的皮肤,嘶声尖叫。 “真神庇佑,真神庇佑,真神庇佑!” 然而,青铜巨门在她眼前缓缓关闭。她头顶的圣人们似乎在嘲笑她的软弱无能。 暴徒们重新围了上来,叫骂声像海潮一般在街道上回荡,久未经历战争的人们认为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而起。 “杀了国王的婊子!” “带来灾祸的罪人!” “三个***的女人!” “她的儿子没有脑浆! 人们高声叫喊着他们听过的流言,仿佛这么做,就能让他们从战乱中逃脱出来。 金雀花骑士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的太后扶上马车,用剑和盾阻止暴民们从车辘上跳上来,抢走车边的黄金装饰。 太后蕾莉亚发疯地尖叫着,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金宫。 金宫门前已经挤满了群众,贵族们全都躲在自己的府邸里,害怕自己的财物被暴民抢走。 人们走在街上高喊,一些人将侍卫架上了木柴,然后活活将他们烧死。 蕾莉亚衣衫不整地走进金宫,觉得脑袋像被火烧一般。为什么圣域会拒绝她的求援?她的思维好像停在这个问题上,再也转不动了。 她依稀想起了列庞登基前的情景,似乎那座黑漆漆的大门也曾向她打开,司祭们收了她的金子,然后将圣水淋在了列庞的头上。 难道别人也给了圣域金子?是谁呢?为什么圣域大门会向她紧闭? 此时蕾莉亚只觉得浑身寒冷,没有任何人会来,弟弟艾利欧还在野蛮的南荒,而那些聚集在议会大厅的人全部都消失无踪——他们所有人,都想夺走她的性命,夺走列庞的性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领地 奥丁站在高塔上,看向卡特-拉尔森和他的子民们,而大法师罗斯站在他的身边。 “你再也不能回到圣域了。”奥丁对罗斯说道。 “我遵循我心中的意志,这是最好的选择。” 罗斯微笑着回答,他脱下了法师长袍,换上了「叛神者」的粗布长衫:“不敢想象,一切成真了,在两个月前,建立一个对抗圣域的势力,就像是天荒夜谈。” “假神最终会被推翻。可惜了,我在圣域少了一双好耳朵。”奥丁转过头来,阳光将他的五官凸显出来,就像一具完美雕塑。 “科莱利教授会代替我的职责,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罗斯行了个默首礼。 “我想也是的。”奥丁重新将目光投向城内:“尽管我说了很多次,但我依旧要赞叹,罗斯,你的侄子真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不仅有魄力,敢于决断,而且有超乎常人的创造性。” 罗斯没有回答,微笑起来,依稀又记起那些小卡特挥动木棒消耗掉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此时,站在废墟中央的卡特-拉尔森对着他的平民士兵高喊:“子民们,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获得了你们的拥护,现在我要与你们共享我所有的一切!” “领主万岁!帕利瓦万岁!自由万岁!” 人们高呼,他们多数是奴隶和贫农,从不敢觊觎更多的财富。战争过后,他们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得到自由民的身份和权力,有安全的居所,减少赋税。 然而,年轻领主给了他们更多。 “现在,帕利瓦城不是我的私产,是属于你们所有人的!逃亡贵族的居所,现在全部属于你们!而他们的田产,则由你们平均分配!”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当然,你们会获得更多权力。日后帕里瓦城的一切利益,由我们共同享有,你们就是我的骑士,我将带领你们参与矿区的开发,而此后的获益,则按比例分配!” “如果你们谁发现了更多的矿脉,就能够在分配中获得更多的红利。” 这些平民兵中,部分曾经是矿奴。他们日夜在地底不见阳光,用血与汗挖出珍贵的矿石,却从来得不到因之而产生的财富。领主的宣言,让他们的血液沸腾起来。 “同时,为了能够及时听到你们的声音,不至于过分专制损害你们的利益,每年你们可以自由选举出十名保民官,并组成议事庭,与我一同执政,保民官不得连任超过五年。我会充分考虑你们的利益。现在,你们不再是奴隶,而是这座城邦真正的主人!” 共享政权——人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们此前的生活中,甚至连温饱都不能保证,更遑论与领主府邸的人们平起平坐! 人们激烈地讨论着,似乎感觉新世界的大门正向他们打开! “当然,作为这座城市的拥有者,你们也有建设的责任。现在我们不必向圣域纳税,但家园一片废墟,敌人虎视眈眈。” “日后你们所获得的财富需要上纳百分之十作为城市建设和防御的资金,与以往上缴国家的税赋等量,相当于免除了圣域的赎罪税以及领地税,减免了以往税赋的三分之二。” “因为城市的运作,需要资金来源。议事庭将监督这些税赋的使用。” “我们将成立城市守卫队,每位自由民都将拥有自己的财产,而这些合法财产受到绝对保护,他人无权侵犯。我们将设立仲裁法院——由五位学士担任法官,维护帕里瓦城的执法公正。” 话到此处,没有人提出反对,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只知道以往几乎所有的劳动所得,几乎都被缴收,连饱餐一顿都困难。这里大多数人从来没拥有过私产。 “另外,此时强敌环伺,帝国军队不会就此罢休,而圣域也不允许有其他势力侵犯他们的权威。我们必须随时随地做好再次迎战的准备。因此,为了我们用鲜血得来的自由,每个留在帕利瓦城的人必须服兵役,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战后人们情绪激昂,当听到要守卫自己的家园时,欢呼声鼎沸,所有人都愿意参加守卫军,护卫领地。 在一片废墟之上,人们将帝国军的尸体全部捆在一起,浇上火油,用火把点燃。 尸体足足烧了三天三夜,人们看着熊熊火焰,感觉这些曾经站在他们头顶的人,都变成了他们脚下的泥土。 ******** 远在中部的帝都陷入了混战。 太后蕾莉亚在号角哀鸣中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和威严,她向圣域求情,然而中央圣堂的大门无情地向她关闭。 她听着金宫外暴民的怒吼声,以及城墙外刀剑碰撞的声响,抱着小国王列庞,笔直地坐在金王座之上。 蕾莉亚想起昔日的时光,图灵-斯坦利对她冷漠无情,好像她只是银鹰的附庸,每每行房都不看她的脸庞,从来没有快感可言,仿佛只是为了履行义务,延续子嗣。她还不及国王亡妻的灵魂有魅力。 不幸延续到列庞身上,大抵因为这个可怜孩子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情感,因此出生时也极为艰难,蕾莉亚差点为此丢掉性命,然而图灵只是远远看了孩子一眼——是个不会哭的傻子。 她永远记得图灵-斯坦利像寒冰一样的眼神。 数年后,铁血君主为了不让国王权力被领地瓜分,不想圣域继续蚕食王权,并且敏感地察觉了银鹰的野心,甚至想将蕾莉亚和小列庞送到南部的帕里瓦! 仇恨在蕾莉亚心中积累,她最好的十五年时光,从银鹰城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了一只金宫被禁锢的游魂。如果图灵曾经给予她一丝丝温情,或许她也不会将毒药灌进他的耳朵! 直到最后,她心里的希望全然泯灭,她再也不想祈求图灵的怜悯,她生命中只剩下她唯一的儿子,列庞-斯坦利,这个孩子必须登上王座,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腹背受敌 弓箭穿破空气,射向帝都的城垣,密集箭雨将阳光遮蔽。 禁卫军们奋力死守城垣,砍断登城的长梯,但更多人死在了城墙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提着长剑的联盟军穿过火舌源源不绝地爬上登城梯。他们像是一群穿着铠甲的蝗虫,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火油桶砸不死,弓箭没办法让他们停下来,连投石机砸出的大坑都马上被填上。 这些联盟军莫名其妙地充满愤怒,仿佛他们真的为老国王的死感到愤慨,高呼着要将太后蕾莉亚和小国王列庞吊死在君主广场上。 恺-伊斯特就像一把光芒四射的利剑,穿着雪白披风,站在队伍的中央。 “审判罪人!”他高声呼喊。 “审判罪人!”上万联盟军齐声应和,让地面震颤。 禁卫军统领迪恩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南征,御前首相带走了他的银鹰护卫队,而另一部分军队奉命前去镇压起义军。 整个帝都就像一个脆弱的空壳。蕾莉亚自以为赶走了不听从她命令的领地护卫,拒绝任何军队进城,就可以保障自己和列庞的安全。但事实证明她错得实在太离谱——不,也是她也是逼于无奈。 事实上,除了禁卫军,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愿意全心全意护卫王室。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空壳里,只有两千士兵,他们即将面对数量为十多倍的联盟军。统领迪恩觉得他正带着自己的部属奔向灭亡。 一阵箭雨落下,把几个抵抗敌人的禁卫军射成了窟窿,他们的同袍将尸体翻过来,搭在身上作肉盾,然后偷偷躲在城垣下。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运输线紧张不已,守卫兵却心不在焉,到处找藏身之处,生怕弓箭把自己射穿。 城门下的叫喊一点也没引起他们的愤怒之情,早在老国王过世时,忠诚勇敢的士兵已经死光了,剩下的都是吃着粮饷、过着纸碎金迷日子的胆小鬼和懦夫。 随着攻城梯的不断升起,滚落的火油桶很快已经无法阻止联盟军向上攀登。 几名联盟军登上了城垣,他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用斧头、长矛和剑奋力厮杀,禁卫军组成的防线脆弱不堪,很快被冲晕了头脑,前线乱成了一团,死了好些人才将三四个攻城士兵踢落城墙。 然而,联盟军像洪水一样攀向城墙,很快守城的禁卫军便无计可施,他们倒下一桶火油,烧死了几个敌人,但很快更多敌人像蚂蚱一样攀附在长梯上,源源不绝地向上攀爬。 帝都的城门也在经受猛烈撞击,攻城车上包铁的木柱让青铜巨门颤栗不已。 守卫军堵在城门,撞击声像钢锯一样锯动着他们的神经。 迪恩看着城门下,如同鱼鳞般的铠甲让他想起先王被毒死时,海撒的军队围攻都城勤王的情形。那时候各领地的军队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帝都,而海撒-拉尔森的骑士们则像一条虚弱挣扎的鱼。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真相很快被权力埋没。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城底下的人正怒吼着要杀死他们的国王和执政太后,因为他们犯下了罪行,真是讽刺。 很快,禁卫军统领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不抱希望,帝都会再次沦陷,一场腥风血雨将在金宫中降临。 这时,似乎有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了。 联盟军后方传来一阵喧嚣,无数狮子旗突然出现,涌入了战场——是西塞的军队!他们是来支援的吗?不,看起来更像是想要分一杯羹! 同时飘扬在战场上的,还有辰星的星月旗和银鹰的老鹰旗。 陷入绝境的禁卫军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部队拯救了——战场顿时陷入了混乱。 原本一往无前的联盟军,突然沸腾起来,因为他们后方的辎重和弓箭手,像一块肥肉,正被后来者屠宰! 涌入战场的士兵,高呼着“保卫国王,保卫帝国”的口号,与攻城者厮杀起来! 这些中部诸侯组成的保皇军,足足有两万人之多,在联盟士兵集中攻城时,居然进行了一次成功的突袭! 恺-伊斯特眯起了眼睛,他知道对方的将领——贝利-西耶里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没有犹豫,马上高举剑刃,命令道:“冲锋骑士撤回!从侧翼包围袭击者!” 伊斯特公爵的大半生都在马背上渡过,战争既讲究战术,也讲究力量平衡和政治阴谋。他知道这次联盟军进攻帝都肯定不会轻易得手,因为争夺王位的暗流并没浮出水面,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而深谷纵横交错的情报网也印证了他的想法,因此即使面对两千禁卫军,他也尽可能纠集了数量庞大的部队。像潮水一般涌来的保皇军,并没出乎他的意料。 北境的黑剑即将要和帝国雄狮正面交锋! 此时敌人正兴奋地抢掠物资,弓弩手无法瞄准,也没办法在利剑和长矛下保卫自己,只能胡乱射击,然后被举着刀剑和铠甲战士刺成血窟窿。 骑兵收到伊斯特公爵的命令,马上聚拢成宽阔弧形,转过马身向队伍后方冲锋。很快袭击者的优势在铁蹄下无法保持,铠甲士兵被战马撞击,骑士的长剑从上方落下,割破他们的喉咙。 战场后方的土地顷刻间就被鲜血浸染,士兵们匍匐在地上,马蹄从他们的头上踩过,辎重车散成了碎片,马背上的骑士疯狂地砍落敌人的头颅。 战争号角吹响,这次是帝国雄狮的反扑。 在联盟军蹂躏保皇军的步兵队伍时,贝利-西耶里命令骑兵队伍向前冲锋,与联盟军的骑兵拼死厮杀。 “保卫国王!” “处死罪人!” 敌对双方发出截然不同的高喊,钢铁与钢铁碰撞在一起,血与肉交织在一起。不同阵营的骑士用铁与血宣扬他们的誓言。 以冰魂城为首的联盟军,与西塞城领导的保皇军,陷入了混战,双方势均力敌,让城墙上的禁卫军有了喘息的机会。本来形势明朗的战场,蒙上了一层乌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争执 嘉熙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了一个家,在她不长的年纪里,一直四处奔逃流亡,大人们教导她要时时刻刻保持警觉,防备来自军队和圣域的执法者。 她从未感受过自由,此刻,她真正放松下来,这里既没有收税官,也没有蛮横的领地护卫队,更没有要将他们送上绞刑架的审判团。 她欢快地烤着面包,想着给那位灰袍术士送去。迈普族里的所有人都无比坚信,这名术士能带给他们光明,就是他们必须誓死追随的预言之人。 泥造的烤炉是昨天才垒好的,炭火烧起来,让嘉熙汗流浃背,然而她十分快乐。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她好奇地探出头,是两个守卫军在打架。他们都宣称对方抢了自己分发的粮食和财物。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本来嘉熙想别过头去——长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最好别多管闲事。但是,她在人群中居然发现了那位术士。 她几乎想叫出声来,然而低头发现面包还没有发酵好,只是硬邦邦黑乎乎的一团,不禁看向暗红的炉火,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扭头再看那名术士。 “迪格斯先生,请您为我主持公道。他抢了我的粮饷,我已经两天没吃过饱饭了!”一个扭打的人高叫。 “迪格斯先生,请不要相信这个骗子!我还有孩子,这个家伙把应该分给我们的那份粮食抢走,现在还诬陷我!”另一个人也大喊。 人群将目光投向术士,曾经他们认为他是圣人,后来又觉得他是无情的魔鬼,如今,战争结束,人们多多少少重新又对他怀有感激之情。没有那一个月以命相拼的训练,他们不可能掌握法术,不可能在数量庞大的敌人刀刃下活下来。 而领主告诉他们,术士以一人之力,阻挡了上千帝国军队,才能让他们安然无恙地重返帕利瓦。因此,人们对奥丁既恐惧,又崇敬。争执时自然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结果。 然而,奥丁并不是来为打架斗殴这种小事解围的,他只是好奇卡特-拉尔森颇有创造性的治理方式。 他微笑着对人们说:“相信你们的领主,他会让你们得到公正的结果。” 话音刚落,几名穿着软甲的卫兵便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他们胸前佩戴着蝎子纹徽章,这是领地护卫队的标志。 人们认得他们,是战争时带领他们的列兵队长。没想到,几日之内,年轻领主就兑现了他的说话,在城内建立起执法力量。 “卡尔,约翰,你们得跟我们走。”一名守卫兵说道:“学士们会审理你们的案件。” “那个长得像鬼一样的混蛋,刚刚说要与我们分享权力,现在就要镇压我们,抢我们的财产了吗?”瘦得像柴一样的卡尔一边与胡子大汉约翰扭打,一边大声叫骂。 “只是请你们到法院去一趟,学士会给你们公正地处理结果……”守卫队士兵用长矛分开他们。 “我倒要看看大法官会给出什么判决,卡尔,你要是不敢来,就说明你在诬陷我!”约翰猛地将瘦子卡尔推开,竖起眉头说道。 “走一趟,走一趟。”看热闹的人们永远不嫌麻烦变大。 接着,人群便熙熙攘攘地向仲裁法庭走去,那是以往的礼拜堂,卡特命人打扫出来,成为学士们的临时工作地点。 奥丁没有跟上去,依旧站在面包房的窗前,嘉熙可以从侧面看见他十分完美的面孔,还有黑曜石般的双眼。 窗户被打开,小女孩儿探出头来,睁着棕色的大眼睛,有些害羞地说道:“迪格斯先生,您不去看看结果么?” “不用——我只是好奇以后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将会变得如何,你们——「叛神者」的愿望是否会得以实现。” 奥丁回过头来,直视着女孩,这些说话并不是发自真心,然而他知道女孩心中所想,因此顺着她的意愿说出来。 女孩儿满心欢喜地回答:“会的,有您,有领主大人,一切奇迹都会实现的!” 然后,她递出一块长长的黑面包,上面洒满了乳酪和水果干,送到术士面前:“给您,迪格斯先生。” 奥丁没有客气,接过面包,然后分给了女孩儿一块,又分给了身边一个睁大眼睛流着口水的小孩儿一块,微笑着离开了矮石屋。 嘉熙歪着头,注视着奥丁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她闻闻手中一小块面包发出的香气,只觉得好像阳光都涌进了她的心房。 过了一会儿,喧闹声再次传来,看热闹的妇人蕾拉,一脸兴奋地撞开了木门:“哈哈,约翰赢啦,学士扣掉了骗子卡尔两天的粮食,还罚他服七天的杂役,我们明天就可以去马房嘲笑他啦!” 石屋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然而嘉熙全然没听见,似乎所有的时光都停留在刚才术士站立在她眼前的那一刻。 ****** 帝都城墙外,战争陷入了胶着。 恺-伊斯特看着飞箭从城墙上射出,前方的士兵接连倒下。投石机毫不懈怠地在队伍之间砸开一个又一个大坑。 甚至有刚才被俘虏的联盟军,被绑在投石机上,扔了出来。 而军队后方,则与保皇军陷入了苦战,变成了一场骑兵与骑兵的厮杀。重甲骑士们骑马相冲,钢刃相互交织,铁甲发出颤栗的声响。一些骑兵翻倒下马,然后马蹄从他们的脑袋上踏过,长剑毫不迟疑地刺破了他们的颈部铠甲,穿过了他们的喉咙。 弓弩手和后方辎重部队慌乱逃窜,失去掩护的步兵们站在前方,正忍受着禁卫军的箭雨和落石。 “投降吧,黑剑!你已经背叛了帝国,侮辱了神明,现在让你的军队下跪,你的家人可以免于审判!”雄狮贝利-西耶里举旗高喊,似乎在嘲笑伊斯特公爵的不自量力。 黑剑在阳光下直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跨在雪白的马背上,金色头发闪耀着光芒。 他冷笑着回应:“虚伪的家伙们,你们恨不得一剑刺死城内的国王,然后登上王座。你们与蕾莉亚-斯坦利同罪,是杀死先王的同谋!我不会愚蠢到落下海撒-拉尔森下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震惊 “剑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不要后退,在城墙边点火!”黑剑恺-伊斯特毫不畏惧,冷静地发布命令。 “城里都是懦夫,熊熊火焰会叫他们畏惧!” “骑士们,不要被绊在侧翼,向后冲锋,冲击他们的步兵队伍!” “弓弩手后撤,躲到足够安全的地方,然后射箭掩护骑兵!” 腹背受敌,黑剑却依旧镇定自若。斥候回报,保皇军只有一万人,四千重甲骑兵是他们的主要力量。 看来帕里瓦战败的确让银鹰联盟的力量大大受挫,否则恐怕北境军队进入金宫前,还要陷入一场苦战。 只要击溃骑兵,战争的局面就会扭转。 骑兵从血肉泥泞中挣扎,回旋向敌军后翼冲锋,然而眼前敌人穷追不舍,誓死要拖住他们的脚步,弓弩手倒是顺利后撤,但战场上一片混乱,他们无法准确射击。 城墙之下堆起无数干草,步兵们不畏箭雨,冲至城下,点燃草堆。熊熊烈火在城下升起,木制的防御工事变成了一团橙红。 呼号声依旧延绵不绝,禁卫军看着城墙下一片火海,再次退缩起来。 “投石机!对准后方战场!”此时,伊斯特公爵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策。 巨大的机械艰难转身,木制轮轴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人们花了不少力气,终于将巨石重新填充,对准了战场后方。 “放!”指挥官命令道。 巨石飞越战场,落在了后方敌军阵地中,密集的骑兵队伍砸开了一个窟窿。一些马匹被砸死,而另一些则受惊嘶鸣,胡乱冲撞,混乱从军队中央蔓延开来,让前方陷入苦战的叛军骑兵松了一口气。 骑士们从剑锋中冲出,呈楔形向保皇军中央奔袭。原本被骑兵保护的矛手和剑士,此时暴露在叛军的铁蹄之下。 士兵拼命用盾牌阻挡落下的剑刃,又用长矛刺向马腿和马肚子,或者试图将骑兵从马背上扫下来。然而面对洪水一般的骑兵,他们的力量软弱得就像虫子。 依靠落石的阻扰,叛军从保皇军的骑兵包围圈中突围出来,将他们的步兵冲撞得崩离四散。 雄狮贝利-西耶里面色阴沉,他的情报出现了错误。本来他与艾利欧-帕顿商定一旦南征军从帕里瓦撤离,就联合各领地诸侯进攻帝都。 他们本来想要打动白林城,然而乔治-格鲁克表示他们的财政已经因为南征面临崩溃。他表示非常乐意支持艾利欧-帕顿夺取帝国统治权,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将帝国搞得不成样子,但遗憾的是白林城没有能力分一杯羹,只能保持中立。 贝利听信了他的话,认为白林没什么威胁——长期以来,这个夹在几大家族中间的小领地从来没有拥有过强大兵力。但为了保险,他还是派遣斥候在白林附近探查。 此时,南征战败的消息传来,传闻越来越夸张,甚至说帝国军队只剩下了艾利欧-帕顿一人! 这个沉重消息让原本像苍蝇一样,围着银鹰联盟转的小诸侯们望而却步。一些地方军队明确表示退出进攻帝都的计划。 损失一些兵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雄狮贝利的野心不会被这小小挫折抵挡。南征失败只能被认为是皇室指挥失利,在太后和小国王的罪名上再添上一笔,但对银鹰联盟的进攻计划,完全没有影响。 就在他野心勃勃地向帝国行军,却发现了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派往白林城的密探有去无回,而北境就像完全沉寂了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贝利进行着他与御前首相商定的计划,却似乎一脚踏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直至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让帝国雄狮几乎从马上跌下——深谷、冰魂和白林的联盟军从白林城出发,已经赶赴帝都! 密探告诉他,这支队伍至少有一万人,已经围在了帝都城墙下,只等攻破城池,冲入金宫,将太后和小国王吊死! 贝利计算了一下兵力,此次进攻的军队同样也有万余人,如果他们装作是勤王的军队,便可以与都城的禁卫军合围,夹击北境联盟。 恺-伊斯特长年在北境作战,抵御北从的入侵者,是位可怕的铁血将军,而贝利-西耶里有着西耶里家族的血统,镇守西境,与古奈国打了不少仗,因此获得帝国雄狮的称号。 贝利当即决断,按照原定计划前进,与伊斯特公爵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胜利之后,再扔掉保护君主的伪装旗号,冲进金宫,夺取王座。 然而,事实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当他进入帝都平原时,发现城下叛军的人数大大超出了他得到的情报。 那名从平原逃回的侍从告诉他,叛军只有大约一万人,但站立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军队,看起来超过了三万! 他甚至没有时间判断是否应该及时撤退,恺-伊斯特就号令对保皇军发起进攻! 此时,贝利-西耶里只能下令侧翼骑士向前冲锋,偷袭敌人后方的辎重部队和弓弩手! 这一击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叛军显然乱了阵脚。然而好景不长,恺-伊斯特便调整策略,集中攻击贝利的部队! 贝利举着佩剑,命令士兵前进,他身边的骑士纷纷向前冲锋,一名骑士在路过他的身边时,被利剑射穿了眼睛。 他一开始没死,手中的剑跌了下来,血浆把他的脸和铠甲全部染成鲜红。他试图捂着自己的眼睛,然而失血夺取了他的意识。他半张着嘴,另一只眼睛依旧睁开,死死盯着他的指挥官,最后从喉咙挤出一句“救救我”,便倒下马去。 更多的士兵在流血。步兵们的铠甲被踩碎,倒在地上,被剑刃和马蹄折磨得面目全非。 而远处的都城,则冒起了滚滚浓烟。贝利实在看不清情况,不知道到底是恺-伊斯特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依旧突破了城墙,还是只是围城的部队,为了威吓敌人,升起火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趣的事 奥丁坐在高塔中,享受着深夏的凉风。整个城市都在忙碌,或者说,整个帝国都陷入了混乱,只有他终于闲暇下来。 叫嘉熙的女孩总能找到他的位置,为他送来点心,然后安静地坐在他身后,可以整整坐一个下午。 今天的点心是一种精致的杏仁脆饼,外壳光滑细腻,四周因为烘烤流出糖浆,冷却干涸后形成的外圈如同精致的女子裙摆,中间夹着半凝固的酸果酱,传说吃这种点心一定要配浓郁红茶,茶香、杏仁香气和水果的鲜美混合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 奥丁轻咬了一口杏仁脆饼,又接过女孩儿递过来的白瓷杯,喝了一口红茶,不得不承认这种混合香气的确让人着迷。 看着城市和荒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奥丁微笑着对女孩儿说:“来,告诉我,这两天城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女孩儿好像就等着这一刻,当术士声音响起时,棕色的眼睛越发明亮起来:“有趣的事儿多着呢……” “人们把死尸全部搬到血地里,他们管这些死了的家伙叫‘臭佬’,因为它们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他们甚至还发现发了几具圣域军的尸体,奇怪的是这些尸体既不发臭,也不腐烂,外面蒙上了一层淡绿色,好像发霉了一样。” “大家就把这几具尸体架在火上烤——因为以前这些圣域的家伙也是这样对我们的。” 术士侧头看着嘉熙,开始感兴趣:“哦?你说他们的尸体没腐烂?” 的确很奇怪——死去的人灵魂不会存在太久,肉体很快就会变质。也许的确如他猜测的一样,「真神」赐予了侍神者力量,而这种力量残留在死者体内?这到底是何种力量呢? “能带我去看看吗?”奥丁好奇地问道。 “恐怕不能——他们都被烧光光了。人们觉得长着绿绒的尸体很可怕,说不准会有什么东西从死尸身上爬出,所以他们把侍神者全烧掉了,连骨盆都敲得粉碎。” 嘉熙表情夸张地说道:“他们罪有应得。” 奥丁并没有感到失望——这个谜团困惑他已久,解开也不急于一时。 “然后呢,还有别的有趣事儿吗?” 术士咬了一口杏仁脆饼,发现太甜了,女孩儿善解人意地递上红茶,他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喝这种苦涩的饮料——甜味让红茶的苦涩味变成芳香,而茶又去除了甜腻,让杏仁的浓郁甘香充斥味蕾。 没有比一个魔鬼喜欢上甜点更奇怪的事儿了,奥丁微笑起来。 “有有有。前两天农夫凯尔——比牛还壮的那个家伙,在荒地里围了一圈木栏杆——足足有两格里长!凯尔宣称这是他的私人土地,领主大人会保护他的地盘。” “人们嘲笑他,他家狗拉屎的地方是不是属于狗的私人财产,凯尔跟几个笑话他的人打了起来,像那天一样——守卫队来了,把他们请到学士那儿去。” 嘉熙歪着头说道,她有些不喜欢凯尔,但街头上热闹的事情就这么几件了。 “结果呢?”奥丁温和地问道,他是个好听众。 “结果学士作出了判决,因为那块荒地从未有人开垦过,而凯尔抢先占领了它,所以所有权属于凯尔,如果有人侵犯凯尔的土地,守卫队会依法逮捕闹事者。” “如果不加以限制,人们一定会疯狂地圈占土地咯?”奥丁反问。 “没有没有——领主大人十分英明,法官们对凯尔说,现在这块土地的归属权属于他,他要为这片土地承担纳税的责任,按照土地生产力,他必须每年为这块地上缴两百斤谷子!” 嘉熙兴奋地回答,想看看术士猜不到答案的表情。 可惜,这个答案奥丁早已了然于胸,他适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真是个聪明的法子。” 嘉熙并不愚笨,她有些失望地底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所以,现在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开拓荒地,但秩序维持得很好,再也没人因此打架。” 是的,术士无所不知,他只是为了让一个小女孩感到快乐而已。 “不过,第一次粮食收成,大概要在深秋,也就是三个月之后——在这之前,我们只能依靠深谷城的补给,还要向野蛮人买一点——他们只会喝羊奶、野物,还有一种干瘪苦涩的谷子,这对你们来说一点也不好吃。” 奥丁似乎没发现嘉熙的沮丧,继续温和地说道。 嘉熙的双眼又明亮起来——她觉得术士如此完美,无时无刻都在为所有人着想,真如预言所说,是个像神一样的圣人。 ******* 蕾莉亚紧紧抱着小国王,在金王座上坐了一天一夜。 列庞愤怒地扯着他母亲的胸衣,大声吼道:“妈妈!妈妈!” 蕾莉亚置若罔闻,她耳边全是刀剑兵器的呼啸声,儿子的怒吼仿佛远在天边。她仿佛看见了图灵-斯坦利站在眼前,感受到了他濒死的绝望——与自己一样,四周都是想他死的人,孤独无援地等待着一瓶毒酒被灌进耳朵。 现在,图灵-斯坦利来报复,是吗?嘲笑她如此可笑,落得与他同样的下场。 她想了想,经历了那么多年人生,她好像从未过得快乐,只是仰望着权力的顶端,一直向上攀爬。 她没有爱人,没有亲人,甚至连儿子——都不爱她。 人生如此痛苦,为什么要挣扎求存呢? 远方战场轰鸣声让她的脑袋麻木,金宫门外似乎还有暴民的咒骂。全世界都恨不得她死了才好。这些声音好像一把钢锯,将她麻木不仁的脑袋切开。 一名士兵大汗淋漓地跪在她面前,向她报告:“西塞、银鹰、辰星的联盟军来援,宣称要誓死保卫国王。” 蕾莉亚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这些人是来保卫我们,还是来杀死我们呢? 列庞听见这个消息,兴奋地要跳下王座,然而蕾莉亚死死抓住他。 他愤怒地向母亲胸前抓去,指甲抓破了一片惨白肌肤,他愤怒地大吼:“烟火!我要看烟火!” 然而,母亲的双手却像铁圈一样将他牢牢锁住,他从来未受过此等屈辱。 “火!火!火!”列庞竖起眉头,着急之下又只能说出单音字,然后伸手将蕾莉亚的胸衣一把扯了下来,用牙齿在她胸前的伤痕上狠狠咬了一口。 蕾莉亚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依旧直挺挺地坐在原地,像是一尊塑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逃窜 城墙下的斗争从未停止。经过艰难的拉锯战,恺-伊斯特终于重新取得了优势。 骑兵像利刃一样,插进了贝利军队的后方,在步兵阵营中横冲直撞,弓弩手们很好地压制了敌人的骑士队,将他们束缚在原地,无法支援己方的步兵。 而城墙下的步兵重新调整了步伐,坚定不移地向前挺进。他们并没有盲目地攻城,而是不停在城墙四周放火,浓烟将城垣上的士兵熏出了眼泪,整个帝都都变得焦臭无比。 战争进行到是个时候,便是大量减员的时刻。贝利看着自己身边的骑士先是忙于躲闪对方的弓箭,然后在他们举起盾牌的一刻,被利剑刺穿脖子。 他们滚下马,在地上打着滚,铠甲太重,身上流血过多,让他们无法轻易站起来,只能躺在地上绝望地喘气,或者闭上眼睛祈祷,等待最后一刻来临。 而步兵们更像是一块软绵绵的肉,敌人的骑兵队在他们面前冲过,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办法用剑砍中对方的马腿。长矛也许能刺中马肚子,然而面对成群冲锋的骑士,他们也只能像成片木桩一样倒下。 敌人有备而来,训练有素,他们的重剑对准了士兵们的脖子或者眼睛,用力之下,人们鲜血四溅,然后无声躺倒。马蹄无情地在他们身上踏过。 战场后方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断掉的肢体、翻出的内脏、黏糊糊的血浆,简直像一片血肉森林。 贝利咬牙坚持,本想等待中央圣堂的支援——叛军兵临城下,圣堂只需要派遣几名法师就可以完全扭转局面。 虽说他们不涉足政事,但列庞毕竟是授冕的帝皇,而这些北境的蛮子正在粗暴地亵渎神灵,亵渎矗立在帝都中央的圣堂,难道他们就能置若罔闻吗? 然而,他似乎忘记了,当国王死去,海撒独自率军冲进帝都的时候,圣堂同样紧闭大门,仿佛世俗事务不值得污染他们的双手。 等了一天一夜,贝利终于绝望——圣域连一个圣堂骑士都不会派来,他们只会缩在青铜巨门后,收着凡人的赎罪税,然后冷冷地看着他们死去。 战场形势越来越严峻,帝国雄狮眼睁睁地看着西塞军的血将土地染红,而伊斯特公爵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显然黑剑也不想将战役拖太久,毕竟辎重被袭击,他们打不起持久战。 果然,在第三日中午,伊斯特公爵命令骑兵再次进行大规模冲锋,已经疲惫不堪的保皇军像退潮的螃蟹一样拼命逃窜。 “贝利,虚伪的家伙,现在投降我们还有价钱可以谈。”恺-伊斯特派人传话,帝国雄狮不得不将愤怒压下去。 他不像艾利欧-帕顿那般狂妄自大,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取舍。现在战场上大多数是西塞军,而雄狮骑士是西耶里家族的支柱——银鹰、辰星,还有一些小诸侯,他们付出了什么?他们只是派一些杂兵来凑数,然后等待胜利时瓜分肉食。 他们纯粹是可恶的投机者! 如果一切顺利,问题自然不大,但现在大敌当前,贝利不会愚蠢到让西塞军当牺牲品。 退一万步讲,万一北境联盟胜利了,帝国陷入混乱时,没有雄狮骑士,谁会来保卫西塞呢?没有了利爪的雄狮,跟一头待宰的牛没有区别! “恺-伊斯特,总有一日你会上绞刑架。”贝利咬牙切齿地说。 让这班野蛮人进去吧,谁杀死太后和国王都一样——只要在新王登基前将新国王暗杀就可以了。 贝利-西耶里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 “撤退!”他高喊。 这句命令让已经陷入溃散的保皇军重新振奋,骑兵们从缠斗中挣脱出来,步兵们则不再试图与敌人抗争,后勤兵抬起伤员,雄狮旗染上了鲜血。 此时正值日落,夕阳如同血一般红艳,看着破败的旌旗、疲惫不堪的军队,贝利心中不禁一阵悲凉,西塞军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狼狈。 而血色太阳在伊斯特公爵眼中,却如同炽热燃烧的火焰——保皇军撤退,意味着胜利近在咫尺。 怯懦得像老鼠一样的家伙!帝国雄狮也不过是一只窝在西边的猫罢了。 “右翼骑兵,追击敌军!” “当然,如果他们没有折回来的意图,就让这些胆小鬼跑吧!” “其他部队,进攻!”伊斯特公爵高喊。 帝都前方哨塔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滚滚浓烟从地面往上攀援,烈火与干草相互作用,就像野兽一样用舌头舔舐着高耸的大理石。 “弓弩手,射击!”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弓箭像暴雨一样射向城垣。 一些站在城垛上的禁卫军被射穿了头颅,他们的惨叫让其他人心惊胆战。 “援军……援军……撤退了!”哨兵回报,禁卫军统领只觉得冷汗从额头流下。他们的人坚守了三天三夜,已经到了极限。 仅仅是因为贝利-西耶里的到来,他们撑着一口气与源源不绝的叛军争持了几日。这是精神上的折磨,不断升起的火光让他们的精神濒临崩溃。然而,此时希望破灭了,士兵们三日未闭眼,此时几乎要瘫倒在城墙上。 “骑兵,冲锋!” “步兵,前进!” “攻城车,准备!” 坚定有力的命令从城墙下传来,摧毁着守军的意志。 城墙下的人甚至唱起了《哀歌》,那是音乐大师塞巴斯蒂安为图灵-斯坦利谱写的悼亡曲,在帝国内广为流传。 人们低沉的歌声像黑夜中一层接一层翻涌的海浪,又像天空中黑沉沉的乌云,让人喘不过气来。禁卫军甚至想丢掉手中武器,跪在城墙上,等待命运的审判。 攻城车已经到了青铜巨门前,有规律的撞击声让整个帝都地面都在震颤,如同丧钟敲响。守卫军们拼命向城下倒着火油,或者向进攻的人群射击,然而无补于事,海潮般的大军已经汹涌至城门之下。 “审判罪人!”恺-伊斯特高举冰魂大旗。 与此同时,万千声音在帝都平原上回荡:“处死罪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浴血狂欢 帕里瓦的胜利就像打开了魔盒,日落帝国陷入了浴血狂欢。 在黑熊堡,一群农民打死了三个卫兵,自称「叛神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叛神者,还是只想逃税,或者从卫兵身上偷点钱。 事情愈演愈烈,自从黑熊堡伯爵在仲夏节被屠杀之后,这个小诸侯地一直不太平。领地骑士强行掳走村民,要求他们参加保卫战——事实上却是强迫他们参加叛乱,田地被烧毁,妇女们被*****无家可归,儿童饿死在路边。 在这种情况下,打死卫兵的农民被视为英雄,人们宣称要追随他们,冲进城里,企图将骑士长廊烧毁。 他们就像成群的食肉鱼,将猎物咬得到处都是,很快便惹来了更大的怪物。 南征失败后,「叛神者」变成了一个敏感的词语,在稍微繁华的都市,只要谁被怀疑是异教徒,马上就会被扣上「叛神者」的帽子,然后审判团就会榨干他们的鲜血。 黑熊堡的农民将审判团吸引到这个边远城镇,人们还在兴奋地抢掠昔日剥削者的财产时,死亡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 除了领地贵族和骑士,审判团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活人,只要还有能动弹,都被架上了临时搭建的绞刑架。 小领地没有裁判所,只有一座小圣堂和几名修士,绞刑架就被放置在圣堂礼拜的广场上,后来人们称之为“血色路易”。 不管人们是否参加过暴动,不管他们是否嘶声裂肺地哀求忏悔,不管他们是妇女、老人还是孩子,全部都被架上了刑台。 审判团严格执行程序,杀戮整整持续了七天,大多数人跪在刑台上,最后一句话却是:“饶恕我,真神!” 他们的头颅滚落地下,鲜血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眼却死死睁着,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直至最后,总共处死了两千三百人,黑熊堡变成了一座鬼城,甚至连贵族们都奔逃避难,领地骑士抛弃了他们守护的城墙。 类似的情况像瘟疫一样传播。 乞丐、流民、奴隶和贫民燃起了反抗的火焰,开始偷窃、抢劫和杀死曾经奴役他们的人。 更多的底层人走上街头,声称自己是追随真理的「叛神者」——其中一些是真的,帕里瓦的胜利就像进攻的号角,他们随时有为信仰赴死的决心。更多的则是投机者,他们像蠕虫一样生活在帝国最底层,如今抓住了一个爬上地面的机会。 地方贵族们,特别是南方的领主们,则纷纷举起了推翻国王的旗帜,他们打着帕利瓦或叛军的旗号,抢掠相邻的城邦,占据要塞和土地。 “异教徒”像突然出现的菌落一样,突然变得到处都是——他们大多数是平民,只要行为可疑,或者被告密,便被丢进裁判所。审判团将宣判他们渎神,然后他们的鲜血将流入地底。 圣堂骑士到处巡视,更多人加入了临时的圣堂护卫队——那是一些小贵族或者有钱的自由民,他们到处搜刮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四处探听不遵教规的“渎神者”,他们热爱倾听别人的告密,抓捕所谓的“异教徒”献给裁判所。 街道上四处戒严,甚至日间单独行走的自由民,都会被突然拖走,宣称他们有罪。 每到礼拜日,绞刑架边便排满了待处决的罪人,他们的头颅被蒙上,人们听不见他们的哀嚎。被捕的人源源不绝地登上绞刑架,刀闸快速落在他们的脖子上,就像屠宰场的鸡一样。 往日的平静已经找不到踪影,就好像沼泽被掀翻,本来躲藏在帝国地底的臭气,突然喷涌出来,让人窒息。 但在这片荒乱中,依旧有平静之地。过去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帕利瓦,现在这片没有圣堂、没有强权的土地,成为了一片人人向往的乐土。 罪犯、流民、伤兵、异教徒、奴隶……全都一窝蜂地向帕利瓦城涌来。 这天,一群抢劫犯来到帕利瓦的城墙前,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年轻人,坐在赎罪大道边的石块上。 “嗨,我们来找领主大人,听说他能给我们土地。”这群人大声喊道。 “领主大人很忙碌,你们可以找这里的护卫队,他们会带领你们找到落脚的地方。”说话的正是奥丁-迪格斯,几个罪犯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汉克,这个乞丐在给我们使脸色。”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凶徒说道。 “噢,迈克,那我们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看起来这穷鬼身上也不会有钱,不过我们尽管搜搜看吧。”另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子回答。 “帕利瓦城欢迎所有人加入。我很肯定领主大人不会在意你们以前犯过的罪,也不会管你们是否杀过人。这里没有帝国士兵,没有圣堂,没有裁判所,只要遵守法律,并且宣誓服从,我很肯定你们将拥有很好的待遇。” 奥丁微笑着对这几个凶徒说。 “这个破城邦很尊贵吗?不过是被帝国遗弃的一个穷酸角落而已。”汉克向奥丁吐了口唾沫,灰袍术士面前燃起一团火焰,将唾沫变成了蒸汽。 几个凶徒心中有些发憷,他们听说过帕利瓦城的可怕传闻,但没想过路边随便遇到的普通人也会法术。 “汉克,怕什么,他侮辱我们,我们就用拳头对付他。”叫迈克的刀疤脸忿忿地说道,带着几个凶徒冲上前去。 奥丁依旧微笑着,朝冲向他的几个人摆了摆手。 他们没走几步,脚边就开始窜起暗红火焰,尽管火苗看起来十分微弱,摇曳不定,但只要他们一碰上,就不可能活着离开。 这时,几个城市护卫终于赶到城门,将几个凶徒拉了下来,用手肘和拳头分别击中他们的头部和胃部,凶徒猝防不及,痛得在地上打滚,士兵抽掉了他们手中的匕首,将他们反绑起来。 “迪格斯先生,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护卫士兵向奥丁行了个默首礼。 “你们救了他们的性命。按照你们的方法办理吧。”奥丁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重新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围困金宫 在护卫队的押送下,几名凶徒依然不断挣扎,他们大喊大叫,咒骂帕利瓦是野蛮地带,虐待走投无路投奔这里的苦命人,士兵还抢了他们的钱财。 直到他们经过圣路易-泽特广场——这里已经被改造成法术训练场。可怕的一幕让这几个暴徒闭上了嘴巴。 他们看见一群软甲士兵围绕着一群平民,他们口中默念着听不懂的语言,火球突然从士兵的手中窜出,飞射向手无寸铁的人们。 平民们尖叫着,尝试着找到躲藏的掩体,然而四周除了攻击他们的士兵,别无他物。几个吵闹的罪犯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越烧越烈,直到变成高耸火墙,将他们吞灭! “你们——是在杀人……”瘦子汉克喃喃说道。 押送他的士兵狠狠踢了他一脚,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卑鄙的家伙,你一定不知道这座城市是如何坚守下来的。” “它是用我们的血和肉筑成的。没有濒死的经历,就不可能掌握力量。没有誓死保卫城邦的决心,就从这里滚出去!”他勒紧了手中的绳索,汉克痛得直冒汗。 “听着,不管你们这些家伙以前干了什么,在这里可以一笔勾销。但是,首先必须掌握守卫城邦的法术——就像这样。” 士兵低声吟唱咒语,一团火球在几个暴徒身边炸开,他们吓得跪在地上,几乎尿裤子。 “其次,想要留在这里,必须宣誓效忠领主,加入预备军,如果发生战争,而你们临阵逃脱,按照法律,就要砍下你们的头!” 士兵一边控制着火焰,一边警告。 暴徒们此时浑身颤抖,倒在地上哀求道:“大人,饶了我们,从今以后我们绝对不会踏入帕利瓦半步……” 士兵没有理会他们的祈求,继续说道:“第三,进入帕利瓦的范围,必须遵守帕利瓦的法律。一切犯罪行为都将受到惩罚。” “刚才如果不是迪格斯先生留了情,你们早就没命了。你们已经踏入了帕利瓦的管辖范围,而且触犯了法律。学士们会审判你们,把你们扔进牢房,做三个月杂役。” 帕利瓦城是流亡者口中的天堂,几个暴徒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们像杀猪一样叫着,被押到仲裁法庭,一路上嘴里冒出最恶毒的咒骂。 刚才被围攻的平民们,从火焰中钻出来,脸上带着狂热之情——他们掌握了一种以往从未获得过的力量,正沉浸在狂喜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街角被带走的小人物。 ***** 遥远的帝都,在恺-伊斯特的指挥下,叛军终于攻陷了城门。 攻城车撞开城门,人潮像蝗虫一样向城门内涌去,长矛和盾牌碰撞在一起,剑士们相互扭打,剑刃交织。这是一场血与肉的搏斗。 叛军一边涌向城门,一边攀上城墙,他们高喊口号,用长剑砍向守卫军的脖子。北境之人力量强大,壮如牛犊。他们成排冲向守卫军,把他们撞倒在地,利剑刺穿铠甲,刺破胸膛。或者将他们活活扔下城墙。 气温极高,但禁卫军统领迪恩只觉得脚下一片冰冷。城门失守,意味着一场屠杀即将展开。禁卫军无法对抗十倍的敌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队像栽倒的木桩,一排一排地倒下,越来越多的银甲士兵冲进城门,高喊着杀死国王的口号。 “保卫国王!保卫金宫!” 迪恩意识到城墙已经无法坚守,在叛军的利刃下,只会有更多无意义的死亡。他大声下令,让所有人从城墙撤退,前往金宫,守住最后的防线。 街道上一片喧闹,贵族们早已躲了起来,贫民们冲到街上,开始抢掠。一切陷于无序,当叛军冲破城门时,一些人还在街上抢军队的面包和牛肉。 禁卫军向金宫飞驰时,人们才看清楚城门前的情景。为了找藏身之所,他们四处乱窜,甚至撞倒在一起。 在荣耀大道上,伊斯特公爵骑着白色战马,站在叛军前方,缓缓前行。密密麻麻的军队跟随在他身后,就像泛滥的银色海潮。 “审判罪人!” “处死国王!” 黑剑高喊口号,士兵们齐声应和,整个帝都都回荡着叛军的呐喊。 没有人阻挡他们前进,街道上只有一片狼藉,流民藏在狭窄小巷中,自由民紧闭门窗。中央圣堂、中央裁判所和帝国神学院一片沉寂,不知是默许了叛军的行为,还是不屑于插足世俗事物。 恺-伊斯特缓缓行至君主广场,叛军队伍从城门一直排到了金宫门前。宫廷大门紧闭,禁卫军死守每一个入口。 伊斯特公爵逡巡了一周,他抬头看向金色的穹顶,仿佛已经置身于这座巨大宫殿的顶端。 他高声命令道:“包围金宫,一只老鼠也不允许逃出!” 军队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叛军已经挤满了君主广场、皇家剧院、荣耀大道以及宫廷花园。所有出入口都被堵死。 双方在金宫内外沉默对峙,伊斯特公爵骑着战马回到金宫门前。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宛如金子,五官深刻如同雕塑,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湖蓝色眼睛有如冰霜,银色铠甲闪着鳞光,黑铁铸造的佩剑挂在腰间。从远处看起来,真像一名不可战胜的战神。 他站在金宫门前,但那扇金属大门似乎不曾存在,他已经掌控了巨大宫殿内的一切。 他举起黑色长剑,直指宫门。 “今日,我们为了先王,为了帝国而来。” “但我们依旧给予罪人们最后的尊严——一日之内,他们可以走出君主广场,跪在人民和圣域面前认罪。” “否则我们将冲入金宫,让罪人得到应得的审判。” 士兵们齐声高呼,整个帝都似乎都在呼声中震颤。 恺-伊斯特将黑剑收入剑鞘,又从胸前取出一个棕色瓶子,高举在阳光下。 “如今,我将在世人面前,宣布国王惨死的真相!”他拔开瓶盖,命人抓来一个俘虏,然后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了俘虏的耳朵。(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毒药 在毒药灌进俘虏耳朵的一刻,俘虏像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倒下,瘫痪在地。 过了一会儿,黑色的血浆便从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和嘴巴流出,伊斯特公爵命令一个卫兵上前检验。 卫兵半跪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脖子,然后行了个默首礼:“大人,他死了。” 黑剑重新举起药瓶,大声说道:“这是一名学士冒死献给我的,他在太后寝宫中发现了一瓶药剂、一张秘方,便是毒死国王的那一份。良心让他饱受折磨,他逃脱了宫廷侍卫队的监视,要让这惊天阴谋公诸于众!” “如果「鸟嘴」坚定此罪犯的死因与国王一样,那么——就可以证明此时掌控金宫的,是真正的杀人犯,是阴谋最大的得益者,是亵渎神明之人,我们必须让他们得到应得的审判!” 整个帝都无人噤声,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死者,他们并不在意「鸟嘴」的检验结果。(鸟嘴,即医生,通晓自然者,在帝国内自成行会,不受政权管束,有独特的装束。) 因为既没办法证明这瓶毒药是否真的来自一个所谓的宫廷学士,也没办法证实毒药的配方是否真的来自于太后蕾莉亚。如今伊斯特公爵大势在握,这些说辞更多像是表演。 一名带着黑色宽边礼貌、身穿黑袍、脸上套着鸟嘴面具的人来到了尸体面前。他翻开死者的眼睛,又戴上手套,用铁制的工具敲下一颗被黑血浸染的牙齿。 人们清晰地看见,这颗牙齿就像玉米粒一样松,只要轻轻一剥,就从牙床上滚下来,牙龈上一片死灰。 「鸟嘴」将牙齿丢进了一个装满白色液体的小罐子里,罐子里的液体像被煮沸一样,喷涌出大量紫色烟雾,牙齿在罐壁之间四处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 最后,白色澄清液体变成了黑紫色浓浆,「鸟嘴」盖上盖子,向伊斯特公爵行了一个默首礼。 “我乃感知天地自然之人,在此立誓,所有陈述皆为事实,否则灵魂和肉体将被自然之力吞噬。” 「鸟嘴」鞠了一个躬,然后半跪着,双手呈上玻璃瓶,说道:“此人与国王死于同一种药剂之下。” 伊斯特公爵满意地点头,向无声站立的军队宣布:“「鸟嘴」证明,太后蕾莉亚的确拥有毒死国王的药剂!” “现在坐在金王座上的,一个是少了脑子的儿童,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另一个,是满腹阴谋的蛇蝎女人,她不惜毒死自己的丈夫,抢走真神赐予的冠冕,陷害忠心耿耿的大臣!” “坐在御前会议里的,全是阴谋的共同参与者,他们围困帝都,掩盖事实,杀害忠良!他们全都应该受到审判!被关在中央裁判所中,送进地牢里!” “多么让人震惊!这些背叛者,弑君者,阴谋家,齐聚一堂,坐在御前会议中,掌管国事如此之久!” 黑剑慷慨陈词,他的军队沉默不语,街道上除了尸体外鸟无人烟,而禁卫军则躲在金宫中喘息。 “是时候还原真相,让先王安息了!” “审判罪人!”伊斯特公爵高举佩剑,军队齐声回应,嘹亮呼号让整个帝国都城都在震颤。 ***** 阿瑟-斯坦利被关押在皇家剧院。 “没有人想到我会在这个地方。”他自嘲道,尽管妓-.和演员已经全部疏散,但弥漫的脂粉味依然让他作呕。 这是剧场尽头的一间密室,霍尔家族的秘密逃生之地。 阿瑟亲王原本被软禁在自己的领地中,在一周前突然有人闯入了他的府邸,将他秘密带往帝都。 当他从黑暗和混乱中清醒过来,看见的是财政大臣埃文-霍尔。这个年轻人衣着华贵,留着山羊胡子,话里一股虚伪的酸臭。 “亲王大人,十分抱歉,由于情况紧急,我们不便向您说明,因此失了礼仪。您需要在这里等待几日,直至授冕仪式开始——届时,您将是日落帝国的新王,请不要忘记我们对您的忠心。” 阿瑟-斯坦利刚从窒息中喘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思路理清。 “我与迪格斯先生,还有您的父亲都进行过交谈,他们除了告诉我要去当国王之外,几乎什么信息都不透露,如今却将我抓起来,告诉我登基的日子快要来临?” 埃文-霍尔行了个默首礼,回答得极为礼貌:“抱歉,大人。事实上,我们也不可能将一切告诉您——这其中牵涉的过程太复杂了,您只需要接受结果就可以了。” “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想让我知道,那就我看到的事实,来推测一下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阿瑟死死盯着埃文,因为重病,他的双眼深深凹陷,此时却闪烁着锐利光芒,让人发憷。 “首先,那位术士不知用什么方法,得知不会有大量圣域部队征战帕利瓦城,并且他也许拥有非常强大的法术力量,自信能够歼灭数量庞大的普通帝国军。很显然,这一点他做到了。” 这句说话让埃文有点吃惊——亲王一直在软禁中,他不应该得知帝国军南征失败,更重要的是,他不应该知道军队的兵力配置。 但想到这个事实已经传遍了整个帝国,只能说明阿瑟亲王并不是被折断双腿、刺瞎眼睛的囚犯,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且能躲避金宫和御前会议的耳目,埃文又不感到意外了。 “显然,重挫南征军对帕利瓦城是非常有利的,至少让术士和卡特保住性命,有立足之地。并且,将对王室造成重挫——没猜错的话,你们早就已经与圣域达成了协议,一旦南征失败,就宣判王室有罪,罢免国王,才有可能让我登上王位。” 阿瑟-斯坦利步步紧逼,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此时精神紧张,加上一连串的话语让他猛烈咳嗽。 埃文没有否认,也没有上前扶住未来的君主,只是静默地站立,眼中渐渐泛起了寒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可怕的推论 “奇怪的是,在那位神秘术士出现之前,帝国一直未将帕利瓦视为心腹大患。”阿瑟喘息了一下,继续他的推论。 “直到两件重要事情发生——这对于帝国政权和王室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震动。” “第一件,即是仲夏节屠杀。”阿瑟停顿了一下,看向埃文,似乎想在他的表情上得到求证。 然而,财政大臣依旧一副礼貌却无所动容的神态。 “屠杀事件表面上是太后因为不满政权松散,想要用铁腕让帝国贵族听命所作的愚蠢行为。” “我们姑且不论它是否是你们、神秘术士还是太后所为,它造成了至少三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第一,极为显而易见的是,王室新建立不久,太后没有支撑她实行铁政的势力,并且过度依赖扶植她和小国王的家族联盟,经过此事后,只会引起全国贵族,包括利益同盟的极大反感,御前会议将矛盾摆上桌面。” 阿瑟再次停顿了一下,他感到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要喝水,然而密室里连半个水杯都没有。他只能咳嗽了几声,继续自己的推理。 “第二,因为屠杀的多数是地方势力,而王室的管辖力量十分薄弱,将会导致帝国的骚乱。” “最后,也许亦是最隐蔽的一点——仲夏节屠杀之前毫无征兆,既没有宵禁,也没有大批处死异端。屠杀之后,圣域和裁判所的表现也十分奇怪——没有大张旗鼓地对所谓的渎神者家族进行清洗。这不符合任何圣域的行事规则,也不符合常理。” “如果圣域要干涉世俗政治,必然会像此前对待拉尔森公爵一样,进行严格审判,并且按照程序行刑。裁判所如此唐突的行为,事后毫无动作,只能说明——也许并不是圣域授意,而是有阴谋者想要利用裁判所的权力打破政治天平。” “裁判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阿瑟看向埃文,然而对方依旧没有打算作出回应。他好像对着空气说话。然而,他依旧打算将自己的判断全盘托出——至少让对方清楚,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等待登基的傀儡。 “那么,最后一个严重后果是,直接让圣域失去了对王室的信任,认为太后和新国王妄图利用圣域影响政治。这听起来很荒谬不是吗——似乎隐隐在为我合法夺取王位作铺垫。” 埃文-霍尔微笑的表情终于卸了下来,他的双眼开始泛起冷意:“这都是无稽之谈。” “所有人都说,是太后狂妄且愚蠢地向裁判所告密,虚构出一系列名单,诬陷他们亵渎神明,密谋造反。” “但是——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整个仲夏夜事件对王室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反而对南方势力,以及密谋篡位的利益联盟来说,却是干涸中的雨露。叛乱让帝国难以调动兵力,御前会议分裂让新的力量悄然渗入,王室失去圣域庇佑,那么——再立一个国王就有了理由。” “从术士第一次找到我,我就知道了你们的野心,如今看来,屠杀事件的利益所得者,正是你们啊!” “宣称正义,揭示真相的北境联盟,以及南部追随真理,抗击压迫的「叛神者」们,竟策划了如此残忍的阴谋——站在这里,我甚至感到不寒而栗。” 阿瑟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推论,扶着桌子开始喘息起来,几乎瘫痪在地。 “仅仅从结果就能分析出极为接近真实的本质——这位亲王大人如果不是病重,一定是位可怕的敌人。” 埃文-霍尔只是一动不动地审视着阿瑟亲王,仿佛在等待着他断气的一刻,丝毫没有扶起他的意愿。 紧接着,阿瑟又开始说自己的第二个推论。 “在仲夏节事件后,帝国应该陷入动乱。本来南征帕利瓦,就因为利益各方争持不下,而一拖再拖。混乱的国土只会让征战更加困难重重。” “从结果来说,帕利瓦城获得了极大的胜利,甚至赢得了短暂的自由——他们的土地好像被好运气亲吻过一样。” “我对此抱有极大的怀疑——从来没有幸运这一说,只有初心积累等待时机的人。” 埃文冷冷地看了亲王一眼,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亲王的说话无从辩驳——如此机敏的人,将他扶植上王位,会否是个错误。 “这个初心积累的人——也许还是你们。”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们也许早就已经与圣域谈妥了条件,只要南征失败,就证明王室无能,他们不会阻止你们另立新君。这不是妄想猜测,而是——根据现在的结果——你们信心满满地将我接到了帝都,仿佛就等着金宫里传出死亡的惨叫。” “但是,让人困惑的是——心怀鬼胎的各大家族,为何会突然达成共识进行南征。” “我一开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术士来帝都,跟我见了两次面。我当然不知道他的计划——但是他在帝都出现了,一个要指挥帕利瓦战争的人,关键时刻来帝都的目的是什么?” “他也许来探听消息——但我认为他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阿瑟脸色苍白,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难以听见。 “他简直像个魔鬼——知晓一切,掌握一切。他知道帝国军南征将成为问题,是来促成战争的。” “他的方法很巧妙——假扮成弄臣,渗入金宫。” “至于他为什么能够出现在御前会议前,作出如此惊人的举动——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御前会议的大臣,拥有蜘蛛一样的能耐,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渠道,让他实现他的预谋。” “除了你——人见人爱的财政大臣,金宫中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力。” 埃文-霍尔看着阿瑟虚弱的模样,冷笑道:“殿下,就是你的妄想,让你的健康状况每况日下。如果您放宽心境,或许能够多活几天。” 阿瑟勉强抬起头,埃文-霍尔微笑的模样在他眼中变成了扭曲的虚影,就像一只皮肤发皱、脸色苍白的恶鬼。 “我会活下去的——如你们希望的那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因果 “那几个弄臣的身份毋庸置疑——全都是黑牢的重犯。先王在位时,我曾见过其中一两个——那位南丰萨满,早在术士出现在帝国之前,已经在地牢里呆了十年了。” “还有一直叫嚷着要鲜血的杀人鬼——让人印象深刻,我想他在牢中关押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五年了。” 在昏暗灯火下,阿瑟脸色白得像鬼。他没有停下他的说话,用尽力气凝视着埃文-霍尔,似乎想从他虚伪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 “如果说这些罪犯隶属「叛神者」,简直匪夷所思——且不说叛神者的势力是否已经渗透至其他国家,北从,南丰,都是他们的门徒,难道他们十年前就得知这场计划了吗?” “好吧,假设他们真的可以预知五年、十年之后的一场战争,那么——那位被烧死的罪犯,我记得十分清楚,他曾经是先王的侍卫,可是位忠心耿耿的家伙。” “显然,这些罪犯并不是「叛神者」的人,他们只是来自各地的穷凶极恶的家伙。但他们为什么要在御前会议上以此自称,揭示先王被杀的真相,声称要为图灵复仇?这想必是是术士——或者说你们的计划。” 埃文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密室暗柜里有杜松子酒。倒给亲王一些,便能减轻他的痛苦。财政大臣还能随时叫来「鸟嘴」,开点药剂,麻痹阿瑟的神经,让他不至于咳出血来。然而他什么也没干。 也许这个聪明得危险的家伙早点死掉才好——只要确保他能活到登基的一天。 “这是一着高明的棋子,风险极小但收益极大。那些罪犯没有道德可言,只需要用一样东西收买他们,他们便甘愿冒险——自由。” “虽然我亲眼看见他们行刑,但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死。” “术士不是复活了吗?这便是证据。死亡是最好的借口,罪犯们烧成灰烬甚至连身份都无法确认。操作过程很简单——只要大人您让几名替死鬼补上——一切便万事大吉了。从议会大厅到太阳喷泉,期间还发生了一阵骚乱,足够你们干成这些事了。” “为什么这一着棋能促成利益各方达成共识?简直太简单了——试想一下,在帕利瓦动乱发生之前,「叛神者」甚至只是市井小民间的传说。” “没人知道他们是谁,没人见过所谓的「叛神者」,也许只是一个强盗,一个小偷,或者一个奴隶——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声音从来未传到过金宫中来。” “我们认为自己拥有力量,可以随时摆布平民的命运——他们就像蝼蚁一样弱小,可以随意践踏。我们从他们身上榨取养分,却视他们为尘土。别说在帝国掀起巨浪,他们甚至连在领地制造小麻烦都做不到。” “我们看见的,只有盘踞在帝国的怪物们,谁会在意平民的力量?” “帕利瓦也是同样的道理——一个没有了领主,没有了领地骑士的边缘城邦,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带领了一些平民——这在任何势力看来,都像弱如蚊蝇。” “在圣域力量和裁判所相继撤离帕利瓦后,一些传言说是黑暗术士所为,而另一些传言则说魔鬼入侵了日落帝国。对于各大家族来说,派兵前往贫瘠的帕利瓦,既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又陷入未知的泥淖,他们当然相互牵扯,不愿出征。” 阿瑟-支撑着桌子,缓缓站立起来,这样他能够俯视埃文-霍尔。尽管他眼前发黑,但这么做让他感到自己似乎掌握了局面。 沉默是最可怕的敌人。他没办法知道财政大臣的想法,对抗沉默只能步步紧逼。 “那么,如果这些不起眼的力量,突然出现在帝国权力中心,宣称他们要颠覆整个帝国的统治阶层,对于掌权者的冲击会有多大?就好比——一只在脚底下的蟑螂,突然出现在您的心脏上,准备一口咬下去。” “突然之间,我们从不会正眼注视的微小力量——尘土之下的「叛神者」、连军队都没有的小拉尔森,居然出现御前会议上,大肆讽刺当权者,叫嚣着要将掩盖的阴谋公诸天下!” “什么时候这个势力已经渗透进金宫了?!掌权者们居然毫无所知——他们当然会感到恐惧,南方那片荒蛮之地,似乎突然变得危险重重起来,如果不征服——不知不觉中,也许火焰会烧到他们头上来!” 阿瑟走到了埃文-面前,挡住了眼前的光线,凹陷的双眼似乎发出了尖刀般的光芒。 即便伪装得再好,埃文还是情不自禁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巧妙的一点是——御前会议大部分人都参加了对先王的谋杀——当这些最底层的人们,声称自己是「叛神者」,大声叫嚷着为图灵复仇时,意味着,权力核心的家伙们自以为完美的陷害,在世人面前不过是一桩拙劣的诡计。” “他们感到本就不安稳的权位,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摇摇欲坠了——而且是从未意识到的根部开始断裂。” “当然,如果是一个理智的、思维健全的人,会仔细分析这些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叛神者」所为。很快,他们便会找出矛盾之处。” “但是,与个人不同的是,御前会议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有分裂,有矛盾,所有利益相互博弈的结果是——集体思维往往不如个人敏锐。” “当恐惧和分裂来临时,他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以说明混乱的根源。他们需要一个发泄渠道,转移矛盾。” “而术士显然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突破口——那便是「叛神者」,帝国南部。” “证明那些人不是「叛神者」,而是被利用的,对他们来说有好处吗?” “没有好处——或者说好处虚无缥缈。他们只会拉出一团浓重黑雾,为本来就脆弱的权力链条再次增加压力。” “在各人谋求自身利益的御前会议中,即便有人真的追查到弄臣之死的真相,也不会声张——对他们来说,真相要么是刀刃,要么是毒药,没有谁会愚蠢到在对手面前揭示手牌。” “相对于未知的力量,南方显然更好对付。承认这是叛乱之地的报复,将矛盾指向金宫之外,那么一切便可以粉饰太平了。” “于是,帝国军就如你们设想的那样,浩浩荡荡地出征了。” 阿瑟说完最后一句话,支撑在桌子上的双手不停发抖,桌子颤动的声音在密室之中久久回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疯国王 经过阿瑟-斯坦利近乎独白的质问,让密室陷入了死寂,双方无声对峙。 “殿下,我认为您应该休息一下——您的脑子里装着太多可怕臆想了。”过了足足半刻钟,埃文-霍尔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一贯礼貌。 “即便伊斯特公爵攻破了金宫,逮捕了太后和国王,那也是因为他们犯下了罪孽,应该受到审判。” “而我们,只不过是做了您心中想做的事——为先王复仇。我们在做正确的事。” 埃文的用手指骨节轻敲桌面,即便一切形势在掌握之下,他也无法直视亲王的眼光。 “是吗?一切阴谋都披着正义的外皮。”阿瑟-斯坦利冷笑道。 “不——一切变革都需要鲜血。亲王殿下,您在领地寝宫中待得太久,心怀怜悯,可是悲天悯人的情怀除了让您自己陷入困境之外,毫无用处。不仅对您的处境没有好处,也对您即将统治的帝国没有好处——只会让它更加糟糕。” 埃文站了起身,几乎将阿瑟撞倒在地:“所以,敬爱的亲王殿下,您向我说了那么多猜测,到底有什么用处呢?难道只是为了炫耀您的智力?这可不管用。” 阿瑟晃了晃,终于站稳了脚跟,他声音沙哑得可怕,脑袋好像被烧穿一样疼痛。然而他还是死死盯着埃文-霍尔,毫不退让:“不管你们打着什么旗号,最终只会把帝国推向更加混乱的深渊,让人们生活在重税和战火中——你们是罪恶的缔造者。” “我恨蕾莉亚-斯坦利,恨艾利欧-帕顿,恨制造惨剧的所有人,我当然希望他们用鲜血补偿兄长的生命。但是,你们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是的,变革需要流血,政权更迭需要牺牲。然而先决条件是——领导变革的人必须有高尚的道德,他的目的是将帝国带向光明,而不是只为攫取利益!” “我告诉你们我的推测,是想让你们知道,既然我决定登上王位,就不会成为一名傀儡。我有摆脱你们控制的能力,你们要么与我合作,要么与我为敌。” 阿瑟-斯坦利的一生从未与命运作过抗争,他屈服于病魔,沉溺于兄长和好友的死亡,从未想过复仇,但他既然踏上了这条道路,就选择了承担责任——变革者的责任,继承亡兄遗志的责任。 他必须清晰地向那些想扶植他上位的利益同盟传达这个信息。这些只想获得利益的家伙,不会现在就让他丧命——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直接曝露在银鹰联盟这个强大敌人前,还会失去圣域的支持。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将失去意义。 埃文伸出手来,像是搀扶,实质上是强迫,让阿瑟-斯坦利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殿下,您一辈子碌碌无为,现在和以后也一样——我再次告诫您,过多思虑会严重损害您的健康。与其担心我们会为帝国带来混乱,不如担心您自己是否会性命不保吧。” “据我所知——贝利-西耶里虽然带领保皇军撤退,但他正在派人追查您的下落,打算在您登基之前暗杀您。所以,您最好,安安静静,什么也不干,待在密室里,等到那一天到来。” ********* 小国王列庞闻到了烟火味,他既兴奋又愤怒——他喜欢火焰,现在四处都是火的味道,他可以看见金宫外鲜红色的火舌! 然而,他动弹不得——他的母亲坐在该死的王座上,将他死死抱住! 四周不像平常那样,站满了讨厌的钢铁怪人——那其实是宫廷侍卫,列庞一直分不清他们的身份,大厅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他们都在外面,大声呼喝尖叫着。 好玩,好玩,可是他没办法出去! 他恼怒至极,拼命抓母亲的脖子,要是往常,母亲就会放开他,听他的说话——人们怎么说来着,对了,命令。 然而他的命令失效了,不应该失效,他是国王,他可以干任何想干的事情。他的母亲经常这样对他说。 “命令你!”列庞愤怒地大叫。 “放开!放开!”情急之下,他又只能说单音词了。 火星在窗棂之外越窜越高,简直可以媲美大年夜了。列庞十分着急,焰火总是稍纵即逝。要是这一把抓不到,又要等很久,很久才能看到。 然而,母亲就像僵硬的雕塑一样,丝毫不松手。列庞还感到她在剧烈地发抖,这种抖动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坐在了不平稳的马车上,让他想要呕吐。 他手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还有一些腥臭味道,这让他呕吐的感觉更强烈了。接着,他看见了那些红色流淌的汁液——那是血,不是他自己的,是母亲的。 这让他有点高兴——血,血,人只有最好玩的时候才会流血,剥皮的时候,割掉舌头的时候,挖掉眼球的时候,砍掉手臂和双腿的时候…… 他的母亲也会流血,这让他兴奋起来。他双手拼命向上伸了一点,握住了母亲的脖子。 母亲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尖叫起来吗? 他有点失望,母亲只是脸色变得灰青,抖动得更激烈了,却没有大喊大叫,没有下跪,也没有继续流血,他发现刚才抠出的伤疤已经开始结痂了。 很快,列庞就觉得抱住自己的双手开始发软,他好像可以挣脱束缚了。 这让他的注意力很快从母亲脖子上转移开来,他用力挣开母亲的双手,然后推了她一把——她好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动不动。 然而,他对这具身体失去了兴趣。列庞加快脚步,冲向金色大门,他的力气奇大,但是身高却够不到把手。他十分着急,在大厅里横冲乱撞,把桌子上的杯子、烛台、书籍全部砸落地下。 他开始疯狂地用椅子敲打窗棂——落地窗的玻璃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让他重新振奋起来。 他一鼓作气,将所有反光的东西都砸了一遍,随着无数碎片落下,终于感到一丝满意。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矮洞——刚好足够他的矮小身材钻出去。 他往钢条间挤了挤,便一脚悬空,踏出了议会大厅,兴奋地向火焰处奔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点燃 列庞终于跑出了议会大厅,四下五人,他跑出了很远也没见一个卫兵,但是不远处如雷般的呐喊声一阵一阵地涌进他的耳朵。 他又高兴又焦急,诺大的金宫,路径太复杂,他完全记不住,只能沿着叫喊声向前跑去。 他看见一座金色的小栅栏,翻身爬了过去。然后,他又看见一座金色的喷水池——这地方他好像来过,有人在这里被烧死,那天他可高兴了。 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列庞刚跑到一个分岔口,又迷糊了起来。金色长廊看起来全都一样,上面挂着“死人画像”——也是他母亲说的,顶上画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纹。 列庞有些恼怒,之前发现没有钢铁怪人的时候,还高兴得要紧,现在他在金宫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不能命令别人把他带到有火有响声的地方。 “命令!命令!”列庞张开嗓子,大声叫了好几遍。 没有人回应他,空旷的墙壁间只有回音在回荡。往日数量庞大的宫廷侍女和杂役,如今都躲起来避开战火去了,而禁卫军则疲于应战,没有人对太后和小国王忠心耿耿,往日喧闹的金宫如今空空如也。 不得已,列庞只能继续跑,路上还跌倒了几次。腿上和手肘被擦伤,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他愤怒地大喊大叫,然而与往日不一样,没人回应他的要求。 “死!”列庞一边大哭一边跺脚,然而没有死囚被架到面前。 经过一番焦虑的碰撞,天色已暗,四周景象变得越来越昏黑。他看见火光仍在远处闪烁,于是便循着长廊走进了又一个空旷大厅。 他几乎看不见路,刚才燃烧的火焰又不见了。所幸的是,他看见不远处的回廊上,壁灯被点亮。 他似乎还听见一些窃窃私语——那是躲藏的门房和杂役为了排解恐惧,正在低声交谈。 “听说外面围了几万军队。” “我看他们很快便会冲进来,到时候跪着投降,态度谦逊些——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老国王死的时候也是那样,没人会管一个扫地妇人的死活。” “是吗,可是我还是害怕……听说他们从北境来,吃生肉,披兽皮。” “那都是老掉牙的传闻了……” 列庞当然听不懂这些,但他知道有人,还有火。这让他的焦虑感一扫而空,刚才他气得肌肉都发紧了。 他试着往上跳,发现壁灯太高够不着。然后他发现旁边有一个烂梯子,也许是杂役留下的。 他把梯子搬过来,几下爬了上去,发现终于能够到灯芯了。 看着明亮的火焰,列庞终于不再恼怒,他伸出手,就想去抓灯芯。火焰马上烫红了他的皮肤。 疼痛感让列庞大叫一声,几乎从梯子上掉下来。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一边挥动着烧伤的手掌,一边大喊:“死!死!” 然而没人回应他,刚才的窸窣声赫然而止。灯芯依旧旺盛燃烧。 列庞爬下梯子,站在地上,他四处张望,发现没有可砸的东西。他又气又饿,现在该到晚饭时间,应该有牛骨和肉排摆在面前,可是四周越来越黑,什么都没有。 他无法忍受事情失去控制的感受,唯一能够碰到的就是梯子和灯芯,然而灯芯太烫了。 情急之下,列庞也许想到了他一生中最聪明的方法——举起梯子往灯罩上砸去。他力气惊人,半人高的梯子被轻易举起来,狠狠地敲击在灯罩上。 灯罩并不坚固,很快就被砸得稀巴烂,变成碎片落下来,灯芯和灯油一同滚落在地,瞬间燃起了明亮的火舌,足足有一个巴掌高。 列庞扔掉梯子,拍着手叫道:“火,火!”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好玩的事物。他用脚踢了踢,皮靴上的细毛绒被烧掉了一些,他闻到了火油和毛的焦味。 列庞大声笑了起来,眼见火苗越来越小,他拼命想找可以点燃的事物。他先用梯子试了试,发现火苗根本点不燃木梯。他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领带脱了下来,扔在了火油上。 这下,火苗一下子把领带吞没,窜起到列庞的小腿那么高,颜色从幽蓝变成了橙红。列庞喜欢至极,又跳又笑。 接下来,他又将绢丝外套扔了进去,火焰一下子矮了半截,他正着急,一阵风吹过,焰舌又长了出来,这次有大腿那么高。 列庞掌握了技巧,越来越兴奋,他先把木梯推进了火堆,然后又四处乱撞开始找可以燃烧的东西。 在幽暗的火光中,他横冲直撞,突然碰到了一扇门,他恼怒地踢了一脚,年久失修的门框被撞倒,露出一堆烧火用的木料。 这下,列庞终于找到了可以扔进火堆的东西。 他抱着两根木头往回走,来到依旧燃烧的火堆面前,现在火舌已经爬到木梯上,正沿着梯子一寸一寸地往前涨。 列庞将木柴重重地丢在了火焰中,开始蹲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火焰迅速爬上干柴,越烧越旺,变幻成不同的形状,一些窜得极高,直向他的脸扑来。 列庞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明亮的焰舌让他忘记愤怒,沉浸在其中。 “火!火!”列庞手脚并用一起拍打地面,叫声与木柴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火光好像又黯淡了下来,他想起了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又跑到柴房里,搬出好几根木柴。 他把这些干柴一股脑地扔到了火堆里,火焰在短暂的减弱后,突然变得蔚为壮观,火舌陡然变亮,快速膨胀,橙红色焰尾甚至比列庞还要高。 四周的风被卷了进来,热浪沿着列庞身边打转,把他熏出眼泪来。火焰越来越明亮,很快就像一只茁壮成长的怪物,开始贪婪地吞噬一切。 列庞极为兴奋,他眼看着自己亲手创造了奇迹,热情高涨,一次又一次地往火堆里扔木料,热浪把他越推越远,刚开始的幽蓝火苗,现在已经覆盖了半边墙壁。 风被卷进来,火舌随着气流打旋,扭成一团,盘旋向上升,。黑烟从木炭上蒸腾出来,发出难闻的气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烧烂脑袋 列庞一边跑,一边将能看见的东西扔进火里,他感到自己正在喂养一直神奇的庞然大物,他能像术士一样掌控火焰。 热浪一层一层卷来,火焰将周围的事物映得通红,他听见了一些尖叫,看见几个伸出来的脑袋——穿着粗布衣,脸上脖子上全是皱纹。这是躲起来的杂役。 列庞指着他们大笑:“死!死!” 当杂役想要逃跑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烈火包围了,火舌正往矮房间里喷射,到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所见之处一片橙红。 但火舌很快窜了上来,侵略仅剩的空间。四周温度极高,浓烟把这几个人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找了些可以遮盖的东西铺在身上,试图冲出去。第一个冲进火海的人很快被吞灭,在地上打滚,事物剧烈燃烧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喊声,他很快变成了一团明晃晃的影子。 杂役们绝望地发现到处都是火,尖叫了几声,热浪便向他们扑去,他们无路可逃,只能任由火焰抢夺氧气,最后把他们吞噬。 几个烧着的人让列庞更加兴奋,他拍手大笑,更加勤快地往火堆中添加东西。 剧烈运动和旺盛的大火很快让列庞感到浑身燥热,他冒着汗,跑到空旷的地方去,找到一些可以搬动的木料或者砖块,再次扔进火里。 他很快寻找到喂养火焰巨兽的方法,他发现自己要离火墙远一点,然后朝着它虚弱的地方扔东西,就可以很快让火舌快速生长。但在此之前,他要跑得更远,以免自己被灼伤。 他跟火焰巨兽玩着躲藏游戏,从金宫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像牵引线团一样将所到之处引燃,到处都是一片橙红色的景象,这让他十分有成就感。 不远处,人声越来越喧闹,列庞看见涌动的人头,他们提着剑、盾牌和长矛,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是平常守卫皇宫的钢铁怪人! 列庞高声大叫,试图吸引人们的注意,向人们展示他的伟大创造。 这些宫廷禁卫军一直守在金宫各出口,神经紧绷,生怕什么时候外面的叛军就会举着利剑冲进来。 然而,外面的叛军毫无动静,他们作了一番宣誓之后,便一直没有进攻动作,围在金宫之外,从下午一直到晚上。 如果不是金宫外的火把让帝都的夜晚亮如白昼,他们甚至以为叛军已经撤退了。 禁卫军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就像一根快要拉断的细丝。此时,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冲上去。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敌人,却是金宫漫天的大火。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竖起了一堵火墙,热浪像海潮一样向金宫大门的禁卫军涌来,火舌则沿着草块和木料四处攀爬,燃烧旺盛的地方窜起一人高,空气被卷进火舌中,让火焰燃烧得更猛烈。 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个矮小的人,他满脸灰黑,身上的锦缎已经被烧破了几处,身上沾满了炭灰。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发出骇人的笑声。 禁卫军当然认得——这个像恶鬼一样的儿童,正是他们要保卫的国王。国王指着他身后的火苗,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木棍,然后把它扔进了火堆里。他拍手大笑,眼睛眯起来,几乎陷进了脸上鼓起的肉里,牙齿和红色牙龈全部露出,鼻子几乎不见,看起来就像一只恶鬼。 “火,火!”小国王似乎在骄傲地展现自己的造物。 人们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巨手攥紧,几乎停跳了几拍。他们向远处看去,只有一片茫茫火海。显然这是国王列庞纵的火。 他们本应守卫的人如今正烧毁他们所保护的一切——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图灵死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荣誉感消耗光了。 如今真正让他们陷入绝境的,竟不是在金宫之外的敌人,而是这个脑袋发疯的小国王!他们震惊,愤怒,甚至想割下这个疯子的脑袋,好跑出金宫去投降。然而他们最终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更怕残酷的黑剑将俘虏全部屠杀殆尽。 禁卫军统领迪恩试图阻止国王,他冲上前去,单膝跪在列庞面前,想让他离开火焰。 “陛下,您这样做很危险。”一团火舌从后方窜了起来,迪恩顾不得礼仪,想要将列庞拉开。 列庞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拖着,几乎跌倒在地面,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狠狠地踢了一脚迪恩的肚子,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迪恩大叫一声,列庞的力气大得惊人,居然反手将迪恩按在了地上!迪恩并不是打不过一个孩童,但他不敢挣扎。国王恶名远扬,他看见过这个十岁的儿童施行酷。一天这个没脑的疯子还戴着王冠,一天他就不能与他对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刻的妥协,便让自己断送了性命。列庞居然抓着迪恩的头发,一把将他的脸按在了火焰里! 烈火马上席卷了他的头部,滚烫的温度让迪恩失声尖叫,然而火舌马上窜进了他的喉咙堵着了他的喉管,火焰在他的皮肤上流利着,让他的脸部皮肤不断起泡。 迪恩拼命挣扎,他扭动着身体和四肢,却完全无法远离火焰——列庞正坐在他的背脊上,将他的头死死往下压! 火焰越烧越旺,迪恩脑袋上的油脂沸腾,胀破皮肤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还发出一股焦臭味,他脑袋上的头发让火舌更明艳,看起来整颗脑袋就是一个圆滚滚的火球。 很快迪恩的手脚便不再动弹。 感觉到身下的肉体已经渐渐瘫软,而火舌正一点一点地向前蔓延,列庞从迪恩的背脊上爬了下来,尖声怪笑,他没想到人也可以喂饱火焰怪物,而这里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列庞张开黑乎乎的双手,上面还粘着迪恩的皮,向人群扑去! 恐惧和愤怒将禁卫军淹没,他们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打开金宫,向外冲(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女人 恺-伊斯特带领叛军,站满了整个君主广场,队伍一直延伸到城门,火把的将半个帝都照亮。 为了让叛军看起来更正义,他大费周章地重新配出了毒药,并让「鸟嘴」证明。他们可是打着为国王复仇的旗号,宣称要审判罪人,他们还要让合法的王室子嗣登基,因此他们的行动可不能沾上污点。 麻烦的是,主宰金宫的是小孩和寡妇。他不能冒险让军队蒙上屠杀妇女幼童的恶名。因此他打算围困金宫一整夜,直到天明时再冲进去——反正如今西塞的家伙们已经被吓跑,没人能阻挡他获得胜利,一切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夜晚让百无聊赖的叛军感到疲倦,他们一些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经过连日攻城,再振奋也无法熬过午夜。夺下金宫已经成为必然,兴奋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退。 此时,为名誉头疼的伊斯特公爵感到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因为没等他举起旗帜,撞破金色大门,大门就自己打开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群惊慌失措的禁卫军,他们有的掉了头盔,有些落了手套和皮带,看见叛军,他们争先恐后地下跪,扔掉手中的剑、长矛和盾牌。 然后,伊斯特公爵看见金宫内燃起的熊熊烈火。从金色大门中看去,里面除了一片不断伸缩的橙红,什么也看不见。 “大人,请您接受我们的投降,国王疯了,他烧了金宫,还把迪恩大人——我们的指挥官按进火里活活烧死。” 伊斯特公爵没有答话,他心里有些好笑,从前听过不少关于国王的传闻,他只把这个十岁的傀儡当作无知孩童,没想到列庞-斯坦利居然继承了他父亲的风格,大胆而且富有创造力——在敌军压境时,先将自己的寝宫烧成灰烬。 黑剑抬头看向夜空,发现火焰已经窜过了宫墙,向天际蔓延。缭绕的火舌正施展着它可怕的张力,将金色穹顶、塔楼、喷泉、塑像……全部吞灭。 隔着宫墙,恺-伊斯特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突然,他听见一阵尖声怪叫——不像是儿童,而像是某种野兽的吼叫,然后他看见一个矮小人影攀上了离宫门最近的阁楼,正对着叛军手舞足蹈,高声大笑。 真是个可怕的小家伙。伊斯特公爵不禁冷笑。 他沉默地站立着,没有理会越来越多从金宫内涌出的投降者,任由他们下跪、哭喊,或者逃窜。这两千个没有荣誉感的家伙,杀人侮辱了联盟军,逮捕还要花力气。 公爵静静欣赏着夜空中的火焰,向高空喷射的火舌就像一朵妖娆的昙花。 这简直是真神庇佑的情形,叛军没有侮辱先王的后裔,他们为自己的罪责付出了代价。 然而来自金宫顶部的怪异笑声,让伊斯特公爵不安。那个野兽一样的小国王,正为自己的造物感到无比兴奋。 他还发现钟楼塔尖上,似乎站立了一个人影。 这是个女人,火光映衬出她鲜红的头发。她瘦骨如柴,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轻纱,热浪让薄纱飘了起来,卷进火中,带起了一团火舌。 然而女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同样静默地看向脚下的熊熊烈火。 在她眼中,一切都变得鲜红,金色穹顶,议会大厅,骑士长廊,太阳喷泉,种满鲜花的后花园,现在都是一片红红烈火。 火焰充满生机,不断变幻,好像极为美丽的幻象。 她甚至感觉不到热度,翻滚的焰舌只是一簇又一簇绽开的花瓣而已。她甚至觉得有些冷,这让她浑身发颤。本来高处应该让她感到害怕,然而一片鲜红掩盖了地面的景象,似乎脚下是一片温暖的海洋,让她心生向往。 她没想过退缩,因为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寒冷。 她还看见了长长的列兵队伍,从金宫门外一直铺陈到视线尽头,他们高举火把,挥动旗帜,旗帜各式各样,有雪山,百劳,还有野狼,就是没有鸢尾花太阳旗。 她知道列兵们一手拿着剑,一手提着盾,她能想象被利剑刺穿的痛感。 这个想法让她又打了个抖,脚下颤了颤,差点倒进火焰里。她缩了回来,不知是冷还是热的风从她身边刮过,似乎要将她带到下面炽热的世界去。 她看见火焰越来越近,薄纱变成轻烟飘进黑夜里,而她的长裙似乎也沾上了火苗。这是她最爱的一条锦缎长裙,上面点缀了三千颗珍珠,还有六百颗宝石。在夜里看起来闪闪发亮,让她感到自己被这些美丽造物包围。 然而锦缎上染了火,她怎么也熄灭不了,轻纱上的火焰也窜到她手臂上来,她慌忙拍打,手臂上一阵刺痛麻木。 惊慌了一阵,她又安静下来,温暖明亮的海洋再次吸引了她,她仿佛看见了一些幻象,不知真假。 她好像享受过爱抚,有人在她耳边轻语,然后嘴里流着血,变成了一具僵硬尸体。她好像曾经抓住过什么,然后这些东西又从她手里偷偷溜走,好像有婴儿在她胸前吮吸奶水,忽然又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 忽然之间她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她似乎丝毫都不眷恋,倒是冰冷的刀刃、贪婪的眼睛、喧闹让她极为害怕。 她一会儿看见列庞躺在冰冷的木柜里,木柜那么小,刚刚好从他的头顶到脚那么长,双手缩在一起,眼睛半睁开,死死盯着她。 一会儿又觉得这个木柜变长了,里面的人变成了图灵-斯坦利,眼睛嘴巴和鼻孔都在流着黑血,舌头伸出来,半张开的瞳孔变得墨黑,干裂的嘴唇似乎在蠕动,正在质问她自己为什么会死。 一会儿,她又觉得木柜里躺着的是自己,浑身溃烂,四肢软塌,有蛆虫从她的肉和肠子里爬出来。 她不禁尖声大叫。 然后她又看见了明亮又温暖的火光,漂亮的花火像张开的手臂,好像正招呼她投进怀抱,那么一切可怕的幻象都会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堕亡 突然愤怒、憎恨又向女人袭来。她没得到过欢愉,她的人生全是背叛。她追求的事物,信仰的事物全都背她而去,她珍爱之人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 冷漠的国王像冷钢一样包围了她的生命,西塞和银鹰在阴暗地方窃窃私语,父亲和弟弟将她视作货币,北境的暴民恨不得将她绑起来当撕成肉条。 曾几何时她有过信仰,后来这些信仰在尔虞我诈中变得一文不值。她把一切都给了怀里的婴儿,然而婴儿伸出手要将她勒死。 她是帝国的娼妇,是坐在金王座上的婊*---子,是一个让世人耻笑的笑柄,人们看她,只能看见她光秃秃的身体和上面密密麻麻的鲜红罪印。 可是这些罪过都是她应该背负的吗?不,这都不是她的过错,如果人们不拿起剑和匕首相互厮杀,如果不是他们满怀野心,如果不是他们冰冷无情,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些罪孽的恶果为什么全部都落在她身上了呢? 仇恨在她心中燃烧,恨不得全世界都受尽折磨,鲜血淋漓。她听见不远处孩童在咆哮,好像正在嘲笑她的境遇。 天啊,她想全世界都去死,然而现在她只有一个选择。她死了,那些家伙就能坐在金宫里开怀大笑,抱着金子的家伙依然坐拥金山,握着利剑的家伙依然能做着他们的征服梦。 如果有真神,祂真的会用天平秤量世人的罪恶吗?要么是天枰坏了,要么是真神瞎了,否则她的人生为什么从未透出一丝光辉,却要结束了呢? 她看着火焰,已经蔓延到她的手臂上来了,镶满珍珠和宝石的长裙也已经变成了火舌的一部分。她双腿裸露着,热浪将她慢慢吞噬,她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像针刺一样疼。 直到午夜,蕾莉亚-斯坦利从金宫的钟楼上跳进了火海。 ***** 帝国南部,帕利瓦城。 此时距离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帕利瓦城恢复了平静。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断垣残壁已经被清理,而城邦内,因为平民的入住变得日益热闹起来。 人们对土地的热情高涨,他们纷纷开拓自己的私人领土,种植马铃薯、玉米和小麦。而另一些人,则前往矿山,奋力开采矿石。与深谷、野蛮人的贸易往来也逐步恢复。 在城市护卫队和法院的作用下,城市井然有序。逃难来的人们逐渐找到了居所和适合自己的工作。新加入的自由民在参加过战争的平民兵帮助下,开始练习基础法术。 而「叛神者」们,除了担任护卫工作,似乎已经回归平凡,他们捕猎、打铁、种植,仿佛不曾经历过悲惨的往昔。 到了夜间,几家小酒馆依旧营业,人们三三两两地买酒寻乐,浑然不知远方的帝都已经发生了剧变。 奥丁坐在瞭望塔里,看向北方,仿佛能看见远处的烟火。 深谷城公爵并没有及时向他提供情报,也许事情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与南方交易的价值已经逐步降低了。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不再紧密,这预示着新的危机。 这时,「灵」盘旋在奥丁身边,对术士低语。 “我感觉到低级魔族的异动,它们就像嗅到腥味的野兽,不断从铁山涌向周边的城市。” “于苏斯,这是魔族登上双月大陆的前兆吗?我还未做好准备。”奥丁用秘不可闻的魔族语问道。 “并不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从南丰国涌来。是这种力量驱使低级魔族冲向人类城镇。”于苏斯从奥丁的肩膀上,飞落到他的脚边。 “那看来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喘息。但是,为什么南丰的神秘力量可以驱动魔族呢?难道是萨满巫术的效果吗?” “我不清楚——人类的秘密无穷无尽,他们曾经战胜了我们,能够驱使低级魔也毫不奇怪。”于苏斯又围绕着奥丁飞旋起来。 “可惜你不能离我太远——否则就可以成为我的眼睛,查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毫无疑问,人类的法术文明已经失落。虽然低级魔族的涌动并不代表着恶魔们已经横渡黑海,但我认为与阴影大地脱不了关系。一旦魔族大规模入侵,人类绝对无法抵挡。” 奥丁微笑起来:“人类的生死又于我何干呢?我的目的只是逃避他们的追杀,寻找足够力量完成蜕变。整个日落帝国都倾覆于我的同族人爪下又如何?” 「灵」围绕着奥丁旋转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于苏斯作为一个魔族,的确拥有了这个种族不应该具备的情感。这也是他肉身死亡,变成如今模样的原因。在人类世界渡过了几个月,他不知不觉已经与之产生感情。 接下来,奥丁收敛了笑容:“但是,既然他们要横渡黑海,那么我与魔族的战斗也不可避免。如今我要尽快打下基础,拿出与他们抗衡的资本。” “我不像人类,有累赘的荣誉感、温情和仇恨,父母之死与我无关,我甚至没见过他们的模样。所以更谈不上仇恨要杀死我的魔族。” “迪格斯一族的荣誉也与我无关,我根本没有生存在那个种族里,甚至是个让种族耻辱的人类混血儿。” “于苏斯,为了生存,我已经挣扎了二十三年,忍受了无数痛苦,你也差点为我付出了生命,只剩下灵魂苟延残喘。如果谁阻挡我活下去,那么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必须付出代价。”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下,奥丁的神情模糊不清。 「灵」没有回答奥丁的说话,它悄悄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宁静的夜晚,奥丁独自坐着,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有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奥丁面前,他身上有几处伤痕,看起来像是野兽撕裂后又被火灼烧过。 “到底怎么回事?” 奥丁看着他,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回大人,一些农户在铁山中打猎时,被奇怪的怪物袭击,他们的尸体上都有烧灼和撕裂的痕迹。我们奉命前去察看,结果遇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物。”卫兵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分明还没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陷阱 “怪物?能否形容下……”奥丁询问单膝跪在他面前的卫兵。 “体型与狼相仿,长得像蜥蜴一样,全身布满囊泡,囊泡间还有针刺般的鬣毛,肚腹和小腿间可以隐约看见紫色的皮肤。”卫兵惊魂未定。 听见这个描述,奥丁已经知晓这到底是何种生物——正是一种低级魔,噬鬼。 “它们像狼一样,成群出没,喜欢咬断人的脖子,但比狼善于跳跃多了——它们在丛林中,简直就像幽灵,没有人能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卫兵喘了口气。 “它们……撕裂人皮的时候,爪子上带着淡紫色火焰……”说到这里,这个可怜卫兵哆嗦了一下:“我们根本无力抵抗,火焰把人的皮肉烧烂,不断流出脓浆……” “它们把人杀死之后……趴在他们身上,把血吸干……被猎食的农民,几乎都变成了一张薄人皮……”卫兵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的发抖,显然可怕场景为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奥丁看向卫兵的伤口,一些地方已经结痂,而另一些地方正有乳粉白色的血脓流出来,正是噬鬼袭击的证据。 看来于苏斯所说的话没有错,低级魔开始骚动起来。自从远古魔族和人类进行了一场灭世战争之后,魔族就被驱赶到阴影大地,人类法师沿着整个大陆的边缘,修筑了一道法术长城,阻挡魔族再次进入。 因为等级越高的魔族,繁衍速度越慢,生长时间也比人类漫长数十甚至上百倍,数量更相较于人类来说,更是稀少,因此有智慧的魔族已经被驱逐殆尽。剩下凤毛麟角的低级魔族,在双月大陆上繁衍生息。 它们生命力顽强,相对来说繁殖能力比高级魔强太多,因此顽强地在大陆上生存下来。它们没有灵智,只有生存本能,什么都吃,人类、动物,甚至于弱小的同类。 它们畏惧力量,经过驯化后可以为强大的魔族所驱使。 因为各大城邦有法阵的保护,它们无法进入人口密集的城镇,并且善于匿藏踪迹,因此只被一些猎户和农人发现,久而久之被人们当成可怕传闻。 上一次噬鬼发生骚动,还是因为奥丁故意散布了魔族气息,将它们吸引而来。 而这次……难道真的是南丰萨满做的好事吗? 想到这里,奥丁安抚卫兵:“不要担心,只是一种羸弱的野兽罢了。我会解决这个问题。” 卫兵行了个默首礼,准备离开,奥丁拦住他,又叮嘱了几句:“你的伤口已经感染了,让领主务必请「鸟嘴」为你放血,你尽快将这个情况报告卡特,他会妥善处理。” 奥丁则整理了一下灰袍,离开了瞭望塔。他要进入铁山中,探查情况。 如果真的是南丰萨满所为——他们的目的是要入侵日落帝国吗?这个国家真的像鬣狗一般,有敏锐嗅觉,觉察出帝国散发出衰败的气味,想要扑上来咬掉帝国的一块肉。 但这也许不是坏事——帕利瓦城如今如芒在背,所有势力都视之为敌,如果可以将南丰的入侵引向其他城邦,为帝国增添混乱,反而能将帕利瓦城在围困中拯救出来。 另外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是,圣域不会坐视它的权威受到侵犯,帕利瓦城公然宣布不再信仰真神,而「叛神者」在各地又如雨后春笋,圣域必定会派遣更强大的力量消灭反对派。 他们并不愚蠢,知道该对付谁——从南方到帝都,都是所谓的“黑暗术士”在作祟,上次罗斯的蛊惑和侍神者的高傲让他们错失了一次机会,这次他们不会再放任奥丁再掀起风浪。 一边想着这些,奥丁一边骑着马,踏入了丛林深处,向深谷城的方向前行。 他并不想惹上麻烦与噬鬼搏斗,因此没有收敛身上的气息。树林像死一样寂静,甚至连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马蹄踩过草堆的声音。就像有一只庞大怪物躲藏在灌木中,让一切生物不得不屏住呼吸。 他发现了一些特别的足迹,三爪,附近泥土有灼烧的痕迹——这是噬鬼出没的标志。 他从腰间拿出一袋秘银,吟唱咒语,使其焚烧融化,然后用秘银在泥地上画了一个圆形和弧线交织的法阵,撒上乌金和紫晶粉末,并铭刻上古帝国语文字和图案。 这是法术典籍上记载的一种简单法术陷阱,力量和元素将被轻易吸引到法阵中来,然后法阵将被激活,释放电弧捕捉攻击者。这个法阵的威力并不强大,但对付噬鬼卓卓有余。 噬鬼活动时会自然释放一种特殊的紫色火元素,因此无论它们是否对法阵作出攻击,都会自动被法阵捕获。 奥丁绕着帕利瓦城的荒野,一个一个地刻画陷阱,几乎将帕利瓦向韦雷河方向的边界封锁,噬鬼如果进入丛林,只能沿着另一个方向奔去——那便是与帕利瓦相邻的深谷城。 这个工作极其繁琐,而且需要不断消耗精神力。奥丁在丛林中渡过了两个夜晚,才在第三日将一切布置完毕。 他刚骑上马背,准备返回,便听见极远处传来电弧爆裂的声音。他忍不住笑了笑,策马向那个方向奔去。 当他赶到目的地,只见三只长着獠牙的怪物,正被一团幽蓝弧光死死缠住,它们身上的囊泡不断鼓起,全身鬣毛全部树了起来,身上发出淡紫色火焰,正在低声嘶吼。 然而,它们越挣扎,身上迸射的火元素越多,法阵越来越明亮,电弧组成的大网将这些怪物死死捆住。 噬鬼在电弧内不断冲撞,嘶声哀鸣,最后整个身躯变成了一团淡紫色火球,在弧光中剧烈燃烧。当一切燃烧殆尽,只剩下三副干涸骨架,而法阵随着噬鬼的死亡,光芒也逐渐暗淡,弧光变成了细碎电弧,在草地上攀爬。 一刻钟之后,一切恢复原样,法阵重新隐藏在草丛之下,等待下一群猎物的到来。 奥丁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假设这些低级魔真的是南丰控制的话,那它们的作用必定是侦查和破坏。南丰的军队会根据它们反馈的信息选择进攻地点和进攻方式。 这些法阵既有反侦察的作用,又是警告和威慑。如果噬鬼不能进入帕利瓦,那么韦雷河对岸的敌人又有什么理由选择这片土地下手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宫陷落 恺-伊斯特公爵挥舞北境联盟的大旗,高声叫道:“鸢尾花第二十四世国王列庞-斯坦利、辅政太后蕾莉亚-斯坦利因自身罪恶不可饶恕,已于金宫自尽!” “谋害先王之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图灵-斯坦利的英灵已经安息!” “金宫是历代鸢尾花王朝繁盛的标志,不应在大火中被焚毁,北境联军将不惜一切挽救金宫,辅助合法新王登上金王座!” 无数联盟大旗在火光中挥舞,身穿铁甲的北境士兵冲入金宫,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不少金银饰物,私藏入囊,然后把依旧留在金宫内的卫兵、杂役全部屠杀殆尽。 大火从金宫东侧的杂物间一直蔓延到南大门,熊熊火舌向天际卷去,一如仲夏节木制宫殿燃烧的情形。人们抢掠之余,发现火焰像怪物一样向他们袭来,而他们对此毫无办法。 四周没有水源,也没办法用遮盖物将它熄灭,木柱、雕塑、草坪……尽是易燃物,尽管“黑剑”一声令下,要求尽可能保住金宫,但士兵们除了在火焰中抢出几件宝贝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宏伟的宫殿缓慢燃烧。 幸运的是,到了翌日清晨,深夏的一场大雨降临,暴雨将整个帝都洗刷了一遍,金宫之内四处黑烟滚滚,已经无人敢踏进半步,大火被浇灭了一半,还有一半依旧在顽强燃烧。 到了下午放晴,火势又渐渐大了起来,傍晚时分,再次下了一场暴雨,这次燃烧了整整一天的大火终于完全熄灭。 恺-伊斯特命人前去察看,金宫内已经到处断是断壁残垣,穹顶崩塌,大理石墙壁上全是火焰烧黑的纹理。一天之内,大火将所有人都烧成了灰烬,连尸骸都找不到几件,更遑论找出太后和国王的遗体。 他们发现了几颗祖母绿宝石,还有一些应该镶嵌在王冠上的珠宝,便认定是国王和太后残留的遗物。 议会大厅和金王座奇迹般地保留下来,镀金椅子上只有一些氧化的黑块,经过拭擦后崭新如初。 图灵-斯坦利曾经在这里执行过铁证,鸢尾花第二十二世国王则坐在王座上指挥过帝国军南征,迄今为止,一共有六代斯坦利坐在这纯金打造的椅子上。如今,在空旷的大厅里,金色王座显得异常孤寂。 夜间,一道火红色的流星划过天际,恺-伊斯特公爵说它是血星坠落,预兆着日落帝国的灾祸将要结束,新的一页将要展开。 躲藏起来的学士和占星人却预言这是火光和流血的征兆,是帝国悲惨命运的开始。 北境军用了足足一天清理烧焦的宫殿,然后在荣耀大道和君主广场两侧整齐站立,联盟旗帜高高飘扬,恺-伊斯特公爵站在金宫门前。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阿瑟-斯坦利搬进金宫里,那么一切便尘埃落定了。伊斯特公爵要在西塞军和其他各大家族作出行动前,先行一步宣称支持一位合法的新王,时间越短,意外越小。 伊斯特公爵命令先行省去一切仪式,只在金宫中找到了一间勉强可以住人的宾客房,屋顶烧穿,还渗着水,里面只有几幅壁画、一张橡木躺椅、一张勉强完好的书桌和一张天鹅绒大床,作为未来国王的临时居所。 金宫被焚烧后的第三天正午,一轮宽大马车从帝都城门缓缓驶入。里面坐的正是图灵-斯坦利,埃文-霍尔骑着白色骏马,随行于马车一侧。前方是深谷城和冰魂城的领地骑士,身穿银白色铠甲,手持长剑,威风凛凛。 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在马车的另一侧,一位金色头发的女骑士手持长剑,骑行在马车前方。她碧蓝的眼睛、雪白的皮肤与铠甲浑然一体,如同从天而降的女武神。她便是伊斯特公爵的女儿——白兰-伊斯特。 这番情形,相当于昭告世人,旧的势力已经落幕,银鹰、西塞、辰星掌握的政权核心已经倾覆,新权贵将要崛起,那便是深谷和冰魂,以及在这场战争中押对了筹码的白林。 而那位未被世人熟知、一直隐居于领地,传闻中虚弱多病的亲王,已成为鸢尾花王朝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此刻正在新大臣的簇拥下,缓缓向帝国权力核心迈步。 埃文-霍尔看着整齐分列的士兵,享受着被世人注视的优越感。数百年来,霍尔家族一直隐藏在帝国深处,如今终于可以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自此至终没想到父亲的这场豪赌居然可以赢,当看见那位口出狂言的轻浮术士,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老糊涂了,眼光短浅到儿戏的地步。 然而,当一切已成定局,他不得不佩服父亲决策的智慧。 回头细想,将卡特-拉尔森从祭礼日救下来,并且驱逐帕利瓦城的圣域力量,既是父亲的一次试探,也是术士展示力量的筹码。 术士想从深谷城获得金钱、消息和兵力支援,而深谷公爵看到了一次倾覆政权的机会。摄政太后毫无能力,御前会议各有矛盾,整个金宫就像一个快要碎裂的鸡蛋,只需要用锤子轻轻敲击,便会四分五裂。 而父亲看中的“锤子”,便是边陲城市帕利瓦。 并非说帕利瓦的地理位置重要,而是它叛乱的性质如此特殊,已经超出了政治斗争的范围,侵犯了圣域权威,因此必定会在帝国之内引起动荡。 大量的帝国军队将会涌向南方,剩下手握重兵的家族各怀异心,无法与北境联军抗衡,人心离散的帝都更像一个大空壳,一击即破。 即便南征军得知消息迅速回援,届时列庞和摄政太后已经被杀或者被软禁,阿瑟-斯坦利稳坐王位,而连日征战的军队能赢过身经百战的伊斯特公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他们日后要面对的,是喘过气来的银鹰、西塞两大家族的围剿。加上摇摆不定的辰星城和白林城,恐怕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刺杀 埃文-霍尔一边接受军队的注目礼,一边继续思考。 如果南部战争没有打赢,那么新政权将会变得寸步难行,既要承受全国叛乱的压力,也要面对各大家族的钳,简直像一只喘不过气来的鳖。 这么看来,帕利瓦城的作用尤为重要。南方叛党消耗多一分帝国军力,新政权要面临的压力就少一分。 而那位叫奥丁-迪格斯的术士,能耐超乎了所有人预料。当他密谋屠杀各地贵族时,埃文以为他疯了。结果他没有沾上一滴血,便把点燃全国战火的罪责加到了太后身上。 而党羽本就单薄的蕾莉亚,在这种情况下,更是孤立无援,甚至没有能力查出到底是谁在诬陷她。 当术士假扮弄臣刺激御前会议派重兵出征南部时,埃文再次以为他的脑袋出了问题。没想到,他不仅守住了帕利瓦,甚至让帝国军全军覆没,首相艾利欧-帕顿在战后失踪,不知死活。 他甚至还能从圣域中获得消息,知道圣域不会阻止政变。 如此一来,敌对的银鹰便相当于失去了手脚,再也没有与北境联盟抗衡的力量,西塞城独木难支,辰星又没有强大军队。而白林看见了好处,更加会与深谷、冰魂连成铁板一块。 如今,阿瑟-斯坦利进入金宫,王座似乎已经长在了他的屁股底下! 不知父亲把赌注押在术士身上时,是否已经知晓了他的能力?在整个事件中,奥丁-迪格斯如同全知全能,一个从未在帝国权力链条上出现过的年轻人,如何能够理清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作出缜密布局?术士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只是为了保住帕利瓦城吗? 想到这里,埃文-霍尔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术士不是与他们结盟而是敌对,那该是多么可怕的敌人。 如果他知道奥丁-迪格斯已经悄悄将天平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他必定会惶惶不可终日。 阳光有些刺目,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见了骑在白马上的白兰-伊斯特。她握着佩剑,长发挽在头盔中,似乎正向他微笑。 埃文心中一动,想起深谷城那些美丽的夜晚,视线灼热,穿过了女人厚厚的钢盔,似乎看见她美丽的隐私之处。白兰看向他含情脉脉的目光,好似懂得了他心中的一切。 但是转念之间,他又皱起了眉头。为了巩固伊斯特家族的地位,冰魂城公爵要将他的唯一女儿嫁给未来的国王。而父亲并没有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残废、懦夫、短命鬼、自作聪明的家伙——阿瑟-斯坦利什么都没做,就要坐上黄金铸造的椅子,还能拥有帝国最美的新娘。虽然白兰生性放浪,并不适合成为妻子,但男人的妒火让埃文无法容忍自己的情人嫁给他人。 就这样,马车一路颠簸,居然在短短的荣耀大道上行驶了十五分钟。 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一伙平民一边高喊着“新王万岁”,一边试图接近荣耀大道。 他们挤向持着长枪的士兵,似乎想要冲到新国王的车辘前向阿瑟-斯坦利表达祝愿。 无数刃锋和枪尖指向这些平民的脑袋,士兵们吆喝着要把他们驱逐开。但是顷刻间更多的平民冲了出来。 “感谢真神,罪人获罪!” “真神庇佑,吾王万福!” 这些穿着麻布衣的人,腰间别着匕首,手里举着火把,显然并不是胆大的自由民。他们成群地向士兵们扔烧火棍,点燃了的棍子砸在士兵们的钢盔上,一时间列兵队伍枪剑乱舞,一片混乱。 几个平民从列兵队伍的缝隙间穿了过去,他们行动极快,转瞬间就到了新国王的马车前。 “保护亲王!”白兰见形势不妥,大声命令。 埃文-霍尔手心渗出了汗,默不作声地退向一侧。这伙人用脚趾头也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银鹰联盟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地让北境扶持的国王登基,既然在战场上输了,登基前的暗杀便是最好的方式。 卫兵们训练有素,迅速上前,而周围的士兵也围了上来。 但刺客技巧极为娴熟,他们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完全没有理会攻击他们的军队,而是轻巧地跳上了车轮。一名刺客拉开车窗,而另外两名则跳了进去。车厢里很快就没了声音。 “刺客!刺客!” 士兵们乱作一团,受惊的马匹开始向人群冲来,卫兵们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刺客趴在疾驰的车门上,却无法将他们击杀。 白兰眼见阿瑟遇险,策马迎着车厢飞奔。她举起长剑,对准了快速移动的一颗脑袋。剑刃落下,刺客的头颅滚到了地上,身体依旧死死攀在马车上。 白兰再次策马回旋,这次她看准了马车的门柱,轻轻一跃,便从飞驰的马背上,跳到了打开的车厢内。 这一跃简直像奇迹,周围的卫兵发出了一阵惊呼。 车厢内发出一阵焦臭的味道,白兰看见阿瑟正喘着粗气躲避着一名刺客的刀锋。而另一名刺客已经倒地,整个头部已经被烧焦——她才想起阿瑟曾经也是神学院的修士。 白兰举起长剑,对准了刺客的脖子,刺客却好似有所察觉,拉着阿瑟的衣领从椅子滚到了地下,几乎滚出了车厢,白兰一剑正好刺中了他的胸腔,鲜血喷涌而出将车窗染红。 刺客的短刃掉出了出去,整个人滚出了车厢,但他还有余力,将阿瑟-斯坦利拼命往车外拉。 阿瑟半个身躯被他扯出了马车,顷刻之间,数道利箭向马车射来! 一支利箭射穿了阿瑟的肩膀,白兰慌忙将他拉进车厢,察看伤情。 “阿瑟,我未来的丈夫。”白兰峨眉紧蹙:“你受伤了。” 阿瑟脸色越发苍白,除了失血之外,似乎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正在损害他的健康。 “这是你第三次救下我的性命了。有些话我很想现在对你说,但我想,还是等撑到婚礼,再向你许诺会更合适。”阿瑟嘴唇已经开始泛青,他小心翼翼地抓住白兰的手,想要握紧,又有些不忍。(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亲王 没人能够看透白兰-伊斯特,她是帝国中最富神秘感的女人。前一刻她还是各大贵族床上的情人,只要拥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力,谁都可以邀她到卧室。 下一刻,她又是璀璨夺目的女武神,金色长发齐腰,铠甲上的鹿角熠熠发亮,黑钢铸造的长剑让她显得英姿挺拔,北境之内鲜有人敌,西塞的继承人都败于她的剑下。 再下一刻,她又是纯洁如雪的圣女,眼睛蔚蓝如同湖泊,皮肤洁白如水晶,神情安然又圣洁,任谁第一眼看去,都不会怀疑她的贞洁。 如今她紧紧握着阿瑟-斯坦利的双手,双眼含着泪水,似乎忧伤正在吞噬她的心脏——然而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她想用手触碰那支插在阿瑟肩膀上的箭头,阿瑟忍着剧痛将她挡了回去:“箭上有毒。” 他脸色发青,琥珀色的眼睛几乎闭了起来,却依然倾尽全力睁开,好像害怕一眨眼,就会失去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神学院学过的知识让他知道怎么延缓毒药发作,此刻他既想将白兰搂在怀里,却又害怕玷污了她,让她受到伤害。 白兰收回了手,轻轻抚摸着阿瑟的头发:“别怕,金宫近在咫尺,父亲会派‘鸟嘴’为你治疗。” 更多的士兵簇拥了上来,另一些则追捕方才偷袭的人群。三个跳上马车的刺客当场毙命,一些扔烧火棍的人窜进小巷里消失不见,而另一些则在卫兵抓捕到他们之前,便刎颈自尽了。 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谋杀,众多兵力搜捕之下,居然一无所获。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了金宫,宫殿内已经残破不堪。马蹄不断被断垣残壁绊住,士兵们迅速将他们的未来国王抬进了一间漏着水的卧室——这是伊斯特公爵找到的,金宫里最完好的处所了。 阿瑟-斯坦利在颠簸中几乎昏迷了过去,但他依旧用仅有的精神力,维持着法术运作。现在他的意志力前所未有地坚毅,也许他的前半生都没有如此拼命地想要生存下来。 他握着女人的手,意识开始模糊,时而看见自己与女人登入圣堂,亲手为她戴起皇冠和珍珠项链,时而又看见自己正挥着木剑,与年幼的图灵-斯坦利、海撒-拉尔森格斗。 再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哥哥依然坐在金王座上,海撒牵着小卡特正向自己微笑。他拉拉卡特肥胖的小手,告诉他坐在帝国中央的,正是鸢尾花王朝最伟大的君主。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他看见了一具具黑森森的尸体,有图灵的,有海撒的,有白兰的,他一具一具地抚摸过去,触碰到他们僵硬的皮肤、发黑的尸斑、干裂的嘴唇、半睁的眼睛……他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深深的寒冷。 最后,他变得十分平静,似乎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他不过是在繁华的表象下看见了真实而已。 他看见的最后一具尸体,正是自己。他看见自己被久病折磨枯瘦的肢体,陷下去的眼眶,扩散的瞳孔已经发黑,僵硬的舌头伸出来,一团蛆虫正试图钻破自己的腹腔。 他从噩梦中惊醒,发现白兰-伊斯特早已不见,自己也不再置身于摇晃的马车之中。冰冷的水滴正从天花板上下落,滴到自己的胸腔和腹部。 想必这正是噩梦的根源。他时而感到一阵阵发冷,时而又觉得燥热难耐,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起抖来。 他隐约看见一个戴着宽礼帽和鸟嘴面具的人,正在割开自己的血管,让里面的黑色血液流出来。 一把声音从他耳边传来,他努力张开眼,发现正是恺-伊斯特,冰魂城的领主。 “好好活下去,别在登基前丢了性命。”恺-伊斯特的神情如同冰霜。 “刺客……查不到也就罢了。庞然大物……不能一口吞下。”阿瑟张开干裂的嘴唇,觉得喉咙直冒火,但他还是试图与这位野心勃勃的北境将军说些什么。 他知道接下来这位北境公爵将会做什么。北方人对付北从的敌人时,只要占领一条村庄,就会将村庄的所有男人杀光,让女人在冰天雪地里脱光、玩乐够了之后,同样把他们当成母猪一样宰掉,最后一把火将村庄烧得一干二净。 “黑剑”从来以残酷著称,他会在战胜后将敌人的脑袋用钉子钉在城墙上,任风雪将他们的躯干风干,变成北境的一道风景。 现在,他恨不得能找到证据,证明银鹰、西塞、白林任何一方,试图谋杀亲王,好找借口将他们送进黑牢,或者光明正大地架上绞刑架。 即便真的找不到蛛丝马迹,他也会编造一些,并以此为借口,走到帝都大街上,大肆屠杀。反对的人将被冠以“叛国罪”,成群地送掉头颅。 阿瑟此时表现出他懦弱的一面,有两个目的,第一,人民的鲜血会让他倍感折磨,他不能忍受有人为他无辜流血。其二,他不能成为深谷和冰魂的傀儡国王,必须想尽办法向另一个利益同盟示好,当然不能让黑剑将敌人一举击沉。 “亲王殿下,我认为您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健康。”伊斯特依旧不懂声色,毫无疑问,他认为阿瑟-斯坦利不过是心怀无谓的仁慈,性格软弱不堪,才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说话——否则他也不会同意再扶植一个斯坦利成为国王。 “杀人同样损害国家命运,损害国王血脉的健康。”阿瑟争辩道:“我不能在一片哀嚎声中登上王位,圣域也不会在鲜血中为我授冕。” 恺-伊斯特在亲王的床榻前坐了下来,凝视了他一阵,突然抽出匕首,在阿瑟面前比划:“亲王殿下,你知道这把小刀杀过多少人么?” “我在北从作战的时候,用这把小家伙,剥了五十张人皮,剖开过一百七十六人的肚腹,记不清割开过多少人的喉咙。”他拍了拍亲王的肩膀,感到阿瑟正在剧烈颤抖。 “所以说,国家政权,从来不是躺在女人怀里或者钱堆上,说说话就能稳固的。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开一瓶上好的风雷镇葡萄酒,喝个痛快。” “张开大腿,多干几个女人,让自己痛快一点。至于战争——无论是金宫里的,还是金宫外的,都不是你该睁开眼睛看的。” 恺-伊斯特继续玩弄着他的匕首,黑钢上的流水纹发出一股寒芒。(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扩张 恐怕帕利瓦城之建成之日起,从未有如此热闹过。 这里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异教徒的狂欢地。大胆的商人在这里做起了生意,他们可以以便宜得多的价钱,在帕利瓦买到黑晶矿、蓝血石、紫晶、鹿角和兽皮,可以卖掉大堆粮食和陈年葡萄酒,这里的人似乎毫不在意金钱。 这里没有佣兵,没有领地骑士队,卖出的商品不需要向圣域纳税,只要不怕这个受神诅咒的地方,你就拥有很多机会。 人们出手阔卓,并非因为他们拥有很多财富,而是因为大多数人是第一次感受到拥有财产的滋味,也因为他们在刀口边缘生活,觉得活着就是要享乐。 在领主卡特-拉尔森的治理下,整座城市整整有条。虽然来了不少强盗、小偷和从前无恶不作的流民,但他们在法规的约束下,出乎意料地变得循规蹈矩起来。 关键是,只要遵守规则,他们可以轻松获得比以往多得多的财产,还不必承受牢狱之灾,顽固的罪犯们都被驱逐出境,这里变成了底层人的天堂。 帕利瓦城的意外繁荣,在整个帝国内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叛神者」知晓预言即将实现,纷纷举起了反叛的旗帜,虽然他们的抗争往往以惨烈结局收场,但这些异端名声,终于进入了帝国上层的耳朵。 巴松-旺达的野心从未就此止步,此刻,他正带领着迈普族人,躲藏在铁山的丛林间,准备支援一场有预谋的叛乱。 奥丁也跟随在他们的身后,这是巴松强烈要求的。奥丁没有反对,这些村落与小城邦之间的斗争,在他看来如同儿童游戏。 他毫不介意帮助「叛神者」在这些小地区取得胜利,但这种胜利也许十分短暂,因为很快圣域的雇佣兵们,就会赶到,展开无休无止的厮杀。 到了最后,这些不受圣域侵扰的小根据地,会慢慢扩大,星星点点地连成一大片,遍布帝国南部。 但这不是他的根本目的。昨夜,巴松来找过他,想在他口中得到指引。 “迪格斯先生,我们族人已经决心与圣域展开战争。他们残忍地屠杀我们的族人,粗暴地统治国家,用虚假的神灵欺骗世人。如今,预言中的事实已经降临,我想我们应该种族的职责,让审判日来临。”老巴松展现出从未有过的热忱,老态一扫而空。 “你们对信仰的虔诚毋庸置疑,但是盲目扩张的结果,只会导致族人不断流失。你们的性命也许会平白牺牲,但是过不了多久,圣域又会在你们净化的土地上卷土重来。”奥丁拿出一卷手绘地图,平铺在灼伤。 “我们愿意牺牲一切,不畏惧付出鲜血。”巴松以为奥丁在考验他们的意志,立即坚定地回答。 “我的意思——并不是怀疑你们的胆量,而是无谓的牺牲会让你们处境更加艰难。” 奥丁用手指了指地图:“你认为帕利瓦繁荣的原因是什么?” 巴松闭上了嘴巴——他并不擅长思考这些。 “帕利瓦繁荣的原因,是因为它处于一个好位置,北部环山,南部是敌国,地处帝国边陲,我们的敌人想要征战,必须花极大的代价。” “而你们占领的小地区,杂乱无章,一些甚至依附于大城邦附近,又没有关隘要塞,「叛神者」人数稀少,又不能持续施法,只要雇佣兵和领地骑士一来,这些用血肉赢来的地盘,就要拱手让人。” 奥丁拍了拍巴松的肩膀,然后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细线。 “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有计划地占领一些重要战略地?”巴松依旧对地图毫无概念,但他明白了奥丁的说话。 “是的。我们完全可以将目标定得远大些——你看,进入铁山后,便是蓝道堡,接下来是月山城、赤溪城,然后便进入白河城。”奥丁看向巴松。 巴松虽然不明白,但他看见了横线的终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进入了白河城,便相当于进入了银鹰的领地。我们可以将银鹰收入囊中。”奥丁说这句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而他的计划依旧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惊骇。 巴松以为自己听错了:“银……银鹰?您是指——帕顿家族,御前首相和太后家族的领地——银鹰城吗?” 奥丁指了指地图,上面清晰标识着银鹰城的位置:“是的,我们完全可以占领银鹰。” “可是……我们甚至连占领小地方都吃力……更遑论银鹰这个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古老城邦了。”巴松说话开始结巴,虽然他完全相信奥丁的计划,但无论他如何发挥想象力,都无法想出他们到底如何赢得一个大城市。 奥丁敲了一下桌子,继续温和地说道:“国王列庞放火烧死了自己,太后蕾莉亚已经自尽。艾利欧-帕顿战败后不知所踪。银鹰城只剩下一个喘气都不利索的老人。” 说到这里,巴松-旺达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接下来又黯淡下去:“可是,银鹰还有大批的军队。” 奥丁语气更加温和:“难道你忘记了,他们的精锐都在帕利瓦被消耗掉了吗?还要感谢高傲自大的首相大人,他几乎将银鹰最忠诚的骑士都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而他的父亲又对他的狂妄自大视而不见,认为帕顿家族自从外孙成为了国王之后,银鹰便权倾天下。” 巴松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下来,神情变得狂热:“因此,整座银鹰城已经是一个空壳。” “是的,与帕利瓦一样,银鹰的祖先在选择地点时十分谨慎,西部有河流环绕,而东部则是延绵不绝的丘陵。虽然不如铁山山峰高耸,但也不至于让其他领地的军队长驱直入。” 奥丁停下说话,用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巴松,而巴松心中,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 术士知道自己成功说服了这个迈普族的长老。但占领银鹰,除了帮助「叛神者」站稳脚跟、扩大势力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叛乱旗帜 日落帝国的每一座古老城邦,都有圣堂驻扎。城市的诞生和延续,不仅仅来源于古老家族的支撑,更重要的是,每座城邦,都有真神留下的遗迹——覆盖整座城市的法阵。 而每一座城市法阵的中心,都树立着真神权力的象征——圣堂。 帝国圣堂中蕴含着极为充沛的能量,至今奥丁还搞不清楚,是法阵和青铜管道将人的鲜血输送到裁判所,再由裁判所净化,汇聚于圣堂,凝聚成圣泉,赋予了圣堂所谓的神圣力量,还是圣泉本身就拥有奇特的能量。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要像在帕利瓦城中所做的一样,再次将银鹰圣泉的能量据为己有,就可以强化自身肉体,为第一次蜕化储备充足能量。这样,他就离生命危险更远一步,同时,调用本源之力的限制就更少了。 无论「叛神者」牺牲多少人,都与他无关。眼下,银鹰的空虚,也正是他绝佳的机会。 他跟随在迈普族人身后,潜伏在月山城附近。 夜间,寂静的小城镇燃起了火焰,无数泥土时魔从地表爬出来。矮小泥人没有嘴脸,在地面上匍匐前进,它们像蚁群一样向城镇内涌去。 这是驻守在月山城内的「叛神者」吹起的进攻号角。时值深夜,连守夜人都开始打哈欠。他坐在钟楼上,昏昏欲睡,明灭的火光像是梦境多过现实。 逐渐,他被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睁眼一看,整座城墙下已经燃起了一片火海。他失声尖叫,拼命撞击着钟摆,然后想冲下高塔,向领主汇报。 然而,走到钟塔门前,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死命地往回奔跑——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无脸矮人,它们正在撕碎任何可以撕碎的东西,木板、草堆、巡逻的士兵——全部变成了碎片。 接下来,城门前一阵涌动,一些衣衫褴褛的人,高举着骷髅旗,大声叫喊。 “为自由而战!” “为真理而战!” 他们用鱼叉、长枪和柴刀,砍开了城镇大门,在无脸泥人的带领下,冲进了沉睡中的城市。 一时间,钟声鸣响,领主府邸灯火通明,领地骑士迅速汇集在骑士长廊,穿着锁子甲、佩戴重剑的士兵,迅速向城门冲来。 他们重蹈了铁山中南征军的覆辙,以为马蹄消灭这些矮小敌人,然而无脸泥人爬上马腿,扯掉领地骑士的大腿和肩膀,将他们活生生撕成碎片。 这场屠杀一直延续到深夜,举着骷髅旗的「叛神者」们冲进了领主府邸,将领主架在飘扬旗帜顶端,然后把他从高楼扔下。 半夜被惊醒的领地贵族们,从窗眼里窥见了这一切,他们瑟瑟发抖,期望这场噩梦赶紧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大门就被暴徒踢开,女人哀嚎着被拖走,男人们的头颅被砍下,银饰、珠宝和金器被掠劫一空。 「叛神者」们把铁牢打开,把罪犯和奴隶放出来,这些人一开始还心惊胆战,但目睹人们疯狂的举止后,他们也陷入了狂欢。他们发疯地抢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兴奋地踢打着曾经压迫他们的家伙。 迈普族人把反抗者拖到死刑台,让他们跪在罪犯们曾经站立的花岗岩石板上,行刑从半夜一直举行到天亮。领地侵占的计划显得十分成功。 奥丁和巴松-旺达一众在树丛后守了一夜,他们知道这场看似胜利的战争远未结束。 “他们在敌人头上撒尿,还*****了敌人的女人。”奥丁笑着对巴松说道。 “我们都不是什么虚伪的文明人。”巴松双眼眯了起来,眼间的皱纹变得更明显:“但是,敬爱的迪格斯先生,您没看见吗?我们代表的,是最底层人民的意愿。” “他们本来就是粗暴、野蛮的,他们想要血洗自己的统治者,发泄无端的愤怒。大部分人本来就并不拥有理智。” “是的,我明白。”奥丁语气变得温和:“人们充满愤怒和不满,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平凡人参加战争,多数时候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大多数人的疯狂让他们获得了释放自己的机会。” 顿了顿,奥丁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知道,规则是何等重要。要不然,无论占领多少地方,最终都会变成一团混乱的废墟。” “今天他们感激你们,为他们带来了光明,明天没有道德的人们就会把你当成仇人对待。他们也许会将你们架上高塔,然后从高处扔下来。”奥丁整理了一下袖袍,继续看向城内熊熊燃烧的火焰。 巴松-旺达不可否置地苦笑了一下,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他有自己坚持的道路。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铁山间传来,比普通马队更要密集一些。 透过丛林,他们可以看见身穿银色铠甲、白色绣金披风的圣堂骑士,穿着青铜铠甲的审判者,以及后方大约一千人的雇佣兵队伍。 这是地方圣堂组织的维和部队。自从叛乱四起,自称「叛神者」的人们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冒出,圣域就开始对异端进行了极为残酷的刑罚。 叛乱人数众多,圣域的地方部队有限,无法迅速将他们剿灭。时而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整座城市陷入了「叛神者」组织的掌握中,圣域军便更加稀缺。 因此,在特殊时期下,圣域不得不雇佣优秀的领地骑士组成临时的圣军队伍,帮助他们铲除一些顽固的地方势力。 一些大家族为了讨好圣域,非常乐意捐献出自己的军队。一些小家族的子嗣,甚至以参加圣军为荣,因为与平民打仗,他们能够轻易立下功勋。 街道上出现任何看不顺眼的平民,都会被这些临时圣军当作异端处理,押送至裁判所,或直接就地斩首。他们每到一条村庄,都会像蝗虫一样,让那片土地寸草不生。 现在走在铁山中的,正是一支这样的队伍,由圣堂骑士和审判者带领,其后跟随着大批自愿应召的圣军。 “该我们表演的时候了。”奥丁笑着拍了拍巴松的肩膀,示意进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月山城惨剧 月山城的高塔上,弯月旗帜被摘下,竖起了「叛神者」的骷髅旗。人们要么从城内奔逃而出,要么加入了叛军的狂欢,正在疯狂地抢掠富人们的财产。 此时,钟声突然响起,越来越猛烈,说明有敌人正在靠近。此时庆祝胜利的迈普族人,突然警觉起来,开始低声吟唱召唤咒语。 然而,多数人已经精神力耗尽,半刻过去,泥土时魔稀稀落落,行动也软弱无力,远不像先前那样,能够撕裂钢铁。 圣域部队转瞬便来到了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城邦门前。圣堂骑士带着光元素和重击的重剑,很快让本就破损的城门变得稀巴烂。 就在他们准备冲入城中,像先前一样,将叛乱者们全数抓捕时,他们的身后突然窜起了一股火苗。 这团火苗并不明亮,颜色就像凝固血液一般,暗红中反射着光芒。 “是谁!”领头的圣堂骑士高喝。南部战争的传闻他略有耳闻,听说最后所有圣域军都葬身于奇特的火焰中,火焰没有温度,却能让人连灰烬都不剩下,完全消失在火海中。 没有人回答他,但更大一团火焰开始在马队后方蔓延。这些暗火一开始只有手掌高,忽明忽灭,瞬息之间,便窜到了马的退跟。 “是我,帕利瓦城的术士。你们一些人称我为‘黑暗术士’。”奥丁从隐藏地缓缓走出来,背手而立,似乎没看见长枪和重剑的刃锋突然全部对准了他。 领头的圣堂骑士看向这位瘦弱的年轻人,他身穿及地灰袍,袖口极长,几乎垂到地上。他两手空空,并没有携带什么武器。 开什么玩笑,关于帕利瓦城一战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帝国。说是一名术士,能够操纵一种特殊的火焰,将南征军和圣域部队全部引入空城中,然后将他们烧得一干二净,一丝残骸都不剩。 面前这位年轻人自称“黑暗术士”,是想效仿帕利瓦城中那位可怕的敌人吗? “罪人,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真神的权威。”圣堂骑士抽出长剑,对准了灰袍术士:“你应该受到审判。” 他并不相信自己遇到的,就是当日在帕利瓦城屠杀了上百圣域军的人。更遑论他身后有一千多的军队,除了高级法师外,没有人能敌得过长枪和剑刃。 “是吗?那我倒是希望你能活着告诉领导你的人们,他们必须想更多的办法,才能将我带入裁判所。”奥丁一边玩弄着地上的火焰,一边笑着回答。 圣堂骑士受够了权威被质疑,他决心暂时将攻城的任务短暂搁置,把眼前这个狂妄的术士当场斩首。 “包围!”圣堂骑士下令,雇佣兵们便迅速分散,将奥丁层层围住。 瞬间,重剑和长矛便将奥丁包得严严实实。他只要行走一步,就会碰到尖锐的刃锋。 “你可以试着跳出钢铁的包围,但接下来你将迎接残酷的命运审判。”圣堂骑士对现状十分满意,即便是法师,面对重重刀刃,也无法安然离开。 奥丁没有辩驳,只是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似乎几乎刺进他皮肤的剑刃,都是虚假幻象。 他没有吟唱,一团火苗开始在他脚底下蔓延,然后一圈一圈地扩散。 他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用脚踩了踩,马上就发现自己的腿被“黏”住了,所谓的“黏”,并非是吸引力强大的东西让他不能离开,而是他整只脚,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马上,这些奇怪火焰攀援而上,将这位倒霉士兵的身体、头颅全部吞噬,整个过程不足十秒,人们就惊讶地发现他已经从原地消失,火焰也随之不见,仿佛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 其他几名士兵同样遭了秧,很快奥丁四周一圈就变得空空如也,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空气中,连重剑和长矛都消失不见。 圣堂骑士看着眼前的情形,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名其貌不扬的术士,的确是制造帕利瓦城惨剧的人!要么,就是所谓黑暗术士的门徒! 因为他释放的火焰,与任何一种火元素都不同,没有热量,甚至连光芒都不刺目,就像一团暗红的油漆,匍匐地面蔓延,让接触到的一切销声匿迹。这是传闻中黑暗术士的重要特征! 本来以为是一次轻松的出征,让雇佣兵先冲进城中,只要等到「叛神者」们精神力枯竭,便可以将他们全部制服。 没想到,叛军的背后,潜伏着可怕百倍的敌人! 既然他可以让南征军近万名士兵全部丧生,让两百多名修士、法师和圣堂骑士全部葬身火海,那么现在他现在也可以轻松让面前所有的圣域力量全军覆没! “士兵们听令,围攻你们的敌人,不要后退!”圣堂骑士高呼,命令雇佣兵们继续死守,务必将灰袍术士困在包围圈内。 而他则带领剩余的圣堂骑士,策马逡巡,寻找一条安全的撤退道路!无脸审判者同样明白圣堂骑士的意图,挥舞青铜剑,跟随在他们身后! 圣堂骑士的命令显然敌不过恐惧,雇佣军们看见地面蔓延的暗红火焰,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吸进焰舌中,再也没有踏出来,瞬间惊叫四起,四散奔逃。 而依旧站在长枪和利剑中央的奥丁,举起袖袍,低吟了一声咒语。 一股暗红火球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下令的圣堂骑士头上,他瞬间就被火球包裹,整个人像软果酱一样,在火焰中扭曲。 他甚至连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成为了火焰的一部分!而暗红火球就像瘟疫一样,不断向四方炸开,将旁边准备抽出长剑抵挡火元素的圣堂骑士,无情吞没! 奥丁微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放任你们离开,这座城市迟早会血流成河。况且,留下凡人们对付一名黑暗术士,如此怯懦的行为,难道不侮辱你们的神吗?”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在树林中形成了奇怪的回音,每一个为圣域而战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被烧死的侍神者 密林中,圣堂骑士没有回应奥丁的问题,似乎默认了“懦夫”的叫法。他们沉默着勒着缰绳,使用“骑乘术”,驱使马匹更快地离开树林。 然而,奥丁并没放过他们。 又一个暗红火球从天而降,砸落在圣域军的头顶,来不及躲闪的圣堂骑士被无声吞噬,人们只能看见他们逐渐扭曲、痛苦不堪的面孔,却听不见他们发出的哀嚎。 他们置身于暗火之中,一点点消逝不见。 无脸审判者将被袭击的圣域军抛在身后,骑着黑色高头马,向丛林飞驰。眼下他们已经得不到城镇中反叛者的鲜血,就没有必要留下来作无谓的牺牲。正好圣堂骑士和雇佣兵为他们抵挡术士的攻击,他们便可以安全逃离。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们对鲜血有着无与伦比的渴求。相比起人,你们更像被规则束缚的贪婪野兽。你们没有道德,只遵循欲望和秩序。但你们也许没有想过,最终会迎来自己的审判日。” 奥丁指着飞奔的无脸审判者,一道火柱在他们的马蹄前窜起。 无脸审判者举起青铜剑,向火焰砍去。这是真神赐予的裁判之剑,可以破坏任何物质,包括元素攻击。 然而,结果让他们震惊,因为这些像火一样的元素并不能被青铜剑的力量阻断,反而越烧越旺盛,剑尖在火光中逐渐扭曲,然后消失不见。 “奥丁,亵渎神灵的人,终有一天你要受到真神的审判。”一名无脸审判者低声说道,声音中没有任何情感起伏。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青铜剑化成了灰烬,火焰蛇行到黑马的马蹄下。 “跨过去!”无脸审判者命令道,马匹嘶鸣,高高跃起,想要从火墙上飞跃而出。 然而,火舌牢牢抓紧了马蹄,战马受惊,发出惊恐哀鸣。它拼命扭动,几乎让无脸审判者摔落下马。审判者抓紧了马缰,试图让马匹直冲而过! 然而,马匹并没能穿过火舌,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引火物,让暗火从地面直窜空中,瞬间将马身和青铜骑士全然吞灭! 青铜剑士们眼睁睁地看着前驱者葬身火海,随即便掉转马头,四散分开,然而他们的身后早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火焰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事物,人,牲畜,树木,泥土,野草……一切被卷入了暗红色的巨口中,圣域军组成的队伍,顷刻之间便被熊熊烈火吞灭! 奥丁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一些雇佣兵侥幸逃脱了火球的猎杀,而更多的,已经葬身火海,与圣堂骑士、无脸审判者一起,变成火焰的养分。 一千多人的队伍,转瞬之间就消失在 奥丁站在荒地中央,静静地看着火焰燃烧的景象。一丝轻微的痛感缓慢地在他骨骼间延伸,告诉他蜕变正在进行,他需要寻求更强大的力量喂饱这具身体。 迈普族人跟随在奥丁身后,眼中充满狂热,他们双膝下跪,将头深埋于两臂之间,沉吟着古老的颂词。 预言中所说的一切,都将被眼前的神圣之人实现。 追随着使用火焰的人,他们将摆脱苦难,进入永乐世界,而罪人将得到审判,接受永罚。世间的一切规则将被颠覆,只有真理永恒。 巴松旺达向奥丁行了三个跪拜礼,便带领族人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进月山城看看。”奥丁背向着迈普族人,他总觉得这个奇怪的种族让他有些不舒服——这些祖父贿赂的先民,到底承担了什么任务? 他们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什么?祖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要创造一支臣服于自己或自己后代的人类军队? 迈普族人的预言来自于何方?是于苏斯的父亲,上一代的「真实之眼」吗? 而迈普族人的真实能力,仅限于召唤出那些矮小怪物吗? 巴松-旺达和子民们在奥丁身后注视着他,让奥丁有一种撒尔坦-迪格斯并未消亡,而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暗中窥视着他的错觉。 奥丁举起一只手,默念咒语,幻灭火逐渐熄灭。方才入侵月山的圣域部队已经全然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城门突然被打开,一群穿着破旧麻衣的人冲了出来,他们高举骷髅旗,大声欢呼。 看见巴松-旺达,他们的喧闹声迅速减弱,向老人行了一个默首礼。 “迈普族人们,加入「叛神者」的平凡子民们,你们不应该向我行礼。”巴松将长矛举向空中,拉开麻布长袍,露出了背后的骷髅纹身。 “你们应该向这位可敬的领导者,预言之人行礼,是他击退了伪神的军队,解放了你们的城邦。”他高声喊道:“他便是「幻灭之火」,将我们带出泥泞之人,执行审判之人!” 人群爆发出一阵响亮高呼,一些熟知预言的迈普族人双膝下跪,向奥丁行了长长的跪拜礼。 奥丁微笑着看向人群:“从现在起,你们将获得自由。你们愿意追随我,也就是愿意追随卡特-拉尔森,成为他的子民,遵循他规定的法律。” “我将在城镇中布告所有的法规,迈普族人承担起维护者的角色。所有反抗圣域入侵者的人,都被视为「叛神者」的一员,得到我们的保护。” 他扶起一名跪在他面前的迈普族人,提高了声调:“从今天起,你们头上将再也没有领主,再也没有圣堂,你们劳动所得的一切,都将归于你们自己所有!你们将成为自己的管理者和维护者!没有人能够侵犯你们的权益!” “为自由欢呼吧,去进行你们的狂欢!”奥丁指着月山城说道:“曾经属于领主和贵族的财产,现在都是你们的了,去占领它们吧!” 人们从地上爬了起来,狂呼着涌入月山城,将所有能找到的葡萄酒都搬了出来,领主囤积的麦子、腌肉、奶酪……全部被扔在了领主广场中央,人们点起篝火,高声呼喊,他们获得了从未拥有过的食物和财富!(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加冕 恺-伊斯特和埃文-霍尔分别骑着一匹白马、一匹棕马,行走在马车两侧。他们身边有长长的仪仗队、卫兵、还有铠甲骑士,红毯从金宫门前一直铺到了圣堂门口。 “愿真神庇佑,今日中央圣堂会对我们敞开大门。”埃文-霍尔向恺致以礼貌的微笑。 南征前,埃文曾经向中央圣堂送上价值连城的贿赂,圣堂暗示他们将不会插手日落帝国的王位更迭。 此后,埃文又通过科莱利教授,多次前往圣堂,希望得到司祭的明确态度。他诽谤南征军为了顾全性命,不惜牺牲圣域军队,导致全军覆灭。 国王、摄政太后以及御前会议,密谋杀害了图灵-斯坦利,并试图欺瞒中央圣堂。而他们对圣域的统治十分不满,多次想要违抗圣域的命令。 南征的失败,说明了这个政权已经无力完成真神赋予他们管理国家的任务,应该让仁慈者统治这片土地。 圣司祭对埃文的蛊惑无动于衷,但他们并没有拒绝深谷送给他们的财富。南征失利让司祭团稍微动容,认为银鹰联盟已经不适合再拥有他们的权力。 埃文-霍尔向他们说明了新国王登基的时间,圣司祭以及司祭团一致同意为新国王授冕。 这是埃文值得炫耀的资本,毕竟帝国内除了他,没有人能撼动不染凡尘的圣域,但他遭到了冷漠回应。 “中央圣堂是否会向新国王敞开大门,难道不是财政大臣您的事情吗?”恺-伊斯特一点也不想恭维他身边的年轻人,冷冷地回应了一句,便策马前去。 北境联盟的军队分布在帝都的各个角落,三天以来他们看见任何一个可疑人物,便当众斩首。商贩、农户、手工匠、乞丐,任何看着像反叛者的人,都死在他们的剑下。 此前隐秘酒馆里,还有游吟诗人嘲讽黑剑是白熊,霍尔家族是野狼,将一只无力的羔羊杀死,又将另一只赶进了羊圈。 这些小酒馆第二天便燃起了火,游吟诗人被拖到大街上,漂亮的假发被脱下,六弦琴被砸碎,而他们的脑袋则滚落到街道上。 到了第三天,街道上便变成了一派欢悦,人们为了十个铜币,站在街道两边,歌颂他们的新王,诅咒死去的列庞和摄政太后,高呼着要清除罪恶之人,为先王复仇。 阿瑟-斯坦利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他体内的毒素并未全部清理干净,放血让他头晕目眩,高烧一直让他脑子不太清醒。然而,他知道今日帝国圣堂的圣司祭要亲自为他加冕,这是每一位鸢尾花王朝的国王,都要经历的仪式。 他将头伸出车窗,早秋的风已经吹起,骤然下降的温度让他的疼痛减轻了些,他向四处张望,想寻找白兰-伊斯特的身影,这位神奇的女子总能给他力量。 然而,伊斯特公爵却扫了他的兴。 “殿下,请注意您的安全。”黑剑神色冷若冰霜,说了一句硬邦邦的话。 很快,马队便抵达中央圣堂的青铜大门前,阿瑟缓缓走下马车,只觉得脚底下直发软。圣徒的塑像从天上向下俯视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如同一粒微尘,只要风一吹,便会飘到天际。 “加冕仪式开始!”学士大声宣布,本来这个职责应该由内政大臣马克-杜纳执行,但此刻银鹰联盟的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帝都之外。 阿瑟只觉得心中微微颤栗,仿佛每行一步,都走在刀刃之上。如果银鹰联盟的人被驱逐,他将如何实行自己的计划呢? 不,不会的,北境的力量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将整个日落帝国的东南方视而不见,古老家族的势力不可能几天之内就消灭殆尽。 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心,跟随着两名圣堂骑士,迈进了中央圣堂的大门。他看见四周林立的石柱,只觉得周身一阵冰冷,如果他知道埃文-霍尔的侍从都被这些石柱无声吞噬,一定会迈不动脚步。 圣堂穹顶上描绘着各种各样关于真神和神使的故事,镀金花边让他视线模糊,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似乎这些面容慈祥的神圣人物,都突然露出獠牙,提起血淋淋的刀刃,向自己刺来。 圣堂骑士缓缓退下,迎接阿瑟的是一群修士,他们戴着白色绣金礼帽,上面繁复的十字花纹象征着他们的身份。修士长袍一直垂到地面,差点绊住了他的脚跟。 恺-伊斯特、埃文-霍尔、乔治-格鲁克以及他们的亲随,缓步走在阿瑟-斯坦利的身后。后方还有一些礼仪官、学士以及御前侍卫。 往日列庞-斯坦利授冕时,场面可不是如此冷清,随从官员多达数百人,进场时将诺大的礼拜堂全部堵满,各大家族微笑着簇拥十岁的小国王登基。 谁又想到,未过数月,同样的地点,又有一位斯坦利取代了国王的位置,而他身后的权臣,心思各异,人数稀少。 修士们开始吟唱颂文,大意是歌颂真神,让日落帝国这片土地得到庇护,真神将祂的权力降于人世,赋予鸢尾花王朝国王皇冠。 进入礼拜堂时,阿瑟-斯坦利看见二十名侍神的法师,分立在圣司祭左右,他们向阿瑟挥洒圣泉,用古帝国语吟唱真神福音。 阿瑟感受到圣泉水的冰冷,只觉得全身血管都凝固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座另一座巨大牢笼,四周充斥着观看他的人群。这个想法差点让他毒素发作,栽倒在地。 在这里,多少人想他死去,多少人想他半死不活地坐在王位上,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多少人又想让权力的天平重新恢复平衡,他们好重新获得纸碎金迷的生活? 这群人统治着国家,高高在上,只为了自身利益相互厮杀。而国家却由无数没能力发出声音的人组成,他们的权力,又由谁来维护呢? 自己即将继承图灵-斯坦利的位置,成为鸢尾花王朝的第二十四世国王,那么垂死的他又能为这片土地带来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登基 圣司祭举起权杖,从祭礼坛上站起来,走到阿瑟-斯坦利面前。 按照礼仪,阿瑟在圣司祭面前单膝下跪,而司祭团则手持皇冠、长袍、圣水和国王权杖,站在主司祭四周,吟唱圣颂。 帝国圣司祭注视着阿瑟-斯坦利,他的面容融化在一团光亮中,声音在整个祭礼堂回荡:“阿瑟-斯坦利,你将拥有真神赋予的权力,管理这个国家。你是否愿意永远遵循真神旨意?” 阿瑟低头阖首,声音坚定:“我在此以血肉宣誓,愿意将生命献予真神,永遵祂的指引。” 圣司祭用手轻轻沾了一下圣水,按在阿瑟的头顶:“那么,真神祝福你和你的国土。祂将赐予你统治凡人的王冠和权杖。” 阿瑟只觉得一股温热从头顶贯穿脚底,他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真神雕塑,将拳头握于心脏:“我的灵魂将归于这片土地。” 圣司祭将为阿瑟戴上王冠,并将国王权杖递予他:“王冠和权杖乃真神权力的象征,真神对世俗的旨意将由你代为传递。由此刻起,你便是日落帝国鸢尾花王朝第二十五世国王。” 阿瑟感觉到冠冕被牢牢安放在头上,他双手接过权杖,沉声说道:“愿真神庇佑日落帝国。” 圣司祭举起双手,一股白色光辉从他身边绽开,整个祭礼堂笼罩在一片纯白之中。真神奥西里斯的身形在白光中缓缓展现,六双翅膀将在场的所有人包裹其中。 人们沐浴在圣光中,单膝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吟唱颂文,祈祷日落帝国能够在真神庇护下,免除战争,获得丰收,走向光明。 光辉退却,授冕仪式完毕,新国王由恺-伊斯特和埃文-霍尔簇拥,缓缓走出祭礼堂。 权臣们并非第一次参加国王的登基典礼了,在这奇怪的一年里,他们已经第二次进入帝国圣堂,目睹圣司祭亲自为国王戴上王冠。 上次列庞-斯坦利差点在仪式中哭出来,蕾莉亚还穿着她的祖母绿丝缎长裙,立在小国王身侧。转瞬间,又一位斯坦利再次进入祭礼堂,成为日落帝国的统治者——或者说,傀儡统治者。新的权力核心将在帝国之内冉冉升起。 只是,这位国王看起来命不久矣,时隔多久他们又会迎接新的执政者呢? 迈出中央圣堂的大门,重新看见刺目的日光,阿瑟-斯坦利只觉得一阵晕眩。陈年疾病让他剧烈咳嗽,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埃文-霍尔扶着他上了马车,阿瑟多么渴望他身边的不是一位居心叵测的权臣,而是他的未婚妻白兰-伊斯特。 登上王位唯一让他高兴的是,他将迎娶白兰为妻。为了牢牢抓住国家权力,伊斯特公爵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位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就像当初银鹰公爵让自己的女儿摄政一样。这个消息让帝国内许多贵族年轻人心碎。 现在,马车两旁的人都兴奋异常,因为他们都是这场疯狂政治博弈的赢家。几个月前,他们还处于帝国权力链条的边缘,处处被银鹰联盟排挤。 如今,他们不得不庆幸自己站对了队伍,东南方的贵族已经在竞争中落败,黑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他斗争的敌人,北境势力如同插在帝国心脏的利剑。而这些落魄贵族们,一跃成为帝国内炙手可热的新贵。 旧的秩序已经被颠覆,新的秩序正在崛起。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马车里那位被视为傀儡的国王,不会让他们的希望实现。他有他的计划和盘算。他宁愿背叛这些高居权位的人,将权力交给低贱的平民。 马车缓缓驶入金宫,经过几日的重建,这座被烈火焚烧的宫殿,终于有了可以示人的地方,比如宴会厅和议会大厅。 金王座在大火中神奇地保留下来,火焰除了让这座纯金打造的巨大座椅留下几道灼痕外,并没有让它失去往日的风采。几块巨大的彩色玻璃被紧急从深谷运过来,安装在了议会大厅的窗棂上,吊顶被紧急修补过,雨水无法渗透。 登基典礼就在议会大厅中举行,长长的走廊上挤满了人,权臣、杂役、御前侍卫、乐手挤作一团,与列庞成为国王时相比,显得异常局促。 阿瑟-斯坦利在众人的合围下,穿过还在滴水的长廊,走进议会大厅。人们跟随在他的身后,一并涌入,刚刚修缮好的大门吞不下如此多的人,摇摇欲坠。 阿瑟一言不发,头顶王冠,手持权杖,一步一步地向高高的阶梯,闪着金色光辉的座椅近在咫尺。他仿佛看见图灵-斯坦利如同昔日一般,坐在王座上,抚摸着金色的扶手,颁布发令。 他缓步走到王座前,高举权杖,用尽力气宣布:“我,阿瑟-斯坦利,从今日开始,将成为日落帝国鸢尾花王朝第二十五世国王!” 权臣们单膝下跪,拳头放在心口处,齐声应答:“吾王万福!” 乐队开始吹奏,在一片破败中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氛围。恺-伊斯特露出满意的微笑,而埃文-霍尔忍不住表露出喜悦。 他们的豪赌赢得了最佳结果,好比用一枚铜币赢回了一座金山,看着阿瑟-斯坦利坐在列庞曾经的位置上,他们感觉自己已经取代了摄政太后蕾莉亚的地位,握住了日落帝国的命脉。 衰败的金宫在他们眼中看来,正是新世界的 阿瑟让所有人站起身来,他强忍冲出肺部的咳嗽,颤抖着握住金王座的扶手。 “今日,我并不想表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喜悦。事实上,如今充斥着我内心的,是哀痛和复杂的思绪。” “王座、王冠和权杖,代表着统治帝国的权力,然而拥有权力,意味着承担责任。” “我的兄长,图灵-斯坦利,因为他手中的权力,惨遭杀害,而帕利瓦公爵,海撒-拉尔森及许许多多忠于帝国的大臣,都在阴谋中丧失了生命。” 阿瑟尽量提高声调,他觉得自己全身肌肉都在抖动,初秋的冷风可以随时要了他性命,但走到了这一步,他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揭露真相 如今,阿瑟要完成成为国王的第一个誓言。他曾经发誓要公开图灵之死的真相,恢复海撒-拉尔森的荣誉。 “我登上金王座,必须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让他们在阴谋中沉入泥泞的生命得到救赎。” 他的双眼看向远方,如果卡特-拉尔森知道了远在帝都的情形,一定会感到宽慰,他父亲终于得到了洗脱罪名的机会。 “图灵-斯坦利被他的妻子,蕾莉亚-斯坦利用毒药灌进耳中,密谋者包括银鹰、辰星、西塞三大家族。” 阿瑟隐瞒了白林的参与,这符合北境联盟的利益,同时这些人也希望他亲自公布银鹰势力的恶行。 “海撒-拉尔森于半月前得到消息,向来忠诚的帕利瓦公爵带领领地精锐赶往帝都保卫国王。但他最终晚了一步,当他到达时,国王已经躺入灵柩。” 阿瑟声音低沉:“海撒是位忠诚勇敢的战士,他在悲愤之中,带领军队冲入帝都,然而密谋者们早已设下陷阱,将他逮捕,并且歪曲事实,陷害他为谋杀国王之人。” “这个谎言被掌握权力的大家族精心掩盖,直到如今,真相才公诸天下。”新国王说话间,声音颤抖,似是激动,又像是体力无法支撑。 这时,恺-伊斯特向前数步,打断了阿瑟的说话:“我们都深知海撒是位让人敬佩的忠诚之人。但他的儿子让他的家族蒙羞。” 黑剑整理了一下他的黑缎金丝长袍,脸色一如往日,冷得结霜:“卡特-拉尔森纵容叛神者和黑暗术士,在南方建立了叛国势力,并且让征讨帕利瓦的帝国军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前御前首相依旧不知所踪,圣域军和帝国军无一返回。卡特-拉尔森蔑视帝国权威,亵渎神灵,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恺声音沉稳,他缓缓地在大堂中踱步,无人对他所说的话发出异议。 埃文-霍尔微微抬头,对冰魂公爵使了个眼色。他们意料到新国王想为拉尔森家族正名,但这有损他们的利益。 帕利瓦城既是一把对付敌人的利剑,又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刀刃。如果对南方放任不管,这股可怕势力就会像野草一样蔓延,底层人就像熊熊岩浆,将怒火倾泻到任何一个古老家族头上。 这些野蛮人,可不会管荣誉和信仰,只要能抢到财富,他们不会吝啬于将任何一个领主抛下城楼,这损害了所有人的利益。 南方,帕利瓦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危险因素,不知何时将会爆炸,为帝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获得了他们想要结果的冰魂城和深谷城,认为帕利瓦的叛乱必须被镇压。即便不镇压,也不能恢复拉尔森家族的声誉,让他们获得更大的影响力。 阿瑟-斯坦利忍住咳嗽,冷笑道:“一个为父亲报仇的儿子,为家族荣誉坚守领地的继承人,一群为了保住自己性命而对抗入侵者的平民,他们如何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一切都是因为过去掌握政权的人,怀着极端自私的心理,想要用虚无的罪名,打击潜在的危险。” “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澄清了真相,难道还要让这个错误再犯一次么?”阿瑟手指微微蜷起,指关节泛白。他正公开与扶植自己的人对抗,这仿佛表明了他的态度,将会让日后的处境更加不妙。 “就算卡特-拉尔森是为了荣誉而战,但一切亵渎神明之人不可饶恕。他杀害了前往领地的侍神者,就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伊斯特公爵冷冷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刀锋一样,回击对方的攻击。 同时,他心中非常不悦。此前他认为这个长期龟缩在领地,不理朝政,后来又被银鹰联盟软禁的病鬼,会是个听话的国王。没想到,在登基典礼上,他就表示出强硬的态度,公然违背北境联盟的意愿。 他心中冷笑,任由这位新国王卖弄下口舌吧,他不像蕾莉亚-斯坦利,背后有银鹰家族撑腰,既是银鹰联盟的敌人,又在北境中毫无势力。 任凭阿瑟-斯坦利如何折腾,也不过是一个孤独无力的摆饰。况且,如今他顺利继承了王位,斯坦利家族又已经死绝,再死一个国王,鸢尾花王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束它的命运。 如果新国王实在难以控制,随时可以将他干掉。只不过,这并不是聪明之举,现在局势尚未稳定,西塞、银鹰、辰星每一个家族都手握重兵。 一旦最后一名斯坦利去世,国家将陷入混乱,这些老贵族肯定要为自己的利益争上一把,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恺-伊斯特再次向国王表明了态度,单膝下跪,向阿瑟行了一个表里不一的默首礼,算是表示尊重了他的说话,但并不代表他认同国王的命令。 阿瑟无力地坐下,意识到伊斯特公爵所说的话无可辩驳。帝国之内,如果说有什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便是圣域权威。但到了帕利瓦领地的侍神者,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卡特的罪责不可免除。 他握紧了拳头,嘴唇几乎咬出了血,肺部抽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他依旧没有咳嗽,而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权臣。 在他们眼中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件过得去的摆设罢了,跟屁股底下没有生命的金色座椅是一样的,他意识到自己要对抗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而自己面前的道路,是如何渺茫。 最终,他垂下了眼睑,暂时在这一场微妙的战争中闭了嘴。 “真相已经昭示,我成为国王的第一个职责已经完成。该举行什么仪式,便举行吧。”阿瑟-斯坦利竖起权杖,摆了摆手,让登基大典继续下去。 乐队奏响乐曲,依旧是《荣耀啊,吾王!》庄严的乐曲声在议会大厅中响起。人群发出欢呼声,假情假意地向他们的国王致敬。 不管阿瑟-斯坦利此刻如何在痛苦中挣扎,人们似乎忘记了他们的国王,气氛逐渐变得轻快起来,贵族们开始相互攀谈,忙着寻求靠山,构建新的关系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