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蝶游》 0001 清泉镇 这雨下得不大,但是稀稀拉拉下了大半月。小镇石板路早就浸润得通透,乍暖还寒,冷风裹着细雨直往人衣缝里钻。 坑坑洼洼满是泥水的街道上,平时的魑魅魍魉都不见踪影,偶尔几只野狗在找人啃剩的骨头,或者是找可以避风的干燥旮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雨水浸泡的的潮湿,合着不知是哪家粪坑满了,散发的屎尿味儿,说不出的刺鼻。 五福客栈倒是很热闹,大堂里早就升起了火炉子,柏木被烧得油脂直冒,慢慢渗出又慢慢化成烟,偶尔几个斗酒的醉鬼还有有意无意的往火塘子里洒下半杯劣酒,整个屋子都有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清香。 “掌柜的,来碟花生米!”铁匠李瘸子抖抖衣领,进门坐在柜台边的小凳子上,边搓手边哈气,满一脸谄媚。 掌柜是个女人,满脸横肉的女人。撇了眼瘸子,“不要酒?” “不要!不要,我有带。”瘸子说完,从宽大的袍子里取出自己锈迹斑斑的酒壶,献宝似的,小心的打开抿了一小口,盖上盖,又舔了舔壶口,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掌柜心生不满,但又像习以为常,拿了碟花生米,趁瘸子没注意,偷偷匀出小半,往柜台一搁,溅出几粒来在台面来回打转。小声啐骂到“滚一边喝去!别碍老娘的眼!”然后她把背后的铜镜端正的放台前,继续开始补胭脂粉,不时对着镜子露出迷人的微笑,顺便剔了剔门牙上的青菜皮,悄无声息的刮在了柜沿边,再用袖口抹了抹。暗自估摸着,阿虎也该回来了。 李瘸子倒是不在意,用满是烫茧的手小心的把洒落的花生米刨拢,装进盘子里。心里盘算着,今儿个老板娘还算客气,要是赶上王婆心情不好,那可就不是溅出两粒儿花生米的事了!飞过来的,指不定是多久没有洗过的鞋拔子。 暗自庆幸完,瘸子很自觉的端上碟子,摇摇晃晃往大堂中央的火炉子挤去。那里,一堆衣衫不整的粗鲁汉子聚在一起,侃着张家媳妇李家闺女的浑段子。 雨水在青瓦的沟壑中汇成股,沿着屋檐落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开始溅到了门坎边上,这雨看来又大了几分。 守在门口的哑巴狗大黄,慵懒的往里面挪了挪屁股,然后继续装睡。大黄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想法单纯得多,如果再投胎,就变成一头猪,想睡觉时,就睡觉;不想睡时,就吃! 王婆子看着一群杀猪的,卖肉的,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天收的,突然觉得在这乌烟瘴气的地儿,自己平白多出了几分富贵气,那叫什么来着?出淤泥而不染。 瘪瘪嘴,用手把垂在面前的几缕头发盘在耳根,开始用算盘珠子算着今天的进账,虽然这已经是她一炷香之内第三次,居然每次都不一样。 五福客栈在清泉镇,是清泉镇唯一的客栈。 清泉镇属于大央国,在大央国哪里?小猴子就不知道了,因为清泉镇周围都是大山,走不完的大山。更远的,至于大央国之外是怎样,小猴子就更不知道了。 这是个安静到消息闭塞的镇子。 阿虎沿着镇子里的石板路往前走,阿虎是个猎户出身,今天打了只大家伙,抗在他魁梧的身板上,两柄柴刀别在腰板上敲得叮当作响,一路踢踏走来,脸上浅笑不自觉的裂开。 阿虎打了一只豹子。要知道,这镇子周围可是很少再有这么凶猛的猎物了,有时候巡山一大圈,连只山鼠都见不着,一只豹子,绝对算收获满满。 不等走进客栈,王婆就迎了上来,“哎呀!虎哥,快快进来,看把你淋得。” 看着脸上涂得跟猴屁股一样的王婆,阿虎没由的虎躯一僵,“王姨,我给送厨房吧!”掌柜王婆在自己还小些的时候,管自己的老母亲阿姐阿姐的叫得亲热,到了如今可好,管自己叫哥,还说咱倆各叫各。阿虎觉得吧,这岂止是辈分乱了些,这中间还有一点点让自己心惊胆战的诡异。 王婆用手在阿虎胸口重重的抹了一把,“瞧你!叫什么姨,比你长不了几岁,先坐下喝点酒暖暖身子!”然后扭头往后堂吆喝:“小猴子!死哪里去了,没点眼力劲儿,快给你虎哥切盘牛肉!再拿壶酒!要好酒!”王婆刻意在“好”字上咬得老重了,生怕小猴子个鬼精灵一时患了迷糊一样。 阿虎在王婆的生拉硬拽下坐了下来,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喜笑连连。 “瞧你,到了姐这里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扭捏个啥!姐还能吃了你不成?哎哟~你看你淋得,脸上全是雨水,”拿着毛巾的手顺势下移,摸到了阿虎结实的胸膛,王婆轻咬嘴唇,“虎子,你看你,都瘦了!”嗔怪一句,眉目含春,不待说完,手指轻轻又在胸膛掐了掐。 芊芊玉指在他胸口有意无意的摩挲,硕大的汉子,手足无措,脸都红了,只得两眼睁得老大,望着头上的大梁做出满腹心事的样子,尽量避开王婆凑到胸口的肉团和那张大饼脸。那模样很有几分杀场就义的气概。 这时,大黄摇摇尾巴,打了个哈欠立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阿虎桌子下,翘首以盼,大黄可不傻,虎哥来了,它有肉吃。 0002 墩子 小猴子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有爹有娘,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没事调戏调戏丫鬟,有事上个大街,欺个男个霸女啥的。 这天天气真热。 小猴子的老爹敞开着夫子老爱穿的那种长衫子,裸出胸口的松垮的赘肉,舒服的躺在榻上,眼睛半眯着,一边享受着小丫鬟打扇,一边张嘴咬住另一个小丫头拨好皮儿的葡萄,磨磨牙齿,他爹说:“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想要老婆不?”边问话,葡萄汁儿边顺着嘴角留下来,像极了老年痴呆。 小猴子的娘正在镜子前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试,哪件都好看,又哪都不满意,听他爹说话了,头都没回,接口说:“就是,想要几个?” 跪在下面的小猴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腼腆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啊数,“刘家大小姐,赵家那小寡妇,街口豆腐西施也算……” 他爹说:“那哪儿成?咱家可是富贵人家!你个兔崽子还要不要脸,咱家还要不要个书香门第?” 小猴子一想,自己好像是有点对不住祖上那个靠杀猪卖肉,买了个郡守来当的老祖宗。一时心生羞愧。 他爹说,“就你数的这么几个小娘皮,太少,这不中!还得再数有没有!阿楚你要不?要不一起收了,你看那脸蛋腰身,生儿子妥妥的,小兔崽子你什么表情,还挑三拣四了不成!” 他娘又接口:“就是,屁股大就好,能生儿子最要紧!”说完,在镜子前扭扭自己的大屁股,像是要在老爷子面前炫耀炫耀。 小猴子使劲摇头,拼命反抗,画面一转,自己还是被人七手八脚的送进了洞房,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锁死,惊恐的透过门缝看着自己的爹娘,活像是窑子里的龟公和老鸨。小猴子脸都吓绿了,红烛摇曳,背后一群披头散发,鬼一样的红衣女人向自己扑了过来!有解衣服的,有脱鞋子的,还有抓着自己头发摩挲的,更有凶残的掰过小猴子的脸,嘟着大红嘴唇就向小猴子亲了过来,使劲的用手一挡,巧巧的掀去其中一个女鬼的红盖头,露半张涂得跟王婆一样快要掉粉的脸。 “胖子,妈的!怎么是你!”小猴子惊愕的眼神中,露出半张胖子那镶嵌两只绿豆大小的贼眼和一个蒜头鼻子的,满脸肥肉的麻子脸。 “咚”的一声,小猴子就从柴火堆上翻下,头撞到了厨房里装水的大瓦缸上,迷迷糊糊醒来,只觉脑门一阵疼痛,不知道是吓醒还是被人踢醒,灶头里的柴火烤出了一身臭汗。 “兔崽子,天收的!还要不要人家打个盹!”厨子牛五娘里娘气的骂了两声,翻身又偎着灶头睡着了,满身肥肉别的没穿,就围了条脏兮兮的围裙,不时用油腻的手指抠抠屁股蛋子,又让小猴子联想到了穿着红肚兜的那群女鬼。 王婆是掌柜,牛五是厨子,小猴子是跑堂的小厮,兼墩子。 小猴子拍拍屁股,看见已经迫不及待遛进厨房的大黄,知道,虎哥一定回来了。 熟练的从屁股后的皮甲里摸出菜刀,小猴子懒懒的开始切肉,只有手里有菜刀的时候,小猴子才觉得稍微精神抖擞了些,这把黝黑不见光亮的菜刀跟了小猴子十三年,哦,小猴子今年刚好十三岁。 小猴子是孤儿,来清泉镇什么都没有,就一把菜刀和他一起放在破布里,王婆说的。小猴子不太相信,你说没有百两千两的银子也就算了,谁会在弃儿的篮子里再放一把菜刀,难道还要来个二十年后凭这柄满身猪油的菜刀相认,不是都应该是传家玉佩一类的麽?王婆的话是信不得的,就像王婆说自己穷得叮当响,真当以为小猴子不知道,王婆大床下的银子都快把床板顶裂了。 镇上的人总说小猴子是王婆和西头张屠夫的私生子。但再怎么看,小猴子也不觉得王婆是他亲娘。这两人五官随便怎么凑,也不可能生出自己这么个骨骼清奇的货来吧。 切了牛肉,小猴子又开始从酒缸里打酒,嘴里默念着,四成酒六成水,遭了,忘了王婆说的,虎哥来是五成酒五成水来着。又多勾兑了点酒,小猴子怏怏的往堂子里走,身后大黄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牛肉。 清泉镇,一到了天黑,很宁静。 送完吃食,小猴子坐在门坎上,背对着吃喝吆喝满身酒气的浑人,望着对面朦朦胧胧的山影,小猴子又开始回想自己刚才做的梦来,梦里他是有爹有娘的,那感觉还真好。 就那样坐着发呆,连王婆嚷嚷也没理会,小猴子知道,王婆是怕他着凉了,看病是得花钱的。 小猴子不叫小猴子,他叫百清泉,清泉镇吃百家饭。名字还是郎中取的。 二娘说,指不定明天还得下雪。二娘整天神神叨叨,时灵时不灵。她除了骂街就喜欢揣摩天气,关心一年四季天气的变化,老母鸡下的蛋和地里的菜。谁要是惹了二娘,指不定啥时候被二娘舀一瓢屎尿从头淋到脚。所以二娘说的话,镇上的人都只能附和着说,“就是!” 反正风刮得客栈的湿漉漉招牌幡子裹了个紧,像是屋檐下伸出的烧火棍子,斜刺着向天上捅。 小猴子站起身子,伸伸懒腰,用舌头舔舔鼻尖,真的下雪了。 朵大的白雪,要不了多久,清泉镇就会被白雪覆盖,像被埋没了一样。皑皑白雪的世界啊,什么都渺小了。 听到王婆的咒骂声,阿楚害羞的叫了声清泉哥,然后去扶醉倒在地上的裁缝,王婆说,癞皮裁缝修了几世的福有个好女儿,丑得跟猪一样,生了个这么水的闺女。说完,王婆看了小猴子一眼。小猴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传言是真的?这是打算自己要抱孙子的暗示啊!摇摇头,不言不语的开始收拾食客们走后留下的烂摊子。 小猴子向来话不多,总觉得跟一帮老小子较真不是个事儿,况且,这事可不能节外生枝。 不知道阿楚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抗得动裁缝,也许是裁缝老了,瘦了。 阿楚走的时候还跟小猴子说“清泉哥,你衣服又破洞了,赶空我给你再缝缝。” 小猴子嘿嘿笑了笑。踢了脚睡觉的哑巴狗,说道,“不急,雪还下着勒,没得换,天好了再麻烦阿楚妹子。” 王婆听了,怪笑着不出声,那脸挤出无数的粉,唰唰往下掉。阿楚和他爹的背影在雪花里慢慢走远,踢踢踏踏的水花声过了拐角也渐渐熄了。 关上门板,摇摇头,又收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驱散了那个梦,小猴子想,哪里来的爹娘,我叫百清泉,清泉镇的小猴子。 雪开始下大了。 下吧下吧,反正又冻不死老子,小猴子心想。 0003 春雪 天亮了,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晒进屋子,像在宣告这其实已经是立春。 风雨停了,雪也停了,突然间白雪就铺满了大地,后院的雪能没到小猴子的脚颈,踏上去吱吱作响。屋檐下的雪挂子,把屋子盖成了一朵朵蘑菇,就像蘑菇,柔柔软软。 小猴子还没醒,王婆就拿着鸡毛掸子破门而入,掀开被子,拎着小猴子的耳朵,开始咆哮。王婆看着小猴子袒胸露乳的小身板,还用褥子遮遮掩掩,骂着骂着自己就笑了,“老娘什么没见过,就你这小鸡仔还不好意思了,起来!给郎中送酒去。” 小猴子嘟囔着穿好衣服,心想,肯定不是真的。要是王婆是我亲娘,我上辈子得造了多大孽啊! 穿过院子,牛五早就在劈材,扎好马步,半蹲着身子,一次次举起雪亮亮的斧子,重重劈下,木材从中崩开两半,满身的肥肉跟着上下颤动,即使在下雪的早晨也炼出一身热汗来,不及快速蒸发成雾气,牛五摸出腰间缠着的红纱轻拭起额头的汗珠来。 小猴子老远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不能想象一个三大五粗的厨子偏偏又生了颗七窍玲珑的女儿心。牛五真不是个本分的厨子,小猴子晃晃脑袋。 出了门往右边的巷子走,就是许郎中的家。 许郎中是个善人,也是个读书人。说实话,这年月读书不算是个好出路,不能填饱肚皮,在王婆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可连自己墩子这份差事都不如。 但是郎中偏偏爱吟诗作赋,哪怕镇上没人能懂那份才情,一会在墙头俯首低吟,一会在夜里对酒当歌,有时哭,有时笑。王婆说,那老王八蛋是个疯子! 王婆总是背后嚼郎中的舌根。说他老不死的,生了女儿没人养,狼心狗肺。郎中有女儿吗?谁也没见过。至于王婆和郎中的谁是谁非,不是小猴子能参合懂的。 踩着巷子里满地白雪,别家院子里迎春花纷纷爬过墙头,伸出条条开满小黄花朵儿的枝条,小猴子顺着斑驳的院墙慢慢走去。 许郎中家的院子很大,不过后院都老旧得塌了,只剩下烂木瓦砾和到处生长的野草。独居的老许郎中也不讲究,就把床搬到了诊堂,书、药和床混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一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郎中不爱打理,垫床脚的都是书,完全不像他说的那些书都是宝贝,随便抬脚,就能踢得空空的酒坛子哐啷啷响。 小猴子去了时候,许郎中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穿着长衫褂子,虽然还有几分酒气,但也已经在窗前摇头晃脑的读起了书,怎么看都像个夫子而不是郎中。 许郎中据说医术了得,怎么个了得法,小猴子不知道。至少李瘸子的腿他就没治好。也有说是瘸子治病不给钱,郎中久了就不给治了。小猴子从小没得过什么大病,当然屁股上的藤条印不算,所以许郎中的医术也只是听闻。 见小猴子来了,郎中放下书,和蔼的笑笑,说:“小鬼!最近可有温习温习医术和诗书?” “许伯伯放心,客栈里的事不多,我经常都能得空温习,昨儿夜里还是抱着医书睡着了觉的来着!”清泉很乖巧,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孩子。 赞许的摸摸小猴子的头,又从兜里摸出点碎银,足足有一两给了小猴子,“你小子还算听话,好好念书,将来才有出息。”然后又拿起书摇头晃脑。 郎中觉得小猴子的悟性还是不错的,就是瘦了点,在镇上这一群野孩子中,算得上很有灵性的一个,至少比小胖那个木鱼脑袋好很多。这话小猴子听了,乐得嘴都合不上。 “嗯!许伯伯,我省得的。” 说完,小猴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顺手帮郎中掩上房门,这早晨的风,裹着寒气,吹得久了身子骨可是得生病的。 见小猴子走远,郎中放下手中的书本,拧开酒壶,郎中眼中像是没了光彩,猛灌一口,一个气不顺,浓烈的劣酒把郎中呛得咳嗽连连,酒水夹杂着口沫鼻涕,也许还有眼泪,通通沾在了郎中花白的胡须上。 门外,小猴子听到了郎中的哭声,他知道,郎中又开始发疯了! 打小的时候,镇上一群野小子就跟着郎中学东西,后来人慢慢少了。其中一个原因是胖子说的,许郎中喜欢给死人动刀子,后院里藏了很多千年老尸,这不,遭天谴了,院子都塌了。 另一则原因是郎中老了,开始变得成天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自言自语看得有点让人害怕。 诗词歌赋,小猴子学得差了点了,耳濡目染,倒也能像郎中那样摇头晃脑来上那么几句。在小猴子看来,这不能用来糊口的玩意儿,顶多拿来装装样子,实在是兴趣缺缺。 郎中的医术小猴子却学得很有几分火候。针灸打穴,甚至动刀子开肚皮儿,反正小猴子觉得切人和切猪一个样,菜刀割下去一拉一个口子,一拉一个口子,哗一声捧出一堆花花肠子,洗干净又能两针缝上。 从郎中家出来,再往外走就是大榕树。偌大的镇口,就只突兀着那么一颗榕树。 说起这棵榕树,那也是一个传说。 有人说榕树通神,其威摄天,四面群山中的飞禽凶兽都不敢靠近镇子方圆百里之地。有凶兽麽?小猴子是没见过,小猴子镇子周围也就就走开了十来里,最凶猛的猛兽就是朝他呲牙的兔子了。 也有人说榕树有灵,总能庇护镇上的人们消灾解难。 所以,每年的三月,镇上的人总在榕树下杀猪宰羊,奉上猪头果盘,沐浴焚香,虔诚祭祀。二娘更是用榕树叶穿成件围裙,像神婆一样癫痫癫的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古怪的发音,估计二娘自己都不一定明白是些个啥意思。每当这个时候,连镇上公认的悍妇王婆,也穿得素布粗衣,看不出一点点的嬉戏。 榕树,已经被镇上的老头老太图腾化了。 像小猴子般大的小鬼,心里就没多少敬畏,那是他们戏耍的乐园。榕树下睡觉,放屁打嗝,有时还在树根下撒尿。榕树千年生长,郁郁葱葱,丝毫没有莫须有的显化。就像慈祥的夫子,怎么去揪他的白胡子也不生气。 白雪皑皑,染白了大地、群山和镇子,唯独染不白榕树,更让这青青如华盖。 树下,阿楚向小猴子招手,没羞没躁的大喊着“清泉哥~~”,悠悠回荡,小手在空中飞舞,像榕树下跳跃着找虫吃的喜鹊,清脆的呼喊声传得老远老远。 小猴子跑到树下,麻溜儿的爬上大榕树的枝桠,又伸手把阿楚拉了上来坐好。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摸出三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伸手递给阿楚一个。阿楚理理自己新穿百花裙,荡着光脚丫子,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嘻嘻哈哈的说“清泉哥,你又偷馒头,王姨又得打你屁股了。” 小猴子撇撇嘴,心想王婆打得又不痛。转念一想,总觉得不对劲,偷偷问:“阿楚,你娘打你疼不?” 阿楚没心没肺说,“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娘打过我,疼不疼就不记得了。” 小猴子心里一暗,阿楚的娘从这大山的垭口走出去,快十年了,长什么样子,阿楚都该忘了。 “胖哥来了!”阿楚向远方跑来的胖子招手。“在这里~” “死胖子!亏我还给你带馒头,小爷洞房都能被你吓醒。”小猴子心想。“兀那胖子,做鬼也要来吓小爷我,还他妈是个红衣女鬼!看小爷不揍扁你。”说完,拉着阿楚跳了下去。 …… 太阳慢慢升起,暖暖的,榕树下的三个小鬼嘻嘻哈哈在雪地里打着滚,抛洒着白雪。 0004 山外来人 小猴子心里敞亮着。 王婆说,你这小王八羔子,打从睁开眼睛起,没有像其他娃子一样哇哇大哭,那会儿啊!可比现在讨人喜欢得多了,脸蛋肉嘟嘟的,捏着也不膈手,白花花的屁股蛋子,打得都能出水来。听得小猴子一阵恶寒。 王婆几乎是从一堆树叶里把他刨出来的,用连着肉的骨头汤喂活了他。于是,这个王婆捡来的野小子在榕树下玩耍,喝清泉水长大,今天往水井里撒尿,明天又偷邻家老母鸡下的蛋。屁股倒是真没少打出水来。 五福客栈。 炉塘子的火已经燃得够大了,周围也已经准时的坐上了好些熟客。兴许是连绵的雨天,今天二娘送来的材火没能干透。堂子里总会时不时的发出材火炕干出水的吱吱声。 裁缝已经喝得有点微醺,抿完酒总是把瓦碗子磕得咚咚响,对着右边的墙壁手舞足蹈叙说了半天,才发现同桌的铁匠坐在对面,笑骂着,“你个老小儿,咋就换了地?爷爷我说到哪儿了?对,飘香楼那回……”越说越起劲,裁缝干脆撩膀子撅屁股,直接抵着铁匠鼻尖儿,时而猥琐耳语,时而梗着脖子傻笑。 裁缝歪屁股下的竹椅也随着裁缝的张扬而扭曲呻吟,像是一个壮汉身下的小媳妇,把脚下的木板磨得哧哧作响,连头顶横梁都落下阵阵白灰,甚至整个屋子都跟着浪荡。 小猴子觉得裁缝是有故事的人,要不就是脑袋有病。 铁匠,铁匠早就睡着了。 铁匠就像个老态龙钟的人,仿佛长期的与铁炉铁水为伍,烤干了他毎一寸皮肤。每一次喝醉倒,口水都会把那张麻花脸和桌子面连接在一起,汇聚,再沿着桌子腿一滴一滴往下流。此刻,耷拉的左手握着酒壶慢慢往外扩,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哐当掉在了地上转悠起来。 送完材火刚要回家的二娘吓了一跳,啐一口,好巧不巧的吐在火堂子里,溅起小小的花火。见没人注意,二娘还特意骂骂咧咧的出门,嘴里骂着,“没卵用的男人,喝再多也下不出个蛋,晚上下雪好,把这些个碎卵子的玩意儿冻死在沟里才好……” 五福客栈门口的两盏破灯笼附和着老婆子频频点头。 屋外,二娘的骂声像吵醒了灯火,三三两两亮了起来,游荡的人都要么早早挤上被窝,要么就坐在客栈火炉的七八张方桌旁。 王婆吆喝说“小猴子。切肉打酒!” 堂子里坐了几口生人。在王婆眼里这些人都是有钱的主,王婆好像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哦不!金闪闪的金子,一锭锭砸在王婆额头上,居然还不疼,笑得王婆合不上嘴。 他们在进镇子来的时候镇口晃荡的胖子早就看见了,胖子说,就穿着打扮来看,连个补丁都没有,不像猎户,胖子猜可能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说不定还是来镇上省亲的,也不知道谁家这么命好,能攀上这么些富贵人家,你瞧走前头那大爷,拇指上的玉扳指,翠绿翠绿的,都能滴出水来。 胖子的话就连爱热闹的阿楚都没理会,低头织布,满嘴呵欠。该打猎的打猎,该种地的种地。最后看热闹的胖子被他爹扯着耳朵下地干活儿去了,一路叫唤得跟杀猪似的。 这些年清泉镇不是没有外人进来过,最后全都悄无声息的走了。破旧的老宅子,漫山的土疙瘩,这地方鸟不拉屎,实在拿不出任何能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来。 厨房里,小猴子摸出菜刀,在石头上蹭了蹭,其实这刀很奇怪,怎么磨也不见亮。磨刀只是习惯,就好比郎中喝一口酒总得闭着眼睛吟会儿诗一样。磨刀,让小猴子觉得菜刀跟自己亲近,至少像个墩子。 要知道,小猴子这墩子做了可有些年头了,驾熟就轻。 费力把刚刚刨洗干净的整头野猪扛上案板,小猴子歇口力气,拍拍猪头,又敲敲刀面,连摸骨都省去了,半闭双眸,回想郎中说的,“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六识,包括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这意识也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又称“心觉”,人类的精神力是很玄妙的东西,超脱于五感,不凭借任何视、听、嗅、味、触,对不能身体感知的东西有所预见。超强的神识,要天生敏锐的精神感知,还要后天特殊的锻炼,方得其意。这得感谢徐郎中,郎中交给小猴子的东西,也算五花八门,给人拿脉扎针,开肠破肚,可都得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几年来的切猪宰羊,各种牲口家禽,小猴子都把骨骼肌肉的分布连接,弄了个烂熟。 一动手,小猴子舞起菜刀带起卷卷亮花,嗤——菜刀切入猪腹。 手腕转动,腕气运转发力,下一刻,只见菜刀开始游走起来。彼节有间,而刀刃无厚。菜锋圆转自如,停顿有序,毫无滞泄感,宛若蝴蝶穿花般写意轻松。 游走,菜刀在野猪体内轻松游走,除了游走这么一个词,找不到更加适合的词语来形容小猴子手中的菜刀了。就像流水中顺流而下的小鱼,总能穿过看似没有丝毫缝隙的水障,轻快而无所拘束。 心意中,小猴子觉得这刀就是自己身体的延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运转自如,精神力仿佛与刀合一。轻松写意,这就叫游刃有余。 半柱香不到,刚送来的野猪立即就开膛破肚,横削竖砍,顿时就岂止肉是肉骨是骨,各种骨块肉型,大大小小分得明明白白,随手扔了块腿骨给门口守候的大黄,擦拭刀身,额头上连半点细汗都不曾有。 “小兔崽子!你就是个变态,使起菜刀,豆腐都能雕出花儿来!”牛五看傻了眼,这刀功,自个儿拍马也赶不上。 “说哪干啥!你牛五爷绣个花缝个肚兜啥的,还不是一把巧手!你那啥柳针、锁链针、平针啥的,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不是羡慕得紧。” “那倒也是!”牛五哼了一声,下颚翘得老高。 0005 有女苏离 钱三觉得,这火咋就越烤越冷,上好的雪貂领子,怎么裹,衣服都像满身漏风,重新勒了勒裤头,收收腆出去的肚子,裹得再严实些。钱三想,乡下地方,可比城里冻得厉害。 喝了点劣酒,肚皮里垫了点吃食,三爷嘴角轻轻上扬,感觉自己又有了点城里赌坊的模样,出手阔绰,身后丫鬟小厮一大群,捏背的捶腿儿的,那叫一个神气。 等爷爷我干完了这一票,说不定就连兰若坊都能买得下来,钱三想着,折子脸绽放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带有一丝嘲弄,哪怕三爷全身腰酸背痛。 举目打量着这小破客栈,贩夫走卒,粗言秽语,都像什么样!如今身在高位,钱三已经很少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儿抛头露面了。钱三已经像忘了,自己那个白手起家摸爬滚打的年代,忘了在那臭得人直掉眼泪的干鱼铺子帮工的岁月。现在的钱三爷府上,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花熏香。就连钱三出门,身上也像个娘们儿,总得挂一袋香料。手下人相问,三爷总是会骂,“你懂个屁!有身份的富贵人家都这样!” 怎么说自己也算是黑石城的一号人物了,虽谈不上一呼百应,但也差之不远。 三爷想着,不一样了,天道酬勤啊! 要不是董师说有样东西得在祁山深处才能找得到,钱三不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来。至于找得到找不到,就不是钱三操心的了,出了力就得给钱。姓董的可不能少自己一个子儿,况且就只是董师给的押金就够自己下狠心亲自走一趟了,钱三会算账,不亏! 整整裘毛领子,钱三收回目光,低头淡淡的扫了一眼围坐的几个帮手,钱三板着脸,让人猜不透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三爷心想,莽皮和黑人算是自己的老人了,本事不高,胜在忠心,大事小事都能办得妥妥的。倒是这位董师,看不上去修为不高,直觉告诉自己此人不简单。 钱三很相信的自己的直觉,曾经好几次直觉自己该放下到手的甜头,都让自己死里逃生。董师说话做事,钱三总觉得阴了点,让人看不明白。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妙,这趟,董师就一个半死老头,相信也翻不起啥大浪,实在是不识抬举,也就不要怪我钱三心狠手辣了。钱三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招呼着大伙吃饱喝足咯。 希望这趟会盆满钵满吧,一路上折损不少人手钱物,钱三心头都能渗出血来。 莽皮坐在三爷左手边贪婪的嚼肉,没吱声,这一路来三爷说怎么做莽皮就怎么做,自己一向如此,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三爷说了,等这趟回去了,把书房里的丫鬟小翠儿就送给自己了。那丫头腿脚是打折了一只,但是脸蛋还是很好看的。莽皮脚底下就像抹了油,恨不得立马办完事就能回去。边吃着,莽皮满脑子都是小翠,吃着吃着就嘿嘿傻笑起来。 三爷看见莽皮那德性,心里好笑,其实小翠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要不是那事给母老虎撞了个正巧,三爷还不好亲自打折了小翠的腿骨,这下也好,把小翠赏给莽皮,莽皮的忠心就更不用担心了,三爷不怕手下人笨点,总比养了条聪明的白眼儿狼好。 黑人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指不定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三爷对黑人还是倚重的,虽说落到这步田地,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蠢货功不可没。不过自从把黑人的老母接到自己的府上帮工,三爷觉得黑人对自己忠心上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于驭人之道,三爷摸爬滚打多年,早就深谙此道。 董师坐在钱三对面,酒肉都只是浅尝辄止。董师不一样,只是随便吃吃应个景,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找到。但那东西或许只是谣传,几十年了,没有人找到过。董师心里始终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董师那对漆黑的眼睛,再宽大的袍子也裹不住,表面平静无波,但却好像是天底下最黑暗的深渊,波涛汹涌,掩藏着无数的前尘往事和秘密,又仿佛包含了一切感觉。 哑巴狗大黄边嚼骨头边昂起头看向巷口,象征性吠了几声,那里有一个它看不懂的女人。 迎面走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穿着白色长裙的姑娘,长裙点点红花相缀,独自走在在悠长又寂寥的小巷,她在风雪中行来,眼神中百感交集,哀怨,冷漠、凄清,又惆怅。默默地走近,投出的眼光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给我杯热茶。”苏离在窗户前坐下,抖抖风雪,嫣然一笑,对着小猴子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猴子可没见过镇上哪家姑娘有这么漂亮,就算自己做的梦里,也没法想象出这样的美。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小猴子强压下杂念,故做镇定,“没有茶,要么酒,要么白水。” “那就水吧!”苏离不在意。 打量着小猴子沏的热水,苏离双手捧起,用嘴吹吹,雾气瞬间迷离了眼睛。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苏离开始看着这漫天雪舞,旁若无人,干净得一尘不染。 那都是一条条人命啊。自己生长的村子,孩提的一幕幕浮上眼前,有人,有景还有事。短短一夜,村子里一百零五口人,连着老幼妇孺,屠了个干净。苏离有恨,不为其他,只为公道。 是该了结了,苏离想。“再帮我沏点水。” “收钱的!”小猴子又拿起了水壶,心想这女人漂亮是漂亮就是傻里傻气,不免惋惜。 苏离只是笑笑,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苏离不在乎银子,喝水只是不让自己太狰狞,喝下所有的怨愁。就像空中融化的飞雪,化了也就散了,了了。 0006 泉曰不老 雪越发下得大了。客栈里人摇摇晃晃走了不少。苏离确定自己已经慢慢平静。 钱三爷估摸着这天气,今天夜里也只能先这样了。下一步怎么走,还得跟董师商量着办,说实话,如果在这风雪天还要往大山深处钻,钱三是不太乐意的,估摸着是不是该找个恰当的时机跟董师提提钱的事儿,就算价钱不能再加,至少也得先拿到手一部分,就差该怎么开口了。讲真的,要不是董师在黑石城露了那么一手,钱三还真想半道上给这个黄泥埋了大半截的病秧子背后来那么一刀,这事钱三暗地里又不是没干过。 钱三说白了就是个帮手,事实上,董师真要找啥玩意儿,钱三不太清楚,猜测大概跟疗伤的药材有关,瞧见董师脸色苍白,偶尔咳得连气都缓不过来,血泡子能咔出一碗来,没有什么能比救命的药宝更值得董师千里迢迢来找寻了。 董师慢慢的喝酒,面上还算淡然,可握着杯子的手抖得不轻,宽大的袖口也未必遮得住。董师心里想的谁又知道,那东西,自己一直在找,走得越来越近了,这心肝啊,就越忐忑越颤。有激动更怕失望,怕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不老泉都还两说,那都是祖上多少辈儿的传言了。 不老泉,又叫生命母泉,相传能白骨生肉,洗经伐髓,但凡还有一口气吊着,喝下哪怕一滴,不仅伤势尽复,更能让哪怕凡人之资一跃成为修仙奇才。 “祁山深处有不老,雪月苍山始得见。”这句谚语,董师知道,并非空穴来风。看着钱三目光扫来,董师举杯相邀,又对钱三微微一笑。“三爷请酒!” 钱三不知道,董师要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药宝,况且,拉上钱三纯粹是掩人耳目,就连黑石城的燕柳都不是董师的对手,燕柳可是黑石城的第一高手,至少是明面的。有时候身边有这么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鸟的人,反而不会让真正的有心人多疑,再说凡事亲力亲为,自己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 钱三也笑着一饮而尽,有贪婪,有畏惧,两人各怀鬼胎,都用面上和善的笑容来掩盖和麻痹对方。钱三不知道,董师其实活不过今年了。只有董师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差到了什么田地。经脉断了大半,丹田上布满裂痕,随时可能支离破碎了。不老泉才能修复这从根子上的伤,其他再多灵丹妙药都是枉然。 “不老泉啊!”董师在心里幽幽叹气。 董师在赌,不然不会偷偷摸摸一路穿过栖息草原,翻过祁山而来。董师不想死。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现在都成了他救命的稻草。董师不是爱赌的人,他是一个要把一切自己不希望的选择都扼杀掉的人。就像当年的苏家村,只是为了消息不泄露,自己就像杀牲口一样,屠尽鸡犬。 董师对那个宁死之前的小男孩还是有点不忍的,但是哪又怎样,董师又不是善人,漫漫仙路,一寸一枯骨。“董某活着,就帮你们好好活下去就是!”董师已经很仁慈了,谁叫自己与苏北泰相识一场,感情还是有的。 “我要喝酒了!”苏离眨眨眼睛,看着百无聊奈,没事蹲在门口掏着耳朵的小猴子说。这语气,哪里像一个冰霜美女,分明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骗子。 小猴子觉得这个女人怪怪的,除此之外还很好看,就是善变。王婆说了,外面的狐狸精可都不是好东西,喜怒无常,不像自己从来都温柔娴淑。瘸子当时从头上取下罩着脑袋的瓦盆子,用手抹了抹满脸的油汤、菜叶儿,说,“嗯!” 王婆说得对,这些个小娘皮,只有脱光了裤子摁在床上,猛抽一顿藤条才能学会不耍小性子。小猴子转身去打酒,嘿嘿笑出了声,鬼知道这小屁孩心里乐个什么劲儿。摇摇头,小猴子心里又想,算了,看她哭得这么可怜,就给她少匀点水吧。 看着苏离依窗而坐,一啄一饮,白里泛红,美得出尘,借着点酒劲,钱三爷有点飘飘然。煞有其事的咳嗽两声,三爷整整衣物配饰,把大拇指上斗大的玉扳指亮得老高。三爷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旮旯会有这么个尤物,那脸蛋儿,那身材,就算是兰若坊头牌紫月姑娘都未必比得上。若能弄回去,自己成天还往兰若坊跑个什么劲儿,就算家里那母老虎,三爷也能想办法给消停了。 三爷遥遥拱手,风度翩翩,很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正要说话,心里想着怎样的开场才显得幽默又文雅一点。 “滚!”苏离贝齿轻起,盯着三爷说,说得平平淡淡。 三爷刚想好的台词还没来得及出口,呃的一声噎在那里。不应该啊,这跟三爷平日里搭讪小姑娘俏寡妇的桥段可大大不一样。 “噗~”黑人一个没忍住,包了满口的酒喷了对面莽皮一脸。莽皮抬起头左右看看,黑人偷乐着又不敢出声,干脆把头埋在桌子底下一直呸呸呸的吐呛在气管的酒水,再看三爷脸上一阵百一阵红,喘出的粗气吹得几根胡须一阵乱颤。 “三爷!咋了?”莽皮一头雾水。 “吃吃吃!你个憨货,就知道吃!”三爷也不知道骂点啥好。 “哦。”莽皮立马焉了,像委屈的小媳妇,拿了块排骨在手上,想吃又不敢,眼泪花花的。 “还有你!黑得跟他妈坨碳似的,这一路上的损失,老子还没有跟你算账,你……” “别!三爷,我错了!”黑人脑袋转得快,这是三爷吃了瘪受了气要往自己身上撒啊。黑人一脸奴才相走到三爷跟前,又四下打量下,耳语几句,三爷脸上终于缓和了不少,笑骂道:“就你小子鬼点子多,这次可得长点心啊!别再搞砸了。” “三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黑人拍着胸口担保,三爷听了开怀不少,黑人呵呵附和着,莽皮瞅了瞅黑人,瘪了瘪嘴,放心的继续啃起排骨来。 黑人满上一杯酒,端在手上向苏离走去,黑人想着,一个柔弱女子,就算辣了点,也摆得平的。三爷欺男霸女,黑子本来也一直冲锋在前,这次不能让三爷被鹰啄了眼不是。识相还好,咱就好好哄着,不识相的话,就别怪你黑爷爷动刀子来强的。黑人还巴不得这小娘皮辣点,三爷就喜欢这调调,再说了,有了由头,两棒子敲晕脑袋抗回去就是,大不了再给点钱,哪儿那么多弯弯肠子。 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佩刀。这事黑子得先出头。 苏离无奈的摇摇头,她不喜欢说第二遍,跟这种下三滥的小痞子打交道,苏离觉得哪怕就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苏离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抬起就是一脚,生生踢在了打着如意算盘的黑人裆下,来不及反应,黑人捂着裤裆就仰面跌倒,脸色煞白,脸皮痛得痉挛,“你!你~你~~”你了半天接不下去,疼得直冒冷汗。 “放肆!”三爷怒了,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三爷立马把气度啊儒雅啊忘得一干二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这得多久了,没人敢跟钱三爷叫板。 苏离也不停手,只是将灵气运转,聚于手掌,随手把杯中水泼了出去,说真的,几个稀松武者,苏离还是不在意的。 砰的一声响,就只见钱三爷坐的方桌从中爆裂开来,杯盘狼藉,夹杂木屑散落。钱三爷几个在一股灵力的冲击下摔了个仰面朝天。莽皮惊恐的吐出嘴里的半截排骨,心想着,这屋里怎么就给雷劈中了。三爷去抽腰间的配剑的手握之不住,手背上一股鲜血缓缓沿着手指把刀柄染了个红。 点子扎手!三爷顿时酒醒过来,惊恐,后悔。这绝对不是平常武者,这是修仙者的存在。能够用气御气,一杯酒水就轰了自己一个人仰马翻,三爷曾经见过城主使用灵气,也只能做到击飞五米开外的小石子,这小娘皮的道行可比黑石城城主高明多了。三爷越想越害怕,一时间忘了从地上爬起来,任由裤裆里水渍圈圈韵开,也不知道是酒还是尿。 遇到修者,这是黑石城也不敢多管的事,更不要说自己一个小小混混头子,也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 莽皮摇晃脑袋,终于看懂了出手的是那个小娘皮。心想这事自己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不能次次都是黑人占了先,还当我真是傻子。 “小娘皮!敢动我家三爷,找死!”慢腾腾用手越过肩膀,莽皮就要抽出背上的开山斧。莽皮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一番说白,仿佛已经看到了三爷捻着胡须赞赏的对着自己点头微笑,又看到了脱了个精光猫在被窝里羞答答的小翠。 “啪!”三爷眼疾手快,一个耳光扇在莽皮脸上,再是皮厚肉糙,莽皮脸上也顿时也浮出五条手指印。 “三爷!她~你~我~”莽皮张大了嘴,来回打量,觉得自己已经糊涂了。 哼了一声,三爷不理莽皮,这个憨货就没有脑瓜子清醒的时候。 “仙子,刚才确是我等冒昧了,扰了仙子雅兴,还请仙子见谅!”三爷捋直了舌头,好歹也是老江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有几分骨气。 苏离连回声儿的兴趣都欠奉,倒也软下心来。能不杀就不杀吧,几个无关之人。想着,用手指了指门口,俏皮的眨眨眼睛。 三爷就不觉得俏皮,这些个所谓的修道仙人,哪个不是喜怒无常杀人无数的主儿。别看是个俏生生的丫头,谁知道是不是返老还童的老巫婆。苏离越是表现得俏皮,三爷着小心肝就颤得越厉害。 “走!”三爷低声招呼了两手下,勾着腰就领头往外走。 临出门才想起,“青山不改,绿水……”见那女子皱着眉头看了过来,三爷场面话都没敢说下去,这完全不按规矩来啊!改唤了句“董师!”董师目光游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听不到一般。 黑人干脆用手去拉董师的袖口,拉不动。董师就像鬼上了身一样瑟瑟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都划到了下颏,哪里还有一点高手额风范。 三爷心想,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带着莽皮和黑人转身出了客栈,屁股尿流的消失在了黑夜的风雪里。 苏离笑盈盈看着董师,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说:“我姓苏!”董师像木头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王婆后知后觉得的把一张猴屁股脸从柜台下伸出来,冲着苏离吼道,“要陪的!还得补上那几怂货的酒钱。” 苏离点点头,讪讪一笑,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 王婆砸吧砸吧嘴,心想这些城里人就是能装,低头把珠子算得噼里啪啦的响。 0007 寸寸仙路寸寸骨 苏离看着董师,发现真要动手杀人时,心里反而平静了。 想想也对,就像吃饭的时候飞了只苍蝇在饭碗里,你总不能对着它一阵呵斥,大道理说一堆,气不过还要把苍蝇生吞活剥了。简简单单一巴掌,打死了事,哪儿那么多余。 苏离摇摇头,思绪飘得更远。今年的七月,自己一定能赶回村子,给阿叔坟头去去草,给一百零五口坟上上香,盖把土,洒杯酒。 小时候,苏灿总要拉着姐姐讲故事,问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自己满意了才撒手,钻进被窝里睡觉。如果苏灿还在,已经该十二三岁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拉着自己问个不停,又或者早就成了个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小子。想起自己的弟弟,苏离嘴角甜甜的笑,再见到阿灿,苏离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苏灿好好说说姐姐这些年遇到的事,凡人的也好,修仙的也罢,各种奇奇怪怪的事。哪怕说上几天几夜,说也说不完。 “哎~~”悠悠叹气,像是一声喟叹自九幽而来,在人的心里荡起忧愁的涟漪。从回忆中抽离,苏离脸上多了几分落寞,放下茶杯,自己给自己满上白水。收敛气息,束缚董师的灵力收回,没有了质问和羞辱,都不必要了。是啊!还有用麽? 迫人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董师终于发现能动了。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好受,但是董师仍旧坐着没动,是不敢动!用宽大的袖口擦擦病态到苍白的脸,仅此而已。不要说自己受伤了,就算自己生龙活虎,对面那个女人要捏死自己也只是捏死一只蚂蚁。 “冰璃仙宗离仙子,董某就是再孤陋寡闻,仙子威名也如雷贯耳。只是敝人籍籍无名之辈,何以劳仙子大驾?”董师叹了口气,冰璃仙宗啊!那是大域的擎天之柱,就算小小的外门弟子,也是天资卓绝,高高在上的存在,惹人艳羡。 冰璃仙宗离仙子更是娇子中的娇子,被上代掌门收为关门弟子,姑且不说其师尊冰皇凤天舞实力冠绝大域,且护短到毫不讲理,冰离仙子本身的实力在同辈天骄中也是出类拔萃,少有人能敌。 “董章铸,大家都叫你董师,出生在无尽海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已经是开府强者,怎会是籍籍无名?”苏离反问。 董师苦笑一声,“董某这点微末道行,也就在这些个穷乡僻壤稍有薄名,仙子不必往董某脸上贴金。”说罢,又道:“不知道离仙子有何指教?董某这点自知之名还是有的,从不敢招惹贵宗弟子分毫。”心存侥幸也好,贪生怕死也吧。也许董师觉得苏离杀自己不像刚才那么决绝了。 苏离只是喝着水,慢慢拿起杯子又慢慢放下。 “离仙子要杀董某,那也算董某的福分,只是董某何处冒犯仙子,董某实在不明。董某就算死,也望仙子给个明白。”董师知道,与其反抗不如坦荡一点,兴许还能过了此劫。 苏离摇摇头,董师的盘算,她又岂能不知,只是懒得多费口舌。 “你再想想!”苏离笑看着董师说。就像也调皮的小丫头蒙着大人的眼睛,让人来猜。 董师不敢反驳,开始打量面前的苏离,认真回想起自己近几十年点点滴滴。一个个可能低头思索,又一个个摇头否定。 半响。 董师猛然问起,“苏北泰是仙子何人?” “想起来了?那是我阿叔!还以为你董师贵人多忘事勒。”苏离嗔怪。 苏离心里怅然若失,那个魁梧又直爽的汉子,那个从小把一个小丫头抗在肩上,从小给阿离折竹蜻蜓,从小给苏离遮风挡雨的阿叔。 几分容貌的相似,董师早该想到了,只是不太相信高高在上的冰璃仙宗离仙子会跟穷山恶水的苏家村苏北泰有关系,还是离仙子的阿叔。董师紧握的双手又无力的摊开,显得那样的苍白。 几年前的那天夜里,董师从密境逃了出来,被人在丹田上一掌拍出,事实上,董师的病根也主要也是那时候种下的。董师拼了老命躲过围杀,满身是伤,几天几夜的冒雨逃亡,终于自己逃到了苏家村,随意躲进了一家猎户的柴房里,董师在濒死之际,被这家的主人救活了过来。 想起那个汉子,萍水相逢而已,却采摘山药,又四处筹措,给董师炖好一碗碗汤药喂董师喝下,三天三夜的照顾才把董师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那是个直爽的汉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高兴的跟床上躺着的董师打招呼,“哈!兄弟,今天气色好多了,等你好全了,我一定要来大壮家的多年陈酿,咱好好闹腾闹腾!”说完,又会去给董师清洗换药。 终于,董师的伤好了许多,董师就是打碎那只药碗,用碗片割破了苏北泰的喉咙,再用手合上了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 值得吗?值得的!董师知道自己敌不过那些个围杀自己的人。如果不杀苏北泰,或许没事,或许自己早就死了。哪怕再选择一次,董师还是不会赌的。人这一生没有对错,只有一次次选择,选错了,就再没机会重新来过。越是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人,越是不敢选错。 唯一的超出预想,就是苏离的存在。 “呵呵!苏兄弟啊!董某的报应来了,董某到了地下,定向你磕头认错。就算来世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董师放弃了反抗,也就放弃了生的希望,哭哭笑笑,疯言疯语,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忏悔年少时的罪过,让人嘘嘘不已。 “仙子不用脏了手,董某经脉寸断,活不过几天了。”董师垂下头,散开的长发也遮不住了那张自嘲的脸。 “我知道,但是不一样的!”苏离摇摇头,轻轻说着。死是要死得,怎么死,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心念通达,更是能不能给苏家村人一个公道。 “仙子乃是上仙门天骄,又怎知董某出身微末,修仙路啊!”董师是真的感慨。 董师慢慢说,苏离静静听。 “如仙子所知,董某出身无尽海边的小渔村,五岁时全村被海贼屠净,唯我躲在床低逃过一劫。看着我娘被一群水贼凌辱奸杀,弱肉强食,董某无怨。”董师自顾自的说。 “董某十五岁拜入乾元宗,虽说是小门小宗,已经是董某最大的庆幸。但资质平庸,师尊嫌弃,同门欺辱,后被人诬陷为贼,断手脉后逐出宗门。天资愚笨,董某无怨。”董师悠悠回忆,叹了口气,接着说。 “董某三十方筑基圆满,机缘巧合得仙人遗留开府仙丹一粒,却被多年挚友暗算,”说着董师扯开褂子,露出胸前如血红蚯蚓的刀疤。似在缅怀。“,遇人不淑,董某无怨!” 董师抬起头,看着门外飞雪。“修仙路啊,哪个不是历尽千难万苦,杀人被杀,追求的不过一朝身为人上人,长生不死而已。漫漫修仙路,一寸一枯骨。董某历经九死一生,看尽人情冷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哪里来的无辜有辜?仙子怎忍心断了董某的前路,董某有错,但何足致死?” “呵呵,董师,你看你,能把做恶多端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也算有心了,调皮!”苏离说得戏谐,心中却在冷笑。 董事不甘心,还待继续说。 苏离没了耐心,挥挥手打断,“师尊跟我说过,这世上讲究因果,而今你是因,我是果。杀了你我才能心念通达。太上忘情,仙路无期,但长久的执念只会铸成我渡劫的心魔,与求长生大道相悖。所以,你也不忍心见小女子香消玉殒不是?。” 这次,董师没有反驳。 苏离霸道地说:“你也不必如此期期艾艾患得患失,待我喝完这杯水吧,待会,我下手快点,一剑下去,脑袋就搬了家,放心,不痛的,乖!” 0008 蝼蚁尚偷生 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董师脑袋里闪现过无数的念头和不甘。人啊!越是要死,越是怕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苏离想要的,一百零五口人命,有谁会让自己的仇人死得太轻松。 不甘心啊!不老泉近在咫尺,一旦得到,董师何止是伤势尽复,更是有机会冲破瓶颈,更上一层。自己这一生蝇营狗苟为的是什么,苟延残喘也好,摇尾乞怜也罢,至少能活命。人死了,就像满地的落雪,早晚得化为虚无,连一丝水渍都留不下。 一番权衡,董师站起身子,然后重重的跪在地上,炉火闪烁,蜷缩的身影都小了几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了狰狞,有的只是心灰意冷的落寞。董师的一生,缩影了太多的成败,然而在此时,却放下所有的傲气,径直跪在一个小丫头面前。 苏离不为所动,仿佛看不见,心狠麽?当年,师尊总是嫌自己心慈手软,甚至懦弱。 还记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小白,师尊却强迫自己亲手杀死。师尊说,在这个世界活着,没必要学会怜悯,弱者永远走不到仙路的最尽头,仁慈只是卑微者的自怨自艾。看着小白在师尊手上摔得骨骸脆裂,满嘴鲜血,还在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苏离就已经死过了,也看懂了修仙之人需要的冷血无情,仙路独行。 从此,苏离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小师妹,而成了被一众师兄弟惧怕的,冰冰冷冷的冰璃仙宗离仙子。 那个被苏离唤着小白的丫头,一直以来与苏离相依为伴,照顾苏离的生活起居,情同姐妹,却因为师尊说她犯了死上一百次也不为过的忤逆之事,永远只能活在了苏离的梦中。 苏离的眼神变得冷冷淡淡,谁见了都没法分辨,一个古灵精怪,一个冰冷无情,前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真的离仙子苏离。 用手轻轻的荡开身前的瓦砾残羹,董师从怀里掏出一瓶灵药,小心翼翼的放在面前。说:“以仙子的天资,凝魂自是不在话下,此乃极品凝魂丹,自可为仙子省下不少功夫。”说完,董师小心翼翼的把药瓶放在地上。 凝魂丹。修士修行,逆天而为。筑基、开府、通脉、凝魂、化意…… 这颗丹药是董师是董师九死一生得来的。杀了多少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这是自己的希望和命根子。但是,那又怎样?董师年过五旬,方才开府,不能苟活,谈何通脉,不能通脉,谈何凝魂。想到这里,董师也就释然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苏离轻轻摇头。丹药虽好,但是苏离有信心不借助任何丹药突破瓶颈。丹药,还是少服用为好,再好的丹药,也总会残留下几分丹毒,对往后的修行大为不利。苏离志在踏尽天路,何况冰璃仙宗家大业大,这么一颗凝魂丹还真不算个事儿。 董师咬咬牙,又取出一物放在地上。是一把无鞘匕首,漆黑无光毫不起眼。“圣器屠牙,取渡厄蛇毒牙熔合月华天金而成,无影无形,见血封喉。”董师之所以能多次死里逃生,甚至越阶而战,靠的就是这把屠牙宝刃。 器分九品,凡器、灵器、王器、圣器、皇器、帝器、仙器、神器、和传说中的鸿蒙天器。帝器也只有像冰璃仙宗这样的大宗门才有,更不要说仙器、神器和鸿蒙天器,那只在传说中出现,尤其是后者。一柄圣器也会引得无数化意强者撕破脸皮争夺了。 苏离还是摇摇头。 “罢了!”董师像做了一个最艰难的决定。 双手掏入还中,颤抖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香袋,苏离知道这是乾坤袋,内有乾坤,可纳死物,灵气不散,经久不腐。对于寻常人倒是个宝物,但是苏离知道,比上方才的丹药灵器就差远了,说白了就是个随身仓库,不过几丈空间,下品乾坤袋而已。 苏离自己使用的就是师尊凤天舞赐下的,更为高级的乾坤戒指,不仅更加稳固,而且内里空间也更为开阔。 一花一世界,一物一乾坤。纳物器跟普通的灵器炼制手法不同,传说,有手法通天,精通空间法则的炼器师能将一方小世界炼入乾坤戒指之内,就不再是只能装入死物那么简单了。 果然,董师神念一动,只是从中取出心爱之物。转念之间,一本卷轴出现在董师手上。这是功法秘籍常用的卷轴样子。 董师看着手上的密卷,一时陷入了尘封的回忆,总归是意兴阑珊的笑笑,“当年葬仙谷,一处小秘境开启,有人得到仙器,有人得到天功,董某几经周折,夺来这本卷轴。虽然不能参悟,但始终认为这是小秘境的最好的宝贝。” 董师停了停,接着说:“当年董某得此至宝,被人重伤,无奈躲在苏家村苏北泰兄弟家中养伤,”看看苏离,又说:“后面的事离仙子当已知晓了。” 颇为不舍的摩挲着手中的卷轴,董师说:“修者逆天改命,讲究机缘气运,此事由它而起,就由它结束吧,也一并献于仙子,只求仙子饶了董某小命,董某了此残生之前,只想去当年的小渔村走走,祭奠祭奠家母亡魂。” 说完,坦然的放下卷轴,恳求的看着苏离,形影相吊,五情愧赧。 尘归尘,土归土,人这一死,终会化为一捧黄土。多少人,客死异乡,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苏离的话倒很简单明了,让董师听得心头一凉到底,苏离说道:“再好的宝物我也不要,没用的!我只要你的命,其它的,埋了也好,烧了也好,不重要的。” 说完,苏离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又悠长的吐出,就像搅动了风雪,片片从窗户飘了进来。 刹那间,像是雪花降低了炉火的温度,火焰被压缩得小了一大半,明亮的客栈里也暗下不少来。 等待,风吹过后,炉火会重新迸发胀大起来。 这一刻,董师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离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然后用刀刃割下自己的头,拎在手里,自己眼睛所见的景象慢慢的变得灰白,最后彻底的黑暗了下来,自己的血浓的发黑发臭,顺着地板缝隙慢慢的流,慢慢的扩散,然后跟落雪一样,风干蒸发,连血渍都不会留下。 0009 董师之陨 阿楚是个乖巧的姑娘,镇上的叔叔婶婶都夸阿楚不仅人长得水灵,手巧得很,心地也善良。听得小妮子自己也暗暗开心。是啊!如今阿爹也好了很多,还有整天逗自己开心的清泉哥,阿楚想来,自己就算没有娘亲,也应该开开心心才对。 邻家的阿婶总是在太阳底下晾晒衣服说,这日子啊!好得呀,都舍不得过。说完呵呵的笑。 那时候阿楚才一两岁,阿楚的娘就跟着人走了,再没有回来过清泉镇。就剩下阿楚和裁缝相依为命。后来裁缝喜欢上了喝酒,每次喝醉了回家,就拿阿楚出气,打骂阿楚,然后又后悔得嚎啕大哭。 阿楚知道爹爹心里苦,藤条打在身上,从来也不哭,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阿爹。阿楚记得阿爹不喝酒的时候,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扛在肩上,背在背上,搂在怀里,还用胡渣子渣自己的脸,阿楚总是被痒得笑呵呵的。 如今,裁缝老了,也想得开了,虽然还是喜欢喝酒,也只是跟几个老友缅怀缅怀从前。阿爹也好多年没有打过阿楚了,想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现在的裁缝,喝醉了也会偶尔笑醒。 走在小巷,拐过拐角就到了五福客栈,阿楚特意给自己的阿爹带了一件自己亲手缝的羊皮大衣,爹爹岁数越大越像个老小孩,这倒春寒里大雪的天气,喝醉了可不能冻着。 想到这里,阿楚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走进了客栈。 “王姨好!我来接爹爹回去了。” 裁缝不在家,阿楚总是这个时候来客栈接阿爹回家。虽然现在的五福客栈人走了不少,多少有点冷清,阿楚的声音就像唤醒了炉火,堂子里的火回升起点点暖意。 在这诡异的一刹那,苏离没有动,董师在等着命运的宣判,连王婆都还张着嘴没来得急应声,阿楚就那样巧笑嫣然的穿过堂口,走向裁缝酣睡的桌子。阿楚还看见他的清泉哥打着壶酒从后院晃悠悠的走过来,甚至阿楚还冲小猴子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董师醒过神来,猛地抓住地上的屠牙,将全部的灵力运转到双腿,向着阿楚急闪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董师佝偻的身影弹地而起,鬼魅一般冲向阿楚。董师不想死,阿楚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知道像大名鼎鼎的离仙子,在他心里都是些道貌岸然,妇人之仁之辈。投鼠忌器,抓住这个小女孩就是抓了生的希望。 苏离没有动手,杀死董师,即便要保证小女孩毫发无伤不是难事。苏离的手段又岂是小小野修能够明了的。苏离只是有点自责,哪怕自己以为自己道心足够坚定,方才也对董师有了恻隐之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哎!”苏离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人性啊!比上妖兽鬼精,更要贪生怕死不择手段。 叹息间,董师已经一手勒住阿楚的脖子,一手用刀抵住阿楚的心口,用阿楚挡在自己身前,董师终于觉得稍微心安一点,只需要走出这扇门,董师相信凭借自己多年潜行藏匿的经验,是能够甩开苏离的,那修仙的大路还向自己敞开着。 “离仙子!我不能死,你不能理解董某这些年怎么活过来的,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董某人在你眼里就是一只蝼蚁,但董某不能死!”董师说得决绝。 苏离看着已经有点疯魔的董师,放下杯子,轻轻的摇摇头。 “你别动,董某从来不懂仁慈。”边说边胁着阿楚往后退。董师激动得有点像惊弓之鸟,神情紧绷,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手握的刀刃也会快速的切下去。 “你们不是名门正派么?你们不是不是悲天悯人吗?我董游不是好人!我只想苟活而已,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的。”董师越说越狰狞。 “我死了,她也得死!多年轻的姑娘啊!离仙子你于心何忍!就像当年苏家村我亲手掐死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阿灿!平日里还老是拉着我让讲故事,多可爱的小娃娃啊!” 说话间,董师的刀尖抵进阿楚的胸口,锋利的宝刀即使只是刺进去短短的刀尖,血水不沾刀锋,只是顺着流淌,像琉璃窗上汇成的小股雨水,蜿蜒着下落。 阿楚只觉得胸口一痛,虽然被人勒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但是她看见她的清泉哥向他走来,只要有清泉哥在,阿楚也就不怕了。就像每次追赶野兔,崴了脚,红肿得老高,清泉哥揉揉也就不痛了。 苏离站起身来。 董师更加歇斯底里。“别过来!否则我真的动手了,苏北泰是怎么死的!苏家村男男女女是怎么死的!我刀子扎进去,保证你救不了她。” 苏离面上波澜不惊。“你不了解我苏离,离仙子离仙子,取的就是断情离恨的意。杀你,我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对旁人又怎么会有羁绊。”说话间,苏离开始慢慢运转灵气,一股冰璃仙宗独有的玄级功法,冰凝无极诀所散发的寒意渐渐弥漫客栈。 董师没有注意到,那个从后堂打酒归来的小屁孩,右手已经熟练的摸向身后的刀柄。小猴子愤怒了,双眼不在是无精打采,变得通红。那柄扎向阿楚的刀一样扎在了自己的心里。 一步,两步,董师已经退到了离门口很近的距离,甚至屋外的雪花已经飘到了董师的额头,董师居然觉得是全无冰冷,雪花居然是暖的。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侧旁走来的小猴子也在一步步靠近,知道又怎样,在董师看来,这样一样一个凡人家的野小子,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突然,小猴子爆起,像一只黑暗中蛰伏的猎豹冲向董师。小猴子没有犹豫,董师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是那个人要杀阿楚,他就一定得死。 小猴子全无杂念,手中的刀随心意而动,,在郎中的教导之下他对人的经脉骨骼无比熟悉。没有丝毫的慌乱,此刻董师在自己眼中,就像摆上案板的野猪。 菜刀带起卷卷血花,嗤嗤入体,毫无滞感。 一时间血雾升腾,伴着骨肉分离的拉丝声,碎肉满地,而后才从中慢慢沁出珠珠鲜血。 画面就像在这一瞬间禁止了,血腥的唯美,给雪夜增添了一抹异色,唯有炉火摇曳,才显示这是一幅生得画面。。 苏离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猴子,在她的感知中,小猴子没有一丝灵力,甚至连寻常武者也多有不如,然而那份人刀合一的意境却偏偏玄之又玄。 董师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立在身侧的小猴子,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不及开口,头颅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掉了下来,咕噜噜滚转,死不瞑目的眼睛在地上狼藉中慢慢变的灰白。 小猴子一把拉过阿楚,用提着酒壶的手,把阿楚轻轻的揽在怀里,让阿楚在自己的怀里安静的啜泣,而看不见周围的惨烈。“阿楚妹妹,清泉哥哥在,不痛的,不痛。” 阿楚身后,一具缺少了头颅的毫无血肉的生生白骨轰然倒下,咔咔作响,散了一地。 小猴子突然觉得,其实墩子挺好的,反正杀人和杀猪,都是杀。 “罢了~”,走上前拿下小猴子手中的酒壶,摸摸小猴子的头,就像陷入深深的回忆,说,“弟弟,你长高了。”神情温暖。苏离轻叹一声,仰头重重喝下一口,而后转身走上门外的青石板。 苏离踏着白雪走过,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挂着瓦酒壶,慢慢融入飞雪。渐渐不见身影,小巷里,却依旧传来心醉的吟唱: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小猴子莫名其妙,看着走远的苏离说,原来是个傻姑娘,真可怜! 0010 边城 三年后。 边城。北连祁山,为大央国的最北边一个小城。 边城之所以谓之边城,一则乱,二则偏。这出祁山的第一城,划分入大央十郡之一的泰阴郡。但偏偏被人迹罕至的栖息草原隔开,泰阴郡府想管也鞭长莫及。 即使像在这残破不堪的边境小城,也有大大小小的规则交织,人们就在各种规则下要么苟延残喘,要么左右逢源。哪怕是肮脏的地下水沟,也能生活各种各样的生物,老鼠、蟑螂、恶心的虫子。有句话说得好听,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清泉穿着薄褂子,行走在城南的阡陌小巷,这种胡同小巷,就好比城市如蛛网般的血管,肮脏而不可或缺。不比清泉镇,那里的小巷虽然斑驳陆离,但只让人觉得老旧古朴。在这城南的平民窑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血腥和黑暗,空气中除了阴冷和邪恶,总能遥遥听到惨叫和呻吟。 穿巷而过,清泉看见过衣不遮体的女人,瞥见过择人而弑的强匪,他们要不就裸露着躯体搔首弄姿,要么就比划着手上明晃晃的刀刃。在他们眼中,清泉不过是平常小厮,他们不动他,只是因为周老。 周老年近古稀,是周围出名的好人,受到贩夫走卒的敬重。据说早年大荒,周老散尽家产,拿出所有藏粮,分食给饥肠辘辘的邻里乡亲,自己却饿得皮包骨。更可以说,南城周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要么受过周老的帮扶,要么敬佩周老的为人。更有很多人都是周老看着长大,吃过周老的戒尺。 所以,大家都称周老一声先生。 先生据说年轻时在大城里当过官,很讲究诗书礼仪。那城可不是小小边城能比的。 穿过那条杀猪宰牛,胡乱堆砌脏腑肠子的巷子,清泉透过篱笆看见先生已经在小院里坐着品茶,轻轻推开破烂的木门,半边木料直接掉在了地上,清泉无奈的捡起又镶上,暗暗嘀咕,是不是这饱读诗书的读书人,都非要住得破破烂烂才显得才高八斗。 郎中是这样,先生也是这样。虽不说家徒四壁,但也寒酸得可以。先生就连喝茶的杯子都敷了层黑黑的茶垢,还掉了半边把手。 先生的头发已经发白,今天没有打理,披头散发的胡乱垂下。长满皱纹的脸却也还红润,精神奕奕,面带笑容的看向清泉。最近这小半月,喝茶等着清泉来就是周老最大的事。 “百小哥来了,这些时日有劳小哥了。”先生说话和风细雨,丝毫没有长者的架子。 “老先生客气了,待会我还要去鱼市,老先生可还受得住?”清泉询问。银针通脉的苦痛并不是谁都能忍受,那种体内的胀痛感,就像千万只蚂蚁啃食,就连身强体壮的汉子也能咬碎两颗牙齿。有时候清泉真担心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会经受不住。还好。 “小哥动手就是。”说完,端坐在椅子上,褪去上衣,露出早已松垮的体肉。一副坦然的样子,周老暗想这苦痛哪里有活死人来得痛苦,就算再难熬十倍百倍,自己也受得住。 清泉也不多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九根大小不一的银针漏出针头来。这些银针是临走时郎中背着王婆偷偷塞给清泉的,专门用于给人扎针通脉,妙用无穷。郎中说:“小鬼!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几瓶好酒。还有,我叫许燕沉,如果遇到一个跟你差不多叫许诺的姑娘,记得跟他说,阿爹想她了……”郎中的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大口的酒下肚,再说什么,清泉也听不清楚了。说真的,这还是清泉第一次知道郎中的真名叫许燕沉。 收起思绪,清泉开口,“最后一次了,你老得再忍着点,而后只需静养数月,中风就会痊愈。”心想这话或许能让周老的痛苦减轻一点点。 老先生笑得淡淡,但又怎么可能不激动,任谁也不愿意成天瘫在椅子上,起居都不能自理,这让讲究礼仪的周老先生想死的心都有。若能随时走出这院子,哪怕出去晒晒太阳淋淋雨,挖挖野菜再捏捏土,这最基本的事情,可惜,对自己来说都是奢望,周老受够了,虽然外人看不出来自己手指不停抖动是因为中风还是激动,但周老先生内心的喜悦,不亚于重获新生。 自己整个左边身子的偏袒困扰已久,总算能根除了,想着老先生长出一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等清泉动手。 清泉小心的取针,人体周身约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九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总共七百二十个穴位。清泉第一针扎在神庭穴,若是寻常郎中见了,定会吓出一身冷汗。 神庭穴位于头前部入发际五分处,乃是督脉与足太阳膀胱经之会穴,是人的死穴之一。被破后,轻者头晕脑胀,重者脑猝而亡。 清泉入针一寸,多一分则深少一分浅,指尖轻轻揉搓。旁人不知,针入神庭,恰入其分的话神庭不再为死穴,反而可以麻痹身心,缓解疼痛。 看了老先生一眼,还算坦然,清泉继续下针,第二针,针入两ru中间膻中穴。格外小心,清泉用心震动细针,缓缓扎入。一股恶臭黑血顺针流出。有感于此周老先生不自觉舒服呻吟了出来。此针一成,清泉放下心来。 越扎越快,哑门、鸠尾、命门、太渊、涌泉…… 清泉一针针扎下,面前的周老已经全身大汗,止不住痉挛。 …… 半个时辰过去,清泉轻轻拔除银针,擦擦额头的汗水,慢悠悠开始收拾起来。 试着慢慢扶着椅子起身,又像个老顽童一般挥挥手,捏捏拳头,在院子里来回的转圈。这种神乎其神的医术,以周老先生的阅历也是闻所未闻,周老不免为之惊叹。 “哈哈~哈哈哈~”周老感触良多,困扰自己多年的病灶终于除根,从来没有的神清气爽过。 不急穿上衣服,老先生站直了身子,拱手一鞠而下,“小哥恩情,周五德感激不尽,日后旦有所需,周某必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周老先生给自己起名五德,就是尊崇仁、严、勇、智、信五种品德。本身就是知恩图报的人。 清泉摆摆手,“周老无需客气,小子也是举手之劳,不用如此。” 周老心中感激,但是实在觉得没什么东西可以相赠,自己除了这么个破院子,一穷二白,连诊金的事都不好意思提,知恩图报是应该的,可自己没东西拿来报答啊。一时间干咳两声,脸色窘迫。 “不过,要是周老有漂亮女儿的话,送几个给小子当媳妇,小子也就勉为其难的应下了,家里老母亲,早就盼着抱孙子了。”清泉知道老先生无儿无女,说这话说得却极其认真。 “呃~”老先生本就不是爱插诨打磕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愕在当场。 清泉哈哈大笑,说:“先生您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些,小子虽是个浑人,但也知不事事计较,心念豁达,于先生身体是大有益处的。” 先生不禁莞尔,心想,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说教了。 看着清泉离去的背影,周五德眼里闪着光彩,笑笑感慨,现在的年青人啊,像泉小子一样的宅心仁厚的,不多啊! 周五德不知道,百清泉救他,不为钱财不为名利,不仅因他的气度像极了传自己一身本事的许郎中。更因为清泉要救小鬼,在边城,对于最底层的争斗,先生的话或许比城主还要管用。 虽然王婆说,郎中的医术学学就好别太认真,王婆还说“以前老娘我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清泉出来了三年,发现,郎中的医术不仅可以救人,还可以杀人,被杀的人死了也死得不明不白。 0011 鱼市坊 漓江发源自祁山,一路奔腾向南,越边城,过皇都,穿大央而去。 茫茫祁山,融化的雪水,涓涓细流终汇成漓江,边城沿河而建,百姓依河而生。 边城不为人所知,漓江青鳐却远近闻名。有很多的人为了一饱口福,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小的边城,更是听说,大央皇帝也经常遣人来取鱼,一路舟车劳顿百里加急送到皇城。 青鳐属于淡水鱼,喜冷,也唯有靠近源头的边城一段水域才能捕到。因为肉质鲜美,骨刺可食,更不要说鱼骨熬成的汤让人满口生津。 随着不断地捕捞,青鳐鱼已经濒临灭绝,旦有人捕上一尾,总能卖出万金天价。 所以漓江边上总有许多人靠打鱼为生,偏偏青鳐只爱夜里才游出藏身之所,可供捕捞。打鱼人只能常年以船为家,宽阔的漓江,太阳一落山,星星点点的渔船就燃起灯火撒开在江面。 边城鱼市坊由此延续几百年,不见衰败。 鱼市坊依水而建,所有的小楼都修成吊脚楼的样式,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浅水。歪歪斜斜的木头柱子杂乱的支撑着,用木板的铺成的的栈道伸向漓江江心,栈道的两边拴满乌篷小船。待到天气晴朗的时候,所有的空闲之处都拉着渔网,哪怕阳光再强烈,也像照不清楚整个坊市,空气中永远都弥漫着腐臭和鱼腥味。 从先生家出来,清泉就急急赶来鱼市坊,在先生家已经耽搁额不少时间,清泉还得赶紧买鱼回去交差。穿过狭小的弯弯扭扭,清泉一路打着招呼,清泉是这里的老主顾,不管打鱼的还是卖鱼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成天笑呵呵的清瘦小子,何况清泉头上还顶着个醉仙楼金牌墩子的名头,当然这是嬉皮笑脸的清泉自己给自己封的。在这里,清泉才能买到最新鲜美味的青鳐。 转进一栋普通的小楼,清泉随意的对看铺子的小斯招招手,径直穿过前厅往里走。这座看似普通的鱼铺,只有内行人才知道,不仅能买到最好的鱼,里面的老板也是整个鱼市坊的话事人。 后院平台豁然开朗,头顶上也没有晾晒那些乱七八糟的渔网。老板陈二舒服的坐在摇椅上,端着紫砂壶,眯着小眼睛嘟嘴吸吮壶嘴儿的茶水,这可是今年祁山产的新茶,隔了老远,清泉酒能闻到一股子新鲜茶叶的清香味儿。 尖嘴猴腮的老板陈二呵呵笑着,“小泉子,又来挑鱼,来来来,陈叔给你留着勒!” 清泉知道,这个有几分猥琐的大叔,表面好说话,实际上可是跺跺脚,鱼市坊都得抖三抖的狠角色。“陈叔好!我是说早上来的时候老有几只画眉鸟在头上嚷嚷,见到陈叔你,我才晓得,陈叔你又年轻了,敢情那鸟儿是来报喜了来的。呵呵!” “滚蛋!你小子不来拿你陈叔开心就是最大的喜事了!”陈二笑骂,清泉知道,陈二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了今天,就怕没时间好好享受,听见清泉说自己年轻,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诶!陈叔你这话说得,小泉子可是个实在人,撒谎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清泉说得认真。 “行了,算你小子有心了,就算不年轻了,陈叔也喜欢你还懂得逗老头子开心。去看看鱼吧!” 清泉尴尬的笑笑,也不废话,走向院子角落掀开水窖的莲蓬盖子,里面有几条大小不一的青鳐缓缓游动。 清泉是醉仙楼的墩子,醉仙楼是边城最大最好的酒楼。清泉能够是成为醉仙楼的墩子不仅因为清泉识鱼懂鱼,更因为没有哪个墩子像他一样适合做杀鱼的墩子。所以这青鳐每次都得清泉亲自来选。 鱼窖里青鳐浑身白里发青,头小腰圆尾巴细,很好辨认。看着有几条才两指宽的幼鱼,清泉不禁摇了摇头。这么小的青鳐都给捕了起来,早晚会给抓捕得绝了种。但你不能指望渔民将抓上来的小鱼放回去,谁也指不定下一次还能不能捕得到。 但是青鳐不能人养的,即使像陈二一样用漓江水加上冰雪养着,也活不过几日。这也是它珍贵的原因之一。 渔民以捕鱼为生,卖给陈二,陈二再卖给能吃得起的有钱人。陈二不捕鱼,他连水性都不识,他靠喝渔民的血活得很滋润。 “挑好了?我给你过过称。”看见清泉挑选了一条巴掌大的青鳐,陈二说:“你小子真是个行家,这青鳐太小,柔嫩但是骨太细,太大肉质又老了,这般大小的才是极品啊!”冲清泉竖了竖大拇指。 清泉点点头。谦虚道:“瞧陈叔你说的,小子也是瞎蒙的。” “好叻!一斤二两,我叫人给你装好。” “等等,我看看称,哎呀!陈叔,早上起床得多洗洗脸啊,你看你眼睛糊得,明明一斤三两,陈叔你是咋认的?”清泉板着脸,“不是我说你,陈叔,你这样做生意还不亏死,也就是小泉子我是个本分人,要是遇到了个昧良心的,你老啊,裤头都得赔掉!” 陈二刚一听清泉要看称,还心想这小子咋就这么不醒事儿,本来有点不高兴。再一听清泉后面的话,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就一斤一两的称,自己偷偷加了一两又给清泉生生加了一两,“哦~对!还说你陈叔年轻,这眼睛啊,都不好使啰。”陈二边说着,边暗暗想,这小子,懂事! “你忙!我就先回去了,帐你记下了就行,老规矩,改天大掌柜跟你结。” “让你小子来买鱼,醉仙楼都得亏死。看大掌柜不削你!”陈二笑着说,这里没有外人,陈二索性把话说开了。 “他不敢,我可是边城最好的墩子。” “我只听说过醉仙楼的厨子最好,可没听说过还有啥最好的墩子。小鬼,今天醉仙楼又有什么大人物来?” “听说是十三皇子,大掌柜点名要伺候好了。” “嗯,那可是连城主大人都得小心侍奉的主儿。” 清泉用水桶装好鱼,再用水淹到鱼背,最后水面上盖上一张荷叶。吹着小曲往回走。 临出门时,清泉想了想回过头认真的看着陈二说:“陈叔,放了小鬼吧!先生那里我去说。” 陈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摸出水烟一口口抽了起来,什么也没说,看着清瘦的清泉提着水桶晃晃悠悠的穿过鱼市坊。 0012 小鬼 漓江过边城,自北向南,上游的北城多住一些身份显赫的有钱有势之人,下游的南城就要龙蛇混杂得多了。醉仙楼在开在北城最热闹的地段。每一次来回于南北之间,清泉都能明显感受到繁华和凄凉的转变。 醉仙楼能成了边城的最出名的酒楼,不只是因为青鳐九吃,也因为醉仙楼的背景,据说连城主府也只是醉仙楼的小东家。青鳐九吃是指醉仙楼有九种烹饪青鳐的方法,做法考究,用料奢侈,更是在工序上精益求精,这都是有钱人的调调,哪像平常人家,再大再好的鱼都是剁成大砣,倒进调料一锅乱炖。能吃饱就行,从不瞎讲究。 此刻的醉仙楼外,本该是生意最好时候,今天却显得冷冷清清,就算有人离门口远远的瞅上一眼,也会被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狠狠的回瞪,只能怏怏的走开。早就听说今天的醉仙楼来的可是十三皇子,门口站上几个趾高气昂的劲装护卫也属正常。护卫一脸的生人勿近,明显醉仙楼被包了场。 传言大央皇子中天赋最高的,就是最得圣上恩宠的皇子秦顺,甚至有传言悬而未立的太子十之八九会是十三皇子。 “肖城主不必拘礼,我也是久闻醉仙楼青鳐九吃之盛名,路过边城,一时嘴馋。由此耽搁政务,父皇不怪罪才好。”醉仙楼的天香间里,十三皇子看着坐下战战兢兢的城主肖潜,和善开口。即使如此,一身橘红蟒袍端坐,不怒自威。 天香间是整个醉仙楼最为奢华的天字一号包间。走进去,那耀眼的明晃晃的光就映得眼睛睁不开,仔细看,那喷金的墙壁、大红的地毯以及深紫色的宫廷式桌椅煞是抢眼,还有那折射着光的水晶饰灯同样流光溢彩。彰显着华贵!这天香间平日里极少迎客,当然十三皇子的到来,房门是开了个敞亮。 十三皇子坐下的白衣公子心里一丝不屑,皇上要怪罪才怪。十三皇子这次戎边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消遣,不然去的不会是北靠祁山的泰阴郡,要知道真正常年战乱的是大央国东边的大夏。这固若金汤的泰阴郡,戎边只是个笑话。当今皇上的对十三子的爱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位是五行宗亲传弟子,莫知白,此次主管五行宗在泰阴郡十年一次的外门弟子选拔,肖城主定要顶力配合,哦!对了,不要看莫兄弟年轻,却已入通脉,有时间肖城主可得多讨教讨教。哈哈~” 听到十三皇子的话,莫知白表情平淡,就像五行宗亲传弟子不是多大的事一样。须知整个五行宗,外门弟子无数,只有天资卓绝的可造之才才能被选为亲传弟子,而每任的宗门储子天女必从亲传之中选出,当着宗主的候选人。亲传弟子有多少?从不超过五十之数。亲传弟子在宗门的地位,可见一斑。一般的执事长老地位也远不如。 莫知白一袭白衣,稍显慵懒,如墨的发丝柔顺的搭在肩上,一直蔓延到腰后。飞扬的剑眉入鬓,细长的眼角,直挺的鼻梁,宛若流光水月般,很有修道人的韵味。 “一定一定,那就烦请殿下和莫少侠盘亘几日,好让下官多讨教一二。”肖潜混迹官场多年,应付得还算体面。别看十三皇子态度谦和,肖城主可应酬得万分小心。哪个王朝改朝换代不上演夺嫡好戏,十三皇子能脱颖而出,又岂是手腕简单之人。得罪了这些个皇子,死得渣都不剩,还不知道为啥。况且,朝堂之中党派分明,自己无依无靠,若能攀上十三皇子这棵大树,这事肖城主连做梦都想,此刻就嫌自己官太小,人家看不上。 莫知白看了肖城主,拱拱手示意。开府而已,倒没多在意。 五行宗虽是小门小派,但也掌控了像大央这样的凡人皇朝十来个,平日不理俗事,实实在在靠霸着偌大的地盘,喝下属国的血活着,当然这些个属国也靠五行宗的庇护而长存,狼狈为奸,彼此依存。皇朝上层人物谁都知道,五行宗那就是大央的天,法令一出,莫敢不从。五行宗是大央国的靠山不假,但几百年来早就与大央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莫知白不会对一个下等属国这么客气,哪怕是皇子。莫知白本是高傲的人,年仅二十就已通脉,哪怕在亲传弟子中也排在前列,但也是知晓变通之人。谁叫功法院的秦长老偏偏就出身大央皇室,还是十三皇子一脉的太祖。 肖城主拍拍手,歌姬鱼贯而入,个个婀娜多姿,锦衣洛带。乘机肖城主开始给十三皇子等人介绍起边城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醉仙楼的怎么个九吃法,不动声色的讨好起两人来。 一时间,气氛还算融洽。 …… “哎哟~我的泉爷爷,小祖宗!可把你盼回来了,大掌柜都吩咐几次了,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会来,大掌柜又得拿我出气了。今儿可是大事,咱可担待不起啊!”管事老王看见清泉晃悠悠从后门来到厨房,急急说道。“老李头,今天你得亲自掌勺,可不能砸了招牌,小泉爷劳你大驾,动手吧。”往小了说,这事关系到自己的饭碗,说得大了可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老王头也是忙得团团转,都站门口望清泉好几趟了。 清泉没有理会王管事,这老头一把年纪,不好好享清福,成天做着富翁大老爷的梦。只是开口询问老李头,“咋弄?” “扶鳐直上吧,博个彩头,鱼骨入汤,要整骨。你等等,我先准备准备,我说动手才动手。” 清泉翻翻白眼。老李说的“扶鳐直上,”也是青鳐九吃之一,说白的就是把鱼清蒸好再摆弄成鱼耀龙门的样儿,鱼肉不多,装饰不少,就图博个彩头,还背了个文绉绉的名。 片刻之后,“好了!”老李头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拎着铲子,严正以待。神情紧张,不知道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清泉。 清泉缓缓摸出菜刀,从清泉镇离开,自己带的东西可不多,菜刀握在手里,清泉总觉得自己还是五福客栈的墩子小猴子。把鱼摁在菜板上,屏气凝神,刀花卷起,刀面比这条青鳐还大,在清泉手里却像绣花针,几息之间,居然在不破坏鱼肉的情况下完整的取出整条鱼骨,连一滴鱼血也没流出来。 甚至这条青鳐还一脸茫然的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完全不知道除了鱼头全身浑身无骨。 每一次看清泉剔骨,老李头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他妈就是个变态! 看着清泉拍拍手,慢慢清洗菜刀。老李头从愣神中醒过来。 “小王八蛋,这动作越来越快了!”老李头嘀咕。 至于老李头怎么做这道“扶鳐直上”,清泉就不关心了。老李头忙得脚不沾地,老实说,老李头做点工艺菜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味道也就那样,至少好看有档次。 天香间。 城主肖潜也放下心来,看着主菜呈上来,介绍了老半天边城的特色青鳐,迟迟不见鱼上桌,肖潜心里也着急,恨不得亲自去厨房催促,一个劲的给候在一旁的大掌柜使眼色,这下总算安稳不少。忙殷勤给十三皇子介绍:“殿下,莫少侠,这道菜叫扶鳐直上,乃是取上好青鳐,祁山冰泉蒸煮而成。饶是配菜也是取祁山山珍……” 十三皇子看个眼前的菜盘,用果蔬造型一个古树龙门,旁边一条鲜活的青鳐蒸煮后蘸上酱汁,倒也有几分新意,再仔细一看,这鱼居然还转着眼珠子,鱼鳃还在动,张嘴呼吸着。 “咦!”十三皇子出于好奇,夹了一片鱼肉。“不错!”肉质鲜嫩,清香不失原味,十三皇子笑笑,又夹了一片,仔细品尝。“父皇在皇宫也常念叨着青鳐的美味,没想到真正的美味还得亲自来边城才吃得到。” “哪里哪里,只是物产边城,鳐鱼更加鲜活而已。殿下满意才好,这全骨鱼汤也很不错,请殿下也尝尝。”肖城主看十三皇子满意,自己心里也乐开了花,全没了最初的忐忑。想那青鳐本就不能人养,不远千里送到皇城,没死也只剩下半条命,当然鲜美打了折扣,这话肖城主不好明说。 莫知白也尝了一口,上下打量这扶鳐直上。心中不免惊奇,倒不是这菜品的色香味,没有眼力怎么能看出,要从鱼体内急速的剔出全骨,不伤鱼体,不伤鱼命。想不到这小小边城还有此奇人异事。一时间,莫白若有所诧异。 清泉做完活儿,其实自己在醉仙楼的地位很高,一般的墩子可不能比,当然也就落得清闲。慢悠悠把厨房的厨余搬到后巷,顺了两个馒头握在手里。 后巷中,清泉放下垃圾,看向狗窝旁边的阴暗角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有人酒池肉林,有人饥寒等死,这世上,永远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轻轻放下两个馒头,清泉也不多言。 角落里伸出一只肮脏又满是血痂的手,不顾疼痛,像恶狗一样把馒头抢了过去。一堆破碎的木板和垃圾中顿时响起了艰难吞咽的窸窣声。 小鬼的腿折了,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这还不算,耳朵被割下了一只,刀刃在右脸上刻下了一个血淋淋的“贼字”,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甚至小鬼不敢爬出这条巷子,只能像狗一样在垃圾堆里饿着等死,甚至连狗都如。 “我会报答你的,我会报答你的……”小鬼喃喃的反复说。也不知道转身回走的清泉听到没听到。 0013 三年 夜初静,一片静谧祥和。 清泉点上油灯,蜷在床上。 透过窗户,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张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清泉睡不着,静静地对着窗外发呆。 清泉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救小鬼,或许跟有一次看见小鬼偷了人的银两,又转身全给了街上乞讨的一个老太婆有关,或许跟清泉看见小鬼被人用刀点点割下耳朵也没哼一声有关,或许还有些别的。 小鬼不是好人,坑蒙拐骗什么都做,动不动就跟人动刀子,否则不会惹了大麻烦,落到这步田地。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泉基本知晓,余东是这片儿的地头蛇,小鬼却敢拿着刀子捅了人家几刀,这事就算小鬼出生在鱼市坊,陈二也不敢包庇,因为鱼市坊是陈二说了算,但是先生才是边城暗处隐匿的掌舵人。 先生说,这坏了规矩,于是陈二叫秀才弄得小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虽然这个平日里乖张霸道的秀才没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漓江中,被人发现时,都已经泡得发白发胀像只死猪了,而且根本看不出死因,只能猜测是喝多了酒溺亡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就好笑,谁不知道秀才在鱼市坊土生土长,水性极好。 陈二自己没吭声,也就没了人多管。 这小小的边城啊!说小很小,说复杂却也很复杂。哪怕是随便一条小巷的垃圾,也只能由固定的几条野狗来抢食 这里可不是清泉镇了! 叹息中,不自觉摸到怀里的乾坤袋,清泉慢慢摩挲。清泉好几次想要咬牙打开,都没有成功。王婆说,等你到了开府境,滴血就能开启自如。到不了开府,顺手埋了安心当墩子就好了。清泉很无语。 甚至为了蛊惑清泉修仙,王婆说这里面好宝贝多了去了,有削铁如泥的宝刀,有天下无敌的功法,长生不老的丹药……这些清泉只能笑笑,恐怕就连王婆自己都不相信。 王婆说,董师的这个乾坤袋里有一枚令牌,可能与自己的身份有关。自己的身世麽?其实清泉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清泉镇吊儿郎当一辈子。说不在意,谁信?找得出也好找不出也好,现在有了线索,总得试试,才算没了遗憾。不然自己的梦里也不会老是出现莫须有的爹娘。同是弃儿,大概也是清泉救小鬼一命的原因之一吧。 可惜,现在的自己只是走出了清泉镇,又该去哪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努力修行,开府了,打开乾坤袋才有方向。清泉无奈的摇摇头。 记得阿虎哥送自己离开的时候,说:“小猴子,外面不比咱这儿,自己要当心,累了,乏了,记得回家!”小猴子没心没肺,说:“阿虎哥你就放心吧!从来都只有我小猴子欺负别人的份儿,我要回来,一定腰缠万贯,妻妾成群!到时候虎哥你保管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每日巡山那么辛苦。甭管虎哥你要娶几房媳妇儿,小猴子都能给你找最漂亮的来。” 阿虎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猴子一个劲帮他拍背。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阳春三月,终归会是红的花,绿的草,花红柳绿的时节。 现在的清泉镇一定冰雪融化,该是最美的季节了,清泉想。 清泉总在这个季节想起自己长大的清泉镇,那里的人都叫自己小猴子。 记得临行时。 王婆说这褂子是阿楚给缝的,阿楚还在上面绘了一朵朵小小的迎春花,就跟满巷子里开的一模一样。小猴子问怎么一股子尿骚味,王婆说布是他小时候那块裹布,得节约不是,况且已经洗过了不是。 王婆说囊里全是胖子家的酒,是胖子偷了他老爹的十几年年份的窖藏老酒,那可是胖子阿爹留着给胖子娶媳妇时候喝的,酒劲儿大,得掺着水喝才行 王婆:“还有铁匠送的一柄柴刀,我觉得吧,城里又不用每天上山砍柴,带着玩意儿有啥用!况且你身上不是还有柄菜刀吗,咱后院劈材的柴刀都被牛五劈卷了,就不给你了。屠夫送的倆猪腰子给阿虎哥补身子了,你屁大点个娃子,用不着。还有二娘送了倆鸡蛋,被牛五和我一人一个给吃了,我还吃的是一个小的……你将来出息了,可得记得大伙的好!” 王婆还说…… 小猴子看见王婆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叫了声“娘”!王婆骂得可大声了,说自己还没成过亲,哪里来的娃!叫小猴子早点滚。 小猴子记得: 清泉镇石板是清的,大大小小的石板被人的拼放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的把路引向了走出小镇的路口。 石板路的旁边,小溪静静的流着,在阳光下,似一条银链。光滑的青石板,小小的黑鱼儿……水很清,河床上的大卵石清晰可见。清泉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水中嬉戏打闹。 水花四溅,在空中成了一条珍珠项链,清新剔透。溅起水珠落下,泛起小小的涟漪,晶莹而多彩。 向水里扔下一片瓦片,溅起一小点水花,碎了、散了、又聚了。 清泉还记得: 走过大榕树的时候,小猴子有些默然。十三年前,他就是在这树下被王婆捡到。 拾取一片树叶,贴身揣好。小猴子走向垭口,过了那山垭,就是大山。 渐渐远了,回头看见榕树,小猴子老觉得树丫上坐着两个人,向自己使命的挥着手,小猴子知道那定是阿楚和胖子。 雪没有再下之前,一串脚印一直从小镇向山的那边蔓延,那是小猴子走出去的路。或许明天就要变浅。 小猴子不知道,王婆站在榕树下一直看着,就像她可以看得很远很远,清风拂过,王婆揉揉眼睛,边往回走边回头。 起雾了!王婆说。 三年了,清泉十六岁,高了,黑了,还是一样瘦。 清泉慢慢睡着,梦里,有人在叫清泉,“小猴子!......” 0014 长生诀 华灯初上。 城主府的灯火通明。书房里,莫知白坐在肖城主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环顾四周,肖城主倒是个颇有几分雅意之人,层层叠叠的书卷,配上香炉里提神醒脑的醒神草发出的淡淡幽香,倒也令人心境平和。 看着下座毕恭毕敬的肖城主,莫知白多了两分好感。修行苦,自己也是常年在宗门闭关,难得出来透透气,几日来,莫知白难得的清闲,张弛有度,偶尔的放松,对心境的感悟和瓶颈的突破大有好处,倒也多亏这位肖城主的尽心侍奉。 肖城主猜到今天这位莫少侠招自己前来,多半是嘱托招收弟子一事,率先开口,“肖某观莫少侠几日修身养性,心境似乎又有了变化,恭喜恭喜!” 莫知白笑着点点头,对于自己的进步也很满意。“有劳城主了!些些进步,不足挂齿。倒是肖城主最近忙于本宗之事,倒是费心了,不知可否安排妥当?” “莫少侠放心,肖某已经安排下去,肖某不仅在城中广贴告示,也派了大量人手宣传打听,就连边城下辖的乡镇村落也没拉下,如今好苗子正在甄别筛选之中,泰阴郡不敢说,边城一定选拔到最有天资的少年供上门选拔。” “肖城主当知道,事关我五行宗百年大计,不可儿戏,当唯才是举!”莫知白又怎能不知,但凡能选入五行宗修行,那就是光宗耀祖,一人飞升仙及鸡犬的事啊!对于凡人来说,名门望族也好,贩夫走卒也吧,都是鲤鱼跃龙门的事。这中间不晓得有多少利益的瓜葛与纠缠。这才必须敲打敲打。 “莫少侠放心就是,肖某省得的!”肖城主正色说到。 莫知白心里不由得叹了叹气,他一人负责整个泰阴郡,泰阴郡七十二城,毎城挑选三到五个十八岁以下的人选,加起来得有三百来人,真正能完全做到公正严明是不可能的。五行宗的日子可不好过,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本来靠门中几位太祖撑着还没大碍,但前两年号称五行宗中流砥柱的师祖烈火散人突然坐化,这宗门的实力就大打折扣了,如果再有一两位老祖出了差池,那后果就不敢想象了。要知道,五行宗这样的宗门多了去了,明里暗里的争斗无数,本来就一直处于劣势,若是再后继无人,百年之后,可能五行宗就会被灭门吞并,或许百年都用到。 莫知白是生于五行宗,长于五行宗,性格虽自傲,但是骨子里是把五行宗当着自己的家的,虽然同门师兄弟的竞争残酷,但是谁也不愿意见到五行宗成为历史的一天。思及宗门隐忧,莫白一时有点索然。 “莫少侠~”肖城主见莫白所有所思,以为他还在担心选拔弟子之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恭敬的放在莫知白面前又退回坐好,扯正下摆,肖城主都有点紧张了起来。 “这是何意?”莫知白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锦盒询问。 “肖某为答谢少侠不吝指教之恩,此乃肖某传家之宝,特献于莫少侠。”肖城主说得也不心虚,了解他为人的都清楚这绝对是肖城主收刮而来,定不是什么传家之宝。 “肖城主不必如此。”莫知白可不想因私废公。 “莫少侠不妨先看看再说,肖某虽已开府,但已年近四旬,想来也难有寸进,此物唯有献与少侠,才算物尽其用。” 莫知白思索片刻,也有了几分好奇,缓缓拿过锦盒,想来这小小边城也就最多是增长一点功力的灵珍,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轻手掀开盒盖,只见一团柔光包裹着一颗乳白的珠子,顿时一股风意扑面而来,引动得莫白体内的灵元力都有几分暴动。“啪!”莫知白赶紧合上锦盒,就连那锦盒的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风灵珠!没人知道此刻莫知白心情有多激动,自己本身就是风属性,若是再得到这传闻的风灵珠,修行绝对是一日千里,到那时莫知白一定能在内门中崭露头角,不!甚至被定为宗门储子,有朝一日,成为五行宗宗主也不无可能。 风灵珠乃是风之奥义凝结的精华。以此物修炼,可以帮助人快速的掌握所有跟风有关的奥义,让自己的风系功法快速圆满,当然风灵珠的妙用可不止如此简单。传说,当年的风神漆鼎天就是得到了一颗风灵珠,一路修行,全无瓶颈,最后风系神通圆满,无敌天下。 没人知晓这风灵珠在哪里能找到,只知道每一次出现必然掀起腥风血雨,这可是风系至宝,天下独一份儿的东西,堪称无价之宝。莫知白也只是在宗门的《宝物志》一书中见过简要的介绍,但他很确定,这就是风灵珠,不然不会与书上描绘的一模一样,更不可能引起自己灵力的暴动。 莫知白的惊喜肖城主都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虽然不知道这珠子是何来历,想必定是了不起的宝贝,那自己的儿子就有着落了。 强压下激动,莫白在醒神草的药香中终于定下神来。看着肖城主说:“肖城主有事请明言,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知白承情,一定办到。” 肖城主一听,知道这把赌对了,都说莫知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但是这一番话,显然可以看出送上的宝物,效果出奇的好。 “犬子肖文宇,资质上佳,年方十八,已经是筑基六层,对仙门……” 莫知白一听,眉毛皱了起来,这都已经十八岁了,才筑基六层,还说什么资质上佳,就是个笑话。一时间,莫白很为难,想着乾坤袋里的风灵珠,莫白不由叹了口气,这就叫拿人家的手软,只怪风灵珠的诱惑太大。 “罢了,我就破一次例,到时候你让他一起来泰阴郡郡城来就是。” 肖城主一时脸都笑开了花,一个劲的道谢。何止是肖文宇有了出路,就算肖城主他自己从今以后也能受到仙门庇护。 莫知白稍稍一顿,沉声道:“不过,这礼盒之事……” “肖某省得,莫少侠放心,绝对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哦!不不不,莫少侠说的什么礼盒?肖某完全听不懂!”肖城主干脆充起了愣。 莫知白不由感觉有点头大,要是自己千挑万选带回去一个草包,还不被师兄弟笑死。想了想,莫知白从怀里摸出一本密卷给肖城主,“这本《长生诀》颇为不凡,还有些时日,可给贵公子参悟!切莫堕了肖城主的威名。” 莫知白说着像是安慰自己,修仙之人筑基开府虽是入门,但是却是打下基础的时段,有一本好的功法自然事半功倍。自己不可能把宗门不准外传的功法篇私授出去,好在这《长生诀》也是自己意外得到,不算宗门之物。这本《长生诀》送出,只图一个宽心,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说起这本功法,也是莫知白偶然得到,也算是参悟了几日,不过翻来翻去,除了有些说法显得离经叛道,总得来说也就是普通得很的功法秘籍,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野修撰写,莫知白都能发现错误百出。送了出去,也算不得多大的损失。 肖城主倒觉得是意外之喜,这就算不是顶级仙功,给文宇参详参详还是可以的,虽然要改修功法的难度太大,肖家能多出一门修仙功法秘籍终归是件大好事。需知凡俗人家就连修仙的最基本法门也可望而不可求。 目送莫白火急火燎的离开,肖城主一时间仿佛看到了肖家成为名门望族的希望。 0015 仇九 早晨,清泉穿上小褂卷起裤腿,把手中的斧头高高举过头顶又重重的劈下,木桩应声而裂。又捡起一半,劈得更小,如此反复。磨砺筋骨,清泉想修仙,修仙必先筑基,所谓筑基就是要引灵气入体,打磨全身。筑基分九品,圆满方可在丹田内开辟紫府,是为开府境。 不要说开府,就连如何筑基,清泉也不得入门。清泉很无奈,自己想要修行,奈何苦于没有功法,像这种每日劈材打杂的粗活,自己本可以不用做,偏偏抢着干,也就为了锻炼体质,打好基础,他看过牛五劈材,常年的锻炼,风雨不歇,也炼就了一个力大无穷的厨子,不像自己,瘦成竹竿,风吹都会倒。只知道先像寻常武者一样锻炼好身板总归没错。顾不得抹去额头的汗水,清泉继续劈材。 后院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小鬼鬼鬼祟祟摸进来,扶正一截木头桩子,当成是小凳坐好。小鬼看着清泉劈材,又慢慢喋喋不休起来。有时候,清泉很想小鬼就那样死了,自己说不定还会去补上两刀,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救了这么个话痨。 三个月了。 自从那天以后,小鬼离开。而今再没有人要小鬼的命。小鬼知道他欠清泉的。 但是这三个月来,小鬼每天都要忍受小鬼的唠叨,有时候一大早就开始,有时候半夜偷偷摸摸把清泉叫醒,不为别的,就只为唠嗑。清泉看到小鬼就头疼。 小鬼的腿已经治好了,穿上一笼崭新长衫子,刻意用长发散垂,遮住左耳,那里只有耳洞。小鬼还打造了一具黑铁面具遮住自己狰狞的脸和那个“贼”字。 一路上的人看见小鬼都有些害怕。小鬼本就不是好人,以前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做,何况现在小鬼杀了余东。打那以后城北的这几条街就归小鬼照看。这事得到了先生的默许。用小鬼自己的话说,老子现在也算是风光了。 小鬼边剔牙边说:“我杀余东的时候,是用小刀一片片割的,他割我的左耳,我可不止割了他两只耳朵,鼻子、眼睛,甚至连他的舌头都割下来了!然后再挖他的内脏,扯出肠子,掏出心脏,你还别说,咱余老大心肝真他妈的黑!”小鬼舔舔自己舌头,像是意犹未尽。 回答他的只有劈材声。 清泉又不是没杀过人,虽然在杀董师的时候,清泉在高度的紧张中没觉得有什么,可事后足足三天吃不下饭,毕竟那是活生生的人啊,跟畜生不一样,切成一片一片的,自己都觉得恶心。清泉早知道小鬼不是好人,因为可怜才救他,虽然余东也不是好人。但是小鬼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药杀了余东,清泉虽然也好好奇,但也不想接小鬼的话,天知道这话接下去,会不会一直被烦到天黑。 “可怜的余老大啊,到死了还念着他那两个小妾,哎~”小鬼就像真的在感叹一样。“我看着他的血就那样咕咕的流,心里真难受。” “可惜了!我本来还要找秀才聊聊人生,我知道他对生活的看法是很有见地的,谁知道那死鬼运气好,也不知为啥自己给淹死了。”说完,看着清泉。这事小鬼老觉得古怪,看见清泉那瘦小的模样,又始终不确定。清泉也没有变现得有任何的异常。 “你看他们都怕我了。”小鬼看见墙角闪过的丫鬟小厮,就像是见了鬼一样,不以为然说道。 “这感觉真好!以前都是我怕别人。老子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吃剩菜剩饭了。”小鬼不以为然,哈哈一笑。 “我知道是你帮我,我不怪陈叔,他是想保我的,先生那里也是你去求的吧?” 清泉看了一眼,“老子后悔了!” “嘿嘿!我还以为你又哑巴了,不过这不能怨我,谁叫你是烂好人。这话说得也不对,我小鬼不是好人,但是还是知道分寸的,你知道的,原来这些个铺子里一月要交一两银子,现在才加了五成,我可不是贪心的人。” 小鬼之所以能活得人模狗样,可不止是先生没来找麻烦,而是小鬼跟了肖文宇。肖文宇是谁?边城就大的二世祖,城主肖潜的独子。如果要给边城的蛇虫鼠蚁排个号,肖文宇排第二,没人排第一。 “肖文宇不是好人。”清泉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话你说得对。”小鬼又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 “我知道。肖文宇就把我当一条狗,一条只听他话的疯狗,叫我咬谁,就咬谁!我不在乎名声。我只想活着!我受够了被人欺负,看不起的日子,也不想在垃圾堆里拣别人吃剩的来吃。你也明白,没有肖文宇,我弄不死余东。” 小鬼说得毫不在意,就像不是在说自己。“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拼了命要杀余东,他就是个畜生,我小鬼跟他比可差远了。如果你跟我一样,亲眼看着他奸污一个才十来岁的小乞丐,再活活玩死,说不定你也跟我一样会变成疯狗。” 清泉没有说话,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小鬼。 小鬼思索着,“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这些,虽然你未必当我是朋友,我小鬼天生地养,只是想活下去。” 清泉又拿起斧头,继续劈材。朋友?清泉还真不敢把当小鬼,跟他的所想的有出入,小鬼太心太狠,手压太辣,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 小鬼继续絮叨,“肖文宇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仗着自己的城主老爹,干的坏事数也数不清楚。前些日子李家闺女还是我给他的扛上床的,可怜她爹被装进麻袋沉了漓江。也是我亲手干的。跟着这样的人,说不定啥时候被沉了漓江的的人就该轮到我。”感受到清泉的怒意,小鬼摆摆手。 “别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我动手,结果一样。况且我说了我不是好人。” 清泉很无奈,小鬼说的是实话,在这边城,肖文宇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可打心眼里,清泉觉得自己不该救小鬼,至少小鬼不该亲自动手。 清泉觉得心里有愧。只能把手里的斧头使劲地劈在树桩上,一时间斧头吃进太深,咔咔作响,拔不出来。 “你也是好笑,就这身板儿,还想练武不成,干嘛不安心当你的厨子,还想充大侠?除非你能修仙,不然一辈子也就是个厨子,心肠不错的厨子。”小鬼很认真的看着清泉问。 小鬼的话戳中了清泉的软肋,“再有两个月,肖文宇就要去郡城,然后去五行宗了。” 清泉心想,那还好,至少对边城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但是这和小鬼有关心么?清泉不解的看着小鬼,阳光下,小鬼阴郁的眼神即使在黑铁面具的掩盖下也显得嗜血。小鬼可不是关心别人是否受苦受难的人。 “小爷运气好,知道些事儿,这是个机会,我盘算很久了。”小鬼压低的声音小声说。 清泉听了,不解的看着小鬼,更是一头雾水。 小鬼也不多解释,想了想,小鬼又说:“我叫仇九,没人知道我的名字,除了你小子。如果我死了,帮我个忙,把我葬在鱼市坊边的山坡上,你就好人做到底。” 小鬼说的话神神叨叨,清泉一时半会儿明白不过来,倒是知道,小鬼是在鱼市坊被人遗弃的。鱼市坊不远有一个小坡,平时的时候都丢弃一些死鱼烂虾,臭气熏天,小鬼就是被人遗弃在那里。 清泉不想废话,“滚!我看你活得比谁都快活。” 小鬼也没再说啥,笑着从后门走了出去。 0016 肖文宇之死 城主府是边城最好的宅子,坐落在北城最繁华的地段。 夜里,小鬼沿着大道往城主府而去,整条街道上的铺子宅门关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盏盏红红的灯笼摇摇晃晃。小鬼一直觉得,夜里比白天好,或许是已经习惯了长久老鼠一般的生活,混迹黑暗,反而让自己感觉更安全。小鬼没有从大门进府,转过巷子,闪身走向城主府后门。 守门的两个护卫远远看见小鬼来了,笑着打招呼,“哟!小鬼爷,少爷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啊?” 小鬼板着脸,随手赏给两人几两散碎银子,叼着草根就往里走。 护卫一边笑嘻嘻揣起银子,一边出声提醒,“小鬼爷,少爷在书房,你进去得先敲敲门,小的可是好心提醒你,别坏了少爷的兴致。”说完一个劲使眼色。 小鬼嗯了一声,这肖大少爷是什么玩意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三更半夜猫在书房,指不定在玩儿什么新花样。 看小鬼走远了,两人开始议论。“呸!什么玩意儿,在爷爷面前充啥大爷!还不是少爷的一条狗,说不定哪天就倒霉了。” “嘘!小声一点,这小子够狠!现如今可是少爷面前的红人,惹不起咱得躲着。”两人就没事嘴碎,躲在门边八卦起府上各种大事小事。 这些小鬼听不到,听到也不会在意,熟门熟路的穿过几个院子,来到肖天齐的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三声,就恭立在门口等着。 “谁啊?”肖文宇的声音很耐烦,大概是不满好事被打扰。 “少爷!是我,小鬼,你打听事有眉目了。” “哦?等着!” 半响,门吱的一声打开,一个脸色红润的女子披着头发低头走出来,边走边整理衣服,这个女子小鬼认识,正是自己亲手帮肖文宇绑来的李家闺女,错身的时候,小鬼伸出手在这女子屁股上摸了一把,李家闺女瞪着眼啐了一口走出了书房。小鬼嘿嘿怪笑一声,关上门走到肖文宇卧睡的榻边垂首听话。 肖文宇满眼疲惫,裸着身子,只在胯下披了条毯子,见小鬼进来,急忙问道:“如何?有什么消息?” 小鬼看了眼肖文宇,发现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明显身体亏空得厉害,不免心中好笑,刚送出门一个女人,又立马打听另外一个,这不得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收回目光,小鬼拱手答道:“少爷,据说未央船坊那女子爱好吟诗作对,小人费尽心思,那话事的丫鬟说只要少爷对上这一首诗对,倒是可以与少爷见面共饮。” “还要对诗?快快拿来我看!”肖文宇激动得不得了。 这未央船坊的琴仙子是出了名的大美女,要不是自己老爹警告自己不要招惹,肖文宇早就动手抢人了。可这礼也送了,帖子也下了,就是见不到仙子本人。这才想起让小鬼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手下想办法。如今居然带了句诗对回来,肖文宇就不相信,自己府上这么多人,对个诗对还不是小事儿一桩。 小鬼慢慢走近肖文宇,从那个怀里边摸边说,“少爷,请过目!”小鬼盯着肖文宇的眼睛。分明看到的肖文宇溢于言表的兴奋。 正当肖文宇要催促小鬼快点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扎在了自己的心脏。一刀而下,直没到刀柄,甚至小鬼还用力的往里摁了摁。 “你~”肖文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条狗居然会要杀自己,何况小鬼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小鬼找不出任何杀自己的理由。慢慢,肖文宇的眼睛失去光彩,在不甘和不解中断了气。甚至最后肖文宇还看到了小鬼恭敬地帮自己盖上被子,始终做足了一条狗的本分。 小鬼不见慌乱,收拾收拾开始查找肖文宇随身的物品和书房所藏,没有在意银两财物,半柱香后小鬼只在肖文宇贴身衣袋里找到一本书,并没有所说的什么珠子,摇摇头,小鬼只好作罢。 关上书房门,小鬼嚼着草根大摇大摆的从后门走出了城主府,路过两个护卫的时候,小鬼说,“有机会的话,真想找你们聊聊人生。”听得两人一脸的茫然。 …………………………………………………….………………………………………… 第二天一大早,清泉醒来,还没来得急穿上衣服,就看见桌子上放了本书。 清泉打开一看,顿时激动起来。 《长生诀》!是本修仙秘籍,真正的修仙功法。 清泉如痴如醉的翻看起来。 鸿蒙破碎,混沌初生,道,隐于混沌之中,其无形无相,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亦大。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合上《长生诀》,清泉久久不语,有激动也有感叹。 苦笑一声,清泉总算知道昨日小鬼神神叨叨所说的何事。 把长生诀贴身藏好,清泉像往常一样起床,走向后堂,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因为小鬼还是这秘诀的缘故。至少,清泉看到了修仙的希望。 醉仙楼,乃至整个边城,早就炸开了锅,众多下人纷纷议论着一件事,那就是肖文宇死了。 城主府。 肖城主突然间,苍老了好几十岁。肖文宇是城主独子,眼看爱子就要拜入五行宗,肖家就要光宗耀祖,现在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啪!”肖城主把一只茶杯摔在大厅地板上,双眼猩红。堂下一群手下个个低头不语,唯恐城主的滔天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那个贱种都招了没有?” 无人回答,城卫长雷天奇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抓人逼供的事本就是他的本职。 “禀城主,那贱种嘴硬,正在水牢用刑,想要不了多久……” 肖城主摆摆手打住,“吃里扒外的东西。” 雷天奇本是城主远房亲戚,听这话总觉得城主既是在骂小鬼又是在骂自己。一时大气不敢出。 “给我严刑拷打!”城主想想。“还有,查探清楚那贱种还有什么家人,我要诛他九族。 雷天奇砸吧砸吧嘴,“好像这贱种是个孤儿。” 雷城主正要继续说,就听见后堂传来一声悲戚的哭喊。 “我的儿啊~”肖城主顿时脑袋大了起来。 “夫君,你可得宇儿报仇啊!”顿时肖城主的夫人哭得惊天动地。几个丫鬟扶着还鸡飞狗跳。 “天奇!这事你得抓紧,我要他不得好死!” “是!”肖天奇领命而出。 紧接着,整个边城也鸡飞狗跳了起来。但凡可能有关联的人都被抓起来严刑拷问,莫说有关联,就算没关联的也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出了事。假公济私,雷天奇不是傻子,这种打击异己,侵没财产的事雷天奇做得再熟悉不过。 第二天,鱼市坊的陈二托人给清泉带来张条子,“小心先生”,清泉看完就扔进厨房的灶火里烧了。 三日。清泉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厮终究还是没人理会。也不知道先生在打什么主意,或者是因为清泉的恩情,最终决定放清泉一马。 但是清泉却心中有愧。 按雷天奇的说法,小鬼勾结边城几家大户,图谋城主府所控的矿产,不慎被肖文宇撞见,这才被灭口,幸好有周五德周老先生识破,才没有让几个贼子逃脱,如今的周先生担起了城主府主事的角色,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肖城主信不信都不重要了,他要的是小鬼死,顺便收编几家财产人口。儿子死了,可不能白死,而且有了周五德相助,自己早晚能把边城的每一个死角操控在手。于是,一切盖棺定论,那几家大户当然就进了肖城主的口,至于小鬼,被悬于城门口,待风蚀鸟啄而亡。 傍晚,清泉踏着晚霞来到城墙边上,远远看见桅杆上吊着一具“死尸”。 清泉走近,看见小鬼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张帆布,随风旋转飘荡。只有滴答的血水证明小鬼的血还没有流尽。 看见清泉走来,小鬼咧嘴一笑,虽不发声,全身也撕扯得小鬼钻心疼痛。如此形象,更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你真是个疯子!”清泉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只是一句唾骂。 小鬼说不出来话,只是用眼睛看着清泉,那神情,像极了那天在厨房后巷,小鬼喃喃的说,我会报答你的。 小鬼不是好人,却知道感恩。 不像满口仁义道德的周五德。也许是清泉治好了他的顽疾,让周五德觉得人生还有盼头,居然第一时间攀上了肖城主,牺牲了许多无辜的人,甚至很多人都从骨子里对周五德尊敬有加。如今的周先生,称得上意气风发。那可是用几百人的命换来的。 “我就是个烂好人!能不能救你就看你命硬不硬了。” 清泉摸出两根银针,悄无声息的扎如的小鬼的命穴。针头没入,外人丝毫看不出端倪。 小鬼死了。 肖城主又继续挂了他三日方才解气,而后让人把尸首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边城从新平静了下来。 0017 天地元力 修仙者,有摧山填海之能,破碎虚空日行万里,勘破天道长生不死。所有的一切威能,不外乎假天之力。欲借天道之力,首先须让感悟到天地元力,再引以淬体,筑自身为容器,方能储元力化为己用,是为灵力。天地元力,亘古长存,只有修炼无数前人呕心沥血不断摸索创出的功法秘籍,才能感悟元力,踏上仙路的第一步。 夜里,清泉盘膝而坐,按照长生诀修炼起来。虽然感觉不到修道所谓的天地元气,但是清泉不气馁,修仙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 按照长生诀的说法,欲速则不达,根基打磨得越久,道心越加的坚定。 小鬼盘腿在椅子上,看着油灯发呆,嚼着狗尾巴草,说:“果然是你杀了秀才,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不过是看见你给我扎那玩意儿,让我假死,我才确定下来,你小子城府还真不浅。” 清泉看了小鬼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小子伤势在自己的银针调理之下倒是好了七七八八。估计又要开始话痨了。 清泉本以为小鬼不一定熬得过来,没想到,小鬼倒是比蟑螂的命还硬。最让清泉瞪大眼珠子的事是,清泉从乱葬岗救醒小鬼的时候,小鬼第一时间居然是用尖锐的石块把自己的脸划得面目全非。小鬼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如今的小鬼就连他娘都不认识了,如果小鬼又娘的话。 “这人啊!还真是看不透,知道谁给我透露消息,帮我杀肖文宇的吗?” 清泉翻翻眼皮,也不接话,已经习惯了这个话痨自己说个不停,估计你要是接上两句,他能一直跟你唠到天亮,自己可还得抓紧练功。 “咱们都小看周五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这老头布的局,连城主也被耍得团团转。” 小鬼清清嗓子继续说,“周五德告诉我肖文宇有颗宝贝珠子,带在身边能让人脱胎换骨,什么筑基开府都不在话下,有个屁的珠子,就一本破烂书。老子亏死了。事后想想,原来,是周老先生要乘机铲除一些人,并且走上台面。这人心大,看上的是城主府。” “他敢?”清泉一时好奇,没管住嘴,刚说完就后悔了。 小鬼笑笑,好像早就猜到清泉会问。“你不知道,这次赚得最多的是谁,大部分的油水都落入了他周五德的腰包,借着整顿边城,不知道多少人换成了周五德的心腹。” “还有,雷天奇本来就是周五德的一条狗,我杀姓肖的,不过是好戏的开始。这些可都是陈叔给我说的。” 小鬼拨拨油灯信子,“这边城的水啊!又黑又深。” 清泉听完,真的后悔了,当初自己就不该救周五德,不过周五德始终没有动过清泉,这中间的事颇耐人寻味。 小鬼每日就在鱼市坊里帮陈二的忙,没事就来清泉的住处打盹。用他的话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就是你的人了。”清泉听得浑身不舒服。如果是英雄救美,清泉还能半推半就的应下来,如今被这么个丑鬼摊上,纯属是恶梦。 “你就不怕肖城主发现你个死鬼又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的肖大城主正准备出发去郡城,带一帮达官贵人子弟参加五行宗选拔,那是忙得脚不沾地,收礼收得手脚抽筋。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早就栓在了别人的裤腰带上,运气好当个傀儡,运气不好,死在半道也是正常。”小鬼不以为意说到。 “再说了,就算不去郡城,肖城主也在忙着跟后院三妻四妾配种,他可不想肖家绝了种。听说城主府又纳了几个小妾,床板都换了好几块了,城主大人为国为民,真是操碎了心啊。不容易!” 清泉想想也是,不在这上面纠缠。静下心来,从新感悟。 突然,清泉就觉得四周有点点萤火,像一只只精灵在空气中飘荡。 这是传说中的元气,清泉知道,只要运转口诀,纳元气入体,自己就能开始元气筑基了,一激动,周围的萤火四散,转眼间,空无一物。 暗叫可惜,重新凝神感悟,半个时辰之后,点点元力终又汇至,不敢丝毫大意,清泉引元力入体,一点点沁润,开始筑基。元力按小周天运行而后汇入识海。 筑基九品,皮、肉、六腑、五脏、骨骼、经络、血脉、丹田、识海。 按照长生诀的功法,居然先淬炼的是识海,这与普通的功法完全不同,清泉倒不觉奇怪,以为修仙功法大都如此。 却不知,依次而淬方能筑基圆满。普通人都是由浅入深,而长生诀居然叫人先淬识海。识海为何,乃是神识之所在,非神识强大意志坚定之辈,早就神魂俱灭。 难怪这长生诀不闻于世,想来修炼之人早就死翘翘了。 清泉不知,但也终于明白,按照凡俗的武技是永远不能筑基修仙的。只有用天地元力淬体,方能以身为鼎,从而开府纳气,化元气为己用。凡人的血肉,又怎么可能承受天道之力,唯有先固其身。 “我感悟到了天地元力!”清泉对小鬼说,带着几丝兴奋。 “不错!十六岁就感受到了元力,我听说修仙之人,一般资质好点的十六岁才到开府。” 这话把清泉噎得够呛。 要知道就算二世祖肖文宇,再怎么天资平庸,十八岁也到了筑基六层。如此说来自己的资质不知道差到什么地步。 “不要说你才感悟到天地元力,就算你筑基后期也不是寻常武者的对手。”小鬼接着打击清泉。 “对了,肖文宇也被我杀了。他可是筑基六层。” “滚!”清泉忍无可忍,自己刚刚的兴奋被一盆冷水淋了个透心凉。冲着小鬼就是一个鞋拔子扔过去。 小鬼一个闪身,丑陋不堪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转身逃出了屋外。 “小爷我觉得我就是个天赋异禀,咋样?跟小爷去郡城转转?听说五行宗招弟子,就在郡城,姓肖的死了,咱们正好补个缺。”小鬼门缝露出个脑袋对清泉挤眉弄眼。 清泉做势要打,小鬼赶紧逃之夭夭。 要说清泉不心动倒是假的。但是去郡城又能怎么样?自己无依无靠,能被选上才怪。一个泰阴郡有资格去参选的也就几个人,选不选的上还得另说,自己可是连资格都没有。 清泉犯了难。摇摇头,索性不想,又开始感受天地元力的滋润,浑身暖洋洋的,全无疲惫,清泉努力修行。 一个人有没有修行的天赋,跟勤奋无关,这涉及到对天地元力的亲和力,对元力的亲和力越高,天资也就越好,修炼起来越是事半功倍,将来成就也越高。反之如果对天地元力毫无亲和之力,那就不可能修行。 而对元力的亲和力又被称之为灵根,天地元力,极为混杂,有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也有风雷冰等异种元力,甚至像黑暗光明这样的元力也是有的,所以人的灵根也与之相对应,种类繁多。 人所拥有的灵根不是种类越多越好,反而是单一的亲和度高的灵根修行起来最为通畅。即使有多灵根者,也往往选择最好的属性来修炼。 灵根又根据亲和度的不同,分为下、中、上和极品灵根甚至还有完美契合的天灵根。灵根越好,能沟通的元力越是充沛,修炼的效果也由此而更好。 如果有修者看见,一定会撇嘴苦笑,这天地间居然有如此差的灵根,所引元力寥寥无几,这要达到筑基圆满,得是牛年马月的事了。 0018 未央船舫 未央船舫,是一艘船的名字,这船可不是捕鱼的船,是喝酒的地方,又不是普通人喝酒的地方,一般人上不去。 漓江上碧波荡漾,停靠在北门码头上的一艘格外醒目的画舫就是未央船舫,船身整体线条流畅,造型古朴,船柱雕梁画凤,画舫上刚刚点起一盏盏红灯,未央船舫扬起白帆,阵阵晚风吹过,仿佛是准备在江面上展翅起舞的白蝴蝶。 未央船舫来历神秘,自打有几个自视颇高翩翩公子想要强行上船,一睹仙子真容,却被船夫像死狗一样扔出了来,就再没有人敢硬闯。 据说琴仙子,其琴艺精湛,琴音化神,令人心旷神怡。仙子本人冰肌玉骨,兰质蕙心,虽无人得见其真容,美誉却在坊间盛传已久。很多人花大把的银子只为聆听一曲琴音。更有大把的人不能上到船上,也宁愿站在岸边久久不离去,只为船上飘来时有时无的仙音。 清泉不通音律,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子仙女更是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未央船舫倒是上去过两回,送些酒菜吃食而已。 天色已晚,未央船将开,码头上已经人潮攒动,个个翩翩玉公子器宇轩昂,收敛戾气,合着许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小斯,争取上船与琴仙子同游共饮,博仙子一笑,奢望抱得美人归。 上船的通道,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可把清泉看傻了眼,东西送不上船,自己可还赶着回去交差。 “劳驾!借过,我是醉仙楼的伙计,给仙子送酒食的。” 众人回头鄙视一眼,又齐齐围了上去,心想这面生的公子哥,如此下三滥的点子都想得出来,妆都化上了,也不怕掉了身份,几日来类似的主意早就用烂了,也没点新意。 “呸!”还有人朝这边吐了一口唾沫。清泉一阵无奈。 船舫慢慢走出一位小丫头,看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仙子有贵客来访,你等不必久候,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那怎么行!我等仰慕仙子久已,今日只求登船见仙子一面。” “就是!什么贵客这么了不起?说到贵客,我等哪个不是这边城乃至泰阴郡名门望族子弟,难道就不算是贵客?” “我都等了三天了,万一哪天仙子乘舟而去,今生岂不是再无缘相见?”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抗议。 小丫鬟看着乱糟糟一团,有人意图强闯,也有人想浑水摸鱼,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心里对这些登徒子一阵鄙视,也幸好仙子早有对策,要不然可就乱了套。 “那就老规矩,对上此联,可登船旁听,听懂禅机,可饮与仙子当面。”说完,一手叉腰,一手唰一声扯出上联,“时间抓紧了啊!只有一人有机会。”丫鬟很不耐烦,很想看众人吃瘪。 人群一下安静不少,有人摇着折扇苦苦冥思,有人交头接耳。多是一些有名无实的浪荡公子,来几句打油诗或荤段子还行,面对这正经八百的速成诗对,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不愿当这出头鸟,徒增笑料,并不太难的诗对居然一时无人敢答。 乘此机会,清泉好不容易挤了个近,还来不及张口表明来意,就被鼻孔朝天的小丫鬟怒目一瞪,卡在喉咙的话又生生咽回去,只好乖乖闭嘴。 眼睛看向丫鬟手中举得高高的上联,“若能杯水如名淡”,清泉略微思索,这不算难,比之郎中平日里念叨的诗词佳句浅显得多了。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颜巷陋,阮途穷,白叟对黄童;沿对革,异对同,冀北对山东;两鬓霜,一客行新绿衬酒红;七颗星,一袍风,佛陀对苍生。郎中讲的,这诗对可不只讲究韵律,关键还是意境。意境清泉差了点,但基本的工整对称还是学了几分。 清泉张口小心应道:“应信庖厨比仙狂”。说完自己都汗颜,这要是被郎中听到,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气得吐出两碗血。 心里没谱,清泉念得声音很小,在一堆沉思低吟的人声中却被小丫鬟听见,心想倒是小看了这小子,对得还算工整,但字词低俗了点,没了前句的雅意,或者说转换了前句的意想。 “算了算了!就你了,你跟我来!”小丫鬟随意指指清泉,大概只是想早点结束闹剧,这乌烟瘴气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样也行?自己都没想到,这要求未免太低了点。清泉提着酒菜篮子快步跟上,背后一群人怒目而视。清泉也不想,送个酒菜也能得罪一帮子大爷,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上了甲板,小丫头指指船舫露台靠窗的小凳,掀开珠帘自个儿进去了,也没人理自己。清泉砸吧砸吧嘴,抱了个大篮子在身前,只得蜷着身子坐在小凳上,心想,我的姑奶奶!我是来送酒菜的狗腿子,可不是来听劳什子仙音的公子哥。况且这待遇未免也太低了点,想见什么琴仙子一面,光是对个诗还不够,还得像只小狗蹲着守门,解不了什么禅意,还是见不到仙子一面。这一帮子人还真是贱,清泉冲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翻起了白眼。 渐渐,未央船驶向了江心,化作白蝶,印入江水。 清雅小间里,琴晚书面带薄纱,点点头,微微福身,婉婉落座。 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殿上响起,琴声委婉却又刚毅,券券而来,汩汩韵味琴声悠扬,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铮铮,听者就像在欣赏世间最美的风景,使人心旷神怡。 良久,一曲奏罢。 “好!”座下一青衣公子轻拍手,面露陶醉之色。“琴师妹醉心琴艺,以琴入道,看来在这秀水漓江修为是又有所精进了。” “苏师兄谬赞了。不知师兄觉得好在哪里?”琴晚书缓缓相问,用手轻轻自琴身拂过,声音听不出悲喜,隔着面纱,更看不出喜怒。 这个被称为苏师兄的男子一时语塞,想来自己也不通琴道,最擅长的莫过于与人比斗身法武技,随口拍了几句马屁,琴晚书问起,不知如何作答,脸色顿时大窘,“这个……这个……好!”半天憋出一个好字,就说不下去了。 琴晚书心头一叹,多少人不懂装懂,附庸风雅,醉翁之意又岂在抚琴之道上。仙曲易得,知音难求,这些年虽然已经习惯,但是一次次的失望难免有些意兴索然。 “泠泠七弦上,铁马入梦来。”苏师兄一拍脑袋,想了半天终于吟出半句不知哪里听来的句子,解了窘迫,不禁沾沾自喜,暗想幸亏自己机智,不然今日可在琴仙子面前出了丑了,那联姻四院,自己在苏家想要扶摇直上的愿望也就落空了。正是为此,苏童心才千里迢迢一路赶来。 “苏师兄果然铮铮男儿,能从晚书琴音中听出沙场征战的辽阔壮美,不亏为当世难得的天骄,光是这份豪情,就非常人能比。”薄纱遮掩,他看不出琴晚书的表情,又怎知道琴仙子此曲不过道法自然,入世随情,哪里有半点征伐杀戮之气。倒是旁边小丫鬟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这话语中,既有丝丝嘲讽,也有半分落寞。自家小姐最是不喜与人争斗,反而心性淡泊,与世无争,不然不会借故磨砺心境,出了琴院,泛舟随流。 “哪里哪里!师妹过誉了,皖山四院,琴棋书画,又以师妹你琴音最为不施粉黛,金声玉韵。” “师兄哪里话,我皖山四院,就数小妹一脉不成器,况且,琴院当中,胜晚书者比比皆是,师兄此言,晚书实在是愧不敢当。”琴晚书心有不悦,这苏童心美名在外,好歹也是出身隐世苏家,可明显也是登徒子而已。“不施粉黛,金声玉韵”,这哪里是在说琴音,明显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身评头论足。 一时间,琴晚书兴致缺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倒是苏童心看不出苗头,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有打动到美人芳心,试问哪个女子不爱听人奉承,就算是仙子天女也不例外。苏童心滔滔不绝的拍着马屁。 恰逢窗外清泉打盹,一不小心,头磕在了窗沿上,咚的一声响,脑袋撞窗沿和清泉的“哎哟”声同时响起。 琴晚书这才想起屋外还有一个登徒子,给小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小雪会意,有些埋怨这门外的小子不识抬举,冒犯了自己小姐,冲着窗外朗声道:“公子听琴音已久,我家小姐一曲已罢,定有所感,不知因何叩首膜拜?”语气中不乏调侃和嘲弄。 膜拜个屁,清泉只想骂娘,自己脸颊都睡出了窗棱印子,什么仙音魔音,吵得人昏昏欲睡。最烦这些所谓才子佳人,整日吟诗作赋,打嗝放屁,不知所谓。 “公子?”小雪催促道到,也存了心让清泉出丑。 “仙子要听,小子直说就是。”回过神来,清泉心中有气,大声说道。 “小子祖传杀猪卖肉,不懂什么琴音,只觉仙子所奏有无病呻吟之嫌,小子我杀猪杀牛,都是随心随意,这么给仙子说吧,我的菜刀切入猪肉,就像鱼儿游进水里,顺着水流切动,才能把猪肉宰割得又快有好。哈哈!刀随意动,意随骨走。几息之间,能把猪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清泉说得放荡,全不顾里间端坐的是人人艳羡的秦仙子。 “放肆!贩夫走卒,污言秽语,竟敢亵渎了仙子,唐突了佳人!我看你今日是来插标卖首来了!”苏童心为红颜一怒,抬手间,七尺青峰在手,就欲杀了清泉,表现得大义凛然,船主人还未出声,就自觉的当起了护花使者。 “慢!”琴晚书抬手示意,苏童心不甘的哼了一声,宝剑重重回鞘,他可不想忤了仙子的意思。 琴晚书脸上红白一阵后,倒是若有所思,“哎~”一声长喟,不知是为谁。 “公子!不妨进来一饮,晚书愿请教公子杀猪宰牛之道。” 按照往日的心性,这样的人,琴晚书早就叫人轰走了事。或许是不喜苏童心而故意为之,或许是觉得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琴晚书自己也拿不准,今日,竟然主动相邀来人,话一出口,便心生悔意,一时间,沉吟不语。 0019 坐而论道 清泉本就有气,索性手提大篮,昂首阔步迈步里间。 掀开珠帘,琴晚书高坐榻台,背后立着的正是引清泉上船的小丫头,琴晚书的贴身丫鬟小雪。琴晚书左手下首坐着一位锦衣公子,也大有来头,是苏家当代嫡子苏童心,更有“铁剑童心”的美议。清泉可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死在了人家剑下。 大马金刀坐在苏童心对面的空桌旁,清泉才想起手上的酒食,充小雪努努嘴,说:“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小子百清泉,是醉仙楼的跑堂小厮,给仙子送酒食而来,还真是一波三折,真没想到,送个酒食,还要对诗对,听禅音,这醉仙楼的跑堂要求也太高了。”说完把篮子放在身前矮桌上。 苏童心听了,心里一阵别扭,外面一群风雅才子想要入内而不得,就算自己也不是次次能面见琴仙子,刚才还差点为了一个小厮大动肝火,不由得默念了两边清心诀,又云淡风轻了起来。 琴晚书不由得哑然失笑,责怪的看了小雪一眼,难怪自己特意吩咐想尝尝醉仙楼的青鳐鱼迟迟没有送来。 “修道之人,不论出身,道之所在,百业皆可达,百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况且晚书以为,道生一,一化万,道道相通,幸喜公子之道尤胜晚书之琴道也不无可能。”琴晚书娓娓道来,声若黄莺出谷,余音绕梁。听得苏童心心花怒放,琴仙子说的啥,苏童心没在意,只知道琴晚书说得自己心痒痒。 清泉到没觉得什么异样,但也为琴晚书的看法感叹。需知,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凡人如猪狗,能对普通百姓一视同仁的所谓仙门子弟,实在是少之又少。 “呵呵!仙子说的都是对的,小子是说不过的。”清泉索性打起了哈哈。 “小雪给公子满酒,晚书好听百公子杀猪之道。”琴晚书说得自己都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是真想听听这人的道,现在看来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人人都懂道意,那是不可能的。 苏童心看向清泉,也想听听所谓的杀猪之道,也没插话,自顾自的一饮一啄。 小雪斟满酒又在琴晚书身侧耳语几句。 “若能杯水如名淡,且看庖厨比仙狂”琴晚书喃喃念出,“想不到公子还懂诗词。”琴晚书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清瘦的少年郎,虽是一身小厮打扮,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若邻家男孩,温暖可信。为什么可信,也只是琴晚书的直觉。 在琴晚书的心里,最佳的句子绝不是清泉所对,“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这是当年谜婆婆门前的两句小诗,谜婆婆人如其名,就是个谜。早在自己拜入皖山四院时谜婆婆就不见了。当年自己年幼,常在谜婆婆家玩耍,谜婆婆不抚琴,却送给了琴晚书一本难得的琴谱,并给琴晚书讲解琴道,而后才有了今天享誉大域的琴仙子琴晚书。谜婆婆的真解,至今琴晚书也未完全参悟,可见谜婆婆的琴道绝不寻常。而琴晚书心目中的谜婆婆又岂止是授业恩师那么简单。 每每思及往事,琴晚书总有许多遗憾。以此诗出对,既是缅怀,也是对婆婆敬意的表达。 “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公子觉得与你的诗对,哪个更好?”琴晚书对清泉有莫名的亲切感,不禁与清泉探讨起来。小雪不免惊讶,自己小姐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好说话了,从来都是生人勿近,今天怎么就转了性子。 “当然是仙子的好,小的也就是随口一说,纯粹是为了混上船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旁边这位姐姐觉得我英武不凡,那么多文人雅士的好句不选,偏偏看中了我。”顿了一下又说,“小子尚且年幼,况且一心做个好墩子,暂时不想考虑儿女私情。”说完,还很为难的看了小雪两眼。 丫鬟小雪一听,满脸羞得通红,胸口起起伏伏,“小姐!我~~你~~你别胡说!”支支吾吾,一时窘态百出。 “噗~”苏童心一口酒水喷得老高,“不小心,不小心。”一边歉意的说着,一边暗想,这跑堂小厮也太能扯了,比自己还不要脸。 琴晚书不由翻了个白眼,虽然无人看见。自己本以为比较诗句,面前这位会据理力争,想不到不仅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胡乱瞎编的,还牵出这么个啼笑皆非的事儿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抚好小雪,琴晚书说:“小雪的性子我倒是了解,定然觉得公子你英武不凡是真,欣赏公子才华而已,别无它意,公子无需困扰。”说着自己都想笑。 “那还好。”清泉长舒一口气。看得小雪心里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公子居然说对作“应信村茶比酒香”更好,以公子只见,又好在哪里?”琴晚书岔开话题。 清泉知道,这不是琴晚书真要自己解读字面意思,而是要问琴晚书的道,不乏考校之意。 “晚书仙子这诗对,小子不懂,但猜想仙子淡泊名利,寻求道真,其深意不过是四个字--“道法自然”而已。” “哦!怎么个道法自然?”琴晚书不免心生好奇。 清泉正了正衣冠,清清嗓子,将杯中半杯酒洒出门外,看着琴晚书久久不语。 “呔!百老弟果然妙人,是想说这修行修心需要空杯谦逊,以纳万法,有道是有容乃大……”苏童心打蛇上棍,侃侃而谈。 “呃~这位大爷,我是想让仙子着身旁姑娘给我倒杯茶,说得我口渴。”苏童心听完大囧,尤其清泉称呼自己大爷,就像窑子里的老鸨招呼客人,更让自己在佳人面前像被剥光了衣服,心里恨不得立刻给上清泉一刀。 噗的一声,倒是小雪笑出了声,琴晚书香肩微颤,显然也憋的厉害。更是让苏童心无地自容。 一杯茶咕咕下喉,清泉缓缓开口,“仙子所求之道,不过红尘万物之间,道法自然,自然即为道,小子说得可对?” 琴晚书轻轻点头,示意清泉继续。 “天生万物,生即为顺道,亡即为逆道。道法万千,不外乎一,因势而为,是为自然,顺势而为,即为道法。” “哎!这就是百老弟你的谬误了,”苏童心急于挽回颜面,“修者逆天而行,逆道而求长生,道可为辅,一掌乾坤,终还是需破而后立,万法也好,一法也罢,不能摆脱天道,终究为苍生下芸芸蝼蚁。” 苏童心终归是修仙世家子弟,一席话说得琴晚书也颇为赞赏。 清泉笑笑,这是一个修仙究竟是要顺天道还是逆天道的话题。这本不是话题,天道无情,但凡修仙,都为逆天而行,凌驾于天道之外,方得永生。清泉却不觉得,“天道无情吗?这天道下百族存立,草木繁生,精怪妖兽也能苟活。无情的反而是贪欲不满的修者。好比寄生在大树上的虫子,啃食完了树叶,大树枯死,虫子又怎能独活,万物更迭,繁衍生息,本就是天道之命。” “大谬!大谬!你终究是一介凡人,坐而论道,实在是坐井观天,大言不惭。”苏童心终于压制不住火气,这可是在挑衅天下道统,说话也不再像之前掩饰的那样客气。 “苏师兄不必失态,今日我与清泉闲谈而已,苏师兄若是不喜,尽可离去,改日晚书定为师兄抚琴一曲以谢罪。”琴晚书也有了几分怒意,自己最反感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这是下了逐客令。辨道本在求索,以势压人又岂是求道真意之所在。 苏童心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怒火,拂袖而去,暗暗恨上了清泉,要不是当着琴晚书的面,早就拔剑杀人了。 对于苏童心的离去,没人在意。琴晚书与小雪也只是对视了一眼。 “公子所言,倒是很有新意,谁是谁非,恐怕也只有他日有人临天之时才能见分晓了。” 清泉点点头。淡淡喝着茶水。 “还未问你杀猪之道,晚书可是洗耳恭听。”琴晚书不在这个没有结论的道争上纠缠,转而问起了杀猪之道,以希望对自己的琴道有所帮助,哪怕琴晚书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但对这个奇思妙想的小厮又不免带有几分希望。 0020 道意三境 清泉也不急着回答,干脆撩起膀子,打开菜篮,吃喝了起来。这上好的青鳐,不吃可是浪费,可惜已经凉了。 琴晚书莞尔一笑,清泉的真性情倒是比其他人惹自己喜欢得多。本身就是出身名门,加之才貌双绝,琴晚书所识之人哪个不是谦谦君子,举止温文尔雅。像清泉这样的不拘,看在眼里,反而既不做作也不低俗。 又是一口美酒伴着青鳐下肚,清泉打了个响嗝,惹得小雪捂鼻投来厌恶的目光。 “好!舒坦!”吧唧吧唧嘴,清泉才继续开口。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佛家三大境界。那些秃子成天信口胡说,这话却说得在理。” 小雪撇撇嘴,论道的事她插不上嘴,但把人家得道高僧说成秃子,这小子定然也不是好鸟。 琴晚书不说话,点头示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此为道意第一境。道理也再简单不过,看见山就认为是山,看见水就认为是水。人性之初,懂得因道成势,借道而为,心怀对天地万法的敬仰,修士本孱弱之躯,却能引元而为,开天裂地,此为第一境。”道意关乎心境,更关乎修士对自己的道理解的深度。这些最返璞的想法不仅来自己清泉自己的见解,也来自长生诀一书的阐述。 长生诀,不仅详细解说了修仙功法,而且夹杂了大量著书之人的对天道的看法。这些都不足为奇,把清泉吓得屁滚尿流的是,在书的最末页有三个蝇头小字写着“我错了”。这可把清泉吓了个半死,还好自己练到现在身体也没什么问题,这才大着胆子继续练下去,但是心里始终有点担心这功法有错或者有缺。但是书中关于一些道的独特的看法,确实让清泉开了眼界。 琴晚书想想,确实如此,也不打断。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为道意的第二境。从字面上解释就是,看见山觉得山不是山,看见水觉得水不是水。这是一般人在撺取天道之力后有的想法,想要创天道,并以为执念,小有所成就引以为傲,自私自大,想要凌驾于天道之上,殊不知,只是着相,不过窥天道一角,仍是引天道本源而为而已。” “哎~很多人一生中都只活到这个境界,这就是修者一大悲哀,一个戏剧化的无奈——最痛苦的是这个境界却困住了最多的人。”清泉不禁摇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此为道意的第三境,也是最高境界。一般处于这个境界的人都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后,看穿世事的人。远古的先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处在这种状态的人看透了苍生百态,了解了其中的疾苦,却能够脱离其中的苦楚,脱离了世俗的苦海,寻找到自己的快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万事放下,不为世俗所苦,真正得到超脱。才发现天道之所以是天道,天道还是天道,轮回即为天道,因果即为天道,顺势即为天道。” 清泉说完,继续吃喝,琴晚书却久久不语。 “我懂了!知易行难,至少我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路该怎样走。”说完,琴晚书朝着清泉福了一礼。会心一笑,困扰自己多年的琴道终拨云见日,连谜婆婆所说的东西也有了新的理解。 “懂了?你的悟性倒是不错!孺子可教!”清泉作老夫子抚须状。 “那晚书就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了。”琴晚书本就心生感激,居然开心的陪着清泉开起了玩笑。小雪觉得自家小姐,整个人超凡脱俗了许多,本就明媚善睐,更显光彩照人,这是心境的变化。 看着两人打哑谜,只有小雪一头雾水。 琴晚书似乎有意讲给小雪听,“初学琴音之时,晚书懂得因景抒情,待到琴艺有所精进,却总想着以琴造景,而今想来,却是落了下成,难怪总觉得意境生涩,引为初,造为末,容为极,晚书倒是真懂了,就是不知清泉你的杀猪之法可否授予晚书?”小雪听见,也是若有所思。 虽然看不见琴晚书的眼睛,清泉却老觉得琴晚书盯着自己浑身发毛,莫非这丫头真要学者杀猪宰牛,那岂不是自己会被一群风流才子口水淹死。这个场景,清泉想都不敢想。 “我家阿爹说了,家传刀法不可外传,先前小雪姑娘如此,仙子你现在也是如此,莫让小子为难,我是真想当好墩子,当醉仙楼最好的墩子。”清泉认真的说。 “这与当不当墩子何干?”琴晚书一时没醒过神来。 半响,俏脸一红,“你~小鬼头,占我便宜。谁说我是那个意思了!” 清泉哈哈一笑,“说说而已,仙子就算是想,也得排队,可比你这儿排得长等得久。” 不待琴晚书接话,清泉又说,“琴也听了,酒也喝了,这篮子我得拿回去,钱你得跟醉仙楼结,可不能算我头上。” 说完,清泉就打算转身要走。清泉可不敢再多说了,长生诀上的一套歪理邪说都让他掏空了,再说得暴露了。 “且慢!”琴晚书急忙教住,“你可当真是醉仙楼的墩子?”琴仙子很认真的问。 清泉疑惑的点点头。 “可听说过皖山四院?” 清泉摇摇头,什么皖山四院,一听就是读书念诗不务正业的地方,清泉可是要修仙的,“我正打算去五行宗碰碰运气,你那什么皖山四院事什么鬼?” “你~”小雪何时见大名鼎鼎的皖山四院被人看扁过,区区五行宗,给皖山四院提鞋都不够。 琴晚书也不强求,况且她也拿不准百清泉究竟是何资质,况且五行宗只是皖山四院下属的百个小宗门之一,机会还是有的。清泉不知道,他所在的大域,顶级宗门就数冰璃仙宗、皖山四院、归禅宗和藏山道宗为四大巨擎,除此之外,所有小门小宗都依附四大上仙门而立。当然也有一些隐世家族傲立千年,不为人知而已。 “这个你拿去,相信可以入得了五行宗。”琴晚书亲手递出自己的令牌。 接过令牌,自有一股清香,清泉用牙咬了咬,差点把牙齿崩裂,打量着琴晚书给的令牌,一面单字“琴”,背面四字“皖山四院”。 “进得了五行宗?”清泉颠着手里的令牌,半信半疑。 “进得了!”琴晚书没好气,莫说进五行宗,有这令牌当个五行宗没人敢管的长老都行。 “两个行不行?” “行!” “三个?” “你!”琴晚书终究没按捺住火气。 “我开玩笑的,仙子不要当真。我就走,马上就走!” “要不我再抚琴一曲,百大公子帮小女子再看看,琴艺可有精进?”琴晚书调侃道。 “不用不用,再睡回去大掌柜得削我了。”说完清泉就逃跑似得往外冲。 后面传来小雪的大笑,呃,还有琴晚书的提醒,“小鬼头,船还没有靠岸勒!” 清泉白眼一翻,以奔跑之势跌入了冰冷的漓江水中。 心里咒骂,“小娘皮~干嘛不早说!” 0021 栖息草原 清泉湿漉漉的爬上岸,心想幸好自己水性好,不然非得淹死在漓江喂了鱼不可。哆嗦着身子穿梭在边城的大街小巷,得亏夜里遇见的人很少,一路骂骂咧咧走进了醉仙楼后院的小巷。 苏童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偏偏这一口顺不下的气不能撒在琴晚书的身上,那就只能找那个什么醉仙楼的小子了。总之,苏童心不杀个人,就羞愤难平。 幸好自己记住了这小子自己说自己是醉仙楼的人,要不然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厮还真得费一番功夫,所以苏童心早早就在醉仙楼附近隐匿了下来。一个堂堂通脉高手居然会去伏杀一个凡人小子,这事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掉大牙。所以苏童心用黑纱遮住自己的脸,刻意的乔装过,悄无声息的隐藏在黑暗中。 苏童心是隐世家族的年轻才俊,人称“铁剑童心”,铁剑是说其剑法大开大合,勇猛无匹;童心倒不说他心无杂念心性淳朴,恰好相反,是指胸无城府,喜怒于色。苏童心其实是挺喜欢这个称号的。 就在苏童心已经等得有点失去耐心,暗想这小子不大应该在未央船上待这么久才对的时候,苏童心终于看见畏畏缩缩的清泉蜷缩着身子从巷子那头快步跑了过来。看见这小子就来气,越看是越生气,苏童心浑身灵气不自觉的扩散开来,按理说以苏童心的行为要在清泉面前隐匿气息本是小菜一碟,杀气外泄,可见苏童心真的是恼羞成怒下了杀心。 前进中的清泉突然止步,觉得自己的心跳猛然变得无比剧烈。清泉靠在墙角,屏气凝神,仔细打量这条自己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巷子,虽然还是一切如常,长满苔藓的围墙,巷道里风吹起翻飞的树叶,杂乱的垃圾堆,野猫野狗在一捅残羹边争抢,都平静如常。清泉站住不动,衣角汇聚的水滴滴落在尘土,声音不大,却敲在自己心上,合着心跳声,让骨膜突突的响。眼睛看不见,清泉的神识也没有发现异常,但是清泉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清泉右手摸向腰上的刀柄,左手紧紧的握住两根银针,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的危险感让清泉神情紧绷,立刻把所有的手段都使上了,是谁?先生?还是船舫上的那个青衣公子?清泉一边猜测一边凝神观察。 街角尽头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苏童心,看见清泉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或许是觉得一只将死的老鼠,多表现得战战兢兢一点,杀死他才会更加解气,这个过程越长越好,心里的恐惧会让他死得更加绝望,更加让自己满意。甚至在这小小的边城,杀一个平常小厮,就算把尸体随意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一点也不着急,苏童心无声的冷笑,谁会想到这个号称铁剑童心的苏家俊杰有如此阴狠嗜血的一面,盯着倚着墙根慢慢走过来的清泉,心里,这个让自己在琴晚书面前出丑可恶小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清泉慢慢的倚着墙角前进,尽量把身子伏低,让自己行走在阴影里,但是那股冰冷的死意就像是盯上了自己的毒蛇,看不见,却始终让人毛骨悚然。慢慢摸索前行,毎走一步清泉额头的冷汗就会多几分,脚步也会更加沉重几分,从鞋子里渗出的水渍,刻画出一个个潜行的足迹,清泉咬牙坚持,即使是遇到了自己不能力敌的存在,清泉也不会坐以待毙。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清泉在一点一点前行。 一步,两步,本来已经快要风干的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沁湿了,醉仙楼供杂役进出的后门虚掩着,近在咫尺。 清泉咬住牙,下唇被咬破流出血水也没注意,慢慢推开后门,闪身进去立马把门关得死死的,迫人的杀气顿时消去无影,就像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清泉背靠着木门,用背顶得死死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一样,吓得自己屁滚尿流,自己都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到了而最后也不见有人动手,巷子里野狗的低吠,刮风吹起落叶的沙沙声,唯独没有人,就像一切只是清泉的幻想。一脸疑惑,心中骂道,“妈的!逗老子玩啊!”苦笑一声,清泉发现自己握刀的手已经拽得发白。 苏童心很郁闷,之所以没有动手,不是临时发了善心,而是因为这个琴晚书的贴身丫鬟正双手叉腰看着自己。 小雪笑嘻嘻的看着苏童心,调皮的吐出嘴里的杏仁核,上下打量这个所谓的苏家天骄。心想,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这个苏童心还是要出手杀了那油嘴滑舌的小子,对一个凡人动手,真够丢人的。 “苏公子?怎么这么巧,你也喜欢半夜来巷子里遛弯儿?” “你认错人了。”苏童心很无奈,这事说出去自己名声可就不大好听了,故意哑着嗓子否认。 “哎呀!我说苏公子,你这么风流倜傥,就算化成灰小雪也认识,何况……” “你!何况什么?”苏童心也疑惑,自己随身的服饰都换成了黑色的夜行衣,就连随身的腰间玉佩也收了起来,按理说不是自己身边人,谁会一眼认出自己来。 “何况啊!公子你的面纱掉了。呵呵!”小雪说得开心,像是猜对了年岁里极难的灯谜。 苏童心听了才发现自己挂在两耳根的面纱有一边耷拉了下来,急忙毛手毛脚重新扯紧,想了想又干脆取了下来,没人注意到,苏童心握紧剑柄的手又很快松开。尴尬的说,“我本想跟小雪妹子开个玩笑,呵呵,这边城的夜景着实不错。哦!想起来了,阮家老二还约了我喝酒,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天气凉了,小雪妹子可别着了凉。”话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只丢下一句不知是咀咒还是威胁的话。苏童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事要是琴晚书知道了,那就亏大了,哪里还好意思继续杀一个野小子,要杀也不能自己动手了。 小雪看着苏童心走远,又塞了个杏仁在嘴里,腮帮子鼓着边嚼边说,“呸!还想杀姑奶奶灭口,三脚猫道行,幸亏你胆子小。”只有琴晚书知道,这小丫头骗子的境界早就通脉圆满,已窥见凝魂的壁垒,什么“铁剑童心”,完全不是对手。 ……………………………………………………………… 半月后。 浅秋至,入夜的风,有了几分冷意。 小鬼围着篝火酣睡,感受到寒意从小腿上涌,就把披在胸前的小袄裹在腿肚子上继续睡觉,清泉笑笑,觉得哪怕再凶神恶煞的人睡熟都有平和的一面。 往火堆里又加了几根烂木,再用树枝倒倒灰烬,干透的木头重新烧起火花,越烧越大,火光闪耀,把清泉的一张脸印得红彤彤。 边城已经在身后几百里,从这里早就看不见那座祁山脚下的小城,一路向西,穿过栖息草原就到了泰阴郡郡城---白城。 路不算远,加上一路官道也还太平,所以清泉和小鬼也不急着赶路,算是历练也算是游玩。经历过上次莫名其妙的遇袭,清泉希望修行的愿望无比强烈,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清泉知道,不能变得强大,在别人面前终归只能任人宰割。清泉再也不想自己的小命被被人随意的捏在手里。 半月时间,正好赶到栖息草原的中央。 白城,还需大半月时间。 清泉摸摸怀里的令牌,不免想起了那个始终带着面纱的琴晚书,微微一笑,希望此行能如愿吧。 抛开所想,双足跏趺,双手结定印于丹田,伴随平稳、细长、缓慢的吐纳,清泉渐渐入定,只觉得点微光似洁白,实则无色无质的小点,慢慢汇来。感觉自身就像被无数的柔光包围,有温暖,也有丝丝清爽。 嘴角不自觉的浅笑,每一次入定,呼必呼尽,吸必吸满。吸长呼短,缓缓吐出体内浊气,再自鼻中吸入清炁,用意咽入丹田,心息相依。清泉在悠悠元力的滋养下总觉得像是初生的婴儿投入母亲的怀抱,惬意而欢喜。 筑基,简单来说就是将身体打造成为一个容器,所筑容器越大越坚实,开府能容纳的元力就越多,这是关乎根基的大事。 清泉吐纳吸收的元力入丹田,却不扩向皮肉器脏,而是一直上游,直汇神识,亘古未有。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长生诀》不知何人所创,不只是见识非凡,而且门法独到。 半月以来的修行,清泉都未突破到筑基一品,但是筑神识所带来的好处却是不小。至少自己手握菜刀显得更加心意圆润。 修仙之人皆知,身体强悍,灵魂孱弱的道理。没了身体还可重筑,灵魂被灭,才是永远的烟消云散。所以保护神识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又极为困难。 察觉到到周围的异动,清泉缓缓收功,点点微光散去,睁开眼睛,清泉觉得即使在夜里,自己也双目清明,目不能及之处,也微微有感,这就是神识强大的好处。 两个时辰了,对于打坐修行来说就像是闭眼睁眼的一瞬,且毫无倦意。 小鬼不愿起身,在寒意和困顿之间挣扎,只能不断的向篝火靠近,终于觉得暖和了,却又不困了,索性枕着双臂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影朦胧,空气中随风传来阵阵的青草香味,四下的萤火虫在风过之后,腾空飞起,又慢慢落下,像黑夜的精灵在草尖跳舞,和着偶尔夜莺的鸣叫,跳跃出生命最美最后的华章。 清泉看得呆了,说,“九儿,你看,真美啊!”清泉又想起了自己生长的清泉镇,榕树下的草地上就如现在一般。 小鬼怒目而视,“你再叫我九儿!我弄死你!” “好的,九儿。”清泉看都不看他。 小鬼悲愤的拔了截草根衔在嘴里,死命的嚼。 “美吗?等你遇见草原狼的时候,被咬得血雾漫天,碎肉满地就更美了!”小鬼习惯的舔舔舌头,“想想我都觉得兴奋!呵呵~” 清泉不在意,“九儿,你看那边就是边城。”清泉用手遥指,“你在那里土生土长,离开了,再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又或者还有不有命回来。” “感伤个屁!大爷我孑然一身,天大地大,四处为家。” “呵呵,你想岔了,我以为你会不甘心,还没有能杀了先生和肖大城主呢!” 小鬼摇摇头,“我这人不记仇,况且我是赚了,杀他们做啥?前提是他们不找我麻烦。” 清泉又捡了跟材火扔进火堆,心想这小鬼倒是豁达。正要接话。 “嘘~”小鬼向清泉轻轻的摇头,示意不要说话,然后抽出裤腿上绑的锋利匕首,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靠近不远处的一处草丛。清泉也慢慢背手过去,手握刀柄。 栖息草原北接祁山而出,不算荒芜,深处的青草能高过人顶,也是野兽狼群的天堂。 小鬼慢慢摸近,用嘴唇在刀口上舔了舔,刚才的异响很可能是把自己当成食物的猛兽。 掀开草丛,明晃晃的刀光耀起,小鬼半眯着眼睛,以自己最大的力气狠扎下去。 “救我~”声音微弱。 小鬼刀势已出,收之不住,只能一咬牙拧着手腕往边上扎去,刀尖穿过枯草,直没入泥土,深之见柄,所过之处,一张满是泥水的脸翻开一条浅浅白印,良久才慢慢沁出点点鲜血。 小鬼甩甩手腕,这要是力气再大点,自己得把自己的手腕子掰断了不可。那可就悲剧了。 “晦气!”小鬼唾了一声,拾起匕首在衣襟上搽了搽,又插回裤腿,向篝火走去。 “小泉子,烂好人该上场了。” 清泉看过来。小鬼身后不远处,仰面躺着一个娇小身影,满眼乞求。 0022 苗笑笑 火堆在清泉刻意的照看之下,燃得更旺,在这茫茫草原中笼罩出一片温暖。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在篝火的烘烤下,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开始变干,顾不得拨去脸上的皱褶的干枯泥块,小女孩身子尽量的往火焰边上靠,颤抖的右腿被锋爪撕裂的伤痕还咕咕的冒着血水。 这时候她需要的只是最基本的温饱和安全。 清泉心善,在这残酷的世界总是留存一丝怜悯。从怀里摸出一个漆黑的烤面馒头,伸手递给小孩,小孩狼吞虎咽,立即响起一阵硬物艰难划过喉咙的摩擦声,想必是饿极了,清澈的眼珠里,泪水打着转,也不知是噎着还是因为吃上食物而欣喜。 “别急,小心噎着。”宽慰道,清泉递上水壶。小孩看了看清泉,无声的接过。 用脚踢踢旁边正又要补个回笼觉的小鬼,小鬼心不甘情不愿递过来自己的宝贝酒壶,清泉走到小孩身边,蹲下来,用手撕开这孩子的裤腿,在小孩的畏惧和不解中,清泉慢慢用酒清洗伤口。 看见小孩不安的眼神慢慢变得平静,不再如先前的惊弓之鸟,清泉宽慰到,“伤在皮肉,还好。过一段时间就会好,或许连疤都不会留下,不过,最近这腿是不能再动了。” 耐心的清洗完毕,撕取一溜自己的褂子包好,再扎上木条固定好,清泉拍拍小孩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又从新坐下,打量这个衣衫破损,污秽不堪的“野人”。 “谢谢。”也许是感受到了清泉的善意,蚊子嗡叫般的细小声音艰难的从喉咙挤出。 “咦!居然是个女娃,洗干净细皮嫩肉一定好吃。”没有睡着的小鬼望过来说。 “滚!” 清泉把酒壶抛回去,重重砸在小鬼胸口,小鬼接过,张嘴饮下一大口,无趣的背过身去。 “别听他瞎说,那丑鬼胆子小得鸡都不敢杀。” 小女孩半信半疑,恐怕小鬼一张狰狞的铁面她留下的印象不会太好。也幸好小鬼带了面具,不然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吓晕过去。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苗笑笑。” “你家大人呢?” “阿爹!呜呜~~”苗笑笑开始小声的啜泣,泪水划过脸庞,洗出一条条水痕。 清泉无奈,倒出清水,打湿碎布,再轻轻的给她擦洗,小丫头一张稚气的脸总算干净了起来。 像是这个温暖的动作了融化了坚冰,抚平了悲伤,哭泣声慢慢减小,任由几丝头发黏在脸上,苗笑笑开始慢慢回忆。 “我们被很多很多狼追赶,叔叔伯伯们都走散了,阿爹说他们死了,阿爹带着我跑。后来阿爹没注意,陷进去了,把我抗在肩上,把我推上去,阿爹慢慢被泥沼吞了,我想去拉阿爹的手,阿爹不让,慢慢阿爹就没有了。阿爹头顶被烂泥盖住,我知道阿爹还在拼命的爬,可只看见泥塘子里搅动,冒出泥水,后来就不动了,呜呜~~我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说着说着啜泣声又起。 苗笑笑的述说断断续续,清泉也听懂了原委。除了叹息,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清泉取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小女孩的身上,并排坐了下来,轻拍背肩。 小女孩哭着哭着累了,歪过头枕在清泉怀里,沉沉睡去,梦魇中,偶尔惊呼,“阿爹~快跑……” 清泉轻声叹息,这世间有多少事不如人意,多少人承受生死离别的痛苦,除了顽强的活着,又能怎样。 “听过栖息草原的传说麽?”小鬼也没睡着,悠悠发问,或许这个面恶心善的家伙也对笑笑的事有几分感触,毕竟,自己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现在又多了一个。 “说来听听。”清泉的眼界就局限在边城,其余的地方听闻的不多,小鬼不一样,好歹曾经混成过地痞头子,小道消息也打听了不少。 “这是幽夜狼的地盘,是幽夜狼的守护之地。” “守护之地?守护什么?”清泉好奇。 “不知道!”小鬼撇撇嘴。 想想又说:“栖息草原万年前就存在了,也没人知道。不过幽夜狼跟普通的狼不大一样,是传说的凶兽,有灵性的凶兽,择群而居,是狼中的皇族,更是冷血的杀手。狼王更可以号令万狼。不过幽夜狼平日不与人争地,更是很少离开狼窝,见到的人不多。” 灵兽,不同于普通的野兽,而是先天能够吸取天地元力或者日夜精华修行,甚至到了一定修为能开启灵智,蜕化人身。据说曾经在大域呼风唤雨的木尊者就是一株千年的兰草机缘巧合吸收了月华而得道。其实就连传说中的四象神兽,鲲鹏麒麟等等都是灵兽,是灵兽中血脉高阶的天地宠儿。许多修仙宗门也会从小培养一些灵兽妖宠,要么用来护宗,要么用来代步,总之大有用处。 如今,诛仙之战已过万年,纯血的高阶灵兽很少再有人看见了,而像五行宗这样的仙门,所养的不过是有几丝鲲鹏血脉的旁支后裔,即使如此,也不可多得。 “那又怎么样?”清泉没怎么听说过灵兽。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件事不简单。” “你说这小女孩?”清泉看向怀中一张小脸,熟睡中的眉毛还在轻轻的抖动。“有什么证据?”清泉不太相信,笑笑的阿爹本是寻常人家,不该招惹上草原深处的幽夜狼族才对。 “直觉!” “你的直觉很准么?”清泉不以为意。 “泉小子,你不要不信,还真是很准。” “举个例子。”清泉半开着玩笑。 “上次姓肖的把小爷打了个半死,又吊在城门口,你知道吗?我知道我自己死不了。哈哈!” “你该谢谢的是我,不是你所谓的狗屁直觉。”清泉鄙视了一眼。 “爱信不信!” 清泉懒得理小鬼的歪理,就算是又怎样,难道留下笑笑自己上路,让一个小女孩被狼群撕得支离破碎,血肉都填了狼腹? 清泉做不到。 看向东方,天要亮了,火堆渐渐快要熄灭,蛋黄大小的太阳从草原的那头慢慢升起。 驱散不了薄雾和湿冷,但总算要开始照耀大地,一缕缕霞光就像发誓打破天空,五彩斑斓,张牙舞爪。 人命如草芥,清泉不想看见任何无辜的人死去,不愿。 0023 遇狼 “九儿哥哥,我想喝水。”几日的相处,笑笑对小鬼的惧意少了几分。 小鬼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自己先灌了两口,这连续的赶路,每个人都干得嗓子冒烟。“丫头,你别被小泉子带坏了,哥哥我是真想吃肉,早就馋得流口水了。哼!” 笑笑就当没听见,大概已经习惯了小鬼的恐吓,觉得这个脸上带着铁面具的九儿哥哥只是说说,像打小讲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唬自己的叔叔伯伯,不当真的。接过水壶咕咕喝了几口。笑笑缩在在清泉的背上,在颠簸中把玩着水壶,小眼睛咕噜噜打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鬼气鼓鼓的走在前面领路,清泉单薄的身板背着笑笑一路跟随,吃力倒是不打紧,速度肯定是慢了下来。一行人在草原中默默前进。 火红的太阳从地面冒出,缓缓爬升,又直到升上头顶,重复着亘古不变的日升日落。“歇歇吧。估计已经到了栖息草原的深处,九儿你可得带准了方向,得尽快回到官道才好。”清泉放下笑笑,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甩手臂,小丫头不重,但长时间背在背后,手臂早已酸痛,清泉趁机舒展舒展,揉揉腿脚。 “官道个屁!到了这里,本来就没有了路,前一段路还好,在这草原的中心,人影都没有,哪里来的官道。不掉进水泡子里就算万幸了。”说完看看笑笑,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清泉也不争辩,知道小鬼说的是实话,哪怕是平常的商队,要经由边城去到郡城也会由南绕道,围着栖息草原外围转一个圈,哪里像清泉一行,走最近的路,笔直的穿过栖息草原去往白城。 小鬼用脚一顿踩踏,齐腰高的野草生生踩出一个丈许大小的空地,拍拍手,“小爷今天非得吃肉开荤不可,嘴里淡出个鸟来!”几日来啃的都是黑面馒头,吃得人想吐,也难怪小鬼,现在谁不想面前摆上一桌大鱼大肉,大吃特吃一顿狠狠解馋。 慢慢向外围走去,“这野兔都快成精了,难怪人都说跑得比兔子还快!”小鬼边走边嘀咕。 清泉笑笑,喝下几口清水,摸出所剩不多的黑面馒头,无奈的摇摇头,就算如同嚼蜡也得吃下去,再过几天,连黑面馒头都没得吃了,只能去挖野菜根儿。掰成两半,给笑笑一半,自己也啃了起来,只要有水有干粮,清泉就觉得还能挺过,草原不比荒漠,总能找得到能下肚的东西。看着笑笑开心的嚼着馒头,又怎能想到,这黑面馒头的难以下咽。 将粗粮馒头挤压,再在柴火中烤干,虽然不可口,但是吃一口能顶小半天,况且关键是放再久也不发馊。当地人出门远行,总喜欢用布囊装上一搭,自肩绕过腋下背在背上。 有吃的才能活命,美味不美味就顾忌不上了。 不一小会儿,小鬼风风火火从草堆里钻了出来。 扯着嗓子,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样,“来!小妮子,给爷唱个小曲儿,哥哥请你吃肉。”小鬼拎着一只圆滚滚的野兔的长耳,把兔子举得老高,左手的匕首满是泥土,肯定当着锄头拿去刨了兔子的老窝。 一阵得瑟,野兔像是还没有完全断气,后腿伸得老直,偶尔还痉挛般的抽搐,血水从嘴里冒出,沾染在油亮亮的灰毛上。 “九儿哥哥,笑笑不会唱小曲,只会阿爹教的打猎的号子!”笑笑惊喜的看着小鬼,琢磨着这是要有兔子肉吃了,虽然手上剩下的馒头还紧紧拽着,但眼珠子却油亮油亮的盯着小鬼手上的野兔。 “不要再叫九儿哥哥,叫我老大!”小鬼摆摆手。 “老大哥!”笑笑脆生生的叫了声。小丫头故意加了一个“哥”字,算是有意讨好小鬼。 清泉听了好笑,这称呼总感觉怪怪的。 小鬼的好心情一下焉了。 把野兔随手扔在清泉面前,“小爷我只会吃不会做!”说完拍拍手,躺在一边,翘起腿,含着草叶哼着窑子里听来的小曲。 清泉用刀背敲在野兔后颈,也算是快速的结束了它的痛苦。然后用手清理出一片空地,小笑笑也跛手跛脚的从不远处捡来甘草和碎木,眯着眼吹然火折子,枯草很快被点燃。 像现在的初秋,如果任由火势扩散,天晓得会烧毁几百里,多少以草原为家园的生灵会在火焰中绝望死去。所以清泉格外的小心。 剥皮,清水冲洗,很快一只处理好的美味就在火上翻烤得焦黄,油脂渗出,一股子香味慢慢扩开,小鬼等得心急,一边搓手一边咕咕咽着口水。 “都黄了,能吃了能吃了~” “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不怕吃坏肚子自己动手就是。” 清泉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摸出几小袋粉末,盐、茴香粉、椒面、幽兰草籽……各种香料撒在本已油脂四溢的兔肉身上。 “专业!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这号的料,醉仙楼的佐料你不会都偷光了吧?”小鬼伸出大拇指,不着痕迹的拍着马屁。 清泉没有理会,用刀面在兔肉上划出数条口子,继续上料烧烤。 待又一层油腻在小火之下慢慢烤干沁入皮肉,清泉总算熄灭了火堆,用手快速的撕取一条肥硕的后腿扔给小鬼。 小鬼早就等不急了,双手捧着就用嘴咬下一块,滚烫的兔腿烫得小鬼只能把肉在手里来回的颠,含在嘴里的肉外焦内嫩,小鬼张大了嘴巴囫囵着,吞也不是,吐又不舍,急得小鬼直跺脚,泼命一口整块咽下,吐着舌头,“烫~~烫~~烫~烫死爷爷了!”边说边嘴吹手里颠簸的兔腿。眼睛却还直溜溜的盯着手上的肉不送。 小丫头笑得咯咯的。 清泉撕下另一条后腿递给笑笑。“小心烫着,别像你九儿哥哥傻里傻气。” 笑笑开心的接过来,嗯了一声,小口的吃了起来。这种对味蕾的满足感可是黑面馒头不能比较的。 清泉用刀切下兔头,再小鬼看来兔腿才是最好吃的部位,殊不知,清泉可是正宗大家,这兔头的美味又岂是常人能发掘出来的。 清泉慢慢沿兔头的下颚拨开,专心挑吃着骨缝之间的细肉,吮吸骨洞,一只完整的兔头在不破坏一块小骨的情况下被清泉吃了个精光,若是把吃剩的骨头从新拼好,就会是一具完整的兔头骨骸。 小鬼已经顾不上手上的兔腿还没彻底啃干净,目光直往架子上剩下的兔肉偷窥去。 扔下手头的腿骨,清泉本以为小鬼又要取肉,小鬼却面色凝重,急急的摸出匕首,径直走向旁边,飞快的用匕首刨出一个土坑,然后一股脑把沾有兔血的皮毛都埋在坑里,垫上土再用脚踩了踩。 回过身,严峻地对清泉说,“有狼!” 清泉起身四下张望。听到说有狼,身后笑笑第一时间惊觉过来,牢牢拽住了自己的衣服畏惧的藏在后面。 举目望去,风吹过的小山坡,露出一条潜行中的狼背,狼首挺立,狼眼幽幽焕着猩红血光。 0024 逃命 “你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清泉埋怨,一只野狼而已,心里倒没多大紧张。 那头灰狼,就在不远处的山坡停驻,既不走远也不向清泉等人靠近,来来回回跺着步子,就像吃饱了没事在自家院子里遛弯儿一样,站立一会,又匍匐下身子,像狗一样伸伸懒腰,吐出无数细小倒刺的猩红舌头,打着哈欠,完全不像对几人有恶意。 “有点不对,快点走!”小鬼催促道。 “你不是胆大包天吗?一只而已,还搞不定?”清泉疑问。 “你不懂的,狼是群居动物,等级森严,组织严明。而且狡诈!”小鬼说得凝重,把狡诈二字说得很重。 “你看那头灰狼,是头讯狼,相当于人类的探子,专门放哨探查。说不得不久就会唤来狼群。” 听小鬼这么一说,清泉也觉得事态比自己想的严重,如果一匹两匹还可以应付,几十几百,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急忙收拾好东西,重新背上已经瑟瑟发抖的笑笑,两人朝着白城的方向快速的前进。 “希望只是普通狼吧!”小鬼说。 清泉瞪了小鬼一眼,这就是个乌鸦嘴。 小鬼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不敢多言,专心带路。 连日赶路的疲态终于显露出来,清泉不记得跑了多远,至少也得有几十里路了吧。估计吃下的兔肉早就消耗得没影儿了。 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珠,又把背上的笑笑往上拱了拱,清泉只能继续赶路。 小鬼开路,一手拿着匕首挥砍拦路的障碍物,一手拄着木棍试探脚下可能存在泥沼。 回头看去,那头讯狼始终出现在身后,在高高的草丛中穿行,甚至好几次小鬼都以为甩掉了它,但终究是一直吊在身后。气得小鬼牙痒痒,好几次打算回头干掉这头尾随的畜生,它都警觉的跑开。距离不近也不远,人停下,讯狼也停下,人走,讯狼就会跟上,还不时嗷嗷叫唤几声,或者在草根上撒尿。 清泉开始相信,这栖息草原的狼不仅聪明,而且自己这次绝对麻烦了。 连续的奔逃,清泉的衣服早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来来回回记不清楚多少次,脸上的汗渍干掉以后析出的白色结晶让清泉的脸更显苍白,后背的衣服彻底的黏在身上,尤其是手臂和小腿,被青草的叶边割出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楚的红印。 打头的小鬼更惨,慌不择路,好几次掉进水泡子里,这些水泡子面上都被盖上了厚厚的枯草,仅凭眼睛根本分辨不了,人一旦陷了进去,毫无着力之处,越是动得厉害越是下沉的快,眨眼间就能把人生吞了。 清泉也只能凭借小鬼手中的木棍一次次把他拉出来。旁人不能搭把手,小鬼只能活埋的命,笑笑的阿爹就是例子。 跑不动了,也只能玩命的跑。 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身旁的狼已经不止一头。小鬼数了数,至少十来头,还不包括隐没在深草中看不见的,有时候身后有几头,有时候左右两边也有,像存心戏耍追逐一样,也不发动攻击,逼得小鬼只能往前方带路。 时间长了,没了方位,等清泉清醒过来,暗暗吃惊,这些狼居然在像赶牲口一样把自己往自己毫不知情的目的地赶。 转眼间进了一处山坳。 小鬼彻底没了力气,驻着木棍上张口喘着大气,“别跑了,妈的,前面也有!”说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开满是泥污的衣服,仰面躺下。 清泉看见,山坳的前方出口果然已经有十来头狼或立或卧,显然等得都不抬耐烦了,随后屁股后尾随的狼群也慢慢靠拢散开,明显是要合围了。 清泉放下笑笑,摸出菜刀,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况,一边抓紧时间休息。 这是一个三面略高的山坳,只有来路平坦,山谷中野草繁茂,经年的枯叶遍地。 “妈的!这帮狼崽子真会选地方,给爷爷选了这么一个埋骨之所,倒也山清水秀,清静!” 清泉看着狼群的包围圈慢慢缩小,百丈之地,狼群停下,似在休息,也像在等首领下最后的命令。 “小九儿,有什么遗言,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清泉知道这时候不能泄气,故意说这话刺激小鬼。 “遗言个屁,小爷我啊,大好的花花世界,还没玩够,早知道就帮着陈叔卖一辈子鱼多好。” “哎!小泉子,也不怕你笑话。”小鬼仰望着天,自顾自的说。 “人家都以为我不怕死,其实我怕死得要命,你是不知道,被鞭子打得皮开肉裂的滋味,浑身的疤痕,一到了阴雨天就发痒。上次被吊在城门口,其实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恨不得早点死了痛快,血流得我全身冰凉,偏偏你还能感受得到,慢慢死去的感觉真的不好!谁知道你他妈的既然救了老子。这世界居然有好人,你就是个怪胎。” 清泉不反驳,好人麽?有的人你以为是好人,其实他是坏人,有的人看起来很坏,其实又老做好人,有的人好着好着就变坏了,有的坏人做久了也良心发现做成了好人。 周五德不就是好吗?最后害死了多少无辜,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 清泉看不懂,只能摇摇头。 小鬼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不怕死,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得拼命,才能让人怕我,才能活着。”顿了顿,“我活着,就想找到我的爹娘,不为别的,就只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把我生下来扔在野山坡,就算一只小猫小狗,也不过几口剩饭的事,做人父母的怎么就这么狠心!”看着清泉的眼睛,小鬼说着,“所以我要活着。” 捡一根枯叶嚼了嚼,小鬼又不甘的伴着口沫吐得老远。 苦苦思索的清泉看着小鬼吐出的枯叶,眼露精光,翻身坐了起来,一拍脑门儿,激动的抓住小鬼的手,说,“小九子!你就是我亲九爷!”听得小鬼一愣。 0025 火烧群狼 “滚!都快要死了,还来恶心小爷~”小鬼厌恶的把手抽回来,连抽了两下才抽动,可见激动之下的清泉拽得有多紧。 清泉咧嘴笑着也不说话,只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眼珠子在地上的枯草上瞟来瞟去,又对着小鬼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你小子抽啥风?”小鬼一时半会没领会意思,一个男人对自己挤眉弄眼,觉得浑身不自在。 清泉掏出火折子,再示意小鬼看整个山谷。也不敢说得太明,这草原狼都成精了,谁知道听不听得懂人话。清泉觉得,如果能在外围烧一把火,说不定能把这些狼崽子烧死。 小鬼想了半响,总算明白过来,本都是成精的人,一时脑袋没转过弯来着。“干了!娘的。” “我去,你看好小丫头!”小鬼看了看清泉身后的吓丢了魂儿的丫头,自告奋勇的说。 清泉点点头,拍怕小鬼的肩膀,示意他小心行事。清泉心里打着鼓,虽然现在来看狼群只是等候,还没有亮出獠牙,但小鬼的动作无疑危险无比。 小鬼把匕首握在手里,慢慢向狼少的一边挪动,希望爬上北面的山坡再点上火折子。 “笑笑!唱首号子来听听~”清泉故意说得大声。 笑笑哪里还有胆量唱什么号子,脸色苍白,嘴角哆嗦,就差没吓晕过去。 阿爹带着自己被狼群追赶的场景就在眼前重演。笑笑还记得好几次狼牙都咬住了阿爹的腿脚,锋利的爪子划破阿爹的后背,鲜血直流,染红了阿爹的衣衫,几次狼爪险些划破自己的喉咙,狰狞的狼首,仿佛是索命的厉鬼,这些都成了一个小女孩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清泉把笑笑搂在身前,感受到笑笑在瑟瑟发抖,用手从头顺着长发捋下,宽慰的拍着丫头的背。关注着小鬼的行动,自己也拽紧了拳头。“希望能成吧!”清泉祈祷。 小鬼尽量压低身子,放慢速度不弄出声响,想要穿出狼群的包围圈。 狼的嗅觉出奇的灵敏,要不远不能追踪猎物百里。 看着面前窜出的灰狼,小鬼没有犹豫,握着匕首直往前冲,灰狼后脊上的毛发竖起,像是受到了挑衅,一个躬身就撺起一人多高,腥臭而锋利的口牙在半空之中就张得老大,前爪伸张,腾空而来。 小鬼身手倒是灵活,一个前滚,灰狼就贴着自己的后背跃了过去,轻巧地落在身后。小鬼转身,凝重的观察狼的一举一动,心里担心有更多的狼围上来,不敢把后背留给灰狼。 谁都知道,狼在捕食猎物的时候最喜欢从身后咬住脖颈,甚至掏勾子的把利爪掏入人的后门,多少猎物和人都在狼的偷袭下惨死。 灰狼敏捷的转过身,头埋得很低,对着小鬼呲牙,鼻腔发出愤怒的低吼,就像即将发起攻击的疯狗,要把面前的敌人撕得粉碎。 必须要快,小鬼咬咬牙,把匕首藏在背后。一狼一人以搏命的方式对冲,灰狼依然是高高跃起,小鬼心一横,用左手挡在额前,半蹲下身子,右手的匕首使尽力气往前送,朝着灰狼的腹部猛刺。 左手的血肉在灰狼的爪下翻飞,小鬼不在乎,也不知道疼痛,只要自己刺中狼腹,那是狼崽子最柔弱的地方,皮毛也最薄,自己就一定能杀了它,哪怕废掉一条手臂也在所不惜。 哪知灰狼居然半空中蜷缩身子,后腿的爪子挡在刀锋之下,小鬼暗叫可惜,匕首只是仅仅刺穿了狼的脚掌。 小鬼与人争斗,全无章法,靠的就是一股子狠劲儿,不惜以命搏命,刚才的交锋,在小鬼看来并不划算。 一击分开。 小鬼盯着灰狼,平日里的彪悍展露无遗。狼爪受伤,匕首直接至下而上扎了个血洞,灰狼三足而立,也仍不失凶悍,猩红的眼睛直盯得人发毛。 咳呀呀咳咳,咳咳 咳呀呀咳咳,咳咳 清风吹来凉悠悠,咳咳 汉子伐木上祁山,咳咳 有姑娘在家中坐,咳咳 那知道哥哥的忧和愁,咳咳 转山人本是苦中行,咳咳 回家抱着姑娘亲,咳咳 …… 清泉梗着脖子红着脸,唱起阿虎哥他们巡山的号子,既领又和。原本粗犷男人的吼喊,被清泉中气不足的声音喊得怪模怪样。清泉也管不了这么多,能吸引狼群的注意,给小鬼创造机会,争取时间点燃干草,大家才能活命。 号子声在狼群中炸开了锅,假寐的狼群齐齐站立起来。 “嗷~~呜~”这是头狼愤怒的嚎叫,以最嘹亮的狼嚎回应面前的挑衅。 所有草原灰狼都扬起脖子,争相回应,一时间狼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声音回荡,久久不息。灰狼更用前爪哧哧的刨土,做足冲刺前的准备。 本来跟小鬼缠斗灰狼居然转过身去,回到狼群,离开时的眼神不甘示弱的看向小鬼,满是不屑。 小鬼不敢耽搁,继续猫着身子往外走,接连路过几条灰狼,都对小鬼爱理不理,小鬼越走越快,索性直起身子跑起来,转眼出了狼圈,爬上了北面的山坡。 小鬼心里忿忿不平,难道爷爷的肉就不是肉,娘的!居然连畜生都看不上。 掏出火折子,火急火燎的吹着,“烧死你些个狼崽子!叫你觉得爷爷的肉不香!叫你觉得爷爷的肉不嫩……”点燃一处枯草,小鬼手持燃着的枯草开始以划圆圈的方式游走,四处点火。 地上的枯叶一点就着,慢慢形成火圈,一圈外扩,越来越大,一圈往里收,火焰向山谷中央清泉的所在汇聚。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噼噼啪啪的爆裂火焰,不仅引燃所有枯草,甚至人高青草也在火中炕干,化成新的柴火,熊熊燃烧。小鬼看着越燃越大的火焰,拍着手上了烟灰,嘿嘿傻笑。 “娘的!”清泉看着四周燃起的大火,还有升腾的滚滚浓烟,忍不出骂出粗口。 “小鬼!你个王八蛋!我操你奶奶的,你是想把你泉爷爷也一起火葬了不成!” 小鬼面色尴尬,自己只顾烧狼,忘了留个豁口。 0026 血火盈天 小鬼没有丝毫犹豫,见火势已成,转身回跑,穿过慢慢缩小的火缝,边跑边吼:“小泉子!别愣着~快割草啊!” 清泉见小鬼没有自己逃命,而是急匆匆转身回救,虽然早就料到小鬼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下心里也宽慰不少,能有一个无需防备,可以把后背交出去的朋友,证明自己眼光没错。清泉也知道,眼下,要想不被烧死,必须得在大火烧来之前清理出一块空地,不然非得给烤熟了不可,光是漫天的浓烟就会呛得人喘不过气。 但是清泉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迫近,因为所有的狼都开始躁动不安,在大火的熏烤下缓缓向中圈靠近。 有多少?三五成群,数不过来,少说百头以上,看得清泉头皮真的发麻,只能紧握刀柄,另一手背过去把笑笑掩在身后,小丫头魔怔了一样,两眼空洞,只在清泉的摆布下抓着衣角不放。 小鬼一路狂奔而来,顾不得喘气,拿起匕首,手脚并用玩命的收割清理,不断的把草往外裹。 狼群开始进攻了。 两只灰狼试探性的靠近清泉,一只在前,另一只转悠到清泉身后。 清泉全所未有的凝重,握刀的手使命拽紧,青筋暴起,散开感观,严阵以待。 两狼突至,几乎同时扑向清泉。一刀斜劈,锋利的刀口直接削过前腿和狼身的接缝,毫无阻碍一般,血光飘洒,前狼哀哀低嚎,断腿和灰狼一起跌落。灰狼在痛苦中如陀螺打转。 手上刀花不停,清泉知道前狼只是诱敌,身后的灰狼才致命,身体顺着刀势旋转,刀锋转圈回撩,又飞快的劈向后狼,恰巧后狼刚至,跃过清泉半蹲的头顶,宽大刀口划过狼腹,入肉一尺,横腰开口,狼肚里的器脏和肠子撒了一地,夹杂只消化到一半的食物,花花绿绿。鲜血迸出,溅到清泉已经波澜不惊的脸孔,宛如修罗。 后狼悲呜两声慢慢没了动静。 瞥见满身狼血的清泉,小鬼吃惊,谁能想到平日里斯文少言的清泉会如此暴力冷血,处乱不惊,就像经历过无数场厮杀的狩猎人。那些狩猎人,可不是普通的猎人,而是穿梭在人迹罕至的高山、荒漠等地,他们狩猎的不是普通的猛兽,而是妖兽或灵兽,猎取兽丹,捕捉幼小的灵宠,卖得高价,以此谋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个个彪悍勇猛。 小鬼咬牙坚持,哪怕手脚已经麻木,十指指甲沁血,不能加快速度,用不着狼群收拾,迟早被烧死。枯草和割下的青草在小鬼连捧带推之下快速向外翻飞。 狼族,本是嗜血种族,甚至鲜血更能激起最原始的凶性,哪怕是同类的血。不见退缩,其余的灰狼反像激起狂暴的本性,跺步而来,更多的灰狼有序的包围。 清泉默默数着,“一丈,两丈……”小鬼清理出的空地越来越大。 身转,刀起,又一狼毙命。清泉带着木偶般的笑笑周旋,不时发出致命一击。虽然没有筑基,或者说没有按常理筑基,但是清泉本身神识强大,加之识穴的牢固,眼、手、刀配合得更加圆润,凭借识感的强横,清泉总能险险的避过危险,羚羊挂角,又总能在缝隙中找到狼的弱点,拔刀,收刀,或伤或死,总能收到奇效,毫不拖泥带水。 一只,两只……慢慢,清泉周围横七竖八躺下了好几只狼尸,还不包括受伤退走的。 “快点,再快点!”清泉心里默默祈祷。 连续的逃命,清泉早就透支,要不是自己用刀不在蛮力,走的是轻巧的路子,早就累趴下了。即便如此,体力也在迅速的消耗,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能有如此长久的耐力,已濒临极限。 厮杀继续,加入的狼越来越多,尤其还要保护身后的笑笑,清泉终于有些招架不住,要知道,即使是发狂的狼,骨子里也充满着狡诈,有的佯攻,有的掩护,分工明确的狼群战力远远超过单打独斗的猛虎。这也是为什么狼群永远是草原上霸主的原因。 尖利的狼爪把胸前的衣服撕得破碎不堪,身上屡屡挂彩,虽不致命,但长时间的流血也意味着早晚油尽灯枯。沁出的热血和着狼血,染成血衣,发髻松落,长发垂肩而下,手握血刀,配着坚毅的脸庞,淡漠的眼神,远远看去,不是真正的修罗又是什么。 小鬼却总是被狼群忽视,也正是得益于此,以清泉为圆心,终于被小鬼清理出一个十来丈的空地。这一点,不仅小鬼自己感到意外,连清泉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在生死关头,谁都没有时间多想,活下来才是关键。小鬼能在没受到太大干扰之下,清理出一个众人可以保命的空间,这是意外,也是莫大的惊喜。 一刀当头劈出,一头迎面扑来的灰狼被菜刀生生切进头骨,刀身卡在骨头里,清泉卖力的把刀身从骨肉中拔出,发出咔咔的摩擦声,不及拔出,顷刻之间又一狼扑至,来不及用刀的清泉,只能用手格挡在自己的咽喉前,狼牙咬在手臂,入肉很深,血水从血管钻出,吱吱的沿着灰狼獠牙往外冒,狼嘴不松,想要拼命撕去清泉一条膀子,或者给其他同族创造机会,就算自己死。 周围群狼也终于抓住空隙,准把狼牙送进面前这人的脖子,吮吸最甜的鲜血。 千钧一发,菜刀终于从死狼的头骨正中拔出,刀光闪过,顾不上管终于在疼痛中松开了口的灰狼死是没死,紧接着拉着笑笑就地一滚,险之又险的逃出群狼的包围。 看着因为自己倒地而伺机扑上的狼群,清泉扯着嗓子大吼:“小鬼!点火!快点火~” 0027 乌鸦嘴 小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割草,忘了时间流逝,忘了为什么割草,只是手脚不停,麻木,机械,像着了魔一样。 听到清泉的呼喊才回过神来,赶紧摸出火折子,颤抖着双手,使劲的吹燃,然后点燃身边成堆的草叶,甚至不顾一切的用手拿起燃烧的一撮枯草,不惧火烧,继续将周围一圈累积的枯叶都点燃,眉毛头发被烧得发卷焦臭。 大火熊熊,开始在十丈空地边沿又烧成一个火圈。 清泉把笑笑压在身下,仰面挥舞菜刀,蜷缩双腿抵抗灰狼的偷袭,次次的嘴咬爪抓,连身下的笑笑也不能幸免,伤痕累累。 见火圈已成,小鬼拿起匕首冲入围攻清泉的狼圈,狼群受惊散开,又快速围拢。 有了小鬼的搅合,清泉才有机会起身,小鬼动作若是再慢上一分,恐怕清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两人背靠背把笑笑加在中间,一时僵持。急喘伴着火势呼呼作响,好歹有了片刻的喘息。 出于对火焰天生的恐惧,多数的灰狼没有及时在火圈完全围拢之前进到空地,火缝消失,火圈终于完全成型。没有完全干枯的草烧着时,冒出滚滚浓烟,透过火圈和浓烟,依旧能看见外面隐隐绰绰的奔腾的狼影。 清泉松了一口气,只要干掉眼前这十来头,就能活命,时间推移,在两个火圈之间伺机而动的狼定然会被活活烧死。 察觉到了不妥,狼群首领一声嚎叫,催促狼群越过大火冲入空地,但在几只灰狼被烧得毛发焦臭以后,基于畏火的天性,狼群始终只能隔火观望,呲牙咧嘴高声嚎叫,徒显愤怒而已。 在首领的催促下,本就在火圈内攻击清泉等人的灰狼不再畏首畏尾,齐齐发起攻势,有的高高跃至,有的俯首攻击人腿,前狼受挫后狼又至,人狼混战成一片。 面对灰狼的疯狂,战况惨烈,小鬼的匕首断成两截,手上只留下短短一截,另外一半至狼的下颚穿透而出,扎住狼舌。面对三面围击,手脚并用,甚至用头顶住狼头,再用上的断刀丝丝的切进狼腹,慌乱中,狼爪至上而下,掀去黑铁面具,沿着额头划过左脸,条条翻出白肉的血痕至眼睛延伸到下颚,只差毫厘,一只眼睛就没有了。 杀死一只狼不难,难的是你总会在同时受到其它的狼的攻击而受伤,甚至殒命。 “七头、六头……”清泉在数,压力随着狼数量的减少在减小,身体在极端刺激下的强悍也在慢慢消退,不能松懈,不然最终倒下的是自己,清泉在咬牙坚持,嘴角的鲜血点点溢出。 麻木的劈、削、砍,手臂撕开口子,小腿的一块肉几乎咬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活着。 “三头,两头……”小鬼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 再一头灰狼倒下,周围已经成了炼狱,狼尸都可以堆成小山。 “终于要完了,他妈的!”小鬼突然觉得只想睡觉,躺下,哪怕睡不着,躺着也好,最好连手指头都不要再需要动一下。 “小心!” 听到清泉的疾呼,小鬼也来不及反应,事实上,就算小鬼反应过来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放大的瞳孔中,一只灰狼狰狞的嘴脸扑越而至,越来越近,獠牙露出,歪着脖子张嘴向小鬼的喉咙咬来。 这是狼群的首领!比普通的狼更加魁梧,强壮有力,更容易切断人的喉咙。狼额上,首领独有一撮白毛,显示着它巨大的杀伤力。 “完了。” 小鬼无奈,这狼居然勇猛的穿过火圈,即使那火焰足以烧得它体无完肤,但终究是奔袭而至,小鬼甚至闭上了眼睛,“我要死了,终于……” 千钧一发,清泉用尽力气一拱身,笑笑连着小鬼被推开倒在一旁,举着菜刀迎向首领狼,菜刀几乎完全依靠狼自己的冲击力切中狼脖颈,崩落在地,并不致命。一人一狼滚着一团,灰狼的利爪在清泉的肚腹上抓扯,清泉管不了了,手撑着狼的下颚,张嘴就咬在狼脖子上。原本灰狼的皮肉厚实,人牙肯定撕扯不动,不过清泉恰恰咬在了菜刀切中的伤口上。 牙齿撕磨,顿时一股腥血喷射而出,没有停住,清泉大口的吮吸,就如虎狼咬破猎物的血管,肆意的吞咽鲜血。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大量的狼血下肚,清泉觉得自己的力气居然恢复的几分,时间流逝,身下的灰狼动作减缓,慢慢没有了动静,拍打的四肢也渐渐绷直,只剩下血管咕咕流出的狼血还在继续。 “总算结束了!” 周围的狼已经没有完好的,偶有几只抽搐低吟,也离死不远。唯一一只两条双腿折断的灰狼,满眼死灰,看了一眼众人,没有在发起攻击,只是用前掌拖着重伤的躯体慢慢爬向外围,狼肠外露,一路血迹。声声哀嚎,呼唤同伴,犹如杜鹃啼血。 火圈之外,无数的草原狼在冲天的大火中惨叫,摔倒,打滚,渐渐化着火炎的一部分。 这头狼爬进火焰,慢慢也烧着,即使如此,它也继续前行。 那里,有它的同族。 两个火圈慢慢围拢,火过之处,一片焦黑,无数狼尸在烧烤下,肚腹膨胀而后爆裂开来,血雾撒开,终会化着灰烬回归泥土。空气中,一股子焦臭也好,脂香也好,久久不散。 即便刚才死生相向,看在眼里,清泉也默然。 “把我翻过来,这样躺着怪不舒服。”清泉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靠近过来的笑笑说。 笑笑使出吃奶的力气,小心翼翼的把清泉从狼身上翻下,舒服的一声呻吟,终于让清泉平躺下来,面朝天空。 “呜呜~~”看见清泉被狼爪抓得鲜血淋淋的肚皮,几乎没有一寸完好,千疮百孔,就像再深入一点,肠子就会流出来,笑笑哇的哭了出来,颤抖着双手,胡乱的用破布去堵流血的爪空。“丫头~别哭!死不了。”清泉吃力的对着小女孩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小鬼努力挪动身子,跟清泉并排躺好。听着狼嚎,看着焰火变大又变暗。 “你看,多美!”火光映在天空,染红天色,像生命最绚烂的盛会。 小鬼撇嘴,“屁!你还有力气看风景,傻不傻!” 清泉不言语。 “幸好不是幽夜狼。”小鬼感叹。 看向清泉,清泉用尽最后力气的拳头狠狠的砸在鼻梁上,小鬼鼻头一酸,脑袋偏向一侧,看见,狼!幽夜狼!数也数不清幽夜狼从山坡缓缓而来。刚才的不解迅速变成苦笑。 0028 幽夜狼 天色渐晚,草原的火只剩下星星点点,像是天际落下的种子,染红了晚霞。焦黑的大地上还散发着热气,蒸腾消散,化为虚无,明年的春天,春风和小鸟会带来新生的种子,依靠血腥轮回的土壤,重新生根发芽,然后郁郁葱葱。 漫山遍野的还有一双双蓝幽幽的光亮,就像冰冷的鬼火,忽明忽暗,跳跃着铺天盖地而来。那是幽夜狼嗜人的眼珠子在闪动。 幽夜狼,居于草原深处,是栖息草原名副其实的霸主。到底族群有多庞大,一直无人知晓,遇见过的不是死了就是疯掉,偶有逃脱,也讳莫如深。如今看来,单个的幽夜狼战力就堪称恐怖,此等数以万计的族群规模更是让人生不着起半点侥幸之意。 甚至谣传,幽夜狼根本不是大域的生灵,就像九幽幽灵,恐怖嗜血。却深居草原,豪不张扬,像谜一样在栖息草原隐匿万年。 小鬼确信,那就是幽夜狼,栖息草原死神的象征。 没有哪一种狼如幽夜狼一样全身漆黑,唯独脚掌像踩着四朵云彩,缓缓行来,如天际飘来朵朵乌云;也从来没有哪一种狼永远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像幽夜狼一样冷傲而团结。 小鬼从来没有见过幽夜狼,但他明白,这就是了。 笑笑是个乖巧的丫头,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只是安静的替清泉和小鬼整理好衣物,用清水点点擦去两人脸上的血迹,然后在两人中间躺下,两只小手分别伸出,拉着两个像哥哥一样照顾自己,呵护自己的少年。 这一刻,笑笑也知道,等待的,会是死亡。 狼群从四面翻越而来,就像蚂蚁围向巢穴。没有狼嚎,没有奔跑,像缓缓前行的军队,整齐有序。 清泉实在没有力气言语,此刻,就算自己力气再大十倍百倍也没有用处,就算是有再好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是徒劳。清泉只是想起阿楚,胖子和王婆,还有安安静静的清泉镇。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享受一分美好,一分安宁。 小鬼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乌鸦嘴,就怕是传说中窥天道的卜天师也未必比跟自己一样言之必中。除了无奈和愧疚,小鬼张着嘴巴,也实在是没了言语。死了好,死了清净,自己多少次早就该死了,从生来被弃在野山坡,活到今天已经赚了。小鬼想到自己落魄过,也算风光过,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死在那个鱼市坊的小山坡。 狼群慢慢围住了三人,也许在它们的眼中,眼前三个将死之人,实在不够自己饱餐一顿,也提不起一点点争斗的兴趣。 一声狼嚎响起,声震苍穹,让人从心底泛起无力的恐惧,狼群快速的闪出一条通路,齐齐伏地,通道的那头一头足足是普通幽夜狼个头两倍的狼影缓缓走来。 幽夜狼王,号令万狼。 在狼族这个等级森严的族群中,狼王拥有绝对的权威。穿过狼群让开的通道,狼王额头上一团血红的云朵式样的毛发,就像耀眼的皇冠,一路走来,好比是人类的帝王巡视自己的子民。 传说,每一头狼王不仅血统高贵,而且都浴血而生,需要从小离开狼群独自厮杀,直到成年返回族群,还要与族中最强大的雄狼战斗,最后在狼神殿传承狼祖的意志,用强悍的战力和卓绝的智慧引领狼群繁衍生息。 狼王走近,清泉可以感受到那股傲然地气息,就像狼王发怒,整个山河都会为之震动。凌厉的煞气,清泉敢说,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人类的强者能散发如此强烈的气势,就算边城那晚遇袭,那凌厉的杀意也远不能比,幽夜狼是灵兽,不是普通的猛兽,这头狼王到底何种境界,清泉不得而知。 泛起深深的无力感,蝼蚁之于大象,面前的狼王要杀死自己,实在是动动指头的事。 “你爷爷的的肉臭,别吃完,给我留点,好歹有个尸身。”小鬼对着天说。 清泉想笑,肚皮上伤口扯得生疼。去求一头畜生,也得它听得懂才行,何况自己杀了这么狼崽子,狼王吃了肉能吐出一小块骨头都算是仁慈。清泉只是用手摸向挂在腰间的乾坤袋,那里面有阿楚缝的小褂,有胖子送的美酒,有……还有清泉自己缝上的一片榕树叶。 身上的毛发如夜一般漆黑油亮,狼王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瞟过小鬼和清泉一眼,灼灼看着笑笑。再一声狼嚎低吟,锋利的獠牙泛起幽光,狼王张嘴咬向笑笑,小丫头面色沉静,在他眼里,仿佛看到的不是狼王的可怖,而是阿爹凑到面前慈祥的脸,狼嚎是阿爹对自己的呼唤,阿爹说,“丫头,别怕!爹爹陪你~~爹爹一直陪着你~~” 狼牙咬下,却没有咬在笑笑的脖子,清泉用力的翻身,把笑笑压在自己身下,清泉想,“反正要死,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丫头,清泉哥没了力气再保护你了。” 狼牙咬在清泉的右锁骨,清泉甚至不再知道疼痛,清泉只是温柔了看了一眼已经迷茫的笑笑,缓慢的闭上了双眼。 就如等待命运裁决的闸刀,哪怕是一瞬,也痛苦漫长,可清泉等了半天,确信不是自己的臆想,但是想象中的撕扯和更加愤怒的生吞活剥却迟迟没有到来。 狼王吸吮了两口鲜血,满眼狐疑,居然松开了嘴,凑近鼻子在清泉脸上嗅,觉得不可思议一般,又用舌头舔取了几滴新鲜血液,仿佛想要进一步确定这血是清泉所留还是打斗所沾染上的。 突然,狼王又一次张大狼嘴刺进清泉脖子上的动脉,清泉想,该来了,躲不过。 但狼王的眼眸里分明早已没有丝毫的血腥和暴力,深深的眷恋逐渐取代疑惑,那眼神,就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小鬼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至少在清泉断气之前,先死的应该是自己,伸手握向断刃,稍一用力,身体扯动带着咳嗽,吐出一口鲜血,清泉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按住小鬼,示意他别动。 没有从血管里迸出鲜血,而是一股淡淡的白气涌入血管,又顺着血管流经全身,最后汇聚在清泉的心脏。清泉残破的身体快速的吸收狼王血气精华,满身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结痂,肚腹的血洞血肉翻滚,转眼间就从新黏合。甚至,清泉感觉在这源源不断不明之气的滋润之下,自己的修行也一日千里,被迫运转长生诀,从最开始的筑神识,到神识穴窍饱满,再到血气开始逸散至皮肤,眨眼之间,血痂脱落,瘢痕变浅,化着血印,血印又慢慢消失。 宛若初生,每一寸的肌肤看起来都红润细嫩,实际上却韧性坚硬,清泉知道,自己开始筑基发肤。不止如此,多余的血气精华,又快速的蔓延向皮下的血肉。 筑基二品!清泉看着面前的狼王,彻底的迷惑了。 “嗷呜~~~”,狼王昂首对着夜空的满月,一声撕碎夜幕的嚎叫,一时之间,万狼响应,整齐的狼嚎,声震万里,直冲云霄,像是要撕裂这天地,开启一扇通往九幽的大门。 0029 慧痴和尚 小鬼把玩着手上的半截刀刃,乘清泉没注意,锋利的刀刃快速的割在清泉的小臂上,刀刃划在皮肤,就像陷入弹性和韧性十足的厚厚的蛮牛皮,小鬼使劲割,皮肤也不见割裂,只是皮肤下的肌肉出现血印,也就是说刀刃割开了下面的血肉却没割开面上的皮肤。 “见鬼了!你小子就是怪胎。”小鬼不满的把手上的断刃扔得老远,实在想不通,清泉只是筑基二品就如此强悍。自己亲手宰了的二世祖肖文宇与之相比也差得老远。事实上,别说筑基,就算开府,甚至修为更深也未见得有清泉一样完美的筑基于肤。 修仙者,最大的弱点就是自己的身体,毕竟是血肉之躯,不能与妖兽一样天生体质强横。当然修仙者之中,也有炼体一脉,专心致力于提高身体的强度和防御,但那需要专门的炼体功法或者取天材地宝淬炼自身,且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清泉只是无奈的笑笑,自己的情况自己也不了解,能迈过筑基一品,开始着手下一阶段的筑基总不会是坏事,可被小鬼看在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不理小鬼的郁闷,“笑笑,累了没有?咱们就在前面歇歇吧。大黑!”清泉对小丫头满是溺爱,或许从一开始就把这可怜的小女孩当着妹妹一样看待。 “嗯!”笑笑甜甜的笑笑。 幽夜狼王就像能听懂人语,乖巧的伏下身子,清泉抬脚缓步从狼背上下来,拍拍狼王的头,舒展舒展身姿,这不用自己一双酸痛的伤腿赶路,着实轻松了不少。 像受到主人的嘉奖,狼王像一只小狗一样欢快的在清泉身边雀跃,一会儿嗅嗅裤腿,一会儿舔舔手掌,全无狼王的威严和觉悟。小鬼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只真正家犬,即使是也是一只发起怒来,能撕天裂地的家犬。 清泉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可从来没有见过幽夜狼王,更不要说一只狼和人会血脉相通的蠢话。但是不只是狼王对自己亲近,就连清泉自己也对幽夜狼有了几分说不明白得感情,并且很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几天的相处,更像根植于血脉灵魂。 九死一生,总算是活了下来,而且清泉的收获还不小,反正也探究不出什么缘由,清泉也暂且安下心来。几日的赶路,也轻松到了极点,像极了几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要不是小鬼和笑笑的伤势还没有痊愈,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几人血战群狼的惨烈。 当然,如果有人看见,几个少年郎骑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夜狼穿从栖息草原深处一路朝着白城行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生起火堆,已经有狼捕来猎物,小鬼想起自己当初发了疯一样刨兔子窝,现在嘴皮都不用动,一只肥美的黄羊就被幽夜狼叼了过来,心里很不是味儿。 待到黄羊烤得香气四溢,清泉撕下一条羊后腿喂到狼王嘴里,算是犒劳,众人各自开始享用美味。看着身旁的两人和不远处也啃食着羊肉羊骨的几头幽夜狼,清泉有一口没一口嚼起手中的羊腿,一时猜想连连。 “几位施主!小僧有礼了。” 清泉早就看见远远走来的和尚,兴许是烤黄羊的香味飘散得太远,引来了这个酒肉和尚。这和尚长年龄不大,却是肥头大耳,手持念珠,身穿纳衣。本来一副憨厚纯善,偏偏坏在了那双贼贼的鼠眼上。 归禅宗是大域四大擎天柱之一,其下分支众多,有尝尽人间疾苦的苦行僧,也有夸夸其谈的酒肉和尚。况且归禅宗之外不知道有多少野僧野庙,在泰阴郡遇见一两个僧人,也算稀疏平常之事。况且此处已是栖息草原的边沿,所遇过的行人也不少。 清泉从来就对这种蛊惑人心,骗取信念的秃子印象不好,也不搭理。小鬼面色冰冷,连打招呼都欠奉,开玩笑,自己的羊肉都不够,大部分都被清泉喂了幽夜狼,自己可得抓紧。至于笑笑,那更是唯清泉马首是瞻,做出很认真的啃羊腿的姿态。 小和尚很是尴尬,师傅说不把大域转一遍就不要回宗门,这一路走来,囊中羞涩,没少受人白眼。 讪讪一笑,小和尚继续开口,道:“几位小施主,小僧途经此地去往白城,连日赶路,所带干粮早已吃完,特向几位好心人化个缘。”想自己堂堂开府圆满,居然屡屡向凡夫俗子张口乞求,小和尚心里也不是味,师傅说,这也算体味人生百态,小和尚也不敢反驳。 “哦!和尚也吃肉?”清泉嘴角上扬,心中冷笑。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这话意思就是我吃得别人吃不得,我乃是得道高僧可吃,别人学我吃了就得堕入魔门外道。 “哈哈~你一个小野和尚,居然大言不惭,真当自己是得道高僧!” 小和尚也不恼,微微一笑,“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清泉觉得有趣,这和尚歪理还一套一套。 做了个随意的手势,小和尚很厚脸皮的自己取来树枝做成的烤架上的羊肉,大口吞咽起来。那副吃相,跟得到高僧是边都挨不上,看得连笑笑都直瘪嘴。 “好香的黄羊,如此美味若能配上几口烈酒才叫过瘾。”边说眼咕噜边朝小鬼的酒壶打量。小鬼不也多说,只是把腰间拴住酒壶的带子又打了个结。看得本以为小鬼会解下酒壶的和尚一整失望。 果然是个酒肉和尚,清泉心想。 小和尚随手扔出羊骨,想喂身后的几条大狗,仔细一看,吓得手脚哆嗦,再揉揉眼睛,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大狗,幽夜狼!绝对没有错,出门前,师傅特意交代,大域的几处险地不要乱闯,其中之一就是不要招惹栖息草原深处的幽夜狼。 理都没有理会满眼诧异的秃子,狼王摇着尾巴走向清泉,打算继续讨要美味,一条羊腿可填不饱狼王的胃。 我的天!看着站立起来跟自己一样高的幽夜狼,小和尚如遭雷劈,这是幽夜狼王!什么时候这草原霸主变得遍地都是了?再细细打量清泉三人,越看越觉得不是寻常少年,破烂的衣服,洗之未褪的血腥味,让小和尚联想到几日前传来的白城的惨案。 “这…这……”小和尚支支吾吾。 “家犬而已,大师不用大惊小怪!”清泉咧嘴一笑,继续为狼王割下一块羊腹的肥肉,一举一动,和尚都觉得无比狰狞。 小鬼取下自己的面具,一脸的瘢痕难看得小和尚差点把吃下去的肉都倒腾出来,小鬼咧着嘴,冲着和尚做出用剑抹脖子的手势,说:“笑笑!想不想吃秃子肉?哥哥保证你满意。嘿嘿。” 笑笑摇摇头,“不要!九儿哥哥上次也这么说。” 上次?丁点大的丫头可不会骗人,这话听在和尚耳里,感觉四周阴风阵阵,如坠鬼窟。“小僧肉臭!不好吃!吃不得!”和尚连连摆手。 小鬼翻过白眼,居然有人跟自己比肉臭。 “倒是小僧莽撞了,小僧法号慧痴,多谢几位施主施舍,来日必为几位日夜诵经祈福,今日还有要事,就此告辞。”说完,灰溜溜的走了,连头都不敢回。小和尚可不是傻子,把狼王当家犬,而且明显对自己不待见,不遛难道等死。 清泉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小和尚,心中好笑。 他不知道“智慧清静,道德圆明。真如性海,寂照普通……”。慧字辈的法号,那是归禅宗第二代弟子,最小的只怕也是万年以前的老怪物,现在居然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和尚叫“慧痴”。 “慧痴!会吃!这名字起得好!”看着小和尚渐渐远去的背影,小鬼说。 0030 白城 “去吧!草原才是你驰骋的地方,才是你的家!“清泉对着狼王轻声细语。狼王却是不肯,只是围着清泉的裤脚打转。清泉用脚轻轻的踢在狼王的身上,狼王不躲避,只是委屈的看着清泉,就像是不解的孩子,狼眼里竟然有泪光闪烁。 “哎!”清泉用手环抱狼首,将脸贴上去,狼王用舌头细细的舔在清泉的脸颊上,呜呜在耳边低鸣。清泉也不舍,对着狼王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狼王就像听得懂,用爪子轻点清泉的额头,然后转身跑开,几步一回头,慢慢越奔跑越快,消失在草原深处。 良久,清泉收回目光,虽然不舍,也不愿它们混杂入人类的城市。看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小鬼和笑笑,“走吧!” 转过身来,清泉迈步而出,前方,一座白色城池遥遥在望。 白城,取周边白石山白石头所筑,白石头通体乳白色,质地坚硬。大央十郡,泰阴郡最北,也最为闭塞,即使如此,白城作为郡城,也非区区边城所能比拟。 白城依山而建,虽不是什么高山,说土丘也差不太远,但仍让建筑显得重重叠叠,错落有致,配上白色外观,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宛如圣城。尤其站在远处观望,在蓝的天,白的云,绵绵草原延伸之下,更是让初临此地之人大为惊叹。 相传,白城是一座残城,一座望乡之城,诛仙之战,无数家眷等候归家之人凯旋之地。最终等来的是却是兵临城下的灭顶之灾,万年过去,故人不在,白城却在栖息繁衍之中重新有了生气。看不见了当初的血流成河,山河残破。 诛仙之战,破碎了仙域,修者万不存一,九分天下陨一,断一,分七。陨的是修仙者的圣地--仙域,断的九幽黄泉域,剩下的七域被无边的无尽海之水分割,不再互通。而大央国所在的大域,乃是剩下七域之一的北冥域。 北冥,即为北方的大海。传说北海无边无际,水深而黑;是传说中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在世界最北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本就是神兽鲲鹏栖息之地,诛仙之战,陨落的又岂止是仙人。就算是北冥域也只是天地破碎漂浮而来的一小块旧土。如今的鲲鹏巨兽早就不见了子孙遗留,即便有也不过是有几丝鲲鹏血脉的异兽。 这些历史和天下大势,不是清泉的眼界所能知晓,不过今日的白城,却又是一番满城白幡,遍地黄纸的景象,仿佛再现了当年的凄凉。入了城门行走在城中的白石路,清泉三人莫不惊异莫名,一打听才知,白城郡守南傲一家除去幼女南凤语外出访亲晚归外,整整三百二十七口人,被人一夜之间屠杀了个精光,手法残忍,齐齐被人挂尸在那郡城府门口。南傲勤政爱民,口碑极佳,一时满城悲愤,披麻戴孝举城服丧。惨案至今方过三日,整座白城显得空前的冷清压抑,一番打听,清泉才明白所见一幕幕究竟是何原因。 举城服丧七日,今日方才第五天。 “死了个郡守而已,又不是你来福客栈死了自家老爹,哭丧着脸守劳什子孝!” “嘘~几位客官定是外乡人,切不要乱说。”上酒菜的伙计一边掺酒一边小声提醒。 “难道不是?这天下的官,哪个不是贪赃枉法收刮民脂民膏,人都死了,你等还怕个球!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封了你家客栈不成?”几个粗大汉子不屑,走南闯北,自己什么郡守王爷都见过,哪个也不是什么好鸟。 伙计正色道,“这,几位客官就有所不知了,南郡守是出了名的父母官,不只是清贫不贪,而且勤政爱民,想这白城,受其恩惠者比比皆是,”压低声音又说:“就算咱们来福客栈的东家,早年也受南郡守援手才有了今日一番家业,看几位也只是有口无心,不过在这白城,还是不要说南郡守的不是才好。”伙计善意的提醒。 几个汉子对视了一眼,心想,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差了,莫非这南傲当真是深得白城人的爱戴,环顾客栈,周围的邻桌的食客大多有意无意的看过来,眼神多有不善。 “哼!”汉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再言语,专心吃着酒菜。 清泉三人选了个安静的角落落座,这白城的诡异,龙蛇混杂的客栈倒是最好的打听途径。 “哎!可怜南家整整三百二十七口人啊!老天不开眼,竟然不明不白就没了!”一位儒生说到。 “谁说不是!老汉我活了七十几岁了,历经五任郡守,就数南郡守最为配得上郡守之名,可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汉说着,面色悲愤,满是皱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一时,客栈的唉声叹气,无不为南家的遭遇扼腕。 “不是说十三殿下牧守泰阴么?出了这档子事,咋就没人出来给一个说法,还一个公道?”有人不解问道。 此言一出,一时间客栈里众人没了言语,齐齐摇头。 “哼!你们怕说,我可不怕,我李二本事不大,受过郡守爷恩惠,这辈子也不敢忘。”一已经有一点点微醉的男子高声说道。不顾同桌酒友的阻拦,“拉我干啥!难道我说得不对?那劳什子十三殿下,害死了南郡守一家,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还……”话没说完,被同桌强行拉下嘀嘀咕咕,声音渐次小了。 看来白城的事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水也更深。五行宗选拔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守影响,清泉边吃边想着。 “这事我也听说了,十三殿下干什么不好,非要去看什么殷家老宅子!”客栈里小声议论的声音又多了起来。 “什么?那地方也敢去,听说十几年前就几个修仙大能进去了也没能出来。再说了,多少年了,那宅子哪怕有宝贝也早就被人取走了,哪还留得到现在!” “谁说不是,这么说来那个狗屁十三殿下还算命大,死在里面不是就没这一档子事了,哎~白白连累了郡守一家子。” “屁~我倒是听说姓秦的在宅子门口就吓得流了黄尿,给他一万个胆子,只怕也不敢进阴宅……” 清泉听着私下的议论,也不知真假,白城,南家,十三皇子,还有什么殷家老宅,种种小道消息,张家长李家短,都当着趣事伴着酒水喝下了肚皮。 0031 殷家老宅 “几位真是有缘,未曾想在白城,小僧也能有幸再见到几位侠肝义胆的少侠!佛曰:缘分啊!”四下里没有了空位,慧痴和尚环顾了一大圈,远远看见清泉三人,就着面熟,厚着脸皮跑来拼桌,贼头贼脑的热情招呼,表现得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完全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小鬼鼻腔一声冷哼,赶情只要是有吃食,这和尚准能来得刚刚好,吃干抹尽,丢下一句“阿弥陀佛”就溜了,小鬼自然没给和尚好脸色看。 清泉也是稍微诧异,也没想到这野和尚不仅到了白城,居然还有胆子找上自己,而且还公开的要喝酒吃肉,这脸皮儿,得多厚才够啊! “伙计,再来两斤上好的牛肉,两碟蚕香豆,一坛好酒!”说得脸上的肥肉一整晃悠,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和尚看这行情,知道要吃白食是行不通了,“我请!我请。”慧痴赶紧挑明了自个儿请客,否则被人赶走还真不下台,猥琐的陪着笑脸。 “好勒~” 清泉看着面前自来熟的和尚,倒也不在意,“小和尚,这白城近日可不太平,今天这么阔绰,莫不是发了横财?”和尚好巧不巧在这白城透着怪异。 “诶~切勿乱言,小僧可不是图人钱财之辈。再者说来,钱财本是身外物,空污了修行,今日千金只管用,明日化缘明日早。”摆摆手,慧痴警惕的看看周围,朗声说到,他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的钱财来路跟郡守府的祸事扯上关联。 酒食上齐,和尚客气两句后,旁若无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起来,就像个毫无心机的酒肉和尚。 一时无话,和尚吃了个饱,总算开口,“我看几位也不是一般人,最近这白城还真是不太平,没有要事的话,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慧痴说得极其认真,这几日就慧痴的了解,白城的事还真不简单,郡守府的惨案,众说纷纭,但以小和尚来看,这行凶的手法透着一股子邪气,自己也看不通透。 何况,最近白城出了个“风花雪月”,说起这风花雪月,乃是四个修者的雅号,修仙界最近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作恶不断,死在四人手上的仙门子弟就不下百人,更不要说凡人百姓,没想能逃过重重围杀,躲在了这偏僻的大央白城。这自诩风花雪月的四个混蛋,别的本事不算太高,但是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哦~小和尚看来你整日吃这百家饭,小道消息倒是知道的不少,说来听听?”清泉也想透过和尚的嘴打听打听消息,有意无意讽刺这和尚成天乞讨要饭。 “呵呵~”小和尚夹起一粒蚕香豆,送入嘴里,嚼得嘎嘣脆,这蚕香豆外观生得像吐丝的桑蚕,吃起来清脆可口,是上好的下酒菜。“不可说,不能说~”慧痴故作高深的摇摇头。 “切!”对于慧痴的故作,小鬼很不乐意,恨不得吐这秃子一脸口水。 稍稍思索,慧痴道:“要解开谜局,须得去一趟殷家老宅子,几位可敢?”慧痴心里也打着小九九,笑笑这个小丫头还好说,小鬼也就顶多有一股子狠劲,倒是面前这个沉稳的清瘦少年,虽说刚刚筑基二品,但总让人看不深浅,联想到前几日身边跟随的幽夜狼王,想来定然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去探殷家老宅,身边多一两个帮手,自己的底气倒是能多上两分,迫不得已,逃跑时还有人垫背不是。 “殷家老宅子?”清泉也在权衡,离五行宗集合选拔弟子还半月有余,这古里古怪的殷家老宅,去看看也该无妨,清泉盘算着,但是以自己的身手,若是真有危险,此去必不会无惊无险。 “几位可能不知,但小僧得来的消息可是说这殷家老宅子可是有大宝贝。”慧痴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宝贝?”清泉追问。自己的修行,这速度可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要想尽快开府,没有机缘是很难,清泉为这事也是苦恼不已。 “不知道。”和尚继续吃肉。 清泉怀疑的看着慧痴,似乎想要从这和尚的眼睛里看出点端倪。直觉告诉自己这秃子肯定没说实话。 “我是真不知道!”慧痴摊开双手,一脸无奈。“若是没有宝贝,那么多修者拼了命往里钻岂不是吃饱了撑着!” 清泉也不在再问,萍水相逢,就算着和尚说的是真的,也不可能和盘托出。 慧痴看出清泉已经有了几分心动,也不再相劝,只是招呼三人喝酒吃肉。暗里,席间无话,各自若有所思。 ……………………………………………………………………………….. 殷家老宅前。 清泉将笑笑留在客栈,终究还是决定跟和尚闯上一趟,富贵险中求。不过始终留了个心眼。细细打量这传闻中的老宅子,虽然没有建在白城之外,但是所在之处也是方圆两里之内没有其它任何建筑,在这寸土寸金的白城,可以想象,这老宅子一定是凶名在外。 其实按清泉打听,殷家老宅倒不是说像以讹传讹的那样,什么一到夜里就阴风阵阵,偶尔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相反,除了显得破败一点,跟普通的宅子并无两样。不过进入到宅子里的人,在没有出来倒是真的。 这世界真有鬼么?既然有仙,想来鬼也是有的,不过所谓的厉鬼应该是没有办**回的灵魂所化,有残魂意志执念深沉,久久不坠九幽罢了。 “怕了?”慧痴看着迟迟不愿进入的清泉和小鬼,颇有嘲弄之意。 “哼!小爷就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用不着你个酒肉和尚激将。”小鬼不屑的瘪瘪嘴。只是站在清泉身边,进与不进,小鬼懒得操心,都看清泉的。 清泉只是笑笑,慧痴的算盘他心里都清楚。深深的看了小和尚一眼,看得慧痴心里有点发毛。清泉率先走近宅门,却又在门前枯死的槐树下驻足观看。几人合包的大槐树,早成枯木,徒剩主干和几根大的枝桠,即便如此,想来当年也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而今只剩下一堆斑白朽木,供蛇蚁为家。 哀叹一声,用手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清泉举步走了进去。 “吱~”的一声,落下阵阵白灰,这门也被虫蚁啃食得厉害,枯死槐树上停留的乌鸦受到惊扰,“哇~”的一声厉叫,振翅高飞,化成黑点,转眼消失在天边。 小鬼紧跟而入。 慧痴和尚心想,倒是小看了这两个少年,要知道,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进了殷家老宅还能出去的人,自己心里都有几分打鼓,莫非自己堂堂开府圆满,胆子还不及两个半大少年郎?那还修什么仙,追劳什子天道? 慧痴坚定了信念,昂首阔步而入。 0032 枯井 清泉拍拍衣服褂子上的白灰,印入眼里的是一间小院,正当中应该是主人用于会客的厅堂,想来起居书房应该要穿过厅堂再向后走,前厅的院子早已破败,当年也应该雅致得紧,多年的荒废,早只是剩下残痕,满院子里,长满了生命力顽强的黄白小花,铺天盖地,杂乱的掩盖了一切。 石墙瓦梁都会在时间得侵蚀下化为尘土,唯独是这开花落子,又发芽生长的无名小花能周而复始,这里俨然被装扮成花的海洋,就不知这种花本是当年宅子的主人刻意栽种还是自发生长。整个小院目之所及,都被柔柔小花占领,覆盖了围墙,遮掩了小径,进而爬上窗棂,直要漫过屋顶,即使初秋,也不见半分衰败。 古朴安宁,曲径通幽,跟传说中有来无回的凶宅毫不沾边。 清泉一路踏着花径前行,三人不敢大意,缓缓而行,似乎有些不忍心踏碎这份安宁,也不忍心将盛开得绚烂的花朵踩在脚下。 一路而来,正厅门前,书有“耕读传家”四字的牌匾歪歪斜斜的吊在头顶,右侧的铆钉已锈,竖直垂下,虽然摇摇欲坠,却像是在给人讲述当年殷家主人平淡而画意的生活。清泉能想象,当年的殷家主人一定喜爱在芬芳的院子里读书、种地、喝茶、打盹。物是人非,就连这老宅子也仿佛一阵风就会化为尘土。 正厅的大门始终开启,不及喟叹,清泉举步跨过门槛,厅室里的光线倒不显得阴沉暗淡,屋顶上破损的沟瓦,让一束束阳光径直穿过,稍有空气流动,满屋子的尘埃在光柱下腾挪回转。果不出所料,整间较为宽敞的正厅,极其俭朴,中央一张矮桌,随意铺放了几个蒲团,桌上摆放了几只小碗和一个酒坛,没有屏风,三面墙壁都满是书卷架,只是上面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后人窃走还是屋主人收走。墙壁上也没有画卷笔书,两三件蓑衣并排挂着。让人猜测也屋主人要么是清贫人家,要么就是勘破尘世,归隐于此。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小鬼指着矮桌上的几只破碗问慧痴。 “这个……这个小僧也只是听说,说不定里间别有洞天,这些都是障眼法,又说不得这些个简陋之物就是了不起的宝贝。”慧痴有点拿不准,估计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偌大名声的殷家老宅,会是这么一副光景,但又拉不下面子。 “你看!你看这酒坛,我看就不错。”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慧痴上前想要拿起酒坛敲打看看,话音未落,慧痴抓住的酒坛把儿就在手里化得粉碎,稍一震荡,整只酒坛就瓦解风化为一堆尘土。慧痴直愣愣看着手上化为乌有的酒坛,不禁苦笑,连再狡辩的心思都没有了。 或许是经历的岁月太久,这屋子里的物件早就化为灰烬,只要外力触动,就会虚无。小鬼不信,想要再看看那几只小碗,清泉轻轻摇头,实在是不忍心在去破坏殷家主人遗留的物件,清泉没有多说,穿厅而过,后面应该是屋主人起居小院,小鬼紧随其后,慧痴拍拍手上的尘土,念了句阿弥陀佛,也跟了来。 老宅后院,也老旧得厉害,不过地上铺满的青石板,杂草只在石板的缝隙中生长,让后院敞亮得多,清泉看过去,对面有一件厢房,想来是屋主人的卧房,左边是一间草棚,顶早就没了,里面有几把农具,紧挨着是一口水井,右边应该是厨房了,后院的中央用石材做成了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墩,吹去石桌上的厚厚灰尘,是刻画在石桌上的一副棋盘,却不见了棋子。 三人都细细打量一圈,“秃子!后院的宝贝在哪里?”小鬼又向慧痴发难。 “莫急莫急!宝贝有是有的,不可能放在面前,再说了有缘者得之,看不见,说明你我无缘。”慧痴笑着辩解。 “哼!”小鬼不再瞎扯,眼珠子四下搜寻。 清泉想想说:“小和尚说得有道理,如果真那么好找,这里的好东西早就被拿光了。”清泉还有半句没有说,那就是自己担心的不是有没有宝贝,即使有,自己怎么出去,要知道这殷家老宅从来都是进得出不得,那些进来的人又在哪里?现在这里的种种迹象都再平常无异,反而是最诡异的地方。 院子里三人仔细搜查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都将目光投向那一件厢房。清泉正准备推门而入,“这井有问题!”慧痴对着二人说。 三人迅速围着水井,只见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侧耳倾听也不闻水声,清泉疑惑,“和尚?恐怕只是口普通的枯井,有何问题?”小鬼也一脸不解的看着慧痴。 慧痴摇摇头,“你们看井口!” 小鬼不解,用手敲打敲打井口的堆砌的大石,“没问题啊?”仍是不解。 清泉走近用手指轻轻拂井石,看看指尖,“没有灰尘!” 慧痴点点头,三人心里顿生恐惧。要知道这殷家老宅所有的物件建筑全部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唯独这里,光滑干净得很,莫非这枯井口,是什么人或东西长期的出入口。 “咚~~”鬼直接扔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声音悠长,没有水花说明早就干枯,但那声音又不像是坠落在泥土或者石块上,声音很柔和,反而像是扔在了一团棉花上。清泉皱起了眉头。 “和尚,你这么本事,下去看看就行了?”小鬼喜欢跟慧痴抬杠,见慧痴拨弄着念珠,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忍不住说话讽刺慧痴。 “我~我倒是想,我这样下不去!”慧痴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边拍肚皮边叹气。 清泉看看膀大腰圆的慧痴,觉得好笑,估计慧痴下到半道,就得卡住,到时候不上不下就麻烦了。刚想自己去探探究竟,小鬼一把拉住,“我去吧!你死了,我他娘的还欠你几条命,找谁还去?” “况且,要是真有鬼,估计也不能比我丑了,谁吓谁还不一定。” 清泉看了看小鬼不再多说,拍拍肩膀,示意小鬼小心。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火把和绳子,笑嘻嘻的捧在手里,鼓励的看着小鬼。 “你个死秃子!”小鬼骂骂咧咧的接过,也不废话,慢慢下到井里。 清泉始终关注着下落的小鬼,井底很深,从上面看,火把的光亮渐渐变小,直至消失,还好,长绳的拉扯还在,小鬼应该无恙。 两人大概等了小半个时辰,井底有声音传来,回声太大,嗡嗡作响,清泉听不清楚小鬼在喊什么。出声询问也不见回答,想必井下的小鬼一样听不真切。看见拴在石柱上的绳子猛烈扯动,清泉唤过慧痴,两人使劲的拉,希望小鬼不要出事才好。 “小鬼!”快要到井口时,清泉看见拴在头上的小鬼没有了回应,像是已经晕了过去,索性伸手去拽,咬牙发力,终于把小鬼拽上井来,不及细看,就知道小鬼已经没有了气息,浑身像是骨骼尽碎,黑色劲装全是暗红的血迹。甚至一张脸上已经烂的面目全非。 “这~这~~”慧痴指着小鬼的尸体,不敢相信。 0034 幻心镜 清泉猛然想起,“你说进到此间,必入幻境?” “是啊!怎么了?” 清泉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如此,自己面对的一切不也是幻境麽,难道面前的陈设,包括殷小婉这个女鬼都是自己想象的?这幻境能不自不觉把人给陷进去,实在是让人防不甚防。 揉揉眼睛,清泉坚守心神,“这么说来,你也是幻境所生?” “哦!不是,原来你担心这个。”殷小婉莞尔一笑,虽然年岁久远了点,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我就细致给你说说。” 清泉静下心来,听殷小婉慢慢道来。 “这宅子有多少年,我是不知道了,很久以前我还是一缕残念,所以说,说我是魂魄也不对,可能是谁留下的一丝执念,也可能是谁死去后未完全消散的残魂,总之不完整。这些都是老槐树告诉我的。”也许是想到槐树已枯,殷小婉心下悲戚,面色阴郁,顿了顿继续说,“后来的几千年,我就在这宅子里游荡,毫无意识,这里有老槐树的加持,我出不去,外人也难以进来,即便是进来了,也会被困在这屋主人的幻阵之中,活活困死。外面枯井里的尸骨你也看见了,全部困死于幻境,不是为我所杀,我只是不想这些贪心的家伙死后脏了这里,就都移进了井中。” “那哪几具新尸又作何解释?”清泉询问。 “几个道行浅薄的人而已,大概是几日前,闯入幻境,心生贪念,自相残杀,不关我事。也是因为老槐树死了,这里的幻阵只残留下少许威能,不然他们连大门都进步了。还有你的那个朋友也不可能轻松破阵,这里埋骨的大能不是你能想象的。可惜……” “可惜什么?”清泉不解。 “可惜这里的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包括我自己。没有了老槐树,这里的一切也就成了无根浮萍,早晚会化为尘土……” 清泉能够理解,殷小婉千年未出宅门一步,想必是有了感情,这屋子里的一草一木毁去,都难免哀怨。 “你别打断,几日前那几人与我无关!”殷小婉嗔怪。 “大概千年前,我开始有了意识,也开始思索我是谁,看似最简单不过的问题,我用了足足百年,才记起,我叫殷小婉,应该说她叫殷小婉,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明白的!或许她已经不在了,或许还活着,不过却多出另外一个你。” “对!千年前,老槐树开始枯萎,慢慢这宅子的加持消失,没有老槐树的灵力,这里的一切早就该没有了,如今……” 清泉没有接话,这花开花落,缘起缘灭,本就是天道,自己又能如何,谁人千万年后不是一堆枯骨。 “我不想死,说死也不对,应该说我不想消亡,我不能连她是谁也不知道,我想为自己活着,成为自己,但是,我的魂体也坚持不久了,再有上几年,可能就化为烟尘了。”说着,殷小婉用手轻轻拂过清泉的脸颊,只觉得有一股幽幽气息,殷小婉的手直接穿清泉的脸而过,清泉知晓,殷小婉的魂体已经在溃散的边缘,开始化为虚影。 心里一声叹息,清泉问:“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他们进入了幻境,而我没有?” “呃!我说了,这点我还是能办到,稍稍控制幻阵阵心,你就能见到我,别忘了,我在这里待了不知多少年,说不定还是这里的主人。”殷小婉笑着说。 “为什么?” “你的神魂比他们强大,不止是强大一点点,不过这不是我不用幻境的原因,其实你我现在也是身处幻境,不过这只是我自己幻化的香闺而已,别无它用,虽然种种变故,现在幻阵的威能远远不比当年,不过要困死你也是小事一桩,你信吗?” “信!”事实上,清泉从来不觉得自己一个筑基二品又多大的能耐。 “你的朋友快要坚持不住了,需要我帮忙吗?”殷小婉调皮的笑笑。 “有劳!”清泉拱手相请,自己差点忘了小鬼还困在幻境之中。 殷小婉也不多话,伸手点了点铜镜,小鬼就出现在清泉面前,清泉立即上前查看,只见小鬼双手紧握,牙根紧咬,又似还未清醒,不免担心。 “没事,他只是睡者了,相信醒来,道心会坚定不少,不过如是再晚上片刻就会崩溃失心。” “多谢姑娘!”清泉觉得不管怎样,确是人家出手相助,这声道谢,是很真诚。 摆摆手,殷小婉继续说:“我之所以让你进来一叙,是因为我有求于你,你愿意帮我吗?”说完,一脸认真的看着清泉。 被一个如此美丽的女鬼盯着,清泉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关键是自己有何能耐能帮到殷小婉,不免心生疑虑。 见清泉久不作答,殷小婉道:“若说这宅子里最好的宝贝,就数你面前的这一盏铜镜,你若喜欢,尽可拿去,你不要小看它,此镜名为幻心镜,既可以用着幻境阵眼,营造出一方不让外人打扰的隐匿幻境,也可以用于定心安神,带在身边,可去除杂念,确保修行无虞。可比那和尚偷走的无量罐不知好了多少倍。” 清泉想想,说:“我如果取走此镜,这里是不是会化为虚无?” 殷小婉沉默了,甚至清泉能感受到殷小婉的不舍,她的身影也模糊了几分,“这一切,或许早就不该存在了。” “我不要。” “你不要。”殷小婉苦笑一声,“这里这的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幻心镜就让他留在只,留待有缘人,或者它真正的主人归来的一天,我不需要,如果我有什么能帮你,我一定尽力而为。” 殷小婉听了,不知说什么好,无数年来,闯入宅子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这至宝,如今送人,居然有人傻到不要。“确定你不要?你要知道这幻心镜可是一大异宝,无数大能也能为之争得头破血流。” 清泉摇摇头,“姑娘,说说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帮到你吧。”至宝麽?或许是吧,但是清泉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也许感伤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许喜欢这种恬静安宁,总之,不愿见到这宅子随风化无的一幕。自己也很奇怪,面对如此大诱惑呢个抵御得住,只因为莫须有的感觉。 “你不一样!跟他们。”殷小婉仔仔细细打量清泉,可能怎样都不理解清泉所想。 “其实很简单,我只要寄身在你这把刀中,直觉告诉我,在那里我能得到温养,说不定蜕变成完整的神魂也不一定。我不会害你的,相信我。” 清泉摸出菜刀,也很疑惑,这玩意儿居然有次功效,莫说只是寄居于此,就算送人,清泉也不觉得心痛。 “你确定?” “确定!这种感觉不会错,虽然我想不起来为什么。” “好!” “谢谢!”清泉能从中听出殷小婉的感激和激动。 “我用它杀猪宰羊,对你没什么影响吧?”清泉不好意思的说。 殷小婉噗嗤一笑,“没有的!哦~差点忘了,这里还有四个人,困在幻境里,也不知道死了没死。” “谁?” “不知道!你自己看呗。”说着手指一点铜镜。 0035 风花雪月 殷小婉一指点出,闺房里瞬间多出四个人来。 清泉瞧去,四人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除了眼珠子还在转动,浑身无力,显然在幻境里折腾得够呛,虽然没有受伤,不过早已脱力,能在里面呆上几日,出来后还没有缺胳膊少腿,可见四人还是道行不浅。 清泉疑惑的看过来,殷小婉摊摊手,说:“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晓得的,我对这些窥视宝物的人没好感,不困死他们就算好了,可没闲工夫关注,只偶然听说,这几个家伙叫什风花雪月,其余一概不知。” 清泉心想,你都在这里待了几前千年了,还没闲工夫。风化雪月什么鬼的,清泉凑着眼睛好好瞅瞅。 “大姐!两位哥哥,这幻境太他娘的厉害了,一会儿一个变化啊,了不得,这又是到了那儿?”一个粗壮汉子问到,一张黑脸有了几分惨白,显然给折磨得神智不清。 “老三,这他娘的少男少年是不是你幻想出来的,这面孔,这场景,我可没见过!”一个面相清秀,有几分书生气的男子,看见凑过头来的一男一女,不明所以,出口质问。 “二哥,我觉得这情调像你,这窑子你进得最勤,你看这纱帐,这颜色,这小厮这妞,多像啊!只怕是你的幻象,你这又是闹的哪出?害苦兄弟我了!”这中年魁梧汉子面对书生的质问,反倒是倒打一耙,说着说着呜呜大哭起来。 “住口!”三个男子果然不再言语,齐齐看向为首之人,不敢争辩。 “想我风花雪月四人,九死一生,什么大场面很见过,没出息的东西,老三,不是我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不哭!” “哦~”被称着老三的魁梧汉子,噘着嘴,一脸委屈。 “大姐!咋办,现在管这鸟人做甚,你出出主意。”黑脸汉子问。 “恩!我看啊!”叫大姐的女子做出思考状,手拈下巴,“这样,你们看,要不,咱们先睡一会?” 三人一听,齐刷刷翻起白眼。 清泉算是看明白了,这几个傻帽以为自己又入了新的幻境,难怪对自己爱理不理。敢情这是人就是风花雪月,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奇葩的组合,为首的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是大姐,面相二十来岁的白面书生是排行老二,爱哭的魁梧汉子是老三,最后一个黑脸的是老幺。清泉可不知道,这四人就是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风花雪月。 “怎么办?”殷小婉问。 清泉知道她的意思,是等他们继续困着还是放了了事。“看看再说。”清泉自个也拿不定主意。 “喂!我说四位大侠,这里!看这里,我是活人,你们都出了幻境了。” 四人看过来,鄙视一眼,又接着躺好歇气儿,完全不理会。 “我说什么来着,哥哥姐姐们,厉害吧,跟他娘的真的一样!造孽啊!”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骂爹骂娘,看得清泉直瞪眼。 “喂~几位大爷!再不说话我可给你们送回去了啊!” “你瞧!还会发火,我算是服了!”书生摇摇手臂,才想起手上没有折扇,又怏怏放下。 “住嘴!”身为大姐的,果然威信十足,又皱起眉头考虑半天。 伸出左手的食指,接着又伸出右手食指,问:“这是几?” 清泉迷惑半天,“十一?” “傻不拉几,这也不知道!”老三耻笑。 “你他娘的才傻!”大姐骂道。 “难道不是二?”老四弱弱的问。 “很久以前我也以为是二,后来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就是十一,估计这幻境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想得出这种难度的答案。” “嗯!大姐言之有理!”老二不着痕迹的赞许。 清泉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完了,这几人一定不是傻子也是弱智,谁他娘的比个二还要用两只手,一只手倆指头不就够了麽。 “几位大爷!我还有事,你们若是再不说明来路,我可叫边上这位姐姐送你们回去享受了。” “别别别!公子,我等都是良民,公子高抬贵手,出去时顺上咱们,不碍事的,除了老三重点,我们都很轻巧,很方便,嘿嘿。”书生说到。 “别废话!报生辰八字,若是作奸犯科之流,我就自个走了。” 一时间,四人想到自己岂止是口碑不好,在外面过得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心里委屈,却又无从解释。 “我先来吧!”为首女子叹了口气,倒是很有大姐的风范。“我等四人,人称风花雪月,不算好人。”自嘲的笑笑,接着说:“我名风无苦。人称疯婆子,在四人中排行老大,他们唤我大姐。” 清泉看向风无苦,壮硕得跟一头熊一样,满脸横肉,不从衣物,完全就看不出是个女人。点点头,表示了解,看向书生。 “嘿嘿!我叫花青青,年方二十,仗着多读了几本书,脑瓜子好用点,才拍得老二,是风花雪月中的花字。” 清泉点点头,看向魁梧汉子。 “我叫薛力,老三,不是雪,是薛。取的同音,雪字。”说完不满的努努嘴。 清泉一阵恶寒,赶紧转向黑脸男子。 只听黑脸汉子瓮声瓮气的说:“我叫曾牛,哥哥姐姐说风花雪月差一个字,就凑上了我,名字跟月不沾边。” 清泉听完,这都什么跟什么,纯粹糟蹋了风花雪月是个字。故意拉下脸,吓唬吓唬几人,“看你几个也不是好人,所做的欺男霸女,烧杀抢掠的事都如实招来,不然现在就了解了你们。”说完,故意把菜刀提在手上,用手掌磨蹭。 “你!爷爷杀了你!”老四黑脸一听就怒了,还没撑起,就无力的跌坐在地。只能怒目而视。 “省省力气吧,老四,你这脾气,再说了咱四人都累得动都动不得,人家要杀也只能把脖子晾出来。”老二倒是看得开。 “不得妄动!”大姐发话,老三又急得偷偷擦眼泪。鄙视一眼,大姐说:“我等四人不是什么好人,少侠要杀,杀了就是,不必留手,反正死在我等手里的修者不下百人,今日就算是死,也算是赚够了。”风无苦说得坦荡,清泉不禁皱眉,自己不过想吓唬吓唬,了解点虚实,现在为了难,若是无辜放了就是,若是恶人就继续困着,听这么一说,一时反倒不好决断。 听风无苦略微迟疑,有开口道:“我名风无苦,无苦无苦,俺娘取名就是希望一生无灾无难,谁知道,混到今天,还是一生多厄,我风无苦是杀人无数,不过手下所杀皆为该杀之人,滥杀无辜之事,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我这三位兄弟,也是无依无靠的修者,秉性大多跟我一样。”转头看着几人,风无苦说一抱拳,“三位兄弟,当大姐的没能照顾好几位,今日要死,我风无苦就第一个,只是苦了兄弟了。” 听完,老二,老四梗着脖子大有同生共死的意思,老三又哇哇大哭。“大姐!莫要如此说,没有你,我等三人早就不晓得死了几回了,命都是你的,三弟陪你就是。呜呜!” 清泉一时头大如斗,求助的看向殷小婉。 殷小婉笑笑,“我倒是修魂千年,魂技倒是练了几种,有一种控魂之术,可以你的魂为主,他四人为奴,如此,你一念可绝他们生死,哪怕你生死道消,他们也会魂飞魄散,而辅魂所散,你却不受影响,幸好你神魂强大,倒是可以为之,就是不知……”殷小婉看向众人。 清泉听了个明白,有了此术,相当于自己就控制了几人,好歹也是修仙强者,虽然看不出境界,哪里不知这是殷小婉故意在给自己找帮手。把菜刀高高举起,和蔼的笑笑,温柔道:“四位觉得如何?” 0036 步步生景 殷小婉差异的看了小鬼一眼,也不再关注,走到幻心镜前,轻轻的抚摸起来,“终于还是要走了,以后这里就只有你了。”对着幻心镜说话,听不出是不舍还是憧憬。这宅子对她来说,既是牢笼也是家。 说完,殷小婉不舍的环顾厢房的每一样物件,然后化作一缕青烟,丝丝融入清泉手中的菜刀。清泉好奇,这整天杀生切肉的货居然成了殷小婉温魂之所,轻巧刀面,再拿到耳边听听声响,也不见你殷小婉在里面有动静,猜想应该陷入沉眠。 果然,躺在角落的小鬼呜呜两声,睁开了眼睛,心有余悸,看到走过来的清泉似乎又安心不少,干脆闭上眼睛回味一会儿。 “起来了,装个屁的死。”清泉用脚踢踢小鬼。 小鬼坐起来,“我他娘的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好以为是真的。”自嘲的笑笑。 “我知道!” “你知道?”小鬼就像大姑娘洗澡被人瞅见了一样,脸一下红到了脖子。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睡觉说梦话?”不管小鬼的反应,清泉打开房门,望着外面荒芜的院子,沉重的叹口气,此间总算是事了,虽然没拿总宝贝,也算见识了一番风景。 一脚踏出。 满园的荒芜开始退缩,宛若时光回溯。院子所踏之处,杂草收缩,渐渐矮小,最后化为种子埋入石板的缝隙,脚下的屋檐,层层灰烬尽退,像是本来就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厢房颜色渐亮,几净窗明,阳光洒落,院子里充满生机。 清泉难以置信,这大概就该是院子本来的景象,轻咦一声,后面小鬼见景象如时光回流一般,也张大了嘴巴,顾不得多想,快步跟来。 清泉又一脚踏出。 院子里的一切继续生变。水井里咕咕冒出泉水,漫过井石,清甜的井水涓涓灌入水缸,再沁入屋主人所栽种的花卉,一朵朵雪白的小花绽出花蕾,肉眼可见的盛开。万物回归,本已不知刮到哪里去了的草棚顶,就在空中慢慢显化,像是化为了尘埃,又以尘埃重新凝聚,一件件残破锈迹的农具,一件件整齐的挂好在墙壁上。左手边的厨房起了袅袅炊烟,似乎能嗅到谁家烧火做饭的香味。 清泉震惊,想想,大概知道了原委。幻境!宝物有灵,这是幻心镜为自己幻化出的当年殷家宅子的景象,生的景象,算是馈赠,也算是送别。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端正摆放的古朴铜镜,清泉点点头。 流光溢彩,见证岁月的变迁,清泉领着傻了眼的小鬼继续前行。 0037 迦楼罗鸟 三日后。 日上三竿,笑笑急急敲响房门,“清泉哥哥,九儿哥哥,快快起来,五行宗的人来了!” 小鬼立马翻身起床,“不是还有十来天吗?”不解的问。 “我怎么知道。”清泉停止吐纳,如今,早已习惯夜里以修行打坐替代睡觉,这种方式不仅不觉得疲倦,反而让人精神奕奕,况且,清泉自己的修为太差,勤能补拙的道理还是知晓的。 小鬼利索的打开门,笑笑就冲了进来,“五行宗的人来了,好大的鸟!全白城的人都看见了。听说是五行宗招徒提前了,咱们得赶紧去。”小丫头说得火急火燎的。 也不多言,三人结了房钱,急冲冲的赶向白城郡守府外的大广场。 七日已过,郡守府前的广场显得不再格外凄凉,而今广场前已经站了不少人,莫知白看着台下个个青涩少年,不免心生感触,几年前自己又何尝不青涩。此刻不算太晚,已经来了百十来号人,都由泰阴郡各城选出的资质出众者。 “知白师兄,事发突然,想必很多地方的人怕是很难及时赶到了,长老叫我来问师兄,是不是立刻回宗门,以免节外生枝。” 知白看了看不见增多的人群,本来泰阴郡七十余城,好歹可以有三百来号供宗门选拔,现在不过百人,这白城惊变,牵扯皇室和修仙界,据说风花雪月四个凶人也在附近,更不要说还有邪魔外道的蛛丝马迹,提早回宗,虽然自己并无过错,但终归任务完成得不够圆满。但想到自己的修行,正是融合风灵珠的关键时刻,又内心矛盾。 “再等一刻钟吧!能多一个是一个。” “是!”听到知白师兄的吩咐,这名五行宗的弟子躬身行礼,转身去安排。此行,以莫知白为首,两名外门执事长老连着几名普通弟子从旁协助,自然以莫知白的话为准,况且,莫知白在一众师兄弟中还是颇为让人信服的,光是为宗门百年大计而做到事无巨细就能让是心生佩服。 清泉三人赶到之时,五行宗人已经准备集结。 “这位仙长,我没是参加贵宗弟子选拔的,来得晚了点,还请通融。”清泉看见一个年龄稍大,穿着五行宗制式长衫的修士,开口相求。 “你们是哪座城属的?可有城主手谕?” “回仙长,我们三人来自边城。”说着清泉伸手打算取出怀里的令牌,只能寄希望琴晚书的令牌能管用,心里打鼓。 恰巧莫知白巡视到此处,听到边城,疑惑的看过来,开口询问到:“边城?怎么不见少城主肖文宇?”莫知白可记得白城,就是在那里,自己得到了谁也不能告诉的风灵珠,还答应肖城主让其子进入五行。而今边城的人来了三个,却并没有见到肖文宇的人,心下奇怪,这才出声询问。 “哦!禀仙长,少城主出了变故,已经身陨。”清泉回答得大大方方,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殊不知,亲手宰了肖文宇的小鬼就立在自己身后,回头看去,小鬼处之泰然,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好!好!”莫知白想到肖文宇死了倒是好事,自己是答应了肖潜,但是如今他儿子都死了,就不怪自己说话不算数了,大不了以后多对他肖潜照顾一二就是,肖文宇死了,自己就不必硬向宗门塞进一个废物而遭到师兄弟的耻笑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欣喜之下,一连说了两个好字。听得周围人莫名其妙,心想人家城主死了儿子,知白师兄怎么还说好,一时也不好多问。 莫知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那个,不要磨蹭了,赶紧收拾,准备回宗,你们三人去排好队。”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就连验证清泉等人的身份都免了,其它人见莫师兄都发话了,也不多言,忙忙称是。 清泉摸在手上的令牌都不及拿出,就糊里糊涂的被赶进了人群,想想不免好笑,自己还提心吊胆担心没机会去五行宗测试,没想到到头来如此简单,想想也是,反正又不是最终入选宗门,不过是有机会参加测试而已,五行宗本就不太要求严格,甚至有自觉天资不凡者亲自求上五行宗的山门也可以,五行宗只要人才,出身正不正,来历明不明等等,都是其次。如此为之,情有可原。 一声震天嘶鸣,足有百十来丈的鹏影从天而降,拍打翅膀,头颅高昂的停落在广场中央,扇出阵阵狂风,扬起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周围有人惊奇议论,有人兴奋难抑,这是五行宗圈养的鲲鹏后裔,虽然血脉不纯,但是好歹是灵兽,可是代步的上选。如今五行宗凋落,但是像这种名叫迦楼罗鸟的异兽还是养了不少。 清泉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雄壮的灵鸟,不禁感叹,修仙宗门的底蕴果然不凡,乘坐这样的鹏鸟不止是日行千里那么简单,也是身份的象征。 维护秩序的几个五行宗弟子看见一群大惊小怪的少年郎,更是面有得色,大声的呼喝着,安抚下迦楼罗鸟,驱赶着人群登上鸟背。 清泉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只见鹏鸟蹲下身子,伸展羽翼,众人依次攀上鸟背,百十来号人,盘坐其上也不见拥挤,还占不了三分之一的地儿。待到所有人上了鹏身,莫知白打量广场稀稀拉拉送行的人,也不见再有选拔弟子送来,叹了口气,最后登上大鹏鸟,对着鸟首恭敬的道:“鹏前辈,有劳了。” 迦楼罗鸟很人性的点点头,祭出罡罩,将身后百人护住,鸟鸣高亢,羽翼扇动。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0038 登天路 清泉闭目而坐,坚定了修行的信念。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以鹏鸟的速度,脚下早不是大央的国土,在崇山峻岭之间,鹏鸟开始下降。 五行宗,当年开山祖师建宗于徂徕山脉,山高九仞,连绵万里,古木参天,灵兽无数。辖下数国,大央,大齐,连云等等拱卫左右。 鹏鸟缓缓落下,待到众人一个个双脚打颤的都下了鹏身,才炫耀的一声长鸣,独自飞上山顶栖息古木,不见了踪影。 清泉打量面前的高山,直插云霄,山顶隐约可见白云雾绕,除了一条蜿蜒石阶,不见其深,想必堂堂五行宗就应该坐落山顶。此刻山下的广场,早已经有了上千人等候,可见不只是泰阴郡的人提早到了,五行宗所辖十来个皇朝,单单大央就有十个郡,满打满算,大央国就该来了三千余人,如果十个皇朝一涌而至,那就是三四万人,扔个谁谁谁在里面,找也找不出来。还好此刻只有千余人,可见远近有别,这选拔也是分了批次。 莫知白看见山门石碣旁等候多时的刑律堂长老齐长老,忙上前见礼,这考核弟子之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拉上身旁一笼黑衣的阴郁女子,莫知白开口,“知白见过齐长老!” “嗯!”齐武身为刑律堂首席,为人严肃古板,也正是因此,才将刑法一事处理得不偏不倚,对于莫知白的躬身见礼,也只是不假颜色的简单应答。莫知白知晓齐长老的脾气,也不敢有怨言,只是拉过身旁的黑衣女子,代为介绍道:“此女乃是白城南家遗孤,名叫南凤语。年方十六,筑基七品,资质心性上佳,弟子尊外事堂鲁长老之令,代为寻来,鲁长老欲收其为亲传弟子,不知齐长老……” “可!”齐长老摆摆手,打量面前的少女,果然跟南傲有几分挂象,不禁心里感叹。早年间,自己跟南傲也算有过交集,想那南傲南郡守虽然资质平平,但也为人仗义,侠肝义胆,到如今竟然被人灭了满门,独留下这么个闺女,让人唏嘘。鲁斗跟南傲有过生死之交,庇护其女,收为亲传也情有可原,况且长老亲自觅徒,也不在宗门统一选拔招徒之列,自己也管不着,莫知白给自己通口气,也算是对自己的敬重,这才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莫知白又是躬身一礼,也不再多言,想来这齐长老惜字如金也不是怪事,哪个宗门内位高权重的人不是举止高冷,何况齐长老本来就掌刑律一事。转身带上南凤语就快步攀上山道,身影渐渐消失。 齐长老看见莫知白走远,又见门下弟子已经将近千名少男少女整肃规矩,手拿戒尺,轻巧身旁石碣,声响不打,却是齐长老运足了灵力,声响在人脑中长鸣,给人当头棒喝,众人不敢再吵闹喧哗,齐齐看来,石碣上写着三个字----“登天路”。 这上山的石阶名曰登天路,相传是开山祖师请高人所布,虽不是真正的天路,小小的五行宗若是能真正一路登天,那还得了,但这登天路也有奇妙,在五行宗开启灵阵之后,普通的石阶就会成为考察人心性意志的一条路。修仙者,资质无疑重要,但是同样重要的是道心,心志不坚,徒有天赋也是枉然,故而这登天路也就成了历来考验门徒的方式之一。 齐长老轻咳一声,见下面没人喧哗,倒算满意,朗声开口道:“此次本宗十年一次的招收门徒,尔等都是各国各郡选拔的可造之材。然而本宗乃修仙上门,飞凡俗可比,想入宗学艺,须得经历两关考核,这第一关,就是尔等面前的石阶,由石碣开始一直到山巅宗门牌坊,正常行走一日可达,即为第一关测试,通过者,不论时长,即可进入下轮测试。” 听闻这宗门测试仅仅是爬山,下方的少年个个跃跃欲试,想来不过是耗些体力,还不限时间,这宗门测试委实简单了点,个个交头接耳,面有惊喜。清泉却皱起了眉头,心想若是仅此而已,这五行宗测试也太儿戏了点,一时也莫不清楚何意,只能走上去再说。 齐长老嘴角抽起冷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是普通的石阶石路,就是爬个三天三夜也是小事,可是这开启了灵阵的登天路,能有十来人爬到终点就算不错,须知,这可与人的修为气力无关,只看心志道心。 “我丑话说在前面,个凭本事,不得凭借外物外力,不得阻挠打压同行之人,如有违规,一律取消资格,严重者追究家族城属的责任,尔等好自为之!” 齐长老有意震摄,众人齐齐称诺,态度恭敬。 齐长老摸摸胡须,难得的笑笑,看来这帮兔崽子都等不及了,“开始!”下了命令。 人人争先恐后,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石阶小道,一下被挤满,这些人唯恐落了后,即使知道不以时间先后为序,也想走在前面,博个出彩。清泉摇摇头,看着拥挤的众人,拉着小鬼和笑笑,慢悠悠走在队伍的最后,闲庭信步。 齐长老心里长叹一声,这看似如过江之卿的弟子,实在是找不出个上眼的,若是再不能为宗门选拔出一两个栋梁之才,五行宗的衰退是在所难免,几年后的下宗排位,又不知是何等凄凉的光景。在这些人眼中的五行宗高不可攀,谁又看到那树倒猢狲散的景象。 这些清泉不知,清泉坠在队伍的最后,见人人都已已经迈上石阶,更是有人走了老远,转过拐角不见了身影,也是一脚踏上了第一阶。 “不对!”清泉意识都这石阶有古怪,虽然不明白古怪在哪里,但神识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普通的石阶,登仙路,敢如此名之,又岂会平常,小鬼笑笑不明所以,看向清泉,清泉却是看了看石碣上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笑了笑说,“只管放宽心神,权当游山玩水就好,”说完大步向前。 小鬼撇撇嘴,“故弄玄虚!”嘟囔一句,和笑笑紧随其后,完全不觉有异。 0039 行路修心 泉每一步踏出,心里的惊奇就多上两分,可是回头看见身后的小鬼和笑笑,毫无异样,暗道奇怪,难道只有自己有感触,摇摇头,继续不急不缓,正如游山玩水,沉浸其中。 “登天路”,当年五行宗开山老祖三寿,人称寿祖,本是惊才绝艳之辈,道法极高,不愿多受管束,才在这徂徕山脉开宗建派,本意是为身边跟随的弟子仆从找个容身之所,不想数千年已过,寿祖一去无踪,五行宗壮大过又衰落,反反复复,好歹保留下今日的规模。这登天路,本是寿祖花了大本钱请来数人,更是包括当年享誉大域的问心道人,在心境一道见解深入独到,历时月余才张罗完成,本意问心,就是为了给后辈锤炼心志,磨砺道心所用,妙用非凡。如今五行宗传承到了二十六代,从宗主至下,已经无人知晓登天路的本意,也揣摩不透,只是作为宗门测试之用,饶是如此,所耗费的灵石也让人心痛不已。若是寿祖还在,见到此景,会不会气得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也说不定。 这些秘辛清泉不知,只是发现毎一步一阶为一小境,百阶为一大境。踏上每一步石阶都若是有毁天巨锤砸在心神之上,只是虚影,不然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但是每一次敲击就像晨钟暮鼓,荡涤心灵,让人心无杂念。 恰逢百阶,清泉艰难的抬脚迈上,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短短百步,衣衫尽湿,孱弱的身子让人担心会不会站立不稳,摔下山去,不只是回头看来的其它少年满眼鄙夷,就算山脚驻守的五行宗子弟也不住的摇头,心想这是谁举荐来的废物,才刚刚百步就吃不消,连常人都不如,就是是上至白头老翁下至总角孩提也不至于如此不堪,这样身子还修什么仙,也不知家族里送了多少财礼才硬塞进来考核。 小鬼也觉有异,清泉虽然清瘦,但是栖息草原的彪悍还历历在目,暗自纳闷,伸手去扶,清泉摇头摆脱,这事儿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说:“你和笑笑先行,山顶等我就是。”小鬼见清泉不像安心之言,也只能领着笑笑前行而去。 对着笑笑示意放心的的微笑,看着二人爬高走远,清泉索性坐下来休息,敞开衣襟,脱去布履,清泉不顾他人的目光,无比喜悦的眺望群山,郁郁葱葱,高耸入云。谁能想到,这登仙路能淬炼心志,更能淬炼神魂,就光是如此,就不虚此行。刚刚百步,虚神巨锤就把自己的神魂淬洗了一遍,即使满身疲惫,在细细感悟这石阶风景,心境也更加豁达精进。所以清泉才打算褪去鞋子,赤脚而行,希望体悟更加直接。 良久,清泉感悟完毕,手提着布鞋,光着脚丫子一步步迈上石阶,依然是步步锤鸣,不断的压缩神魂,淬出糟粕,坚定心神。齐长老也是一脸怪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弱小的身体,才百步之余就形容憔悴,步履维艰,但是又越走越坚定,似有所得。齐长老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份迎难而上的勇气倒是可嘉,可惜天资暂且不论,光着这登天路估计就走不到五百之数,故而又摇头苦笑。 0040 阶阶问心 短暂的停留,在石墩上静静的坐下,微合双目,清泉想象自己融入大山之中。耳边松涛阵阵,鸟鸣啁啾,自己就像变成一颗不老松,于峰巅之上,迎风雪,斗寒霜。在路人每每的仰视中,增添一道岁月循环的年轮。 星空洒下光辉,像灭之不尽的光点。夜鸟无声,不似清晨时的兴奋,也许它们早已睡着。山畔有水,聚而成池。黯淡的星光下,池水静静地,朦胧地反射着天空的影子。偶尔一阵风吹过,镜面乍破,便有一层层微弱的波光漾来。 喜看山间多苍翠,遍地松香沁心扉。 凉风吹拂,清泉毫无倦意。 也许是山太重,把路压得缠缠绵绵,将心撩拨的那么几分凄苦。如那秀锦色的风光,逐渐隐去色彩。身后那双双牵手拉提上山路的情景。如不绝的情思,缠绕梦间…… 路过的厉峭同样一路走来,倒不是自己走不快,身为古月国的太子,前来时就听自己的母后反复的交代,这登天路可不是比气力,比的是心志坚定,走得快还不如好好感悟,说不得能有所感悟。厉峭一路才是真正的游山玩水,做足了风流俏公子的本分,不像选拔而来,倒像是踏青寻春。至于母后说得感悟,毛都没有,一路轻轻松松,遇水则洗,见花就折。不过说着登仙路没有一点怪异倒也不是,总觉得一路走来,比寻常山路更废气力,似有威压,必须凭心性抗衡,不然不至于在这半道,就有大半的人坚持不了,有人疲倦得难以迈脚,有人干脆困得眼皮打架,呼呼大睡。 厉峭身为古月太子,本就无心修行,想要安安稳稳将来当自己的古月国主,这本是早就定好的事儿,故月国是五行宗所辖国势就强的一个,其皇位继承也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不光早早就定下太子,而且皇朝上下也早就认定贤良的大皇子厉峭为未来的国主,要不是其母后用木棍追在后头强迫厉峭来五行宗学本事,厉峭恐怕到死也不会走出国门来这徂徕山脉一步。也许真是心性如此豁达,厉峭反而走得极其轻松,一路摇着折扇,打扮得锦衣玉缕,摇头晃脑的爬了上来,偶尔还诗意大发,吟唱几句自娱自乐,终于还是走到了半道的凉亭,见着这里早已坐下一个清瘦少年,有几分意外,可知一路上已经淘汰十之八九,这骨瘦如材的小子能走到一半,实属不易。点头笑笑,算是结下善缘,厉峭继续负手而上。 清泉笑笑,算是回礼。看见这个公子哥闲庭信步已经走远,也一脚迈出,踏上后路。 0041 灵根测试 0041灵根测试 清泉面色不变,心念坚如磐石,步步前行,忘了攀上山顶只为拜入五行宗。慢慢问道路,只为独自求索。声声问道,如大道之音,高亢发问,叩在心间,如有千万人在耳际怒吼,不得答案不罢休,刚猛如斯,震得清泉口溢鲜血。 清泉没想到这最后的台阶如此凶猛,饶是如此,也继续前行,再踏出,眼角都渗血迹来。总算询声不闻,还有一百阶。来不及多想,苍老古朴的气息袭面而来。 果然是不老松,陡峭的山崖,清泉化作松树,斜生崖缝,立于青天白云间,俯视大地万灵生长。树曰不老,即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天道不变,松树长存,。每日的变换,都卷起一幅幅快放的画卷,脚下走过匆匆过客,不知是上次见过的某某某的子孙。那只鸣叫的夏蝉,不知多少万次的化蛹破蝶…… 长生!清泉震惊得无以复加。大能也好,蝼蚁也罢,哪个修者的鸿愿不是长生不死。隐世也好,争霸也罢,哪个修者不是为了找到通往长生的一丝契机。传说万年前的诛仙之战,为的也只是长生,哪怕只是镜花水月,也引无数人如扑火的飞蛾,心甘情愿。长生,乃是修仙的终极理想。 不想长生么?若是如此,还修仙做甚。目送红颜变枯骨,子孙驾鹤西,又怎样?成就万古,与天同寿,没有人能狠心拒绝。 清泉挣扎着,反复拷问自己,就像自己真是那不老松,历经岁月,只画出圈圈年轮,亘古永存。 “不是!”幻象消失。 一旦说出,再无傍徨。不是,绝对不是,自己一定还有更重要的道心去寻。这让清泉想起了《长生诀》最末的几个蝇头小子,写着“我错了”。或许当年的著书者也跟自己一样迷惘,至死才幡然醒悟,这让清泉有了丝丝共鸣。 一百阶。 清泉继续步步迈出,拷问继续,却不再声色俱厉。宛如谁家女子在声声自语,充斥无奈、迷惘、悔恨。最后一百阶,清泉反而走得轻快,一步而出,已经走完石阶,偌大的广场,“五行宗”高立的门匾矗立广场的尽头,早已经有很多人守候,阵阵轻咦,看向这个赤脚敞衣,状若疯癫的瘦小小子。 没有幻境,清泉本以为最后一阶才是最后的拷问,没想到没有了,自己已经通过登天路,张嘴愣在当场。。 “修道为何?”清泉听见最后一声无奈的问询,声音小到蚊吟,清泉没有答案,即使有,也不知道跟谁解答。“哎~”一声长叹,响起在清泉心间,不知谁在轻叹,不知为谁而叹。清泉没有想到这古井不惊的问询会有如此感性的一声长叹,且长久的叹息在自己心间化为无影,却留下不灭的痕迹。 0042 厉峭择师 不用齐长老招呼,第二为测试之人就已走上前去。一身淡蓝色长裙,却不显得娇柔,这女子面色冷峻,拱手施礼,倒是有几分飒爽英姿。“晚辈木秀,来自大齐。” 齐长老点头示意,木秀也手扶测灵石,凝神沟通。 绿色光芒耀起,“木系下品。”待到不再变换,监察长老干脆利落的宣布。众人又是一番失望,连连摇头。木秀也不悲观,再次施礼,款款走向一旁,比之刚才南宫楚的气度可高上不少。 大齐木家,本就是以木属性及功法见长,下品属性虽然一般,不过木家培养的人心性倒是不凡,齐长老多看了两眼,谁又知道属性品阶不高,只要足够努力,加上机缘一样可以达到很高的成就,想想自己,也不过火属性灵根下品,想必南宫楚,自己更看好这木秀的小丫头。 灵根测试并不耗时太多,此后又有三人接连测试过,两个下品一个中品,谈不上失望,也谈不上满意。这先登上峰顶的人选都是如此,可见后面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的长老已经开始离去,暗地里不上偷偷关注的大人物也大多收回神识。 “晚辈厉峭,来自古月。”厉峭一展折扇,扇面上的仕女图一览无余,还自认风流的轻轻扇动,嬉皮笑脸,甚至对着围观的几个女弟子挤眉弄眼。 “测试就是!摆什么风流!”齐长老最看不惯这种二世祖,须知修行靠的的勤奋,不然再有祖辈庇佑也是枉然,而且齐长老也猜到,这厉姓来古月皇族,厉峭多半是皇室子弟,比之刚才木秀更为尊贵,心性作风多半不是个好鸟。故而对面前自诩风流的厉峭没有好脸色。 “是!晚辈这就开始,也顺祝齐长老仙福永享,修为精进!众位仙长不必着急,小子惊才绝艳,一试便知,各位姑且不必走开,哎!那位师姐,说得就是你,待小弟过了测试一定找师姐讨教学习……”厉峭说着马上,但是脚底生根,硬是没有挪动,插诨打科,当众调戏起一位漂亮女修。 齐长老气得牙痒,偏偏不好发火,“你还又玩没完!滚去测试。” “好好好!小子这就测,这就测,小子可是仰慕齐长老久已,就盼有日拜入齐长老门下……” 齐长老捏紧了拳头,索性闭上了眼睛,不然越看这货火越大。 厉峭倒不觉得,依然一路拍着马屁,好不容易走近测灵石,看见负责监察的长老也等得不耐了烦,又出声道:“哎呀!小子一看长老你就器宇轩昂,神功盖世,不知长老贵姓,若是有朝一日能跟长老您学上三五几招,小子也是不枉此生……” 监察长老不受其烦,果断的把厉峭的手摁在了测灵石上,还不见消停,一边对监察长老大放厥词,一边对周围啼笑皆非的女修抛媚眼。 监察长老只盼着测试早点结束,图个耳根清净,直直看着测灵石,蓝光闪耀,而且毫无杂色,显然这小子是水属性灵根,光芒增强,也不见这小子费劳什子心神,嘴上还在喋喋不休,目光乱瞟,丝毫不把测试放在心上,左手扶在测灵石上,就像倚着自家门窗,谈笑风生。 增强再增强,好不容易才慢悠悠听了下来,一时满堂鸦雀无声,不对,还有厉峭再自顾自说,监察长老嘴张的能放下个鸡蛋,惊讶得都忘了说话。 “水属性上品!”齐长老忍不住说出了口,这得多少年没招收过上品灵根了,要知道,五行宗下辖十来皇朝,每个皇朝人数数以亿计,上品灵根也是百年一遇,而且说来悲哀,这样的号苗子,一般都被上仙门早早收刮走了,哪里轮得到小小下品宗门。两回打量厉峭和测灵石,齐长老不知道该忧还是该喜,这么个吊儿郎当的货,谁抢下也得头疼,不抢行吗?当然不行! “上品水灵根!”监察长老终于还是砸吧了下嘴,朗声宣布。这一下,周围围观的人才算炸开了锅。 “厉峭,你刚才说想要拜在老夫门下,可是当真……” “哎!”齐长老话为说完,就被身旁一位老者打断,“老齐你是火属性,抢个什么劲?老夫易水寒,小子还不来拜见师尊!”齐长老看向打断之人,这老小儿,道行比自己还高上半分,何况自己还真是属性不和,人家同为水属性,收徒也是理所当然,倒不是说一定不能收,主要是属性相同,经验更加通用一些罢了,怪就怪自己刚才不借驴下坡,测试之前就应了下来,现在要舔着脸去讨好那混蛋小子,这不必杀了自己还难受麽? “易老儿,这话说得!属性不同,修道修心却又异曲同工,这可不是属性的问题,为人师长,关键是要懂得因材施教,你看我的大弟子七夜,在亲传弟子中也是赫赫有名。依我看,还是老夫手下这小子,亲自栽培为好。” “就是,不能光看属性,我等都善为人师,凭什么一定是你来收!”这话说得,连齐长老都微笑点头,在理!一时间,十几个长老堂主,就在高台上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拳脚相向了。 齐长老在一堆长老东拉西扯中好不容易挤出头来,看向下方的厉峭,这小子还一手扶着测灵石,潇洒跟一个脸色红红的女修弟子攀谈,理都没有理台上一帮老头。 “给老子滚过来!”齐长老恨铁不成钢,一声厉呵,众长老这才发觉在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山野村妇一样有失体面,个个整理衣冠,又摆出一副云淡风清的高人模样来。 厉峭讪讪走来,齐长老看见这小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鼻子你你你,你了半天,想想人家好想也没犯什么大错,半天吹鼻子瞪眼没了下文。 厉峭折扇又是一展,斜扬起脑袋,说:“各位长老,小子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是更为注重诗书礼仪,家母有教导,不因为天资卓著,才华横溢而有半点骄纵,小子不才,千里而来只为觅得一位良师,其余倒是其次,只要对小子好,对小子舍得培养,”说到这里,手指轻搓,在明显不过的暗示,这是要讨要宝贝,“那小子必定尊师重道,刻苦修行,不堕了家师威名,为我五行宗争光添彩。” 一帮长老各怀鬼胎,正打算继续争取,谁料厉峭话为说完,就被人揪住耳朵,连忙收起折扇,站了端正,全无刚才的嚣张跋扈。 “蹬鼻子上眼的东西!”这位邋遢的老者松开手,扇扇衣袖,一股子药味儿弥漫开来,不少人用手捂鼻,厉天行,一心药道,身为药堂堂主,几乎五行宗全部的丹药都出自其手,他要收徒,还真是没几个敢抢,众人暗叫不好。 “太爷爷!”厉峭态度端正,躬身行礼。 “嗯!”厉天行不置可否,看向众人,现在可是一盆冷水从头凉到地,任谁都看得出,这小子是厉天行的后辈,同为古月皇朝,早知道就不该撕破脸皮,斗得不可开交,到头来可好,人家本就是厉家的人,旁人只能恨自己自家后辈不争气了。 厉天行也不多说,对齐长老点点头,回头跟厉峭说了句,“跟老子走!”一群人就目送着厉峭屁颠屁颠的跟在厉天行身后,眼睛都不敢乱瞟,去了后面药堂。 齐长老暗暗好笑,居然有点恶趣味的想,来啊!跟老子抢,这下好了,都他娘的没戏。齐长老嘴角裂开,中气十足的喊道:“下一个,上前测试!” 0043 笑笑的天赋 现在没有测试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三人,清泉松开小丫头的手,轻轻一推,“去吧!”微笑着鼓励。 笑笑明显有些害怕,走路都不敢抬头,魂不守舍的走到台前,小丫头怯生生的开口,“我叫苗笑笑,跟两位哥哥从边城来。” 边城?很多人少有在凡俗行走,还真是没有听说过边城在哪里。面前的小丫头顶多十二三岁,如此小的年龄就能通过等天路,实在是罕见。虽然说五行宗收徒,只要是二十岁以下,甚至不太严格,修炼无甲子,早晚个几岁,最终差别不大,但是毕竟越小培养,同龄人中成就越高。立马,刚刚经历了心里起伏的众位长老又开始活络起来,这要是再来个上品灵根,估计都会疯掉,一个上品就可遇不可求,连续两个那不要了人老命才怪。台上长老虽然也希望,但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都拭目以待。 “回禀各位长老,边城乃是大央国泰阴郡一个边境小城,是由弟子莫知白负责选拔。”莫知白越众而出,大声回答,看似为在场的人解了惑,实际上是在给自己邀功。果然包括齐长老在内的诸多长老都投来赞赏的目光,抚须点头,莫知白也不多言,恰到好处的回到人群中观望,但是谁都知道,这次莫知白是大大的露了脸。几个同样负责择徒的亲传弟子就脸色铁青,谁叫自己带来的一帮子人,百不存一,怨不得人。 齐长老看向苗笑笑,少有的露出慈祥,“大胆测试就是,方法该已知晓,无需紧张。” “嗯!”高高在上的仙人对自己居然相当和善,小丫头慢慢走近,深处颤抖的手抚在测灵石上,小脸通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 0044 影祖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群人纷纷上前恭喜一番,又重新回到台上,都在回味和感叹,顺便等着最后的两个少年测试结束。历来的招徒,哪里有这次惊心动魄,就算是百年来主持此事的齐长老也算开了眼界,尤其对包括宗主在内人的不要脸皮,算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下一位。”齐长老好半天才整理好思绪,再次唤道。 小鬼撇撇嘴,这帮老头真能折腾,自己腿都站麻了,还没了事。径直上前,“边城,小鬼。” 又是边城! 台下一片哗然,真不知道这不知名的小小边城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连连有人闯入二轮试,前一个苗笑笑足够惊才绝艳,如果再是个资质出众还了得,众人又有了期盼。已经有人暗暗想到,下次自己是不是要去所谓的边城掘地三尺,看能不能挖地薯一样挖出一串串的人才来。 台下莫知白自己都没有想到,运气如此之好,也得多亏了那城主肖潜,这次不用自己站出来,已经有长老看过来,虽然刚才苗笑笑已经让自己火了一把,但细细想来,这小丫头居然也是风属性,对于宗门的资源来说,风属性的物件绝对不会再落在自己头上,即使自己有了风灵珠,也有些小小的吃味,如今边城再来一个两个好苗子,莫知白的不快也淡了些,还算镇静的负手而立。 “小鬼!”齐长老喃喃自语,怎么这人正经名字都没有,看向宗主,正一个劲拿出小玩意儿哄小丫头开心,完全关注这边的事,齐老不再纠缠。事实上在场知道小鬼真名的也就清泉,连笑笑也最多知道唤他九儿哥哥,什么九就不知道了。 “为何带着面罩?取下来。”齐长老见这少年宗门测试也没取下黑铁面具,疑惑的要求到。 也不多言,小鬼随手取下,露出满是凸起血红瘢痕的脸。这张脸,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一丝模样来,无数人皱起眉头,胆小的女修甚至捂着眼睛不敢看。小鬼可不在意,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冲周围人群炫耀一番,看得更是让人恶心。 “丑鬼!”不知是谁小声骂道。 浑不在意,小鬼要的历来就是别人怕自己。自己走向测灵石,伸手就抚了上去。 其实在场的各位长老对小鬼的相貌倒不是很在意,不过一副皮囊,多的是灵丹妙药来恢复,甚至保持常年不老都行,关注的还是灵根的品阶,自然比台下的弟子表现得平淡许多。 测灵石半天没反应,后来有了变化。本来的测灵石跟普通灵石的乳白色不一样,恍若水晶,透明无色,遇到各种属性资质才相应发出对应的光色,但小鬼面前的测灵石不仅没有发光,反而变得颜色暗淡,继续变化,黝黑了起来,到了最后居然全黑。状若碳石,黑得发亮。 “咦!这是何种灵根?”监察长老手下测试的人数自己也数不过来,什么颜色的光基本都能鉴定,哪怕是各种光系混杂,也能分出有几种灵根所致,品阶如何,唯独这测灵石变得漆黑,连说它是黑光都不敢肯定,一时也拿不出个主意,只能求助的看向顶头上司齐长老。 齐长老也睁大了眼睛,想看个究竟,可惜自己也没有见过,不住摇头。唯独正跟笑笑打着哈哈的刑天眼露一丝精光,但又有所怀疑,狐疑不定。 众人寻思不过短短两息,小鬼还没有玩够,就一阵幽风吹过,睁开眼睛,一个佝偻身子的老头就把自己的手从测灵石上拍落。 “好!”老头看着自己,脸上没有笑容,嘴上却说着“好”。一个感觉随时会断气的枯容老头,说话霸道无比,“跪下,拜师!” 小鬼有心反抗,但是面前的老头虽然看起来就跟村落里的农家老人一样,眼睛却深邃得可怕,不见有气势慑出,小鬼就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尊!”小鬼无奈,这哪里是要人心甘情愿拜师,分明是蛮横的逼迫自己,本就倨傲不驯,说话咬牙切齿含枪带棒。 “好好!”老头连说两个好字,心里欢喜,可脸皮像是僵化了一般,想挤也挤不出一点笑容。干枯的嗓子说话更是沙哑得人难受。 “长得也好看!”老头儿又加了一句。听得众人吐了一地。 “影祖!”刑天飞身下台,态度恭敬。 开玩笑,五行宗真正的镇山老怪之一的影祖,就连刑天也不敢托大。而且五行宗几位老祖中,影祖不是道行最高,但说到杀人,说到心狠手辣,影祖不排第一,其它人给胆量也不敢。宗门秘辛,影祖跟五行宗的关系也扑所迷离,由不得刑天不尊敬。身后长老弟子虽听说说影祖的名号,但未见其人,个个赶紧行礼,大气不敢出。 “嗯!”影祖没理会刑天,只是伸手把自己的宝贝徒弟拉了起来,刑天只得自己乖乖起身,端站一旁。影祖的辈分极高,是刑天的师祖,要知道,刑天本来就是其师尊最小的关门弟子,辈分很高。 影祖拉过小鬼,给刑天介绍,“我徒弟,小刑子,快叫师叔!” “师叔!”刑天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修仙宗门辈分是极为讲究的,何况影祖的脾气自己是知晓一二,不讲究也不行。 一声师叔,叫得满场的人都额头冒汗。 “呃!~~乖。”小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忙中出错,应了句“乖”,就像应答邻居家的小屁孩。 一语出口,全场落针可闻。 “好好好!”影祖怪笑两声,拉起小鬼,风起人不见,众人起身看去,才知影祖道行之高,自己练影子都摸不到,哪里看得清楚来龙去脉。 刑天起身,“呵呵,那个那个尊师重道,我辈须谨记!”板着脸教训众人,接着又小声说对周围长老说,“不要乱传,不然别怪我刑天无情。”面呈凶相,说完,拎起笑笑,转身也没了踪影。 一群人拍拍身上的灰尘,相对无言,纷纷苦笑。只有几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哧哧笑出了声,招来一阵白眼,捂着嘴巴憋住。 0045 杂役 小声窃语的,拍灰擦汗的,直到齐长老咳嗽两声,才想起还有一个清瘦少年没有测试。 待到众人平息下来,清泉才淡淡走上前来,报明来历,“小子百清泉,来自边城。” 又是边城,大家都听得麻木了,暗想这也太离谱了点,同时升起了希望。 齐长老也懒得再多说,点头示意测试开始。 清泉走近测灵石,全无忐忑,自己在登天路一行,收获巨大,恐怕从来没有人知道登天路的奇妙,也没有人跟自己一样赚大发了。就连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不明白,为何偏偏自己能在登天路引起各种异象,所得所获也还来不及整理。 抛开杂念,清泉开始测试。 有的人凝神很快,也就能快速的引起测灵石的共鸣,有的人则稍微慢些,最终也会有光芒迸射。清泉用心沟通,无暇无色的测灵石有了响应,能感到测灵石的生气,就像活了一般,积极响应,不断蔓延灵气出来,融入己身。 偏偏,剧烈的回应外人不见变化,自始至终测灵石都是无色无光。清泉难以置信,又加大了几分神识,测灵石的气息好比沸腾的水一样汹涌翻滚,可是令人诧异的是,这顽石还是不见丁点儿的颜色变化。 渐渐,时间流逝,清泉额头沁出汗水,泛起几分失望。 “果然没有灵根!”众人露出早该如此的表情,这要是个个天资卓著,还要不要人活了。虽然这小子连下品灵根都没有,完全没有修行的可能,但大起后大落,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众长老失望摇头,连中品灵根都不稀罕,一个凡人小子根本不值得关注,陆陆续续就走得只剩下齐长老和监察长老,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也蜂拥而散,齐长老不走是还要安置几个普通弟子,监察长老不走,很明显还要收拾这摊子,就好比看戏结束总得有人打扫清理。 清泉无奈的收回左手,这都半刻钟了,还不见变化,自己应该是无灵根者,况且监察长老等得都不耐烦了。 “呃!”齐长老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历来初选而出,再到五行宗供选拔的弟子都至少下品灵根,甚至筑基好几品,这边城也是怪异,居然送来一个没有灵根不能修行的少年,而且还过了第一轮。这事着实少见,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安排。 “这,小兄弟,你没有灵根,要不要再测试一下?”齐长老理解这些一心想要迈进修行大门的少年郎,哪个不是雄心壮志,受此打击,谁见了也于心不忍,因为同情,态度上好上不少。 清泉摇摇头,倒还坦然。 齐长老点点头,“要不你可以留在宗门,充当杂役,虽不算五行宗弟子,但也至少居身仙门,好处不少。我五行宗除了门人弟子也还留下大量凡俗弟子,虽不能修行,但也能帮忙料理些杂务俗事。不然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边城。” 回边城么?自己绝对是不会回去的。“禀长老。我愿意留下充当杂役。”没有过多思考,清泉答道。 “哦,那好,童长老你安排一下。”齐长老对监察长老交代。 “是!” “你们几个跟我去登记领取物件,”齐长老招呼来几个刚收的外门弟子,心有感叹,也不好再多言,领头走向广场一头的恢弘建筑。 无人再在意清泉,除了南宫楚走时若有若无的嘲笑,在南宫楚想来总算是有人比自己还倒霉了,看来自己能入得了宗门还算不错,就是只是外门,至少不是个杂役。 童长老收起测灵石,整理一番,淡淡的对清泉说:“你穿过广场往西,一直走下去,那里!看见没有,有片凡家子弟聚居的棚屋,去找一个叫二栓子的人,就说是我安排的,去吧!”说完,实在是没有心思跟这样一个没前途的小子多闲聊,童长老甩着手自己往刑堂走去。 宽大的广场,只剩下清泉孤零零的身影。 五行宗所在的山峰命名五行锋,峰顶像是被人用利器削平,宽敞无比,一眼望不到边。自登天路而上,是宗门集会的广场,也就是此刻清泉测试的地方,正对的建筑恢弘大气,坐落各堂各厅,往后便是宗主元老的府邸,再外后的后山是宗门禁地,多为一些老不死的家伙常年闭关之处。右手边的东面是药堂器堂一些紧要又需求安静的堂口,而其余亲传或者长老躲在山崖上开辟洞府用做安身修行之所。至于普通弟子只能杂居在各堂的后院小居。左手西面不大,其后也是高高的悬崖,地势险要,少有人去,崖边上盖了高高低低不少简陋的棚屋,就是童长老所说凡俗杂役容身之所,在这仙林秀气中显得格格不如。 凄凉麽?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广场只剩下自己矗立当场,除了偶尔急匆匆走过的人,再不见谁如此落魄而立。 清泉心里也有些气馁。相比笑笑和小鬼,自己的际遇未免太差了点。 人情冷暖清泉早就见识过,却从未如此深刻。如果你有的是天资,谁见了也喜笑颜开,当着宝贝。如果你是劣根凡胎,人人嗤之以鼻,唯恐避之不及。 自己要是有灵根多好,哪怕是最差的下品,清泉感叹。心里不免羡慕小鬼两人,谈不上嫉妒,有的是欣慰。这就是命! “至少我这也算到了仙门不是?”清泉自嘲一句,心态平和不少。看向西边影影绰绰的窝棚,迈步走去。 0046 药堂 天刚亮,五行峰峰顶本就雾气重重,加之已经入了秋,天气更凉,清泉还是将黑漆漆的棉被认真叠好放在一边,坐在几个竹子做成的临时床榻上打坐修行。小鬼进来也不好打扰,偏偏没地方落脚,只好坐在唯一的小桌上,嚼着草根儿打量。 这窝棚最靠近悬崖的小间也最为破败,上一任主人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据说是个内门弟子的平常侍女,有几分姿色,有一日从外面回来就哭闹不止,最后想不过乘人不注意从这里跳了下去,粉身碎骨,就连尸骨也别想捡着,后来就一直空着。至于为什么那女子要寻了短见,就没人多问了。 几丈大小,能住也好,可靠近崖边上的墙不知道啥时候塌了,就只有两根细细的木条横挡着,小鬼凑过脑袋去看,崖下深不见底,看得人腿脚哆嗦。冬天飞雪雨天飘雨,全能到了屋子里,要是哪天刮风再刮走点草棚,那就好了,成了真正的天为被子地为床。就算小鬼再脏再乱的狗窝也睡过,看见清泉被人安排在这里也心里窝火。 说是杂役,其实就是下人奴仆,棚屋被那些个弟子成为“人圈”,跟猪圈一个意义。不过在这里的人多半跟一些修者沾亲带故,有的是长老门人的族亲,有的是被宗门护佑的遗孀遗孤,极少有像清泉这样的来历。 “竟然把你安排在这种地方,老子真想杀了那个管事!”小鬼说的是实话。 清泉睁开眼睛,看了眼小鬼又闭上,“这事不怨栓子叔,这里的人本就是杂役,况且一代代下来,人满为患,能有这么个安身之所,倒也不错了,清净!” 清泉说的也是实话,棚屋里住的人都不容易,都得伺候人的下等人,一帮子修行的大爷吃喝拉撒,从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端个屎尿盆子也得使唤人。所谓的杂役无非就是干点这些事儿。就算如此,这些人也打都打不走,图啥?图的是这份仙灵之气,哪怕随便赏下点废丹烂药,也能让人延年益寿。再说,在这里受人使唤,总比在外面朝不保夕的好,多少人想都想不来。 “清净?”小鬼用手指在屋子里通通指了个遍,最后指着没了围墙的悬崖,“你大爷的!你把连凳子都没有,风刮得呼呼响的狗窝说成清净?”说完不解气,把唯一的小桌也从崖上扔了下去,好歹一堆木头,坠下悬崖连个泡儿也不鼓,不知道落多久才能到底。 清泉张大嘴巴,这下好了,以后扒口饭也只能蜷床头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好怪小鬼。 小鬼心里岂止是为了这破屋子怄气,这种感觉不好受,尤其是自己被影祖收为弟子,本想来清泉面前炫耀一番,没想到得知这小子居然没有灵根,去当了杂役,这种落差就算放自己头上,也不可能接受,何况清泉表面上不争,骨子里却固执得要命。自己真担心这小子也一样想不开,说不定哪天也从这崖上跳了下去。小鬼把这过命的交情看得很重。 老半天没消气,小鬼最后也焉了,问道:“要不咱走吧?” 走?清泉知道小鬼的意思,不能修仙,一样可以去闯荡一番,是不愿看到自己在这里废掉,窝囊一辈子。这样的决定对清泉来说无所谓,但是对小鬼来说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小鬼在五行宗的前途有多大。没想到没有大过对清泉的情谊。 “走?不走!在这里好吃好住,干嘛要走,要走你走,我还想在这里多活几年。” 这话把小鬼噎得不轻。小鬼噎不好继续说,难道说你没有灵根不能修行,留在这里也是枉然?这无疑是在清泉伤口上再插一刀,自己怎么好开口。 清泉褪去大褂,活动活动关节从床上下来,伸出手在小鬼面前说:“来割一刀试试!” 小鬼不解的看着。 “麻溜的!是不是个爷们儿!” 小鬼抽出匕首一刀割在清泉手脖子上,反正他皮厚割不破。 果然,锋利的匕首在清泉手上划过,连印儿都没有留下。清泉笑笑收手。 小鬼想想不对,以前刀刃割在清泉手上皮不破但是里面的肉会割出血印,这次居然啥事没有。 “变态!咦!不对啊,你是又突破了?”小鬼难以自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没有灵根不能修行吗?我怎么忘了,你早就开始筑基,怎么可能不能修行。那那测灵石又是咋回事?” 清泉耸耸肩,“我哪里知道,不过应该莫名其妙的筑基三品了。” “奇了怪了!难道测灵石也有不灵的时候,那么多长老也看走了眼?”知晓清泉能够修心小鬼心情好上不少。 “所以你就放心的留下当你宗主师叔吧。” 小鬼摸摸脑袋,这事还真是荒唐,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 “给我说说你的事,”清泉问。 “我?能有啥事,那老不死的真不要脸,逼着爷爷认他为师,这几天可把爷爷折腾得够,要不我借口去趟功法院还真是出不来。不过说来也怪,老鬼说我是劳什子黑暗属性,走他的路子走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老鬼真不简单!” “老鬼,小鬼,我看你们还真是般配。”清泉不理小鬼的唠叨,开始收拾准备去帮忙干活,这几日都是如此,白天干活,晚上打坐,自己收获不小。 清泉褪去已经被雾水侵湿的长衫,换上下发的麻布短衣长裤,腰上栓上根黑色腰带,这几乎就是五行宗杂役的标准小厮打扮,又从被褥下摸出块两指大的青铜令牌,这令牌上只有一个“杂”字,供杂役出入,不带上,被人击杀当场也是白死。 小鬼见到清泉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哭笑不得,不过见清泉心情还不错,也没多说什么,想了想,“要不要我帮忙,这地方实在是太破,影祖的话没人敢不听,我可是那老鬼唯一的弟子,辈分大得吓人!”小鬼说得很自豪。 “不用,我从来都是小厮,这回不当墩子,换个口味,挺好。”清泉笑笑。 屋外传来一个老头的吆喝,“泉小子!起床了,今天药堂长老要炼丹,赶紧去帮忙去!” “好勒!栓子叔,马上就去。”清泉笑着回应。说完,把挡门的木板挪开,对小鬼笑笑说;“我走了,自己好好修炼,不然输给一个没有灵根的杂役,老鬼不活活掐死你才怪!” 小鬼吐出草根,翻了个白眼。 0047 丹堂小考 从棚屋一路而来,碰到的人都是早起去各堂各府帮工的,无论是俏生生的丫头还是精神抖擞的老头老太。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穿过广场,笔直就能到药堂。这早晨的雾气沾染在青草叶上成了露珠,清泉的布鞋很快就湿透,不过清泉精神饱满,不止是因为自己打坐的功效,也因为这五行山本就蕴有灵脉。 灵气长年温润于人,自然而然有强身健体使人精力旺盛的功效,灵脉散发的灵气对修神者的帮助就更大了。天气灵气越是浓郁,修为进阶得也就越快,所以越是强大的宗门就越是建在灵脉庞大品阶高的地方,没有的话,挪也会挪几条埋下。 灵脉出产灵石,分为极、上、中、下共四品,故而灵脉也就相应的四品。像小小的五行宗,山下埋的灵脉却是中品灵脉,不知道引起过多少人的窥视。当然这些灵脉作为宗门的底蕴是不舍得开采的,这就需要你所辖的皇朝开采上供,反正凡人也用不了。可以说,一个宗门能获取的灵脉灵石数量品阶高低,是一个修仙宗门强大起码的保证,不知道多少厮杀争斗是因为灵脉灵石而起。修士修行不能单单靠天地元力,这种直接从灵石吸取不仅快速方便,而且也不像天地间的元力那么庞杂,任何属性都可以吸收。所以修仙界通用的货币不是黄金白银,而是灵石。 清泉一路轻快的走到药堂,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相比最初的感叹,现在对这可能比白城城主府还要阔气的建筑群习惯了不少,稍稍认认路,清泉就穿过重重迷宫一样的灵阁来到分拣堂,再往前走就是晾晒灵药的地方,最尽头是很多很多灵田,一般都种植一些清泉见都没有见过奇花异草。 杂役在药堂要做的事很多,平日里晾晒药草,打理灵田,当然也包括在分拣堂按照要求分拣炼药所需的各种药草,按量和比例包裹成一份一份炼药的原药。 “你!快点,磨磨蹭蹭!”守在门口的药堂弟子穿着药师服,背后绣个大大的“药”字,看见清泉来了就嚷嚷道。 “好勒!”清泉小跑着进了屋子,对着已经准备好称药的阿毛眨眨眼睛,这挨骂都是常事,大伙都习惯了。 阿毛对着走远的背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今天可够呛,药堂长老要亲自示范炼聚气丹,药堂所有弟子也要当面小考,咱们得至少准备一百分的原药,还有曹长老要的两份开府丹,林长老的五份疗伤丹……” “行了!别抱怨了,再抱怨还不得一样一样来,”清泉笑着说。 “哎!单子给你,你来捡药我来称,咱也就是命不好,要是能有灵根,也不会受这种窝囊罪!”说完,递给一张聚气丹的单方。这种单方几乎所有的炼药师都会,不算宝贝,真正的宝贝也没有人会顺便拿出来,再说这聚气丹不过是最常见的丹药,只是将几种灵药的药性激发出来供人吸收,服下去能快速提供灵力,增长修为,效果自然比普通的灵石好,谁要是吃药跟吃豆子一样,保证修为蹭蹭上窜,不过一是丹毒难解,少了还好,多了反而伤身,二是身体的抗药性,吃多了也就效果递减了。 清泉看向单方,千星草、乌舌兰、五柳根、寒髓枝。聚气丹本就是普通丹药,还好只需四种草药。看向一排排木架,密密麻麻放满各种草药,还有些有装在格子里保存好的,清泉头都大了,只能一样一样的来,开始慢慢寻找。这分拣堂储存的药材还只算是稀疏平常,真正上年份的好药不是拽在长老的兜里就是放在五行宗藏宝阁,用特制的器皿存放,平时很难见到。 ……………………………………………………………………….. 演炼厅是个很大的广场,此刻在最里端的台上摆了了张木台,药堂长老之一的席项南负手打量着下方八十来着个弟子,白袍的亲传在前,青袍的普通弟子在后,全部恭敬而立,目光灼灼的盯着席长老不敢眨眼,人人面前放着一个炼丹用的鼎炉。徐长老环视一圈,感觉很满意,这些个弟子中天赋不错的不少,点点头,算是赞许。然后席长老从乾坤袋里摸出自己的丹炉,面盆大小,放在木台前,这可是席长老的宝贝,炼丹师少与人争斗,这丹炉既是炼丹的法宝也是防身的宝器,而且这丹炉来历非凡。炉身刻有一株九叶神魂草,自底部张开九片叶子,包裹炉身,故此炉名叫“九草神炉”,虽只是灵器级别,但是炼丹的法器本来就少,何况正是因为此炉才让自己炼成三品丹药,从而跻身于三品炼药师,要知道,小小的五行宗,就算是最厉害的药堂首席厉天行也不过四品炼药师巅峰。 席长老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爱抚丹炉,感觉今天的小考用此九草神炉,颇有点大材小用,不过能在一众弟子面前好好表演一番也是不错,寻常丹炉炼制聚气丹也就一炉原药出三两颗药丹,成丹的几率还最多是有五成,若是用上九草神炉,成丹几率至少六成,而且一炉少说也得五颗,那可是大大的张脸。 “尔等接下来好好观摩,这聚气丹虽说普通常见,所用药草种类也不多,但是炼丹讲究的是谨小慎微,这化药、融药、成丹、蕴丹都讲究个火候拿捏,手法不到位,感悟不准确,就算是成了丹也是品质极差。待会好好看仔细了,听到没有?”席长老颇有长者之风,炼丹演示之前不忘再提点几句。 “是!”众人异口同声,拱手答道。一时间个个眼睛鼓得更大,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丹道,窃天地精华,夺万物造化。今日小考聚气丹,不只看最后是否成丹,心性、操控、控火手法以及最后丹形都计入考核得分,这牵扯到各弟子每月的灵石和资源分配,我想不用老夫提醒,且由老夫先为示范。” 说罢,席长老全心炼丹,往丹炉中灌注灵力,自然由丹炉转化为灵火,火焰橙青,可见好的丹炉加成不少,这炉火的温度极高,不像寻常柴火。只是无声燃烧,似能熔化万物。半响,席长老快手扔进第一味药草寒髓枝,这化药不仅讲究火候也要注重先后,所谓化药就是将药草在灵火下灼烧,去其糟粕,只留下最精华的药液,对炼药来说既是第一步,也最能看出对火候的把握。温度太高最后渣都不剩,太低根本就熔化不了,当然如何快速又不流逝精华,使药材均匀的液化析生药液是一个药师须不断总结练习才能办到,要做到药性全无流逝何其难也。 席长老先化寒髓枝也有讲究,这寒髓枝本就蕴含寒气,需要的火温也最高,而千星草则如是一点就燃的星火,先化寒髓枝使炉温下降,再化千星草就不至于使其被烧毁。看着寒髓枝在橙青的火焰下慢慢收缩,糟粕化着黑烟乌有,渐渐凝成一团药液,席长老满意的点点头,虽然这化寒髓看起来年份不错,没想到只有这么点精华,不过好歹没有纰漏。席长老神识操控着这团不大的药液到火焰一旁温润,又乘机投下千星草继续化药,“嘭”的一声,炉火一阵暴涨,冲起一股黑烟,没回过神,千星草直接被烧了个干净,连着刚刚化好的药液都泡了汤,化成灵气融入了天地。 席长老扇扇面前的灰尘,暗想不应该啊!这小小聚气丹,自己炼过好几百回,一个堂堂三品炼药师居然连化药都失手,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厉峭站在前列,自己入五行宗本就没几天,况且这几日都跟漂亮师姐打情骂俏去了,什么药书丹卷看忙得没时间看,没想到偏偏遇见什么小考,正发愁怎么忽悠过去,没想到这一幕看了个清楚,见席长老一鼻子黑灰,相貌狼狈,一不小心哈哈笑出了声,顿时就有弟子没忍住也跟着看着发笑。 席长老抬眼,看见这厉长老的后人笑得嚣张,下面有弟子小声议论,有的指指点点偷偷发笑,一时老脸通红,顺了顺气,板起脸说:“炼丹,本夺天改命逆天而为,有伤天和,故此成丹有几率,丹品分高低,就算是顶级的炼药天师也不能炉炉丹成!” 下面的众弟子听席长老讲解丹道,又都噤声听讲,不住点头,唯独吊儿郎当的厉峭还憋着气好笑,这老头明显是给自己炸炉找借口,小小的聚气丹竟然也让堂堂三品炼药师吃瘪,也不知道老头是不是浪得虚名。 席长老有心发火,又不好得罪了厉长老,镇定的继续说:“所以,炼丹师讲究心境,这心境的磨练也算是老夫给尔等上的第一课,只有心如止水,不以成败动了道心,持之以恒磨砺才能丹道有所成。” 这话说得让不少弟子都以为席长老刚才是故意演示了番炼丹失败,炸炉炸得用心良苦,用于激励个个急功近利的毛头小子。席长老不敢多言,生恐留下空挡给人拆穿,立即取出又一分原药,炉火升腾,再次投入寒髓枝化药。 0048 筑基五品 从头再来,席长老格外小心,这要是再炸了炉自己可丢了一张老脸。看着寒髓枝化为药液,没有问题啊,虽然还是小小一团,但最多少出几颗成丹而已。没有时间思考,移开药液,又投入一株千星草,刚才就是在千星草上出了问题,估计是所选的千星草年份太短,或者是炉温太高,千星草经不起烧灼,直接炸炉化成了灰,这株千星草可要老上个几十年,而且粗壮得多了,炉温也在席长老的刻意操控之下降到了安全的范畴。 “嘭!”又炸了炉。 这次升起的炉灰把凑近观察的席长老的脸熏得漆黑,睁开眼睛只能分辨两只白白的眼珠子,席长老僵在当场,只剩下眼皮翻动。 台下的弟子长大了嘴巴,沉寂片刻,顿时炸开了锅。笑声一片,就连几个温文尔雅的女弟子也捂嘴轻笑。还好席长老脸被熏黑,看不出变化来,要不然非得红得想穿桌底。 是自己对九草神炉还太生疏,不会啊,好歹用来炼过几十炉药,就算是三品,尝试几次最终也成了,也管不着天下的弟子,席长老又摸出一份原药查看,也没有问题啊,用量年份都配制得好好的,难道是自己最近成了三品药师,心境难平,嗯!有这个可能,席长老可不会傻到承认自己连区区一品初阶的聚气丹都练不成。 “肃静!老夫平日怎么教导的?炼丹讲究不喜不悲,心静如水!你等一惊一乍成何体统,难怪我化药不成,须知丹师炼丹最怕打搅,一群劣徒!”席长老好歹找到说辞,遮掩了夺取,看来今天是不能再炼了,至于什么演示手法丹技,连化药都没成,其余都是扯淡。 “好了,老夫也没心情再演示,各自凝神准备,限时一炷香,不能合格者通通赶去药田捉虫一月!” 台下弟子听了,心里发苦,早知道惹毛了席长老都没好果子吃,不敢怠慢开始准备炼丹。唯独厉峭东张西望,跟看热闹似的,厉峭想来,捉虫就捉虫,反正老子啥也不会,在药田捉虫总好过被老祖关在房里背书好。 有的弟子笨手笨脚,满头大汗;有的炼丹早就小成,信手拈来,除了厉峭都开始忙活。有弟子手脚麻利,早早萃取出第一味草药,志满意得,没想到刚刚投入第二味千星草就跟席长老一样,嘭一声炸了炉,来不及反应,一时间演炼厅里像是炒豆,噼里啪啦此起彼伏,一直到最后一个炼化千星草的投入草药响起炸炉声,才算结束。就像年岁里放的鞭炮,炸得热闹,只剩下满堂弟子外加席长老目瞪口呆。 厉峭拍手叫好,引来怒目双双。这下好了,除了自己没动手,算是死了个干净,要捉虫好,看所有药堂弟子全部下到药田,那场面还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厉峭偷着乐。 席长老哪里还顾得上惩罚的事,拽胡须拽得生疼也不知道,厉峭这样的货自己倒是知晓,炼不炼都是一样,可下面的好些个弟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水准如何,再知根知底不过,一个有意外,所有人都出了意外就匪夷所思了。 席长老想了半天也没结果,“一群不争气的东西!”跺脚骂了句,负手昂着头就走了,只留下傻站着的几十号弟子发愣,这就走了?考核的事咋算?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日,成了药堂不敢对人言的耻辱,不止是小考的人尽皆炸炉,曹长老开府丹炸炉,浑身冒烟,衣衫破烂,从狼藉一片的丹室出来,指着老天唾骂了半天才怏怏回屋收拾,林长老疗伤丹炸炉,厉长老的通脉散炸炉……” 阿毛说,这离年边还早,谁他娘的没事干放爆竹,真他娘的闲得蛋疼,清泉没说话,只是笑笑,这些宗门弟子,自己可不能比。 夜里,清泉端坐好,看着外面几乎像伸手就可以摘下的星火,有忍不住想起了清泉镇,一切可还好?清泉喃喃问了句,不知问谁。这少了面墙的崖边棚屋,完全就是个全景观光大凉棚,清泉无奈的笑笑,掐手坐好,开始修炼。 嗯?清泉刚一运转《长生诀》筑基篇功法,想要继续筑基六腑,筑基九品,皮、肉、六腑、五脏、骨骼、经络、血脉、丹田、识海。先前莫名其妙的就筑基完了前两重,正该筑基六府,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为五脏,肠胃、三焦、膀胱、胆腑,谓之六腑,皆为人体重要的器脏,本就耗时颇多。清泉吸纳的天地元力却不入五脏六腑,直往全身骨骼中钻,为数不多的元力融入骨骼,虽然瘦小甚微,不过终能让骨头坚如钢铁,听说练到极致,生出铁骨、银骨、金骨乃至仙道玉骨也是可以的。 清泉再次向六腑灌入元力,就像海绵吸饱和了水分,灌只不进,又尝试输入五脏,还是不行,唯有通向骨骼的元力点点化无,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难道我已经迈过两阶,到了筑基五品?清泉纳闷,自己可是无灵根,就算能修行已是侥天之幸,这稀里糊涂的迈入筑基五品是个什么道理。 不应该啊?清泉满脑袋问号,开始回想,上次突破多半与测灵石有关,明明大量气息涌入自身,最后害得测灵石殆尽粉碎就有了疑问。可那次是自己主动沟通吸取,最近几日也没有再有这等好事,莫非是接触过的灵材灵药,不像啊?一来自己没有主动想要去吸取其中精华,而来自己就算是想吸收,也不可能吸收得了啊,开玩笑,如果有人真的能不用将药材炼制成丹,直接吸食,那还不成了怪物。虽说灵兽大多如此,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也能如此,要不是糟粕去除不了,要不就是灵力太浓,直接胀开身体,落得个破体而亡。况且经手的药材也都好端端的包好成捆,没有见到丁点粉化的迹象啊! 百思不解,清泉也只能抛开杂念继续修行。 屋外,星光闪烁,点点元力汇聚,随着清泉的吐纳腾转,最终入体,无声侵润清泉每一块骨骼。 0049 偷试药草 翌日,清泉起了个早,心里满是疑惑的想去药堂寻个机会,看能不能找株药材试试,到底自己是不是能直接吸收灵药的药力,如果真是,那可赚大发了,偷偷把那些个灵药吸食一空,那自己不知道能到什么境界。 出门刚好遇见没事儿闲溜达的二栓子,“栓子叔好!”清泉笑得打招呼。 “哟!小泉子啊,我还寻思着叫你早点去药堂呢,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老头儿还起得早,今天到了药堂可得放机灵点,听说长老弟子们的心情可不大好,别坏了事!”二栓子好心提醒。 二栓子是棚屋的老人了,据说祖上是五行宗的长老,后来这一脉没了灵根,也就搬到了棚屋常住下来,最初还有期盼能生出个天资、好的种来,连续几代的无灵根也就死了心,加之自家老祖身死道消,就在这里扎下根。很多长老看着长大,从小二栓子二栓子的叫,一把年纪还被人叫着二栓子,就连新进来的年轻弟子也没大没小的叫,栓子叔从来不生气,在他看来这里就是他的家,周围都是自己的族人一样,总是笑呵呵的应答,兢兢业业协调好各堂的杂役人手,没事就在棚屋瞎转悠,还笑着说,自己死了就从崖上扔下去就行,留什么尸骨,都还给五行山。 “好勒!栓子叔放心就好。”栓子叔心眼不坏,对自己一个外来的小子也没少提点,清泉对这个老人还是很尊重的。 二栓子想了想,又说:“你那间棚子过两天我找人补补,要下雪了,跨了墙也受不了,还有那门也得换换给安上。再将就两天,这几天都忙,都不容易啊!”老头说着招呼都没打,继续背着手在棚屋的缝隙里走动,四处问好。 清泉笑笑,没有多说,反正都习惯了,夜里修行也不觉得冷,继续向药堂走去。 今天的药堂里的弟子都一脸的无精打采,也没有人对一个杂役有好脸色,不像平常,总还是会有几句居高临下自以为幽默的调侃,清泉默把头低下,快步的穿过小道,去分拣堂。 “哎哟!你走路不长眼睛的,滚!”清泉还没来得起抬起头就被人一脚踢在胸口。清泉跌坐在地,还好自己修为有了大提高,不然这无保留的一脚非得踢断几根肋骨。 一个红衣女子一时情急,出脚也没轻没重,踢到对方身板上才发觉对方是个杂役小厮,稍微有点后怕,这要是一脚下去受不住,断了气终归不好,不过好歹这小子只是揉着胸口,不像有大事,嘴上也就不饶人了。“瞎了狗眼,姑奶奶一出门就被吓一跳,晦气!呸!”这女子看上起也不大,却一股子戾气。从来这些人在杂役面前就是高高在上,何况人家是亲传弟子,就是一脚踢死了个杂役也不是多大事。 清泉也知道跟这些人计较不得,只是闷着头道歉。旁边的一个药堂弟子走过来,对着清泉呵斥,“看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就会冲撞了师姐,还快给师姐道歉,”转过头去,又多红衣女子讨好道:“王师姐,你看你,没被吓着吧,师弟叫这小子给你赔罪!呵呵,别生气。” 清泉只是机械的站起来,心里叹了口气,恭敬的弯下腰,“这位仙子,小子莽撞,冲撞了仙子,还请恕罪!” “你看,这小子还算懂事,师姐你就别生气了!” “哼!一大早师尊吩咐我来药堂取药,就遇上个不长眼的,这要是耽误了,师尊怪罪,我可担当不起!”余怒未消,怒视两眼清泉,这女子仍然高高在上,不依不饶。 旁边的药堂弟子也是无奈,这王语熙可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虽然不怎么成器,但也是没几个敢招惹的,是出了名的仗势欺人。 “还不快滚,站在这里碍了师姐的眼!”说完,又继续讨好王语熙。 清泉拍拍身上的尘土,这点小事自己倒是不在意,受点辱算什么。况且这些个弟子只是习惯了这种身份,也未必会把人往死里弄,比那种面上笑得好看,背地里捅人刀子的人好得多,缺乏教养的丫头而已。清泉转身就往分拣堂去。 “师姐,我好了,咱们快点回去吧!”脆生生的唤声转来。清泉回过头来,这是笑笑这丫头。小鬼倒是经常找自己唠嗑,来了这么久久没见多笑笑,估计因为天赋好的原因,被掌门关起来好好教导,清泉还是很想念这个成天拽着自己不放的小丫头的。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王语熙恶狠狠的对清泉说。转过身迎了上去,“丫头,这了快,咱们这就回去,待会在师姐那里给你看点好东西,嘻嘻!” 清泉有心问问笑笑最近过得怎么样,想想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见面,徒增尴尬,摇摇头,继续走。 如果清泉看见,定会惊讶,才没多少时日,笑笑就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扭捏小姑娘,穿上合身的亲传弟子长裙落落大方,也开朗不少。“师姐!你在这里干什么?等很久了麽?” “哪里?没事,走吧,这些丹药可大多是师尊为你取来的。”王语熙拉着小丫头的手往外走,这个晦气的地方从来都一股子药味儿,怪不舒服,巴不得早点回去。 “我好像听见你在跟谁说话?”笑笑疑惑的问。 “一个杂役而已,师姐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走了!”说完,也不理会边上的药堂弟子一个劲的阿谀奉承,拉着笑笑除了门。 笑笑没有在意,跟自家师姐有说有笑,在五行宗再没有人看不起自己,也吃得好穿得暖,很多事笑笑都不愿再去想,只想在这里好好修炼,有师姐师尊陪着,笑笑又做回了个开心的小丫头。 不过刚才瞥见一眼的呃那杂役的背影,跟清泉哥哥又几分像。偷偷回头瞄了几眼,哪里还看得见人,真的是杂役吗?笑笑按下了心中的疑问,每天没玩没了的修行,自己最近都要被师尊逼疯了。 五行宗不过下品宗门,对清泉来说,却很大。在杂役和修者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清泉生活的圈子跟那些修仙弟没有太多的交集,清泉自嘲的笑笑,小丫头过得好就好,自己只是个杂役。 “你还知道来啊!再不过来,小爷都要忙死了,今天可得把细点儿,千万不要出错,要不然那些人炸炉了就得拿咱们出气!”刚一进门,清泉就听见阿毛抱怨。 阿毛个头不高,在这里可是老人了,在棚屋出生,从下就跟着打杂。 “你是不知道,昨天为还以为谁放爆竹来着,原来是这些人集体炸了炉,还真是怪,我在这里十来年就没遇见过炸炉炸得接二连三的怪事,呵呵!”阿毛想笑,“哎哟!疼死老子了!”面皮扯得生通,用手捂着脸庞哆嗦着嘴。 清泉走近了看,“咦!咋弄的?”只见阿毛半天脸的淤青,肿得像馒头,鼻孔里还有血块没有清洗干净。 “没事!爷爷运气不好。”阿毛挥挥手,埋头看着单方。 清泉奇怪,这药堂的弟子跟阿毛都熟,就算发火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况且棚屋里的人大多友善,本就都些是苦命的人,倒也还算好相处,阿毛也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人,机灵鬼一个。 见清泉不说话就望着自己,阿毛叹了口气,“还不是楚葵,仗着自己哥哥是刑堂弟子,哼!” 阿毛说的楚葵清泉也听说过,棚屋里住着,没打过交道,听说很有可能结栓子叔的班。 “啰!胆子给你,来来两份儿!”阿毛递过纸片儿。 开府丹丹方,,曹长老还不死心,今天又要炼制开府丹。清泉放下阿毛的事来,手拿着丹方开始激动,这不是最好的机会试试自己能不能吸收灵药吗?清泉不动声色,往里边深处走去,哪里高高的货架上有开府丹所需的第一味药,天蝉灵叶。 楔子 历史的长卷,犹如曲折蜿蜒又奔腾不息长河。 时光如滚滚洪流,卷走并磨灭一切,有的人或流传千古,或遗臭万年;有些事或街知巷闻,有些事或烟消云散。 你欢喜的也好,悲哀的也罢,所有这些,最后只在岁月的年轮中被无情的勾勒出一圈又一圈,慢慢变浅变淡,就如河水中无意卷起的浪花,起了,落了,再起,再落,又是新的一朵。 有这样一个故事,终归还是被记起。 相传远古时,有一凡人小国,第一个称王的,叫蚕丛。他曾教导当地人如何养蚕,故而国号为“桑”。蚕丛死了以后,由柏灌当王,然后由鱼凫当王。 过了几代,忽然有一个叫杜宇青年男子,从天上降,成了国主,号望帝。 望帝为王之时,体恤民生疾苦,教化子民礼仪,敬畏神灵,膜拜天地。望帝深爱自己的王国,因此也被桑国人拥戴。 彼时,桑国常年水患,望帝穷万法不得根除。 忽一日,至河逆流漂来一具男尸,桑国人惊奇,因河流上的东西总是顺流而下,为何这尸首却是顺逆而上?好事者便把这个尸身打捞上岸。 更令人吃惊的是,尸体刚一捞上,便复活了,开口讲话,称自己是上灵国人,名叫鳖灵,因失足落水,从故土一直漂到此处。 望帝知晓后,便遣人送其入王城相询。甫一见面,便一见如故,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望帝觉鳖灵是难得之才,便任命其为桑国之宰相。 恰逢洪水爆发,水势极大,桑国陷入一片混乱,国民深受其害,死的死,逃的逃,留存不足十之六。鳖灵受望帝重托,担治水的之责。 在治水上,鳖灵显示出过人的才干。他带民治水,通大山,使水从桑国复流到大江中去。故而,水患永除,桑国人又得以安居乐业。 鳖灵治水有功,望帝把帝位让给他,自己隐居在西山。 鳖灵受了禅让,号称开明帝,又叫丛帝。与望帝的仁慈不同,丛帝一心想要开疆扩土,自当上国主之日起,就穷兵黩武,四处征战。 望帝眼见桑国民不聊生,便从西山去往王城,欲劝鳖灵,谁知丛帝干脆关了城门,阻断了所有人进出,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最后周边王国齐齐攻打而至,望帝就在城门之下求饶劝诫,到最后无可奈何,悲愤、哀泣而陨。望帝死后,魂灵化成杜鹃鸟,眼见故国灭亡,内心悲痛,杜鹃就飞在桑国境内,日夜哀鸣,直到它溢鲜血,也不见停下。 有曰:杜宇曾为桑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年年来叫桃花月,似向春风诉国亡。 后来,每当桃花盛开之际,便有杜鹃鸟一声声地叫喊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后世的人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桑国的国君又在思念自己的故国了。 这个本该被遗忘的故事又被人提起,是因为万年前的诛天之战。 那日,仙、魔、人、妖,乃至天下万族在仙域杀得血流成河,地裂天崩,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结果如何,本来互为往来的天下九域,仙域陨落,九幽黄泉域不知所踪,剩下的七域也被茫茫无边的无尽海分割彼此不通。 苟延残喘,万年的休养生息,百族遗后已经忘了当年几乎牵扯进所有人的旷世大战究竟为何而起,人们只是又想起了望帝,因为传说,在那场诛天之战的战场中,总能听到一只啼血的杜鹃,声声唤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