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风云》 楔子 瑞宗十六年农历九月初八,黄道吉日。天气很好,天空澄碧像一张蓝纸,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着。。在院子里筑了巢的喜鹊,一大早便出来忘情地鸣唱。它嘹亮而单调的鸣声在喧闹的喜乐中时常响起。 喜鹊报喜,据说这是好的预兆,是好运与福气的象征。 华丽的花轿内,我头戴玉冠珠廉,上身内穿红绢衫,外套花红袍,颈套镶玉石的金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手臂上带着‘定手银’、龙凤玉镯,再挎个子孙袋;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 此刻,透过红缎轿帘,看见漫天纷扬的彩旗,看见摩肩接踵的行人欢庆中夹带着羡慕的笑脸,看见一身喜庆颜色的迎亲队伍跟随着…… 后来,我看见高挂的‘甄王王府’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看见那代表尊贵的狮子雕像,看见那代表身份的雄伟城门。最后,看见城门下那身披红帛的俊挺身影。我知道那就是尊贵的甄王王爷————我的夫君。 ………… 就这样,在我十八周岁诞辰的这天,我被赐婚嫁给了甄王王爷,成为了他尊贵的、唯一的甄王正妃! 第1章 独守空房 甄王府内,到处张灯结彩,漫天纷扬的红色,喜气冲天……府上丫鬟家丁摩肩接踵的来回忙碌着,脸上带着兴奋快乐的笑容……新房内,燃着龙凤红烛,到处张贴着‘喜喜’字剪纸,红布木桌上陈列着送嫁娘刚刚摆放的精美的喜宴。门外隐约传来喜庆的喧哗,和着人们的欢笑声。 窗外月色很美。 二更已过,外面的喧哗似乎更大声了。我安静的坐在床上等着,门外婢女的窃窃私语隐隐传来。 “都快三更天了,王爷怎么还不来啊?……” “王爷是不是不喜欢小姐啊。” “不会吧,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龚府的三小姐是容貌出众,而且还是个才女,谁会不喜欢?…” “难道你们没有听过那个传闻?……” “哦?什么传闻?” “真的没有听过?传闻在京城都传开了。说王爷另有心上人,还说王爷本想跟那个姑娘成亲的。但是遭到皇太后反对,棒打鸳鸯,皇太后才赐婚给王爷小姐的……” “哦?那姑娘是谁啊?皇太后怎么反对了?” “唔……有传闻说这个姑娘家是个婢女,皇太后嫌弃她身份低微配不起;也有传闻说这个姑娘家是什么罪臣之女……反正版本还很多,不管如何,皇太后就是反对!……” “嗯,我也有听说。不过可以理解皇太后的。甄王不是皇太后最小的儿子么,而且又最得她疼爱。所以,怎么可能让他跟身份低微的人在一起呢。。” “是啊,王爷大婚,就皇太后的赏赐最多了。听说宫里送礼的人来来回回都跑了好几趟了。……” “刚才你们在大堂有没看到王爷?。王爷真的长得好俊啊。王爷跟三小姐还蛮合适的。”…… 我坐在床榻上不置一言,只听到一旁的玥婷出声训道:“是谁不要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乱饶舌,小心挨板子!不懂规矩!”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说话倒是挺有气势,婢女们不敢再私语了,房间顿时恢复安静。玥婷瞧了瞧我的脸色,轻声安慰道:“小姐,这些丫头不懂事,你莫怪。今日是王爷大婚,满朝文武都来庆贺,王爷必然是要多喝几杯的。” 我笑了笑:“我没有怪她们,只是有些累了。……” 我说得无意,玥婷倒有些急了:“小姐,你累了么?要不,先给你卸下玉冠珠帘?” 我摇摇头,笑道:“你这丫头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这‘挑乌巾’的事只有夫君才可以做的。”玥婷“哦”了一声应着。。 “小姐,这王府看起来要比我们的府邸要大好多,还很漂亮啊,……”玥婷赞叹着。 “咦,小姐,你这床榻底下铺了什么东西,怎么硬硬的?”她边说边上前掀开殷红的金线鸳鸯被铺,一看,被面下撒满金光闪闪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 “这是……?”玥婷疑惑的问道。 我淡笑着道:“这是嫁娶的‘撒帐’习俗。据说在新婚床榻下撒金钱彩果,一来是渲染喜庆气氛;二来是祝愿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的意思。” “哦。”玥婷似懂非懂的应着。。“小姐,我想王爷一定会喜欢你的。”玥婷说道。 “哦?何以见得?”“奴婢是说真的,小姐的容貌那么美,而且又是才女,没有谁不喜欢的。”我正要说什么,门被推开了,一股酒味随着清风一起飘了进来。 来人背对着烛火,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一身的红帛,一看就知道是今晚唯一的新郎官,我的夫君。。 见到来人,我脸一热,玥婷且立即弯腰福了福身:“奴婢叩见王爷。”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玥婷摆了摆手。 “你就是本王的王妃?”没等我回话,他继续说到:“你听着,本王本不愿意娶你,本王心中另有所爱。要不是母后下旨赐婚,本王根本就不会娶你做本王的王妃。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含着恨意狠狠的说道:“我不会跟你圆房的,以后也不会再来你这个房。你就在这王府里好好的做你的甄王王妃吧。你不要怪我,这都是王太后赐给你的。……” 我依然坐在床榻上。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形,没想到我的新婚夫君会在新婚夜晚跟我说这些话,这跟我想象的美好的新婚夜晚相差甚远。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肯定不好,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深深吸了口气,再吸一口。耳边突然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婢女们的私语。。 最后,站起来,对着他深深的行了一礼:“夫君的教诲,妾身定当牢记。而妾身也一定不负王太后的重托。” “……你能明白就好。”我听出他语气中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惊讶,轻轻挑眉。难道他以为我会哭闹么,难道看到我这般平静,没有如他所想象中的哭闹,失望了么?但是,我是龚府的三小姐,从小知书达礼之人,如今又怎么会失礼于人前。尽管,这个人,是我曾经的爱恋,现在的夫君。可是,他对我却从没爱慕之情,连洞房花烛夜简单的‘合卺礼’也未想给我。。 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在听见门重新合上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脸上滑落。 “小姐”是玥婷的声音:“王爷……王爷他走了。”。我已泪盈于睫,怕她瞧见,悄悄拭去,方才取下玉冠珠帘,长嘘了口气:“玥婷,帮我卸装吧,现在夜已深,而且今天大家也累了,还是快些睡吧。” “小姐,……”玥婷满眼不解的看着我,“可是小姐你不就太委屈了么?小姐那么喜欢王爷。太后赐婚给小姐的时候,奴婢真心为小姐高兴的。奴婢以为老天爷开眼,让小姐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了,从此夫妻恩爱。可现在……” 我站起身,笑了笑,故意打断她的话:“玥婷,你要是再不来帮我卸装更衣,我就自己来了啊。”。 “哦……来了,小姐,我来吧。”玥婷瞧了瞧我,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环视四周,四周的摆饰精美华丽中透着清雅,不愧是京城最华丽的王府。最后,我看到桌上的龙凤红烛还在燃着,看到桌上还摆着只有大婚才会有的喜宴。如今,它们昭显得我如此的形单孤影。它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的。 我揉了揉酸胀的脑袋,命玥婷打赏了底下的丫鬟家丁一些赏银,方才合衣睡下。环视新床,满床满帐的殷红锦绣颜色,遍绣鸳鸯樱桃,这鸳鸯本是取其恩爱和好之意。可如今……真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第2章 进宫庙见(1) 按大安朝祖制、古礼之一,凡属王室嫡亲者,大婚娶成亲的翌日黎明时,新郎倌需携新娘子穿着礼服,出洞房进宫面圣,并举行‘庙见’。此古礼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只有拜过祖先,新娘才算男方家族的人,而今后要开始新的生活,就必须认识夫家的长幼尊卑,这是对新娘进行伦理教育的一节必修课。 所以这晚五更不到,便已被玥婷唤起。看我还一脸的困意,心疼道:“小姐,昨晚睡不着么?还很累么?” “不是,只是生床,睡不习惯。”我揉了揉眼,任凭玥婷伺候我穿上衫裙。是一件淡红的里衫裙,外面罩着一件殷红的锦裙褂,裙褂上用金银绣线绣着细密的如意吉祥图,裙摆依旧是用金细丝线绣着雅致的花纹。依旧是一身的喜庆装扮。 穿上一双金缕鞋后,又被她领到梳妆的铜镜前坐下,看她用灵巧的手为我梳着翻覆的发式,为我在脑后戴上一件如意镶金雕玉饰,侧面是嵌宝衔珠翡翠簪和花纹镶琉璃珠金步摇,又取来一对玛瑙翠花篮耳坠,一条宝玉流苏挂坠和两只金镶翡翠玉手镯。 一时间金光闪闪,晃得我眼花缭乱。我从未一次戴如此多的首饰也不喜这样的装扮。我回头看着玥婷,拒绝道:“不要这么多,这次是要进宫‘庙见’,戴的如此奢华,怕是不合规矩的……” 她没有等我说完即笑着说到:“小姐,放心!这是王太后送来的赏赐,还吩咐下来让你戴着进宫的。”听是王太后送来的,我也不便多说什么。看她帮我细细化起妆来,我干脆闭目养神。 “小姐,弄好了……哇,小姐,你好漂亮。”耳边响起玥婷的惊叹声。我睁开眼,看着镜中人,差点认不出来。端庄中透着华贵,如天上仙子般。 我看着玥婷,看她仍然一脸的痴迷的看着我。我装做不高兴却笑着对她说道:“怎么啦?哪里不对么?” 玥婷回了一神。“不是的,小姐”她红了脸:“虽然每天都侍侯在小姐身边,可是就是觉得看不够啊。”我假装责怪的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尽学了说这些恭维话啊。我可不爱听。” 玥婷傻傻的笑着,低下了头拿了一块白纱巾帮我系上。柔软的白纱巾遮盖了我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星目。内阁家眷外出出行,都要用纱巾遮盖容貌,这是礼节。 这时进来一丫鬟,见我,她福了福身,说道:“王妃,王爷已经在前厅等您一起进宫了。”我点点头,玥婷上前扶着我的手走了出去。金步摇垂下的金流苏轻轻的摇晃在鬓间,一路上环佩叮咚,香气飘飞。 来到前厅,他已经穿戴好坐在软榻上,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外面。他今日穿了一身墨绿锦袍,头戴金簪玉冠,长身玉立,面目极是清俊。 我走进时他抬头,但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即站起身。“王妃来了。刘管事,准备进宫。。”我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妾身失礼了,让王爷久等。”他也不说话,摆了摆手。 然后,我与他一同坐上备好的马车,一群丫鬟家丁端着礼物跟在身后,在宫廷侍卫的伴随下浩浩荡荡的朝着紫禁城前进着。马车上,他一路上都闭目养神。我见他一脸的倦怠之色,也不便出声惊扰。一路无话。 当马车停在紫禁城那雄伟的城门前时,当大大的宫门‘哐’一声关上时,我的心跟着晃了一下。那暗红的城堡突然让我感到压迫。心里忐忑不安,我不自觉的绞紧手中的白丝绢帕。 临下车时,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紧张。似有不忍地将温润的手掌搭在我的手背上,温和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短短六字,却让我眼眸一热,点了点头。 下车后,一太监打扮的公公则迎上前。他一脸的媚笑,弯下腰,打了大大的千,尖细的声音扬起:“奴才小桂子叩见甄王爷与甄王王妃。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甄王瑞清蹙起眉毛,脸色一暗。我心里一凉,但脸上不动声色,依然陪着笑了笑,让玥婷赏给了他一锭银子。他含笑的答谢着,并将银子熟练的纳入衣襟内。 一番寒暄后,公公继续说道:“禀王爷,皇上今早因有要事此时正在书房商议。特命奴才让王爷先行去太祖庙‘庙见’。礼罢再移驾景秀殿品尝宫宴。” “公公,数位亲王可有回宫?”瑞清进宫后,似心情好多了,含笑问道。 “回王爷的话,只差汉王人在军营未赶得回来,恭王、勤王早早就进宫来了,这会正在王太后那边请安呐。这回逢王爷的大婚,皇宫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见瑞清点点头,小桂子继续媚笑道:“王爷,王妃,请随奴才移驾太祖庙。太后娘娘已经命小的准备妥当了。” 庙见分‘启公’‘启菩萨’‘相见’三个程序【‘启公’:即拜叩祖先。‘启’一解为跪,拜;‘启菩萨’:即是叩拜如厅堂里供的观音、土地等菩萨,在‘启公’之后,‘相见’之前;‘相见’:即新妇与夫家亲属相见。唐诗有“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其起源当属更早。】 因为宫里之前准备妥当,约一个时辰,我们就已忙完相关礼节。礼毕,我立即唤玥婷拿来银子,打赏给了忙乎了半天的小公公,小宫女们。他们看到赏赐,无不欢喜,连声贺喜。 皆一赏毕,便跟随着小桂子公公前往景秀殿。 第3章 进宫庙见(2) 此时虽不是花开得最璀璨之季,但皇宫内依然花团锦簇,花色怡人,到处飘香。但不想皇上等着我们,也就无心观赏景色。 太祖庙与景秀殿相隔有点远,一路与瑞清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景秀殿外殿前人头涌涌。在走近殿外时,方才知道原来是皇太后早得了消息,已带了亲贵与宫中妃嫔在殿外亲迎。 因皇上后宫佳丽众多,听闻此次赐宴只许正三品的妃嫔出席。虽然这样规定,但这次出席的妃嫔人还真不少。只见妃嫔个个都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如此莺莺燕燕,满殿香风。 终于到达殿外,瑞清携着我们一帮人忙下跪请安。王太后慈爱的道一声“起来”,我们方徐徐起身。 在嫁进来之前,早有宫里的嫫嫫教会了我全部的宫规,所以我的宫中礼数倒也做得自然得体。我们依次拜见了数位王爷与皇帝众妃嫔娘娘。依次行礼后,我方知皇帝尚未大婚,固没有册立皇后。而后宫现由四妃之首贵妃娘娘元氏静岚掌管。 大家一番寒喧后,见这贵妃娘娘,徐徐向我靠来,刚要行礼,她虚扶了一把,顺势执起我的手,面含娇笑,道:“太后,这个就是您为甄王爷挑选的王妃么?果然是姿容出众,实是一代佳人哦。难怪太后还亲自下旨赐婚。。” 我抬首仔细看她,一身玫瑰紫梅花纹纱裙,月白色锦绣月裙褂,如漆乌发梳成一个望仙九鬟髻,髻边插一只碧玉金丝凤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另一边斜簪一朵新鲜的白兰,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翠玉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华丽。 皇太后则频频点头,一脸喜色。我微微侧目,刚好碰上皇太后探究的目光,我低低垂首,面上滚烫,想来已是红若流霞,害羞道:“贵妃娘娘抬举妾身了。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卓而不群,才是真正令人瞩目。” 贵妃元氏听罢娇笑,微垂臻首,娇羞似水莲花不胜凉风,与紫衣相映成辉,显得脸上甚是娇媚。 “呵呵……”皇太后爽朗的笑声扬起。“哀家略有听闻龚老龚卿家的小女不仅容貌出众,性情温婉,而且是知书达礼之人。今日一见,想不到也如此的含蓄谦虚,确实是个好闺女啊!”转身对着瑞清含笑道:“清儿,你可要好好的待她,切莫辜负了这样的好闺女!” 瑞清神色有些冷寂,目光逡巡在我的身上,淡淡的不言,只是眼眸闪着不知名的情绪。 此时,一太监徐徐来报,向着王太后恭敬的打了千,含笑道:“奴才小德子叩见太后娘娘,皇上因北漠来了快报,政务缠身,需延迟入席。皇上特命奴才来此禀告。并嘱咐奴才请太后及各位亲王、娘娘先行进殿入席,莫延了吉时。” 见皇太后颔首,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宴席已经准备妥当。恭请太后及各位亲王,娘娘入席。” 太后“嗯”了一声,慈爱的说道:“既然皇上有要事忙,大家就先入席候着。小德子,你回去给皇上复个信,好心侍候着,莫让皇上太过操劳了。”随后打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则机灵地上前扶着太后的手,众人伴着她缓缓走入景秀殿内。 景秀殿殿宇皆用坚硬的花岗石甃成,有冬暖夏凉之意境,殿四壁雕镂阑槛,细致精美。而且因为临荷湖不远,还能隐约闻到荷花的香气。香气清新怡人,让人顿觉心境清凉。 殿正中摆着金龙大宴桌,桌上摆着精美的膳食,色香味俱全、奢华气派,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宴桌面南朝北,王太后坐在上席,旁边尚有一席空缺。想必就是皇帝的位置了。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亲王、妇眷和妃嫔的宴桌。听闻宫规严谨,凡王亲贵族的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日庆祝的是甄王大婚的家宴,大家自然也就不拘礼了,均依席而坐。 而我身为新嫁娘则需向新郎的亲贵们行‘相见’礼。锦垫早已铺在太后的凤座下,玥婷搀扶着我行着跪礼,长幼尊卑,一一拜见过。太后与亲王,众妃子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太后身边的宫女忙搀了我起来。 太后很是客气,嘱我坐下,便和颜悦色道:“委屈你了。要行这样的大礼,只是这是祖宗规矩不能不遵。”我温婉的轻轻答了声“是”,只听得她又教谕几句,均是妇德女诫,我依言答了谢过。 又听得她缓声道:“如今侍奉甄王,要好好的协助甄王,做好你的本份,莫让甄王分心。而且好好养养身子,早日为甄王诞下子嗣才是。” 听言,我心似食黄莲般苦涩,但只能隐忍着,含笑恭敬的回话:“母后的话儿臣必定字字谨记在心,不敢疏忽。” 见我应允,太后欣喜的笑着。静了静又道:“听闻你只带了一个随嫁丫鬟进府?这王府事宜众多。你既要接手打理王府,又要服侍甄王,身边总要多几个贴身丫鬟分担才可。” 我赶紧回话道:“这等小事,让母后挂心了。” “这不是小事。”太后继续慈爱地说:“哀家身边倒有个宫女,名唤晨芙,平日倒也利索乖巧。。哀家今日将她赐予你,做贴身丫鬟。可好!?” 我心徒然一惊。但太后只顾品茶,似并未留意。我暗暗思量,含蓄道:“母后如此为儿臣着想。儿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后看我如此识得大体,倒也欢喜,忙唤一名宫女到前。我见她约莫十七八年纪,服色打扮远在其他宫女之上,长得很是秀气,口齿亦敏捷,必定也曾是太后得脸的宫女。忙起身再次言谢,太后方满意的笑了。 依次亲贵妃子们冠冕堂皇的祝语一一说完。在大家的一片欢声笑语中,宴席正式开始了。 开始便是舞曲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众人享受佳肴美酒,无一不乐。今日的歌舞美姬皆个个看似不满十六,面孔娇小单纯,并无妖艳之态,方不喧宾夺主,夺了歌舞的真意。如此穿着整齐的七彩绢衣的妙龄少女欢唱舞蹈,格外地赏心悦目。 第4章 进宫庙见(3) 听闻先皇妃嫔众多,子嗣却不多。只有五男四女。 排行第三的皇帝瑞轩与排行第八的甄王瑞清,俱是当今太后所出。 甄王因是皇帝的老得子,自小聪颖慧捷,而且又是太后所生,自幼甚得先皇钟爱。 恭王瑞瑆虽是长子,但个性庸懦,碌碌无为,只求做一名安享荣华的亲王。 未有出席的汉王瑞祥排行第五,但生母宜贵人出身卑微,曾是膳房的一名宫女。诞下长子后无宠在宫中郁郁而死,后由端贵妃抚养成人。汉王勇武善战,如今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军功,甚得皇帝的倚重。 勤王瑞阳排行第七,端贵妃所出,个性较为随和,精于六艺,却不爱政事,整日与诗书为伴,器乐为伍,故得以“逍遥君子”名号。与甄王瑞清是同年出生,一同相伴长大,感情甚好。 除去年幼时便早殉的长公主萱铃外,排行第四的萱美公主与排行第六的萱丽公主均已出嫁。排行第九的老么萱珍公主尚未婚嫁。 王太后坐在上席,东西两边一列而下,分别摆着几张紫檀木大桌,东边座位分别是恭王瑞瑆和恭王的王妃杨氏,汉王瑞祥的王妃林氏,勤王瑞阳,甄王瑞清和我,最后才是萱珍公主。西边则依次坐着元贵妃,萧妃,丽妃等一帮妃嫔。 殿内歌声婉转高昂,彩衣翩翩飞舞,锦帘轻垂飞扬,酒香与女子的脂粉熏香缠绕出暧昧而迷醉的香气。大家一边专心的看着歌舞,一边浅尝美食。瑞清看似开心的和太后欢聚谈笑着,我则默默端坐在旁。借着眼梢余光,细细打量了起来。。 太后今日穿的是宽袖密襟的淡紫金凤礼服,袖口与衣领均绣着金丝牡丹滚边,深蓝锦丝福寿纱袍有着深沉的光泽,却更显庄重。她脸上妆容细致,显得雍容华贵,根本就不像一个四十有多的妇人。 这边,元贵妃温柔地坐着,嘴角保持着妩媚的微笑。丽妃梳着谦和的参鸾髻,穿着月白绣金梅裙纱衣,一色的嵌宝金饰,尤其是发髻上的一支赤金百合如意簪,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显得光彩照人,神采飞扬。萧妃则梳着如意高髻,一身绯红如意裙褂,满头珠翠明铛,也是华丽夺目。其他妃嫔也是装扮艳丽,个个暗香袭人。 看这边,恭王瑞瑆圆脸长眉,年纪三十有多,面色白皙,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恭王王妃杨氏也是极美,装扮细致,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听闻,这杨氏是舞姬出身,但容貌娇媚也颇得恭王欢心。。 汉王因在边境讨伐叛敌,无法回京,这会出席的也只有他的王妃林氏。林氏是礼部尚书林侯的女儿,姿容并不出色,人长得娇小,看上去也有几分柔弱的书卷气息。林氏现也只静静含笑观看歌舞,并不与旁人说话。 勤王瑞阳尚未成亲,所以都没有携眷。勤王瑞阳的位子空着,直到开席也不见人来,太后也不恼,只是溺爱的笑道:“阳儿又不知道遇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而萱珍公主才十三四岁,个子娇小,容色清秀,宝髻上雾霭云环,一脸天真烂漫,身着杏色莲丝百荷粉纹纱裙,宝蓝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吉祥结衬出一丝娇贵。 席间,瑞清待我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则冷若冰霜,未曾跟我多说一句话。。而大家看似专心赏舞,我却仍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眼光时而探向我这边来,眼光中均掺合着疑惑、探究、怜惜、同情的意味。我只好视而不见地轻轻用花香熏过的手绢掩在鼻端,适当地遮住了自己嘴角淡淡一抹苦笑。瑞清待我的态度如此明显,任何人看见都会的明白。窗外明媚的晨光辉洒,在这充满希望与温暖的晨光中,我却感到一丝冰冷。我对他的感情,一如窗外那随风飘落的花瓣。 我看见殿外几株青松在一抹晨晖的映照下绿意幽幽,树下艳丽的花色楚楚,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美飘逸的窗纱上,令人心旷神怡,很是向往。 歌停舞止后,众妃嫔均上前轮流敬酒,均说着道着贺喜话语。太后含笑点头,我也只能悉数将杯中酒水倒入腹中。 这酒似用蜜枣泡制,入口时虽甘醇顺滑,后劲却大。轮番敬酒之后,我五脏六腑均滚烫异常,顿觉头晕身烫,香汗淋漓,脸上则泛起异常的潮红。 神思恍惚间,只闻元贵妃低声问道:“王妃,身子不适么?”我微显尴尬,极力稳住声音道:“妾身失仪了,谢贵妃关爱。”说完,向太后盈盈施礼,“母后,儿臣贪恋酒杯,恐已是醉态。儿臣失礼,特请母后允儿臣出外解解酒气。” 太后满脸笑意道:“今日乃算是你与清儿的大婚之日,哀家准你可以失礼。去吧。呵呵……”停顿一下,见众人与瑞清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对瑞清说道:“今日你们就在赏荷宫住下,明日再回甄府。……”听见太后已应允,我轻施礼后,便带着玥婷退了出来。 第5章 荷池遇瑞阳(1) 初秋的空气有些微凉,不过却让人心神清爽,再加上由荷湖上吹来的阵阵清香,倒也令我舒服了许多。 顺着那道清香,玥婷扶着我的手,缓步走过造型古色典雅的九曲长廊。香气渐渐地近了,周围却越见偏僻,秋风瑟瑟,落叶凄凄。九曲长廊可能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临近荷湖时,远远已经看到碧水间浮起了满湖雪白皎洁的白荷。在绿叶的衬托下,白荷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轻浮其上。朝日辉辉,绿叶上花瓣上的清露折射出璀璨光芒,美如云霞灿如繁星。我不由得看呆了,许久才听到玥婷叹道:“小姐,你看,荷花开得好美啊。” 我听若无闻,挣脱玥婷的手,轻快地跑向沐浴在晨光中的白荷。玥婷在后面连连唤我:“小姐慢点……小姐慢点。” 清晨的风很柔和,风撩起我的锦带,撩起我的发丝,也撩起我欢悦的心情。我甚爱荷花,尤其是白色的荷花。我快步来到荷湖。。才发现原来湖堤上建有‘观荷桥’。桥上玉亭高低错落,造型古朴淡雅,精美别致,与离荷湖相隔不远的九曲长廊、湖中白荷相映成趣。 观赏中,只闻身后追赶过来的玥婷直呼:“小姐,你看,这有个石碑。”顺着玥婷所指,湖堤上果然立着一个玉色石碑。但石碑可能已经有些年代了,碑上大半的油漆已经脱落。但仍然清晰可见‘莫愁香荷’,后面则刻着‘御赐爱妃莫愁’‘大宗三十六年’等小字,其它小字因漆落未曾看清。 虽我不是很清楚这‘莫愁’是谁,但我大概已经明白,这荷湖应是先皇送给他的爱妃‘莫愁’的。而且这名唤‘莫愁’的妃子还很得先皇的欢心。因这美丽的荷湖不仅以这妃子的名字命名,连这石碑上的题字也是先皇的笔迹。一般皇帝御赐后,会有内阁文士按皇帝的御旨办事,包括题字等,但此碑是先皇亲自题字,可见,先皇对这名妃子甚为宠爱、重视。 而我父亲的书房中也挂着一副先皇御赐给父亲的山水画,上面就有先皇的题字。而我未出嫁时,经常去父亲的书房看书,朝夕相处下,对于先皇的笔迹,也较为熟悉。 我默默走进‘观荷桥’上最大的一个玉亭。亭上刻着‘香荷坊’三个大字,题字仍然是先皇的笔迹。‘香荷坊’临湖而建,湖中香气缭绕,而在此坊上赏荷,是最佳处。遥望这‘莫愁香荷’中亭亭白荷在一汪碧水中,胜似洁白的仙子玉立水中。荷花大部分已经全开,只有几朵还是花苞,却已散发着沁人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翩然得转了一个圈。没有人,只有玥婷在一旁含笑看着我。凉风穿过荷叶自湖上来,清雅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惬意宜人。我随口念起:“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 我突然有了兴致,就动手卸下首饰,玥婷也不问缘由,只是含笑的替我拿着首饰。我边唱着:“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边随着香气清风,轻盈地跳起‘采莲舞’。 ‘采莲舞’是京城里时下的舞蹈。‘采莲舞’本是先皇的爱妃窅娘所创。窅娘本为采莲女,十六岁被选入宫。先皇见其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便为取名“窅娘”。窅娘善跳采莲舞,先皇便经常召见,据说她跳舞时好像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跳舞时就在一朵莲花形状的舞台上,因此很受李煜的宠爱。现京城有很多舞蹈教坊都有采莲舞队,据闻富贵人家常常请来做表演。父亲也曾多次请采莲舞队来府邸表演。 我依着记忆中的舞者们的动作,跳了起来。。随着我的旋转,舞动,发鬓上仅剩的首饰花纹镶琉璃珠金步摇随着我的旋转前后晃着,散放下的头发与殷红的锦裙摆也微微的随风飘拂,整个人有些飘逸的感觉。我一直一直旋转着,直到香汗淋漓才停罢。 “婧琪!?”一个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么熟悉。我跟玥婷惊异的双双回身。那双眼睛闪着欣喜的光芒,他一脸的诧异,可是却笑得很灿烂,那清晨的阳光都无法与之相比。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碧蓝云纹锦袍,手上拿着一玉色酒壶。顿时,周围已经弥漫着这熏人的酒香。 此时,玥婷早已行礼:“奴婢见过勤王爷!” 勤王瑞阳轻摆手:“嗯。无须多礼。” 玥婷轻盈起身,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我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玥婷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更何况这勤王瑞阳样子也俊俏。但就是因为他是勤王,所以我也担心。皇室子嗣的婚事一般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看来,我有必要改天跟玥婷好好的谈谈了。 我跟他曾在龚府数次相遇,而且现在他也算是我的亲人,但宫中礼仪不可忘。我向着他轻盈地福了福身:“妾身见过勤王爷。” 我的目光落到了他腰间佩带的那个玉箫上,白色的玉箫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芒,上面精雕细刻的蛟龙精美无比,象征着佩带者高贵的身份。我嘴角淡淡的笑渐渐带起了疑惑的弧度。这个萧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一个箭步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拉我,但是他克制住了,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就那样呆愣着,却什么也不说。 抬首看他,刚好碰上他灼热的目光,我脸上不由得一红,但也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响,双膝微觉酸痛,只好尴尬的唤了一声:“王爷”。他仿若刚从梦中醒来一般,尴尬地应了一声:“请起。无须多礼。” 第6章 荷池遇瑞阳(2) 正待我盈盈起身时,突觉身重脚轻,一阵头晕目眩席卷而来,突然往前一个趔趄。玥婷来不及伸手扶我,惊惶喊出:“小姐……”自己身子朝前面的荷湖跌去,眼见就要跌入那碧蓝的湖水中,我心中一阵恐慌,眼睛紧闭。就在这时,忽地坠地的力道一转,身子转了个方向,顺着手臂上的力道扑去。瞬间,身子似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扑鼻的酒香阵阵袭来。 还没回过神来,已听到勤王着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婧琪,婧琪?!”心中一惊,睁眼才察觉自己以尴尬的姿势扑在勤王爷的身上。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紧紧的。 近看他长得真是好看,雕刻般脸部却显得清爽,线条柔和俊朗。但我发现他眼睛跟瑞清等几个王爷的眼睛却有点差别。那就是他那双向下凹陷的大眼睛与那淡墨色的眼球。再细看,他那墨色的眼眸里变成了一片柔情,而且就要滴出水来一样。 此刻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气息轻柔的吹佛在我的额头上,痒痒的。察觉到氛围有点暧昧,我的脸上一片滚烫,心中羞恼,便大力地挣脱他环着我的手臂。 他察觉到我的恼怒,也有些许的羞涩,松开我后才道:“呃,不好意思。刚才情况太急了。所以……呃,你没事吧?”我避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两三步。 此时玥婷已快步走了过来,搀扶着我道:“小姐,没事吧!”看她脸色煞白的煞白的,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此时,我已回复一贯的冷静,对着勤王爷说道:“妾身没事了。谢谢王爷刚才出手搭救!” 一旁的玥婷似想起刚才的情形而捏了一把冷汗,也说道:“小姐,刚才好险啊!要不是勤王爷反应够快,恐怕……奴婢再次多谢勤王搭救了我家小姐。”玥婷说得毕恭毕敬,勤王爷却不理,只是一直盯着我,温和的眼眸此刻闪着异常的光芒。 “今日宫中设宴,勤王为何没有出席?”我轻轻问道,似想打破这沉默。 他喝了一口香酒,才叹道:“主角也不是我,缺我少我又有何干!”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寂寞,我不忍再问。而他也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湖中那景色。眼中竟然闪过一抹陌生的忧伤,我心中一紧。仔细观察,发现他比之前略显清瘦。 因我大哥龚靖文是皇上的御前伴读,故此不仅跟皇帝交情好,与瑞阳瑞清等王爷均也交好。瑞清与瑞阳更是经常结伴到府中找大哥玩耍。故我们曾经无数次地在府中相遇,而之前所见的瑞阳都是一贯的开朗,温和,潇洒。今日竟然显得如此失意,孤独,寂寞。我心生不忍,不经意的轻轻的唤了出声:“王爷……你怎么来了这里?” 他冲着我温和的笑着,眼中却显得有些陌生的疏离 。停顿一会,他依然看着湖中的绿叶白荷,表情却显得有些迷离:“怎么来了?因为这里更讓我觉得自在惬意,因为这里是我的‘家’。……”说完,他大口大口的喝着香酒。 他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待他把香酒喝完后才转换话题继续说道:“对了。恭喜你大婚!” 抬首看他,刚好碰上他灼热的目光,稍感尴尬,便对他嫣然一笑,才道:“谢谢王爷!” 他脸色一愣,上上下下打量我一会后,嘴角终于泛起一道惊艳的弧度,叹道:“有龚小姐如此王妃,清弟果然好福气。” 我嘴角含着羞涩,低头道了一声谢谢。又听得他道:“如今龚小姐已嫁给我皇弟,与我便已是亲人,大家不要如此生疏。你以后就随瑞清一同唤我七哥吧。而我以后唤你婧琪可好?” 我知道这勤王瑞阳一贯都是洒脱,不拘小节的人,故此我只轻轻点点,算是应了。。 “今日宫中的宴席不是为你和清弟举行的么,这个时候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才小心地回话:“嗯……今日母后为妾身准备了那么好的宴席,妾身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便出来吹吹风。不料却讓我发现了这里。这里好似是先皇妃子住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嗯,这里曾经是王宫内最受先皇宠爱的妃子窅娘所住,也是宫内最热闹的地方,就连景色也曾经是王宫内最美的。如今却……”看他似乎有些不忍,我便问起:“窅娘?可这湖有个碑却写明是‘莫愁’的?莫非……”我刚想说,他便已将我心中所想的答案轻轻的说出:“窅娘的小名就是莫愁。。” 我了然的“哦”了一声。将手轻搭在白玉栏杆上,清风吹拂着我的头发,闭起眼睛,想象着这里当年的景象。一定是衣香云鬓环绕,歌舞升平的景象,如今却因一个宠妃的离去,被人无情的遗忘了。…… 再睁眼时,勤王爷已回首默默地看着我,眼中有着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你还记得么?我们相遇的那天,也是在荷湖边。”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依然看着湖中的白荷。我闻着这惬心的莲香,渐渐地忆起两年前的初夏……脑里想起的,却是我跟瑞清相识的那天…… (1):‘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是北宋卓越的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所作。全句‘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此词以通俗的语言、鲜明的形象、明快的节奏,曲折深婉地表现了越女采莲的动人情景。 第7章 回忆之星湖(1) 我父亲是礼部尚书龚子木,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父亲跟这年代的众多男子一般,家里都有三妻六妾,除了正妻外,另外还有三位妾室。所以龚家除我这位三小姐外,另外还有二位少爷,一位小姐。 大哥龚靖文,是大娘所育,现是皇帝的御前伴读,也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二哥龚靖武,是二娘所育,现是汉王瑞祥身边的一位少将,因屡立战功,故深得汉王赏识;四妹龚姵蓉,也是二娘所育,因为跟我年纪相仿,故此跟我较为亲近。而我的生母则是父亲的第三位妾室,却是最受父亲宠爱的一个。 母亲虽为妾,但出身却是不简单。母亲是京城四大书香世家之一的慕容家的么女,不仅是慕容家里的尊贵小姐,也曾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 能讓京城里津津乐道的不仅是母亲绝色的容貌,满腹的才情,还有她跟父亲那段缠绵的爱情。据后来奶娘给我的述说中得知,母亲在尚未成年的时候便有很多名门贵族来求亲,但母亲却一一推掉。却在十九岁时一次外出,偶然跟当时已是朝中要臣的父亲相遇,当即俩人一见钟情,并私定终身。 据说,姥爷开始的时候非常反对这婚事。因为父亲当时不仅已娶有正室,家中另还有两位妾室。。故母亲如要嫁予父亲,就只能做妾。姥爷认为母亲身份娇贵,不可以做妾室。当时,姥爷的反对相当激烈,逼得母亲当时竟以死相逼,逼得父亲不计风吹雨打,跪在慕容家门前无数个昼夜…… 我无法想象当时母亲与父亲是如何的决然,但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深情却讓我羡慕,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后来姥爷不知道是被母亲的深情感动,还是被父亲的诚心感动,无奈之下便同意了。就这样,次年母亲便委身予父亲为妾。母亲虽为妾,却是父亲依足大婚礼仪,以八人大轿从正门抬进门的,可见当时父亲对母亲的重视。(古代只有正妻才可以以大婚的礼仪嫁娶。而且妾室嫁娶一般是从偏门进门。) 也许就是没能给母亲一个正名,所以父亲对母亲格外的宠爱。因为宠爱,父亲就在龚府的后院给母亲单独的建了一座园子,送予母亲,那就是‘芙蓉园’。而且因为母亲喜爱花香,父亲便命人在‘芙蓉园’的载满了各种美丽的花卉,园中载有杏花、蔷薇、牡丹、桃花、荷花、海棠、桂花、梅花、等香气花卉。截然讓这‘芙蓉园’变成了百花园,讓园中一年四季均洋溢着花香,所以经常引来斑斓的彩蝶在园中追逐嬉戏。。 而园中最美丽的景色便是那星湖中的荷花了。星湖的水是由后山的喷泉水引入,清澈碧蓝。星湖中央建有一座赏荷角楼,这边一座长廊倚着星湖,楼廊相连;那边一座汉白玉拱桥通往园门。。星湖中,载满了从各地收罗而来的名种荷花。一到荷花开花的季节,此处仿若身处人间仙境般。那湖中绝景,一如母亲那绝色清冷的容貌气质。。 后来,母亲因为产我而出现血崩现象,虽然当时性命保全了下来,却讓母亲身体从此落下了病根。再后来,父亲纵然用尽世间全部名贵药材为母亲调理,但母亲的病情还是未有好转。最终在我五岁那年,母亲因病情加重去世了。 因我年纪尚小,而芙蓉园与前院相隔较远,不便照顾,父亲便讓我与奶娘搬出芙蓉园,搬进前院的西厢‘枫园’中。 后来,父亲特意将‘芙蓉园’封园,不让人随便进入园中。而他自己恐是睹物思人,也鲜少踏入这‘芙蓉园’,却吩咐仆人经常去维护园中的花草。故此这么多年后,园中的花草依然开得璀璨艳丽。而‘芙蓉园’因为被父亲封园,故此平时人影也不多见一个。。 但是,星湖却是我除了父亲的书房外,另一常去的地方了。而我每次去都能避开仆人,所以星湖的赏荷角楼渐渐地变成我的个人小天地。在那里,可以随心的做我喜欢的事,比如看书,弹琴等。 就在三年前夏日的某一天清晨,因我一夜被梦魇缠绕,梦中尽是母亲痛苦的愁容,讓我无法安心休息。好不容易等到天微亮,便早早一个人抱着琴去了星湖。此时星湖中的景色建筑被银白色的晨雾萦绕着,宛如仙境,美不胜收。雾随风漂移,亦真亦幻,时隐时现,仿佛是梦幻神奇的世界。我却无心观赏,只是在赏荷角楼坐下,随即弹起我最喜欢的【咏荷清调】。 心事满怀,故弹奏不出这曲的清雅曲韵。我泄气的停琴,靠坐在楼阁栏杆上。楼阁外,星湖上,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闻着空气中飘浮着的沁人清香,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深吸一口气,我朗声念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宝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突然有人拍手,我惊异地转身。虽隔着楼阁上的银白纱帘,但借着晨光,却能讓我瞧清那是个男子的身影,而且陌生。。 第8章 回忆之星湖(2)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就是在这一天,我的心就遗落了,遗落在这个人身上。 “什么人!”我惊惶喊出,心跳得厉害。纱帐外响起男性清洌爽朗的笑声,我不敢妄动。 “姑娘好诗意。”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丝丝的沙哑,还带了少许的鼻音,想必是染了风寒。。“敢问阁下是?”我强做镇定的问道。 那人没有说话,停顿一会,手中忽然多了一支白色玉箫,在晨光中闪着清冷的光晕。他自如的吹着我刚才弹奏的那一首【咏荷清调】,虽这首【咏荷清调】是琴曲,没想到用萧来吹奏,却另有一番感觉,少了琴的空旷沉闷,多了抹轻灵悠扬。 我站在原地不动,被他的萧声吸引。曾以为,这世间只有大哥的萧声最讓我痴迷,但没想到,他吹箫的技术水平与大哥不相上下。 大哥自幼勤勉好学,沉潜诗书,音律造诣也颇有天份,是个一等一的才子。幼时,大哥的吹萧音律已算是瑞宗朝数一数二的高水平,曾有次在先皇面前表演过吹萧与吟诗,当时是一鸣惊人,惊艳四方,深受先皇喜爱,尚未成人便破格封为【大司乐】(1),但不从事教学责任。当时大哥被赐入宫,拜入朝中同是『大司乐』凯风的门下,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还有众王爷们一起学习。 一曲终了,我还在暗暗吃惊着,回神时,他却已收好玉箫,挺直站在纱帘外,念起诗句。仔细一听,却是我刚才所念的那一首《爱莲说》。但他对诗文略有改动,大致为:“……汝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汝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宝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莲之爱,同汝者为吾!(2)……” 一句‘莲之爱,同汝者为吾’,字字似敲打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泛起阵阵涟漪。 我脸上滚烫一片,抬首去看他,他站在赏荷角楼外,此时晨雾并未消散,所以虽隔着银白单薄的纱帘,我依旧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但他的脸庞轮廓却大概看得一二,那是一张俊美的脸庞轮廓,五官深镌。我心中仿佛有小小的花朵在璀璨绽开,嘴角不由浮上笑容。 “你是?”他问我,但没有向前走一步,我们就这么隔着纱帘,彼此看不清容貌。我没有回答他,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但又不想说谎骗他,只好低头不语。。 这芙蓉园父亲是不允许别人进来的,特别是我,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记得,幼时曾有一次误闯此园,被父亲知道了,从小没大声跟我说过话的父亲,那次竟然大声责骂了我。从那次起,我进出芙蓉园时,也尽可能地避开府中的所有人。 见我许久没回话,他问道:“你是龚家的小姐吧。”我不说话。“你是龚家三小姐?四小姐?”看到他有些急切的连续的问道,我静默地笑了,他察觉到我的笑,问道:“都不是么?莫非你是仙女?”我摇摇头,笑道:“阁下怎么不说我是龚府的丫鬟?” 我说得无心,他却仔细想了一会,才摇摇头道:“你不会是丫鬟。听你的说话用辞,想必是受过教育的,而且听你声音一定是性情温婉之人。” 这时,园外远处听得有人唤道:“王爷!王爷!……”是大哥近身书僮的声音,他看着园门方向:“姑娘,在下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忽然落空了似的,还伴着一抹若有所失。我心一惊,心跳得厉害,只是一首《爱莲说》而已,一句‘莲之爱,同汝者为吾’而已啊,为何自己这样不同寻常呢?我颓然的坐在亭中石凳上,心中有些憋闷,忽然无心再弹奏下去了,便收拾好角楼,携着木琴,趁着无人,悄然回到我的住处‘枫园’。 (1)大司乐:官名,亦称小丘正、乐师。而古代的《三礼》之首,被喻为儒家的煌煌大典之一的《周礼》中也有介绍:《周礼》谓春官所属于有乐师,掌国学之政,亦称小丘正,又与大司乐通称乐正,均以乐官而兼学官,大司乐为长官而专教大学,乐师则与师氏、保氏教小学。周礼乐并重,以诗书礼乐为教学内容,故大司乐、乐师能集乐官、学官于一身。 (2)出自周敦颐的《爱莲说》。全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宝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译文】:水上或陆地上的草木及花,受人喜欢者特别的繁多。东晋陶渊明偏爱于菊;自李唐王朝以来,世上的人都特别的喜欢牡丹;可是我独独喜爱莲花的出自于淤泥而不沾染污秽的高洁,它经过清水的洗涤,显得纯净而不妖媚。它内心通达而外形刚直,不像藤蔓四处蔓延,也不像枝干四处纵横。香气远而清纯芬芳,亭亭玉立如在水佳人,只可以远远的欣赏而不可以肆意的亵玩也。我比喻菊,是花中的隐居避世之人也。牡丹,是花中的富贵之人也。而莲花呢?是花中的君子也。噫!(感叹词,在此作助词,以加重语气)爱菊之人,陶渊明死后很少听到。爱莲之人,与我同样所好的又有几人?(几人又作何人)而爱牡丹之人呢,适合于大多数人也。 第9章 回忆之枫园(3) ‘枫园’是我现在住的院子,‘枫园’比起芙蓉园面积足足小了几码,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地方,我一个人住也就足够了。 我回到‘枫园’时,天已经全亮了。还没进门口,就已经看到站在门口的一群人,都是我这厢的丫鬟,她们都是一副着急的模样,其中玥婷和蓉妈更是一副惊慌神情。。 一进门,玥婷看到我,似松了一口气,急急赶上前来,埋怨道:“我的好小姐,你到哪里去了?也不带上奴婢,讓我们好找。” 我抱歉的笑了笑。“睡不好,出去走了一趟。看你睡得熟,所以没叫你。……”我把木琴递给了她,让她收好,转身对着蓉妈,继续说道:“蓉妈,讓您担心了。” 蓉妈脸上没有不高兴,慈爱的看着我,只是对着那帮丫鬟说道:“既然小姐回来了。大家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 “是。”丫鬟整齐的应了声便都各自散开。蓉妈心疼说道:“睡不好是做梦了么?我让小翠给你冲杯参茶,喝过了再歇一会。”说完,匆匆就进里屋去了,我想拦都拦不住,便随了她。 蓉妈是我的奶娘,自从母亲去世后,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直到我成人,但她仍留在府中陪伴我,她视我如己出,而我也已当她是我的母亲般相处。 也许是我的表情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正在收拾内堂的小月都不解的问道:“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直接进屋解下月白菊纹披风,默默的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清晨明媚的阳光,不做声。小翠这时端上了一杯参茶,放在我前面的玛瑙石桌上,一阵怡人香味扑鼻而来,金黄色的茶汤上飘着几朵米黄色的小花瓣,是菩提树的小花。这是我的习惯,参茶一定要放菩提树花,因为菩提花高雅香甜的气息以及甘甜的口感可以冲淡参茶上苦涩的味道。 “小姐,先喝了吧。”小翠将参茶递给了我,我伸手接过青瓷杯,闻了闻,又放下。小翠上前接过:“小姐,不烫的,温度刚刚好。”说完又要递给我。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对小翠说道:“你去把钥婷叫来。”…… 不一会,钥婷就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小姐,您找我?”我轻轻问道:“玥婷,大哥是不是回来了?”玥婷兴奋地说道:“嗯,大少爷从宫里回来了,他刚才让人送来了好多的礼物过来,还让顺子来传话了,说讓您待会过‘多福轩’。可是刚才奴婢看小姐没有回来,便打发他回去了。” 顺子是大哥的近身侍卫,从小跟着大哥,以前是龚府看家护院的家丁,后来大哥做了【大司乐】,他也就跟着一起进宫,被大哥推荐做了大哥跟前的侍卫;而‘多福轩’是龚府会客的地方。。 “哦?那你怎么打发他的?”我心中一动。“奴婢只是说您有些不舒服,还在休息。” 我“嗯”了一声,旁边的小月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您是不是又去那个地方了?”看我神色一颤,小月接着说道:“小姐,您干嘛老去那里啊?这次如果被老爷知道了,恐怕……。。” 小月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钥婷出声打断:“小月,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小姐做什么事都要跟你解释吗?少说两句。……” 钥婷毕竟是我的贴身丫鬟,气势也较大,小月一时没了话语。我出声喝止了她:“钥婷,不要再说了。。”又对小月和颜说道:“小月,这事不要去外面乱说。嗯?!”看她点点头,便让她下去了。 一旁的钥婷则无奈的说道:“小姐,您也太纵容她们了。”我装作有些不悦的说道:“好了,别说了,还不去帮我将那银丝粉荷月白锦裙拿来,准备给我更衣。”钥婷糊涂了:“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逗着她:“没记性的丫头,刚才不是说大哥让我过‘多福轩’的么?”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急急退下,去帮我准备了。 在窗前,看到蓉妈在院子的榕树下坐着。趁钥婷准备的时候,我踏出内堂,看蓉妈架起绣架,拿着一匹殷红色的绸缎绣了起来。我走上前看了一看,叹道:“哇,好漂亮的绸缎,蓉妈,这是绣给谁的呀。” 蓉妈笑嘻嘻的说道:“这匹绸缎是上年太后赏赐给老爷的,老爷让人拿几匹到这里来。我看颜色不错,特意留了起来,这不,准备给你绣个嫁衣或者什么的。” 我突然的想起那个身影,脸颊一热:“蓉妈,我才没那么快嫁呢。”蓉妈慈爱地笑着:“蓉妈倒是希望您早点找个好婆家嫁了。也希望老爷能尽快帮你找一门好的亲事。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蓉妈,我不跟您说了。……”我羞涩地转身跑进内堂,蓉妈则在那边“呵呵”的笑了起来。 辰时刚过,我也就装扮好了。铜镜前,我一身银丝粉荷月白锦裙,外套一件浅绿色沙裙褂,是普通的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穿在我身上,却显出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身后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顶的长发梳成一个飞云簪,发鬓用一支白玉镶宝嵌石的玲珑簪别扣着,簪上坠下细细的宝玉串珠流苏,让我这身清丽的装扮略略显出一些贵气。 一旁的钥婷笑道:“小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我笑着刮她的鼻梁,“贫嘴!我们走吧。”,说完,便携着钥婷往‘多福轩’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早上遇到的那个人,好像大哥的书僮唤他做“王爷”的。“玥婷,府里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我边走边问道。 “唔,刚才听大房那边的丫鬟说,大少爷还带了位宫里的王爷回来了。好像叫什么甄王的。”钥婷据实回话道,但她却不知道,我的心已经变得雀跃紧张起来。 第10章 回忆之瑞清 过了‘枫园’的迎枫桥,走过新月湖上的月白桥、曲桥、便是‘多福轩’那道蜿蜒曲折、穿花透香的迎客雕廊,两侧均种植了数棵名贵的顾名思义的‘迎客松’,郁郁苍苍,花木繁荫,遮去了大半日光,倒也荫凉。进入‘多福轩’园内,远远见有侍从簇拥一抹素蓝背影消失在长廊那头郁郁葱葱的花树之后,那背影如青松般挺拨,有股说不出的闲逸之态。心中不免好奇,便多看了一眼。 ‘多福轩’建于新月湖东畔,西畔种植着一片梨林。此时正值梨花开放时节,一片白似雪的梨花林,花影斑斓,清香袭来,只觉全身都浸透了梨花的圣洁清香,五脏六腑有说不出的妙境,惬意极了。多福轩四周珠帘密密低垂,轻纱彩帐飞扬,甚是清凉宁静。步至多福轩门口,便闻里面传来热闹的谈笑声,大哥爽朗的笑声中,夹带着讓我感觉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刚踏进门口,清洌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果见大哥与一名作贵公子打扮的男子对坐着品茗。可惜他背对着我,讓我瞧不清楚面容。 大哥见我来了,一脸惊喜,竟起身亲迎,显得颇为动容:“三妹!”大哥不仅是皇上的御前伴读,现也接掌【大司乐】事务,肩负宫内王子们的教学,故此他经常在龚府与王宫内来回奔波。后来,皇上体恤大哥,特意允许在教学期间,大哥可暂住宫内荣誉殿堂内。故此凡是教学期间,大哥都会搬到宫内居住一季度,三月后则又搬回龚府,如此循环。虽然一年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他跟我的关系还是最好的,而且大哥也是我的良师益友。因为我的诗文才学,乐曲音律通通是师承他处。 大哥这日一身的书生打扮,显得文质彬彬,书卷气息浓郁。只见他身披一灰色汉袍,儒布下一头青丝飞扬,腰佩戴着一紫玉佩,略略显出了他那高雅气质。瞧着大哥熟悉的更显成熟气息的面容,眼睛稍稍有些热气袭上,我轻声叫出:“大哥。”。大哥仔细的打量着我,眉头一皱:“三妹,你清减了许多……”后又含笑道:“不过,更显娇俏了。”我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炙热的淌下,大哥慌忙为我擦着,就仿佛小时候每次我哭泣他哄我那样。“三妹,怎么了?”我摇摇头。这时,才瞧见大哥背后那道注目的眼光,我急忙转身将水气抹去。大哥这时也察觉到他的注目,含笑道:“甄王……这是我的三妹,龚婧琪。”说完,又跟我道:“婧琪,这是甄王爷瑞清。”我落落大方地轻轻施礼:“见过甄王爷。”只见那王爷轻轻额首,算是回礼。 我依礼坐下后,好奇便朝甄王多看了几眼。。他的一身装扮显出了皇家帝室的贵气。但显然他还未到二十岁,因他尚未‘冠礼’(1)。只见他头戴的三叉紫金玉冠,显得他贵气流溢;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一头青丝飘扬,神态温文儒雅;体挂西川紫锦绣墨曜玉石袍,腰系玲珑玉石带,腰带下佩戴一个兽纹璜;一把玉扇抓在手上摇呀摇的,却不觉流气,但也显得他贵气中的那抹飘逸之态。 见我已坐下,大哥呵呵一笑:“婧琪,大哥看你平时蛮喜品茗。来,你也来一杯。”我依言接过大哥递过来的紫砂烤花浅口茗杯,杯中汤色碧清微黄,香气馥郁芬芳鲜嫩,浅尝一口,入口味醇甘鲜,浓郁回甜,唇齿留香。我脸带欣喜道:“这是‘蒙顶甘露’……”甄王爷微微侧目,大哥则含笑点头:“嗯,这是甄王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的‘蒙顶甘露’。”这回轮到我微微惊异。因为听闻这“蒙顶甘露”是极为珍贵的且难得的名茶。产于蒙山山顶处的清峰之上,故被称做“蒙顶茶”。因那清峰山壁陡峭,此茶只能在每年春分时节采摘,而且只能采集鲜绿的单芽,故稀少珍贵,历代只有宫中才能品尝到。但这些年因清峰长期积雪,无法采集,故此茶已经逐渐减少进贡的数量,现在一般是两年才进贡一次。 此时,甄王轻轻尝了一口,叹道:“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2)。”说话期间,那甄王一直看着我。墨发桑桑,与风同落到柏木上,纠缠并落,玄目幽幽,眼中清澈竟似明镜。凝眸中,这般惊惶的自己弥布在淡淡的清雾中。耳畔,却是院中树上的蝉虫轻快的鸣唱声,听得我的心都乱了。突地耳边响起大哥清脆的赞赏声:“甄王才情果然出众。”甄王含蓄道:“小王才情比起龚兄,可谓愚不可及。现下正好讓龚兄赐教。”大哥哈哈一笑:“甄王休要调侃我了。切磋一下方可,赐教不敢当。”甄王看着窗前西畔那片梨花林,道:“如此美景,如此香茗,又怎能没有美诗相伴呢。龚兄,就如您所说,不如我们以此美景,各作诗一篇,切磋一下。”见大哥点头应允,他又看了看我,含笑道:“听闻三小姐甚懂音律,不如讓三小姐先弹奏一曲,以助诗性。”看到他眼中有着些许的期盼,让本已无心弹奏的我不由的点了点头,便讓玥婷去拿了那红杉古琴来。 不一会,吩咐下去的文房四宝已经摆在了茶桌上,而古琴也已经按位摆好。在他们的注目下,我盈盈端坐在古琴前。略略轻扬的繁拂手指间,已经静静流淌出一首气势宏大,意境深邃,却又表现出秀丽、柔美的江南情调的‘高山流水’。手指在琴弦的八度大撮间,表现出高山雄浑、深沉、肃穆、高洁的神韵。后续一连的跳进音符和手指在带、按、滑不同力度的括奏,又表现了潺潺流水和巍巍高山相映成趣的意境。几个清澈透明的泛音,令人想起了山泉丁冬水花轻溅的景象;也讓我想起了今日沐浴在那缕清洌的晨光中的身影……我略略抬眸,看向那道已站立起来的紫色身影,却讓我瞧见那闪着白晕的玉箫……心里一惊,手指一颤,却已经错漏了几个音符。 大哥显得若有所思,而甄王只是略略朝我这边瞧了几眼。我借着眼眸余光扫过,看到他那俊美的脸庞轮廓,五官深镌。。我脸上微辣,忍住心颤,低眉信手抚琴续弹。指走有心,弹奏地还是那首‘高山流水’,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隐藏的心事。 一首高山流水,玉笙抛残,金徽零乱,一段千年流传的佳话。俞伯牙精通音律,琴艺高超。他的琴艺有“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之赞言,有如此精湛的琴艺,又将音乐演奏得如此生动美妙,却只有钟子期才能理解他的音乐,所以伯牙才会对子欺如此的心心相惜么?俞伯牙与钟子期的那次高山相遇,是否如今晨我与他在星湖中的偶遇?纵然我老去,恐怕这一生亦不会忘记。他从满天晨雾中来,又在满湖荷香中消失的身影,这样的讓我若有所失,讓我心底浮起的那一丝怦然心动。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琴弦上时,大哥与甄王均双双拍掌叫好。“清音绕画梁,一声一字,万种悠扬,高山流水相倾赏。好!好!好!”甄王一脸的赞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压下心底那乱窜的奇异感觉,低眉道:“多谢甄王夸奖。”大哥爽朗的笑容中透着隐隐的骄傲,含笑道:“婧琪,你的琴艺大有长进了咯。”甄王则看着我,似若有所思的笑道:“龚兄,有两位如此才貌出众的妹妹,小王真是羡慕你啊。”大哥看到我疑虑的表情,笑道:“刚才姵蓉来过。”我了然的“哦”了一声,不知怎的,心头隐隐泛起不安。还没回话,却见甄王已站在茶桌前,并已在宣纸上挥毫作诗。 突地又闻大哥低声向我问道:“婧琪,姵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压下心头的不安,笑道:“最近看她没什么事啊。怎么了?”大哥继续低声跟我说的话,却讓我心惊:“刚才她一进来就弹了一首【咏荷清调】,奏起的却尽显哀怨之情。所以,我在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待会去看看她吧。……”大哥后来还跟我说了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望着对面椅上的青蓝绣花椅搭,心绪茫然如潮,纷纷扰扰如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后来,大哥与甄王的赋诗我已经无心欣赏,便以疲倦为由,早早就离席回去了。 (1)冠礼:成年礼(也称成丁礼)是汉族嘉礼的一种。举行冠礼表示已成年,故一般在男子二十周岁时举行。 (2)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白居易著写的《琴茶》其中一句。是赞颂蒙顶茶的诗文。 第11章 回忆之姵蓉 踏出‘多福轩’,刚穿过迎客雕廊,行至曲桥时,我骤然停下脚步,玥婷不解问道:“小姐,怎么了?”我不语,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玥婷又问道:“小姐,这里不是回去的路啊。” 我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的走着,笑道:“我们不回枫园,去柳园。”玥婷追上前:“去柳园?去四小姐那里么。”我‘嗯’了一声,继续走着,玥婷也不再问了,只是快步跟上。 越过前院的新月湖对面的柳林碎石小道,走过东厢的花苑,一路疾步,片刻便已到了柳园。踏进园中,丫鬟小玉便迎上前来,福了福身:“三小姐。”我点了点头,朝里堂瞧了瞧,没人。朝小玉问道:“小姐呢?”小玉俯首回话:“小姐刚过夫人那边了,一会就回来。”说完瞧了瞧我,又道:“三小姐,您先在内阁等小姐吧。”见我点点头,便领着我进了内阁。刚坐定,小玉奉上茶水,我便讓她忙去了。这柳园我还没来过,姵蓉本来是跟二娘一起住在‘鹊桥园’的,但姵蓉在上月行过笄礼(1)后才搬进这柳园。细看之下,这柳园内阁柳树成荫,纱帐垂挂,一阵阵的清花熏香袭来,显得格外的清幽雅致。我环顾四周,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内阁里,用一席彩色玉珠帘帐一分为二。临近门口这厢是一待客的地方,除一青白理石茶桌外,墙角茶几上则堆放着几盆花卉,花繁叶茂,截然是一座花墙,均是不同颜色的蔷薇。月白,粉红,桃红,深红,粉黄色的花朵簇生在一起,鲜艳夺目,芳香清幽,真是‘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指醉人头(2)’。 我不知觉的伸手触摸,突感指腹一阵刺痛,急忙撤手查看,原来是被花刺攒伤手指了。玥婷帮我拔掉绿刺,瞬间殷红的小血花在葱白手指上,似冲出重重障碍,如雨后春笋般朵朵冒出。玥婷急忙拿出一张手绢,要帮我包扎。 我摆摆手,拒绝道:“我没事,只是刺伤了一点,不碍事的。”玥婷在一旁抱怨道:“四小姐还真是的,没事种这种带刺的花在房中做什么呢……”我急忙喝止了她:“玥婷!……”玥婷一脸的无辜,我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交代过,在别厢不许乱说话么。这本来就是‘繁美刺外开(3)’的花卉,是我不小心了。”看我难得一次严肃的模样,玥婷只好点了点头。 我走近彩色玉珠帘帐里的另一侧。靠窗贵妃塌上放着一绯红色枫木琴,色泽艳丽,轻巧细致。这枫木琴比普通的木材制作的古琴音色更显悠扬,动听,所以价格也不菲。我一直都想要一架,父亲便特意委托宫内制作乐器的一流师傅制作了一架,但当做好的枫木琴在上月送来时,父亲却送予姵蓉了。这期间的缘由,恐怕也有二娘的意思吧,我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贵妃塌的墙角边立着一红木书架,一红色檀木书桌,明显是一小型书房。我隐隐觉得这摆设有些熟悉,一旁的玥婷倒是先出声说道:“咦?小姐,这房子的摆设好似您的‘香斋’。”我点了点头,不语,继续浏览。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在桌上则放着一张宣纸,墨香尚存,刚才这里似乎有人在写作。。我自然地走向前去查看,白纸黑字,看那字体娟秀,是姵蓉的笔迹。仔细瞧了瞧,心里徒然一阵惊疑。 这……明明就是我随性念的诗文而已,姵蓉怎么会……。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似流星般闪过,虽然只是瞬间,却让我心境渐渐明亮起来,让这个答案呼之欲出。这个答案却让我心惊得连连后退。姵蓉,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莫非…… 玥婷被我吓了一跳,忙过来搀扶着我,道:“小姐,您怎么了?”我拽紧手中的白纱丝绢,手指钻心地在隐隐作疼,我刻意忽略,摆摆手表示没事,才道:“玥婷,我们回去吧。”说完,我一刻也不愿多呆在这里,径直出了门口。也许是我脸色太过苍白,玥婷也没有问什么,简单‘嗯’的应了声便随我出了门。 出了柳园,我也是一路疾步,玥婷在身后急急说道:“小姐,小姐,您慢点!”。东厢花苑的青石道与柳林进口处有个略有斜坡的转弯。我疾步行至青石道转弯处时,玥婷猛地拉住我,指着柳林碎石园道,说道:“小姐,四小姐回来了。……咦,好像大少爷跟甄王爷也在。”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我仔细看去,果见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远远从那柳林走来。这花苑只有一条石道,那边尽头便是柳林碎石小道,这边一路连着柳园、鹊桥园,我所站立的花苑刚好是在中间。 我一咬唇,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拉着玥婷一起闪进转弯处的假山后。我紧紧的靠着假山最里面的凹石中间,拉着玥婷,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看到。玥婷在一旁欲言又止,拽紧我的衣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脚步声近了,也隐隐听到他们笑语盈盈。透过假山上的缝隙,我远远看清了他们。大哥跟甄王爷行在前头,姵蓉则伴在大哥身边,身后则是随伺的丫鬟仆人。大哥甄王谈笑中,姵蓉只是在一旁温柔含笑不语。她脸上虽保持着温婉的笑容,也是谦卑的样子,却更叫人心生怜惜。一路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这期间,我却注意到,甄王的眼神似有若无地追随着大哥身边的姵蓉,炯炯有神的眼眸中此刻有着让我心颤的温柔。 此刻的姵蓉,明显察觉到甄王的瞩目,但也只是含羞低头。如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脸庞两侧,耳畔有几缕发丝不听话的垂下,让粉黛装扮的细致五官,更显娇态。松松挽着的发鬓只佩着一支满饰金缕荷花的金丝步摇,镶着玲珑的翡翠珠钿,垂落纤长的坠子,随着她迈开的步子轻轻地微微地晃。环佩玎珰,娇俏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一身纯白绣金银双丝广袖丝裙拖摆至地,裙摆上满是金丝线绣成的荷花绣花,袖口亦有繁复的捻金荷花瓣刺绣,微微露出十指尖尖的白皙。腰间系青红双色的丝巾绶带,上面罩着一粉红轻纱纱裙卦,垂挂至地。清丽娇怯中透着华贵,胜似花中仙子。 渐行渐近,只闻甄王含笑道:“……承蒙四小姐如此抬爱,小王便将此诗送予四小姐了。”姵蓉一脸的惊喜:“真的?”大哥瞧了瞧甄王,又瞧了瞧姵蓉,笑道:“甄王既然如此说了,小妹拿了便是。还不谢过王爷。”姵蓉惊喜过后,一脸的娇羞,语气仍然温柔婉转:“那谢谢王爷了。”甄王听言,微微一笑,点点头。又闻姵蓉低声细语道:“……小妹在内阁作有一诗,待会讓大哥跟甄王赐教。”边说边小心瞧着甄王的神色。甄王神色间颇有些惊异,后含笑道:“四小姐也有如此雅情。既然如此,小王恭敬不如从命。”一旁的大哥也含笑点头。……他们在如此谈笑声中,渐行渐远。 他们所说的话字字传入耳中,几乎是同时,印在脑海里的那白纸黑字蔓延出寒冷的芒刺,圈围着心底最温软的那方土地,狠狠地刺入,终是飞溅出殷红狰狞的疼痛。眼睛似被什么尖锐重物刺了一下,隐隐的酸涩,眼睛里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了起来。姵蓉,你写那句子,就是为了这个么?如此精心布置,只是让他以为遇到的是你么? 直到他们消失在柳园漆红大门,我也只是征征站着。心刺痛般的难受,手足一阵阵发冷,想迈步离开,脚下却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最终在玥婷的搀扶下,才踏上平滑坚硬的青板石。恍恍惚惚间,几时回到枫园,都不知道。。 (1)笄礼:与男子的冠礼同意。古代一般在女子16周岁即举行笄礼。女子举行过笄礼即是代表女子可订婚(许嫁)或者出嫁。 (2)唐代诗人杜牧著写的‘蔷薇花’前句。‘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指醉人头。’ (3)晚唐著名诗僧齐已著作的‘蔷薇’中的一句,全句是‘根本似玫瑰,繁美刺外开。’ 第12章 回忆之爱情 枫园里,我自顾自走进内堂的贵妃榻椅上歪躺着歇息,玥婷瞧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忧心道:“小姐,您哪不舒服了么?要不奴婢去通知乔管事,讓他叫大夫来瞧瞧?”我摇摇头,单手撑起身体,轻声嘱咐道:“玥婷,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看她点了点头,我才无力的躺下,头有些隐隐的痛。闭上酸涩的眼眸,身体渐渐放松,意识慢慢变得模糊,终于缓缓进入了梦乡…… 殊不知这一睡,却讓我几天下不了床。大夫的诊断是风寒型病症,带点低烧,并嘱咐要按时服药,多些休息,蓉妈就一连讓我躺了几天。这几天,父亲、大娘、二娘、大哥、还有姵蓉均都有来看过我,二哥因为刚被升为少将,故按旨意去了边境,不在府里。…每次他们来看我的时候,我都尽量显得若无其事,讓他们相信我只是真的受了风寒。但姵蓉来的时候,我却不想理会,只是假装睡得沉,便忽悠了过去。。安静地躺了几天,因为有按时服药,身体逐渐康复中。 …… 这日,悠悠醒来,坐起身,发现外面已是阳光普照。玥婷轻轻掀开轻纱床帐,惊讶得看着已坐起身的我,道:“小姐,我把你吵醒了?”我无力得笑了笑:“没有。我自己醒来一会了。现在何时了?”“是巳时了,小姐。”玥婷说完,讓小月给我拿来了衣裳。远远看见小月拿着一套粉丝镶珠嵌宝石的锦裙,我摇摇手,吩咐道:“今天不穿这件,想穿颜色清雅一些的。拿那浅蓝丝裙吧,身子不便,穿轻便一些比较好。”我说完靠在绣满荷花的软枕上,全身依然困倦。玥婷紧张得看着我:“小姐今天身体还是不舒服麽?”我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否认道:“只是睡太久了,身体也睡乏力了,起来坐会就没事了。”玥婷轻轻‘嗯’了一声。 看见小月重新端着衣裳进来,我便站起身,讓玥婷帮我穿上这广袖窄腰的浅蓝丝裙,裙摆上绣满繁复花纹,腰间同色绶带上,一个红色梅花络坠盈盈垂吊着,衬出婀娜柳腰。随意挽一个松松的发髻,几枚花簪,却也清丽可人,一副柔情绰态。 梳洗完毕,小翠端上午膳,均是滋补膳食,飘溢着馋人的香味,我却没有食欲,只是小食了几口,便叫她撤下。远远看到玥婷脸含春色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锦色木盒。玥婷看到我的注目,便将木盒递给了我,含笑说道:“小姐,这是大少爷差人送来的。”我接过木盒,问道:“他人呢?”“刚才看见小姐在食午膳,无意打搅,说府里还有客人,便回去了。”说完,玥婷自顾忙着整理被褥。 我打开木盒,里面一块月白丝绢上放着为数不多的几枚形状纤细,紧卷多毫,嫩绿色润的茶叶,看起来只有一两左右的份量。轻轻嗅之,有一股熟悉的淡雅茶香。这是……我脸露惊喜:“玥婷,府里来的是何人?”“好像是宫里来的。”玥婷专注的做着她的事情,未曾发现我嘴角浮上的惊喜弧度。 我的目光落在木盒中那方月白丝绢上,简单的白色,上面没有任何的花俏织绣。。轻轻执起丝绢,手感轻薄润滑,织造纹路细致,明显是用蚕丝织造的上等丝绢。我仔细查看,果然在丝绢角落发现用华贵的上好金丝织线绣着‘吉祥’的金色小字。吉祥?吉祥如‘瑞’!眼前骤然尽闪出在那白似雪的梨花林前对坐品茗的身影,似乎又闻到了那一股淡雅茶香,混合着梨花清香一直一直环绕着,讓我一阵心颤。看那字体绣得精巧繁复,心中甚是喜爱,我如获至宝般摺好放入衣袖里,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出门。 此时,清风夹带着一股水气扑面而来,只觉得好像是一种湿漉漉的烟雾,轻轻滋润着大地和人心。阳光被聚集而来的乌云遮盖,天地间均显得有些黯淡了,似乎在告示着人们一场送春迎夏的初雨即将来临。 ……………… 满天胜似白雪的梨花如雪中飘花般随风飘下,一紫色挺拔身影立如梨林,如天外来仙。他那三叉紫金玉冠,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晕。只见他拿着一雪白玉箫,倾情吹奏着,梨花中走出一妙龄女子,她身披红色舞衣,随着梨花的飘落,在悠扬的箫声中尽情舞动着腰肢。她的红色衣衫被风吹动,衣袂也随风翩翩起飞。满天花影之间,她纤弱的身影,如花蕾初开,轻盈似蕊,恍若花中仙。箫声深情悦耳,梨花散落间,红衣舞动,一副浑然一体,声舞萧动的合拍之景。我刚踏入这位于新月湖西畔的梨花林,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美景。 那女子虽看不清容貌,我仔细看着她的身形,却是觉得十分熟悉。看她跳的赫然就是‘飞天龙凤舞’,如此繁复的动作能跳得如此纯熟的,那就唯有……我微微窒息,心头大震。朝她旁边看去,果然看见着紫色锦服,正在吹箫的甄王目光只缠绵在那窈窕女子身上,心底骤然一惊,刹那间心底五味陈杂。 就在此时,箫止舞停,梨林中走出另一素蓝挺拔背影,他拍手叹道:“和乐唯有舞,运体不失机,退似潜龙婉,进如翔鸾飞(1)。四小姐舞姿果然动人。……”不知怎地,我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勤王有礼了。还得谢谢甄王的妙曲,为小女伴奏。”姵蓉矜持行礼,言语娇柔清脆。只见她一身红色双蝶绣罗裙,肤如凝脂,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杨柳小蛮腰,纤柔有飞燕临风之姿。妩媚的丹凤眼顾盼之间,款款深情欲摄人心魂,也讓我微微有了窒息之感。 眉目传情间,甄王满脸春风,玉箫在手,含笑反复把玩着,终露出一丝溺爱:“芙蓉如面柳如眉,雪肤花貌参差是,风吹仙炔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甄王刚说完,旁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朗声说道:“好诗!妙诗!”顺着声音的方向,果然看见大哥坐在梨林旁摆着的一张茶桌上。姵蓉则低头含羞,绯红的衣裳衬得笑容灿若桃花,倒映着我一脸的黯然素白。 姵蓉见甄王满脸溺爱,低声娇嗔道:“甄王……”这样的娇羞也是惹人怜爱的。见此,众人均识趣得朗声笑了起来,欢声笑语间惊落无数梨花,却再也惊不起我的心,只觉得,心竟如此麻木……茫茫然,眼边已无泪,只是心似被掏空一般,空落落的难受…… 疾风骤至,一阵阵寒彻骨。我麻木的转身走回迎枫桥,迎面正碰上玥婷满脸焦虑的迎上来,她看见我,似大大松了一口气,忙把一件月白披风披在我身上:“小姐。”不经意碰到我微微有些冷意的手,玥婷开始发急害怕:“小姐怎么了?去哪儿了,把奴婢急坏了。。”迎面而来的蓉妈见我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担心道:“小姐身体还没好呐,这天似要下雨了,快扶小姐回去歇息。” 刚回到枫园,此时的天空已是乌云翻滚如墨,轻雷响过,散丝般的密雨淅沥而下,如跳动的珍珠般的雨点也扑天盖地地打向了琉璃窗上。一声声,一点点,轻轻似敲打在我的心头。我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眼泪终于淌下,滚烫的迅速的滑过脸颊,一点一点消失在软枕上。。。。就这样,悲伤找到了它释放的方式,泪一直无声无息淌下……眼泪连带着对他的感情,一点一点流逝着……染湿柔软的软枕,也染湿了我的心,湿而热,一片。 (1)西晋初年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傅玄著写的《却东西门行》。 第13章 回忆之释怀 这晚一夜没睡,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1)…… 整晚眼前尽晃出姵蓉和甄王双双情投意合,深情款款的眼神,一直一直环绕着,讓我一夜没法合眼。最终,我的身子在如此冷了心,灰了意中终于支持不住,兼着旧病也未痊愈,终究是在新患旧疾的夹击下,再次病倒,这病来得却不凶,只是病恹恹的缠绵床榻上……整个炎热夏季,连着数月,我都没有再踏出枫园一步,身体自然越发慵懒,成日或坐或眠,又或跟着蓉妈学着做做女红针线,看看书,以打发漫长时光。只有大哥偶尔来和我作伴,俩人时常一起吟诗作对,琴箫合奏,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自那一日梨花林中看到姵蓉与瑞清的郎情妾意后,我已斩断了心底刚刚露芽的那丝情愫。也渐渐地灭了那一点期盼之心,只是偶尔仍会想起那日清晨,初绽放的清荷香气,还有那缕被晨雾萦绕着的挺拔身影。时常听底下丫鬟闲聊,知道甄王也是经常会来府里,与大哥相会玩耍,当然姵蓉也在一起。他们日夜相对间,感情自然日渐深厚。 这日,天微亮,前院便是一阵喧哗,我被惊醒,唤来玥婷问明缘由。才知道昨日夜里,宫里来了旨意,讓大哥提前回宫。我暗暗点头,掐指一算,现在已经是夏末,还有几日便是立秋了,那也是大哥回宫的日子。想着要送送大哥,便讓玥婷快快给我梳洗装扮。 不稍片刻,在玥婷的巧手下,一个清丽少女便显现在铜镜前。一件简单的纯白丝裙,上面没有任何的织绣饰物,我却爱它的素色轻便,最近都喜作如此素色装扮。宝髻松松挽就,发上用一支翠色玉簪固定着,铅华淡淡妆成,却也依然清丽可人。只是身子比之前较为清减,显得有些弱柳扶风。披上淡蓝锦丝披风,我便匆匆赶往大哥住的‘朱阁轩’。 朱阁轩是座落在前院东厢的西边,与大娘居住的锡晋斋,父亲的书房宝斋同是府里的中心位置。朱阁轩景色自然优美,这个两层的楼体内藏着金鱼池、假山、溪水,墙壁上覆盖着精美的壁画,是整个王府最为独特的景观。 我越过朱阁轩院门外忙着准备的家丁,大步踏入在二楼的书斋,我知道他就在那里。踏入书斋那道红檀木制作的门槛,果然见大哥坐在八仙檀木书桌前,只是背对着我,不知道手里拿着什么,征征的瞧着发呆。我赫然走到他的身后,他竟然也没有发现。我朝他前面瞧了瞧,发现他手里原来拿着一张素色的丝绢,瞧着出神。刚站定,也许是我衣襟携带进来的秋风惊扰了他,大哥显然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赫然一惊地回头,看见是我,回了回神,笑了笑:“婧琪,你来了。”边说边将那卷素色丝绢揣进衣袖里。 虽然只是一眼,我却已经认清那丝绢是一块上好的‘素绫’,也讓我瞧见了素绫上笔迹,是娟秀的正楷字体,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这素绫是用纯桑蚕丝做原料的丝织品,它制裁地轻薄,光滑柔软,色光漂亮,一般是宫内才有的布料,用于裱表裱图,当然也可以做四季服装。虽然觉得疑虑,但我却没有深想。 大哥携我入座,瞧着我日渐消瘦的脸颊,心疼道:“婧琪,你又清减了许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心里一惊,淡笑否认道:“没有。只是上次生病留下的身姿。大哥你上次不也说,我清减点好看麽。”大哥叹嘘了一口气:“婧琪,你不用隐瞒我了。虽然你在我面前仍然是欢声笑颜,但我仍然看出你眉眼中带着的愁思。你的‘汉有游女,不可求思’(2),我可是看到了。”我悄悄惊异,这句子是我上次在香斋里看[诗经](3),读后有感而抄写下的书签。 不理我的讶异,大哥继续在八仙桌上的拿出一张对折的宣纸,展开后,我瞧了瞧那熟悉的诗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大哥瞧着我的神情,明白而且清晰地说道:“这是上次在姵蓉那里拿来的诗文,[爱莲说],这应是你的诗文吧,只有你是最爱莲荷的。……你和我都知道,姵蓉平时都不喜舞文弄墨,这段时间她改变了好多。至于原因,大家都清楚。”我一时语塞,但仍然道:“姵蓉也是一个才女,这或许是她的平时阅书所写。”话刚说完,换大哥摇头:“姵蓉的才情是在舞蹈上,而你的才情,在她之上,她和你,差之甚远。她断断不会写出此诗来的。”大哥稍稍停顿,似有感概:“这段时间,你的琴声和诗文也一样告诉我了,你在这段时间里的自怜,相思,还有怨恨。。”大哥仍然看着我,似明镜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我这般凋零的身影。我脸色煞白,暗地低头,一时无语。 只闻大哥又道:“你不想说,大哥不想逼你。但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本难全。世上有些事,本就不能尽得人心。大哥只是希望你能放下,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古人有云‘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无论姵蓉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原谅她吧,毕竟那个是你的妹妹。”闻言,我心底似黄莲般苦涩。是啊,那个是我的妹妹,唯一的至亲的妹妹,却也是伤我最深的人。 我仍然呆若木鸡般地坐着,失了神的眼漠然地看着整个世界,直到那句“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如麦芒般直刺淤积在心里的极重的怨气,我猜想那一刻我涣散的眼神已经聚拢了起来。 瞧着大哥真心为我忧心的眼神,我郑重的点了点头,眼含热气:“大哥,这个事,我不想再说了。我不会怪她,只怪自己没有这个福气……”话没有说完,大哥已经轻轻将我纳入怀中,环着我因低泣而抖动的双肩,沉声道:“不要说这样泄气的话。婧琪,你终会遇到一个真心珍惜你的人。不管如何,你还是大哥最疼惜的妹妹。”默默不语,但我的眼泪终染湿了大哥肩上的锦衣。 调整好心情,大哥又嘱咐了我几句,均是开解的话语,r云云便说要去跟长辈辞行。我知道大娘或许会有些体己话要跟他说,而且大哥也说要在府中食过午膳才回宫里,便不一起同行。 辞别大哥后,站在朱阁轩院门,竟觉茫茫然,府中如此大,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骤然回神时,竟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芙蓉园’那扇红漆大门前。心想就当最后一次浏览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一横心,伸手推开那扇木门,‘叽嘎’一声,终是踏入园内。眼前的花园中,真是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4)。我无意再行百花园,直接踏上汉白玉拱桥,行着莲步向着赏荷角楼走去。此时星湖中藕花凋零,清冽的荷香消失在茫然的空气中,残荷衰败,秋风拂过水面,绿波漾起潋滟的忧伤,让人不忍再看。湖中那种盛放得太过热烈而即将颓败的甜香,仿佛凝固在鼻尖上。唯一没变的就是赏荷角楼内垂挂的轻纱,依然如此飘渺,让人觉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翻找一遍,之前留下的笔墨,还在。我轻轻研墨,轻轻摊开宣纸,瞧着外头已经衰败的残荷,轻轻落笔。白纸黑字: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5)……一口气写完,便歪倚着角楼里的竹椅上,竟然发现写的全都是自己伤秋的愁思,后怔怔瞧着星湖。终不忍再看,便闭起双眼,渐渐地有些乏了,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空气中除了那抹残香外,好似也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和一丝淡淡的陌生的男子气息。茫茫然间,脑海赫然一惊,骤然睁开眼眸。果然看到角楼外,轻纱外的栏杆上站立着一抹杏色身影,挺拔而且熟悉。 (1)出自名妓聂胜琼著写的《鹧鸪天》,可谓寄雨托思之极品。解释是:真希望能在梦中相会,但是好梦又难寻成。谁也不了解她对情人的思念之情。凄凉的夜晚,只有在枕上默默流泪,伴随着阶前的雨声,一滴又一滴,隔着窗儿一直滴到天明。 (2)《诗经·汉广》里的一句。字面的意思即是:汉水的对面有一个女子,渴求却得不到。游女虽然不是神女,却是神女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即。“不可求思”,不是怨恨也不是遗憾,万时华曰‘不可求’,语意平平,着不得一毫意见,如言欲求之不得,则非诗人言;昔可求而今不然,则非游女,是也。然而无怨无憾的“不可求思”,却正是诗情起处。 (3)诗经是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入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约五百年间的诗歌三百零五篇,所以又称《诗三百》。 (4)周邦彦著写的"应天长"其中一句。芸是一种香草,此处芸香借指乱花之香气。乱花飞过。院里院外,一片香气,其境极美,而残花满地,一片狼藉,则又极悲。 (5)杜牧的《齐安郡中偶题二首》: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描写的是荷叶在秋风中向东倾斜,暗寓伤秋的情绪。 第14章 共同的回忆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1)。……”勤王突然念道,惊扰了我的回忆。骤然回首,虽然还是我们俩,但已不是在芙蓉园的星湖赏荷角楼,而湖中的已不是残荷而是开得璀璨的白荷。 我淡然一笑:“妾身此劣作,您还记得。”勤王瞧着我,眼神中透着一股相惜与疑惑:“婧琪,你这词作的如此空灵高远,非凡夫能赋作,实是一等佳作,我又怎么能忘怀。只是词意凄迷朦胧,略显伤感了。真是很好奇,当时的你,究竟是对着秋季残荷感伤,还是有什么讓你如此伤感。”我眼眸迷蒙,飘渺一笑,不语,突然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的我,还是为甄王怀情伤感的懵懂少女,此时却已嫁他为妃。虽然嫁给的是我初情的对象,却也是我妹妹姵蓉此时情感的寄托对象啊。犹然记得太后的那道赐婚懿旨送来的那日,未等宫里的公公宣旨完毕,徒然就已被震呆的我。。当时除了我跟姵蓉是煞白了脸,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连一向严谨的父亲当日也是笑谜了眼,笑开了怀。 我被父亲催促去接旨的那刻,姵蓉的表情是如何的呢?崩溃?嚎啕大哭?好像都没有,依稀记得她只是怔怔地瘫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直到后来,也要丫鬟搀扶着离开。姵蓉后来还生了一场大病,整日卧病在床,就算病痊愈了,也终日在柳园里郁郁寡欢,不见她踏出柳园半步。我曾试过去柳园探望她,但见到的只是她对我昭然的恨意;连在我大婚那日,姵蓉也是以身体虚弱而没有出来送嫁。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所有等等,我却不恼,因为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反而对她有些歉意。……当时,那道懿旨对我,对姵蓉,还有甄王无疑都是一个晴天霹雳。毕竟那时,甄王与姵蓉已经到了花前月下,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曾听闻,这甄王曾经跟太后提过,要娶姵蓉为妃,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跟太后说的。但见太后最后却颁了这么一道赐婚懿旨,硬是拆散了甄王和姵蓉的感情,棒打鸳鸯,讓他们俩个人徒然心伤。我不知道这太后赐婚后面存着什么缘由,但甄王的妥协,却讓我看出,这太后恐怕不是她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和蔼可亲。 曾经,看到府里忙忙碌碌为我准备大婚的喜庆氛围,还有随处可见的高高挂起象征喜庆的灯彩,看着家丁们陆续在灯笼里点起红潺潺的点点火光,也似点燃了我心底的那一点奢望。曾一度以为我能讓他重新接受我,却在昨日洞房花烛夜里,甄王对我的态度,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讓我的那点奢望变得如此可笑。也讓我知道了,甄王对姵蓉的感情深至可以惘然不顾任何人的感觉,包括我。虽然仍然有些痛心却也讓我真心羡慕,羡慕姵蓉可以得到这样至真的感情,而且最终还讓我了解到,其实自己现在对甄王的感情已经没有当初的那样炽热。 稍稍回神,发现勤王并没有发觉我的失神,他看我许久没有回话,只是继续说道:“此诗短短数字,就知道你气质不一般,心地高洁,宛若孤芳,我其实很欣赏这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让人想起屈原‘离骚’中的‘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感觉。理解起来,你的诗文中恐怕还带着惜知己的情衷吧。‘我如此喜欢荷花,可惜藕花香谢了,我的知音还有没有?’。”他眼中的温和一扫而光,变成了一道平淡的柔光,而我却在暗暗惊异,他完全能读懂我的诗心。。 上次在星湖相遇时,那种浑然被他看透思绪的感觉又回来,是那么地讓我心惊胆颤。也不知道他是心细,还是他确实有着能看穿别人思绪这异于常人的本事,只要他那淡墨色的眼眸瞧着我,我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而且是心跳加快,这感觉又熟悉又陌生。我手指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吉祥络子,只觉得有一股热浪涌上脸颊。 “这只是我随景赋作的诗文,没有什么情衷,讓七哥费神了。”我略略回神,嘴角泛起讓人瞧不清晰的凄迷弧度。是呀,他就算是能读懂我的诗心,看穿我思绪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手心的络子被拽成一团,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勤王欲言又止,看我一眼,却又将目光别了开,转向落在湖中那白莲荷上。我也转移话题:“这白莲真是漂亮,不知是什么品种,这么特别,现在已是秋季,却又开得如此璀璨。”勤王仍然是看着湖中的白莲,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黯然:“这是波斯进贡的名莲‘白玉莲’,是要比我们中原的莲荷晚一个季度才开……”我‘哦’了一声,俩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便陷入这撩人的沉默中。 这时,一旁的玥婷拉拉我的衣袖,轻声说道:“小姐,这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我看了玥婷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栏杆边的勤王,抿了抿嘴:“七哥,我先告退了。”说完就想走,经过他身边时,他没有转身,只是突地用手拽紧我的衣摆。我猛的一抽气,疑惑的看着他。玥婷也有些迷茫,站在我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我低头看着那被他抓在手中的衣摆,精细的吉祥绣花锦衣被拽成一团,我轻轻用力想抽回,却是徒劳。他徒然转过身,俊美的五官在明媚的阳光下有些不真实的光辉,我的心中一阵惊颤,一阵熟悉的感觉浮上。。他看着我,眼眸中显现出讓我顿觉漏掉几拍心跳的迷人光晕。他突然松开手,在自身绣满云纹的锦衣袖中拿出一个锦色木盒,递给我,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笑容:“这是上次去云南买的,送你。”说完,将目光调往莲湖中。 我小心的接过,觉得这木盒有些熟悉。轻轻打开,里面截然放着一块熟悉的月白丝绢,上面放着纤细的茶叶,依然散发着熟悉的淡雅茶香,我心一惊,这不是‘蒙顶甘露’又是什么?我一脸的疑惑,勤王看着我:“上次听闻龚兄说你极爱品茗,上次托他给你带了一些,不知道你喝完了没。这些是我这次去云南买的,便多拿一些送你了。”听完,我只觉得风一阵冷,一阵热,最后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先谢谢王爷了,如果没事,那妾身就先走一步。。”待勤王轻轻点头,便拉着玥婷急急向着景秀殿走去…… (1)《摊破浣溪沙》又叫《山花子》的前句。。作者南唐中主——李璟,后主的父皇。池中荷花凋零,荷香消失在空气中,水面上绿波漾起潋滟,让人觉得忧伤,不忍再看。一声“不堪看”的叹息,营造出凄美绝伦的境界。 第15章 赏荷宫 踏出‘香荷坊’,心中长嘘了一口气,手里的木盒依然还有他的温度,好似还可以闻到他身上带着的那抹淡淡的檀香。刚穿过古色典雅的九曲长廊,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高高挂起的骄阳已经感觉不到它该有的炙热,盈盈挂起的只剩下那抹秋天的气息。一片片叶子在清风的催促下,纷纷飘落,在空中翻动着离别,到处都是一片片苦涩的回眸。落叶最终飘落在他的身上,但他仍然不为所觉,征征站在那里,碧蓝云纹锦袍在阳光下显得黯然无光。我瞧着瞧着,不知怎的,喉咙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样黯然的背影,像是一双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揉搓着,拧捏着。 我始终不忍再看那抹素蓝身影,暗暗握了握手中的木盒。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不过是一个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罢了。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焦心。一旁的玥婷理了理我的衣摆,上面已经有些皱褶的痕迹,瞧着衣摆上折迭的纹路,心颤了一下。玥婷在旁边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我点点头,随手将木盒递给身旁的玥婷,不动声色的拉了玥婷回景秀殿。 远远已经看见景秀殿外几株青松在高高挂起的骄阳下绿影斑斓,殿外金黄墨绿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华丽之气,与这只有一墙之隔的‘莫愁香荷’是截然相反的景象,我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刚回到景秀殿外,发现外面站着一群着橙蓝服饰的宫女和穿黑红衣袍的太监在恭候着。“王妃!”一道温婉柔美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中的恭谦是诚心实意的。我闻声看去,原来是太后今日赐给我的丫鬟晨芙。我停下脚步,应道:“什么事?”她走上前来,似松了一口气,含笑盈盈施礼,后关切地说道:“王妃,您怎么离开这么久,是不是醉得厉害?”我突然发现,她的笑容中有一种很自然的讓人放松的气质,我笑了笑:“没事,出去走了走,已经好多了。”我含笑问起:“太后跟众位王爷,娘娘还在麽?” 晨芙还未说话,一旁的领事打扮的太监已经恭敬回话:“禀王妃,喜宴已经散席了。太后与甄王一起回了慈宁宫,各位王爷,娘娘都已经各自回宫了。太后吩咐奴才在此等候王妃,并伺候王妃回‘赏荷宫’歇息。”我“嗯”了一声:“那有劳公公了,请带路吧。”那太监连忙恭敬领命。在他们的簇拥下,我们向着居住的赏荷宫室走去。一路无话。 从景秀殿外西侧夹道往东转去,进了华门,两边暗红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看不见底。一路走去,期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半柱香的时分,我们就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上的牌匾上写着三个赤金大字:赏荷宫。一眼望去,尽是飞檐卷翘,红墙黄瓦、朱楹金扉,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尽显皇家气势。 我一路上暗暗留意,这赏荷宫也只是这后宫里其中一座宫室,但位置极好,大概是在御花园的西南方,是一个环境优美的一个地方。进门便是一个碧蓝水池,水池中栽种的赫然就是那些波斯进贡的名莲‘白玉莲’,它们不惧这瑟瑟秋风,正在碧波荡漾的碧蓝池水中含苞怒放,向世人展现它们那傲人的花姿。越过水池便是正殿祥鑫堂,祥鑫堂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东西两个厢房,南边是迎客的誉心轩,看这格式,截然就是一个四合院。 满墙的金黄壁纸,雕花凿影的高级红木大床,配以缥缈柔软的殷红纱帐,显得华贵大气。我站在这暂作休息的东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环顾四周,也都是宫里一贯的装饰,华丽高贵。细细查看,发现这里的摆设,瓷器,字画,全都是古董,拿出去恐怕也是价值连城,连最普通的用来薰香的香炉,也是镶宝嵌珠的。此刻那香炉上正喷吐着缥缈袅娜的香气。也许是今日早上起得太早了,安顿好后,觉得有些疲惫,我便合衣躺在厢房的贵妃榻椅上稍作休息,不再去想那道挺拔却也黯然的背影。…… 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是天地昏黄,万物朦胧。这时的我,正睡眼朦胧的瞧着已经西下的红霞发征。突然在房间里闻到一股香气,朝外堂一看,原来是宫女们在钥婷的带领下正整齐地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晚膳进来。她看我走了出来,惊喜的笑了笑:“小姐,您醒啦?刚好晚膳做好了。”我看了看她,报以一笑:“玥婷,甄王爷呢?回来了麽?”玥婷将膳食一一摆好:“刚才太后讓人来传话,甄王爷就在慈宁宫吃膳了。……” 这时晨芙走了进来,玥婷继续说道:“本来是讓小姐也过去一趟的,但奴婢看您睡得熟,便讓他回去复话了。”我瞧了瞧晨芙不自然的脸色,一惊:“玥婷,那传话的人回去多久了?”“那小桂子公公在这里坐了一会,刚走。”我急忙唤她:“玥婷,你赶快去截住他,就说我稍作整理就到。”看玥婷呆了呆,又催促道:“快去呀。”这时的晨芙明显松了一口气,急忙应了声“王妃,我去吧。”便匆匆出了门。 我连忙唤来还在疑虑的玥婷,我却没空给她解释这其中缘故,只是嘱咐她赶紧上前给我梳妆打扮。虽然只是一次家庭式宴席,我也稍稍穿的较为端庄温婉,但这次我没有妆戴太多华贵饰品。 我选了一件桃红鑽珠窄腰宽袖锦裙,绣满水晶珠子的衣摆随着广袖拖摆至地,腰系粉蓝绶带,上面罩着一件绣着点点繁复花纹的粉蓝裙纱,比较长,一直垂挂到地,依然是一身清丽装扮。长长的墨发梳成稍显稳重的云髻,脑后戴的是粉色玛瑙玉饰,云鬓上插着一支镶宝嵌珠玲珑桃花簪,发簪下盈盈垂下的珠子,此刻正冰凉的贴在我的脸颊,旁边配着几枚玛瑙珠簪,配成月形,再配上同款的耳坠,端庄中透着华丽。 在晨芙回来时,我已经妆扮好了。她一进来就向我恭敬施礼:“王妃,奴婢已经将您的话带到。小桂子公公已经回慈宁宫复话了。”我向她点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向钥婷说道:“钥婷你忙忽了一天,留下早些歇息,晨芙跟我去就好了。”见钥婷点点头,我便拉着晨芙赶往慈宁宫。 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整个慈宁宫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正殿前有两株巨大的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树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前廊植了一排桂树,看似是桂花中的佼佼者汉中的汉桂,均植在用刚石砌成的花坛之中。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让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西边的花园植遍牡丹,虽现已入秋,已经不是开花的季节,但它们的叶子却长得甚是茂盛,显得绿意幽幽,远远看去,一片低矮绿林随风荡漾,也是难得的美景。 还没进正殿,就已经远远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声,门外伺候的小桂子公公远远瞧见我们来了,便拉长他那尖细的嗓门朝正殿喊道:“甄王妃……到……。” 第16章 阳关曲赠瑞阳 慈宁宫的百凤殿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白玉的石阶和青玉的栏杆,朱红的长柱增添了皇家的庄重,四周均用雪花岩筑成,四周的雕花金色烛台上均燃着烛火。点点火光倒映在这雪白的地板上,明亮刺目。右边是宴客的殿宇,太后坐在中央铺着柔软绣牡丹软榻上,前面是雕凤红木餐桌,左右两边的餐桌仍然是一列排开。在左边是一个月白池,邻池而建的是一个巨大的琉璃平台,用来演奏歌舞。悠扬大气的乐曲正在奏起,流淌在那粼粼的平静的水面上,平台上,正有一群舞姬正在舞动着她们的青春。 环顾众人,歌舞升平,一地的浓醉如梦,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专注里。我却微微一怔,还以为太后只是宴请了我跟甄王,但没想到除了我们,连恭王瑞瑆伉俪,勤王瑞阳也在席座上。我梢梢整理了一下,逐一行礼,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我的姗姗来迟,只是慈祥的嘱咐我入座,我稍稍定心,依言迈着莲步端庄地走到瑞清的座位旁坐下。 瑞清依然还是今早的那身服饰,一头齐肩的长发随风飘荡,给人一种叛逆不驯的感觉,且五官深镌,非常俊朗而且显得有个性,头上戴的金簪玉冠在烛光中闪着耀眼的流光。他带着一丝看不出意味的笑坐在那里,看着琉璃平台上那舞姬妙曼的舞姿,那红粉的裙摆在飞速的旋转中在雪白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妖娆的花朵。他的目光那么专注,可是我却从中看出了空洞。 坐下后方知我的对面正是瑞阳的位置,他的打扮也十分的随意,只一件月白便袍,纹着祥云圈圈,戴稍显正式的白玉冠,正闪着柔和的光。剑眉星目,俊朗至极。此时,我才发现他的五官与瑞清的极其相似,也是深雕入遂,在黑暗中透着硬挺之气,都是有文官之雅,亦有武官之英。猛的一抬头,满室耀眼的烛光中,他脸上的笑容甚是温润,一如那温暖的烛火。 夜风徐徐的吹着,宫女们依次端上精美的膳食,太后看似专心的在观赏着歌舞,目光却时而落在瑞清的身上;恭王则不时和旁边的恭王妃亲密地咬着耳朵,看得出来,恭王对其王妃杨氏很好,不时的为她夹菜挡酒;我留意到瑞阳的目光偶尔落在恭王夫妇身上时,那眼中是赤裸裸的羡慕之情。而旁边的瑞清则懒懒的靠在绣花软塌椅背上,拿着青玉酒杯在独自自饮。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对面,却正好对上瑞阳投来的目光。微觉尴尬,便举起酒杯对他做了一个得体的敬酒姿势,然后拂袖遮挡下一口喝尽。这是上好的女儿红,本应甘甜清洌的酒人了口却如毒药般,热辣辣的熏了一身。瞧他也仰头喝下,我也就收回了目光,但却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的身上,停顿一会就即刻调开,我刻意躲避,不去看他。因为那炙热的目光中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是我不能面对的。 期间,恭王和他的王妃和乐融融的说笑着,不时将酒敬向瑞清和我。我感觉肠胃开始滚烫,就只是嘴唇沾点酒水,表示一下便可,但瑞清则是来者不拒,均是一口喝完杯中酒。不一会,看他脸上逐渐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有丝担忧,正要嘱咐他不要喝太多的酒。话刚到嘴边,瑞阳却抢先开口:“八弟,不要喝太多了,易伤身。”瑞清点点头,却又端起酒杯,敬向瑞阳:“七哥,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是多么值得‘高兴’的日子。来,陪我喝一杯。”说完,又将杯中酒一干为尽,瑞清将高兴这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隐隐有股怒气。瑞阳也听出来了,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后,却没有说话,只是随着瑞清干尽杯中酒。 “阳儿,你也不小了,准备何时娶正妃呢?”端坐在凤座上的太后突然说道,惊得我正端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酒水洒出了些许,落在桃花的锦衣上,却又迅速的被吸收,消失在织线上,只是留下了一片湿意。还好所有人都将注意转到了瑞阳的身上,并没有留意。我端着酒杯在嘴角慢慢饮着,遮盖着苍白的脸,不经意抬头,却看到瑞阳脸上同样是一阵发白:“儿臣没有想过。”他尴尬一笑,缓慢说道:“如今也不想纳妃。”瑞清有些醉意,身子往后斜靠着,醉眼朦胧地问道:“难道这京城里的女子七哥就没有一个钟意的麽?”瑞阳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还不想。”这声音逐渐低下,他快速的看了我一眼,虽他已极速闪开却已讓我触目惊心,只得低下头假装看着衣袖上的繁复花纹,心乱如麻。 这时恭王也抿了抿嘴笑道:“七弟,你毕竟是个王爷,如今连八弟都有了正妃了,你这个兄长却还没有,这怎么说得过去?”太后点了点头:“瑆儿说得极对。听闻柳丞相的么女长得即是清丽,为人也端庄识礼。而且身份也算娇贵。阳儿,你可有意?”瑞阳微摇头颅,用清晰坚定的语气说道:“母后,其实儿臣想过段日子,便向皇兄提议去边关协助五哥,共同歼敌保卫国家。”我微垂了眼帘,心里有喜亦有悲。瞧着太后正欲说话,我忙笑着说道:“难得王爷身牵国家安危,令人敬佩。妾身敬王爷一杯。”刚说完,他就对我灿然一笑,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他露出的如此灿烂的笑容。 后来,瑞阳极力避开他纳妃的话题,本来大家都在劝导,要他先立家再去边关,但瑞阳一句:“没有国家又何来家室?”便将众人的话都堵了回去。至于真正出行的时间,只说等禀告皇上后再来定夺。太后看到他如此坚决的态度,也就无话可说。。 ……………… 待舞曲舞姬散去后,恭王笑盈盈地看着我:“听闻八弟妹甚懂音律,小王不知有此荣幸听到弟妹的妙音?”本来我的心还在为瑞阳的出行七上八下,见众人均看着我,便笑了笑,语带温婉道:“可惜妾身的古琴没有带来。。”对面的瑞阳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致:“这又有何难。”他转向身后的侍从,低声说道:“让人去我的广陵殿取那玉琴来。” 玉琴被抬来了,裹在碧蓝的绸缎中,被安放在琉璃平台上,侍从们小心的揭开绸缎,瑞阳则看着我,眼中满是笑意。太后瞧着我点了点头,我便到玉琴前盘腿坐下。这是一架月白玉琴,玉琴在烛火照耀下,闪着温润的光晕,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浅浅一笑:“那妾身就弹唱一曲吧。”说完,十指拨转,配合着琴调张口吟唱起来。我的嗓音还算不错的,清脆悠扬,唱的是《阳关曲》:“……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巾,尺素巾,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略带清幽的嗓音与琴声相配,衬出了这首琴歌的纯朴而富于激情的音调,唱出了情意真切,也唱出了自己对即将远行的他那种关怀之情。微微抬头,发现大家的眼中只有满满的赞叹和满足。 琴声愕然而止,瑞阳先行拍起手来,我克制着自己的感觉,柔声言谢。回来座位上,却见瑞清紧盯着我,眼中闪着让我心惊的锐利光晕。他的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困倦的关系还是喝酒的关系,我无法再与他对视,只好端起酒杯笑着说道:“王爷,妾身敬你一杯。”说罢不看他,直接饮下。头有些晕眩,身子轻飘起来。。对面瑞阳关切的看着我,目光柔和。我缥缈的笑了,眼睛酸涨得厉害,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可是我知道我要醉了。瑞清拉着我的手用力的捏了下,有些疼。 “琪儿,你怎么了?”太后关切的问道。我依旧笑着,带着醉意柔声说道:“母后,儿臣有些不适,想先行退下。”旁边的瑞清紧盯着我,目光有丝关切却显得紧紧逼视。太后想了想:“也罢,今早宴席上你也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得到允许,不带痕迹地挣脱他的抓握,便起身一施礼,由身后的晨芙扶着略显步履蹒跚地退了下来。 步至长长的朱壁走廊时,我便挣开晨芙的挽扶,脚步已经回复平稳。四周是寂静的黑暗,回头看着慈宁宫那一片辉煌灯火,只有那里远远传来了乐曲声,好像还可以看到他们在那里欢歌畅舞。嘴角泛起凄楚的弧度,笑了,直到那点点灯火变得逐渐变得模糊一片,才用柔软的丝锦宽袖拭了拭眼角。旁边的晨芙小声的说道:“王妃,先回去休息吧。”我‘嗯’了一声,便扶着她的手慢慢向赏荷宫走去。 第17章 偶遇(1) 虽然只是秋季,但深夜的风却甚是冰凉,我披衣坐起。梦中的人影依稀还记得,依然是他的那双手,紧紧拽着我的衣摆,也紧紧的拽紧了我的心,那紧紧相视的淡墨色眼眸,里面柔情万丈,似乎有什么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猛地握紧手中的那一方丝绢,触感依然润滑轻薄,看着素白的丝绢下角那绣得精巧的金色小字‘吉祥’,心里一阵刺痛。 此时二更已过,瑞清还没有回来,晨芙与玥婷都被我遣下休息去了,整个赏荷宫陷入深夜的寂静中,唯一的伴着我的光亮就是床前点着的这一盏烛火。伸手佛开缥缈柔软的殷红纱帐,不忍再看着烛台上那凋零的蜡泪,顺步走出厢房。刚来到碧蓝水池边上,瞧着西边远处的宫殿楼阁。广陵殿的位置大概就是在那里吧,听闻那里是四面环湖,清静幽雅的竹林殿宇,想想,却又觉得好符合他的气质。 突地从空寂的后宫随风传来一声声空灵箫声,箫声似乎有些远,但还是隐隐约约听出来了,箫声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缥缈忧伤。我心一紧,暗想这深宫中也有跟我一样满怀心事,深夜无法入眠的人麽。身边有清洌幽香的莲香,远处有悠扬轻灵的箫声,我静静地站在水池边,怔怔的。箫声赫然而止,过了好一会,箫声才又隐隐约约的传来。这次的箫声轻灵悠扬,是熟悉的曲调,我竖耳细听,一阵惊愕,不自觉的顺这箫声寻去。 此刻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四周也是漆黑一片,可是我却一点都无心顾及,只是顺着声音凭着感觉往前摸索着前进。摸索了许久,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缠绵撩人的箫声,熟悉的音韵,如寒风一样挑拨着我的心神,脚下迈开的步羁不由地加快。。终于拐进了一个胡同,两边是一人多高的暗红宫墙,胡同蜿蜒曲折,我顺着那胡同中的小道走着,终于走出胡同,站在拐弯处,眼前逐渐明亮起来。原来这里是一个面积颇大的花园,花园中间有一条宽大的石阶宫道,宫道两边均立着许多架着灯笼的角架。在其中一盏宫灯下,背对着我,一抹晕黄身影,挺拔玉立,灯光的斜照下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 此时箫声已停,他突然转身,头上的白玉冠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道流光。此时,他已看到迎面而来的我,一阵惊愕。我也看清了来人,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勤王!(婧琪!)……”俩个人同时出声,语气都是相同的惊讶。诧异过后,他堂皇地看着我,目光柔和,那俊朗五官在朦胧灯光下,显得有些熟悉。 他显得比较淡定,温和地笑了:“你怎么来在这里了。”我似若无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枚玉箫:“刚才是你在吹箫麽?”其实我是想问:“‘咏荷清调’是你吹的麽?”他‘嗯’了一声,可我依然看着那枚玉箫。此刻,那玉箫上白色的光晕好似变成寒冷的芒刺,硬是刺破了我心底的那点奢望,讓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他瞧了瞧我呆怔的表情,忧心道:“婧琪!……”我心里渐渐有些不好的感觉,脸色渐渐地变得煞白,但仍然鼓起勇气问道:“王爷,您怎么会吹奏刚才那首曲子。”声音有些隐隐的颤抖。 他眼眸向斜下盯着,显得有些若有所思,思量许久后,才抬头道:“嗯,这曲子是上次听龚兄吹奏,感觉不错,就讓他教我的。”轮到是我有点讶异,却感觉松了一口气:“真……真的?”他看着我,重重的点头。我瞧了瞧那玉箫,突然想到:“这玉箫?……”我还没问出,他却好似察觉到我的问题,直接打断说道:“噢,你说这玉龙萧么?想必你是看到了八弟的那玉箫了吧。这是父皇送的,一共有两枚,一枚给我,一枚给了八弟。”他体停顿一会,补充说道:“这是为了纪念同年出生的八弟和我而特别制作的玉龙萧。……”说完,他淡淡笑开了去,眼神迷蒙。听完我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吊起的心终于落在了地上。 此时,风越吹越猛,而且是越来越冷,我现只穿着刚才起身临时披上的单薄丝裙,身上打着寒颤,不自觉地抓紧胸前的衣襟。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本来就漆黑的天空此时更是浓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好像要下雨了,心里暗想要赶快离开这里才好。我看着勤王,正要开口问明回宫的路,他正好也看着我。却是他先问道:“你冷么?”说完,看了看我单薄的穿着,蹙起眉头。我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身上好闻的淡淡檀香随风飘来,我紧张的低着头,直盯着脚上穿着的那双绣花鞋,盯着鞋尖上上密密麻麻的绣珠,它们在灯光下正闪着耀眼的光晕,感觉有些刺目,我闭了闭眼,心里有些慌乱。 他突然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我睁眼一看,原来是他的身上披的那件晕黄披风。急忙抬头,看到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便袍。我摇摇头,慌忙想解下披风,他却按住我双手,低声说道:“你穿吧,我不冷。”说完,直接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可否陪我走走。” 他见我点头,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笑弧。他在前面走着,我则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并将我们的距离控制在一步之外。我低着头,走了许久,俩人都没有说话,我的心砰砰跳着,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发现他突然放缓步子,退在我的身边,缓慢从容,好似散步。可是我却感觉怪异,毕竟现在是晚上,而且又没有月亮,感觉夜风凄凄的。。我抬头看了看他,想说讓他回宫休息的话,毕竟现在已经很夜深了,何况如果被人瞧见我们深夜在此相见,毕竟会有闲言闲语。我停住脚步,拉住他的衣角:“王爷……”话音未落,大雨就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 一阵惊呼,我们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往前跑着。这时,裙摆已湿了紧贴着我,感觉绊着脚,讓我跑起来有些费劲,渐渐的,我落在他的身后,跑得有些跌跌撞撞地,慌乱中他突地拉着我的手,相握的双手湿而热,一片。却在这时,我刚好踏上因雨水而显得湿滑的石阶,突觉脚下一滑腿一弯,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扑倒在石阶上。我想站起来,脚却无力,他突地弯下腰猛地将我抱起,继续往前走着。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挣扎着要下去,他却加紧了手上的力道,看着我道:“别动,不想再摔跤的话。”口气是那么的不可抗拒。我看到他的头发已经开始湿了,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他抱着我紧紧的,我的脸颊刚好贴着他的胸口上,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心跳个不停,干脆闭起眼睛。 第18章 偶遇(2) 渐渐地感觉淋洒在身上的雨点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刺痛和冰凉,但勤王的步子还是如此的急促。我低着头仍然不敢抬眼,却是偷眼看去。发现我们已经走进了一条竹林环绕的长廊上,两边均植满了密密匝匝的竹子,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幽静的楼亭。。走廊里,大雨带来的清新的空气中隐隐散发着淡雅的馨香,润润的,甜甜的。经雨水冲刷的竹子苍翠葱茏,竹竿似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碧玉直冲天际。 进入楼亭,他温柔的把我放坐在石椅上,角楼上挂着的宫灯在风中左右摇摆。我正想站起身,膝盖上却是一阵刺痛,不自觉的呼痛。他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别动,我看看。”并半跪着在我的面前,轻轻揭起已经淋湿的裙摆,雪白的膝盖上截然就是一片血肉模糊。他蹙眉看着,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待他将伤口简单包扎后,又说道:“伤得不轻,我去拿点药。”说完,似又要冲入那朦胧细雨中,我急忙中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轻轻摇头:“王爷,不用了。”他被我拽停,站在亭中一身白衣似雪。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想这也许就是与他最后的见面机会了,心中不免有些凄楚,定了定神:“王爷,可否陪我坐会。”他回身,晕黄的灯火洒在他的身上,月白便袍反射着柔和清冷的光晕,他目光柔和,淡淡点头,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雨渐渐小了,细如牛毛,伴着风如薄纱般拂在脸上,有点清冷。我们相邻而坐,彼此间都没有说话,他目光专注于外面缠绵的雨丝,不知在想着什么。我淡淡地开口:“王爷,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了么?”他回头,表情却已经不如刚才的轻松,蹙起的眉宇间淡淡的透露出心事。我关切的问道:“王爷?”他淡淡的笑了:“也没什么事。只是刚才跟皇兄商议国事,才知道今日边境快报,匈奴又再来侵扰我东北边境,我军场场出战,均是连连告败。我刚跟皇兄提议,希望可以讓我去镇压战事,皇兄已经同意了。”我心一紧:“不是有汉王么?”他依然是看着外面:“五哥镇守远在千里的西方。听闻,西方的邻国也开始不规矩。如此凑巧地两地连续被侵犯,这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他没有再说下去,神情中有一抹沉重。。 我却猛然一惊,二哥也在西方:“这么严重么?”心中波澜起伏,殊不知是为了二哥还是为他。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用力咬了咬嘴唇:“那王爷何时出发呢!”他回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一抹黯淡:“后日,早朝宣旨后便要启程。”说完又目光灼灼地瞧着我:“小王对你有个不情之请。”我嘴角浮上温柔的弧度,看着他:“王爷,请说!”他温柔含笑:“你今日在殿堂吟唱的歌谣,谱写曲词送我,可好?”看着他眼中昭然的期盼,心一点一点地乱了,喃喃似自语:“王爷,你又何必。” 他似看出我的抗拒,怔怔看着我半响,终是笑开了:“如果小王的要求讓你如此为难,就当我没说过。”察觉到他笑容中的淡淡失望,我终是不忍,:“王爷,不是的……”看到他眼中的明亮光彩,我点点头:“好吧。可是,这里没有笔墨。”他嘴角的弧度变得柔和了:“不急,你明日回王府后便要回龚府‘会亲’(1)的吧,我去龚府找你。在星湖等,不见不散。”我看着他愉悦的笑颜,心里却似黄莲般苦涩。 许久,我再度开口道:“王爷,那就预祝您凯旋归来。”他看着我,目光有着决然:“谢谢。我一定会回来的。”我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不远有灯火渐近,心中有些慌乱。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似看到我的惊慌,他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笑容:“别怕,有我在。”他看了看远处那近到已经可以听见人声的灯火道:“我们这边走,我先送你回去。”我点点头,便紧跟随着他顺着角楼的另一条小径走去。 漆黑细长的竹林小路,我走在前面却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回首,就可以看到他,想起之前读起的诗文‘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心里一阵恼羞,脸上微辣,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心里却有奇异的安全感。朦胧细雨、竹林、小路……我们沐浴在朦胧细雨中,在竹林中缓步走着,身后的点点宫灯与青青翠竹林,仿佛是烟雾弥漫的黛青色的水墨画。突然很希望这条竹林小径没有尽头,就这样让我们永远走下去。可是,又有谁能在林中久留,在雨中久留?谁又能在谁的心中久留?在岁月的流逝中,大概最灿烂的辉煌也会瞬间消失吧。 欢乐总是不知时日过,转眼已经走到我熟悉的宫殿前。……望着他欣长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宫道上,不理心里浮起的淡淡空虚感,转身踏进这漆黑的宫殿。我独自一人徒步走过长廊,看着四周黑暗的树影婆桬,还有奇怪的虫鸣,白天那么祥和华丽的繁盛景象,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诡异和恐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终是踏入了厢房内。 进了房间后才察觉里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之前点燃的烛火熄灭了,空气中有微弱烧焦东西的气味,淡淡的泛着一股清香,讓人闻着心神一震。我深深吸了一口,摸黑搜索着前进,凭着感觉,终于走到床榻前,顺手解下披风,刚想换下淋湿的衣裙,却察觉到周围已被一抹男性气息包围着,炙热而陌生。我惊得一回身,就撞入了一个人的胸膛上。 (1)古代新婚的第三天(古亦有二至七日“会亲”的,后多从五日,今亦有简为三日的),新娘携丈夫回娘家,称“会亲”。 第19章 意外 他双手猛地抓紧我单薄双肩,紧贴着的肌肤传来烫人的温度,还有环绕全身的熏人酒气,我惊慌起来,心越跳越快,眼前漆黑一片,无论如何睁大双眼,什么都瞧不清楚,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惊恐也一点一点的增加。还没来得及呼喊,他温软的吻就已落下,陌生的男性气息落在我的唇上,我心里又羞又恼,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痉颤,他的吻细密而炽烈,剥夺了我的呼吸。 “你是谁?……”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窒息的时候,他嘶哑开口,一阵酒气袭来。我却微微讶异,这是他的声音……心里一阵恼羞,我看不清楚他,心却稍稍安定了下来。不知何故,他的呼吸逐渐急促,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后,再开口却变成嘟哝:“酒……拿酒来…快给我拿酒来……”说完便推开我。顺着他的力道,我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绸缎绣花鞋底湿滑,一时没站稳往后重重的摔坐在地。我顾不得疼痛,在地上摸索着,才发现地上已经是一地狼籍,一地都是被摔的饰物,还有满地的酒气。 我顿时已明了,继续摸索,终是找到了被摔得东倒西歪的特制铜灯台,并找到了火石,不熟练地试燃了几次,终是燃起了温暖的晕黄灯火,骤然一室明亮。我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果然这个厢房的摆设是陌生的。依然是满墙满壁的金黄壁纸,依然是价值连城的名贵饰品,雕鸾飞天的杏木窗台,殿墙配以彩色珠帘帐,显得缥缈华丽……瞧着青玉石桌上的玉莲苑铜香炉,心想自己肯定是走错房了。 “……快拿酒来……”随着身后的喃喃叫嚷,我惊异回首,见甄王站立在那,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他身上的墨绿锦袍有些皱褶的痕迹,头上的金簪玉冠歪斜着,松散的几缕发丝正柔顺地贴着俊朗的脸颊,显得平时冷峻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他满颊红晕,软软无力的捧胸,口里低低的念念有词咕嘟道:“你……你是谁?”我压下心底奇异的感觉,微叹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王爷,是我。你醉了,不要再喝了。”这时的他正眯着眼睛看着我,似乎还没有适应这骤然的光亮。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那张和勤王相似的面庞。虽然他们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却都继承了先皇的大部分长相,只有眼睛不同。他的眼睛是讓人永远也看不到深处的,而且最近他看人的眼神都带着禀人的冰冷。而勤王的眼睛虽然也和他一样深镌,但是却好似清澈见底的水潭,明净的不含一丝杂质,一眼就看到底,而且那双墨色的眼眸,似有那种摄人心魂的光晕…… 黯然收回自己的思绪,发现他正紧盯着我,眼睛里燃着不知名的光辉,而且他正步履蹒跚地走向我,现在虽然还是一副醉态,全身却犹带着一抹霸气。看着他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危险光芒,不知名的惊恐又抓紧了我。他紧紧相逼,我不自觉地后退,直到身子抵在冰凉的金黄墙上,告示着身后已无路可走。再回首时,他已经走到面前,修长健壮的双臂撑住我身后的墙壁,将我困在他的手臂中,我只好微卷着身躯,紧贴着他的怀抱,好不容易深吁了口气,呼吸间却尽是他那股带着熏人酒香的男性气息,亲密而撩人,讓我微微有了窒息感。 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中,用下巴低着我的头顶,我一仰头就看见他那双缥缈迷离的眼眸,终是看进了那双耿耿明亮的深黑眼瞳中,那里倒映着一个稍显无措又楚楚诱人的白衣少女,眨眼间再看,明亮的眼瞳里却已是炙热的火苗,散发着惊艳的光华,迷人却危险。我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衫裙,这是一套轻薄布料的月白丝绢里衫裙,是我就寝的时候才穿的。现在却因为淋湿的关系,前面用金丝绣成的细密雅致花卉已紧贴在身上,显出了玲珑妙曼的身材,在晕黄灯火中,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眼中有着昭然的欲望,我不敢直视,他粗重的气息喷在我脸庞上,瘙痒而灼热。他猛地将我板正在他面前,紧紧的抓着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神火热却又有着弥漫的眼眸中,讓人瞧不清楚。瞧着他迷人的脸庞渐渐向我靠近,我羞得别过脸去,避开了他温柔的触碰,那火热的唇却不可避免地轻轻抚过我的耳畔,惹得我背脊一阵酥软。“你……”他语气中充满了激动,以致再说不出什么。我却挣扎着:“王爷,是我,婧琪啊,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似惊醒般猛然后退,半蹲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蹙紧眉头:“你走,走,离我远远的……”我暗暗嘘了一口,正想离开,却瞧着他俯在地上重重喘气,痛楚分明已直刺入心,我终是不忍:“王爷,您怎么了?哪不舒服么?”边说边伸手抚上他的肩膀,他却似我的触摸如毒蛇般猛然挥开,脱口而出:“滚……”他虽然作如此忿然状,但痛苦的表情却是怪异的。 看他凝眉的神情,额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我伸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却是冷汗沾湿了一手,猛地一惊:“王爷,你正生热呢。妾身去叫御医……”最后的话语消失在他的唇边,更加浓郁的气息迎面而来,我心一沉,一阵惊惧,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双手抓着我的双肩,让我不能动掸,火热的男性气息喷在鼻翼间,讓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里却越来越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制止他。 我还在迷茫时,他突地把我拦腰横抱起来,直接往殿中华贵艳丽的红罗斗帐走去。我心中微微一定,欲挣脱他的怀抱,却赫然发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在他的怀里虽隔着锦袍,我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有力而急促,我的心却凉了下来,紧张和恐惧涌了上来。他直接将我放在冰冷的玉榻上,他的身体火热,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身体,所过之处我不由的泛起阵阵痉挛,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坚实的臂膀,他浑身一震,呼吸急促起来,周围气流已逐渐炙热,我的背脊却正一点一点的渗出冷意。 他的手急促地想解开我前襟的珍珠绊扣,却猛然摇头:“怎么如此麻烦。”说完猛地一扯,那件精工细作的里衫裙就脱离了我的身体,我忙用手挡在身前。而他现在这个样子是那么的陌生,他眯着眼看着我,粗喘着,伸手抚上我的胳膊,身体就压下来,他的身体炙热还有淡淡香味。我闭上眼,心里难过极了,即使我跟他已经是夫妇,不管我是否愿意,这都是我应该给的,可是,在此时,我实在是无法接受。“不要!”我无意识的说出了这两个字,眼泪掉了下来。 他只微微愣了一会,却没有因为我的眼泪而停下,只有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炙热的唇齿点点印在我的眉心红唇上,只是稍显粗鲁急促……渐渐地我感到自己也温热起来,好似还闻到空气中的清香越发浓郁,脑子开始昏昏沉沉,全身乏力,只能缓缓承受,承受他浪潮一样的爱抚和烈火般的耸动。 ………… 殿堂中的红烛高照,灿如星火,红帐上的销金卷羽在星火中粲然生辉,依然华贵艳丽。烛火燃得有些久了,泛着冷光的特制紫铜台上积满了触目的蜡泪,红潺潺的刺眼。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停罢,天地的静默间,唯有瓦檐上的雨点滴落的簌簌声音,轻而生脆。我静静地躺在宽阔柔软的床榻上,他在旁边睡得很沉,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肩,讓我不能动掸。殿中的空气依然冰凉,我却徒然有些汗意,他手臂的肌肉和我胸前裸露的肌肤因灼热的汗水贴在一起,潮而黏,讓人心底起腻。欲望的欢好如水流在身体上流过,我却觉得身和心都是疲累的,仿佛还是他方才刚进入身体的感觉。赤裸相对下,我的反应生疏而干涩,他的唇是火热的、急促的,身体也急迫,这样贸然进入,讓我有无言而粗燥的疼痛。 眼睛还是睁着,心却开始游离。突然发现,心不在了,身体也就成了一个空洞的容器,茫然空洞地承受着他的激情,却无法给出真心的欢悦,像是置身事外一样,只是这样痛苦承受着,没有交融,更没有欢愉。眼前的樱桃色绸罗帐幔,依然安静垂下如巨大的翼,从今晚开始一切均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第20章 真相 醒来天色已是微明,我独自在床榻上,瑞清已不见了踪影。抬首见缜密的彩珠纱帐外人影绰绰,我心里一惊,拉过丝绸被褥遮盖住自己的赤裸,佛开纱帐心悸问道:“谁在外面?”守在殿外的一队宫女应声捧着洗漱用品和衣物鱼贯进入,领首的是晨芙与玥婷。 见我如斯模样,玥婷稍显困惑,却也守着规矩,跟着装扮喜庆的晨芙一起,领着宫女行礼道:“王妃金安。”我忙示意她们起来,晨芙嘴角含喜,笑道:“贺喜王妃。甄王打早就起身了,见王妃睡得沉,特意吩咐了奴婢不许惊动您。”我忆起昨晚的劳累,黯然低下头,外人看来,我这却是一副娇羞模样。 洗漱完毕,晨芙端着一盏汤药在我面前,柔声道:“这是止痛安神的药,王妃先服下了吧,用完膳食即刻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呢。”我点点头,心乱如麻,暗吁了口气,说道:“先放下吧。晨芙,你去帮我拿那套珍珠首饰过来,玥婷,你帮我梳妆,其他人先退下吧。”众人均领命下去了,我站立着闭目养神,正拿着浅紫花蒂衫裙往我身上披挂的的玥婷惊道:“小姐,您这里是怎么了?怎么有瘀伤?”我顺势望去,果然看到膝盖上昨晚跌倒的伤痕,血已止了,暗红的扭曲的伤口像蛇一样密密地蜿蜒,一片淤青,衬着雪白的肌肤显得触目惊心。 看着那毫无遮掩的伤口,我突然惊觉,佛开玥婷的手,在身后的床榻上查找,但将被褥翻了几遍却找不着。玥婷被我吓了一跳,看着稍显急躁的我,跟在身后着急问道:“小姐,您要找什么?告诉奴婢呀,奴婢帮您找。”我停下动作,定了定心,比划着:“你有没看到这样一方素白丝绢?就是绑在我这膝盖上的。”玥婷茫然的摇摇头:“没有见到,而且今早都没瞧见小姐这有绑着丝绢啊。” 再次在寝殿找寻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我泄气的吁了口气,旁边的玥婷不解道:“小姐,不就是一方素白丝绢嘛,丢了就丢了,下次再织一张便好了。”我失神地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只得默默安慰自己,只是一方丝帕而已,应该是掉在外面了。 这会,我正端坐在梳妆台上,玥婷在身后忙着为我梳发,桌上的那盏二层球形熏炉里香烟缭绕,香气四溢。玥婷叹道:“这香片还真香。小姐,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连焚的香片儿都比外面的香多了。”我笑了笑,深吸一口,清新而带点花香,这似是醒神的熏香,只是掺了花粉而已。我侧目看着那盏二层球形熏炉:“钥婷,这香炉怎么换了。”,玥婷瞧着我迷茫的神情,笑道:“……哦,小姐您说的是那盏玉莲苑铜香炉麽?今日早上晨芙不小心摔了,真是可惜了那玉莲。是上好的羊脂玉,玉片都散了一地,还惊醒了王爷。小姐,您没听到响声麽?”我摇摇头,脸颊上微微有了火辣感。 玥婷察觉了我的失神,咬着嘴唇:“小姐,您真的跟王爷……圆房了?”我僵硬地点头,钥婷却是一脸的惊喜,似松了一口气:“那就真是太好了。那日听了王爷的言语,奴婢还在为小姐的以后担心呢,不过,现在看来王爷是喜欢上小姐了。小姐,奴婢都说对了吧,像您这样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呢。”我微微苦笑,有些泄气:“不,他并没有喜欢上我,只是一个意外……意外而已。”我嘴角柔和的弧度渐渐冷凝,玥婷则显得有些无措:“小姐……”。。。 因为太后礼佛的关系,慈宁宫里长年都焚香,殿内角落的香几上均置着用紫铜特制的贴金箔的三层玉佛香鼎。铜鼎内焚起香球,殿内香气四溢,使人精神振奋,连长廊里都满是香气,呼吸间也会感得到的醒脑清神。轻掀开纱帐进去,暖气带着香气扑过来,浑身都感到软酥酥的温馨,别有一番清新的香气。鼎内的香球是道教的天香,却不是一般的普通货色,是西域进贡的真正的香料,听闻经常焚此香,可以醒脑清神,去浊存清,且有延年益寿之功。 殿中,太后身上的玫瑰红金丝绣祥云裙袍在阳光下闪着沉稳高贵的光泽。殿下,我含着温柔大方的微笑,深深的端庄的福身施礼:“母后金安。”整个殿空荡荡的,一大早的却没有一个请安的人。我深深的低着头,垂着眼眸,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浓密睫毛投下的暗影,一时间周围很静。我心跳有些急促,这时,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润白的手,我顺着那手看上去,是一张慈眉善目的笑脸,我不由地也还她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缓缓起身。 太后拖着我的手缓步走着,我不敢有抗拒,乖巧的随着她一同坐在尊贵的凤座上。太后也许是因信佛的关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亲近和蔼的气质,却有那么一丝讓人无法接近的高贵。 此刻,太后含笑轻拍我的手,带着些许溺爱:“昨晚委屈你了。这份宠爱你本来就该有的。不过,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往后,瑞清会对你好的了。”她眼中满是温柔的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心跳起来,心里微凉。。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的闪烁,我浅笑着,谨慎说道:“儿臣怎敢说‘委屈’二字。侍候王爷本就是儿臣的职责。” 这会刚好有宫女奉上参茶盏杯,太后接了饮着,她身侧的一位姑姑含笑说道:“太后,这王妃果然有您最喜欢的性子。言行举动都讨人喜欢。”太后闻言果然欢喜,笑道:“嗯,哀家也这么觉得,之前一直想给瑞清找的就是像她这样的女子。。。”太后微微叹了口气,跟着和颜悦色对我说道:“哀家知道,瑞清之前委屈了你,这赐婚也的确是为难你了。但是他只是被人暂时迷惑而已。……他会明白的,而且他以后会是个好夫君……” 我抿了抿嘴,浮上平和的笑,好似心中没有涟漪:“太后能给儿臣赐婚,这是儿臣的福气。儿臣会做个贤惠的妻子,以后还需母后多加提点才是。”太后点点头,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瞧我许久才道:“嗯,你会这样想,就好。女人一辈子,爱情可以不要,却不能不要子嗣。女人的归宿最终还是子嗣。……” 我轻轻答了“是”,带着恬静的微笑垂下眼帘,目光正好落在她尾指上,她小指上戴着的翠玉葵花金护甲泛着冰冷的光晕,我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因为还要打点准备回府的事宜,我便先行退下了。走出慈宁宫,抬头看了看天,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明亮得让人讶异,我长吁了口气。走至暗香浮动的花园时,一摸衣袖中的绢子不知落在了哪里。一方绢子本也不甚要紧,只是那绢子是笄礼时蓉妈绣给我的,对我而言是珍贵的。细细回想,方才丝绢在太后殿中还拿来用过,必定是落在殿前了。于是不要玥婷晨芙陪着,想取了便走。 疾步走到殿前时,却瞧见那粉色丝绢被风吹起正挂在慈宁宫殿窗下的桂花树杈上。此时正是初秋,凉风影动,一人多高的桂花树种满了殿侧,花开繁盛,簇簇金黄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让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那挂着丝绢的桂树刚好是栽种在太后殿宇中的长窗下,枝叶广茂,香风细细,倒是把我的身影掩盖其间。我抬手去够那粉色丝绢,无奈它挂得太高,我够不着。踮脚也只能勉强碰到它的边缘,绣帕在我一下一下的碰触下微微的摆动。许久,还未能够着,我已累得不行了。 我刚停下动作,猛地听见殿里面传来方才那名姑姑温和的声音:“太后,这是太医府特意给您开的凝神药。”只听得太后“嗯”了一声,便是碗盏轻触的声响。待太后服完药,又听得那姑姑忧心道:“太后,您这几晚都睡得不安稳呢。奴婢跟随您这么久了,还从来没看过您这么失常过……其实甄王跟甄妃的事,您也莫要操太多心了。王妃的性子温婉随和,一看就知道是个贤德的女子,就算甄王要纳妾,她应该也会体谅的。”我的心悚然一惊,飞快捂住自己的嘴。 太后倏然道:“可是才大婚几天啊!竟然跟哀家说要纳妾,而且还是龚卿家的小女,姐妹怎好同侍一夫。这不是丢皇家的脸面麽,哀家越不讓他跟那四小姐,他就越偏要,这不是存心讓人看哀家的笑话麽。既然哀家开始就反对他们,现在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姑姑迟疑道:“太后,其实看甄王妃的人品样貌都很好,既然同一血脉,估计那四小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又是甄王那么喜欢的人,为何您那么排斥那四小姐呢?……” 里面安静了片刻,只闻太后又道:“秀芳,讓哀家告诉你一个故事。以前哀家的先父因痴爱舞蹈,便在府里养了一个舞团,舞团里有一个跳舞很好看的梅娘,哀家至今还记得她跳那个唯美的‘飞天龙凤舞’时,恍若仙子般……梅娘进府的时候就带着个女儿玫玫,那时的玫玫长得细致玲珑,很惹人喜爱,哀家也很喜欢她,但是跟她相处久了才发觉,玫玫年纪虽小但已是蛮有心计的人……后来舞团解散,玫玫就被梅娘送入红楼,后来听说玫玫遇到一官家良人,才脱离了那苦坑……” 姑姑惊异道:“莫非那良人就是龚大人?……”。太后停顿一会,才幽幽说道:“哀家并不是看人低,但哀家也不可能要一个身在红尘的女人生的女儿,而且还是庶出的做哀家的儿媳。虽然婧琪也是庶出的,但是至少她的生母还是慕容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娇贵……” 不知是我的心惊得安息了片刻,还是里头真是静默了片刻,只闻太后叹了一声,极缠绵悱恻的一叹。姑姑急道:“太后?……”太后道:“昨晚安排的事,甄王没有发觉吧,都处理好了麽?”姑姑道:“都处理好了。熏炉也换了,不会讓甄王知道的。”太后“嗯”了应了一声:“不知哀家这样讓他们凑在一起,不知对还是不对。”,许久又道:“若不是不得以,哀家也无须这样做。不过,就这样讓他们圆房,还真是苦了婧琪。”姑姑温和道:“……王爷是不甚喜欢待见王妃,昨日奴婢见了也心疼。但是她有太后的福荫庇佑,这也是王妃的福气。王妃是温婉知礼之人,会理解您的苦心的。太后若喜欢甄王妃,不如让她多来陪陪您吧。” 太后感喟道:“我也不忍得老叫她在我眼前……”太后的声音愈来愈轻,“嬛嬛……哀家最近老梦见她……她们母女不仅样子相像,连性子也是有几分相似的,经常见着,哀家反而难过。”我本欲走,然而听得言语间涉及母亲,不自觉地便听住了。但是里面的声音渐渐低下,似乎两人在喁喁低语,渐渐无声了。我不敢再多逗留,也不要那绢子了,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却发现殿宇门外站着个挺拔身影,而且他同样也已察觉到我。 我抬首望去,阳光下,勤王平静地站在那里,但是他的眼帘低垂,身上石青的锦袍衬得他的脸色略微带着苍白。他许久才抬首看向我,目光却是失神的,含着揪心的黯淡。。我不忍看他,低头自嘲的静默的笑了,心里,却是渗凉惨淡一片。我们隔着短短的距离,俩人没有说话,可是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猛烈,他轻轻的转身,我垂下眼,再抬首时,桂花落纷纷处已不见那个身影,我闭了闭眼,脸上有冰冷滑过。。。。 第21章 心思(1) 刚走到花园,却看到玥婷一个人怔怔站在泛着冷光的青玉石阶上,晨芙却不见了踪迹。此时的玥婷正痴痴地望着悠长的宫道,若有所思,连我来了也没有发现。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了宫道末渐行渐远的那抹石青身影,看见玥婷的目光炙热的追逐着那抹身影,心里不由地一沉。 我看着钥婷那道如痴如醉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吧,喜欢他才会被这段感情绊着,才会那么苦恼,因为从不知何时开始,我发觉她的眼神已不似从前那般清澈,她的眉角总是藏着心事,甚至笑也不再那么纯净,而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我明白她是知道自己的出身,也知道她明白这段感情永远不可能实现。至于我已经知道她的所想所思,通通的所有的,她依然是不知情的。 我站在玥婷身后看着她的亭亭玉立,看着她姣好的侧面,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柳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其实她的姿色比起那些官宦贵族的千金小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尤其笑起来的样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总是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温柔可爱,而且她的脾性温和贤惠又善解人意,她就如纯洁的珍珠一样难得。只有出身才是她这颗珍珠的一丝瑕疵,而就是这丝瑕疵注定了她终是不能跨过王宫的这道门坎,成为这王室中的一员。想到这里,我心思一动,或许…… 我假咳一声,玥婷似受了惊吓般回首,看见我站在那里,一脸讶异。我挑眉笑道:“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麽?”玥婷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喃喃道:“没……没什么。”面对我的目光,她有一丝丝的闪躲。我淡淡的笑了笑,问道::“玥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莫非……是有心上人了?”我终是问了出来,之前我一直隐忍,不是不想问她,只是觉得她不先说出来,我就不会问她。但是,现在我已决定帮玥婷这一回,毕竟我还是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得到幸福。而且我不想也不希望他因为我而不幸,伤害一次便足够了,而且我现在已经是甄王的妃子了,即使我和他如何互相倾慕,也是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 没理会钥婷的惊愕,也没等她回话,我继续说道:“玥婷,你现在也有十六了吧,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我深深看着她:“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告诉我,小姐给你作主……”玥婷听了这话明显一征,“不,”玥婷的神色有些惊异,言语也慌起来:“小姐,别说这样的话,玥婷不要嫁人,玥婷要侍候小姐,只要一直在小姐身边就好了。”我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女大当婚,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你我情同姐妹,说什么侍候不侍候的,这几年有你陪伴,这就已经足够了…我给你找个良人如何?…” 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玥婷却显得有些激动,“不,小姐,钥婷从小便跟随您,是小姐跟蓉妈陪伴钥婷长大的,自从钥婷六岁被送入龚府做丫鬟后,钥婷早就把龚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小姐跟蓉妈就是钥婷的亲人,无论如何,钥婷是不会离开您的,永远都不会……”最后说到哽咽,她再也说不出,低垂着眼眸,肩膀已在隐隐颤抖着。我有些感动,眼角也有湿了的泪意,我急忙拂袖盖了盖眼角,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有些不忍:“傻丫头,跟你开玩笑的,我也不舍得你啊。”听我这样说话,钥婷才破涕为笑,含泪点点头。 瞧着她眼眸中的那抹不易察觉的哀愁,我心里却另有其它主意。。我不以为意地抬首看了看明媚的天空,朝她淡淡一笑:“晨芙呢?”因为靠得近,能感觉玥婷暗暗吁了口气才道:“晨芙因为待会就要跟随我们回王府,所以去收拾行囊去了。她说待会自行回赏荷宫会合我们。小姐,我们先回去吧。”我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去,玥婷则紧跟在后。 远远的看到了赏荷宫的殿宇,在一个转弯处却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晨芙。她刚想施礼却被我一把扶住,“无须多礼,起来吧,”我深深看着她,轻轻说道:“晨芙,太后讓你跟随我,那你就是我的家人,以后礼节就免了,还有,以后随玥婷一起唤我小姐吧。”她低头乖巧地答了一声“是。”。我点头继续向前走着,晨芙则跟随在我身后。我刚走几步,突然回身凝眸于她:“晨芙,”我轻轻说道,语气严肃不若平时:“在我身边,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1)的人我这里是不欢迎的,也是最讨厌的,一定要注意这点。”她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恭敬地说了一句“是。”我满意的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不知不觉间,整个宫阁就在眼前了,我却突然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骤然停下脚步,头上的珍珠流苏颤枝步摇发釵滑出发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紧跟着我身后的晨芙忙蹲下身子捡起,不解的问道:“小姐,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玥婷和晨芙都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殿宇门口站着一队锦衣侍从,簇拥着一红一紫的俩个挺拔身影。侍从的红蓝两色锦衣在阳光下闪着微微刺目的光线,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风吹得他身上柔软的锦色缎带飞扬起来,头上的黑玉冠衬着紫色的锦缎衣裳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柔光,带着丝丝的温和。 “小姐,是甄王……”玥婷说道,语气中有着莫明的惊喜,我的心却有丝丝不安,奇异的紧张竟然讓我有些羞涩,勉强扯出笑容:“是的,”此时的他站在玄关处,正和另一身着浅红锦缎官服的男子正低头交谈着,那道身影很是熟悉,但因隔着有些远,且背对着我,无法看清面容。我拨弄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中却比这发丝还乱,我知道自己躲避不了,始终还是要面对他的。 “我们走。”我轻轻说道,没有等她们说话,自己就向赏荷宫走去。晨芙慌忙的跟在我的身后,目光却只纠缠在那俩个身影上,手上紧紧的抓着我之前掉下的珍珠蝴蝶簪,我回头轻瞥了她一眼,她似有些过分的紧张了,脸色微微发白,将那发釵的珍珠流苏攥得紧紧的。旁边的玥婷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低声道:“怎么了。怕什么,我都不怕。”晨芙尴尬的笑了笑,默言跟在我身后继续往前走去。 渐行渐近,我却越是孤疑,那道身影的确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1)跟‘两面三刀’是近义,比喻居心不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第22章 心思(2) 就要到殿门,甄王就已经瞧见了我们,低头与那官服男子交谈了几句,那红缎官服的男子随即回首,我惊得抓紧胸前的衣襟,凝眸看去,又喜得眼泪掉了下来。一旁的玥婷也是惊愕,“二……二少爷,小姐,是二少爷。”她笑逐颜开的对我说道,看见我的眼泪却慌了神:“小……小姐,您别哭啊。”边急边拿起手绢帮我擦着眼角。我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俊脸,终是露出灿烂的笑,心里开心极了。 “婧琪,”二哥快速的走到我的身边,他的眉目菱角分明,剑眉星目,脸上虽然挂着笑,可依旧透着威仪,他的气色看起来极好,精神熠熠,面目依旧清俊,只是眼角带着坚毅,依稀可以看出一些凌厉。他身姿挺拔,身形修长,那身代表四品官职的锦缎绯袍官服衬得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我的目光紧随着他,再次喜极而泣,泪眼朦胧:“二哥。……”二哥也是激动的看着我,只是他克制住了,但是眼中的疼爱满溢:“都做王妃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在夫君面前这样也不羞脸。”我目光微偏向旁边的瑞清,见他正紧紧盯着我。目光正好迎上他的,他眼中闪着若有所思的柔光,我微微发窘,急忙拿手绢擦拭着,红着脸冲他笑了笑:“讓王爷见笑了。”他略一征仲,微微摇头笑道:“噫,龚少将军回来,你们兄妹许久没见,如此真情流露,小王又有何可怪责的。反而是羡慕……”他温和地笑着,脸上线条柔和许多,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跟瑞阳真的很是相像。 他转而对着二哥道:“龚少将军,你们兄妹相逢又是许久未见,肯定是有许多事要谈。”他的眼神开始有些闪烁,避开我的目光:“而且小王也有事要先去太后那边,就先行离开了。”“微臣恭送王爷。”二哥点头,撩起衣服正想施礼,瑞清忙去搀扶:“龚少将军,这里没有外人,这礼就不必了。”二哥恭声道:“谢谢王爷。”瑞清朝我这边深深看了一眼,转身领着那队侍从向慈宁宫方向走去。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凌厉,但是焦点不是我,我微微侧身,能感觉到身后的晨芙身子颤了一下,心里一阵惊疑…… 二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说道:“婧琪,你嫁给甄王,二哥就放心了。”我挑眉,二哥则笑道:“甄王是个温和专情的人,且能文能武,前程不可限量。”他回首对着我,笑了笑:“而且王爷对你的疼爱,哥哥可是看出来了。他亲自带我来这里,还不让人去通报,我知道他是想给你惊喜。”我低下眼帘心里却在苦笑,恐怕不是疼爱,是愧疚吧,他肯定还以为昨晚的事是他的错,他还不知道那只是被操控的一个意外,一个被太后在背后筹划的意外。以前一直听说太后的办事手腕一向凌厉,但我没想到她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算计。 我压下心里的浮动,不动生色的笑了笑:“二哥,我们先进殿内坐下再聊吧。”二哥却摇摇头:“不了,我待会还有要事要亲自面见圣上,只能待半刻了。”看二哥一脸凝重,我也心惊,但我知道国家大事非妇人所能议,便叉开话题:“那二哥见过父亲和大哥了么?知道你回来,大家肯定会很开心的。”二哥沉重道:“还没有,我也是刚回来。时间有限,边境战事紧张,我奉命回来协助勤王一同赴东北讨伐匈奴,后日便要启程了。”我点点头,却是略感心安,二哥的战役经验丰富,此次东北行他身边有二哥陪伴,也较有安全保障一点。 后来,二哥就问了许久家里的情况,我都一一讲了答过。他知道家人都过得很好,家里并无什么事。他也显得安心,露出淡淡的温暖笑容:“婧琪,我经常身在外,母亲和佩蓉就拜托你多照看了。”我点点头:“二哥放心,我会的,战场上刀枪无情,你自己才要多加小心。”二哥点点头,眼含泪光,只是抓紧我双手。此时,二哥的侍卫往前踏出一步,恭敬禀道:“将军,面见皇上的时辰快到了。。”二哥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急道:“婧琪,我得走了。家里就拜托你了。”看我点头,他急步离去,而我只有依依看着二哥的背影远去,才慢慢走回内殿。 刚进祥鑫堂殿内坐定,前殿却来了身着锦衣的宫中侍从,她们端着礼物鱼贯进入殿堂,一一来跟我行礼,才知道原来都是各宫娘娘赐送的礼物,其中有太后的,贵妃的,各宫妃子的,还有几位王爷的。送来的不乏名贵的玉器,奇珍异宝,上好的绸缎,金光闪闪的各类首饰……礼物源源不断的送来,让钥婷,晨芙应接不暇。看她们无暇顾及我,我便安静地退出殿内,走入祥鑫堂后面的小花园。 我一个人站在园中,不远处的碧蓝水池中泛着粼粼的波光,一片银白在阳光下微微有些刺目。湖上的荷花在阳光下有点焉,却无损它的花形绮丽。微风送来的沁人心脾的荷香,耳边四周松木传来柔和的沙沙声,心也就静了下来。我看了看自己这身月白绣点点金色蝴蝶裙衫,轻柔的风将裙衫上的金色饰带微微吹起,像极了在花丛中展翅的妙曼蝴蝶。垂在耳边的发丝也随风扬起,头上发簪上的珍珠流苏轻轻相碰,发出轻微悦耳的响声。 突然后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踩碎树叶的声响,我回首望去,阳光下,瑞清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那眼眸漫溢着柔和笑意,我还以平和如水的笑容,上前两步,轻轻施礼:“妾身参见王爷。”他急忙一把搀扶着我:“你我已是夫妇,这样的虚礼,以后不用了。”他眼眸中泛起溪水般的柔光:“听母后说,你身子不适?怎么不去休息,待会还要回府呢。现在身子可好些了。”我红了脸:“已经没事了,多谢王爷关心。”他点点头:“那和我走会吧。”说完,伸手携着我的手默默向花园后的八角亭走去。。 这花园后有座小小的山丘,山顶就是那座八角亭,而唯一的小径就是面前这条青玉碎石小径。小径两侧,高大的枫树已被火红的枫叶所笼罩,在经过昨晚的秋雨洗涤之后,原本火红的枫叶显得格外妖艳,加之地上厚厚的落叶,天地仿佛已连为一体。配合着秋风而落下的枫叶,给人一种身临仙境般的感觉,此时的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另人陶醉的美景。 第23章 心思(3) 瑞清轻柔地携着我的手,迈开的步伐也随着我的速度,我微微心慌。这是他在第一次对我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至少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的手很温暖,被他抓握着手依稀可以感觉到他掌心温润的纹路。我不敢缩手,脸却是烫得要燃烧起来似的,暗暗低着头静静的行走,脚下那双软缎绣花鞋上精细的鸳鸯图随着步伐时隐时现,显得活灵活现。这绣鞋是我学习针线时所绣,那鸳鸯图是用特别的缤纷彩珠绣成,也是我的爱物。还记得我绣这鸳鸯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美好的憧憬,希望未来自己可以和夫君可以像鸳鸯一样,成双入对,相亲相爱,做对‘顾作鸳鸯不羡仙’的伴侣。…… 青玉碎石小径上落满了殷红的枫叶,踩在脚下有着“哗哗”的声响,声音似惊在心里一样,让我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风撩起他的锦缎衣带,似孩童顽皮的手在那里拨动,一搭一搭的轻轻碰触着我的衣带,似要纠缠在一起般。他越走越近,身上的陌生香气暗暗飘来,闻着很是舒适,我的脚步行动却微微僵硬起来。 走到小道尽头的八角亭,不过是百步之遥,竟然像是走了许久,感觉背脊双脚均隐隐的酸软。进了亭子,瑞清的手微微一松,我立即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紧握着手中的绣帕,感觉掌心的汗潮湿了一层又一层。瑞清神色一怔,气氛有些诡异,他转身将手搭在亭上的白玉栏杆上,朝外看着纷纷落下的殷红枫叶,深深看了许久,似要看破那纷纷扰扰的无奈分离。 “对不起。”他突然低声说道,我微微讶异,以为听错,低头不敢答话。他回首看着我,诚心诚意,咬字清晰:“对不起,……昨晚我是无意冒犯你的。”“王爷,……”我心猛的一震,没有感动却有些心惊,他竟然跟我道歉,心里的疑惑却像被火点燃的烟幕一样聚集起来,讓人看不清。“妾身并没有怪罪您。”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他依然是听到了,神色明显一征,“没有怪我?”后来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的疑惑:“你没有怪责我麽。”。。 我微微抬眼,只见他的目光冷冽,直直的看着我,那双眼瞳几乎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身后殷似红霞的枫叶。我的心怦怦乱跳,自己也觉得枫叶上的红灿灿似映在双颊上来了,却不知是惊还是羞,不由自主的道:“真的,侍候王爷本就是妾身的职责。”边说边垂下眼帘,头已经快要抵到胸前,发簪上的珍珠流苏噌在额头上,微痒微痒的。垂下的目光正好看着他紫色的锦袍一角,那上面用金丝线密密的绣着连绵不绝的纹路,心里乱如麻。 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逼我抬首,凝眸于我,似要看穿我心底的那点惊惧,而我也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在秋风中摇摇欲坠的酡红羞颜。他眼中犹带着些许的冰冷,嘴角在上扬,冷意却更深了些:“你真是让我意外,昨晚你的抗拒,我是知道的,现在对着我,你为何又戴着面具,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你。”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我有些生疼。 他目光的冷冽讓我履如薄冰,不自觉的紧握着手掌,绘花细致的指甲掐着手心,微微的疼,我却没有松手,只是站直身子,迎上他的清洌目光,极力自持着镇定,缓缓说道:“妾身昨晚并不是抗拒,王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委以一生,要一起白头偕老的伴侣。对妾身而言,昨晚就是妾身的新婚之夜,只是那种状况下,妾身过度紧张和惶恐了。”瑞清微微一愣,似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徐徐屈膝,淡淡说道:“如果昨夜妾身的行为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静默半响,半屈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对不起……”他有些动容,声音在空气中洋溢着柔和的涟漪:“对不起,没能理解你。以后在我面前就自在一些吧,像之前一样……”他凝神瞧着我,眼神闪着柔和的星芒,带着丝丝慎重和决意:“你的心意,我会珍惜的,以后绝不负你。……”心里不知是喜是惊,我一时无语,只呆怔着抬眸望着他,身后枫影浮动,若不是阳光满天流溢,还以为是在梦中,暗红纷纷飘落,浅浅一抹红光映在他的眉宇间,很是温暖。 我静默着望着他半响,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有些慌乱,有些无措,伸手将我纳入他的怀中,下颚抵着我的前额,手轻抚我的手臂,温柔道:“别哭,别哭。”我泪眼朦胧,嘴角却浮起丝丝浅笑:“谢谢……谢谢夫君。”他默言只是用力将我抱在怀中,而我心里纵然是满满的欢喜,却绞夹着一丝丝伤感,闭了闭眼,溢满眼眶的泪滚烫落下,滴落在他的锦衣上,迅速消失…… 相拥许久,风渐渐有些大了,吹起他的发丝轻轻拍打着脸颊,微微的疼。他柔声道:“起风了,你身子不适,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刚走两步,见我脚步浮浮,他急道:“你哪里不舒服麽?”未等我回话,他忽地将我拦腰抱起。我惊呼一声,本能的伸出手臂揽着他的颈脖,长长的裙褂轻纱旋旎一晃,很是惊艳。 他看着我的衣裙,笑得有些明亮:“你这拖摆的裙褂行动起来很是不便,还是我抱你回去吧。”我有些惊慌,又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抗拒,只好委声说道:“王爷,这恐怕不妥,王爷会让人笑话的。”他深深看着我,笑道:“没人可以阻止本王的决定,只要小王愿意,随便让他们说去吧。”说完,不理我的抗拒,抱着我大步向前走去。我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只好顺从的倚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抱着我走回殿堂。 瑞清抱着我回到赏荷宫的时候,宫内全是送礼跟整理行李的太监侍从,他们全部都呆住了,而钥婷和晨芙更是又惊又喜的看着我们。我顿觉羞恼,微微挣扎想下地,瑞清却不放手。他们忙下跪行礼,瑞清也不理,径直抱我进入东厢的寝室,将我放在那柔软的椅榻上,才大声对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侍从们说了一声“起来。” 寝室内摆满了各宫送来的礼物,显得有些杂乱,瑞清环顾四周,目光忽地定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个礼盒,用蓝色绸缎重重包裹着,似曾见过。他走向前,猛地掀开那蓝色绸缎,那裹布中赫然就是一架月白玉琴,闪着温和的光晕。他神情一怔,默言伸手抚着那玉琴。静默半响,他猛地转身对我笑了笑,柔声道:“你坐着休息会,可以走的时候,我才来让人来唤你。”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我还是看出他眼中的笑意有些冷意,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瑞清走后,没有任何人来打搅我,包括钥婷和晨芙,或许是他有了嘱咐,讓我多休息的。虽然无人打搅,但我还是没法休息,只是对着那架玉琴,思绪纷纷,呆征无语。后来,他没有回头来唤我,只是让人来传话让我先行出宫回府,而他则要留下与皇上官臣们谈论国事,故无法与我同行。整顿完毕,我们就要出发的前夕,宫里却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第24章 闹市偶遇 午时,我们终于在出宫回府的路上了,因送的礼较多,太后特委派了宫里的一队侍从来帮忙,再加上御卫军的一路伴随,随行的队伍比来宫的时候还要壮观浩荡得多。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漆红宏伟皇宫,我暗暗吁了口气,宫内的‘庙见’之行终是结束了。 华丽的马轿在闹市大道上平稳的行驶着,我微微抬眸,天空一片澄碧,纤云不染,和风送暖,像极了我出嫁那天的天气。几缕淡淡的清香随着暖暖秋风轻柔拂面,细闻很是醒神,这是宫廷熏烤衣楼的专用花香。我回首,目光落在身旁正兴奋朝外看着繁盛闹市的娇小人儿身上。这个清秀的人儿就是萱珍公主,她是在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才来的,陪伴她过来的内监向我传达了太后的口谕,说萱珍公主身子虚,太后特允让其去甄府修养,而瑞清现无暇陪我回府,免去奢华铺张,公主便跟我坐同一马车同行。 她今日穿得很简便,一身粉白桃瓣锦衫裙装,衫裙上绣满简单精细的花卉,宝髻也只是花釵几枚,却显出了她的清丽,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丹唇未启笑先闻,她的眼睛仿佛随时都可以滴出水来,有时眉头紧锁,有点邻家女孩的气息,又有点象小河边的芦苇,浑身飘着芦苇般没有被熏染的香气。饱满的额头,精巧的五官,晶莹的肌肤,天真而又精灵的大眼,也有几分属于她皇家的富贵气质。 她此时对着轿外的所有东西都吁叹不已,那些平常玩意对她是如此的有吸引力,她看得很是专注入神,我微微心疼,虽然她生活在尊贵的公主光环下,有平民没有的富贵,但是她也缺了这市井平民的童年乐趣。 她刚好回过身来,看见我的注目,笑颜浮起,脸上双腮的酒窝若隐若现,甚是可爱,“嫂嫂……”“怎么了?”我浅浅笑道,看着她,心里装得满满都是疼惜。我很是喜欢她的活泼开朗,而她对我竟也没有半点怯意,她声音很是清脆也彬彬有礼:“嫂嫂……我们可不可在那里停会?”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中途经过的闹市,她的神色很是贪恋向往。我暗暗思量,有些顾虑,却还是不想扼杀她的那点奢求。我含笑看向公主,略略点头,她的笑容如春日明媚灿烂的一道阳光,很是明亮。 片刻,我和她已经悠闲地走在闹市的大街上,身后跟着钥婷,还有几个乔装成侍从的侍卫,而晨芙和其它侍从随着礼队先回王府。这时街上的行人很多,闲闻路人谈话才知道今日是市集赶集的日子,行人纷纷攘攘互相拥挤,那几个侍卫谨慎的守着我们,他们主要是负责公主安全的,虽然这里是天子脚下,但最近国家战事连连,而且又在闹市,所以有他们跟着保护比较好。 闹市的街边摆满了各类精巧的玩意,萱珍很是兴奋,什么都要去瞧瞧,随处都可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如风铃在轻晃,笑笑闹闹,十分的开心。我看着她的兴奋笑颜,想起年幼时第一次跟哥哥出府上街的情节。那日我在家中懒懒无聊得几乎瞌睡,原本应在宫里的大哥忽然从我闺窗外探进半个脑袋来,笑嘻嘻道:“妹妹,无聊了吧,哥哥带你出府游玩……”我还记得那次出游,自己也像现在萱珍一样的兴奋向往的。 燕子去了,又再次飞来;杨柳枯了,又再青了;桃花谢了,又再开了;但是,快乐的孩童时光,却是一去不复返了。时光流逝,总是在眨眼从指缝间飞走,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遗憾的是,那次是大哥第一次带我出门游玩,也是唯一的一次。眨眼间,我已是人妻,以后我的生活将是单纯的相夫教子,单纯的做一个贤妻良母便可。脑海不禁浮起今日在一片殷红中,瑞清与我相拥的那个画面,心里有丝丝甜意,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们走走停停,后来萱珍在专卖人偶工艺的店摊前站定,似乎对这栩栩如生的人偶工艺十分感兴趣。正在观赏时,忽然身旁的钥婷拽了拽我的衣角,指着外面闹市中的一处,喜道:“小姐,大少爷呀……”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大哥挺拔的身影匆匆走过闹市,高大的侍卫顺子则紧随其后。 我又惊又喜,即吩咐侍卫守着萱珍,并没有惊扰她,带着钥婷匆匆跟着去。远远跟着他们,渐行渐近,正想开口唤他的时候,大哥却忽地拐进一条幽深小巷里,我抬首望去,那小巷是最贫穷的平民住的胡同,也是有名的混杂胡同,水混鱼杂,住的什么人都有。我微微讶异,大哥去哪里做什么呢?看见大哥的月白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压不住心里的好奇,二话不说,我也扯着钥婷匆匆走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这胡同就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四周的破旧低矮屋檐下,太阳能投射进来的只是微薄的光,像枯黄的叶子,片片照在身上。大哥在巷子里四处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顺子在他身后警惕的看着周围。后来,大哥站在一座破烂宅院前,轻轻扣门,大门“叽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大哥与他交谈了片刻,那人便将大哥迎进了门。 我正想走向前看清楚的时候,顺子却忽然从那宅院里走了出来,因我当时站得已经离他很近,他出来迎面就可以看到我们。我微微有些慌乱,笑得有些勉强:“顺子……”他看到我却没有讶异,好似知道我就在这里一般,淡淡说道:“小姐,少爷讓您进来。”看到他的神情有些沉重,我携着玥婷默言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座古宅,里面虽然破旧却很宽敞,依稀可以看出当时主人的辉煌。进去了里堂,经过数道回廊,终是来到一道铁门前,大哥就站在那扇门前,他看见我,没有说话,神情跟顺子一样的沉重。旁边的白发老人这时却淡淡开口了:“公子,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了。”说完,猛地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铁门。 铁门里漆黑一片,却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日光的照耀下正张牙舞爪的飞舞着,空气中有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旁边的钥婷紧抓着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也忍不住地毛发悚然,心惊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才发现小屋里有一个长满锈斑的铁笼,铁笼里半躺着一个卷做一团的身影,半睡半醒,旁边有一盘尚未吃完的汤汁,苍蝇嗡嗡的飞旋着。我胸口一阵恶心,强烈升起想要呕吐的感觉。 第25章 他是谁 我压下心头的那点厌恶,无意转头。没有日光照耀的阴暗角落里,堆满了霉烂潮湿的稻草堆,在草堆上半躺着的那人,衣衫褴褛破旧,蓬头垢面的,目光呆痴,只是在那里吃吃地笑,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对我和大哥的到来漠不关心,几乎视若无睹。 “这,……这是刘夫子麽?”大哥的声音有掩不住的颤意,白发老人重重地点头,大哥温和的眼瞳忽地闪过一道冷洌的晶亮,转瞬消逝,在黑暗中似点点流星划过,他暗暗咬牙:“……是谁这样狠心,竟然这般对他。”大哥说的这个名字和这个人都不是我所认识的,我不语,蹙起眉,不能明白大哥为什么对这个陌生的人这样激动。 大哥刚说完,原本呆痴半躺着的那人却有了反应,他怔怔的朝大哥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哥有些惊喜:“刘夫子,您还记得我麽?我是龚靖文,龚府的大少爷龚靖文呀,……你还记得我麽?你以前常常说我是药罐子的。……你不记得我了麽?”大哥问得很是急切,可那人却视若无睹,依然呆怔着望着大哥,木然而迷茫。 他突然看见了大哥身旁的我,眼眸骤然铮亮,身子明显一震。他脸上的污迹黑漆漆,看不出他脸上究竟是何种神情,但他眼中却是交杂着恐惧,惊慌和迷乱,他急促地爬到靠我身边的铁笼边,打着哆嗦伏在地上,语无伦次哭喊道:“夫人,三夫人,当日是我,不,是……是小人糊涂,不,不……那其实不是小人的主意,小人是被逼的……小人是不愿意做的,小人是被逼的……是,是她的注意,是她指使的呀……小人是被逼的……被逼的……” 他的话一出,大家都震惊了,我更是心头大震,大哥神色猛然一变,厉声问道:“刘夫子,你说什么?三娘是你害的,你怎么害她了?你说。……”大哥声音很是严厉,他明显被吓着了,哆嗦着摇摇头道:“不,夫人,小人无心的,……小人无心害您的呀,小人是被逼的。是她,是她……逼小人将那毒……将那毒放入您的药汁中的,是她逼小人的啊。小人上有高堂,下有犬子,小人不能白白讓他们遭罪呀……” 他的话字字似戳在我的心上,思绪纷繁,仿佛是坠入无尽的迷梦中,全身像泡在冰水中一样,我止不住的打着冷颤,想离开,但却使不出一点劲,心里在挣扎、纠缠、剥离,辗转其中不得脱身。玥婷也是脸色煞白,担心地瞧着我,大哥则冷声问道:“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的?” 他抬起惊惶的眼眸,看到站在我身后的玥婷,身子又止不住的打着哆嗦,突然指着玥婷,颤着声音道:“是她,是她……就是这个狠毒的女人指使我做的,是她指使的呀……夫人,对不起,对不起……”他哀求道:“您大人又大量,放过小人吧,您就放过小人吧,起码小姐的命小人并没有加害呀。小姐,小姐也健康的出世了,……夫人,您就看在小人救了小姐的份上,您就放过小人吧,小人愿给您做牛做马…………”话没有说完,他就猛地在地上拼命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并一直重复着要饶恕他的话语。 似在噩梦中一样,我不愿再看,也不愿再听,转身跑了出去。屋外的空气此刻闻来是难得的新鲜,我强行压制下胃中翻腾的恶心的感觉,原来母亲的早逝还有这样惊人的内幕,是我从就没想过的,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大哥和玥婷先后追了出来,大哥轻拍我的背,他温和道:“还好吧?”我定了定神,点点头,有些迷茫,有些惊疑:“大哥,他是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哥的脸色很是黯淡,“他是以前府里的刘太医,跟随父亲在府里已经很多年的了,……你出生的时候难产,当时也是他在旁照料,三娘和你才可以保住性命,后来,三娘的病也一直是他在照看。但是在三娘走后,他也跟着莫明失踪了,坊间传闻他得了重病暴毙,但事实究竟如何,也无人可知。……最近我凑巧得知他的行踪,今日只是想来看看,没想到……”大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沉声道:“刚才他所说的话,虽然凌乱,却能整出这事情的缘由,但是这个事的真实还待追查,此事关系重大,在没有查清楚这事情的真假时,你先不要告知任何人,包括父亲。” “为什么?如果他所说的是属实,难道我就不能追查?不能将那人”我悲愤难仰,痛心说道。“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调查,一定要调查,但是要在暗里进行,这个事交给大哥来办,你切莫轻举妄动。”大哥神色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雪亮的恨意,“如果三娘的命真是有人坑害,我定要那人也付出相同的代价的。……”大哥此番神情,是陌生的,我静默无言,阴阴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干枯发黄的树叶被风卷起,地上的灰尘不由自主的跟着打着圈圈,好似又闻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挥之不去的腐臭霉味。 大哥轻柔拂去我肩头的灰尘,道:“天凉了,先回王府去罢。别想太多,明日府里再见了。”我点点头,静默片刻才道:“那此事就靠大哥了,有消息记得通知我,还有,万事小心。”大哥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跟大哥辞别后,思绪翻腾,一路上我都沉默无言,玥婷也只是默默跟随在我后面。幽幽黑巷四通八达,巷子无尽的秋风有些冷冽,吹起我的发簪“叮叮”作响,在巷子里却有些刺耳。一路遥遥终是来到了巷口,抬眼望去,已看到对面大街上那道来回张望的俏丽身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身旁的几个侍卫忠心地守在她的身边。我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待会公主问起,你就说随我去看胭脂水粉去了。”玥婷点点头“嗯”了一声。我随即端正了神色,携着玥婷朝他们走去。 第26章 甄王府(1) 瑞清和瑞阳刚满十岁时,先皇就册立了三王子瑞轩为太子,瑞清与瑞阳也被同封为甄亲王爷和勤亲王爷,官位世袭,另还分赐东南两处的府邸为他们的府邸,是当时册封的最年幼的王爷,据说两处府邸的装饰都是一致的华贵,同被称为京城最华丽的王府。 以皇宫为中心,甄王府府邸在南边,庄严的漆红城门上,镶嵌着六十三个金色门钉,完全按照皇宫的格式来建造。皇宫的宫门才九九八十一个门钉,而这甄府镶门钉据说是先皇允许的。可见当时,先皇确是十分的宠爱瑞清的。城门配上狮头扶手,当推门而入时,好似如临皇宫。进入城门后可看到中、东、西三条路,贯穿着四合院组成。步入中间的柳青壁石切成的宫道,前厅银安殿就在眼前。银安殿是王府里最重要的建筑,用以举办重大庆典,如过年,宴席等。殿顶铺设绿色琉璃瓦,呈现出恢弘气势,飞檐之下彩绘的尊贵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是除了皇宫外唯一绘有翔龙的府邸。 回到甄府已是未时,银安殿已经有几队侍从在候着。我们一行人刚踏入殿内,侍从纷纷让开一条道,我缓缓向前,莲步盈盈携着萱珍稳稳安坐在赤金祥云的宝座上,众人均跪拜在两旁,“参见王妃,公主。。。”一片整齐的声音响起。我看了看底下跪着的众人,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大家无须多礼,都起来吧。” 众侍从纷纷起身,这时人群中走出一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看他二十三、四岁左右,魁伟的外貌,看来具有铁一般的肌肉和肌腱,整个就是健壮的练家子。他的嘴边有一种专横的神色,圆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庞大的下巴更增强了严厉的印象。他表现得还是很客气和谦逊,只是我不喜欢他打量我们的表情。 他躬身道:“启禀王妃,小人是王府的刘管事,主要负责王府的大小事宜。这里的都是王府的侍从,小人特意挑了几名利索的丫鬟侍候王妃,您瞧瞧。。。”说完一扬手,几个乖巧的少女丫鬟排着走了出来。排成行的少女丫鬟轮流上前再向我请安,都恭谦的报着名字,说着吉祥的话。 虚礼过后,我浮起一脸温和的笑,“辛苦你了。”刘管事恭谦道:“这是小人应该做的。王妃,住处已经安排妥当,晚宴正在准备当中,您可稍作休息。”我点头侧过头看向萱珍,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只是看着门外那一抹碧蓝的天,目光似要穿透那天际,虚无缥缈。她从闹市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似乎有些落寂。 “萱珍公主身体不适,将在王府休养一段时间,你们要小心侍候,好生照料着。公主休息的寝室可准备妥当了?”我看向刘管事,他的目光却定格在萱珍的脸上,那目光中有丝丝柔和的痴意,我微微讶异,他突然察觉到我的注目,双眼有些讪讪的扫向我,那眼神已没有刚才的温柔,好似刚才是我的幻觉。“回王妃,已经安排妥当了。。”他恢复表情客气的说道。 我点点头,看向萱珍,“公主,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她乖巧的点点头,我回头看向下面的众人,“各位都忙去吧,不早了。”那些侍从纷纷上前告退,最后,我看向刘管事,他的眼神有些些期盼,却是稍踪既逝,讓我有那么一时的恍惚。看他直直看着萱珍,我笑了笑:“刘管事,你还不送公主回去歇息。。”刘管事有些莫明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会,该做的礼仪还是要做,微微俯首:“恭送公主。” 待萱珍一行人消失在殿门后,我才抬首,转身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按按眉心,晨芙端着香茶过来,“小姐,您喝杯参茶提提神吧。”我闭着眼摇摇头:“不了,有些倦乏了,回去歇息会。”说完,径直朝西路的寝室走去。 西路正房为暖阁斋,此斋院建在‘翠锦园’中。因是甄王的正房,院宇宏大、气派非凡,完全按照皇宫的内宫建造。殿外尽是飞檐卷翘,红墙黄瓦、朱楹金扉,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尽显皇家气势。白玉的石阶和青玉的栏杆,碧波荡漾的金鱼池,突出插天的四面群绕各式假山、还有玲珑山石上悠哉流淌的小溪,墙壁上精美的壁画,是园中一道华丽秀美的景色。 软缎绣花鞋软软无声的走在通往暖阁斋的长廊上,旁边栽种的海棠树已开了,满树玫瑰红色的花瓣,朵朵簇簇弯曲下垂,如遇微风飘飘荡荡,娇柔红艳,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如秀发遮面的淑女,脉脉深情,风姿怜人。远望犹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一阵猛烈的风吹起,细小的花瓣纷纷落下,携着丝丝香气落在我的衣裙上。 我停住了脚步观赏着,抬头看着密密红色中隐约可见的蓝天,温暖的阳光妩媚的洒了下来,隔着树荫,零零星星,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眯缝着眼睛。“晨芙,”我轻轻唤着,“宫里送来的那白玉琴搁在置宝堂了?”看她点头,我又道:“你去讓人将那玉琴安置在暖阁斋吧,小心点。”晨芙按我意离去,其他人也被我用各种理由遣开,最后剩我独自一人静静地望着那艳丽明媚的海棠花雨,假山上的溪水悠哉悠哉地流淌着,叮咚作响,弹唱着欢畅的乐曲,却引起了我无限的思潮,正如波涛般起伏无法抑制。 此时秋光正浓,连庭院里斗寒傲雪的柏树的苍绿树叶都被秋风熏得泛起微微的明黄色,阳光下泛着一层层浅金的烟雾。我看着不远处那一池碧波,水中成群的锦鲤鱼无忧无虑地追逐欢游,在湖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阳光下流光四射。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心里却泛起苦涩,环顾四周,所有的无一不是陌生的。不知何时开始,我就不喜去陌生的环境,但这次我却不能任性转身离去,因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宿。我仰望着蓝色的万里长空,没有一丝儿云彩,太阳高高地挂在中天,温暖的阳光一如那温暖的男子,他温和的笑容,他撩人的淡墨色眼眸,还有那抹深沉的情意…… 不久,晨芙过来了,她走到我身后小心地说道:“小姐,离晚膳还有几个时辰,先回去歇息会吧。”我没有回头,目光定格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那里已经落了几枚细小娇柔的花瓣,花瓣呈玫瑰红色,好似抹上了一层粉脂,我轻嗅了下,一缕清香,突然忆起星湖中那年最后一季的荷花,那种盛放得太过热烈而即将颓败的甜香,仿佛依旧在鼻尖凝固。“走吧。”转身一撒手,花瓣纷纷飘落,像极了自己飘零的心。 第27章 甄王府(2) 用完晚膳,临近戌时,此时坠落的夕阳倒映着天际暗红一片,天渐渐黑了,天地昏黄,告示着一天的结束。王府内,彩灯高挂,在黑夜中绚丽多姿的灯火更衬得王府美轮美奂。 我端坐在琴架前,拂开裹着的蓝色绸缎,脂白色的玉琴在灯火下稍泛着淡淡的乳黄色,细细抚摸,掌心流淌着白玉滋润细腻,突然想起好似未曾听过他弹奏,不知他的琴艺是否也和大哥一样的精湛呐。我微微笑着摇着头,垂下眼帘信手弹起,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惆怅的心绪,所奏之曲均失了曲韵,便也作罢。 夜色很好,繁星点点,我静静坐在软榻上,玥婷端着洗漱物件进来向我行礼,我才意识到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了。待我更衣洗漱完毕,玥婷端着东西正要出去,我唤住了她,“她们都睡了么?”“晨芙姑娘和丫鬟们正在帮忙准备明日会亲要送的礼物呢。”玥婷笑盈盈说道,我点点头,明日,就是回家的会亲日子了。 我从床上坐起身,朝旁边的软榻上拍了拍,“玥婷,陪我坐会。”玥婷点点头却先去取来披肩搭在我的肩头,才在我身边坐下,我细细端详着她,浅浅笑道,“听说女儿的容貌一般都是源自母亲的,想必玥婷的母亲也是位美人,才会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看着玥婷红了脸,我微笑着往她旁靠近了点,拉着她的手,正色说道,“玥婷,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已是我的亲人,所以,你不要再做我的随从了,”她猛地一怔,又惊又慌,我继续说道:“我认你作妹妹,做龚府的小小姐,你可愿意?” 玥婷惊得一手捂着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小姐,您怎么……这怎么可以。奴婢配不上。”我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没有什么配不配上的,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难道是你不想要我这个姐姐麽?你讨厌我们麽?”玥婷急忙摇了摇头,我浅笑的看着她:“那就可以了。”玥婷沉思片刻,才道:“可是老爷不会同意的,……”我伸手拢了拢她脸颊旁松散下来的发丝,嘴角浮起自信的笑纹:“明日我就去跟他说,应该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打断她的话,“大娘不会反对的,她一直都对你疼爱有加。至于二娘,只要父亲同意了,就没问题的。至于大哥二哥更没有问题了。。你可愿意做我的妹妹?”玥婷眼眶红了,含着泪花激动地不停点头,“谢谢小……姐姐,谢谢姐姐。。”我含笑看着她,眼睛也湿润了,但微笑却舒展开了,“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玥婷挽起衣袖擦拭着眼角,点点头,坚持帮我理好床榻,放下纱帐吹熄蜡烛才离去。 我的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中,“玥婷,”听着她的脚步声就要消失在门口,我着急地唤道。“姐姐,怎么了。”她转身回到我的床边,掀开床帐。“点一盏灯吧,好黑。”我抓着被子,眼前黑漆漆一片,总是会讓我感到不安。玥婷应着上前点亮了离床不远的一盏灯,周围亮起了柔和的光,心里踏实了不少。“姐姐,我今天就睡在外间,您有事就叫我。”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有人进来,我翻了个身,睁开眼,头有些涨,前殿长窗投射进来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投射在通天落地的雪白纱帐上,我心里惊了一下,伸手拂开面前红锦绣颜色的纱帐,凝神望去,看见着一身宽袖藏青便袍的他走向窗前,柔和月光下,挺拔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寂,让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同样挺拔的背影,心里颤了一下。他没有察觉我的苏醒,静静的靠躺在宽大的硬木罩着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的榻椅上,仰面闭目凝神,窗外秋风瑟瑟,凉飕飕的吹了进来,吹乱了他身上柔软的缎带,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眉头深锁,显得心事重重。。 我起身批衣下床,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地面上铺满柔软厚实的地毯,我用银针挑了挑已经垂下的灯芯,使殿内更亮了些,缓步走向他,他依旧没有察觉,直到我掀开那雪白纱帐以流苏金钩挽起,他才闻得动静睁开眼帘,看见我,疲倦地笑了笑,“是你,……” 我将搁在软塌上的金丝云纹黑缎披风披挂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夜里凉,王爷要保重身子。”他眼中有感动一闪而过,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着我浅浅的笑了:“我吵醒你了?……”我摇摇头,回给他一个温婉浅笑,“是妾身贪眠了,连王爷何时回来的都不知。” 他摇头说道,“我也是刚回来。”我看他疲倦的神色,温柔说道:“夜深了,王爷怎么不安歇了?”他闻言摇头道:“如今国事不太平,七哥后日便要出征了,本应是我出战才对,他却自动请柬要求出征,我又怎么睡得安稳。”他此言一出,如投石在我心中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他没有察觉我苍白的神色,只是再次蹙起眉头:“这几日边境不太平的事情你也该听说了吧。”我点点头,“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见过二哥妾身才知晓了一二。”我努力压下心头激动的心跳,柔声道:“现在政事这样烦扰,王爷更要好好保重身子才可以,有了好的体魄才可为皇上分忧啊。。”他看着我笑了笑,灯火下很是温暖,我却觉得心里沉沉的。 这时,晨芙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盏紫玉浅口汤杯,一阵阵清香随着她飘了过来,我上前接过,她就退到了一边,忙着点亮角落的另一盏灯火。我把汤杯递到瑞清面前,柔声道:“王爷整日忙着朝政,这是炖了好久的冬虫夏草滋补汤膳,王爷尝尝吧。”他微笑着伸手接过,浅尝了一口:“嗯,不错。”他看着已经退立在一边的晨芙道:“做得不错,有赏。” 晨芙躬身说道:“禀王爷,这是王妃特意为王爷炖补的药膳,奴婢不敢要赏。”他闻言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一丝欢喜,他的眉头舒展了,含笑道:“那小王不要辜负王妃的心意才是。”说完将一盏汤膳喝了个的底朝天,瑞清将空的汤杯递给晨芙,摆摆手,晨芙知趣地退了出去。 到了该歇息的时间了,我紧张起来,瑞清拉着我的手,缓步走向那宽阔的三尺大床,他将我按坐在床榻上,对我粲然一笑,“你不用怕。我今晚去烟露阁。”我心突然跳漏了一拍,朝他笑了笑,“那王爷不在此安歇了麽?”说完,自己却红了脸,这如何像是我说的话呢,心里也有些后悔了。但他已在我旁边坐下,我紧张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凝神瞧着我,眼神在灯火中充满了柔情的光彩,“但是,我还是先要去烟露阁,皇兄有些奏折委托我来处理,我得去看看。”我羞涩的点点头。他的吻就突然靠了过来,落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看着我窘迫的神情,他笑了很是得意:“是晚安吻。” 他收住了笑看着我,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现在就要去了,今晚就不在这里安歇了。”我点点头:“王爷处理政事要紧,”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惜:“那你先歇息了。”我暗嘘了口气,抿着唇点头,然后目送他走了出去。 第28章 会亲 瑞清走后,我却整晚转侧难眠,反反复复,直到天微亮,院外丫鬟起来忙乎有了些许动静,我才想起瑞清早上还要早朝,便披衣起身,丫鬟伺候我洗漱后,玥婷便拿来一套逶迤拖地古纹黄色菱花云形裙褂为我穿上,梳挽的发髻佩上玲珑剔透的红珊瑚蝙蝠簪,中间佩以耀眼的寓意荣华富贵的红色绒花,发髻后佩戴着米珠双喜字流苏,缀着点点细致的钿花,很是富贵华丽。 更衣完毕,我便想去瑞清昨夜就寝的烟露阁,刚踏出殿门,却见一抹紫影出现在殿门,伴着大队的侍从,瑞清凛然的走进殿内。只见他头戴嵌宝石吉服冠,穿红缂丝紫色吉服官袍、红缂丝面乌云豹金褂,戴血珀朝珠系里边,前襟的缀黑玉带上佩着亲王玉佩,束金镶红蓝宝石吉服缎带,脚下踏着青缎毡靴,他一身华丽的官职服饰,却不显流气,很是符合他身上的富贵气息,隐隐透着严谨庄重。 我有些讶异,他却对我灿然一笑,阳光下显得神清气爽,讓我微微有了窒息的感觉,我稳了稳心神,端庄得福了福身,“王爷金安。”身后也传来衣裙的悉索声,玥婷晨芙还有其他丫鬟都急忙向他请安,他没有回话,挥了挥手后直接走上前来将我扶起,他手上佩戴的血珀扳指反射着阳光,有些耀眼。“无须多礼,在自个府以后就免了这等俗礼。”他温和的笑着,“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你应该多休息才是。”阳光下他的脸庞轮廓俊朗表情温柔,我含着浅笑迎上他的眼:“王爷早朝,妾身想送送王爷。” 闻言他紧盯着我的眼里汹涌的,却不知是为何。他轻轻一扬手,身后的一个侍从立即将一个红缎锦盒奉上,打开后,那红缎中赫然就是一只血珀扳指,款式跟他手上戴的是一致的,他默然轻柔挽起我的手,将那扳指轻轻套入我的手指上,尺寸刚刚好。眼前红光一闪,我有些讶异:“这是……”他低着头,“这是你的。”他抬起头,眼中的已恢复平静,“‘会亲’的事宜仲武(刘管事)已经打点好了,你如果还要些什么就直接告诉仲武吧。。我先去宫里了。”他走了几步,突又停下,转身道:“记得跟岳父大人说,小婿稍晚会到。还有……你,路上小心。”说完,转身继续向前。 我有些诧异,抚着那枚泛着红光的扳指,目送瑞清的身影消失在转弯的长廊里。旁边的晨芙眼中也有同样的讶异,“小姐,这是血玉珀。”我点点头,她续而又浅笑道:“看来王爷已认定小姐了,奴婢真替小姐高兴。”玥婷有些疑惑:“晨芙,这血玉珀是什么?”晨芙笑道:“这是代表甄府王妃身份的扳指。”闻言玥婷也很是欢喜,道:“真的。看来王爷已把小姐放在心上了呢。”她真心笑道:“如今这情形,玥婷也可以放心了。” 一切来的太快太美好,好的远在我的意料之外,一时难以适应,如坠在五里云端的茫然之中,无数心绪涌在心头,感概道:“王爷这样待我,我也是没想到的。”谁知讓瑞清如此厚待于我的是我的体贴,还是因为那个意外而诱出他对我的责任感,又或是他最终归顺了太后的意愿。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我揉一揉因疲倦而酸胀的脑壳,直接往宝膳堂走去。用过早膳后,刘管事便来禀告,我父亲派来的莲舆迎归队伍已经到了府前。 我乘坐八人抬红呢大轿,后面跟着几队侍从携着若干礼盒,浩浩荡荡的往龚府走去。彩旗、鼓吹一路相迎,像极了我大婚的那日。龚府与甄王府相隔几条大道,如此浩荡的队形也走了几个时辰,随着桥帘外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我渐渐有了喜意,与轿子同行的玥婷也很激动。。终于等到轿子停下,玥婷便急忙携着我下轿。 刚踏入龚府的大门,早在门口等候的管事廖叔,看见我,他有些激动,“参见甄王妃,甄王妃金安。。。”他正想跪下行大礼,我忙携起,“廖叔,切莫如此。”廖叔笑道:“如今小姐成了尊贵的甄王王妃,奴才真替您高兴啊。”我点点头,廖叔又道:“小姐,先进去吧,老爷和夫人们都在等您呢。”说完,忙招呼其他家丁接下礼盒,安顿与我随行的侍从们。 玥婷晨芙与一队随伺的侍从左右两边随着我往龚府主楼宴客的‘多福轩’走去。想必我刚到时已有家丁去禀告了,走到迎客雕廊时,远远看见父亲,二娘与叔伯舅姨的亲戚已经在‘多福轩’门口等候了。我急忙上前一一行过见面礼,礼后还没起身,父亲已经亲自上前一步来搀扶,我有些诧异,却也只好扶着父亲的手臂起身,微微抬首,却见二娘一脸的不甘。 父亲慈爱的望着我,眼中是满溢的父爱,温和道:“辛苦了。”才几日未见,我却觉得父亲苍老了几分,看着父亲已微微泛白的胡子和两鬓,眼角渐渐有些湿润了,我垂下眼帘,谦和道:“爹,女儿应该的。”眼中已是晶莹有泪。。旁边的某一位远亲笑盈盈来说道:“龚大人好福气啊,大公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二公子是少将军,如今三小姐又成了甄王王妃。……”父亲笑颜逐开:“哪里,哪里。都是圣上皇恩浩荡,体恤老臣才得以如此。……” “老爷,”二娘手里拿着一条缎底绣花纹的丝巾,扭着腰姿过来,打断父亲的话语,娇媚道,“吉时到了,先去锡晋斋吧,大姐还在等着呢。”她一袭宽袖大红锦缎缀花纹裙装,宝髻上雾霭云环,整套佩饰上点缀的红宝石衬得风情万种,十几年了,她几乎没怎么变过,还是那样的妖艳妩媚,看我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精明。父亲点点头,对我温和道:“先去准备吧,待会来祭神堂祭拜,你大娘一早便在准备了。”我谦和的点头,目送父亲与众人走远,才去更衣。 我换下那身华丽的饰品,换了一袭暗红色缎的吉服,对襟、平袖略短,高贵端庄,正面繁复绣着为五彩‘福’字,四周点绣着金色团花,前后胸的团花内有祥字,这是亲王的妃子祭拜时专用的吉服,松松的发髻上只是佩着一枚与扳指同色的镶血珀缀碎粒红宝石翡翠发簪,简单中隐隐透着贵气庄重。直接来到祭神堂的门口,里面已经是香火鼎盛,我与相迎的礼娘互行礼,由礼娘迎至厅堂,再由“大官”(即识礼的跟人)迎我至祖先牌位前,取来礼娘挑来的礼具,由“大官”作执事,我虔诚向祖先前上香、酹酒、跪、四拜。然后在礼娘引导下,我又向坐在高堂的长辈们行跪拜礼,呈香茶,长辈们还赐以饰物,戒指,及衣彩,方算拜见礼毕。 第29章 梨花二度开 礼毕,大娘携起我,按礼节教谕了几句,又说了些体恤的话语,我一一受过,接着大家便转道去了已摆好茶宴的‘多福轩’。因新月湖时常拂来渗凉的秋风,多福轩四周已换上厚帐彩帘,掀开珠帘,香炉的清香满溢,夹带着一些醒神的薄荷草味,很是清新醒神。琉璃长桌早摆上了香茶,精致糕点以及香甜时果,香气满盈,讓人垂涟三尺。大哥,二哥因朝政还未归来,而大娘长年都在祭神堂念佛,她鲜少出门宴客,只有姵蓉还未见到人影,但父亲已经差人去唤她了。 宾主各皆入坐,端坐在高堂的父亲很是开心,他与宾客高声欢畅叙谈,二娘也表现热络,好似她是正牌夫人般,我随坐上位,却少叙谈,对我而言宾客皆是陌生的。我端起浅口茗杯,含了一口香茗,入口却是苦涩的,忍不住蹙眉,转眼瞥见纱窗外西畔那一片梨林,橙黄橘绿间隐约可见点点雪白,在这丹桂飘香的黄金时节,我以为自己是看错,正想凝神看仔细些时,奉命去唤姵蓉的家丁这时回来了,身后却不见姵蓉的身影。 因我座位靠近高堂的父亲,加上自己特意的留心细听,家丁的低声回话全句贯入耳中:“老爷,四小姐说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我拣了一片糕点放在口中,面带微笑。姵蓉不来本就是意料中的事,看着父亲无奈的点点头,只是低声嘱咐了家丁几句,讓人给她熬点药膳,云云。。。 这时,我放下手中的浅口茗杯,低声关切道:“爹,姵蓉的身子还未见好麽?”父亲叹了口气,“是呀。她的病都不见好转。太医馆的洪老过来了几次,都说是风邪侵体。”父亲显得有些沮丧,“这病,没什么具体的方子可医治,也只能按太医的话,让她好好休养了。”我有些诧异,没想到姵蓉的病情是如此严重的,莫名的心底浮起些许歉意。 我柔声道:“爹,我去看看她吧,上次我出阁都没见着她的了。刚好这次我带了些太后赐的药膳珍品,都是些补气安神的珍贵药材,正好给姵蓉送去。”待父亲点头,不理二娘投射过来的探究眼光,我端庄行礼,退出茶宴。 踏出‘多福轩’,我朝身边的玥婷说道,“你去准备下吧,将那装药膳的礼盒讓人送到柳园去,另外讓人去厨房拿四小姐爱吃的糕点。在柳园等我们,去吧。”玥婷领命而去,我带着晨芙特意绕路步行到新月湖西畔的梨林,只见秋风瑟瑟间,梨树竟然绽放出数簇烂漫洁白的花朵。原本春天开花的梨树,却在初冬绽放奇葩,我不免暗暗称奇。 “哇,这梨花开得真漂亮。”身后的晨芙也觉得惊奇:“不过,这梨花本是春花,现在竟然二度开花了,这真奇怪。” “不,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这是人为的。”我淡淡说道,看着不远处地上那遗留的灰末,“这是人为的,有人用炭火在这里烘烤,讓梨林里的温度上升,梨林的气温温暖如春的话,梨树自然就会开花了。。”晨芙也注意到了那点点炭灰,明白的点点头,喃喃道:“炭火烘烤?这么大一个林子,这岂不是很麻烦?是谁如此喜爱梨花……” 一阵猛烈的风吹起我的衣裙,冰凉拂面,讓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天际间却满是纷纷扬扬的雪白细小花瓣,如雪中飘花般随风飘下,划出道道洋溢着香气的弧线。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想起那梨花林中翩翩起舞的妙曼身姿,“走吧,礼盒应该送到柳园了。”我拂去心头涌起的隐隐不安,转身踏出了梨林。 进了柳园却见玥婷领着几个端礼的家丁站在门口,我上前一步:“怎么不进去?”玥婷见是我,忙上前说道:“四小姐好像不在。”在门前姵蓉的丫鬟小玉朝我福了福身,道:“小姐刚刚出去了,说去散步。”我有些疑惑,但仍然点点头。我讓玥婷她们先将药膳送进内阁,对小玉嘱咐道“我送了些药膳过来,你记得按时给小姐吃。。” “是。奴婢知道了。”小玉端上了茶,“三小姐请喝茶。”晨芙顺手接过放到我的手中,不带任何温度地说道:“小玉姑娘难道不知道小姐已经是甄王妃了麽?称呼怎么不知道改一下,你可知道这是藐视皇室的……”我按了下晨芙的手,阻止了她的后语。“是……王妃恕罪,是奴婢大意了。”看到满脸通红的小玉有些慌乱,我笑了笑,“没事。”小玉却显得有些不自在。我浅沾一口香茶,眼角不经意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用金丝框架裱着的诗文。‘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1)。’字体刚劲大气,诗文温婉优美,韵味浓郁。 我随意说道:“四小姐风邪侵体,怎好出外吹风?”小玉小心的回道:“小姐说屋里太闷,想到外面透透气,所以……”我目光依然落在那诗文上,“那她去哪里散步了?”瞧着那字体不像是大哥的笔迹,我有些好奇,便坐了起身走向前,终是讓我看清了落在诗文下方的印章,心里却怔了一怔。那是瑞清的印章。(1)解释:院子里梨花盛开,月光如水;池塘边柳絮轻漾,春风和煦,是何等的良辰美景! 第30章 落水试情(1) 新月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一片银白在阳光下微微有些刺目。湖上的荷花都已凋零得差不多了,满湖随秋风飘零、满目破碎的凄凉。我无心感概,因为已经看到了我想找的人儿。我遣退了玥婷和晨芙,一个人沿着柳林碎石小道缓步走向她。 这碎石小道在新月湖的湖畔,柳树载满整条小道。秋风中,便只剩下萧条的柳枝。冷风掠过,条条柳枝随风而动,没有先前那般柔和,也没有先前那般迷人,光秃秃的柳枝拂过我的脸颊,微微的痒,也微微的疼。看着小道上站着的那个浅红的纤细身影,看着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怎样的感情,但是我的心里却是陈杂着心疼,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浅红的广袖裙有长长的后摆,宽大的铺盖在她的身后,发髻松松挽起,上面点缀着点点彩珠,拼成几朵美丽的珠花,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低垂着头颅把玩着手中折下的柳条,直到我的影子遮住了她前面的阳光,她才抬头。她瘦了,下巴尖了,也有些憔悴,只是那原本没有了灵动之气的眼眸看见我时骤然燃起了点点火光,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我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朝她微微一笑:“你身子好点了麽。”姵蓉一直打量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她的眼神中除了那点点昭然的恨意外还掺合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终于,她别开目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疼痛。我怔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王妃专用的吉服,才明白过来。我心里有些歉意,责怪自己太疏忽了。 “你来做什么?想要我恭喜你?还是来炫耀你现在的幸福?”她冷冷的质问道。她的声音很尖锐,就像锐器刮在玻璃上一样的刺耳,我有些诧异,但看着她那明显疲惫的容颜,心里暗吁了口气。 “姵蓉。”我柔声说道:“听父亲说,你的身子不适,我来看看你……”她冷哼一声,别开目光。看着越来越大的风劲,我劝道:“起风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吧。” 她随手一挥,手中的柳枝被她抛出,已然被她折了几截的柳条轻轻坠落在湖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再抬头时,她眼中的恨意逐渐浓厚,冷冷盯着我,“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我愣了一下,有些痛心:“姵蓉,你要一直这样对我麽。你就不能体谅我么?你我是姐妹,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而跟我反目?!” 她冷哼了一声,“姐妹?有你这样做姐姐的麽。我下了那么多功夫,差一点就可以得到他的,你却一声不响就把他抢了过去。你还是我姐姐麽?不,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告诉你,我从来都没当你是姐姐……我不喜欢你,从小我就不喜欢你。”她越说越激动,“从小爹爹就疼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你五岁就有了自己的枫园,而我却只能在笄礼后才可以有自己的园子。从小,你就是家里的宝贝,爹爹,大娘,大哥,二哥,蓉妈,……还有底下的丫鬟们,她们眼里都只有你这个龚家小姐。你既然都已经得到那么多爱护了,为什么又来抢我的人。……” 最后姵蓉带着一丝不明意图的笑说道:“……娘说得没错,你根本就是个狐媚子,跟你娘一样专抢别人夫君的。只是你比你娘更厉害……”清脆的一声“啪”,她尖锐的声音才被打断。 姵蓉一脸的不可置信,抚着脸颊指着我颤抖的说道:“你打我!?” 我紧紧握住了在颤抖的手掌,不理掌心里火辣辣的疼,“我打的就是你。我在替二娘教女儿,你这样对长辈不敬难道不该被打吗!”我看着她扭曲的面容,眼中满是严厉和痛心:“你对我怎样都可以,但是,我娘始终是你的长辈,逝者已矣,你今天讲的这种大不敬的话语,讓逝者情何以堪。……姵蓉,你怎么变成这样。”她的脸涨得通红,不发一言,双手紧紧握着,指关节微微的发白。 “姵蓉。”我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样想我。这婚事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当初你也知道,这是太后下的懿旨。你我根本就没办法违抗,而且违抗懿旨是要被诛九族的。……” 我努力想她明白我的苦衷,可是她却听不见我的解释,“不要拿太后的懿旨来当理由,诛九族?……你为了解救我们才嫁给清?不要说得你自己那么伟大。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推托这门亲事。我也知道,你之前就喜欢他。你喜欢他。可是,你不要忘记了,他喜欢的是我,以前是我,现在也只会是我。……” 最后她带着一丝嚣张的笑意,“他说过,让我稍等些时日,他就会彩旗大轿来娶我作妃子的。”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得意,“你以为嫁给清,就可以和他一辈子麽,你等着收他的休书吧。……他是我的。” 她讽刺的笑着,我的心一沉,仿佛被人揪了下的疼,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可是我依然看着她,笑了笑假装随意说道:“是麽。那你要小心了,因为听说,算计得来的感情是很不稳定的。”我逼近她一步,“如果你的清知道,当初他在星湖中遇到的不是你,你猜他会怎么想?” 我扬起手,露出的血珀扳指在阳光下泛着红光,看到姵蓉的脸色变了下,我嘴角笑意更深了些,眼中却含着冷意,说道:“清之前喜欢谁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个戒指现在戴在我的手上,而且还是清亲自帮我戴上去的。” 姵蓉的神情瞬间变幻着,慌乱,质疑,最后变得不可置信,她连退了几步,“你……不可能。不可能的!……”她的口气带着绝望。 我看了一眼她失了血色更显苍白的脸庞,突然觉得不忍。我知道,她现在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语,但是我仍然说道:“姵蓉,你凡事不必太在乎得与失,每个人命中早有定数,早已决定了你一生的归宿。有很多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没用,到头来也还不是你的。所以,抱一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态度,你会活得比较好一点,才不会如此郁郁寡欢。……” “不。我不相信命运,我只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哪怕是不折手段。……”她冷冷说道。 我正想说些什么,她看着我的背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清现在喜欢的是谁。我们试下就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她话中的含意,她冲我诡异一笑,突然伸手拉住我,刚好她手腕上戴着的羊脂手镯与我的龙飞镯相碰,发出触耳惊心的清脆的“砰”的一声。接着她一用力,她后仰我前倾的姿势一起跌入湖中。 就在失去重心跌入湖中的瞬间,我听到了在身后的惊呼声中,有他急切的声音,他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些颤抖,可是他叫的却不是我的名字。 “姵蓉!……”湖水的冰冷迅速冲击着身体每个感官,身体的寒意却不如我心里的寒气。在清澈的湖水中,姵蓉在湖中对我得意的笑着,然后她迅速地浮出水面,大声呼救着,“救命呀,救命呀……瑞清!救我!”…… 第31章 落水试情(2) 我水性不如姵蓉,加上是被拉着前倾着入水,受着力道整个人直接沉入湖底,连着喝呛了几口湖水。当我在水中挣扎时,岸上呼叫的不知是晨芙蓉声音还是玥婷的声音,那样的吵,可是我在水中却一点都听不真切,只有耳朵里在嗡嗡乱响。 就在水花四溅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冲到岸边,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奋力向我们这边游来。他是那么的着急,连今日上朝戴的血珀朝珠也没有除下。他快速地翻腾了几下,游到了正在大声呼救的姵蓉身边,直接携了她就往岸边游去,根本没有看一眼已经逐渐沉入湖底的我。 湖水够清澈,在水中的我可以清楚看到那往岸边游去的紫色身影,他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决然那么的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的心一阵紧缩,冷僵的心仍然可以感觉到一丝丝茫然地疼痛。姵蓉在落水之前说的话,我明白了。我闭了闭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并迅速的融入冰冷中。姵蓉,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这场测试中,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身体很酸很冷,心里有一丝像抽搐一样的疼痛如蛇一样开始蔓延,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体内流失。我努力想探出头呼吸空气,但是我身上的吉服是棉质,吸入了水份,显得很累赘,渐渐地感觉连挣扎都费劲。 湖水冰冷入骨,四肢已经渐渐冷僵,身体又酸冷又无力,而且我发现自己越挣扎越往湖底沉落。我的周围是碧蓝的湖水,阳光透过清澈的湖水,五彩的光线投射在我的身上,光线是那么的美丽,多像小时候跟哥哥偷偷溜出府去山野看到的彩虹。周围开始变得安静,很舒服有种解脱的感觉,为什么自己的眼皮那么沉重,我多想再多看一眼那七彩而美丽的彩虹。 迷迷糊糊中,突然有个影子遮住了我上头五彩的光线。这里应该到湖底了,为什么有人影会在我身边出现?名贵的羊脂玉?不,好像是一枚亲王玉佩!瑞清,是你回来了么?你终于想到要来救我了么!来人游向我,用修长的手臂环着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 他轻拍我的脸颊,我半睁眼帘。不对,这并不是瑞清的紫色官袍,他身上怎么穿着一身锃亮的将军盔甲?一个熟悉的俊俏五官浮上我的眼前,他眼里的淡墨色像极了这深渊的湖水,清澈透亮,他眼中倒映着关切,柔情,心疼的暗流。 是他,瑞阳!我想起来了,今日是他正式册封为讨伐大将军的日子,他今日应该是来辞别的,我还答应要送给他‘阳关曲’曲谱的。可是,瑞阳,你一定是疯了,这么深的湖底你都下来救我。傻子,我的夫君都不来救我,你又为何要下来救我呢。这湖底这么深,你难道就不怕死麽?唉!我头好疼,眼好酸,是谁在一丝丝剥离我身体的温热,我顾不得了!我好倦,我好想睡一下。。 我渐渐觉得氧气越来越少,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窒息的时候,突然感觉冰凉的唇上有温暖贴近,慢慢的感觉有股温暖的氧气呼入我的口中,甜甜的。奇异的,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了那唇部才有的纹路。 我吃力的睁开眼帘,看见他的脸靠得我很近,才明白过来。但是我也不觉得要抗拒,或许是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要救我,又或者只是他的唇太暖,所以我舍不得……我闭了闭眼,在心里说,一次,就这一次…… 依稀间他把我从冰冷的水中横抱起来,身上湿了的冰冷盔甲紧紧贴在我脸上。“婧琪!……”依稀间,我听见你喊我的声音了,可是你的声音为何这样悲伤,这样痛心而隐忍。……感觉我被轻柔的放下,随后不知道是谁,一直用棉布推擦着我的肚子,很难受,我多想讓他住手,可是我却忍不住“哇”的一声,满腹的湖水全数涌吐出来,立即感觉腹部舒服了很多。 “婧琪?!婧琪?你怎样了!……”是大哥在叫我么?对不起,大哥,我多想应你,可是我累了。大哥你的表情怎么这么愤怒,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在生气呢,你在和谁生气?……晨芙玥婷你们在哭麽?我没事的,我只是好困倦,我只是好想睡一下而已。。。可是太阳光线看起来那么温暖,我为什么还觉得越来越冷,而且那五彩的明亮的阳光,竟像是雪光一般寒冷彻骨。 抓住我的手的是谁?那么温暖,那么有力,讓我感到那么心安,是瑞阳吗?是你吗?是呀,也只有你在我的身边了,就像在水中一样二给我心安的感觉,真是谢谢你啊。有数滴液体落在我面颊上,感觉有几滴是灼热的,瑞阳,那是你的眼泪麽?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现在我多想睁开眼睛,多想看看你,多想跟你说声谢谢,可是,这里怎么突然那么大雾,要下雨了麽。天都快黑了。。。。 “婧琪!婧琪!……”最后的一丝知觉被抽离前,我听到的好似是瑞清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怎么这样惶恐,自责,而且还带着一丝深情,可是这恐怕是我的幻觉吧。…… 第32章 诬蔑 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娘出现在我面前,她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颊,依稀还可以感觉到那温暖的气息停留在我的脸庞上。突然她转身弃我而去,我想尾随而去,可是两脚却不听使唤,仿佛是飘浮在半空一般,无论我如何挣扎、辗转其中都不得脱身。看着母亲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免焦虑。娘……您去哪里?不要走,跟女儿回家,不要走,不要……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清凉醒神的药味,逼迫我从迷梦中苏醒过来。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红罗彩帐,到处都是熟悉的摆设,原来是在我枫园的厢房里了,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大哥见我醒来,似乎是松了口气,惊喜地急握住我的手,说道:“婧琪,你醒了!……”站在大哥身后的玥婷见我醒来,开口更是哽咽:“小姐,……”晨芙眼眶也已经见红,但她赶紧背对着我擦拭着…… “婧琪,你现在感觉如何?”大哥紧张地问道。似乎许久未说过话般,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哥,我没事……”我据实说道。现在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感觉全身酸软,有点口干舌燥而已。此时站在珠帘外的太医开口说道:“龚大人,甄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和风寒,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多休息便可。……既然王妃已醒了,老臣便去看看四小姐了。……” 玥婷送走了太医,我在晨芙的帮助下翻身坐了起身,晨芙细心的拿着个软缎香枕垫在我的身后,讓我可以舒服地半躺着。身体的酸痛仍在,溺水前的回忆全数想起,想起刚才太医说的话语,自己终是开口:“大哥,……姵蓉怎样了?……”大哥过于苍白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无奈:“很不好。她本来身子就未好。现在溺水受了风寒,太医说,状况不太好。……” “瑞清现在在姵蓉那里?……”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念头。我终于还是问了出口。一旁的晨芙小心地转眸瞧了瞧我,大哥却不语了,神情似乎有些犹疑。大哥从来都是率直的人,我又岂会看不出他现在顾虑的是什么,“大哥,有话便说吧。……” 过了一会,大哥才说道:“是的。甄王爷在姵蓉那里,但是,你不要多心。甄王爷也是没办法,姵蓉昏迷了,可还是一直抓着王爷的手,在叫着他的名字,王爷也只好在那里陪着她了。……”停顿了一会,大哥又问道:“婧琪,你和姵蓉怎么会掉进湖里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小心说道,脑海里正在想着要不要将姵蓉今日所说的话告诉大哥。这时大哥已经稳稳走到我面前,坐在榻上,把我的双手含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婧琪,是不是因为甄王爷的关系……你推了她?……还是因为姵蓉跟你说了什么?……”我诧异地转眸,目光定格在大哥的脸上,但是他现在的表情是很严肃的,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婧琪,大哥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姵蓉她正在生病,纵然她跟你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你,你也不该这般对她的……” 我闻得此言,深深一震。“……这是姵蓉说的麽?她这么说的。说是我推她下去的?……”我僵硬的开口,手紧紧地攥着被角,紧紧的。大哥正色问道:“……姵蓉说是你打了她一巴掌后推她下去的,只是她刚好拉住了你,所以你们一起落入湖中了。至于你推她的原因,她没有说就昏迷了!……”大哥看了看我,蹙眉说道:“难道不是你推她的?……” “大哥,您不相信我?”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是的,我打了她。但那也只是她先出口侮辱了我娘,她说了些很难听的话。……至于是什么话我是不想再说了。但是,大哥,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个有什么必要推她下水麽?为了王爷?可是现在跟王爷在一起的是我,我抢了她的爱人,是她才有推我的动机。不是吗?……” “这已经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这个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府邸。大家都很震惊,爹也很恼怒,而且又有二娘在一旁煽风点火……二娘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而且这次,姵蓉的病好像是更严重了。……待会二娘可能会来找你的,你作好心理准备。”大哥说完,看了看我,直到出去了也再没有说话。 大哥离开后,我便起身讓晨芙给我梳妆。刚装扮好,一旁的钥婷轻声说道:“小姐,刚才勤王爷救你上岸边时,好像受伤了,您要去看看他吗?”钥婷一提醒,我骤然醒神,湖中相救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我紧张道:“那如今王爷状况如何?” “你放心,他很好……”门外传来熟悉的尖细的声音。诧异的回转身,看见一团火红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携带了一阵凉风,还有一股撩人甜腻的花香,讓人头晕目眩。来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还没等丫鬟上前帮她撩开珠帘,她自己便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成排的珠帘被粗鲁的放下,动作过于急躁,珠帘“噼哩啪啦”互相猛烈的碰撞着。 我看着她,一双精明有神的丹凤眼里满载着昭然的恨意和冷冷的寒光,这样的眼神,我在姵蓉那里曾经看到过,而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姵蓉长得是如此的像她。我微微低头,恭敬的请礼:“二娘。” 二娘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神情复杂迷离。迈着莲步慢慢的在我的身边转着圈,打量着已经装扮好的我,最后在我面前站定,冷冷笑道:“怎么,你急着去看望勤王爷吗。……看来,你和勤王爷的关系很要好。你们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近了?” 二娘明显是听到我刚才的问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意图,只好小心的回话:“我们只是在宫里见过几次。”我突然很讨厌这种话中有话的谈话方式,很费神。我故意转移话题:姵蓉现在怎样了?好点了吗?…… 第33章 冲突 我的话音未落,二娘已经疾步上前,扬手给我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清脆的一声“啪”,在安静的厢房里很是刺耳,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她会对我动手,我一时惊愕,众人皆不乏震惊,但她对我的敌意,人尽皆知,所以众人均不敢多说一句。宽敞的厢房在秋风瑟瑟中,皆是窃窃无声。 她下手真重,半边脸颊有瞬间的麻木,一阵阵热辣袭上,我抬眸看着她,头在隐隐的作疼,神思有一丝凝滞,我用力闭了闭眼,心里在告诫自己,要镇定,镇定。我知道她今日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从小她就看我不顺眼,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我了。我睁开眼眸,平稳注目于她:“二娘如此生气,不知是我做错了何事?” 二娘带着怒意,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带着一丝凌厉与强势,她果然是美的,精致的容颜在盛怒中依旧没有半分瑕疵。她看着我,声音陡地拔高,变得锐利而尖刻:“那姵蓉做错了什么?你竟然敢如此待她!……” 我依旧不卑不亢道:“二娘,我是打了姵蓉,但是您是不是应该先去问问姵蓉,今日对我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语。……怎么说我母亲也算是她的长辈,她对长辈如此不敬,如此不懂礼貌,我身为她的姐姐,也觉得有愧。……” 二娘的眉眼间阴戾之色顿现,叫嚣道:“就因为她说了你娘几句,你就打她又推她下湖了?你……”话未说完,她再次扬起了手臂,但这次,我却没让她得逞。半空中,我牢牢抓住了她扬起的手,逼近她一步,压低声音道:“这么多年了,您的脾性怎么一点都不改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绝对不会让您再打第二次的。……” 扬起的手被我抓住,二娘似有不甘,她对我怒目而道:“姵蓉的身子已经够虚弱的了。你知道么,她至今仍未清醒过来。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是这般蛇蝎心肠,如此狠心……” 我冷冷地把她的手用力一甩,冷下了容颜,连周围的空气也似冷凝了:“狠心的是姵蓉她自己,是她拉着我一起落湖的。我根本不懂水性,今天就差点命丧湖中了。相反的是姵蓉的水性一直比我都好,这您也知道。我如果是有心要害她,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得如此落魄的下场。而且我的脾性您不都知道么。从小我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并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还有,姵蓉为何会这样说我母亲,那些话语听说也是您传教下来的!……” 说完,我斜斜瞟了她一眼,二娘的神情一阵青红交错,脸上眉眼间有些慌乱,“你……你说什么!没这样的事,我从来都不乱嚼舌根的,老爷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你……你休想诬蔑我。……” 看着二娘慌乱的神情,我嘴角渐渐扬起,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看父亲到底是信谁的话了。但是依着父亲的性子,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事,您想,父亲会如何处理这样侮辱我母亲的人呢?”我停一停,唇边笑意更深:“要不,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不许去!……”二娘一阵惊呼后看着一脸笑意的我,脸上渐渐浮起疑惑的神情,继而被恼怒替代,两眼满是骇人的光芒,一把扑上来扯着我衣襟,厉声尖叫道:“你!……你好大胆子,竟敢戏弄我……”一旁的玥婷惊慌喊道:“快放开小姐!……”接着忙上前闪在我身前怕她伤了我。 二娘抓住了挡在我前面的玥婷,扬起手,眼看巴掌就要打下去了,我用力推开她的手,拉着玥婷侧身一闪,二娘一个踉跄,扑了个空,用力过猛扑向旁边摆放着的青花瓷瓶。伴随了青花瓷瓶摔在地上那刺耳的声音,瓷碎片散了一地,二娘很是狼狈的倒在那中间,大家都吃了一惊。 一旁的晨芙忙上前扶起二娘,谁知,二娘刚站定,二话不说,上前扯起晨芙反手狠狠两个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有血丝渗了出来。二娘打完人后口中仍然在厉声呵斥:“混账东西!竟然敢推我,是不是想再尝尝我的巴掌。。。” 我何尝不明白,她明着骂的是晨芙,暗里却是在对我指桑骂槐。不由蓄了一把怒火在胸口。突然看到二娘再次扬起了手,“二娘!”我大声喝道,“……我想你要再想清楚一点,这巴掌是不是该打下去。我想您是还不知道,这侍女晨芙,是太后御赐给我的侍女。如果您再打,难免被人说您是藐视太后。‘藐视太后’这罪,可大得很……” 二娘扬起的手硬是被我的话语喝止住了,她停住了手,我瞟了一眼一旁的玥婷,玥婷知趣的去拉开已经愣住的晨芙,免得她再挨二娘的巴掌。二娘气得浑身抖动,却又不敢发作,只好慢慢垂下双手,一时无语,只是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我面颊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 我没有管她,理了理裙上佩着的金线绣祥字荷包的流苏,才道:“当然,我也不想二娘背负着藐视太后的罪责,这让父亲和龚府受了连累就不好了。……”我看二娘一眼,继续道:“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这侮蔑的事,我不会告诉父亲……但是希望以后二娘对待我母亲尊重一点,如有下次,莫怪我对您不客气。……” 二娘精心修饰的脸庞紧紧绷着,她抚了抚凌乱的鬓角,双眼微眯,似乎在思量我所说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听懂了我的意思的,这轻重之间,她会衡量的。我朝跟着二娘进来的丫鬟说道:“还送二夫人回去……” 二娘随伺的丫鬟这时才忙上前,正想扶住二娘时,但二娘却来了冷冷一句“滚……”,狠狠一推,那丫鬟便重重倒在那一片瓷片上。顿时,哀叫声不断,那丫鬟被碎片扎伤了,血流不止,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二娘却视若未睹,独自拂袖而去。 看着那不甘心的身影越走越远,我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可怜了那丫鬟。。我心里长吁了口气,看着那泪眼朦胧的丫鬟,我对玥婷说道:“玥婷,让人来给她包扎一下……”说完,我径直转身走进绣花纹缎的屏风里。 第34章 探视 外间的丫鬟在忙着打扫、整理房间,二娘来了一趟,房间里碎的碎,乱的乱,像暴风雨来袭过一般。……我独自倚在内阁里间的软榻上,静静不语,只觉得头上一枝金簪子垂着细细几缕流苏,流苏末尾那颗绿宝石,凉凉的冰在那依然火辣辣的脸颊上,只一会就仿佛和脸上的温度融在了一起,再不觉得凉。 这时,晨芙走了进来,她拿了些消肿药膏,见我面色不好看,撇开在外堂整理伺候的众人,掩上房门后进来,静静侍立一旁。软榻前头的檀木桌上放着小小一尊香炉,炉里焚着醒神的香片,篆烟细细,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我伸手轻轻一撩,那烟就散得失了形状。我轻声问:“晨芙,我是不是很过分?” “小姐指的是什么?”晨芙小心的问道。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指上戴着绿宝石的金护甲轻轻拨着桌布上细致繁复的丝绣,只静静不语。晨芙斟了一盏热茶放在我面前,轻声道:“奴婢并不知‘过分’,奴婢也知人不犯小姐,小姐必不犯人。小姐此次如此,想必是有难以容忍的事了。” 我转眸看着她:“你可是在劝慰我?” “奴婢不懂得劝慰,只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在宫中也是经常见着的。这样大大小小的争风吃醋,还有的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取人性命。……奴婢只想告诉小姐,这世界上无理之事太多太多,小姐若不对别人狠心,只怕别人会对小姐更狠心。”晨芙一脸的淡然。 我默默无语,目光触及晨芙那红肿的脸颊,心疼道:“很疼吧。”晨芙顾及我的目光,伸手抚着脸颊,淡淡道:“这没什么。在宫里,这也只是小事,奴婢也习惯了。……”她停顿一会,看着我轻声说道:“小姐,奴婢帮您上点药膏吧,不然要肿起来了。” 我“嗯”一声,想了想,又慢慢坐直身子,沉吟道:“……另给我重新装扮一下。” 晨芙小声道:“小姐要去看勤王爷吗?” 我想起在湖中那张煞白的俊脸,想起昏迷前感觉到的灼热泪滴,那烫人的感觉似乎在心房上最柔软的地方烙下印子了,让那里也泛起丝丝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觉呼吸憋涩起来,我深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脑袋里清醒了不少。也不知道他伤哪里了,心里虽然很想去看他,但是刚才二娘那质疑的态度…… 我想了想,摇摇头,“勤王爷身份尊贵,府里自然会好生相待的。……既然知道他无恙也就可以了。……王爷今日如此拼死相救,我定会去探望他的,但现在还不是探视他的时机……” “那小姐是要去……”晨芙迟疑道。我迎上晨芙的目光,坚定道:“去柳园。……”这时,玥婷推门进来。 玥婷一进来便皱眉道:“小姐,您还要去看姵蓉小姐?但是她诬蔑您,让大家都以为是您推她下湖的。……”我伸手让晨芙扶住我的手,直接站起身,淡淡说道:“不管如何,她终究是因为我才落湖的,理应是要去看看她的。” 我看了看她一脸的忿忿不平,道:“玥婷,你不乐意跟我去的吧。那你就代我去看望勤王爷,替我问好。”我以为玥婷会很惊喜的,但她却嘟了嘟嘴,说道:“小姐,您这是要撇下玥婷吗!……” 我挑了挑眉,说道:“你不想去吗?那我换个人去好了。……”话音未落,玥婷便急急道:“哎!……好啦,好啦。奴婢去了,奴婢去了不就成了。”说完,喜滋滋就退了出去。 “小姐……”晨芙欲言又止。我略一抬手制止她,道:“你去打点一下,随我一起去。”晨芙知我心意已定,便命了几个丫鬟一同跟我出门。 可能我身子尚未恢复,走了一会额上便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身边的晨芙不时拿手帕替我擦去,细心道:“小姐,我们走慢些吧。”我把手搭上晨芙伸出来的手上,侧身道:“没事。走吧!” 来到柳园门口,应门的小玉有些愣怔,我没有等她去通报,径直往里走进柳园。踏入园中,我不由楞了一下,原来园里站了一队穿红蓝两色的锦衣侍从。一干侍卫见我进来,也是楞了一下,但立即齐齐跪下请安。领头的是瑞清身边的贴身内侍,按规矩不必行跪礼,只躬一躬身子施礼道:“见过王妃。” 我客气道:“不必多礼,大家请起。”边说边示意他们起身,又明知故问道:“王爷在何处?” 领头的内侍用不变的恭敬语气回道:“王爷在姵蓉小姐内阁……” 我点点头,往内阁走去。里面很安静,在门口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知道,他就在里面。晨芙上前掀开门上挂着的薄纱软帘,一阵中药安神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我不得已迈开了步子,缓步走了进去。 姵蓉的内阁跟我的厢房摆设有些相似。以屏风一分为二,屏风外是同色的梳妆台,琉璃石檀木圆座椅;屏风里应该就是软缎床榻了。环顾四周,瑞清并不在屏风外。我略一征仲,那他是在屏风里吗? 原本安坐着在开药单的太医看到我进来,立即起身。太医正想行礼,我一抬手制止了他,他立即垂下手退到我身前。我看着太医,客气道:“大人,我妹妹的身体如何?” 太医低声回道:“启禀王妃,姵蓉小姐其实身体没什么大碍的了,就是虚弱了点。只要好生休养便可以了。” 我问道:“那为何她会一直不醒?” 太医皱眉道:“依老臣所探视的脉象来看,小姐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还有些虚弱而已。至于小姐为何会一直昏厥不醒,请恕老臣愚钝,老臣也正在查找原因。……” 这话我听得糊涂,然而无暇顾及,也不想去明白。我无意识的点点头,太医又道:“王妃不去看看她吗?……” 我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缓步走了过去。绣着繁复粉红丝线的花卉屏风,依稀可见一个紫色身影端坐在床塌上。我朝里看了一眼。姵蓉半躺在粉色软榻上,双眼静闭,气息平稳的吐纳着,似在甜睡,明显消瘦的脸颊苍白一片,显得是那么的惹人怜惜,同样青白的小手紧紧的抓着紫色身影的一只宽大手掌。 瑞清可能是听到有了声响,回头看了一眼。因为突然,让我直接看到瑞清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眸里赤裸裸的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悔意和痛楚,那样的深重,那样的悲哀和绝望,就像已经失去了最珍视和爱重的。 无预防的,心头狠狠的被撞击了一下,我是第一次,第一次那么真实的感受到瑞清对姵蓉的感情。 第35章 放手 瑞清看见我,没有半点惊异之色,自然也无半点喜色,只是神情略略沉下,他道:“你先去内阁等我。……”说完只是继续背对着我,似乎在用心看着什么东西,头也不回了。 我稳了稳心神,只得搭着晨芙的手退了出去。 内阁里,依然是那一席彩色玉珠帘帐。这时,瑞清还未到,一旁的晨芙欲言又止:“小姐!……” 我的目光落在窗外某一处,没有回头,只轻轻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明明知道王爷在这里,为什么还来探视她?还是想告诉我,我来错了。……”我转身看着变了脸色的晨芙,不知觉的抚上手指上的那枚血珀扳指,心里泛起的却是苦涩:“……姵蓉是我妹妹…我们身上流淌的是相同的血缘,这是我不能改变的,也是我不能中止的。但是我就可以中止与王爷的关系!……在坠落湖中时,他已经告诉我了,他的选择!我们,是该有个了断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也受不了了。……” “小姐,其实。”晨芙着急道:“其实甄王在最后也是要去救你的,只是……”晨芙说得急切,这时却被打断。门“唧嘎”一声被推开了,瑞清走了进来。见他一进来,我便朝晨芙打了眼色,她才默然退了下去,独留下我和瑞清…… 瑞清一进来便僵立在那里,只凝神望着墙内的某一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心里一惊,是那幅瑞清题的词。瑞清一直怔怔无语,我艰难地福了福身,道:“王爷。……”片刻难堪的静默,他作势虚扶了我一把,我谢过盈盈起身。 我见瑞清神色一直含忧,便安抚道:“王爷,太医说姵蓉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的。只是虚弱了些许……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瑞清神情凝滞如冰,他沉声道:“……你身子虚弱,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中似含了怒气,我瞬间了然,心中冷笑,道:“王爷看见我身子虚弱了么?” 他楞了一愣,道:“太医不是说你……” 我又道:“王爷有亲眼确认我身子不适了么?王爷为什么就只听从太医的话语就认定妾身不适了?王爷怎么就不关心问问妾身,太医给妾身开了药方没有?妾身现在又如何了?” 他一时语塞,许久才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从容道:“妾身只想说,王爷不可只听人一面之词就作出判断。” 他道:“你这什么意思?” 我凄惶摇头,道:“王爷,是否还记得在八角亭和妾身所说的话语。当日的耿耿誓言还似响在耳边。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以为,王爷是妾身可以依托一生的人,可如今……王爷竟然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要认定妾身有罪麽?……”说着说着,今日所受的委屈浮上心头,喉咙口便有些哽咽,鼻翼微动似被什么堵住了,眼中的泪盈盈于睫。 他对着我的泪神色逐渐温和,轻柔搀我坐下,悠悠的一声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性子温婉,宽容大方。可是,你今日如何作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了。……姵蓉怎么说都是你的妹妹啊!……” 这句话挑起了我心底的隐秘和羞辱,却也只得强行按捏着,坚决道:“妾身若说这不是我所为,王爷信么?” “不是你所为,难道是她自己所为麽?”他的口气生硬起来,“姵蓉仍在昏厥,你如今还不知错。……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一怔,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泪却止了,含泪道:“既然王爷已经认定这就是妾身的过错。妾身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王爷既然已给了姵蓉承诺,承诺不久将休我娶她,在八角亭又何必对我说那番话语,今日又何必给我这个扳指?” 用力拔下来的那枚血珀扳指,被我放到琉璃石檀木圆桌上,转眸看着变了脸色的瑞清,不自觉地抚上已经空落落的手指,心似被掏空一般,竟然似空落般的难受,嘴角泛起却是决然的笑意,“妾身今日总算明白了。既然王爷还放不下对姵蓉的情意,那就给妾身一张休书吧!……” 瑞清一脸的苍白,我心里却有片刻的轻松,又道:“王爷不必忧虑我父亲,妾身自然会跟他解释的。……还有,妾身暂时不想回王府去,请给妾身一些时日,妾身自然会回去王府,拿我的休书的。” 瑞清闻得此言,深深一震。他苍白的道:“婧琪!……”他的眼神满是深深的痛惜和忧伤。但是,这眼神却叫我害怕和惊惶。我顾不得他,立即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出来房门脚下却显得虚浮无力,似乎随时都会摔倒般。也许我的脸色太过苍白,晨芙被我吓了一跳,她赶紧上前扶着我,却又着急的道:“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而去,之前戴着扳指的手指被刮落了一层皮,现在是点点血迹显露出来了。我才想起,那枚扳指尺寸是刚刚好的,可能刚才拔扳指的时候太用力,奇怪的是刚才一直不觉得,现在发现了,才觉得手指在钻心的疼痛着。 十指连心,我疼得蹙起眉,晨芙立即拿了手中的丝绢替我包扎着,蹙眉道:“小姐,可能要去让太医瞧瞧了,不然会伤风的。” 我默默不语,只用力拽着包扎着手指的丝绢,手还在隐隐作疼,我刻意忽略,沉声道:“我们走!”说完,我一刻也不愿多呆在这里,径直出了门口。也许是我脸色太过沉重,晨芙也没有说什么,只默默跟在我身后。 我是如何走出柳园的,我不太清楚,脑海里依然清晰记得的是我退出房间时,瑞清眼眸里显现出来的痛惜和忧伤,还有那声苍白的呼唤,以及那抹不易察觉的一丝愧意。 我没有回枫园,而是转道去了许久没去过的芙蓉园。 晨芙停在赏荷角楼外,角楼内垂挂的轻纱将我们隔离。我倚在角楼的栏杆上,星湖中的藕花依然是凋零的,我却依然能在这冷冽的秋风中闻到那股衰败的荷香。秋风拂过面颊,我吸了一口冷气,心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犹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那个轻拍我的手安抚我的他…… 携着我的手慢慢走在那枫叶林间小道的他…… 置身满山红霞中的他眼神里闪着柔情,慎重的说道:“你的心意,我会珍惜的,以后绝不负你。……”…… 他看着我的衣裙,笑得有些明亮:“你这拖摆的裙褂行动起来很是不便,还是我抱你回去吧。”………… 他将我按坐在床榻上,对我粲然一笑,“你不用怕。我今晚去烟露阁。”……他的吻就突然靠了过来,落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看着我窘迫的神情,他笑了很是得意:“是晚安吻。”…… 他和我相处也有些日子了,俩个相处虽似平淡无奇,现终决定要做陌生人时,却依旧扯痛了心肺。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他却没有对我动过一点真情麽?……最后对我的只有愧意吗?…… 想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在眼眶里打圈的泪水已经潸潸而落…… 第36章 怎么了 姵蓉说得没错,当我知道当日太后的懿旨是给我赐婚的时候,除了刚开始一瞬间的震惊外,后来我的心里其实大部分是欣喜的。当时只要我说不喜欢,我想父亲就算冒多大的危险也会帮我推托了这门亲事的。但是,我却眼见姵蓉痛苦得病倒在床榻上也没有说那一句话。……也许在爱情里,自私真的是本能,因为在乎! 但是,这次让我丢盔弃甲的是他看着姵蓉的眼神,那么悲切的怜惜,那么痛入心扉的悲楚,……这让我看清了瑞清对姵蓉的情意吧。面对他心里的选择,我真心为姵蓉高兴,亦让我明白了爱情不一定要成为他人眼中的完美匹配,也不一定要长相厮守,相爱的人彼此心灵的相互契合,相互信任。而最简单的这份信任,瑞清从来都没想要给我。所以也是我该放手的时候了。 所谓真正的爱情,是在无法爱的时候,懂得放手。因为,只有放手他才会幸福……而我也才能重新拥有这一切…… 秋风拂过水面,绿波漾起潋滟的忧伤,让人不忍再看。空落落地无助沁入心脾,蓦地一软,不由整个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出来。我哭得无声,泪也落得无声,脸颊全是黏而又苦涩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着我,我勉强镇定下来,哽咽道:“晨芙,我没事。” 耳边响起的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温柔的暖意漫天漫地挥洒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是男子的声音,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忍痛。我征住了,是他。我赫然一惊地转头去看,原本在纱帐外的晨芙和随伺的丫鬟已经不见了踪迹。如今轻纱飞扬间,只有他在我的面前,他颀长的身躯因我的仰望而格外高大,秋日晴灿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身锦色辉煌,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我的身上,叫我心里渐渐满溢着暖意。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瑞阳!……” 他的回应里含着满足的叹息,轻轻柔柔的让人醉心,“是我!……” 他扶起我,我就这样怔怔的看进了一双剑眉星眸里……他目光里有似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淡墨色里满载着柔情还有一丝心疼。俊朗简净的脸庞只是略显得苍白了。他换了一身简约青色棉衫,带着某种清爽洁净的清香,衬着修长的身姿,显得那么不染世俗尘埃,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擦拭着我的泪痕,是那么的轻柔,好似我是他所珍视的宝贝一般,让我心底一暖,泪却落得更凶了……瑞阳慌了神,但泪却越拭越多,仿佛要诉尽今日受的委屈般,最终我哭倒在他的怀里,啜泣不已。他手忙脚乱的将我揽住,我紧紧抓着他前胸的襟,哭得声堵气噎,身体剧烈地发抖。 瑞阳紧紧揽着我,只是沉默不语。…… 天色尚未暗下来,枫园里已经点起了彩灯,内阁更是灯火通明。我懒懒斜卧在软榻上,头疼得厉害,眼前晕了一轮又一轮。那烛火也似闪着不真实的光晕,似真似假,似近似远,想来今日落水后身子虚弱,加上哭了一回,便也就头昏目眩了。吁了口气,干脆闭起眼眸…… 似睡非睡间,闻得珠帘被人撩起有了声响,有人走了进来了,那脚步声越近却越轻蹑起来,似乎不想惊扰我。自己感觉身子睡了一会却觉得越发酸软无力,心想或许是玥婷或者晨芙,便也懒得睁开眼眸,转身又将睡去…… 正半梦半醒的迟钝间,似有道炙热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我的脸上,在呼吸间有一道若有似无的香气在流动。虽然头依然晕沉沉的,但心却瞬间清如明镜。那是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手不知觉地紧紧攥着软缎被角。他怎么进来了?随即心底又泛起苦笑。也是,他一日未写休书,依然还是我的夫君。 我明知他就站在纱帐外,却不愿起来和他说话,只依旧假装睡在软榻上,他却这样静静地站在榻前,榻前那一簌跳动的烛火,让那道浅浅身影倒映在纱帐上,他炽热目光隔着单薄纱帐无限倾神注目于我,却良久默默无言。 在这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醒来,却又觉得在这时候,在这里见面,似乎有些尴尬。心在这样七上八下的时候,感觉纱帐被撩开,有只手带着暖意伸过来,似乎想抚上我的脸庞。我心跳得厉害,却等不着他的手落下,只感觉那手轻柔的理了理我睡乱了的鬓发。 不知是我的心惊得安息了片刻,还是他真是静默了片刻,后才闻一缕稔熟的嗓音,喃喃道:“王妃有哪里不舒服麽?……” “小姐从柳园出来便说头疼了。”是晨芙的声音。 “太医来过了吗?”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竟然有些着急。 “没有,小姐不让,只是喝了些定神茶。……”晨芙的声音是一贯的恭敬。 “你们是怎么侍候小姐的,小姐有不舒服就应该请太医的……还不让人去柳园请太医过来!”他似有些怒意。 “是!”晨芙颤颤的答道,和着衣声悉碎的是走动的渐离渐远的脚步声。 四周又再次陷入撩人的静默中。沉默许久,他突然伏下身来,床榻有些许下陷的沉重感,我紧张得憋着呼吸,只闻得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待会太医过来,你就看看吧,莫要把身子搞垮了。你愿意的话便在这里休息几日,过几日我才来接你回去!……还有,你呼吸吧,不要憋坏了。”我征了征,心中微微一窘,原来他知道我没睡着。 “当日八角亭的誓言,我没有忘记。而我必须澄清一点,我并没有说过要休你的话语,你大可不必如此。”他顿了顿,语气中透着几分寒意,“你今日说的这般话语,是因为七哥吧!他刚才过来跟我吵闹,责备我没有好好待你,辜负了你的话语……我从来没有看过七哥会对哪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的。……看来,他是喜欢上你了!你也喜欢他吧!我看你和他相处总是比较自在的。……你想离开我麽?但是,我是不会遂你愿的!”他后面这句话几乎是咬牙说的。 他的话让我寒了心,头感到一阵眩晕,他什么意思?我心下如琴弦五丝,被谁的手用力一拨,铮铮地乱了起来。 他最终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重重的摔门声,却彰显了他的怒气。屋子里再次变得安静,我揪紧自己的衣服坐了起身。 第37章 夜访 修改了。 开了安神的方子,太医来了又走了。 其实,我的身子并不是有多大的病痛,按太医的话语只是阳气躁动,神志不安而导致头疼。而且,瑞清并不是真正的关心我的,唤太医,只是他想支开晨芙的伎俩,重要的可能只是他想跟我说那些话语。可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一片好心想成全他和姵蓉,现在却让他误会我和瑞阳有私情了。我放手成全他与姵蓉有何不对?为何要这般诬蔑我与瑞阳?…… 我吃过了药精神好些,却不觉得困倦,便倚靠在塌床上闭目养神。这会帘外有小小的声音在唤我:“小姐,小姐。”渐渐醒神,是玥婷的声音。 我并不起来,只懒懒道:“什么事?” 她答道:“小姐,老爷过来了,说有事找您。” “现在几时了?” “亥时了。”父亲这么晚过来,我心知肯定不是小事,抚一抚脸,振振精神道:“让老爷在暖阁稍候,说我一会就到。” 玥婷领命而去。自己要下床,一个什么东西随着我掀起软被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低头一看,一枚血珀扳指跃入了眼帘,正在脚下滴溜溜的打着转。看着那抹暗红的血珀扳指,我微微一怔,这扳指如何会在这里?忍不住伸手拾起,将那枚冰冷握在手中,突然想起,他临走时好像喃喃说了一句:“扳指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今日之事,我会处理的。……扳指一日在你手,你都别想离开我!……” 这扳指想必是他放在榻前的了。 我揉了揉额头,闭上眼睛。瑞清,姵蓉你想如何处理? 晨芙此时进来,阴冷的寒风随着她吹了进来,她喃喃道:“好好的怎么变天了呐。如此看来,是要下雪了麽?”。她想了一会,转身拿了月白菊纹披风为我系上,道:“小姐,变天了。就穿上这个吧。” 见我没有动静,晨芙轻轻柔柔道:“小姐!……老爷在等您呢。” 我将那沾染了自己些许温度的扳指放入袖中,点点头,走了出去。 夜深了,乌云更是布满天际,黑压压一片显得更加阴暗。傍晚的时候天已经是暗了下来,看上去灰蒙蒙的。空气中有那么一丝阴冷寒意,微微的刺骨,我伸手拢了拢衣襟。 在前面掌灯的小月哆嗦着道:“小姐,这天真是变化莫测。早晨明明是暖阳当空照,秋光满溢,晚上就变得如此阴冷。这天变脸真是比孩童还厉害。” 手在袖中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件温润的扳指,我抿着一抹苦笑,天的变化又怎么赶得上人心的变化呢。 我停下了脚步,暖阁里灯火通明,淡淡灯火透过半透明的烟霞色窗纱筛出来,浅浅的明色与暗色洒在身上。庭院中那株枫树上将落未落的残叶在风中飘摇欲坠,在烛火下影影绰绰,隐隐有着稍许的凄凉。我终不忍再看,回身踏入那一室光明温暖中。 屋里暖洋洋的空气中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甜腻的花香,我皱了皱眉头,看向玥婷,她朝里面耸耸肩。我解下月白菊纹披风,身后的晨芙伸手接过。 我朝屋里的那抹威仪身影柔柔道:“爹爹。” 父亲将手中的浅口茗杯放下,看着在灯下徐徐坐下的我,道:“听说你身子不适,太医来过了吧。现在感觉如何?” “让爹担心了。太医开了些药方,吃过已经好些了。”我低首依言答应。 父亲“嗯”了一声,点点头。看我许久,眼中的翻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婧琪,你二娘都跟我说了。” 我坐的位置与父亲靠得近,空气那丝丝甜腻的花香气味愈来愈浓,我的暖阁素来不会燃如此甜腻的熏香的,这香气像二娘最爱用的名贵胭脂花香。想来父亲之前是待在二娘那处的了。我挑眉,道:“二娘说什么了?”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你都不识水性,怎么就下水去救姵蓉了呢。这伤着自己如何是好!……这姵蓉也真是的,身子不舒服,也不呆在园里……不过,看到你们两个都没事了,爹心里也安慰了。。” “听说今日二娘来你这里吵闹……”父亲停顿一会,看了我几眼,神情显得有些无奈,道:“你二娘虽是无理取闹了些许,但人总是不错的。如果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就体谅一下……她始终是你的二娘!” “爹,您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帮她说这番话语麽?”那女人竟然没有听懂我今天说的话语麽。她到底有多怕,竟然说服父亲,让他老人家半夜过来帮她求情。 我心里冷哼一声,好啊!我本来是想放过你的,但想想今日晨芙实在是太委屈了。 心里这般想着,目光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晨芙,她脸上的红肿依然赫赫惊心,我正了正眼色,心里暗暗道,晨芙,今晚我就替你拿个公道! 我伸手接过玥婷递过来的茗杯,浮起散漫微笑,“爹,您知道麽。女儿这次去宫里,太后体恤我,才赐了她眼前侍候的晨芙给我的。女儿平时对她都不敢大小声的,谁知二娘一来二话不说,就赏了人家两耳光。……这事如被太后知道了,会让她如何看待我们家。” 看到父亲的脸上浮起一丝愧色,我道:“不过,这晨芙性子倒不坏,只要二娘当面跟人家赔个不是。人家心里舒服了,也就没当这一回事了。。”我顿了顿又道:“就算这晨芙不是太后所赐,但她们侍女终究也是人,我们做主子的也不该如此对待她们。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人心换人心! 今日你对她好,她既然会对你更好的。……” 我将手中的茗杯放下,道:“爹爹,今日不仅是晨芙被打,连二娘自己身边的丫鬟都被她砸伤了,但二娘竟然一点慰问都没有。我们龚家在外面被传的可是礼仪之府,怎么今日还有这等厮打丫鬟的事情。如果被传出去了,这岂不是让别家笑话。……” 父亲点点头,叹了口气:“好吧。我明日就让她过来给晨芙赔个不是。至于那丫鬟,我会让太医给她瞧瞧的。”我嘴角浮起一丝胜利的微笑。只要父亲开口了,那二娘就万万不会再有借口的。。 父亲的神色似乎还有些闪烁。我柔声道:“爹爹,还有什么事?”父亲不语,我看了看旁边的玥婷和晨芙,她们看到我的神色,知趣的退到帘外。。 第38章 为难 父亲将刚端起的茗杯又放下,道:“今日王爷跟爹谈了许久。……还与我提起,说你想在府里休息几日?……”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我今日跟他说起,我会跟父亲说休书的事,莫非被他捷足先登了?我忙站起来道:“爹爹,女儿有事要和您说,所以……” “你且坐着。爹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父亲看着我,神情黯然,“婧琪,不是爹反对你住在府里。只是,你与王爷刚刚大婚几日便说回爹这住,是有不妥。你如此只会给人落下笑柄,只会让人说你不识大体,王爷始终是皇家宗亲,体面是不能失的。……” 跟着父亲长叹一声,道:“爹曾经答应你的母亲,会给你选个好夫婿的,而且一定要是你自己喜欢的人。……太后赐婚的时候,爹本也不愿将你嫁入王府的。只是爹看你对王爷都存着好感,这才同意这门婚事。若不然,爹也不会让你受这等委屈的。……” 我鼻翼涌上些许酸意,含着泪点点头。我心知父亲一直都是疼爱我的,所以我才会如此不顾姵蓉的感情,毅然下嫁瑞清,因为我知道,爹会站在我这边的。只是现在这等混乱的情况,我又该如何向父亲明说呐。…… 父亲见我不言语,道:“爹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人。爹想告诉你,温柔敦厚,善解人意,宽容体贴,勤俭贤惠是为人妻的宝贵素质。古人有云‘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方得共枕眠。’尊重和信任自己的夫君,也是尊重和信任自己。敬能生敬,带有良好的意念和可能性。夫妻相处需要智慧涵养,你要懂得惜缘,珍爱和信任自己的夫君。这才是你要懂得的道理。” 父亲的一番教诲,我又岂会不知。只见父亲满面忧色,又道:“既然你当初选择了这条婚姻路,无论如何,你都要走下去。就算王爷做错了什么让你委屈了,你也要铭记我今日跟你说的话语。……你要谨记,既已嫁做王爷做了王妃,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 听父亲如此话语,未免他担心,我心想也只能先答应父亲了。便垂首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但这次王爷既然都答应我留下在府中了,爹爹您就让女儿在您身边尽这最后的一点孝心吧。” 父亲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也好。你嫁入王爷府,以后就少见了。你身子尚未好,就留下再住几日吧!” 后再与爹爹闲聊几句,我便道:“爹,太后娘娘和母亲相识的麽?” 父亲略一怔忪,我继续道:“那日无意间听闻太后说起母亲……” 父亲喃喃问道:“太后说什么了?” 我道:“太后说女儿与母亲的相貌性格都有几分相似。……” 父亲似松了一口气,看着我,耿耿如星的眼眸中闪现一丝柔情,道:“嗯,你与你母亲确实是很相似。但是太后娘娘与你母亲并不相识,也只是见过几次。” 我了然的点点头,对于父亲这般异样的表情倒也没有深想。 不知是否喝过药,口中一直苦涩无味,刚想让人端点果脯糕点过来,却瞧见在帘外的玥婷转眸眼睁睁看着我这边…… 我略一思索,对父亲说道:“爹,女儿有件事和您商量。 父亲慈爱道:“什么事。” “现在女儿已经嫁为人妇,姵蓉身子又不好,大哥,二哥整日为国事到处奔波。大家几乎都没时间在爹爹与大娘身边尽点孝心。女儿身边的那个丫鬟玥婷,女儿想爹爹收她做义女。一来可以让她在爹爹大娘身边多多照料,二来她跟随女儿多年,无功也有劳,女儿想替她找个好人家,只是她如此寒微出身,将来也就只能配个小厮嫁了,但这般,女儿又心有不忍。爹爹收她做了义女后,将来还有可能帮她指一个好人家。这女儿也觉得对得起她了。……” 父亲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只是你随伺的人不是少了一个人?玥婷好歹也跟着你一起长大,你的习性她是最熟悉的。你会不会不方便?……” 父亲还是一贯的替我着想,我笑了笑,道:“爹爹放心,我会将原来侍候的小月带去便是了。” 父亲道:“那好,我让你大娘择个好日子,认了她便是了。” 我看父亲一口答应,心头也替玥婷高兴。。我道:“谢谢爹,那二娘那边就让你多费神了。认了玥婷后,让她住我之前的院子便可以了。” 父亲点点头:“好!都依了你!” 送走父亲,我便回去休息了,想着明日再告诉玥婷,给她一个惊喜。 次日清早起来梳妆,玥婷帮我梳理好发髻,从盛放着首饰的木盘里挑了枝金叉宝石步摇,长长的宝石串在利落的指尖沥沥作响,玥婷刚拿着在髻上比了一比,我已经摇头,“这金步摇在这非节非宴的太过累赘,今日在府里不外出,就穿简便一些吧。。” 听我这么说着,玥婷只得放下金步摇,拣了支碎钻银镶玉发簪替我别上,道:“小姐天生丽质,不必花枝招展、珠玉满头也好看。” 我回首看了看她的穿着,一身绿青色交错的软绸罗衣,标准的丫鬟服饰。我不动声色浅笑道:“这几日怎么老见你穿着这身衣服?你这般花样年华,正是打扮的好年华。。” 玥婷笑道:“小姐忘了么?这些衣裳都是小姐大婚时,老爷让人替我新裁的衣服,很合身呢。”复又问道:“难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我故意皱起眉头,徐徐道:“是啊,很不妥!玥婷,你差人去把相熟的裁衣店老板叫来。” 玥婷小心道:“小姐……” 我挑眉:“还不去!……”她应一声出去了。 第39章 如愿 玥婷刚离开,廖叔便送来了大娘的红绢布。廖叔奉上红绢布时,笑哈哈道:“玥婷姑娘遇到老爷和小姐这样的大贵人是她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不语,只笑了笑,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大娘择选的好日子,农历九月十三。我征了一怔,那就是明日了! 漫天的阴沉沉的乌云覆盖着天空,今日寒意越发浓,我站在窗子底下,征征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枫树上的枯黄叶子徐徐落下…… 晨芙端着一盏杯盅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小姐想什么那么入神?小姐身子未好,窗子底下有风进来的,留神吹了头又疼了。” 我没有回头,只道:“这天怎么变得如此的快。不过,我还记得玥婷被领着进府的那天,也是这样天阴沉沉。那时候,她很怕生的,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很可爱,也很精灵,像个瓷娃娃般。……当爹爹问我要不要她作伴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想不到,她陪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晨芙,你说玥婷会不会怪我这般撇下她?” 晨芙走了过来,立在我身旁,轻柔开口:“奴婢看小姐是舍不得玥婷姑娘了吧。但是再舍不得,小姐也已经决定要将玥婷姑娘当作妹妹了,心里想着这样是为了她好便会好受些。奴婢看玥婷姑娘是会知恩的,而且小姐对她如此,已经足够了!” 晨芙的话语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突然感觉心里好受了些。转眸看着晨芙,再次发现她的身上真的有种让人安定的感觉,而且有一种知性贴心、干练果敢的气质,恐也是在深宫里锻炼出来的。 晨芙见我没有说话,又道:“奴婢看小姐早膳没吃多少,奴婢特意煮了杯参茶,端了些糕点,小姐吃点吧。” 我回首,才发现玛瑙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一阵怡人香味扑鼻而来,那盏参茶上惯例的飘着几朵菩提树花的小花瓣,我征了一怔。晨芙笑道:“玥婷姑娘说过,小姐喜欢在参茶上放这菩提树花。” 我点点头,刚坐定,身后的玥婷悠悠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笑了笑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依奴婢看,甄王爷是喜欢您的。其实,昨日甄王爷是想回头救您的,只是姵蓉小姐拉着他,让他不得脱身,后来看见勤王爷下水救您,也就没有下去了。奴婢在岸上看得很是真切,甄王爷是很紧张您的。……小姐昏厥的时候,王爷还一直抓着小姐的手不放。……” 我扬起手,阻止了晨芙继续说下去。我抿着一抹苦笑,就算他想救我,但不代表他是喜欢我的,他第一次救的终究是姵蓉,不能说姵蓉在他的心中是毫无重量的。如此想着,心里却又对自己恼怒,看得如此透彻,为何心里还有一丝奢望!自己说过要放手的,但为何晨芙的话还会让我心底泛起这阵阵快乐的涟漪! ………… 食之无味,便让晨芙撤了些糕点。我在小月的伺候下披上月白披风,小月帮我系着绑带,一边问道:“小姐此时要出去麽?” 我点点头,笑道:“嗯,这里闷了点,想出去转转。。” 刚要出门,却见玥婷领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回来。那人一身风尘扑扑,想必是急忙赶过来的。他止步于珠帘外,客气道:“小姐,小的是龙凤裁缝店的掌柜。不知小姐叫小的过来,是为何?是不是小的衣裳哪里做得不好,小姐教诲就是了,小的一定改!” 听他语气中透着惶恐,我安抚道:“掌柜不必紧张,谁不知道掌柜的龙凤店是闻名京城最好的裁衣店。而我也只是想让你给我裁几套衣服而已。” 掌柜镇定下来,似松了口气。一旁的玥婷不解的看着我,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我看了掌柜一眼,对着玥婷笑了笑:“掌柜,请您按这位玥婷姑娘的身形做几套衣服。布料的质地要好,颜色可鲜艳些。至于款式可按玥婷姑娘的喜好来做。这几日可以送过来麽?” 掌柜的听到有生意可做,欢喜道:“好的,没有问题!只要小姐高兴,小的一定让裁缝加班赶出来的。” 玥婷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急道:“小姐?为何?……”我按了按她的手,安抚着她,又看了看晨芙和小月的一身淡色衣饰,又道:“也给这位晨芙小姐和小月也做几套吧。天冷了,添几套备着。” 掌柜连声答应着,为她们几个留下需要的尺寸后,小月便送走了他。 玥婷忙问道:“小姐……” 我递给她一张红绢布,笑得明亮:“我的好妹妹,不是说了让你叫我姐姐的麽!怎么又忘了。现在你就真的要改口了。。”玥婷疑惑着一手接过,看后一脸的惊喜。 晨芙拿了一叠衣服出来,我笑道:“明日就是你的喜庆日子了,可是衣服要几日后才可以送来,我让晨芙找了几件我的衣裙让你挑。都是些新崭的衣裙,我还没穿过,你不介意吧。”看着玥婷红着眼圈摇着头,我道:“明日起,你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了,我跟爹爹说好了,这院子以后给你住,待你出阁为止。……” “姐姐!……”玥婷喜极而泣,满面是泪,猛地跪倒在我的面前。我连忙忙搀扶起她,笑着说:“你我今日起都是一家人了。同一姐妹,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我有些感动,举袖帮她拭泪。 玥婷依然激动不已,带着哭腔说道:“玥婷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姐姐。当日多承老爷和小姐怜惜,让我有了安身的地方,今日老爷又收玥婷为义女,玥婷知道,这是小姐的意思。如此大恩,玥婷实在无以为报。”说完,盈盈然又要跪倒在我面前。小月心思敏捷,立即帮我搀扶着玥婷,笑道:“五小姐,您也莫要如此了。这样喜庆的日子该高兴才是。。” 我诚心对玥婷说:“玥婷,父亲与大娘的身体不适,以后府里就要你多照看了。。”玥婷感动的执住我的手说:“玥婷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有安身之处。玥婷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当姐姐的好妹妹。姐姐放心,妹妹定当好生伺候老爷夫人的,定当他们为亲身父母般照看着。” 我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小月笑道:“玥婷小姐,你该改口叫‘老爷’做‘爹爹’了。” 我假意嗔道:“哟,这小月丫头,倒满机灵的嘛!” 小月红了脸:“小姐……”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玥婷也破涕为笑…… 我看着笑得灿烂的玥婷,道:“现在你也别顾着我们了,你先妆扮梳洗一下,待会先去给爹爹,大娘和二娘请个安吧。……”玥婷点点头。 我们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 我定神一瞧,正是二娘身边的丫鬟红衣,捧了两个锦盒进来说道:“甄妃娘娘,这是西域难得的珍珠首饰,二夫人让奴婢拿了来送给娘娘和晨芙姐姐的。……” 第40章 心意 看那锦盒中的珍珠颗颗圆又大,实在是难得的珍品,珍贵的是颗颗都一般大小,而且珍珠的光泽柔和且带有虹晕色彩,准是宫廷有名的合浦珍珠。我不甘得暗暗咬牙。我昨日的原意是让二娘来赔个不是的,她倒省事,差人送了礼品就是了。我又摇摇头,也罢!也罢!古人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不想多滋事。 身边的晨芙听着是送她的,楞了一下,道:“红衣姑娘,二夫人如此厚礼,我无功无德又怎么好收呢!……” 红衣似在讨好,笑道:“晨芙姐姐,这是二夫人特意选了她最喜欢的合浦珍珠送你的。二夫人还让奴婢带来了一句话。说昨日有什么得罪的,还请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二夫人了吧。” 看到晨芙似左右为难中。我道:“晨芙,既然二娘说了是送你的,就接下吧!这好歹也是二娘的一番心意。……”不然,她还以为你不原谅她了。后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晨芙听得我如此说了,也就笑着接过了锦盒。我又道:“红衣,回去告诉二娘,这礼物我们很是喜欢。你就代我们跟二娘说声谢谢了。” 红衣答应着下去了。晨芙端着锦盒离开了。 我解下之前穿上的披风,一旁的小月接过,疑惑道:“小姐,您不出去了麽?” 我摇摇头:“突然没了兴致,不去了。”转身瞬间看到立在角落的绣架,对小月道:“小月,蓉妈走的时候没将绣架带走麽?”蓉妈在我出阁后一天告老还乡了。其实我是很不舍她的,我曾经要求她随我去王府的,但她执意要离开,而且爹爹也应允了,我也不必强人所难。 小月将披风摺好,回身道:“嗯,蓉妈说要将这绣架留给小姐的。” 我一愣,这绣架是蓉妈的宝贝,她竟然送给我了,也许就是想留点什么给我吧。我的织绣技术是蓉妈教的,突然很是挂念和蓉妈一起织绣的日子。 我回头对小月道:“许久没绣过了,今日无事,你去准备准备,将绣架和丝线都准备妥当了。我去换件简便点的衣裳。……”小月应允着离开。 我在摆放着衣裳的锦箱里寻找着,终于寻得比较窄袖的一套杏色棉裙。自己动手换上,刚刚想离开,脚下似乎踩踏着什么柔软的东西。我看了一眼,一方月白丝绢,静静踏在我的脚下。 我心一紧,如获至宝般伸手拾起丝绢,轻薄润滑的感觉似乎是已在心中般,满满的溢满心里,看到丝绢角落的金色小字,眼中一热。这丝绢是瑞阳送‘蒙顶甘露’香茗时候包裹着用的,他送了我两盒‘蒙顶甘露’香茗,自然这丝绢也就有两张了。 回想第一次他差大哥送来的时候,我一相情愿以为是瑞清送的,并且小心珍藏着。后来在梨园里撞见姵蓉和瑞清的双双情投意合后,这丝绢也不知所踪了。再后来,在宫里的‘香荷坊’里,瑞阳再次送来了‘蒙顶甘露’香茗,我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还以为,这第一张丝绢已经不见了,原来在这里。握着丝绢的手紧了紧……想起昨日在星湖,瑞阳好似跟我说起,他明后日便要启程出发去讨伐匈奴了……我看了看手中那方月白丝绢,简单明了的淡晕月白色,上面没有任何的花俏织绣……我心里一个激灵,是啊,自己之前弄丢了那日雨夜中他替我包扎的手绢,或许我可以在这方丝绢上绣点什么送给他。 心中这么想着,便已决定了。外面一切都安排好了,我直接坐到绣架前面。晨芙往香炉里添放醒神的香片,小月拿着绣针,似正苦恼着不知要穿什么颜色的丝线,看着我问道:“小姐,今日想绣点什么?” “穿金色和绿色的,其他颜色都不需要了。”小月点点头,继续整理。 淡淡醒神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着,我心渐渐静下来,细细的绣了起来。细密的丝线串在绣针上在手中游走,金丝绿线在月白的丝绢上很是显眼。我绣得很是仔细也很认真,以至身后来了人都不知道…… 终于绣完,封线。我放下针线,揉了揉眉心,身后有人递了盏茶过来,我不觉有异,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又放下,伸了伸有些酸涩的肢体,我闭上了同样酸涩的眼眸。身后有双手轻轻的揉着我的颈部,力道刚刚好,很舒服……我喃喃道:“晨芙,没想到你的按摩技术还不错。这丝绢绣完了,让小月将绣架收起来吧。……” 身后没有回答,但那手依然揉着我颈部,渐渐的觉得有些怪异,我突地睁开眼,回身一看,大哥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我惊道:“大哥!” “傻丫头,绣什么呢,这么仔细,累坏了吧。”大哥眼中满满都是宠溺,嘴角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很是惊艳,我浑然不觉大哥对我的称呼已经不仅带着宠溺,还有些柔情。 不待我回答,大哥走上前,直接拾起丝绢,看了一会,笑意却生硬起来。我深怕是织绣得不好看,急道:“小妹胡乱绣的,让大哥见笑了。”说完,伸手夺了过来,素净的月白丝绢上绣着两朵金丝芙蓉,栩栩如生,可爱的迎风摇摆,就像在引颈期盼着什麽似的。我心知大哥也是看出来了,虽不是故意绣成如此,但脸还是滚烫一片。 大哥叹道:“婧琪,你尽得蓉妈的织绣技巧,绣得真是越来越好了。这金莲栩栩如生,衬着这绿叶油油,真令人称奇。不知是要绣给何人?……” 听大哥如此夸赞,心中暗喜,自己花费半日时光,看来还是物有所值的,便道:“妹妹都说了,是绣着玩的,哪里是送人的。” 大哥“哦”了一声,状似无意的抬眼看了看我,唇线一弯,道:“既然是绣着玩,可否送予大哥。” 眼看大哥就要伸手来拿,我惊道:“不行,这……这是我第一次绣的,想留着自己用。大哥如果想要,妹妹再给你绣过一块吧。”大哥脸僵了僵,后轻轻笑出声,我脸更烫了。大哥怕是已经知道我是有隐言的,我也知道他不会追问了。 第41章 心惊 待大哥与我坐定,小月刚好端上茶点,道了声:“少爷,小姐,喝茶。”便退了下去。看大哥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那绣好的丝绢上,我转移话题:“大哥,今日您没去宫里麽?” 大哥定神看向我,语带深意:“今日在宫里遇到甄王,知晓你会在府里休息几日,便赶了回来。怎么,不想看到大哥吗?” 看着大哥认真的样子,我兴起了揶揄的心情,故意答应着:“是啊!……”大哥看出我的戏言,伸手抚了抚我鬓发,眼中含着宠溺的笑,“顽皮的丫头!……” 心头盈满笑意,我取盏饮了一口茶,才道:“大哥,今日可有在朝中看到二哥?……” “嗯!今日他与勤王正式被授予军令了。。” “那他与勤王是否就要出征了?” “是啊!他与勤王共同被封为讨伐大将军。今日收了军令,后日便要出征了。”大哥笑颜收起,蹙着眉往后抵靠着椅背,“只是这次战情不容乐观。” 我的心突地一跳,忙镇定心神道:“这如何说起?” “匈奴这次来袭扰我国东北边境,据探子回报,敌方每次出战的均是同一个将军,我军场场出战,均是连连告败。匈奴有如此善战的勇士,实在是让人忧心,而且汉王镇守的西方这段时间也开始侵扰我国边境。据勤王预测,如此凑巧地两地连续被侵犯,恐是有预谋的。。” 大哥炯炯的逼视着我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是大哥多虑了,都把你吓坏了。其实二弟和勤王都已经有了计策了,而且又有皇上的大力支持。”大哥似想起了什么,眉眼间柔和起来。“皇上为激军气,今日在朝中更是未战便已有了犒赏。” 听出了大哥对皇上的崇敬,我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喔?是什么犒赏?” 大哥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皇上说了,只要勤王与二弟回来后,便会赐婚给予他们。……” 我心头大震,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正热烫的茶水被打翻,烫着了手腕,溅湿了棉衣,我大声呼痛。晨芙和小月急忙上前帮我擦拭,大哥更是一脸惊诧的上前,抢过小月手中的丝绢细心帮我擦拭着,看到我瞬间泛红了的手腕,急道:“小月,你去让在四小姐房里的太医请过来。晨芙,你去厨房让廖叔给你拿点冰块来。”吩咐完毕,又蹙眉看着我,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一时怔怔无语。…… 不久,太医过来了。 太医给了我一瓶冰花膏,嘱咐我按时敷药,强调不久便会消肿,大哥才安心让他离去。 “今日稍晚,父亲和二弟会在府里摆席,宴请勤王。你还可以出席吗?”大哥问道。 我思量许久,才道:“可以。” 大哥带着浅笑出去了,晨芙和小月候立在帘外,只余下了我一个人。空气中有冷冽的凉薄,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黏黏的沉溺。远远树梢上的乌鸦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着,搅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烦。 晨芙见我愀然不乐,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别伤神了。龚将军是少年英雄,战功彪悍,而且又有勤王相助,他们会成功的。。” 我无言的笑了笑,不言语…… ………………………… 半倚榻上怔怔无神的度过半日,眼看天要黑下来,我才起身重新梳妆匀面。坐在梳妆铜镜前,看着镜中的那个纤长娇柔的女子,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柔美、淡定和自信,这样苍白,这样的无神,这样的让人心疼,怜惜…… 我伸手拂面,心中黯然,只闻得身后的晨芙戚戚道:“小姐,你哪不舒服麽?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奴婢去让人请太医过来瞧瞧?…” 我摇头不语,晨芙欲言又止:“……听闻今次是老爷特意为勤王而设立的宴席。……奴婢以为,小姐还是不出席这宴席为妥当!……” 心中微凉,但还是端庄的抚了抚鬓发,目光扫过镜中一脸晨芙,“哦?这话如何说起?如果我要出席又如何了?” “奴婢刚才听言,今日皇上特地先犒赏了勤王和少将军,要赐婚予他们。但勤王公然拒绝,不要皇上的赐婚……这事是勤王在早朝上公然和皇上说的,一下子让大家哗然。小姐,你想嘛,在文武百官面前如此公然拒绝皇上的赐婚,皇上的面子怎么下得去,皇上表面虽然没有什么,但他心里又怎么会高兴呐……而且,这事传到太后那,据闻连太后都不高兴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上一次在宫中,太后也曾有意赐婚予瑞阳的,但他都当面拒绝了。只是没想道这次连皇上亲自赐婚,他都不接受。我心中喟叹,本来他就是个率真洒脱的人,正应他这般的性情,之前才会如此不理朝政,如此抗拒在朝为官的。这次是他自动请缨去战场的,怕也是忧心边境的安危。 我浅浅道:“这事那又和我出席家宴有什么关系?!” 晨芙肃了神色道:“小姐,你真不知道吗,昨日,皇上本是摆宴席宴请勤王和少将军的,但是勤王竟然没有赴宴,而是直接来了龚府,后来还奋不顾身的下水救了小姐……这事,传遍了朝野,加上今日皇上赐婚,勤王的拒绝,所以大家都猜测……猜测勤王是中意小姐的。……这半日来外面都是这般传的谣言。……” “哼,传得够快。到底是谁散布的谣言!……” 晨芙见我隐隐起来的怒火,直挺挺跪下,“奴婢如此多言,只是想请小姐了解人言可畏的话语,勤王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重用,现在又被人传的谣言如此,想必在朝中的信任会少了很多。而且现在也要顾及一下甄王的感受啊。”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奴婢今日僭越了,多有冒犯,还请小姐体恕,只是想请小姐三思。” 我从容地对镜自照,扶正发鬓的珠杈,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幽幽叹息:“晨芙!今日是爹特地宴请勤王,目的就是要为二哥和勤王送行。……我做妹妹和弟妹的应该要出席的。至于外面传的谣言,既然是谣言,便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问心无愧便可!……”, 我叹了一口气,双手扶起晨芙,抿了抿嘴唇:“这事我自有分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看到晨芙退出的背影,我无力得靠在软垫上,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晨芙,你今日的话语是太后让你如此说的吧。你今日离开龚府三个时辰,难道就是和太后见面的麽? 其实从那次在慈宁宫里听到太后所说的话,我就知道,这晨芙就是太后派在我身边监视自己的。只是一直她都是除了定时会与太后所派的人一起见面外,其他时候都无做僭越的事,看她也无害我的心……不知道太后究竟想从我身边知道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思派个人来监视着我,是想知道瑞清和我的事情?还是另有什么呢?!…… 第42章 芙蓉园 最终我还是没有赴宴,大哥差了人过来问,我也只是让晨芙去回话。其实自己并没告诉晨芙理由怎样去回大哥的话,但心知她会想法子去圆这个话的。 没有胃口,动了几口晚膳,便让小月撤了下去。随立在一旁的晨芙没有说话,只是为我端上一盏绿茶,我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细瓷绿竹的茗杯刚送到嘴边,门外已来了一道人影…… “姐姐!……” 我闻声抬头,玥婷已经来到了眼前,她与先前相比有些变化,毕竟是做了小姐的人,穿着打扮自然是不同的了。今日所选的那身粉红的裙子正适合她柔美的气质,显得温柔清丽,舒缓人心。发鬓上的金叉嵌珍珠的珠花卉簪微微晃动,那簪顶垂下一抹珍珠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闪着温润的光晕。 见她一脸幸福的笑意,我也有些许的安慰,微微笑道:“吃过晚膳了?” “是啊。”玥婷的眼神晶亮,笑得可人,“晚膳是跟爹,大哥,二哥,还有勤王爷一起吃的。姐姐今日怎么不一起来?大哥还说你会一起来的,怎么晨芙来回话,说你不舒服了?” “是啊,可能今天在窗底下吹到风了。”其实没有不舒服,只是不想去而已,但是我并不想和玥婷明说。我拉着玥婷坐下,晨芙上前摆好茶点,之后悄悄的下去了。 “那姐姐请过太医了麽?”玥婷反手想执起我的手,却是不小心碰到了那原烫红的手腕。见我吃痛,急忙察看,看到那红肿的手腕,急道:“这怎么弄到的?” 我捻着衣袖遮盖住红肿,浅浅笑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烫了一下而已。” “怎么没事了,都红肿起来了。”玥婷眼中闪着心疼的暗流,“是不是她们伺候得粗心大意的。姐姐,你还是让玥婷在你身边伺候吧。” “你现在已经是龚家的五小姐了,怎么可以让你伺候在我身边呢。……我还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呢。……”我脸上挂着笑,玥婷却许久不抬起头,肩膀有不易察觉的微微的颤动。我将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姐姐,您为何要对玥婷这般好呢!……”玥婷终是抬起了头,娇美的脸上满是泪水,我拿着丝绢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又擦拭着她的眼泪,道:“傻妹妹,就是因为姐姐喜欢你啊。……你是很好的女子,比起外面的大家闺秀都好太多了。千万不要自卑,要自信一点,知道吗!” 玥婷一直在看我,眼神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我看着她,帮她理了理身上佩着的蝴蝶荷包流苏,“玥婷,姐姐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玥婷拿起茗瓷杯,听我这般说,却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姐姐不用再给我操心了,玥婷还不想嫁,玥婷还要服侍爹爹和大娘的。。” 看到她的眼中被一层淡淡的忧郁笼罩着,我装做没有看到,只端起茗杯轻啜了一口,却有点微微的苦涩。 与玥婷再闲聊了几句,期间她的话语总是寥寥无几,神色均是郁郁不乐的,明显是有了心事,却一直隐藏着,似乎不想让我知道。我突然有种感觉,感觉她和我疏离了很多,感觉她和我中间已经有一道隔膜将我们隔开了,但我却不知道这道隔膜是什么。 玥婷刚刚退下洗漱去,廖叔便来告诉我,现在可以搬到芙蓉园休息了。因为枫园指了给玥婷住所,枫园只有一个内阁,而且我一贯不喜与人同眠,所以爹爹今早便让人打扫干净了芙蓉园,让我今晚便可以搬到后院的芙蓉园休息。 虽然要搬离从小便居住的枫园,但可以搬到芙蓉园去住,即使我知道只有几天,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那里是我母亲住过的园子,在那里,处处都留有母亲倩影,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无所不在。……儿时的印象虽然很模糊,但唯独与母亲的相处点点滴滴,还有母亲的音容样貌都让我依然清晰如昨日所见。 极幼的时候,每次蓉妈抱着我去见母亲,总是在母亲半倚的床榻上,虽然她因身体原因不能和我相处太久,但我还是很爱她的。母亲很美,笑起来更是如此,她的笑容中满满都是幸福,就算现在想起,还是能让我惊艳不已。 听蓉妈说,在我还是幼时,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我很容易哭闹不依。但只要母亲对我笑一笑,总能让我停止哭泣和撒野;后来是只要见到母亲,我都会尽量的不去哭闹。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夸大其词,但是,我却相信,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身体里有她的血液。 我长至懂事后,才从蓉妈的口中知晓母亲是因为生我而落下病根。那时心里会对母亲有所愧疚,曾经想过,如果不是我的诞生,那母亲现在应该还可以很幸福很快乐的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不会独留下父亲单独一个人在这寂寞的世上的。 其实,我知道,在母亲刚刚去的那段时间,父亲也许是接受不了,故此曾有段时间不愿待见我的。记得有一次,蓉妈抱着我经过母亲内阁的长窗时,曾看到父亲倚在母亲的床榻上,轻轻抚着床榻上的荷花镂花,眷恋的眼眸中却有一丝像海潮般汹涌着难言的哀伤,还有一丝痛入心扉的愧疚。看着父亲就这样突然的落下了眼泪,呜咽的哭倒在床榻上。那时我才知道,父亲是在思念母亲。母亲,她去的那样的早,独留父亲被哀伤笼罩着。 …………………… 我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分别装衣衫和首饰的两个锦色木箱,简简单单,几个家丁两个来回便搬了过去。我选要了一间偏房来做休息厢房,虽然装潢比内阁逊色多了,但毕竟内阁是母亲的寝房,而我住的偏房只是在主房内阁旁边的一间。家丁摆好木箱,便退了下去。丫鬟们忙着整理我的床榻被褥,小月特地找了盏有荷花镂花的香炉,点起我喜欢的清新香片。 天已全黑,以各种花形为灯罩的灯笼悬挂在檐下,芙蓉园的庭院里有安静遐适的氛围,不远处栽种的桂花雪白的花蕊开了一丛又一丛,细细的静吐芬芳。旁边有一盏牡丹形状的灯罩,当柔美灯光透过晶莹的釉面照射出来时,更加显得其纹饰的淡雅与美丽。绽放的牡丹花,寓意富贵吉祥。 冷冽的风被隔绝在珠帘外,长窗挂着的是母亲最喜欢的荷花绣纹的月白沙帘,晨芙砌了一盏茶进来的时候,我手中正拿着卷书,却对着那纱帘窗棂发呆。 晨芙放下盏茶,立在我身边轻声道:“小姐,少将军过来了!……” 我撩了撩倚沓的衣摆,放下手中的卷书,喜道:“快请他进来!……” 晨芙还未答应,门外已经有一挺拔的身影,“不用了。我进来了。” 看到来人,我浮上笑意:“二哥!……” 第43章 惊觉 二哥端着一盆泛着浓香的粉色秋菊,我正疑惑着,他便笑道:“送给你的!……”说着便递上前。这盆秋菊花色自然,是难得的粉色系,浓香飘溢,已有微香盈满暖室,我忙令晨芙接过,喜道:“谢谢二哥的送赠。” 二哥淡笑开去,目光望向门槛外的那丛丛雪白的桂花,语调平缓:“这其实并不是我要送你的,二哥只是受人所托。” 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是“哦”了一声,二哥知道我并没有理解他话的意思,低头轻啜了一口香茗,又轻轻放下手中的茗杯,目光炯炯得看着我:“这是进贡给慈宁宫的‘粉菊’,今日太后娘娘知道你在龚府里休息,又知道你喜欢这花花草草的,特意让我送过来给你赏玩的。……” 我本抚着菊瓣的手微微一颤,那被握着的粉色泛香气的花瓣便脱离了花蕾,手一松,徐徐飘落,自己心底莫名的微微发凉。也是,那晨芙肯定是和她汇报过了,就算她不说,那还在甄府的公主又或者瑞清也会说吧!我的面上不动声色,语调平缓,“那改日真是要当面谢谢太后娘娘了!……” 二哥看我许久,问道:“三妹刚才怎么不一起用膳。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摇摇头:“妹妹身体很好,二哥不用忧心。”我垂了眼帘轻声道:“只是妹妹听闻外面有很多谣言,妹妹为避免勤王尴尬,才没有去的……” 抬眸看到二哥目光中的炽热散开了,浮起了赞赏和温和。。我知道他肯定有听到外面的那些流言,也是知道我的意思的。忍着内心激荡,啜一口上好的香茗,微甘淡苦的味道浸润了舌尖,不由轻忒了眉,好似不在意的说道:“听闻二哥和勤王都受了皇上的赐婚,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姑娘?” 三哥看了看我,“勤王,是柳丞相的么女,柳浅浅!……” 看着手中茗杯里的黄汤因轻颤而荡开了的涟漪,好似胸中的那一片涟漪,惊起眼波微润,心口微酸。我略显僵硬的微微点头:“听闻那柳丞相的么女长得很是清丽,为人也端庄识礼,而且身份也配的上。…………” “没错,一个谦谦君子,一个窈窕淑女,一对郎才女貌,本也算是良缘,只是……”二哥欲言又止,快速看我一眼,唇角便微抿着,不话语了。我看见二哥目光闪烁,知道他必有事瞒我。正疑惑着,脑海中突然想起刚才晨芙所说,瑞阳是已经拒绝了皇上赐婚的了。 我拣了一块梅子果脯放入口中,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道:“二哥,那赐你的是哪家姑娘?” “我?……是萱珍公主!……” 脑海中浮起了九儿可爱的样子,似口中的果脯的甜意入了心间,喜道:“真的?皇上能将公主嫁予你,那实在是太好了!……” 二哥叹道:“是啊!皇上将身份尊贵的公主赐予三品将军的我,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他神情却是无半点喜色,轻轻拧着双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随口道:“可是,感情,并不能按身份的尊贵来选择的!……” 我微微诧异,二哥极少会说出如此话语的。 一时无言。 我想起了什么,命小月拿了锦盒来,从锦盒中挑出个锦囊。锦囊上用彩线细密的绣着‘平安’二字,是我待闺时候绣的平安锦囊。我将锦囊递给了二哥,嘴角不觉含着浅笑,道:“二哥,这平安锦囊送你的。……” 二哥微微笑着接过,低头玩耍一会,笑意愈浓,“谢谢三妹了!三妹的针绣越来越出色了。……” 我定定看着二哥,眼角泛着热气,情真意切:“二哥,你定要平安归来!” 二哥眼中的感动一闪而过,无言的点点头。后来,他再和我闲聊了几句,便要离开。 我依依送二哥到了芙蓉拱门前,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下,自己却没有立即转身回去,而是绕过了百花园,踏上汉白玉拱桥,登上了星湖的赏荷角楼。 我凭栏而立,朝府里前院最亮的地方看去,那是多福轩的方向,我远远眺望着,檐下彩灯的光晕中有忽明忽暗的影子在闪……后来,有几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多福轩的门口,很快,我找到了那抹月白身影,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直到他在走廊边无意识的抬眼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心一慌,正想躲开,脚却在迈开一步时停住,暗自苦笑。这么远,他根本不会看到我的。 我继续关注着他,一直目送那身影消失在暮色中,看不到了,我才收回眸光。抬头望西天,日之夕矣,盈盈一轮素月。夜色很迷离很美,却撩起人心里的那点愁绪。……手不由的伸进宽大的衣袖中,所触的是一片柔软轻盈,不知觉的拽紧。…… 手中的一方月白丝绢在朦胧月光下泛着不真实的光晕,轻轻抚着上面绣着的两朵金莲,心中是难掩的惆怅,不自觉的微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一颤。突然明白了心中那种郁郁不欢是为何!不是为晨芙和太后,不是为瑞清和姵蓉。……而瑞清的话语似还响在耳边,惊得我头晕目眩。 “我从来没有看过七哥会对哪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的。……看来,他是喜欢上你了!”…… “你今日说的这般话语,是因为七哥吧!…………我看你和他相处总是比较自在的。…………” 拂开纱帐渗进来的寒气叫人瑟瑟发抖,寒风吹乱了我鬓间的长发,双臂揽紧了身上的衣衫,我颤抖着慢慢蹲下身子。……心中的酸楚抵过惊惧,隐隐的疼痛在心间蔓延…… 是的,是的!我的心里现在满满都是瑞阳,是瑞阳! 每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有他伴随在我的身边,每次相见总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能读懂我的诗心,他只要一眼便能看尽我的灵魂深处,每次看到他,我总是能感到心安……我不知道是在何时,在何地,我的心里开始便有了他的影子,只是我的错觉以为,以为那是瑞清。……可是……可是明日,瑞阳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却不能再见他一面。双手拂面,我的心像即将就要失去灵魂一般。…… 第44章 桂花情 素月已经开始西下,趁着迷离月色,我独自踏入百花园中。百花园里栽种了很多的桂花,这个时节,桂花飘香,缭绕袭人,尤其是现在晚上的时候,我走在这幽静沉寂的林隐道上,沿着这雕琢精巧的花圃,扑鼻的桂花香,浓的似乎凝结起来,可以看见,听得,摸着,几乎让人醉倒。 四周很是寂静,只有风在吹嚣。伴着灯塔上摇摇欲坠的灯火,一路走过,因为安静,因为不被打扰,更因为这诱人的花香,我的身体放松开来,一天的疲惫消失的无踪影。 不论是否有风,桂花还是如雨一般纷纷飘落,仿佛置身于满垅桂雨一般,桂花的清香氤氲在整个空气里,伴着风儿有一阵无一阵的,恍恍然,我跟着香气而去,步入桂花雨中。我静静站在花雨中,闭上眼眸,用心去感觉桂花将逝的浓香,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思变得极其纯净,烦恼统统离我远去,天地之间仿佛只得自己一个人。 “小姐……小姐!……”远处有人在呼唤,好像是小月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眸,回身却发现,桂花雨林中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眼前有一双星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表情似有些惊艳。 看着在月色下表情愈发温柔的俊脸,自己心里不知是惊是喜。 “瑞阳!……” 他带着一抹满足的浅笑,眼眸温和而朦胧,“婧琪!……” 他长身玉立,里面穿着月白的宽松棉袍,肩披一袭黑缎团蝠的披风,在温柔的桂花雨中扬起了衣角。看见他的衣坎和头戴的玉冠上,已经落下了些许花瓣,似乎来了有些时候了。 我忍着欢喜,收回眸光,“你不是回去了麽,怎么在这里?……” 他的表情温柔,眸光却是炽热的,“我悄悄回来的。……”看着他愈发深沉的眼神,我有些楞住了。 “小姐!……”小月的呼唤突然响起,透过桂林狭缝中看去,迷离月色下,一个人影提着盏灯正从星湖的角楼走了过来。 “小姐!……” 听见呼唤声越来越近,我心中有些慌乱,急忙拉过瑞阳就想往桂林深处走去,却被他一把拽停了。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似看到我的惊慌,他给我了个安定的笑容,朝四周看了一会后,上前一把拉过我的手。“跟我来!……”领着我一起往较大的桂花树干上躲避着。 但是躲了一会,发现还是不行。因为我的衣裙是白色的,在月色下还是很显眼。正在我正左右为难时,他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灯火,突然上前一步,一抬手,将我的身体搂入他的怀抱中,一阵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我一阵心颤,正想挣脱他的怀抱,头顶传来他沉稳的声音:“不要动!这样看不到!”……被掀起的黑缎披风将我包裹着,显眼的白色衣裙瞬间消失在黑色中。。。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桂花林的花圃前,“小姐!您在这里吗?……”声音似乎就在跟前了。 “小姐,小姐?……”小月似乎想踏入桂林。 “小月!……”是晨芙的声音,听脚步声也是停驻在花圃前。“你干嘛?” “晨芙,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进去桂花林瞧瞧。” 晨芙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你看到房间里的秋菊了吧。小姐身上应该也沾染了秋菊的香气。我闻到了秋菊的香气……”小月语气很是肯定,“我顺着菊香寻到这里,林子里就有菊香!我的鼻子一向很灵敏的。” 我一惊,屏住呼吸,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不可能!”晨芙的声音似乎也有些紧张,“或许是你身上沾染了香气,而且小姐也不可能听到我们的呼唤还不出来的。……小姐应该是到别处去了,不如我们一起去枫园看看吧。。” “可是……” “好啦,一起去吧。”晨芙拖着小月离开了。 听着她们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暗暗松了口气,却发现周围的气氛是越来越热。瑞阳的手臂越过我紧紧拽着披风,才可将我裹住,只是这动作就像在紧紧拥抱着我一般,如此,我的脸庞唯有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温暖的气息隔着衣服覆在我的脸颊上。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耳边听着那风吹落桂花的飒飒声,还有不知道是他,还是我的心跳声与交融在一起的呼吸声,除此,周围是一片寂静。 他轻柔的呼吸吹拂在我的额头上,一凉一热,淡淡的拂着。我偷偷抬眼看他,正好迎上他炽热的眸光,心中羞窘,忙退开几步离开他的怀抱,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王爷见笑了。” 瑞阳看着我,双瞳温润如墨玉,嘴角也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小月姑娘说的没错,果然是很香。……” 听到他的赞叹,我羞涩的低下头,脸热烫起来,“是太后送来玩赏的秋菊香而已。……” 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了。明显感觉他有微微的怔住了,我们两人面对而立,彼此间却不说话了。 四周静静无声,只有飘落的桂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 瑞阳凝视着我,语气中带着隐痛:“你今日就是因为太后,才不出席宴席,才不愿意见我麽?” 看着他在月色下略显苍白的脸,心中的疼痛蔓延开来,凄凄如落花。“瑞阳!不是你想的这样的……”随着哽塞的话语,眼中的暮气凝聚成一滴滚烫从眼中滚出来,顺着脸颊缓缓而落。 他凝望着我的眼睛,里面的那些悲悯,那些不舍,那些痛楚,被他一一收进眼底,将他的眼睛染成朦胧的暮色。他缓缓伸出手,拇指轻柔地拭着我颊上的泪,眼神渐渐深沉,幽暗如海,“如果我早点向皇兄请旨,将你赐给我,那该有多好!……” 我征住了,在心底翻腾的都不知是喜是悲,唯有泪是越落越多…… 他眼中蔓延着心疼,轻轻拥我入怀,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脑中有短暂的茫茫然的空白,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和浓的似乎凝结起来的桂花香气,心底是欢喜的,翻涌着滚热的甜蜜,只是还带着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