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古卷》 第一章 雪 风,雪。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有这两个愁人的东西,风不停地吹,雪不停的落,落得天地间一色的白,只有在群山山脊的地方,才能看见一些露着青灰色的缝隙。 急风来,叶白柳额前的帽檐被撩了起来,于是他那有些暗淡无力的眼神露了出来,拇指大小的雪花极快的占据了他的睫毛,两鬓没有束好的发丝干枯,迎风的时候狂舞起来,有些像是快要腐朽的起了毛的马鞭,一鞭一鞭的抽打着他那冻得发红的脸。 并无太多的惊讶与恼怒,叶白柳只是平静的伸手,抖掉兜帽上的雪,又扯了下来。 这里是夏国最北的疆域,也是中土神州七国的极北,一个终年只有风雪的地方,冷的没有人类能够在这里长久的生存下去,是生人的禁地。 因为靠着北江的缘故,故此这里又被称为北江禁地。 “老大。”叶白柳的背后,有人忽地大声的喊了几声。 叶白柳缓缓的回过头去,那是个与他一样装束的人,一身能遮蔽整个身体的白色毛皮斗篷,骑在一匹通体白色的大马上,跟在叶白柳的背后,而他的背后,也还跟着与他们同样装束的人。 “老大,不早了,弟兄们都快不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马上的人说的大声且吃力。 雪山上说话是件极费力气的活,要让肺里的气全部炸出来,只有这样,他的声音才能在呼呼的风声里传出去。如果不是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叶白柳,他是断然不会说话的,一张嘴,便有了破绽,风带着雪,雪带着寒气,感觉像是含上了千年不化的顽冰,只有彻骨的寒冷。 叶白柳探头又往更后面看。 大马上的骑士低沉着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从那在马背上晃的越来越开的身形便知道,他们没剩下多少体力。 一行十三骑,缓缓行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拉长的队伍像是一条白蛇。 叶白柳眼皮低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的确是不能再走了,得在天黑的时候赶下山去。 他们所在地方,是北江禁地的最深处,万里茫茫的雪山之上,夜晚的雪山上只会有更大的风,钢筋铁骨的人也忍受不了。 叶白柳转回头,轻轻地抚摸着身下异兽的脖子。 这是他唯一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与那种块头硕大,极度耐寒的雪卢马不一样,他骑着的是一头白色的野兽,野兽的身形同样高大,白色的鬃毛长长的,眼睛里带着有淡淡地不明显的殷红,额头上却有两根向下弯曲的犄角,嘴里也长有锋利的尖牙,呲出了嘴裂。 白色异兽扬起脑袋甩了几下,换了一个方向漫步。 天色更暗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雪山的边缘,埋着头的叶白柳又一次微微抬起了脑袋,朝着山下看去。 一道平铺在半空中的雪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积雪流云般的浮在半空中,看到这个空中雪原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表示他们没有走错方向。 白茫茫的世界里其实是最容易迷路的,到处都是雪和石头,即使站在山巅上,一眼望去也是更多的山巅,在里面走的久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忘了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觉得这里熟悉,那里也熟悉。 不过,其实这也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空中雪原,只是一层积雪罢了,只要多看上几眼就能看见这个雪原里是有很多窟窿的,都不过是落在树冠上的雪而已,只是铺的太广了,一时间看走眼。 空中雪原铺在这座雪山半山腰的地方,承受了许多的冷风,而它的支撑是高高立起的一棵棵黑色的大树,树皮诡异的黑色,超常的径腰,两三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勉强抱住,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顶部的树冠交叉严密,像是顶这一团乌黑的云。 “就这里了,扎营吧。”叶白柳找了一处风小的地方停了下来,环顾四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声的吩咐。 “是。”藏在白色斗篷里的斥候们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卸下囊袋。 他们是斥候,夏国北江禁地的斥候,负责这里的梭巡。然而,北江禁地远离神州,远离神州数国,茫茫白雪高山一路向北延展千里万里。按理说,这么荒僻的地方,本不该有人的。 风雪异兽,完全没有斥候们涉足的理由。 只是事事物物,皆有其理,斥候们在这里梭巡,必是有值得防心警戒之物。虽然,北江斥候们梭巡的异族,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再从这里出现过了。 “周林,陈深,”叶白柳扭头对着两个伍长说,“四处去转转。” 这里的风不再那么削骨,说话也终于不再是个力气活了。 “好勒。”听清了的两个伍长各自回应了一句,然后就勒转马头,不同方向的跑向了黑森林里面。 只有雪和树的林子其实没什么好转的,说是转转,其实是探查,黑色林子里的异兽最喜欢趁着夜色捕猎。 叶白柳在营地周围的地方转了快一圈,找到了几棵比较显眼的树木,随手在他们的根脚处丢下一个袋子,“噗”的一声,粗皮的带子打在雪地上,里面似是装着比袋子还要重的东西。 随着他的袋子打在积雪里,尖锐可怖的嚎叫声咆哮了出来,吼声在林子里传开,便有了许多的身影在树林里闪过,一片仓惶中远去,林子里的动静乱成一团。 叶白柳低笑了一声,然后抚摸着白色异兽的脖子,让它放松。 然而白色的异兽没有在他的安抚下放松下来,有点点殷红色的眼锁死了一个方向。 叶白柳也注意到了白冽的警惕,白色异兽背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着,扎实僵硬的感觉从他的手上传来。 他看了过去,看见了让白色异兽警惕的东西,或者说是一个人,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竟然是个少女,她的头发髻成马尾,额前飘飞着碎碎的发丝,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衫,缓步而来。朔风之下,衣摆飘飞,于是女孩亭亭玉立的身姿被衬了出来,骨肉匀停,不苟言笑的精致脸庞雪一样的白,满是从容。 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是陌生的人,叶白柳放松了下来,笑着招了招手。 只是相比他的轻松,龇牙咧嘴的白色野兽却在这个时候耸拉了下来,低下头颅,嘤嘤呜咽。 “怎么样了?”少女走了过来,淡淡的问。 “半云山没有。”叶白柳摇头有些可惜的说。 少女听到后,眼皮稍稍的沉了一下,沉默了下来,然后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少女点点头,又转身离开了。 熟人相见,却并无多余的寒暄,少女转身迈出步子,身影却像是幻影般的出现在了远处,眨眼之间消失不见,又如泡影。 少女就这么离开了,一如既往的神奇利落,留在原地的叶白柳如同往日般的恍然若梦,幸而打在脸上的冷风提醒了他,刚刚这里的确是来了一个美丽的女孩。 叶白柳叹气摇头,心底却是止不住的艳羡。 两年的北江斥候生涯,他也见过了几个神武士,可与刚刚的少女比起来,却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他认识这个女孩的时候是一年多以前,也是他初入北江禁地的时候,那时的他跟随着北江的老斥候们来巡查这座雪山,那一天里......。 那一天......那一天啊! 叶白柳长叹了口气的回首,看向被重重树影遮挡住的雪山,一种极为沉重的惆怅攀上了他的心绪。 那是他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一天,沉重的记忆被一把染血的薄刀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忘不掉了。 *** 叶白柳回来的时候,斥候们已经在刨出来的空地里升起了大火,生肉被烤焦的味道从燃起的火那里溢了过来。 漫天风雪里,没有什么事是能比围坐在火堆前更加激动人心的了,而在这个黑色的林子里,要升起这样的大火也不容易,首先只是生火的木柴,斥候们就必须用能套在手脚上的铁爪攀爬到足有十数丈的黑色大树上去,把它们较小的枝丫斩断,其次还要油脂,作为引火。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周遭像是泼了墨一般的黑。斥候们架起火堆,微微的驱走了些悚人的黑,他们围在火堆前,烤着新鲜的肉,好在斥候们同样可以捕猎,不会为粮食而发愁。 斥候们围在火堆前,大火和食物终于让他们有了精神,有说有笑,叶白柳回来的时候,刚好有两位叫做张老馋和老魏的男人为了一口酒水而在争嘴,惹得其他人一阵哈哈的笑。 叶白柳也围了过来,吃着烤的差不多熟了的肉,询问两位伍长打探的情况,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上心的东西。 饭后不久,斥候们抓紧休息,以备明日的路程,只有张老馋和老魏还在低低的争嘴,还算是安静。 叶白柳也和两位伍长打了声招呼,拿着皮褥,走进了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 第二章 神 离斥候们不远的地方,叶白柳盘膝,闭目凝神的坐在一处小坡上。 这时的雪已经很小了,没有白日里那般的急促,不过细碎的雪粒却还是在他的身上堆积了白白的一层。白色异兽趴在他的身后,高高的背脊覆雪,挡住了微微自北而来的冷风。 说来奇怪,明明是个能够把血冻成冰的地方,却有朦朦的水气。 水气是从叶白柳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叶白柳来到这里闭眼凝神,并不是为了睡觉,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吐纳,游走于天地间的灵气便要在他的身体里往复一圈。 这是引灵淬身,是武士磨炼体魄最简单的法子,天地间的灵气每一次在武士的身体里往复一圈,就像铁匠铸炼刀剑,用铁锤反复的敲打烫红的铁剑。 而作为被太阳女神青睐的神武士,此时叶白柳正在从游走于天地之间的各种灵气中,寻找并且沟通着那股极为暴虐,也极为温暖的火灵气。 这个方法,是那个跟着少女一起来的中年男人教给他的。 当时,神棍模样的男人自称是太阳女神的使者,说他是遵循着神的意志而来到这里的,为的就是给那些被神灵所青睐的武士们赐予神的恩赐。 他对叶白柳说,“太阳女神,羲和天神的意志指引我来到这里,为她选中的子民赐予无上的光芒,神光浴身,从此你便只能为她而战斗,欢喜,哭泣,悲伤。你,可愿意?” 说这话的时候,中年的男人极为的认真严肃,可叶白柳每听一句,便要觉得怪诞。 如果当时不是在漫天的风雪中,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又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叶白柳都怀疑是不是那些神棍的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这套经常在镇子集市里徘徊的陈词滥调,早就听得人耳朵起茧子。 太阳女神?羲......和天神?都是谁呀? 神灵,这是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两个字,他当然也知道,只是“神”,他以为不过是从早已不知详细的太古就流转至今的传说而已。 一个自小在泥田里打滚长大的乡下小子,叶白柳从来都不信这东西,神灵这一类唬人的字眼,还不如县令手中的醒木来的让人震撼。一拍下去,震的人耳朵都在呜鸣,再闹腾的人也会犯怵。 但神灵归神灵,那个中年男人的确可以说是改变了他。 神武士,这又是让叶白柳更加觉得怪诞的东西了,他在泥田里至少滚了有十三年,没读过书,一到束发之年就从了军,从了军,才知天地广阔。 神武士,那是一股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去忘记的火焰,那股超出人类范畴的神秘力量,比起权欲还要更加的诱人,也的确是只有传说中的神灵才能拥有。 人们都说那是被神灵挑选出来的武士,神灵祝福他们,并赐给他们力量。而这些被神所允许使用他们力量的武士,也是他们最狂热的信徒。 武士与神武士,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但叶白柳还是觉得好像没什么,也不过是血肉的人,也会疲累,也会肚子饿,也会觉得冷。 也还是一个双脚离不开土地的人。 *** 黑色森林里的风没有雪山上那样的凌厉,又有半空中的“雪原”这样的一把大伞,林子里便有了种安静,而安静中,时间最容易流逝。 没有根脚的乌云在北江的天空停不住,来去匆匆。而在乌云飘过的地方,天上的星辰总算是能够让自己的光投到地面上去。 “嘶。” 叶白柳长吸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停了下来。这样直接的引灵淬身,效果却是微乎其微,杂质的灵气很容易让人的体魄饱满,能起到作用的,少之又少。 “呼。” 浊气吐出,体内灵气猛然换新。 是个有用的窍门,但也只有这样了。而且在临近秋季的时节里,北江的天总是黑的晚,亮的早,再加上还要走上一百多里的路,他必须得养养精神。 叶白柳抬头朝着天上看去,视线透过头顶雪原的窟窿,一直到黢黑的天空。有乌云被吹走了,明眼的星光漏了出来。 叶白柳是个快要在这里呆了两年的老斥候了,在极黑的夜里他也能凭借着星星的光来推断出现在的时间。 天是亥时七刻左右黑的,现在差不多该是丑时,是时候该回去了,明天他们还有很远的路程。 白色的异兽还在酣睡,冻血成冰的寒冷于它,更像是人对于春风的舒适,依旧安睡着。叶白柳蹲了下来,笑着用手指温柔的逗弄了几下它的耳朵。 白色的异兽依然没有醒转,只是耳朵动了几下,大概是觉得痒了。 *** 黑色的林子里,地上累的积雪能埋过人的小腿。 斥候们围着刨出来的空地而坐,篝火在空地的正中间,为了保证温暖,篝火会一直燃到天亮。 斥候们都面朝着篝火围坐在旁边,紧裹着用密不透风的狡狼皮做成的白色斗篷,埋着脑袋,背靠着树干,或者背靠着卸下来码好的物资,睡了过去。 陈深背靠着大树,百无聊奈的发着呆,偶尔用着手里的木枝刨弄两下篝火。 陈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天。 还好,能从头顶雪原的缝隙里找到了天上的残月。 时间到了。 陈深站了起来,走到了正在熟睡的老魏与张老馋的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动作很轻柔,但是老魏和张老馋却像是被噩梦惊碎了肝胆一样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靠在树上的身体猛的挺直,斗篷里的手更是紧紧的握住了抱在怀中的长刀刀柄。 陈深习以为常的悄声说,“醒醒,到时间了,该你们俩了。” 被叫醒的两人环视了一眼四周,然后眨了眨睡眼打着哆嗦。 寒风肆虐下依然睡意烟煴的两人久久无言,直到陈深回到原位的时候才彻底的醒转过来,起身活动着筋骨,整备着武器。 “要命啊!再多来几次这里,怕是要猝死了。”张老馋打着哈欠的慵懒说。 “你来这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见你死啊。”老魏往火堆靠近了两步,呛声道。 “酒不给就算了,怎么还咒我啊,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张老馋也不当真,低身卷起毛毡,打笑之余还没忘了老魏手里的那点酒水。 “行了行了,”陈深有些无奈的催促道,“是不是给你们点酒再烤点肉,优哉游哉的聊到天亮?” 听着陈深的揶揄,两人哈哈的低笑了两声回应,手上的动作也愈发的麻利。 夜里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张老馋和老魏离开了,营地里又安静了下来。 陈深静静的听着冷风从耳边刮过所留下的呼呼风声,和木柴燃起的噼啪声,有些时候,平日里听着枯燥无味的声音却是格外的动听,一年多的夜晚里,就是这两个单调而枯燥的声音一直在反复的提醒着他还活着,让他没有在这些个磨人的夜里疯掉。 “咯吱,咯吱。” 忽地有了第三个声音,这是踩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靠近着这里。 刨弄着篝火的陈深却没有理会,只是扭头看了两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篝火打在来人的脸上,是离去的叶白柳回来了。 陈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警惕,只是每一次来这雪山巡查的时候,叶白柳总会是在每天晚上一个人离开,然后在轮第一班岗的时候回来。 不过是习以为常。 叶白柳对着陈深一点头,去到堆积的物资那里,翻找出了一个袋子。 “他们还没回来?”叶白柳铺下毛毡坐了下来,一手开着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斥候们从营地里带出来的肉干。 “快了,应该在路上了。”陈深低声说。 “哦。”叶白柳埋头点了两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袋子里的肉干没有切碎,很大的一块,看起来是匆忙间制作出来的。叶白柳用牙齿撕下一小块,咀嚼了起来。 其实一个时辰前他才吃了晚饭,现在的肚子并不是很饿。吃这些东西也不是因为他要满足自己的食欲,而是在这种地方,随时保持充沛的体力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没有人会知道危险什么时候来,它总是潜伏在安静祥和的背后,等待着合适的机会用它们的利爪撕裂帷幕,咆哮而来。 来的时候,它可能会像惊雷那样激烈,让人触不及防。也有可能会像洪水那样,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滚滚声中到来。 “老大。” “嗯。” “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族吗?”陈深幽幽的问道。 “有。”叶白柳点头。 陈深楞了一下,他没想过叶白柳会回答的这么快,这么干净利落。 第三章 夜 “有?”陈深楞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叶白柳看向陈深,“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深的脸上似乎有阴风在吹,吹得他年轻的脸庞木木的,看起来有些僵硬。 “没事。”陈深环裹着斗篷,“只是有些不确定,在这里呆了一年也没有见过,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种族。” 叶白柳看着陈深,本来很宽松的斗篷被他裹得整个都贴紧了,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的陈深就像是被一条雪白大蟒缠住了一样。 “有的。”叶白柳点点头,回头看着正在噼里啪啦响的篝火,低叹了一声。 “的确是有的。”叶白柳说,“其实,你没有遇见他们也算是一件好事。” “好事?为什么这么说?”陈深不解的看了过来。 叶白柳摇摇头,咽下肉干,眼神慢慢的移向了比墨还要黑的林子里。 “大概也只有这座雪山才能挡住他们吧。” 陈深跟着看了过去,他们看的是北方,是雪山的方向,他慢慢的点了几下头,“这个倒是,万里茫茫的雪山,不可能有人能横穿而过。” “不多问问?”安静了一会,叶白柳撕了一块肉干,咀嚼着问道。 “问什么?”陈深瞪着眼睛反问。 “一般来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人是不会相信他们是真的存在的。”叶白柳说,“难道你不应该接着问问我是不是亲眼见过吗?” 陈深笑了,有些木讷的脸变了,“谁让你是老大呢,你的话我不信,谁信?” 叶白柳也笑着摇了摇头,他听出了些马屁的味道,其实被这帮人叫做老大的他并没有多大,甚至在这帮人里面是最小的,连看起来就很年轻的陈深都要比他长两岁。而且只要看一眼,就会看到他那张被冻得发红的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老大?有时候我还真的觉得你们没有把我这个老大当真,我说什么,你们总是爱说些有的没的。”叶白柳也笑,打趣的说。 “不不不,不是那样说的,”陈深摆手笑着说,“那只是因为老大说的话超出了我们这些粗人的理解,他们脑子笨,一时拐不过弯,于是才必须要去认真的思索,不然在老大的面前闹出笑话,嫌丢人。” 陈深笑的开怀,拍着马屁,整张脸活了过来,不再木讷。 其实能看得出来,陈深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了解什么妖族一类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寂寞,这才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解解闷。 “拍马屁的话,差不多行了。”叶白柳叹着气笑着摇摇头,系好手中的袋子,“时间也不早了,我先睡会。” “好。”陈深点点头。 睡觉是件大事,尤其是对于斥候们,长日的梭巡本就让他们的精力被磨的所剩无几,再不好好养养,也不知道走不走的出去,叶白柳不再多说,紧了紧斗篷,靠在树干上合了眼。 斥候们嗜酒,也嗜睡,只是刚合上眼,叶白柳的呼吸就静了下来,显然是刚闭上眼的时候就睡着了。 随着叶白柳的睡去,寂静再次来袭,陈深也收敛起了笑容继续听着乏味的风声、火声,年轻的脸又重新冷了下来,接着往篝火里丢了些柴火。 湿润的木柴打在篝火里激起了一阵火星,火星飞窜,窜出几尺就泯灭在了黑夜里。 “咯吱,咯吱。”踩雪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陈深微微蹙眉,手已经放在了抱在怀里的长刀刀柄上,眼睛已经看了过去,这样的声音晚了许多。 耀眼的火光照不透黑夜,陈深盯着声源的方向,全身紧绷了起来。 是出去放风的两人,只是回来的晚了一点。 “怎么现在才回来?”陈深低声询问,松开握着刀柄的手。 “还不是张老馋,非缠着我问我还有酒没。”一个人安置好狼马,一边坐下一边有些没好气的说。 “我是跟老魏多聊了几句,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另一个人笑着说着自己回来晚了的原因。 陈深皱眉点了几下头,“这样......那好吧,早点休息。” *** 一个多时辰并不是很长,可在陈深的眼里,入夜后时间就像是定格了一样,长的让人煎熬。尽管他再冷静,再怎么想的通透,但这种像是心上有蚂蚁在爬的感觉却还是止不住的,特别是到了快要换岗的时候,这种难耐的感觉更为的强烈。 陈深抬头看天,忽地怔了怔,他有些记不得这是他今夜第几次抬头了,只有天空的残月依旧。 收回目光,起身去到了周林的身边。 “老周,醒醒。”他蹲下身轻拍了两下周林的肩膀。 可坐着的周林仍旧埋着头闭着眼,没有一丝醒转的意思,好像是他那两下的动作太过于轻柔。 陈深皱有些气恼的站了起来,一脚踢就往周林的腿上踢。 “嗯!怎么了?”周林的身子猛地一震。 “怎么了?当然是元宵滚进锅里了,”陈深没好气的悄声说,“就等你吃了。” “哦,哦。”周林咕隆了两声,瞧着是大概醒了,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值夜的时候到了。 “哦!哦个屁,”陈深低骂,“快点起来。” 周林深吸了口气,彻底的醒了过来,连忙的站了起来。 周林扭了几下脖子,打着哈欠低声的说,“叫个人而已嘛,怎么还拐着弯骂人啊?” “也不知道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在这里都能睡死过去,猪也没你这么能睡吧?”陈深在周林的位置坐了下去,裹着斗篷。 周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哎,那又怎么了,不是都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吗,再说,睡没睡死,还不是都一样吗,该死还是得死,不该死,想死都难。” “德行。”陈深有些无语,嗤笑一声,“你倒是看的开,啊?” “都来这里了,不看开点可怎么行。”周林摆了摆手,去往了陈深先前呆的地方,“你呀,还是安心的睡吧。” “嗯,小心点。”陈深长出了口气,也不打算再说。 “嗯。”周林点头坐了下来,有些惺忪的睡眼也变得明亮。 黑色林子最不缺的寂静又袭了过来,耳边只余火焰的噼啪声。 *** 翌日......也不算翌日,才寅时一刻多的时候,天就已经大亮了。 裹着斗篷的叶白柳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皮袋子。 他蹲下身,扭头四处看了看,“是这里了。” 天明就是斥候们起身的时候,等着收拾好一切,他们便要起身回程。 营地里的斥候们早已动了起来,一些人正在刨坑用火融着雪水,另一些人则把大大小小的物资往雪卢马的背上捆着,雪也开始大了起来,从头顶窟窿里落下的雪粒里也夹杂着手指大小的雪花。 不知道什么野兽的肉已经在篝火旁烤的滋滋作响,呈焦黄的颜色,卖相倒是极佳。 “用饭了,吃饱了好上路。”陈深一手拿着烤着的肉催着。 他这话说是催人,倒不如催鬼,上路这两个字,听上去总是不吉利,不过也没有人在意他的话,围了过来,一心都扑在了那些焦黄的烤肉上。 “这什么鬼天啊,这雪下得快有一个月了吧,从我们出来就开始下,到现在都没有停过。”有人用手抖着肩上的积雪,抱怨道。 “没事,很正常,连下两个月的时候都有,你只要不让身体被弄湿了就行。”周林大口的吃着肉,含糊的说。 北江斥候的青黄衔接很快,一年一换。所以他们这个队伍里有不少的新人。周林和陈深能坐上伍长这个位置,除了经验丰富,还有他们的资历也老的能服众。 “连下两个月?”有人有些惊讶,“那人还能活的了吗,恐怕那雪厚的连路都走不了吧?” “嗯,差不多,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周林点点头。 “怎么?”叶白柳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没什么,”周林说,“在说这个鬼老天,一年到头都在下下下,简直不让人活了。” “哦,”叶白柳点点头,补了一句,“习惯就好了,抓紧时间吧,一会就出发。” 众人点点头,应声没有说话。 叶白柳的年纪虽然小了点,但他在这队伍里的威信却还是不小的。分得清轻重的众人没有接他的话头,在回了一声是或者好勒后都开始大口的吃了起来。 “东西都收回来了吗?”叶白柳接着问两个伍长。 “都收回来了,一个也没拉下。” “那就好。”叶白柳点头说道。 肉已经被烤的滋滋作响,焦黄的油水直冒,看着是有些色香味俱全的样子,可依斥候们吃时颇为用力的脸色来看,似乎这些肉块的味道并不符合它们的外表。这些肉都是从这林子里的异兽身上斩下来的,味道其实并不像它焦黄的外表那样让人有食欲,反而味同嚼蜡,当然这也有可能与他们斥候没有多少盐巴的原因有关。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林子里都是些能吃人的猛兽,肉质有些柴的并没有吃草的牛羊来的舒服。 不过就算是这肉再难吃,对于他们这群需要随时保持体力的汉子来说,味道什么的不重要,能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第四章 狼 叶白柳用力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响亮的哨音有些凄厉,在黑白色的林子里传开。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是天上的鹰隼,尖锐嘹喨,为了吹出这样的声音,叶白柳的两腮高高的鼓了起来。 得益于头顶的空中雪原,他们少吃了许多的风雪,叶白柳也才能蓄起吹响骨哨的气。不过他们头顶的那片雪原在阻挡风雪的同时,好像一并把光亮都挡住了,天色虽然大亮,林子里却还是昏沉沉的,沉的让人只觉得压抑。 白日里的风雪也大,从成片树冠上落下来的雪花已经变成了拇指般的大小。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急促。 白色的异兽朝着他们小跑过来,停在叶白柳的身前,蹭着他的脸颊。 叶白柳伸出手,笑着揉它的脑袋。 异兽嘴角残留有鲜红的血迹,点点滴滴,是才捕猎过后的模样。 “走了,回家了。”叶白柳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然后就开始往它的背上套着鞍绳,装着物资,白色的异兽也出奇的配合,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 这个时候,其他人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有说有笑的闲谈,倒是叶白柳,成了拖累。 “好了,”不多时,叶白柳把头转了回来,“我们出发吧。” 话音落下,斥候们应声的说是,齐齐的跨上了马,跟着叶白柳往南方走去。 林子里的黑色树木躯干粗大笔直,每一棵树都离着至少一丈开外的距离,极少会有灌木拦路,路势较平坦,没有雪山上的崎岖,走起来轻松不少。 队伍走的不算太乱,叶白柳在最前面认路,两个伍长分别走在队伍的中间和最后,收束着队伍。 白净的雪地被他们犁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来,曲曲折折,像是一条看不见尾的长蛇,一直往南延展。 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看来他们今天的运气有些差,没能遇上个好天。 “呜......” 林子里一个声音一瞬消逝,从队伍远方隐隐约约的传来,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走在最前面的叶白柳有些没听真切。 “嗷呜......”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白柳听清了,是狼嚎的声音,在呼呼作响的冷风中,这一声还是穿破了密密麻麻的雪花,清晰的落进他的耳里。 小跑着的异兽也停了下来,稍稍压低了头颅身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呲出了嘴里的尖牙,喉咙里咕噜的响了起来,它也听见了这声的狼嚎。 “停。”叶白柳高举手臂,面色严肃的喊着。 行进的队伍一下子齐刷刷的勒住了手里的缰绳停了下来,乱了队形,雪地上的‘长蛇’也被众多雪卢马的爪子截断。 “老大,怎么了?”周林靠了上来,看着呲牙的白冽诧异的问。 白冽是叶白柳身下白色异兽的名字,除了叶白柳有时会叫它小白崽外,它还有这个听上去有些威风的名字。 “晦气。”隔了一会,叶白柳有些气恼的叹了一声,扭头说,“小心了,有毛虫挡了路。” 听见有毛虫,周林也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喊着戒备。 毛虫是他们对着北江里所有异兽的称呼,北江的异兽不同与内陆的野兽,更为的凶猛异常。 马背上的斥候们不敢怠慢,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连忙从挂在雪卢马两侧的袋子里扯出一张不大的弓弩,解开缠在上面的黑色皮带子,然后展开靠在弩臂两侧的弩弓,拉紧弩弦弩机,然后又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掌长短的木匣子,安在了牛弩下面的弩肚子里。 牛弩属连弩,是一种机关弩,出自七大机关世家的姜家。 与普通弓弩不同,比起普通弓弩来,牛弩多出了一个能装箭匣的肚子,弩弦连在特殊的机括上,只需拉动机括就能快速的换弦。而换箭的时候,只需要轻轻的拉动机括,上推箭匣,就能快速的换箭。 但同时,在用拿方便的优势下,牛弩的威力就要比硬弓弱了很多,用的箭矢也只有箭杆与箭簇,没有箭羽。 “有毛虫?”陈深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担心的问。 “嗯,就在前面,离着我们不远。”叶白柳点头。 “什么毛虫?”陈深皱眉接着问道。 叶白柳看向远方,神情凝重,“具体不知道,不过听声音,应该是狼。” “狼,”陈深惊呼道,“狼群!” “不知道,”叶白柳摇了摇头,“拿不准,不过应该不是,我只听见了一个声音。” “老大,那我们......”陈深找叶白柳拿主意,“是绕过去......还是......” “不能绕了,再绕就要迷路了。”叶白柳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宰了它。” “老大,你看那里,”周林环顾了四周许久,此时忽地指着远处的一棵树说道,“那好像是我们留下的路标。” 周林所指的那个地方,一棵黑树上横钉有三根长长的白骨,人的手臂般大小,呈犄角的形状,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他们来的时候留下的路标,钉在显眼的地方,方便他们回返的时候认路用。 尖头所指的地方是南,竖着的白骨所代表的方向是北。 叶白柳有些生气,这可就真的是......有些他娘的了! 恶劣的天已经让斥候们没什么好心情了,积压了不少的火气,这个时候偏偏还有毛虫,而且还正好挡在了让他们归路上。 “留几个人守在这里,其余的人,跟着我摸过去。”叶白柳翻身下地。 白冽背上的行囊被他又卸下,一拔腰间的刀,跺着雪,一步步缓缓地走了。 看着叶白柳的背影越去越远,他与周林对视一眼,回头对着身后的斥候们点了点头。 要说话都在无声的对视与点头之中,斥候们心领神会,照着叶白柳的样子卸下马背上的行囊,拔出了刀,一步一摸的跟着。 卸去行囊一身轻的雪卢马也跟着摸了上去,每一步抬足间,可以看见它们那探出了指甲的利爪。 雪卢马,说是马,其实也可以说是狼,利爪长牙,这不该是马能用有的武器。 雪卢马,又被斥候们称作狼马,早先是这黑森林里的异兽,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斥候们驯服了它们,成为了北江斥候们唯一的同伴与坐骑,于是斥候们行走于这片林子与雪山之间,便不再是难事。 随着叶白柳离着先前的狼嚎声传来的地方越来越近,听见的吼声也大了起来,此时,两道激烈的吼声又传进了他的耳朵。吼声之烈,俨然是两只毛虫正在厮杀。 叶白柳压下眉头,握着长刀的手更紧了,手套磨得刀柄咯咯作响。 “吼......” 隔了一层反坡,愤怒吼叫的声音已经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俨然像是在耳边炸开。 叶白柳躲在反坡后面,悄悄的探头出去。 果然,是狼。 反坡的后面,两只毛虫正在相互搏杀。一头是棕黄色毛发的大狼,另一头,则是一只独眼的狐。 叶白柳不再看了,心弦稍稍的松了,还好,是两只不怎么厉害的异兽,解决起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两只毛虫的搏杀正处在紧要的当口,谁都没有退意,咆哮着,朝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挥出利爪。 叶白柳对着后面跟上来的人向下压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还不到他们出手的时候。 斥候们悄悄的靠了过来,躲在这个反坡后面,也都悄悄的探头出去张望着后面的情况。 愤怒的吼声还在耳边炸响,叶白柳却不急了,他躺在反坡后,静静的等着。 “不对,”这个时候,陈深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老大,不对,那头狼不对。” 叶白柳被陈深这几个不对说的有了疑问,想着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么。 “怎么了?”他悄声问道。 “老大,你看这狼,是不是眼生的很。”陈深的声音压的很低。 叶白柳又探头看了看,缓缓点头,“是,不过怎么了,这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周林没有插嘴,他先看了看狼,又看了看陈深,然后再看了看叶白柳,一脸的疑惑。 “不对,不对,不对。”陈深又连连说了三个不对,然后也反躺在了坡上,语气也渐渐变得有力,“这狼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可它出现在这里就奇怪了。” “什么意思?”周林忍不住的低声询问。 叶白柳也不解的看着陈深。 陈深看了看两人,“这是荒狼,是草原上的狼,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荒狼?”叶白柳不解的重复了一声,他可没听说过什么荒狼。 “荒狼,是内陆种,是在夏国与西戈国交接的郸及努尔草原上才有的狼,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它们那仅次于马的耐力,这也是它们能单独捕猎草原上的野马的原因。是草原上令西戈人极为头疼的东西。”陈深解释着说。 “你能确定吗?”沉默了一会,叶白柳接着问。 “确定。”陈深笃定的点头。 “是又怎么了,又不是铁打的,一匣子下去,照样射它几个窟窿。”周林抬了抬手中弓弩,倒是无所谓的说。 听陈深这么一说,叶白柳皱起了眉头,他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可具体是什么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那是......人?”有人诧异的说了一声。 反坡的后面。 荒狼与独眼狐正纠缠在一起。 它们撞在一起后又快速的分开。在每一次的插肩而过中都没有放过出手的机会,想要用利齿咬断对手的脖子。可是每一次双方都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闪过,或者用爪子打开了对方的脑袋。 伴随着低沉的吼叫声,两头毛虫又发起了一次冲锋。它们各占一边,嘶吼着相互冲去。 荒狼攻势急转,高高跃起,想要从更远更高的地方对独眼狐发起凌厉的扑击。它的毛发已经全被积雪打湿,一身的黄毛结成一股股的,模样狼狈。 奔跑中的独眼狐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手能跳上那样的高度,它额头的唯一一只眼睛大睁着,似乎是吃惊。 可就在荒狼将要以泰山压顶的威势朝着独眼狐扑下去的时候。有些呆愣模样的独眼狐却眯起了它的那只大眼,嘴角拉长,颇具人性的笑。 独眼狐忽地消失不见了,在荒狼将要扑倒它的时候,一个猛子竟然扎进了雪地里。 “小心下面。”有人在大喊。 荒狼也是立刻明白了过来,再一次的跃起想要离开这里,可有些晚了,利爪从雪地里伸了出来,眼看就要落在它的身上,这时,一道身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抢先一头撞在了腾在空中的荒狼身上,将它撞飞了出去,脱离了险境。 这个凭空出现的身影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独眼狐也不例外,从雪地里跳出来的它笑容收敛,不甘的低低怒吼了起来。 撞向荒狼的身影站了起来,低骂着,“狡猾的畜生,要不是雇主要抓活的,老子早就两刀剥了你的皮了。” 那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穿着厚实的绒衣,腰间挎着一柄大刀。荒狼也站了起来,与汉子立在一处。 荒狼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汉子,竟也颇具人性的点了下头。 “韩三元,把它逼到老三那里去。”汉子大喊,只是谁也不看,一双眼睛锁死了独眼的狐狸。 “嘭。” 另一个声音炸了出来,那是弓弦的爆鸣声。 在汉子看着的地方,三支羽箭从天上砸下,飞向了独眼狐所在的地方。 空气被磨白了的箭镞撕裂,尖锐的声音中透着寒心的冷。 独眼狐虽然听不懂汉子在说什么,但它还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股破风声,第一时间离开了原地,躲了过去,又是恼怒的嘶吼。 羽箭落空,齐根埋进了积雪里。 “这畜生不光狡猾,没想到还这么灵活。”一个人从羽箭飞出的树上跳了下来。 “别废话,一起上。”魁梧的汉子拔出了腰间的大刀。 汉子的刀有些不同寻常,刀柄很长,即使双手握住都还要剩下一截,刀身更是前宽后窄。 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就是汉子口中的韩三元,先前的那三箭就是他从树上射下来的。 韩三元点头,又从背后的箭篓里抽出了三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嘭。” 拉成满月的弓弦被松开了,发出清脆的啸声,三支羽箭脱弦而出,速度之快,威势之隆,完全不逊色于先前那从高而落得势头。 那怪先前那三箭那么有序,原来是他齐齐的平射出去的。 汉子与荒狼对视了一眼,也一起得冲向了那只独眼狐。 第五章 人 人与狼的攻势已经展开,空气中不是野兽愤怒的吼叫就是空气被刺破的声音。 羽箭从绷圆了的强弓中飞射而出,无论是速度还是那压迫人耳膜的尖啸,都是不能让人忽略的锋利与危险。 “噗噗噗” 但三支齐射羽箭在以灵活见长的独眼狐狸前还是落空了,带着极强的力没进了深深的积雪里,似乎还插进了泥土里,积雪上看不见它的黑羽。 只是虽然躲过了羽箭,独眼的狐狸却没有放松的时间,纠缠许久的老对手已经扑了上来,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带着腥味的热气一下子沸了出来。 独眼的狐狸不甘的愤吼一声,但也仅限于此了,它的落脚未稳,根本无力反击。 独眼的狐狸又被逼退了。 可接着而来的,是那个拿着大刀的汉子,汉子高高跃起,从落地的荒狼的背上凌空扑下,双手高举着手中的大刀。 汉子爆喝一声,奋力斩下。 “咕嗷......”灵活的独眼狐狸匆忙闪避不及,终于还是挨了一刀。 刀尖从它的后腿划过,绷紧的神经顿了一刻后,后腿上的疼痛才水一样的蔓延开来,失去平衡的独眼狐狸栽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痛苦的叫着。 后腿靠近脊背的地方,鲜红的血液很快渗了出来,染红了它白色的毛。 “大哥,可得小心一点,雇主可是说了,要带个活的回去。”韩三元又搭了三支羽箭在弦上。 “知道,不过是小伤而已,我有分寸,死不了的。”汉子低喘了一口气,接着再次提起了刀。 他们再次的围了上去。 汉子这一刀,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独眼狐狸最是灵活,又善潜雪,在这昏沉沉的雪地林子里是天生的杀手,他们追了一路,其中有几次都差点追丢了,一路追到这里,深入了黑森林,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再跑掉了。 虽然让它受伤有违雇主的意望,可如果不砍伤它的腿,他们根本抓不住这头独眼狐狸。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躲藏着斥候们的反坡那边,陈深在叶白柳身边悄声的问。 坡后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些猎人在捕猎而已,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黑森林里的异兽虽然危险,它们的皮子齿骨却也是内陆罕见的宝贝,在市面上都值不菲的价钱,在归古城里,几乎是有价无市,于是便有了不少猎人冒险也要来这里狩猎这里的异兽。 本来斥候们的目的就是除掉挡路的毛虫,现在有人出手,眼前的情况似乎容易了很多。 “再等等。”叶白柳摇头。 “老大,我们能等,这雪可不会等,迷路了怎么办?”陈深抬头看了看天,铜钱般大小的雪花在林子里乱窜,已经有些迷了人的眼睛。 叶白柳皱眉,看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 “再等等,”叶白柳重复的说,“还不是时候。” 叶白柳说的不容人质疑,陈深也没有再说什么。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坡后的搏杀已经接近了尾声,血液带着力气一起从独眼狐狸的后退流逝,它不复之前的敏捷,脚下的步子也有了踉跄,萎靡的眼看是快要力竭了。 “老三,”挥刀的汉子忽地大喝一声,“动手。”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独眼的狐狸被他们逼到了一棵大树之前,从汉子的那一刀之后,不论是什么样的攻击,都没有再伤到独眼的狐狸。 汉子的喊声刚罢,高高的大树上有人坠落了下来。 雪地里凭空的出现了一张大网来,随着那人的坠落,紧裹着独眼的狐狸升上了半空。 这里差不多是黑森林中部的地方,树虽然还是一样黑色,却不再那么的高大,但要藏人,也还算是容易。 独眼的狐狸惊慌的在网中想要挣脱出去,仅有的力气也挥霍了一空,而它越是挣扎,这网就越乱,它也就被裹得越来越紧。 也不知道那网是用什么做的,独眼狐狸的爪子打在上面,硬是没被割断。 而那道从树上落下的身影,也是一个背着双刀的汉子,他手里拽着几圈粗绳,直连头顶的那张大网。 对比另外两人的身形来说,他要矮了一些,也要瘦了些。但就是这么一个有些瘦削的汉子,此时硬是一个人把豹子般大小的独眼狐吊在了空中。 “跑啊,我看你这一次怎么跑。”背着双刀的汉子紧拽着手里的绳子,望着头解气的大喊,“你奶奶的,可累死我了,也不知雇主是有什么疯病,非得要抓个活的回去,真是麻烦得很。” 随着汉子的落地,那张大网上升的势头也停了下来,凭空的悬在了半空。 “行了,老三,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如给我抓紧了。”提着大刀的汉子把刀插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喜笑颜开起来,“虽然是累了些,但是也值了,给的钱,已经是不菲了。” “那倒是。”听到钱的瘦削汉子松了松眉,接着有些着急的四处看了看,大喊了起来,“老四,老四,死哪去了,想累死我呀,快出来。” 竟然还有人!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中,又一个魁梧的汉子显出了身来,他用铁索拖着一个铁笼子从层层树后走了出来,背着一柄双手斧,肩上还扛着一堆厚实的绒衣。 “别喊了,急什么,就只有你累?守着这个铁笼子,差点没把我冻死。”汉子停了下来,把肩上的绒衣丢给了大刀汉子。 “不是还差一点吗?”大刀汉子接住衣物,笑道,“行了,少废话,快点把正事干了。” “是,大哥,”背着斧头的汉子紧了紧肩上的铁索,铁索叮咚作响绷得笔直,“其实啊,大哥,也不是我多话,只是追了这畜牲一路,有些被气着了。我今天可得好好看看这个一只眼的狐狸长的个什么样,咋就能值那么多的金饼子。” 铁笼被拖得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道的沟壑来,积雪在铁笼的缝隙里犁地般不尽的翻涌。 “呜......”也在这时,汉子身旁的那头荒狼忽地莫名嚎叫了起来。 叶白柳听得心里一紧,连忙看了过去。 毛发湿漉的荒狼低低的嚎着,佝偻身子趴在地上,脑袋抽筋似得左右摇摆,四肢不规则的扭动,骨头似乎要从它的身体里长出来,碰撞的声音从它的体内传来。 似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它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湿漉漉的毛发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类似人类的皮肤露了出来,狼的外形也完全的变了。 看着的斥候无不意外的瞪大了眼睛,赤身裸体的男人站了起来,哪里还有狼的影子。 “人!”斥候中有人低声惊呼了出来。 “周崇兄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还真的抓不住它。”汉子热络的笑,走向由狼变成人的汉子,把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还好,算不上什么帮了什么大忙,倒是你,刚刚救了我。”周崇慢慢悠悠的穿着厚衣,淡淡地说。 “周兄弟可就说笑了,以周兄弟的本事,如果没有我那多此一举,也一样是不会有事的。”汉子说着走了回去,拔起插在地上的大刀,归回鞘中。 与他的刀一样,刀鞘也是一样的古怪,为了能够藏住刀锋,刀鞘的一侧没有封口,用了几根连在鞘上的带子来固定回鞘的刀,刀背还暴露在空气中。 汉子扣好刀鞘上的带子接着说,“周兄弟,可能还得再麻烦你了,装了狐狸的笼子太重,我们拖着它,可能走不太快。” “可以。”周崇简单的束了腰带,抬起头看向汉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这个等会儿再说,有人来了。” “人?”汉子立时肃目了起来,手扶在了刀柄上,警惕的环顾起了四周。 “朋友,”周崇顿了顿,眼神轻飘飘的看向了叶白柳藏身的地方,“出来吧。” 周崇的喊声似提醒也似警告,此时有些松懈的其余三人也立时紧张了起来。 除了背着双刀的汉子不能松了手里的镀麻绳外。大刀汉子,韩三元,斧头汉子,都是全神戒备的跟着周崇的目光看了过去,手也摸向了各自的兵器。 可他们看的那里,只是有风吹起雪花从反坡的坡顶刮过,安静如常。 林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的几个汉子狐疑的彼此看了一眼,也在这时,从那反坡后面,终于传来了“咯吱”的一声。 第六章 刀 一滴滴的血液从天空滴落,依靠着朔风的指引,纷纷在素白色的‘地毯’上盛开出一朵朵灼眼的花。 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反坡上,斗篷被他紧裹着,大风也不能掀起一丝边角。而与他对峙的五个人也都静在那里,握着武器。 一个个都沉默的像块石头。 “朋友,江湖规矩,先来后到。”大刀汉子眯着眼,一只手按住扣着刀鞘的皮扣,“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义。” 汉子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白色的身影屹立在风中,动也不动,低压的帽檐遮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韩三元皱了皱眉,捏着羽箭的手指紧了紧。 他强提了精神,却不是因为手臂酸软的缘故。一个能同时射出三支羽箭的使弓好手,即使他在雨中张弓抬臂半个时辰也不会觉得累。 手指上的这个小动作,只是代表着他要松弦了。 ‘咯......’ 大弓被绷的一点一点发出声响,弓身弯的愈发夸张。 大刀汉子转头看向韩三元,使了眼色。 使弓的人都擅长听风,韩三元自然是捕捉到了大刀汉子的眼色,他回应的缓缓点头。 手里的大弓也被他拉到了极限,一轮圆月渐渐从他的手上诞生。 陌生人永远都是有危险的,斥候对于猎人们是陌生的,而猎人对于斥候们也是陌生的。在这个需要提心吊胆的地方,一切的危险都需要抹除,一丝的苗头都不能轻心。 “误会了,”白色身影润了润嗓子说,“我们只是想过个路而已。” 声音低沉,又有些生涩,压低的有些刻意。 大刀汉子诧异的朝着韩三元缓缓举起手,“路?这里随便一走就是一条路,朋友怎么非的要从我们这里走?” 确实,昏暗的林子大的似乎无边无际,随随便便走两步就能走出一条路来,什么时候,他们无意间来的这里还成了人的必经之路了? 而且,这也不是大刀汉子示意韩三元停下来的原因,让他大刀汉子诧异的东西是那道低沉的嗓音。虽然白色的身影极力想要发出严肃的话语,可是他那稚嫩的音色却让这严肃的场合变得莫名的滑稽,像是小孩子用着大人的口吻在训斥般。 白色身影抬起埋着的头,露出了遮在帽檐下的小半张脸。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雪太大了,走错了很容易迷路。” 语气严肃,神情严肃,动作严肃,一切都很严肃。 可这年轻的面容以及稚嫩的声音,却让在场的众人生出一阵强烈的违和感。 怕是还未及冠吧。大刀汉子心中猜测。 “迷路?”他扣在刀鞘皮扣上的手指暗暗用力,这个没道理的说法让他愈发觉得诡异。 “小娃儿。”说话的是拿着斧头的汉子,他是条粗神经,“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司南仪吗?” 司南仪,叶白柳当然是知道的,是一种通过吸铁石制成的磁针来辨别方向的巧妙机关。这种东西叶白柳也是有的,但是助益可以说是聊胜于无,这个东西一旦到了雪山的后面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至于在这黑森林里。 “那东西可不会告诉你哪里会有毛虫。”叶白柳毫不察觉的翻了翻白眼,然后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毛虫?”大刀汉子心弦微松,“你是北江的斥候?” 叶白柳微微皱眉,点头承认。 “嗨呀,小兄弟你早说嘛,吓得还我以为是抢生意的来了。”大刀汉子右手拍了拍胸脯,扣在刀鞘上的左手更是稍稍松了几分。 猎人圈子里是没有人会把这些异兽叫做毛虫的,这些全身都是宝的宝贝,也就只有这些整天在林子里面乱逛的北江斥候才会用这个唬人的名头这么称呼它们了。 大刀汉子接着说,“老实说,我对你么你这些北江斥候可是打心底里都是佩服的,别说是借路了,让我给你们开路也没问题” 叶白柳多看了一眼忽然大义凌然起来的大刀汉子,红光满面,义正言辞,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稍等一下。”叶白流张开斗篷,露出了一直隐在斗篷里的长刀,然后归鞘。 “没问题。”汉子眯眼笑了起来,然后自顾的转身,“老三,没啥危险,是我们北江的兄弟,把它放下来吧,先处理一下伤口,让它流下去也不是个事。” “好。”背着双刀的汉子皱眉的扭头,开始缓缓松着手里的绳索。 那个拉着铁笼的汉子也将斧子重新插回背后,拉着铁笼去了独眼狐的下方,铁索再一次被他绷的丁零当啷的响。 这些猎人里,此时也只有韩三元没有放松心弦,继续冷眼的盯着叶白柳,听风之术用到了极致。手中的大弓虽然指向地面,但一根锋利的羽箭还夹在他的指尖,搭在弓弦上。 叶白柳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可是看了几眼后,他就不再看了。 一根羽箭而已,可还不能拿他怎样。 叶白柳的的视线转向默然下来看着他的周崇。这个能变成野兽的男人才是他最为警惕的人,那种超出人力范畴的力量让他不安。 神武士,终于又遇见了一个。 脱去凡胎,化为兽身,这是传说中的神灵才能拥有的力量。 叶白柳微微低头,目光转向那些猎人,自说自话般的,“你们去把东西都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是。”压低的声音从他的后面传了出来。 斥候们从反坡后站了起来,警惕的扫了一圈后,带着雪卢马退了回去。 这些从反坡后冒出来的人自然是被下面的几人关注到了,韩三元眉头紧皱,手上的动作更紧了。 “小兄弟是夏国人?”大刀汉子倒是不以为意的问,他也注意到了这些带着长刀弓弩的人。 “是。”叶白柳站在原地点头,身体重新被雪白的斗篷挡住了,“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这里了。”大刀汉子拍了拍腰间的大刀,“我也是夏国人,自然是认识你们手里的刀的。” 叶白柳摸了摸腰间的刀柄,有些疑惑,一把刀上能看出什么来? “刀?” “小兄弟不知道?”大刀汉子一阵狐疑。 “确实不知。”叶白柳摇头。 “倒也不奇怪,如果不是铸剑师的话,倒也没几人能说出夏刀的所以然来。”大刀汉子了然的缓缓点了点头。 “这么冷的天,人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刀。”接着,大刀汉子的手从刀柄开始慢慢掠过刀鞘,眼神温柔的说,“在这里,寻常的刀恐怕连这些黑黢黢的树都比不过,砍上去的时候,可能还没在树上留下一个口子就会被蹦断。” 他接着说,“而且,我看你们所用长刀的样式也是只有军中才有的。” 叶白柳恍然大悟,他们的刀的确是有规格的,一众斥候们所用的刀都是统一的三尺左右的直刃长刀,为了减轻重量,刀格做得很小,后鼻的地方还有一个用来扣绳索的孔。 “哦,这样。”叶白柳低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疑惑不解的问“那你们......?” 他本是想问那些猎人是来自哪里的,可是话问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只是个过路的而已,没必要去问别人的虚实。 “就是你现在看的这样,”大刀笑着回道,汉子也不管叶白柳想要问什么,他看向了被叫做老四的汉子那里,“都是为了这头宝贝。” “哐啷。” 被叫做老四的汉子打开了铁笼,然后将铁笼翻了个身,开着的铁门正对着天上的独眼狐。 背着双刀的汉子也慢慢送着手里的粗绳,将悬着的独眼狐放了下来。 叶白柳有些干笑着点头,头一次听说宝贝是讲头的。 被缓缓放入笼中的独眼狐狸失血过多,没有力气的瘫在了地上,只能细声发出无力的哀嚎。 “呼,总算是消停了。”老三抡了几圈有些酸的手臂笑着手,“个头不大,没想到还挺重的。” “再重能有这铁笼重?”老四接着话,拍打着铁笼笑道。 “嗷......” 异变突起。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独眼狐像是被激怒了,在老四搬回铁笼上锁的时候,一个突进,带着大网一起冲向了他。 可由于失血过多,再加上裹着一层镀麻网,独眼狐的势头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灵活了,扑上去的架势看着唬人,却是积木搭墙,一推就倒。 被叫做老四的汉子先是吃惊退了一步,在独眼狐腾在半空将要冲出铁笼的时候反应了过来。他左脚撑地,右脚发力,一脚又将它踹了回去。 “他娘得。”汉子一把将铁门关好,看着嗷嗷叫的独眼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狗日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哈哈哈。”大刀汉子也看了过去,没当回事,大声笑了起来,“可真不亏是个开了窍的宝贝啊。” “吼......”独眼狐的叫声好像吸引出了什么东西。 伴随着这声低吼,白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叶白柳的身旁。低眼直盯着笼里的猎物,碧莹莹的眼睛仿佛有光华流淌,呲着牙。 大刀汉子猛地握刀皱眉起来,老三一下子从背后将两把刀抽了出来,老四也吓了一跳的握住了背后的斧子。 精神集中的韩三元倒是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搞得一阵惊愕,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抬起了放下的大弓。 整理着衣衫的周崇也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了反坡。 空气中静了半晌。 他没有大刀汉子,老三老四那么大的反应,也没有韩三元那样的愣神。他只是皱眉看着这头异兽,细细的打量。 顺着白色异兽的目光,周崇看到了低声呜咽的独眼狐。 “驳兽?”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随后又瞪大眼睛,笃定的说,“白毛驳!” 叶白柳蹙眉,周崇那瞪大的眼睛让他反感,但还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第七章 鬼心 “周兄弟,你是怎么发现这群夜游神的?神出鬼没的。”大刀汉子把手按在刀柄上,与周崇一起看着叶白柳他们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去,冷了下来。 “说老实话,我没有发现他们。”周崇与大刀汉子并立,摇头否认。 大刀汉子愣了一下,看向周崇问,“没有?难不成......周兄弟你是猜的?” “嗯,对,差不多。”周崇点头道,“你不是说他们是一群夜游神吗?他们藏的很好,又都穿着一身白,我也发现不了。” 周崇看向已经气息奄奄的独眼狐接着说,“不过是直觉罢了。” “直觉?”大刀汉子跟随着周崇的视线,回忆起独眼狐狸的异常,“是跟那头驳兽有关?” “我想,应该是的。” 大刀汉子抱着手摸着下巴沉默了一会,然后思忖道,“这么说来,刚才那狐狸也不是什么最后一搏了。它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只是本能的想要逃。” 周崇点点头,赞同的说,“我想,也应该是的。” “这样啊,是连周兄弟你也忌惮了吗?”大刀汉子舔了舔嘴唇,眼神放光,“不愧是在风雪奇云榜靠前的兽王啊!” “哎呀,可惜了。”大刀汉子一拍大腿,叹了口气接着说,“抓回去的话,能卖个天价啊。” 汉子觉得错过了一座金山,痛心疾首,恨不得现在追上去用刀把那头驳兽给逮回来。他自认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人,这一点也可以从他那满是血迹的刀鞘里看出来。而他们耐下性子与叶白柳虚与委蛇,也不过是因为忌惮。 要把驳兽抓回去,稍微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把这些在林子里穿梭的北江斥候们较为亲切地称做夜游神,可谁也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一只独眼狐狸就够他们折腾的了,再来一头凶悍的兽王,怕是都得留在这里了。 “走吧,抓紧时间,这个地放不能久留。”周崇没有理会大刀汉子的奇想,径直的去向了铁笼那边。 其实,关于那股异样的感觉,周崇也说不出个具体出来。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心底升起的那股异样感绝不是因为那头有着兽王威名的白毛驳兽。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找出叶白柳后就不再搭话,而是打量了那么久的原因。 而那种感觉要怎么去形容呢? 有些压抑,又有些想要仰望却不能直视。 “嘿嘿,好。”大刀汉子笑眯了眼看着周崇的背影。 “不过,周兄弟。”大刀汉子大步追上了周崇,与他并肩,“其实我早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周崇扭头去看大刀汉子,“想问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不过是我内心里这一小小小丁点的好奇心。”汉子捏着双指,留出一丝缝隙的举在周崇面前。 周崇思量了一瞬,缓缓点点头。 汉子收回手指,笑着说,“像周兄弟这样地位尊贵的神武士,为什么会跟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想必也不是为了那区区几个金币的任务酬金吧,毕竟我看周兄弟你,应该不是会缺钱的人。” 周崇像是被问住了,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个问题让周兄弟你很为难吗?”大刀汉子不解的问。 “不是。”周崇摇头,张开双臂自嘲的笑了起来,“只是,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我不缺钱的?” 虽然周崇说的认真,可是他那自嘲的笑容却让大刀汉子生出了一种富翁急于展示自己的财富的感觉。 “呃......”大刀汉子愣了一下,干笑着说,“周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哈。” “我没有开玩笑。”周崇长吸了口气的说,“当然,我也的确不是为了钱财来的。” 他接着说,“但是,就算是我说了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也不会明白的。” “哦......”大刀汉子懵懂的点点头。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露出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兽魂你知道吗?”周崇也不厌烦,而是解释了一下。 “兽魂?”大刀汉子挑着眉毛重复了一声,“就是和那些术士常说的,和人类魂魄一样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也可以这么说。”周崇说,“我就是为那东西来的。” “这样啊。”大刀汉子似懂非懂,似疑非疑的哦了一声。 *** 与那些猎人分开后,叶白柳一行人按着路标,向着南方走了许久,终于走上了他们熟悉的路。 这里的黑树矮了不少,冠上的枝杈也密了,积雪落不下来,在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不再没过人膝,只是刚好能没过雪卢马的兽爪。这里仍是没有什么灌木,空荡荡的,很适合远行。但也因为树枝密集的缘故,拦了不少的光线,林子里暗了不少。 “老大,刚才那,那头狼,怎么忽然变成了个人啊?”队伍里有人依旧没有回过神的问,他忽地惊觉起来,“不会......是妖族的人吧!” 这里的风也小了许多,每个人都听清了他说的什么。 “不可能。”还没等叶白柳搭话,另一个人的声音急跟了起来,“几百年都没有见过的东西了,能让你看见了?” “再说了,我看他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可能会是妖族的人。” “那难不曾,妖族人还真的长得跟书上说的一样?青面獠牙、兽皮长嘴?” “也不是吧,我听说靠近西域那边有妖族人,跟我们人族长得也差不多,都是个人样子。”有人接着话说着,队伍里热闹了起来。 “你们说的不错,”叶白柳也高声说了起来,“那不是妖族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人?可是人怎么会变成野兽?”有人诧异不解的问。 “一群井底的蛤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老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嘲笑其他人少见多怪的调子,“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自己吓自己的在那里大惊小怪。” “张老哥,你知道?”有人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看着他问,“给我们讲讲呗。” “真想听?”张老馋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众人被他吊起了胃口,纷纷点头投来了求知的目光。 “也罢,只不过,回去了,一人一碗酒啊。”张老馋在马背上摇晃着脑袋。 队伍里顿时哗声一片,抱怨着这也能值一碗酒的话语。可他们越是七嘴八舌,张老馋反而越安静,只是眯着眼,挺着胸,静静的听着。他是个有些资历的老斥候,跟着陈深一起在后面压阵,能耐得住性子。 叶白柳转头往后看,眯着眼的张老馋像是要睡着了,脑袋跟着贪酒虫的背脊上下起伏。 “行了啊,有屁就快放出来,别憋着。”他笑着催促了一声。 在他说完后,抱怨着的斥候们一下子笑开了。 “嘿嘿嘿,老大你急什么啊,小崽子嘛,就该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听到叶白柳的声音后张老馋立即睁眼干笑着说,“不过既然是老大你开口了,那我就不磨他们了。” 叶白柳点点头,这话说的有些中听。 不过张老馋仍是强调了一声,“不过,回去了之后呢,你们这些小崽子,可是一碗酒都不能少了。” “你就快说吧,放心,一碗酒而已,少不了的。”有人也在笑着大声催促。 “嘿嘿,那就好。” 接着,张老馋润了润嗓子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神武士啊?” “知道。”众人看着他,纷纷点头回道。 “嘿嘿。”张老馋轻蔑的笑了一声,“知道?你们知道个屁,你们要是知道的话,那你们刚才怎么没有认出来。” “那个人是神武士?”有人反应了过来。 “嗯,是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不奇怪了。”最先说话的人后知后觉的有些明白了。 “你们啊,这就是典型的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人。”张老馋用了一个自觉很合适的说法。 “那是他哪个神的武士啊?怎么能变成狼?”有人问的详细。 张老馋点头笑着说,“你小子,倒是问到点子上了。” “那个人啊,是四灵天神的武士,传说中四灵神是掌管所有动物的神灵,他可以变化成天上的雄鹰,水里的游鱼,山林的老虎,草原的狮子,狼等等所有的动物。而那些被他所祝福的人也都能使用他的力量,能够变成野兽的模样,就像今天我们遇见的那人一样。”他接着说,“不过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四灵神的神殿在西戈国,只有在我们夏国北州和西戈国交界的地方才能看见,离我们这里可是差的有十万八千里呢。” “四灵天神......”有人默默的念叨了一遍。 “好了。”叶白柳是时的插了进来,“别光顾着聊天了,我们得赶快些,争取在后日日正赶回去。” “是。”众人回答的铿锵有力。 他们虽然聊的开心,可是却从未忘了自己该要去做什么,刚才他们被那些猎人耽误了不少时间,慢了行程,得赶回来才行。 第八章 夏衣 紧赶慢赶的走了一天,斥候们还是没能在天色快要黑下来之前走出这片满是黑色树木的林子。 夜晚再度袭来,昏压压的林子里开始有了萤火般的光点在流窜。 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脖颈停了下来,握拳高举着手,“就在这里扎营吧。” 此时人困马乏,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补充体力,队伍里有几个走了几次雪山的老人,熟悉往返的路,也约莫知道他们此时离着大营的所在的位置还有多远的距离,也不着急。 夜晚的林子不适合赶路,保不齐就会从哪个乌漆嘛黑的地方窜出一条吃人的毛虫来,北江的异兽喜冷畏热,只有升起大火,他们夜里才是安全的。 周林麻利的下马,径直去到一棵树前,抽出刀刻下了箭头模样的印记。 “老周,下手稳点,要画好,可别画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出来。”陈深抱着一堆厚皮褥放在地上,疲惫的脸上多了几缕笑意。 “放心,我这榉木小画圣的名头又不是白来的,就算是你让我画最难画的狗,我也能给你花儿一样的画出来。”周林头也不回,驻足在那里欣赏他的杰作,满不在意的回道。 “哟,周老大,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有人赞叹的投来好奇的眼神。 周林收刀归鞘,笑着转身,“怎么,我看着不像?我给你们说啊,想当年,在我们榉木,论起细笔,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周林气壮的言语中带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汇,听起来倒是有些味道,唬的住一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毛头小子。 有人被他唬住了,“这么厉害!” 陈深开始拆台,“如果你问他小画圣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可能你就不会觉得厉害了。” 于是,被周林唬住的人都向着他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嘿嘿,”周林干笑了一声,“小画圣这个名头,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周林这话,听起来有些自夸自卖,再配上他那略显急促的样子,就更像了。被勾起兴致的斥候摆了摆手叹了一声,自己给自己贴金,这算哪门子的小画圣。 “虽然是自封的,但也还是有两下子的。”叶白柳一边从白冽的身上卸着鞍绳,一边笑着给周林圆场,“虽然还谈不上什么小画圣,但是这山雪营第一画手的名头,非你莫属。” 叶白柳的话在他们这一队人里,一向是有威信的,才刚叹完气的年轻斥候们又一次向周林投去有些崇敬和询问的目光。 显然,比起榉木小画圣这个名头来,山雪营第一画手的这个名头更能吸引住人,山雪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有着百十来号人,能在一百个人里排上第一,那可就真厉害了。 有人认可自己的手艺,周林当然是很高心的,可他的面上看不出沾沾自喜,有些谦逊模样的说,“老大言重了,除了夏老大,谁还敢说自己是山雪营第一画手。” “夏老大?”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让年轻的斥候们有些迷茫。 在山雪营里,老大这个没有前缀的名头是斥候们对于各自队伍什长的称呼,也代表着他在队伍里的分量。而那些带着各自姓氏前缀的老大称呼则是对他们对各自伍长的昵称。 在他们这队人里,算起来就只有三个能够有头衔的人,可是,却没有一个姓夏的。 “夏老大是谁啊?哪个队的?怎么没有听过。”老魏将手中的麻皮口袋放在地上,喝了一口兑了雪水的酒,正听他们闲聊听得兴起。 “你来的比我都晚,没听过不奇怪。”说话的不是提出这个人的周林,而是陈深,他有些感怀的说,“那是我们以前的什长,早已离开山雪营了。” “哦,那就是前辈加老大哥了呀。”老魏长吟一声。 “那可不是,说起夏老大,那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是一绝。”周林也仰头笑了起来,感怀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些向往,“我们老大手里的‘履山图’就是夏老大留下来的。” “履山图!”这是个众人熟知的东西。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斥候们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履山图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一本记有北江禁地样貌的地图罢了。而它之所以能让北江斥候纷纷瞠目,也是因为履山图不仅比以往北江斥候们所用的老地图要更加详细外,其上还多出了许多北江斥候们未曾探索的区域,虽然从画工上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但那些精确的标注,却不是轻易就能够画出来。 “这真的是他一个人画出来的?”有人惊讶的问道。 他的惊讶不无道理,履山图上记载的地方至少得横贯了大半个北江,在想象中,将如此大的地方都画在纸上,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当然不是,”周林笑着挺了挺胸,“我也是下了不少笔的。” “周老大,那你可是配得上这个了。”有了履山图这个活的例子,有人信服的点头举起大拇指称赞。 有了一个好的作品后,周林这个榉木小画圣也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不过,周老大。”刚举起大拇指的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榉木是哪里啊,我怎么也没听说过。” “你小子哪儿那么多的问题,手上的事干完了?”周林嘴角咧了一下。 “行了。”叶白柳是时的打断了闲聊,“都先把正事干了,有什么想聊的,可以等一会儿再聊。” “好勒。”周林连忙翻身上马,扭头自信的大声说,“兄弟们先把火升起来,烤好肉等着我回来。” 斥候们连声说好,保证升起大火。 陈深也上了马,来到叶白柳的身边,蹙眉低声的说“可能我们的找些吃的了,前几天打的肉没剩下多少了。” 叶白柳偏过头,看着已经码成一圈的物资。 他轻轻点头说,“嗯,交给我。” 斥候们带着干粮并不足以支撑他们所有的消耗,危险的北江禁地里,只是靠着一把刀可是活不下去的。 由于风雪的因素以及重重黑森林的阻隔,北江斥候们建立的营地离着雪山很远,而巡查雪山又是个艰难的任务。不光耗时长,还很危险。任务期间里,他们光是来返一次雪山与营地之间就需要花费接近五天的时间,更别说他们还要巡查一遍那绵绵无际的雪山。 为了能够安然渡过这接近一个月的巡查任务,他们需要不少用来取暖以及保命的家伙,林林总总,这些必备的东西就占去了雪卢马的大半个马背。在这些前提下,再想要带上能坚持他们走完一趟雪山的干粮,也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斥候们不得不自力更生。 然而,在这林子里打猎更是个危险的技术活,不是单凭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和一张强力的大弓就能成功的,即便是危险度最低的异兽,至少也得需要三人合力才行。 不过,对于有了一大助力的叶白柳一行人来说,这个危险的活计就变得轻松了。 叶白柳走向白冽,轻轻拍了拍他的脖子,轻柔的笑着说,“走吧,我知道你饿了。” 白冽低低吼一声,回应着叶白柳,踱着步子,让叶白柳上去。叶白柳也不拖沓,一个跃身就翻上了白冽的背,然后一人一首在一个闪身后就扎进了昏暗的林子里。 周林与陈深看着离开的白冽以及叶白柳,相视一眼,然后也各自勒转马头走进了昏暗的林子里。 疾驰的白冽带起了阵阵侧风,拍打在失神的叶白柳脸上。 在这黑森林里本是不能出神的,可是周林提起的夏老大还是勾起了叶白柳的回忆。 叶白柳收起忆丝,感怀的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可真是个值得人想念的男人啊。 叶白柳相信,如果夏衣不是在这只有大老爷们和异兽的荒凉北江,而是在学府,或者官场。一定是个让所有男人嫉妒的对象。 文武双全用在他身上肯定是不差的。一身临危不乱的气魄仿若天成,在只有糙爷们的山雪营里可谓是别具一格,就像是一只生在鸡窝里的凤凰。 这个文能提笔,武能舞剑的男人叫夏衣,长他叶白柳一岁。有些天差地别的两人是同一期来的北江的,恰好也都分在了一个队伍里,只是后来他因为百夫长的看重,一下子成为了自己的头头。 对于夏衣先他一步成为什长这件事,叶白柳倒没觉得什么。除了夏衣那本身就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气魄外。他也觉得总不能让一头猪去犁田吧。 不过,一下子就次序分明的两人却没有生出沟壑,反而还成为了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 叶白柳又苦笑着摇头,不过这次的笑容里却多了些自嘲。 这个狗日的年轻公子哥,不去那金碧辉煌的地方施展拳脚,反而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闪别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跑来到这个地方。 寒凉的夜晚,失神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就在叶白柳还在惆怅的时候,异变突生。 他们道路的前方,几寸厚的积雪忽地膨胀了起来,隆起了一个疙瘩来。忽地一个黑影就从这个隆起的疙瘩里猛窜了出来,直奔白冽的脖子。 只是还未等这个黑影离地三尺,一道冷光就将它钉回了原地,痛苦的嘶鸣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第九章 山雪营 昏压压的林子里终于亮堂了许多,能从树木之间的缝隙看见灰蒙蒙的色调,斥候们强睁起早已疲乏的眼皮,眯眼看着树木遮不住的光线,脸上渐渐绽放出花朵。他们终于可以暂时告别这个压抑的地方,睡上一个饱觉,吃上烫手的食物,终日都能围坐在暖人的火焰旁,不用卧雪眠霜了。 又行了大半日,斥候们终于要走出这个黑色的森林了。 叶白柳头一个走出了黑森林,驻足眺望着远方,“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黑森林的尽头,前方是能望到头的雪原,再然后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隐隐的能看见没被雪遮住的绿。 斥候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排成了一列,纷纷举手遮眉的眺望远处的山脉,笑出了声。 张老馋抿了一下嘴唇,想要用口水润一下干渴的嗓子。 “终于......”口水却是润不了嗓子的,“咳咳......好香的酒啊。” 叶白柳一边找着方向,一边用笑回应张老馋不算虚假的幻觉,他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也跟着大呼的雀跃了起来,终归还是不能继续的平静下去。 “我也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了,已经有人烧好了热水在等在我们回去呢。”叶白柳一边抚摸着白冽的脖子,一边笑着高声的说。 斥候们一起放声笑了出来,喜悦更隆了,互相拍打着肩膀,分享着自己的欢喜。 他们是寅时起的身,经过两个时辰的颠簸才走出了黑树林,一路的风雪兼程让他们的屁股都在发软,可看着营地在望,这股疲惫也被热酒和大火的吸引掩盖了下去,欲望让他们将所有的不开心抛之脑后,甚至连雪卢马都开始踏起了欢快的步子。 自是不用多说,斥候们已经放马在辽阔的雪原上跑了起来,叶白柳与白冽跑在最前面,与后面的人拉开了有十步的距离。 “嘟...............” 随着斥候离着那座能看见绿色的山脉越来越靠近,雄浑的号角声在山脉里一处的山顶上响了起来,经久不息。 斥候们放声大笑中紧勒马腹,迎着舒心的号角声,欢呼的往山顶疾驰,要回他们的家。 这座山不是很高,可视野开阔,是能走马的地势,虽说把营地建在山上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可是在这没有人烟,连鸟雀都不来的地方,又有谁会光顾这里。 之所以会把这营地建在山上,也无非是为了至高的优势。人站在这个开阔的山头上,能够轻易地将远处的黑色森林全然收入眼底。 一行人还没有到半山腰,就看见了有人在那里等候。 不多时,众人勒住缰绳,停在了山腰众人的面前。 “如何?”山腰中为首的一人笑着问。 “当然是大捷了。”叶白柳从白冽的背上跳了下来,与那人来一个有力的拥抱。 那人偏头看向归来的斥候,笑着的打趣的说,“别是你们就在林子里瞎转悠了几十天就回来了吧。” “陆老大,我们的肚子可是饿着呢,要打口水仗至少也得等我们吃饱了吧,我们一路赶得紧,可是还没吃饭呢。”周林下马拉着缰绳,抚摸着雪卢马的脑袋。 “哈哈,那好。”陆林笑着一挥手,后面的五个斥候就开始上前去翻看叶白柳他们的包裹。 陆林笑着看向叶白柳,接着说,“知道你们累了,但是这必要的流程还是不能少的,兄弟们也别觉得心寒,只是,自从有人悄悄摸摸带回来一头兽王崽子后,上头看的紧,我也没办法。” 他在笑,一些听明白了的人也附声笑,都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那些才来没多久的斥候吗们听得,也是特别说给某人听得。 虽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该有的警觉还是有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严格的审查,只是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被人带了回来,比如危险的小型异兽,和一些有毒的东西等等。而对于是否有人私自携带值钱的骨架皮毛等等这些事情,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北江斥候本就是个寂寞危险且耗时的行伍,难道还不许人弥补一下自己损失的年华? “哼哼。”此时只有叶白柳有些牵强尴尬的笑了一声。 陆林说的兽王崽子指的是白冽,它就是叶白柳从雪山里捡回来的。 一年前,那时候的斥候们是没有去翻看别人包裹的习惯的,北江说苦不苦,恶劣的同时也是一个能让人发财的地方,斥候们又在林子里来去的频繁,自然就少不了有许多的人会带些私货回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又都过得困苦,有些同病相怜,所以,也不怎么好意思去探别人的底。 可是,当满脸血迹的三人和一头尚在襁褓的异兽突兀的出现在山雪营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异族人又杀回来了。 也是从那时起,才有了这必须细查的流程。 而且,如果不是白冽能遵循叶白柳的指令,现在应该也已经成为了被冻得僵硬的粪便了,然后被烘干烧掉。 不过那一次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众人虽然笑着,但是都很一致的没有去调侃几句。 “老大,可以了。”一位军士对着陆林点头说道。 其余翻看的军士也停了下来,朝着陆林点头。 说是检查,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没有人会当真,只要不是危险的东西,也没有人会大动干戈。 “好了,兄弟们,欢迎回家。”陆林大笑着敞开怀抱。 随后让步挥手,将通往山后的道路让了出来。 斥候们也不谦逊,用笑容回报陆林的欢迎,然后大大咧咧的牵着雪卢马从他的面前走过。 越过山腰,山雪营的全貌终于全然的展露了出来。 山雪营是建立在山后的山谷里,营地不算很小,大小不同的木屋坐落在其中,每栋木屋的门前挂有刀剑相交,长枪竖立的旗帜在风中摇摆,这是夏国北部边军的金戈旌旗。 斥候们牵着雪卢马来到山谷,卸下缰绳包裹,拍着它们的屁股让他们离开,身形一轻的雪卢马在稍显雀跃的嘶鸣中跑入了林中,在那里,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它们最喜欢的吃食。 直到它们的身影完全隐如林中后,叶白柳他们才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走进了山雪营。 在最靠近山壁的地方,有一座架离地面,门口有着军士值守的大号木屋卧在那里,这是山雪营的主帐,斥候们接到的每一道命令都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怎么了?”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人,一旁抱着双手的汉子问。 蔡谓双手伏在木案上审视着桌上的有些破旧的黄麻纸,愁眉不展,“府舟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来的不是时候啊。” 黄麻纸上的画着的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一幅关于北江的地图,也就是斥候们口中的履山图。 “怎么了,你这个即将卸任的人,不是该高兴才对吗?愁眉苦脸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鲍府舟似是不能理解那人的担忧,轻松的说。 蔡谓抬头盯了一会鲍府舟,然后苦笑的出了声,“真希望你以后也能有现在的从容。” “不就是北俞把人撤回去了吗?这都一百多年了,一个妖族的影子都没看见,多大点事,有什么好愁的?”鲍府舟摆手,毫不在意,“其实我看这样也好,北俞人走了,那不是就没人跟我们夏国抢......抢...抢钱了。” 蔡谓愣住了,自己想的是愁云满面,他倒是看到了能让人高兴的事情,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的点头说,“倒也是,北俞把寿渠城的桥堵了,那也就只剩下我们夏国这唯一的一座长桥,那些来这里猎人也就只能走我们这里的最后一条路了。” 蔡谓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说的可是真的?北俞稀泥关被渊国围了两个月了?” “是啊。”鲍府舟长叹出一口气,“说来倒也奇怪,一开始,所有人,包括我,都觉得打不起来,可谁都没有想到,渊国竟然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就连下了北俞的两个郡,一直打到了稀泥关下,看来这一次,渊国对北俞是势在必得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 说到这里,鲍府舟忽然惆怅了起来。 蔡谓起身离开木案,“看来,我回去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啊。不过,为什么是你来接替我?你是同我一起从军的,论资历,你也是该晋升副都统的人了,怎么会还是调任百夫长?” “唉,要是真像你说的这般容易就好了。”鲍府舟摇头有些埋怨的说,“像我们这种一没钱二没靠山,三又没有军功的人,怎么去晋升。这不,到了你们山雪营换人的时候,我们那位都统大人倒刚好是把我想起来了。”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看着蔡谓,故意尖声尖气的接着说,“我倒是羡慕你羡慕的紧啊,只是在这儿随随便便混个几年,回去之后就一下子成了副都统,能一步登天的人物啊。” “你以为我这副都统是混来的?”蔡谓苦笑一声,“当初我可是差点把脑袋留在这里了。” “哈哈哈,玩笑话,玩笑话,老弟我的意思是,如果啊,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拔提拔兄弟我。”鲍府舟拍了一下蔡谓的肩膀,大声笑着说,“不过,你们那件事也真是闹得够大的,闹得我们整个陇杉郡边军都沸沸扬扬的,唉。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那么多人,这一百多年里,就数你在任的时候死人最多。” “想知道?”蔡谓坐在炭火旁的椅子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鲍府舟凑过去坐下,连连点头,“说说呗。” 蔡谓微微张嘴,却又像是卡在了半空中,不继续的讲。 以为蔡谓会原原本本道来的鲍府舟饶有兴致的直盯着。 可是蔡谓最后却是笑着摇摇头,“你还是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吧,不然啊,迟早会害死你的。” 鲍府舟却不以为然,兴致更高了,伸长脑袋蔡谓悄声笑道,“难道,果真另有隐情?” 蔡谓仍是笑着摇头,不再理会,拿起了搁在一旁的火钳翻了翻火塘中的炭火,火塘内燃的是从归古城送来的木炭,在蔡谓的挑动下,火星猛然飞溅,窜出数尺的高度。 但是鲍府舟却没有作罢的念头,靠向蔡谓紧挪了几下木凳,可正欲开口的他却被一阵高呼声打断了。 叶白柳回营记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中帐报备,一身的行囊全都交给了陈深以及周林带回营舍,一身只剩下了随身的长刀。 不大的营地里有一百来号人,在来来往往之间早已相互熟识。那两个立在大厅门前的军士远远的就看见了归来的叶白柳,但是碍于任务在身,都只是笑着点头致意,叶白柳也就笑着点头回应。 来到大门前,叶白柳抱拳高声的喊,“禀报大人,叶白柳求见。” 很快,叶白柳的请求就得到了回应。 “进来吧。”屋内的蔡谓仍旧翻着炭火,头也不回。 第十章 试手 无风,空气中静的只能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滚热铁锅中血红色汤汁沸腾的咕噜咕噜声,锅中的羊肉已经煮成了灰白色,辣椒被沸水激的翻飞,骨头的酥香味在每一个人的鼻尖萦绕,辛辣油腻的气味勾的每人都在不停的吞咽着口水。青褐色的酒坛就在篝火的旁边,褐色的泥封上,已经有人把手搭在了那里,跃跃欲试。 这样的篝火共有三处,其中两处早已围满了身穿黑色衣甲的军士,只剩下一处还余着两个空位。 山脉在前,能吹进山谷里的风少了许多,白色毛皮斗篷终于隐居,黑色的衣甲也再无遮拦。 穿上黑色衣甲的斥候么如黑罴一般,通体全黑,除了护臂以及护腿是金属制品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外再套上了一层绒衣。 此时,围坐在篝火前的军士们脱掉了覆有甲片的皮质手套,护臂和护腿,只是穿着皮甲绒衣,把双手裸露在寒凉的空气里,捧着瓷碗和木筷。 羊肉已然烂熟,可却没有一个人向着铁锅伸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旁的空地上,那里,立有两个与他们穿着一样衣甲的人。 两个身穿黑色衣甲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脚踩着白雪,仍山风从肩头吹过,撩起他们的发丝,他们的眼神冷冽,神情严肃的像是两个即将决斗的武士。 是的,这就是两个即将对决的武士。 最终,在一声湿润木材燃烧后的轻微噼啪声后,两个人动了,如同空中飞雁般的速度奔行。 站在右边的武士最先出手,爆响声中,他将长刀从皮鞘里抽出,然后双手握住,朝着眼前的人疾驰而去。 而左边的人也是在爆响声中朝前奔去,虽然他没有拔刀,可是他的右手却是一直都按在了刀柄上。 数丈的距离在瞬间拉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收缩。右边的武士手握长刀,笔直的刺向来人的胸膛,率先攻去,掌握了这场决斗的主导权。 剑点,刀线。不同于剑的轻灵飘逸,刀术讲究大开大阖,以沉猛雄浑着称,招式中更是以劈斩为多。可是右边武士的第一招就脱离了扫劈之势,取了剑中一点,以刀尖去刺那人胸膛中的那一点。 左边之人微微皱眉,舍了右手拔刀的意图。 他的左手猛然握住刀柄,反手抽刀出鞘,刀势犹如闪电。刀锋自下而上,斜着打在了刺来的刀锋上。 “铛”的一声,火花在银白的刀身上迸裂。 这一刀所蕴含的力量出乎了右边之人的预料,竟然硬生生的将他两只手握住的长刀给打歪了,偏移了他想要刺中的那一点。 不过在他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恐慌的神色,只是无奈的蹙眉。 这不是战场上的那种你死我活的交锋,可以算得上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切磋,也可以算的上是一场朋友之间的较量。 以刀代剑的是昨日在山腰处盘查的陆林,而立在左边,左手拔刀的人则是归来的叶白柳。 叶白柳一刀破了陆林的攻势,乘着陆林失手的间隙,他将长刀换到了右手,然后拉向腰间,刀尖直指陆林。接着,他微微矮身,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双脚有力的蹬在了地上,整个人豹子般的扑了出去。 叶白柳也使出了一道刺击。 为了保证刺中敌人时长刀不会有脱手的机会,也为了能够收住刀势,叶白柳的左手扶在了右手虎口上,紧捏着。 而陆林那边,他根本就没有去尝试用双手稳住长刀,在刀被弹飞的瞬间,他撤去右手,高举右臂,用手臂抵住刀背。 当他止住长刀的时候,叶白柳的刀剑已经接近了他的胸膛。 陆林后腿两步,猛一咬牙,用左手右臂同时发力,向下斜劈,迎向了来势汹汹的长蛇。 刀势如龙,狠狠的打在了刀身上,激起的火花中,如龙的刀点走偏。 “铛”又是清脆一饷,更胜之前。 围观的斥候们惊呼出了声,瞪大了眼睛。 这些斥候里不乏用刀的好手,瞬息间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凶险。 这一声响子所以会这么的清脆响亮,也是因为这一次不是开始的刀锋相接,而是刀锋与刀身撞在了一起。 刀势被阻,可叶白柳的身型却还是迅猛,肩膀如脱弦箭矢般的砸在了陆林的胸口,将他扑倒在地。 “好。” 决斗结束,篝火旁的斥候们欢呼的拍着巴掌。两队斥候,一共二十余人的掌声击碎了山谷里的安静。 这场决斗没有真正的赢家,叶白柳骑在陆林的身上,刀尖停在他的胸膛。被压着陆林看似已经毫无翻身之地,但那把指着叶白柳太阳穴的长刀却是让叶白柳不能轻举妄动,太阳穴间一点冰凉。 他丝毫不去怀疑,当他的刀尖刺进陆林的胸口时,陆林的刀也会在同一时间刺进他的脑袋。 “算我赢了吧?”叶白柳大笑着从陆林的身上站了起来,向着躺在地上的陆林伸出右手。 陆林笑着搭上了叶白柳的右手,起身甩了甩有些颤抖的右手,摇头苦笑道,“这才几天,你的力气竟更胜以往了。”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啊。”叶白柳一边笑着说,一边单手耍着长刀,挽了几个刀花。 “呵呵,怎么,我又没输,你高兴个什么劲?”陆林笑着说,“只需再一点的力量,我的刀便可以穿破你的脑袋,大不了,也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叶白柳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反驳。 “别管他们了,都吃了吃了,好不容易才吃上一回羊肉。”周林可不管两人是否有什么心得,看完好戏后就迫不及待的招呼着众人。 没了好戏,斥候们也都将注意力毫不拖沓的转移到了沸腾的铁锅中,开始饿虎吃食一般的争抢着灰白色的羊肉。一群人中只有张老馋是列外,他不去夹喷香的羊肉,而是启开了酒坛上灰色的泥封,满满的灌了一口。 北江禁地多是异兽,又都是些茹毛饮血的牲口,其滋味,远不如家禽家畜。 叶白柳与陆林相视一眼,然后大笑着一起去向了欢闹的篝火旁。 来到篝火旁,叶白柳将刀插在雪地里,拿起放在地上的一副碗筷,也是饿虎抢食般的加入了这场激烈的战斗。羊肉可真真是个稀罕的东西。 山雪营坐落着的小山山顶上,有两个披着大氅的人也丝毫不落的看完了这场好戏。 鲍府舟咧了咧嘴角,啧啧摇头,“我说呢,怎么你们北江的补给中光武器就占了大半,每天都这样的砍,再好的刀也白瞎。” 蔡谓笑道,“这里冷的连澡都不敢洗,又没个勾栏瓦舍的,这样的打闹都不许的话,那人还不得活活闷死!你呀,还是做好入乡随俗的准备吧。” 蔡谓接着说,“不过你带来的这些羊肉可是恰到好处,你看看他们吃的多欢,这一顿饭后,人人还不得把你鲍府舟当成大哥老爷的供起来。” “他们倒是开心了。”鲍府舟却是挤眉一脸不舍的表情,捏拳轻捶在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可是疼着呢,为了这些肉,我可是没少在那些押运管身上花金饼子。” “那点钱算什么?”蔡谓笑着拍打鲍府舟的肩膀,视线转向山下远处的黑色森林,“你看那个地方,那可都是金山银山啊。” “真的?”鲍府舟思索了片刻,猜到了一些,“怎么,难道说,你们......?” 蔡谓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鲍府舟的肩膀,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转身去往了山顶的高台。 作为一个混迹行伍多年的鲍府舟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楞了一下后就两步追上了已经踏上高台木梯的蔡谓。 “我说那些归古城的商行们怎么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兽皮,兽齿的现货,原来是你们啊。”鲍府舟神情舒畅,“不......是我们。” 他接着点头自言自语,“嗯,没想到,我这还是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啊。” “行了,那也得等两个月,天气好转,商队也才敢去跨过长桥。”蔡谓挥手对着两个向他行礼的军士,站在高台边缘,“现在,你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吧。” 木架搭起的高台宽长各是两丈左右,人站在上面,能看见远处如同黑色苔藓般趴在白色大地上的黑树林。 连绵不绝的黑森林就在那里,比起苔藓,它更像是一头匍匐着的猛兽,长着大嘴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迷途的猎物,踏入它那阴森黑暗的肚子里。 鲍府舟已经来山雪营小半个月了,黑森林他也已经看了不下十数次,可是每一次瞧,总是驱散不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像是一朵不着边际的阴云盖在他的头顶,日日夜夜都不能瞧见半点光明。 “你的意思是,应该派些人去瞧瞧是不是北俞的人真的撤走了,以绝后患?”谈起正事的鲍府舟收敛了笑容,一张脸沉了下来。 “不是我的意思,以后你才是这里的百夫长,一切你拿决定。”蔡谓将手从大氅里伸出,伏在栏杆上,头也没回,一直看着远处的黑色。 鲍府舟缓缓点了点头,偏头看向所处的山脉,“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我这第一把火,算是有着落了。” 鲍府舟听着从山谷里传来的欢闹声,看了看山雪营所处的厄卜斯山脉,又看了看远处的黑树林,以及更远处的封禁雪山。 从栏杆上抓起了白雪,反复的在手里搓捏。 长舒了一口气,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北江斥候的命数。 第十一章 天武城的信 木柴在火中痛苦的噼啪的吼叫,然后被大火齐中烧断,一截落在篝火旁,一截砸在了火中,而后激起漫天的火星。 叶白柳停止擦拭手中的长刀,抬起头,看向篝火。 其余的人也都被这响动吸引去了目光,看了一眼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他们互相相视,齐齐低声一笑后又埋下了头继续用毛皮擦拭长刀,往牛弩的弦上抹油。 一名离得篝火最近的军士坐着伸脚,将那截落地的木柴踢进了篝火里。 “哎,你们觉得新来的头儿怎么样?”他问。 终日不熄的大火已经暖到了归来斥候们的心里,往日那在雪山上冷冽的目光变得慵懒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休整了几日的他们终于有多余的力气去嚼嚼舌头。 “很好啊。”一位年纪较小的军士头也不抬擦拭着长刀。 “为什么?” “头儿刚来就给我们带了羊肉,属实很好了。”年纪较小的军士开始给刀身抹油。 发问的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楞着静了一瞬“原来是个小吃货啊!魂都被几口羊肉勾走了。” 话音刚落,擦拭刀弩的斥候们又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年轻的斥候有些窘迫,抬起头盯着那些发笑的斥候。 叶白柳也跟着笑了起来,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我们有些日子没见到你这么年轻的人,其实我们也是在笑自己,以前勾走我们魂的东西,可是连羊肉也比不上的。” “年轻?”年轻的斥候皱着眉不解,他将手里长刀归回鞘中,又拿起了另一柄长刀擦拭了起来,“可是我看头儿人真的挺好的啊,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你知道笑面虎吗?”还是那个斥候笑着脸低声再问。 “不知道。” “笑面虎指的是那种对你笑着笑着然后乘你不注意就一口把你吃了的人。”发问的斥候叹了一口气,说的语重心长,“小子,看人不要看皮,要看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那你的意思是......这新来的头儿是只笑面虎。”年轻斥候抬起头短暂的思虑了一瞬,然后顿顿的点头。 “哎......,我可没说过啊,你小子可不要乱扣帽子。”发问的斥候严肃的连忙摆手,脑袋更是摇成了拨浪鼓,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胡话就得罪新来的百夫长。 年轻的斥候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涉世尚浅,他见发问的斥候又一次的否定,且神色严肃,以为是他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年轻的脸庞红的更深了。 斥候们看着这个急于撇掉帽子而有些慌张的斥候,和有些窘迫的少年,嘴角情不自禁的弯成了一轮新月,哄笑了起来。 叶白柳也在笑,这样和睦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以前,一样的大火,一样的笑声。那时的他也如同这个年轻斥候一样,被人逗得满脸通红。 每当无聊的时候,老斥候们总是会捉弄新来的斥候们来取乐,说些肆意的荤话,或是引着人掉进他们事先设好的语言陷阱里,然后看着后知后觉而慌张的猎物肆意大笑。而能来这山雪营的人大多数都是些没有背景,没有钱财的年轻人,又没有什么阅历,初出茅庐的菜鸟难免会因为不知所措而涨红了脸。 可笑着笑着,叶白柳的思绪就飘远了,越过雪原,越过黑森林,一直到渺渺茫茫的雪山。 “老叶,你的信。” 一声高呼打断了叶白柳飘远的记忆丝线。 “我的信?”叶白柳疑惑皱眉转身看了过去。 叫他的也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叶白柳认识,是另一队的一位什长。 “对,你的,老陈临走前给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只是前两天刚接管了仓库,需要清点的货物有点多,一时间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小小的山雪营里人来人往,除了百夫长,每一个人都会去往雪山探查。所以,他们这些斥候总是轮流着来负责山雪营里的一干事宜。就像前几日负责执勤的陆林,和现在叶白柳他们这队人负责保养营中存放的武器一样,这位什长现在所负责的,就是看管仓库的储备。而他说的老陈,是接替叶白柳他们去往雪山的斥候什长,也是上一个看管仓库的人。 “谁会给我写信,是不是搞错了。”叶白柳起身把信接了过来,面色疑惑。 叶白柳千思万想,能给他写信的人也只有邙郡老家了,他倒也会在每次补给队伍来的时候给家里寄上两封。 “信上有你的名字,没有错。”送信的什长指着信封,然后拍了几下叶白柳的肩膀,“信送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了。”叶白柳对着匆忙离去的什长道谢,可那人只是不回头的摆手,越走越远。 叶白柳坐了下来,审视着手里的信件,其余的斥候们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神秘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人窥探的欲望。 信封的纸质较硬,却不糙手。叶白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纸,一看就知道是个价值不菲的贵重物什,封口处的地方封了火漆,上面还印着一个雪花形状的徽章图样。黄褐色的信封除了在运送途中粘上的少许污浊,极为考究。 头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东西,叶白柳有些不忍去打开它了,不忍心在美丽的东西上留下一道不可挽回的伤痕。可不管再怎么华丽的信封,最终都是必须要打开的呀。 叶白柳小心翼翼的启开只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封,取出信笺。 信笺的纸料显然比信封更要考究,纸张白皙光滑仿佛稚童嫩弱的肌肤,边角都印着繁琐的美丽花纹,一列列墨字并排有序的轻巧的依在纸上,一撇一捺都极为干净锋利,竟莫名有种将士列阵的威仪。初看一眼纸上的笔迹,便忍不住的要赞叹其工整端正,而看久后,竟让人又生出了行云流水那般飘逸的感觉。 “白柳惠鉴,拜启者。 别久矣。 近日,柳絮飞于京师,有感,遂忆故营。忆往昔笑声中,驰于林,醉于雪,恣意所欲,其乐无比。然,岁有穷终,花无百日,乐之亦有尽。而乐之贵,贵在明日,凡所伤皆贻明。幸,恰逢仕进,且来日可期,待君归期至,定当温酒以待。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即请近安。 衣亲笔。 承武十五年,仲夏。 附,我给你说过我是有钱的公子哥,现在可信了?” 竟然是夏衣寄来的信! 感动之余,叶白柳不禁苦笑了一声,可他现在的表情却是比苦笑还难看,挤眉弄眼,像是蚯结的树根。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封信不可能是家中的来信,因为家里从来都不舍得把银钱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他没有想到是,竟然会是夏衣的来信,这还是两人阔别一年后第一次有联系。 寻常百姓的书信都是经信客之手传递,而所需的费用也不过是一个铜黍。叶白柳的家乡邙郡与归古城的距离虽不下千里,一匹快马,却也不过是几日的路程。可是书信要想从归古城再到山雪营,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即使是在最热的仲夏时节,北江禁地飞雪也终年不息,寒凉飞雪里,除了古城商行和归古城的押运队伍,没人会冒雪来往两地之间。 不过北江的风雪虽然终年不息,可是却也有力尽的时候,在每年晚春、晚夏和孟冬时节,天气会有所好转,不再恶劣。那时,靠近北江的雪原上积雪较薄,能通人车。 想到这里,叶白柳猛地一惊。 仲夏,晚夏,归期至。 “是了,竟然忘了,已经是十五年的晚夏时节了。”叶白柳有些欣喜的喃喃自语,“那不是,我的役期就快除了!” 可是很快,欣喜的叶白柳又内心一沉,竟然隐隐有些不安了起来。 “老大,谁呀,写的什么呀,字这么漂亮,是不是哪家的小姑娘写给你的情诗啊。”陈深瞟了一些繁绕的字眼猜测道。他就坐在叶白柳的旁边,在叶白柳读信的时候就在不安分的探着头。 “情诗!” 无聊的斥候们被这两个有些撩人的字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围了过来。 有些不安的叶白柳也被这群无聊的人扰的连翻白眼,郁闷的把信笺递出,“拿去,拿去。” 斥候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却也没有抢夺,小心翼翼的,生怕毁了这张莹白的纸张。识字的陈深接了过去,润了润嗓子。 “哟,还真是情诗啊。”陈深高声大喝。 叶白柳一听就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也不能全然的理解上面的意思,可是他也想不明白陈深为什么会认成是情诗。 “嘿嘿,一张纸也搞得花里胡哨的。”被叶白柳瞪着的陈深尴尬一笑,继续的盯着有印花的纸张。 “陈老大,你识字,上面写的什么啊?”有人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写的是树上的柳絮飞了,哟,还是在天武城啊,老大,你还有这福分,有个京师的红颜。”陈深装模作样的说。 “京师!” 斥候们大呼一声,向叶白柳投去了羡慕的眼光。那可是个繁华的城池,也是所有夏国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靠着想象力读信的陈深委实能说回道,硬生生的给叶白柳说出来了一个天武城的红颜,搞得脸皮本就薄的叶白柳满脸通红。 “行了,那是夏衣写的信。”叶白柳不得不打断陈深,生怕他在读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桥段。 “夏老大!”陈深楞了一下,然后了悟般的说道“我说怎么读不懂呢,这么......” “不好了。” 一身仓促的大喝打断了读信的陈深。 是周林,此刻他正一脸焦急的跑向众人,气喘吁吁。 “怎么了?”叶白柳紧蹙眉头,他从没在营地见过这样慌张的周林,心头隐隐生出不安。 “老大,不好了。”周林来到篝火旁,憋着一口气,“死人了,鲍头儿叫我们速速赶去山雪堂。” “什么,死人了。”叶白柳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白,眉头上的阴云更是愁的都快要滴出水了。在这个满是斥候的山雪营里,死个人,真的是比天踏了还要严重的事情。 第十二章 尸体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鲍府舟,这位山雪营新上任的百夫长站在议事木屋的炭火旁,皱眉问着在场的所有人。 除了外出巡查的人,山雪营的所有的什长都集中在了这里,都紧锁眉头的对着地上的一具残缺不全的焦黑色尸体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回答。 嘈杂的声音让新上任的鲍府舟隐隐感到头疼,思绪如麻,窃窃的声音像是蚊子在他的耳旁飞窜。 “头儿。”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声。 鲍府舟看了过去,是一个发丝凌乱的什长,他的脸上有不少结成了冰渣的血迹,也是他把这具尸体带了回来。 他的目光冷冷的,像是一块冰“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杀不死似得,砍断了腿也不知道叫唤一声,不要命的往前冲,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鲍府舟听完后,一阵惊诧。 他看了看那具焦黑的尸体,这才想到那位什长脸上的血迹来自哪里。尸体的皮肤黑的像是被火烧过,如木炭一般,全身皲裂,皮肤上的沟壑宽的像是旱季的土地,沟壑里面黑中透着红。满身的刀痕,残缺不全,额头的犄角断了一根,背脊有骨头暴露在空气里,四肢也被砍断了三条,可是却没有丝毫的血迹。 “其他人不要紧吧?”鲍府舟连忙问。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一位兄弟被咬中了腿,痛的晕了过去。”想到那些斥候,那位什长眼中的怒火消退了几分。 “伤口处理了吗?” “处理了,喷了些酒,敷了药,已经包好了。”什长有些愧疚的说。 “那就好。”鲍府舟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眉头的阴云仍旧不散,看着蔡谓,不说话。 接触到鲍府舟的目光,蔡谓知道鲍府舟在想什么,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 蔡谓说完,鲍府舟右手撑额揉了两下,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心中开始埋怨起了蔡谓的那张臭嘴。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山雪营一应事物才刚刚完全交接,在他来了半个月还不到的时间里就碰到了这么个让人焦头烂额的倒霉事来。 忽地,蔡谓想起了什么,他看向了盯着焦黑尸体的叶白柳,问道,“叶白柳,你曾经和夏衣负责去测绘过地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被点名的叶白柳抬头,摇头说,“头儿,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说完后,叶白柳便又低下头,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出神,这焦黑尸体的样子佝偻奇特,也难怪周林会一时错认。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什长们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安静下来,等着他们的头儿发话。 鲍府舟也很快就整理了紊乱的思绪,多年的行伍生涯提醒了他,现在是需要他做点什么的时候,就像羊群的头羊,需要在所有羊都迷失方向的时候找到一条明路来。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碰见的?”他来到木桌旁,问向那位脸上有血迹的什长。 “这里,以前从未见过。”那位什长用手指指着木桌上的地图。 “这么近!”蔡谓看着那位什长指着的地方,有些惊讶。 那位什长指的地方是黑森林的边缘,是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就是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凭空的生出来了一头怪模怪样的东西出来,让人感觉到意外。 “这里是靠近北俞的地盘吧?”鲍府舟双手撑在木桌上。 “是,往东不过十里就有北俞的营地。”蔡谓点头,指着地图上的厄卜斯山脉,“不过那里已经没人了,上个月派人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座空营。” “那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鲍府舟猜测道。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确定这还能称为野兽吗?”蔡谓扭头看向了那具焦黑的尸体,“就算这里野兽的模样与内陆不同,可怎么说,它们也是有血有肉的呀。你再看看它,断了三条腿了,有流过一滴血吗?” 鲍府舟一愣,看着那具尸体,点头沉思。 “难道是......”一位什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一一扫过众人的眼睛,不自知的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头一次听说了,据说啊,都说这北江里面有一道通向地狱的大门,每隔多少年时间就会打开,到时候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亡魂从那里面爬出来,会不会......,这个鬼东西就是从那门里跑出来的,来自地狱的......恶鬼。” “哎哟。”刚说完猜测的什长吃痛叫了出来。 “说正事呢。”蔡谓收回打在那位什长后脑勺的手,没好气的说,“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聚精会神聆听的众人也都失望的收回目光,叹了一声。 “恶鬼?”那位带回尸体的什长喃喃的重复了一声,用白色的斗篷抹掉脸上融化了的血污,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咒骂道,“还真他妈的像,怎么砍都没用,非得要把脑袋砍下来才肯消停,真是个怪事。” 他的话倒让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虽然他们心中的质疑远比肯定要多,但还是全都不知不觉的下意识将这具焦黑色的尸体往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加上在这个连年只有风雪,没有春雨的奇怪地方,似乎也只有这样想才能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毕竟以前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野兽,也从来没有在书中看见过。 这样的想法让他们莫名的哆嗦,在他们的心底开始刮起一阵风,比朔风还要冷的阴风,一点一点的弥漫到他们的全身。 场间一时寂静。 “什么恶鬼?”鲍府舟大声呵斥,“还不是一刀就死的畜生,一群大老爷们整天自己吓自己。谁以后要是再敢说这些怪话,老子第一个砍了他的头” 不怪鲍府舟此时疾声厉色,军营里最忌散沙,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糟了!”叶白柳猛地抬头,“陆林他们可能有危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叶白柳的身上。鲍府舟也忽然警觉,想起了那支他派往去查探北俞斥候营的队伍。 鲍府舟看向了蔡谓,他才刚到这里,所了解的,也不过是蔡谓的口述以及那张纸上的地图,他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蔡谓这位前任的意见。 “虽说他们离着黑森林有些远,但是就怕万一,谁也不知道这怪物到底从哪来的,有多少,而且我们已经有三个人受伤了,不能掉以轻心。”蔡谓点头会意。 “那好,你们谁去驰援他们?”鲍府舟点头,有了决定。 “我去。” “我。” ...... 除了刚刚回来的那个什长,剩下的五位什长几乎是同一时间表明了自己决心。这样的勠力同心让一旁的鲍府舟大感意外,他没想到还能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看见这么几个不怕死的人。 “我不可能让你们全部都去,山雪营里不能少人。”鲍府舟双手离开木桌,站直身体思虑了一瞬,“这样,杨久你带人去,营里的事物我找人替你们,你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能准确的叫出一位什长的名字,鲍府舟可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下了一番功夫的,在蔡谓的帮助下,他知道了狼马该归于何处,粮草该如何分配,营中的每位斥候姓甚名谁等等......,除了还没有亲自去执行一趟巡查外,在其他方面挑不出什么毛病。 “是。”名叫杨久的什长对着鲍府舟行了军礼,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蔡谓叫住了他。 “头儿,有什么吩咐?”杨久停了下来,转身问。 “轻装,除了干粮和武器,其他的都不要带了,争取早点赶上他们。”蔡谓补充的说道。 “知道了。”杨久也不再拖延,推开木门大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的杨久,叶白柳的心头隐隐有一朵阴云升起,有些不安。 陆林他们是两天前出发的,算起来,应该快要走到北俞的地界了,就算是杨久他们赶得再急,可风雪横路,雪卢马又不善长行,就算是走雪原直行,避开山脉里的弯弯绕绕,想要追上陆林他们至少也得花接近一天的时间。怎么也不能在陆林他们踏进北俞地界的时候赶上。 可不管他再怎么想也是无用的,陆林远在二十多里之外的地方,鞭长莫及,而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只有祈求上苍神灵了。 “嘶啦......”鲍府舟的心思紊乱,手指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那张画有地图的黄麻纸被他划破了。 “该死。”鲍府舟不重不轻的拍了一下木桌。 “别着急。”蔡谓拍了拍鲍府舟的肩膀,“虽然是个危险的东西,但只要是没有死人,终究是个跟我们关系不大的东西。” 鲍府舟愣了愣,这也才想了起来。 是啊,这终究是个和他们使命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们的目光应该聚在那些雪山上,盯着那些有可能再次翻山而来的异族人,而不是被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勾去了。 蔡谓的话像是一股沁心的清水,淋透了他的焦躁,清凉的让他清醒了过来。 鲍府舟慢吞吞的两步来到炭火旁,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松了一口气。 “散了吧,都散了吧。”鲍府舟撑着头挥手,“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第十三章 乱心 连郡是一片无垠的草原,靠近西戈,产的马都是有西戈血种的混种马,马匹个个块头高大雄壮,四肢健长,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道轰隆隆的洪流,任何东西都拦不住它们的铁蹄。 夏国十之八九的战马都是来自连郡,这些强壮的混血战马也让夏国有了足够的底气能去与那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西戈人争一争七国地面最强骑兵的名号。 乱世重弓马,能影响一国兴衰的马匹一直都是夏国历任皇帝极为关心的,极为重要。马政一改再改,改到现在,愈发的夸张,一匹普通战马的待遇甚至比一个军士的待遇还好,燕麦,豆饼,麸皮等等,只要是马爱吃的,军营里从来都不会少。 而作为掌管马政的太仆寺,传说他们对于马的痴迷更胜皇帝,近乎已经到了着魔的地步,为了得到血统更强的战马,寺卿甚至都开始打起了北江禁地里异兽的主意,想要研制出一种前无古人的配种方法来。 在这些当权者这样的重视下,自然是没人敢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每当内陆的季春,晚夏,孟冬时节,恰是北江风雪较小的时候,路上积雪较薄,能通人车。也是在这个时候,北江的斥候营才能收到来自归古城的补给。 虽是个难得的机会,但也是个浩大的工程。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能看见很多马车络绎不绝的从归古城的北门驶出,化作一条黑色的长线,一直铺展到那个终年积雪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是看到了搬家的蚂蚁一样。 补给量多类少,只有刀剑,粮草,木炭三类。北江斥候营里虽然没有战马,但是在来往的补给中却没少了马粮。 叶白柳将肩头扛着的麻袋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倒掉食槽里的积雪,然后解开袋口的麻绳,将袋中的燕麦悉数倒入了地上的食槽里。 添好马料后,他便微微运气,吹响了挂在颈上的骨哨。斥候们的骨哨简易,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色,刺耳的哨音在林间悠悠传开,久久不息,像是投入了池水中的石子,激起的层层涟漪溢满了整个水面。 叶白柳静立了片刻,见林中还是没有动静,便收拾起了麻袋返回了。 这里是他们小队养马的地方,他是来喂马的。 自从人类驯服雪卢马后,斥候们就一直没有断过这些谷物杂粮。一百年来,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吃肉的野兽还好马料这一口。有人说是因为它们与马类同宗,吃些杂粮不奇怪。也有人说是因为弱肉强食的关系,争不过那些危险的异兽,只有去吃那些草类活命。 众说纷纭,可谁也没能给个确切的解释。 不过这个对于那些稗官野史兴致勃勃的问题却不是叶白柳他们这些斥候该关心的。 这时,林中开始有了响动。叶白柳停住,转身看了过去。 一匹匹白色的身影在他的视野远处开始闪烁,林中,十几匹白色的雪卢马踏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食槽汇聚。 可口的燕麦并不经吃,只是片刻的功夫,食槽里的燕麦风卷残云般的没了,有几头雪卢马还意犹未尽的舔着食槽像是要将混着余香的木头一同舔去。 享用之后,雪卢马也不停留,慵懒的慢悠悠离开了这里,再一次的钻入了林中。 看着慢慢悠悠离开的雪卢马,叶白柳微微皱眉,抬头看向了天空。 抬头是一片压抑,铁灰色的阴云笼在头上,压抑的让人也跟着老气沉沉,时时刻刻都觉得是处在昏沉沉的日暮时分,就像是时间停在了傍晚时候一样。 “已经戌时了吗?”叶白柳喃喃自语。 抬头所眺,无处不是暗沉的颜色,没有了星辰,斥候只能依靠着雪卢马的习性来估算时间。 雪卢马在戌时的时候最为懒散,这个时候的它们跟一个吃饱了就要睡觉的老翁没什么区别。 这个季节,北江天黑的很晚,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内陆城里开始宵禁的时候。 叶白柳有些担心。 从昨日上午到现在,杨久已经走了快接近两天了,也不知道他找到了陆林没有,有没有碰见那头奇怪的异兽。虽然这种杳无音讯的时候是这里常见的情况,可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的心里就是放不下,整个人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着,心头上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闷的让他透不过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从他看见那头焦黑的尸体后才有的,久久不散,叶白柳自己也感到惊奇。可不管他再怎么看那具尸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那具尸体给他带来的异常感觉。可惜那具尸体也被回陇杉郡报到的蔡谓带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喂完粮后,叶白柳并没有直接回营舍,而是来到了议事的木屋。 “大人,叶白柳求见。”叶白柳抱拳站在屋外。 山雪营议事的木屋就相当于军营里的中军大帐,是主帅议事办公的地方。此刻天色逐渐灰暗,木屋内还没有点上灯火,显得格外的沉寂。 来的路上,叶白柳远远的从窗户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想到这里,叶白柳忽地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是被他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这栋木屋他看了不下百次,可从来都没有过现在的这种感觉。 叶白柳凝眉不解,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鲍府舟略显疲惫的声音。 叶白柳推门而入,看见了坐在炭火前闭眼养神的鲍府舟。 “大人,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吗?”叶白柳立在鲍府舟的身后,低声问。 “没有”鲍府舟闭眼揉了揉额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拖蔡谓那张开了光的嘴,鲍府舟从来都没有觉得有现在这么头疼过。如果这两队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他可能就会成为北江斥候营史上刚上任就被撤下去的第一个百夫长,一个搞不好,可能还会断送掉自己在军营里本就渺茫的前途。 “可有其他营地的渡鸦来信。”叶白柳低声问。 “也没有,你来有什么事。” “大人,请问是怎么安排属下的。”叶白柳问。 “你的安排?”鲍府舟揉额头的手忽地停下“你不是去接替杨久负责照顾营中的狼马吗?” “大人,不是这个。”叶白柳摇头,提醒道“已经快入秋了。” 鲍府舟愣了一下,才悠悠记起,站了起来“哦,对了,想起来了,要换人了。” 他快步走到木架旁,从上面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 “咚。”的一声。 鲍府舟卷开桌子上画有地图的羊皮,将包有狼皮的册子摆放在了桌子上面。 “给我掌灯”鲍府舟翻阅着记有山雪营人员的卷宗。 山雪营的斥候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猎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皮毛油脂,仓库里不仅放有运送来的干粮,武器,还储存有许多的野兽毛皮以及从伙房里提炼出来的猀弋油脂。 “是。” 叶白柳用桌上的火镰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火苗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微微照亮了这间屋子。 “承武十三年......,晚夏......”鲍府舟喃喃自语,手指在名册上一一扫过。 “蒋水,张断......”很快,鲍府舟找到了承武十三年的那一页,上面记有那一年到来的斥候。 声声入耳,恍惚间,鲍府舟的声音像是催眠的曲乐,仿佛不知不觉间就将叶白柳引入了记忆的梦乡。 叶白柳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井底青蛙,刚来北江的他觉得天都踏了,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地方,人怎么能活得下去。刚来的几天,无不是度日如年。 可再怎么度日如年,这两年的时间还是到头了。 站在木屋内,身子被炭火熏得暖暖的,眼皮低垂,意识也飘飘忽忽,叶白柳突然感觉到像是在梦里,好似没有来过北江,也从来没有吃过风雪,而那座雪山也好像只是在梦里见过一样。 “嘿,怎么傻了?”鲍府舟盯着出神的叶白柳“是舍不得这里还是在想女人了?” “对不起,大人。”叶白柳蓦地醒转,有些尴尬,脸色微红“属下只是有些想家了。” 终究还是个面薄的少年,就算是经历了两年的行伍生涯,性格被磨砺的有些孤冷,可还是个藏不住想法的人,孩子似得,慌张完全写在了脸上。 鲍府舟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再等两天吧。”鲍府舟继续翻阅着名册“新人一个都还没来,如果你们走了,那这营里就没人了。” 这倒不是他故意找人难堪,而是北江的风俗就是这样的,每年都在循环往复。都说行路难,行路难,要想那些刚入行伍的人冒着风雪赶到山雪营提前入伍,真的是比摘月亮还要困难。 “是。”叶白柳缓缓点头,平淡的回复。 “还有事吗?”鲍府舟仍旧翻阅着名册,头也没抬。 “没了。” “那你回去吧。” “是。”叶白柳行礼准备退出去。 “对了,大人。”叶白柳突然想起一件事,停在门口。 “嗯?” “黑森林里派的有队伍去吗?”叶白柳转身。 翻阅名册的鲍府舟愣住了,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抬起头。 第十四章 渡鸦 看起来鲍府舟应该是会错意了,除了疑惑,从他皱起的眉头上还能看出其他的一点什么东西来。 “难道我漏掉了什么?”鲍府舟开始努力的回忆。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油灯照不亮整个屋子,叶白柳并没有看见鲍府舟紧皱的眉头,但他也明白鲍府舟有些误会了自己的言语,“我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几个猎人,我担心会有意外。” 鲍府舟明了了叶白柳的意思,其中并没有他不喜欢的指手画脚,他缓缓的点点头。 “你怎么对自己的同袍比我还要没信心,”鲍府舟轻笑,“不过是一群被猪油蒙了心的人而已,没什么威胁,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他们。” 猎人是很常见的,而且不止是这里,在归古城也是一样的,在归古城的北门,每天都有许多的猎人进进出出。 鲍府舟一向对那些猎人看不上眼,倒不是什么歧视的原因,而是他对夏国军士的武力一直很有信心,即使是这些处在被外界遗忘边缘,久疏战阵的斥候。 “不是的,大人,那几个人的确是没什么威胁。”叶白柳继续说,“可是,他们当中有一个神武士。” “神武士!”鲍府舟半信半疑,眉头渐渐沉重。 神武士,这是谁也不能听之淡定的字眼,或是艳羡神往,或是凝眉郑重,可鲍府舟却有些怀疑。 “你是在说胡话对不对?这个鬼地方连鸟都不愿意来,哪个神武士会来这个地方?除非是他疯了。”鲍府舟仍是不太相信,他顿了顿,“或者你疯了。” 叶白柳张了张嘴,像是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微微思虑了一瞬,想想也是,如果他没有亲眼看见,而是听别人所说,也不太会相信。 按人们一贯的理解,神武士是个高贵且神圣的职业,一向是那些皇室世家以及富贵人家的座上宾。当一个人能有幸成为神武士,那么,贫穷、落魄等等这些不好的词语将会彻底的远离他们,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用在他们的身上也不为过。 而北江,这里是最不可能出现神武士的地方,一是这里灵气稀薄,是个被神厌弃的地方,没有利于他们修行的资源。二是危险重重,身具神力的他们同时也是这里的兽王最喜欢的美味。 不过叶白柳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所有的神武士都是人们认为的富贵样子,比如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站着的一位。 “大人,我没疯。”叶白柳的确是看到了,“而且周林他们也都看到了。” “是吗?”鲍府舟看着一脸正经的叶白柳,喃喃的说。 周林他很熟悉,这两天帮了他不少的忙,这张羊皮地图就是周林给他誊上去的。 鲍府舟点头,接着说,“行,我知道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是神武士,量他也没胆子敢动我们夏国的军士。” 倒不是他盲目自信,而是确有先例,夏国依法治国,其律法,不论是上学大家还是历朝史官都赞不绝口,誉其是人类史上律法之标,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且,执法之严,不分你是那国的人。其中典故,又以卯安村事件为最。 夏国有律,无故戮士卒者,死。 “将军。”外面有人在外面急切的拍打着木门。 “进来。”鲍府舟皱起眉头,他知道这样急促的敲门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将军,渡鸦回来了。”来人快步进入屋内,是负责营防的一位什长。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将军。”鲍府舟纠正他的称呼。 “对不起,大人。”来人抱拳低头致歉。 “有什么消息。”鲍府舟问。 “大人,没有消息。”他说的小心翼翼,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担心。 “没有!”鲍府舟大呼一声,有些不太相信,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追问,“什么都没有?” 来人不再说话,只是抿嘴摇了摇头,意思显而易见。 鲍府舟连忙将名册放在一旁,摊开羊皮地图,估摸着情况。他的眉头皱的愈发的深,额头上一道道的沟壑重叠,紧的都快挤得出水了。 整个北江冷的也只有渡鸦能够活下来了,但也仅限于黑深林之外了,在那些雪山的脚下,没有鸟儿能经受的住猛烈的大风。 所以,渡鸦也就成了斥候们唯一能用来传信的东西了,但是渡鸦难训,整个山雪营也不过三只,而且它们的用处也不大,除了来往归古城之外就没有怎么用过。 可这一次那头异兽来的太过于古怪,鲍府舟才不得不让杨久带上渡鸦,以备不测。没想到他来的第一次就出师不利,渡鸦返回,就代表了他们遇见了危险。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叶白柳迫切的问,他害怕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他很担心陆林。 鲍府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羊皮地图摊开后就一直看着。 叶白柳和来报信的什长相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被隐约的不安,但他们都没有继续的追问,害怕打断了鲍府舟的沉思。 “先派人去打探一下。”鲍府舟悠悠的说,坐了下去。 “大人,渡鸦已经回来了,难道我们不应该立即派人去支援他们吗?”那位什长大感意外,迫切的问道。 “还不是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鲍府舟声音平淡,耐心的回答。 “渡鸦没有带回消息,就已经说明他们遇到危险了。而且危险到他们连留下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在慌忙之间放出渡鸦请求支援了。”什长急切说着自己的意见。 “渡鸦本就难训,如果是它自己飞回来的呢?已经出去四队人了,又是营里换人的时候,再派人去的话我们还要不要营地了。”鲍府舟有些恼火,但是并没有发作,“再说,你们知道他们在哪里吗?如果他们都死了,再贸然派人去,那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那我们就丢下他们不管吗?”报信的什长是个急性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了,不是说了先派人去打探,摸清情况吗。”鲍府舟心里也怒火直烧。 “那不就是等同于丢下他们不管了吗,等派人去查探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什长也火了。 如果说怒火可以点燃灯火,那么鲍府舟的火简直可以融化钢铁了。 如果不是蔡谓告诉过他这些斥候们的脾气,鲍府舟现在可能就已经拔刀了。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些人的勇气,但没料到他们的勇气竟大到了敢质疑上级命令的地步,军纪严明的夏国军中,他可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敢质疑上级命令的士卒。 “头儿,让我去吧。”叶白柳打断了两人,请命道。 甘泉解渴,叶白柳现在就是起到了跟泉水一样的作用,缓解了屋子里较为不和谐的气氛。 鲍府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为将的大忌,怒火让他的思绪再一次的乱麻。 “你确定吗?”鲍府舟思虑一番后,不想拒绝,尽管这样会让叶白柳错过与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的时间,但实在是没有比叶白柳更合适的人了。 报信的什长不再说话,只是蹙眉的看着叶白柳,他也知道如果叶白柳前去会错过与其他人一起回去的机会,可是他只是默不作声。 他同意叶白柳前去,因为他知道如果有谁能最快找到其他人,那就只有叶白柳了。当鲍府舟不再理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鲍府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现在就派人去的了,所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信得过的人身上。 “我相信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了。”叶白柳点头道。 鲍府舟眼神闪烁一番后,“那好吧,把渡鸦也带上。” “是。”叶白柳抱拳,火急火燎的走了,而那位报信的什长也快步的跟着他。 待两人都走出门后,鲍府舟用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却不是因为什长与他顶嘴的原因,他的怒火已经消了。 “蔡乌鸦啊蔡乌鸦。”鲍府舟瘫坐在椅子上,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他长出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叶白柳出门后就径直的走向了鸦舍。 “老叶。”报信的什长与叶白柳并肩快步走着,语重心长的说,“全靠你了。” “放心,只要我找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死,那他们就死不了了。”叶白柳点头,尽量说些宽慰的话。 “小心点。”报信的什长想不到什么还需要注意的地方了,他也不想耽误叶白柳的时间,只得说出了斥候们在外边彼此间说过的最多的话。 “嗯。”叶白柳郑重的点头。 山雪营不大,叶白柳很快就来到了鸦舍,说明来意后,看管鸟舍的军士便打开了房门。 说是鸟舍,却是和斥候们睡觉的房舍一样大的地方,地上铺有厚厚的毛皮,屋梁上还搭有木架,供渡鸦消遣。 现在才用了晚饭不久,三只个头高大的黑色乌鸦正在木架上飞来飞去,消磨时光。白日里,负责照顾他们的军士已经带它们出去放过风了,但显然它们还正在兴头上,不肯消停。 叶白柳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才回来的渡鸦,它的羽毛蓬松,乱成一团糟,现在都还在用喙梳理着。 叶白柳的到来并没有惊扰到它们。 实际上,渡鸦与斥候们的关系很好,在冬天大雪封路的时候,经常会有成群的渡鸦盘旋在山雪营的头上,而斥候们往往也会不吝啬的喂给它们口粮。 叶白柳来到其中一只的身前,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块漂过的生肉,是刚从一头异兽上斩下来的,还带有余温。 北江的渡鸦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渡鸦,它们的个头比一只兔子还要大上一些,且凶猛异常,以厄卜斯山脉里的一些小型异兽为食。与其说它们是渡鸦,倒不如说它们是小一号的猎鹰。 “啊......” 一只渡鸦扑棱着翅膀扑向了叶白柳,稳稳的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一口吞下了他手中的肉。 第十五章 再遇 “这一定是铁做的。”韩三元忍不住的想。 他待在一颗高大黑树的树冠上,靠着黢黑的树干,就像是靠着冰冷坚硬的铁。 厚实毛皮做成的手套拦不住寒冷的空气,整个手套里都是冷冷的,冷的双手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微弱,这是不好的征兆。他相信只要再过一会,自己的双手就会彻底的冻死。而且更糟糕的是,说不定他整个人会比他的手更先冻死。 韩三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扭头,眼神无力的朝着树下看去。 树下的两只野兽还在不知疲倦的徘徊,它们的身体上都插有羽箭,即使是这样,它们还是不愿意放弃他这个即将油尽灯枯的猎物。 两只异兽通体焦黑,皮肤干枯,横有沟壑,沟壑里有浅浅的血红色。 他到现在也没有认出来这些是个什么东西,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长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吧。”韩三元心底叹气。 对于北江的猎人来说,能让他们收益最大的不是那些珍稀的异兽,能让他们收获最大的是那些从来没有被发现的新奇物种。如果他们能发现并且带回去一个,相信古城商行是很乐意出一笔大价钱购买的。 可惜事与愿违,虽然这个发财的机会出现在了它们的面前,可他们却抓不住。新奇的异兽的价值之高,是因为它们陌生神秘,但是它们的危险也同样在于神秘陌生。 松松懒懒的异兽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凶猛异常,在缠斗了不久后,队伍就被这些野兽冲散,自己也跑的迷路了,不得不爬上这些冷硬的像铁的树上苟且。 这里的朔风无孔不入,透过他的毛皮毡衣,一丝一丝慢慢的弥漫到全身,他开始忍不住的发抖。他明白这样待着只能坐以待毙,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后背箭篓里的羽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支。 虽然强弓还在怀里,可他的手指已经动不了了,拉不开用虎蛛丝做的弦。这个在往日里能够轻易洞穿异兽喉咙的弓箭终成了一个摆设。 “难道就这么死了吗?无声无息,死的像一个懦夫。”韩三元自嘲的弯弯嘴角。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作为一个猎人,死亡是他们每天都要去面对和想象的事情。 他也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应该会被野兽咬死,或许会被其他猎人杀死等等。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的这么窝囊,像是被猫逼到角落的老鼠,瑟瑟发抖。 他抖搂精神,喃喃自语,“不应该这样。” 他才二十二岁,是能齐射三箭的武士,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可不是为了这么平庸的死在这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无神的双眼开始焕发出颜色,迥然有力。 都说猎人的归宿是野兽的口里,那么,自己就不应该死在树上,死在角落里。 模糊渐渐退去,一切东西又变得清晰。血气也开始翻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新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他提起所有的力量,凝聚起身体内所剩余的最后的灵气,游走全身。一股热气开始在腹部升起,再流淌到心脏,再到四肢百骸。 手指的寒意渐渐消退,久违的触感归来。 虽然寒意还未彻底消退,手指仍旧有些麻木,但他已经摸向了后背的箭袋,欲抽出最后一支羽箭。 树下徘徊的野兽似乎感觉到了猎物的动作,它们停了下来,伏着身子,朝着树上龇出尖牙,低低的吼叫。 热气渐渐在韩三元的手上弥散开来,他的手指已经能够简单的弯曲,最后一支羽箭被他艰难的抽了出来,然后搭在弓上。 他似乎有些亢奋,又有些紧张,这是他最后的力气了,务求一击必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调整呼吸,白色的气很快从他的口里飘出,慢慢的在空中散去,剧烈跳动的胸腔也随着这口吐纳慢慢的恢复平稳。 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挪了挪身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瞄准着树下开始拉动弓弦。 虽然他已经用尽了全力,可他这最后的挣扎还是失败了。 打磨过的虎蛛丝韧性很好,水火不侵,是制作弓弦的上上之选。而为了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出它的能力,搭配虎蛛丝的弓通常都是月杉制成的,这样做成的弓刚强有力,韧性十足,能让羽箭在一百五十步以内仍然能保持极强的劲道。 可想要拉开这样的弓需要不小的力道,韩三元虽然斗志比天高,但他剩余的力量却支撑不了他的斗志。 他已经拉不开这张强弓了。 弓身只是微微弯了一个弧度,他右手的力量就像青烟那样瞬间没了踪影,手指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羽箭也从弓弦上滑落了下去。 韩三元听着羽箭落在积雪里的声音,能感觉到胸腔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一股悲凉绝望的气息开始流淌。 “就这样了么?”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在顷刻间涣散。 树下的野兽看都没有看那支掉落进积雪的羽箭。 似有所感,随着韩三元最后一口气的涣散,它们也都不再龇牙警戒,又开始在树下徘徊了起来,似乎知道树上的猎物已经没有了威胁。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逃脱了没有,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躲在角落里,坐以待毙。”最后的依仗没有了,韩三元彻底的绝望,“周崇肯定是没事,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神武士,再弱也应该比它们要......” 不对! 韩三元看着下面的异兽,发现了异常。 树下的异兽并没有继续像之前那样徘徊,而是去到了一处,看着南方继续的龇着尖牙。 韩三元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来了。 他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大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格外的清晰,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两只异兽看的方向,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股名为希望的火苗渐渐在死灰中复燃。 一个,两个,声源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是脚步声,他能肯定,这些声音盖过了呼呼的风声,一丝不落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此的清澈,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股声音。 不管来的是什么,他都很期待,他需要东西来打破现在的局面,找出一道生门。 虽然他在高处,黑森林里的黑树也没有树叶,但是树冠上的枝丫一样能遮住人的视线,他能感觉到那些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是笔直的朝着这里来的,但他就是看不见。 这时,声音的源头在他的殷切期盼中出现在了他能看的见的地方。 白色的斗篷,白色的狼马,是熟悉的身影。十余骑风风火火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驰来。 树下的野兽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发出示威的吼叫,只是在那些白色骑士显出身形后就冲了过去。 树林里是不适合奔袭的,狼马没有放开步子。可这有些挡路的地方对于这两头土生土长的异兽来说,显然是它们最好的猎场,几个闪烁腾挪间,它们就跑到了那些骑手的近前,身影灵活,飘忽的像是鬼魅。 呆在树上的韩三元瞧得真切,驰来的十余骑斥候们并没有像两军冲阵那样跑开,没有那种巨石压顶,黑云压城的威势与压迫感,心底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 “夏老大,要砍下它们的头。”韩三元听见那些斥候里有人大喝。 接着,他便看见了一头异兽高高跃起扑向了那十余骑为首的一人。 就像他之前看见的那样,这些异兽只要跑起来你就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当你能看见的时候,也就是它咬到你喉咙的时候。 但十五骑为首的那人却是捕捉到了它的身影,他的骑术精湛,在那异兽扑向他的一瞬间就伏身挂在了狼马的另一侧,躲开了那异兽的扑击。 几乎是在那异兽落地的瞬间,为首的那人在狼马的一侧挥出了由下而上的一刀,斩落了它的脑袋。 一切就在瞬息间,韩三元甚至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拔的刀。虽然斥候们的刀都是隐在斗篷里的,又是皮鞘,拔刀的时候的确不易察觉,可韩三元却能感觉到那一刀的锋利与迅疾,丝毫不弱于整天双刀不离手的老三。 另一头异兽是同时出击的,它没有选择同伴的目标,而是扑向了另外一个人。 那位骑在狼马上的斥候并没有那为首之人的迅速,在那异兽扑来的瞬间就慌乱了,下意识的紧勒了缰绳,虽然他的手已经在往刀柄上摸了,可是已经晚了,异兽已经扑到了他的头顶,近到他能闻见异兽那血盆大口里的腥臭味。 韩三元忍不住的想要闭眼,似乎下一秒就会有血溅入他的眼里。 然而,并没有他预料中的鲜血飞溅,扑到那位斥候面前的异兽被一匹狼马斜刺里抢先扑倒在了地上。 是了,他怎么忘了斥候们的坐骑并不是寻常的战马。 狼马的利爪已经紧紧的嵌入了它的体内,被按倒在地的异兽比起狼马要小上不少,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胡乱的挣扎。 随后,另外一骑压到近前,挥刀干净利落的斩断了它的头颅。 弹指之间,这两头逼得韩三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异兽就这么的死了。 韩三元也有些错愕,这还是他们经常在闲聊里调侃的夜游神吗?在看过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后,他现在不得不重新竖立一个对北江斥候们的认知。 第十六章 追寻 叶白柳叫停白冽,翻身从它的背上跃下。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野兽践踏出来的坑洼还没被新雪完全覆盖,坚硬的树干上留着不少的爪印。 叶白柳用手摸了摸树上的伤痕,判断出这些痕迹是新鲜的。 树干裂开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的愈合,摸上去还有些水嫩的感觉,没有干枯冰冻,再加上这些诡异的黑树的恢复程度远比内陆种来得要快,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是新伤。 就在叶白柳审视着周围试图找出一些新的东西来的时候,白冽在一旁低叫了一声。 叶白柳知道白冽是不会做出什么蹊跷作怪的事来,便走了过去。 他先看到的是一块还没被雪完全遮住的兽皮,乍看下有些干枯,上面插着不少羽箭。叶白柳蹲下用手扫开积雪,不由得眉头一皱。 是跟在营里看见过的一样的玩意,身上有沟壑纵横,沁着淡淡的红色,只是它的皮肤没有那般的焦黑,整个身形也大不相同。而且它的头颅也已经被斩去,应该是已经埋在了厚厚的积雪里,不知道去向。 叶白柳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面色凝重。 值得庆幸的是他看到这一具尸体后,确定了自己没有走错路,依照归营的斥候们指的路和白冽的嗅觉,陆林他们肯定是来过这里没有错。可让他又面色凝重的是这些野兽身上的羽箭,这不是斥候们所用的箭矢,再加上没有陆林他们的踪影,应该是又往黑森林深处去了。 陌生的异兽加上这些羽箭,又是些陌生的东西,让本就不安全的林子变得更加危机四伏。 而更让他不舒服的,还是他又回到了这个糟心的地方。 在来的半路上,他碰见了归营的斥候们,本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他一眼就能看见他们脸上那没有半点掩饰的疲惫与后怕,完全高兴不起来。 骑在马上的身形歪歪斜斜,没了往日的挺正,狼皮做成的白毛斗篷也裂开了许多道口子,头发散乱,许多人都是共骑着一匹狼马。 联想起那具黑尸,很容易就知道他们遇见了什么,斥候们许久都不曾这么狼狈过了。 而且,队伍还不齐全,二十三个人少了小半,杨久以及陆林他是一个也没有瞧见。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时,突然的一声响动引起了叶白柳的注意,声音并不宏亮,且极其短暂,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叶白柳神经瞬间紧绷,快速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反手握着,以静制动。可等了片刻,再也没有其余的身音后,他这才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异兽来袭,而是一截木枝砸到了雪里,能看见一截青黑色。但是叶白柳没有放下戒备,借势将刀递到了右手,走向了那截青黑色的树枝。 待他走到近前才看清,那不是一根树枝,而是一张青黑色的大弓。 叶白柳挑了挑眼,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东西,不由得心头一冷,还好掉下来的是一张弓,而不是那些埋进那头异兽体内的羽箭。 他顺着大弓掉落的地方看去,黑色的树木有百尺左右的高度,以他的目力能看见高高的树冠上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叶白柳一阵狐疑,如果说这是埋伏的话,那也太明目张胆和草率了。 但他很快就分辨出了这不是一场伏击,因为他从那道身影上感觉不到常人该有的热气。 应该是冻僵了。 对于是神武士的叶白柳来说,除了看得远和对温度特别敏感外,他的体魄也格外的充沛,爬树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他取下腰间的铁爪戴在手上,迅速的爬上了树冠,去到了那道身影的身旁。 “救......救救我。” 树上的人已经满脸冰霜,却还是艰难的向他呼救。 对于这倾尽所有的呼救,叶白柳于心不忍,他取下手套,探了探此人的呼吸。虽然有些微弱,却是极为的顽强,斩不断,剪不断。 可一番细看后,眼前的人却甚是眼熟,叶白柳低眉仔细的回忆,竟然是前些天遇见过得那批猎人中的一个,北江鲜少会遇见陌生人,所以叶白柳对那一批人印象较为深刻。 看着差一点快要成为一具冰雕的人,叶白柳不禁摇头感叹,他不得不佩服这些来这里发亡命财的人,若是换做其他人,万万是不能挺过来的。 *** 韩三元整个人都麻木了,眉毛上绽放出了霜花,眨下眼睛也变成了一门极废力气的活,他知道自己已经生机渺茫,可他不想死在这里。他也听见了来自下面的响动,求生的欲望让他心血上涌,沉寂的心又活跃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这响动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除了怀里的武器,他没有可以用来求救的东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撒开手,让大弓落下,虽然很不舍得,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当做完了一切能做的后,他就默默的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宿命的降临。 功夫不负有心人。 没多久,他的祈求得到了回应。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上来了,就停在他的身前,这让他是又希冀又紧张。 很快,他的紧张就消失不见,一股热流,匀和的从他的腹部流入,渐渐淌向全身。久旱逢甘霖,活水涌心田,他能感觉到全身的寒意在一点一点的消散,身体温热了起来,心头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愉悦。 饥饿时逢玉食,苦寒时逢暖阁,暗无天日时逢萤火之光,都是大幸之事,韩三元现在能确切的体会到那种绝境逢生的感觉。 “能说话吗?” 韩三元听见有人问,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以兽皮遮住口鼻的人蹲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是谁,但能肯定是一个北江斥候,因为那身价值不菲的狼皮斗篷是他们特有的衣饰。 “多谢。”他向着眼前的人真挚的道谢。 然后他用手撑着树干,想要起身。当他的手接触到树枝时,那久违的冰冷坚硬感让他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才在这上面待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可往日的种种却像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接着问。 “走投无路,只能躲在这里了。”韩三元努了努嘴,用下巴指了指下面的那具无头尸体。 接着,他的双臂一软,还没离开树枝尺半的屁股又落了下去,他的力气都用来运转灵气温热身体了,现在肚子里空无一物,除了能开口说话,抬起手臂外,再没有多余的力量。 “我们能下去说吗?我怕是在这上面撑不了多久。”韩三元有些担忧的请求道,他靠着树干看了看下面,以前可从来没有发觉这树上会有这么高,体力不支的他可不想最后又落得个摔死的下场。 叶白柳看了看下面,再看了看因为说了一两句话就喘着粗气的韩三元,点头同意。 下去的时候远比往上攀爬要来的容易,叶白柳右手将韩三元夹在侧身,然后双腿夹着树干,用戴着铁爪的左手,掌在树的一侧滑了下去。 除了积雪,地上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但筋疲力尽的韩三元不顾这些,靠着树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呢?”叶白柳抬头四处观望,没有发现其余的猎人。 “往林子里面去了。”韩三元指着北方说,先前的那群斥候就是去的那个方向。 “怎么把你丢下了?”叶白柳看向了韩三元指的方向。 “可能是风太大,又或者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他们没有听见我的呼救。”脱离险境的韩三元心情不错,对这些两次解救他脱离险境的斥候们的印象大有改观。 “他们又回去干什么?”叶白柳不解的追问,他记得这群猎人应该是已经捕获了他们想要的猎物,没有理由再回到黑森林的深处。 韩三元蹙眉的抬起头,有些想不出为什么眼前的人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韩三元不解,“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我?”叶白柳睁大眼睛顿了顿。 刹时之间,两人都反应过来了彼此间的答非所问,唏嘘不已。 “我问的是你的朋友呢?其余的那四个人。”叶白柳翻了一个白眼,想着眼前的人是不是脑子也被冻住了。 “不知道,跑散了,”韩三元用鼻子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以为你问的是那些斥候。” 摇头间,他突然醒悟,“你怎么知道是四个人?” 叶白柳取下遮面的兽皮,脱掉兜帽,“我们见过。” 这时,白冽也从一旁来到了他的身旁。 “是你!”韩三元看见了白冽。 他对叶白柳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他能认出叶白柳也是靠着他对这头驳兽深刻印象......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三元问。 上次他们碰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的机会,匆匆一别。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叶白柳的面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他抬头看了看先前他藏身的地方,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少年能把他从那么高的树上带下来,而且还能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对自己当时的状态非常清楚,糟糕到了极点,简单的救助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现在就这么精神抖擞,恢复常态的。 “难道......”韩三元想起了周崇。 “为了那群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傻子。”叶白柳指着先前韩三元指的方向。 第十七章 冰 分了韩三元一顿的口粮和给了他唯一的一袋水后,叶白柳就继续的朝着林子里面去了。 白冽不喜欢生人,更不允许叶白柳之外的第二个人坐在他的背上,所以,他没有带上那个已经筋疲力竭的韩三元。 当然,他原本就没有想要带上他的意思,农夫与蛇可是一个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故事。 自己只不过是稍稍用火灵气给他暖了暖身子,并没有什么死人还阳的功效。可他冻成那样都没有瘫痪,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一条蛇就能让农夫死于非命,更别说那个可能要比上百条毒蛇还要厉害的人了。叶白柳见识过他齐射三箭的本事,势头可比毒蛇还要迅猛,不敢掉以轻心。 虽说他是有点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意思,可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引狼入室,开门揖盗的故事。 以他韩三元武士的体质,再加上多年的猎人生涯积累的经验,想必在有了补给后去寻找其他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提是他不要再碰见那些诡异的野兽,否则,以他那随身的几只羽箭,想要去斩下那些诡异野兽的头颅,可真就是个吃力的活计了。 或者说,完全没有希望。 两人分开没多久,叶白柳与白冽便已远去数里,他加快步伐,想要快点找到陆林他们。 一路行来却有颇多的怪异,这里是杀机四伏的黑森林,是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终日的风雪,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异兽,每一步都需要再三小心的去落脚。 而且,叶白柳所走的路偏离了斥候们常走的路线。 照理说,林子里本是不该这么沉寂的。 林子里太安静了,听不到一丝往日里异兽踏雪的簌簌声,也没有一丝异兽的吼声,诺大的林子里只剩下了在空气中呼呼作响的朔风。 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白冽,它是雪山上的兽王,这林子里的异兽没有一个不摄于它的威势的,远远闻见它的气味都要不禁的打个寒颤,然后夹着尾巴悄悄的远离。 可是,叶白柳相信林子里这样的寂静不全是因为白冽的原因。 因为那种感觉又来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心绪紊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能感觉的到心脏跳动渐渐变得有力,像是紧张导致的,又或者是担忧,是和在山雪营里见到那具尸体后一模一样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作为一个刀尖上舔血的人,每一次的出神和胡思乱想,都只是让他们离着地狱的大门又近了几步而已。 这种感觉跟这些突然出现的异兽一样诡异,并且随着叶白柳越往林子深处去,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至少能确定的是,越往后,就越不会平静了,前面肯定有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他,比如那些非得要砍掉脑袋才肯罢休的诡秘异兽,猎人,甚至更离奇古怪的东西等等......或者一年前的事再度重演。 这时,疾驰中的白冽突然低吼了一声,像是在提醒叶白柳。 叶白柳微微皱眉,稳住不定的心神。 其实不用白冽提醒他也察觉到了,自从成为了神武士后,他对热气就极为敏感,到现在,他已经能分辨出哪些是人该有的热气,野兽该有的热气,以及火焰该有的热气。 在巡查封禁雪山,来往于林间的时候,他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林子里那些野兽身上隐约的热量。 可是现在。 他在这林子里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热量。甚至,他还感觉到了前所未的寒冷。 这林子里的狼皮做成的斗篷是不透风的,再加上他还穿着极厚的衣甲,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感觉到冷的。 但是他确是真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气,这股寒气没有弥漫在他的肌肤上,而是像云雾那般萦绕在他的心底,但却是远比肌肤感到寒冷来的让人难受。 这是灵魂上的寒冷,远比在肌肤上所感所的更要刻骨铭心。 叶白柳取下遮面的兽皮长吐一口气,试图把这股寒冷吐出去。 还没等他吐完一口气,他就不得不诧异的睁大眼睛。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冰块,尤其是这般大小的冰块,都快赶上他的脖子了。 叶白柳在冰块旁叫停白冽,好奇的凑了过去。 浑浊的冰块有叶白柳一样的高度,一眼看去凹凸不平,极为粗糙。叶白柳伸手去探了探,然而,还没等他的手接触上,一股冷冽的寒气就直逼心灵,护手的铁甲也在瞬间变得更为的冰凉,披着毛绒内衣的手臂上顿时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逼人的寒气倒是对白冽没有什么影响,饶有兴致的它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冰块。 显然,这冰块味道不怎么样。 白冽舔了一舌头后,就连忙用前爪捋了捋舌头,厌恶的吐着口水。 是个能缓解紧张的小插曲,叶白柳被白冽的反应逗得噗嗤一笑。 不过乐归乐,白冽的反应却更引起了叶白柳对这个冰块的兴趣。 白冽是不怕冷的,即使是在大雪封路的冬日里,它依然能像水里的鱼一样在这林子里驰骋,丝毫不会畏惧那时能在顷刻间就将人冻住的低温。 叶白柳有所猜测。 白冽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动作,大概是与冰块里的东西有关,那隐藏在浑浊色里面的东西。 “闪开。”叶白柳拔刀出鞘,对着白冽喝道。 他要一探究竟。 白冽明了的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叶白柳双手握住刀柄,微微聚力,然后低喝一声,朝着眼前的冰块奋力的挥出一刀。 夏刀的刀柄较长,比寻常的单手剑要长上几分,双手握住时,让人能够在更大的空间里带起更大的力量。再加上其精细的锻造工艺,说是吹毛断发也不为过。铸造时就是为了破甲而诞生的夏刀,要劈开这冰块不算什么难事。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冰块碎裂。 浑浊的冰块比叶白柳想象中的还要坚硬,除了没有泛起火花,完全就像是砍在了一块生铁上面。 是一头牛獓,此刻已经没了生机。叶白柳用刀尖挑了挑它头上的犄角,丝毫未动,且硬的像一块石头。 白冽凑了过来嗅了嗅。 不出叶白柳的预料,白冽只是嗅了一下就厌恶的撇过了头。 叶白柳微微蹙眉,却也有些不解。 白冽一向只讨厌两个东西,一个是满身肥肉的猀弋,另一个,就是那些狼马爱吃的马料。 前着难吃且没什么助益,后者,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头兽王会吃素。 牛傲却是与猀弋不同的,于白冽来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但为什么呢?会让白冽弃如敝屣。 而且,那道异样的感觉还萦绕在他的心头,就像是在耳畔嗡嗡盘旋的飞蚊,搅得人心烦意乱。 “难道......!”叶白柳蹲下身。 他将夏刀放在雪地里,用手去翻转冻硬了的牛傲,细细的审视。 看了一会,叶白柳皱眉的丢下牛傲的尸体,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与他所猜测的不一样,这头牛獓与那些古怪的异兽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牛傲的身体上没有裂痕,头顶那尖锐的四根犄角昭示它与那两头围困住韩三元的两头异兽,以及在山雪营见到的那头诡异异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三头异兽虽然模样不同,却是都没有牛傲头上这标志性的犄角。 想不明白,都想不明白。 不论是那些奇怪的异兽,还是这凭空生出来,让他都觉得冷的寒冰。可惜白冽不会说话,不然它也许会为自己的疑惑指点方向。 叶白柳用斗篷揩拭长刀,还回鞘中。 招呼了白冽,又继续的往林子深处去了。 他要快点找到陆林他们。 怎么是在自己偏偏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冰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自从成为神武士后,寒冷于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影响。可是这具冰雕,给他的感觉不仅仅是寒冷这么简单。 危险,危险的让人心悸。 *** 此时,在黑森林深处。一位穿着夏日里衣装的男子正慢悠悠往封禁雪山走着。 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衣着单薄,只穿着一身青色的粗衣,衣摆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更为有趣的是,他还带着一个大号的青黑色酒缸,用一把三尺左右的黑鞘长刀挑在肩上。 步伐缓慢,脸色从容的像是一个来这里踏青的游人。如果不是有一头接近他的异兽在顷刻间化作一具冰雕的话,倒还真的十分说得过去。 他停了下来,将肩头的酒缸放在地上,把黑鞘长刀插在腰间,然后起开泥封喝了一口。 接着,他长舒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从他的口里喷涌而出。 这口酒喝的极为舒畅,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左手伏在腰间的刀柄上,右手顺了顺胸口。 能看出来他的刀是一把直刀,且没有刀锷,如果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将这把刀和棍棒混淆。这样的刀是不常见的,没有刀锷护手,非使刀好手不能轻易驾驭。 男子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笑了,“有意思。” 第十八章 夜谈 似乎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你的死对头,无论如何,都不那么让人称心如意。 才不过是晚夏初秋的时节,黑森林里就有了进入冬季的征兆。铁灰色的云似乎越来越依恋这片天空,全霸占了,一点也没有留给月亮和星星透气的缝隙。夜里的风雪也卯足了劲,孜孜不倦的呼啸而过,顺流而下。 叶白柳紧裹了一下斗篷,身子也愈发的靠近白冽的脊背,他把脸也埋进它那粗狂的脖子,意图用那厚实的鬃毛来规避掉夜晚的寒风。 没了照看的篝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唯一的光明也躲不掉被朔风吹灭的结局。往日里那些在黑夜里嘶鸣的异兽也没了踪影,入耳的只剩下了单调的大风呼啸声。一片黑寂,白雪也不再发亮,在黢黑树木的加持下,林子里黑的像是在空气中涂了一层浓厚的墨汁一样,让人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瞎了。 在大风的遮盖下,叶白柳和白冽那柔和的呼吸声也不可听闻。 忽地,叶白柳睁开了双眼,左手悄然握紧刀柄。 他听见了响动。 入睡的时候,叶白柳脸色淡然,眉头上没有一丝的皱纹,安详的完全不像是睡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如果不是真的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倒真的像是一具躺在地上没了生机的尸体。 可除了周林,没人能在这里安然入睡,斥候们一向很容易惊醒,叶白柳也不例外,看似酣睡的他实则睡的很浅,任何异常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从模糊的世界里拉回来。 是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脊背,发出警告。 野兽的感觉往往比人类更要灵敏,就像在地动的时候,人们往往能在白日里看见成群的老鼠到处乱窜,温顺的鸡鸭牛羊也像疯了一样,一反往日的平和,不愿意回到各自的笼舍。 白冽很快就发现了暗处的威胁,它翻身低伏身子,像狼那样对着异响的源头无声的呲出尖牙,可从它那高大的身躯来看,俨然是比狼更要危险的存在。 斥候们的穿着高筒厚实牛皮马靴,斗篷一直覆盖到脚踝,能很好的保护双脚不受风雪的侵蚀。再加上叶白柳神武士那远超常人的体质,所以躺在雪地里的他,如沐六月间的清水。 叶白柳翻身半跪在地上,左手反握着腰间的长刀。手脚没有僵硬,他在瞬间就提起了力气。 虽然双眼看不见,但那股惊人的热量叶白柳却是能感知到的,再加上一股隐约,让人发颤的寒气。 “别紧张。”暗处的人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轻飘飘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脚步声还是依旧稳沉。 回答他的却只有铁刀摩擦皮鞘的沙沙声。 不知道是因为顺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叶白柳总是喜欢左手反拔长刀。 很近了,声音的源头就在他的身前。可天黑的让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长刀已经缓缓被抽出了一半,蓄势待发。 黑暗中并没有叶白柳预料中的暴起,反而传来了“咯吱咯吱”和“哗啦啦”的声音。 “有火吗?”声音的主人就停在叶白柳的身前,可这声音的源头却矮了些。 叶白柳愣住了,一阵狐疑,不相信这个人真是为了借火而来的,可感知着聚拢着的热量,那人分明是自顾自的坐下去了。 而作为兽王的白冽,在夜里视物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它盯着黑暗中的一处,全身都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但似乎是叶白柳没有什么动作,也或许是来人让它也不敢轻举妄动,它只是绷紧肌肉停在哪里,没有选择贸然上前。 能在一片漆黑中找到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叶白柳不觉的来人没有察觉到白冽的存在。但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是在说明那人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要杀你,就不会坐下来了。”来人打破的僵持,“点个火吧,给我这个可怜人暖暖身子吧。” 叶白柳将刀缓缓还回刀鞘,试探性说道,“是不是还要再来点酒,再来点吃的。” “吃的倒不用,酒我自己也带了一点。”来人笑着说。 叶白柳的左手没有离开刀柄,“可能你要失望了,雪太厚了,应该点不燃了” “现在可以了,我给它添了点能让它燃起来的东西。”来人满不在意的说。 说完后,叶白柳听见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是酒么? 从他的话里,倒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敌意。可能做到如此坦然......是有恃无恐吗? 这也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通过来人散发出来的热量,叶白柳能确定他的位置,不至于双眼抹黑。 叶白柳撑开斗篷,取出火镰,用斗篷遮挡寒风取火。 柴禾上的雪已经被扫开了,本应被浸湿冻住的柴禾遇火即燃。这得是多烈的酒啊! “呼,可真是救命了。”来人搓了搓手,坐在封了泥的酒缸上,感慨道。 火光再次燃起,照亮了这里。 来人穿着与这寒冷环境不符的青色粗衣,约摸四十来岁,头发散乱,胡子拉渣,不修边幅。他身旁有一把黑鞘长刀插在雪地里。 看着那个大号的酒缸,叶白柳有些没有想到。 当真是些怪人。 上一次的那些猎人,一反常态,没有多带些武器干粮,反而带了一张大号的绳网,和一个重的夸张的铁笼子。 这一次的男人,比那些猎人更要夸张。连御寒的冬衣都没有,除了酒和刀,其他的东西叶白柳是一个也没看见。 叶白柳转头看了一眼,白冽仍旧保持着准备进攻的姿势,这让他放心不少。 “你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叶白柳郑重以待。 在这个男人之前,他只见过一个人穿的这么单薄。 是个危险的人啊! “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在这里迷了路的老人而已。”来人坐在酒缸上伸手取暖,“恰好你在这里,所以想过来问问路。” 叶白柳挤了挤眼,勉强的点点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白柳知道他是在胡扯,虽然眼前的确是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可还远没有达到可以称为老人的地步。 “呵呵,和你一样。”来人却是有些愣了一下,但随即笑着说。 “所以,你是来赏雪的?”叶白柳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森林,也开始胡扯。 “对。”男人也笑着点头,没有反驳。 叶白柳不知道问什么,一时间没了下文,场面静了些许。 倒是那人开口了,他感慨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小年纪的,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来这里。” 他说的语重心长,似乎是回忆起了他往日蹉跎的岁月,感到惋惜,人总是为了往日而迸裂出怀旧的情感。又或是真的因为就叶白柳这么一个人来这里而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吗?很遗憾这有些不可能,还是说明你的来意吧。”叶白柳却不为他解忧愁,打开天窗坦白的问,“或者,拔刀?” 白冽也在这时往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开始咕噜作响。 “唉,唉,唉,不用紧张,我只是问个路而已。”男人摆了摆手,“看上去挺俊的人,怎么这么暴力,你这样可是讨不了姑娘喜欢的。” “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要问路的人。”叶白柳看了看那把黑鞘长刀。 那把刀,让叶白柳移不开眼睛。这一定是一把不寻常的武器,看到这把刀后,一种莫名的感觉瞬间就涌了上来,似欣喜,似感慨。 冷,也可以用这一个字来形容。但不同于呼啸的寒风,寒凉的白雪。他从这把刀上感觉的冷有一种莫名的压迫,甚至恐惧,那是一种直接冰到心脏里去的冷气。 可他好像......并不厌恶。 “好刀。”叶白柳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 男人却是一下子眼色古怪。 “嘿。”他有些不乐意了,一把将刀抱在自己的怀里,先是高声打断叶白柳的目光,再道,“别打我这宝贝的主意啊,我可还没打你的主意呢。” 叶白柳讪讪的收回了心神,却也是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和韩三元一样被冻坏了脑子,怎么这么的不着调。 “你要去哪里?”叶白柳想起了他的来意,问道。 “嗯......北边。”男人随意的说。 “那边。”叶白柳也随手一指。 “哦。”男人看了一眼叶白柳手指的方向,然后漫不经心的继续伸手烤火。 指路后,男人并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叶白柳也就只能强撑精神与他对峙着,在他的示意下,白冽倒是舒服的卧了下去,而在这对峙期间,叶白柳还不得不给火堆加了些从营地里带来的油脂。 心弦一直紧绷着,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什么时候离去。回答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在交谈,静的连叶白柳也觉的无聊起来。 心神远去,忽然想起了那个靠着河水的揺弓村,青山绿水,不久后终于能看见白雪之外的东西了。现在应该正是赤膊的季节,踏水野猎,黄昏的时候有爽风吹拂,溪间的流水刚好合适用来洗去汗渍。 等等......,叶白柳蓦地惊醒,现在可最不应该想的就是这些啊。 对面的男人却笑了,“看来还是修行尚浅啊,连区区的勾魂之术都摆脱不了。” 第十九章 烈焰幽泉 “不过这倒也合乎常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那个小怪物。”穿着青色衣衫的男人点头轻声自语。 叶白柳眉毛略略一蹙,没有听清他的自语,“勾魂之术?那是什么?” 先不论这男人说的勾魂之术到底是什么,叶白柳略微思索就能猜到那一定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东西。如果说十个武士里有八个莽夫,那他叶白柳一定不在那八个之中。北江禁地天寒地冻,乃是异兽横行之地,危险的境地委实让那些需要在这里呆至两年之久的斥候们放心不下,终日绷紧神经,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就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对于自己的心神,叶白柳自认坚实,可这坚实的心神却在这短短几日类就变得有些紊乱,跳脱。以他的见识,权当做是片刻的心神不宁,只需休养充沛既可,丝毫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一种最为低级的法术。”男人看着篝火,头也不抬。 他接着打趣的说,“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得天庇佑的神武士竟然会被这种小小术法影响。” 男人能知道他是神武士这件事,叶白柳并不觉的奇怪,他本就不认为一个能在一片漆黑中准确找到自己的人会是一个迷路的......老人。 不过他说的话还是让叶白柳感到惊奇。武士,术士。神武士,神术士。这些只在小时候听到过的奥妙之事如今也见全了,第一次见识到术法,是在那个赐予他神灵伟力的男人那里,但那个神态端庄,威严行于表的男人除了在那个所谓的赐福仪式上念念有词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所以,这种能在无形中动摇心神的术法勾起了他少年人特有的好奇。 叶白柳略微思忖,感到奇怪,“可我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术士,怎么会被你说的这个......术法缠身呢?” “应该是和你接触过的东西有关,比如那些走尸。”男人仍是头也不抬,似乎已经摸清了叶白柳的底子。 “走尸?”叶白柳眉头紧蹙,随即猜测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是被勾去了魂,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诡异?”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他还是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如果说只是勾去了魂魄,那为什么那具尸体会变得炭般的黑,而且全身一滴血都不剩,怎么维持的住那饱和的身躯。 男人耸了下肩,“不知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需要去探究。” 听着男人似有如无的口气,叶白柳想起了一件事。他看着那把被放在腿上的黑鞘长刀,依然能感到从上面散发出来那丝丝缕缕的寒气。 “那些冰雕,是你做的?”他问。 男人慢悠悠的抬起头,想着眼前人虽是无知了点,却是不笨。 他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你们这些超出常理的神武士,怎么能办得到。” 叶白柳感到奇怪,但也转瞬释然。那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办到的。 “这都是多亏了它。”男人拍了拍黑鞘长刀,接着道。 叶白柳心底无力的连连叹气,有些被男人的不着调噎着了。 世间多异宝,叶白柳也听过许多。 传说有能滴出玉质汁液的奇树,冷凝后质地光滑,通体荧光,据说又有许多对人体颇有助益的效力,清神明目,是千金难求的珍贵宝物。 又有一种能够一种天生就散发出香气的奇花,且终年不散,香味似少女嫩肤,春日青草,闻之如烈日沐清风,拨云见远山。 更夸张的,还是那据说有一本以火焰着成的书籍。 叶白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般黑鞘的长刀,他本来是不喜欢寒冷的,可是在看到那把刀后,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包围,似乎......想要将它握在手里。 他没猜出来这把刀的奇特之处,但想着能造就那样冰雕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凡物。 “一定很贵吧?”叶白柳点点头。 凡是稀少的东西,都是极为贵重的,就像那能滴水成玉的奇树,和香气迷人的奇花,皆是无比值钱的玩意,是显赫,乔木之家才有资本去求取的珍馐。 “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用钱财是求不来,买不来的。”男人摇头笑道,“我的刀......无价。” 叶白柳摸不清真假,只能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看不到一丝一点的光亮,他有些着急,与这个男人聊了许久,一点也没摸透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带杀气又轻佻浮滑,让人一点都放不下心。虽然现在北江的夜晚短暂,且冷彻入骨,可他却是不安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深入黑森林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陆林他们,再加上这匪夷所思的术法,一重一重看不破的阴云,可真是不能让人安下心来。只叹自己没有一双夜眼,不然夜行八百。 男人好像也坐不住了,离开酒缸站了起来。 “你小子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却还是欠缺了点。”男人扭腰活动着,“搞得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棘手的人。” 叶白柳神色严峻,满脸戒备,左手悄然反握刀柄。 终于要开始了么? 男人却没有因为叶白柳的戒备而有异常,他对着叶白柳微微一笑,然后又抬头看向一处,“你可真是有耐心啊,我烦了,有些等不下去了。” 叶白柳猛地一惊,男人的这番话肯定不是说他的。 又有人来了?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立即站了起来,顺着那人看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一片漆黑,只有寒风呼啸着在那里翻卷而过,除此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叶白柳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热,可他那对那里有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似乎是他对危机的敏锐直觉。 似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法支持着暗处的人,在这男人和叶白柳没有动作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行动。 空气中静了半晌,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叶白柳倒有些吃不准了,他转头看了看男人,能看见男人脸上的郑重之色,眼神低沉,越来越严峻的脸庞看起来犹如钢铁般坚硬,身形却是慵懒的站姿,双手叠在腹前,先前的那些浮滑是半点也瞧不见。 “呵呵,果然,”林中有声音传来,“到底是瞒不过你啊。” 听起来像是与这男人熟识,以不算太浑沉的音色来看,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人。 叶白柳松了一口气,后撤一步,应该与他无关。不过虽然暗处的人说话了,却并没有现出身来的意思。 忽地一股莫名的凉气从叶白柳心间拂过,眼下的境地让他想起了那些神秘诡谲的刺客,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置人于死地,不由得握紧刀柄。 “瞒过我做什么?”男人的语气中却还是带着些许轻浮,似乎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随意,“阁下来了许久,也没有丝毫打算离开的意思,我自认为我这雄美的身躯的确能讨些小姑娘喜欢,可,你又不是个小姑娘。” 叶白柳听得忍不住的翻翻眼睛,看来的确是个脑子出了问题的男人。 “呵呵。”暗处的人低低的笑,再无多语。 局面并未因为暗处之人的沉默僵持,突然,叶白柳只觉心头凉意直涌,心脏停止似的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也一下子紧绷,身子挺得再也不能再直,下意思的就要拔刀出来。 这一刻,男人也动了,那把长刀在一瞬间被他拔了出来,长刀出鞘的轻鸣声在每个人的耳畔回旋,他的身影从叶白柳面前闪过,先前慵懒的身躯化作猛虎那般直扑向黑暗里。 火光虽明,却照不透黑暗,男人在刹那间就消失在了叶白柳的眼中。 说来奇怪,凶猛异常对危险感知最为敏锐的白冽却没有扑去,只是看了看那暗处,又看了看紧张戒备的叶白柳,双眼中充满颇为人性的迷茫。 不过这些都是叶白柳未曾瞧见的,他已经分不开心了。虽然男人迎了上去,可那股心头的凉意却久久不散。 长刀出鞘,一股俨然比他心头的凉意还要更冷的寒气喷涌而出,似乎整个世界的冷都装在那个刀鞘里,长刀一出,再也没什么能阻挡它们了。 随之又是短暂的寂静,似乎这股寒意冷到将空气,朔风,甚至是时间都冻住了一般,叶白柳敏锐捕捉到了这股寂静。 黑暗深处被点亮,一股火焰凭空而燃,冰与火的对抗,刀剑交击发出清脆的颤鸣。作为被太阳女神赐福的叶白柳,他能感觉到那股火焰的温度,炽热,灼眼,这股热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生平所感知到的最高的温度,直追熔岩。 炽热与寒冷在这里碰撞,空气中的嘶嘶声压过了呼啸的风,水汽蒸腾。白冽是最讨厌高温的,但这股温度比它想象中的还要炽热,它不得不压低身子,呲牙的往叶白柳的身后慢慢退去。 叶白柳为之战栗,他想他知道那把长刀里的寒气是什么了,真是让人胆寒的气息啊。 那把长刀像是用鲜血铸就的一般,血腥的气息似乎扼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杀气吗?”叶白柳被震的后退一步,领悟到了什么,喃喃自语。 听书的时候,总是能听见什么杀气扑面而来,两军对垒,杀气冲天。他有想过那玄之又玄杀气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可总是不得其意。现在,在这让人无比胆颤的气息压迫下,他知道了,那是一股来自地狱的寒冷幽泉水,来的时候淋遍全身,再从每一个毛孔流进身体里,让你的心脏结冰。 从刀鞘来看,那应该是一把与夏刀制式一样的长刀,可铁做的东西是怎么能发出如此重的杀气,出鞘的瞬间,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冻住了。 长刀带着滔天的杀气在空气里挥舞,斩破空气,仿佛厉鬼在发出尖嚎。可那股火焰却顶住了这股寒气,迎面而上,铁器相击的火星被它全数吞没。 叶白柳能看到那股火焰,延伸出去刚好化作刀剑的模样,却又在下方开了两道支流。火光闪耀,却照不出两人的脸。 他猜测那两股火焰分支应该是潜伏那人的双手,可双手怎么能升起烈焰呢? 神武士! 叶白柳眉梢落雪,满心不安。 变异的异兽,法术,杀气滔天的长刀,暗处潜伏的神武士。 这里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啊。 刀剑相交的锵鸣声还在林中回荡,可叶白柳眼前的身影却逐渐远去,火焰在他的视线里慢慢变小,若隐若现,直至被重重的树影完全遮盖住。 随着寒气领域的退去,那股揪着心脏的冷也慢慢消散,可空气还是变得格外的冷冽,就像是退潮后会在地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确定两人的确是远去后,叶白柳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略弛了弛紧绷的心弦。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没有回过味来的站在那里。他看了看周围,黑色的夜在一瞬间否定了他想要远遁的念头。 白冽也在这个时候探查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低吼几声,将他从心神湖泊中拉回了现实。 叶白柳反应过来后一阵苦笑,没想到自己连白冽还不如。他摸了摸白冽的脑袋,仍是有些愣神。 他无力地摇摇头,刚才莫名想起自己与陆林在营地里无事时的较量,与这场激斗相比,可当真算得上是稚童打架。 一番思量后,他还是决定离开这里,远离这个让他心惊的地方。他将卸下来的物资搭在白冽的背上,收拾起毛毡,还好白冽是夜里能视物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他的计划很快就落空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滔天的杀气又在这里弥漫,男人从黑暗里带着刀回来了。 “解决了?”叶白柳选择停了下来,有些怵然的问。 “没有,”男人将刀插在地上,起开酒缸的泥封,豪爽的饮了一口,“被他跑了。” 说完后,男人轻声咳了两下。 “受伤了?”叶白柳不太相信一两口酒就能呛着他。 “是个强劲的对手。”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坐着吧,不急着走。” 轻飘飘的语气却让人不能拒绝,叶白柳只得卸了东西,取了毛毡落座。 “你到底是谁?”男人的神色不再轻浮,变得严肃。 话语刚毕,叶白柳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第二十章 罪孽之刀 听起来像是男人误会了什么,虽然他慢慢的收刀归悄,但那股寒气......不,是那股杀气,却是不曾消散。 “嗯?”叶白柳当下精神紧绷,全神贯注,于是不想徒增麻烦的他自报家门,“无名小卒,北江斥候。” 北江斥候境地虽然特殊,但也不是个什么机密严肃的机构,不需要遮遮掩掩,说了倒也无妨。 “这可说不过去,”男人笑,“神武士何其稀有,七国境内也不过百数耳,可今天我却是只在这个荒僻的地方就连遇着了两个。你说是我时通运泰,还是时运不济呢?” 叶白柳涉世不深,知道神武士是个稀少的东西,却没有想到稀少到了不过百数这种程度,当下也是暗自吃惊。 “有这么少么?”叶白柳眼角抽动,掰了掰手指的诧异说,“算上我自己,我在这里见过的都有一手之数了。” 一年前那个独力阻拦妖族的人,一身素衣,行踪缥缈的那个少女,还有前几天那个信奉四灵神,可以化作野兽的周崇,再加上刚才能凭空就生出熊熊火焰的神秘人。 右手手指有序的微微弯曲,细细一数,再琢磨着男人的话,他这才惊觉自己得到的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的珍稀。 想起自己成为神武士的经历,再到现在所遇到的事,叶白柳觉得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很适合眼下自己的处境。 福兮?祸兮? 男人封住酒缸,坐了上去。听完这番话后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叶白柳脸上的诧异和些许的迷茫被他全数收入眼底,还正在思虑着他是否故意藏拙,欲瞧出些破绽。可在瞧到那根根弯曲的指套时,就猜出了他在干着什么,不由得无力翻了翻眼睛。 “好像......是太少了,”叶白柳点头,随后抬头认真的说,“但我真的谁也不是,就是一个无名小卒,出生在田野,长在农家,无家世,无背景,我所言皆实,没有一句虚言。” 叶白柳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男人的举动,准备着迎接那把可能会出鞘的刀子。 似乎男人是相信了他,能感觉到那股细微如游丝般的杀气在慢慢散去。 “嗨......,明明是个小娃儿,怎么这般无趣。”男人笑了,打趣的说,“一点乐子也没有,怎么碰到了你这么个呆瓜。” 什么叫乐子?被吓的屁滚尿流才叫乐子? 叶白柳咧了咧嘴角,也很想说他这不叫呆瓜,这叫稳重,一个男人该有的稳重。但没有反驳,他有些摸不透这个反复无常,举止轻浮的男人,不敢放松戒备。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信的。”男人正色,埋头看着篝火,“我不相信那么一个厉害的角色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展露出那么深的杀气。” “对我?”叶白柳吃了一惊。 那股寒冷如九冬之冰,猛烈如暴江之潮的杀气让他现在都还在后怕,那一刻,是他迄今为止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他原以为那股杀气是不分彼此的,可听了男人的话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时的凶险。 “不可能!”叶白柳满是疑惑,“我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稀世异宝,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我也不知道。”男人两手一摊,耸耸肩,“从那杀气来看,简直是对你恨之入骨啊。” 男人伸头,眯眼低眉笑着悄声说,“我说,你是不是抢了别人的女人了啊,或者是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啊,说来听听。不然除了这杀母夺妻之恨的原因,我倒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激起这么浓厚的恨意。” 男人的轻浮又回来了,收敛杀意的他在此时好像变成了一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 叶白柳饶是还没有见过这样爱嚼舌头的人,尤其还是个男人,一脸厌嫌,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不作回答,只是低头伸手烤火。 男人见叶白柳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接着正了正眉头说道,“不过有一点倒是让我很奇怪。” 叶白柳抬头,“什么?” 男人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刀,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人竟然都能得它的喜欢,着可真的是让我好一番羡慕嫉妒,恨啊。” 喜欢! 虽说万物有灵,但一把铁做的刀也会有人的感情吗? 听着男人最后两个有些切齿的说出来的字,叶白柳半信半疑,说不上到底是认同还是否定,因为他的确是对那那把刀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把刀......”叶白柳眉头轻凝,“有些可怕?” 刚刚的那一幕不可不谓之玄奇,黑刀出鞘的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天地间之余那滔天的杀气,煞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压住心跳,连燃起的篝火都被它的气息压的要熄灭了。 提到这把刀,男人又变了,没有了浮滑,严肃。 男人默然良久,苦笑长叹道,“因为这是一把罪孽之刀啊......” 他最后的语调拖的有些长。 不知怎的,叶白柳突然觉得男人的话里带着无尽的悲伤,低着的头,佝着的身子,平生出一丝颓然,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压迫看不见的墨云笼罩着,压去了所有的色彩,也让他直不起身子。 有些叹惋,又些许的悔恨,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那把黑鞘长刀。 “这把刀里埋葬着无数的亡魂啊,都是些枉死的人,生前就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死后却还要忍受着这把刀里那能冻住鲜血的寒冷,永世受苦,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啊。”男人抬起头看着叶白柳的眼睛,平淡的说,“你说这是不是一把罪孽之刀。” 男人这样说的时候,仿佛有无数的亡魂正在哀嚎,每一声都清晰的落进了叶白柳的耳朵里,突然间又仿佛有无数只血肉已经化成尘埃,只余白骨的可骇手臂从刀里朝着自己伸出,越来越近,就像是地狱狰狞的一角。 “要看看么。”男人握住刀的中央,朝着叶白柳伸直手臂。 叶白柳回过神来,眼色惊疑,不敢相信男人会就这么把刀递给自己,一时间犹豫不定。 仿佛换了一个人的男人却笑了笑,“不要拒绝它,它很喜欢你。” 眼前的男人越发的让人摸不透,阴晴不定,但叶白柳还是慢慢的伸出了双手,挺直了脊背,端庄肃穆的接过黑鞘长刀。 狭长的黑鞘长刀入手沉重,很难想象宽寸半左右,长约四尺的刀能有这样的重量,简直像是捧着接近千余斤的生铁一样。 黑色的刀鞘即使握的再用力还是有些滑手,就像是摸着没有竹节的楠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的,竟将先前那股能凝血成冰的寒气给隔绝开了。没有刀锷的刀柄与刀鞘完全的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刀鞘上刻有增加握力的凹槽,根本不能轻易就分辨出哪里是刀头,哪里是刀尾。 叶白柳换手握在刀柄上,想要拔出来细观一番。 “别拔出来,”男人阻止,理由却很荒唐,“很冷的。” 叶白柳看着他一身的单衣,想了片刻也没有明白男人具体的意思,不过回想起先前那滔天的杀气还有那能让灵魂颤栗的寒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断了想要将它拔出来的念头。 “这刀怎么这么重?”叶白柳有些遗憾,翻转刀身细细打量,以他如今神武士体质的力气,也颇为费力。 “说具体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男人也看着那把刀,“只是都说它每杀一人便要重上一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不是你的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叶白柳不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摇摇头,笑道,“虽然这把刀现在在我的手里,可我却不是它的主人......呃,姑且算半个吧。” 叶白柳楞了一下,从来还没听过一把刀能有半个主人的这个说法。但依他的解释,每杀一人就重一羽,如果是真的,那......得有多少条性命陨落在这把刀的锋刃下啊。 这不就是一个小地狱么! 寒风刺骨,叶白柳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有名字么?”叶白柳双手还刀,没有追问刀是如何到的他手上。 “我不能完全的驾驭它,所以并没有给他取名字。”男人接过刀,放在腿上继续烤火,“不过有很多人都叫它雪刀。” 叶白柳想了想,缓缓点头。六出雪花,感受它的美的同时还要忍受它的寒冷,倒也是个符合贴切的称谓。 “如果是真的话,我的意思是这把刀里囚禁着无数的亡魂,有没有办法把他们都给......解脱了。”叶白柳憋了个还算道德的词,“这样的话,刀也能变的轻便了,不然用起来可就太费力了。” 叶白柳没有觉得男人方才的话是胡诌的,因为他确实没有见过一把刀有这么重的,就算是长枪铁戟,也没它的十分之一。 男人一笑,“理是这个理,我此行也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叶白柳眉头略紧,想起了这些天北江的怪异,隐隐觉的似乎都有些关联,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连在了一起。 男人接着说,“到现在,我还没能够找到什么有效的办法。” “可这里只有风雪,连水都没有,你来这里有什么用。”叶白柳看了看四周,一片令人心慌的黑。 似乎在叶白柳接触过那把刀后,男人就对叶白柳的态度正常了许多。 关于这把刀的事情,男人有些健谈,“你相信这世上有一本能够看到过去甚至是未来的书么?” 第二十一章 麻烦 叶白柳茫然的摇头,“不知道。” 若是问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他兴许还能答上一二。可这种太过于匪夷所思的书籍,他是真的没有听说过。 知道过去并不算难,雁过留痕,那些过去已经发生过得事情已是定势,往往有迹可循。 可未来,如果知道的话,与神又有何异? 男人见少年摇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笑道,“不知道也好,反正以后你也会知道的,不过你这个小娃儿见底怎么如此浅薄。” 叶白柳浅尝辄止,不去追问,只是点头不语。不过老是被人小娃儿,小娃儿的叫,看低几分,这让他心中颇为不快。 “不小了。”他想着自己明年就是及冠之年,于是正色反驳道。 “你是指那个方面?”男人抬头望天,没有看身前的少年。 叶白柳愣了愣,略微思索后便明白了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又翻了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的白眼。 看向天空,这些才发觉天色已经有些亮光了,可能是空气轻柔与光线灵亮的缘故,初晨的景致总是让人有种莫名的精力,似乎怎么也用不尽。此时的风声大了起来,天气都被那股莫名的精力提起了斗志。 “走了。”男人站起身,叉腰扭了扭,“留个名字,以后好去寻你。” 叶白柳收回目光,猜不出男人为何以后要找他,被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惦记着,难免会生出些顾虑,但又记起是他替自己挡了一次无妄的灾祸,心头便暖了些。 “叶白柳。”少年人的声音总是清澈的。 “叶?”男人呢喃一声点点头,然后用黑鞘长刀将有一人怀抱大小的酒缸挑在肩头,报上姓名,“姜偿。” 随后便转身依照来时的路走向了林子深处,头也不回。 姜偿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叶白柳到现在都猜不出他来这里的原因,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来依火取暖,普普通通的路人而已。 皱褶的湖面终归于平静,那个半夜带着杀气而来的神秘人没有复返,篝火被绕过树干的朔风吹得呼呼作响,一个劲的往南方弯腰,渐有熄灭之势。 叶白柳站起身拍拍斗篷表面沾上的积雪,不再他想,打算离开,有惊无险的小插曲没能坏了他此行的目的,也到了该起身的时候。 白冽似心有灵犀,也从一旁的地上翻身立起。 没过多久,叶白柳简单吃了点干粮,再塞了几口积雪,在这环境下干饮冰雪固然不可取,可以叶白柳如今的体魄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随后收拾一番,便早早的上了路。 黑森林不比灌木丛生的密林,高茎遮掩,幽幽不得其路。相反这里树木高大,且间无杂草,勉强算得上是坦荡之途,叶白柳一路紧赶,再加上白冽不同于斥候们用的狼马,脚力充沛,天色刚刚敞亮,他便已经深入了十数里。 关于北江的书不知道有多少,有写霁月咏白雪的,有写草木异兽,奇珍异宝的,也有的没有细笔修饰,据实落笔的等等。众口难调,这满是冻土的荒芜之地的热闹程度竟与满是各国行商的归古城相差无几。 可那么多关于北江的书籍,叶白柳却只读过一本,是一本叫做《风雪奇云》的书,是一本关于北江禁地地理堪舆,异兽种类的书籍,是由北江斥候总领大营,甲字营的历任千夫长亲手撰写。这本书不仅在归古城闻名遐迩,也是每一位来北江履役的斥候都需要反复阅读,铭记于心的书籍,因为这与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休戚相关。 叶白柳对着北江禁地的印象可谓极为复杂,差点在这里丢掉性命,也在这里成为了万里挑一的神武士,还当上了什长有了军籍傍身,算是小有所得。 真是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名言。 情感复杂是真,但有一点却是极为肯定的......这北江就不是个能安然享乐的发财地。 如果不出意外,以狼马和白冽的脚力之别,找到陆林他们,就在今日。 果不其然,天色大亮后,叶白柳又行了十数里,终于听见了异兽,朔风之外的声音。 铁器交击的清鸣声在林子的前方高低起伏,铿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提气的叫喝声,似乎一场激斗正在不远处上演。 白晃晃的身影乱做一团,场间拼斗的武士依靠着彼此的装束以及手中的武器来分辨敌我,说来奇怪,看着武士们挥的越来越慢的臂膀,听着愈来愈沉的呼吸,分明是已经缠斗了不久,可却硬是没有任何一方有过伤亡的情况,似乎双方都拿捏的极有分寸,也都不是善杀的性格,存着捉将夺帅的想法。 一方是披着白色的斗篷的北江斥候,此时都将兜帽披在脑后,露出只是布巾束发而没有戴盔的脑袋,使得都是清一色的直刃长刀。 而另一方,是一些穿着内衬皮甲,再裹着厚实长袍,外套坎肩,头戴毡帽的汉子,手持着统一的弧刃长刀,形如新月。 斥候们的狼马不知道去了哪里,当下没有踪影。没有狼马相助,斥候们的人数也稍逊一筹,可却凭借着三位武士的奋力斡旋没落下风,场面略显焦灼。 这场激斗少了些杀气,拼的也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血勇,而是耐力,体魄,在没有添伤见血,刀挟主帅的前提下,以目前的架势来看,除非是一方体力不支,否者便不会休止。 夏衣挥刀斜砍,刀势迅猛,与他缠斗的武士慢了一拍,不得不引刀回防。刀锋相击,夏衣的力量出奇的大,劈的身着毛皮大袄的武士失力后退了一步。他便趁机欺身上前,以腿作鞭,侧踢在了大袄武士的侧腰,这一腿的力量比他加持在刀身上的还要厚重几分,竟踢得那人侧飞了出去。 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补上制胜的一刀,只是换气的空隙,另一个大袄武士已经挥刀补上了他所开辟出来的空缺,不想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有些懊恼,没有想到竟然一时间不能擒住对方的主将,反而是陷入了这毫无意义的缠斗之中。 横刀挡住来人的刀锋,再一个旋身绕到来人的身侧,借着腰间扭起来的力量,抬臂一肘,借着腰劲打在了来人的侧颈处,将他击倒在地。 趁着下一人还没有补上的间隙,他环顾左右,看见带来的两人竟也陷入了僵持,纵然他们武艺高强,身手不弱,体魄坚实,能以一敌二,可他们每打倒一人便有另一人立即补上,然后那倒地的武士又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准备着再次加入战场。对方的人数比他们要多出太多,不远处竟还站着数人护卫在一人的身前,冷眼旁观着这场打斗。 斥候们虽然没有稀疏武艺,体魄也在一次次的出巡中磨炼的强健,但终究是没有真正的与人打过交道,隐隐的被那些精通战阵,穿着大袄的武士压过一头,能保持不落下风的势头,完全是靠着他们三人在竭力斡旋。 想要赢得这场激斗,除非是让狼马也加了战场,可狼马不同于人,野性依在,下手时可不会顾忌会不会伤到对手。 但那势必会引起对手的反扑,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怎么把这些弟兄带来的这里,就要怎么带回去,一根寒毛也不能少了。 孤军深入已是大忌,再加上这些斥候新败,没有修整便又经过连番的赶路,疲惫,低糜之色早已印在了脸上。 又都是些气力未成张熟的少年,怎么比得过对面那些个头高大的西戈蛮人,虽然一时双方僵持不下,但眼下败局已成定势。 夏衣内心犹豫一番后,最终下了决定。 夏氏家族的人,从来都不会束手就擒。 狼马是他唯一没有罢手的底气,随着斥候们斗志,体力的走低。投入狼马参战是早晚的事情,他需要抓住的,不过是投入狼马的时机。 以长刀荡开一人,便运转灵气活络经脉,强提力气,身形以常人不及速度的灵活矮身摆腿一扫,绊滚被荡开的那人,再忽地像是腾风而起一般直起身子一脚踢飞了还没来得及落地武士。 动作连贯,丝毫不曾拖泥带水,俨然是历经无数次战斗的老手。 蛮人武士顾忌自己的同伴,一时间不得不停步躲避,生怕误伤了。 也是他们这一时的停滞,才有了夏衣吹响骨哨的空档。 恶狼的低嚎声开始在这里徘徊,如同死神的低声呓语,一匹匹白色的身影从重重树影后低低靠了过来。 激烈打斗的场面一时间因为这些身影的现身而中止,西戈武士们不由的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那些狼马呲出的尖牙,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色,眼神短暂的出现空洞,握刀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狼,块头都快赶上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了,有荒狼的凶名在前,不难想象这些白狼的恐怖。 但这恐惧很快就被他们压了下去,西戈武士已经警戒的慢步后撤了。这让夏衣不由得多看几眼。 “拉弓,保护四王子。”五位护卫中的一人上前一步用着西戈人的语言大喊。 夏衣虽然听不懂,但却知道那不是对他说的,因为那些武士已经回撤,纷纷掏出了轻便的手弩,护在了那五人的面前,箭尖的方向直直的指着斥候们。 西戈武士们的手弩比较落后,一次只能射出一箭,便不得不再次装填,箭矢无羽较短,即使他们心里也没有底能不能射出那些异种白狼的皮肉,但是军令如山,主帅不退,他们也就没有放下刀剑的道理。 每个人的神经被蹦到了极致,当弦断的时候,就是厮杀开始的信号。 忽地又是一声吼叫,雄浑可怖,犹胜豺狼虎豹,吼声仿佛化作了滔天的骇浪,激狠的拍打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窒息一般的心神不安。 第二十二章 混战 时隔上百年的金戈之声又重新在这铺雪的地上叮叮作响,武士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大片的白气腾空,就像是从煮汤沸了的锅子里腾出来的,连绵不断,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庞更是让林子里本就压抑的气氛沉重。风依旧的吹,雪依旧的落,不过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头上到底积了多少的雪花,眨眼的时候都依然紧绷神经。可带着冷气的雪花偏偏不注意这是什么严肃的场合,置身事外等得不耐烦,俏皮的落在锋利的刀锋与箭矢上,提醒催促着。 叶白柳来的时候刚好是战斗快要僵持住的时候。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谁优谁劣,更别说久涉军旅的他了。不过几眼便已经瞧出了这场战斗的“非凡”之处,双方的领头人似心有灵犀,莽着力气却又各有收手,彼此都没有下达格杀的指令。所以这场战斗看似打的热火朝天,到了动了刀子便要见血的地步,刀锋相接,似乎下一秒便要血肉飞溅。然而实则与街头巷尾间的混混斗殴没什么区别,一场激斗下来,双方除了挨上几拳,受了几脚之外,并没有见血,无非是都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之苦而已。 所以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参合进去,而是在一处高坡上驻足观望。以他的目力,很快就在混乱的人群里辨识出了熟悉的面孔,陆林和杨久都在,除了有些力竭疲乏,其他的地方看着倒是还好,这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想着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至少不用为他们收尸了不是。 可松了一口气不久后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夏衣,他惊疑的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而是夏衣就在他的眼前,真真的看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脑子里的种种思虑不亚于圣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深奥学问,疑惑不已。不过旧人相逢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嘴角不觉间有了几缕笑意。回想起来,明明只不过才分别了一年左右,可每日不能松懈的神经却让他恍如隔世,度日如年,觉得以前的事都像是上辈子经历过得一样,比之梦幻也不为过。 可他的沉浸很快就被一声悠长犀利的哨声打破了,这是斥候们用来召唤狼马的哨声,叶白柳也意识到了局面将会在顷刻间改变,狼马与斥候们朝夕相处,虽然融洽,但谁也不敢把它们与温顺的战马相提并论,那可是比猛虎还要危险的野兽啊。和顺的时候,斥候们叫它们雪卢马,因为一身白毛的它们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的赏心悦目,可在争斗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比狼还要危险的野兽,轻轻的一爪就能毫不费力的划开敌人胸膛。 一匹都足够让人头疼的,更别说是十五匹一起了。 叶白柳认不出与斥候们交手的另一拨人是什么身份,但从那粗狂的身躯,不俗的身手,井然的秩序和统一制式的长刀来看,绝对不是来这里打猎的猎人。 身穿大袄武士们的箭阵已成,将那没有出手的六人围在身后,准备好了与斥候们的下一轮战斗,一场不同于刚才那样点到即止的战斗。 谁都没有想到,带着血的战斗的确是到来了,却不是和那些北江斥候们,而是和一群丑陋的,陌生的,诡异的凶猛异兽,斥候那里响起的哨声貌似引来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伴随着让人恐惧的吼叫声,黑黢黢的身影从树影后钻了出来,样貌各异的异兽朝着偶遇的两拨人们慢步而去,地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一开始只是一两头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可一息的时间都不到,越来越多的异兽出现在四面八方。 叶白柳认出了这些诡异的东西,急忙驭着白冽去到了斥候们那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人,却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他,西戈武士都知道现在的危险在哪里,在一番以他乡异语的喝令后,他们将那六人团团围住,朝着那些异兽调转箭矢的方向。 “围起来,快围起来。”夏衣最先反应了过来,急匆匆的连忙大喊,“结圆阵。” 北江斥候们虽然体魄远比内陆的军士坚实,却也久疏战阵,匆忙间不得夏衣命令的要点,但突来的变故没有击垮他们的心神,只是一番愣神后就慌乱的肩并肩围了起来。 狼马也嗅到了从那些异兽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戒备的各自立在主人的身旁,与西戈人的相遇偶然,斥候们还没来得及卸下鞍座,此时也恰好取下牛弩拿在手中,没机会还鞘的战刀被用力的插在地上。 一名斥候察觉到了异动,连忙将手中的牛弩指了过去。 “别紧张,是我。”叶白柳连忙取下兜帽披在脑后。 “老叶!”陆林刚好在这一侧,他转过头来,认出了叶白柳,诧异的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斥候们让开一个缺口。 “你觉的呢?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在这里?”叶白柳和白冽走了进去,仍不忘揶揄的反问。 “来不及细说了,不过你来的可不是时候。”陆林不再看他而是严肃的看着那些聚起来的异兽。 “嗯,我知道。”叶白柳翻身从白冽的身上跳下,一边拔出腰间的夏刀,一边扭头回看的往圆阵的最中央靠去,夏衣就在那里。 可能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已经慢跑起来的异兽身上,没有注意到有一张陌生的面孔横跨一步准备挡在他的路上。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废话的话,就别说了。”夏衣伸手阻止了那人后就不看靠过来的叶白柳。 叶白柳停了下来,扭头又看了一眼,自顾自的点头,然后横刀在前,直盯着异兽奔来的方向。 “我刚刚粗略的看了一眼,不算太多。”叶白柳头也不回。 “那就好。”夏衣点头。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找人恨的事情,怎么惹来了这么多的毛虫。”叶白柳打趣道。 “嗯。”夏衣眉头紧皱,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叶白柳低低一笑,在高坡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突然出现的来客差不多有着二十多头,虽然体型不一,但也算是能应付的过去。 斥候们自行放箭,箭矢飞离弩弦。领先的几头异兽悉数中箭,短距离攒射的牛弩威力极强,利箭扎破异兽的眼睛和脸框,直透后脑,更多的箭矢则从它们的脸庞划过,狠狠的刺进了脖子和脊背。 可那些中箭的异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的倒地,依然携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冲将过来,斥候们变了脸色,忽地想起了那些杀不死的东西。 “怎么会没用?”叶白柳沉眉低语。 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斥候们不信邪,已经快速的拉动机括,射出了第二轮的箭矢,当他们看见箭矢没入异兽体内的时候,已经没时间惊讶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了,纷纷举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预备着近身厮杀。 先冲破阵的是一头体格不下于狼马的獓牛,没有人敢去正面和它那一对弯曲锐长的犄角硬碰,只能先闪身避开,再寻机其他的机会。 一些异兽不同于阵前骑兵冲锋,它们在奔跑的时候没有卷起势不可挡的劲头,而是像狼那样的冲到近前再伺机跃起要咬掉人的脑袋。 一名斥候躲闪不及被一头獂犰扑倒在地,却也在倒地的同时一刀扎进了它的脖子,可那是没用的,这头獂犰就像是死不了一样,还是一个劲的低下头去咬,幸好他的狼马将那头獂犰给扑了出去,救了他一命,但他的胸膛前的皮甲还是被獂犰的利爪给划破了,鲜血顿时浸湿了他的衣襟。 西戈蛮子那边更是运气不济,他们的手弩粗简,一次只能射一根箭矢,来不及二次装填的他们只能拿刀防卫,但瞬时却被一头更为硕大的异兽给冲散了阵势。 叶白柳闪过一头扑上来的牛獓,猛提一口气,一刀霍地将这头异兽那与牛脖子没两样的粗颈给斩断,坚于金石般的骨骼没能承受住他汇聚起的力量,脆若薄纸,只剩下半副身躯的牛獓在地上滑出数尺才被没过小腿的积雪止住势头。他没有停留,将灵气运到双足,飞身到那个倒下的斥候身前将他从另一头异兽的利爪下拉了出去。 来不及说声感谢的话,刚从鬼门关退回来的斥候不顾伤势的站起来,他明白躺着只会拖累其他人的步伐,胸腔阵阵的撕裂让他直不起身子,刀也不在自己的身边,牛弩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除了牙齿和拳头就没别的武器了。他想要再次加入战斗,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看着,眼神空洞。 西戈蛮人那边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糕,他们的人数占优,却因为第一次遇见这种杀不死的异兽而乱了阵脚,一个蛮人看着丢了上颌的异兽不知痛楚的扑来,满脸的惊恐,像是看见了恶鬼。 两边的阵型都乱了,混成一团。 “把它们的脑袋砍下来。”夏衣一刀斩落掉那头没了上颌的异兽,大喊道。 第二十三章 第二次 嘶吼,哀嚎,刀笃笃砍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滚烫的鲜血飞溅,却在还未落地前就凝成了灼红的冰晶,仿佛鲜艳耀眼的美玉,火一般的刺眼。 喧嚣的声音盖住了从北边吹来的风在林中刮起的呼呼声,除尽了林子里的静谧荒芜。 一切都像是变的缓慢了,时间迟钝了一般,入耳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叶白柳站在战场的边缘,再没一只诡异的异兽从他身旁掠过,他默立了片刻,像是一个遗世独立的看客。 他是从战场的中央一路砍杀过来的,劈开异兽的脖颈比劈开生铁还要费力,鼻尖的白气悠长,胸膛猛烈的起伏。褐色的眼睛扫视全场,目光凝重的像是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一抖右手手腕,刀上的鲜血被震洒在雪白的地衣上,战斗接近尾声。袭击众人的异兽并非是不死的,西戈蛮人在短暂的惊慌后就稳住了战栗的双手,依照着夏衣的提醒发起了一阵猛烈有效的反击。 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军士将一头异兽踩在脚下,牛犊般大小的异兽愣是没能摆脱那比他脑袋小太多的脚掌,只有脖子以下在胡乱的挣扎,脑袋却是动弹不得,仿佛压在头上的是一座雄伟的山岳。军士也不托大,咬牙猛力的挥刀,斩断了这最后一头来袭异兽的脖颈。 战斗结束,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盖着阴云,丝毫没有一点胜利者该有的样子,受伤的人那痛苦的哀叫声不绝于耳,随着风远远飘去,久久不散,像是要借着风飘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有军士抬头看着周遭的一切,触目无不是惊心的红,显眼的鲜红色兽血融化掉了积雪,一直沁红了松软湿润的冻土。 军士们搀扶起受伤倒在地上的伙伴,从衣服上割下布巾包扎伤口,免得伤口被冻住,狼马们用温和湿润的舌头舔着伤口。 叶白柳在一头异兽身上揩拭掉刀上的血迹,往人群走去。 “虽然久别重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叶白柳径直来到夏衣身旁,一边将长刀还回皮鞘中,顾不得目的达成的喜悦,沉着声音问,“可你们是怎么了?发了什么疯来了这里?”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夏衣环视四周,眉梢上也没有重逢的喜悦,说的话更像是理所当然的吩咐,“既然你来了,那就把受伤的人带回去吧。” 说完后夏衣用斗篷揩拭掉剑上血迹,还回鞘中。 “回去?”叶白柳听出了他的意思,“你不回去?” 忽地一道人影立在了夏衣的身前,隔断了两人。叶白柳诧异的看着他,一身的白色斗篷上已经多了许多道被划开的口子,依稀可见斗篷里的银色轻甲轮廓,泛着淡淡夺眼的银光。叶白柳有些吃惊,这可不是一个斥候该有的铁甲。 那人不看叶白柳,神色却是无比的凝重。 夏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慢慢的移开,目光却是依旧戒备着,眼神锋利的像是利剑。 叶白柳摸不着头脑,一开始被他盯的莫名其妙,可随即他也明白了那目光不是对着他的,而是他的身后。 “这......这是白冽?”夏衣有些诧异的看着叶白柳的身后。 叶白柳转身,白冽就站在他的身后,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人会那般的戒备。 夏衣打量着白冽,与他记忆中那个像是小狗般可爱的影子相去甚远,额头的抵角有如两柄向下弯曲的弯刀,不能被嘴皮完全遮盖着尖牙,比一匹壮年的战马还要高出几许的背,现在他才彻底知道叶白柳到底是捡了个什么怪物回来。 “是,”叶白柳点头,没有打算聊白冽,接着看向损伤程度更严重的另一拨人,扬了扬下巴,“他们是谁,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夏衣也看了过去,沉默了一会,才耸耸肩的说,“我的疑惑不比你低,不过以装束和样貌来看,应该是西戈人。” “西戈人?”叶白柳皱眉。 “嗯,估计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夏衣神色严肃,“尤其是那几个。” 夏衣并没有点名道姓他说的是哪几个,叶白柳却是知道的。异兽来势汹汹,却对叶白柳来说还不是什么棘手的,在缠斗之余,有八个人是他一直关注的。 两个斥候,六个蛮子。 北江异兽异于内陆的野兽,全是靠着一股狠经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的,不光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得狠,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场激烈的厮杀在黑森林里上演。 所以,北江异兽远比内陆的野兽更加凶猛强悍。以寻常人的力气,也只能做到将长刀砍进它们的血肉里而已,再往里,就被它们的肌肉紧紧夹住再也进不得分毫。 战斗的决胜者,其实也就是斥候们的坐骑,和他们中间的十个人而已。 异兽的骨头坚硬程度不压于生铁,一番砍斩后,即使是百锻钢材质的夏刀都凹了几个豁口,更别说寻常武士能在砍下脑袋之余还承受的住那股反震回来的力量,不至于双手被震的麻木。 能干净利落的砍下不止一头异兽头颅的人,至少也得是百人敌的武士。 想到这里,叶白柳不由得心生不安,近几日见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厉害人物,吊诡之物,一番糅合后,却化作了一股太阳也照不透的阴云,低低的迷漫在他的头顶。 似有所感,他们所谈论的两位西戈人大步走来。 “我叫察罕不花,这是我们的......,”察罕不花右手握拳按着胸口介绍自己,可说到最后却有些犹豫了,还有些窘态。 叶白柳和夏衣眯眼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太听得懂察罕不花那有些拗口的七国官话。 “我叫苏合,多谢你们的提醒,先前是我们鲁莽了。”苏合身形挺拔,踏前一步按胸行礼,抢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叶白柳和夏衣再次互相看了一眼,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些疑惑,苏合这个名字再加上他那口流利没有口音的七国官话,一时间让他们有些猜不出他到底是哪里的人了。 “在下夏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夏衣微微弯腰,也拱手还礼。 苏合的七国官话说的很好,眼力也不差,一眼就辨别出了斥候里的主次之分,他脸色淡然,除去用力过猛后泛红,平静的像是刚刚健体完毕一样,丝毫没有因为双方之前的打斗而感到愤怒。 叶白柳瞧着他们想是忘了先前双方还是仇人的样子,此刻的相敬有加,心下总觉的有些别扭。 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啊。 “这些野兽是你们招来的吗?”苏合接着随口问。 他神色平淡,丝毫没有符合他所问之事该有的偏激。 夏衣摇头,“不是。” “哦,这样......。”苏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那位察罕不花现在就静静的立在他的身旁,不发一言,严肃的像是一具石头雕成的塑像。 “没想到第一次来这北江禁地就碰见了这么恐怖的东西,这里可真是个不祥之地啊。”苏合回过头,看着他的部下感慨。 叶白柳摇摇头,“其实不是一直这样的。” 苏合诧异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似乎是知道叶白柳的话没有说完。 “平常的毛虫不是这样的,只要摧毁掉它们的心脏或者大脑就可以杀死它们。可是这些东西,”叶白柳指着地上那些没了脑袋的尸体,“它们不怕痛,不怕死,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想,这些东西肯定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 苏合听完后,并没有觉的安心,反而是眉梢皱的愈发的紧。 “不。”夏衣反驳他,“这是第二次。” 二十四章 合作 除了夏衣,谈话的几人都楞住了。 叶白柳诧异的看向夏衣,这才觉得这个昔日的老朋友似乎是变了,他从未见过夏衣如此的严肃,即便是当初他们在雪山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 往日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再次回到北江的时候,却是带着能让人结舌的秘密,不光让旁听的人心头上凝聚阴云,也同时压得他自己舒展不了眉梢。 “第二次!”叶白柳吃惊的重复着。 “如果这是第二次的话,那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没有否认,却也不太相信。 “第一次的时候,是三百多年前。”夏衣接着说,“毕竟与我们相隔太久,你未曾听说过也不奇怪。”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是年代久远,至少也会在书上留下下墨迹吧,可别说书上了,就连在街头巷尾叶白柳也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听别人说的。”夏衣看着叶白柳,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个朋友的好奇心有多重。 “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趁着叶白柳还没有问他说的别人是谁,夏衣抢先说,“虽说都活下来了,却也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你把他们都带回去吧,有白冽在,你们应该走的会顺当些。” 叶白柳的确是有追问的打算,在夏衣提到眼下的情况时,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看了看斥候们的伤势,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那你呢?”叶白柳问。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一起回去了。”夏衣摇摇头。 叶白柳猜得不错,他并不是因为念旧才回来的,在他们分别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以前那个总说自己是富家公子哥的洒脱少年像是变成了必须要肩挑起整个天地的男人。 “老叶,夏老大。”陆林和杨久并肩走了过来。 能在北江禁地当上什长的,除了资历深厚外,身手也必定看得过去。一场遭遇战后,两人只是一身的衣饰破了些,并没有负伤。 “弟兄们都受了伤,怕是不能再陪你们走下去了。”陆林指着那些负了伤的斥候们说道。 夏衣摇了摇头,“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带上你们来这里本就让你们违了军令,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怎敢奢望你们继续作陪,只希望你们回去后,蔡头儿不会怪罪你们两个。” “夏老大说的哪里话,如果不是你们救了我们,我们那里还有机会走到这里。”杨久却是摆了摆手,然后笑着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而且,蔡头儿已经走了,就算他想要惩戒我们,只怕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但没有人笑的出来,军士们的痛呼声还在耳畔萦绕,然后化作一块块沉重石头般的落在他们的心头。 “老叶,你怎么在这?”陆林打破了沉默。 正在猜测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而出神的叶白柳抬头,“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看管好渡鸦,什么消息也没有,可是快把其他人吓死了。” “这样。”陆林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想要解释,“那你现在是随我们一同回去,还是......?” 他深知叶白柳与夏衣的关系,当年能从雪山里浴血同归,想来也是不会让夏衣一人去的。 叶白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衣,然后摇了摇头,“白冽会和你们一起,我不急。” “那好。”陆林点头,随后与杨久一同行礼,转头而去,收整队伍。 苏合一直立在一旁,不发一言,在叶白柳他们谈话的时候也没有过避嫌的念头,也没因为陆林他们忽视了他而觉得受了冷落有些不忿,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叶白柳他们说完了话才开口。 他问,“你们可是要去那座雪山的后面吗?” 夏衣与也叶白柳相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神里那隐隐的戒备。 “还未请教,”夏衣平静的回道,“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来这里?” 六个百人敌的武士,这已经不是寻常人能驾驭的了的力量了。先不论他们的目的,就凭他们先前那果断的决定,就注定了双方现在不可能建立起牢实的信任。 这也注定了夏衣所问是不会得到答案的,又不是傻子,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好像只有呆在一起才能去到雪山的后面,”苏合摇了摇头,直接的说,“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多少,而且,你也看见了,它们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不是我,”苏合先指了一下自己,又接着指向夏衣,“就是你。” 明明和他们一样,不过十九,二十左右的人,谈吐间的冷静,自信和强势一展无余,像是见惯了风暴。 “你就这么肯定它们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夏衣的回答同样充满冷静,“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是这里的斥候,我们对于这里的了解就像是自家后花园一样的熟悉,来去自如,就算是敌不过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可你们的目的并不是只去雪山那么简单。”苏合笑着说,“都是追寻着邪恶气息而来到这里的,我相信你们并不是来这后花园散步的,不是么?” 夏衣听完后一笑,“可你并不是为了这股气息而来的对吗?” “说老实话,我一开始的确是想抓住你,那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去那雪山后面了。”苏合打开了天窗,摊了摊手说道,“可当我看见你的这三个护卫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寡箭易折,多箭难断。所以说,现在,我的确是为了这股气息而来的。” 护卫?本就听得云里雾里的叶白柳愣住了,怎么自己就变成了一个护卫。 瞧着两人的言谈举止,一言一行都像是权贵们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上的样子,比自己老家的县令还更要稳重。而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他大概是猜到了一点,那股邪恶气息应该就是姜偿说的那个什么勾魂的术法了吧。 可听他们的意思,难道这些行尸走肉的东西还能听人的摆布么?又或者说,是有人在这一切怪异的背后主导着? “可以。”夏衣思虑了良久,也丝毫没有对苏合说的话而感到愤怒,语气平淡,“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也许我会放心许多。” “你放心,”苏合笑道,“我能保证,我要的东西,你没有兴趣。” “虽然算不上回答。”夏衣也笑着说,“但足够我们一起走上一程了。” “那么,”苏合再次按胸行礼,“我们算是暂时达成共识了?” 夏衣也拱手回礼,以苏合一样的话语回答,“达成了。” 二十五章 深入 作为常年混迹于北江的老斥候,引路者这个角色并没有由他叶白柳来扮演。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跟着夏衣来的内穿有银甲的人,他不是斥候,也从来没有来过北江,但所有人都把生死托付在了他的手上,那批西戈人也没有觉得不妥,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叶白柳一开始有过异议,他认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由一个熟悉地形、经验丰富的人来带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当然,他指的是他自己,这里是他们夏国斥候们负责的领域,每一个斥候都熟知这里的地形,知道所有的安全路径。 可是夏衣反驳了他,他说如今已经没有安全的路径了。 虽然叶白柳没有完全明白夏衣的意思,但很快就想到了夏衣此次回来,为的也一定不是什么看雪赏月的事,再加上近日来林子里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异兽,和刚刚袭击了他们的兽群,所以他也就没有继续坚持由自己来带路的建议。 叶白柳来到夏衣的身旁,与他并肩,“现在总能说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吧。”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个在冰雪世界里待了两年之久的人的好奇心肆虐,即便是那份对死亡的畏惧能让人稍稍压下去几许,可好奇心就像是积蓄在坑洼里的雨水一样,终究是会溢出来的。 虽说夏衣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会忍不住他的好奇心,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为这两年的时间足够能让你变得稳重一些,可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多。” 叶白柳耸了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撒泡尿都需要待在火堆边,又能去哪里找到些什么乐子,每天还不是只有翻翻嘴皮子,说些天南海北的胡话,不然你叫我们怎么活的下去哟。” 夏衣点点头,笑道,“也是,不过我看你今天的身手,想来你也不是每天都在扯嘴皮子的,既然平日能忍得住,那么你现在也一定能忍住,是不是?” 叶白柳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了夏衣没有回答自己的打算,也只好笑着点了一下头。既然夏衣不想说,那么自己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以他的对夏衣的认知,自己这位朋友似乎天生就是去当谍子的料,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该说的你再怎么问他,他也是不会说的。 “你变强了。”夏衣不再看他,换了郑重的语气。 叶白柳下意思的摸了摸头,“还好吧,毕竟练武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乐子了。” 夏衣笑着转头看他,他想要听到的可不是这个回答,不过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就像他不想说他来这里的是为了什么,多问无益。 “哎,他们是什么人?”叶白柳不动神色的摆头指了指跟在他们后面的苏合等人。 “他们?”夏衣说,“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 “大人物?” “那就要看西戈的四王子在你这里算不算大人物了。” 叶白柳吃了一惊,王子!这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什么王子皇子一类的人,一出生就抓着两样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一手权利,一手富贵,似乎一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与他这个乡间泥腿子比起来,如何算不得大人物。 “你是怎么知道的?”回过神的叶白柳惊讶的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夏衣可能不会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与他先前所问的事情有些关联,作为一个具有谍子潜力股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保守秘密。 “我这次回来,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夏衣漏出自信的笑容,轻松的说,“还有,都说了我是有钱的世家公子哥,只要肯出钱,有什么东西是买不来的呢?” “那你出了多少买来的消息?”叶白柳追问。 夏衣抿嘴一笑,伸出手掌。 “五个?”叶白柳猜测。 夏衣摇了摇头,晃了晃手让他再猜。 “五十个?”能听到叶白柳的语气变了,低沉着高了些调子。 可夏衣却还是摇了摇头,晃了晃手。 叶白柳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能想到一些的他已经不想再猜了,记起自己两年来攒下来将近七个金币的军饷,再加上四次贩卖牙齿皮毛给来北江的古城商行所得到的九个金币,他知道夏衣说的肯定不会是铜币,甚至银币......好吧,有钱人就该这么摆谱,就该这么自信。 真不知道他当初来这里干吗。 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那个武士,又瞟了一眼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人。能有这两个百人敌的武士跟随,想来他的家世也是有些来头的。 “不猜了?”夏衣笑着打趣问。 “呵呵,”叶白柳苦笑,“不猜了,我怕我一时忍不住拿了你去换些金币使使。” “我不介意,”夏衣却是丝毫没有介意,“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肯给你金币的买家。” “为什么找不到?”叶白柳不解的问,“难道说你其实值不了许多金币。” “那倒不是。”夏衣耸了耸肩。 “对了,”夏衣接着问,“我写的信收到了么?” “收到了,”叶白柳眉头一挑,这也才想起夏衣寄给他的那封信,“不过既然你都亲自来了,为什么还要寄封信过来,不是多次一举么。” “事出有因,我得知要来这里的时候,那封信都寄出去快一个月了。”夏衣问,“说到这,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以后,”夏衣补充说,“你离开这里以后。” 叶白柳突然惊觉,短暂的休息、连日的赶路加上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叶白柳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眼前,将他即将要从这里离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看那些大人物的心情了,”叶白柳随意的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没军功二没人脉的,除了调离这里就只有告老还乡了。” 夏衣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告老还乡可不是这样用的,可没等到他开口的机会,叶白柳又凑了上去。 “既然你这么有钱,”叶白柳悄悄咪咪的说,像是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没有什么门路,给你兄弟我谋一个锦绣前程。” 夏衣翻了翻眼皮没有当真,他熟知叶白柳的性格,典型的内热外冷,他的这番话也不是真的在求他帮忙,而是在朋友面前已经没有了什么防卫,说的也只是一些算得上是没有什么养分的废话而已。 “现在的你还需要我帮你谋前程吗?”夏衣摇了摇头说道。 二十六章 绕行 “为什么不需要?”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其实是在说我现在非常需要,而且需要的很。 叶白柳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什么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对他这个泥腿子的无名小卒来说都是虚幻的。他当然也有想过每日都是珍馐锦衣的日子,可当他每一次思绪飘飞的时候,脚下湿冷粘稠的黄泥就会把他拉回现实,告诉他,醒醒,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看不见希望的人只能去看现实,他有很多次想过,如果能平稳的度过一生,他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应该是在那个安静的小山村里随着万年如一日的流水而逝,身边围绕着他的子、孙,眼泛泪光却还不得不去为以后的日子而继续忧愁。 如今发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里竟然有个能随便掏出几十或者几百金的男人,可不就是该要好好抱抱大腿,拍拍马屁的时候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会同意让你加入我们?”夏衣看也不看他,“在现在这个时候,能走到这里来的有谁是个简单的人物,单说我们这些人,无不都是些在武士之流里出类拔萃的,说通俗点,比寻常武士还要多上几把子力气。你又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找到我们的,独自穿行数十里,有谁现在还敢把你当做一个寻常人来对待。” 他笑了,接着说,“依你如今的武力,到那里去不是座上宾,还需要我来帮衬?” 这个笑容忽地让叶白柳怔住了,他可没有想到过这么多。他力气大是营里都知晓的事情,自小他的力气就要比其他孩子要大上不少,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能一刀斩掉异兽的头颅也不足为奇,可为什么听夏衣所说的话里,总觉的他还有其他的意思,就好像他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一个神武士一样。 对于自己是神武士这件事,他没有想过隐瞒谁,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夏衣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能值不少银子?”叶白柳有些不确定的问。 “百人敌的武士啊,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练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但的确是给你的脸上抹了一层金。”夏衣点头淡淡的说,言语间没有提及叶白柳所想。 “哦,这样......,”叶白柳明悟的顿了顿,想与夏衣说说现在的自己,“其实我......” “......呃,公子,”一直走在前面的武士停了下来,转身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前面约摸是走不得了。” “什么事?”夏衣眉梢低垂,忽略掉了王焕新的开头的凝滞。 “我总觉得前面瘆得很,怕又是一群不干净的东西。”王焕新细说出他的顾虑。 夏衣低眉沉思一番,“那就绕开吧,我们没必要在多余的地方耗费体力。” “是。” 叶白柳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他倒没有觉得有什么瘆人的地方,也没有觉得王焕新是在危言耸听,只是突然间觉得像是回到了往日,以前同在山雪营的时候,夏衣总是能做出让人安心和信服的决策,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插嘴。他们没有了狼马的陪伴,只能步行穿过黑森林,所带的口粮有限,经不起多余的损耗,如果真的又碰见了一群异兽,即使安然脱困,也再难以坚持他们继续走下去了,除了叶白柳,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的。 “怎么了?”苏合也在这个时候靠了上来,询问着原因。 “没什么,只是要绕些路。”夏衣平静的回答。 “前面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苏合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问。 “不知道。”夏衣摇头简短的回答。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苏合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他抬头看天,透过头顶雪原的缝隙能看见大片的白色,那矗立在远处的白色,驻足良久,随后什么也没有再说,点头又回到了后面。 夏衣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朝着王焕新点头。 王焕新也点头致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始迈步,众人也都跟着他的脚印前进。 “他真就这么信了?”叶白柳还是与夏衣并肩,小声的问。 “不然呢?”夏衣也悄声的说,“这里又不是他们的草原,找准了方向策马就行了,没有地图,他们怎么走的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地图?”叶白柳追问。 “我不知道,”夏衣摇摇头,“可就算他们有,他们一样走不出去,现在的黑树林到处可都是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叶白柳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什么?” 夏衣扭头看他,眼中尽是疑虑,静了良久,“你感觉不到么?” 叶白柳也是不解的摇头。 他可是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死亡的气息,就算是前些日子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什么与死亡相关的气息。这到底又是个什么玄乎的东西? 夏衣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的说,“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罢了。” 直觉!还真是个玄乎的东西。 却还是让叶白柳挤眉不解,“就靠直觉?” 夏衣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该说话的,明明是个七尺左右的男儿,却像是个多嘴的姨婆。 他翻了翻白眼,“我现在怀疑你到底是武士还是真的天生神力了,怎么连一个武士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 他接着说,“武士的根本在于血肉骨和天地之间的灵气,虽然我们的精神、意志没有那些术士深厚,却还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所以才能准确清楚的感觉到寻常人所惘然的东西,比如对危险的直觉,对异常灵气的感应等等......。” 也不知道叶白柳有没有真的听明白,可从他那偶尔点几下的脑袋来看,应该是懂了些吧? “你当真是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夏衣问。 叶白柳点了点头,异样的感觉的确是有,可却没有感到什么危险的信征兆,随即又连忙摇了摇头,搞得不仅他自己觉得有些窘态,也让夏衣在心底连连叹息。 夏衣无力的舒了一口气,以前他就看出来了,这个患难之交的朋友脑袋里装的有一些石头,总是会偶尔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做纠缠,于是他在打算闭嘴。 “别想了,现在的路难走了,打起精神,可别老马失了蹄。” 二十七章 神火兵器 大风卷着雪尘往雪山下的黑色森林袭去,宛如是千军万马随着将军的一声号令后一往无前,依那来势汹汹的架势来看,它们无所顾忌,势必会摧毁所有胆敢挡在它们身前的东西。然而,雪尘不顾一切想要往前,可转眼间就被坚硬的树干强行拦下,落在地上的时候没留下一丝的声响。没有叶子的黑色树木却也在此刻化作了坚不可摧,仿佛由钢铁铸成的城墙,巍然不动,对这些轻且薄的雪尘不屑一顾,挺直胸膛轻松地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没有止境的冲撞。 眼里只有南方的雪尘却不甘心,它们虽然冰冷,但是意志却是烈火,愈燃愈旺,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仍然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都知道这是个没有结果的事,可风不停,它们也就不停。 这里是黑森林与雪山的交界,风雪肆虐,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的告别了较为和平的气流,除了斥候,就算是再被金钱遮住了眼睛的猎人也是不会造访这里的。 如今步入了晚夏六月,虽与冬季隔了整整一个季节,可在封禁雪山这里却是连日大雪连天,铜钱大小的雪花一落就忘了时间,有时是三五日,有时却是吓人的大半个月,虽然现在还没有大雪封山,却也不差多少,雪路难行,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叶白柳一行人却硬是走了接近两天,一身的疲惫还来不及卸下,就又吃上了风雪。 这不是结束,接下来的路会变得更难走,为了补充体力,也为了做好心理的准备,众人选择在黑森林边缘修整一番,以备接下来的路程。 “这里就是北江禁地的尽头了么?”为了避免吃雪,苏合用一块皮料面巾蒙住嘴鼻,他说的大声,可还是有些嗡嗡的听不真切。 “没错,这里就是尽头了,再往后,便只有风雪了。”夏衣点头,作为武士,他的听力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 “今天亲眼见了,果然宏伟啊!”苏合点头,眯眼抬头往上看,赞叹道,“往日在书上看见过,想着也不过是一座山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在船上也远远瞧见了,仍旧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到了这山脚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才能确切的体会到这种震撼,神迹啊!” “这山后面通向哪里?”苏合与夏衣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接着问。 “没人知道,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夏衣摇头。 “你们斥候也不知道?” 夏衣轻笑,“北江斥候,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觉得神秘,觉得在这苦寒封禁之地里驻扎,一定有些什么过人的本领,不然怎么能受得了没完没了的风雪,可你也看见了,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而已,这林子里的寒冷就已经不是人能受得了的,更别说什么屏障也没有的雪山上了,暴露在极度凌冽的风雪里,就算是熔岩也撑不过一息,更何况我们。” 夏衣顿了顿,接着说,“可能语言的表述多少会有些说不明白,等会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苏合默然点头。 接着,他的眉宇间开始变得凝重,“我能感觉到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雪山的后面。” “那可得恭喜你了,这一趟没有白来。”夏衣也同样用了皮料面巾蒙住了口鼻,虽看不见面容,却能从眼角的弧度看出他是在微笑。 “喜倒谈不上,不过我们走了,你们能撑得下去吗?”苏合感觉到他所要找的东西与那股危险气息不在同一个方向,一路同行下来,他有些担心夏衣他们几个人的安全。 夏衣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一天前他们双方都是戒备和少许敌视的态度,谁也不放心谁,可一番同行后,连这草原上的汉子都开始担心起他们的安危了,虽说作为西戈王骨之帐的四王子不至于是个不谙世事,只会耍刀的莽夫,但这微弱的情谊却也是来的太过于戏剧性了。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就算是遇到不可抵挡的危险,却也不至于束手待毙,”夏衣说,“到是你们,能找到吗?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委实那雪山上面真不是个久留之地。” “不说绝对,到了关乎性命的时候,我们会知难而退,”苏合笑,“我的日子还长,以后谁也说不准,不急在这一时。” 说完,他扭头瞟了一眼那个立在不远处,一直引路的王还新,这个人是他没有选择强拿夏衣的原因。 “不过我说,”夏衣看向苏合,叹了一口气,问道,“就算你找到了你们的神火兵器,又能改变什么呢?武力虽能让人畏惧,却不能让人由心诚服,再者,天下没有无敌的武士,就算你有了神火打造的武器,又能杀得了多少人呢?力竭之时,它可不能救你。” “你想错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苏合只是摇头,没有因为夏衣知晓了自己的目的而感到意外,“你不懂它对我们家族的意义,还有,锋利的武器,并非一定要见血才能彰显它的威力。” “奇日格·苏合·燎塔拉。”苏合报上了自己的全名,他认为这个不打不相识的人值得他记下。 苏合的名字夏衣一直都知道,却还是礼貌的回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夏扶荧。” 燎塔拉......真是个遥远古老的部族啊。 苏合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才转身点头道,“差不多了,时间可不等人。” 夏扶荧也转身默然点头。 王还新和察罕不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就立在不远处,此时瞧见了两人的谈话趋近结束,便一起上前,去到各自主心骨的身边,叶白柳听见了动静,便也起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往后就是险地了,他可没有心情去听两人的闲谈,一直躲在一棵树后,规避寒风,嘴里嚼着随身携带的肉干补充着体力。 所有人朝着两人汇聚,分站两边,叶白柳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却还是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似乎......双方即将分离。 “白柳,你不是想带路吗?”夏扶荧眼角微弯,侧身让路,“走吧,带我们上山。” 夏扶荧的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的身上,没怎么与外人打过交道的叶白柳没来由的有些脸红。 “那你们可要跟紧了,山路可比这林子里要难走多了。”叶白柳看了看所有人,随后点头打趣的说了两句废话。 苏合对他点头,没有多说,眼里尽是郑重,空气里静了一瞬,再没人回答他,苏合一个人就代表了所有人的意思。 叶白柳也点了点头,收起所有的心绪,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迈过夏扶荧的身旁,走在前面。 *** 就和夏扶荧说的完全一样,山顶的视野开阔,却望不穿一片的白,更北边刮来的风极为猛烈,出乎了苏合的预料,皮帽上的毛绒被吹得紧贴帽檐,抬不起头。更糟糕的是这里的空气也变的稀薄,略微用力都会让人大口喘气。 “王子,那些人......。”察罕不花与苏合并肩,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他就是放心不下叶白柳一行人,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七国官话虽然粗糙,却也不妨碍他听的明白,让他不安的是,那个年轻人,竟然知道他们来这里的意图。 踏上了山顶后,两队人就各奔一方,叶白柳们是顺着山脊往西边去了,而他们则是翻下山脊,往更北深入茫茫雪山,他们走的路早已经远离了斥候们的巡查路线,也就是说,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苏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天神庇佑,大萨满得到神示,早已预知到了一切。” 纵然是百人敌的武士,也一样会窒息而亡,不过说了一句话,苏合的呼吸就变得沉重,为了保持良好的精力,所以他挑了最为能说服的理由。果不其然,察罕不花听到大萨满的时候,立刻变得虔诚了起来,低下头,以示他对大萨满和伟大天神崇高的敬意,其余的四个武士也在这个时候也纷纷低头,似乎是在提到天神的时候,平视也是一种不敬。 在西戈,没有人敢质疑大萨满,传说中,他是天神选中的人间使者,负责为人们传达天神的福音。虽然谁也没有见过天神,却也阻止不了人们对大萨满的崇拜和对天神的畏惧。 可就在察罕不花一干人低下头,聊表敬意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苏合眼神,轻蔑,闪过寒芒。 哼,神么?自己能活到今天可不是因为神。 对于神,他一向是没有多少的敬意。 苏合把手搭在察罕不花的肩膀上,“走吧,我能感觉到斡透巴如坎之斧就在这里。” 没有了北江斥候带路,他便只能凭着心中那点微弱的感觉穿行在茫茫雪山中,而让他坚定信念的,是那种流淌在血脉里的,模糊却又沸腾的炽热。 用神火打造的兵器,斡透巴如坎之斧,又被叫做火神之斧的神火兵器,只有流着燎塔拉家族血液的人才能驾驭。传说中是由那位四百年前一统整个西戈的英雄,燎塔拉家族的先祖与当时的大萨满,遵循天神的指引,在天降的神火里一起铸造的兵器。 二十八章 危险 在休息的的时候,叶白柳知道了一件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善于骑马的西戈人竟然是坐船过来的,一直都有说北江源头是传说中的昆仑山,尽头则是无边的大海,虽然听着确实在理,但人们也对这个说法始终保留着质疑。昆仑山与大海这两个地方,是夏国很多人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再加上江流的诸多分支,这个说法自然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在叶白柳的印象里,内陆通往北江禁地的路一直以来都只有两条,分别是坐落在北俞寿渠城和夏国归古城的两座跨河长桥,北江跨度宽广,数百里的距离,粗略算来,是能容纳的下两个黑森林的,说是陆上之海也不为过。这样来看,由水路通往北江禁地应该是情理之中的,然而,很少有风暴肆虐的江面却罕有船只航行于两岸之间。 其中理由,除却掉逆风的原因,其实一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官府的禁令。尽管北江禁地是个苦寒之地,却也有着不亚于金山银山的财宝,对于人来说,这里的特产就是不同于内陆野兽的兽种。它们的皮毛、牙齿、以及身上的一切,一向都是内陆难得的珍品,柔软、暖和、舒适的料子和裘衣,以及珍贵的骨,有钱的人家从来不会吝啬将大把的金钱花费在这上面。 北俞和夏国自然能看到这背后的价值,三百年前大战留下来的两座长桥在两个国家的手里继续发热,他们解除了去往北江禁地的禁令,猎人们可由长桥自由的出入北江禁地,用弓箭和猎刀,将炙手可热的宝藏带回来。 同时,为了避免枯泽而鱼,也为了更好的从中获利,两国便不约而同的禁了江上的航道,只留下了唯一的两条桥路。当然,利益对于人的诱惑永远都是有效且美味的,即便禁令重重,却还是有许多的人也不惜在这上面丢掉性命。 叶白柳停了下来,伸手抬了抬遮住额头的帽檐,乌黑的云层依旧盖住了天空,雪山这边终年都是雪季,千里万里的白色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 他停下来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赏雪,而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王焕新停下了脚步,这是一种信号,风口上可不是个休息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是不应该停下来的。 “怎么了?”夏扶荧去到他的身边,皱眉大声的问道。 “来了。”王焕新低声说的时候,双眼警惕的直盯着前方。 他们停在一处山脊的一处,这里刚好是个斜坡,前方不远处则是一处坡顶,王焕新所看的地方就是那个坡顶,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吃了一惊。 坡顶上,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一直盖住脚的斗篷被风吹的呼呼的狂舞,可他却似双脚生根了一样,立在那里,岿然不动,静的像是一具雕塑一样。 叶白柳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有傻傻的认为那人是被冻僵了,那人虽然暴露在风雪最大的地方,叶白柳却能感觉到他那一身的远超常人的热量。他的手慢慢的靠近刀柄,不知怎么的,看见这个陌生人后,他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阵厌恶,这是个不好的征兆,也许免不了会有一场风波。 立在坡顶的人不动,他们四人也没有动作,场面静的诡秘。 “主人说,要么离开,要么留下。”平静的声音从那件斗篷里面传了出来,斗篷兜帽的帽檐低垂,让人看不见兜帽下面的脸。 “都到了这里了,怎么甘心离开。”此刻说话的却是王焕新,而不是作为队伍主心骨的夏扶荧,队伍里的话语权一下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就留下。”斗篷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动。 叶白柳全身的肌肉无声的绷紧,留下?把什么留下?他听的有些不太明白,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那种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的强烈了。 站在坡顶的人没有为他说的话付诸行动,反而是跟随夏扶荧来的另一个武士在得到王焕新点头示意后抽出了长刀,向前踏出一步,准备去试探试探来人的底。 可就在这时,一个异兽的头颅忽地从坡顶后面冒了出来,然后越过神秘出现的来人,朝着他们扑了下来,前进的武士愕然的停下,偏头看了王还新一眼,王焕新也楞了一下,连忙从斗篷里面抽出长刀,紧握在手中。 而回应他警惕的,却是越来越多从坡顶后面跑出来的异兽,沉默起来的夏扶荧也面色严肃的拔出了剑来,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叶白柳瞳孔紧缩,看着几头完全出现在视野里的异兽,每一头异兽都是炭一般的焦黑,肌肤皲裂,裂口里沁着红,与他在山雪营里看到的那头一模一样。 他明白来人是要他们留下什么了,看架势,这是要他们把命留在这里啊。 王焕新皱眉,接着用左手从右腰里又拔出了一把长剑出来,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同时使用两把武器的叶白柳楞了一下,慢了一拍,是最后一个拔出刀来的,他看了看陆续出现的异兽,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刀刃上的几个豁口引人注目,他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把刀能坚持的了几下的劈砍。 可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来了,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诡异的异兽源源不断的从坡顶后面出现,一头接一头陆续的往下冲来,视线粗略的扫过,竟不下二十之数,比他们在林子里遭遇的异兽还要多。 四人互相对视,以眼神传达着他们在瞬间做出的决策。 五十多人,再加上十五匹狼马还有白冽才勉强挡住的小型兽潮再次降临,有了高处的优势,这一次异兽们的冲锋劲头比在林子里高出了几倍不止,兽群就像是浪潮一般,领先的一头化作了最前面的水壁扑面而来,势不可挡。 处在空气稀薄的山巅上,已然让他们的战斗力大打了折扣,没有人自信能抵挡的下来,就算是在风雪相对羸弱的黑树林里,他们也没有这个自信,即便他们是百人敌的武士。 四人没有犹豫,以眼神传递信息后直接转身往山下跳去,他们选择了最险的一条逃跑路径,虽说逃跑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但与这些体型占优,又不知疼痛疲累的异兽硬碰硬比起来,却是个明智之举。 较软且厚的雪层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带,裸露在积雪外的岩石也成了他们最好的落脚点,虽然跳跃蹲伏之间有些吃力,但以他们的体质却也是支撑的起这样的消耗,几个起落之间,四人便已经去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而在山顶上,也不见来人有何动作和吩咐,跑起来的异兽纷纷刹住,也全都改变了方向,毫不畏惧的跟着跳了下去。 二十九章 逃离 雪山山壁上,由上往下,正在上演一场绝命的追击。 异兽们的灵活没有因为山势的陡峭而有所减少,滑行跳跃之间逼近叶白柳他们,森森利齿贴着头皮而过,只差毫厘便要落在他们的身上。但同时,陡峭的山壁不易落脚,因为这种凶猛而亡命的追击,发起扑击的异兽大多都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而跌落山崖,反而是叶白柳一行人,看似危在旦夕,却又每次险而又险的躲避掉异兽们的扑击,在追逐躲避中找到他们各自的下一个落脚点,哀嚎声、咆哮声,让本就显得寂寥的雪山又变得让人觉得愈发的寒凉。 顺着山壁向下滑行的叶白柳背心发凉,下意识的猛一低头,能听到从头顶掠过的异兽带起的风声,接着便是一阵兽啸声,由怒转哀,又一只异兽扑空,落在山壁上没能稳住身形而跌下山崖。 这不知道是第几头扑向他的异兽,疲于奔命的他也没有什么闲暇的功夫将多余的心神浪费在数数上面,只是觉得后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冷汗还是积雪的缘故。 这条滑道是他在慌忙之间选择的,正巧前方刚好有一块突出来用以落脚的岩石,这无疑是对已经无处借力稳住身形的他帮上了大忙。 可他不是唯一一个需要这块岩石的,一头轻巧灵活的异兽占了先机,抢先停在了上面,继而转身呲牙,略微的后退两步,蓄着力准备咬向即将到来的叶白柳。 铸造长刀的时候,匠师考虑到北江能让人的手变得僵硬麻木的天然因素,以及斥候们出行时必备的厚实手套会让握刀的力道少去大半的原因,于是就在刀柄的尾部加上一个金属环,以免在某些时候长刀不受控制的脱手。 在他们决定逃命之前,叶白柳就下意识的将腕上的绳扣在了环眼里,也正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没可能会在混乱慌忙之间遗失掉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家伙。 无处借力的叶白柳无从选择,只能狠心咬牙将长刀横在胸前,双手分别撑在刀柄和靠近刀尖的地方,准备着肉身之间的碰撞。 异兽跃起,人与兽轰然相撞,就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了用猪肉铺成的厚实肉垫上面一样,只能是肉垫被砸得稀烂的结果,轻巧灵活的异兽高估了它自己的力量与肉身的强度,腾起的它根本抵挡不住叶白柳下滑起的势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利爪就如同断线风筝般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坠而去。 叶白柳虽然用刀身封住了异兽的牙齿,没有负伤,但那股肉身相撞的沛然巨力同样让他不好受,弹回来的力道让胸腔阵阵作痛,堵住似得有些吸不上气来。 但痛归痛,那一下的相撞没能让他的肋骨断掉,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眼下还不是能休息的时候,紧跟在他身后的几头异兽正在急速靠近,几番的追逐依旧死死的咬住了它们的目标,附骨之疽似得,叶白柳略微的回头瞥了一眼,心思急转,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及自身的状况,想要在这里安然抵挡住的几率实在太小,于是,他强忍疼痛,朝着山下再一次的跳了下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山脚,那里也许会有转机。 其余三人的尾巴后面也是或多或少的都咬着几头不愿放弃的诡异野兽,却都比跟在叶白柳身后的要少上不少。 如果叶白柳滑雪的时候能时不时转头看上几眼他们的情况也许会看到能让他惊讶的场景,可背心不断发凉的他那里有那个闲工夫,双眼直视山下,半分也移不开。 与有些显得狼狈的叶白柳比起来,夏扶荧可就要轻松太多了,只是偶尔能看见山壁山一个个异兽的头颅在他的旁边翻滚,背靠山壁滑雪的他只需要找到落脚点,往下跳,滑雪,然后再找到落脚点就行了,丝毫不用顾虑到尾随在身后的东西。 他的身后是王焕新,其次才是那些焦黑的诡异野兽。 右手刀,左手剑,很难想象有人能灵活的同时挥舞两把武器,单是一把武器就够人去细细钻研的了,更别说两把,而且还是不同制式的刀与剑。 山壁上,王焕新也正在做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不同于其他人落脚时的仓促,王焕新的身形格外的平稳,如果说其他人像是从山上滚下的巨石,声势浩浩不能自已,那在山壁间跳跃的他就像是随风起落的柔柔鸿羽,到不像是在逃命,而是翩跹若舞,手中的一双刀剑仿佛也在此刻化作了舞女手中的长绸。这是致命的舞蹈,伴随着肃杀之意,舞步扭动之间带来的是让人窒息的死亡,一头接一头的异兽在这支不怎么华丽的舞蹈下殒命。 随着众人离着山脚愈来愈近,异兽的吼叫声也渐渐的稀疏低落,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似乎正在消退。 叶白柳是第一个落地的,沿着山壁滚了几圈,然后滚进了地上厚厚的积雪里,一些跟在他身后安然的一路滑行下来的异兽和他一样控制不住那股劲力,哀叫着砸进了积雪里。 叶白柳挣扎的站了起来,他知道事情还没完,那些诡异的野兽是轻易杀不死的。 果然,一头异兽也挣扎的站了起来,踉跄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它的一条前腿已经断了,走两步就会倒下去,可即使是这样它也不愿意放弃眼前的目标。 在它的眼睛里,叶白柳看不见一丝对血肉的贪婪与渴望,也没有一丝的狠戾,有的只是一种别样的执着。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现在正是它虚弱的时候,自己只需要慢慢的走上去,再挥出能终结掉它的一刀就可以了。 叶白柳右手紧紧一握,准备上去补上一刀,可他的脸忽地僵住了。不见了,叶白柳将手举在面前,瞪大了眼睛,刀不见了,连带着腕上的绳套一起。 来不及回忆到底是掉在了那里,缺了一条腿的异兽奇迹的站了起来,并且小跑了过来,叶白柳神色严峻,没想到它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残缺的身体,可真是怪物啊! “偏偏是这个时候。”叶白柳皱眉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撤步摆起了拳架,想着怎么才能徒手让这头怪物停下来。 没有血,不知疼痛,不知疲累,极强的适应能力,想来也不会窒息而死吧?叶白柳心中有些叹气,怎么想好像都只有砍下它的头颅这一条路能行得通。 难道要用牙齿? 叶白柳有些厌恶的弯了弯眉梢,忽地想起了刀上的那几个豁口,连忙的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异兽已经蹒跚的跑了过来,失去了一条腿的它跑起来有些滑稽,可它那一口让人发冷的利齿像是在散发着冷光,让他笑不起来。 就在叶白柳一筹莫展的时候,寒芒从天而降,由上而下贯穿了异兽的脖子,再是凄厉一闪,弧形的残影连在了一起,带着一道清啸声直直的穿过。 异兽的身形戛然而止,接着身首分离,倒了下去。 “多......多谢。”沉浸在那道白弧里叶白柳良久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位从天而降的武士。 为他解围的武士回应他的点点头,随后从异兽的半截脖子里拔出了一把长刀,朝他丢了过来。 为他解围并且帮他找回长刀的武士是跟着夏扶荧而来的另一个人,叶白柳与他的交流甚少,说具体点应该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当夏扶荧或者王还新吩咐他的时候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不苟言笑,叶白柳对他的感觉只有冷,冷的像是一块石头。 三十章 超越神火兵器 没有寒暄,叶白柳重新将刀握在了手里。 更多的诡异野兽踉踉跄跄的围了过来,都带着伤,是从山壁上最先跌落下来的。 叶白柳皱眉,握刀的手愈发的用力,手套摩擦着刀柄沙沙作响。从这么高的山上摔下来,竟然还能活着,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可亲眼见了却还是忍不住的睁大眼睛。 一只异兽来到了近前,喉咙里的咕噜声有些嘶哑,看起来是摔坏了,脚步蹒跚又迟缓,不复早先的灵活。 叶白柳调整了呼吸,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绕到它的身侧,双手握住刀柄猛然斩下。 顽强的生命力被彻底的终结,叶白柳与那位他不知道姓名的武士缓步而去,收割一个又一个的头颅,接近战场的尾声,此刻的他们就像是在打扫着刚刚停下刀兵的战场,为那些没有断气又活不了多久的人补上解脱的一刀。 夏扶荧与王焕新也在他们的前方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无言的加入了行列。 *** 黑森林中,一处风雪较小的地方。 夏扶荧来到叶白柳的身旁坐下,解下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有什么要问的么?” 叶白柳没有看他,靠着树干抱着刀鞘摇了摇头。 要命的遭遇没有让夏扶荧三人有离开这里的想法,而是在清理完那些诡异野兽后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修整,打算再一次的入山。 “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夏扶荧塞好酒囊放回腰间。 “是。”叶白柳回想了一刻,点头道。 他偏过头,眼神中有些询问的意思,接着说,“可那一次,是狼,不是这些不要命的走尸。” 夏扶荧耸耸肩,“也差不多,都是成群的,也都是有人操纵的。” 叶白柳没有立刻接话,皱着眉回想着什么。 “林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野兽,它们可能......”他沉默了一会,说着他的猜测,“应该是......中了邪,被什么东西勾去了魂。” “不是什么东西,”夏扶荧强调着说,“是人。” “不过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啊,”夏扶荧突然笑了。 “没想到什么?”叶白柳有些不解的问。 “没想到你。” “我?” “对,你,”夏扶荧点点头,转头微笑着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从那么高的山上跳下来,还能安然的下来,老实说,你有如今的身手我倒不奇怪,毕竟你以前就是孔武超常,能做到这样不算奇怪。” 他顿了顿,接着说,“可你竟然说出了走尸,还能猜出它们是被勾走了魂。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又呆在消息封闭的山雪营里,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是以前,”叶白柳低低的嘟哝。 “我现在识的字,少说也是万儿八千的,再说,什么走尸,勾魂一类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看着叶白柳有些忸怩的样子,夏扶荧笑了两声,“别人?哪个别人?” “一个男人,三四十来岁,有那么一点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着一把刀,一坛酒的奇人。”叶白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你不认识?”夏扶荧有些不在心地问。 “不认识,来的路上碰见的。”叶白柳摇头,“说起来,我觉得可能这些东西会与他有关。” “哦......哪里有关?”夏扶荧想要听听,便接着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把刀......他的那把刀很怪。”想起那把古怪的黑鞘长刀,叶白柳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哪里怪了?”夏扶荧揉了揉手腕,扭了扭脖子。 说实话,他对叶白柳所说的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逃离了险境后,在这里空坐着有些无聊罢了。 “太冷了,”叶白柳回忆着那把刀的细节,想得入神,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此时的他,眼中尽是痴迷之色,“比这里的雪还要冷,而且,不光是身体感觉到冷,还有......心里也觉的冷。” “冷?”夏扶荧挤着眉毛念叨了一身,想着这算是什么说法,难道还有刀是热的,“心里......冷?” 叶白柳只是点了一下头。 “公子。”王焕新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请求的意思,可说了两个字后却没有再继续的说下去。 叶白柳和夏扶荧一起看了过去,可这一声称呼的两个字后,空气中突然静了一会儿,叶白柳没有询问,他知道王焕新是有话要说的。 夏扶荧朝着王焕新点头,他想听听王焕新想说什么。 “请问这位朋友贵姓?”王焕新笑着问。 “呃......叶白柳。”头一次听见如此正式客气的问话,叶白柳有些不适应。 “叶兄弟,你说的那把刀除了冷,可否还有其他的特征,比如名字。”王焕新对叶白柳说的那把刀很感兴趣。 “特征嘛,大约四尺左右的长度,两指左右宽,刀柄也很长,像是把双手刀,”叶白柳一边回忆一边述说,“关于名字......他说那把刀没有名字,只是他说别人都叫那把刀作雪刀。” “雪刀!”不光是王焕新,就连一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武士也惊呼出了声。 王焕新与那名武士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那把刀的主人叫什么呢,他可有说过。” “他说他叫姜偿。”对于那个男人,叶白柳记得深刻,委实说很难忘掉。 “姜偿......”王焕新呢喃着,锁眉深思,在脑海里搜寻着与这两个字相关的记忆。 深思良久,王焕新看向了一旁的武士,武士对上他的眼光,摇了摇头。 叶白柳也与夏扶荧相互看了一眼,对两人的反应都有些不解。 “怎么了?”夏扶荧问,“这个名字有问题?” “不瞒公子,这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王焕新说,“只是有些疑惑雪刀怎么会在这个人的手里。” “怎么,能让你们两人都失态,是那把雪刀真的有什么不凡之处?”夏扶荧眼神熠熠,被这把雪刀勾起了兴趣。 “公子久忙要事,自然会对江湖上的事情少有耳闻,公子可知道神火兵器?”王焕新解释着说。 “听说过,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据说是用不同于凡火的神火,和稀有的钢铁打造而成的。” “不愧是公子,涉猎甚广,......”王焕新笑着恭迎。 夏扶荧摆摆手打断他,“我又不是大哥,这些马屁话就不用说了。” 王焕新也不觉得难堪,淡定的笑了笑,“公子说的不错,神火兵器大多都是用陨铁,天火所铸,再加上深奥无极的符字相辅,摧山断铁自是轻而易举。” 夏扶荧与叶白柳都点了点头,一个的样子是深得我心,而另一个,完全是听得入神了。 “可这样的兵器早已超越了常理,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用的了的了。”王焕新摇了摇头接着说,“而雪刀,它已经不能完全算作神火兵器了,贯穿天地,神力自成,与人已无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连神火兵器都比不上它了!”夏扶荧有些惊讶的说。 “是,”王焕新点头,“而且,这把雪刀的年数比我们夏国还要久。” 三十一章 笑 除了那名一直沉默着的武士,叶白柳和夏扶荧听后都了然的点了点头,一把名刀,当然会有些历史。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叶白柳和夏扶荧两人有些怠倦,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王焕新也不再多讲,抬头看了看天,“荧......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是在这里修整?还是继续追下去?”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反正人也已经找到了,不着急。”夏扶荧略微思索了一阵。 他顿了顿,接着说,“另外再找一个对付那些走尸的法子。” 叶白柳抬了抬低着的头,随后长出了口气又低了下去,他想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除了会使蛮力外,他对什么术法一类的,是一无所知。而更让他有些丧气的是,从雪山上下来后,他再次丢失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在这北江禁地里,这是很可怕的事,是会死人的。 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叶白柳一下子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忽地,叶白柳想到了夏扶荧的前一句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雪,“那我去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顺便把石头也布置了。” “石头?什么石头?”王焕新看着他。 叶白柳从怀里掏出了几个皮袋子,里面装的是斥候们常用的东西,“是能驱散野兽的石头。” 王焕新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正欲说些什么。 “没用的,”夏扶荧打断了他,“这些符石只对活物有效。” 听着夏扶荧的解释,王焕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叶白柳站在原地,然后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见没人再要说什么后离开了这里。 “殿下,”待叶白柳走远,王焕新担忧的问,“这位叶兄弟?” “他怎么了?”夏扶荧不太明白他的担忧。 “殿下对他有信心吗?”王焕新眯着眼睛再问。 夏扶荧知道了他在担心什么,沉默了一会,点头说,“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曾派人查过,身世清白,没有什么问题。” 夏扶荧接着问,“你在担心什么?” 王焕新缓缓地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特别。” “特别?”夏扶荧皱眉,“能让你觉得特别?” 夏扶荧看着这个从大哥身边调派过来的人,听完他的理由后竟也恍然大悟似得生出了些看不透叶白柳的感觉,直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特别是武士的直觉,时刻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他们,对于危险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准确,而能让夏国排在前列的剑师都感到特别的,那就真的有些不太寻常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武士也开口了,“我也是,只是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夏扶荧转头看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越发严肃,不苟言笑的武士是他的心腹,如今也都这样说,倒教他开始有些不放心了。 “就先这样吧,”夏扶荧做出了决定,“再看看。” 王焕新与另一位武士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彼此都同意遵循夏扶荧的决定。 *** 寒风吹拂,天色昏暗。 夜就要来了,出去布置符石的叶白柳也回来了,武士的身体已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在灵气的加持运转下,这里的冷风对他们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再加上他们没有带上生火的东西,四人便只是各自坐在能躲风的地方,并且要坐上一整个夜晚。 叶白柳掂量了几下装着干粮的袋子,估摸着重量,然后便取出了一块肉干咀嚼了起来。 幸好先前在山上丢的是刀,而不是吃的,要不然,他就算没死在那些走尸的嘴里,说不定也得活活饿死。 “省着点,路还长呢。”夏扶荧在一旁说。 “嗯,”叶白柳拍了一下胸脯,点头回道,“有数。” 夏扶荧笑了一下,然后有些正经的问,“唉,你为什么要跟来?” “啊?”叶白柳对这个问题却是有些出乎预料,“当然是不想你死在这里啊。”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夏扶荧没有当真,反而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朋友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就只是因为这个?”夏扶荧追问。 叶白柳有些莫名其妙,咀嚼着的嘴也慢了下来,可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他到底是想问什么,便有些没好气的说,“那还能为啥?难道你以为我还真的会把你劫了去换些大麦金?” “当然不会,”夏扶荧笑着摇了摇头,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只是,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叶白柳楞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哦,倒还真的有,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叶白柳忽然停住了,凑近夏扶荧的耳朵,用手遮掩着悄声说,“其实我啊,现在应该是比百人敌的武士还要值些金子的,我那天就想问你了,有没有什么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又能赚大钱的差事。” “呃......”听完叶白柳所求的夏扶荧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明明先前还有些忧郁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又跳脱了起来。 “有倒是有。”夏扶荧想了想。 “什么啊?” “去做那些有钱人的姘头,以你的体格应该会很受欢迎。”夏扶荧忽地想起了以前别人给他的推荐。 “啊?那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没听说过?”夏扶荧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朋友书读的少,见得世面也少,便点了点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应该是不缺吃穿的。” “真的啊,等我回去问问。”叶白柳试图去猜出这个所谓的姘头是什么,可想尽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没能猜出来,便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可他没有放弃,仍在一边嚼着肉干一边默默的想。 “其实,”夏扶荧顿了顿,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我不是夏衣。” 叶白柳愣住了,连嘴里的肉干都顾不得嚼了,霍地转头,盯着夏扶荧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宇间透露出不解。 “是我的名字,”夏扶荧看出了叶白柳的疑惑,没有等他询问,“我不叫夏衣,夏衣只是我来这里的时候临时取得。” 叶白柳明悟的哦了一声,缓缓地顿了顿首,他的不解倒不是夏扶荧以为的什么质疑,而是他有些猜不透夏衣这一次又是在买什么药了,以前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总是突然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听的人往往都是在谜题解开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般的说原来如此。 “夏扶荧,我真正的名字。”夏扶荧认真的说。 “哦,”叶白柳还是有些懵的状态。 夏扶荧却笑了,他是真的很开心,“好了,我们来商量商量怎么解决掉那些走尸吧,明天看起来可不会是个艳阳天。” 不知怎么的,叶白柳忽地觉得夏扶荧的笑有些干净,纯粹。 三十二章 太阳 竟然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叶白柳驻足在铺满雪的山顶上,眯眼眺望。 这样的景致是不常见的,太阳的光芒洒下,地上的积雪泛着明眼的光泽,视线扫过,觉得像是整个世界都亮堂、清晰了许多,直直的看过去,太阳正好挂在东方的地平线之上,蓦然间让人忽地生出比天还高的错觉。 不过,在这有些艳丽的背后却是另一种的感触,在这里,是永远也等不来它温暖怀抱的,随着它脚步而来的,是能让人皮开肉绽的焦灼,就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燃烧着的长鞭,毫无阻碍的落了在人的皮肤上。 只是出神的片刻,一直走在最后面的沉默武士已经跟了上来,叶白柳也立刻收回了心神,踏步越过山丘。 仍旧是由王焕新领路,沿着昨天的路径徐徐前行,他们已经走过了昨天遇袭的地方,没有再碰见那个裹在白布里的神秘人,也没有再遇见一头走尸。 雪山上又是习以为常的安静,昨天的神秘人像只是一个突然的梦魇,醒了,回神了,就忘掉了。 叶白柳的视线追着夏扶荧而去,总觉的心里有什么莫名的感觉,像是诧异却不吃惊,别扭却又有点理所当然。 昨晚在他说出夏扶荧这名字后,他最先的态度是认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可后来看着他越来越认真的模样,他才笃定了这确不是玩笑。 能想象,你和一个认识许久的朋友久别重逢,本应该是叙旧述情的,他却突然告诉你他以前的身份是假的,我现在的身份是谁谁谁,......呃,作为一个要好的朋友,是不是会先当做玩笑,然后再转吃惊,有些严重的,在一些心思极为柔弱的人看来,是不是会有些觉得受到了欺骗,然后更加的小心翼翼。 反正对于在朋友面前有些大大咧咧的叶白柳来说倒还算不上什么,也没多想,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在镇子上听过的那些轶闻,其中不乏因为炫耀而遭劫的暴发户,也觉得能拿得出五百金的人,出门在外的确是需要步步为营的,有个化名也属符合常理。 忽地,后面的武士拍了一下叶白柳的肩。 叶白柳停了下来,不解的回头看他,武士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他看出了叶白柳的出神,于是提醒。 叶白柳也连忙点头,收敛心神,他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一次的心神恍惚了。 不该这样心神恍惚的,虽说自己在朋友面前有些放松心神,却也不应该这样的飘飞,在营地里是这样,那夜与姜偿也是这样,再到今天,此时此刻,更甚以往了。 叶白柳微微蹙眉,听姜偿说过,这是因为术法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勾魂夺魄。 叶白柳猛地摇了摇头,强提精神,忽地觉得四处危机四伏了起来,以自己现在这种诡异的状态来看,是不是说明了这个术法的源头近了,危险近了,又或者说,是他们一直都在深入虎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老师,我回来了。”封禁雪山山脉的某一处背风的地方,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人对着面前的老人说道。 风撕扯着幡旗猎猎作响,老人全身裹在厚实的皮子里,坐在一个人大的木箱子上,深埋着头,有几缕如死灰一般的白发在空中不安分的起舞。 “哟,怎么空手回来的。”老人身旁,一个立着的男人笑着说,言语中不难听出他的调侃。 男人抱着双手,站在老人的身侧,穿着满是绒毛的厚实兽皮大袄,露在外面的脸庞看上去似山岩般坚硬的实质感。 回来的人对他的揶揄不理不睬,静静的立在哪里,等待着老人的回应。 “哦,回来了就好。”良久,老人才有些木讷的抬起头,声音里透露出了些许的萎靡,像是睡了一觉。 “老师,如你所料,是夏国来的人。”回来的人平静的说。 “哦......那人呢?”老人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了点头。 “逃走了。”回来的人微微埋头,似乎是因为内疚的原因。 “呵呵......逃走了,”老人低声的笑着,喃喃自语,“徐南清......徐南清,这一步......你是什么意思?” “老师。”回来的人打断了老人的低喃。 “嗯,怎么了?” “姜偿也来了。” “姜偿!”老人身边立着的汉子诧异的念叨了一声,然后眼神灼热,“那倒是有趣了。” “嗯,我知道了。”老人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仍旧是缓缓的点头。 老人没有问什么,回来的人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便转身离开。 “方压,”立在老人身边的汉子追了上来,很直接的问,“姜偿,他在哪里?” 方压停了下来,转头看他,“你不是说了么,与你目的不相关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汉子笑了笑,对方压的呛声不以为意,“对呀,这件事,就跟我有关系。” 方压看着他,静了良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得等到我们的交易完成之后。” 汉子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松了开来,谄笑说,“别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廖某人一向是义字当头,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答应你们的事情,就是掉了脑袋也会给你们办的妥妥的。” “不知道。”方压摇了摇头,淡淡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拆他廖某人的台。 廖某人顿了顿,收敛起笑容,接着严肃的说,“其实啊,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着想,你想啊,那姜偿是什么人,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虽然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但对你们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廖某人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悄声的对方压说,“毕竟嘛,你们来这里也不是干什么好事的。” 方压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良久,“他在西边。” 说完了之后,方压就转身利落的离开了,留下了满脸错愕的廖某人在原地。 “西......”廖某人抬头看了看越过山顶的阳光,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边?” 三十三章 白与金交织 王焕新闪身提刀一挥,将一头咆哮着冲过来的走尸砍倒在地,走尸身首分离,缺了脑袋的身子突然失力,在地上滑出去了数丈,一直滑到了夏扶荧的面前。 夏扶荧一脚踩在它的身上,强行将它停了下来,“找到了吗?” “如果我感觉的不错,他们应该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王还新走向他,一面收刀归鞘。 “那......”夏扶荧皱眉看着脚下的走尸,“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殿下放心,”王换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天有异象,灵气紊乱,他们是没时间来理会我们的。” 夏扶荧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殿下就先回去和沈彰那里吧,暂且休养一番。”王焕新想了想,“让我先去查探查探四周的情况。” “好,那你多加小心。”夏扶荧想也没想,答应了下来。 王焕新笑着点头,然后转身欲走,夏扶荧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忽地皱了眉。 “王大哥,”夏扶荧突然叫住了他,“来的时候,徐爷爷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我想,应该就是现在了。” 王焕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夏扶荧。 “徐爷爷说,让你不用太过于在意他们所谋之事,由着本心而去,或许是一个机会。” 话音落后是片刻的寂静。 “多谢。”王焕新笑着道谢。 夏扶荧的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可王焕新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嘴角的笑容像是泛着苦味,走到这里了,心头上像是忽地多了什么枷锁一样的东西。 夏扶荧点头转身离开,忽地又有些担忧,他能感觉到这里的诡异气氛,心绪难安,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此时就像是在道别一样,一场没有再见的道别。 于是他停了下来,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可那里已经空荡荡的,那里还有人影,王焕新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在此时,叶白柳和沈彰正在一处雪山的山顶远远眺望,算起来,他们所在的这处山巅也算得上是比较高的了,人站上面,目光所及,是能瞧见些天地相接的那条线的。 没了雪,赶路也轻松了许多,不过半日,他们就寻路纵向越过了好几座山头,来到了这里。 叶白柳坐在地上抱着刀,直直的看着北方,金线从天上洒落下来,再给清美的山地镀上了一层金色,荧光耀眼,就像是轻盈华丽的丝绢罩在了少女白净的鲜肤上那般,掩映生姿,最是让人难忘。 倒没想过能在这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叶白柳看得入神,看模样,像是要把这样美丽的景色全然的烙印在脑海里一样。 沈彰倒没如他这般的留恋这里的景色,东走走西走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眸子里全是戒备的精光。 “回来了。”叶白柳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远处依稀出现的人影。 沈彰靠了过来,“是他们。” “怎么......”叶白柳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看,有些不确定的说,“只有一个人?” 沈彰没有接话,只是稍稍皱了眉头。 不多时,夏扶荧已经一个人上了山。 叶白柳凑过来,看了一眼夏扶荧来的方向,问,“发生了什么么?他人呢?” 夏扶荧抬头看了一眼叶白柳,然后也回头看一眼来时的方向,“去找人了。” “找人?”叶白柳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扶荧点头,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不再多说。 叶白柳也坐了下去,他不好再问,毕竟说起来,在这个队伍里,他也只是个外人,一开始也是自己要跟来的,问得多了,就有些显得别有用心,居心叵测了。 而且,他也有些看不透夏扶荧了,虽然他们之间还是如同往日那般言谈无忌,可叶白柳总觉得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之间总是隔了一层纱巾般的东西一样,隐隐约约的模糊,看着的,也是一个虚假的面皮,他往日里的风轻云淡已经一去不返了。 叶白柳的目光转向了坐着休息的夏扶荧,然后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去多想。 总之,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夏扶荧所不愿提及的,所困惑的,因该与自己无关,而自己跟来的原因,也不是为了想要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来到的这里。 来到这里,一开始只是有些担心夏扶荧的安危。而在之后经历了一次险境逃生后,他也嗅到了极度的危险,他更有理由留下来了,为了不想让当年的事情再演,更不想再有熟悉的人死在这里了。 叶白柳想起了往事,隐在斗篷下的拳悄然的紧握,这一次,他也有了不用去逃跑的理由了。 “真漂亮啊,”夏扶荧看着一地的金色,赞叹道,“不是吗?” 像是在自语,却又像是说给人听的。 “嗯,是啊。”叶白柳楞了一下,回答显得有些仓促。 叶白柳随着夏扶荧的目光看去,眼帘倒映着瑰丽的颜色,不论是他或者夏扶荧,还是王焕新、沈彰,他们都是人生中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纯净的白,绚烂的金,都是极致之美,想要完全的忽略而不欣赏,是不大可能的。 “真应该带小衣一起来,她看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夏扶荧暖暖的笑。 “小衣?”叶白柳重复了一声,想起了夏扶荧以前的名字。 “嗯,是我的妹妹。”夏扶荧点头,倒映着白金色的眸子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的确很美,”叶白柳沉吟了一阵,“可我觉得,这里并不是适合赏景的地方。” “呵呵......”夏扶荧明白叶白柳的意思,笑了两声,“你可别小看她,小看她可是会吃亏的。” “嗯。”叶白柳不置可否,声音里透着敷衍的态度,他对夏扶荧的妹妹不感兴趣,再说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叶白柳问。 “等着。”夏扶荧说。 “等?”叶白柳有些吃惊,他们一路上都在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反而有点悠闲了下来,“等什么?” 三十四章 黄泉 夏扶荧指了指天,“等云散。” 叶白柳扯开兜帽,霍地抬头,这才发觉天空上已经有了大片大片水洗般的蓝,不止是他们这里,远处,连着黑森林,厄卜斯山脉的天空一起,灰蒙蒙的云竟已经全然的消散,碧蓝如洗,太阳的光芒之盛烈简直就像是仲夏时节。 常年阴霾的世界有了亮光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翻遍所有有关北江禁地的书籍,问遍所有的老江湖,也重来没有听过或是见过整个北江的风雪都消散的时候,叶白柳回头再一次看着有些耀眼的山地,头顶的阴霾退了,心头上却是又凝聚起了阴霾,如此夺目的时候,忽然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看着北方的叶白柳的眼睛眨了眨,看见了远处山头上的王焕新。 “他回来了。”虽然隔着一座山,但叶白柳却看得清楚。 正在欣赏别处美景的夏扶荧怔住了,站了起来,诧异的看了过去,依稀能看见远处山头上模糊的人影,沈彰也靠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里的意外之色,下意识得压低了眉梢。 王焕新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夏扶荧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夏扶荧问。 “没找到他们,”王焕新摇头。 “连你也找不到他们了?”沈彰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灵气乱的太厉害了,那股气息也已经抓不住了,”王焕新说,“应该是那群蛮子已经找到了压阵的神器,否则阵开的不会这么早的。” 叶白柳也凑了过来,听他们说着让他摸不着头脑事,但他刚凑过来的时候,众人却都沉默了下来,严峻的脸色看起来像是一筹莫展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叶白柳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问,“是继续等云散了,还是我们往回走。” 他不知道王焕新说的阵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觉得这里不能久留,他的身体在逐渐的变热,冬日的暖炉那般,身体里像是燃起了火,想来这应该就是王焕新所说的灵气紊乱的缘故,火灵气活跃的难以控制。 王焕新摇了摇头,“继续等,等阵完全开了,灵气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再次找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到底是谁?”叶白柳沉不住了,事情正在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情况发展,如此耀眼的烈日,百年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王焕新转过头看夏扶荧,夏扶荧接过他的目光,思忖了良久,然后点了点头。虽然来到雪山后王焕新有着一定的话事权,可关于这件事,他还需要知道夏扶荧的意见。 “叶兄弟可听说过黄泉教。”王焕新看着叶白柳,眼神清澄。 叶白柳摇头,这听起来就不是一个友善的名字,让他忽地记起了那则关于地狱大门的传说,以前倒觉得没什么,一个有些名头的地方有些稀奇古怪的轶事委实正常,可今天看见了这等的稀罕事,难不成,还是真的不成? “听起来像是个宗教,就像长生玄门一样。”叶白柳重新将兜帽戴了起来。 “也的确是个很少有人能听到的东西,”王焕新笑了笑,坐了下去,“但和长生玄门是不一样的,长生玄门的信徒虽广,却都是些勤恳之人,所求也不过是心安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受朝廷管制,不太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说起来,比起宗教,黄泉教倒更像是一个组织。” “组织?” “对,就像是寻常的江湖帮派一样。”王焕新跟着解释。 看着叶白柳肉有所思的点头,王焕新接着说,“黄泉教鱼龙混杂,可以说它包含了所有为人所不容的东西,杀手,极端之人,堕落的术士等。” “极端之人?”叶白柳问。 王换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可以理解为是对某件事极度执着,以至于失去理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着了魔?”叶白柳插了一句。 王焕新顿了一下,点头说,“对。” “那,你们是为了黄泉教来的,而这一次北江的异常也与他们有关。”叶白柳大概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你猜的不错。” “可,为了什么?”叶白柳继续问。 “不知道,他们行事诡秘,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为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夏扶荧插了进来。 “那你们......”叶白柳还想问。 “我们来,就是想要知道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夏扶荧打断了他,随即补充道,“受人之托。” 叶白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知道了原因,却只有无聊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整个人无所适从,除了掉头离开外,他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见。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夏扶荧的语气倒是变得有些无奈。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那就歇着,”夏扶荧找地方坐了下去,看了一眼北方,有些语重心长的说,“后面肯定不会太轻松的。” 叶白柳看了看坐下不再说话的夏扶荧,然后与王焕新对了一眼,想要感谢他的解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便只好笑着点头致意。 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便只好跟着坐下。 虽然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可是风却没有要停歇的征兆,隔着厚厚的兜帽都还能听见那呼呼的风声。 山顶上可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可看夏扶荧他们却是一点也没有想要去找个避风之地的想法,四人人看着不同的方向,坐姿肃肃,说是休息,却是一刻也没有放松下来。 又冷又热,这个矛盾的说法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少了头顶的天然遮阳伞,太阳的直直的照着众人,虽然郊狼皮做的斗篷在一定程度上水火不侵,却也挡不住太阳的温度。寒风侵袭,雪尘扑面,太阳姿虐,整个人像是被火烧过后又被浇了一盆凉水,委实难忍。 但还好,武士的身体早先经过灵气的洗礼,再加上后天的锤炼,早已能不惧一般的寒暑,坚韧远超常人,说是人形猛兽也不为过。 三十五章 杀人 安邦治国,无外乎善假于文武之士。 作为隶属于夏国约束天下武士的杜行司一等司武,忍受这样的肌肤之苦自然不在话下,但这样干等着,王焕新心里所忍受的焦急却是比身体上所受的苦头来的还要折磨人。 武士虽体坚非凡,却也不过是血肉之流,还在五行之中,受天地制约,雪山里的灵气流紊乱,让他不能全然的凝聚气力,空气中就像是凭空多了一股无形的飓风,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常人还好,尚未开窍,便也不会受到如无头之蝇般狂乱的灵气在体内来回穿梭的苦楚,免去了他这般的束手束脚。只是,若是常人,怕是也来不到这里,受不了这样的穷恶天气。 王焕新面朝着北方,那里是他们最需要提防和注意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天,耀眼的太阳刚好悬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不得不眯眯眼睛。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可畏的光线像是灼灼的大火,而他们则就有些像是被火围困住的猎物,早已被暗中的猎人锁定,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候,猎人便会开始他们的狩猎时刻。 这里是最北的地方,他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时辰,但能估算出现在内陆的大多数地方应该是快接近落日的时候,这倒算得上是一点的心灵慰藉,夜里的灵气是柔和的,想来会对锁雪大阵的平稳有不少的帮助,等灵气稍稍平稳,便也不用这般的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王焕新回头看了一眼待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叶白柳。 这个少年,他有些看不透,单论气力,便已无异于百人敌的武士,再从雪山上的所见来看,他的心思灵活,沉着镇静,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如此的人物,他却从未在司里的卷宗里见到过。 杜行司,有着杜绝孟行的意思,武士得天独厚,是强力又危险的,杜行司的存在,便是为了约束天下的武士,以求天下不起无妄之兵,无祸世乱民之举。 杜行司内基本上录有夏国境内所有武士名字的卷宗,但凡是司内的司武,入司理事前,都会熟记这一本册子,作为一等司武的他,权限更高,能翻阅的卷宗也多,可任他再怎么左思右想,在他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关于叶白柳这三个字的片段,更没有与这少年相符的容貌。 一个百人敌的武士,到哪里不是抢手的香饽饽?却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默默无名。 看不透的背后总是怪异,若是在平常倒还好,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清楚叶白柳的所有过往。可偏偏是这个时候,自己的事情和黄泉教的威胁让他分不开心。 而更让他奇怪的是,他总觉这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明明能感觉到,却偏偏说不出个具体来。 依他谨慎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叶白柳与夏扶荧的关系,再加上此刻是非凡之时,他是决计不会同意叶白柳同行的。 忽地,王焕新的脸上有了些诧异的神色,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叶白柳的背影微微弯着,一动不动,倒是有些呆呆的感觉。 *** 日丽风清,夏气温润的归古城。 锦衣的少年人独坐在靠窗的桌边,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蛾儿湖怔怔出神。 四层的楼阁,是归古城有名的酒楼,在这里,妙音不绝,能喝上来自天南地北不同的佳酿,吃上不同风味的佳肴,这里有美人,美酒,美食,是个很让人享受的地方。 洗雨楼的一楼是最热闹的,这里多是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在这个好时节里,都想着来这里大赚一笔,而一路紧绷的心弦和奔波早已让他们染上了一身的风尘,在这个金钱多于粪土的城市里,洗雨楼无疑是一个洗去风尘的好地方。 比起上三层,一楼的花费便要少了许多,又多是些小本的商贾,最喜欢听些奇闻逸事来解闷子的,恰逢好时节,酒楼当家的便请上了技艺精熟的老先生,与客人们说一说热闹的事,辅以靡靡之音,倒是勾人。 洗雨楼荤素不忌,不论身价,只要是出得起钱的,从来不下白眼,所以,别单看一楼演的是些下九流的曲目,坐的是些做小买卖的商客,就说这洗雨楼是低廉的地方,四层楼阁,越往上,便是越花钱的地方。 单说锦衣少年所在的这间屋子,在第四层,规格中等,养眼的摆设便是上好的青花五彩瓷,矮脚桌几是名贵的檀香紫檀,空气里熏着淡淡的女儿香,铺地的也是做工精致的紫茭席,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物什。 可如此精致的屋子,却是只有少年一个人待在了这里,一楼的热闹被隔离开,似乎是两个世界。 “你来晚了。”看着窗外的少年头也不回,轻轻的说。 他的手靠在桌上,枕着下巴,渴睡人的眼,有些慵懒的模样。 “今时不同往日,有云宫天师坐镇,自然是要小心些的。”屋子里忽地凭空多了个人。 来人身着素色的常服,身形挺拔,脸上覆着一张白黑相间的面具,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有些醉人的屋子,来到锦衣少年人的对面坐下。 “殿下倒是好兴致,”来人的声音有些轻快,面具下似乎是一张笑脸,“明明是要商量杀人的事,却选了这么个雅致的地方。” “你们整天都戴着面具么?不难受么?”锦衣少年人没有理会来人的问题,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 “殿下不也是么?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么?”来人仍是笑着说。 空气中忽地静了一晌,少年人仍旧是看着窗外,没有想要看一眼来人的意思。 “殿下还是谈生意吧,这样干坐着可是白白的浪费掉了宝贵的时间。”来人转头看一眼窗外,对外面的景色没有丝毫的眷恋。 少年人终于动了,他看向来人,眼神也不再惺忪,而是明净的有些轻松,“杀一个人。” “谁?” “夏扶岐。” 三十六章 爽朗的日子 屋子里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两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像是定格了一般。窗外阳光灿烂,光线斜着打入了这间屋子,落在铺地的席子上,明黄夺目,如同染上了一层金漆,一丝微风恰在此时荡了进来,将女儿香好不容易飘起的一线青烟给吹散。 面具人静了良久才有些干笑的说,“原来殿下也是个爱讲玩笑话的人。” 少年人嘴角微抿,笑着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个,不是玩笑。” “呵呵,”面具人冷笑了两声,“虽然我们剪草楼在江湖上的确是有些名声,可杀一朝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 “神官都敢杀,又何况这一个太子?”少年人轻笑着说,语气有些轻蔑。 “那不过是个被放弃的棋子,怎么能够和夏国的第一顺位人比?”能从这轻快的语气听出来,面具人仍是在笑着。 “的确是比不得,”少年人赞同的点了点头,跟着不以为然的说,“可我相信你们敢,而且也能。” “可代价呢?”面具人也不否认,“杀了一个太子,我们剪草楼在夏国可是再无栖身的地方。” 少年人淡淡的说,“我找你们,自然是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很多,可能值得起我们去杀一个太子的东西,”面具人摇头道,“不多。” “我给的东西,你们一定会感兴趣。”少年人笃定的说。 “哦......?”面具人的声音高了些调子。 “不相信么?”少年人问道。 “不,我只是在猜殿下说的是什么东西而已,”面具人道,“堂堂渊国的七皇子,云宫天师的高徒,怎么能不相信?” 面具人接着笑道,“我也相信,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想必,定不会是什么俗套的玩意。” 话说到这里,少年人也不着急,指着桌上未启封的酒壶,问,“有点渴了,先生介意吗?” 面具人没有答话,也不再笑出声,忽地面具下似有冷光从两个窟窿里散了出来,冷的连屋子里也没有了暖意。 少年人似乎没有察觉,动作平顺,自顾自的往瓷杯里斟酒,“先生不用在意,你的身份,我是不会往外说的。” “毕竟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不是么?”少年人笑着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殿下还是说生意吧,其他的,说多了怪伤和气的。”面具人的声音还是轻快的。 “是,是,是,”少年人连说了三个是,像是在赔罪。 少年人顿了顿,接着说,“先生可知道《古之卷》?” 少年人问的时候,眼睛直盯着对面的人,面具人不答话,因为面具的原因,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少年人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那突然静止了一瞬的身形。 少年人笑了,“看来,先生是知道了。” “谁能不知道呢!”面具人叹道,“云宫的无上至宝,神灵的写世书。” 面具人顿了一下,接着有些期待的问,“难道......?” “不对......不可能,”面具人却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可这等的神物,只怕殿下也是拿不出来的吧。” “不错,”少年人不置可否,“不说我,就说师尊他老人家也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 “但是,”少年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打断了面具人,“虽然我拿不出来,却有别人能拿的出来。” “呵呵,殿下不必说了,”面具人打断他,笑道,“如果殿下的筹码只是《古之卷》的话,我们也就不用谈了,就算是殿下能拿的出来,我们剪草楼也是不会收的。” “我话还没说完。”少年人不急不缓的说。 “你们剪草楼的确是没那个能耐吃得下这个东西的,而且也没人能拿走完整的《古之卷》,”少年人接着有些吊胃口的说,“可,如果只是一丁点的火星呢?” 燃烧古卷,神灵的写世书,据传这本书上面记载着天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得到它,无疑是得到了天下间所有的秘密,得到它,无异于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面具人沉思了一瞬,盘算着得失,少年人提出的东西,的确是诱人的。但云宫,这个天底下所有术士都向往的地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剪草楼虽然有天底下一等一的杀手,是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存在,可在云宫这座山面前,剪草楼,却真的只是一株草而已。 “殿下还是另寻别处吧,”面具人道,“别人不知道,难道殿下还不知道吗?” 面具人自问自答的接着说,“试问天底下有谁不知道徐南清与夏家的关系,殿下让我当着一个云宫天师的面去杀人,岂不是在为难人?更何况,这一次,可是连王焕新也来了,这个当世能排进前十的剑师,我们可没有人能有把握逃过他的眼皮子。” “我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难度,”少年人道,“否则,也值不起一页卷书。” 面具人拒绝后不再开口,也没有离开,他知道眼前的人还有话要说。 少年人接着说,“王焕新你不用担心,此刻他不在城内,而且近期也不会在。至于徐天师,自然会有人去找他。” “哦......,”面具人有些吃惊,“莫不是尊师......董天师他老人家.” “想什么呢,”少年人嗤笑道,“师尊是何许人?岂会为了这些俗事涉世。” 这时,能听到面具下长长的鼻息,少年人察觉到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面具人,是不剩多少耐心的了。 少年人接着自信满满的笑着说,“黄泉教,总该是个能让云宫天师头疼的存在吧。” “黄泉教!”面具人的声音变了,沉思了良久后笑着说,“呵呵,殿下真是不愧于破浪少师这个名头啊,一来就是要兴风作浪的,既能找到人去偷古卷,又能找人去找天师的麻烦,都是大手笔啊。” 面具人似是话里有话,却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 “不对,不对,”少年人却摆手连连说道,“兴风作浪可不合适,只能说是乘势而为吗,而且,我可没说要找人去偷古卷。” “哦......?”面具人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古之卷,”少年人斟酒,“一年前就已经被人偷了。” 三十七章 龙梅卫 少年人似乎知道来人是不饮酒的,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香气温润淡雅的桌几上,只摆着一壶酒,一只杯。 淡香,淡酒,都不醉人,轻风相伴,又让人格外的清神。戾气再重的人,来到这间屋子,想来也会不自觉的毛孔舒开,惬意的放松心身。 屋子里的两人又都不说话了,少年人轻松写意的将酒杯凑到唇边,面具人则像是在默默的思量。气氛突然倒有些像是高深的智者留给了愚者点到为止的话语一样,话尾总带着让人忍不住沉下心去细嚼慢咽的挂念。可少年人的话并不能算得上是藏着大智慧的道与禅理,偏偏面具人听了,却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端坐着,静的像石头。 少年人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面具人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这么严肃的,他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宁静淡雅的屋子忽地变得压抑了下来,似乎有什么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正在靠近。 少年人一杯酒还没饮尽,还来不及放下酒杯,便转头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窗外还是热闹的,但是屋子里却是寂静的。......不,应该说整个洗雨楼都是寂静的,动人的乐声停了,有些嘈杂的语声也没了,整栋酒楼里,剩下的似乎就只有屋子外的脚步声了。 按理来说,如此一个人来人往,繁华的酒楼里,脚步声应该是很正常、普遍的,可就是这普遍的脚步声,让屋子里的少年人有些愁眉不展。 落在耳朵里的脚步声较为沉重,“咚咚。”的声音震耳,让人莫名的觉得是耳边忽地响起了金戈之声。 “笃笃笃。”脚步声在这间屋子的门外终止了,紧接着是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少年人看向对面的面具人,压低的眉梢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他来到这里是极为隐蔽的,除了眼前的面具人,是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他的行踪的,再加上他又事先打点了酒楼里掌事相关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是不会有人来敲他的房门的。 面具人领会到了少年人的意思,不做任何的言语,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再一次的响了起来,仍旧是不急不缓。 少年人缓缓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捋了捋衣衫,走向房门。 敲门的声音极有节奏,这说明门外的人也极有耐心,已经笃定了这是他们要找的屋子,偏偏又是个见不得人的非常时候,想要默默不做声等人离去,在少年人看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房门打开,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一身身耀眼的银色。 少年人心中有数,很快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耀眼银色的来源是那一件件的银质甲胄,有别于寻常将士所用的鱼鳞甲,门外之人身穿的,单是胸甲,就是用一整块的钢铁铸成的,亮眼的银白色,单凭眼睛去看就能感到它是沉甸甸的。其上还刻有精美的花纹,似是某种美丽的花儿,纹路的走势却百转千回,似是龙游,格外的引人注目。只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这样精致的铠甲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起的,能穿得起这样做工的甲胄,便也不难猜出这些人的身份。 甲是七国有名的龙梅甲,人自然也是夏国傲人的龙梅卫。 “见过殿下,”门外的人先是转了转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子,然后才抱拳行礼说,“太师大人让属下来请殿下移步一叙。” “太师大人?”虽然被人打扰了,而打扰他的人又是披坚持锐的武士,但少年人的语气仍是温和的。 “是。”门外的武士不多解释,恭敬的答复。 “好的,可否容我准备一番?”少年人笑着问,他听出了武士的话里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 “当然。”武士点头。 少年人回了礼貌的笑容,然后轻轻的关上房门。 待少年人转身,屋内早已没了面具人的影子,走的没有留下一丝的气息,面具人坐的那个位子,就只剩有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 少年人闭上眼睛,心念微转,再睁眼,眼中似有光华闪烁,一瞬而逝。 不愧是剪草楼在归古城的代言人,来无影去无踪,少年人环视屋内各处,果真没有发现有异常的地方,心下不禁有些赞赏面具人的身手。 却也不禁苦笑的摇了摇头,人倒是走的干净利落,却也留下了他的大主顾,连事先付的那么一大笔的见面钱也没能买来一丝交情,看来,刺客什么的,果然也是冷血无情的人呢。 苦笑完了,少年人便走向了房门,别人有离开的法子,他可是没把握能无影无踪的躲开这些龙梅卫的,更何况盯上他的还是一位修为深厚的云宫天师。思来想去,便也只好随那些夏国的龙梅卫走一遭,赴那徐太师的约去。 “殿下这边请。”当头的武士旁撤一步让开位置。 少年人含笑点头示意,走了出去。 难怪整栋酒楼会在顷刻间就安静下来,在下楼的时候,少年人看见了在洗雨楼每一层楼的入口处把守的龙梅卫士,粗略估算,至少也有一什之数了。在这些铁血、满是杀伐之气的武士面前,很少能有人不畏缩血涌,更别说这些爱金惜命的商贾了。 来了这么多的龙梅武士,就为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倒真算得上是大手笔。也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匆忙间赶来的,他们一来便掌控了全场,让整个闹腾的酒楼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酒客们的眼里是深深的迷茫与戒备,既然是来归古城做生意的,自然是会事先将夏国境内所有关于商市的规矩全都熟知的。可就像说到茶叶就会说泉水一样,提到夏国,自然也会下意识的想到龙梅卫,而想到龙梅卫,自然也会下意识的想到那句,一人可当百万兵。 这支只属于皇帝一人的军队,全都是久经沙场和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武士,武力超常,是能以一敌百的。也许对于夏人来说,龙梅卫这个三个字代表的铁壁般的安全感,是能让人放心下来的依托。可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龙梅卫这三个字代表的,就是不安和畏惧了。 龙梅卫每一次大规模在世人面前现身的时候,必定伴随有滚烫的鲜血。 三十八章 戏说三百年 洗雨楼难得安静下来,只是待确定突然到来的龙梅卫走远后,又渐渐有了人声。 “这......便是龙梅武士么!”有人还在惊讶中没有彻底的回过神来,看见那些银甲武士的时候,他就觉得是眼前忽地多了一座让他透不气来的山。 一楼的人最多,其中有不少都是混江湖的,胆子自是要比寻常的商贾们大些,可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苦笑的摇摇头。人能作假,甲也能作假,可那股似有千钧沉的无形压迫感却是做不了假的,这些银甲武士从他们眼前过得时候,他们却是连拔刀的勇气也没了。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自然是能闻到银甲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顾盼之际眼里都带着自然而然的杀气,若有人这个时候说不是,他们反倒是不信了。 “老丈,哦不,老先生,您见识得多,给我们说道说道呗。”在一楼搭就得台子下有人高声喊道。 戏台子是搭在一楼正中央的,木质的台子上铺着蓝白相间,绣着大花,包了金边的华丽地毯。毯子上除了席地抚琴的乐女,说书的先生,和一张桌子外,再无他物。戏台说不上有很宽敞,却是最为瞩目的,为了这个招牌,酒家掌柜的甚至还把宽约三丈的楼梯给一分为二,移到靠窗两侧去了。 台子上的说书先生是个还没过半百的人,一头的乌发,除了脸上的肉没有年轻人的紧致外,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与老这个字的关联之处,被人叫老丈的时候也有些不悦的拉了拉眉毛,可在听到老先生这三个字后,便立刻有些得意起来,看起来应是先生这两个字在他这里极为的受用。 台下热闹纷纷,他却不急,招手上小厮端茶上来,喝了两口润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嚼味的咂了咂嘴,忽觉得茶很凉,还有些涩,想来应该是小厮忘了换茶添水。 因为楼阁宽敞的缘故,为了把一楼的人照顾全了,台上并未设坐,以免说书先生给一边的人留个突兀的背影,让客人生气。可这样虽照顾到了台下的客人,却也苦了台上的说书先生,为了让戏更灵动些,不得不在台上来回的踱步。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台下顿时又静了下来,只能依稀那么些人在交头接耳,总体不算坏了气氛。 “也罢,这声先生听得顺耳,正好武神削山,天师驱妖,神皇开国,海域驱狼的那么些个故事诸位也听得腻了,今日适逢其会,刚好给诸位换个不那么骇人的口味。”一开口就是绝顶的亮嗓子,话也说的张弛有度,抑扬顿挫,音色勾人。 说书先生讲完话,停了一刻,台下人也明白,是到了该捧场子的时候,喜热闹又不觉得会失了体面的人自是一嗓子吼了几个好,拍掌拍得也有些响。 醒木再拍了拍,满堂俱寂。 “北地新血添梅,冰泉也作沸水。问谁家儿郎好,且看江边铁骨。” 再敲了两下梨花木板,继续说道,“若要说这银龙血梅,那便先要回到那三百年前,彼时天下渐乱,赵翮江山已形如槁木,再难还春。但俗话说的有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翮王朝虽是朽木,却也并非烂了十成,是一扳就倒。如果赵室肯勤勤恳恳缝缝补补,还是约莫能苟延残喘个数年光景的。可偏偏是,又雪上添霜,事不遂人愿,北边噼里啪啦来了一把大火,教他这下是作了那塘里的泥鳅,翻不了浪来。” 台下的人听到这里,便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听得入神,将刚刚心头上的阴云也都忘却了。 当今天下,群雄并聚,七国虽各自割据一方,当世已久,然而,三百年前的那个大一统王朝,许多人却还是记忆犹新,其中缘由,其一是那翮朝的确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朝。其二,也是最重要,最让人深刻的,那时异族入侵,天下战火滔天,一个不好,便要落得个为奴灭种的后果。妖族的大举入侵,便也是那加速了翮朝灭亡的原因。 这时台下一阵喝彩,台上正讲到尽兴处,“妖人生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也是悍勇。驱着妖兽,冒着漫天的箭雨冲将上来,那场面,犹如蝗虫漫天,到了一批又来一批,杀不完除不尽。以致以泽量尸,血流了满地,连浩荡的江水也变得猩红一片。再说那守桥的将士,本就酣战多日,此时箭矢也尽,又因大雪漫山,援军受阻。退不能退,也无可退,身心俱疲,实乃绝命之时,纵是斗志齐天,也难抵那蛮牛般茹毛饮血之妖物的蛮横冲撞。” 说到这里,台下的性情之人无不捏紧拳头,恨不得亲身回到三百年前。 啪的一声,醒木一拍,声音又高了调子,“但我北州男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纵是粉身碎骨,身首分离,也决计不会后撤一步。正所谓背水一战,我北州男儿死守长桥口,拼死一搏,无路可退,誓死不退。卷起袖子,提着豁了口的断刀,披着残甲,猛地咬牙,狠着一股劲,反而激流勇进,上将上去,刀断了用手,手断了用牙,牙没了,也要用眼神杀人。” “好。”戏又在这里停了,台下的人连连拍掌,即为戏中的铁血男儿叫好,也为说书先生的技艺叫好,早已将龙梅武士带给他们的阴霾忘得一干二净。 说书先生此时也呵呵低声笑了,敲了敲木板,场下便又安静了下来,“一场血战,守桥的将士用他们那正值好年华的性命换取了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时间,站至最后一兵一卒,总算是等来了援军,解了长桥之危。据传说,那一日的鲜血将方圆百里的白雪都染成了艳红色,化作了梅花的样子,我朝祖皇帝为了追缅这些英勇的将士,便以此血梅为名,代代流传,其志经久不衰,是以才有了今日的银龙血梅卫。” 说书先生话讲完,台下便又是一阵响亮的叫好声,巴掌声在酒楼里徘徊了良久。 “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夏国男儿”有人站起来大喊,“可是老先生,听你这么一说,这血梅两字我是知道了,但这银龙两字又当作何解?” 殊不知这一问,正中说书先生的下怀,醒木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十九章 刀断 瓦蓝瓦蓝的天空上,却是连一丝流云也没有,有的只是让人望而发颤的烈日,再无阻碍的直射下来。没了白云的中和,阳光一去往日的温和,愈发的燥烈,可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有人才会记起这原本就是太阳的真实模样,一种灼热,极度的灼热。 自太阳升起的时候,雪就再也没有落下来过,倒是风,仍是无休止的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的山脊,呼呼的刮来。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差不多已经有了大半天,四人也就在这山上坐了大半天,万年不变的景致,叶白柳着实是瞧不出来个什么新鲜,无聊的情绪忍不住的慢慢滋生。不过他倒觉出了些奇怪的地方,从太阳升起一直到现在,居然没有瞧见过一只有生命的东西,虽说雪山里的异兽数量是比不了林子里的异兽,可也不该如此的稀少。按常理来说,但逢大的变故,一定是少不了混乱的,然而,别说混乱了,叶白柳连一声的兽吼也没有听见。 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只能看见三个背影,如雕塑般的一动不动,明明之前是那么的着急,现在居然还能坐得住。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脸,叶白柳却知道他们一定是不会像自己这般的无聊,一路上的经历,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些临危不乱的人。也正是这种人,越是混乱的时候,他们反而越是冷静坚定。 忽地感觉到眼前暗了,叶白柳抬起头,看见了归来的白云。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靠在一起,抬头看着天。天空中,云回来了,雪也回来了。 叶白柳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融化掉,“灵气,好像没那么乱了。” 王焕新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看着手心的叶白柳,说道,“是阵眼灵气饱和了,这样看来的话,离整个大阵的平稳也就不远了。” “是又变成以前的样子?”此时的叶白柳反而变得有些纠结,看着今天的太阳,他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是。”王焕新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夏扶荧问。 叶白柳也看了过去。 “跟着我。”王焕新沉默了一会,然后看了看所有人,率先朝着深入雪山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质疑,只是彼此看了看,互相传递了自己的决定,没有质疑,也没有异意。 这一次倒是叶白柳走在了最后面,王焕新与沈彰将夏扶荧夹在中间走在他的前面。 叶白柳便有些忍不住的想,让他们三人这么执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那个什么黄泉教真的到了这种让他们舍了命也要去铲除的地步吗?这黄泉教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吗? 可就像是天上突然归来云一样,意外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 还没等众人走出多远,叶白柳听到了兽吼的声音,不只是他,其他三人也听见了,此时都停了下来,拔出了刀来,王焕新这次也不托大,刀剑齐出。很容易就能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这一次,他们是在半山腰,不上不下,而兽吼声已经在四面八方嘈杂了起来,看情况,他们已经没有了适合可以逃跑的地方了。 这一次敌人来的更有准备,他们已经被围住了。 众人面前的山巅之上,裹着斗篷的方压不急不缓的走了下来,他的身后,尽是黑色的诡异野兽。他在前面慢慢的走,走尸就在后面慢慢的跟,步调一致,没有一头走尸去越过他的身旁,很显然,他就是这些走尸的操控者。 “真是小瞧了你们的胆子,竟然还敢回来。”方压停了下来,语气不重不轻的说道。 “我也小瞧了你们,竟然能这么快就找过来了。”王焕新眉头紧皱,不甘示弱的回道,看着在方压身后顿步的走尸,没人能轻松的起来。 方压哼了一声,“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免得等一会让我失望了,我可是还在等着见识你夏国刀剑第一人的本事呢。” “说得对,废话少说,摆了这么大的阵势,我想你也不是来耍嘴皮子的功夫吧。”王焕新环视周围,暗暗思量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说得对。”方压笑着点头,然后右手抬起来轻轻的向下一挥。 这自然是进攻的信号,在他的一挥手后,不止是他身后的异兽走尸,连着周围的所有走尸一起动了起来。方压嘴上说着要见识见识王焕新的本事,可动起手来却是不留丝毫的余地,一动就是倾巢而出。 叶白柳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头一次见识这样阵仗的他可做不到王焕新那样的镇定,他的双手微微的在抖,就像是看见了千军万马的对垒一样。 虽然很震惊,却也吓不到他,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都是死里逃过生的人了,又有什么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这一次就真的把命留在这里罢了。 临危不乱,他也是这种人,越是混乱的时候反而越是镇定,思路愈发的清晰。 虽然异兽变成了走尸,但嘴里的那股腥臭味却还是没有变,走尸们扑到近前的时候,一股浓烈的恶臭便充满了他的鼻腔,浓烈的竟连朔风都不能给驱散。 不过这味道虽然难闻,却反而更加激发出了叶白柳的勇气,全身的肌肉绷劲,踏步迎头而上,一刀直面扑上来的走尸,刀身映射出刺眼光芒,亮的连刀锋上的豁口也不见了,这时的刀似乎变得更加锋利了。寒光凄厉一闪,扑面而来的走尸竟然被他从中对半一分为二,在落在地上的尸体上,一根根肋骨的断面镜子一般的光滑,难以想象这一刀的力量究竟是又多重。 叶白柳来不及欣赏一刻自己的刀法,就又旋转身子半蹲了下来,用腰间带起的力量,刀锋右下而上腾起,又将一头走尸从腹部一刀分为两半。 干净利落的连斩下两头走尸,饶是一直淡定的方压也不禁变了脸色,算是本次异变的始作俑者的他,对于这些异兽的厉害程度最为了解,经过术法的洗礼改造,走尸皮肉的坚硬程度不下于生铁。 夏国有这样厉害的武士,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叶白柳的神勇没能更好的持续下去,不过才斩了两头走尸而已,专用来破甲的夏刀就不堪大力了,第三头走尸才斩了一半,闷闷的一声,长刀齐中而断。 长刀斩出走尸身体后,叶白柳的手中就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看到这一幕,方压的嘴角多了玩味的笑容,“哼,垂死挣扎。” 四十章 沸腾 刀会不会断这件事情,叶白柳心中是有底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刀竟会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断掉。 刀,断的太快了。 扑上来的走尸似乎也没有止境,起先来的还可以说是稀稀疏疏的雨点,一点一点的不足为惧,可还没等到一时半刻的功夫,稀疏的雨点就化成了一股浩浩汤汤的洪水。 走尸密密麻麻的就像是放大了数倍,正在觅食的蚁群一样,血嘴张开,一往无前的样子势要吞食掉一切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 没有时间去查看断刀的详细,一头走尸就又扑了上来,现在这个时候,有经验的武士都知道去与这些大块头的走尸硬碰硬而白白浪费体力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换完的叶白柳微微蜷曲了身子向下侧旋避开,刀柄上的双手在瞬息间换势,反手掌刀,以斜向上的路势快速走高,尽管长刀已经断了一截,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威力,附在刀上的力量仍旧猛烈,在又一声较为闷闷的骨裂声后,这头扑起的走尸身首分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再无动静。 危机依在,依然是间不容发的关头,叶白柳乘势猛提一口气,双脚重重的在地上一蹬,向一旁翻滚了出去。 在躲避危险的时候,叶白柳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不过是斩了三头走尸而已,他的身体就已经热的像是即将烧红的火炉一般。这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以往,就算是在过度操练的时候,身子也从不会热的这么快。 甚至,叶白柳隐约闻到了烧焦羽毛的味道。 来不及细想,叶白柳甫一落体,提起的气也刚好吐出,鼻腔再一次的被浓烈的腥臭味塞满,危机迫在眉睫,已然避无可避。 如此,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了一个。 大鹏迎风而起,叶白柳欺身上前,左手按在了刀背上,用尽了力气将整柄刀塞在了扑上来的走尸嘴里。随后便是超越常理的一幕,由一头牛犊般大小的走尸所发起的扑击,硬是被他给生生的阻断,若不是亲眼见了,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力气会大到这个地步。 叶白柳起身,扑过来的走尸身形受阻,在半空中突兀的拦了下来,整个身子被一股巨力打翻在地。 走尸砸在地上的声音虽然较为沉闷,但叶白柳知道这也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他用断刀去格挡的时候,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刀上传回来的力量,刀锋没能掀掉走尸的头盖骨。刀刃已经钝了,现在的它,也差不多变做了一根较短的铁棒。 双拳难敌四手,没了武器的叶白柳还没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去做,连脚步都还未站稳,就被接踵而至的走尸扑倒在地。 疯狂的兽群毕竟不是人,它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石头般坚硬,利爪更胜刀兵,百人敌的武士纵是再如何勇猛,在这样天然的战争机器面前,也不过是个血肉铸成的人类而已,没了武器,就像是没了牙齿的狼,叶白柳的心头上陡然升起了一股无力。 然而无力不代表畏惧,被走尸扑倒在地后,叶白柳的怒火反而愈发的高涨。 被一头畜牲压在地上,这算什么事? 头脑依然清晰,在倒地的瞬间,叶白柳左手反持断刀,用手臂抵着刀身,用手臂去挡走尸的嘴,右手抓着走尸的喉咙,用力想要把它推开。 有些出人预料,叶白柳还没使出多少的力气,竟然就轻而易举的推开了走尸,手臂上的撕咬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的确是诡异了些,却也是个活命的机会,叶白柳推开压在身上的走尸,麻溜的一滚站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扫过,这才知道了个原因。难怪手上的感觉会那么轻,原来,走尸的脑袋已经被人一分为二了。 “退后。” 叶白柳忽地听到有人在吼,扭头循着音线看过去,只看见了在自己背后靠过来的沈彰,以及他手里的那一抹寒光。 叶白柳看的不由的心头一跳。 拥挤的兽群中,沈彰的步子却是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每一次的挪移,总会有能够容纳下他的缝隙。而又在每一次的挪移中,沈彰手中的寒光便要迅疾的一闪,寒光每一闪后,便是一个头颅落在地上。 只是一眼,叶白柳忍不住的有些吃惊,在军伍中,他见过不少的刀术,但像沈彰这样的刀,他还是第一次见。在沈彰的刀势中,叶白柳完全没有瞧出一丝的蛮横,瞧见更多的,反而是水一般的柔和。 又一次,算上山壁上的时候,这是第二次被沈彰救了。 到现在叶白柳才明白,在山壁上的时候,沈彰不是恰好帮自己脱困的。一路上,他也有提醒过自己几次,原来,是有意的。 还说来保护他们,现在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添麻烦的人,当真是羞死个人。 想到这里,叶白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很生气,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可笑。 羞愧化作了最干燥的柴火,叶白柳胸中的怒火猛地拔高,血液似乎也沸腾了起来,寒意褪去,天地间剩下的似乎只有无尽的火了。全身的肌肉再一次的紧绷,紧攥在手里的断刀也在发烫,烧焦羽毛的味道也更加的浓烈。 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感受着莫名的燃烧,叶白柳不禁闭上眼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鼻尖的雾气肉眼可见。这一刻,叶白柳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能办到。 这一刻,他似乎无所不能。 就在叶白柳陶醉的时候,异变突生,先前还如洪水般凶猛的兽群都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是时间静止了般。 除了叶白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此时的异常,一直很惬意的方压也不禁变了脸色,兽群停下来不是他的意思,可任他再怎么动作,兽群却是一直没有动静。 明明阵势都稳定了下来,为什么灵气又乱了? 四十一章 停下来 沉浸在身体变化中的叶白柳睁开了眼,一腔的怒火还没有释放就有些懵懵的偃旗息鼓。 眼前的情况说不上的诡异,前一刻还如同洪水横流的猛兽说停就停。虽然最近这些日子里遇到的诡异不下五指之数,可此时此刻的情况,仍旧是让他不解的像是个丈二和尚。 所有的走尸似乎是没了精气神一般,齐齐的一下子全瘫在了地上,胸膛不再起伏,看起来是彻底断了生机。环视四周,无不是焦黑色的尸体。 紧张的局势停了下来,但叶白柳并没有忘记最大的威胁,凶恶的走尸不过都是些牵线木偶而已,操纵它们的人才是他们的敌人。 视线扫过,叶白柳没有看见那个陌生的斗篷人,想来应该是这场变故也出乎了他的意料,失去了这么些个有力的武器后,他选择了退走。 “你怎么样?”沈彰提着刀靠了过来,可在他靠近叶白柳的时候却皱了皱眉头。 听见沈彰的声音,叶白柳缓缓的收回视线,转身松了口气的对着沈彰说,“我没事,刚才多谢了。” “不用。”沈彰摇头说。 其实沈彰心底下有些诧异,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看见叶白柳的身上除了斗篷有些破外,整个人也看不出有哪里受伤的样子。 这样猛烈的冲锋下,一个不过及冠之年的少年,竟然能挺的过来?在叶白柳的脸上,他也没有看见一丝恐惧或者慌乱,很少有人能在危难里不自乱阵脚。明明是一个少年,却表现得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卒。 “什么味儿?”夏扶荧也走了过来,走到叶白柳近前的时候,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有王焕新的保护,夏扶荧不算太狼狈,危险解除后他有些担心叶白柳的安全,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可在走到叶白柳身边的时候却先是隐约的闻到了一股臭味。 这味道像是毛发燃烧的焦味,可在这雪山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呢?斥候们斗篷是硝过的狡狼皮,上面没有一丝的狼毛。而那些倒在地上的走尸们全身黢黑皲裂,全身也已是不剩一丝的毛发。再则。雪山上也没有火。 叶白柳紧绷的神经缓了下来,这也才发觉这股焦味,可闻了两鼻子后,这味道竟然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抬起了手臂细细的闻了闻,味道更加的浓了,面对这个不解的情况,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个不知道。 走过来的夏扶荧看见叶白柳无恙的站在那里,便安了心,也将闻到的那股出臭味抛之脑后。 接下来他却是忽地笑了起来,“以前就说你初一十五的命,没想到还真的是。” 看着笑起来的夏扶荧,叶白柳忽地有了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对嘛,这样洒脱从容的夏扶荧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夏衣。可对于这个初一十五命的说法,他有些不认同。 叶白柳无奈的说,“如果我是的话,那你是什么命?还有老岳,他又是什么命?” 夏扶荧跟着笑了两声,不再打算在这碎嘴的方面多费言语。 这时,王焕新在一旁说道,“公子与叶小兄弟倒是聊的高兴,可是忘了现在还是挣命的时候。” 王焕新是跟着夏扶荧一起过来的,他的一双刀剑已经收到了腰间两侧的鞘里,蹲在一旁打量着倒地的走尸。 “王大哥可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躺下了?”夏扶荧看着他问,他有些摸不清现在那些走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本就是死物,一群已经没了血的祭品而已,全靠着灵气才能活动,没了灵气的支撑,自然就躺下了。”王焕新站起身来,往方压先前站着的方向看去。 叶白柳指了指地上的走尸,“那它们会不会再站起来。” “会,”王焕新点头道,“只需用些术法就能让它们重新站起来。” 叶白柳想着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会术法的,便继续问,“那除了术法,还有什么办法让它们站不起来?” “这个简单,”王焕新轻松的说,“你只需要把它们的四条腿全都砍下来,或者把它们全都烧掉。否则,就只有等它们体内的经络腐朽掉,再也不能承载灵气的循环。” “这......”叶白柳当真了,有些为难的四处看了看,“这么多的走尸,一头头的砍下去,不得砍到明天。” 王焕新笑着点头,只差没有说出对的这两个字来。 “王大哥,你还能捕捉的到他的气息么?”夏扶荧问。 王焕新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候,阴云当头,细小的雪粒已经三三两两的落了下来,“虽然灵气乱了点,但是,可以。” “那就好办了,我们只要找到他不就行了,拿下他,一劳永逸。”夏扶荧说。 王焕新点头说,“真不愧是公子,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来。” 听着王焕新拍的不到位的马屁,夏扶荧不想多言,只得鼻息拉长的做叹气样。 众人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找准了方向后就继续的往雪山深处走,谁都不知道灵气又会在什么时候安定下来,如果在灵气安定下来之前他们还不能解决走尸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就能很明显的预见他们的结局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疑问,却都又不说出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埋着头苦苦的想。 比如叶白柳,他现在想的就很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为难他们?而夏扶荧他们的此行的目的真的就只是来看一看那个什么黄泉教而已? 而王焕新想的是,为什么这灵气怎么又乱了起来?明明太师都说了,阵势完成之后,是绝不会再有紊乱的。 夏扶荧就想的没其他两人想的这么确切的关乎眼下的状况了,他想的则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完成后,回去了还能不能赶得上皇兄他们。 都说爱沉默的人想得最多,最准。沈彰也差不多是这样,他是一直都在叶白柳身边的,相比起王焕新两人来,叶白柳身上的异状他是感觉的最为清楚的。 在叶白柳停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多年未曾感觉到的感觉,朦朦胧胧的,就像是有一把火即将在自己的体内燃起来一样。 四十二章 拳至 这种感觉,他曾经在自己的老师身上有体验过,站在老师身边的时候,仿佛是站在了千军万马前一样,只觉得体内热血翻腾,想要情不自禁的高声呐喊,有那种掉了脑袋都不会觉得痛的感觉。 但他不能确定这样的异常是因为是少年人的缘故,还是天地变化的缘故。而且,他也不太相信,一个未经沙场的少年人的修为能达到在无形中影响他人胆气的地步。 这少年人的来历和身份对他来说本就存疑,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倒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让他在叶白柳的身上再多放些心神而已。再者,依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也差不多算得上是个百人敌的武士罢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王焕新来说,都算不上大的威胁。 不过,虽说不算大的威胁,但沈彰的戒备心却是不住的攀高。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人的身上一定藏的有什么秘密。 趁着贼人还未走远,众人抓紧上路,这一次的队形变了回来,不再是叶白柳殿后,可能是这一次的来袭较为猛烈,让王焕新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叶白柳和夏扶荧被王焕新和沈彰夹在中间,方便两人照顾他们的安全的同时,也算是一种防备。 叶白柳一直握着挂在腰间长刀的左手紧了紧,心疼的叹了口气。长刀断了一截,现在,连着刀柄的部分长度还不足原先刀身的一半,又钝又缺,连一把匕首也不如了。可刀虽然断了,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武器,握在手里能让人放心。 其实,让他心疼的主要原因不是刀断了的缘故。军中有律,无故遗刀者斩,断刀者偿。铁器珍贵,轻易丢不得,特别是武器方面,各国都管控的紧,但凡是用废了的刀,都是要回收重铸的。在军中,刀的价值自不用多说,此次虽说是事出有因,断的部分也找了回来,可多多少少,还是要罚些饷的,少不了。 眼看归期将近,还没等走出雪地,银钱便要少去些,想到这里,着实是抓心的痛。 雪山后面仍旧是无数的雪山连绵不断,越往雪山深处,山势便愈发的拔高,一眼看去,渐渐已有了通天的阵仗。这两日的雪落的出奇的小,盖不住过往的痕迹,叶白柳一行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循着踪迹翻过了数座大山。 此时,众人刚好停在一处高耸巍峨的雪山前,驻足环顾,那人的脚印在这里断了,像是凭空的消失了般。 “情况有些不对。”王焕新低沉着嗓子说。 众人看向他。 王焕新脸色严峻的接着说,“他似乎是故意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此处地势陡峭,如果此时他居高临下驱使走尸,我们断然难逃。”夏扶荧抬头看着眼前直破云霄的高山说。 “还有走尸?”叶白柳眉头紧皱,想起了先前的那些已经躺在地上的走尸。 夏扶荧转头看他,“你是最清楚北江的,这里的异兽可远不止刚才的那些,说不定,还有更多。” “这个倒不必担心,”王焕新摇头否定,回头看着雪里较深的脚印说,“刚才那些,很可能就是他所有的傀儡了,这里的异兽不是家禽,没那么容易摆布的。” 他补充说,“但我也只是猜测,世事无常,有许多事情是说不准的。”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后退出此地。”夏扶荧担忧的看着地上突兀断掉的脚印说,“你也说了,他是故意引我们来此的,既然是个陷阱,那我们就该万事小心方位上策。” 王焕新皱着眉想了片刻,点头说,“以防万一,就先让沈彰带着殿下暂且离开此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探探虚实。” 夏扶荧思量片刻,觉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好,那我们就按老样子来。” 接着,他转身指着一处不高的雪山,“那里,我们在那里等你的消息。” 夏扶荧说完去看沈彰,有询问他意见的意思。 沈彰是个罕言寡语的性子,既不爱多说,也不愿多想。在这件事情上,王焕新和夏扶荧都有着一定的话事权,既然此时两人都做出了一样的决定,又符合情理,他自是没什么反对的,便点头同意。 可没等他们为这个方案付诸行动,众人面前的雪山上不高处忽地有人喝道,“没用的,来了此处你就是进了鬼门关,今天,不过我廖某人这关,你们谁都别想走。”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尽入人耳。越往雪山深处,空气便越是稀薄,常人连呼吸都是个困难活,此人却能聚起一口气用来挥霍,不得不让靠着灵气支撑才深入这里的叶白柳等人郑重以待。 此时天色还算清明,来人也没躲藏,众人便能瞧见他的样子。 叶白柳抬头看去,离得太远只能看个大概,瞧的不算有多真切。来人不是先前驱使走尸的那人,这一点,从他的穿着就能看得出来。不同于那个高瘦的斗篷男子,眼前的来人穿的是窄袖的褐皮大袄,带着毡帽,身形也较那人稍胖了一些。 语声刚毕,那人便纵身一跃,从陡峭的山壁上滑了下来。 “咦!”来人刚刚站稳,便惊疑的说,“怎的没有姜偿。” 叶白柳一行人转头相互看了看,都有些摸不清这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是什么来头,一来便大声吆喝,或气壮或疑惑的表情,完全不是将要杀人时该有的样子。 “姜偿?”王焕新看了看叶白柳,然后拱手回道,“阁下可是找错人了?我们这里可是没有人姓姜的。” 汉子眯眼把众人瞧了个遍,有些失望的说,“看你们这气沉沉的样子,我也没觉得会有。” 汉子接着没好气的自言自语,“好个天杀的崽子,敢蒙我。” 王焕新问,“敢问阁下为何会在此地?” 汉子不急着搭话,而是又仔细的看了看所有人才说,“我为何在此地,你们就不用知道了,虽然没有姜偿,但我先前说的话依然算数。想要离开,就拿出本事来。” 王焕新不想与这汉子纠缠,继续说道,“阁下......” 汉子伸手打断他的话,随意的招手说,“我看来看去,也就你还看得过去,废话少说,来来来。” 自大,放肆,可真是个无礼的人。现在叶白柳倒是有些确切的明白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深意了。 话语被打断,又是个紧要的关口,饶是一直有说有笑的王焕新也有了火气,不听人言,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无需多言便不再言,王焕新手捏拳状,踏前一步率先攻去,拳若惊雷,撕裂空气呼啸而去,瞬息间便递到了汉子的身前。 四十三章 出剑 未有言语,只觉刚猛的拳风袭面而来,耳畔之音若奔雷之声,廖某人几乎下意思的想要闭眼侧过头去,潜意识里让他觉得这一拳似乎挡不下来。 可毕竟是能深入北江禁地的人,廖某人的双臂动的比他的思维要快,王焕新的拳刚递到他的身前,双臂就已交叉叠放至胸前,护住了空挡。 王焕新的这一拳卯足了力气,势如山崩,一拳即已出了,就绝无收回的可能。拳头带着无匹的劲力砸在了廖某人的双臂上,只听见较为沉闷的声响,廖某人应声被打的倒飞了出去。 叶白柳看的眼皮直跳,那汉子竟然硬生生的被王焕新一拳给打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重的拳头。他这一拳,怕是连皮糙肉厚的牦牛都会被打的骨头断裂,那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不死的话,起码也得要脱层皮了。 叶白柳还特意看了看其余两人的表情,却发现除了自己外,每个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似乎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 这个王焕新,他使刀剑的时候像是起舞的羽毛,出拳的时候却猛的像是疯牛,一拳能打碎山石。 廖某人倒飞了出去,直直的砸进了后面山脚的积雪里,每个人都听见了那咚的一声响。 可没等片刻,除了王焕新,其余三人都变了脸色。 这若雷霆的一拳仿佛只是让人听了个响而已,廖某人从雪堆里站了起来,呸了呸粘在嘴唇上的雪,一脸轻松的掸着衣服上的白雪。 “狠啊!”廖某人一边掸雪一边说,“吓我一跳,你这人,怎么要动手也不打个招呼?” 王焕新严肃的没有说话,眼前的场景没让他觉得意外,虽说从他决定出拳的时候,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可他不信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易与之辈,接不住他这一拳。 廖某人的眼中开始涌现出狂热的情绪,他接着说,“原本我以为姜偿不在这里会少些乐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倒算是个意外之喜。” 看着汉子莫名的兴奋,王焕新有些不解,怎么这人挨打挨的还越来越亢奋了?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喜欢享受皮肉之苦的人? 王焕新忽地想起了什么,试探性的问,“你是武疯子廖天?” 自称廖某人的人倒是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知道?” 王焕新道,“都说这几年江湖里出现了个痴武的疯子,不慕名利,以武斗为乐,胜了不少有名的武士。” “你不还是知道了吗?”廖天嘿嘿笑了一声,然后又叹息了一声,“哎呀,说起来,厉害的武士差不多都在当官,不肯出手,我胜的只不过是些学艺不怎么精的孬人而已,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留名字也罢。” 廖天活动着手臂,扭的脖子咔咔作响,“看来你也是有些来头,正好,好久都没有遇见厉害的人了。” 王焕新淡淡的说,“如果只是比试,可以留待以后,今天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廖天踏前一步,缓缓走去,“巧了,我可是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语声甫一落,廖天便疾步攻来,他这一动,声势不弱于刚刚王焕新的那一拳,整个人似脱弦的飞箭,不,这宛若猛虎出笼的威势,应该说是飞锤才最为贴切。 他跑了几步,将雪地踩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可等他到了王焕新身前仅剩一步距离的地方时,反而猛地刹住,左脚在前,侧身脚步做弓步,右拳抬在肩侧蓄起了力。 接着,一拳轰出。 王焕新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没有一刻是松弛的,廖天刚起步的时候他便已经动了起来。只是,廖天来的太快,有效的招式来不及施展。情急之中,王焕新右掌包左拳,以左肘去接。 拳肘相接,王焕新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拳虽接下来,但他也有些不好受,左肘似火烧般的麻。 虽然整个过程不过一息,可叶白柳却觉得奇怪,廖天的这个动作看着很是多余,这一停,再来不及防备的人也有了防备的时间,本是能摧山碎石的一拳,这一停,反而弱了自己疾步时累起来的势。 不过这样也好,接拳的人有了防备,不至于一击即溃。 “好家伙,真能接下我这一拳。”廖天笑着称赞。 王焕新甩了甩左臂,“不愧是武疯子,这一拳已经没几人能接的下来了。” 叶白柳看不出来,接拳的王焕新却是知道这一拳的厉害。 廖天的那一停看似是舍了跑起来的劲势,再起新力。然而并非如此,这一停不仅没有失掉冲锋的劲力,反而在拳力上更进一竿。此举,实则是将冲锋的劲力全部都移到了右拳,再一停步,扭腰用力,再在拳上叠了一层的新力,两两相叠,拳力更为可怖。 粗略的合计,这一拳,怕是连碗口粗的生铁都经不住。 这样一个看上去无礼粗狂的男人,拳上的东西倒是格外的有讲究。 这一瞬间,两人体内的灵气飞速运转,利用到了极致,身体也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周身雾气腾腾。 廖天取下毡帽丢在地上,接着脱下外表已经湿漉漉的大袄,“这身皮太重太厚,碍事。接下来我的拳头可是会越来越重,你先有个准备。” 王焕新此时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没时间陪你玩,你再不休,可莫怪我不留情。” “哼哼,不留情最好,”廖天不以为意,“我还担心怕我收不住拳,一下子把你给打死了。” 他这话刚说完,忽地,所有人心头一寒。 王焕新刀剑齐出,眼神凛凛,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息。 师出同门,沈彰是最了解他这个师兄的,他知道此时的王焕新是起了杀心了。 “好刀......好剑。”感受到了寒心的杀气,廖天不禁也变了脸色,随后恶狠狠的一笑。 王焕新不语,他决定速战速决,此时的刀剑也不再柔,而是无比的凌厉。 重重在地上一蹬,身如飞燕疾驰而去。剑在前,刀在后,剑尖直指廖天的胸膛,金属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破风声。 四十四章 再出剑 廖天的拳力虽猛,却也是血肉铸就,如何能够去硬撼金铁。 更何况,王焕新的剑,又岂是一般的剑,夏国刀剑第一人,绝不是说说而已。 王焕新出剑的那一刻,廖天的思维瞬间活跃到了极致,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像极了虬结的老树树根。看着那剑尖,忽地觉得胸口处有一点如针刺般的痛,似乎下一秒,那冰冷的剑尖就会在那里开出一个口子来。 长剑刺破片片飞雪而来,激起的剑音之声宛若龙吟,只这剑音,在场的人无不下意识的胆寒,有那么一刻,手脚都没了知觉。这一剑,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 不到眨眼的功夫,王焕新人随剑就已至廖天的胸前。 不愧时有着武疯子之名的人,心头的凉更加激起了廖天的悍勇,他不退反进,猛一咬牙,举拳就打。 拳剑相击,金铁之声在每个人的耳畔爆鸣,廖天的拳也一样的快,一拳从侧面打在了剑背上,将这凌厉的一剑给打的侧歪了出去,化解了这暂时的危机。 然而,王焕新的攻势还未尽,还未等廖天松下一口气来,眼角的余光忽地看见了一道银光直奔自己的胸口而来。 王焕新的剑招被破,便立刻停步,猛一提刀斜向上一记挥斩而去。廖天为了躲避那一剑,提起的一口气全数都用在了那一拳上,这一刀来的又猛,明摆着是不想给他出喘息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廖天隐隐觉得王焕新手里的那刀,竟然在急速的颤抖,他能听见如同蜂鸣般的声响。 刀势凶猛,一刀实实在在的砍在了廖天的胸口。 也是在刀刚刚砍到他胸口的时候,终于又提了重重的一口气起来。间不容发,廖天的左拳一直在准备着,在刀刚接触到他的衣服时,他大喝了一声,左拳便雷般猛地递了出去,打向他能打得到的地方去。 拳头直冲着王焕新的胸膛而去,这一次,廖天不再去拆王焕新的刀招,而是选择了换命的打法。以命换命,当真是疯子的打法啊! 又是铛的一声,两人竟同时往后踉跄的倒退着,然后各自稳住身形。 挨了一拳的王焕新倒没什么,稳稳的站在那里,瞧上去不想是有事的样子。 倒是廖天,挨了一刀后竟还挺了挺胸膛,咬牙的舒展的两下,衣服上,却是一丝血迹也没有。 说来奇怪,难道还真有人是铜筋铁骨不成?以王焕新先前那一拳把廖天打飞的力量来看,这一刀的威力不应该如此的弱的,生铁也该被劈成两半才对。 “这怎么可能?”夏扶荧惊呼了出来,他有些不太相信有人能用肉身去抗刀剑的。 “他用的是刀背。”叶白柳淡淡的说。 “刀背?”夏扶荧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去看叶白柳。 对于这一刀,叶白柳倒是看出了些什么。在王焕新拔出刀剑的时候,他便瞧见了王焕新反握在右手的刀是刀背朝下的。 叶白柳陷入沉思,自家所传的刀术中,多是反手的招式,王焕新的这一刀,竟然与自家刀术中的背击一式如出一辙。 “沈彰。”夏扶荧转头又问,“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殿下请问。”沈彰恭谨的说。 “王大哥他明明是剑用的最好,为什么不用两把双刃的剑,反而要用一把单刃的刀呢?” 沈彰难得一笑,缓缓开口,“殿下志不在武功,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趣了?” 他接着说,“我记得老师以前说过,师兄的剑,只要出了,就绝不可能收的回来。所以我想,师兄他之所以会以刀代剑,也只是为了能收的住剑吧。” 廖天的心脏跳的如战鼓直擂,刚刚那一刀的力量,竟比那一拳还要重,胸口受力的地方缩小,被劈中的地方痛的像是肋骨断掉了一样。如果刚才砍在自己胸膛的那一刀不是刀背,而是锋利的刀刃,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从拳头传回来隐隐作痛的触感来看,自己这一拳,也没有完全的落在那人的身上,依那坚硬的触感来说,反而倒像是打在了甲胄上面一样。 廖天看着自己的拳头,“为什么不杀了我?” 王焕新不作答,而是默默的将反手持的刀换了正手。 刚才那本是他杀人时常用的一招,倒也算不上留情,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那必中的一剑竟硬是被廖天一拳给破了,以往他以这招出剑的时候,失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怎么来这里还穿着铠甲,不嫌重吗?”廖天笑着说,丝毫没有因为王焕新的失手而感到屈辱。 王焕新双手向着微微左右张开,再一次的摆开剑势,周身忽地多了层无形的气场,飞雪不能近其身。 看着像是自己被无视的样子,廖天不怒反喜,自信满满的说,“不过,就算你穿着铠甲,我也照样能打穿它。” 王焕新仍是不言,而用来回答廖天的,是那愈来愈鸣的蜂鸣声,王焕新手里的刀剑竟然如人冻着般的在颤抖。 听着刀剑颤鸣的声音,廖天变了脸色,刚才,劈中自己胸膛的那一刀就是这样在颤抖的。不光是他,这一次,叶白柳三人也全都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廖天能肯定,王焕新定是用了某种武技。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廖天睁大了眼睛,神经紧绷的他也只听得一声空气爆鸣声,王焕新竟然突兀的消失了。 廖天感觉到了只冲自己而来的杀气,眼皮直跳,心头不禁的有了疑问。 这是穿着甲胄该有的速度? 能抗住自己的拳力,必定是不俗且厚重的铠甲。可那人,就是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的。 这样的速度,还是人么? 廖天的心思急转,身体紧绷着。 可任他再怎么转动脑筋,却仍是不能相处什么好的对策来。似有血腥味的杀气扑面而来,这一次的剑,快到连自己的身体也反应不过来了。 无力的感觉在扩散,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 这次是要死了么?虽然没有想过这一天,但廖天并不畏惧。 他没有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就算要做鬼,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四十五章 压术 就在王焕新出剑的同一时间。 “不对!”沈彰惊呼了出来。 “怎么了?”夏扶荧不解的问。 “风......”沈彰伸出手掌,感觉不到一丝的冷风,“停了。” 听见这一声惊呼,叶白柳此时也从那一剑的神异中抽出心神来。他取下兜帽披在颈后,的确是感觉不到一丝的冷风了。山脚的风虽没山顶的猛烈,却也几分断魂蚀骨的力量,可现在,真是连能吹起一缕发丝的风也没了。 在北江这里,没雪的天很多,可没有风的日子,却是一天也没有过。 霎时,变故又起。 众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气息拉长,空气被全数抽走了似的。更严重的,每个人都觉得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头顶一样,让人直不起身子,更没有力气去做一丁点无畏的反抗。 叶白柳三人尽力忍住了想要匍匐在地上的念头,却还是被压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用力更猛的王焕新的状况更糟,消失的身影也被这无形大山般的压力猛地压在了地上,众人还依稀能听见那一声砸在地上咚的一声。一口老气用尽,又无新气可换,王焕新的脸胭脂似的红,意识趋近模糊。 这样突如其来的异变,廖天当然也不例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被压的弯下了腰去,他看到了在他面前十数丈的地方,心底下仍是心有余悸,这人的剑,和他的拳一样猛,甚至,更甚之。 接着,他不倔的缓缓扭头去看身后的天,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什么能让人上火的话要说。 每个人的脸都红的跟一些熟了果子似的,上眼皮比之千万斤的铁还要重,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一样,止不住地往下要盖住双眼睡去。 所有人都在竭力反抗着,他们隐约知道,这一次要是闭了眼,怕是以后再也挣不开了。 与此同时,就在禁地雪山与黑森林交界的地方,一位穿着简单白色衣衫的少女背对着雪山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一双明静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和犹豫。 *** 叶白柳疲累的出现了幻觉,竟模糊的看见了绿水青山,稚童玩水捉鱼,零落人家房舍上飘出的炊烟。 真熟悉啊,家乡的景致总是格外让人的温暖,是个只要想起就安心的地方啊。 心底无力的苦笑。 可惜了,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嗷......”猛兽咆哮的声音击碎了叶白柳的幻觉,心头更是清明了些许。 这一声兽吼后,空气似乎一起回来了,山般的压力也小了,众人连忙贪婪的大口呼吸,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寒冷的空气直入肺里,满是冰凉的感觉,却让人如获新生。 恢复了些力气后,他们连忙去到王焕新的身边,把他搀扶着坐了起来。王焕新的体质强健,虽然力气没有完全恢复,但人却是神色正常,没有大碍。 “晚了。”王焕新喘着气叹息的说。 “什么晚了?”现在是间不容发的时候,叶白柳想要知道的具体些。 夏扶荧缓缓解释道,“这是黄泉教的压术大阵,是能抽取灵气、压制天气的阵法,刚才的乱象就是因为它的关系。我们......赶得慢了。” “那刚才,那道吼叫声是什么?我相信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在这里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吼叫声!”叶白柳道。 兽吼声在北江是很平常的,可刚才那道吼声,不平常。 吼声直入人的内心深处,让人每一寸的骨血都止不住颤抖,似乎来自苍茫的太古,又伴着无尽的威严。 “是枯,雪枯。”王焕新淡淡的说。 “枯兽!”叶白柳睁大了些眼睛。 与驳兽一样,枯兽也是这雪山的王,虽然不曾有人在黑森林里发现过它的踪迹,但是却都相信着它的存在。 在《风雪奇云》上是这样写的。 “入山过百里,有兽焉,其状如麒而头无角,爪似刀有肉,其鸣若虎似龙,长于飞雪之地,其名曰枯。” 能在这个冻死人、又没有足够食物的地方一直活下去,绝不是那林子里的异兽能比的。 可,真的是枯兽么? 这时,廖天缓步走了过来。 “我输了。”廖天大声的说,没有羞愧也没有赞扬。 没人回答他,刚才王焕新出剑可不是为了去比试的。 “能不能留个名字?”廖天问。 还是没人回他,都战了起来找着方向,这个时候那股无形的压力还在,都不能使出多少力气,廖天还想要留住他们是绝无可能的。 “你告诉我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廖天换了较为有诱惑力的话来说。 叶白柳一行人齐齐的看向了他,黄泉教的目的,正是他们想要知道的。这个饵,对王焕新他们来说很是有诱惑力。 “王焕新。”王焕新想了半刻,喘着粗气说道。 “王焕新......”廖天沉吟了一句,然后恍然大悟般的说道,“难怪。我说呢,能胜我的人,总不会是无名之辈的。” “别废话,快说,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焕新急促的问话。 廖天嘿嘿笑了两声,“别急嘛,其实呢,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那老头好像说过,他是来这里钓鱼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荒郊野岭的,钓鱼?”叶白柳讶异的说。 相比起叶白柳的讶异,其他人就要淡定许多了。王焕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叶白柳,然后又看了看廖天。 廖天的这句话简直比一块鸡肋还要鸡肋,因为他即谈不上是假话或是真话,在这个满是风雪和高山的地方,能钓起来个鬼的鱼。 他知道,这个钓鱼是另有所指。 从七国来到荒凉的北江禁地,又用上了厉害高深的术法。放了这么长的线,要钓的鱼也一定小不到哪里去。 这么长的线,显然不是来钓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就在刚才抽干灵气的时候,只要时间再延长些许,就足够让他们永远的闭上眼了。而且现在也是一样的,灵气和空气无比的稀薄,他们除了抬抬手臂,迈迈大腿,再也不能出更多的力了。 “咕噜”的声音忽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长年与异兽打交道的叶白柳蓦地变了脸色,他知道,这是异兽示威时喉咙里所发出来的声音。 四十六章 雪枯 循着声音看去,一只雪白色的枯兽就站在他们身后的高山上。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的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刀都提不起来了,任何一头异兽来到这里都能要了他们的命,更别说他们眼前的异兽还是这雪山里的兽王了。 王焕新从地上捡起的刀剑还没回鞘,却也是举不起来了,正拄在地上当着拐杖在用。 雪枯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众人走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所有人。 走到近前,叶白柳才算是看清了这雪枯真正的模样,与白冽相差不多,都是比马要大上一头的身子,浑身白长的毛发,能看见它那颈下和四肢关节处些许反光的鳞片。而也有与白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头上没有犄角,嘴边也没有獠牙露出来,颈部与白冽比起来也要短上很多。 真是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能够看见世所罕见的兽王自然算是好事,乍见之下确实有几分欣喜。可是,在欣喜后就是忌惮了,因为谁都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众人也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慢步而来的雪枯,这个要命的东西,现在恐怕谁都接不下来它的一个扑跃。 此刻,就连大大咧咧的廖天也有些犯怵的不敢说话,嘴角更是微微抽搐了两下,相比起王焕新来,他似乎更加惧怕这个满身白毛的大家伙。 倒是王焕新,等到雪枯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的时候,迎着走了过去。 他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别误会,我们是奉天师之命而来的,刚才的异动不关我们的事。” 这一幕又让叶白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动物通人性他知道,它却可听不懂人话啊,凭三言两语就能休兵止戈的话,天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惨案。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加的让叶白柳睁大眼睛。 “你们,越界,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白毛的雪枯竟然停了下来说起了人类的语言。 ,虽然有些粗糙,但还是说的让叶白柳楞楞的左看右看,却发现只有廖天是与自己一样的愕然。 “此事是情非得已,再者,我们也是奉着天师之命而来的。”王焕新一边拿出一快印有云纹的玉牌一边说道。 雪枯看也不看那块玉佩,只是摇了两下头。 王焕新皱眉,不知道它的意思是不管还是不认,不过,大概也都不是什么欢迎的意思。 雪枯接着说,“有天师玉符,不留。” 谁都听得出来,与最开始遇见的那位斗篷男子说的一般无二,是赶人走的意思。 当真是野兽,讲不得一点人情。 “不行。”王焕新断然的拒绝,“不完成天师交代的事,我们是绝不会回去的。” 语声刚毕,雪枯忽地朝着众人咆哮,吼声之针直刺鼓膜,比起黄钟之声还要震耳,让人的心魄不住的颤抖。 可这五个人又有谁是寻常之辈,是能一嗓子就吼的退的? 雪枯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五人,然后迈步出去。 所有人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这就要一言不合,然后大开杀戒了么? 然而,雪枯只是从他们的身边缓步越过,走向雪山的深处,连一眼也没有再理会他们。 叶白柳有些不敢相信,不同于一直陪在身边的白冽,眼前这头雪枯确确实实让他体会到了兽王给人的感觉。当雪枯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精神,他能够感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忍不住让人想要屏住呼吸,以此来让它忽略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一头猛兽从人身边经过,的确是够让人提心吊胆的,即便有人嘴上说着不害怕,但又有多少人会去真正的相信呢。 当雪枯翻过雪山,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叶白柳才算是回过神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它说的是人话?”廖天的震撼不比叶白柳小。 “怎么,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还怕一只野兽?”不知为什么,见了这只雪枯,能感觉到王焕新的心弦轻松了不少。 “我......我怕狗。”相比之前,廖天现在的语气却是少了许多气焰。 叶白柳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能一拳打碎山石的汉子竟然会害怕狗!再说,这雪枯与狗,可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多看了廖天两眼,但眼中,却满是疑问。 这难道就是铁汉也柔情的另一种体现? 看着众人质疑的神色,廖天接着解释说,“我......小时候被村里那条黄狗......咬怕了。” 本是该翻白眼的时候,可叶白柳一行人哪里有这个功夫,王焕新收刀剑回鞘,既是为了避免伤及他人,也是为了避免遗失掉。 “走吧......”王焕新看着雪枯走过的地方,顺着走了两步,边走边说。 刚才他拒绝掉雪枯的时候众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话,自然是知道他此时的意思。 他们还要往前去。 “不去找你的朋友了?”走到廖天身边的时候,王焕新打趣道。 “不去了,不去了。”廖天这时连连摇头摆手,“我挡不住你,没办法的事,那老头也不会怪我的。” 王焕新笑了笑,他明白,廖天哪里是因为挡不住他才不回去的,看他这慌慌乱乱的,分明是怕了那头雪枯的缘故。 不过他不去倒也好,少了些意外,这是王焕新乐于看见的。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粗狂的汉子,真的会怕狗? 不管是不是真的,暂且先保留一丝的质疑。 细细一想,便能想出诸多的疑点。 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留在这里,岂不是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又或者,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等等其他种种的疑点,无一不是致命的。 可他们已经没时间去想这些了,刚才那只镇住众人的雪枯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临行前,记得天师曾叮嘱过,一旦有雪山的势力掺杂了进来,不管是为了什么,能阻则阻,不能阻则毁之。让这些雪山势力得逞,也是一件遗害后世的事情。 刚刚的那只雪枯,他认得,不过是一只才刚成年不久的枯兽而已。而且,这么大的天地变化,来的也一定不止有一头刚成年的枯兽。 该有更厉害的兽王才是。 四十七章 驭物清明 来到雪山后,夏扶荧的话虽变少了,可是心里的思量却是不曾少过。 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叶白柳。 都走到这里了,此时他若还不能察觉出什么的话,那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在王焕新说出他对叶白柳的诸多疑点的时候,他虽然极力的相信自己的这个生死之交,可心底下,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的怀疑。说的笼统些,士别三日都要刮目相看,更何况,他们已经一年多都没有见过面了。 毕竟世事无常,一个人若是想要改变,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都很容易。 在第二次兽潮结束后,他有了与沈彰一样奇妙短暂的感觉。那时,体内似有火要烧,身体的疲惫快速淡去,体力、精力也似大雨后的湖水一般溢满,就要决堤而出。 并且,这种异样的感觉,在他越靠近叶白柳的时候越明显。只是当时忙着追王焕新的脚步,也不知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何时退去的。后来又遇着了那拦路的汉子和那吓人的雪枯,更是将这异样给抛之脑后了。 一直到现在,事态紧急,不得不让人去多做思量。所以,在这个忙着赶路和神经紧绷的时候,他又忽地想了起来。 不过,能确定的是,这肯定不是什么术法。 对于术法,虽然自己没那个机灵去学,但夏扶荧并不陌生。 术法不同于武技,应用之法繁琐,不是活动活动经络、提提气就能施展出来的。 记得曾在《驭物清明》开篇看到过。 “灵光八辉,万神俱生。 术,乃引灵化物之技,气成万象,神妙非凡。浅则化雨成风,引雷召电。深则统摄阴阳,驭心驱魄。 引灵有方,结印无常。持颂灵语,绘炼书符。......” 运用术法,比起运用武技来简直是无比繁琐,除非是有为高深之人,否则,必少不得结印,念咒,画符等等。 那个时候走尸来的急,人人自顾不暇,又那里有时间去做那些复杂的东西。再说,能影响人心魄的术法已不是街上叫卖的大路货,什么人都能用的出来。他也不相信,识字不多的叶白柳会在他们分别的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能修炼到那种抬手就能成术的地步。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想不明白,这个最合理的解释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若不是因为这样,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这时,夏扶荧忽地想起了那天在林子里叶白柳没有说完的话。 “哎。”他转头回去,却不停下的说,“你那天想说什么?” 叶白柳抬头,喘着气说,“啊?哪天?” “就是在林子里的时候,我们决定绕路的时候。”夏扶荧说,气息变重变急。 叶白柳心下愣了愣,然后挤眉弄眼的努力回想。 虽然过去些日子了,但那天的闲聊他却始终记得,很快就回想起来了,毕竟是找到了条金闪闪的好路子嘛。 叶白柳再仔细想了想,“那天说到......了,大...麦...金......前......程!” 对对对,说到了前程。 叶白柳正欲回答,可又突然觉得夏扶荧问的不会是这件事情。于是,便想起了准备在夏衣面前好好显摆显摆目前的自己,可又被王焕新打断的话。 “哦哦哦,”叶白柳想了起来,笑了一声,“那天啊,本来想告诉你我现在是个神武士,显摆显摆的。可因为换路的事给忘了,后来也一直没想起来。” 这话说出来,本就是句想让人大吃一惊的。 可是,叶白柳没有想到的是,夏扶荧惊讶的程度比他想的还要更重几分。整个人蓦地停了下来,回头呆呆的看着他,一眼不眨,一话不说,连呼吸都轻微了几分,似乎也是忘了。 不止是他,就连走在队伍前面的王焕新,和最后面的沈彰,都是如此,停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他。 同时被三个人注视的叶白柳有些慌,心头直跳,不明情况的有些被吓到了。 “怎...怎么了?”过了良久,叶白柳懵懵的问。 这倒不能怪叶白柳孤陋寡闻,他打小不是待在泥地里,就是待在军营里,所接触的有限,自然是不知道神武士这三个字在天下武士的眼里代表着什么。 虽然姜偿也说过七国内的神武士不过百数,可别说是那时了,就是放在现在,叶白柳也依然不当回事,眼界有限,认知不全,自然是不会做出准确的判断。 在王焕新、沈彰这等的非凡的武士看来,神武士就是他们心中的信仰,毕生的追求。因为,他们的老师,就是夏国为数不多的神武士之一。 可是今天,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突然说他是神武士,怎么不让他们惊讶。而且,结合这一路所看见感受到的,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也不是怀疑,而是几分保守性的赞同。这下可以说得通了,难怪一直会觉得这个少年奇怪,却又说不出来个为什么。 僵了一会儿,王焕新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气中仍是有些不太确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大老远跑来这里除了为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黄泉教外,另外一件事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吗?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小娃儿突然站出来说,自己站在了武士的巅峰,是一个神武士? 能在武力上前进一步,怎么说都是件高兴的事,可在这个少年的脸上,他并没有看见多少珍惜和引以为傲,反而是有些不知所谓。 这算什么?生米已成熟饭而有恃无恐?或是暗暗的沾沾自喜? 没等叶白柳重复,夏扶荧的语气中略带急切和质疑的问,“你!神武士?” 沈彰这个时候虽没有开口问,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神武士这三个字是最能牵动他那根冰冷再微带些木讷的心弦的。 “有......什么问题吗?”叶白柳看着这三个人的反应,回想起姜偿见着自己时候,他可没有这么的惊愕。 夏扶荧是最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他知道叶白柳说的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笑话。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木了点,可他鲜少说假话。 四十八章 长生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的肯定,就像叶白柳之前有些看不透他一样。现在,他也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朋友了。 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偶尔会木上那么几次,该果决的时候也绝不会迟疑。只是他疑问的是,在无形之中,总莫名觉得叶白柳的身上像是笼罩有一层薄薄的白雾一样,一眼看过,不碍眼,却让人琢磨不透。 夏扶荧一双眼睛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叶白柳,嘶了一声,“可我为什么......瞧着你......不像那么回事啊?” 神武士,可不止是在武士前多加了一个神字而已,也不止是比武士们多了两把子力气而已,神武士就像是术法一样常理无法理解的存在。可从叶白柳遇见他们到现在,他每一次出手都是莽着一股纯粹的力气,一次也没有见他展露过神武士该有的手段。 而且,他这样突然的一下子说出来,就更加的让迷糊了。 若像先前王焕新猜测的那样,他此行是另有目的,那他这样丝毫不避讳的暴露出隐藏的实力又怎么算?这不是让人提早有了戒备么? 听着夏扶荧的所问,叶白柳回想起遇见姜偿的那晚,那重重烙在记忆里的火焰与寒冷。 他低着嗓子咳了两声,有些汗颜的说,“可能是,力气不够吧。” 他本来是想说学艺不精的,可除了那个神棍模样的人教了自己怎样吸纳灵气外,也没人教自己其他的东西了,一时间又说不出一个更好的理由,便只有勉强耸耸肩的去怪自己的力气了。 可如果真是像他说的一个神武士的标准只是去看力气的多少就好了,那样将会有无数的人欣喜狂舞,因为这样看要成为神武士的道路可真是算不上崎岖了。 此刻别说是夏扶荧了,就连王焕新和沈彰都听得下意识的眯眼,听起来,叶白柳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神武士,面对着那样一份强大诱人的力量,夏扶荧迫切的想要知道的更多。 “力气?”夏扶荧的声音因为惊讶而高了些调子,眼里和语气里尽是质疑,“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神武士啊?” “呃......知,”看着夏扶荧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叶白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了, “好像......不完全知道。” 夏扶荧长长的出了口气,有些无奈和气馁,这么一件让人嫉妒的事,偏偏自己这个朋友自己还不知道它的重要,而且还像一个傻人一样的,说句话能气死个人。 “公子,”王焕新反应了过来,开口说,“我们还是先赶路吧,这里不是能停的地方,有什么事,等回去了再说也不迟。” 相较于叶白柳和夏扶荧有些起起伏伏的气息,王焕新的气息要格外的沉稳,这个队伍里武力最强的男人,没有夏扶荧那般的触动。 夏扶荧转身看他,也蓦地警觉了起来,刚才那样的一惊一乍,的确是犯了军中语言喧哗的忌讳。可又说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在听到或见到一个神武士的时候,能镇定的下来? 可就算是犯了错,这个时候却不是承认的时候,夏扶荧朝着王焕新点头,眼神中带着歉意。 王焕新点头回应,然后转身接着往雪山深处走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他,也没能在听完叶白柳的话后完全的镇定住,一个如此年轻的百人敌的武士就已经算是罕见了,更别说如此年轻的神武士了。 此时一粒雪花刚好迎面打在他的眼睫上,小拇指般大小的雪花引的他抬头去看,再也看不见一丝的金黄。 阴云,回来了。 *** “方老鬼,你越界了。”一位披着兽皮的老人大声的提醒。 裹着厚实皮子的老人桀桀的笑了两声,“不过就是在这里住了几百年罢了,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被叫做方老鬼的老人就是被方压口中的老师,他还是坐在那个人大的木箱子上面,紧裹着皮子,说话时都没有漏出嘴来,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萎靡。而方压,也就是带着兽群阻了叶白柳一行人两次的斗篷男子,他就站在老人的身边。 大声说话的老人也哼哼的笑了两声,不肯在言语上落下,“你们不是有句老话么?此心安处是吾乡。老子在这里这么久了,吃的好,睡的好,怎么?你有意见?” 这个老人......不,虽然他有人的模样,却并不能算做真正意义上的人,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绿,瞳孔很小,约莫筷子的圆足般大小。其实单看眼睛,是看不出来与人又什么具体的不同的,老人与人不同的地方,最明显的,是在他脖颈靠近胸脯的地方,能在那里看见若隐若现的鳞片。也披着厚实的毛皮,双手隐在皮子里面。 这可不是人该有的东西。 “没,”被叫做方老鬼的老人摇了两下头缓缓回道,“没意见。” “有意见也得没意见,”长有鳞片的老人仍是呛声,“说吧,来老子的地盘干什么?不说个好听的出来,那也就别回去了。” 方姓老人坐在木箱上,没有立即理会,眯着眼,似乎在思考着怎样去回答,又像是在打盹。 倒是方压,心中却是早已提起了万分的戒备。他也说过与鳞片老人那最后一句意思相近的话语,只是,他说的时候,给了别人生的选择,而这个老人,却是不给。 他听的出来,鳞片老人所谓的好听的,必须是要对符合他利益、对他有用的。若是对他没好处,或者不合他的心意,他相信老人给出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更为糟糕的是,这个老人确切的来说不是一个“老人”,胸口的鳞片昭示这他的身份,那是异兽才会有的东西。这个看似花白头发的老人,实则是一头异兽的化身。 异兽不同于人,它们生来就体魄强悍,灵气对于它们的影响虽有却不大,他们布置用来压制灵气的压术大阵对于这个鳞片老人,有抑制作用,却效果甚微。 “长生。” 方老鬼的声音淡淡的,可长生这两个字落在鳞片老人的耳里时,却不亚于一场风暴。 四十九章 窥长生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最长寿的人也不过只有一百多岁,阴阳有常数,这是天地大道,谁也逃脱不得。 长生,毫无疑问的是镜花水月,可是,谁不想要呢? “方老鬼,你这个老乌龟能活到现在是挺让我意外的,可要说长生嘛......”鳞片老人玩味的说,“我看你现在不过是苟延馋喘,还长生?真当自己要升仙了?” 话中尽是嘲弄,鳞片老人却没有完全的否认,作为一个纯粹的人,这个紧裹这毛皮的老头,的确是活的太久了。 “现在还不是,但也快乐,差一步,也就能算是半个了。”方老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重如山岳,一次又一次的压迫着鳞片老人的心头。 “什么意思?”鳞片老人直截了当的问,他嚼出了些方老鬼话里的味道,似乎这个风烛残年老头儿还真的有能让人长生的法子。 “你就感觉不到奇怪吗?”老人缓缓地说,“就没有想过我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鳞片老人扭头看了看四周,思考着方老鬼问这话的意义何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山巅,视野开阔,能看的很远。鳞片老人看了很多地方,但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看了一会,“只不过是灵气乱了点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方姓老人也嘲弄的笑了两声,“毛虫就是毛虫,只晓得舞爪张牙,当年挨的打这么快就忘了?” 鳞片老人虽然比起方姓老人看起来是要精神很多,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古董了,比起方姓老人的岁数来,只大不小。 当年挨的打这五个字听起来仍是平平淡淡的,可在鳞片老人听起来,却是无比的刺耳,双拳悄然紧握,青筋根根凸起。 说的不好听一点,他就是这北江禁地的太岁之一,来去无阻,称王称霸,吼一嗓子极少有他敢吼第二嗓子的。 敢在且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能有几个?又能有几次? “看来是真的忘了啊。”看着不语的鳞片老人,方姓老人笑了笑。 鳞片老人绷着脸,忽地吼了起来,吼声似虎似罴,振聋发聩。 方姓老人不以为意,虽裹着脸看不清神色,可他那残烛般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倒是方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全身紧绷,心头直跳,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鳞片老人。 这个人形猛兽的老人,若是真的暴起,恐怕没几人能拦得住他。 在方姓老人的提点下,鳞片老人记起来了。 那年啊,本该是它们该踏平中土十三州的年代,用他们中土人的话来说,当年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鞭所指,无不闻焦烟叹哭。一鸣即出,万鸣相应,眼看着,前所未有的成就即将唾手可得。 鳞片老人收回忆丝。 然而,吼不起来了,也再无焦烟可闻,现如今,只有漫天的风呀,雪呀,以及这些干巴巴的山包包。 “怎么忘的了啊。”鳞片老人最后一个啊字是咬着牙说出去的,颤的像是劲箭的尾。 “可不忘又能怎么样?”咬牙之后却是又无力的泄了气,“人怎能斗的过天?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啊!” “既然忘不掉,那怎么就闻不出来他的味道了呢?” 鳞片老人心头一跳,意识到了苏老鬼说的是什么,鼻子快速的抽动了几下,终于闻到了那股让他胆颤心惊的味道。 “你到底干了什么?”鳞片老人收起不屑,正色道。 “呵呵呵,”方姓老人仍是笑,没有急着回答,“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至于吗?有什么好怕的,这天下早就没有真正的神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些鸠僭鹊巢,相做神皇帝的大老爷而已。” 鳞片老人微微侧头,盯着方姓老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方姓老人吃力的挪了挪手,轻轻拍了拍他坐着的木箱,“你也不必太过于害怕,不过是个遗留下来的老物什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什么东西,为何会带着神气?”方姓老人说的不错,鳞片老人确实是害怕了。 “没什么,一个剑鞘而已。”方姓老人淡淡的说。 “你,”鳞片老人变了脸色,“你把那个要命的玩意挖出来了?” 鳞片老人畏惧的接着问,“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那可是要我老命的呀。” “不是早就说了吗?长生,长生,长生啊。”方姓老人看似风烛残年,说起话来,却没有后气不接的样子吗,甚至还有调侃人的性子,“是不是白毛太长,把你那个小耳朵给堵住了?” “哼,我看你就是活得越久越糊涂,”鳞片老人反呛道,“那可是能杀人的东西啊,是毁灭,是死亡。能长生个屁的长生啊。” 不过,虽然嘴上否定,但是鳞片老人的心底,却莫名的有些希冀。 或许,这个比乌龟还能活的老头说的,是真的。 而方姓老人,却也是不急着解释,空气中忽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长有鳞片的老人接着试探的问,“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打算干什么?还有......那个什么什么长生,你要怎么做。” 试探继而变成没什么力量的威吓,“要是不说个所以然,老子......老子吃了你啊。”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笑着说,“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读的书倒是不少,不光人话说的利,还晓得毁灭,死亡这些词。” 鳞片老人倒是嘿嘿笑了两声,“你们说的嘛,学不可以已。还有那什么,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老子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你这书读的也就只是个走马观花,只是嚼干草,没味。不然,这身臭毛病,怎么就没改了。”老人嗤笑着说。 “废话嘛不是,老子是妖,妖,不是人......” 方压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他有些看不透这两个老头。那头异兽化作人类的老头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又像是唠家常般的聊了起来,似是久未相见的朋友。 鳞片老人摆了摆手,“得了得了,莫扯远了,还是来说说长生,具体要怎么做?” 方姓老人抬头看了看天,“不急,不急,再等等。” “等?等什么?” “当然是等能长生的神啊。” 五十章 神血 鳞片老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你,你不是说,已经没神了么?” 方姓老人轻轻点了几下头以示回应。 “那你还等个劳什子的神仙哦。”鳞片老人盯着方姓老人,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忧惧。 老人长长的吸了口气,“神仙是没有了,不是还有半神吗。” “半神?” “嗯,不错。” 鳞片老人越听心里越打鼓,神也好,半神也好,都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的,“等来了然后呢?” “取血,一个半神的血,神气足够多了。” “你要放半神的血?”鳞片老人被吓到了。 “怎么,不相信我这个老头子?” “废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别人打我们就和打蚊子一样,一巴掌就足够拍死你我了。”鳞片老人没好气的说道。 “不对不对,”方姓老人却是反驳道,“在这里,他们才是蚊子,倒是我们,拍死他们只需一巴掌就够了。” 鳞片老人眉头一挑,忽然有些想通了,他大声的说,“你准备用这武神剑鞘和这破阵法来降服他们?” 方姓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如果他们不来呢?”鳞片老人问。 “回来的,”方姓来人看着南方,缓缓的说,“总有人会来的。” 与此同时,在不远一处的山巅上,四双眼睛在窥探着对峙的两个老人。 “那就是黄泉教的人?”叶白柳有些不太相信的问。 越过了一个山头,叶白柳众人便来到了这里,瞧见了远处山巅上的三人。叶白柳认出了那个披着斗篷,带着兽群袭击了他们两次的男人,这里是雪山深处,再贪利的猎人也是没胆子来的,不用去想便知道他们找到了此行想要找的人。 不过,叶白柳却有些怀疑。 既然黄泉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教,可为什么这三个人里会有一个坐着的佝偻老人,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的眼力很好,自信不会认错,可越是肯定就越是满脑子的疑问。 莫不是这黄泉教已无人可用?又或者,走火入魔? 王焕新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除了那头雪枯,其余的两个才是黄泉教的人。” “那个老头就是刚刚那头雪枯!”叶白柳楞了一下,然后吃惊的说,难怪他会隐隐感觉到了那个披着白头发的老人与其他两人不太一样。 野兽也能变成人的吗?这完全打破了他传统的认知。 “不是,刚才的那个,只不过是它的子孙后代而已。”王焕新朝着前方抬了下下巴说。 “那它岂不是比刚才的那头雪枯还要厉害。” “何止,远超你的想象。”王焕新直直的看着远处解释。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叶白柳担心的问。 刚才的那头雪枯带给他的压力就已经足够的大了,现在又出来了个更厉害的,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再加上压术阵法的缘故,灵气稀薄,他们只是呼吸就用了全力,此时的那三人的随便一人,就已经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的了。 “什么也不做,看着。”王焕新淡淡的说,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找到了人后反而不着急了。 “就只是等着吗?”叶白柳忽地记了起来,他们之前也说了,来这里的目的好像就只是为了看一看黄泉教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而已。 “看着。”王焕新看了一眼叶白柳,点了一下头。 其实,王焕新的内心远没有外表这样的平和,本以为就只是黄泉教的贼人而已,可没想到的是,雪山的人也插手了,这两方的人不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不算是好的事情。而现在就算是他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他真的是连一口的灵气也提不起来了。 不过勉强能接受的是,至少他不会辜负天师的期许,能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可看了半天,那三人就只是在那里聊天的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王焕新猜测着廖天所说的“钓鱼”,他们所要钓的鱼,应该不会是那个雪枯变作的老头,而是要比那老头更厉害的东西。 这个猜测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也没有合理的依据,就只是单凭着武士的直觉而已。 此时,就在被叶白柳等人窥探的地方,又多了一头雪枯的身影。那头后来的雪枯吼了一声,然后就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方压压下眉头,这头来了又走的雪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从那一声吼叫里,他听出了强烈的敌意。 他忽地记起了那些被他奴役的异兽,虽说都是野兽,但这敌意应该不是为了那些低等的异兽。毕竟这些雪山妖兽杀起林子里的异兽来,不比他少。 “你们怎么回事?屁股后面跟着的尾巴也解决不了?”鳞片老人看了看叶白柳等人的方向,“亚伯说,这附近,还有四个人。” 亚伯是刚才那头雪枯的名字,也就是叶白柳他们遇见的哪一只。 方姓老人与方压相互看了一样,老人的眼神里有着询问的意思。 “老师,可能是夏国的人,看来是那姓廖的没能把他们拦下来。”方压微微低头的说。 老人低声问,“知不知道是谁?” “来的是赵寻的大徒弟,姓王。”方压回道,他只说了王焕新,却忽略了其他三人。 “哦......”方姓老人沉吟了一声,“难怪你去了两次都失败了。” “看着是冲你来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料理了。”鳞片老人说道。 方姓老人摇了摇头,“不用,现在就算是他徐南清亲自来,也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面前。毛都还没张齐小崽子,翻不了什么浪。”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鳞片老人此时已经自来熟的完全将自己的立场摆在了方姓老人的一方,在听了老人一番讲明,他动了心。 长生,真的是不能让人拒绝的东西。 方姓来人笑着说,“也没什么要做的,只等到时候,你只需多出些力就罢了。” “多出力?”鳞片老人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对,“你不是说拍死他们就像是拍死一只蚊子一样吗?你到底要放谁的血?” “武神剑鞘,”方姓老人又摸了摸坐着的箱子,淡淡的说,“引来的,当然是武神一脉的人了。” 五十一章 师叔师侄 “可半神,哦......不,半人才对,半人说少不少,也有那么几个,你指的到底是谁?”鳞片老人转着眼睛回忆着问。 “不知道......不知道。”方姓老人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不过我猜可能会是神殿的那个老神棍,他想要的,可不比我少。” “是那于老头?”鳞片老人猜测道。 方姓老人笑了笑,“当然不是,于姞神师宾天已有百数年,我说的是如今神殿的神师,张钜。” “神殿当家的换人了?” 方姓老人点头不语,长长的吸气叹气。 鳞片老人正欲追问。 方压却打断了他,“老师累了,如果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等一等。” 他看出了老师的疲累,想要让老人歇一歇,老师今天说的话,已经比这十几天加起来的都还要多了,更何况老师的身体本就有恙,劳累不得。 鳞片老人最终还是没有问,他眯眼仔细的看了看低着头的方姓老人,察觉到了方姓老人的虚弱。 他没有理会方压,而是嘴角浮起了一丝略显狡诈的笑,对着方姓老人说,“方老鬼,我怎么瞧着你也没几天可活了啊。” 方姓老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方压却皱紧了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去驳斥雪枯所化作的老人的话。 方姓老人微微抬起手,拦住了他,“所以啊,你才更应该相信我才对,难道你就没读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读到过,当然读到过。”鳞片老人说,“只是,你们人类啊,之间一向都是尔虞我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我看不透,很怕。”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长生!不是地上的土啊,随意的取。这么宝贵的东西,你能舍得给我?” 方姓老人沉默了一会,却不多做解释,“随你怎么想,我累了。” 说完,方姓老人真的埋下了头,不再有想要说话的样子。 方姓老人埋下了头,鳞片老人却眯眼露出了杀气。 一直立在方姓老人身边方压立时前踏了一步,挡在老人的身前,面对这样一尊蛮横的凶兽,其实他的手也有些害怕的在微微颤抖,而近身搏斗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术法也在如此近的距离来不及施展,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他相信这个“老人”,完全能够把他彻底撕碎。 踏出这一步需要的莫大的勇气,可勇气,恰恰是他最不缺的。这个老人,与其说是他的老师,倒不如说是他的父亲。虽然他与老人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在方压的内心里,老人,一直就是这个地位。 鳞片老人的杀气如风,来时快,去时也快。 秉着人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话,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出手,毕竟神他都见过,长生,便也不觉的奇怪了。 而且这个方老鬼他曾在三百年前见过,按理来说今天早该成土了,可他竟然还活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除了那些通神的佼佼者,他还从未见过一个能活三百多年的人类。 但让他压下杀气的,却不只是长生的诱惑,方老鬼的有恃无恐让他不得不警觉。还有那股神灵之气,武神剑鞘,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得东西。 鳞片老人转身走开,既然要来的是个棘手的人物,他该需要做些准备才是。 在他快要消失在方压视线里的时候,他忽地停了下来,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方老鬼仍是埋着头,不像是假装的样子,而且他也感觉到了,方老鬼全身都散发出沉沉的死气,暮气沉沉,所看的每一眼,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的舒服,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味道,是大期将至的征兆。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失望,真是活的越老越害怕死,他还真希望这方老鬼有能逆天的法子,可看着迟暮的老人,他有些泄气。 但泄气归泄气,人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 相比北江禁地的风雪,归古城则就要柔和许多了,暖阳斜照,凉风吹拂,凉快的根本不像是酷暑时节,而像是南国的仲春时节,温凉适宜,是个只要呼吸口空气都觉得舒畅的日子。 在归古城的靠南的地方,有一座能从街外看见葱茏绿色的宅邸。 这是属于现任城主的宅邸,从高处看,能看见不少的亭台楼阁,碧水翠绿,阆苑琼楼。是个怡人的地方,布局巧妙,再不懂园林的人一眼也能看出是有些章法的。 就算是在纸醉金迷的归古城,也没有几个富贵人家能住得起这样奢华的宅邸。 可这个怡人清雅的地方,却没有轻松的气氛,大门处有值守的披甲执锐的卫士,内部也有几队来回巡视的兵士,整个宅院,此时满是肃杀之气。 宅院内有一处占地十数亩的人造水池,水池周围皆有银甲武士把守,而在水池的中央,架有一座不大的木质亭阁,亭阁里,有着一老一少两人,少年人坐在一张精致石桌旁,而老人,则背对着少年人,看着池子里的游鱼。 石桌上,换好了香气四溢的热茶,茶杯已尽数填满。 不过,茶虽热,但气氛却有些冷,从少年人来这里后,他们两人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徐师叔。”少年人此时试探的轻着嗓子朝着老人喊。 “嗯?”老人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少年人松了一口气,端起了茶杯,“徐师叔啊,不是我小看你老人家,我这次真的可是来的极其隐秘啊,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不是小看我是什么?”老人仍旧没有转身,“隐秘?那只是你自己蠢笨而已,你这小崽子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我老早就让人盯着你了。” 少年人干笑了两声,拍着马屁,“徐师叔就是徐师叔啊,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兴许是这拍马屁的话有了作用,老人终于转身走了过来。 “好喝吗?”老人坐了下来,带着笑问道。 少年人有些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看着手里还未放下的茶杯,“好......喝。” “还想喝吗?”老人还是笑着问。 少年人有些被问懵了,他不知道徐南清为什么会这么问,一下子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徐南清不等少年人开口,直接的说,“还想喝就给我收敛着点,你死了,那姓董的铁定是要找我麻烦的。” 五十二章 神殿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平淡,语气也还是轻松,像是个玩笑。 可少年人却一下子变了脸色,沉重了下来。 “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听不太明白。”少年人皱着眉,很是勉强的问。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端起了栗色的茶壶,一仰下巴,示意少年人将茶杯递过来。 少年人看了一眼,连忙双手捧着茶杯,缓缓的伸了过去。 老人一边斟茶一边语重心长的说,“你也知道,董老儿紧你的很,你是他得意的弟子,将来他还指望着你去承他的天师之位,受清字号。我也知道,你想的很远,很多,想要施展拳脚,一展你的抱负。” 徐南清将茶壶放在石桌上,接着说,“可现在,太早了,你是猎人,但同时也是猎物。” 年轻人泄气的笑了,“师叔此话何意?” “我说的什么,你清楚,你老子的心不小,但你却不用来冒险,你肩上的责任比起你父亲的愿望,只大不小。” 听着徐南清所说的不对称的比对,少年人苦笑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师叔是一番好意,想要劝我离开,脱离险地。” 少年人一改之前的随便,语气变得坚定,“虽然三百多年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礼崩乐坏。可是,我也知道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天生地载,君管亲养,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这生养之大恩,又岂是涌泉能报的了得......” “停,停,停,”没等少年人说完,徐南清已经抬起手臂向下压了压手掌,“不用与我说这般的大道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即阻不了你,也没有理由阻你,世事变化无常,不是我能干预,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徐南清接着说,“只是这一次,牵扯甚广,一个不小心,怕是你连挣脱泥潭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年人顿愣了愣,随后又有了笑,“还是师叔好啊,多谢师叔的关心,有什么事,我自会注意的。” “只是......”少年人疑惑的问,“师叔说牵扯甚广,莫非,是有连你们云宫都忌惮的势力也掺和了进来?” 这位徐师叔,说话总说一半,牵扯甚广?渊国,夏国,黄泉教,能不广吗?但是少年人却还是敏锐的隐隐嚼出了些味来。 能让云宫忌惮的,怕是只有神殿和昆仑山了。 昆仑山还好,虽然是武神在世时隐居的地方,但自从上一次昆仑背剑者出山以来,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听说过关于它的消息了,无论是在威望势力那里,还是道听途说。 细想之后,能想到了,也是最有可能的,无非是神殿了。 想到这里,少年人心头一跳,顺着这细弱的丝线,他觉得自己捋出了有些让人心惊的东西出来。 神殿,这个千年以前就存在的势力,传说中,是由那些虚幻不可捉摸的神灵建立的。从创立伊始,便是世间最为强悍的存在,普天之下的神武士,无不是神殿一手册封的,其武力直追昆仑山,神术不弱天上云宫。 神殿的人自称为神灵在人间的使者,奉天管地,替神灵守护这一方天地。 神殿坐落于神州的最中心,围绕着的,是中土七国。每隔十年,七国的君主便会在神师的召集下,齐聚神殿,牺牲玉帛,以祭天神,感恩天神恩赐,祈求人世安稳。 不过,三百年之前,神殿的确是履行着守护苍生的职责,逢乱安世,平衡天下大势。可随着突如其来的异族战争,神殿就开始变了,变得有些让所有人都开始畏惧了。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是知晓一些,呙国如今的乱局,和渊俞之间的战争,这两起纷乱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神殿的影子,或许,这其中,还有着比他能想到的东西更多。 徐南清饮了口茶水,“不用去问,也不用去想,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我言尽于此,一切,你自己拿主意。” 少年人沉思了一会,然后一口饮尽自己杯中的茶水,起身拱手道,“多谢师叔此番提醒,鼎茗记住了。” 说完一揖拜了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高鼎茗。”老人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高鼎茗,“此去,便不能再回头了,要好好的选。” 高鼎茗停了下来,静静的听完了徐南清最后的话语,然后什么也没有再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水亭,待走到岸边,立即有仆人上前,引他出府去。 “呸呸。”待高鼎茗走后,老人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吐了吐口中残留的茶水,“这什么破玩意,要甜不甜,要苦不苦,还不如十二春来的有味道。” “徐爷爷,你可是答应我戒酒的。”忽地,一道婉转如莺啼的声音传来,尾音烟雾般的围着这个亭子绕了一圈。 徐南清回头,看着从大理石质的白色曲桥上走盈步来的少女。 “还有,这是热茶,不是冷酒,你们这样一饮而尽,就不嫌烫吗?”少女来到徐南清身边坐下,伸手试了试栗色瓷壶的冷热。 “小衣儿有心了。”听着少女的话,徐南清高兴的轻拍了拍几下腿。 老人没有回答少女所问的烫不烫的问题,而是笑着接着问,“你人也见了,觉得如何。” 少女端起茶壶,给徐南清斟茶,想了想,“是徐爷爷朋友所教出来的弟子,当然是不差的。” 老人端起少女斟好的茶杯,淡淡的说,“你知道,我问的可不是他人品德行的问题。” 被徐南清这么一说,少女抿嘴笑了起来,“才第一眼,我哪里能看的出来,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与大皇兄很像。” “扶岐?”徐南清念叨了一声,“哪里像了?” “听起来,他是一个极重义之人,而大皇兄,推崇民为贵,与他在为人为官的想法上面,倒是接近,有些不谋而合。” 徐南清默念了一会儿,他想要听得可不是这些,红尘权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头说道,“扶岐之念,在民生,也在社稷,如若天下还能安稳二十年,倒不失为一个仁君。” “可惜了。”老人随即摇头道,“现在,可没有二十年的安稳日子了。” “如若祸源能除,二十年算什么,百年千年的安稳也能。”少女再次往老人的杯中添茶,淡淡的说。 听到少女的这句话,徐南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眉头微微沉了沉。 “不愧是我的小衣儿,”徐南清忽地笑了起来,“看来呀,我的这个清字,迟早是你的咯。” 徐南清接着说,“不过就算是祸源除了,扶岐的路也还远着呢。” 少女端正的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有些不解,却没有追问。 “你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吗?”徐南清问。 少女轻轻摇头。 “他呀,这一次,就是冲着扶岐来的。” 五十三章 人来 北江禁地,茫茫的雪山里。 天色暗了下来,这里又回到了众人熟悉的那个北江,低沉,没有生机,天上满是飞雪而不是极度灼眼的太阳。 叶白柳一行人趴在雪地上已有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了,仍是没有瞧见那埋着头的老人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埋着头坐在那里,似乎在打盹,而在他的旁边,是叶白柳他们已经见了两次的斗篷男子。 此时的灵气依旧稀薄,众人都提不起灵气来暖和身子,但还好,武士的底子还在,又都穿了较厚的衣甲,不至于冻僵、冻死在这里。 可是,就这样直接的趴在雪里,说不冷也是自欺欺人,众人都将狡狼皮做的斗篷紧紧的裹着,生怕身上仅剩的热量消散掉了,只露着一张脸在外面,动也不动。 潜伏在这里的期间,他们除了最先交谈过几句话后,就再也没人说过一句话,都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只有隐秘刺客们才有的氛围,安静的等待,等待着一击必杀,或是悄然退走。 然而,他们安静,那个埋着头的老人那里也一样的安静,那头雪枯化作的老人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每个人的心头都忽地涌现出了不好的预感,安静的背后,往往都藏着极深的杀机。 忽然,众人眼皮一跳。远处,埋着头的老人终于抬了抬头。 又有人出现在了老人所在的山巅。 青色粗衣,发丝迎风而舞,来人用着一把黑鞘的长刀将一个大号的酒坛挑在肩上。 叶白柳眯了眯眼仔细敲了半天,忍不住的出声,“姜偿?” 这一声惊呼吸引了其余三人的注意,第一时间纷纷扭头去看他,然后再回头去看那突然出现的姜偿。 那把黑鞘的长刀吸引去了王焕新的目光,尽管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却能肯定那是一把刀或者剑,而不是其他棍棒拐杖之类的东西。 而他之所以能感觉到姜偿手里的东西是一把黑鞘长刀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眼看去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极为浓郁的杀气,和一股极为压抑的气息,在那气息中,掺杂着怨恨之气。 那把刀所显露出来的杀气,竟比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还要浓烈。 而与此同时,在老人那边,方压却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姜偿他认得,是个危险的男人。 姜偿放下肩头的酒坛,坐了上去,翘着腿问,“你们是?” 没有人回答他,方压也在他说话的时候往老人的身前移了移,把老人挡在自己的身侧,一脸戒备的神色。 姜偿砸了咂嘴,无奈的拍了下膝盖说,“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吃人的,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方压扭头瞥了一眼老人,然后看着姜偿说道,“我认识你。” “哦。”姜偿笑道,“认识我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我没有见过你。” “我们没有见过。”方压摇头说道。 姜偿沉默了一会,笑道,“那可就有意思了,认识我的,而我又不认识的人,一般,都是要来找我麻烦的人。” 他仔细的看着方压的脸,接着问,“你呢?是来寻仇的?还是来要我这项上人头的?” “都不是。”方压否认了姜偿的猜测。 “既然都不是,那你怎么会认识我?”姜偿道,“我可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过名了。” “你不认得他,难道还不认得我吗?”忽地,被方压挡住的老人大声开口说道。 老人说完后,熟悉的声音入耳,本是一脸轻松的姜偿变了脸色。 老人沙哑的声音将他带入了记忆的河流,闸门洞开,那些快要忘掉的往事一一的浮现在了眼前。 方压从老人的身前让开,老人抬着头,直直的看着坐着的姜偿,眼神从未有这般如碧水的清澈。 “是你!”姜偿惊呼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认出了这个老人。 姜偿楞了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的摇头说道,“是你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你不也还活着吗?”方姓老人低哼了一声,“而且看起来,你比我要好,还有不少日子可活。” “不过是金玉其表罢了。”姜偿说道,“方子初,其实我与你现在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方子初反问,“我甚至都没有瞧见你有一根的白发。” 姜偿笑着摇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方子初也忽地笑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见了,这一次,你总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姜偿用左手将靠在腿上的雪刀立在地上,静静的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用右手指向老人,“我是为那个东西而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初问。 “我不知道。”姜偿摇头。 “可它知道,”然后看着雪刀接着说。 方子初看向姜偿手里的那把长刀,刀身笔直,刀鞘漆黑,质地古老,朴实无华,粗略的看,怕是会将它与烧火棍联想在一起。 可在老人的眼里,只是看上一眼,便会觉得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虽然他不知道那把刀具体是什么,但是总隐隐觉得,那把刀,是活的。 方子初揶揄道,“怎么,人做不成了,去给一把刀当仆人了?” 对于老人的揶揄,姜偿不觉有得什么,也不隐瞒,“你不是说看不见我的一根白发么?我明给你说了,我能苟延残喘到今天,就是托了它的福。” “它?”老人的眼神忽地变得炽热,似有一把火在烧。 看着老人毫不掩饰的贪婪,姜偿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荒谬的事,都可能觉得会是一个天方夜谭,如果说是靠炼丹来延续生命,他们还会觉得靠谱一些,毕竟,前几朝可不缺企图以丹药去求长生之道的皇帝。 可这对于方子初来说,不是天方夜谭,他一点也没有怀疑,为了继续活,他已经尝试了许多种荒谬的法子了,但凡是有理有据的,他都来者不拒。 老人眼神愈发的炽热,整个人也如同枯木逢春,脸上有了血色。 现如今,岂不是通往长生的路又多了一条。 “不过,”姜偿话锋一转,“你就不用动歪心思了,这把刀,对你无用。” “为什么?”方子初眼中的炽热冷了许多。 姜偿说道,“因为,它不喜欢你。” 五十四章 出刀 “什么意思?”方子初问。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是三个字,难道你还听不懂吗?”姜偿将雪刀握在手里,搭在翘起来的腿上,语气渐渐变冷。 他沉默了良久,接着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明知你们所想的不过是空中楼阁,你们还没有放弃吗?” “空中楼阁?你就是这样看的吗?”老人嗤笑着说,“贪生怕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让别人放弃?” “贪生怕死?”男人摇头反笑道,“其实啊,我,早就死了。” 听完姜偿的话,老人挂在嘴角的讽刺笑容渐渐消失。 他有些不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是他们黄泉理想中的背叛者。 而他之所以会在他们当年最危险的时候销声匿迹,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不是逃了,而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的。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还如此的年轻。”方子初问。 姜偿无力的叹了口气,右手拍了拍左手的手背,“真是人越老越糊涂,才说完的话转眼就忘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都是它的缘故。” 老人再一次的将目光放在那把黑鞘长刀上,正欲开口。 姜偿却没有与他再聊的意思,放下翘着的腿,站了起来,“行了,话说的也够多了,东西给我吧,我不为难你们。” 随着姜偿的立起,方压立即往前踏了一步,虽然是老师的熟人,但这个人却是一点也不讲往日情谊,开口便要别人最重要的东西。 老人的眼光从黑鞘长刀上移到了姜偿的脸上,“既然是个死人,那你还要这东西做什么?它对死人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不是我用,是它。”姜偿平举刀在胸前,低头去看。 “它?”方子初颇有兴致的说,“就是知不知道它有没有那个资格去用。” “有没有资格,用用不就知道了。”姜偿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老人那边走去。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就是要老人身下的那样东西,老人不给,他就自己去取。 老人看着缓步过来的姜偿,仍是没有什么动作,淡淡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倒是方压,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像绷紧的强弓一样,死死的盯着姜偿的步子,姜偿每走一步,他便愈发的紧绷。 明明那步子走的很轻,可为什么会让他有种被大山压住的感觉,重的喘不过气来。 他隐约知道了自己挡在老人身前的后果会是怎样,他不是那个武疯子廖天,不擅长拳脚,挡在姜偿的路上等待他的无非只会是一个字,一个死字。 而且,他也很清楚,就算是廖天在这里,后果也并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这时,忽地一道声音在姜偿的背后响起,“方老鬼,这就是你要等的半人?我怎么一点神气都没有瞧出来?” 离去的鳞片老人在这时候回来了这个地方,他站在姜偿的背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子初在前,他在后,双方将姜偿夹了起来。 “半人倒是半人,”方子初淡淡的说,“却不是你想的那种半人,也不是我要等的人。” 尽管他与鳞片老人离得有些远,但鳞片老人却是把老人的话完完整整的听清了。 “不是?那怎么办?”鳞片老人大声问。 “他是来抢饵的,你说怎么办?” “饵?”鳞片老人不解的问。 方子初也不解释,直白的说,“他要拿走武神剑鞘。” “哦,”鳞片老人点了点头,“那就是来找麻烦的嘛,简单,你来,还是我来?” 方子初微微耸了耸肩,“你觉得呢?” 鳞片老人看着近乎枯朽的方子初,“看你那一副死人样,就在一边歇着吧,我来帮你除掉这个麻烦。” 姜偿停了下来,偏头往回看,看见了那个披着厚实毛皮的老人,“哟,老方啊,你什么时候与这些妖人勾结在了一起呀?难道当年所受的痛都已经忘了?” “妖人?嘿嘿,”鳞片老人一把扯掉身上的毛皮,赤裸着上身,肌肉隆起如鼓起的拳头,似有着铁般的质感,“那好,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妖人。” 说完,鳞片老人立时屈膝微蹲,然后猛地在地上一蹬,只听轰隆一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朝着姜偿所在的地方急速射去。 在老人蹬脚的地方,那块地已经被他踩的凹陷了下去,积雪也被一种无形的气场给压得薄薄的一层,紧紧的趴在了地上。 这该是怎样威力的一脚啊。 劲风来袭,吹得姜偿身上的青色粗衣的衣摆猎猎作响,发丝朝北根根平飘起来,这一瞬间,往南的朔风似乎被老人这一扑给吓到了,急急的换了方向,退了回去。 听着耳边疾驰而过的劲风,姜偿在一瞬间进入了全身绷紧的状态,肌肉一下子鼓了起来,青筋凸起。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尖锐,姜偿知道,那个鳞片老人,来了。 姜偿猛地转身,首先遇到的,却是无数的雪花打在了他的脸上,在无数雪花中,他捕捉到了老人的身影。 在鳞片老人与姜偿的这一条线上,随着鳞片老人拔地而起,这条线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场暴雪,雪花肆虐,地上的积雪被吹得再次在空中狂舞,似乎在为这即将碰撞的两人在摇旗呐喊。 咚的一声,鳞片老人从空中砸了下来,地面再一次的凹陷下去,无形的气场再次将积雪压成薄薄的一层。 鳞片老人所落地的位置就是姜偿所站立的地方,按照鳞片老人这能砸穿地面的威势来看,一个人怕是会当场被砸成一张肉饼。 这根本就是怪物啊。 可是,鳞片老人这一击落了空,姜偿在他即将落地的时候就灵巧的闪开了。 姜偿的身影出现在一旁,松了一口气的怀抱起双手,侃侃而谈的说,“呼,好险,力量倒是够了,可就是准头差了一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要是打在这里,怕是我也会和那地一样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只是,可惜了,没打中。” 只要是亲眼看了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胡诌,这打没打中,与准头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提前闪开,你看老人打不打的中。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去取笑或者嘲讽的,又有几个人,在这么隆的威势下,有勇气,甚至有能力能躲过鳞片老人的这一击呢? 而在场的人,方子初看的不上心,脑袋低着,似乎又在打盹,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而方压,他的眉毛已经快挤成一团了,鳞片老人的这一击,已经不亚于地字级的术法所爆发出来的威力了。 至于远处百丈之外的四人,没有一个不睁大眼睛,感到惊讶的,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思去关心姜偿说了些什么。 再说,就算是百人敌的武士,也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听得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鳞片老人笑道,“小崽子,人不大,口气倒不小,那好,希望你接下来可不要让我失望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了。” 话毕,劲风再起,直朝姜偿而去,漫天纷飞的暴雪还没完全落下,便再一次的起舞,这是鳞片老人的第二拳,这一次距离更近,拳到姜偿的面前只会更快。 又是轰隆的一声,老人眨眼间便到了姜偿的面前,而在姜偿的眼里,来的似乎不是一个满头花发的老人,来的,是一堵高山,齐天般高的山,高山倾斜,所覆盖之物,都将被它摧毁。 这样的拳,没有人能挡的下来,他能做到的,也只是仅仅能捕捉到老人的身形而已。 拳接不得,却也不是非接不可。 老人的拳打在了姜偿的脸上,可是,没有预料中的血肉横飞,老人的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水中的倒影上一样,入手处,没有一丝的阻碍,倒更像是打在了空气上。 倒影破碎,老人身前,小腿般深的积雪被拳风悉数吹飞,露出了常年被埋着的灰色山石。 有雪,有山,但就是没有姜偿的影子。 两拳都空了,老人的脸色也不得不凝重起来,能连续躲过他两拳的人,已经很罕见了。 “为什么不用那把刀?一味的躲可解决不了问题。”老人站直,朝着他的右侧看去。 “你倒是看的明白,”在老人右侧三丈左右的地方,姜偿依旧抱着刀立着,他笑道,“不过你说的没错,以我自己的本事,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就如你所愿吧。”姜偿的语气忽地变得高亢起来。 姜偿双臂伸直,一边拔刀一边自言自语,“朋友,该你了。” 刀身擦着刀鞘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银白的刀身一寸一寸的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知怎么的,方压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在那把刀出鞘的时候,一种极度压抑人心灵的气息也一同跟了出来,那股气息,是寒冷,是恐惧,是......死亡! 五十五章 无雪之地 当雪刀完全出鞘的时候,方压的心凉到了冰点,耳边似有无数的人在同时嚎哭,惨叫,以及无数对铁器碰撞时所发出尖锐鸣声。 这哪里是拔出了一把刀来,倒像是拔出来了无数的亡灵。 对呀,方压现在忽地觉得,那个质朴的刀鞘可真是像一道封印,而封印在刀鞘里的,就是无数的亡魂,那把刀,简直就是死神的化生,出鞘,就注定是要收走人的灵魂。 嚎哭声、惨叫声直入灵魂深处,突破了方压内心一层又一层的防线,要去撕碎他的灵魂。 因为压术阵法的缘故,方压能运用的灵气有限,少了灵气的加持,他根本无力抵抗,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已经忍不住的想要匍匐在地上。 而就在他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一道暖流涌了进来,流向他的身体各处,驱逐着所有的嚎哭惨叫之声。 不多时,方压回过神来,再也听不到一丝的那些难听的声音,他低下头,看见了一只手正抓着自己的手。 是老师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啊。 方压彻底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什么,急切的说,“老师,你......” 老人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我老了,我能死,你不能死,因为你是我亲手播的种子。” 除了方子初自己,没有人比方压更知道老人目前的处境了,即将油尽之枯灯,若这一次的计划失败,老师他,是会永远的闭上眼了。 可现在他还分出一部分的灵力来护佑自己,这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可是......”方压准备再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对上了抬头看他的老人,看到了那双满是不容置疑之色的眼睛,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与此同时,这方天地,霎时间狂风大作,温度骤降,忽地冷的像是要冻住世间的一切一样,雪花被吹得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遮挡着所有人的视线。翻腾着,雀跃着,也似在迎接它们的王再次归来。 姜偿拔出刀后,往身侧向下稍稍用力一挥,便斩开了一侧在空中肆虐的雪尘,辟出了数十丈长的无雪之地出来。 雪刀的模样终于被人看清了,刀声笔直,长约四尺,通身银白,此时没有太阳,可一眼看去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刺眼。 被劈出来的无雪之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再一次有了雪尘肆虐,但是,在姜偿的周围,却是没有一粒的雪花,他的周身像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场,阻挡这些雪花的靠近。 又或者,是这些肆虐在空中的雪尘,不敢靠近那把刀。 饶是一拳就能地动山摇的鳞片老人也在雪刀完全出鞘的时候变了脸色。 这刀所散发出来寒意比这漫天的雪尘还要充沛,完完全全的笼罩了他,要让他冻结,要让他颤栗。 可是,他的血本就是冷的,几百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他还会怕冷么?会畏惧这区区一把刀带来的寒意么? 老人阔了阔的胸,刚才他并未用全力在待着这雪山多年,枯燥的很,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些有意思的人,怎么说他也要好好的玩一玩才对,而且前提是不能用力,不然一下打死打伤,就没什么乐子了。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人并不是可以任意摆布的老鼠,也就不能再任性的玩了,他要用力了,不会再像猫玩弄老鼠那样了。 鳞片老人的肌肤开始一寸一寸的颤抖,这当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细看的话,能够看见老人的肌肤在急速的颤抖后,竟然像血液凝成了痂一样的层层硬化,最后形成了与他胸前一模一样的鳞片模样。而在他的背后,以及手臂少许出,也长出了长长的白毛,活像是人的发丝。 同一时间,老人的身躯也在拔高,直到长到两人左右的高度才停止下来。 姜偿一直在静静的等着老人的变身,看着鳞片老人一点一点变成现在的模样,他没有选择趁鳞片老人在变化的时候去出手,因为,他也很久没有痛痛快块的打上一架了。 场面忽地静了下来,静的让人仍不住要去屏住呼吸,以便让这样的静谧更加完美。 可安静,不就是为了等着惊天的巨响吗? 以老人如今的身高,姜偿不得不抬头去看,一抬头,就迎上了一双能燃起来的眼睛,鳞片老人渴望着接下来的交手。 姜偿的双眼同样火热的能燃起来,同样的兴奋,亢奋的非要大喊出来些什么不可。 姜偿压下了胸中的兴奋,说道,“注意了,我,来了。” 老人双拳互捶在一起,没有回答,蓦地朝着姜偿咆哮了起来。 这声咆哮,即使是远在百丈之外的叶白柳等人都觉得振聋发聩,这一声似乎是从遥远的时间长河里发出来的一样,从太古一直积累到现在,厚重遥远,却又带着极为浓烈的血腥气味。 霎时,又是一声巨响,只不过,这一此,引起这声巨响的却是姜偿。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卷起的雪尘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个旋涡,地面也被他踩得碎裂开来,这个地方,不,这片战场,地上已经没有了积雪,全部都被吹得在空中腾舞,能清晰的看见地上裂开的纹路。 鳞片老人的眼神急速的闪烁,捕捉着姜偿消失的身影,姜偿的突然消失没有让他觉得意外,这个男人,可是能躲过他两拳的男人啊。 但他忽地警觉,目光锁定他在正前方,姜偿的身影直直射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一点,两次的交手,姜偿都选择了闪避,于是,他便以为姜偿出手的时候不会选择硬碰的方式,自己的那两拳相想必姜偿也看在了眼里,能打裂地面的拳头,会比铁还软吗? 然而,他并不了解这个敌人,也不了解那把刀,姜偿就是选择了他以为不可能的方式。 铛的一声。 姜偿一刀砍在了老人的手臂上,火花四溅,老人的手臂竟堪比金铁。 老人大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姜偿手里的刀。 五十六章 白线 姜偿来势汹汹的一刀被挡了下来,这能让人颤栗的刀终究是没能砍破老人身上的鳞片。 鳞片老人低了低头,他对砍在自己手臂上的这把刀很感兴趣,伸手就想要拿来看一看,这刀,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没等他的右手触碰到刀身,姜偿的双脚就齐齐的蹬在了鳞片老人的肚子上,借力在空中一个后翻,远远的躲了开来。 鳞片老人被姜偿蹬的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没有想到,姜偿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本以为他的依仗就是这诡异的速度与那把诡异的刀,却没想过他的力气也会这般的足。 不过,这点力量,对如今两丈左右高的鳞片老人来说,太弱了,还有那刀,也太弱了。 他一下子有些失望了,原本以为会玩上很久的,可是,止这一刀,就让他失了兴趣。 鳞片老人抬起手臂,看向雪刀砍中的地方。 还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气势倒是唬人,却是连自己的一根鳞片都没能斩开,甚至都没能留下一丝的痕......。 等等,老人皱了皱眉。 被那把刀砍中的地方并非毫发无损,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的划痕,却是在左手手臂上面缓缓结了一线淡淡的冷霜。 老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原本那刀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不是锋利,而是冷,极致的冷。 老人摸了摸手臂上的白线,从手上传回来得的确是他从未感觉过的冷,但还好,还远未达到他不能忍受的地步。 不过,这刀,当真是能冻住一切。他能感觉到那条白线所在的地方,都变脆了,如果再被那刀砍中几次,只怕,是会碎掉的。 他意识到的这一点,姜偿当然也是知道的,后翻落地的姜偿单膝杵刀的半跪在地上,甫一抬头,便又双腿蓄力猛在地上一蹬,消失在了原地。 快刀斩乱麻,他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姜偿一转前几次的闪躲之态,发起了迅而猛的攻击,刀刀都是冲着鳞片老人的脖子和脸去的,这些地方的鳞片相对其他地方来说要少上一些,避实击虚的道理在这里一样的实用,第一刀的失手,他便知道了老人身上鳞片的厉害之处,想要砍碎这样的鳞片,非得要再出更多的力,更多的刀才行。 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去浪费,他能出的刀有限,每出一刀便少一刀。 雪刀散发出来的寒意渗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来说,会小的多的多,可度虽少,却仍是要命的。 说到底,他也并非是这把雪刀真正的主人,并不能完全的驾驭它。 姜偿的攻势如同朔望时的潮水般,汹涌湍急,源源不绝。逼得老人只能用一只手臂去护住自己脆弱的部位,但鳞片老人终究是活了几百年的怪物,阅历非凡,他抓住了姜偿每一刀的间隙,趁着一刀刀劲将尽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手朝着姜偿递出他那满是鳞片,狰狞的拳头。 可是,他的拳都挥空了,姜偿出刀的时候像是猛砸来的巨石,收刀的时候却灵活的像只入水的鱼,在老人每一拳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便双脚踩在老人的身上,以此落脚,然后发力远远躲闪开来,接着只等脚步站稳,便再一次的出刀。 几个眨眼间,轰隆的声音响个不停,姜偿的身影在老人的身旁不断的闪烁,而老人也防住了姜偿的每一刀,只是火花四溅后,他的手臂上便会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白线,渐渐地,就快要布满他的整只手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是姜偿一刀已尽,新刀未出的时候,老人护住喉咙面部的左手手臂猛地荡开,抬起右脚,大喝一声后,狠狠的踩在了地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轰隆隆巨响,这是大地痛苦的呻吟声。 大地在颤抖,近处几座山巅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的脱落,形成了崩塌之势,浩浩汤汤直赴山底。 以老人的右脚为始,被踩的坑坑洼洼的地面开始裂开,一开始还是丝线般的裂口,但随着愈来愈响的轰隆声,这些裂口也裂的愈来愈开。 看上去,老人只是踩了一脚而已,但是这样的愈来愈烈的声响,却不似他只踩了一脚,倒像是踩了无数脚一样,而且他脚上的力量一直都在加重。 “够了,够了,别把阵给我踩坏喽。”方子初依旧那么的随意,像是看过了不知多少场这样的决斗,如今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一样。 鳞片老人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方子初,他这一脚没能完全的波及到方子初,裂缝到了他身前一丈的地方,竟然长了眼似的拐了弯,从方子初的身旁分支绕了过去,然后又在他的身后汇聚。 鳞片老人哼了一声松了松右脚,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终于开始弱了下去,他不在乎方子初的安危,但是坏了长生的路可不是他想要的。 接着,老人不再被动的防守,一跃离开了原地,一转守势,朝着因为地动而没能及时稳住身形的姜偿投射而去。 暴雪乱舞,本就暗的天地随着老人的跃起似乎更加的暗了,他的身影仿佛遮住了整片的天空,似暴雨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姜偿还没抬头,便觉得有一团极度浓厚的阴影笼罩了他,与鳞片老人打了这么久,不用猜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接下来要做的,也不再是出刀了,而是该想想要怎么离开这团让人压抑的阴影下了。 他也是个久经沙场之人,无数次的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自觉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的知道死亡与活着到底是什么滋味的。 眼下,老人的来势虽猛,却也还远未达到让他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 仓促之间,姜偿将落地时准备起跳却被打断的脚步再次蓄力,只不过,这一次的蓄力却不是为了再次表演他那能突然消失的身法。 雪刀在他身侧转了一圈,然后被他一脚踢了出去,而踢去的方向,刀尖所指的地方,正是已经腾在空中的鳞片老人。 这是灌注了姜偿全身之力的一刀,来的比之前的刀都更快,更耀眼。 饶是自持有鳞片防身的老人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老人跃起来的时候,高举双拳,蓄着可怕的力,这本是他准备打在姜偿身上的一双拳头,此时却不得不提前挥出去。 鳞片老人以双拳去硬撼刀尖,空中再一次的火花四溅,老人这一双拳头的硬度,竟也丝毫不比他身上的鳞片弱。 雪刀被打的极速斜坠了出去,被那老人一拳捶的直接插进了山石里。 虽然刀被捶了回来,没有直取鳞片老人的首级,但是姜偿想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 为了踢出这一脚,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地面再一次的被他踩了一个坑出来。 他将刀踢出的时候,将全身十之八九的力气都灌了进去,虽然他的力量不足以让老人放在眼里,却也是能稍稍止一止他那泰山压顶的威势,为他争取片刻的时间,而他所要的,便是那片刻的时间。 等鳞片老人落地的时候,姜偿早已一个侧翻躲了开来,然后猛地提了口气,跃去了雪刀落地的地方。 他唯一能和老人对抗的依仗,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速度,他的依仗,从头到尾就是那把刀,那把陪了他百数年的雪刀。 而作为一个生性好斗的妖族之人,鳞片老人对战斗的细节极为敏锐,他早早就察觉到了姜偿与那把刀之间的关系。 按理说,为了赢,他是应该去阻止姜偿再次触碰那把诡异之刀的。 可是,那把刀的神秘与危险让他再一次的有了兴趣,能和他好好打上一架的人很少,而能让他受伤的人,更是罕见。 所以,嗜血的人越是觉得痛,便越是疯狂。他要让姜偿拿刀,他要让姜偿朝自己挥刀,到最后,等他彻底兴奋了,再去把那刀和人,一起给毁了。 妖族的人,体内流的,是一点就燃的血,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天生的疯子。 鳞片老人就这样静静的等着,等着那个男人再一次的拿起刀。 姜偿来到雪刀落地的地方,长吐了口气的将刀拔了起来,“没看出来啊,竟然还是个老怪物啊。” 姜偿看向仍是风轻云淡坐在一旁的方子初,接着说道,“跟你一样的老怪物。” 方子初无声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这么多年未见,这人倒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永远没个正经。 这让他莫名的想起了以前的时光,那个时候,都还算年轻,都有活力,都有同一个崇高的理想。 方子初叹了口气,时间啊,真是个磨人的东西啊,再硬的东西也会一点一点的磨没了,如今,姜偿变了,也有可能连自己也变了。 想到这里,老人不禁的再次摇头。可惜啊,再见即为永别,这一次无论说什么,这武神剑鞘,定然是不能让姜偿带走的。 他也知道姜偿如他一样是个倔强的人,很难改变,想要阻止他,又或者说是他来阻止自己,不论是那种情况,最后,都只有以死亡来结尾。 五十七章 伏灵 姜偿看向鳞片老人,然后收刀归鞘,喃喃自语,“最近这是怎么了,遇见的不是小怪物就是大怪物,现在又冒出来了两个老怪物。啧啧啧,看来,是我没选好日子啊。” “你,收刀干什么?”雪刀回鞘,天地间那股让人压抑的凛冽之意一下气也跟着消失了,这可也不是老人现在想要的,“别以为你收刀就不用死了,我可是还没玩够呢,要是还有什么厉害的,都尽管使出来。” “厉害的?哼哼,有,当然有了。”姜偿嘴角拉长,回道。 姜偿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的睁开眼睛,再一次的平举刀在身前,用力的将黑鞘中的雪刀一点一点的拔出来。 左手的刀鞘被他甩了出去,不再拿在手中,双手握上了刀柄,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的压下步子半蹲了下去。 接着,他便开始以蜗牛爬的速度缓缓的举刀。 黑鞘的封印完全解除,雪刀的寒意再无阻拦的由银白的刀身里肆意的往外狂涌了出来,塞满了这方的天地,一时间,这片天地格外的寂静。这从雪刀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似乎冻住了风,冻住了雪,冻住了这世上的一切,而它不能冻住的,便余这无尽的沉寂与寂寥了。 此时,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声音是能众人听得到的,那么,也便只有姜偿在缓缓抬起雪刀时,那响彻在众人心底愈来愈刺耳的蜂鸣声了。 这是它欢快的呻吟声,也是它发泄的怒吼声,这声音告诉着世人,它来了,来冰封整个世界了。 银白的刀身慢慢的在姜偿的身侧画出了一个趋于完整的圆,最后,刀锋朝外的停在了他的腰侧,闪耀着冰冷而耀眼的冷光。随着它的停止,在这片天地暴涨的寒意也一下子停了下来,似乎是达到了最顶峰。 除了身处战场中心的鳞片老人与姜偿,其余的人都不禁的屏住了呼吸的等待着,他们等着那姜偿,也等着那刀,等着他们一起展示这世间最凄寒、最锋利的线条。 姜偿蓄势完毕,随即大喝一声,握着刀柄的左手松开,一刀提拉朝着老人所在的方向虚斩了出去,接着再踏前一步,刀锋由左向右又是一道横着的虚斩。 弧线被他斩了出来,一阵撕裂空气的声音中,两道银白色夹杂着碎雪翻飞的弯月弧线交叉着直袭鳞片老人而去。 这两刀的斩出,众人的视线都被夺了去,紧紧地盯着不放,似乎天地暗淡了,一片漆黑,所有的光亮,只余下那两道银白色的弧线一样,夺目刺眼,似乎仅那光亮也锋利的不可让人直视。 “剑气!”王焕新惊讶的失声大叫道。 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叶白柳四人正站在一座雪山的最顶峰旁观着这场决斗。 因为鳞片老人那地动山摇的一脚,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先前藏身的地方,来到这个雪山的最顶峰。 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鳞片老人那一脚后,山石开裂,石滚雪崩,山脚一直到靠近半山腰的地方,都被积雪与碎石完全的掩盖了,人一旦下去,非得要落个溺雪的下场不可,受冷窒息而亡。 他们也没有再接着藏下去的必要了,那两人都打到了这种碎裂山河,卷风吹雪的地步了,若说还是没有发现他们,怕是傻子也会摇头不信的。 而且,这样难得一遇的决斗,没有任何一个武士会选择错过,高手对决,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 叶白柳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呆住了的王焕新,再看向了那两道耀眼的弧线,便也瞬间明白了他说出来的剑气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他也并没有比王焕新和其他人有好到哪里去,当他看到姜偿缓缓下蹲挽刀的时候,便已经彻底的呆住不知多久了。 那个在夜晚遇见的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和那个雪枯所化成的老人的决斗,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他妈还是人与人的战斗?这简直就是怪物与怪物的碰撞,要是再多上这样的几个人,随随便便的打上几架,岂不是毁灭世界也是轻轻松松的了? 这叫他这样的普通人要怎么活? 而此时,就在叶白柳莫名的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两道摄人心魄的弧线已经去到了老人身前的一步之地,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 老人也被这样耀眼犀利的剑气逼得后退一步,抬起了手臂来格挡。 哗啦啦的一连串声响,鳞片老人手臂上满步白线的鳞片就像摔在地上的冰块那样应声而碎。 接着又是哗啦的一声,老人放下左臂,换了右臂来挡,却仍是一样的结果,右臂上的鳞片被第二道横着飞来的剑气给斩的稀碎。 老人垂着的左手开始泛红,有鲜红的血夜顺着手臂流了下来,还未等由指尖滴落,便被喧嚣的风儿给吹得飘飞了出去,有在随风起舞的,也有被风吹的远去的,也有被风吹得打在了鳞片老人身上的,染红了近乎他的半个身子。 鳞片老人抬起手臂,看着一手的鲜红,平淡的眼神里,丝丝杀气开始泄流了出来。 对嘛,这样的痛才有趣,这样才能玩的开心嘛。 这斩伤老人的两刀没有给鳞片老人丝毫的恐惧,反而让他的凶性愈来愈盛。 鳞片老人忽地狰狞的笑了起来,眼里满布血丝,呈现出了妖异的猩红色,他的人性正在消失,最为本质的兽性在逐渐的回归。 全身的骨头噼里啪啦的作响,胸前的鳞片像是要脱落般的此起彼伏,喉咙里也咕噜咕噜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一场剧烈的变化在鳞片老人的身上开始的进行着。 方子初看着已经动了真格的两人,有些不满的拉下了眼皮。 从姜偿的这几刀来看,所带来的威胁并不算大,而且他也知道,要斩出这样威力的两道剑气来是绝不容易的,所需要的付出也一定不菲,他相信,姜偿能斩出的剑气数量有限,不是想斩就能斩出来的。 他更多的不满是对那个鳞片老人的,他不能再任由鳞片老人继续破坏下去了,如果老人恢复到他雪枯本来的模样,发起狂来,怕是就连他脚下这座较为平坦的雪山也会被他给移平了,毁了他辛苦布置的阵法,和多年的心血。 他松开握着方压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 此时的方压已经略略习惯了那股摄人心魄的寒意与亡灵的嘶吼,他看着站起来的方子初,有些着急的问,“老师,你这是要.....?”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接着说,“老师,现在就开伏灵阵,是不是太早了?” “的确是太早了,只是,”老人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说道,“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开了。” 老人盯着正在变化成野兽模样的鳞片老人接着说道,“神血是得不到了,不过三百年的妖血也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子初的眼神与鳞片老人变身的时候一样,一眼看上去是平淡的,可是,在那平淡的深处,却是坚定,果断与炽热。 他也有欲望,此时的他,对鳞片老人的血无比的渴望。 狩猎鳞片老人,一开始就在方子初的计划内,只不过与狩猎半神比起来,鳞片老人不过只是个第二选择。 可妖人就是妖人,永远都不可能去让他们保持一个正常的思维,嗜血和好战是深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的,就以目前近乎于疯狂的鳞片老人来说,这样的嗜血与好战怕是千年万年也磨不掉,改不了的。 如果他没有破坏方子初计划中一环,没有与姜偿激斗到如今这个地步,方子初是很乐意与他继续等下去的,毕竟神血,才是对长生来说最有效的灵药。 可是鳞片老人的那一脚让他开始倾向于选择了以鳞片老人为目标的想法。 那一脚,差点踩坏了他的压术大阵,以及他布下的其他阵法,差一点让他的计划彻底的成为泡影。 而就在鳞片老人要化作雪枯本体的时候,方子初下了决心,他要降服这头活了几百年的雪枯,取他的大妖之血。 因为,这个时候,是鳞片老人防御最弱的时候,是个得不偿失的机会。 双手屈指,并成剑指,在空气中慢慢走着不可捉摸却又有着某种规律的路子,画着神秘的图案。 方子初在双手结印的同时,嘴中念念有词,“天有祥云,地有危倾。天神道途,穷玄窥妙。地藏万华,受用无穷。阳精阳魂,**阴魂。天地交泰,无人无物不伏吾脚下。” 咒语毕,方子初双手展开,然后重重的在胸前交汇,双手合十,大声道,“伏灵阵,听吾号令,开。” 随后,合十的双手缓缓分开,右手重重的一掌印在地上。 没有鳞片老人一脚碎山的轰隆声,也没有剑气的破空声。此时,无声无息。 忽地,鳞片老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一下子变得呜咽了起来,接着又是咚的一声,似有千万斤的力将他正在变化的身体硬生生的压跨了一样,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五十八章 木箱 正全神贯注的叶白柳四人和密切注意自己劲敌的姜偿一下子都愣住了。 鳞片老人突然的呜咽让他们有些摸头不着,一下子匍匐在地上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也因为鳞片老人这莫名的表现而混的成了一团稀泥。 不过,可以想得通的是,这绝不是鳞片老人为了迷惑人而使的什么障眼法,因为他根本没这个必要,只要他愿意,只消再来上几脚,这座雪山将会一点也不夸张的被踩成齑粉。 只不过愣神的片刻,众人便敏锐额察觉到了让鳞片老人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动作的原因。 “方子初,你做了什么?”姜偿转身看着屈膝半蹲的老人,语气冷冷的大声问。 半蹲着得老人并不答他,依旧埋着头,手掌印在地上。而姜偿在问完话后又扭头看了看鳞片老人的状态,目光蓦地严肃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方子初的手笔,可是不知道具体原因的他没有选择贸然行动,生怕也会如鳞片老人那般陷入莫名的危机里。 “这是......?”远处的王焕新也看向了半蹲着方子初,有些困惑的呢喃了一声。 夏扶荧听见了王焕新的细语,扭头问,“王大哥,你可能看出来些什么?” 王焕新不看问话的夏扶荧,只是摇了摇头,作为杜行司的一等司武,他处理过许多令常人匪夷所思的事,见过的千奇百怪能写上厚厚的几百页纸。可是,这样的变化他也是第一次见,确实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某种神秘的阵法。”王焕新凭借着多年的积累猜测道,“而且,看起来,似乎也只是对那头雪枯有用。” 他猜测的不算错,除了那个鳞片老人,其他人并没有觉得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呼吸仍旧急促了点,动动手脚也仍吃力了点,没有什么改变,仍旧和之前一样。 “阵法么?”旁听的叶白柳喃喃的念叨了一声。 这些个什么术法阵法,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不用拳头刀剑就能轻而易举的伤人。 叶白柳心绪难平,在这绝对是能够让他颠覆认知的几天里,遇见的一切是那么的神奇又那么的诡异,比凉冰还要更冷的刀,能凭空燃起火焰的人,失去意识模样大变的异兽,能变成人类模样的雪枯,还有那神秘却又玄妙的术法,阵法。 这都是他来北江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引人称奇的同时却也让人害怕,看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奇妙。 而就在这叶白柳心底莫名涌出对未知的渴望的时候,终于,半蹲着得方子初收回了手掌,缓缓的站了起来。 “方老儿。”随着方子初收回手掌的时候,全身压力减轻的鳞片老人偏着头,用尽仅剩的力气愤怒的吼了出来。 方子初低低的笑了两声,“雪老鬼,你可莫要怨我啊。” 他看向持刀立在一处的姜偿,接着说道,“要怨,就怨他吧,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这么容易的就得手。” 方子初抬起脚,朝着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慢慢走去,边走边说,“其实啊,你也该怨你自己,非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让我白跑这一趟。” 方子初来到鳞片老人的身边,缓缓坐在了地上。 “还有啊,你都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还是如此的蠢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没有想过我是不是骗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方子初一直看着鳞片老人的眼睛,企图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回答。 果不其然,从眼睛这个人身上能说话的第二张“嘴”里,方子初看见了鳞片老人此时最想说的话。 鳞片老人眼里的猩红色淡了不少,能看见一些原本的淡绿,可在那层猩红与淡绿之下,是藏不住的如针般扎眼的怨恨与愤怒,相信如果此时他能够开口,说的也一定会是最为难听的咒骂。 “不过我猜也不可能,你再蠢,也不会蠢到对一个人类没有防范之心,所以你是有后手的吧。” 老人低头,靠近匍匐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鳞片老人,问道,“你的后手......是你的子子孙孙呢?还是......其余的那几个老妖怪?” 方子初说完便抬起头,收回目光,他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鳞片老人会不会给他答案。 “不管你有没有后手?”他有些讥笑的轻摇着头着说,“如今都无所谓了,现在,只要取了你的本血,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喂,姓方的,你怎么了?活的太久,活疯了?”姜偿在此时出声打断了有些洋洋自得的老人,“我以前怎么就没见你有这么多的话,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额说些什么呢?” 听着熟悉的称谓,方子初转身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姜偿,“姓姜的,会不会说话?怎么,帮了你,也不知道对我说声谢谢?” 姜偿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刀鞘,收起刀来,嗤笑道,“帮我?我怎么看不出来?” 随着鳞片老人的倒下,以及雪刀的回鞘,作乱于这片天地的源头没了,那些在空中肆虐的雪终于也飞的倦了,尽数的落了下来,一时间,这片山巅上似乎下起了暴雪来。 “可惜了。”姜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扭头四处寻找着早已不知踪影的酒坛,然后叹了口气的说,“五个银谷换来的风刀子啊,喝不到喽。” “姓姜的,”方子初说,“我这个过来人说句好话劝劝你,酒虽好,却不宜贪杯,烈酒喝多了,于你身体有恙。” “你觉得,你这话对一个死人来说,有意义吗?”姜偿回道。 “我只是说,听不听在你。”方子初顿了顿,看着姜偿手里的雪刀说,“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一个活人与死人做交易?你个小老儿可真会做买卖啊。”姜偿讥诮道,言语中没有一丝的掩饰。 方子初淡淡的笑,不去理会姜偿的讥诮,“武神剑鞘,换你手里的那把刀,如何?” 这本该是个根本不用去考虑的问题,武神剑鞘,这可是神的宝物啊,不论谁得到了都有着莫大的福祉。 “为什么要跟你换?”可姜偿听后,却是压下了眉头,指着方子初带来的木箱子玩味的说,“武神剑鞘,我要。” 姜偿再指向方子初,“你的命,我也要,而且,要定了。” “口气还是那么的大。”老人笑道,“你就不怕落得个他这样的下场?” 姜偿偏头去看方子初旁边的老人,“都多少年了,你们的把戏还是没变,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尽使些在背后阴人的手段。” “哦?看来你是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方子初饶有兴致的问。 “说知道也算知道,说不知道也算不知道。”姜偿说,“不管你刻下的是什么阵,都拦不住我。” 方子初笑道,“哦!那你为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既不去拿剑鞘,也不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姜偿反笑道,“巧了,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也只是坐在那里,不让我落得与他一个下场?” 说到这里,两人忽地都笑了,笑的有些从容玩味,笑的又有些意味深长。 其实,他们都不是善谈的人,如今说这么多的话,也不过都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不论是方子初施展的术法,还是姜偿的那两刀,都不是轻易能使的出来的东西。 方子初所施展的伏灵秘术,在地字级中也是排在前列的阵法,通常,地字级的阵法必是由五位持令术师合力方能施展出来的阵术,且使用时所需灵气甚多,只一次便能抽干他们体内的所有灵气。 可想而知,一个人施展这伏灵阵术是怎样的难度,这降服万灵的阵术,岂是轻松就能施的出来的。 这阵法几乎要了方子初所有的灵气。 同样,姜偿也一样的不算好过,虽说那斩出的两道剑气不算怎么吃力,可是,雪刀终非是常刀凡剑,想要挥舞它,所需要付出的,又岂止是只需要一些简单的灵气与力量就足够了的? 持刀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那股刻骨的寒,与那能吞噬人心的哀嚎。 所以,姜偿所带来的那坛酒,并非只是因为他的贪嘴而已,酒是能让人热起来的宝贝,尤其是烈酒。 然而,酒虽能让他暂时忘记雪刀所带来的寒冷,却始终不是个治病的法子。 今天他拔出刀的时间太久了,挥的太用力了,寒冷几乎已经附在了骨子上。 要再拔刀出来,可是需要拿命来换的啊。 在两人的冷笑中,方压已经拖着人大的木箱子来到了方子初的身边。 箱子打开,里面的物什并不算多,放着几截漆黑色的长杆,以及十数把左右的短剑,最下面铺着的,是一些不怎么起眼的白色织布。 方压将长与短剑杆一一拿了出来,整齐摆成一排的放在地上。然后再拿起一张铺在箱底的白布来,织布展开,上面绘着符号与文字,相互交织成诡异的图案。 符号与文字晦涩难解,不尽相同,却还是都有迹可循,能很轻易的看出一些像是眼睛,有些则像是游鱼。 不过,虽然它们不尽相同,但是又都有一个共同点,织布上的符号与文字,无一不是如血一样鲜艳的颜色。 五十九章 飞剑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姜偿皱着眉看着方压将一件件的物什拿出来,不解的随口一问。 “知道地狱吗?”方子初反问。 “听说过,不过是些巷子里唬小孩的故事罢了。怎么,好歹也曾是堂堂的持剑天师,莫不是活的太久,恶事做绝了,现在也怕了?” 方子初不理姜偿的嘲弄,自顾自的接着说,“传说,地狱里有一条名为黄泉的路,顺着这条黄泉路一直走,便会在它的尽头找到一座桥。桥,名唤奈何桥,传说中倘若有人能过了这座桥,便能够再活一世。” “可我也听说,这地狱,一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种最能折磨人的法子,有什么,拔舌的、油炸的、刀剁的,火烧的。”姜偿接着老人的话呛声道,“我看,如果真有地狱,依你的功德,死后再怎么也得去好好享受享受这些才对。还想再活一世?是嫌坏事做的还不够么?” “别急啊,你不是说,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方子初笑着缓缓的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压已经将两截长杆头尾连接,把白色绘有符号与文字的织布系在了长杆上,然后将尾部有尖锥的部分用力的插进了山石里。 接着,他拿起了一把也刻有血红色文字的匕首,猛地刺进了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的左肩里。 匕首有一尺左右的长度,方压手上的力量不小,匕首的整个身子都被刺了进去,即使是身板再怎么宽厚的鳞片老人,也痛的整个人抽搐了一下,被匕首贯穿了肩头。 剑尖透过老人的身子,将老人体内的鲜血引了出来,扎眼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着又盖了一层白的地面。 姜偿面色严峻,却不是在怜悯地上的那头雪枯,如此落魄的他自己都没有人来可怜,又怎会有闲功夫去可怜别人? 只是因为雪刀留在体内的冷还未退去,提不起多少的力气,若是方子初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那么,现在的他与砧板上的肉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此时他相信他与方子初两个人都有些强弩之末了,可是,方子初的身边,还有一个方压,还有那一箱子的怪东西,武士的直觉让他隐隐的觉得危险。 “虽然我做的事情不能让我再活一世,”方子初似是对方压的动作没有察觉,看着姜偿接着说,“但是,也是一个能让人活命的好办法,而这个好办法,在长生玄门里,叫做生生流转术。” “哦,是吗,没想到你连长生玄门的秘术都偷学了?”姜偿应付的回道,眼睛却一直盯着仍在忙碌的方压。 此时的方压已在鳞片老人的双肩,手腕,脚腕,以及心脏的地方,各自插上了一把匕首,皆是齐根没入,刀刀引的鲜血流淌。 可即便这样,姜偿在鳞片老人的双眼里,依旧看不见一丝的痛苦与萎靡,反而是愤怒的火焰俞燃俞旺。 流了这么多的血,心脏都被刺穿了,尽然还能有这样清晰且愤怒的眼神,妖族之人的生命力,委实是太过旺盛了,也难怪这姓方的会打这头老怪物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姜偿眉毛一挑,忽地想起来了,那白布,还有那长杆,可不就是一张幡么!这姓方的究竟要做什么法? 方子初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姜偿问。 方子初扭头去看地上的鳞片老人,“可惜了,你就要死在这里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死的比他轻松多了。” “傌醴讦樊疴嘛仂嚒。”没等姜偿接话,方子初突然双掌在胸前重重一合,诵念六字术诀,然后右手并剑指,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大喝一声,“叱。” 随着最后一声的大喝,五道冷光蓦地从方子初的背后呼啸而出,刺破空气朝着姜偿掠去。 方子初毫无征兆的突然诵念术诀,施展御物之术,突袭前一刻还与他交谈甚欢的姜偿。 而他所御出的那五道寒芒,是与那些插在鳞片老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匕首。 在他诵念术诀的时候,那些摆在地上剩余的匕首忽地兴奋的颤鸣了起来,在方子初的背后齐齐的凭空而飞,腾在空中,指着地面的剑尖纷纷转向坐着的姜偿,在方子初的一声“去”后,五柄匕首便如脱弦的利箭飞射而去。 危险来的猝不及防,姜偿全身针刺一般的瞬间绷紧,瞳孔紧缩,连忙朝着一旁一个翻滚跃了出去。 五道寒芒扑了个空,只是在姜偿原先所在的地方留下了一阵破空声,随后便在方子初的操纵下拔高,调换着方向。 匕首在空中转弯,再一次的朝着姜偿飞掠而去。 姜偿落地时还未稳住身形,便听见了那催命般的呼啸声,还未站直,只得赶紧挥动着手中雪刀,格挡着来袭的飞剑。 飞剑打在黑色的刀鞘上,铛铛作响,一柄接一柄的飞剑被打飞了出去,也不知道这刀鞘是用什么做的,接了这么多剑,既无点点的火光,凌厉的剑刃也没能在上面留下丝毫的痕迹。 然而,虽然五柄匕首都被姜偿一一的挡了下来,可是,危机却并没有解除,五把飞剑的攻势源源不绝,那些被打飞了的飞剑没有落地便又刹了下来,歪歪斜斜的再一次指向姜偿。 对于方子初的突然出手,姜偿不以为奇,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味地防守总会有漏出破绽的时候,即使他守的再好,可他不是铁打的,总会有累的时候。 能在短时间内想到的最有效的反击就只有拔刀了,御物之术虽听起来挺神奇的,却也只不过是玄字级的术法,威力有限,经不住雪刀的一斩。 可是,偏偏现在又不能拔出刀来,体内的寒气未退,再拔刀就是自己在抹自己的脖子,不过是自杀而已。 而就在他思量反击之法时,来袭的飞剑却又齐齐的在空中突兀的顿住了。 接着,一声兽吼响彻这片天地。 姜偿转身,看见了四个朝着这里飞奔而来的身影。 六十章 斩地取神鞘 方子初也看了过去,不过他看的,却是那头立在远处山巅的雪枯。 吼叫声嘹亮又雄浑,似是召集的号音,在那四道直奔这里而来的身影后面,形态不一的异兽陆陆续续的出现,停在雪枯的身旁,一字排开,跃跃欲试却又没有一头的异兽敢于越过雪枯的身前。 每一头异兽都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的威严与敌意,喉咙里的咕噜声响成一片,越来越多的异兽跟着那头雪枯的吼声后面咆哮了开来。 “姓姜的,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可是真的好啊。”他郑重的盯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异兽,低声说道。 “我看啊,运气好的,应该是你才对,你不是要妖血吗?”姜偿指着那些异兽回道,“这不,这么多的现成的,随你喝个够。” 这个时候,都知道这些异兽必定是冲着他们来的,可大敌临前,这两人却仍像是置身事外般的互相奚落,像是早已见惯了刀光血影,已经不把生死当回事儿了一样。 “老师。”立在一旁多时的方压在此时微微俯身,说道,“这几个就是夏国来的人,看来是那个武疯子失败了,没能拦住他们。” 有了方压的提醒,方子初才将视线转向那朝着这边跑来的叶白柳一行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不怪他,这姓徐的,盯的还真是紧,竟然连神的武士都肯舍得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有意外,却并不吃惊与放在心上。可是方压听到神的武士的时候,神情微微一震,心头一跳。 神的武士,那可是棘手的人啊,可是,他与这四人也不是第一次照面了,为什么他就没有看出来他们里面有一个神武士。 一时间,自责和担忧的神色一起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他心中忽地莫名一动,记起了那个刀劲十足一刀便斩一头走尸的少年。初看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少年给自己的感觉的确有些说不出来的不一样,似崇拜,又似渴望,还让人莫名的有些想要去亲近,就像是看见光亮的飞蛾那般。 神的武士,会是他么? 方子初御回五柄悬停在姜偿身边的匕首,叹了口气的说,“姓姜的,看来你先不用死了,我们先来做个交易如何?” “为什么要扯上我?我的目的是剑鞘。”姜偿低低的哼了一声,不去接方子初的话,扭头去看方子初身旁的鳞片老人,“而它们,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你,也一定是为了他,随便怎么看都与我无关。” “好啊,剑鞘给你,可你,敢拿么?”方子初笑着挑衅,然后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鳞片老人说,“没有了剑鞘充作阵眼,伏灵阵也压不住他,等他起来了,你还走的了吗?” 方子初接着缓缓地说,“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是随我一同退敌吧。” 姜偿鼻孔里哼了一声,笑而不语,又扭头去看奔跑过来的叶白柳他们。 他这个笑容的意思很容易看懂,曾经那么一个敢先死一步的人,如今却为了苟延残喘而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谓之可笑。 但是至少他现在有一句话说的不算错,不论过去了多久,又或是现在有多少人淡忘了,妖族之人带来的伤痛是时间也不能淡去的。 他们仍是敌人这一点,除非是两族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否者是永远不会变得。 可是,他这一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决定的,是与方子初这个曾经的朋友联手,还是脱身而走,他都没有明说。 而在奔来的四人里,姜偿看见了熟悉的人。 姜偿将刀抱在怀里,对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叶白柳等人说,“小子,巧啊,又见面了。” 叶白柳累的差点睁不开眼睛,一跑到姜偿的身边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喘着粗气说不出来话。 本身就提不起的灵气了,此时这里的空气又是如此的稀薄,他们一行人又是一路小跑过来,若不是他们的体质强悍,只怕是会跑死在半路上。 但即使他们跑过来了也一样的难受,全都虚脱的瘫在了地上,连武力最为强悍的王焕新也不列外。 看着快要累死的叶白柳,姜偿笑着蹲下来,指了指叶白柳再指了指方子初,问,“你们一起的?” 叶白柳用尽全力看向姜偿指着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但他的摇头幅度小的几乎不可见。 姜偿看到了,笑着问,“不是那就好,这样,帮我个忙,让你们活,如何?” 叶白柳再一次的转动眼睛,看了看夏扶荧等人,然后再看了看那个坐在地上的老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出路,耳边的兽吼声以及他们此时的状况让他没得选。 姜偿看见叶白柳点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转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戒着南方的兽群,一边对着方子初大声说道,“可惜了。” 听着熟悉的话,方子初冷笑着问,“可惜什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有满意的选择让自己选择,姜偿心情大好,“不管你是如何盘算的,剑鞘我就带走了,这烂摊子,就留给你自己收拾吧。” “哦,是吗?”方子初问,“你知道剑鞘在哪里?” 姜偿将目光转向方子初,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向那个木箱子原先所在的地方,边走边笃定的说,“武神剑鞘这个东西,藏不住。” “既然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就说明你是把它藏在自己身边的,武神剑鞘......”姜偿停了下来,将黑鞘长刀重重的插进山石里,然后缓缓的拔出黑鞘中的雪刀,“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姜偿双手握刀,用力的刺了下去。 “姜......偿......”方子初一下子吼了出来,一字一咬。 霎时,朔风逆成数个龙卷,个个都卷起了一地才落下不久的雪,高高的直耸入云霄。 随着姜偿的一刺,叶白柳蓦地觉得鼻尖的空气多了起来,连忙贪婪的长吸了一口,吸得喉咙都发出了异常的声音。 新气入腹,身上的压力轻松了不少,胸腔的压抑得以减缓,人像是又活过来一样,叶白柳舒服的呻吟出了声。 只是他的眼皮刚刚抬起,便看见了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向正把插在地上的姜偿。 方子初的怒吼声让方压一下子急的乱了心神,看见姜偿将刀插入地面的时候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匆匆的跑了上去想要阻止姜偿。 可是,乱了心神的他忘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姜偿的对手,甚至,他连姜偿的衣角也碰不到。 姜偿一刀入地数尺,半个刀身都没入了地下,只是拄刀片刻,姜偿便将刀拔了出来,雪刀右手里一转,然后用力的在身前一挥。 这朝着地面的虚空一挥,在地上斩出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山石在一阵轰隆声中断裂,而伴随着这威势隆隆一斩的,是一股无形的劲风,像是陨石从天而降,砸在了地上,将空气都给挤压出去了一样。 似无意,也似故意,这由一刀所激起的劲风,也顺道将已经冲到近前的方压给吹得倒飞了出去。 姜偿拔出插在地上的黑鞘,收刀回鞘,长吐出了一口冷气,寒冷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子里了,这一刀,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姜偿瞥了一眼被吹得倒飞了出去的方压,眼神平静。 热血的人,真是自不量力啊,像极了他们当年,有些像当年的自己,也像当年的方子初。 姜偿来到仍跪倒在地上,贪婪的吸着空气的叶白柳身旁,一脚轻轻的踢在他的背上,“小子,还装死呢,吸够了没?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们离开这里。” “什么东西?”叶白柳的力气渐渐的回来了,也有了闲心思随口一问。 “当然是对你好的东西,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我看那群畜牲快耐不住性子了,晚了可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喽。”姜偿看着那些仍然停在远处山巅的兽群说道。 叶白柳手撑着地面慢慢的站了起来,担忧的去看夏扶荧他们,然而,他们还是瘫在地上,拼命的喘息着。 “他们?”叶白柳眉头紧皱,看向姜偿不解的问。 “当然是你天资非凡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帮忙?”姜偿的耐心还是那么的好,说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出来他有着急的样子。 他笑着接着催促道,“行了,早点去把东西拿了,我们也好早一点离开这里,难道你还真想他们死在这里?” 叶白柳紧眉的闭上了眼,脑子里一团乱麻,莫名其妙,一切都那么的莫名其妙,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了,就好像做了一场稀里糊涂不知悲喜的梦,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风卷着雪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这寒意是那么的真实,脸上的湿意也是那么的真实,看来,能清楚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在梦中。 闭眼睁眼只在瞬息间,可是叶白柳混乱的思绪和灵敏的思维却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可即使是度日如年,他也捋不出来一条清晰的线。 算了,想不出来便不去想了,多思无益,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这四条性命,至少眼前有一条坦途可以走的通。 “去吧。”姜偿拍着叶白柳的肩膀说道。 叶白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不能拒绝,便只得点头,朝着姜偿一刀劈开的地方走去。 “你们,”方子初的声音忽地传来,由弱转强,“是当我死了吗?拿别人的东西前,不知道问一问别人同不同意吗?” 六十一章 阵破 “哼哼,别人?哪个别人啊?”姜偿冷笑道,“是你?还是那个姓姬的?” 尽管早已听惯了姜偿一贯得腔调,此时的方子初却还是忍不住的眼角微微抽搐,这姜偿,是铁了心的要和他做对了。 “你以为,凭他就能够取走剑鞘吗?”老人有些轻蔑的说。 冷光在他的身旁突闪,直直的朝着叶白柳的后脑勺而去,还未走出两步的叶白柳忽地觉得后脑勺针刺般的发凉,身体本能的转身。 身体才刚转到一半,叶白柳就听见了铛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同时也驱散了他感觉到的那股凉意。 循着落地的声音,叶白柳看见了一柄插在地上的匕首,此时狂风卷雪,遮天蔽日,但匕首的两刃处却似乎有着刺眼的流光闪过,闪的让叶白柳心底一阵发寒。 就是这把匕首,刚才差一点刺穿他的后脑勺,要了他的命。 “偷袭一个孩子,你的脸皮,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厚了。”姜偿用黑鞘长刀打飞掉来袭的匕首,讥讽道。 他这话是对不远处坐在地上的方子初说的,早在他让这个叫做叶白柳的少年去取剑鞘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防备着意外的发生。 而对于姜偿的言语,方子初已经没有了兴致去接了,眼光冷冷的只是盯着叶白柳。 他一切的盘算可都是依托在武神剑鞘上的,如果没了武神剑鞘,那就什么也没了,兜兜转转后一场空。 御物之术的印还未扯去,冷光再起,尖利呼啸着直逼叶白柳的面门。 凉意再起,叶白柳不由自主的后撤了一小步,下意识的要拔刀出来。 但他还未拔出刀来,一旁的姜偿就踏步挥动着手中黑鞘长刀将一道道的冷光给拦了下来,铛铛的声音中,化成流光的匕首被打的纷纷倒飞出去。 “只管去取,后背放心交给我。”姜偿不去看叶白柳,轻松地说。 死亡的威胁退去,叶白柳松了松紧握着长刀的右手,咽了咽口水,有些愣愣的立在原地。 “怎么了?这就怕了?”姜偿微微侧头,淡淡地问道。 叶白柳摇了摇头,怕他倒是没有害怕,多次死里逃生的他已经习惯正面危险了,只是莫名其妙的就撞进了一群貌似很了不得的人和异族里,他有些懵,有些犹豫。 “既然想活,那就信我,有我在,这些小把戏伤不了你。”姜偿笑着自信对叶白柳说。 听到这里,叶白柳乱麻般的心安稳了不少,是啊,现在也只能信他了,就像是他们之前选择逃亡时都不约而同的跑向姜偿一样,没得选。 兽群到来的时候,他们是最先察觉到的人,回首一望,便是满眼的尖利牙齿,凶神恶煞。寒芒在背的他们睁大了眼睛没得选择,雪枯的威势他们是见识过的,绝不是目前的他们能敌的过的,更何况,在那头雪枯的身后,还有着一眼望不尽的兽群。 可是要逃,他们又能往哪里去逃呢? 兽群来的时候几乎铺天盖地,让他们没有退路。 所以,他们逃亡的路便只有一条,在北方,往雪山的深处。 可是,体力本就不多的他们又能逃多远呢?跑到筋疲力竭的时候,一样是个被撕碎的结果。 而他们的逃亡之路也并不是畅通的,那个斗篷男子是他们的敌人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了,断然是不会施以援手的。 而且,他们也看的明白,那两人是怎么对待那个由雪枯所化作的老人的,若是离得他们太近,只怕也是会被凶恶的兽群给撕碎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威胁,他们也不会选择去靠近他们。 可除了那一老一少的两人,那个能驾驭一把诡异之刀的男人呢?是敌是友他们并不能判断。不过,倒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至少,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要你死我亡的矛盾。 现在所有人都命都在他的手上,时间紧迫,担子太沉,他不能再磨蹭了。 叶白柳点头,皱着眉下了决定,大步的走向地上那道由雪刀斩开的裂口处。 他的再次前行,一旁的方子初当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手印一挽,飞剑再起,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尖叫着急驰而去。 黑鞘的长刀被姜偿连连的挥舞,精准又有力的打飞着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身形在叶白柳的身旁左挪右移,飘忽如鬼魅,硬是让叶白柳的周身一步之地成为了绝对的安全领域。 叶白柳离着那道裂口并不算远,又有了姜偿的保护,很快便来到了裂口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叶白柳每靠近那道裂口一步,体内的热血就要汹涌一些,灵魂深处也在变得暖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容光焕发,渐渐地就要完全的忘却先前一身的疲累。 或者应该确切的说,是完全的驱除掉了所有的疲累,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身体。 可在那道裂口里,他并没有看见任何的东西,只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和更深处看不破的黑暗。 “你?这?我要拿什么啊?”叶白柳的思绪本就有些乱麻,此时更是无比惛懵地大声问。 一刀打飞飞剑的姜偿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般叹了口气,“里面就只有一件东西,你说拿什么?” “可我什么也没看见啊。”空气被刺破的声音源源不绝,叶白柳着急的问。 “障眼法而已,靠你的感觉去看,用你的意识去寻找。”姜偿的声音不急不躁的传进叶白柳的耳朵。 “感觉?”叶白柳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确是能抓到那股有种力量源源不断涌进身体的感觉,而那股莫名的感觉,似乎就是从这道裂口里涌出来的。 叶白柳明白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他闭上眼睛,专注的去感知,用心的去体会,是的,这股力量,就是从这道裂口里出来的。 叶白柳睁眼,死死的盯着裂口中的一处,他找的到了,姜偿说的那东西就在那里。 叶白柳立马跪了下去,俯身向着裂口里伸出手去,要把那个让他振奋起来的东西给拿出来。 可是入手的时候,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叶白柳疑惑的到处捞了捞,仍旧是什么也没有碰到。 “用心,用心,眼睛也是会骗人的。”姜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惑,出声连连提醒道。 叶白柳听完后再一次的闭上眼睛,用心灵去仔细的寻找着。 他同意姜偿的话,眼睛的确也是会骗人的,他相信那股涌进身体的力量是存在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现在的他,随着那股莫名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涌入,血液似疯了一样的翻涌,身体越来越热,似乎整个人就快要燃起来了。 感觉越来越强,涌入身体的力量丝线般的被他捋了出来,右手紧紧一握,从裂缝里利落的退了出来。 虽然手上的感觉仍是空空如也,但是叶白柳前所未有的自信,他,拿到了那个东西。 随着右手慢慢的从裂口里离开,手上终于有了实质的触感,双眼睁开,他看见了手上之物的模样。 手中的东西像是从虚空里提出来的一样,见头不见尾,只是一点一点的展现在叶白柳的眼前,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三指左右的宽度,右手握住的时候格外的称手,但是却被白色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我拿到了。”叶白柳大声喊道,东西被他完全的拿了出来,叶白柳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给姜偿看。 可是,还没等他的声音完全传开,就被风声彻底淹没了。 剑鞘离开了压术,伏灵阵术的阵眼,灵气重归这方天地,因为压术阵法的缘故,被强制挤压走的灵气恢复时如同奔流的江水,来的湍急,来的猛烈,愤怒的搅乱着这方天地。 雪龙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加,肆虐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风势紊乱,威力也越来越大,环境变得更加的恶劣。 听见了叶白柳的呼喊,姜偿匆匆的扭头瞥了一眼,看见到了叶白柳手中的东西,也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威压,那的确是他要找的东西。 同样的,手并术印的方子初也看见了,那也的确是他亲手埋下去的东西。 方子初的眼神蓦地变得凶狠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压儿,离开这里,走。”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有人直接拿起神的宝物。 虽然他在剑鞘上面施加了一层封印,可那仍然是凡人不能去触碰的东西,剑鞘上有着浓烈的神威,那神威,远超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要一瞬间,它就能完全的压垮人的意志,让人意识崩溃而亡。 也就是凭借着这剑鞘的神威,他才能在一瞬间压制住那个脚能碎山的鳞片老人。 自从被姜偿一刀吹飞后,方压深知自己的斤两,无奈的退了回来,立在方子初的身旁,旁观着方子初与姜偿的对决。 听见老师让他离开,方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呼道,“老师!你这是要......” “趁着还来得及,走。”方子初打断了方压说道。 接着,雄浑愤怒的吼叫声也响了起来,兽群终于按捺不住了,吼叫着全部冲了过来。 六十二章 埋葬的雪潮 乱极则平,天地混乱中,王焕新三人终于重新呼吸到了空气中那救命的灵气,干枯的身体得到滋润,他们终于活了过来。 王焕新第一个站了起来,可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兽群,一下子不由得心底咯噔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地面在颤抖,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恶劣的环境和复杂的地形没能挡住兽群冲锋的脚步,每一头的异兽都在争先恐后的奔跑着,用足了力气,崎岖的山路在它们的脚下也仿佛成了平地一般。 委实是太多了,这简直是北江禁地的千军万马,在领头的一声号令下,它们便不顾一切,要去撕碎它们的敌人。 “起来,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叶白柳急匆匆的抱着剑鞘来到夏扶荧的身旁,一只手拉他起来。 听见了叶白柳的声音,王焕新也回过了神来,连忙转身去搀扶正在努力站起来的沈彰。 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样的千军万马下逃出生天,可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们便不会放过要活下去的念头。 “跟我走。”姜偿走了过来,双手环抱着刀说。 说完后,姜偿便转身朝着一处兽群还没有围起来的方向自顾自的走去,也不顾叶白柳他们是否能跟的上他的脚步。 “上来,我背着你走。”叶白柳躬着身子,背对着依旧虚弱的夏扶荧,打算背着他离开这里。 “可是你......”夏扶荧的声音弱弱的有些犹豫,他明白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背着他,无疑是也断了叶白柳的生路。 “我他妈现在背一百个你都没问题,别磨蹭了,不想死就快点上来。”叶白柳着急的吼着。 “不,你们走,带着我你是逃不掉的。”夏扶荧摇头拒绝,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啊?”叶白柳蓦地转身,着急的有些生气。 果然是执着的人最难劝,不过,现在可还不是十死无生的时候,没有必要大义凛然的去赴死。 情况紧急,叶白柳不想也没有时间去解释他为什么要背着他离开的理由,上前一步,一把将夏扶荧扛在了肩上,与王焕新和沈彰对了一眼后齐齐的小跑着跟上姜偿。 “你也走。”方子初看着愈行愈远的姜偿等人,说给一旁的方压听。 方压低头去看老师,有些犹豫,立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规劝老师和他一起离开。 此时,他当然知道什么才是上上之选,他也看的通透,老师的身体早已不适合急行了,而兽群又来的快,一起走,谁都走不掉。 可是,他看的通透却做不通透,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压术伏灵的阵术对他并无影响,他的体力比起叶白柳一行人更为充沛。可他犹豫了,就这么站在老师的身旁,舍不得走。 “愚蠢啊。”方子初长叹了一口气,“你这般的迟疑,将来怎么能成大事?” 老人挣扎着被方压搀扶着站了起来,一把将插在地上的白幡扯了起来,塞到方压的手里,“来的时候你便该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走的本就是条九死一生的路,你这般的迟疑,岂不是将我们最后的一条生路也给堵死了?” 他接着说,“我很老了,早就该死了,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天底下也没有人可以不死。再说,死了之后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活着的人才能继续重担前行。” 老人将手中白幡递到方压的手中,紧紧的握着方压的双手,“你得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也为了这天下的将来。” ‘“走。”老人松开手,大声的说着。 “走?”两人耳边忽地传来了一声,“往哪里走?” 被刺穿心脏的鳞片老人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半个身子几乎都被他自己的血给染红了,匕首贯穿了他的身体,能清楚的看见胸前以及胳膊和腿上的剑尖。 他缓缓用力展胸,身上的匕首竟然被他被一寸一寸的挤了出去,掉在地上,接着他再用手去拔掉腿上的匕首。 方压紧张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心底打鼓似的响个不停。 明明鳞片老人的心脏都被自己给刺穿了,为什么他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站起来? “今天,都别想走了。”鳞片老人扭了扭脖子,活动着身体。 姜偿忽地停了下来,眉头紧皱。 “怎么了?”叶白柳问,他的体力精神前所未有的充沛,扛着一个人的他很快就追上了走的不是很急的姜偿。 姜偿却没有回他,只是看着地面。 叶白柳不解的也去跟着去看地面,渐渐的,终于感觉到了地面的微弱颤动。 他猛地抬头,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他们的前方,也有着无数的异兽围了过来。 难怪一向残暴的兽群之前会那样耐着性子等待,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它们根本没有给它们留退路,之前的等待,也不过是为了更有把握的全部把他们留在这里,迂回之术,原来嗜血的异兽也懂得这个道理。 这下子,九死一生的路真的成了十死无生了。 叶白柳看向姜偿,这么多的异兽,就算是能一刀劈开山石的他也该没有办法了吧,他能一刀展开山石,可他又能斩出多少能斩碎山石的刀呢? 然而,叶白柳却忽地有些怔住了,他发现,让姜偿紧皱眉头的,好像是其他的东西。 姜偿猛地回头看了过去,目光越过铺天盖地的兽群,直直的看着一座雪山。但那座雪山仍不是他要看的,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是穿过了那座雪山,看往了更南的地方。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了,叶白柳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这绝不是奔跑的兽群造成的,雪龙卷肆虐的雪山里,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地,已经完全的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山石震颤,滚滚而走,剧烈的震动让众人在雪山上站不住脚,稳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能震破耳膜的一声巨响猛地爆发了出来,响的让人不得不用力的去堵住耳朵,姜偿所看的那座雪山,竟然整个破碎了开来,碎石漫天,大地分裂,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了过来。 朔风倒袭,淹没天地的雪尘真正意义上的铺天盖地而来,要埋葬一切。 六十三章 人忧人笑 手中的剑鞘脱落,肩头的夏扶荧也重重的摔在了已经有了裂口的地上。 叶白柳彻底的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木然的盯着那气势逼人的山石灰尘与滚滚白雪,漫天掩地又气势逼人。 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程度般的灾难到来啊。 一座座雪山在他的眼前瞬间崩碎,碎石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朔风也逃似的一下子全刮了回来,在北江禁地的两年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疾速的风,风势迅疾入刀,锋利得让人就快要睁不开眼睛来,背后的斗篷被吹得平展在叶白柳的脑后,紧勒着他的脖子。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而来的兽群们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全部都被那齐着天而来的灰白色的巨浪给无情的吞没了。 背后的迂回的兽群也被这样的山崩地裂给吓住了,直接匍匐在了地上,哀嚎着在求饶一样。只有极少数的异兽疯了似的连滚带爬拼命地往回逃,想要远离这场灾难。 所有人都呆住了,全看着如毁天灭地的灾难一步一步的逼近,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而在的被匕首刺穿身体后依旧镇定自若的鳞片老人眼中,终于有了慌乱,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山石和白雪组成的巨浪眨眼之间就到了众人的面前,吞噬他们的时候就像是秋风卷落叶般的平常,即使是在第一时间掉头逃跑的异兽也没能跑出两步就被吞噬,没能有一丝的反抗。 这仿若要灭世的巨浪一路碾压而过,不容人拒绝,也不容人从容。 *** 静谧了多日的森林终于闹腾了起来,大地痛的在颤鸣,隐匿在森林里的异兽也混乱的逃窜,无数的黑影尖叫着从满脸紧张的斥候们身边飞速掠过,然后消失在远处。 等到异兽远去,地动止息,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紧绷着的队伍里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老大,”一名斥候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音问,“这......这,这是怎么了?” 陆林紧皱着眉,紧绷着心神警戒着,眼睛久久的直盯着兽群消失的方向不肯收回。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遇见。”陆林摇了摇头,死里逃生般的说。 他接着回头看向北方,默思了一阵接着说,“不过,我想这应该与刚才的地动有关系,应该是本能的躲避危险吧。” 虽然是个事实,但细想起来却又有些奇怪,关于北江地动的记录,上一次,还是三百年前的时候。 几百年都没有过这样的稀罕事了,怎么会又恰好发生在这个时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巧合?还是日出东方又西落般的一连串诡异之事后的必然?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貌似目前看起来与他们并无多少重大的关系,而且现在也不是该停留的时候,等天彻底的黑下来,他与叶白柳他们就可以说是已经分开整整三天了,他们带的干粮不多,在这北江禁地里,是撑不了多久的。 “潘河,带上你的人,将刚才的事情速报营地知晓,我总觉得的有些奇怪,得让他们有个准备。”陆林转身对着一位伍长说道。 虽说北江斥候的主要职责是查探雪山,警戒异族人的归来,但这件事也是与他们有些休戚相关的,得让营里知道这里的情况,预备着兽潮降临的可能。 “是。”潘河收刀抱拳回道,说着便招呼他的部下准备上马往回。 可是,就在他要上马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那匹一直伴着他一向胆大的狼马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老大,你看!”他有些张皇的看向陆林。 陆林看着潘河那匹朝着北方低头发抖的狼马,皱眉沉思一阵,然后又环顾四周,看见了一样的状况,每一匹异兽种的狼马都在朝着北方低头微微发抖。 他转身去看身旁自己的那一匹,伸手抚摸着面有惧色的伙伴,安抚着它。 这就更奇怪了,他鲜少看见狼马会有这样的表情,虽然狼马在这北江里算是战力稍逊的异兽,可它们在碰见危险时,态度绝对是警惕且强硬,而不是现在这样的畏惧。他也相信,这也绝不是地动的缘故,这般的地动,可是吓不了这些猛兽。 而且他这才在先前的一阵慌神中记起,那些从他们身旁掠过的异兽,有很多都是在惊慌的哀叫着。 这时,忽地一声兽吼在众人的前方响起,吓了所有的狼和人都是身子一震,纷纷看了过去。 一眼亮眼的白色,额头有双长且低弯的犄角,陆林又松了口气。 是白冽,叶白柳的坐骑。他们这一行寻找叶白柳等人就是靠着它在前面带路的,难怪刚才的兽群在慌乱中也都避开了他们,原来,是因为它的缘故,那些异兽在慌乱中仍是顾忌着兽王的威严,不敢硬撼其锋。 白冽吼了两声后,便又转身朝着黑森林深处跑去,头也不回。 *** 与此同时,满是夕阳昏黄之色映照的归古城,仍是武神长街东侧靠城墙,蛾儿湖城中引水道中段旁的府邸内。 淡香舒心的花圃里,迎着残阳躺在躺椅上闭目养闲的徐南清慢慢的睁开了眼,偏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北方。 “徐爷爷,怎么了?”一旁灰白色花岗岩石桌旁,正用手扶着颈撑着头阅读书籍的女孩注意到了老人的这个动作。抬头问。 徐南清沉默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北江那边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徐爷爷,你的意料之外,可从来都没什么好事啊。”少女再无兴致,合上书籍淡笑着说,“皇兄他......是不是有危险了。” “这个你放心,”徐南清轻拍了拍躺椅的扶手,重新合上了眼,“临行前我卜过,扶荧此行虽险,但终能转危为安,更何况,不是还有王家小子在嘛,出不了大事。” “可你不是说了有意料之外的事吗?”少女接着问。 老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说的这个意料之外,可不是荧儿的意料之外。” “那你是指?” “当然是指那局中人,与布局之人的意外了。”老人说着话的时候,笑意更甚了。 六十四章 赤金的眼 小半个时辰过去,可怕的雪浪终于停歇了下来,一阵地动山摇后,高耸的雪山被夷为了平地,毁灭的痕迹深入了雪山禁地的更深处。 铺平的雪地上,忽地有一处陷了下去,积雪融化,平坦的雪地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洞来。 “夏衣,夏衣,你没事吧。”叶白柳拍了拍昏了过去的夏扶荧的冷脸,呼喊着他的名字。 但不论他如何呼喊敲打,躺在怀里的人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回应,被冰冷的雪埋了许久,想来应该是冻的昏死了过去。 脸上的肌肤还较为柔软,不是铁般的冷硬,怀中的人还活着。 叶白柳连忙伸手抚在他的胸口上,心神专注的给他过渡着自己体内燥热的灵气,渐渐地,夏扶荧煞白的脸上有了润色,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木头柳?”夏扶荧醒了过来,感受着温暖的怀抱,睁着无力的眼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是死了么?” “没有,放心,有我在,你想死都难。”叶白柳松了一口气,庆幸的笑着说。 他在能埋两个人高的雪堆里找到夏扶荧的时候,被他满身的积雪吓了一跳,眼睫沾满了雪,煞白的脸,一瞬间,心似鼓面颤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是......星星?”夏扶荧看着天忽然问。 叶白柳也抬头朝着天上看去,天色幽幽,此时的天,竟是从未见过的黛蓝色,漫天的星辰倒映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美。 “是啊,的确是星星。”叶白柳也被这一幕给吸引了,在北江的这两年,他还从未看过如此美的暮色。 “他们两个人呢?”夏扶荧问。 “我没找到,不过应该没事,以他们的能力,是不会死的。”叶白柳收回看月的眼,环顾四周,然后看着一旁的剑鞘淡定的说。 原本,在那样的山崩地裂下,本是不该能活下来的,夹杂着碎石的滔天雪浪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了过来,粉碎一切。 可就在巨浪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忽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挡了下来,不论是碎石还是飞雪,都长了眼睛似的纷纷从他们得身侧绕了过去。直到他们脚下的那座山碎裂,没了站脚的地方,他们才被雪浪的尾巴给吞噬掉,也避免了被碎石砸成肉泥的风险。 而那个帮他们挡住雪浪的东西,就是姜偿让他去拿的那个被白色布条包裹起来的东西。 不得不说,有些奇妙的是,待风平浪静后,当他循着感觉找到那个被碎石磨掉封印,救了他们一命的东西时,竟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他先前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女让他一直寻找的剑鞘吗。 一年多的时间苦寻无果,没想到会在他即将离开北江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是死里逃生后,真是莫名有些应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的老话。 “好热。”躺在叶白柳怀里的夏扶荧忽然觉得后背似火烧上来般的烫,有些忍受不了的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烫。” “很烫么?”叶白柳扶着夏扶荧坐了起来,也有些困惑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碰到那个剑鞘的时候,就感觉体内的血燃起来了似的,吸纳的灵气也是滚烫的。” 夏扶荧伸手去摸叶白柳的额头,却触电般的缩了回来,“就像是碰到了烧红了的炭火一样,就是染了风寒也不该这么烫的。” “我不知道,但我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力量,好像更强了。”叶白柳摇了摇头,看着摊开的双手,有些困惑的喃喃说道。 力气一点一点的恢复,夏扶荧又撑着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他们是待在积雪围成的深坑里,两人高的积雪包围了他们,视线被洁白的墙壁阻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看着贯通过来由积雪融化后现出来的甬道,夏扶荧不禁好奇起来,这么厚的雪,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是看见的。”叶白柳岔开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以前的时候,我就能凭借热量来感觉出人的方位。也不知怎么会事,我在老远的地方就看见了你这里有光在闪,于是我就走了过来,然后就找到你了。” “光?我怎么看不见有光?”夏扶荧疑惑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我想那应该是灵气。”叶白柳思忖着说。 “看见人体内的灵气?”夏扶荧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说法,“也就是说,神武士能看见天地的灵气了?” 夏扶荧记起叶白柳说他是从远处走过来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原本该是多厚的雪墙啊!该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才能看的见有光在闪? 叶白柳摇了摇头说,“不,我只是能看见你体内的白色灵气,而且很微弱,其他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算了,我们离开吧。”夏扶荧摇头,不想去多想。 “就回去了?不找他们了吗?”叶白柳倒是有些担心的问。 “怎么找?”夏扶荧环视四处的雪墙,他们根本就无能为力,“难道你还能把这所有的雪都给融了?一寸土一寸土的找?” 叶白柳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精力旺盛,还真有一种能将这雪山上的雪全都给融化掉了的错感,但他忍住了想要说出来的冲动,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走吧,前面开路,该回去了。”夏扶荧走了过来,拍了拍叶白柳的肩。 “就真走了?丢下他们不管了?”叶白柳再问了一遍。 “只能这样了,你都找不到他们,我也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滞留毫无意义,我们得回去,得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夏扶荧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语重心长的说。 夏扶荧从腰间抽刀出来,抛给了叶白柳,“你的刀断了,用我的吧,我使不上力,拿着刀也没用。” 叶白柳接过刀,低着头看了看,仍是直背的夏刀,银白的刀身映着天上明亮的星辰,丝丝流光明灭,握在手里的感觉也沉了不少,是把好刀。 “还能走路么?”叶白柳提着刀问。 “走吧,我跟得上,雪山都碎成那样了,我想,这路也不会有多平坦,走不快的。”夏扶荧深吸了口气,试着的走了两步。 “那好,”叶白柳转身,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哦,对了,如果你觉得冷的话,可以离我近一点。” “人形火炉么?用宝贵的神力来取暖,可真奢侈啊。”夏扶荧笑着说。 “神力?”叶白柳四处看天咦了一声,“神力又是个什么东西?很奢侈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叶白柳略略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个天地灵气,是所有武士和术士的根本。”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夏扶荧说,“只是据说,只有被神灵选中的人才会有神力,但神殿里的神太多了,每一位神的力量都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会被那一位神选中,而被神选中的,太少了。” “是吗?那,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神力吗?” “这个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不信神的,问我没用。”夏扶荧摇头说。 “哦。”叶白柳收回看星星的眼,天色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彻底的暗了下来,而在他们的左侧,明亮的太阴星已经升到了快要接近天空最中心的地方。“走吧,我找到方向了。” 热气忽然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浪激的夏扶荧后退了一步,叶白柳俯身拾起剑鞘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力量又涌进了他的身体,思潮腾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手中的刀也慢慢变成了火红的颜色,熔岩一般,仿佛是在灼热的炉中煅烧着。 炙人的高温从叶白柳的身上不断的往外散发出来,逼得夏扶荧不得不侧头后退去远离那灼脸的热。 他再一次闻到了烧焦羽毛的味道,似乎是有什么动物的毛发被点燃了。可周围都是冰天雪地的,那里看得见一头长着毛的野兽! 夏扶荧心头忽然一动,忽地记起斥候们的里衣是有一层较浅的绒毛。 他愣了愣,有些记起来了,原来之前闻到的那股烧焦羽毛的味道,就是从叶白柳身上传来的,只是当时朔风吹着,很快就随风消散了。 想到这里,夏扶荧的心里忽地开始莫名的悔了起来,像是即将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他与叶白柳分开还不过两年,可是再见的时候,唯一的朋友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心里总觉得有什么空了。 “走吧,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在路上找到他们,那么大的雪浪,说不定是我们被带的很远也不一定。”叶白柳感受着在体内通畅游走的灵气,长舒了口气的回头说。 他的身心从未有这么的舒适过,脱胎换骨一般,灵魂的最深处温暖的好像有一轮太阳悬在那里,驱走了所有的黑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畅快。恰好今夜的月色明净,跟着洗去了往日里的所有压抑,整个人此时轻松的似乎就要化作一只灵巧的鸟,要展翅飞起来了一样。 “好。”夏扶荧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那高温逼得退出了五六丈的距离。 他的视线与叶白柳的眼睛对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叶白柳的眼睛,竟然变成了赤金色。 六十五章 要弑神的人 可似乎拥有这双赤金色眼睛的主人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化,他又把头转了回去,手中握着火红色的刀,一步踏出,大片的雪融成了水,厚厚的雪墙里多了条路出来。滋滋的声音一直在响,融化后的雪水经叶白柳的脚下流走,腾起滚滚的白烟,白色的雾气腾起围绕在他的周围。 夏扶荧在后面看着,看着白雾里若隐若现的红衬的此时的叶白柳像是一个缓步从地狱里独自走出来的恶魔一般,灼浪带来的痛让人本能的有些畏惧。 夏扶荧不禁疑问的自己问起自己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叶白柳吗? 看着缓步前行的叶白柳,他愣在了原地,这与他记忆中的叶白柳相去甚远,陌生又危险,已经不再是个以前那个有些腼腆和怕生的少年了。 “怎么了?”叶白柳蓦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夏扶荧,“怎么不走?是不舒服么?” 夏扶荧摇了摇头,将脑中的念头抛之脑后,“没有,走吧,我这就来。” *** 迷迷糊糊的方压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却什么也没看到,黑黢黢的就像是眼睛瞎了一样,他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眼前还是一片的黑。 脸上的感觉是冷冷的,这种极度刺激的感觉让他记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眼前还是满眼的白色,滔天的雪浪压下来,寒冷瞬间贯透了他的整个身体。 这时,他想要去动一下手指,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手,腿,像是齐齐消失了一般的从未存在过,除了冷,他什么感觉也没了。 方压的心头不禁悲凉了起来,侥幸的醒了过来,却还是逃不脱要死亡的命运,手脚都没感觉了,偏偏还能感觉的到冷! 真是痛苦啊,这样无力的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可是,痛苦的他等了许久,仍旧是没有一点想要闭上眼睛的欲望,反而是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了。 他意识到了有什么什么不对,连忙的闭上眼睛仔细的听着,嗅着。 空气中,是冷......冷......还是冷,等等......不对,这......是哪里来的热? 方压霍地睁开眼,空气中的灵气竟然是燥热的,煮水一样的慢慢沸腾了起来,他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能够醒过来,就是因为这燥热的灵气的缘故。 身子一寸一寸的暖了起来,方压的手指勾了一下,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心底的悲凉也变作了激动,不管这灵气燥热起来的原因是什么,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冰冷的脸上忽地又多了层湿意,冰天雪地里,竟然有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压在他身上的积雪融化,星光洒了下来,浓浓的黑暗终于散去。 这时,空气中的灵气也彻底的沸腾了,灼烧着他的皮肤以及他的灵魂,他的心莫名的颤了起来,打鼓似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靠近。 方压猛一咬牙,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比血还红的颜色晃着他的眼,他看见了那个恍若恶鬼般的身影在逼近。 “怎么是你?”白雾中,赤金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你认识我?”方压问。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白雾笼罩的身影停了下来,讪笑的问。 方压挤眉沉默了半晌,忽地记起来了,“是你!” 白色的雾飘走了,赤金色眼的主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果然,就是那个少年,和王焕新他们一起来的那个陌生的武士。 叶白柳把剑鞘放在地上,那股源源不断涌进他身体的力量淡了下去,身体也终于不再那么炙热,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这剑鞘该如何的去使用。 只是他手中的刀依旧是火红色的,眼也依旧是赤金的颜色,叶白柳一步一步的朝着方压走了过去。 方压害怕的踉跄退了两步,这个少年的身上此时像是有一股让他畏惧的东西存在着。 “不用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叶白柳一边走,一边淡淡地说。 可他虽然这么说,方压仍旧是有些踉跄的本能往后退了两步,但这时叶白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方压皱着眉问。 那把赤红色的刀没有如他预料中的朝着他的脖子砍来,反倒是被叶白柳抓住的胳膊上,有热泉般的温暖流了进来,滋润着他寒冷疲累的身体,这个少年,竟然是在救他。 “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曾要杀你们的人啊。”方压疑惑不解。 “要问为什么的话,你就去问他吧。”叶白柳松开手,往一旁退了一步。 夏扶荧从他的背后缓缓走了出来,眼神坚毅,“该是我要问你。” “你们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偌大的雪山怎么会就那么轻易的碎了?”夏扶荧最关心的问题一股脑的全问出来了。 方压看了看夏扶荧,又看了看一旁的叶白柳,忽地不急不缓的笑了起来,看淡生死般的笑了,那个年少的武士带给他的紧张也随着他的笑声褪去了。 “你笑什么?”叶白柳赤金色的眼眯了起来。 “是你要问,还是徐南清要问?”他看向夏扶荧,慢慢的坐了下去。 夏扶荧不回他,只是他坚毅的眼神变了,眼里有了些刀般的锋利。 方压笑笑,抬起头又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那我就先回答殿下最后一个问题吧。” “说。” “殿下信神么?”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在买什么关子,但夏扶荧还是摇了摇头。 “是么,那可能即便我说了,殿下也是不会相信的。”方压看向夏扶荧。 “不相信什么?” “殿下觉得,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雪山碎成那个样子?”没有回答,方压自问自答的说了起来,“这样的毁灭,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了,即便是再厉害的武士,再厉害的术士,都不能。” 他叹了口气看着天接着说,“老师啊,我们的计划终究是成功了啊,只是,差了最后一步啊!” 看着叹气的男人,叶白柳疑惑的与夏扶荧对了一眼,都有些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感慨与惆怅,就像是个疯子一样。 方压这时转头去看叶白柳,看着他那双赤金色的瞳,“你就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叶白柳反问。 “你拿起那个剑鞘的时候,就什么感觉也没有吗?”方压说,“没感觉到那股让你蜕变的力量?那股让你无比渴望,无比愉悦,让你......想要跪拜仰望的力量?” 此时的叶白柳又看了一眼夏扶荧,虽皱着眉,面色严肃,但他的挤了两下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的无语。 这个男人的话听起来可真是耳熟啊,北江,终于是又来了一个神棍般的男人吗? 不过,他的确是感觉到了那股让他无比愉悦的力量,从剑鞘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潮水般的涌进他的身体,那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脱胎换骨般的仿若新生。 “可是,这与那雪山崩碎又有什么关系?” “还没明白吗?”方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看着朽木一样的眼神,“那是神啊,神的力量啊,除了神,还有谁能有这样毁灭天地的力量?” 叶白柳接夏扶荧眼里的神色微微一跳,“神?” 看着两人震惊的神色,方压像是胜利者般的说,“我就说殿下是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没错吧。” “那你们呢?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夏扶荧接着问,没有理会方压的嘲弄,他确实也找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去反驳他,即使是破坏力最强的法术,也不可能一下子毁掉那么高大的雪山。 “我们?”方压笑着说,“恐怕我说出来,殿下只会更不信了。” “说。”夏扶荧淡淡地说。 “我们,当然是来杀神的。” “杀神?”听着的两人惊讶的不约而同的重复了一声。 叶白柳与夏扶荧再一次的对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惊疑。 大约......这人是真的疯了。 “行了,你想问的,我都答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方压摊了摊手,拍在双膝上,一副任打任杀无所谓的模样。 “今日,不杀你。”夏扶荧却摇了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不杀我?”方压却是不信的惊讶道。 忽地,炽热再度来袭,热浪腾腾,逼得人不得不用手去挡,叶白柳已经走了回去,俯身捡起了地上剑鞘,感受着再次涌入身体的力量,呼出了长长的鼻息。 “喂,既然不杀我,那能否留个姓名?”坐在地上的方压撑着手站了起来,大声问着走出了十数步的叶白柳。 没有回音,叶白柳与夏扶荧一前一后的越去越远,他们真的离开了,放过了他这个两次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 “其实,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方压意味深长的笑着低声自语,“你的光芒是藏不住的,我会知道你是谁的,夏国的武士,神的武士。” 六十六章 赏静 “真安静啊。”夏扶荧抬头赏着北江雪山上安静的夜。 没了风声,没了兽吼声,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的夜空上满是眨着眼睛的星,光辉洒下来,落在雪上,照的千里万里都是柔和恬静的白。 冷清的白,幽静的黑,柔和的星光。 整个世界在夏扶荧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三种单调的色彩,没有刺眼,没有浮躁,看的要让人忘记了所有的尘世喧嚣、也看的人......真是想叫这光阴永远的停留在这个时候。 这该是世外桃源才有的静谧善美啊。 “可真的是一点也不像书中记的修罗场啊。”夏扶荧感慨的悠悠说。 赤金的颜色在这时看向了他,接着转向天空,“可惜了,没有找到他们。” 是叶白柳在看他,他们走了半夜,终与走到了两人高雪墙的尽头,触摸到熟悉的林子的时候,都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们不过是几个时辰前才从这里离开的,可回到这里的时候,却都有了像是久别重逢般的喜悦。 雪山上的山头上,吹了几百年的风出奇的停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消失了,夜晚北江的天空上第一次有了明朗的月光。 夏扶荧收回目光,转头往山下看,安慰的说,“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我无能为力,你也尽力了,不用怪自己,因为这原本就与你无关。” 叶白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并有多少的自责与担忧,从小时候到现在,他一直都不是个有很多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他也隐隐的有个直觉,王焕新和沈彰,还有那个叫做姜偿的汉子,依然活着。 他转身去看他们走出来的地方。 真是可怕啊!一路走来,脚下无不是铺平了的手指头般大小的石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那么多座巍峨的雪山给粉碎成那个样子?还有之前那些漫山遍野的兽群,雪潮过后,竟也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尸体,一丝的毛发。 叶白柳蓦地惊觉起来,那些兽群都有可能是都被埋葬在了那些碎石下面,要么,也如雪山那般的成了渣,血肉不存。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忍不住心有余悸的庆幸,如果没有那柄剑鞘的帮助,他们恐怕也会被那股沛然莫御、毁灭山石的力量给粉碎吧! 赤金色的瞳里,他清楚的看到漫长的雪山边缘一线缺了个数百丈的口子出来,纵深进雪山的方向,原来存在的许多高高的雪山都彻底的消失了,碎成了石渣盖着雪的在地上铺出了一条直直的平坦的路出来,一直延绵到雪山的深处,目力的尽头。 “我们走吧,看来他们是不会出现了。”叶白柳扭头对坐在石头上的夏扶荧说。 他们爬上雪山,在这里等了快接近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夏扶荧点点头,缓缓的站了起来,这么等下去确实不是个事,更何况他们还要回去,要把他所看见的事情说给关心着这里的人听。 “刀你拿着吧,可能我用不上了。”叶白柳看着插在地上的剑鞘和长刀接着说。 刀上火红的颜色已经彻底的淡了下去,月光的映照下,经历过如同煅烧一样的高温后的刀锋上,竟然流淌有丝丝的冷光,它的刃口依旧锋利着。 “嗯,好。”夏扶荧点头将自己的刀拔了起来,感受到了从刀柄上传来的糙手的感觉。 他往下山的方向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转身看那些一望无际的雪山最后一眼,鼻息拉长。 “怎么了?”叶白柳看着他问。 “这是我第二次来北江了。”夏扶荧却幽幽的说。 听着这有些伤感的口气,叶白柳有些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 “每一次,都是那么的难忘啊!”他接着说。 随着夏扶荧的感慨,时间似乎流朔,记忆的流水倒流回到了从前,那些难忘的事情再一次的浮现在了眼前。 叶白柳忽地有种感觉,他觉得,此时最需要安慰的人,倒不是自己,而是夏衣。 “你们走后,我回去过那里。”叶白柳的视线移向空空荡荡的一侧。 他接着说,“我找到了他们,带了回去,虽然不管怎么样的拼凑都不能还原到以前的样子,但至少,我们没有弄丢他们。” 夏扶荧沉默了良久,长吁出了口气,“都已经送回去了吗?还是......?” 叶白柳点头说,“这个鬼地方,我们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一年就只有两三次能和外界有联系,本来是要烧掉的,但被头儿留了下来,前几天他刚离开这里的时候,都一并带回去了,也算是,对他们的家里人有个交代。” “那就好。”夏扶荧说。 “岳遮云那小子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叶白柳问。 夏扶荧摇头,“没有,整个人消失了一样,我也托人打听过,但都没有他的消息。你也知道,他似乎是恨上我了。” “不会的,他也是个知轻重的人,就算是他当时没有想明白,这么久过去了,他应该已经想明白了。” “是吗?”夏扶荧顿了顿,收回了眼神,“算了,不聊他了,带上那个剑鞘,我们离开这里吧。” 说着,他就踏步又走了两步。 “怎么了?”夏扶荧又停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一旁久久未动的叶白柳的原因。 叶白柳摇了摇头,有些犹豫起来的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想要伸手去把那把剑鞘给拿起来离开这里,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半空中,似乎是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在拒绝着要拿起这个剑鞘。 明明只要伸手就可以轻易的触碰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力量充沛的手就是伸不出去,甚至连伸手的念头也在渐渐的没了。 “你拿吧,我......我......我现在很奇怪。”叶白柳摇头后退了两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的心绪乱了,心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的升起了浓浓的忏悔。 “我拿?”夏扶荧吃惊的大声说。 他察觉到了叶白柳的异常,有些莫名的惊讶,自从他看见这个剑鞘的第一眼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去拿它的念头,甚至连触碰它的念头也没有想过。 即使是现在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插在地上的剑鞘,也仍旧没有那样的念头,似乎那剑鞘,根本就忽略了他这样的凡人。 他有些明白了叶白柳的奇怪,“我怕是也不行,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它就在那里,又像是不在,看的见,却又像是没有看见,你想要把它握在手里,却......又不想......” 夏扶荧紧皱这眉,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他长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奇怪啊!” 退了两步的叶白柳停住了,他的心绪乱了,莫名的乱,没有理由,也没有征兆。 他忽地想起来在山雪营的时候也是有这种莫名的感觉,不安,武士的直觉让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有不安,只有像是亵渎了什么般的悔意。 忽地心念一动,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叶白柳猛地转头望山下看去,那是黑森林的方向,他似乎听见了有一股声音在呼唤着他,从漆黑的山脚而来。 他疑惑地偏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 就像是夏衣才说的那样,漆黑的山脚下,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却又像是没有,像是看见了,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心头上,冥冥中的声音,轻声细语又干净利落的声音,似乎在对他说着些什么。 迫切想要知道那心底的声音到底是什么的叶白柳缓缓合上双眼,安静的去细听着。 夏扶荧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异常,月色下的身影似乎定格了一般,安静的像是快死寂的石头。他没有出声去问,而是顺着叶白柳的视线也往山脚下看了过去,他嗅出了些诡异的味道来。 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山脚下黑黢黢的,他什么也没看见,真不知道之前叶白柳那双赤金色的瞳究竟看到了什么。 于是他又去看叶白柳,看到了那双刚好睁开的眼睛。 “怎么了?”轮到夏扶荧开始问这句话了。 “你听见了吗?”叶白柳头也不回的反问道。 夏扶荧疑惑的环顾四周,却仍旧是不可闻的寂静,他摇头说,“没有啊,你听见了什么?” “有个人在对我说,他说......”叶白柳顿了顿,依旧盯着黑暗的山脚下说,“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大概的意思是,让我拿着着这个剑鞘下去找他。” “谁?”夏扶荧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叶白柳摇头喃喃的说。 “那么,我们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今天已经够晦气的了,我不信还能有更晦气的事。”夏扶荧说。 “可是我......”叶白柳收回目光去看插在地上的剑鞘,话还未说完就停了下来。 他感觉有什么变了。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伸出手,握紧了剑鞘。 那股莫名的忏悔之意没了,他又能拿起这个剑鞘了。 六十七章 物归原主 下了山,走进黑暗的林子,走向心中的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叶白柳紧皱着眉,赤金色的眼睛警惕的在四周环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踩雪的时候,放轻了脚,现今的遭遇让他对这种莫名的感觉不得不高度警觉起来。 夏扶荧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手中握着糙手难掌的长刀,几乎是兔子一样的竖起耳朵的戒备。 黑暗中,他觉得他们像是在一个破烂又封闭的空间里小心摸寻一样,头顶的雪原遮住了今夜几乎所有的月光,只有几束可伶的光从那些树冠的缝隙里透了下来,不过腕口般大小的光可有可无,照不透这墨般黑暗。 黑暗中,忽地有轻盈的掌声传来,“嗯,我果然没有看错,没想到你还真的找到了。” 这突然的掌声无异于寂静中的惊雷,撕裂了两人心中的镇静,叶白柳两人的心弦早已绷的像是拉满了的弦,绷到了极致,此时心弦一颤,几乎就要绷断。 方位很容易判断,黑暗中的声音就在他们正前的方向,似乎,就是在特意的等待他们。 只是,说来却有些奇怪,听着音色,那是个女孩的声音,言语中透着意外和欢喜,而那声音,却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安心,像是在温暖的屋子里闭眼听着缓缓奏起的乐音,亦真亦幻,仿佛有春风拂面,荡走阴云,温暖的光轻轻抚摸面颊。 叶白柳却惊的瞪大了眼睛,他那赤金色光芒的眼里,竟然看见了熟悉却不意外的人。 一年都没有变过的长长马尾,从容的少女缓步而来,只是有别于他们上一次的见面,走来的女孩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裙,裙上用白线绣着仿若流云的花纹,再加上女孩那一向从容的气度,倒又多了几分的超逸。 叶白柳沉重的心头一轻,紧捏拳印的手也松了松。 “你怎么在这里?”叶白柳还是有些惊疑的问。 熟悉精致的女孩并未让他完全的放下警觉,这些天里怪事连连,他的心弦几乎已经绷到了就快要断开的地步。这个时候,说他是惊弓之鸟一点也不为过,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猛地一跳。 “我当然是来拿它的呀!”女孩的声音有些灵动,说的却是理所当然的话。 从容的女孩走的缓慢,落在雪地上的声音柔柔的,听进耳朵里却格外的清晰,莫名有着一种柔和的节奏,让听着的人的心也要柔软放心下来。 这女孩,她的每一步好像都有些不可思议。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白柳绷紧的心弦缓了不少。 “我为什么不知道?”女孩却反问。 叶白柳张了张嘴,却有些语结,不知怎么的,好像她的这句话不无道理,自己竟说不出不对的话出来。 不过今天遇见的怪事已经够多了,现在不管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好像都已经无所谓了。 叶白柳摇了摇头,一手就将手中的剑鞘递了过去,现在什么也都无所谓了,而且这也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定好了的事情,而且他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自己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似乎天经地义。 “你要小心啊,这东西古怪的很,握在手里的时候,能感觉到血在燃烧一样。”叶白柳往前走了两步,伸出的手忽地顿在了半空,他想起了什么来,问道,“哦,对了,一直没问,你要这个东西干嘛?” 少女也不管叶白柳的停顿,走近了他,一把将叶白柳手中的剑鞘给拿在了手里,偏了偏头问,“什么?” “这个剑鞘,你要拿它去做什么?”叶白柳莫名的有些担心,他想起了白日里山头上的事情,有些害怕,那个剑鞘,它的力量太强了,强的让人不安。 少女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做啊。” “那你要它干什么?” “我的东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了?”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却山一般的沉重,压的叶白柳心底下沉重的有些忘了呼吸。 “你......你的?”夏扶荧反应了过来,却诧异于自己所听到的,在叶白柳的身后探头问。 他终于清醒了,刚才这个少女走过来的时候,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进入一种奇妙的转态,无感无闻,只是呆呆的听着少女的声音,轻柔韵律的脚步声里。 他的眼睛好像有些模糊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看没看见那个少女,他的眼前还是一片的漆黑,心底下却有些没理由的觉得,黑暗中,少女所在的地方,似乎有一团微微的光在叶白柳的身前亮着,有一股无比高贵圣洁的气息,让他仍不住的想要仰望。 可那少女却不看他,也不应他,而是稍微的前倾身子认真的看着叶白柳那双赤金色的眼睛,“不过你还是太慢了,耽搁的太久了。” “怎......怎么了?”头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叶白柳有些难为情的身子往后仰了仰,迷惑的问。 少女摇了摇头,顺手就抛了个东西出来,“没什么,这个你留着吧,算是报给你的奖励了,我走了啊。” 看着在半空中划出弧线的白色,叶白柳急忙的伸出双手接在了手里,低头翻看了两下,竟然是块白色的玉牌,“这是什么?” 他抬头,可眼里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那个高挑明媚的女孩又鬼魅般静悄悄的消失了,黑暗中静的出奇。 “刚才你在和谁说话?”夏扶荧走了上来,与叶白柳并肩,四处的看着问。 他仍旧糊涂着,不管是感知还是眼睛,那个在他眼里似乎发着光而来的女孩来的虚幻,消失的也梦幻,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梦,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虚。 叶白柳却摇了摇头回答不上来,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的上是朋友。 他们之间的相遇,就像是点大的芝麻落针眼般的巧合。 叶白柳这时悠悠的问了个看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还记得一年前我们从这里死里逃生回来吗?” “当然记得,”夏扶荧深深的看了叶白柳一样,然后点头有力的说,“十三个人,最后却只有我们三个人活下来了。” “其实,我也是早就该死了的啊。”沉默了一会儿,叶白柳缓缓地抬头,长吁了口气,感慨的说。 “为什么?”夏扶荧转头盯着叶白柳不解的问。 无声的波浪开始在他的心底翻涌起来,他隐隐的意识到,叶白柳接下来要说的,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赵老大......”叶白柳说了个他们两人都熟悉的名字出来,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的接着说,“你也是记得的,我们与妖族人遭遇,四散而逃。” 夏扶荧的眼皮沉了沉,那些平日里忍住不去想的画面此时潮一样的涌了上来,“记得,当然记得。” “我和赵老大还有石左,丁常有他们三个跑在了一起。”叶白柳接着缓缓地说,“为了让我这个最小的活下去,他们一个个的死在了我眼前,最后......赵老大也死了。” 叶白柳沉默了片刻,“而我也跌落山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撕裂般的痛,后来才知道,当时我的腿,手,全都断了,血染红了眼睛,那个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血淋淋的。那样的伤,本该是早就死透了的,可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醒了过来。” “是刚才那个人救了你?”夏扶荧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来,猜测道。 “算是。”叶白柳点头说,“不过救我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当时他说......” “他说......其实也没说什么,”叶白柳想了想决定省略掉那些神棍般的碎语,“他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叶白柳缓缓半抬起双手,看着双手里那些流淌着的火红色光点,“一个能活下去的选择。” 夏扶荧挑了挑眉,他似乎是知道了,“所以,你选了现在的样子,成为了一个神武士?” “其实我也根本没有选,”叶白柳摇头说,“我当时就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意识模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选没选。” 夏扶荧愣了一会,才苦笑的摇了摇头,这倒是有些戏剧性了,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伤了。 他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犀利尖锐的兽吼声给打断了。 ***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人燃起了篝火围坐在一起。 “老大,怎么不见白冽?”一个资历有些老的斥候环视四周,视线一一的从他们带来的十匹狼马上扫过。 听见有人问,背靠着树干而坐,埋头看着火堆的陆林此时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没看见那个长有犄角的白色身影。 “可能是去找吃的了,”陆林埋下头,又咀嚼起了口里的肉干来,“不用管它,它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用不着我们担心。” “哦......”那个问话的斥候点了点头,接着说,“不过老大,我们跟着白冽,真能找到叶老大他们?” “那不然呢,你来带路?你找的到他们?”陆林头也不抬的问。 问话的斥候嘿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我......我可找不到。” “知道还问,尽说些废话。” “我这不是......不是担心叶老大他们嘛。” “你要是担心,就早点休息,那样我们明天上路也有力气。”陆林抬头看着他说。 “是是是。”问话的斥候笑着回答,他听出了陆林让他去睡觉的意思,识相的挪去了另一边。 待问话的斥候离开,陆林的目光才转而去看黑黢黢的天空,他到处看了好一会,低不可闻的嘶了一声,有些疑惑不解的自说自话,“奇怪,怎么今天什么也看不见?” 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北江看不见星星的夜晚多了去了,差不了今夜,他们明天还要赶着时间去雪山那边,早点休息才是正事。 也不拖沓,咽下肉干,紧裹斗篷,长吁口气,立时偏头酣睡。 再一睁眼,眼前依旧是火光在升腾,只不过,林子里的黑暗淡了。 “哟,老大,你这么早就醒了。”值夜的斥候发现了他的苏醒,笑着打着招呼。 “几时了?”陆林扭了扭脖子,语气软绵的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估摸着该是辰时左右了,今夜换的勤,到我的时候就是这天了,应该是要亮了。” 陆林点点头,“嗯,那就差不多了,叫弟兄们都起来吧。” “可是......老大,”斥候有些吃惊,“弟兄们倒是还能折腾,只是,白冽还没回来啊,没了它带路,我们该往哪里走啊?” “还没回来!”陆林挣大了眼睛,挣扎的站起来环顾四处,良久才叹了一句,“糟了。” 六十八章 会合 天色放亮,新的一天到来。 “真是服了你们了,”有了光亮,夏扶荧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都能找的到你。” 虽然他们早已从那个一度危险无比的雪山里走了出来,可那场滔天雪浪要埋葬一切的声势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的松不开眉头,此时终于摆脱了黑暗,见到了明眼的光,两人终于不再死气沉沉,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真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是不是亲生的兄弟了。”他接着说。 “你这算是埋汰人么?”叶白柳伸手抚摸着卧在身旁的白冽,瞥了一眼夏扶荧淡淡地说,“不过你说的倒也不算错,我们也的确是能算做亲兄弟了。”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说,“就好比,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夏扶荧指了指叶白柳低低的笑了起来,看着叶白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不过,说真的,它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叶白柳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它,我怎么会知道。” “你的眼睛......?”夏扶荧指着自己的眼睛问。 “我的眼睛?”叶白柳疑惑的重复了一声,“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不再是赤金色的了,又变会原来的模样了。”夏扶荧解释道。 “赤金色?” “你的眼睛,在你找到我,握起那个剑鞘的时候,你的眼睛是亮着的,是赤金颜色的光,而且整整的亮了一夜。”从叶白柳的疑惑来看,貌似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于是夏扶荧详细的描述了他看到过的情况。 “这是你们神武士特有的象征么?每当你们使用力量的时候,眼睛......”夏扶荧的手指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几圈,好奇的问,“就会亮起来?” “行了,”叶白柳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积雪,“不管你问什么,都是白问。如果你要是问我种地的事情我倒能答的上来,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出了村,就从了军,从了军,没多久就来了这里,在这里,一待又是两年,这芸芸大千世界,对我来说,可比你要陌生多了。” 他接着问,“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快些上路,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刚好小白崽来了,这一路回去,脚程可就要快上很多了。” 夏扶荧摇了摇头笑着撑手站了起来,“你呀,现在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真不知道有时候你是真的迟钝还是假的。” “我迟钝?”叶白柳有些不同意夏扶荧的这个说法,“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迟钝的,难道每一次危险的时候,不是我反应的最快吗?” “这倒是,”夏扶荧缓缓点头,倒有那么几分赞同,“不过,我倒觉得你不是迟钝,换个词来说,应该是......榆木疙瘩,有时候一根筋。” “哼,一根筋,”叶白柳有些冷笑的说,“你可别忘了,就是我这个榆木疙瘩把你救出来的,你不道声谢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还说起我来了?你可真是够朋友啊,昧着良心的话顺口就来。” 他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亲昵揉着白冽的脖子,低声的说,“好兄弟,等会可就要辛苦你了。” “他能听懂你的话?”夏扶荧走了过来,诧异的问。 他离开山雪营的时候,现在这个比战马还要高出的一小截身子的白冽还只不过是一条小狗般的大小,只这区区一年多的时间里,它竟然就完全的变了个模样,与记忆里那个毛绒绒的有些可爱的小家伙简直相去甚远。 这一路上夏扶荧都是沉默寡言的,现在却像是个漏了风的口袋,一说起话来根本就像是要没完没了的样子,问题多的倒是让叶白柳有些不耐烦了,他一副无语模样的一只手搭在白冽的背上转身问,“你今天那来这么多的话?还是食吃多了,撑的慌?” 说完,叶白柳转身扶着白冽的背,一脚蹬在地上,翻身跃上了白冽的背。 “好像的确是吃的有些多了,”夏扶荧拍了拍肚子的笑着说,“不得不说,这肉干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硬的硌牙,是真的难吃。” “哟,那夏大少爷你倒是拿出点骨气来啊,吃的时候怎么不说?”叶白柳打趣的锐声笑道,“既然嫌难吃就把我给你的那份吐出来,免得脏了你少爷的肚子。” “你说真的?那好啊。”说完,夏扶荧作势竟真的要用手去扣喉咙。 “行了,行了,”叶白柳有些嫌弃的挤眉,伸出手去,“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蹬鼻子上眼的,上来。” 夏扶荧笑笑,也不拖沓,伸出手去被叶白柳拉上了白冽的背上。 “走吧,小白崽,我们回去吧。”叶白柳拍了拍白冽的脖子,说着悄悄话。 白冽也听懂了似的扬了扬头,欢快的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小跑了起来。 “它认得路?”背后,夏扶荧又开始问了。 只不过这一次,叶白柳倒是没有觉得不耐烦,他笑了起来,似乎往日那个云淡风轻的夏衣又回来了,那个与前几日完全不一样的夏衣。 他说,“归根到底,它们才是这北江的主人,这里就是它们的家,你可听说过有人会在自己的家里迷路的吗?” “有啊。”夏扶荧却是立即的反驳道,“我小时候可是经常在家里迷路啊。” “啊?”叶白柳吃了一惊,“你是在说笑吧?” 能在自己家里迷路的人,那得记性是有多差? 夏扶荧那个脑子有多好使他是知道的,能画出北江地图的人,也绝非是记性差的人,那么多复杂的地形,要是漏了一个,不光是会害死人,按军律,也是死罪的。 “那你家得有多大?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富可敌国的豪门大少爷?”良久,叶白柳才慢悠悠的说。 除了记性差,叶白柳也想到了另外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在说笑寻开心。要么,就是他的家太大了,几座山几座山的那么大。 “也还好,都与我无关。”背后,夏扶荧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叶白柳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没什么。”夏扶荧却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 “老大,我们该往哪里走?”一名斥候面带急色地问。 天色已经大亮,可是出来找人的斥候们却都围在了陆林的身边,迟迟没有动身,一直的停留在这里。 陆林东看看西看看,皱眉沉默不语。 他们是一路跟着白冽急行来到这里的,因为急着赶路,东南西北的方向感他们早就模糊的分不清了,偏偏昨夜硬是黑的什么光也看不见,搞得他们在这林子里唯一能辨识方向的方法也用不上,现在看着昏暗的林子,前后左右都像是一个模子里画出来的一样,一致的真让人着急。 陆林抬起头仔细的看了很久,仍旧是看不见一丝一角的天空,头顶暗的像是被盖了一层不怎么透光的布一样看不穿。 陆林看出了些门道来,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们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下的大不大?” 却是不知道问谁,斥候们左看看又看看的相互对了一眼。 最后剩下的一位伍长摇了摇头,皱着眉说,“没太注意,不过,应该不是很大,前几天不是才有补给的队伍来过吗,只是才入秋,雪是下不大的。” “那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陆林仍是抬着头在看天上,“这天就像是被雪给盖住了一样。” 他这一提醒,斥候也连忙的抬头往天上去看,果真没有在他们头顶的雪层里找出一丝的缝隙出来。 陆林手下的伍长是个有些资历的老斥候了,他跟着陆林走过几次雪山,也看出了些诡异来,明明才入秋,怎么着林子里的天暗的就跟入了冬一样。 陆林猛地收回视线,与同时低头的伍长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天上暗了,林子里却是静的没有了风声。 两人的眉头凝的愈发的紧,丝丝的冷意涌了上来,这北江,一定出了他们不知道的大事了。 太安静了,这林子里,风却是从来都没有停过的。 “什么时候的事?”陆林忽然问着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很久了。”伍长沉声摇头道。 “怎么了,老大?”斥候们也注意到了莫名紧张起来的两人。 陆林没有回答,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去个人,爬上去看一看,得把方向找回来才行。” 虽然众人的心里都有很多的疑问想问,可谁都看的出来此时的陆林严肃的非比寻常。 没有人再问,队伍里最擅长爬树的一个斥候站了出来,“我去。” 说完,这个斥候便麻利的取下了腰间的长刀,从自己狼马上的皮囊里取出了一双铁爪来,套在了手上。 “不够,”陆林却是摇头道,“再拿一对来,套住脚,你必须要爬到最上面去,爬出头才能看得远。” 自告奋勇的斥候忽地愣住了,然后跟着其他斥候一起不由自主的抬头往上看。 虽然斥候们经常取着树上的枝杈来生火,可是,却从未有人爬出头过。高高的黑树直逼雪山的腰,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让人生出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无力感来。 “老大,”伍长有些迟疑的说,“这......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爬出头过啊,太危险了,恐怕还没爬上去人就会没力气了。” “这也是不得已,如果我们不知道方向一通的乱走,运气好,走了南北的方向还好说,运气不好,走了东西的方向,可能我们还没走出去,就已经葬送在半路上了,”陆林叹了口气,语气还是坚定,“而且只要有技巧,是能爬上去的,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而已。” “没事,两位老大,我行的,”擅长爬树的斥候却是毫不在意的说,“只要爬上半中央,就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能剩不少的力。” 陆林也被这个斥候的勇敢给感染了,这一瞬间,空气中忽地多了一种庄严的气息,不禁让人肃然起敬起来,让人不忍打破这个神圣的时刻,于是陆林便只有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他的敬意。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偏有不和谐的声音闯了进来,拍在斥候肩上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 陆林猛地转身,唰的一声,长刀被他从皮鞘里一下子拔了出来。 “笃笃”的声音由远及近,略显急促,有野兽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斥候们也被陆林的突然吓了一跳,但也随即的反应了过来,齐齐的拔出了腰间的刀,顺着陆林的视线看了过去,戒备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昏暗的林子里,由远及近的声音来到了陆林们的面前。 六十九章 北州甲字,调度铁令。 天阴,朔风微微起,北风又开始刮了,万千华丽的繁星仅仅只闪了前天里的一个夜晚。 叶白柳登上山雪营所在之处的一座山巅,扶着望台的木栏远眺,览尽千里万里的北江风光。 今天是他从雪山那里回来后的第一天,自从白冽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不停步的往回赶,直到半路上再遇见了陆林一行人,有了他们专程带来的几匹空余狼马,他们也才能赶在昨日的日正时分,这么快的回到了山雪营。 也是刚才没多久,他在山脚下才亲送了夏扶荧离开。 本来,叶白柳是想着夏扶荧能在营里多留两日,一来,是想让他歇一歇,好生的养养身子。 跋涉了多日,又历经了那样的灾难,即使是体魄再建强,精神再坚定的人也会多多少少不可避免的染上寒气,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得了病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二来,其实也是私心,想要让他再留几天,日后也好与他一道离开这里,一路上,也算是有个照应。 可是,夏扶荧却拒绝了,而且他给出的理由,也还基本上让人说不出来个不字来。 他说这一次他们看到的事情绝对马虎对待不得,得早点让真正了解这背后性质之重要的人知道才行,让他们早点戒备起来,也就是能早一点抹除潜在的危险。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新来没几天的鲍府舟听后,竟出奇的没有质疑反驳,而且还非常大度果决的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派了一队的人,护送着夏扶荧急速的去往他们夏国在这北江的统辖所有斥候们的总领大营,先去告知给甲字营的大都统听,然后再回返归古城。 叶白柳有些猜不到让新来的鲍府舟这么严正对待的原因,他与夏扶荧并不相识,甚至都有可能没有听过,作为一营之长的他,与夏扶荧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一个百夫长该有的架子。 想好一点,可以说是他也意识到了这些天异常背后的严重性,事急从权的他一心都放在了要怎么去应对这些的上面,早已不顾上下有别,人之礼节。 想的不好一点,就是他才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拿不出来一个好的办法,便只有对身为亲历者的他们言行计从的。 除了这两种原因,叶白柳倒是有些隐隐觉得,鲍府舟之所以会那样的尽心尽力,倒不像是因为太多职责的原因,倒像是在唯命是从一样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夏国所有的斥候营之间除了例行的都统巡查和每两个月所有的百夫长要去甲字营述职外,也一直有在用渡鸦往返营地之间来传递信息。 想来,鲍府舟也应该是得到了甲字营的消息,他也许是在依令行事也不一定。 这时,叶白柳又看见了一队人马出了山脚,往雪山的方向而去。 依稀可以看见,这些人马的身影有些单薄了些,是轻装前行。 叶白柳多看了几眼,便也猜出了他们的目的。 想来,应该是鲍府舟仍是放心不下,又派了一队人去打探去了,但因为前几天地动和兽潮的原因,他不知具体,不敢太让斥候们冒险深入,应该只是去走一遍林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而去的。 叶白柳拍了两下扶栏,撑着站直,打算离开这里,回到山下去。 今日该他休憩,并没有值守的任务,他上来这里,本事想着再看一眼离去的夏扶荧等人,只是等他上来,行走在雪原上的夏扶荧他们早已驰马远去,落在他眼里的,只剩下远处蚂蚁般大小的背影而已。 山下,几处篝火熊熊的燃着,铁锅早已架好,剩余的斥候们已经开始在准备起了午饭,叶白柳只是才走下半山腰的位置,便已经隐隐闻到了辣香的味道。 “老大,饭快熟了,”陈深直起腰看着走过来的叶白柳大声的喊道,“快来,好好补一补。” 叶白柳走了过来,解下斗篷扔在一边,笑意盈盈的从陈深的手里拿过勺子,在沸腾起来的铁锅里搅了一转,“可别再叫我老大了,我的役期前些日子就到了,已经没了斥候的编制,只等着交接的事情一完,我可就是要离开这里,真正的回家了。” “唉,虽然老大你已经没了斥候的编制,但是在我这里,”陈深拍了拍胸口说,“你可永远是我们的老大啊。” “哼哼,”叶白柳舀了一勺辣汤,凑到鼻尖耸动鼻翼的深吸了一口气,“话虽这样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的想要在我面前耍耍威风,显摆显摆?” 他放下勺子接着说,“你现在可是接了班,当上了什长了,也算是升官了。” “这算什么升官,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显摆的事,倒是这儿,”陈深又拍了拍自己的肩,“感觉像是有座大山压着般的重。” 叶白柳给了我懂的笑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拍了拍陈深的肩然后就往毛毡上坐了下去,“能不重吗,弟兄们的命可都是交到你的手上啊。” 叶白柳扭头往四周看了两眼,“周林他们呢?怎么还不见人?” 陈深也跟着坐了下来,“应该是那些新来的小崽子还没适应那些狼马,在加训呢,不用管他们,要是老大你实在是饿了,就先吃着,他们也应该快了。” “饿倒是的确饿了,”叶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是等着吧,再怎么饿,也得给新来的兄弟留下个好的印象不是,这里最要的就是团结齐心,我要是先吃的多了,给他们剩下些残羹冷水的,难免会让你这个什长的刚建立起来没几天的好印象,就要被我这个要离开的人给败坏了,给你留个烂摊子。” “言重了,老大,不至于你说的这么严重”陈深笑着拿了碗筷递了过去,“吃多了也不妨事,肉还多的是,前几天也不知道那些毛虫发了什么疯,一窝蜂的冲了过来,我们打死了不杀,剁下来的肉粮库都快塞不下了。” “是因为地动的缘故么?”叶白柳结果碗筷,却放在了一旁问。 “谁知道呢,这鬼地方,”陈深摇头叹了口气的说,“就是上前天的晚上吧?我们还看见了漫天的星星呢,也没有风在吹,还是头一次见,怪的很。”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大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陈深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确是知道不少的事,可他对于陈深说的那个兽潮的原因,他却是真的一无所知。 “鬼地方,怪事情,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古怪,真想时间过得快些,我们也能早早的离开这里。”陈深摇头说着站了起来,拿起锅里的勺子翻搅了起来。 “老大,把碗给我吧。”陈深低头朝着叶白柳伸手,“肉煮的都快烂了,没了嚼劲,你还是先吃吧,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仓库里拿一些,反正那些小崽子的嘴也有些刁,吃不惯嘴又要开始抱怨了。” “好吧,既然你一再强求,我也就不推脱了吗,”叶白柳笑着也不再推诿,“不过既然你要我吃,那你就给我多盛点,我现在是真的饿了,快要前胸贴后背了,出去的这几天,粮没带够,一路上生怕吃多了,也还给别人也分了不少。” “老大你放心,我保证给你管够。”陈深也笑着接过碗,满满的盛了一大碗干楞楞的肉。 “好。”叶白柳也不顾烫不烫手,一只手接了过来,一只手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接着,陈深放下勺子,准备去往木碗里掺酒,一抬头,就看见了半山腰上,周林已经带着斥候们往回赶了。。 “瞧,我说的是不是,还没吃上两口,他们就全回来了。”陈深把碗端在手里,仰头一指的说。 大口嚼着肉的叶白柳也看了过去,看到了那些跟在周林身后的年轻面孔。 真熟悉啊,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和其他人这样的跟在赵老大的身后。 新来的斥候们显然还没有领略北江这里真正的残酷,看过了比狼还大,比马还凶的狼马后,仍是一个个笑脸的互相说着自己开心的事,全然一副涉世不深,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叶白柳不禁也笑了起来,这可跟以前自己看过了狼马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啊。 他忽地回忆起了从前,回到了两年前的他,夏衣以及岳遮云刚来的时候。 叶白柳的家乡,是与这里相反的夏国边境的另一边,靠近南方。 当他踏过长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地厚厚的雪,以及远处漫山遍野的白,人生头一次看见如此白如此多的雪的他,便不禁以为是来到了雪的世界,干净的白色看的他莫名的开心,心想着,也不算个坏地方,怎么别人说起来就会那么的凝眉,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可是,随着越往里走,那时有些没见过世面,天真的他就不是先前那般的轻松了。 当老斥候们骑着狼马来接他们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谁也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凶恶长相的野兽,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恶狠狠的眼睛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而且随着他在这里待的越久,那股见着了雪的新鲜感也一点一点没了,心头涌上来的,反而更多是寂寞,孤独这两样能让人疯掉的东西。 笑声在叶白柳的走神中愈来愈近,归来的斥候们已经走到了篝火这里来。 “老大,”周林的声音打断了叶白柳的惆怅,“你怎么先吃上了,也不等等兄弟们。” “才吃了一口,怎么就没等了。”叶白柳轻笑着回应着周林的嗔怪。 新来的斥候们围着火堆坐了下来,那股见到新天地的新鲜感还未淡去的他们都在跟才结识的朋友又说有笑的左顾右盼着,没有人来和叶白柳搭话。 又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和还未及冠的少年,年少时特有的热血让他们对着未来的日子美好的憧憬着。 听着耳边缕缕不绝的笑音,叶白柳继续吃着碗里的肉,没有善心泛滥的去一个个嘘寒问暖,他是个要即将离开这里的人,从此以后,他就会与这里再无瓜葛,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了。 “老大,来,”周林此时在一旁端起了倒满酒的碗,向着叶白柳举杯,“你马上就要走了,这一碗酒,我敬你。” 周林说的端庄,叶白柳却是听得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没必要这么严肃。” “是,是该敬老大一杯,”爱酒的张老馋这是也在一旁附和道,“算是多谢了老大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照顾了。” 老魏和陈深也听得连连点头,纷纷举起了碗,敬着叶白柳这个他们曾经的什长。 三人都举起了杯,这下倒是再也不好推脱了,叶白柳只得放下碗,吮了吮手指上的油水,端起了酒碗来一起干了一碗。 *** “笃笃笃。”山雪营中帐的大门被叶白柳敲响了。 “进来吧。”隔着门,鲍府舟的声音传了出来。 叶白柳推门而入,“头儿,我来了。” “嗯,”鲍府舟坐在简陋的木案前,头也不抬的问,“,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这一次多亏了你啊,要不然,这新老交接的事可真不好办。” “哦,对了,”鲍府舟抬起头接着问,“营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倒是后我让人送送你?” 叶白柳却是推诿的摇头道,“如今营里缺人,头儿就不必再派人了,我有白冽,一个人反而会更快些。” “哦......也行。”鲍府舟缓慢的点头,记起了那个蔡谓给自己说过的雪山兽王。 他接着问,“那你决定什么时候走?日子定好了吗?不是我催你啊,想必你也比我更清楚,别看这两天雪下的小,入了秋已经有些日子了,大雪就要来了,到时候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多谢头儿关心,其实我想的也就是这两天,明天或者后天,我是一定要走的。”叶白柳笑着说。 鲍府舟点点头,起身从背后的木架上翻找出了什么来,走到叶白柳的身前,递给了他,“这是你的军户铁牒,能证明你现在的身份,是该给你的时候了。” 乌黑色的铁牌入手较沉,凹凸感分明,叶白柳低头翻转着看了看。 铁牌的正面凸起的部分,是北州驻军的金戈旌旗图案,反面凸起的部分,是两行的小字,“北州甲字,调度铁令。” 七十章 归 细雪绒绒,北风微微。 青葱色林子里的雪和风温柔了起来,稀稀疏疏的雪花绒毛般的晃晃悠悠的飘荡下来,轻巧的落在树梢,落在脚下,安静的像是乖巧可爱的小女孩。风儿也没有呼啸,似是旅人般的不急不忙缓缓而过,不再是那么的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几瓣雪花晃晃悠悠的落下来,刚好停在了叶白柳的肩上,难得有这么温柔的雪,叶白柳不禁偏头多看了一眼,然后他又转回头去,笑着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心懒散般的放松了下来。 他终于要回家了,这个只有风和雪的地方,他终于要离开了。 虽然头顶还是阴沉沉的,可这坏不了他此时的好心情,一路往南,看见的是越来越多和越来越浓的绿色,雪在常青树和或白或红的灌木的枝叶上盖了浅浅的一层,只留出了一线的绿意出来。 这就是生命该有的气息啊,不屈而旺盛,他偏离主路,跟着白冽跃入山里,可不就是为了看一看这样的绿意吗? 过去的两年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都像是过去了很久,那个死气沉沉危机四伏的林子,那些个只有雪和石头的雪山,那场滔天的雪浪,一切仿佛都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看着这些鲜艳而充满生机的色彩,再回忆起那些沉闷的日子,心头就莫名的泛起一阵甜意来,整个人有了一种披荆斩棘后胜利的喜悦,艰辛过去,就该是要看见美丽的东西了。 他不是个很会恋旧的人,而他的过去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去怀恋的,于是,在学不会回头看的时候,他便学会了怎么去看明天。 每一天的早晨,太阳开始散发着它的光芒,沉寂的夜消退,象征着活力的热闹便也由此开始。只不过,这热闹,却是有喜也有愁,喜的自是欢心。是愁的却也是无妨,在往后漫长岁月的河流里,如今的愁也不过是一颗石子跃入水中溅起的不起眼的小小浪花,是痛,更是生命秀丽。 在那希望的光芒里,一切自然和谐的事情都该是美丽的,即便是波折,过去的过去,开始的开始。 叶白柳那颗两年以来一直昏沉的心终于活了过来,如欢歌载舞的精灵般活跃,这深吸进肺里的空气,竟前所未有的香甜。 叶白柳示意白冽停了下来,翻身下地,他决定要自己在这满是绿意的林子里走一走,这么美好的时刻,不把自己的脚放在洁白的地上就会感觉到是一种遗憾。 他取下皮质的手套,从一旁的枝叶上取下了盖在上面的一层雪来,握在手里,感受着那清晰的凉意,看着它慢慢的在自己的手里融化。 看着掌心的雪水,叶白柳心下却是又一沉,他忽地有些感慨起来,就跟艰难时会有雨过天晴一样,美好的东西也更加、极其的短暂。 叶白柳甩掉雪水,运转灵气驱走掌上的细润,重新戴上手套慢步在厄卜斯山脉里一直往南走着。 说起来,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处山脉会被叫做厄卜斯这个既没有意味也不符合七国文法的名字。 不论是从他所看过的书籍里,还是其他人的口中,他都没有看到听到有关于这座山脉名字的东西,似乎是因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座黑色的森林和高耸连绵的雪山里,从而忽略掉了这座与那死气沉沉的黑森林相反的山林。 想到这里,叶白柳停住了脚步,环视四周。 他忽然又想要去看这里的最后一眼,想知道从这山林里看出去的时候,会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北江。 这个有他欢笑和遗憾的地方,待在这里的时候分明是那么的厌弃,可是离开的时候,却又是莫名的有些不舍,真不知道是舍不得这个满是风雪的地方,还是那些陪自己一起欢笑的人。 叶白柳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收起莫名感伤的心神,仰起头,与一旁的白冽对了一眼,拍了拍它的脖颈后,转身就往高处跋涉,往山顶而去。 越往南,便是越山高林密,这与他站在那些雪上的时候可不一样,站在了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时,极目所眺望之处便是那视野尽头模糊的成了一条细直的长线。而这里,山势平缓,一株又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有可能让你走到山顶时也不自知,望不穿看不透,迷惑着你的眼睛。 走了许久,叶白柳没能找到一处可以驻足远眺的好地方,不得已又停了下来,放弃了想要再看这北江最后一眼的想法。 “可惜了,怕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叶白柳笑着揉白冽那毛绒绒额脑袋,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惋惜。 似是听懂了这句话一样,白冽低低的吟了两声,凑了过来蹭着叶白柳的脸,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跟着叶白柳一起惜叹。 “老伙计,不用这样,这里是你的家,我走后,再没人管着你,你也可以天高地远任鸟飞般的横行无忌了。”叶白柳把额头贴了上去,语气温柔的像极了父母的叮嘱,“我是回家,你应该为我高兴,每个人都应该是有家的,你也不例外,再过个许多年,除了我,你一定也会有自己的家人,到时候,也许你也不会记得我了。” 叶白柳笑着接着说,“不过那没什么,我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来这里,我们,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永远分开了,也许,我也会忘了你。所以,没什么好留恋的......就这样吧,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一人一兽的额头分开,叶白柳彻底的放弃了想要凭高远眺的想法,刚才说到家的时候,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了,虽然他在这里待了两年,有着或苦或暖的记忆,可与故乡比起来来,分量仍是差了很多。 “走吧。”他叹息了一声,然后利落的翻身跃上了白冽的背,他不是个恋旧的人,明天还有着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他不想迟到。 他抚摸着白冽的脖子,然后指着南方,指着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方向。 白冽人立起来嘶吼一声排出忧愁,它读懂了叶白柳的意思,聚散终有时,它要送叶白柳这个朋友最后一程。 虽然它不善远行,可这时读懂分别的它也开始了疾驰,下山的路一路飞奔,叶白柳的耳畔像是刮起了一阵大风,再一次的听见了熟悉的呼啸声。 同样的声音,但是这往日里折磨人的风声此时却让他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大声欢呼了出来。 来的时候空着手,回去的时候腰包鼓鼓,这一趟北江,真算是来的值了。 想到这里,叶白柳从胸口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牌出来,玉牌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只有一些走势很乱凸起来的纹路。其实,与其说这是块玉牌,倒不如说是块坚冰,冷的出奇,即使隔着一层手套,那丝丝的凉气还是穿透了进去,冰冻着他的手心。 真不知道那个少女给自己这块牌子有什么用? 这块玉牌,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去换些金饼,像冰一样的玉怎么说也得是一件有些价值的异宝,炎炎夏日里,可是件驱暑的神物,相信富贵人家是舍得为了它花些闲钱的。 看不出个名堂的叶白柳悻悻的又把玉牌收了起来,虽然一看就是件价值不菲的东西,可叶白柳并没有去卖掉他的打算。 现在的他并不缺钱,这两年来,他卖给那些来这里的古城商行的东西可不少,金饼子一大堆在那里等着他去拿,再加上这两年来的饷钱,现在的他也可以算是个大户人家了。 而他不想卖掉的原因,说起具体来,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钱的原因,只是他潜意识的觉得,他不应该卖掉这个冰一样的玉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这时,待白冽带着叶白柳下了山上了主路的时候,他忽地觉得脸上一凉,有雪花从后边打在他的侧脸上融掉了,留下了湿润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好奇的回头去看,这一看,一眼便看见了远处天空那墨般的云,自北方连绵铺天盖地飘来。 这是大雪的征兆,以往每一次看见这般昏沉的云时,迎接来的,必然会是铜钱大小的雪,以及更加冷冽的寒风,这个时候,大雪一下起来就会没完没了,落在地上的积雪会累到两人多高的高度。这样恶劣的状况会一直持续到孟冬的时候,等云走了,朔风带走雪,能走人走马的时候,斥候们才会派出人去雪山那里。 只是,这是正常的现象,可叶白柳却看的压下了眉梢。 不过是才入秋,怎么这样的乌云就来了,这天变的太早了,他还从未有见过。 但接着,叶白柳的紧皱的眉头就松了开来,不管这云来得太早还是太晚,都与他无关了,只是苦了那些新来的人们,一来就感受到了这北江的友好欢迎。 叶白柳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转回头,跟着白冽往南方疾驰而去,再不回头。 而在他的背后,是墨般乌黑的云在紧追着,由愈来愈大的朔风在用力推动而来。 一章 酒肆 “这天寒地冻,风吹雪打的,这位远方归来的客人,过来喝盏热酒,暖暖身子,歇歇脚吧。”等阳酒肆的伙计拎着斧子,停下劈柴的动作,看着不远处在雪中蹒跚而来的人大声喊道。 蹒跚而来的人听见这声喊,停了下来,抬头前后左右的四处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确定了那个站在写有等阳二字的呼啦啦飘着的酒旗下的人是在叫着自己。 “多谢。”来人走到酒肆的主人前,抬头笑着说。 劈柴的伙计一愣,他看见了兜帽下那张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和那一双干净明润的眼睛,这个从北边回来的客人,竟然是个年轻人。 “客人随我来,里边暖和。”伙计还是把这个年轻人引进屋去。 这家开在北江长桥最后一道关隘上的等阳酒肆并不算宽广,一眼便能看尽,因为罩有一些毛毡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的像是一个造型奇异的毡房。 柴门被推开,萦绕在屋内的热气便窜了出来,扑在冰凉的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客人是从北边回来的?”伙计一边关门一边问。 “是啊,这雪太大了,路上不太好走。”年轻人取下兜帽,转身对着关门的伙计说。 “客人也是去里面打猎的?都变天这么久了,大雪封路的,客人也不怕死在了那里?”伙计看着年轻人那一头干枯脏乱的头发问,他闻到了些难闻的味道,像是汗味,又像是些许的霉味。 伙计伸手指着桌子示意年轻人坐下,“客人就坐这里吧,我去给你温盏酒,热热身子。” “多谢了。”年轻人点头坐下,笑着再次道谢。 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温和的笑意,伙计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谢到不用,只是客人要喝什么酒,我们这个小酒肆虽没几样好菜,但酒却是不少,不知道客人是要喝甜的还是辣的?” “辣的吧,刚好驱驱寒。” “好勒。”伙计取下毡帽,放好斧子,去到酒柜旁,轻车熟路的往铫子里倒酒,然后提着往火塘边上去。 趁着伙计去热酒的时候,年轻人四下打量起了这间酒肆,比起屋外,点着油灯的屋子里要昏暗了不少。因为窗户都被毛毡遮挡住了的缘故,只有从屋顶和柴门的缝隙里漏了有光进来,所以店家才不得不点上油灯来添些光亮,可油灯的光亮幽微,照不亮整间酒厮。 “客人怎么现在才回来,这入了秋,基本上猎人可是都已经回去了,我这里已经很多天都没看见人了。”伙计一边往火塘里添着柴火,一边头也不回的问。 “有事耽搁了,但还好还是在大雪封路前赶了回来。”年轻人说,“不过今年还真是有些奇怪,这场雪,比起前几年来可是要早了很多。” “这呀,老天爷的事,谁能料的到呢?”伙计见怪不怪的说,酒已经温了,他倒了一盏酒端了过来。 “要我说,也是兄弟你命好,这么大的雪,没被冻死,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回来了。”伙计递着酒说。 “是啊,竟然活着回来了。”年轻人淡淡地笑着接过酒碗说。 不知怎么的,伙计看着年轻人的笑容,竟看出了些失意来。 年轻人抿了一口温酒,停了一息后才舒服的长叹了口气出来,“好酒啊。” 说着,他便将酒碗放在桌子上解下了斗篷,准备好好的尝一尝这烈酒的味道。 可他解下斗篷,酒肆的伙计便也看见了这个年轻人腰间的长刀和他那一身黑色的皮质甲胄,那柄刀,是军中才有的样式,他在这桥上见过不少来来往往的军士,认得那样的刀。还有那甲胄,一般的人可是不敢去穿在身上的。 “客人你......不是猎人?”伙计有些意外。 年轻人端起酒碗,没有否认的摇了摇头。 “客人是官家的人?”伙计猜测道。 “也算,也不算,”年轻人点了点头,补充道,“这里的斥候,役期除了,该回家了。” “哦......这样啊,”伙计长吟了一声,却还是有些疑问,“只是,那客人你这也回来的太晚了呀,就前些日子吧,我可是看见了不少北江兵在这桥上来来去去,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耽搁了呀,不过也无妨,终归是赶在夏天的尾巴回来了,不妨事。”说话间,年轻人已经把盏中的酒悉数饮尽,剩了个空的酒盏在桌上。 “那你的运气可真的事好,要是再晚个几天,我这里也就没人了。”伙计倒是有些替这个年轻人庆幸起来,拿起空的酒碗又走向了火塘边,“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来这里打猎的人都回去了,没有生意,东家也提前走了,我也只能再等几天关门回城里躲雪去了。” 年轻人听得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着点头,没有回话。 良久,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唉,店家,我这很久都没有内陆的消息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热闹的事,免得我回去后错过了。” “热闹的事嘛......”伙计一边添酒,一边又长吟了起来。 “你还别说,就前些日子,我倒是看见了个新鲜的事情,”伙计缓步过来,将酒盏放在叶白柳的面前,坐了下来,竖着一根手指说,“头一次,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了活的异兽,长得的确是漂亮的很,那一身的毛啊,白的像是雪一样,又是软的,一看就要值些金子。” “只不过......”伙计却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它只有一只眼睛,馒头般的大小,血红血红的,看久了就有些瘆人了。” “这个我知道,你见到的那只异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头独眼的狐狸,在它的后退上,是不是有伤?”年轻人一边解释一边问。 “对对对,那狐狸的一只后腿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想来应该就是受伤了。”伙计连忙点头说。 “不过客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伙计又好奇的问。 年轻人淡淡地笑着说,“这外面的事我不知道,可这里面的事,我可是知道不少的啊。” 伙计一愣,然后干笑了起来。 是了,他差点忘了这个有着一双干净明润的眼睛,说起话来也很温和的年轻人其实是一个北江禁地里的斥候。 他常常听来往的猎人说起,那些斥候们就像是夜游神一般的终日在那里面的一片黑色林子里转悠,就像是自家看门的狗一样,把自己当成了那里的半个主人。 所以,哪里有主人不知道自家事的道理?即便是半个。 “是是是,”可能是因为那个不恰当的比喻,伙计讪讪的笑着说,“我差点忘了小兄弟你是个斥候了。” “不过,比起这个,城里可是还有更热闹的事,小兄弟你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伙计的脸色忽地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事?”看着伙计认真的脸,年轻人也不禁好奇起来。 “美人。” “美人?” 伙计点点头,“一个绝世的美人。” “怎么说?”年轻人问。 “这现在都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了,北俞要嫁一位公主过来,而且,还要途径咱们这里。”说起美人,伙计一下子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到时候呀,城门口一定是人山人海,”伙计接着说,“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年轻人知道伙计说的这里是指的归古城,可他有些想不明白,“可从北俞去往天武城,难道不该是走邙郡的兰城吗?为什么要走这最北边的归古城,这不是绕了远路吗?” “哦,对了,对了,忘了说了,”伙计突然想起来的补充道,“小兄弟你才回来可能不知道,因为打仗嘛,如今的邙郡已经边境戒严了,危险的很。” “打仗了?” “嗯,不错,”伙计凑近对面的年轻人,忽地低声说,“而且呀,我估摸着,这一次北俞嫁一个公主过来,肯定不是白嫁过来的,一定是有着其他的目的,不是要钱就是要人,至少啊,也是来求我们帮忙的。” 这番话,话糙理不糙,附耳去听的年轻人听到此时也不禁偏头对这个酒厮里的伙计另眼相看起来,他这话,听起来竟让自己也跟着觉得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没想到,一个常年待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地方的小小伙计,分析起国家大事来,头头是道的就像是一个隐居的谋士。 想到这里,年轻人仔细的打量了这个伙计来,伙计不算年轻却也不算太老,弱冠之年的样子,他的脸久经风霜看起来有些干,但五官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倒也不差,就是......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年轻人仔细的想了想,忽然醒悟。是了,这个伙计是差了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衫,小时候在镇子上看见的那些书生,可不就是整天穿着一件素色的宽袖衣衫,一副慢吞吞文绉绉的样子吗。 可年轻人很快就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驱之脑外。 “多谢你的酒了,我还是快些赶路,也好早点回去看一看你说的那个绝世的美人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美丽。”年轻人站了起来,在身上四处的摸了摸。 可摸来摸去,他就是没摸着一分的钱出来,他记了起来,自己的钱可都全在归古城里等着自己去取。 他有些窘迫了起来,从脖子上取了一枚骨哨下来,“店家,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看看用这枚渡鸦肢骨做成的哨子抵行不行。” 他接着说,“我姓叶,名字叫叶白柳,兄台也可留个姓名,等我回到了归古城,拿了钱,再换回来。” 伙计却摆了摆手,大方的说,“行了,两碗酒而已,不值几个钱。我也是因为这大冷天的有些耐不住孤单,这才找你进来说说话,这酒就算是我请你的了。” “可是......”叶白柳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姓朱,没名字,但朋友们都叫我朱卷,你要是真想给我酒钱,等我回了城里,你来迎风坊找我,到时候想给我也不迟,我在那里有些名声,你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我了。”伙计也站了起来,却仍是摆手。 二章 高矮二贼 北江长桥,说是长桥,可真正意义的桥其实并没有多长。 横贯北江的长桥,实则是一截一截断断续续的搭在江中的岛上的串联起来的,连着江水的两岸。 不论是从北江到内陆,还是从内陆到北江,这是仅有的路,浩浩荡荡的江水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江上时常会刮起能掀翻战船的飓风,拒绝着所有能从江面径直来去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鸟兽或者别的什么。 只有这里,这些岛上,这座长桥上,才是这浩荡江水中的绿洲,是唯一的通路。 朔风带着雪自北方而来,掩盖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岛,秋天到了,北江的大雪来了。 长桥中段,某一座小岛上的一片林中,有人在背风的地方燃起了篝火,两人围坐在一旁,烤着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飞禽,呈棕黄的颜色。 “大哥,这地方真能躲开那些差役吗?”火边,一个矮小的汉子看了看南方有些担忧的问。 一旁的高壮汉子淡淡的瞥了一眼,继续翻转着火上的烤禽,良久才缓缓地说,“怕什么?躲不开又怎么样,只要他们来,来一个杀一个,再说,死在你手上的公差,还少么?。” 高壮的汉子不在乎的接着说,“这里离着北江禁地没剩下多少路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躲进去避避风头。再加上又是大雪的天气,天寒地冻的,那些胆小怕事的公差怎么可能会来。” “可是,大哥,”低矮的汉子转头看他,眼中仍是有惧怕的神情,“我不是怕那些公差,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邪门的很,他们都说北江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野兽,每一头都长得跟饿鬼一样,比水牛还要高大,牙齿比起筷子还要长,还要尖,吃人都不吐骨头的,还说......” 说到这里,低矮的汉子顿住了,只是看着身旁高壮的汉子,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要说些什么了。 高壮的汉子也不着急,也不顾烫,直接在火上刚烤熟的肉上狠狠的咬了大大的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也不过是畜生,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那些畜生?你怎么不说那些猎人在那里面赚了多少的金饼子?” 他咽下口中的肉,转头看向一旁的麻布袋子,笑着接着说,“等我们在这里避过了风头,回去后,拿着这些金子,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大把的女人任我们挑。” “你喜欢什么样的婊子,是苗条的、丰满的,还是风骚的?到时候大哥我都能给你找来。”他又转头去问那低矮的汉子。 说到女人,低矮的汉子一下子胆气就上来了,脸上开始浮现出了猥琐的笑来,“嘿嘿......都喜欢,都喜欢。” “嘁,”高壮的汉子却是嗤笑了一声,“看你那个熊样子,就这点追求了?就不想再娶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让她们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 “嘿嘿,”低矮汉子还是憨笑的两声,连连点头,“也想,也想。” “不过,大哥,”低矮汉子收起笑容,也啃了一口手中烤熟了鸟肉,“那些商人怎么那么有钱?随身带着这么多的金饼子。” “谁说不是呢,就这一票就够我们一辈子不忧不愁了,也不知道他们要这么多的钱有什么用,死了又带不走,倒还不如分一些给我们,否则也就不用枉死在我们刀下了。”高壮汉子吃着鸟肉不上心的说,“你说是不是?” 低矮的汉子却并没有接话,啃着烤肉的动作也僵在了那里,一双肥肥的招风耳一下一下的跳着。 “怎么了?”高壮汉子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不解的问。 “大哥,你听。”低矮的汉子转头去看高壮的汉子,眼中又有了惊惧的神色。 他听到了簌簌的声音,陆陆续续的,这是有什么东西踩在雪地上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声音,决不是什么树枝落在了地上。 “大哥,会不会是那些......跟鬼一样的东西?”低矮汉子的恐惧更浓了,他抹了抹自己的下颚比着想象中那些野兽模样,这一刻,他总觉得四周的黑暗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那里徘徊。 高壮汉子也听到了那个簌簌的声音,离着他们越来越近,他将手中的鸟肉丢在地上,冷冷的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缓缓地拔出身旁的弯刀来。 拔刀的时候,他还特意的转头去看了看身旁害怕的低矮汉子,说来荒唐,这个杀人都不怕的汉子,却是会怕黑!会怕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怪力乱神!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火光能照耀到的地方,高壮汉子看清了,那是站立的一个人,不是什么黄牛饿鬼般的异兽, “别怕,我只是看见这里有火光,有些冷,想过来烤烤火的而已。”黑色的影子那里传来的一个清朗的声音。 能说话,这个黑色的身影的确是个人,低矮汉子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再怕了,刚好与转头看他的高壮汉子对了一眼。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只是来烤火的,我们也不好推辞,朋友过来吧。”高壮的汉子沉声大声的说着。 “多谢。”黑暗中的影子笑着道了声谢,缓步而来。 在这个陌生的人走向他们的时候,高装汉子回头又与低矮汉子对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刀,意味不言而喻,跟了他多年的低矮汉子自然是能看懂,不动声色悄然点了下头。 来人坐在火堆边,取下兜帽,露出了年轻的脸,和一头糟乱的头发。 高壮汉子和低矮汉子此时都楞了一下,有些不太敢相信的互相看了看,这个在夜里独自而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年。 “你们也是回来得晚了么?”叶白柳看见了两人身旁的那个鼓起来的麻袋,于是问道。 “啊,是啊。”高壮汉子点头答道,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少年人在问些什么,只是他一向擅长答非所问。 叶白柳长出了口气点点头,感慨道,“那也是运气好,今年的雪下的太早了,要是再晚些日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是啊,只不过才入秋,就开始下起雪了。”高装汉子附和道,“唉,对了,小兄弟你走了一路一定冷了吧,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从低矮汉子手里接过酒囊,递给了叶白柳。 “的确是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多谢。”叶白柳也不推辞,接了过来,仰头就喝了一口。 这酒不甜也不辣,只是有一点点的烈,喝起来不刺喉咙,全然不能与之前那家酒肆里的烈酒相比。 叶白柳用斗篷揩拭掉嘴角湿润的感觉,问,“这酒也是从那家酒肆里买的吧,他那里竟然还有这么淡的酒?。” 高壮汉子还是不知道叶白柳说的是什么,却仍是笑着说,“那当然了,酒嘛,各有各的口味,有人喜欢喝辣的,有喜欢喝苦的,不奇怪。” 叶白柳点点头,笑着把酒囊递了回去,再次道谢。 “唉,对了,”叶白柳想起了朱卷说过的那个公主来,“你们知道吗?说是归古城要来一位绝世的美人。” “美人?” “是,据说还是北俞的一位公主。”叶白柳解释说。 高壮汉子和低矮汉子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不过美人我也见过不少,倒也还不知道绝世的美人是个什么样子。” “那正好啊,我们一路回去,说不准还能亲眼看一看热闹。”叶白柳说。 “也是啊,那看来我们明天早上还得早点动身才行啊,晚了可就错过了。”高壮汉子也露出了一副要凑凑热闹的高兴样子。 他笑了起来,扭头去看一旁的低矮汉子,对上这个高兴又有些下流的笑容,本不想笑的低矮汉子也有些费解的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高壮汉子就不笑了,眼睛恨恨的瞪着低矮的汉子。 低矮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读懂了大哥意思的他也有些委屈,眼中满是意外的神色。 “怎么了?”叶白柳倒是看得有些糊涂的偏头去看。 “没什么,”高壮汉子转回头,笑着说,“唉,对了,小兄弟你饿不饿,我们这里还剩的有几只打来的野鸟。” “野鸟?”叶白柳却是忽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 “是啊,野鹅,味道还是不错。”高壮汉子笑着点头道。 叶白柳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问道,“你们......不是猎人?” 高壮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诧异起来,竟也不否认,“你怎么知道?” “北江禁地里,可是没有野鹅的。”叶白柳顺口答了出来。 高壮汉子立时又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是......?” 叶白柳话还没问完,一旁低矮的汉子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大声的说,“哎呀,大哥呀,我早就说了你这慢吞吞的性子得改,不就是一个小娃娃嘛,有必要这么浪费时间吗?” 就在叶白柳疑惑不解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低矮的汉子已经拿起了把刀,凶神恶煞的看着他。 叶白柳这下子是明白了,这架势,是要杀人啊。 然而,低矮汉子的一步还未跨出,黑暗中忽地又响起了“嘭”的一声,接着就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三章 意外 那是利箭脱弦而出的声音,只要是是常常拿刀的人,都很容易就听得出来。黑暗中,光芒一闪而逝,从低矮汉子的耳旁划过,截断了他的一丝头发。 低矮汉子痛的伸手,收回手后,指尖上有了血迹。 那一丝光芒,是火焰倒映在如银的箭簇上的光,它划过低矮汉子耳旁的时候,不仅截断了他的鬓发,还划破了他的耳朵,最后又隐在了黑暗里,钉在了一棵树上。 “谁?滚出来。”低矮汉子虽痛的一声怒喝,可是却能听出一缕的颤音来。 高壮汉子也一下子警觉的站了起来,听着那自身后传来的箭杆摆动的咯咯咯的声音,眼睛紧盯着前方,手中紧提着刀。 叶白柳也好奇的回头去看,并未起身,他捕捉到了那支闪电般的羽箭的影子,那样的清啸声,羽箭上的力道一定极为沉重,不是臂力强劲的人根本射不出来。这一箭本该是能轻易洞穿那低矮汉子的喉咙,可不知为什么却走空了。 似乎是射手故意为之,这走空的一箭实际上是一个警告。 随着簌簌的声音,披着黑氅的三个身影出现在了火光能打到的地方,黑氅从脖子盖到脚,衬着夜的颜色,居中的一人手持着一张乌色的大弓,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是你?”高壮汉子看清了来人的脸,惊讶的说,“狗日的,老子都跑这里来了,你们还是跟来了。” “孙黑子,四年了,这一次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居中的人个子不算高,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你劫了商行的人,都尉这一次可是指名道姓的要我拿你回去,乖乖束手就擒,你跑不了了。” 叶白柳听清了这两人的谈话,有些吃惊,刚刚笑意盈盈给自己酒喝的人竟然是两个劫匪,难怪刚才他们的言谈举止会让自己觉得那么的奇怪,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猎人,如今,来抓他们的人来了。 叶白柳此时回头再去看那高壮低矮的两个汉子,却只能看到一脸的凶相,再无笑意,眼神凶戾,杀气一点一点的往外散了出来。 “四年前,你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杀了我,”短暂的惊讶后,高壮汉子反而笑了起来,“今天,就凭你们三个人也想要我束手就擒?” 笑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一直都在对面三人的身上巡回,试图找出一丝的破绽出来。 然而,那个持弓之人的一声冷哼外,并没有回话,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悄然的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叶白柳左看看又看看,此时双方的人都把所有的精神放在对手的身上,一丝一毫也挪不开,似乎都忘了他这个唯一坐着的人。 叶白柳倒是莫名的有些不好去打破这个严肃的场面,便也不说话了,只是坐着看。 比起这两个高壮低矮的汉子那凶狠的眼神来,披着黑氅的三人倒是沉着冷静,目光如刀,石头般的动也不动,看起来不是冒进的人,训练有素。 叶白柳再扭头去看,他的目力很好,看见了披着黑氅的三人都有着一张黝黑脸,脸庞的棱角似是被刀削过的坚毅,都是久经风霜的人,见过血,是军中好手。 沾着雪的木柴噼里啪啦的烧着,平静下来的空气里的压迫感愈来愈重,对峙的双方的心头上似是都绷紧了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呀。”低矮的汉子爆喝一声,举刀冲了过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紧绷着的那根弦第一个断了,他忍受不了这磨人的霹雳啪声了。 他两步攻了过去,一手举刀就是猛地一砍。 持弓那人身旁的两个人也动了,他们不等吩咐,唰的一声,一起默契的拔刀迎了上去。 离那低矮汉子最近的一人双手横刀高举,要去接那低矮汉子的一刀,另一人则是挥刀一撩,刀锋由下往上砍向低矮汉子握刀的手臂,只要接刀的人能封住低矮汉子一刀片刻的功夫,他这刀绝对能砍下那低矮汉子的手臂来。 持弓的人嘴上说着他们要抓活的,可是下起手来却是狠辣的招。 叶白柳看的不禁想起了林子里遇到的那些猎人来,他们抓狐狸的时候,也是与这有些相似的想法。 没有了爪子牙齿的狼,就是柔弱的绵羊,他们要活的,却不管猎物是不是缺条胳膊少条腿。 锵的一声,低矮汉子没有技巧只有蛮力的一刀被挡住了,金属相撞激起的火花迸了出来,照亮了他们的脸。 低矮汉子的刀还未来的及撤开,那尖利的呼啸声就逼了过来,直冲他的手臂。 但他并不惊慌,他那一刀的力气极大,接刀的那人竟被震得退了一步。于是他又是带刀向下一挥,打在另一柄来袭的刀上,撩来的刀线被打歪了,必中的一刀走空。 可是没有喘息的机会,退后的人已经稳住了步伐,蓄力的一刀攻了过来。 低矮汉子换气不及不得不后撤一步,换气举刀,与那两个披着黑氅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披着黑氅的两人攻势默契,一人退后便有另一人补上,给着彼此换气的时间,低矮汉子虽然刀势强劲,可没有一刀是能有效形成威胁的,这样下去,他的力气迟早会被耗光。 孙黑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看出了那边的形势,可他却一步也不能动。持弓的人早已悄然在弓上搭上了一支羽箭,映着火光的箭簇上有着森严的冷光,一股杀气已经咬死了他。 但他眼角的余光忽地注意到了那个仍然坐在火前的年轻人,心下一动,打起了挟持人质的主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招对那个持弓的人有没有用,但值得一试。 目光一转,孙黑子手中的刀架向叶白柳的脖子。 然而,他对上了那双明润却坚毅的眼睛,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却是迎身而起,一道刺眼的光自他的斗篷下迸射而出,像是镜子反射太阳的光刺的他下意识的侧头眯眼不敢直视,莫名的气息狂风般的席卷而来,心下像是有冰泉灌了进来,背心一阵发凉。 只是“叮”的一声,孙黑子能感觉到右手的重量变轻了。 刺眼的光熄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意外的愣住了。 四章 曼药 有那么一刹那,孙黑子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中,冷的让他忘记了呼吸,而冰窖里,他看见了一条致命的毒蛇,正吐着蛇信牢牢的盯着他,目光已经咬死了他这个猎物。 刺眼的光疏忽而逝,那不是什么冰窖里的毒蛇,只是一把刀,一把直背直刃的长刀,就是它刚才从那个年轻人手中跳了出来。 孙黑子犹未回神的看着手中已经断了一截的刀,心又凉了一截,厚背的刀的断口处是镜面般的光滑,映着火光而亮,是在一瞬间被斩开的。 他的刀不算锋利,但胜在厚实,背宽近寸半,是一把专为劈斩而打造出来的刀,也是他用的最久最趁手的家伙,虽然刀的刃口已经翻卷的如参差不齐的犬齿一般,可因为他时常磨刀的缘故,仍不失为一把歹毒的刀,这样的刀砍在人身上,只会更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 可就是这样的一把劈刀,看都没看清的就断了,而斩断它的,只是一把比他还薄还窄的长刀。 “抱歉了,虽然喝了你的酒。”叶白柳横刀在侧淡淡地说,也不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抱歉?”孙黑子眼角连连抽搐,心下仍不住的想,“可真是个怪人,自己明明是要杀你的人,你抱歉个什么?” 他的心思灵活,眼珠急转,看出了此时的困境,眼下的场面已经不是可以用僵持两个字能形容的了,他们已经落进了陷阱里。这几个归古城的驻军尾巴似的跟来了这里,埋伏在夜的黑暗中,就像豹子一样,就只是在等着猎物最为松懈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来的阴差阳错,想必,他们这两个自以为躲来这里就高枕无忧的猎物,是必定要被别人吃定了的。 可是,比起这三个归古城的军士来,这个年轻人却是让他更加心有余悸,一刀就斩碎了厚重的劈刀,这是常人能做到的事?还有那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又能有几个人能找掌控的了? “小兄弟,看你的身手不凡,合力与我擒贼如何?若是能抓住这个恶贼,我必有重谢。”叶白柳背后持弓的人正色的说。 叶白柳偏头过去,微微点了一下,目光却一直留在了孙黑子的身上。 叶白柳转回目光,再次正视孙黑子这个高壮的汉子。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有些单薄的少年,但不知道为什么,孙黑子的心却咯噔的跳了起来,起伏越来越大,像是要跳出胸腔来的阵势。 叶白柳前垮一步,孙黑子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似有人推着他一般,万千斤的力推着他的身体,不停的倒退。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他嗅到了野兽一样危险的气息,像是从高山上伏着身子,缓慢却有力的压步下来一样,威势一点点的隆起,像一座山一样,要把人给压垮。还有那双原本明静温润的眼睛,此时也似要吃人一般的眼底有亮光闪过。 不!孙黑子惊的煞住了倒退着的步子。 那不是错觉。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真的有一道赤金色的亮光闪过,莫名的极度灼热,烈日一般的让人畏惧。 心底忽地升起了浓浓的恐惧,他一下子慌乱了,也不顾手中的刀是不是断了,闭着眼顺手就挥了出去,这刀是他唯一傍身的家伙,也不管身前的人离自己有几步的距离,那恐惧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挥刀,胡乱的挥刀,想要以此来驱散掉自己心头上的恐惧。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甚至身体都已经战栗了起来,力气用不上,这样的挥刀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可他还是不停的挥,不停的挥。 但手中的刀还没挥动两下,他的手就停了下来,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越来越用力,接着是被铁钳钳住一般的痛。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那个年轻人一手提着刀,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吃痛的怪叫了一声,手中的刀“噗”地一声坠落在地上。 但年轻人还是握着他的手腕,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渐渐地,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脑袋空了一样的身子无力的跪了下去,手腕上的感觉像是断了一般。 “大哥!”所有人都意外的时候,倒是那个低矮的汉子最先反应了过来,大步而来。 手中的刀被他抡成了一轮弯月,带起一阵凄厉的声音,向着叶白柳的背后呼啸而去。 刺耳的声音吸引住了其余三人的目光,持弓的人连忙调转箭锋,可已经晚了,低矮汉子与那个年轻人只剩下了一步的距离。 一瞬间,叶白柳转头,松开握住孙黑子的手,手腕一扬,手中的刀由下往上斜斜的迎了上去,刺眼的银色再一闪,“锵”的一声,刀锋抵在了一起,火光迸了出来,低矮汉子手中的刀也应声而断。 两人的身影错开,低矮汉子急忙在慌忙间煞住步伐,转身回去想要再砍。 可当他转身回去的时候,一下子顿住了,喉咙间像是吞了一块冷冰一样的发凉,一点亮眼的冷光停在了离自己喉咙不到一寸的地方,眼睛直盯着那森然的银色刀身,额头的冷汗直冒,口水是一点再也不敢吞咽,死亡的威胁让他动也不敢动。 跟着冲到近前的两人也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们一路追着这两人快一个月了,自是知道这两人极为的难缠,但眼下两人被制服的却又是如此的轻松,两人对了一眼,做梦一般的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愣着干什么,难道抓个人费劲,捆个人也费劲吗?”持弓的人依旧端着弓,大吼了一声。 黑氅的军士们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汗颜的从黑氅里面掏出了一捆绳子出来,走过去把已经没了抵抗的两人给捆了起来,一名军士去捆跪在地上的孙黑子时,讶异的看见了他的身子还在不住的战栗。 “这位小兄弟,多谢了。”持弓的武士走上来说,“我叫蒋风夜,今天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没什么,不过顺手而已,他们是......?”叶白柳已在不知觉间收回了刀,双手龙笼在斗篷里,看着走过来的蒋风夜问。 “悍匪,也是山贼。”蒋风夜看着已经被绑起来的两人说,“以前是陇杉郡焦木寨的山贼,上个月在商道上劫了古城商行,杀了不少的人,全北州都发了海捕檄文。谁知道,没想到竟然跑到我们归古城来了,一番围追堵截,他们竟然又跑到这里来了,这大雪都要封山了,这个时候与来这里不是找死吗?可真是能难为人的。”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说话。 “诶,对了,”蒋风夜转头再看叶白柳问,“小兄弟你是......?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 “叶白柳,”叶白柳说着掏出了那块调度铁令出来,递给了蒋风夜,“斥候,错过了回来的时间,所以回来的晚了,今夜也只是恰好路过此地而已。” 说完话的时候,叶白柳又无声的笑了起来,温和的完全不像是在几息间就制住了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悍匪的人。 “这样......”看着这样的笑容,蒋风夜竟然觉的莫名的放心,点了点头把铁令递了回去,也笑了起来,“原来是一家人啊,这可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坏事做多了,报应终于来了。” “将军。”哗啦啦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翻看那个麻布口袋的军士惊呼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商行的财物都在这里。”军士的喉结蠕动,声音里透着惊讶。 叶白柳也看了过去,瞪大了眼睛,眼底倒映着黄灿灿的颜色,也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火光里,军士敞开了麻袋的口子,明艳的颜色蹦了出来,那是大麦金的颜色,金灿灿的,是夏国钱监上林三官所铸,户部所发行的制钱,明艳的光亮几乎占满了整整一个袋子,太多了......金糗多的都快像水一样要漫了出来。 “这......得有上万了吧!”叶白柳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饼子,一时间不由的看的眼睛都直了。 “那要看你怎么想的了,”蒋风夜蹲下身子,捞了一手的金糗,“如果是换成银芒,倒的确是有上万了。” “只不过,不是我的心眼小,我多嘴的劝叶兄弟一句,你最好还是别打这些钱的主意为好,”似乎蒋风夜看出了叶白柳不淡定的脸色,好言的劝着,“古城商行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起的,上到朝廷,下到江湖民间,都是说得上话的。” 叶白柳有些尴尬的笑着点头,“那倒是不会,说起来,我与他们也是有些买卖的,就算是买卖不在了,情意也该还是在的。” “将军,就是这些了,都尉要的东西。”说话间,另一位军士也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 “都有什么?”蒋风夜问。 “几壶酒,还有一些曼药,几只野鹅,没了。”军士一边看着手中袋子一边说。 “曼药?那是什么?” 五章 隐星 “能看见什么?”凉台内,徐南清端杯饮酒淡然地问。 “不能具体,”少女穿着间或有淡青色的衣裙,摇了摇头,“苍龙隐匿,太阴满弦,初昏时七星指北,此时接近午夜,其位却已在帝星之西......” 少女顿了顿,蛾眉微蹙,“似乎......一切都比我们以前所预见的时间还要早了。” “倒也不算早,你看那颗,”老人起身,笑着来到少女身旁,指着天上的勺星,“天芮祸星淡色,天柱凶星却未明,而是隐星开始亮了,那也是一颗祸星,我们预见的星相乱象没有提前,只不过是七星成了九星,有了点波折而已。” “波折?”少女扭头不解的去看身旁的老人。 这里是归古城外一处近郊的小山山巅上,凉亭内视野开广,低头能看见山下不远处往城内引水的大冰渠里清幽映着月色的江水,此时的水道上能看见有趁着月色出城的商船,大船的尖底搅碎了一汪的秋水,水波漂漾,皎洁的月影浮浮沉沉。一仰头,就能看见漫天明暗的繁星,此时的秋风正爽,夜里明亮的宛如白日。 为了观星,少女的头发全部髻了起来,额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绺的发丝,一阵风来,空气中的湿润退去,凉爽的风就像是冰锦一样抚过少女干净的脸,沐着清爽的感觉,少女长裙衣褶翻飞宛如碧波。 是个看星星的好日子,只是,她不是徐南清那样的术士大师,在卜星术上也没有很深的见解,没有天仪的测算,她实在是看不出更多的星命出来。 “波折,就是说有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改变了星象的轨迹。”徐南清双手背在身后,还是看着天上的繁星解释说。 “改变了星象的轨迹?”少女吃惊的重复了一声。 万千星辰流转,浩荡伟力,在高高的宇宙之上,那不可能是人能干涉的命数。 老人点点头,随即又长叹了一声,“但也有可能这是早就注定了的星命,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算出来......” 老人沉默了一会,良久才接着说,“又或者,有人早已看出来了,只是不曾揭示给我们而已。” 这一句话,像是说给人听,却又像是自语,少女没有说话,转头又去看缓缓旋转的星空。 “衣儿,你还能看出些什么?”徐南清接着问。 少女仰头看了良久,时断时续的说,“玄武牵牛......左右旗......展......,白虎之奎,外屏淡明......” “金戈起,劣土崩,怎么尽是些不好的征兆?”老人有些费解的截断了少女的话头说。 “可我这都是按着星辰的走势来解的啊?徐爷爷,是我的学问浅显,看错了么?”少女茫然的问。 “错倒是没错。”老人摇了摇头,“不过确实是看的浅了。”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看了,”老人接着说,“星学本就是难学的术,变化无常,不是一日的功夫,非积学有年者不可精测。” 少女收回目光,缓缓点头。 “就来说说刚刚的乱象吧,那个隐星。”徐南清走到亭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往白瓷的杯子里重新斟上了酒。 “将明不明,将暗不暗,不知祸福。”少女很干脆的下了评语,走了过来也坐下。 徐南清嘬了一口,问,“你所说的祸福,指的是人......还是世?” “大概......都有,”少女说,“我很难去区分出来,只是隐星不祥,在我印象中,不该有人的命星会是它,我觉得更多的,应该是世。” “不详......”老人沉吟了一声,然后问道,“你说的不详是指什么呢?” “隐星属阴星,火性,天英居离宫之位,烈火炎炎,灼世而落,”少女说,“腥风血雨,人世飘零,即为不详。” “这样么......”老人笑了笑,问,“那你看见了那颗帝星么?” 少女扭头去看星空,看见了那个最容易寻找到的一点星光,点了点头,“看见了。” “你觉得它是不是不详?”老人淡淡地问。 少女愣了一下,微微张了张嘴,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她一向是不避谈帝王事的,可现在,她却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帝王紫星,只要是任何一本有关于星象之学的书籍,都能找到它的详细阐述。 紫星,吉星,逢凶化吉,祛百疾,解百厄。独立于天地,凌莅于万灵,天之无恩而大恩生......。 然而,不管怎么吉利,怎么祥瑞,漫天星空里,帝星只有一颗,可现今天下的帝王却是不止一个。 星学的矛盾大抵都是如此,自以为天星朗朗,已然昭示一切,实则是观星的人眼波浑浊,所见缥缈虚幻,如同航行在看不穿的烟波里一般模糊,走到这里觉得是对的方向,走到那里却又觉得哪个地方错了,耳边只有哗啦啦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越陷越深。 说对不算对,说错却也不算错,冥冥中总觉得抓住了什么的东西的一丝一毫。 “没有人能完全的看破漫天的星辰到底说了些什么,”徐南清似乎明白少女的困惑,“那颗帝星,已经暗淡了三百多年了,现在它终于要亮起来了,你觉的这是不是会像那些典籍上说的一样,会是大吉祥瑞的征兆?” 少女心头一动,抬起头,眼波流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徐南清不等少女开口,接着说,“这句话说得不错,凶兆的极致会有吉兆隐生,吉兆的极致会有凶兆作乱,这是天道轮回,就如同奔流到海一样,是不能改变的规律。而乱世的终结,也必定是要流血的,坟头总是容易长出茂密青翠,繁盛的背后,帝王的座椅,贪婪也好,野心也罢,说的难听一点,要想实现它们,少不了尸骨一层一层的堆积。” 少女心头跳了起来,她虽然心底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可是亲耳从别人的口中听来,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战栗。 那明亮背后昭示的血腥,阴影中的残酷,谁都摆脱不了,命运这种东西,真是比星空深处的黑暗还要神秘。 徐南清眼神从少女的脸上扫过,又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香酿,“历史就好比这渠江水,河道还是那个河道,只是流水,循环往复,彼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少女鼻息拉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那像是敲着一面小鼓似的胸膛。 她听懂了徐南清的意思,心底陡然升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她似乎看见了冥冥中的真相,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重复,一遍一遍不止境的重复,就像是一个圆,走了许久,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历史再一次的从这里推开帘幕,重新演绎着老套的剧情。 酒杯在老人的唇间停住了,他扭头看了出去,良久才有些洒然的一笑,“衣儿啊,也许你是对的,乱象的确是比我们所预料的要提前了。” 似乎有星光映进了少女清莹秀澈的眼里,他连忙起身走到凉亭的边缘,抬首眺望。 果然,那颗代替祸星新亮起来的隐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倒是离着瑶光的轨迹越来越近,似乎是有着重合的迹象。 而就在少女起身去观星的时候,徐南清已经掐指算了起来。 少女回头,刚好看见了徐南清不住拨弄的手指,她认出来了,那是太乙算术,算的是天。 “徐爷爷?”少女轻声的呼唤了一声,想要知道老人算出了什么,却又担心打搅。 片刻的功夫,徐南清摇了摇头,“这不是天定的星命。” 老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改变星辰的轨迹!” 少女怔住了,有人改变了星辰的轨迹! 那样蚍蜉撼树的事情,还是人能做到的吗?要知道,就算是站在了术士的顶端、身为云宫天师的徐南清,也从来不曾去想过那样逆天的事情。星辰就像是高高在的神一样,一身尽是耀眼神圣的光,就像是站在高大庄严的雕塑面前一般,自惭形秽的凡人,怎么会被允许玷污神的肌肤? 虽然现如今的神只存在了各种虚幻不尽真切的传说故事里,可星辰的轨迹也一样的虚幻缥缈,该要怎样做,才能去改变它们的轨迹? “又是大凶的阴星......”徐南清再饮一杯,严肃消逝,一缕玩味笑意浮上了嘴角,低声的自言自语,“有意思了......会是谁呢?” “徐爷爷。”少女又呼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老人不急不缓的抬眼去看面带疑色的少女。 “你算出了什么?”少女问。 “没什么,和你之前算出来的一样,你是对的,瑶光破军,主金喜杀,乱象,的确是被提前了。” “只是......”老人顿了顿。 “只是什么?”少女接着问。 “只是,这两凶相遇,我也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止象还是乱象。还有那隐星的轨迹,却不完全是东移,而是偏向东南。” “往南?”少女重复了一声,“徐爷爷你的意思是说,这隐星的野火,会从北边烧起来吗?” “火......?”徐南清沉吟了一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纯粹的火,星轨由北偏南,还未至中天。不过可以算出来,星轨的北,该是这里了,隐星的光要经过这里,而且,已经在路上了。” 六章 西方来的人 气爽的秋日,下昼的日光也变得懒了,万道金光刺破云层斜打下来,一片苍黄中,古朴的城墙格外的苍茫。 雄伟浩瀚的接天之墙呈青灰的颜色,夹在横隔了有十余里的两山之间,又有两翼的长城顺着山脊延展出去,一眼不能望尽。 一个个骆驼背一样的烽燧上,玄色的旌旗迎风猎猎连成了一条黑色的线,呜啦啦的像是遮天而起的墨云,却有让人无比振奋的滋味。 这里就是归古城,出城往北不过数十里,就是浩浩荡荡的北江。 叶白柳驻足在不远处的地方眺望,人还未去到那巨人般的城墙前,一股宏伟的气息就已经让他的心脏跳动加速。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归古城的城墙了,两年前出城的时候,所有的斥候们都一步一回首的不停张望,怎么都看不够,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的神迹,两个马槽大的砖石不可思议的整整齐齐的垒砌起来,像是接触到了天空的边缘,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宛如是行走在神话传说中的巨人的双脚旁。 一座城的城墙,倒更像是只存在神话里,只能在那不切真实的故事中听见,只能在梦中看见。 “不管看多少次,是不是总觉的那么难以想象和震撼。”走在前面的蒋风夜注意到了这个停下来的年轻人,回身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并肩眺望。 叶白柳看的一阵发呆,听见了声音,也仓卒的醒转了过来。 他点点头,从肺里长出一口气的叹道,“是啊,简直就像是神修建起来的一样。” “神......”蒋风夜失笑了一声,“说不准还真的是,迄今为止,除了北俞的寿渠城,我还从未听过天底下还有第三座这样的雄关。” “只是可惜啊,”蒋风夜又叹了一声接着说,“这样的雄关,如今只能摆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发霉了,本是能杀牛的刀子,却成了一个花枕头,只能看了。就不说疝州的赤温关,如果随便换个地方,也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无声无息了。” 叶白柳轻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心底忽地升起一丝的同情来,他却也不太赞同蒋风夜的这句话,他见过那些凶恶的异族人,比其他人更能知道这座雄关立在这里的意义,谁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那场火会不会再烧过来。 “走吧,怎么跟他们一个样,跑的时候比兔子还快,回来的时候却慢的像个乌龟,”蒋风夜拍了拍叶白柳的肩,仰头指着前面被压着进城的两人,笑着说,“好不容易回来了,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我就不信你还能站的住?进城吧,城里的被窝是热的,姑娘是软的,美酒是香的,反正你才刚除了役期,也不着急着走,洗个澡,歇上几天,好好的享受享受我们夏国第二繁华的城。” 叶白柳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是啊,早就迫不及待了,淋了两年的雪,总该是让太阳好好的晒晒身子呢。” 蒋风夜笑着又重重的拍了两下叶白柳的肩,当先的走了,叶白柳也随后跟上。 相比起高大的城墙来,低矮的瓮城就破旧的很明显了,两侧不算完整的城墙参差不齐的对着,连城门的一半都不及,在末端的地方斜斜的垮了下来,正中留了个巨大的口子。 归古城的瓮城起先是没有的,是后来才补建起来的,可修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又拆了许多,才有了今天这么一个残次的模样。 平日里热闹的城门口如今也冷冷清清的,只有一队守门的军士还在值守。 现在是秋季,北江禁地里大雪封山,猎人们都收了刀弓,准备回城过冬,等着来年雪小的季节再出来。 而这北江后面又是绝地,除了这里和长桥,其他的地方一年到头根本很难就看见其他的人影子,于是没了行人的城门也不再是一块需要重视的地方。又逢是远来的商人们回返的时候,人流挨挨挤挤多的像是嗡嗡的蜂群,带着能迷住人眼睛的蜜,劫匪盗贼们盯的就是这个能暴富的时候。繁华的地方乱不得,头大如斗的都尉们需要不少的人手去安世稳乱。 “是蒋参谋回来啦。”城门的卫队长看见了他们一行人,远远的就认出了背着一张大弓的蒋风夜。 “是,”蒋风夜走到城门军士的身前,淡淡地随口问,“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守门的军士也很自来熟的善谈,“四五天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以前吧,人多了觉得烦得慌,现在人少了,却又觉得瘆得慌。” “不过我瞧着,这两天的风比以往的都还大,说不定,再等几天就要下雪了,等一关城门,我们也就清闲了。”说到开心的事情,守门的军士情不自禁的哈哈笑了两声。 “怎么,别人糟心的事情,到了你这里,反而是好事了。”蒋风夜也笑了起来,似乎他很享受和别人聊这些有的没的。 “那可不是,等我清闲了,我就有时间能带阿有去看看那些从西边来的人,也顺便带她去看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军士说,“唉,蒋参谋,你去看了没,你说说,那一个破铁盒子,怎么就会自己亮起来呢?还一亮就是一天一夜的。” “那你可问错人了,我不过区区一介武夫,怎么知道那些玩意。”蒋风夜摇了摇头,“你该去问的,是那些术士或者匠师,想来那也不过是个新颖的机关,他们那些一天都沉浸在奇巧淫技里的怪人,应该是知道的。” “你们在说什么?”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平平淡淡的,却能听得出些许的好奇出来。 守门的军士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年轻的面孔,眼睛上下打量的问,“这位兄弟是.....?是与蒋参谋一路的么,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他认出了叶白柳的那身衣装,那是北江禁地里斥候们借以避寒的衣甲,前些日子他才见过,因为那些长相凶恶的狼马的缘故,所以他的记忆极为深刻,蒋风夜出城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有人穿着这样的装束。 “叶白柳,是才从北江禁地里回来的斥候。”叶白柳笑着自己介绍起了自己。 “不用担心,叶兄弟的身份没问题,我们是在半路遇上的,也多亏了他,让我们少跑了许多的路。”蒋风夜也在一旁说起了好话。 “嘿嘿,既然有蒋参谋作保,那我也就信得过了。”卫队长笑着说,“只是,蒋参谋也是知道的,这两天上面抓的紧,任何人的出入都是需要仔细验证身份的,所以,还要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这个自然。”叶白柳笑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调度的铁牒,从裹着身体的白色斗篷里递了出去。 城门卫队长翻看了两下,点了点头,“还有武器,衣甲,都要查看的。” 叶白柳也点点头,笑着解开斗篷,露出了黑色的衣甲和竖吊在左侧的刀。 卫队长一边递回一边偏头去看那柄刀,忽地眼色变了,楞了一下,他看见了那黑色刀鞘上的赤红色的花纹,纹路里隐约能看见又金光点点,那是血金梅花的图案。 “还要看看刀么?”叶白柳看见了卫队长神色,一边要拔刀出来一边猜测的问。 “哦,不用了,”卫队长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没问题了,可以了,蒋参谋信得过的人,我范滨自然也是信得过的,刚才不过都是例行公事而已,叶兄弟可不要往心里去。” 叶白柳摇头道,“应该的,头儿你也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对了,”叶白柳接着好奇的问,“刚才你说的从西边来的人,是西戈的人吗?还有那个发光的铁盒子,那又是什么?” “不是,”城门卫队长摇了摇头,“还要更西的方向,而且和西戈人还有我们,都长的也不一样,看起来长得挺急挺粗糙的,满脸的大胡子,黄毛碧眼的,听说是从海上过来的,从呙国那个方向而来的。” “至于那个会发光的铁盒子,”范滨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挺神奇的,发出来的光,比任何的灯笼都还要亮。” “是夜石吗?就是那种刻有术文晚上会发亮的石头。”叶白柳说。 “呃......这个我不知道,”范滨有些汗颜,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说的那种符石,“不过呀,除了那个会发光的铁盒子,还有一个能戴在眼睛上的东西,黑黢黢的,只有一侧看东西很明显,一戴上就跟天黑了一样,昏黑昏黑的。” “是吗?”叶白柳有些惊奇。 “叶兄弟要是不信,你可以进城自己去看,就在西市,他们在那里办的就有摊位。” “是得要去看看,”蒋风夜插了进来,“别在这里说了,进城吧,与其只能去想,还不如自己去看,这一路的风尘,也该要好好洗洗了。” 七章 诡异的小男孩 “跟我来。”男孩在街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一次轻声的重复着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男孩停下来,叶白柳也就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从人群中遮遮掩掩的缝隙中透过去,与男孩的眼睛对上,平静的看着。 但男孩却不多看他,往街道的右边拐进了另一条街道,又消失在了叶白柳的视线里。 一声简单黑色战衣的叶白柳没有急于跟上去,而是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看天,可他看不见星光,眼中倒映着的是无数繁华的灯火,虽然这里的灯火比之前的地方要少了不少,可还是一样迷眼。 在夏天这个季节里,归古城还有个另外一个别具一格的名字。 不夜城。 仿佛是夜晚放弃了这座城一样,除了一整晚都是凌晨般蒙蒙亮的天色外,还有这一整城要亮一夜的灯火,挣钱的季节里,归古城的夜晚是没有宵禁的,来来往往的人流如浩瀚的海洋般潮来潮去,整天整夜都是热闹的声音。 但在这人浪的浩瀚海洋中,此时的叶白柳却仿佛置身世外,睡梦中一般亦真亦幻,似乎所有的热闹都远离了他一样,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而他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就只剩下了那个男孩无数次重复的那三个字,就像是封存在海螺里的潮声一样,一遍又一遍的萦绕在他的耳旁。 自从他看了男孩的眼睛后,那种神秘又诡异的感觉再一次笼罩了他,却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像是魔鬼在耳边的轻语,一步一步的要把你引向万丈的深渊。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跟来。” 叶白柳低下头,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了,自己现在应该是坐在某座酒馆,吃着红烧肉,酱肘子,烧鸡就酒,而不是像被牵住绳的小狗一样跟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胡乱的四处瞎逛,这种熟悉又危险的感觉,可真让人记忆犹新啊,那场滔天的雪浪似乎还是上一刻才发生过的事情,所带来的冷还残留在心底的最深处。 不过,他还是迈出步子跟了上去,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心思去别的地方了。 今天下午入城后,蒋风夜就带着他去了归古城南大营换了行牒,但因为最近商行南归的缘故,本就人手不多的驻军忙的不可开交,关于他的调令也就暂时给搁置了下来,只是让他领了两年的饷钱,留在城中先暂且等待,虽说是好意,可叶白柳却总觉得听出了些敷衍的味道出来,他这个落单而归的斥候,就像是被忽略了一样。 从北江回来的斥候,只要是没有残疾的,到哪里不是可口的蜜糖?他们身手不错,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这些北江斥候还都是些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最不惧恶劣的风霜,军中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料敌于先,是两军决胜的关键。 那些早于他回来的斥候们,解甲归乡的归乡,调配的调配,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蜜糖吃饱了的人已经齁了,肚子胀鼓鼓的,一时也瞧不上眼他这一点的蜜了。 不过叶白柳倒也是乐得清闲,风雪吹的久了,他也想要好好的享受享受这座边陲之城的温暖,这座繁华的城,可是有很多的人想要来这里走一走的。 可就在他肩上挎着一囊脱下来的厚实衣装,兜里揣着金糗站在十字街路口,盘算着今夜到哪里去吃一顿润口咸香的美食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小手搭上了他粗糙的手掌。 “跟我来。”男孩抬起头睁大眼睛说。 那是个很普通的男孩,不算可爱,一身的粗布衣衫,旧的有些地方都洗的磨白了,微微棕黑色的脸使得他眼睛里的白格外的瞩目。 老实说,除了他的眼睛,那个男孩全身上下普通的全无吸引人的地方,而叶白柳竟也没心没肺的肯一直跟着他四处的瞎转。 叶白柳低头的时候,视线停在了小男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黑的深邃,像是看不透的深渊,旋转着一直往无尽的虚空里延伸下去,不知不觉间就让人跟着陷了进去,看不透的同时却又总让人觉得看到了什么。 叶白柳与那男孩的眼睛对上后,怔了一瞬,等醒过来的时候,男孩早已松开了他的手,出现在了远处,等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是谁,也不知道他要自己跟着他去干什么,但他知道不应该跟着一个陌生人而去,即便那只是一个不过九、十岁小孩子。 只是他那旺盛的好奇心却不这样觉得,一根无形的、糖丝般的线已经牢牢的栓住了它,打了个死结一样,诱着他,牵着他,让他脚下的步子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跟着这个诡异的男孩一路来到了这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反正是从天色渐一直昏走到了现在,走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满城的灯火点亮。 走到现在,叶白柳终于是体会到了归古城和北江禁地一样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归古城可以算是夏国唯一一座没有城墙围起来的城市,单独北边一面的接天之墙并不能全然保护这座繁华的城市。随着越来越多的行商们往来这里,这个已经占地千万亩的归古城似乎也在一直在无止境的扩张出去,总有未完工的建筑。 不管是城北还是城南,站在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高高的亭台楼阁,五颜六色的各种旗帜在风中翻飞,以及海潮般的人流,迎着太阳全都要晃花人的眼睛,这是个能让人迷失在里面的地方。 是的,他这个外乡的人迷路了,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无头无脑的走了一圈,迷失在了里面。 刚才他抬头就是想要借着天上的星辰来定记住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可是这个斥候们常用的办法在这里有些不适用了,走在街道宽巷里,时不时总有什么东西遮挡人的视线,不论是楼阁的角檐还是别的什么,有时是高挂的招旗,有时是飘荡在归古城天空上照明用的浮天龙。 当叶白柳去到刚才那个男孩站着地方时,男孩果然又静静的立在在另一个街道口等着他了,轻起唇舌又在说着同样的话。 叶白柳缓步跟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他才走到半途的时候,男孩就又一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似乎不再有多余的耐心去等他了。 叶白柳也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小跑跟了上去。 又转了几条街,叶白柳皱着眉煞住停了下来,脸色变得奇怪。 男孩消失了,不是他跟丢或者走错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是那个有着一双黑色旋涡般眸子的男孩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消失了,就像是雨后被冲刷的石墁地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其他的痕迹,连着他自己心头上的那股诡异的感觉一起。 叶白柳疑惑的四顾。 “这里就是那个小男孩要自己来的目的地了吗?” 宽敞的街道两旁灯火依旧,只是人流变得稀疏,头顶上的浮天龙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的一手可数。 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算是太阳也总有它不能照到的地方,繁华的城市里有着清冷的角落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 等等,角落! 叶白柳心下一动,视线猛地一转,锁定在了一件灯火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高楼上。 他找到了奇怪的地方。 此时还不过才落日不久,就算是马厩也不该这么昏黑,清清冷冷不算奇怪,可唯独这栋屋子太过于清冷了,酒楼模样的高楼楼墙上的漆还能映着灯火隐隐发亮,不像是栋废置的屋子,可此时却静的出奇,没有一丝的声音飘出来,倒像是废弃了很久一样。 可,那个小男孩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呢?什么也没交代,突兀的出现,突兀的消失。 “难道还能撞鬼了不成?”叶白柳奇怪的想着。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想法。他能肯定那个小男孩不是什么精灵鬼怪,即便那个男孩的身上有着一大堆的谜团。 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从小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不是传说中鬼怪那般的冰冷,那是活人才有的气息。 叶白柳坐看看又看看的观察了街道的两侧,想着是不是该离开,毕竟擅闯宅院可是违反律法的。 但这该死的好奇心,好奇到让他委实是有些不想离开,同时心底里还有无数的声音在说着该进去看看的低语。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揭开谜底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舍得离开。 往肩上提了提行囊,叶白柳还是决定了要进去看一看。 他也不相信,一个神秘诡异的男孩,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决不是寻自己开心的。 他来寻找自己总是为了什么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想知道。 叶白柳两步走到这栋清冷的过了头的高楼门前,右手试着手轻轻的推开了黑漆漆的门扉。 八章 刺客 心头上的诡异与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叶白柳要去推开这扇黑色的门扉,他伸出手,接触到木质的大门,冷冷的感觉传到了指尖。 出乎预料的轻易,只是轻轻的一推,嵌着明瓦的门扉吱呀吱呀的就退向了内里两侧,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似乎这间屋子的主人都忘了上锁。 屋里黑漆漆的,一盏油灯也没有,只能在半透明的窗户上看见从屋外的街灯和天空上的浮天龙照进来的光,但那光亮微弱的可怜,只有个朦朦胧胧的淡影,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这静谧的幽暗让叶白柳迟疑的驻足在门口,又回头去看了看后面的街道。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屋舍,自己又不是强盗,就这么不打招呼的闯入总归是不好。 再说,说不定是自己错了也不一定,什么狗屁的直觉,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又互不相识的,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找自己? 叶白柳一边想着一边就要拉门退出去,拉门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又顿住了,眼睛直直的看向黑暗里。 神武士特有的神奇让他感觉到了古怪的地方,就像是那夜在雪地里感觉到从黑暗中靠近自己的姜偿一样,双眼所看去的地方,他感觉到了独属于人的温热。 这股温热不仅仅是从人身上散发出去的热量那么简单,虚虚实实,亦真亦假,像是只能在梦中看见的太阳一样,有些刺眼却一点也不灼热。虽然此时的他已经看不见人体内闪烁游移的灵气,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温热,他能肯定自己这样的感觉是不会错的,那里的确是有人。 淡淡的温热很充实,感觉起来却有些虚幻,缩成矮矮的一团,仿佛是从低矮的火炉里散发出来的一样,难怪房门没有上锁,原来是主人在家。 “抱歉,我只是......”叶白柳以为是这间屋舍的主人,连忙道歉。 可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这团矮矮的温热一下子拉长,快速的要远离他,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而沉重,像是慌乱了。 叶白柳愣了一下,怎么比起推门而入的自己来,这个人反而更像一个贼了,哪有自己主人在自己家里慌乱的理由? 叶白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不上为什么的想也没想的就跟了上去。 借着从大门外照进来的光,叶白柳找到了上楼的楼梯,三步两脚的跑了上去。 只是他刚一上楼,就听见了破窗的声音,那道散发着温热的身影从大门对着的方向破窗而出,逃了出去。 木质的窗户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屋外的光一下子从那个口子里挤了进来,窗外灯火的影子照亮了窗前。 叶白柳来到窗前,探头出去,窗后的街道依旧冷清,不是特别繁华的地段,路上的行人也有些稀疏,他探头出去只看见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在那里对着这里指指点点,一脸的诧异。那股温热本就是一种虚虚幻幻的感觉,连一个影子也没看见的叶白柳根本就找不出那个破窗而出的人,不过他愈发的肯定了那人不会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这慌乱的模样,完完全全的就像是一个被抓了现行后惊慌夺路而走的盗贼。 叶白柳疑惑的皱眉,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个小男孩要自己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抓贼的? 叶白柳很快的摇头,否定了这个连自己都不能信服的解释。 有着那样一双深渊般奥秘的眼睛,自己见了都会莫名其妙的陷进去,还会惧怕一个只善潜行的盗贼么?那得是什么样的盗贼,才能避开那双眼睛所带来的诡异? 忽地后脑勺上有一点的凉意传来。 叶白柳悚然的惊觉,武士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脑袋一偏。 他太熟悉这样的凉意了,那个夜里所见识的杀气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映着朦胧让人迷醉的灯火的寒芒从耳边闪过,带起了尖利呼啸的风,叮的一声打在了石墁地的街道上。 叶白柳看清了那刺眼的寒芒,银白色的匕首从他耳边不到一寸的地方掠过,那本是要刺中他后脑的,只不过却被他不可思议的躲了过去。 屋子里还有人! 叶白柳获霍地转身,腰间的长刀摩擦着皮质的鞘被他唰的一下子拔了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缓缓扫视屋子里的漆黑,身上的肌肉无声中绷紧。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屋子里还是之前那样的静谧,刚才的杀气又在倏忽见消失了,窗外照进来的光蔓延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于事无补,根本照不亮整间屋子,反而是把他暴露在了明亮的地方,现在是敌暗我明的不利情况。 似乎从他踏进了这间屋子起,就有人锁定了他这个猎物,而自己就像一只什么也不知道就一头撞进了蛛网中的飞虫,毫无准备。 什么也没发现的叶白柳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生怕会被暗处的人又抓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破绽出来。 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情况,竟然有人能避过他那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知,藏身于暗处。 真是倒霉,诡异的男孩,诡异的屋子,怎么自己不管在哪里都能遇见凶险的事情?那双眼睛,果然不是什么吉利的眼睛。 空气中也静了下来,静的让人不忍也不敢来打破这样的安静,屋外的嘈闹声被叶白柳选择性的充耳不闻,他必须集中精神,捕捉空气中的每一丝的异常。 但似乎暗中的人也知道了他这只猎物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兔子,第一次失手后就谨慎的没有了后文。 这样的安静让叶白柳忽地有了种错觉,似乎暗中的人已经离去。 可错觉就是错觉,叶白柳没有当真,他的六感敏锐远胜常人数倍,只要用心,他甚至能清楚的分辨出百步之外的声音。如果暗中真的有人离开,只要不是凭空消失,就绝对会不可避免的造成响动,他是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的。 兵法有言,敌不动我不动,既然要比耐性,他自认不会输。 灵光一闪,叶白柳忽然挑了挑眉毛,他记起了兵法中还有言。 敌若动,我先动! 持刀的右手似乎是酸了,微微的一沉,然后又是缓缓的往上抬。 暗中的人抓住了这个失神机会,尖锐铁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再度的响起,直直的朝着叶白柳的面门而来。 这当然是叶白柳故意的动作,他就是等着暗中的人出手,这样,他就能找出暗中之人的位置。 叶白柳锋眉一蹙,右手手腕一转,在匕首刺到他的脸之前将之格挡了出去。 但紧接着的是第二道破空而来的声音,暗中的人一反之前的稳健,连续掷出了致命的武器。 叶白柳向前一个翻滚,躲了出去,然后瞬间抬头起身,双手握刀,由下往上猛地一记提斩。 他找出了暗中之人的位置,开始了反击。 九章 赔偿 咔嚓的一声,叶白柳的刀命中了,但传回手上的感觉不对,像是斩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这和刀砍在肉和骨头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这一刀还是走空了,暗中的人早在他的刀锋去到之前就闪开了。 安静的气流瞬息间流转了起来,叶白柳捕捉到了被带起的风声,往左前踏了一步,提刀跟进。 又是由下往上的一记挥斩,蜂鸣的声音打破宁静,咔嚓的声音再响,从刀上传回手中的感觉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僵硬,这一刀还是没有真正的命中。 但他已经抓住了那股被带起来的风声,连连跟进,刀势就像潮水一样的从他的手中涌出,逼得暗中的人没有还手的机会。 叶白柳丝毫没有手软,毫无疑问,现在他面对的是个强劲且诡谲的对手,这与他以往交手过的人都不一样。而且单论武艺,有很人能够和他打的有来有回,委实拿不出手,但好在他的手上还有两把子的力气,趁着现在他占据了上风,加在刀上的力气一刀比一刀重。 就在叶白柳之前挥刀的地方,哐啷的声音梆梆作响,一截长木从半空中掉在了阁楼的木板上,那是房顶的横梁。 黑暗中的人就是一直潜伏在屋顶的横梁上,从那里掷出了三道夺命的寒芒。 随着叶白柳挥舞出了越来越多的刀,梆梆的声音也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他的刀竟然全都走空了! 叶白柳紧拧着眉头,黑暗中的人似乎能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一切,像只敏捷小巧的猫儿一样,在房梁上那么狭小的地方随意的穿梭,灵活的躲过了他每一次的攻击,他那一刀比一刀要重的刀劲此时看起来却是笨重无比,就像是在劈柴的莽夫,刀刀只能劈断一根沉重实心的木头。 他追着那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到踩到一根方形的木头,脚步趔趄,身体重心不稳的半跪在了地上,而那黑暗中的人也终于在一番追逐后出现在了能看见灯火的破窗前。 纤细而修长的身影被紧裹在贴身的夜行衣里,静静的立在窗前,背着灯火粗略的看也只是个有些瘦弱的影子,也难怪之前那么的无声无息,能在狭窄的梁上游动。 叶白柳一抬头,眼睛与窗前影子般的人对上,没有立即起身,时间像是冻结住了,空气中的气流恢复了平稳,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但对峙的宁静很快被打破,吱呜的声音不断的头顶上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痛苦的呻吟。 窗前影子般的人与叶白柳都一同移开了眼神,叶白柳是有些意外的抬头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而窗前的影子却是转眼伸手去拔出了被叶白柳格挡出去钉在了木墙上的短刺,然后再俯身拾起另一柄钉在地上的短刺,从窗前一跃而出。 叶白柳的视线再次转向窗前时,刚好看见影子般的人消失在了那里,他连忙的起身跑了过去,也从窗前一跃而出。 却不是为了继续追击,而是头顶上的房顶要塌了,这上面是不能再待人了。刚才他追着那人转了一圈,砍了一圈,有大半的房梁被他砍断,剩下的梁木支撑不住,房顶摇摇晃晃的要垮塌下来。 伴随着街上吓了一跳的行人们的尖叫声,叶白柳蜷着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圈,从不高的楼上跳了下来,回头的时候,那栋屋子的二楼和房顶刚好轰隆隆的垮塌下来。 叶白柳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神四顾,没有找到那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只是弹指不到的功夫,似乎那人就已经再次融入了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一截断木蹦到他的脚边,他再去看那栋倒塌的房顶,眼角抽搐的跳了起来,愣在了那里。 他挥刀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人没抓到,反而是在不经意间毁了一栋屋子的房顶。 “何人在此行凶?”忽地有人一声大吼。 巡街的校尉带着军士从街道的转角处快步而来,军士们拔出锋利的刀将叶白柳围了一圈,而那些爱瞧热闹的行人也在很远的地方围了一个圈。 “我......”叶白柳正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却根本想不出来要怎么解释才好,是他一个人进入那间屋子的,也是他一个人将那栋屋子的房顶砍塌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还不放下武器,快快束手就擒?”领头的校尉大喝一声打断了他。 “大人,那把刀......”这时有人俯身的在领头校尉的耳边说。 巡街校尉这才把视线转到叶白柳手中的刀上去,看清了叶白柳手中的刀,那是军刀的制式,有明令禁止在市面上流通,平民拿这样的刀,是杀头的罪。他又抬头去看叶白柳的脸,有些惊疑,竟然是个还有着几分稚气未褪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巡街的校尉语气缓了缓,面色严肃的问。 “哦,我是......”叶白柳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能证明他身份的行牒。 可他的手一抬,围住他的军士们便也抬了抬手中的刀,狼一般的眼神锁死了他,这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都是见过血的人,归古城是座繁华的城,手软的人保不住这里的安宁。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感觉又像是回到了那个只有风雪和异兽的林子里,叶白柳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放缓动作,一手递给身着制式轻甲的校尉,“我是才回来的北江斥候,这里有能证明我身份的行牒,是南大营发的。” “北江斥候?”校尉皱着眉,语气半信半疑。 他按着腰刀,一手接过叶白柳手中的行牒,低眼去细细的查验,“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久久没有等到叶白柳没有回答,校尉又抬眼去看这个引气骚乱的年轻人。 不是叶白柳不想回答,他张了张嘴,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诡异的男孩连自己都觉得虚幻,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还有那屋子里的两个人,除了他谁也没有见过。 “这房子,”校尉皱着眉,却不紧逼,“是你毁的?” 叶白柳点头。 “你一个人干的?”校尉接着问。 叶白柳再次点点头。 校尉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挤眉弄眼的,满脸都是觉得荒诞的表情,也愈发的觉得这个少年说的不是真话。 他再次的上下打量这个手拿着夏刀的少年,目光最终停在叶白柳那把挂在腰间的刀鞘上,隐约看见了红色的星光点点,一闪一闪的像是一朵花的模样。 他的眉毛一挑,微微的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卒,能模糊的认出来,那刀鞘上一闪一闪的图案应该是一朵血梅花。 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怎么能拿着这样的刀和鞘? 场面静了一时,直到另一个声音掺和了进来。 “在哪呢?”街道拐外的地方有人慌急的大声问着身边的人。 “少爷,那里,贼人在那里,已经被军爷给逮住了。” 行人们虽在议论纷纷,声音却是轻而低,远不及这两个声音响亮,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校尉看清了说话的人,却是厌恶的扭头回来,然后摆摆手示意军士们收刀。 “吴校尉,”来人笑着抱拳小跑过来,“多亏了你啊,吴校尉。” “顾公子?”吴校尉看向来人,淡淡地说,“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舍得来这种地方?” “呵呵,还是吴校尉懂我,”姓顾的公子干笑了两声,他听出了吴校尉口中那极淡极淡的讥刺,却不在意,“这不是有贼人毁了我家的货栈么,我接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了。” “这是你家的货栈?”吴校尉转头去看毁了一半的楼阁,有些不太明白的问。 “是,”顾公子笑着说,“这里原本是个酒楼的,后来因为实在是不景气,就改成了一个货栈,不过是自家用的。” “怎么我不知道啊?”吴校尉问。 “本来就是放些杂物的,吴校尉日理万机,不知道也是正常。”顾公子还是笑,却又像是笑中带刺。 不过吴校尉也还是看着半塌的楼阁,没有说话。 “吴校尉,这个就是贼人了吧?”顾公子说着一双眼睛就在上下的打量站在一旁的叶白柳。 校尉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可能顾公子要失望了,我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是。”校尉点头。 “收队。”然后他一挥手,走在前面。 “哎......吴校尉,吴校尉!”看着军士们离去的背影,顾姓的公子跟了两步试着高喊了两声。 可没有人回应他,手按腰刀的军士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呃......这位公子。”叶白柳低声的也叫了声公子,有些忸怩不安的样子。 顾姓的公子转了回来,看着这个刚才被军士们围起来的少年。 “屋子的确是我弄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赔你。”叶白柳说。 “赔我?”顾公子说,上下打量了叶白柳两眼,“你赔的起吗?” 十章 冷血梅花 “头儿,我们就这么走了?就不管那个顾公子还有那个小娃了?”当离去的军士们走到另一条街的时候,一人快走了两步,跟在吴校尉的身侧,低声问。 按刀而走的吴校尉扭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头儿不要觉得我啰嗦,”问话的军士接着说,“只是那个顾公子,他的父亲可是古城商行的三东家,就算是城主大人见了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如果这个顾公子回去碎嘴,只怕最终都会是传到上面的人的耳朵里去的,那些见钱眼开的长官们耳根子又软,只怕是会想尽办法给我们小鞋穿的。” “那把刀。”吴姓的校尉淡淡地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你小子刚才说的头头是道,有模有样的,之前就没有看出什么来?”吴校尉问。 “看出了啊,”军士说,“不过是把普通的宿铁刀而已,现在只要不是布衣,随便有些身份的人,都会配上一把,拿来摆谱用?” 军士接着说,“那小子又是才回来的北江斥候,能拿一把战刀不奇怪,而且,我看他那把刀的刀柄也是极为粗糙,只缠了一层皮子,又穿的邋遢,不像是什么富贵的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里,没钱可是难走的很啊。” “这么说,是你怕了?”吴校尉淡淡地笑了。 “头儿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是跟着你出来人,尸山血海都见过,会怕这些?”军士说,“我是担心,那样的一个娃娃,在那个冰天雪地里一呆就是两年,与世隔绝的,怕是不会变通。而且又的确是他毁了那栋屋子的,理亏的很,只怕是在那个顾公子手里讨不了好的,少不了是要脱层皮。” “那你再说说,我为什么要走,要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抓他?”吴校尉再问。 “头儿你......应该是心底下是瞧不上那个顾公子,心软了,才放那小子一马的。”苗一敲犹豫的猜了猜。 从在北州边军起,苗一敲就是一直跟着吴畔的,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卒,而且出身大多不高,自小就磨炼成了坚毅务实的性子,一向看不上那些一身金纸、纨绔浮华的贵公子,虽然后来因为伤病,上阵搏杀吃力,对付毛贼有余的原因,被调来了归古城成了巡街的军士,但那股骨子里厮杀而来的血气与傲气,仍是没有被醉偎香的奢侈气息腐蚀。 “心软?”吴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哼,法就是法,法不容情,你以为我是心软才放过那小子的?” “那......头儿你是因为什么?”苗一敲问。 “你就只看到了那柄刀,没有看见那柄刀鞘?”吴畔反问。 “刀鞘?”苗一敲不解。 吴畔点了点头,“只怕,要脱层皮的,会是那位姓顾的公子了。酒楼改成的货栈?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这里开酒楼?开的可真够远的。” “头儿,你的意思......?”苗一敲还是不解。 “那把刀鞘,我看得出来,是硬皮子加软骨做成的,外面嵌着梅花样的血金。”吴畔忽地停了下来,用着慢悠悠的语气解释。 “血梅花!”苗一敲也停了下来,吃惊的下意识的低声喊了出来。 梅花,本是南国一种身子骨柔弱,小巧玲珑的花儿,不算娇艳,细看也只是朴素的五片花瓣,但就是这看似柔弱的花儿,却是能够征服北国最恶劣的岁寒,自有一种惹人怜的娇傲,特别是红梅,更是有着含羞女儿般的粉红,让人无比的想要好好拥入怀中。 可血梅花,苗一敲听了后却是完全生不起怜惜的感觉,只觉的无形中有凌厉的剑气纵横割面,血液即将沸了似的要翻涌。 冷血梅花,那是夏国龙梅军和皇家才能使用的徽帜。 银龙血梅,一支在血海里组建的军队,夏国闻名天下的武士军团,是夏国的立国之本,也是护国柱石,对于夏国的一个军人来说,成为一名龙梅武士,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还有那把刀。”吴畔眼神缓缓太高,语气还是慢悠悠的。 “刀!刀怎么了?”苗一敲有些急切的问。 “不是普通的刀,虽然有些模糊,但我确定上面绘的有符术的文字,那是一柄有法术加持的符文兵器。” “头儿,你的意思是......”苗一敲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少年,是一个龙梅武士!可,也太年轻了吧。” 吴畔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就算不是,也不该是一般的人了,那样的刀,就算是有些身份的人,也拿不起的。” “而且,现在的归古城里,最大的人物可不是那些醉心于繁华里的长官们,也不是都尉大人,更不是城主大人。”吴畔看了一旁的苗一敲一眼,接着说,“那么多的龙梅武士,只是接一个公主,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 *** 顾公子的语气平平和和的,虽然眼角眯的有些尖,却也只是因为怀疑。 他仔细打量了这个被军士们围起来的少年,一身的臭味,粗布的黑衣,连头发都是只用一根布条粗疏的束着,除了那把刀看起来还值几个钱外,完全不像是个有钱的主。虽然他的背后背着鼓鼓的包裹,但以他那不吃力的样子来看,也不像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呃......”叶白柳刀收到一半,愣在了原地,有些没底气的问,“不知道......一个金糗......够不够?” “一个?”顾公子眯眼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仆人倒是先替他打抱不平了,“你把我们少爷当叫花子打发呢?这里是哪里啊?寸土寸金的归古城,一个金糗,吃顿饭都够呛的,更别说一栋楼了?” “那......两个金糗?”叶白柳犹豫的伸出两根手指,试探的问。 “嗯?”仆役伸了伸脖子,瞪大了眼睛,“我说你小子是......哎哟。” 顾公子一巴掌打在打抱不平的仆役后脑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公子......?”仆役摸着后脑,看着自家少爷的眼睛,缩着脖子怯怯的问。 可顾姓公子只是用平静而有些锋利的眼神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嫌弃仆役的多嘴。 仆役诺诺的退了两步,微微低头错开了目光,他跟了自家少爷多年,熟知顾姓公子的秉性,知道此时的少爷是真的生气了。 十一章 庭月 “他话虽然说的难听了点,”顾公子再次看向叶白柳,微微笑着说“但说的也不算错,如果你要赔偿我的话,一两个金糗,肯定是不够的。” “只是,我也有些好奇,你是谁呀?谁让你来的?还有,”他转身看着一旁的房顶残骸,犹豫不定的接着问,“这......真的是你干的?为什么?” “是我......我......我叫叶白柳。”叶白柳说的有些吞吞吐吐,委实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 顾公子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般的倾泄了出来,可叶白柳除了说出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真的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因为他来这里的理由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不能确定自己是为了什么。 顾公子微微蹙眉,偏了偏头,很是疑问。 其实他是不太信的,虽然是间闲置已久的楼阁,但当初建造的时候可是完全按照中下等酒楼的规格来建的,偌大的一个房顶,绝不是一人一刀就能毁成现在这副断瓦残垣的模样。 叶白柳摇了摇头说,“要说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来说赔偿的事情吧。” “不知道!”顾公子皱眉,平淡的语气变了,“不想说吗?那好啊,我们就说说赔偿的事情吧。” 他的眼睛再次在叶白柳的身上上下游移,淡淡地说,“这栋楼虽说是闲置已久,但当初建造的时候却是废了不少的功夫,不少的梁柱都是上好的银椆木,值不少的银钱。” 叶白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越听就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胸腔也开始要打鼓了,一下比一下跳的快。 顾公子似乎是注意到叶白柳脸色的变化,又微微地笑了,接着说,“如果我们看错的话,小兄弟你应该是个军伍之人,想要陪我的话,想来应该是有些困难的吧?” “呃,好像......也许,是的。”叶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勉强的点了点头,说的认真。 笑着的顾公子却忽地沉默了下来,越听越觉得敷衍的他久久没有说话,鼻息拉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的脑子里到现在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一片朦胧。 除了北郊是与东西两市一样繁华,人山人海的地段外,归古城的近郊一般都是相对较为冷清,没有主要的繁华,显赫阔绰的人是不来的。于是,这里就有了另外一种的繁华,除了尽兴的赏景游玩外,还有倚红偎绿、烟花风月。 不久之前,他还被一群莺莺燕燕和余音轻弦簇拥在温暖的花阁内,饮着美酒,贴着柔腴,漫条斯理的浸在温柔乡里。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最高兴的时候,熟知他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可偏偏,这样高兴的事情就是被打扰了,仆役急匆匆的跑进花阁里,附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句,他便再也不能漫条斯理的坐着了。 恰巧他所在的花阁离这里不远,一路急行不久便就来了这里,可不管他再怎么赶得急,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栋残楼和一地的断瓦、折木。 又听见了从房子后面的另一条街上传来的嘈杂声,他们才找到了这个被行人和军士围住的年轻人。 一开始,他和仆役们都以为这个被军士们围住的年轻人就是毁了他楼阁的暴徒,可军士们的突然离开又让他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但是军士们离开后,这个年轻人还没等自己开口去问便坦白的承认了,委实是让他这个东食西宿的商人有些看不明白。 而且,一个能配价值不菲的夏国战刀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可也就是这个说着要赔偿自己的年轻人,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的儿戏,简直是孩子话。 一个、两个金糗?那一两个银钱,怕是连一根银椆木做的梁木都买不起,还说着要陪一个房顶,这不是孩子话是什么? 配着夏刀却又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真是个奇怪的人。 归古城不缺富人,不缺穷人,也不缺奇怪的人。 偏偏这个年轻人配着夏刀穿的简陋,还是个奇怪的人,真让人看不透。 “罢了罢了,看你也不是什么富贵的人,你走吧。”顾公子摇了摇头,不耐烦的摆手。 摆完手,他竟也像之前的那位吴姓的校尉利落的掉头走了。 仆役们一脸狐疑的也跟着走了,只有瞪大了眼睛茫然的叶白柳和看热闹的行人们留在了原地。 “公子啊,你这是......?”楼阁的前门,仆役不解又小心翼翼的问着顾姓的公子。 “是什么?”顾公子双手背在背后,目光集中在已经毁了的楼阁上,淡淡地问。 “我看那个人也不过是个穷小子嘛,就这么放过他了?这半栋楼可是值不少钱的啊,就这么毁了也太可惜了吧。”仆役矮着身子说。 “狗眼,你能知道什么。”顾公子还是淡淡地说,“我问你,里面的东西都搬走了吗?” “呃,公子,这些日子街上管的紧,我们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是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搬走的差不多了,公子不必担心。”仆役的眼睛四处瞟了瞟,俯身悄声说。 “嗯,这房子,毁了也就毁了,倒也是好事。”顾公子说,“把剩下的也拆了吧,你们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弄走。” “那......公子,”仆役悄声的问,“那个乡巴佬,我们是不是......?” 顾姓公子扭头看着仆役,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错了吗?公子,”仆役怯怯的问,“我们以前不就是这......” 顾公子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对,找些人,去探探他的底,看看是不是官道上的人,顺便也去打听打听,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信他只是一个人就把我的房子给拆了。” 他接着说,“北俞的庭月公主就快来了,归古城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归古城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就连城主大人也变的胆小了,我们这些行商的,更是要小心,越是奇怪的地方,越是要注意。” “是,公子说的是,我们会抓接时间的。” “不,不急,能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必要亲自把自己送入险地。” 十二章 宅巷 热闹没了,行人三三两两的也在散去,叶白柳愣愣的一个人立在原地,只觉得走也不是,不走好像也不是,他用肩膀掂了掂的包囊带子,又扭头去看那栋半垮了的楼。 街灯和浮天龙的光的照下来,残楼像是没了影子一般,全然的能看见每一根断裂的木头,依旧湿润的圆木被巨大的力量从中掰断,断口的地方龇出的木尖参差不齐,犹如呲出的犬牙般骇人。 叶白柳又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微微握了握拳,手上的力越来越紧。 他的手臂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酸软,完全不像是才刚刚砍垮了一栋屋顶后从几丈的高度一跃而下后的样子,手上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股极强的力量,那是远超过凡人自身的强大力量。 斩断房梁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感觉到从刀上弹回到手上的力,就像是刀尖从水面划过,轻而易举的就划出了波澜来。 叶白柳松开手掌,垂了下去。 强大的力量......也是危险的力量啊! 几乎是在无意间,他就这样的毁了一栋貌似价值不菲的大楼。 不过,那个影子!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够隐匿在那自己都说不清的感知下。 而且除了他在雪山上见到的那几个怪物外,他还从没有见过能这样灵活的人,能在狭窄的梁上和黑暗中自由梭游,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能用手掷出堪比利箭的寒芒。 影子般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杀手?也真是够危险的啊。 叶白柳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这里,他有些责怪自己的好奇心,怎么那么轻易的就被那个奇怪的男孩给勾跑了,叶白柳忽地一怔,停了下来。 奇怪呀,今晚遇到的人怎么都那么的奇怪? 先是那个神秘的小男孩,然后是那栋楼阁里的两个人,再然后是匆匆而来又无缘而走的那个校尉,最后是那个大方的顾姓公子。 这些奇怪串联起来像是一团阴云,总觉的那阴云背后有什么神秘,冥冥中又似乎有一条线把他今晚遇见的人和事都能穿在了一起,看似都有关,却又都无关,很容易就能让人嚼出些有趣出来。 最让他觉得有趣的人是那个有着一双墨黑眸子的小男孩,和那个大方的顾公子。 回想起来,他在看见那个男孩的眼睛时,又觉的似乎看见了点点的光点,就像是在漆黑如墨的夜晚里抬头仰望星空,安静的黑幕里点缀着和煦的星光,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还有那个顾公子,一句算了,然后大手一挥就免了要让自己赔偿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栋楼真正的主人,但那股有钱的豪气却是真的吸引人,可能,这就是有钱人说话的方式吧。 想到这里,他抬眼四处望了望,所望出皆是温暖的灯火之光。 他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地方,那里没有灯火的光照亮。 那是一条为数不多的宅巷,被两旁石筑的高墙紧夹,因为一侧院子里有些高大的槐树挡住了从天上洒下来的光的缘故,在明亮的城市里,它暗的有些格格不入。 叶白柳回头去看残楼,又去看那个漆黑的宅巷,又是个奇怪的地方,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缓步走了过去,又是冥冥中,他总觉得那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心底下一个缥缈的声音让他一定要去看看。 其实这条宅巷也不是那么的黑,当他走进这个巷子,在地上看见了光斑,那是从头顶上的槐树叶子的缝隙里漏下来的,一阵风来,地上的光影也随之晃来晃去。 叶白柳的视线一一扫过地上晃动的光影,感觉到像是看见了星光,皎洁如月,又像是雀跃的精灵,远比在黑森林的时候月光从树顶雪原缝隙里洒下来的光要美。 一片光影忽地在石壁墙根的地方一闪,叶白柳的左手猛地按紧腰间的刀柄,警觉了起来。 刚才那道光影闪过的地方,他似乎看见了一双眼睛静静的在看着他。 有人在那里,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再一次没有起到作用。 “谁在那里?”他低低的问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只有头顶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相对于巷口外隐隐约约的热闹声,巷子里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的风忽地大了起来,大片的光影在一瞬间洒了下来,刚好在刚才的地方闪过。 叶白柳看清了,竟然是之前的那个男孩,黑暗中的男孩静静的抱着双膝背靠着墙蹲在那里,一双眼睛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叶白柳有些吃惊。 但是那个男孩还是没有回他,他的话声落后,巷子里还是安静的。 叶白柳摇了摇头走了过去,有些奇怪这个孩子的安静,他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安静的,这样安静的坐着,简直会无聊到让人发疯,他反正是一刻也闲不下来,非得要去爬些树淌些水才会觉得高兴。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叶白柳在孩子的旁边放松的坐了下来,扭头问。 可男孩还是不回答他,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 叶白柳又摇了摇头,鼻子里长长的哼了口气出来。 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倒像是一块石头雕成的,别的小孩子肯定不该会如他这般沉默的。 叶白柳手撑在地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屁股,低头看了黑暗中的孩子一会,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他们都死了。”没等叶白柳走出两步,稚嫩的音色从他的背后传来。 “什么?”叶白柳停步,转身回来问,“你......在说什么?”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男孩还是平静的说,“他让我来找你。” “谁......死了?”叶白柳听得皱眉,觉的有些莫名其妙,“谁让你来找我?” 男孩又不说话了,只是黑暗中有了光慢慢亮了起来,照亮了男孩棕黑色的脸。 那光是从男孩手上亮起的来的,一点一点的看不清粗楚,像是有一层雾笼罩这他的手,而那朦朦胧胧点点的光就是从那层薄薄的雾里传出来的。 男孩往前走了两步,把放光的手慢慢凑到叶白柳的面前。 叶白柳谨慎的缓缓低头,去看男孩发光的手。 这样的点点星光比男孩之前的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还要诱人,叶白柳盯着看,渐渐的入迷,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混沌的样子,似乎是那笼罩这男孩手掌的雾飘进了他的眼睛里。 点点的光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弱弱的光芒愈来愈强烈,逐渐地布满了他的整个眼,也似乎充满了整个世界,到处都是晕黄温暖的光。 可他什么也看不到,星辰一般的光在他的眼睛里铺开,却又像是一层绵薄丝绢包裹了他,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只能听见声音,但那也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的,缥缈的在耳畔回旋,有些苍凉,又有些......痛苦,像是一段尘封在远古时间河流里的一样。 细弱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叶白柳想他听清了,那是......人尖叫时的声音,是人哭泣时的声音,那是极为痛苦的声音,听的让人想要去捂住耳朵。 光幕的后面,他终于看见了影子一般的身影,似乎在挣扎,在那些挣扎着的影子身上,极为细红的血线迸了出来,斜着一线打在了薄薄的光幕上,然后就像是水滴在纸上那样的蔓延开来,染红了晕黄温暖的光,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保护他。”忽然有人在他的耳边慢慢悠悠的低语。 叶白柳猛地扭头,可周围都是正在光幕上蔓延出去的红,一个人也没有。 “保护好他。”那慢慢悠悠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也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声音。 叶白柳按住腰间的刀,急忙的环视四周,仍旧是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按住刀柄的手越来越近,这样诡异的场景,他按捺不住的想要拔出刀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光幕上殷红停止了蔓延,以退潮时的速度沿着轨迹消散。 男孩手上的光消散了,叶白柳混沌的眼睛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眨了眨眼,那晕黄的光没了,小巷子还是漆黑的样子。 叶白柳闭上眼,良久才长出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叶白柳摇了摇头,他想那些影子是这男孩的家人。 “那个他,是谁?”叶白柳蹲下去问。 男孩摇了摇头,光影照在男孩的头顶上,斜着照亮了他的脸。 “也罢,跟我走吧,我保护你。”叶白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朝着男孩伸出手。 说不清为什么他要伸出手,只是那个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他不想拒绝,似乎拒绝了,他就会后悔一样。 但他的手只是久久的悬在那里,空空的,男孩并没有朝着叶白柳伸出自己的手。 男孩抬起头看着叶白柳,平静的眼里满是犹豫和质疑的神色。 “我......能相信你吗?”男孩说。 听着男孩畏缩的语气,叶白柳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十三章 秋节 “十五夜,中秋好个月,寥寥满清光。都曾言,月圆人不圆。望断霜影尽相思,便只好,把惆怅它寄。 月娘娇羞,桂花香留,稚童引花灯自欢游。窈窕女儿,文虎半笺,低低两言,却半遮浅笑花容丹面。 嗨~~~诶,我说啊,中秋好个月诶。 香车宝马,(美盖晚霞)。 手绕罗绮,(腰佩玉华)。 隔江雪地狩人归,刀还室,弓鸣静,裘换金来金换裘,......” 今夜中秋,天上月圆,是祭月许愿的日子,为了今夜的明月,天上的浮天龙不再那么挤眼,撤了许多,可即使是这样,归古城的光依旧那么的亮。 三层楼的客栈上,叶白柳抱手斜靠在窗前,看着窗外街上的火树银花,悠悠的听着不远处歌馆门前戏台上所唱的乐词。 这是他从北江禁地回到归古城的第四天,在北江禁地里耽误了许久,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能赶上这个热闹的日子。 有丝丝缕缕的青烟飘在空中看不真切,闻着有祭月时香火的味道,空气中有一股香甜的气味,闻着闻着,会觉得身心变轻,像是醉了的要飘上天。香甜的味道似是桂花,伴着蜜酒的冽气,有些醉人。 街上的行人多是结伴而行,流连于满街色彩缤纷的花灯之下,偶尔抬头对着造型奇异的花灯指指点点,笑着彼此的在说着什么,也偶尔能隐约听见少女含羞怡悦的轻笑声,鸟儿般的清脆动听。 也有很多的人停足在那个高歌的前后两层戏台前,听着那或唱或诵的歌。 叶白柳站在窗边的时候,刚好听见了第一句的三个字。是那歌者唱出来的,平和有力,都有着绵长的尾音。接后的两句也是如此的调,却在末尾的时候拔高了些音,能让人听出来些凄凉无奈的感觉来。 但绵软的感觉很快被替代,从第一段结尾的时候开始,绵软几乎变成了畅快流利,似是要忘记了忧愁。 第二段开始的时候,节奏一下子加快,有了活跃的气氛,听着让人不再那么的凄寒。清澈通透,一种溪流潺潺流水般的柔和流畅,又让人听的不知觉的跟着节律摆头。 台上歌者的年岁不算太大,立在戏台的前低层,两旁是负责曲乐的歌女。远瞧时,歌者大概是位接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只着一袭较为宽松的素色衣衫,戴一顶柔软的平式幞头,一手在前,一手背后,在前的手随着音调的变化而缓缓挥动,换气时脚步轻移,神色悠然。 后高层的戏台上,是些身姿曼妙的舞伎长袖而舞,动作轻盈,眼神融融,又有一种柔弱,再加上歌女薄而柔的和声,又是那么的惹人疼惜。 叶白柳听到现在,大概是听懂了些。 中秋相思夜,歌者所唱的,却是不同于忧愁的热闹与富贵,几乎是这归古城里最能诱惑人的东西,似乎是有着借这繁华与热闹去掩盖相思之情的意思。 可是,叶白柳一抬头,眼中有了月色,看见了高悬在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心底便也有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就像那句流传已久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样,思乡的愁,是什么繁华也不能掩盖的。 不过,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这样的热闹久久不曾有消歇的迹象,归古城也一向没有宵禁的规矩,约摸着,是会持续到明日天明了。 吱呜的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几日前他遇见的那个男孩。 此时的男孩脱去了那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衫,换了件淡色的罗衣,一身干干净净的收束着,从一个有些落魄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利落的男孩。但男孩的脸上,却仍旧是那副不属于孩子的平静模样,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 “吃完了?”叶白柳轻声地问。 男孩平静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关门。 男孩点头,叶白柳也跟着微微点头,面上看似也是平静,其实心底下却是肉痛的紧了紧。 一个不过四五尺左右的小男孩,竟然比自己还要能吃,不算他回来的那天,他们待在归古城的三日里,吃的花销竟远远超过了住宿的花销,差不多已经花掉了他的四五个金糗。 还不谈添置新衣裳的所花的银钱,就这四五枚的金糗,在他家乡的镇子上,只要是省吃俭用,这就已经是一笔能让家里开销一两年的用度了。 但好像,也不能这么去算。如果是在自家紧靠着的那个小镇子上,如同近几日的这般花销,是不至于花费这么多的银钱的。只能说,这归古城,就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能好好享受的了的,什么的都是精致华美的,价钱,自然也是高昂的。 但好在他两年的北江斥候生涯里卖给了古城商行不少的货物,在他们那里囤了不少的银钱,回城后的第二日便去取了。虽然他与那些商人交易时的价钱,相比起这城里市面上所卖的毛皮兽齿要低很多,但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再加上他这两年的饷钱,一相加,这几日所花掉的银钱便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细水长流,这般的开销定然是不妥的,在这个什么都要金糗的归古城里,怕是不出一个月,他就又要变回那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了。 男孩不好动,也不好热闹,点了点头后便去到了桌几旁的梨木靠椅上,安静的坐下,侧低着头看着桌几上的精致翠青色茶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窗外忽地一阵叫好拍巴掌的声音,叶白柳扭头去看,原来是那不远处前后双层戏台上的舞乐到了曲末,看客们毫不吝啬的送出自己的赞美。 叶白柳又把头转了回来,愣了一下,那个沉默的男孩被那叫好的声音吸引的也把头转向了窗外。 与男孩相处的几天里,男孩总是话少,沉默的仿佛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安静的似乎是想被这个世界忽略。 可现在,他才觉得这个男孩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也喜欢热闹,向往窗外的世界。 “要出去走走吗?饭后就这么坐着,”叶白柳说着,一边用右手的手指在肚子前画着圈,“好像肚子会痛。” 话说出来后,叶白柳自己都觉得莫名的有些尴尬,肚子痛这个说法,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很是牵强,果然劝人安慰人什么的,自己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不擅长。看来,是该要好好的去读些书了。 但男孩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同意了,他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叶白柳。 叶白柳怔了怔有些意外,然后摸了摸胸襟和腰侧,看看身上是否有着闲钱,笑着说,“那好,有要带的东西么,可别忘了。” 男孩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们这就走吧,现在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错过了可就有些可惜了。” 男孩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叶白柳也微笑着离开窗边,习惯性的想着要去拿搁在圆桌上的长刀一起出去,但伸出的手在快要接触到刀鞘的时候停了下来,在这个生机勃勃的繁华城市里,好像为了杀人而锻造出来的武器才是真正的格格不入。 左手放弃的握拳,收了回来,他还是不打算带上佩了数年之久的刀,说起来,他好像也快忘了以前没有提刀时的感觉了,那种安闲宽松的感觉,也已经很是久违了。 对着男孩一朝着房门的方向偏头,招呼着一起出去。 “小军爷,这是要出去看灯听曲么?”一下楼,店前的小厮便在柜前打着招呼。 “是啊,这么热闹的时候,不去看看,怎么可能睡的着。”叶白柳笑着回道。 小厮嘿嘿陪着笑了两声,“小军爷说的不错,今日秋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这城里最热闹的时候,来这里做买卖的商人和偷凉的贵人们大多还留在这里,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一起,能看见很多有趣的事,是该要去看看,错过了,就可惜了。”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一起吗?” “哈哈,客人说笑了,我要是走了,店里可就没人了,要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大的一个店,我就算是舍了命怕也是赔不起。”小厮笑着说。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唉,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年,有小军爷你这样的脸蛋,一定是不会错过的,要知道,那灯会上的姑娘们,一个个美的可是都和珍珠一个样,要是能互相看上眼,说不定,又是一段良缘了。” “呵呵,”叶白柳笑着抓住了字眼问,“又?难道?” 十四章 秋街 伙计干笑着连忙摆了两下手,“客人可能想错了,我说的良缘可不是指我自己,不过是在嘴上过过瘾而已。要真是长得和珍珠一样的美人,那肯定都是非富即贵的金枝玉叶,养在香闺,我这样的人,只怕是去给人提鞋都要受白眼的。”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 “其实啊,”伙计接着说,“以前的时候,归古城里的秋节可是没有这样热闹的,街上虽也有商贩花灯,却是一双眼睛就能看的过来,哪像现在这么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街。那时候,只是有钱的公子才会包个小楼,请些身段较好的姑娘,与朋友一起以舞酌酒,伴曲赏月,那声音,远远的听着,有些高寒,总觉得不太真实。” 伙计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又是偏头又是摇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香醇的美酒。 “哦!” “不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伙计说,“自从景皇帝颁布了允许在北州开辟来往六国之间的商路的政令后,这里就一下子变得繁华了,渊国的,呙国的,翱国的,走沿江道和我们互来的俞国,还有那些异邦人,等等等等,只要是喜欢银钱的商贾,跟涨潮了一样的就都来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城里,繁忙的时候,那是日日夜夜都能听得见笙歌叫嚷的声音呀,一年比一年热闹。” “而且,来往这里的还不仅仅只是商贾,”伙计接着说,“归古城是座最北的边城,冬天里虽然是要比别的比方冷的多得多,可夏天里也是比别的地方要爽的多得多,也有很多人来这里不做买卖,只是来偷凉游玩,这其中呀,又多是些各地的名门望族,那些个什么公子小娘子的,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是个顶个的好看,要是能和他们互相看上了眼,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哟。” 叶白柳听得入神,抱手连连的微微点头,可能连当初建城的人们也没有想到,一座坐落于夏国边疆最边的边陲之城,如今会是这样的繁华,以前是个只有血和火的地方,现在却满地都是耀眼的金银和悦耳的管弦。 “唉,小军爷,我看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吧,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给你说道说道?”伙计一手搁在门旁的柜台上,撑着下巴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做隐秘状的说。 叶白柳不解的干笑着问,“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这过来人的经验了,小军爷我跟你说啊,我虽然脸盘生的是不怎么样,可我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了,眼光可是不差的,看姑娘啊,那可是一看一个准啊。”伙计有些得意的说。 伙计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夸张,但看着他那脸上的略带猥琐的笑容,却总让人觉的他只是在庸俗的臆想,可叶白柳不好去打断和无视他的热情,只好陪着笑。 “咱们夏国民风一向彪悍,女儿也不例外,放得开,都是要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没什么避讳,所以呀,北方的姑娘大多不喜拘束,直来直去的,穿的也自然是简约明朗。”伙计伸出的手轻轻的在半空中晃了两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但南方的姑娘就不同了,她们多是比较克制,是个喜静的性子,大多都是温温柔柔的,像是春天的雨水。” “呃......店家,”叶白柳是时的打断了伙计,“可能你也想错了,我只是有事耽搁在这城里的,待不久的,你说的这些,可能我现在还用不上。” “哦!”伙计窘迫的抬头笑了一声,然后有些自责的笑着说,“我的错,我的错,这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了,说了这么多的闲话,耽误了小军爷的时间,小军爷可莫要见怪。” 叶白柳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着一旁男孩说,“倒不至于,只是店家有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推荐,我们也好去凑凑热闹。” “热闹的地方嘛.......”柜台的伙计作思索状的抬头,手指敲了敲棕黑色的木质柜台,“刚才那个唱曲的地方一定热闹,请的人也是歌馆有名的唱角,还算不错,小军爷你倒是可以去听听。还有就是靠近城中的迎晚桥的那个地段,蛾儿湖在那里,真正的有钱人大多都包了画舫,在湖上游玩,那里也有歌乐之声,也可以说是今夜这归古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伙计说完后,视线转向叶白柳,接着在去看叶白柳声旁的男孩,最后莫名的露出了个你懂的笑容。 叶白柳看不懂伙计的这个笑,但还是不解的道了谢。 出了门,一眼看见的就是被红纱罩着的温暖灯火,暖暖的,像是脸庞蹭着柔软的丝绢一样舒服。 顺着客栈门前的街道右走,再往左拐过一条街,径直往前走出街头,便上了一条街衢,能看见那个先前所见的那个歌馆和那个高台。 繁华的城市自然管辖的很好,只是供给住宿的客栈所设的地方不在繁华的街市,一条不设城墙的坊里,除了高建三层的客栈,就多是些小本的手工作坊了,并没有街衢上的热闹。 一踏入街衢,便是各种浓度的甜香味道扑鼻而来,桂花酥饴,刺激诱惑着人的味蕾。 街道的两边多是各式各样的摊子,有摆酥饼甜酒的,有摆各式糖渍果子的,还有的是翻烤着归古城最不缺的生牛羊肉的。也有的摊子不只是卖些小吃,手艺精湛的摊主能把饴糖或吹或捏的塑成各种的模样,有的是雄俊的马儿,小巧的鸟儿,或是各样精美的糖人。也有把蜜糖油面捏成蟠桃和大胖娃娃模样的摊主,捏出来的面人也是一样的精致,相当于是添了花的饽饽,能看也能吃。 除了吃的,还有专卖精致手工的摊子,多是些实用巧妙的小玩意,有卖引风充雅用的扇子,有卖各种稀贵材料做成的漂亮小饰物,还有什么面具、书画、灯彩、琉璃、字画、木雕、石雕等等等等。只要是人们喜欢的东西,在这里基本上都能买的到,但这样能在大街上摆来卖的东西,也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名贵值钱的东西,一个金糗,可能都能够在这条街衢上玩个来回,满载而归了。 “还饿吗?”这样香甜的味道让叶白柳的味蕾蠢蠢欲动,于是他偏头过去对着男孩问。 男孩倒也不矜持,仰着头点了点。 “那......我们就去吃些糖饼?”叶白柳四处看了看,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卖酥饼的小摊子上,问着男孩的意见。 男孩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走吧。”叶白柳笑着说。 “老板,嗯......这个蜜饼,我要两个。”叶白柳来到卖酥饼的摊子前,低着头,手指在那些色泽各异的蜜饼上晃来晃去,最终要了两个菱花状的蜜饼。 “好勒,客人,不知道你们两位爱吃什么馅儿的?甜的还是要咸的?”摊主笑着热情的大声问。 叶白柳思索着低头去看男孩,看了良久,“嗯......甜的吧,有没有山楂馅的?” “当然有了,”摊主敞着胸襟,戴着一顶软的塌陷了帽子,挽着袖子,一挥手,理所当然模样的说,“我这里不止有山楂馅的,还有芝麻杏仁、红豆泥的,味道呀也是各有各的好。两个山楂馅的嘛,这就给你包。” “多少钱?” “一个铜黍。” 说着话的功夫,摊主就已经流利的用油纸包了两个菱花状的蜜饼递了过来。 叶白柳从油纸里拿了一个出来,把剩下的一个将着油纸一起递给了男孩。 咬了一角,酥软香甜的感觉一下子在口里传开,绵绵的不是很粘,因为是山楂的馅,香甜的味道很快就变成的酸甜,淡淡地酸没有让味道变得奇怪,反而是更加的刺激了味蕾,激起了人的食欲来,越吃还想吃。 “好吃吗?”叶白柳问。 捧着蜜饼的男孩没有说话,依旧只是埋着的头点了点。 对于男孩的缄默叶白柳早已不奇怪,但男孩总是这样的沉默却也让他不太放心,在那一夜的窄巷里,他在那蒙蒙的光里看见了男孩的过去,一个有血的过去。那注定是让人难忘的记忆,就像他在雪山上捡了一条命一样,那一幕幕血色的画面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记忆,就像是一把刀在心灵最深处刻出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一样,每分每秒都在隐隐作痛。 活在这样的记忆里总归是不好,难免不会生出偏执的性子来,一个不好,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别人,都会是痛苦的。 想着想着,叶白柳又想起了那个在耳边徘徊的声音,会是谁呢?总觉得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一样。 还有那夜在黑森林中遇见的那个能双手燃起火焰的男人,也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和古怪,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一样。 半个巴掌大的蜜饼很快就被两人吃完了,可能是男孩吃的太过于囫囵了,他捶着胸脯咳了两下。 叶白柳低低的笑出了声,又去卖甜酒的摊子上买了两个铜黍的酒,端着碗递给男孩。 “喝吧,润润喉。” 男孩捶着胸脯的拳头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叶白柳递来的墨彩色的瓷碗,眼里有了犹豫之色。 “男孩子总是要喝酒的,再说也只是一碗甜酒,不醉人,喝吧,噎着难受。”叶白柳笑着说。 男孩犹豫的伸手接了过来,尝了一口,发现有些和浆果的味道相似,便也不再犹豫的全都喝了个干净。 “好喝吗?” 男孩把碗递回给叶白柳,点了点头。 对于男孩的缄默,叶白柳有些被打败了的鼻息拉长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把碗递回给了摊子上。 客栈伙计说的迎晚桥所在的地方在他们此时靠东偏北的方向,两人一路走一路吃,沿着这个方向慢步在街衢上,一点一点的往城中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虽然年龄上差了几岁,身高也有明显的差距,但他们的胃口却是一样的好,跟个无底洞似的,吃了都快有一条街了。 至于客栈伙计说的俊俏小娘子,早已被他们全然的抛之脑后。 一路走来,路上的年轻貌美的姑娘也的确是不在少数,齐腰齐胸的襦裙勾勒出了她们上好的身段,有的披着披帛,有的手执绣着荷花青松的团扇,一抬手,一偏头,或是低低的轻笑两声,都会吸引去或欣赏或贪婪的目光。 十五章 面具 光亮的灯光下,能透过女孩们身上的一层轻纱隐约看见那白玉般透明的肌肤,是那么的纤细柔弱,引的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如今的城里,女儿家们大多都能穿的上不菲的的丝织衣裳,即使不是出身显赫的人家,也都有能力去添置一件精致的衣裙,但凡有什么热闹的日子,都会穿在身上出来走走,让自己那傲人的身段和大好的年华不至于一直在沉寂中悄然流逝。 一路往东,叶白柳和小男孩只是在吃的上面就快要花掉接近一个银芒的银钱,虽然有些心痛,但好在下肚的吃食能值得起这个价钱,特别是来自连郡的牛羊肉,炭火烤的皮酥肉香,一口咬下,清香的口感在随着细细的咀嚼后在口里弥漫了开来,再夹上烧饼,配上大葱,吃后一口酒水漱口,与在山雪营吃的烤肉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听摊主说,这个时节,羊的实膘还不算瓷实,不肥不瘦,吃起来还有爽滑的口感,算是赶上了吃羊肉的最好时候的尾巴。 一路上,也卖的有许多精美的小玩意,什么人俑折扇,玉饰面具,但叶白柳只是选择观赏了几眼,并没有去入手。这几日他在衣食住宿上面花的银钱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一笔小数目了,小时候没钱的日子过多了,现在是能省则省,再说,他一个不解风雅的武夫,拿把扇子在手里,自己都觉的生硬。 叶白柳扣住束腰的栗色蹀躞带,可能是吃的太多喝的太多的缘故,总觉得带子斜了,勒着腰不舒服。 他低头去看男孩的肚子,也终于看见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看来果然是吃的太多了,比他胃口还好的孩子都吃的饱了。他的胃口也一直很好,但再好的胃口,也禁不住他这几天在这城里的胡吃海塞,一天吃的东西,能抵得上他在山雪营里的两天吃的东西。 “水月莹莹,如游在镜......” 有隐隐约约的歌声绵绵的传来,扣转着腰带的手停了下来,叶白柳停步抬头,望着歌声的方向。 与之前在客栈上听到的歌声不同,此时唱歌的人显然是一个女子,唱出来的声音清澈通透,一栋栋的楼阁挡不住这样清脆的歌声,即使隔得老远,叶白柳仍旧是隐隐的听见一丝。 背后还是热闹的行人东走走西看看,远处却被这个歌声唱的仿佛是清幽的,安安静静不染尘埃。 叶白柳突然的停止引的男孩不解,他也停了下来,去看抬着头的叶白柳。 他没有听见那个歌声,也没在叶白柳所看的地方看见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他皱着眉不解的又去看叶白柳。 “走吧,我想那个什么蛾儿湖,就在前面了。”叶白柳看向身旁的男孩,笑着说。 两人离开现在街,走上另一条横街,一直走到头,再拐上另一条街,叶白柳终于感觉到了平漫过来的风,带着微微的湿润的感觉。 越往东北的方向,能看见的高高楼阁也越来越少,在拐过另一条街后,叶白柳两人看见了潋滟的光。 那是洒在水面上的月光和灯光,叶白柳想那就是客栈伙计说的蛾儿湖,水波漂漾的时候,那些倒映在水中的光影便破碎了,随着水波的起伏而晃晃悠悠。 走到这里,那清澈的歌声也清晰了,悦耳动听的女声再无遮拦,落进耳朵里,就像是有清凉的水流打了结一样的流过,留下了萦萦绕绕的感觉。 他们也终于看见了那客栈伙计所说的桥。 繁华的城里果然连桥也是一样的繁华,远远的看去,一座高大的木质拱桥横跨过了蛾儿湖引水道的两岸,其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顺着街道走到头,能看见湖边铺好的石道,以及湖上那无数的光,还有能通往湖中小岛的曲桥。 那歌声就是从湖中的某一处光晕里传出来的,叶白柳走到湖边石道上的时候,那个歌声也刚好没了,随后而来的,是一片喝彩的声音,喝彩的声音大多都是岸边上的人,男女都有,一样的卖力,似乎他们来这湖边就是为了听这样的歌。 叶白柳看清了,那歌声传来的光晕实际上是一条两层的船,只是不论是船前船后还是船舷,都挂着红纱罩着的灯笼,灯笼里是橘红色温暖的光,看得人只想昏昏沉沉的睡去。 叶白柳想那就是客栈伙计说的画舫,歌声歇后,水手撑杆,那双层的大船也驶离岸边,渐渐的去往了蛾儿湖的深处。 当然,这里也不乏各式叫卖的小摊子,虽说蛾儿湖只是作为一处奇景的存在,但它周围的人流却是不亚于归古城最繁华的西市,鼎沸的人声直到最深夜的时候才会消停下来。 “老板,这些船是干什么的?怎么有人在上面唱歌啊?”叶白柳来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好奇的问。 “小兄弟你这是第一次来?还带着孩子?”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板上下打量了叶白柳两眼,也好奇的问。 “是的,算是第一次来吧。”叶白柳点头。 “那小兄弟你可真会挑地方啊,”摊主笑了起来,一个和客栈伙计一样的坏笑,“头一次来,就挑了这归古城最值得来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秋节,是今夜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摊主却是又摇了摇头,“今夜的热闹,没有钱,什么都是白搭。” 今夜的叶白柳早已换了那件斥候们的里衣下来,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开裾圆领武式长衣,手臂上还是套着斥候们的黑色锻甲护臂,这并不是什么华丽的穿着,虽然衣服是丝质的料子,但并不算贵,也不过两个银芒,和那些动不动就是一百多金糗的衣裳根本没法去比。 “这话怎么说?” “如果小兄弟你不上船还好说,远远的看个小热闹也就够了。”摊主说,“如果小兄弟你是为了风花雪月来的呢,手里头啊,至少得有几百个金饼子才说的上话。” “风花雪月?几百个金饼子?这又是为什么?”叶白柳还从没有听过这个词语,不解的问。 “就是......那个那个呀!”摊主又坏笑了起来,还特意的压低了声音。 “嗯?” “唉,真是个木头脑袋!”摊主被打败了叹了口气,详细的解释了起来,“也没什么,就是几家歌楼,在这湖上都包的有画舫,争生意呢。” “看见了那些比较大的船没有,”摊主一仰头,指着湖里的几艘较大的光晕,“那些啊,大多都是有些姿色的头牌,又或者是往年的花魁,此刻正陪着恩客游湖泛舟赏月呢,有美人相伴,再冷的夜,不也得暖和吗?” “恩客?”叶白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似乎没完没了。 “小兄弟啊,我看你......也像是有些家世的人呀,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摊主有些被问的烦了,“我要是就这么跟你聊下去,我着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呃......”叶白柳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忽地背后有一个声音。 面具摊子有了客人,叶白柳转身看了过去,是一个大袖翩翩穿着一身白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头发用着淡色的纶巾整齐的系着,颇有几分相貌,他连忙让开,不好挡了摊主的生意。 白衣的男人看中的是一副勾勒的有几笔墨痕的半面面具,白色素雅的颜色刚好衬他衣裳的颜色。 “客人,你的眼光可真准,这个面具可是我这些面具里面最好的一个,是有名的师傅勾的岩墨。”摊主笑着夸赞自己的商货。 “哼,”年轻的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说多少钱吧?” “嘿嘿,”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摊主嘿嘿笑了两声,“不贵不贵,一般的木料而已,只买个手艺,二十个铜黍。” 年轻的男子也不计较,利落的就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银芒出来,“给你了,不用找了。” “哎呦,谢谢贵人,谢谢贵人啊。”摊主的眼睛似乎是亮了起来,直盯着手里的银饼子连连道谢。 可年轻男子却不屑他的谢意,摆了摆手的自顾自离开了。 “那个......老板,我也买一个吧。”纠缠了摊主许久,叶白柳还是决定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嗯,好啊,不知道小兄弟你看中了哪一个?”摊主把那个年轻男子付的银芒揣进怀里,笑意盈盈的看着摊子上挂了一排又一排的面具问。 “那个吧,挺好看的。”叶白柳指着一副白底的全面面具,上面绘的有红色和黑色的纹路,他觉得比刚才那个男子的要好看许多。 “好勒。”摊主说着搬来垫脚的箱子去取。 “小兄弟,要我说你的眼光不必刚才那位客人的差,这一副面具,是这款里最好的一副。不过看在我们刚才聊的来,老哥我便宜你点,二十个铜黍卖给你。”摊主一只手把面具递给叶白柳,空着的另一只手大义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是吗?那多谢了。”叶白柳一手接了过来,却总觉的奇怪,口头上带着有些疑惑的语气。 他没有那个大袖翩翩的男人出手大方,一手在腰带里掏出了二十个铜黍出来,细细的数了一遍,才给了摊主的手里。 “怎么,小兄弟你也要去碰碰运气?”摊主一手惦着手里的钱,一边不经意的问。 “碰什么运气?”叶白柳还是不解的问。 “上船的运气啊,”摊主耐心的解释,“其实啊,要上船呢,也不是非要大把的金饼子不可,你要是文采斐然呢,写上些诗啊词啊,只要船上的姑娘看的上眼,也是有机会上船,被人家青睐的。” “刚才那个人就是......?”叶白柳似乎明白了。 “嗯,”摊主点头,“你想啊,要是你费了一番心思后,人家又看不上,要是运气差,被奚落一番,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所以啊,这个时候,只需要一张遮脸的面具,就能帮你留住颜面了不是?” “这样啊。”叶白柳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怎么着,小兄弟......你要去斗斗诗?”摊主饶有兴致的问。 “我还是算了吧,”叶白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字我都还认不完,更别说诗了。” 十六章 血味 一曲歌声落幕,一艘画舫缓缓向着湖心驶去,橘红的光在眼中越去越朦胧,叶白柳来到那些画舫停泊的岸边,也想要看看这些船上除了歌声到底还有什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竟然能有那么的人围在了岸边,久久也不离去。 还未走近,又有了清丽的歌声,澄清悠长,像是一条远远蔓流到了脚下的小溪,顺着这条溪水去往上看,又觉的能看见一只安安静静独立在尽头的白鹤,昂首挺胸,双翼背着身后。 与之前那些女声几乎没什么两样,叶白柳听着听着,心下忽地升起一丝的腻味来,总觉的淡淡的,没有之前听起来的那么动听,歌声里少了什么似的。 歌声很快就歇了下去,岸边不远处画舫的二层,走出来了一个披帛的女孩,笑意盈盈。 “各位官人,可还满意烟纨姐姐的新曲作?”女孩用还很稚嫩的声音轻声的说,她的年岁不大,十四五六岁的稚色,着一身样式简单,上身淡蓝下身浅粉的对襟半臂襦裙。 “烟纨姑娘的曲,自然是好。” 岸上很快就有人附和了起来,嘈嘈杂杂的一片叫好。 船上的女孩轻声又笑了起来,“各位官人,若是你们心里有什么话儿想要说的,可得抓紧了,登船的时间可是不多了哟。” 女孩的带着笑的眼睛在岸上转了一圈,然后一声轻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她这一走,岸边立时就骚动了起来。 这个岸边的小小渡口上,早早便停有几艘小船,几个穿着短褐的仆役还有婆子守在那里,如果有人被船上的人垂青,便会有仆役撑着船载他去往画舫上面,与画舫的主人一起泛湖赏月。 有公子模样的人戴着一张面具,让随身的仆役给了婆子一把金糗,在主人家早早准备好的纸上开始留笔。 叶白柳看的有些不是很懂,这可跟那个摊主说的不一样,写字竟然也是要银钱的,而且看着还不算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听漏了,摊主说的不错,没有银钱,这里不管什么热闹都只能远远的看,刚才那个戴着面具公子模样的人随手给的一把金糗,看模样,估摸着得有十几二十枚的样子。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相当于他攒了两年之久的积蓄的小半,一拿出来便要伤筋动骨,这钱来的不易,委实没有这样去花费的理由。 “哼,一个模样的臭男人。”身旁忽地有人小声的骂了一句。 叶白柳扭头去看,说话的人是个个子还算高的年轻人,头发用着巾条简单的髻了个马尾,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的直裾深衣,臂上束着皮子的臂鞲,手上却是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 说话的年轻人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无声的笑了起来,年轻人有着一张白皙的过分的脸,笑着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的好看。 但年轻人脸上好看的笑容很快消失,转而是瞪大了眼睛,凶狠狠的说,“看什么看,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挖出来。” 但年轻人狠狠的语气配上他那张白皙的脸,还有那有些细腻的音色,委实很难让人生出愤怒的感觉来,不知怎么的,叶白柳竟会觉的窘迫,于是急忙的扭过头去。 “还是个当哥哥的,自己不检点,还要带坏小孩子。”年轻人看见了叶白柳身旁的小男孩,皱了皱眉,语气也变的厌恶了起来。 “我......”叶白柳想着要解释,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说出这些话的原因,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他才说了一个字,那个脸庞白皙的年轻人就轻哼了一声扭头要走。 叶白柳抬了抬手,好奇的想问问他说出这些话的原因,可伸出的手还没有抬起,就被一个戴着面具过路的人撞的歪了出去。 可能是过路的人走的急,没有想到路上会有人忽然伸手,自己也被撞的一个趔趄。 “抱歉。”叶白柳连忙道歉。 可那个过路的人却不在意,趔趄了两步后稳住身形头也不回的走了,还加快了些步子。 看着离去的背影,叶白柳蹙了蹙眉,觉的有些奇怪,总觉得那人的脚步有些慌慌张张的。 疑惑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鼻翼抽动了两下,闻到了一丝的腥味,像是铁锈。 他还没有完全分辨出自己闻到的那一丝气味到底是什么,就听见了一声极度尖利的女人叫声。 掺杂着融融笑意的嘈杂声被一股因为极度恐惧而下意识的吼出来的尖叫声打破,人群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一个圈子被让了出来,有人正害怕的往圈子的外面挤。 空气中的腥味弥漫开来,越来越浓,叶白柳眉头一下子邹了起来,他闻出来了,这铁锈一般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死人了,死人了,快,快,快报官。”因为害怕,从那个圈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叶白柳猛地抬头,想起了最先闻到的那股血腥味和那个步伐慌张的人,也记起了那夜遇见的那个影子,武士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向身旁的男孩,“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男孩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回去,办得到吗?”叶白柳问。 男孩影仰着头,还是点了点。 “那好,你先回去吧。”叶白柳把手上的面具交到男孩的手上,皱着眉说。 男孩还是点头,神色淡然,什么也不问,拿着面具掉头就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出奇的顺从。 看着男孩的背影,叶白柳疑惑的微微摇了摇头,有时候真觉的这个男孩缄默的像是一惧机关法术做成的傀儡,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意,似乎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平静的什么也没有。 男孩很快就消失在了叶白柳的视线里,顺着来时的路拐进了回客栈的街道。 叶白柳快步走到围起来的圈子那里,他的力气很大,轻易的就挤了进去,看见了圈子正中倒在地上身体一抽一抽的人,和地上正在渐渐蔓延出来的血迹。 “少爷!少爷!”有人围着那人的身旁蹲着,看那焦急的模样,想来应该是那人的家奴了。 虽然胆子大的人们都围过来想看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没有一个人胆子大到选择去翻看这个人。 叶白柳两步走到尸体前,蹲下身去用手指探了探鼻息和脉搏,他注意到了那人喉咙上殷红的一片,流的血把他那身精美华丽的红褐色锦衣的胸前部分已经浸成了黑紫的颜色。 “你干什么?”围着的人惊恐又希冀的大声喊着。 叶白柳把那人翻过来,一手压住他喉咙上伤口边缘上,一边吼道,“还有救,快去找医官过来。” “啊?”仆役昏昏沉沉的有些懵。 “去找医官过来。”叶白柳又是吼道。 “哦,哦,对对对对,你,你,你们都去,都去找。”仆役连忙起身,对着身边的其他人吼。 “过来,看着我的手,给他按住。”叶白柳抬头对着那个仆役说。 “啊?”仆役蹲下身来,还是茫然的不知所措。 “按住他的喉咙,用力。”叶白柳大声的重复。 “哦,哦,哦。”仆役伸出手,颤抖个不停。 “不想他死就用力按住了。”叶白柳一手松开。 仆役连忙双手按住了叶白柳压的位置。 “记住了,一定要用力,别把脖子捏碎了就好。”叶白柳起身叮嘱。 “你,你要去哪儿?”仆役慌张的问,有些害怕。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又挤出了这个围起来的圈子。 往来的地方走了两步,他那惊人的嗅觉就捕捉到空气中最开始的那丝微弱的血腥味,时间不算太久,味道还没散去。 那个戴着面具脚步慌张的人想来应该就是凶手了,胆子也真是够大的,挑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杀人。 顺着空气中依稀的腥味,叶白柳快步的循着味道而去。 转了几条街,能从空气中腥味的浓薄知道那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可能是那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循着味道跟在他的后面,谨慎的没有走的很快。 再转一条街,叶白柳终于看见了那个有些眼熟的背影,不过之前也只是匆匆一眼,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对了,但他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跟着走了两步,那个背影忽地加快了步伐,走的越来越快。 空气中那丝丝的腥味仍旧能够嗅到,直觉上觉得古怪的叶白柳也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背影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往后瞟了过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以叶白柳的目力很容易就能清晰的看见那张不再年轻的侧脸,那人的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能清楚的看见岁月和风霜在上面留下的颜色和痕迹。 那人眼角的余光也正集中在叶白柳的身上,他发现了这个跟着他一路的年轻人。 这不该是常人能有的警觉,是这个人没错了,不论是武士的直觉还是那空气中丝线般的血腥味道,都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停步回头的男人。 叶白柳快走的步子一下子朝着那个男人小跑了起来。 男人微微紧了眉头,也跑了起来,却不是叶白柳那般的小跑,而是大步如流星。 路上的行人也被这个突然不要命模样跑起来的男人吓到了,或是茫然退到街道两侧,或是扭头茫然的去看,但接着,又都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又一个身影从他们的身边跑了过去,带起了风来。 可能连叶白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自从他接触到那个剑鞘的时候,他的力量仿佛在无形中猛地拔高。 此时的他跑起来简直像是一头找到了猎物的豹子,健步如飞,灵活的避开了路上站着不动的行人,上百步的距离在眨眼间缩短。 十七章 封街 人们不知所以的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两个在街上奔跑起来的人,他们看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像,就像是看着匹跑疯了的马,什么也不管的就在街上横冲直撞,粗暴的推开挡住他去路的人,为了不被那人疯跑的势头波及,行人们怯怯地躲闪开来。 但也有一些人还没来及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力,推的他们踉跄的摔倒在地上,被人推在地上当然生气,可等摔倒的人爬起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把火气的话说出口,一阵疾风又刮的他下意识的侧头眯上眼睛。 相比起那人疯马一般的势头来,叶白柳显然就要从容很多了,急风中的蒲公英一样,迅疾又轻巧灵活的避开了每一个人,从人群中的缝隙中闪过。 从容的同时,他的步子并没有因为闪避而慢下来,反而是在急速中逼近那个跑在前面的人。 跑在前面的人不时回头的瞟上几眼,每一次的回头,都能看见那个追着自己的年轻人逼近了数步。 他的眼里的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有这样的速度,简直像头全速奔跑起来的豹子。 越来越近,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 男人猛地煞住,转身朝着后面的叶白柳用力掷出了一道锋芒。 那寒芒是笔直的朝着叶白柳的面门而来的,以叶白柳的神武士的敏锐,自然是能清晰捕捉到那寒芒飞来的轨迹,躲开这样明显的危险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可他不能去躲,那人掷出寒芒的时候,眼里就只有紧跟着他的自己,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的人挡在他的视线前面,他跟本没有去考虑。 一个行人被撞的踉踉跄跄了两步,刚稳住身子,抬头的时候就下意识惊惧的睁大了眼睛,他看见了一点亮光,然后是额头上贴了冰一样的冷,点点的汗一下子就从额角滑了下来。 那一点亮光停在他的脑门前,叶白柳一手紧紧的抓住了那个男人掷出来的短刺。 行人看清了那个飞来的一点亮光,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那是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扁平匕首的两刃被磨得又薄又亮,反回来的光晃的人眼睛痛。 短刺的尖移开了,抓住短刺的叶白柳再一次的追了上去。 可跑起来的速度断了,再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速度了,他就只看见了那人消失在街角的一片的衣角,当他跟着跑去那条街的时候,却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背影。 他跟丢了,路上的行人太多,他找不到那人的背影,虽然那丝丝的血腥味还在,但那味道却是从他手上的短刺上散发出来的,行凶的人还没来得及揩拭掉短刺刃身上的鲜血。 他去看手中的短刺,回想起了那夜的木楼,这样掷出武器的手法他已经是第二次见了,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熟悉。 但他想了一会,记起那夜木楼里的影子,木楼里的那个影子是极为纤细瘦弱的,与这个人的身形差了很多,不是同一个人。 叶白柳皱着眉头,看了手里的短刺一会,又转身往回跑了起来。 他回到了画舫靠近的岸边,此时,巡街的校尉已经带着军士赶来,把围着的人们远远的隔离了开来,被找来的医官也带着几个医馆里的学徒正把那个被割开了喉咙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往医车上面转移,准备把人送到医馆去救治,而那个年轻人的仆役们则是谨慎的站在医车的一旁,睁大着眼睛慌了神。 叶白柳再一次的挤到围着的人群前面,探着头往军士们围起来的圈子里面看。 满手是血的仆役茫然失措的四处无目的的扭头,眼神空洞,却不知道到他底是在看什么,还是他什么都没有看。 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了正在人群中探头的叶白柳。 “你,你......”他指着叶白柳,口词不清的喊了起来。 巡街的校尉此时就在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听见了他的怪异,转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怎么了?”校尉来到双手染血的仆役旁边问。 “他,他......就是他。”仆役还是慌张,说话结结巴巴的没有重点。 校尉扭头,看见了被仆役正指着的年轻人。 “来人,去把那个人给我带过来。”校尉喝声吩咐左右的军士。 “是。” “大人,不是,不是,”仆役又连忙摆手着急的说。 校尉扭头皱着眉扭头去看身旁的那个仆役,被他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给说的有些心烦。 “他不是杀我们少爷的凶手。”仆役以为校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 但校尉已经把视线移开了,似是没有听见一样的没有说话。 军士把叶白柳带到了校尉和仆役的面前,手中还握着那个人掷出来的染血短刺。 “是你杀的人?”校尉看见了叶白柳手中的短刺,厉声的直截了当问。 叶白柳看了看手里的短刺,摇了摇头,“不是,刚才我去追凶手了,这刀,是那个人的。” “凶手的刀?” 叶白柳点头。 校尉的眼睛从那柄短刺移开,继而才去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常年都在归古城里待着,有些眼力,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上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再就是那张年轻还有些稚色的脸,不算太白,有一双温润坚毅的有些明显的眼睛,脸庞绷紧的线条有一种久经风霜的严峻,一个看上去还未及冠的年轻人,这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气质。 “大人,就是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家公子的,不是坏人。”心善的仆役害怕因为自己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而让这位救了自家公子的人被校尉怪罪,连忙又开始解释了起来。 校尉扭头去看仆役,没有说话,皱着眉抬头环视了一圈后,视线又回到叶白柳的脸上。 “大人,”这时,医官的学徒小跑了过来,急色的说,“伤者伤势危急,还劳请你引个路,让我们能把伤者送回医馆救治。” 校尉看过那人的伤口,也知道时间紧迫,便也不再去管叶白柳了,直接去到了圈子的一侧。 “让开,都把路让开。”校尉一边挥手,一边大声的喊。 围着看热闹的行人不少,一时想要快速的让出一条能马车的道路是件难事,但好在军士们也上去强行的开始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医馆的人才能挤着时间驱使马车离开这里。 等那些仆役们和医馆的马车远去,校才尉长长的呼了口气。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不管你是不是凶手,都要跟我们回去。”校尉转身看着叶白柳,用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说话,“你与此事有关,于公,我不能放你走。” 叶白柳愣了愣,有些没想到会是这样,正想要问些什么。 可他还没开口,校尉就一挥手,然后是两个军士带着镣铐来到了他的身后,要把他的手给锁上。 “这些东西就免了吧,又不是凶手。”校尉摇头示意,让军士们把镣铐收起来。 校尉又看向叶白柳手里的短刺,接着说,“既然是凶器,就交给我们吧。” “可是我......” 叶白柳话还没说完,按刀而立的校尉就抬起手打断了他,“放心。如果你真的清白,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只不过是要耽误你的一些时间,给我们做个见证,想要了解今夜发生的事摆了,有了线索,衙门的人也好破案。” “那,好吧。”叶白柳愣了一会,缓缓有些泄气的说。 校尉的话不无道理,叶白柳想了一会也觉的是在情理之中。 强盛的国家,大律必定极为严谨,夏国就是这样,否者,也就不可能会有这么繁华安稳的城了。 而且,也的确只有他注意到了那个行凶的人,尽管看的不具体,但那也的确能算是重要的线索了。 “要委屈小兄弟了,去吧,跟他们走吧。”校尉抱拳,缓了缓语气说。 叶白柳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军士的带领下,跟着离开了这里。 当叶白柳和那两个军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一条街道拐角的地方时,按着刀的校尉也收回了目光,缓了口气的低了低眼帘。 本就是戒备最严的夜晚,偏偏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又是在他的负责的辖区,不管为什么上面免不了是会怪罪下来的。归古城里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又大多都是有钱的商贾,不管是郡守大人还是朝廷,都喜欢的紧,轻易得罪怠慢不得。 他有些担心。 刚才的伤者看着年纪不大,一身不管是穿的丝织锦衣,还是配的玉饰,看模样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该是个有些家力的公子哥。而往往就是这样的公子哥,他们的父辈一定会是官家的人们最为要紧的人物,不论是赚钱还是晋升,官家的人可都还指望着他们呢。要是因为自己巡守不力,死了个什么大富人的子嗣,怕是不管是上面人的功绩还是自己的饭碗,只怕是都保不住了。 “来人。”校尉忽地抬起头来,“把这条依水街都封了,只准出不准进,细细盘查,只要是可疑的人,都给我先扣了再说。” “大人,依水街至少也有七八条的街口连着,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又走了几个,一个一个的查,人手怕是会不够啊。”有军士左右看了看,有些担心的说。 “去通知老金的人还没回来?”校尉也四处看了看,皱着眉问。 “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校尉沉默了一会,“不管了,先封了再说,清查的事,后面慢慢再说。” “是。” 手持步槊的军士们依令开始小跑着去往这条靠着蛾儿湖的依水街的所有能出入的街口,横槊封锁了道路。 “所有人听着,今夜有歹人行凶,奉令即时封街,清查歹人,只得出不准进。”每一个街口,都有军士在大声的喊话。 依水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着四五百步的距离,靠着蛾儿湖,又是秋节的晚上,岸边聚了不少的人。 还有很多的人不知道这些军士们是为什么来的,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一听见要封街的消息,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议论纷纷。 “大人,这样也不是办法啊,”留在校尉身边的军士低声的说,“街是封了,可还有几家歌楼的画舫啊,我们是不是......?” “就你聪明?”校尉低低的喝了一声,“就你知道这样没有用?” 十八章 监牢 承武十五年,八月十七,归古城,西城大狱。 夜又黑了,凉了的风从监牢墙壁上的石窗中吹进来,撞在墙壁上,然后在空气中回荡了一圈,把荒凉的感觉充满整个监牢。 风打在叶白柳的脸上,驱散了他微微的醺意,他在这牢里已经待了两天两夜了,每一次睁眼,看见的都是被灯火熏的昏黄老旧颜色的石墙。 同牢的犯人还在那哼着哼哼唧唧的调子,虽然没什么韵律,却也是为数不多的新鲜,在这个窄小的笼子里什么事也干不了,除了站起来走两步就是坐着睡觉。 但牢房里,缺的从来都不是寂寞,走廊里到处都是犯人们骂娘和猥琐肆意的谈笑声,有时候牢房里实在是太吵了,没好气的狱卒便会用随身的长条状的铁尺一个一个的去敲打牢笼的铁栏杆,大声的喝骂,让铛铛铛的敲击声盖过嘈杂的声音。可这样的法子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当狱卒们回去吃酒打屁的时候,这些犯人们耐不住的又会去聊些风月,一点一点的又热闹了起来。 同牢的犯人躺在茅草铺成的床上,抱着脑袋,翘着的腿随着他哼唱的街拍一起一落,一身旧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吊儿郎当的,常年混迹市井的样子。 这个犯人比他晚一天进来,一副无所谓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进来后倒头就睡,睡醒了就在那里哼着他从没有听过的调子,安闲的样子倒不像是坐牢,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铛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叶白柳扭头去看,是被吵的烦了的狱卒又回来用着铁尺在一个个的敲打牢笼的铁栏杆,铛铛铛的颤音针般的刺耳,震得叶白柳心底下都渐渐有了火气。 他本以为被带来这里只是问几句话就行了,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可没想,进了这间牢房后,只从那天夜里直到现在,就没一个人来管过他了,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叶白柳看了一圈,说起遗忘,好像被人一起遗忘的,还有这个偌大的大狱。 一砖一铁都有时间留下的刻痕,极为的古老,甚至能在一些地方看见砖石风化后掉落的石渣,以及许多多起有锈的铁栏杆,与归古城那繁荣华丽的街市完全像是两个世界。似乎是这个地方就不配让官家的人把大把的银钱的画在它的上面,又或是牢房本就不该是个该华丽的地方,装饰的华丽了,就没有了它该有的阴森与肮脏。 “喂,小子,看你年纪轻轻的,是犯什么事进来的?”敲击的颤声也搅得同牢的犯人没有继续哼下去的闲心,撑着身子半躺着对靠着墙而坐的叶白柳一挑头。 叶白柳扭头,目光转向到了同牢犯人的身上,摇了摇头,“什么事也没犯,带我来的时候,说是问些话就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 “哦,我说呢,”犯人点了点头,拉长了音,“看你一身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罪的人。” “那你呢?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关进来的?”叶白柳也问。 “小事,和你一样,关个几天就能出去了?”同牢的犯人毫不在意的摆手说。 “小事?小事也会被抓?” “不然你以为呢?”犯人再一次躺了下去,双手抱着头,“这两天城里管的严,只要是犯了事的,不论大小,都会被抓起来。” “但是呢,”犯人悠悠的接着说,“只要不是砍头的重罪,都关不久的。而且我和这里的看守都是老相识了,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叶白柳听得皱眉,“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嘿嘿,打屁的话而已,难道你还真的信了?”犯人笑了两声,“虽然不是什么真的想走就走,但只要肯给点钱打点打点,就算是不能早点出去,也至少不会被苦了不是?” “所以说,你是这里的常客了?”听着犯人的头头是道,叶白柳问。 “算是吧。” “原来,是这么个老相识!”叶白柳冷冷的轻笑了一声。 “哼,清高,”犯人听出了叶白柳变冷的语调,也尖酸了起来,“大家都是被关进来的人,也没必要这样谁也瞧不上谁。还不都是为了口饭吃么。” 叶白柳静静的看着躺着的犯人,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叹了口气,“吃口饭,也不用这样啊。” “犯了事,可就是自断了前途啊。”他接着说。 “呵呵,前途,”犯人也叹息了一声,“只怪生来命贱啊,没有那个能看见前途的命哟。” “对了,”犯人想起了什么,又撑着手肘仰了起来,“你说......你进来,是因为有人要问你话。” “问什么话?”他好奇的问。 叶白柳扭头回去,不再看他,低声的说,“有人在街上被割了脖子,我恰巧在那儿,看见了。” “被割了脖子!”犯人睁大了眼睛,重复了一句,“前面还是后面?” 叶白柳愣了一下,抬头又去看他,难道还有人割脖子是割颈后的? “前面。”他轻声说。 犯人嘶了一声,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那倒是大事了,难怪会把你抓到这里来。” 犯人接着摆了摆手说,“那恐怕你还得等些日子了,这几天是那些北上的商人们南返的日子,官家的人都忙的脱不开身,怕是一时也记不起你这么号人物了。而且马上又有个公主要来,是国家大事,那些当官的人,恐怕又会忙的热火朝天。你呀,看来这个月要等出头喽。” “等出头!”叶白柳诧异的问,“凭什么?来的时候可没说要等这么久啊。” “凭忙不过来呗,”犯人对叶白柳的诧异不以为意,“商人们挤在一起全部南返,肯定会乱做一团,这个时候,什么偷呀摸呀抢呀的,都一起趁乱冒出来了。强贼倒还好,前几年陇杉郡的官兵们剿灭了焦木寨的山贼,狠狠刹了强贼们威风,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听过有劫道的事。”犯人顿了顿,接着说,“可......谁也不敢说一定没人劫道杀人啊,以防万一,城里的守军早早就派了出去。人手不够,城里的防卫自然也就空了起来,一旦遇到了什么事,没时间处理,自然就要押后了。而官家的人又忙着和贵人们应酬,哪里有时间来管这些闲事。”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扭回头去,眉头皱了起来。 犯人久久没有听见叶白柳回话,又支起头来去看。 “我说,看开点吧,只是坐几天牢而已,又不是掉脑袋。”他却是劝起了沉默的叶白柳来。 可叶白柳只是低着头摇了摇,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犯人正想在说些什么,可忽地看见了出现在了牢们外的狱卒。 *** 夜,归古城西北区,会角街能治舍。 “大夫,我儿他......真的不要紧吧?”能治医舍接诊的厅堂里,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正焦急的问着一位一身白袍宽袖的医师。 医师的年岁不大,平静谦和,正用着硬毫的笔在一本书上慢慢的写着些什么,听着男人的问,写字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平摊在桌上。 “你再这么问下去,怕是儿子还没死,医生倒先被你烦死了。”中年的医师摇了摇头,叹着气的玩笑说。 “呃,吕大夫,是我冒犯了,”体态富贵的男人干笑了两声,“可辰儿是我最小的儿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我......” “医者父母心,我懂,”医师打断了他的话,再提笔的缓缓在泛白的书籍上写着什么,“回去吧,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性命无虞,虽伤在喉,却不是致命,伤口已经缝合,所需的,只是时间和灵药来恢复。” “那......”体态富贵的男人才一张嘴,中年的医师便又停了笔,抬头一双泄气的眼睛看了过来,男人自知失礼,赧颜的笑了笑。 “回去吧,自己好好休息,也让我能好好的休息。”医师终于不胜其扰的说了逐客的话。 男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拱手行礼说,“吕大夫,打扰了,我儿他,还请你多费心了。” 吕姓的医师微微点头,“放心。” 说罢,中年的男人扭头看了厅堂的墙壁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吕姓的医师微微有些出神,硬毫的笔在指尖来回的搓转。 良久,他才摇头笑了笑,“有意思,真想知道会有什么有趣的事。” “师傅,你这又是想出了什么坑人的法子了?”年轻的学徒从门外进来,正好看见了吕姓医师脸上的笑,回忆起自己师傅的品性,不由得就这么问了出来。 “又是准备多宰这客人的银钱了?”年轻的学徒接着问。 听着他的不太顺耳的话,吕姓医师却不生气,埋头又开始在书籍上写起了字,“又想抄一遍《本经》了?” “呃,”一听要抄本经,学徒一下子就顿住了,惯用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连忙干笑起来,“师傅别当真,玩笑话,玩笑话。” “有什么事?”吕姓医师问。 学徒回头看了一眼,走上前来,疑惑的问,“师傅,这是哪家的人啊,这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被割开了喉咙?” “问这些做什么?”吕姓医师头也不抬。“一个医生,救活病人就行了,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我这不是担心嘛。”学徒来到吕姓医师身边,径直的一屁股歪在了旁边的坐垫上,也不顾师徒间的规矩,“师傅你想啊,如果是被人寻仇的话,知道这人没死,又杀到我们这里怎么办?我们可都没有练过武,处境很危险啊。” “担心?”吕姓医师下笔的手顿了顿,笑笑,“我看你担心是假,好奇才是真吧。” “嘿嘿,”年轻的学徒又干笑了两声,也不否认,“还是师傅你了解我。” “不过,倒也正是命大啊,”年轻学徒皱着眉,自顾自的接着说了起来,“脖子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一刀割了喉咙,竟然只是一道浅浅的伤,不是瞬间的致命伤。” “命大?”吕姓医师还是没有抬头,笑着问。 “啊,是啊,被割了脖子还能被救回来,不是命大是什么?”年轻学徒愣了一下。 “那,就是命大吧。”吕姓医师笑笑说。 “师傅?”倒是年轻学徒自己不太确定了,疑惑的说,“你又在框我?” 吕姓的医师却只是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十九章 商主 狱卒掏出一串钥匙,仔细的扒拉了一会儿,才从一堆乌黑色的铁匙中里单独的找出一把来。牢笼的铁门被打开,生锈的铁轴缓缓转动,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响。 这里不是关押死囚的地方,也不存在给犯人放风的说法,监牢的铁门打开,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被关的犯人要被放出去了。要么,就是又有新的犯人要来了。 可狱卒的后面站着四五个人,每一个都穿的干净,坦然的看上去都不像是将要坐牢的样子,倒是开门的狱卒,脸上不再是一副对着犯人们嫌弃厌恶的模样,而是有些唯恐怠慢的样子。 “我说兄弟,你有些来头啊,竟然有人能来牢里捞你出去的.”同牢的犯人愣了一下,用着意外的语气说。 “可我一个都不认识,”叶白柳扭头看他,疑惑的说,“我以为是新来的犯人。” “这里不是死牢,只是关押些犯了小事有没有背景关系的市井小混混,那里会有穿着这么精致衣裳的人来这里?”同牢的犯人常年混迹在归古城里,也熟悉这个西城大狱,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能被狱卒恭恭谨谨的引进来的人。 “柏商主,就是这里了。”狱卒打开牢门后,就让了半个身子的退到一边。 “嗯。”狱卒带来的四五人中,体态最为富贵的男人点了点头。 狱卒也点头,当先又一步走进了叶白柳所在的牢房里,身后的几人,也就一起的跟了进来。 “你们两个,那个是八月十五进来的?”相比起对待那位柏商主时的正经,此时的狱卒问起话来,又恢复了对待犯人们时的严苛。 “他,他比我要早进来。”面对起声色俱厉的狱卒,同牢的犯人自然的就低低的赔笑起来,指着叶白柳说。 “是你吗?”狱卒转向叶白柳问。 仍旧坐着的叶白柳点头,“八月十五,我的确是那一天晚上被带来的。” 狱卒深深的看了叶白柳一眼,然后又扭头去看一旁的柏商主。 柏商主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你,跟我出来。”狱卒扭头对着与叶白柳同牢的犯人低声喝着说。 “我?”同牢的犯人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担心又有些不解的说,“可我是八月十六进来的啊,官爷,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让你出来你就出来,那里那么多的废话。”狱卒再次低声的喝道。 “诶......”同牢的犯人又赔笑起来,起身缩缩的走去狱卒的身边。 “你先出去。”狱卒对着同牢的犯人扭了一下头,吩咐道。 “诶。”犯人诺诺的应声。 “柏商主,虽然上面已经打了招呼,但毕竟是个关押犯人的地方,不安全,需不需要我找人来盯着?”狱卒对着柏姓的商主说,有些担心。 柏商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狱卒拱手,“费心了,但是,不必了。” “哦,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柏商主有什么要问的,就抓紧时间吧。”狱卒也对着柏姓的商主拱手还礼,叮嘱了两句,然后就退出了这间牢房,带上了门。 “是谁?”等着狱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这间牢房的铁栏杆前,柏姓的商主眼神沉沉的看着靠着墙壁而坐的叶白柳,语气变了个人似的冷冷的问。 靠着墙壁的叶白柳愣了一下,不知道眼前的人在问什么,疑惑地问,“什么?” 柏姓的商主看了叶白柳一阵子,低低的叹了口气,“抱歉了小兄弟,是我太过于心急了。” 他拱手见了个礼,接着说,“实不相瞒,小兄弟那夜所见的那个被割了喉咙的人,是我的犬子。” 叶白柳微微的抬头。 问话的人终于来了,只是,怎么是个商人? “人......没事吧?”叶白柳问。 “多亏小兄弟你出手相救,犬子的性命已无大碍。”柏姓商主说,“而今夜我来这里,就是想要知道,小兄弟是否看见了那个伤了我子的人?” 叶白柳撑着手站了起来,点了点头,“算是看见了吧,只是一个侧脸,真实的样貌并不真切。” “只是个侧脸么?” “是的。” 柏姓的商主又沉默了起来,鼻子里长长的出了口气,“那,小兄弟是否还记的那人的样子?” 叶白柳回想了一阵子,“记得一些,但,只是一个侧脸,记得又怎么样?” 柏姓的商主摇了摇头,“记得就好。” 说完,柏姓商主就又不说话了,低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他才抬头,又是拱手一礼,“敢问小兄弟贵姓?” “叶,叶白柳。” 柏姓商主点点头,“叶小兄弟,柏某有一事相求。” 叶白柳微微皱着眉头,嫌着有些麻烦,轻声的问,“什么事?” “帮我找出伤了我子的人,也让他绳之以法。”柏姓商主说。 叶白柳没有立即答应,犹豫了起来。 倒不是他不本能的想要拒绝,只是他本就只是暂时的逗留在这归古城里,等到大营的调令一来,他便也要离开这里了。而且,虽然他的视力惊人,但也只看了个侧脸,还隔着山海般的人群,遮遮掩掩的,也没看的有多清楚,帮着抓人,不止时间上不够,怕是也会大海捞针。 “叶兄弟有顾虑?”柏姓的商主以为眼前的年轻人是有什么顾忌。 叶白柳点了点头,“我只是......” 叶白柳正想说自己顾虑的理由,可他的虽然两个字还没讲完,柏姓的商主就抬起了手,“叶兄弟不要顾虑,只要是肯帮我找人,我定能保你的周全,而且,你要是能帮我找出凶手,事后,必有重谢。” 叶白柳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听到重谢的时候,心底却忽地一动。 一个能做到商行商主的商人,自然对万事万物有着非凡的敏锐,眼前这个年轻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的被他收入眼底。 “叶小兄弟,就当是帮帮一个孩子的父亲吧。”柏姓商人就着这个机会,说起了人不忍拒绝的话。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这样的话,就算是没有着重谢的缘故,听着的人也不怎么好拒绝,拒绝一个。 “那,好吧,”叶白柳点头说,“只是我能留在这城里的时间有限,而且,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你还是......,” 叶白柳顿了顿,换了话说,“怕是没有多大的希望。” “这个叶兄弟放心,不管找不找得到,我绝不会食言。”柏姓商主用缓下来的语气说。 “我尽力。”叶白柳说。 “多谢。”柏姓商主再次拱手。 说完,就转身要走出这个牢房。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转身,“哦,对了,我忘了叶兄弟还深陷牢狱之中。叶兄弟,你再委屈委屈,我去找人说说,尽早把你的案子结了。” “多谢。”虽然自己本就没什么事,但他还是道谢。 柏姓商主点点头,让狱卒过来把牢门打开,离开了这里。 “哐啷”的一声,铁门今夜第二次的被扣出了难听生硬的声响。 同牢的犯人又被关了进来,叶白柳也再次的靠着墙做在了茅草铺成的床上。 “我说,小兄弟。”同牢的犯人回来后也不再躺在床上,凑到了叶白柳的身边,往铁牢外挑了挑头,“什么来头?”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刚才的狱卒称呼他为柏商主。” “商主!哪个商行的商主?”犯人高着嗓子追着问。 “不知道。” 犯人听了后,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我说,小兄弟,难道你......?” 叶白柳愣了一下,随即也想到了同牢的犯人猜测的是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认识他。” “啊嗯?”犯人奇怪的挤了下眼,但很快也就恢复到了原来的平静,“我也觉着不是,你们长得就不怎么像。” “那就奇怪了,”犯人嘶了一声,仰着头,眼睛看着牢房的房顶,“既然你们不认识,他来这里找你干嘛?” “还记的我说过的那个被割了喉的人吗?”叶白柳说,“他就是那个人的父亲。” 犯人睁着眼睛怔了一下,然后快速的眨了眨眼,有些被吓到了的样子,“你说的是......商主的儿子被人割了喉?” “这可了不得啊,商主的儿子被人割了喉。”犯人眼神无神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叶白柳也奇怪的看着身旁的犯人,有些不太明白,他从犯人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些期待出来。一个人被够了喉,是死人的事情,怎么他听起来却反而有些高兴的样子? “你高兴什么?”叶白柳问。 犯人笑笑,“没什么,只是难得有大人物们的热闹可以看,有些好奇而已。” “商主也算大人物?”叶白柳想起那人说的重谢,没头没脑的问了出来。 “怎么?你想听故事?”犯人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好奇,又回去了自己的床上,准备躺躺。 “什么故事?”叶白柳问。 “很多啊,关于这座城,这间牢房,还有那个商主,我大概都知道一些。”犯人说。 混迹市井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以前叶白柳在自乡的小镇上的时候,一去集市少不得要去听听爱说故事的老人们天南海北的聊。 不知道怎么的,叶白柳竟觉得口渴了起来。 “那个商主,他是谁?”叶白柳淡淡地问。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犯人说,“不过能被人叫做商主的,一定都是有着惊天财富的人,他们是这归古城的繁华最主要的疏通者,而且能带着人来这大狱,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的主。” “而且,据我推测,”犯人接着说,“你说的这个事情,绝对不是偶然的,背后面,一定是有人在谋划着。杀一个商主的儿子,用的还是割喉这种残忍的法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 “不是小打小闹?”叶白柳心底下默默的念了一声。 听着犯人即兴的闲聊,叶白柳却慎重了起来,似乎从他回到这个归古城里的时候,他就没遇见过一件很好的事情,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和那个诡异的幻象、耳边得低语,到最后恰巧遇见的案子和这个监牢。 想到这个牢房,他忽地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带上行牒和夏衣给自己的拿把刀了,走在路上,至少会方便很多。 最为关键的是,在山雪营临行前的时候,他和夏衣约好了要碰面的。可是,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夏衣的消息,走的时候说是很好找,会比自己早回来。偏偏一个偌大的归古城,找个人就跟找跟针一样,绝不是说的那么容易。 二十张 出狱 果然,一日的时间都不到,柏姓商主的话就兑了现,翌日清晨的时候,叶白柳被狱卒带着出了这座西城大狱。 没有审问,也没有刁难,来时平平淡淡,走时也平平淡淡。似乎那位柏姓的商主,真的如同那位同牢的犯人说的那样,是一个能在这个归古城里说的上话的人。 不过,出倒是出来了,可,他该要怎样回去? 他是夜里跟着巡街的军士而来的,尽管西城大狱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可一路走来,看不完的仍然是高高的阁楼,宽敞的大街,没有一个能够一时间记得住的明显标志。 “敢问,”忽地有人问,“这位朋友,是否姓叶?” 叶白柳转身去看,一个一身素青丝质宽袖的年轻人正在一旁,面朝着他供手。 叶白柳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吗?” “在下柏有青,”年轻人笑了一笑,开始自报起了名字,“不知阁下是不是姓叶,叶白柳?” 柏? 叶白柳一下子想到了那位牢中见过的柏姓商主,他点了点头,“是,我姓叶,叶白柳,你是?” “那就没错了,”柏有青一展眉头,“你就是伯父要我等的人。” “伯父?”叶白柳问。 “是,”柏有青道,“柏家的主人,公子是见过的,就在昨夜。” 叶白柳看了柏有青一会,他那张年轻的脸还算端正,的确是有几分与昨夜的那位柏姓商主相似。 “伯父吩咐了,特地让我来接叶公子离开这里。”说这话的时候,柏有青扭头往身后去看。 叶白柳好奇的跟着去看,柏有青的身后,停有一辆白木做的原色华盖无围的马车,马车旁,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和一个年迈的车夫。 原色的马车别异与叶白柳以往见过的样式,四面无窗,只是四角的长木支起了一个曲形的盖,四周又有一串串不知是什么透明的晶石串起来的帘子,透着阳光,有一种极致的纯明华丽。 而拉车的马,也是极为的不凡,块头高大,四肢精壮,叶白柳在边军待过,认得出来这样的马都是来自连郡的高大黄骠,这种能当战马的马种,市面上轻易是买不到的,叶白柳看过去的时候,拉车的两匹骏马刚好在原地不奈闲的跺了跺脚,看起来,似乎是这两匹野性未尽的黄骠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很久了。 柏有青回过头来,“叶公子,请上车吧,伯父可是叮嘱了,让我一定要招待好叶公子的。” 公子......。 叶白柳听着可真觉的有些别扭,他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没想到,也有能被人叫公子的一天。 听着柏有青的话,叶白柳想起了他答应过那个柏姓商主的事。 他问,“去哪里?” “当然是伯父府上。”柏有青说。 叶白柳有些犹豫,“能等一等吗?还有人和我的其他东西都在客栈里。” 柏有青笑,“这个当然,不知道叶公子住的,是哪一家的客栈?” “嗯......”叶白柳想了想,“具体的位置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在花洒街上。” “花洒街,”柏有青念念的重复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走吧叶公子,我们乘车同去。” 柏有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马车那边,年迈的车夫也是对着他们这里低头一笑,倒是两个护卫,还是那张冷冷的脸,有如一块被风吹了许多年的坚硬岩石。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 柏有青这样的礼待,的确是极有诚意的,可叶白柳却觉得不管怎么看,都能看出来一些生硬的味道来。 可毕竟是答应了人家,又是这样的客气,的确是让人拒绝不了。 叶白柳点了点头,“多谢了。” 马车一路往东拐西,轻车熟路。 无围的马车很是宽敞,赶车的马夫坐在外露的前舆正中,手握着长长的几根缰绳,娴熟的驭着马车。而那两个不苟言笑的护卫,则分别坐在他的两侧,一双眼睛警惕的到处在看。 “叶公子是哪里的人?”透明晶石帘子的车厢里,柏有青随便的问。 “北州人氏,邙郡生人。”叶白柳回道,然后摇了摇头,“柏公子,还是别叫我公子了吧,我认字都认不全,当不起这两个字。” 柏有青楞了一下,然后立即改了口赔笑道,“抱歉了,是我轻佻了。我不知道这样会惹的叶兄弟不高兴,其实我也是说顺口了而已,并无他意,叶兄弟莫怪。” “白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叶白柳觉得柏有青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只是我一介武夫,是个粗人,不适合这样的称呼。” “叶兄弟练过武?”柏有青是时的换了话,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算练过吧,”叶白柳点头道,“小时候家父曾教导过一些,后来从军的时候又练了一些军中的武术,但都只是练的皮毛,都不精通。” “叶兄弟还从过军?”这一次,柏有青是真的惊讶,因为不论怎么看,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张白皙的脸上还有些许的稚色未褪尽,虽然细看是有些英气,却不像是经历过风霜的样子,应该比他的年纪小不了多少。 他知道军营中的苦,风吹日晒的,经历过的人,也绝都不会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的白净。 若不是那一身的武制衣裳,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看,都该是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才对,嫩的像是初出暖房的花儿。 柏有青有些奇怪,这样的人练武,练什么武?绣花才对。 “是。”叶白柳毫不否认的干脆点头。 “可是......”叶白柳回答的越是干脆,柏有青却越是疑惑,“我看叶兄弟你,不像是练过武,从过军的人啊?” 叶白柳不懂柏有青的疑惑,“不像?怎么不像了?” 柏有青一手抬了起来,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目的的晃了晃,想说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长出了口气,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没有,可能是我蒙昧,又轻佻了。” 柏有青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在西城大狱门前看见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原以为只是个和堂弟一起私混的酒肉朋友,会是个谄媚的人。可见了后,却又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觉到与他那张白净的脸不相符的冷淡,带着陌生生硬的气息,又不像是个常年混迹在这座城里的人。 叶白柳也没有接话,只是看了一眼柏有青后就转头去看车外。 是个和自己聊不来的人,虽然柏有青总是笑,可他总觉的那笑不是他熟悉的笑容,看着有些远。 安稳舒适的马车和繁华的街市很快就吸引去了叶白柳的注意,虽是马车,走在路上却不颠簸,有如荡舟在静水上一样,车舆内的座次分列两侧,都铺着极为柔软的织锦毛垫。而那些晶莹剔透的晶石,在外面看的时候,闪闪的有不刺眼的光点,并不能完全的看不透,在里面的时候,却能透过那些晶石清晰的看见街道上的行人与外面的一切,似乎是在那些晶石的里面,有什么东西驱散了刺眼的阳光。而街道上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变小了很多。 西城大狱,在归古城的西北方向,靠近这座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西市。 街道上,到处都能听得见大声吆喝叫卖的声音,也能听见那种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有人皱眉犹豫着什么,似乎在一个决定中挣扎。也有人笑着拍拍自己随身的包袱,那种发自性情的笑,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心仪的宝贝。 宽敞的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络绎不绝的车驾,各式的阁楼前,都还围有大群的客人,指指点点的在说些什么。 看得久了的叶白柳忽地一惊,收回视线,对着柏有青问,“这是回去的路吗?” 马车只是拐了三四次,他的方向感就又失去了,左看右看都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出来。 柏有青却是摇了摇头,“要说路的话,其实我也是记不住的,” “你也不知道?”叶白柳眉头紧蹙。 柏有青笑笑,接着说,“只是叶兄弟不要担心,陈伯替我们柏家赶车很多年了,熟知这里的路,说句夸张的,就算是他闭着眼睛,也能驾着马,带着你去到花洒街。” “是不是,陈伯。”说完,柏油大声的探着头对着前面赶车的车夫喊道。 年迈的车夫扭头回来,低声连笑了起来,“柏少爷说的是,老汉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赶了快半辈子的车了,路还是认得的。不过少爷所说的闭上眼睛的话,倒的确是夸张了。” “陈伯,你这也要驳我?”柏有青不以为意的笑道。 车夫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话,已经转回头去专心的赶着马车。 “柏少爷,”不多时,年迈的车夫在前面一边微微侧头,一边自信的说,“我们已经过了梁街,再走不过一两个刻钟,我们就要走上花洒街了。” “我们是要在哪里停车。”他接着问。 柏有青扭头去看叶白柳,可叶白柳却不记得客栈的名字和具体的方位,只是摇了摇头。 “陈伯,你只管放慢走,停的时候,我们会叫你的。”柏有青很快的回道。 二十一章 好心 “好像就是这里了。”叶白柳看到了车外熟悉的街巷,扭头对坐在对面的柏有青说。 柏有青点点头,开始对着驾车的陈伯喊道,“陈伯,可以了,就在这里停一下吧。” “好勒。”驾车的陈伯侧头去听,然后点了点头回道。 长吁一声,紧勒缰绳,一阵黄骠的嘶鸣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所停的地方,并不是叶白柳所住宿的客栈,只是一条看不到头尾的大街。可叶白柳记得那夜的歌,一首热闹远大于愁思的歌。 马车停在一座歌馆的对街,叶白柳认得那个歌馆,前几天秋节的夜晚,他在客栈楼上的窗前所看见过。 “叶兄弟倒是好兴致啊,住在这么个地方。”柏有青环顾四周了一会,笑了笑。 叶白柳扭头不解的看他,“怎么了?” 柏有青还是看着街上,“呵呵,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这条街上有几家不错的歌馆,恰好我又是个喜欢听曲的人,想着有时间的话,就过来听听。” “哦。”叶白柳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也跟着去看了看。 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还是跟往日一样,白日里的歌馆歌馆个个都是闭门封窗,没有听头也没有什么看头。等到晚上,到了不禁歌舞的时候,这条街才会活跃起来。 凭着模糊的记忆,叶白柳找到了能与记忆里重合的街巷。 “哟,小军爷,回来了,玩的可还......高兴。”柜台前当值伙计看见了从客栈门外迈步进来的叶白柳,笑着打招呼。但接着,他看见了跟在叶白柳身后走近来的一个年轻人和两个魁梧的护卫,语气也从打趣变得打量。 跟着进来的年轻人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穿戴整齐,一眼就能看出光滑柔软来,是不菲的丝织衣裳,应该出自名手,不是在市面上一两个银钱就能买到手的。 来客栈住宿的客人不少,可却大都只是普通的旅客或是做些小买卖的行商,一身的家当,可能都还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身行头值钱。 他不禁好奇起来,不是去迎晚桥那里去看花去了吗?怎么带回来个男人? 而且,个富贵的男人,前几天还只是一身又丑又脏的粗布衣衫,背着包裹的落拓少年人,怎么会几天的功夫就认识了这么一个有钱的人。 “店家,那个孩子,回来了吗?”叶白柳来到柜台前,面带些许的急色问。 “回来了呀,只是这几天一直都呆在楼上,没有出来过,就连吃饭,也是送上去的。”伙计点头说。但很快他就奇怪起来,他闻到叶白柳身上的臭味,也觉得他的头发散散乱乱的。 “哦,那就好。”叶白柳微微松了口气,随后道谢,“多谢了,店家。” 伙计摆摆手,“唉,客人哪里的话,你又不是没付够钱,应该的。”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然后就要往楼上走。 “这几位客人,是要住店的么?”柜台的伙计拦住了要跟着叶白柳上楼的柏有青几人。 柏有青愣了一下,并不在意客栈伙计的阻拦,“不是,我们是跟着他来的。” 正要走上楼梯的叶白柳也停了下来,转身回来看,对着头来询问目光的伙计点点头,“他们的确是跟着我来的,怎么了?” 伙计放下了抬起来虚拦的手,“倒也没什么,只是城里的规定,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不能进入客栈住宿。” “我们不住宿,只是上去帮忙拿些东西。”柏有青细心的解释。 “那也不行。”伙计还是拒绝。 倒不是伙计刻意的为难,而是这是官府明文的规定,柏有青也是知道一些的。 “那好吧,”柏有青对着客栈伙计妥协道,“叶兄弟,我们就在楼下等你吧。” 叶白柳点头,“麻烦了。” 然后转身上楼。 推开位于三楼的客宿,那个男孩果然还在,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个靠近桌几的梨花靠椅上,房门被推开,他闭着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似乎在叶白柳进来之前,他就是这样坐在那里睡眠。 习惯了安静的男孩并没有因为叶白柳的回来而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的缄默,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收拾一下,我们等会要离开这里。”叶白柳也不寒暄,房门也不关的就走进了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男孩站了起来,也不问为什么,就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的等着叶白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叶白柳把放在桌子上的长刀重新佩在自己的腰间,停了下来。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因为舍不得那身从北江禁地里带出来的布衣的缘故,来时还有些瘪的包袱,此时也是已经鼓鼓胀胀的,像是装了一团蓬松的棉花,却远比棉花要重。 “没什么要带走的?”叶白柳看着一动不动有很久了的男孩问。 男孩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好吧,我们走吧。”叶白柳想也觉得男孩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他也就只有一身的旧衣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两人下了楼,没有在一楼的大堂里看见柏有青和那两个护卫的踪影。 “小军爷这是要走了?”柜台的伙计看见叶白柳佩着刀,背着包,一如来时的模样。 “是啊,有些要紧的事要去办。”叶白柳点点头,将房门的钥匙还给了柜台。 “要紧的事?”伙计将钥匙收了回来,然后看着不远处大门的方向,低声的猜着问,“是因为刚才那几个人吗?” 叶白柳也往客栈大门的方向去看,然后顿顿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伙计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说小兄弟呀,”伙计还是低声的说,语气里带着提醒的味道,“你第一次来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别被骗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叶白柳一副年轻人特有的简单模样的问。 伙计再瞟了瞟大门的方向,接着说,“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这归古城里,不缺富人,也不缺贼人,往往越是穿的富贵华丽的人,越有可能是行骗的人。以前的时候,就有许多不富裕的行商来这里,被一些贼人以搭伙的名头骗光了口袋里的所有银钱,我见过不少。” 伙计的好心让叶白柳心底暖了暖,笑了起来,“店家有心了,不过他们不是找我做生意的人,我也只是去......” 叶白柳话还没有说完,伙计就抬手打断了他,“我就知道,我是劝不了的。不过小兄弟,我多嘴一句,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找你要钱的,不管理由如何如何好听,一概都不要给,那些呀,都是骗人的。” 看着伙计说的认真,叶白柳也不好固执的去反驳,只是笑着点头,“嗯,我记下了,多谢了。” 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柜台的伙计松了松气,算是安心的也点了点头。 他这才去翻看了账目,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了一枚银芒和五枚铜黍,“小兄弟,这是你多余的房钱,退给你了,数数。” 叶白柳接过银钱来,在手心里掂了掂,告别道,“走了,店家。” 伙计笑着挥挥手,“小军爷你们慢走,不送啊。” *** 叶白柳带着男孩出门,刚好看见了在门外背着手四处看的柏有青。 “久等了。”叶白柳对着柏有青的背影说。 听着声音,柏有青转回身来,看见了跟在叶白柳身边的男孩,一下子记起了他之前忽略了那个伙计说的话。 “叶兄......出门在外,怎么还带着个孩子?”他疑惑的问。 叶白柳楞了一下,低头去看身旁的男孩,男孩此时也仰头去看他。男孩的来历不好解释,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在那昏黄的光里看见的红丝和听见的惨叫。 他笑了笑,“是别人托付给我照顾的。” “是吗?”柏有青狐疑的随口问了一句。 但他很快就释然的点了点头接着说,“这是叶兄的私事,我不该多问的,唉,我又轻佻了,抱歉。” 叶白柳摇摇头,笑了笑,这个今天才见过的人,只是在一起呆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就已经至少有三次是在道歉了。 “叶兄,既然东西都带上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柏有青的目光从男孩的身上离开,似乎是不经意的从叶白柳的身上划过,看见了叶白柳提着的一个大大的包袱,和腰间的长刀。 叶白柳点头,“嗯,走吧。” 柏有青转身走在前面,带着众人离开这里,去向他们的马车停放的地方。 “陈伯,我们可以回去了。”待一行人登了车,柏有青便对着驾车的陈伯吩咐,“伯父他们可都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好勒,少爷。”陈伯一扯缰绳,然后再一抖,利落的就驾驭起了马车缓缓驶离。 “不知道,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望着茫茫的街道,叶白柳随口的问了一句。 柏有青鼻子里哼哼的笑了笑,“当然是城东,武神长街。” 二十二章 柏府 名唤陈伯的车夫驾着马车,迎着徐徐爬升的太阳,载着叶白柳柏有青一行人一路往东。 当他们驶过一条横贯南北,宽约二十多丈的大街时,嘈杂的声音在背后愈来愈小,前面是再也瞧不见一处的店铺。 从小到大,叶白柳还重来没有见过这样宽阔的街道,只是横着的跨度,约莫着就能容下一个山雪营。跨过这条街,高高的楼阁突然地就少了起来,少的简直可以用稀少两个字来形容,而迎面而来的,更多是一种清幽端庄的味道。似乎这座城,被这条街给一分为二,热闹在西,幽静在东。 相比起在城西靠北的蛾儿湖,这里竟然也有一片大大的湖泊,河流一般的,一眼看不到尽头,只不过湖面上却没有那夜里他所看见过的大船,沿岸也没有那般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些已经枯黄了的垂柳,很多稀稀拉拉的细小松木,和不过小腿粗一圈的白皮桦树。 往湖心的地方去看,能够看见有许多处的水上亭阁,有的是立在湖中未被湖水漫住的小片土地上,有的则就是直接立在水中,若不是有步桥连着,倒有些像是小船那样的飘在水上的一样。 沿岸的步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步伐缓慢,脸上也是带着安闲的笑,指指那里,又指指这里,像是出来沿湖游玩的。 脱落的枯黄叶子一地都是,松木虽然还绿着,却也有了老态,不再是那么的葱嫩。偶尔的风带着明黄的叶子在街上拖过,却不荒凉,反而有种淡静怡人,是个想让人留下来的地方。 “这是静怡湖,”身旁,柏有青看见了一直看着车外的叶白柳,于是便介绍了起来,“有些年头了,比起那个最为世人所流传赞叹的蛾儿湖还要老了。” 叶白柳扭头看他,静了一会,好奇的问,“这条街上,怎么人会这么少?” “宝贵的地方,自然是人少了,”柏有青不奇怪的笑笑,“能在这里住的,不是七国内叫得上名头的富人,就是我国御赐的官品宅邸,没有渊源的人,想破脑袋也就只能看看。” 叶白柳心下莫名跳了一下,愣了一会,又扭头去看车外的湖边。 果然,那些在湖边散步谈心的人,大多不像是平凡的人,三三两两的人,穿着一色衣服的仆人跟在自家主人的后面,走在最前面的人大多都穿着华美的锦缎,脸上一副自得淡然的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什么都波澜不惊。 这时,刚好爬到半空的太阳把自己的光芒洒在了湖上,清澈的湖水在这一时刻明艳起来,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忽然发光了一样,看得人眼前一亮。 在那片光照的湖水上,叶白柳看见了黑背的游鱼从那里游过,探出头一钻,平静的水面一下子有了细微的涟漪。一只大鸟贴着湖面飞过,把它的爪子猛地探进水里,激起了一阵水花,一下子就从水里带出了一条鱼出来。 叶白柳忽地也笑了起来。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高白色院墙围起来的宅邸前,宅邸的大门上,写有柏府两字。 “少爷,到了,到了。”马车一停,赶车的车夫回头笑着说。 “叶兄,到了,这里就是伯父的家了。”柏有青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看,才确定的说。 叶白柳就着柏有青掀开的帘子看了过去。 果真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气派,仅仅只是大门,就有他们所乘的马车的两个长,门前两侧是两根白色的大圆石柱,其上雕着某种叶白柳认不出来的蜿蜒图刻,前面还蹲着有两个大号的白色石狮子。 甚至连大门的门扉也是不常见的,漆黑了的门扉共有四扇,每一扇都是下半封实,上半开窗。叶白柳随着柏有青下车,伸手摸了摸黑色的大门,才发觉这门竟不是木头做的,触手的感觉冰冷坚硬,像是石头,却没有石头的沉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大门一折一折的打开,一名壮实的仆人笑着迎了上来,“青少爷,你回来了。” 柏有青问,“伯父呢?回来了么?” “没有回来,”仆人摇了摇头,“不过家主留了话,说若是青少爷回来时他还未归,便不用等他,让青少爷你招待好客人,等着府衙的人来。” “这样么?”柏有青点点头。 他转身面向叶白柳,接着说,“叶兄,随我进来吧,索性没有什么意外,还赶上了家里用饭的时候。” 叶白柳低头看了眼男孩,然后才对着柏有青点点头,“有劳了。” 柏有青笑着点点头,当先走在了前面。 一入门便是宽阔的大院,绿荫的草地夹着数条石墁的道路,细高的松树在院墙上投出了纤细的影子,哗啦啦的能听见流水的声音,各种大小制式的屋舍一间间的看不过来。 柏有青带着叶白柳沿着草地上的石墁道路走了有一刻钟,来到一间从外面看起来不算怎么阔气的屋子前,只是还未等他们走进偏堂,便听见了一个活拨轻灵的声音。 “青哥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站在偏堂的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年岁不大的丫头。 柏有青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麓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在等你回来呀,”女孩并不打算掩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理由,有些理所应当的说,“父亲说你会找来伤了我哥的人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她的视线接着转向柏有青身后的叶白柳,也注意到了跟在叶白柳身旁的男孩,往前走了两步,“喂,就是你伤了我哥么?”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两弯细细的眉往额间挤了挤,似乎是有隐忍未发的怒气。可偏偏因为她有张微圆而白嫩的脸,和一双明澈水灵的眼睛,那隐约的怒气便不是那么的让人在意,反而是能感觉到有种认真的俏皮。 很少和女孩子对视的叶白柳不由得有些局促起来,眼睛忍不住的想要移到别处去,却又觉得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的局促,于是他便只好故作镇定,眼睛在眶里一闪一闪的。 他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慌什么?”女孩子追问,她一直看着叶白柳的脸,注意到了他那不安分一闪一闪的眼睛。她熟悉这样的眼神,以往哥哥每次要背着她做什么不好的事的时候,眼睛也会这样的闪。 “我......”叶白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口吃起来。 “好了,麓漓妹妹,别闹了,”看着叶白柳的局促,柏有青适时的抢断话头,“叶兄是伯父请的客人,也是他救了麓喧,是你哥的救命恩人。” “是吗?”女孩的声音夷犹了一下,开始打量起了这个柏有青带回来的年轻人。 其实说起来,叶白柳的年岁并不比眼前的女孩大上多少,脸庞上都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稚色,都是年岁不过双十的孩子。 “好吧,对不起,是我错了。”打量完毕,女孩子开始道起了歉,不过道歉的时候,她那两弯的细眉仍是没有松开。 女孩一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就走了。 “叶兄见笑了,”女孩走了,留着的柏有青则是赔着笑说,“这是伯父家最小的女儿,叫柏麓漓,是他们家最得伯父宠爱的孩子,所以,难免在性子上就会洒脱了些。不过,她虽问的有些不让人喜欢,倒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只是担心自己的哥哥而已,还望叶兄弟不要见怪。” “倒不至于。”叶白柳收回去看女孩离去背影的眼神,对着柏有青摇了摇头。 “叶兄弟,进屋吧,走了半日的路,也该累了,先进去歇息一下。”柏有青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当先的走了进去。 叶白柳点点头跟上,但一只脚还没完全踏进这间古色古香偏堂,就能闻见丝丝的什么香味,闻起来身心一松,有种想让人闭上眼睛的祈望。这是他从不曾闻过的味道,在山雪营里的时候,从来都只有食物的辛辣味、冽酒香、以及男人们的汗臭,头一次闻见这样问道的他不由的顿了一下。 离开山雪营还不过一个月,却觉得在那里的发生的事又像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一样,远远地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一进屋,踏上的便是软和的灰白色的地毡,枣色的木椅有序的相对着分列在大堂的两侧,方方正正的高架木质花台上是青花的高颈瓷瓶,有的空着,有的则是养着淡色的花草,为这间屋子慎重的屋子添了些闲。主座的地方,墙壁上悬着一副润了色花鸟墨画,画的两侧,是走笔端正的字幅。居于屋子一角的地方,一个木质的高脚架台上摆着一个洒金色的三脚高支香炉,从香炉里挥散出来能让人身心一松的轻烟。 又是叶白柳不曾见过的屋舍,琳琅满目的,是叶白柳从未见过的财富。不知怎么的,一间木头做的屋子,他却仿佛是看见了满地的黄金。 叶白柳想着现在他能明白柏有青所说的宝贵地方了,若是这片街区每一家每一户,每一间屋子都是这么豪奢的话,一般人,当真是住不起的。 二十三章 柏麓漓 午后,叶白柳腰间佩着刀,带着男孩走在柏府里的花园里,他们刚刚吃完饭,本应午后小憩的。可在这么一个富贵人的家里,他却有些好奇兴奋的睡不着,这家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几乎是一个山雪营的规模了,每一间的屋子里,总是摆设的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致器物,不是什么花儿瓶儿,就是什么石子吊铃,想来应该是些什么价值不菲的玩意,都只是好看却没什么用。 不过,这家的饭菜是除外的,不光好看,也很好吃,与他在城里和其他地方吃的很是不同,味道嚼劲口感都是绝好的。却是太过于铺张了些,只是鱼,就有三道不同的样式,虽然说不出来具体的名字,不过叶白柳大概是知道它们的做法,一道是焖煮红烧的做法,一种是掺了酒的葱白水清蒸的做法,还有一道是裹了面油炸后炖出来的。还有其他什么淋了酱汁的煎果,包了羊肉大葱的稍卖......。 酒也喝了不少,却都是些甜味的米酒,润润喉咙还行,不是醉人。 忽地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秋日里丝丝的凉意,从脸庞拂过的时候,有细微湿润的感觉,像是从水面上吹过来的。 叶白柳扭头去看的时候,听见了很细微的哗哗流水声。 循着走了几步,眼底果然看见了水色,那是一个不小的池塘。流水的声音是从一堆高叠起来的假山上面流下来的,由上往下,一点一点平和的流淌进了地上人工的池塘里。池塘的周围有的地方围了一截的廊庭,木栏上漆着大红的颜色,似乎是专供人来舒心赏景的。 站在池塘边的随意砌的石头上,低头能看见池塘里的游鱼,不再是那个静怡湖里的黑背鲤鱼,而是一尾尾两段红白的锦鲤,这些家养的鱼儿似乎不怕人,叶白柳和男孩站在岸边的时候,聚过来了一片的红,翻翻滚滚的,水面有了层层的涟漪。 叶白柳想原来这就是富贵人的家啊,有山有水,还有富丽堂皇连成片的十数间的屋舍。 男孩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了一边。 叶白柳跟着看了过去,愣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低着头一步一跳慢悠悠的走着路,双手小幅度一起上下晃晃荡荡的,像是一副无聊了就随便四处走走瞧瞧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叶白柳四处看了看,发现别无他人后,竟想着是不是要趁着自己被那个女孩子瞧见之前离开这里,没有人陪着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会别扭一样。 说来也是,本来半个主人家的柏有青说着是要和自己一起来逛逛柏家的庭园的,但不知为什么,一个仆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后,他就告罪了一声的离开了,让仆人代劳领着自己去游游庭园。 可后来,仆人也离开了,说是什么柏家有仆人不得随便入园的规矩。 于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叶白柳和小男孩两个人。 可还没等他转身,跟在那个女孩后面的丫鬟就叫住了他。 女孩身后的丫鬟掂着脚,用着少女特有的风铃般的郎朗音色喊了起来,“前面是那位今天来府上的公子吗?” 被这么一叫,叶白柳知道是悄悄走不成了,只好回过头来,点头回了个是呀。 低头随性走路的女孩似乎也被丫鬟的这句喊给提醒了,抬起头一眼就看了过来,白嫩清秀的脸上还带着些意外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笑的嘴角和眼睛都是弯弯的。 她雀步来到叶白柳和男孩的身边,笑着问,“真巧呀,我叫柏麓漓,你叫什么名字呀?” 叶白柳愣住了,女孩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人生头一次,遇见了个比男儿还更要干脆的女孩。 “怎么了?”柏麓漓见叶白柳不说话,皱了皱她那细秀的眉毛。 “哦,”叶白柳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姓叶,叶白柳。”叶白柳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叶白柳......”少女沉吟了一声,然后又笑着没头没脑的夸奖了起来,“好名字呀,好听。” 好听?叶白柳挑了挑眉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用了这个名字这么久了,他怎么就没觉着哪里好听了。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会想到自家门前那棵差不多大腿粗的高高白柳树,一到秋天的时候,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自己老爹取名字的时候,图个便宜的就照着树的名字给自己随便取了一个。 “就是你救了我哥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叶白柳还在回味的时候,女孩的问题已经接二连三的问了出来。 “呃......算......是吧。”叶白柳点点头,记起了秋节的那个夜晚,“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记得好像是被送到某个医馆去了。” “那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女孩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淡去,担忧的神色毫不掩饰的浮现在了脸上。 被利刃割开了喉咙,自然是极重的伤,只是在他看来,只要是不死,都算不得什么重伤。 “还好吧,性命是没有危险的。”看到女孩脸上的担忧,叶白柳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池塘边的偶遇,好像一点也不巧。 不知怎么的,看见这么一个姣好的女孩着急,叶白柳竟也跟着有些急了,只是面上还是平静。其实他也不知道女孩的哥哥怎么样了,那天夜里的时候,他也只是见了那个伤者不过一两面而已,甚至连相貌都记不清楚。 “还好是什么意思?”女孩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叶白柳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支支吾吾的说,“还好就是......还好吧。” 话一说出来叶白柳就觉的有什么不对,他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是敷衍。 “你也瞒着我,”女孩顿了顿,着急的有些任性起来的说,“怎么都要瞒着我啊。” “你们是跟我爹串通好了的是不是?”她的话里也像是开始有了微微的哭腔,白净的脸也开始变得微微嫩红,他用纤长的手指指着叶白柳说,“你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我知道。” 叶白柳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莫名委屈起来的女孩,他似乎是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巧遇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叶白柳用弱弱的声音开始为自己辩解。 女孩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嘴唇,用她那像是精细雕刻后的宝石般的眸子,质问般的看着叶白柳,眼睛里也开始蒙蒙的有了淡淡的水气一般。 两人就这么的看着,一个委屈的像是要哭,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有些发愣。 直到女孩后面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柏麓漓才像是回过神来的一眨眼,然后转头就快步的走了。 叶白柳再一次的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了柏麓漓之前脸上的笑。 是伪装出来的吧!叶白柳猜着在心里说。 她原本应该是个活拨爱笑的女孩,却因为担心自己的哥哥,什么笑都会被担忧的情绪给压下去。 “叶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呀。”这个时候,柏有青找来了这里。 “你刚刚在看什么?”他从叶白柳的背后走过来,看了看叶白柳看的方向问,可是这个时候,柏麓漓已经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拐去了另一个方向,柏有青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但叶白柳还是告诉了他,却没说的详细。 “我说呢,”柏有青听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什么?”叶白柳不解的问。 “没什么,只是又被麓漓妹妹给骗了,”柏有青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怎么伯母怎么会有急事找我,原来都是她的鬼主意。” 他接着说,“叶兄弟,若是麓漓妹妹有什么打搅的地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哦,那倒不至于,”叶白柳赔笑了一声问,“不过,到底是怎么了。” “叶兄弟没有告诉她麓喧的伤势吧?”柏有青问。 叶白柳一边回忆自己说的话一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柏有青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解释起来,“其实麓喧的伤势她是不知道的,伯父为了不让她担心,就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也吩咐了其他人不要在她的面前提起麓喧的情况。只是,也不知道她后来是从哪里听到的,每天都着急,但好在没有哭。” 没哭! 叶白柳楞了一下,想起了柏麓漓看自己时那双越来越水色的眼睛,其实早该着急的要哭了吧。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受了伤不见踪影,又没有一点的消息。 “叶兄,老张呢?”柏有青说完后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那个先前领着叶白柳来这里的家仆。 “哦,他说是不能随便进来这里,就没跟来,你来的时候没碰见他吗?”叶白柳从愣神中回转过来。 柏有青顿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胡说,怎么不能进来了,绝对又是麓漓搞的鬼。” 二十四章 蒋姓缉守 叶白柳忽地沉默起来,眉头微微的挤了挤。 “叶兄怎么了?”柏有青问。 “哦,没什么,”叶白柳转头看他,“只是想起了那位......公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叶兄说的是麓喧吧。”柏有青愣了一会,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没有完全淡去,声音却是变得沉重了起来,“听伯父说,有吕大夫在,性命倒是无碍,只是想要完全的恢复好,怕是得用上很多的日子了。” “说起来,麓喧能够及时的获救,还得要谢谢叶兄了。”柏有青对着叶白柳拱手一礼,接着说,“我听麓喧的仆人说了,是因为你的及时出手,麓喧才能撑到能治舍的医师敢去。” “没什么,只是恰好在那里,又懂些自救的法子,举手的事而已。”叶白柳说的也同样的客气,“还好他受的伤不是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要......” 说到这里,叶白柳顿住了,他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柏麓喧的伤是在喉咙上的,那是人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透明的薄冰一样易碎。要杀一个人,用刀割开喉咙毫无疑问的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 可,那么脆弱的地方,那么简单的方法,柏麓喧的喉咙上却只是一道看起来很吓人的口子,浅浅的并不能立即致命。 难道是杀手失了手吗? 可叶白柳见过那个杀手,一个为了摆脱自己的追踪,能够毫不留情的朝着街上的行人掷出短刺的杀手,不像什么软弱的人,行事果断冷酷,这样的人,绝不是会失手的人。 “只要什么?”柏有青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停顿,于是等不及的问了出来。 “只要......”叶白柳摇了摇头,“柏公子,我有些想不明白。” “叶兄弟想不明白什么?” “我见过麓喧公子的伤,那伤口......有些奇怪。”叶白柳说出了自己想不明白的点。 叶白柳的问题让柏有青沉默了下来,他从叶白柳的话里听出了些能让人皱眉的东西来。其实从柏麓喧受伤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堂弟的面,而叶白柳现在说的话,他想听,却也不是那么想听。 古城商行大商主的儿子被人给伤了,怎么听,都不会是什么简单偶然的事。那么多的护卫仆人跟着,怎么就会轻易的被人给伤了呢? 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没那么简单,心底下隐隐的有些害怕,却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怎么奇怪了?”柏有青微微皱了皱眉问,他还是想要听听。 “那人明明是冲着喉咙去的,一个轻易就能一击毙命的地方,怎么偏偏就失手了,”叶白柳说的时候扭头去看一旁的池塘假山,但他的眼睛茫茫的,一副走神的样子,又不像是在看,“而且,虽说那柄短刺是比寻常的匕首短了些,但要划开喉咙,却是不难。” “喉咙!”柏有青愣了一下,接着惊呼出了声,“你说,麓喧受伤的地方,是喉咙!” 叶白柳被他的这一声搅得断了思路,连忙看了过去。似乎,不止柏麓漓,连柏有青都不完全的知道柏麓喧的伤势。 叶白柳顿顿的点了点头,“是啊,柏公子不知道吗?” 柏有青摇了摇头,“难怪了,难怪伯父看上去那么着急,也不肯让我们知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叶白柳接着问,“叶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麓漓吧?” 叶白柳认真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柏有青点了点头,一叠声的说,“这样的事,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说完后,两人却是都沉默了下来,柏有青倒是无神了起来,有些愣愣的,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别的事情,不打算再问了。 而叶白柳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似乎自己在无意中,就说出了别人苦心隐瞒了许久的事。 只是没过多久,仆人的声音就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少爷,家主回来了,正在找你和这位小兄弟呢。”仆人小步的跑来,一边跑一边说,似乎很赶时间。 柏有青回过神来,看向小跑来的仆人问,“伯父回来了?” 仆人点头回道,“回来了,蒋缉守也跟着一起来了。” “蒋缉守!”柏有青吃惊的跟着念了一声。 “是呀。”仆人倒是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点头。 “哎呀,青少爷,你就别想了,快去吧,家主正找你们呢。”仆人脸上有了急色,开始催促了起来。 “嗯,好,我们知道了,这就去。”柏有青看出了仆役的着急,知道一定是伯父催得紧,鼻息拉长的点点头。 *** 当仆役带着柏有青和叶白柳去到客堂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好像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着急,柏家的家主与身穿制式衣甲的男人正坐在客座上一边饮茶一边随意的聊着什么,一脸的淡然,并不着急,反而像相识已久的朋友那般,只是在随便的闲聊而已。 可那淡然并不是完全的,柏家家主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叶白柳注意到了他眼中的凝重,那是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担忧。 “青儿来了,”有客人来,柏家家主站了起来,“叶小兄弟也来了。” “介绍一下,”柏家家主一手介绍着跟着站了起来的蒋姓城备缉守,说道,“这位是本城的缉守大人,蒋大人。” 能让古城商行的商主礼待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随便的人,城备缉守,是归古城独有的官职,只是负责城内的缉捕警守。 归古城里的都尉不少,城备缉守却只有一个,偌大一个归古城,必定不会任何时候都是和和谐谐的,负责缉守的长官,每日里自然也是极为忙碌的。 柏家家主能把这样的人请到家中,想来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也自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柏有青和叶白柳都没有怠慢,连忙见礼,柏有青一年里大半的日子都待在这城里,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在这座城里的分量。 身着制式衣甲的男人轻轻的点头受了他们的礼,对于他没怎么听说过的小辈,自然不会有多么的看重,能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站着受礼,已经是不失礼制了。 不过,他点头的时候,注意到了叶白柳和那个小男孩,眼底有了意外的神色。 他能注意到叶白柳,其实也只是注意到了叶白柳竖在腰间的刀,粗略的一下看那刀长短宽薄,那分明是军刀的制式,能佩那样的刀,说明佩刀的人必然是军中的人。 可太年轻了,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娇嫩,年轻的不像是从军的人。 “蒋兄,就是这位小兄弟,他看见过伤了我儿的人。”柏家家主又一手对着蒋姓的缉守介绍起了叶白柳来。 蒋姓的缉守皱了皱眉,缓缓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柏家家主带着笑意的接着说,“叶小兄弟,待会,还得麻烦你了,将那夜所了解的事情,全都说给蒋兄知道。” “好。”叶白柳点头,这是他答应好的事情,而且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理由推脱。 柏家家主面露感激神色的轻轻点了点头,“那......青儿,带着叶小兄弟先去偏堂等等吧,我和蒋兄的事情还没有谈完,还需要一些时间。” “哦。”柏有青顺从点头,“那叶兄,我们出去吧。” 待柏有青带着叶白柳走出去后,柏家家主就转身坐回了之前的木椅上,正端着一杯还有热气的茶准备润润喉,却注意到了依旧站着不动的蒋姓缉守。 “蒋兄,”柏家家主试着喊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蒋姓缉守微微侧头,一时没有说话。 “柏兄,”他转过身来,也坐回到之前的椅子上,“刚才那位是?” “刚才?”柏家家主沉吟了一会,“哦,蒋兄是在说青儿,他是我弟弟柏山的儿子,家族中的晚辈,这一次......” “不,柏兄,”蒋姓缉守摇了摇头,打断了柏家家主的话,“我说的,是刚才那个带着孩子的年轻人。” “叶小兄弟?”柏家家主惊讶了一下,他记得在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有说过关于叶白柳的事情,此时蒋姓缉守再问,却不知道是在问什么,“他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蒋姓缉守想了一会儿,有些不解的说,“柏兄,你......” 话说了一半,蒋姓缉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么年轻的人能佩着军刀随意的在外面走动。 可他想了想,他是为官的人,常年涉足官府行伍之间,连他都有疑问不解的事,更何况一个市侩的商人。 “蒋兄想说什么?”柏家家主也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的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蒋姓的缉守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个姓叶的年轻人,什么来路?”蒋姓缉守换了一个问题直接的问。 “说起来,我本来也想问问蒋兄的。” “哦!” “我派人去打听过那位叶小兄弟,”柏家家主摇了摇头,“可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甚至连他叶白柳这个名字,都没有人听到过,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一点的痕迹去查。” “当然,”柏家家主顿了顿,“也有可能是时间太短,而我的能力又有限,一时半会没打听到也说不定。” “凭空?”蒋姓缉守重复了一声。 二十五章 宁姓的老人 屋外午后的太阳依旧是没有炽烈的金黄色,叶白柳和柏有青在偏堂里等的不久,蒋姓的缉守就被仆人带着来到了这间屋子。 两人连忙站了起来,以示他们的尊敬。 柏有青拱手一礼,“缉守大人。” 带路的仆人自行退下,蒋姓缉守走了进来,对着行礼的柏有青点点头,却未立即说话,而是一双眼睛略略的先打量起了这两个年轻的人。 他的年纪不算太老却也不再那么年轻,因为多年从事破案缉凶的缘故,沧桑和坚毅布满了他那张岩石般褐色的脸,有一种静默压抑的威严,第一次见他的人,很少有不会莫名紧张一下的。 他的打量只是匆匆的一眼,便看着柏有青说,“柏公子,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暂避一下,毕竟现在是紧要的关头,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方便让更多的人知道。” “哦,”柏有青楞了一下,听出了蒋姓缉守话里的意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既然是重要的事,那我就不打扰缉守大人和叶兄说话了。” 他接着说,“那......我就在院子里等着,若是缉守大人或者叶兄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就是了。” “柏公子有心了,多谢。”蒋姓缉守的面上带着一丝的笑意点头说。 柏有青一拱手走了出去,在门外的院子里来回的慢步。偌大的柏家宅邸里,即使是一间不怎么重要的偏堂前,碎石草地铺就的院子也是超常的大,他在院子里慢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刚好能够看的见他,这个距离,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得见这屋子里的人到底在谈论什么了。 “我们......坐下说吧。”等了一会,蒋姓缉守说。 “好。”叶白柳没有反驳,在之前的座位上落座。 蒋姓缉守坐在叶白柳的身旁,开始问,“公子姓叶?” “是,叶,叶白柳。” “叶公子......那夜柏家二公子遇险的时候,你就在依水街,是吗?”蒋姓缉守点了点头,接着问。 “是,我那夜就在那里。” “在那里做什么?” “那夜秋节,我们是去游玩的,只是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我们?”蒋姓缉守抓住了这两个字问。 “哦,就是跟着我的那个孩子。”叶白柳解释道。 “孩子?”蒋姓缉守这才想起了那个之前跟在叶白柳身边的孩子。 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那......麻烦叶公子把那夜所看见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听。” “这个当然,”叶白柳说,“那夜......” 叶白柳开始说起了自己那夜的所见所闻,却不是全部,除去那些第一次看见过的新鲜事,那一夜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是最为重要的。 不多时,最重要、也是蒋姓缉守最为关心的事情很快也就说完了。说完后,蒋姓缉守又问了些关于那个杀手的问题,可叶白柳也没有完全的看见过那个杀手的脸,在一些蒋姓缉守问得详细的地方上,他有些回答不上来。不过蒋姓缉守倒也没有说什么怪罪的话,只是沉着眼睛不看与他说话的叶白柳,自顾自的似乎没有认真的听,而是在想着些什么。 “蒋大人?”叶白柳试着喊了一声。 蒋姓缉守抬起眸子,看着叶白柳。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叶白柳问。 “暂时没有了。”蒋姓缉守摇了摇头,“只是,在这件案子没有了结的时候,还麻烦叶兄弟就留在这里吧。” 叶白柳皱了皱眉,蒋姓缉守的这句话带着恳求的意思,可叶白柳能听得出来,他的这句话里,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是麻烦,却不过是强制的要求。 “可......” 只是还未等他把为什么问出来的时候,蒋姓缉守又问了起来。 “哦,对了。”蒋姓缉守停了一下,似乎要听听叶白柳想说什么。 叶白柳却谦让的问,“缉守大人想说什么?” 蒋姓缉守点点头,继续说,“我看叶兄弟随身带着刀,能给我看看吗?” 这倒是个可以拒绝的要求,可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以。”叶白柳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解下了腰间的刀递了过去。 蒋姓缉守看着叶白柳递过来的刀的时候楞了一下,并没有立即把刀接了过来。 他看见了刀鞘上的血色梅花的装饰。 他还是把刀接了过来,在客堂的时候他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并不仔细。如今这刀入了手,他才看的清楚。 不是一把很长很宽的刀,却重的趁手,他常年握刀,能确定这手里的刀的确是军刀的规格,不是市面上能买到手的货色。 但又有些奇怪,这把刀的刀柄上缠着糙手难看的旧皮子,刀鞘却是舒手华丽的硬质皮鞘。 “不知道,叶公子这把刀是从哪里得来的?”蒋姓缉守把刀在手里翻转了一圈问。 “哦,这刀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 “朋友?” “是。”叶白柳说的朋友,自然是现在名为夏扶荧的夏衣,自从他们从雪山上回来后,夏衣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刀送给了叶白柳。 因为在雪山上时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灼热的缘故,原本木质的刀柄被烫红的刀身给腐蚀的不成样子,叶白柳这才随便找了块皮子缠在上面,虽然仍是硌手,却终归是要好看顺手一些。 “好刀啊,”蒋姓缉守点点头,“叶公子,冒昧的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斥候,”叶白柳说,“北江斥候,回来没有几日,奉了南大营的令,让我在城里等到九月初去领调令。” 他接着说,“缉守大人,我刚才担心的就是这个,九月初的时候,我是必须要离开这里的。” 蒋姓缉守点点头,“这个叶公子放心,我会尽力的,也绝不会让叶公子为难的。” “只是,”蒋姓缉守顿了顿,“叶公子,你说你是从北江回来的斥候?” 叶白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是不知道蒋姓的缉守到底想要问什么。 “北江斥候里,有人用这样的刀?”蒋姓缉守接着问。 叶白柳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的是事实,夏衣带着这样的刀再次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北江斥候了。 蒋姓缉守沉默了一会,然后把刀递还给了叶白柳。 他起身,“今天就这样吧,叶公子,我还有要事要去办,就先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回头又说,“叶公子,还请你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如果我查到什么线索的时候,也好让人找你。” “好。”叶白柳想了一会,点头回道。 说完,蒋姓缉守就扭头出门,大步的离开了这里。 “叶兄,怎么说的?”在蒋姓缉守离开了这里后,柏有青走了进来问。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那夜看见的事情。”叶白柳说。 “这样么。”柏有青点点头,可眉头却轻不可察的微微皱了起来,心底下隐隐的觉得担心。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的担心,只是看见了那个蒋姓缉守后,他心头上忽地多了种沉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青少爷,叶公子。”这时,屋子里忽地有了第三个声音。 “宁伯!”柏有青认出了来人,声音里微微的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是位上了年纪的仆人走了进来,说话的时候,有些苍老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家主吩咐了,说是叶公子会在家里住些日子,让我陪着去给叶公子挑选家里的住处。” “只是挑选住处?”柏有青还是诧异的说,“那交给我不就行了,怎么宁伯你还亲自来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的普通,一声灰色的长衫看上去旧的有很多年头了,在这么豪华的宅邸里,就是仆人也不会穿着这样老旧的衣服。而且,能从柏有青的语气里听出来,眼前的老人虽然姓宁不姓柏,却不像是这宅邸里的仆人。 叶白柳正把手里的刀重新系回腰间,系到一半,他看向了这个随后进来的老人,手中的动作一停,心下忽地有些奇怪起来。 这位脸上带着笑意走进来的老人,又是一个被他那奇怪的感知忽略的人,就和他在刚回城那夜在楼里看不见的那个黑暗中的影子一样,他也没有从这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一丝能在常人身上看见的那种虚幻不真实的温热。 他微微的提了提心神,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但凡是能够被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忽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能够简单去看的人。 叶白柳再去看那个老人,看见了老人脸上那慈和的笑容,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却能在这个老人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呵呵,青少爷言重了,”老人笑着说,“这是家主的吩咐,老朽就是不愿,也得来呀。再说了,叶公子于喧少爷有恩,总是怠慢不得。” “那,”柏有青说,“我也一起去吧。” 老人点点头,还是笑着说,“也好,青少爷与叶公子是个年纪差不多的人,走在一起,的确是要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待在一起要谈的来。” 二十六章 要紧的事 一转眼,叶白柳在柏家里待得有两天了,虽然每天倒是好吃好喝的,无所事事悠闲的很,却免不得有些无聊了。 不过今日的天气依然很好,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全身都是暖洋洋的,叶白柳坐在一处挨着池塘的亭子里,靠在栏杆上躺着,闭着眼睛让阳光普照自己的脸,听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两日,他成了柏家庭园里的常客,阔别了这样的日子两年之久,他很享受没有寒风冷雪的此刻。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在北江里的每一天都像是浑浑噩噩的,不管怎么去看眼前始终都是一片的阴沉,沉的让人跟着浑噩麻木,教人什么念头也没了。 如今这样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才能真实的感觉到人是活着的。 安闲的日子,安闲的地方,暖的让人昏昏沉沉的就要瞌睡过去。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忽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的活泼。 叶白柳睁开眼睛看了过去,是那个名叫柏麓漓的女孩走进了这个凉亭。 女孩的步子还是轻快,不过脸上却是已经没有了那伪装出来的笑容,眉间也像是凝了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愁,一张脸上面完全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该有的轻松。 有人来,叶白柳不好再像一个人那样的放纵半躺着,连忙坐直了起来。 “是柏姑娘啊。”叶白柳起身打着招呼。 柏麓漓却是摆了摆手,“你还是就叫我麓漓吧,我还小着呢,姑娘这两个字,听起来怪难听的。” 被人反驳,叶白柳歉意的哦了一声。 柏麓漓扭头四处看了看,问,“那个孩子呢?怎么今天没有看见他?” “大概还在屋子里待着吧,”叶白柳说,“他是清静的性子,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不会觉的闷吗?明明一个孩子,怎么一点孩子的脾气都没有啊?”柏麓漓走到凉亭边,又问。 “呃......”叶白柳顿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随口一说的解释了起来,“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也不知道。” 孩子脾气? 其实,柏麓漓的这句话,叶白柳也听得心底下隐隐的觉得有些道理。 但,不都同样还是孩子么,怎么反而是年岁比那男孩还要长几岁的你要更加孩子脾气啊? 对于叶白柳的解释,柏麓漓竟还真的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很久后才点了点头,“算了,不说他。” “我今天找你,其实,是来跟你道歉的。”女孩接着说,却只是看着水面静深的池塘,不看叶白柳。 “道歉?”叶白柳楞了一下,疑惑的问,“麓......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 他本来是想直接称呼柏麓漓的名字的,可只说了一个字后,他就微微的脸发烫,觉得有些难为情的说不出去了,于是只好换了一个最为直接的称呼。 “是啊,我也是这样给我爹说的呀。”柏麓漓深深的赞同叶白柳的这句话,转身过来看他,“可是我爹死活都要我来跟你道歉,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果然还是个孩子脾气的女孩子,叶白柳对上柏麓漓的眼神,沉默了一下,脸庞还是开始隐隐的发烫,却不是那种力量涌上身体的烫,眼睛一扭一扭的,像是慌了。 “不过,”柏麓漓的声音一转,低沉起来,“我也的确有不对的地方,我爹他说,是你救了我哥的。” “既然这样,我看道歉就不必了,我就跟你道个谢吧。”她接着说,声音清脆,“多谢你了呀,救了我哥哥。” 女孩那仿佛透明般的脸上有了笑容,叶白柳心下突的一跳,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转身去看凉亭外的池塘,“其实,也不算是我救了你哥哥吧,其实我那夜只看见了你哥一眼,只不过是帮了把手而已,算不上什么。”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比我娘还要婆婆妈妈的呀,”柏麓漓走近几步,眉头微蹙,用着教育的口吻说,“我跟你说声谢谢,你就受了不就行了,说这么多干什么呀?” “哦......哦。”叶白柳被这教育的口吻说的愣愣的点了点头。 柏麓漓满意的点点头,笑了起来,“诶,对了,你是干什么的呀?怎么随身要带着刀啊?” 叶白柳想了想,“当兵的。” “兵?”柏麓漓疑惑了一声,“可......我怎么看着你,不像啊。” 她接着问,“你今年多大啊?” 叶白柳又想了想,“嗯......十九......了吧。” “才十九!”柏麓漓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叶白柳起来,“还没有我哥哥的年岁长呀。” 看到柏麓漓奇怪的眼神,叶白柳也跟着疑惑起来。 不止是柏麓漓一个人对于他从军这件事情有疑问了,自从他回来之后,很多人都不太相信他是个军伍之人。 这件事,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的的确确是在北江里待了有两年的,明明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一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啊。 柏麓漓又问,“那你是当的什么兵啊?不会是京城里那些少爷兵吧?可也不像啊,就算是少爷兵,也没有你这么娇嫩的呀。” “娇嫩?”叶白柳这下子是真的懵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有常年握刀的茧,自认为他委实是和娇嫩这两个字攀不上什么关系。 “是啊,脸白的就跟我哥差不多,说话也是慢慢吞吞的,那里像个兵呀,该是个少爷才对。”柏麓漓点点头。 脸白! 叶白柳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手上的茧子磨脸,却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的滑腻。 他反应了过来,这的确不该是自己的脸啊,常年的风吹雪打,他的脸早就干的跟个红萝卜似的还起着老皮,摸起来不该会这样的顺手。 他再去看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也发现了起皮的迹象,却不是那么的明显。 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自己的身体上发生,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你不会......又是有什么要瞒着我,没有说实话吧?”柏麓漓又皱眉,胡乱担心的猜着说。 “哦,没有,没有。”叶白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只是,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瞒你的。” “是吗?”柏麓漓睁大眼睛半信半疑的看着叶白柳,但很快她就低落起来,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她的眼神很快黯淡下去,低了低头。 “你怎么了?”叶白柳注意到了柏麓漓失落。 “我想我哥了。”柏麓漓摇了摇头,说出了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他以前就是像你这样跟我保证的。” 她接着说,“可我知道他是在骗我,每一次出去玩的时候,都会找出各种理由不带上我一起。” 叶白柳想着没有接话,心底下倒是还有点替柏麓漓开始庆幸起来,幸亏是他的哥哥出去玩的时候没有带上她,否则的话,她今天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都有些不好说,那杀手的一刀,可是力求毙命的一刀啊,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人冲着喉咙去挥刀? 两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池塘平滑的水面,空气中忽地安静了下来,一下子就只有从假山上传过来的流水的声音。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青哥哥,你怎么来了?”柏麓漓转身,看到了又来到这个凉亭的柏有青。 “伯父把招待叶兄的事交给了我,你说我问什么会来这里?”柏有青笑着反问。 “哦,又是我爹。”柏麓漓抿了抿嘴,眼帘低垂。 “是伯父叫你来的?”柏有青有些惊讶,明白了柏麓漓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呀,每天人不在家里还非的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家里的一举一动,真是烦人,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柏麓漓开始抱怨起来自己的父亲。 柏有青笑了起来,“呵呵,柏家这么大的产业,伯父怎么可能每天都待在家里呢?你呀,孩子话。” 柏有青开始在柏麓漓的面前替伯父说起了好话,可白麓漓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听进耳的意思,秀美的小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撇撇头,一副有些任性不想听的样子。 这也不是柏有青第一次见柏麓漓这个样子了,可他对于这个整个柏家最疼爱的小女孩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的笑笑,摇了摇头。 “叶兄,”柏有青见柏麓漓不再说话,于是和叶白柳打着招呼,“昨夜可还睡的安好?” 叶白柳笑着点头,“还好,只是有些叨扰了。” 叶白柳说的客气,却不客套,委实是他在柏家的这两天里受到的待遇太豪奢了,顿顿是酒肉,夜夜是锦纱。他活到现在,委实是没有一天吃的这么好过,睡的这么安逸过。 “唉,叶兄,客气了。”柏有青笑笑,忽地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只是,想来叶兄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两天,也闷了吧,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出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叶白柳还没明白柏有青突然这样问的目的,一边的柏麓漓就已经跳了两步,凑到了柏有青的身边。 “你去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出去玩的。”柏有青问。 柏麓漓蹙眉,“那你们是去干什么啊?看你这高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怎么就不是要紧的事了?”柏有青反驳,“人家堂堂北俞的公主,能是不要紧的事?” 二十七章 出门 很快,柏有青就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他不该说出来的。他熟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一贯不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凡有什么事,不管热不热闹,总是要缠着问个不休,就像是一只猫儿一样在自己的耳边叫个不停,纵然让人生不出火气来,却不免也会让人觉得絮烦。 “北俞的公主......?”果然,柏麓漓听后沉吟了一声,然后眼睛跳了一下似的睁大,开始问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个什么庭月的公主,她终于来了?” “什么庭月的公主,”尽管絮烦,柏有青还是纠正,“人家是俞国皇帝的女儿,庭月公主。” “哦,”柏麓漓点点头,“那我说的也差不多嘛。” 她接着问,“你说的要紧事就是她么?她怎么了?是终于来了我们这里么?” 柏有青叹了口气,担心的事终于还是避免不了,他点点头,“是,不过我也是听说,并不能确定北俞的人是不是真的来了。毕竟是关于两国间的联盟,这种事,总是不该太多人知道的。” “可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呀。”柏麓漓奇怪的说。 柏有青也奇怪了起来,看了柏麓漓一会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呀。”柏麓漓直言不讳。 柏有青无奈的笑笑,他清楚柏麓漓口中的别人是谁,却并不说明,只是摇了摇头。 “青哥哥,”柏麓漓的脸上多了一丝乖巧的笑容问,“你们是不是......要出去啊?” 未等柏有青接话,她又问了起来,“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啊?” 柏有青笑笑,他就知道柏麓漓会这样的问。 他摇了摇头,然后问,“想出去?” 柏麓漓点点头。 “不行。” 柏有青拒绝的果断,就算是没有伯父的交代,他也不会放心让柏麓漓跟着自己出去的。他去看望过堂弟,那样的重伤,显然是下了重手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柏麓漓待在家里,至少会比在外面要安全的多,有宁伯在,柏家毫无疑问的是铜墙铁壁。 柏麓漓皱眉嘟嘴的问,“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柏有青还是果断。 空气中忽地沉默了下来,柏有青饶有笑意的看着柏麓漓,柏麓漓嘟着嘴看着柏有青。 而叶白柳,则是干干的站在原地,这兄妹俩似乎是在斗嘴,他一个外人,这个时候好像说话不是,转身避开也不是,只好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愣愣的杵在那里。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 柏麓漓看着柏有青的眼睛里,淡淡地像是有什么荧光在闪,叶白柳仔细的看了过去,才发现是柏麓漓的眼睛里有了眼泪,这个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女孩,现在竟然要哭出来了。 柏有青倒是不觉的奇怪,柏麓漓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是小孩子的任性,可他的面上却还是难免再一次的有了为难之色。 这么一个娇气好看的女孩子在自己的面前哭,再硬的心肠怕是也会软吧。 “有客人在呢,别这样。”柏有青无奈的叹息说。 可柏麓漓不作回答,仍是直直的看着柏有青,一双干净的眸子反而是越来越亮。 “好好好,”柏有青最终还是妥协了,“带上你,带上你,行了吧?” “谢谢青哥哥,还是青哥哥好。”笑容刹那间又回到了柏麓漓嫩白的脸上,她跳起来拥抱了一下柏有青,然后又一步一跳的跑出凉亭。 “你又要去干什么?我们可没多少时间等你了?”柏有青大声说。 柏麓漓脚下不停的回头说,“不要紧的,我只是去换身利落的衣裳,很快的。” “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待柏麓漓远去,叶白柳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候。 柏有青转身,赔笑说,“哦,叶兄莫怪,只是你也看见了,我这妹妹,实在是头痛的很,搅的我一时忘了说了。” 他接着问,“想必,叶兄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就是我们夏国和北俞两国修好的事情。”柏有青说。 叶白柳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一些。” 他记起了在北江长桥上的时候,在那个偏远的酒肆里,听那个名叫朱卷的店家曾经说起过。 “果然,”柏有青说,“本来是一件还需要藏着的事,现在倒是整个归古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接着说,又像是感慨,“陷在泥潭的里的人都想着法子要出来,偏偏又都不希望对方先出去,这下子,倒是有好看的了。” 叶白柳没有听懂,“柏公子,你在说什么?” 柏有青看了叶白柳一眼,“难道叶兄不知道么?” 叶白柳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柏有青问的是什么事。 “叶兄......当真不知道南渊和北俞的事?” 叶白柳还是摇头,“听说是在打仗,怎么,难道是俞国和渊国开战了?” “那看来......叶兄是真的不知道了,”柏有青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也好,趁着等麓漓的时间,我就说给叶兄听听吧。” “俞国联姻过来的这位庭月公主,宿姓,名字什么的,我还不知道。”柏有青开始说了起来,“这次我们两国联姻的具体原因我就先不说了,单说这位庭月公主,想必都会是个能让搅得满城风雨的人。为了接她,不说行程安排的极为隐秘,就是前去迎护的人,也是我们夏国最强的龙梅军。据说前去迎护的人里面,还有我们夏国的皇子。” “这些可都是能够影响一个国家的人啊,一下子都聚在一起了,热闹啊!”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啊,这位庭月公主,可是有着北国双玉的美名。” 叶白柳听到最后,算是听的有些明白了,心底微微的跳动了起来。 龙梅军他知道,不管是以前刚从军,还是在山雪营的时候,他时不时都会听到军营里有人在谈论,这个全是由精锐武士组成的军队,虽然长期驻扎在天武,可却是支能令中土神州七国都要颤栗的军队,曾经在夏国数次危难的时候力挽狂澜,有着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每一个能够成为龙梅武士的人,毫无疑问的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战士,是百里挑一的武士,每一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样的人,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识见识了。 可,北国双玉又是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而且,看着柏有青嘴角那微微的笑意,他怎么觉得,这个北国双玉,才是柏有青最关心的事情。 叶白柳点点头,又想起朱卷说过的美人,于是问了起来,“这位庭月公主,听说是个美人?” 柏有青倒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笑起来。 这两天,叶白柳可以说是他见过次数最多的人,可他还未听过这样有些浮薄的话从叶白柳的口里说出来。印象中,这个少年总是腼腆,温润平和的有些不像是他自己说的兵武身份,倒该像是个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一双明净的眼睛有些像是不染尘埃的什么都看不进去,富贵也好,美景也好,像是什么事都不关心,也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柏有青渐渐地笑出了声,原来,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都爱美人。 他点点头,笑着感慨道,“是啊,有名的美人,是个谁都会想要去看上一眼的美人。北国双玉,玉嘛,最是人喜欢的宝贝。” 他语言也不再那么的恭谨,话中能听出来独属于一个男人最原始的企望。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叶兄呢?”柏有青想起来了问,“叶兄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但全城里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想来应该不会假。” “全城的人?”叶白柳点头没有拒绝,没头没脑的问了起来,“一定会很热闹吧?” “当然热闹了,”柏有青笑着当然的说,“闻名天下的武士,可望不可及的美人,什么样的人,能够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叶白柳同意的点点头,是啊,谁不想看英雄?谁不想看美人? 这时,离去的柏麓漓也小跑小跳着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跑着面带急色的丫头。 “我的姐姐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家主可是吩咐了不许你乱跑的。”丫头稚嫩的面容上的着急渐渐变成了焦急,就差没有叫出小祖宗三个字了。 可柏麓漓却不管丫头的着急,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她换了身的墨蓝色右衽的齐腰衣裙,双臂的白色窄袖上拖着一层透明的大袖轻纱,是身适宜出行的简约穿着。 “你们急什么?我又不是乱跑出去,这不是有青哥哥在吗?”柏麓漓似乎也被说的烦了,一来就抱住了柏有青的胳膊,眉头轻蹙起来。 “可家主......” 丫头的话还没说完,柏有青就打断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伯父要过问的话,有我。”柏有青说,“要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可以一起去。” 二十八章 太云街上良驹银甲 柏麓漓的两个丫头都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女孩,一样的孩子气,是个耐不住闲的性子。当柏有青说可以一起去的时候,她们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两架华盖珠帘的马车,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叶白柳和柏家的两兄妹就这么出了柏家,要去城东的地方,瞧瞧那个从北俞远道而来的庭月公主,也去瞧瞧夏国的龙梅武士。 可走上太云长街不一会,他们的车驾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太云长街与武神长街一样,是个横贯整个归古城的大街,是归古城最为有名的两条长街,只不过不同的是,武神长街是指北朝南,太云长街则是贯穿东西,两条足足有二十多丈宽的长街叠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样的街道完全没有存在的理由,浪费土地不止,铺建时,所需的花费也颇巨。 夏国立国之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要整改的提议,可朝臣们的提议,不论益害,全都被世祖皇帝给一力否决。 而给出的理由,则是世祖皇帝当时对着提议的臣子们说的,“宽坦长街,有碍一时,却利千秋。” 此时的太云长街上,武装的军士们分列两侧,手持步槊和旗帜,神情肃穆的将拥挤的人群隔在街道两侧,空出宽阔的路来。 太云长街的东段封了,足有数百的军士守着长街,不许行人经行,往日里有些清闲的长街上此时竟然戒备森严。 归古城的军士本就不多,又是秋后行商们南归的时候,大半的军士都被派出去整饬商路,留在城里的军士,只是维护秩序都有些忙不过来。 如此隆重的阵势,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只不过,该是什么样的事情?城里的长官才肯把如此多的军士都拉来这里。 “姑娘,这里好多人啊!是出了什么事了?”柏家的车在人少的地方停靠,车上的人下车后,还没聚在一起的时候,柏麓漓身边的丫头就垫着脚,不住的探着脑袋兴高采烈的问了起来。 “我听青哥哥说,是那位俞国的公主来了,”柏麓漓也探着脑袋往了几眼,然后开始抱怨起来,“真是,怎么这么多的人啊。” “看来,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这应该就是迎接庭月公主的仪仗。”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的柏有青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后,笑着对身边的叶白柳说。 叶白柳点点头,也看了过去,心下也有些开畅起来。 果然是如朱卷说的那般热闹,大街上人山人海,耳中全是嗡嗡如同蜜蜂在耳边盘旋的嘈杂声。现在是午后,暖人的太阳直照,可现场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笑,丝毫没有午后该有的困倦,看来,是都想着要一睹北俞公主的玉容,要看一看天底下绝世美人的容颜。 可,人未免也太多了吧,叶白柳探了探头,一眼望去,除了空阔的街,就是拥挤的人群,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青哥哥,”柏麓漓走了过来,脸上有些嗔怪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说你不能确定吗?怎么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啊,路都堵死了,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呃......是我的错。”柏有青有些汗颜的给柏麓漓赔不是。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北俞的公主进城,怎么说也是国家之间的大事,城里的长官们必定会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对待,因为要是有什么危险的差错,怕是是会掉脑袋的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城里的平民们也对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兴趣,摩肩接踵的比商人们交易的市场还更要热闹,将太云街东段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好像有些太晚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离着街道围出来的道路还有很远,更别说能看见城东入城的地方了。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街道上的好位置大概率是没了,只是不知道太云街两侧还有没有能容人的高楼了。 “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哄乱的高呼声。 接着,就是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铁蹄踩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异常的清晰,由远及近,渐渐地要盖过人们的议论纷纷的声音。 铁蹄声中,还伴有呼啦啦旗帜迎风招展的声音,数十上百面的旗帜被端坐在战马上的骑手持在手中,缓慢有序的走在太云街的道路上引路。 雄俊高大的战马色泽各异,却全无意外的都是绝顶的烈马,一蹄一息的动作都透露出并未完全驯服的野性,夏国与西戈草原土地上的蛮族为邻,自然是要以弓马为傲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围观的人们看的入神的缘故,一下那些嘈杂的声音好似都在慢慢的消失,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和呼啦啦的旗声在耳边愈来愈响。 人们围在这里,想要看的当然是不止这些骑队。 仪礼的主角终于登场,极具华丽的车撵被身披银甲的骑士簇拥而来。 但人们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珠围翠拥的车撵挂着秀雅的纱帘,把所有人的视线给隔绝开来,常人的视力,远远的连一个隐约的轮廓也不能看见。 虽说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他们显然不是只为了俞国的庭月公主而来的。 当银甲的骑士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守街的军士也不例外。 太阳的光照在银色的甲胄上,反着耀眼明丽的光,一种极度压迫人心神的气息不知觉的就弥漫了开来。 叶白柳看见这些银甲骑士的时候,也不禁的屏住了呼吸。 神武士的他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从那些银甲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严肃威武的气息,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一下子绷紧了,让人不得不凝重起来。 一身耀眼的银甲,那气息却浓厚的像是一团乌黑的墨云,让人不得不在那压抑的威势下低头。 这些身穿银甲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特别,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特别的,还有他们座下的骏马,也是绝顶神俊的良驹,每一匹的个头都差不多要比当先引路的战马高出一头,健壮的胸膛和修长的马腿也好像凝聚着随时都会炸出来的力量。 有人去看这些神驹的眼睛,心底却是一跳。他们没有在这些骏马的眼中看到战马该有的野性,那眼睛似乎是红的,有一种血一般的凶性。归古城里的猎人们认得这样的眼睛,这些银甲骑士的坐骑,倒不像是马,反而像是北江禁地里的某种野兽。 马上的银甲骑士沉默刻板的不去看拥堵的人们,他们的目光从遮住了半面的重盔里高望远方,傲视一切。 这样的威势,已经不是能装模作样做出来的了,看见这些披着银甲的人,像是在看着一堵高高的山岳,又仿佛是置身在战场,迎面的是黑压压无尽的骑兵一字排开缓缓而来,随时都会发起洪水般的冲锋一样。 尽管护卫车撵的银甲骑士的人数只是引路举旗的军士的一半,但毋庸置疑,这是一支能撕裂钢铁的军队,是一柄柄时时刻刻都锋利无比的宝剑,寒心的锋芒让人不能直视。 在场的人们有一瞬间似乎是忘了怎么说话,沉寂一下子充斥着太云街的东段,人们去看这些银甲骑士的时候,无不是艳羡和畏惧的目光,似乎他们才是这次仪仗的主角,而不是那个北俞的庭月公主。 就连柏麓漓和她两个丫头那样年少活泼的女孩,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眨也不舍得眨一下似的,一双眸子煜煜的像是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宝贝。 但却不是所有的人,即使离的很远,仍旧有人探头去看那架华丽的车撵,不死心想要看看那一层帘子后面绝世的美人。 叶白柳也不例外,他的目光从银甲骑士的威势中摆脱出来,去看那车撵。 可以他那出奇好的视力,也只是能够看到秀雅纱帘后淡淡的一个影子,但那淡淡的影子却有着柔软纤弱的线条,定格了似的,默默的一动也不动,像极了影灯戏帷幕后面的戏偶。 人们终于不再为银甲骑士们带来的威压感到压抑,欢呼声忽然爆发了出来,扰了叶白柳的注意。 叶白柳扭头四处扫了过去,人群沸腾了起来,柏麓漓这样的丫头也跳着脚,一脸的兴奋。 叶白柳却是一愣,在那些银甲骑士的前面,他看见了熟悉的人。 是夏衣! 或者说,是夏扶荧! 夏衣,叶白柳到现在还没能把这个过去的称谓改过来,在他的记忆中,那个风轻云淡的少年似乎从来都叫夏衣。可现在,夏衣一身精致的红白色相间的窄袖衣衫,神色自若的骑在雄俊高大的战马上,气宇轩昂的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以夏衣那样的人,这样的气质完全符合他的性格,可叶白柳却看的有些糊涂了,似乎,夏衣和夏扶荧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是雪地里风轻云淡的少年,一个是气质沉重的贵公子。 二十九章 当车的臂 狗日的,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在雪山上的时候,叶白柳看见过夏衣的那种眼神,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还有着一丝一丝的倦怠,这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只能通过时间去沉淀。 叶白柳忽然想起一句流传很久很久的诗,可却又记不全,能记得的,就只有鲜衣怒马四个字了。 鲜衣怒马...... 看着看着,叶白柳的嘴角就弯了起来。 可真是威风啊,这该就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时候了吧? 威风凛凛的被铁甲的武士簇拥在中间,蜜一般的引尽所有人的目光,意气风发,少年最得意。 但也白柳也注意到了,鲜衣怒马的,不止夏衣一个。 都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一身相同的红白相间的衣衫,与夏衣并肩而行,只是比起夏衣还有些稚气的脸来,其他的两个人就要成熟的多了。 虽然在容貌上不是尽同,但叶白柳能看得出来,他们是兄弟,都是气宇轩昂睥睨一切,有着一样的高傲气质。 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叶白柳摇了摇头,他彻底的明白了。难怪夏衣说他很好找,能走在那些银甲武士前面的人,想不好找都不可能。这样的气派,何止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战马上的夏扶衣扫视高望,似乎在回应夹道人们的欢迎。 可叶白柳没有看到笑,夏衣的脸还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想要以微笑回馈人们的意思。 叶白柳皱了皱眉,夏衣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是警觉。 他心头忽地一跳,武士的直觉让他感到不安,眉头压的更深,这样没由来的征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曾很多次的让他躲避过危险。 “柏公子。”叶白柳着急的一把抓住柏有青的胳膊。 柏有青被叶白柳一下抓的痛了,咧了一下嘴嘶的一声扭头过来,“痛痛痛痛痛。” 叶白柳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抓住柏有青胳膊的手。 “叶兄,怎么了?”柏有青揉着胳膊,注意到了叶白柳脸上的着急。 马车上的柏麓漓也注意到了自己哥哥的吃痛声,看了过来,她跳下马车,“怎么了?” 叶白柳扭头去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爬上马车登高远眺的柏麓漓,然后看柏有青,仍是面带急色的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感觉有什么不对。” “啊?”柏有青似乎是没有听清,不解的扭头四处去看。 叶白柳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紧张起来的快速环顾四周,他心头上的那股不安很难去和别人说个清楚,而且就在他们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战马的长嘶打断了欢腾的太云街,人们的声音也一下子从欢呼声变成了受到了惊吓的声音,接着,人群就开始骚乱了起来。 “走。”心头上的不安像鼓一样的咚咚的开始敲了起来,来不及多说,叶白柳推着柏有青和柏麓漓两人上车。 “你干什么啊?”柏麓漓的小脸上带着丝丝的不悦,挣扎着想要甩脱叶白柳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可她甩不开这个看上去年弱的少年的手,也没有人回答她,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响的战马嘶鸣声了,地面被践踏的咯咯咯咯的直响,人群也乱了。柏有青也敏锐的发现了远处人群的骚乱,看了一眼后就急忙的吩咐着车夫和护卫带着柏麓漓的丫头和他们快点离开这里。 驾车的陈伯本来是不急的,趁着自家少爷小姐看热闹的时候,得闲的坐在前车上吊着腿喝着淡酒,他一个年老体弱的车夫,什么公主武士的,都已经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多年与马为伴的他忽然感觉到了拉车的马的不安,跺着蹄子哒哒的直响,时不时还仰仰头,一步一撤的不肯安分,像是害怕了。 他愣了一下,马的感知远比人要敏锐的多,能让马儿这样不安的,就只有天敌和天灾了。 可......归古城已经百年没有过天灾了,也不可能会有马的天敌,城里是禁养野兽猛禽的。 他还没想明白,自家的少爷小姐忽地被人推着进了马车里,车夫还没来得及问问怎么了,就听见了柏有青急切的声音。 车夫连忙的去驱使马匹,可手上的感觉忽然生疏,这一次的勒转缰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他根本没有用上什么力气,只是轻轻的一牵,拉车的马就调转了马头奔跑了起来。 发力之大之猛,让车上的人猛地身子往后一仰,他们的马车又是专用来赏光的车,四周没有围起来的车窗,只有一层已经剧烈摇晃起来的珠帘,拦不住人。 好在叶白柳及时的抓住了柏有青和柏麓漓两兄妹,没有让他们摔飞出去。 “陈伯,”柏有青紧紧抱着因为害怕而缩在自己怀中的柏麓漓,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怕的说,“也不用这么急呀,差一点我们就掉下去了。” “青少爷,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陈伯转回头来,面上有些慌了的说,“是马......马它自己跑疯了。” “啊?”柏有青茫然的眯起了眼睛,他回头,看见了他们正在急速的远离混乱的人群。 “叶兄,这是......怎么了?”柏有青心底开始要打鼓了,他隐隐的意识到了叶白柳口中的不对是什么了,忽略掉了陈伯的话。 叶白柳没有回话,只是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少爷,少爷,”这时,在前面驾车的陈伯呆了一样的回头再次说,“马......疯了。” 驾车的陈伯是个老车夫了,马车在他的手上失控几乎是不可能的,可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的,拉车的马已经完全不顾主人的命令疯跑起来。 但多年的经验没有让他彻底慌掉,他紧扯手中的缰绳,想要让马车减下速来,可拉车的马就像是彻底疯了一样的反抗他,又是能当战马的连郡黄骠,力气大的差点扯的把他带下车去。 手中的缰绳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知道要是马车再这样的疯跑下去,一定是很危险的。 车中的人这也才发觉马车的异常。 叶白柳疑惑地去看前面,了解到了马车的异常,可他还没来及想出什么办法,战马嘶鸣的声音又从马车后面传了过来。 战马带着骑士追了上来,举着旗帜超过了他们。 军士们的战马也跑疯了,叶白柳能看见马上的骑士在紧勒缰绳,可那也一样的无济于事。 “你们抓紧了。”叶白柳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哦,”柏有青点头,但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喊了出来,“叶兄!” 在柏有青的注视下,叶白柳翻身跳下了马车,也难怪柏有青瞪眼,这么快的速度,人从车上跳下去,怕是会甩断腿吧。 叶白柳落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半跪着稳住身体,然后几乎是没有停息,脚在地上一蹬,他又飞跑了起来,速度竟比跑疯了的战马还要快。 叶白柳又跑回到了马车的旁边,在车上三人呆滞的目光下冲到了马车的最前面,两手分别抱住了两匹黄骠宽阔的胸膛。 马车上的人瞪大了眼睛,就连害怕的尖叫的柏麓漓也忘了害怕,呆呆的看着叶白柳的动作,很明显的知道他是想要用蛮力让跑疯了的马停下来。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人疯了还是马疯了,用双手去抵挡马的冲锋,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可更荒唐的是,他竟然真的把跑疯了的马阻挡了下来。 “停下。”叶白柳用力的一声大喝,深吸一口气的双臂发力,体内的灵气猛然流水一般的运转起来。 这在常人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的被他做到了,两匹黄骠痛苦的嘶鸣,像是被勒的痛了,在整齐的石板地上滑出了两三丈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叶白柳又紧紧的去抱住两匹黄骠的脖子,把它们拉的低下头来,可他越是用力,黄骠就越是痛苦的挣扎,但叶白柳的力量太大了,不管两匹马再怎么挣扎,始终摆脱不了叶白柳的双臂。 叶白柳扭头去看一匹黄骠的眼睛,愣了一下,莫名的察觉到了被自己臂弯锢住的两匹黄骠正在恐惧与痛苦中死命的挣扎。 叶白柳想起了黑森林中异兽遇见白冽时的情形,他熟悉这样的恐惧。 没办法了,他不能驱走这样本能的恐惧。 他闪身到一边,一手从腰间抽出长刀,两刀斩断了车靷,趁着两匹黄骠还没有再次跑起来的时候将马车与马分开,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所幸的是,跑疯了的战马还没有失去理智,它们绕开了柏有青们的马车,朝着太云街的西段飞奔而去。 叶白柳闪到马车的前面,手持着长刀看着太云街上战马西去。他看的清楚,不由得有些佩服那些马上的骑手,马都跑成了这个样子了,他们却硬是没有被甩脱下来,仍是有仍有余的尽力在稳住战马。 “叶兄,”柏有青回过神来,扶着车拦做直,声音却还是弱弱的,“你......你......” 三十章 雷槊 柏有青似乎也被吓到了,你你你的说了个半天然后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叶白柳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战马避开了他们的马车,却没有避开人群,上百匹战马的冲锋,对于围观的人群来说,简直就是场天塌了的灾难。 战马突然疯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着第一个人恐惧的想要逃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避免不了了。 人们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挪动一步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及时的避开发狂的战马了。战马过后,欢腾的景象被踏碎,取而代之的,是能让人毛骨发寒的痛苦哀嚎的声音。 之前还拥挤的街道上一下子空阔了起来,避不开的人被钉了铁掌的马蹄无情踩踏,所过的地方一片哀嚎。 有人抱着腿在地上痛的打滚,他的腿被踩断了,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更多的人被踩踏的衣衫褴褛,却仍然挣扎着要离开这条街上,爬向街道两侧,拖出一片醒目的红,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叶白柳走到马车旁凝视着痛苦哀嚎的人们,神情不知怎么的有一瞬间的委顿,像是熟悉的一幕再一次的在他的眼中上演。 柏有青的目光追着叶白柳也看向了马车后面的街,喉间咽了咽,有些不忍的移开目光。他怀中的柏麓漓也看见了,但很快她就不再看,把头深深的埋进柏有青的怀里,再不转头,一向活泼的女孩此时傻了一般的黯淡了下来。 战马的身影在大街上越去越远,叶白柳回头看的时候,只能看见许多多小小蚂蚁一般的影子。 叶白柳收刀回鞘,拉着马车拐进接着太云街的侧街,谁也不想看见那样的惨状,也没有谁知道哪些发了疯的战马还会不会回来,现在他力所能及的,是要给柏家的兄妹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思路依然清晰,刚才,他的目光追了跑疯了的战马很久,敏锐的发现了上百匹的战马只是一直往西,这些因为恐惧而跑起来的马,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们的路,大概是会一直被恐惧驱使的这么跑下去吧。 “你们......”叶白柳对上柏有青的已经平静下来的眼睛,顿了一下,“我离开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哪里也不要去。” 他不放心夏衣,想要去看看,于是就想着让柏有青他们先自行回柏家去的。可转念一想,他们带出来的护卫和丫鬟都失散了,又是两个娇滴滴的人儿和一个上了年岁的马夫,有些不放心,觉得还是等着自己回来会比较安全。 “叶兄,你要去哪里?”靠在低矮车缘的柏有青抬了抬头问,眼中有些担忧。 “我看见了一个朋友,我有些担心。”叶白柳一边解释着,然后转身就走。 柏有青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叶白柳已经两步走回了太云街上,一拐后就没了影子。他只好收回追去的目光,低头去看怀里的柏麓漓时,才发现柏麓漓的眼睛也是在盯着街角的地方,呆呆的没有收回的意思。 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了,远远跑去,倒是有着一些守街的军士们已经在救治被踩伤的人们。 叶白柳走回街上,远远的看了过去,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了夏衣,那架华丽的车撵和银甲的武士们也都还在那里,那些眼中的带有凶气的高头大马没有想那些战马一样因为恐惧的疯掉,它们静默的站在那里,威严的气息更甚。 他们是在防备着什么,叶白柳看得出来,也能很快明白一些。 刚才的混乱到处都能看出怪异来,军士们的战马都是清一色的烈马,就是遇见了狼也不会有这样的恐惧。在那两匹拉车的黄骠的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让他膈应的气息,这让他想到了那些雪山上的异兽走尸。 叶白柳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会儿,没有选择上前,从那些银甲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太古凶兽一般的杀伐气息让他有些心颤。 谁也不敢靠近他们,大街上空阔了起来,已经没有人再有去看北俞公主绒容貌的心思了,战马的发狂让围观的人们害怕,好在北俞公主的车撵后没有跟着骑兵,只是护卫的步卒,在太云街东段上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叶白柳深深的看了一眼后转身,那边已经过不去了,从马上那些龙梅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叶白柳有些怀疑,若是他就这样带着刀过去,那些龙梅武士会不会问也不问的就提刀把他给撕碎了,他也相信那些身披银甲的武士有这样的能力。 叶白柳走了回去,他决定先把柏家两兄妹送回去再去找夏衣。 可刚转过街角,他煞了下来。 马车的地方,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开始是面朝着马车,背对着叶白柳的,当叶白柳在街道尽头煞住的时候,男人似乎有所察觉,侧了一下头,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以叶白柳的视力不难看清,那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身形挺拔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练武的人。 柏有青从男人的身后探出头来,看见了叶白柳,“叶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打着招呼,声音里有丝丝的惊喜和意外。 原来不是敌人,叶白柳松了口气,那个男人身上有着让叶白柳不敢放松的气息,从那人身上传回来的温热也远超常人。 等叶白柳走近,柏有青又问了起来,“叶兄,你的那位朋友......?” 叶白柳听出了柏有青的担心,摇了摇头,“他没事。” “青少爷,这位是?”男人回头去问,眼睛却还是没有从叶白柳的身上移开。 “哦,”柏有青这才记起来介绍,“雷大哥,这位是救了麓喧的人,姓叶,名白柳。” “原来是二公子的恩人。”雷姓的男人对着叶白柳抱拳说。 柏有青又抬手说了起来,“叶兄,这位是......雷槊,雷大哥。” 叶白柳注意到了柏有青的停顿,他看着雷槊点头,也抱拳还礼。 “叶兄,”柏有青还是担心,“你的那位朋友,真的没事么?怎么不把他一起带过来?” 叶白柳还是摇了摇头,“多谢柏公子的担心了,他没事的,用不着我们担心。” “青少爷,既然你们都安然无恙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雷槊在这时插了进来。 “哦,雷大哥费心了,既然雷大哥有要紧的事,就先去吧,不用管我们的。”柏有青说。 雷槊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又扭头回来说,“青少爷,这两日,如果你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话,还是少出门的好,现在的城里,很危险。” 说完,雷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看着雷槊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 “那,柏公子,”叶白柳看着柏有青说,“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 柏有青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其实这事情根本就不用去想,战马踩踏平民,这在归古城里是罕见的头一次,而且还是自己人的战马,又偏偏是在迎接北俞公主,关系到两国联盟的时候。 寻常人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一些的,怎么想都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意外。 前有麓喧遇险,今天又撞上了这样的事,这几天的归古城里,看来真的是很危险了,寻常不适合外出。 “麓漓,陈伯,下来吧,马已经不见了,我们走回去吧。”柏有青转向马车,一边说一边走到马车的后面去。 柏麓漓没有说话,她还是委顿在车上,似乎是真的被吓着了,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曾看见过这样残酷的画面。 柏有青绕到车后,伸手去接柏麓漓,他们的马车是观景用的,前驾和后座隔开,只有车后才是出入。 柏麓漓接住柏有青的手,缓缓的下车。 叶白柳深看了柏麓漓一眼,这个小姑娘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不是那种一碰就碎的薄冰。 但她还是柔弱,不再有前几日的那样活泼,柏有青搀扶她下车的时候,她几乎站不住脚,蹒跚的像是要跌到。 驾车的陈伯还好,活到现在,终究是见过很多风浪的,倒不是柏麓漓那样的脆弱,只是脸上还是有些慌张,并没有被吓破胆。 由陈伯领路,他们一行人开始走回柏家的路。 可走了不久,尽管有柏有青搀扶着,柏麓漓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柏有青连忙手上用力,扶住了她,他低头,从侧面看见了柏麓漓的眼中隐隐的泛起了泪。 柏有青停了下来,问,“麓漓,怎么了?” “我想我哥了。”柏麓漓的声音弱弱的,带着哭腔。 柏有青没有回答,而是扭头去看叶白柳。 叶白柳对上柏有青眼神,一下子有些懵,他不知道柏有青为什么看他。 “青哥哥,你知道我哥在哪里吗?”柏麓漓又问了起来。 三十一章 宵禁令 柏有青又扭头去看叶白柳,然后无奈的低低叹息。 他就知道是这样,柏麓漓死缠着他们要跟着出来,为的,并不是那位从北俞来的庭月公主。他被柏麓漓烦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小女孩的鬼心思一直都多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迟钝,从来都猜不透。 她跟着出来,恐怕,始终都是想着自己的哥哥吧。 “这个......伯父......”看着柏麓漓有些莹莹的眼睛,柏有青有些不忍心,“罢了,麓喧在哪里,我确实知道一些的,不过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具体的位置,我也不太知道。” “你带我去好不好?”柏麓漓弱弱的恳求着问。 柏有青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又叹息,“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们去找麓喧。” 自己的心思如愿,柏麓漓无声的笑了一下,却不再那么烂漫,眼中泛着的泪光,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格外的柔弱,有一丝虚弱的狡黠。 “陈伯,能治医舍,你知道在哪里吗?”柏有青问着走在最前面的陈伯。 “能治医舍?”陈伯思索状的想了一会儿,“青少爷,那个医舍可是在会角街啊,离我们这里可是很远的。” “没事,陈伯,带我们去吧。”柏有青摇摇头说。 陈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是,青少爷。” “不过,青少爷,我们可能要绕些路了。”他接着说。 “为什么?” “本来去会角街的路走太云街会是最近的,可刚才......”陈伯顿了顿,“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还是绕开的好。” 柏有青想了想,点点头,“那就绕路吧,小心为上。” 他听出了陈伯的害怕,其实他也一样的还心有余悸。 两匹黄骠跑疯了的时候,他的心脏咚咚的要跳出来一样,坐车不比骑马,快不得。好在太云街上的石板平整,又历年来都有修缮,马车不至于颠簸到侧翻。 也好在......。 柏有青的思绪一下子停顿,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要去看一旁的叶白柳。 徒手去按下跑疯了的马,委实是太过于骇人了,若不是他在天武城里见识过许许多多的能人异士,否则,自己的世界观必定是会要彻底坍塌的。 他现在相信叶白柳是练过武的了,不过还是觉得虚假。那张白皙年轻的脸,怎么看也都会觉得荏弱,经不住风吹雨打。可刚刚就是那个他觉的荏弱的少年,在他们的眼前,用双臂的力拦下了两匹跑疯了的连郡黄骠。 “柏公子,你,怎么了?”叶白柳察觉到了柏有青看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柏有青今天第一次这么看自己了,看的他隐隐的有些发憷。 柏有青此时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了平常那般的舒朗。好奇又畏缩,倒像是胆小的人在看着自己喜欢却又不敢说出口的东西一样,奇奇怪怪的。 这样的眼神让他不舒服,有种发自内心的恶心,心底发毛。 被搀扶着的柏麓漓听着叶白柳的问,也好奇的去看柏有青。 自己的小动作被揭穿,柏有青有些窘态,咳了两声。 他又去看叶白柳,好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叶兄,你......没事吧?” 柏有青的问题本来很多的,他想问问叶白柳刚才是怎么把马车拦下来的,又想问问叶白柳到底是什么人等等。 可迟疑了一下后,所有的问题又都成了一团乱麻一样的不知道从何问起了,于是他只得这样问了,不然显得他莽撞。 “我没事。”叶白柳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来这不是柏有青想要问的问题,自己有没有事,一眼不就能看出来么?有事的人还能这样陪着他们自在的行走么? “柏公子,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叶白柳问。 他现在能明白柏有青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了,任谁看见那样不可理喻的事,都不可能平静的。 他当年也是一样,只剩一口气的他被神棍般的男人奇迹般的救治,所问出口的问题不比现在的柏有青少上多少。 柏有青重新上下的打量了叶白柳一会,“叶兄,你刚才......那两匹马......” 他还是没有理清思绪,问的断断续续的。 “柏公子想问的,是我这个人吧。”叶白柳替柏有青说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是,”柏有青不好意思的低笑一声,也不否认,“有些冒昧了。” 叶白柳摇摇头,“柏公子不必害怕,我们之间的相遇,是巧合,等两日南营的调令一到,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是说了些安心的话。 “叶兄误会了,”柏有青也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要是叶兄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我也就不问了。” 叶白柳点点头。他倒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如果要解释起来神武士这件事的话,会很麻烦,也很匪夷所思。而且他也自认为是个腼腆的性子,不是熟人,他说不出来几句话。 “那,叶兄,”柏有青接着问,“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路。” 他的意思是叶白柳要不要与他们一路去能治医舍,毕竟他邀叶白柳出来就是看热闹的,如今出了意外,热闹没得看,到还要麻烦别人了,这让他有些汗颜。 他们对话的时候,柏麓漓的眼睛就一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的转,此时刚好停在叶白柳的脸上。 “去吧,”叶白柳与柏麓漓的眼睛短暂的对上,很快就错开,“如今这城里,貌似很危险,我可以保护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底跳了一下,觉得说的很没有底气,像是在说着什么能让人讪笑的没边的大话一样。 柏麓漓果然笑了,却还是有些柔弱,她微微的点头,像是在表达感谢。 “那,叶兄,我们走吧。”柏有青说。 叶白柳点点头。 “陈伯,走吧,带我们去能治医舍。”他又对着陈伯说。 “好勒。”陈伯也点头的吆喝。 *** 宵禁的令果然还是来了,主街上骑着战马的军士举着旗的在城里火急火燎的大声呼喝,紧急的传达着长官们的命令,奔跑的马让街上的行人纷纷慌乱的避让。 快要落日的时候,城里巡街的军士肉眼可见的频繁起来,一队武装持槊的军士才走过一条街不久后,又能看见另一队的军士快步而来,甲片拍打的声音沉重整齐。 一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茫然的立在街边,疑惑地去打量那些巡街的军士,银白的兵刃偶尔迎着太阳一晃,反射出寒冷的光。 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半日前还热闹嘈杂的西城不会一下子变的戒备森严起来。 归古城西北的城区里有大半都是南来的商人,他们的消息灵通,知道很多的事情,于是心里开始隐隐的不安了起来。 他们知道渊国和俞国之间的战争,可以说他们这次北上,他们就是冒着有生命的危险而来的。俞国和夏国紧邻,要来中土神州最北的地方买卖异宝金丝,必然是会经过动乱的地带。他们有很多人见过战争的火,到现在都还在后怕,本以为在夏国最北的地方会好上一些,可现在看着突然间满城巡守的军士,不免又开始担忧了起来,恍惚间他们似乎又闻到了战场上的焦臭,无形中一根冷冷的线紧紧揪住了他们的心。 乘客的马车上,叶白柳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去看,一匹深赤色的骅骝刚好驰过,带起了一阵风,马上的人着黑色的鳞甲,背上举着一柄黑色的戒严旗,一边奔驰一边喊着“郡守有令,酉时四刻,击闭门鼓,犯夜者严惩不贷。”的话通告街市。 “叶兄,外面怎么了?怎么乱哄哄的。”马车里的柏有青问。 叶白柳放下帘子,“是宵禁令,城里开始戒严了。” 柏有青沉默了一下,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这么严重了吗?” 当然严重了,其实他自己心底下很明白,只是在以往几年里的夏天,他都是归古城的常客,从来都没有见过归古城有宵禁的戒令,如今一下子就要宵禁了,这让他有一瞬间觉得奇怪。 不过回想起才见过不久的惨状,这样的奇怪,也就不奇怪了。 战马踩踏平民,又是在迎接北俞公主入城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异常来,归古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骚乱和失礼,安抚也好,彻查也好,必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青少爷,”同在车上的陈伯有些担忧的说,“酉时四刻的禁令,我们怕是赶不回去了,家主他可能会担心的。” 柏有青想了一会儿,“再说吧,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们还是先去麓喧那里。”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靠着自己的柏麓漓,“我看刚才麓漓受了些惊吓,去医舍也是正好,再说,偌大的一个归古城,还怕没有住的地方么。” 陈伯诺诺的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三十二章 能治医舍 天色暗了,抬头能在天空上看见几只从南城灯楼飘出来的浮天龙,这种结合了机关术与术法的灵器,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会被管灯的人放出来。 深褐色简陋的马车在归古城西北区的会角街上停下,驾车的车夫跳下前车,取下步梯摆正。 “客人,能治医舍到了。”车夫一边掀开门前的帘子,一边大声的喊。 帘后的人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的走了出来。 先走下来的是叶白柳,他佩着刀,眼中满是警觉,从太云街东段来这里的一路上,他完美的担任了护卫这个身份。 “麻烦了,多少钱?”叶白柳摸向自己的腰间问。 “不麻烦,客人又不是不给钱,”车夫笑着说,“一个银芒。” 叶白柳点点头,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银芒递给车夫,他们一入归古城西北区的时候就找了这辆马车,走了这么远的路,这个价格倒是合理。 “多谢客人。”车夫把较为沉手的银芒在手里掂了掂,笑脸的道谢。 合理倒是合理,叶白柳心下却还是有些不舍的捏了捏右手。一枚银芒,够他随性的在这城里吃上几顿美味了,可一趟车下来,什么味也没觉得的就没了,有些很不是滋味。 想着想着,他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响了一下,他饿了,似乎是拦下那两匹黄骠让他耗费了许多的力气。 “陈伯,是这里吗?”柏有青看着街旁的能治医舍,扭头奇怪的去问陈伯。 虽然在医舍正门的牌子上的的确确的写着能治两个墨色的大字,可他怎么看都没有觉得眼前的屋子能是一间医舍,低矮的墨绿色竹篱为墙,院内秋色的草地浅浅的一层,漆成紫黑色的木质月洞门接地,只有着半扇的木质原色门扉,除了好看,别无用处。 这不管怎么看,委实不像是一个医舍该有的景象,倒应该是一座隐匿在山林间的简单雅致的屋舍,可这里是归古城的西北区,是彻夜都不熄灯火的闹市,虽然会角街不是买卖的街市,可也一样的吵闹。 “呃......”陈伯看着雅致的医舍一会儿,面上为难,“青少爷,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人随口的说过,能治医舍是个简陋偏僻奇怪的地方。” “没有错,就是这里了,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说的是能治医舍,这西城里,就只有这一个能治医舍了。”车夫收起步梯,一跃坐上了前车,“而且奇怪的医舍,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奇怪! 是呀,叶白柳一行人仔细的去看这个看上去完全就和医舍沾不上的边的屋舍,远没两侧邻靠的楼阁要高,只是占地宽阔,安安静静的别有一番的韵味。 还有这名字,能治,现在细想起来才觉得和这样布局的房子格格不入,有些过于粗浅,也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取这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对自己的医书太过于自信还是灵机一动。 秋日里的天色暗的很早,因为骑马的军士在城里来回宣告今夜城里宵禁告令的缘故,此时的会角街上的人稀稀疏疏的,已经没有了往夜的嘈杂,各个街市上突然多出来的许多军士,使得没有人敢去无视宵禁的禁令。 车夫驾着载人的马车远去,轱辘在石板地上吱呀的一圈圈的滚着,叶白柳扭头四处去看的时候,一丝的秋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冷冷的,像是从极远的北方飘来的,让他的心思莫名的一沉。 温暖的感觉没了,这天,要变了。 “我哥,他......真的在这里吗?”看着热闹街市中雅致的房屋,柏麓漓也不禁怀疑了起来。 她听到的消息是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在一间医舍里治疗。可......这真的是医舍吗?看上去与自己家中的养静的雅屋并没什么区别。 此时的她渐渐的已经要摆脱因为惊吓而带来的阴影,整个人恢复了一些活力,只是脸上还能看见微微的苍白。 “不知道,”柏有青摇摇头,“我也好奇,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当先走到门前,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并没有门房来应门,绿转黄的草地上空空落落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柏有青推开半扇的原色门扉,走了进去,木门吱吱呀呀的转动,叶白柳一行人跟着进去。 草地上不规则的圆形小石板铺出一条小路,直去看似是迎接客人的正堂。 还未走进,就看见一位仆妇模样的妇人腰挎着一个木盆在堂前经过。 “诶呀,谁让你们进来的?”妇人斜眼瞥见了柏有青一行人,连忙大叫着的小步出来,“你们是谁呀?不知道私闯别人的房子是犯法的么?” “私宅?这里不是能治医舍吗?”柏有青等人本来就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现在房子的主人这么出来一说,他们都很是意外。 “什么医舍,你看见哪里写的有医舍两个字了?快出去快出去,”妇人一手抱着木盆,一手开始往外赶着走进能治医舍的柏有青一行人。 柏有青一行人楞了一下,他们还真的没有在门外的门牌上看见又医舍两个字,都以为莫非是真的私闯了别人的宅院,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推半就的要被妇人赶出这里。 “唉,等等,”正堂里,忽的有人在大喊,听上去还带着些气喘,“等一下。” 妇人赶人的话语和动作断在半空,一位俊秀高挑的年轻人小步跑了出来。 “等一下,庆婶,误会了。”年轻人停在众人的面前,大口的呼吸,可能是因为跑得很急的缘故。 年轻人转向柏有青,抱拳接着问,“各位是为了那位伤重的病人来的吧?” 一脸懵的柏有青点了点头,“公子说的的是麓喧吧,是,那是我的堂弟。” 一身褐色长衣,挽着袖子,看上去干练的年轻人,干笑了一下,“哦,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病人的名字,只是师傅说门外有客人,让我出来迎接。” 年轻人的回答让柏有青等人更加的摸头不着,不知道病人的名字?那看什么病啊? “各位,请随我来。”年轻人侧身,做出请的姿势。 柏有青皱着眉,转头四顾,可不管是对上叶白柳还是柏麓漓,都是和他一样的眼神,他们被这个年轻人的话给说的真的迷糊了,有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可你看看我我,我看看你后,他们还是跟着褐衣的年轻人走进了正堂。 走过正堂之后,他们心头上的奇怪更甚了。 归古城的西北区,是整座城的核心,一座城的繁华全部在这里集中了,天南海北的商人们在这里进行贸易,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镀上了璀璨的黄金。 可就是这个会角街,这条街上偏偏会有这样的一个园子,竹篱草地不说,越往里走,竟然还要开阔。 草地不说,还有墨绿转黄的梧桐点缀,架离地面的两栋木屋分列在北东两侧,西侧是一潭池塘,养着将谢的白莲,与东侧铺展的很长的客舍相对,有狗有猫。 不知是不是因为宵禁的缘故,走进这里,没有了嘈杂的人声,只觉得清幽安静。 众人都惊讶于闹市中还能有一处这样的幽静开阔的园子,要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值数十上百枚金糗不止,土地的主人买来这样的地方,却不是为了买卖生意,而是建了这样的住处闹市取静。 这的确不该是一处医舍,要说的话,该是沙漠中的绿洲,汪洋中的孤岛才对,让人眼前一亮。 干练的年轻人引着柏有青等人来到北侧的木房子中的一间。 “各位,病人就在这里了。”年轻人说。 “可我们还没有拜见......” “各位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我知道你们的心里一定很担心,”年轻人伸手,笑着打断了柏有青,“再说,师傅他现在还在忙着别的事,一时抽不出身来,你们要见师傅,不急。” 他的话倒是体贴了柏有青一行人的心,特别是柏麓漓,她想见到自己的哥哥已经很久了。 “多谢。”柏有青道谢,郑重的拱手行礼。 褐衣的年轻人笑着点点头,转身就离开,放心的任这些陌生的客人自己留在园子里。 看着褐衣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位于北侧的木屋里,柏有青当先转身,走向眼前的房子。 只是等他们走近,还没有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从屋子里传出来的谈话声。 “我告诉你,做生意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无非就是你自己赚了,也要让你的客人觉得赚了。” “啊......?真的吗?那这样的话,到底是谁赚了呀?” 柏有青与柏麓漓对视了一眼,他们听得出来,那是柏麓喧的声音,似乎他正在和什么人娓娓而谈,时不时还伴着笑。 柏麓漓听得一弯柳眉微微的皱了起来,不是说受了重伤么?怎么听起来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她越听就越有些生气,自己每天在家里替他提心吊胆的,他却在外面谈笑风生。 柏麓漓生气的一把推开木屋的门。 三十三章 羊槲 “柏麓喧!”柏麓漓推开门,站立在门口大声的喊。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的纷纷往门外看过来。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少年,一个穿着一身舒身宽松的白色病衣,半躺在窄小的低矮床上,靠着床头的围栏。 另一个的年岁相对要小,看上去和柏麓漓差不多,一身的淡色粗衣,懒散的抱着手,坐在地上的毛皮地毯上,手臂撑着大腿身体斜侧着,此时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正瞪大了眼睛的盯着房门的地方。 “妹妹?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半躺在床上的人不相信的眨了几下眼睛。 “你还好意思问,你知道我在家里是有多担心你么?你倒好,在这里跟着没事人一样的,自己一个人逍遥。”柏麓漓大步的走进屋子,往柏麓喧的床边走。 “我的好妹妹,你看有我这样逍遥的人吗?”柏麓喧说着揭开宽松病衣的领口,露出了缠着一层纱布的脖子,“我脖子都差点都没了,倒是想要逍遥,也逍遥不了啊。” “你......真的受伤了?”看见柏麓喧的脖子,柏麓漓脸色一变。 她快步的走近,蹲在柏麓喧的床前,伸手想要去摸摸看看,却又悬在半空,面上尽是担忧,有些害怕。 她忽地一下子哭了出来,趴在了柏麓漓的身上,“为什么不告诉我,爹不告诉我,娘也不告诉我,他们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出事了,好担心你啊。” “哎哟,又哭又哭,”柏麓喧叹了口气,笑着轻轻的抚着柏麓漓的脑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这么哭,倒像是我真的人没了一样,可没你这样咒自己哥哥的啊。” 柏麓漓埋在柏麓喧胸口的头摇了摇,没有说话,只是没有再哭了。 “青哥,你也来了。”柏麓喧朝着正从门口进来的柏有青打着招呼。 “是呀。”看见柏麓喧只是脖子间缠着一圈的纱布,似乎没有什么大碍,柏有青松了口气。 但随即柏麓喧却愣了一下,他看见了那个驻足在台阶上的年轻人。 模糊中,他似乎见到过那张脸。 踏上屋子台阶的时候,叶白柳就感觉到了,这个院子有些特殊。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竹篱每一块屋子的木板都有些不一样,有种空灵却又格外沉重的感觉,像是有天地间的灵气在上面沉淀。 这种感觉是和他看见姜偿的那把刀,还有在雪山上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他站在门前四处扫视,这个院子,有些古怪! 想起来了! 看着叶白柳的脸一会儿,柏麓喧记起来了,那个年轻人的脸,是那天晚上,在蛾儿湖的画舫渡口处的依水街上,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意识朦胧间看见的。 他也听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卢泽和这里的人说过,是有人及时的救了自己一把,自己才能撑到医馆的人去。 “青哥,这位是......?”柏麓喧扭头还是问柏有青,视线却还是看着停在门前回头的叶白柳的身上。 “哦,忘了介绍了,”柏有青转身回去,“这位是叶白柳,叶兄弟。” “唉,不对呀,”他随即疑惑起来,接着说,“卢泽没跟你说吗?叶兄弟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这个时候,叶白柳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扭过头来,对着看着自己的柏麓喧笑笑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有想到会是个和自己大不多的少年,柏麓喧看着叶白柳的笑,莫名的觉得心头上一轻,温和的笑,看来是个随和的人。 他拍了拍怀中的柏麓漓,想要好好的道个谢。 可怀中的柏麓漓并没有起来,柏有青感到奇怪,低头去看,怀中的柏麓漓不再抽泣,一点动作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 “麓漓?”他试着的叫了一声,可怀里的人依旧是没有反应。 他搂紧了,这才发现怀中的柏麓漓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麓漓!麓漓!”他有些慌了。 他急的连忙抬头去问柏有青,“青哥,麓漓她怎么了?”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他喉间的白色纱布隐隐的有了丝丝的血迹。 “我来看看。” 是一直坐在地上的少年,他快速的起身靠拢床边。 “小羊子,你懂医,你快来看看,我妹妹他怎么了?”柏麓喧着急的说。 被叫做小羊子的少年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去给柏麓漓把脉。 他把脉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凑了过来,都默契的静立着没有说话,眉宇间都是担心。 “放心,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轻微的气机紊乱,升降失常,并无大碍。”淡色粗衣的少年起身,“厥,逆也,气逆则乱。气郁气乱,可能是她最近有些劳心过度,现在又有些心绪不稳的原因。让她好好的休息一下吧,我去找师傅开些调理气血的药,再静养几天,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还有,不要叫我小羊子,”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羊槲,羊槲,羊槲,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柏麓喧还是焦急,“我妹妹她,到底怎么了啊?以前她可从来没有什么病啊,怎么就会突然的晕倒啊?”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妹妹,”羊槲摊了摊手,“再说,与其担心她,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的伤口,出血了。” 羊槲这一提醒,柏麓喧这才感觉到喉间的疼痛,因为疼痛,一时间他的眉头皱的更甚了。 等了一会,羊槲对着房子里的其他人说,“跟我来吧,我去安排一间屋子给她,让她好好的休息吧。” 他转身准备走,可发现了矮床上的柏麓喧并没有要松开柏麓漓的意思。 “不用了,就让她在这里休息吧,我看着她,会很安心。”柏麓喧尽可能的摇了摇头。 羊槲看了柏麓喧一会儿,点点头,“也行,随你的便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屋子。 “小羊子,你要去哪里?你走了,我妹妹怎么办?”柏麓喧叫住了他。 “唉,”羊槲被打败了一样的重重叹了口气,“我去准备些东西,处理你的伤口,我可不想又被我师傅唠叨了。” 说完,羊槲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哥,来帮帮我,我行动有些不便。”柏麓喧作势要起来,却因为脖子上伤口的原因,他有些吃力。 “哦,好。”柏有青连忙走过去,搀扶住柏麓漓。 现在的屋子里剩了四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上去帮忙,剩下的两个人都站在原地。 毕竟柏麓漓是女儿身,除了柏有青,剩下的两人即便想要去帮忙,可一个仆人一个客人,的确是有些不便,便只好就这么的站在原地。 柏有青搀扶住柏麓漓,等着柏麓喧站起来,才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然后盖好被子。 所幸木头的屋子里铺的有毛皮的地毯,细说起来,坐在地上与坐在床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柏麓喧的伤不适合久站,于是他就靠着床边的墙坐在了地上。 他伸手去探了探自己的伤口,看的时候,手指上果然染上了点点的红,伤口隐隐的痛。他又去看昏过去的柏麓漓,一下子再无什么好心情说话了,沉默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柏有青本来想问问柏麓喧伤口的具体情况的,可现在看着一时昏过去的柏麓漓,知道柏麓喧一定担心,他就有些不好问出口了。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的担心,叶白柳倒是没怎么有感觉,通过他那自己都说不清的感知,他能感觉到柏麓漓身上充足的温热,他熟悉这样的感觉,知道柏麓漓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他好像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有种格格不入的尴尬,谁也不说话,他只好站着,四处的去看,看看这个让他更有兴趣的木屋。 好在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淡色粗衣的羊槲不久就带着枣色的药箱去而复返。 羊槲带着药箱去到柏麓喧的身边,蹲在一旁,“不错,还知道乖乖的待着,没有让我为难。” 柏麓喧没有说话,只是白了一眼羊槲。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羊槲开始解开缠着柏麓喧脖子的纱布,手上麻利,嘴上也是不停,“搞得像是我的错一样,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现在做个好事也要受人白眼啊。” 他叹气的摇摇头,“难啊,我这样的尽心尽力,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哟!”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很难过吗?”柏麓喧闭上眼睛说,“怎么还是这么碎嘴,难怪你师傅让你来照看我,看来果然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你怎么知道?”羊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瞪着眼睛看柏麓喧,“唉,那你可误会我了,虽然我师父的确是没有安什么好心,可我是的的确确的为了你好啊。” “柏麓喧!”柏麓漓推开门,站立在门口大声的喊。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的纷纷往门外看过来。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少年,一个穿着一身舒身宽松的白色病衣,半躺在窄小的低矮床上,靠着床头的围栏。 另一个的年岁相对要小,看上去和柏麓漓差不多,一身的淡色粗衣,懒散的抱着手,坐在地上的毛皮地毯上,手臂撑着大腿身体斜侧着,此时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正瞪大了眼睛的盯着房门的地方。 “妹妹?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半躺在床上的人不相信的眨了几下眼睛。 “你还好意思问,你知道我在家里是有多担心你么?你倒好,在这里跟着没事人一样的,自己一个人逍遥。”柏麓漓大步的走进屋子,往柏麓喧的床边走。 “我的好妹妹,你看有我这样逍遥的人吗?”柏麓喧说着揭开宽松病衣的领口,露出了缠着一层纱布的脖子,“我脖子都差点都没了,倒是想要逍遥,也逍遥不了啊。” “你......真的受伤了?”看见柏麓喧的脖子,柏麓漓脸色一变。 她快步的走近,蹲在柏麓喧的床前,伸手想要去摸摸看看,却又悬在半空,面上尽是担忧,有些害怕。 她忽地一下子哭了出来,趴在了柏麓漓的身上,“为什么不告诉我,爹不告诉我,娘也不告诉我,他们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出事了,好担心你啊。” “哎哟,又哭又哭,”柏麓喧叹了口气,笑着轻轻的抚着柏麓漓的脑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这么哭,倒像是我真的人没了一样,可没你这样咒自己哥哥的啊。” 柏麓漓埋在柏麓喧胸口的头摇了摇,没有说话,只是没有再哭了。 “青哥,你也来了。”柏麓喧朝着正从门口进来的柏有青打着招呼。 “是呀。”看见柏麓喧只是脖子间缠着一圈的纱布,似乎没有什么大碍,柏有青松了口气。 但随即柏麓喧却愣了一下,他看见了那个驻足在台阶上的年轻人。 模糊中,他似乎见到过那张脸。 踏上屋子台阶的时候,叶白柳就感觉到了,这个院子有些特殊。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竹篱每一块屋子的木板都有些不一样,有种空灵却又格外沉重的感觉,像是有天地间的灵气在上面沉淀。 这种感觉是和他看见姜偿的那把刀,还有在雪山上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他站在门前四处扫视,这个院子,有些古怪! 想起来了! 看着叶白柳的脸一会儿,柏麓喧记起来了,那个年轻人的脸,是那天晚上,在蛾儿湖的画舫渡口处的依水街上,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意识朦胧间看见的。 他也听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卢泽和这里的人说过,是有人及时的救了自己一把,自己才能撑到医馆的人去。 “青哥,这位是......?”柏麓喧扭头还是问柏有青,视线却还是看着停在门前回头的叶白柳的身上。 “哦,忘了介绍了,”柏有青转身回去,“这位是叶白柳,叶兄弟。” “唉,不对呀,”他随即疑惑起来,接着说,“卢泽没跟你说吗?叶兄弟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这个时候,叶白柳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扭过头来,对着看着自己的柏麓喧笑笑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有想到会是个和自己大不多的少年,柏麓喧看着叶白柳的笑,莫名的觉得心头上一轻,温和的笑,看来是个随和的人。 他拍了拍怀中的柏麓漓,想要好好的道个谢。 可怀中的柏麓漓并没有起来,柏有青感到奇怪,低头去看,怀中的柏麓漓不再抽泣,一点动作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 “麓漓?”他试着的叫了一声,可怀里的人依旧是没有反应。 他搂紧了,这才发现怀中的柏麓漓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麓漓!麓漓!”他有些慌了。 他急的连忙抬头去问柏有青,“青哥,麓漓她怎么了?”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他喉间的白色纱布隐隐的有了丝丝的血迹。 “我来看看。” 是一直坐在地上的少年,他快速的起身靠拢床边。 “小羊子,你懂医,你快来看看,我妹妹他怎么了?”柏麓喧着急的说。 被叫做小羊子的少年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去给柏麓漓把脉。 他把脉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凑了过来,都默契的静立着没有说话,眉宇间都是担心。 “放心,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轻微的气机紊乱,升降失常,并无大碍。”淡色粗衣的少年起身,“厥,逆也,气逆则乱。气郁气乱,可能是她最近有些劳心过度,现在又有些心绪不稳的原因。让她好好的休息一下吧,我去找师傅开些调理气血的药,再静养几天,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还有,不要叫我小羊子,”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羊槲,羊槲,羊槲,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柏麓喧还是焦急,“我妹妹她,到底怎么了啊?以前她可从来没有什么病啊,怎么就会突然的晕倒啊?”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妹妹,”羊槲摊了摊手,“再说,与其担心她,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的伤口,出血了。” 羊槲这一提醒,柏麓喧这才感觉到喉间的疼痛,因为疼痛,一时间他的眉头皱的更甚了。 等了一会,羊槲对着房子里的其他人说,“跟我来吧,我去安排一间屋子给她,让她好好的休息吧。” 他转身准备走,可发现了矮床上的柏麓喧并没有要松开柏麓漓的意思。 “不用了,就让她在这里休息吧,我看着她,会很安心。”柏麓喧尽可能的摇了摇头。 羊槲看了柏麓喧一会儿,点点头,“也行,随你的便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屋子。 “小羊子,你要去哪里?你走了,我妹妹怎么办?”柏麓喧叫住了他。 “唉,”羊槲被打败了一样的重重叹了口气,“我去准备些东西,处理你的伤口,我可不想又被我师傅唠叨了。” 说完,羊槲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哥,来帮帮我,我行动有些不便。”柏麓喧作势要起来,却因为脖子上伤口的原因,他有些吃力。 “哦,好。”柏有青连忙走过去,搀扶住柏麓漓。 现在的屋子里剩了四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上去帮忙,剩下的两个人都站在原地。 毕竟柏麓漓是女儿身,除了柏有青,剩下的两人即便想要去帮忙,可一个仆人一个客人,的确是有些不便,便只好就这么的站在原地。 柏有青搀扶住柏麓漓,等着柏麓喧站起来,才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然后盖好被子。 所幸木头的屋子里铺的有毛皮的地毯,细说起来,坐在地上与坐在床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柏麓喧的伤不适合久站,于是他就靠着床边的墙坐在了地上。 他伸手去探了探自己的伤口,看的时候,手指上果然染上了点点的红,伤口隐隐的痛。他又去看昏过去的柏麓漓,一下子再无什么好心情说话了,沉默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柏有青本来想问问柏麓喧伤口的具体情况的,可现在看着一时昏过去的柏麓漓,知道柏麓喧一定担心,他就有些不好问出口了。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的担心,叶白柳倒是没怎么有感觉,通过他那自己都说不清的感知,他能感觉到柏麓漓身上充足的温热,他熟悉这样的感觉,知道柏麓漓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他好像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有种格格不入的尴尬,谁也不说话,他只好站着,四处的去看,看看这个让他更有兴趣的木屋。 好在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淡色粗衣的羊槲不久就带着枣色的药箱去而复返。 羊槲带着药箱去到柏麓喧的身边,蹲在一旁,“不错,还知道乖乖的待着,没有让我为难。” 柏麓喧没有说话,只是白了一眼羊槲。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羊槲开始解开缠着柏麓喧脖子的纱布,手上麻利,嘴上也是不停,“搞得像是我的错一样,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现在做个好事也要受人白眼啊。” 他叹气的摇摇头,“难啊,我这样的尽心尽力,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哟!”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很难过吗?”柏麓喧闭上眼睛说,“怎么还是这么碎嘴,难怪你师傅让你来照看我,看来果然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你怎么知道?”羊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瞪着眼睛看柏麓喧,“唉,那你可误会我了,虽然我师父的确是没有安什么好心,可我是的的确确的为了你好啊。” 三十四章 休息 听着羊槲就这么大方的承认自己的师傅没有安什么好心,众人都是听得一愣,不知道他说这样的话是何意。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柏麓喧却嗤之以鼻,“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医家悬壶济世,自己对于病人是发自真心,心念专一的好,绝无半点的私心?” 柏麓喧接着说,“不就是贪财么?直接说不就完了,非的要给自己的脸上抹金么?还有,你这话,敢当着你师傅的面讲么?” 说这话的时候,柏麓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喉间的疼痛还是听得厌了,一直闭着眼睛,眉头嘴角都是毫不掩饰的不奈烦。 似乎是被柏麓喧说中了心思,名叫羊槲的少年嘿嘿的干笑了一声,“当着师傅的面,我自然是不敢的,我可不想再去抄一遍本经或者是别的什么书了。” “不过啊,”羊槲接着说,“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我就当你只说了前面的一句话好了,像人说的话,听着顺耳。” 柏麓喧睁开眼,扭头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羊槲,“拜托你手上麻利点儿吧,我可还痛着呢。” “痛而已嘛,又死不了人,而且有我在,你想死都难。”虽是这样的无所谓的说,但羊槲手上的动作还是继续了起来。 他为柏麓喧揩拭掉喉间渗出了的血迹,然后在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一个罐子来,罐子里是黑色的药膏,有股苦而臭的味道,屋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懂医,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猜着是什么止血的药膏。 羊槲用手指为柏麓喧的喉间涂上黑色粘稠状的药膏,再缠了一圈的纱布在上面。 “别乱动了啊,我可不想再在你的身上浪费我这宝药,”羊槲用着药箱里的手帕揩拭干净手指,叮嘱的说,“还有啊,你妹妹真的没什么大碍,只是累了,你不要过于担心了,免得又伤了肺,再浪费我的药了。” “救人的事,能用浪费两个字么?再说,又不是白用你的药。”喉间的疼痛减轻,柏麓喧扭头去看了床上的柏麓漓一眼。 “行了,你们......”羊槲整理好药箱,拍了拍手提着箱子站了起来,看着柏有青等人奇怪的问,“是来看人的?还是都是来看病的?” 他委实真的觉得奇怪,他们的院子是很少有客人的,一向清静,今天一下子突然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让他意外。 还有那个女孩,羊槲扭头又去看了看床上闭眼昏睡的柏麓漓,那么一个姣好的女孩子,一张脸白净秀嫩的像是块天生的脂玉,看上去应该是个恬静的人才对,怎么行事起来那样的雷厉风行,房门被粗暴的推开时,两扇门哐当的撞在墙壁上,他才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他又开始在心里埋怨起师傅的错来,家里有客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让自己有个准备,在女孩子面前胆小,总是丢脸的,又是这样一个好看秀气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领进来的,让自己失了面子,他得要好好去问问才行。 “哦,我们是来看人的,不看病。”对于和柏麓漓年岁相近的羊槲,柏有青还是微笑,举止有礼。 羊槲点点头,回头看了看,“那好吧,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羊槲将药箱挎在肩上,走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他停步回头又叮嘱了起来,“记得啊,不要乱动,不要......” 柏麓喧打断了他,“知道了知道了,屁小孩怎么一样的啰嗦烦人啊。” 羊槲被这句话呛的不清,张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隔了一会,他探口气的摇了摇头,“哼,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药,我还要加钱。” 撂下一句不服气的话,羊槲有些气愤模样的快步走了出去。 “我说麓喧,这位小兄弟是?”柏有青看着羊槲离开的方向一会儿,转头去问靠墙坐下的柏麓喧。 “是这里主人的徒弟,年纪虽然小了一点,但是医术还是过得去,我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就是他一直在医治我的伤。”柏麓喧说,“就是一屁小孩,话多。” “多吗?我看你们挺聊得来的呀。”柏有青笑笑。 “唉,没办法啊,卢泽也不来了,我一个人每天待着这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说话的人,也算是苦中有乐。”柏麓喧摇摇头说。 他的目光接着转向立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叶白柳身上,手撑着地要站起来,见他吃力,柏有青连忙的上前去搀扶。 柏麓喧抱手,对着叶白柳深深的一揖,“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柏麓喧,没齿难忘。” 他的脖子有伤,刚才羊槲又提醒了他不要乱动,现在这样的大礼,虽然有些勉强,但谁都看出来了他的郑重。 柏有青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住柏麓喧。 有人这样的感谢自己,叶白柳的平生还是头一次,他慌慌的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要该怎么做。 “倒也没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又懂些及时止伤的法子,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叶白柳却之不恭的说,“再说了,救你的是这里的大夫,不是我。” “叶公子不必这么谦让,”柏麓喧笑笑,“大小不论,恩就是恩,我柏麓喧分得清楚。汪洋的恩是恩,滴水的恩也是恩,恩公不必推辞。” 叶白柳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哦哦的两声敷衍点点头,柏麓喧的客气让他有些拘束。过了一会儿他才细品到了柏麓喧的那声恩公,这个称呼让他有些说不出滋味来,恩公恩公,倒像是自己很老了一样,可自己今年才十九啊,还能勉强算个少年。 去了一趟雪山,怎么回来的时候,人还老了一大截一样。 “你还是坐下去吧,刚才那个小孩不是说了么,让你不要乱动。”叶白柳想起羊槲的医嘱来,害怕因为这一礼让柏麓喧的伤口又裂开。 柏麓喧还是笑,点点头的在柏有青的帮助下又靠着墙坐了下去。 “对了,恕我冒昧,还未请教恩公......是做什么的?”柏麓喧坐在地上问。 他想要问叶白柳的来历,本来想说一些能让人听起来觉得自然的话,可想来想去,这样去问,不管怎么说,都是唐突,于是便不再去想,说的直接一些。 “是才除了役期的边兵,”叶白柳倒没什么介意,回答了起来,“现在在这城里等着营里的调令。” “恩公是行伍之人?”果然,看着叶白柳白皙的脸,柏麓喧也避免不了的疑惑,“可,怎么看着不像啊?” 叶白柳能够理解柏麓喧的疑惑,他身上的变化就连自己也说不明白,也的确没有一个充军的人有他现在的面容,干净的像是不染尘埃。 “呃......叶兄他......真的是行伍之人。”柏有青在一旁给叶白柳证明起来,他见过叶白柳徒手就拦下了两匹跑疯了的战马,现在不再觉得叶白柳柔弱,也对叶白柳的话相信了几分。 虽然还是想不明白,但有人作证,柏麓喧也只好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看着叶白柳的脸,他心下有些猜测,眼前的叶白柳想来应该是什么世家的贵胄,从军也是文职,不需要平常的操练,不然解释不了既然从军为什么脸还是那样的白嫩。 “那......”柏麓喧准备接着问。 “你呀,还是不要说话了,你说那个小兄弟多话,我看是你多话才对,”柏有青却打断了他,“有伤在身呢,又是才上的药,好好休息,又想让麓漓醒过来为你担心么?” 听见柏有青这样说,柏麓喧只好住嘴,慢慢扭头去看昏睡中的柏麓漓的脸,有些微微的叹息。其实他的伤除了会痛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说白了现在也只是一点的皮外伤,这一切归功于这家大夫医术上的神奇,他醒来的时候,喉间阵阵的痛,蚂蚁撕咬一样的只剩下一丝筋肉就快要断了似的。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恩公,对不住了,想来你们来这里也该累了,都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可以等会再好好的聊聊。” 叶白柳点点头,“既然你有伤在身,还是好好休息为重,有什么要说的,等伤好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柏麓喧笑笑点头,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柏有青也长舒一口气,“我也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今天可把我们折腾坏了。” 柏麓喧转头看他,轻蹙眉头想要问问柏有青说的折腾是什么,可柏有青倒是不嫌弃的已经躺在了铺毯的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他又转去看陈伯,陈伯也学着他靠着墙坐了下去,与柏麓喧的眼睛对上,茫然了一下,可柏麓喧什么也没有问,他也只好闭上眼睛,他这个年纪,很容易累,今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现在也还后怕着。 到最后,柏有青和陈伯都闭上了眼睛,屋子里倒是只剩下了叶白柳一个人还站着,他的精神到现在都很好,只是他从来内向,便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莫名的安静。 于是他说,“那个,我出去看看,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恩公请便。”柏麓喧说。 他看得出来叶白柳他们身上的困倦,再加上自己的妹妹又晕了过去,知道此时的他们需要休息,也不好去打扰。 三十五章 朋友 叶白柳走出门,带上房门,不让空气中的冷气进去。 此时的天昏昏沉沉的,已经暗了,他想起了今夜宵禁的禁令,一下子有些担心起来。但转念一想,这里的主人并没有什么要送客的意思,想来今夜应该就会在这里过夜了。 而且这个园子,也不错,屋子并不是一色的矮,在北面木屋的背后,也有两层高高的屋楼。黄了的草地踏上去格外的柔软,他有很久没有踩在这样大片的草地上过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他从军来归古城路过连郡的时候,而后的两年里,脚下踩着的,一直都是雪地,很是冻脚。 叶白柳四处去看,也惊讶于闹市中还有这样的房子,开阔安静,他在刚回来的那几天,在这个蛾儿湖这边,看见的要么不是石头搭建就是木头搭建的高楼,为了省钱,每一栋都修建的没有浪费一寸的土地,偏偏这个园子,在归古城的西北区,不光浪费土地,还筑墙,养花栽树,俨然是当做养静的庭园来修建的,还有草原上的野外风气。 天上的月光依然明亮,但叶白柳仰头去看的时候,更多的,还是那些浮天龙发出来的光,照亮了园子里的每一个地方。 园子里,四下无人,街上的灯火也被点亮,主人家也在屋舍里添起了灯,只是从窗前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萧瑟的秋风从院墙上爬进来,拂过池塘的时候,从水面上带来了冷冷的水气,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叶白柳看了过去,是白莲,虽然有了很多开谢的迹象,却依旧有几株大朵的明眼,是这个绿黄色的园子里的另一种颜色,出尘的白。 他不由之主的走了过去,北江禁地里很少能看见这样的花,淡然而雍容。虽然山雪营坐落的山脉里也有花,而且还是远别与内陆的奇花,可叶白柳不喜欢那样的话,娇艳是娇艳,只是他却总是觉得那样的花太冷,让人喜欢不起来。 走进这个园子里的池塘的时候,叶白柳低头看见了水里的游鱼,却不是那种他在柏家见过的用来观赏的锦鲤,而是普普通通的淡水鱼,黑背白身,是经常出现在饭桌上的鱼。 果叶白柳不禁苦笑起来,果然是个野外风气十足的园子啊,风景极佳的园子,养鱼却是拿来吃的。 都说九月秋收忙,鱼虾肥美,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口福了。 他揽着衣裳蹲了下去,细细的去看水里的白莲和游鱼,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安静的园子里,他的闲心也充足了起来,有了耐心去看鱼儿游水的痕迹。 看的时候,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喉间的咽动,有大鱼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盯上去,想着一定好吃。 他的视线忽地移到了一些开败了花上,有枯蓬垂着,还没有被采摘走。 他的口水一下涌了出来,在口腔里积累,激起了他的食欲。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很饿了,此时看见了大片的莲蓬,肚子里一下子叫的更甚了,他忍不住的想要伸手摘一个过来,可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家中,这么的自主,很没有礼貌。 可他又真的很饿了,现在也听不到吃饭的消息,越等越慌。 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颤抖的手,伸手出去要摘一个莲蓬来吃。 *** “别动,”白袍的人轻轻的拍了一下眼前男人的背,“痛就忍着,谁让你自己去没事找事的。” 白袍的人平静谦和,为着背对他的男人一圈一圈的缠着白色的纱布。 “说起来,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怎么带着这样的一身伤回来?”白袍的医师围着男人走动,好奇地问。 “你还好意思问我?”男人咧嘴的说,像是埋怨又像是玩笑。 白袍男人笑笑,并不当真,“怎么,你受了伤,还成了我的错不成?莫名其妙的,我又成恶人了?” “谁让你的医术太好,我的钱又太少了呢?”男人咧嘴也笑。 他接着说,“欠了你那么多的钱,你让我怎么还的完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懒的烧蛇吃,让我安安分分的去挣钱是没指望了,可我又是个善良无邪的人,也做不出来什么下三滥的事,所以也没了暴富的路。” 白袍男人笑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嘛,唉哟,轻点,”男人嘶了一声,“然后嘛,当然只剩下了一条唯一的险路喽。” “什么险路?”白袍医师也不去论男人说的真假,只是接着问,手上的动作也是没停。 “一条既不让我为难,也能让我暴富的路。” 白袍医师紧勒了勒手中的纱布,让男人吃痛的叫了一声。 “在我这里卖什么关子?说话别跟放屁一个样,别憋着。”白袍医师说。 “哦......不敢不敢,”男人长出了一口气。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也知道啊,我这种人,走的险路,必然是极为危险的,一般的活,我都不接。” “嗯......又废话?” “别别别,”趁着白袍医师手上没有用力,男人赶紧认输,“我是接了一单神殿的差事。” “神殿?什么事还能让神殿假手他人了?”白袍医师问,语气却有淡淡的轻蔑。 “还能是什么,黄泉教呗。”男人说,“那帮老不死的还没有死绝,还想着腥风血雨呐。” 白袍医师沉默了一会,“那......钱呢?” “唉,任务失败,没钱。”男人叹了口气。 “又没钱?”白袍医师摇摇头苦笑,“还弄了这么一身的伤回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无家可归之人的救济所吗?” “嗯......我又不是不给钱?”男人说。 “所以,钱呢?你倒是拿出来给我呀?”白袍医师还是淡淡的说。 他接着说,“别说又欠着话,我想想,你只是在我这里欠下的医药费,都得有数万的金糗了,我现在都很害怕,要是哪一天我的脑袋咯噔的一下,一下子忘了你在我这里欠下的债怎么办。” “你还记着呢?”男人问。 “怎么,不信?”白袍医师反问。 “不是,不是,不是,”男人连忙说了三个不是,“我只是觉得吧,圣人不是说过吗,钱财乃身外之物。逝者如斯夫,提醒你该珍惜眼前人哪。” 白袍医师呵呵的笑,摇摇头,“我难道还不够珍惜你么?嗯?” 他接着说,“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不珍惜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趟刀山火海,惹一身的致命伤。真不知道这个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吃的撑了。” 白袍医师的话明显指的是眼前的男人,男人嘿嘿的干笑两声。 “我这不是为了还你的债么,要是我欠别人的钱,你看我还还不还?” “是么,你还欠过别人的债?”白袍医师淡淡的问。 “嗯,”男人点点头,“只不过不是钱债。” “难不成还是情债?”白袍医师玩笑的问。 “嗯......”男人叹气一声,缓慢有力的点了点头。 白袍医师倒是顿了一下,沉默了起来,他很少见过眼前的男人如此的郑重伤感。 “好了,躺着吧,别乱动了。”白袍医师包扎好男人的身体,手指轻点了一下男人身上被纱布包裹着的地方。 “啊。”男人却是痛的叫出声来,他坐在一张铺有绵毯的竹编躺椅上,白袍医师直起身收拾的时候,他顺从的躺了下去。 “等会先用饭,饭后再给你的腿上换药。”白袍医师一边器具一边说。 “嗯。”男人躺在躺椅上,不咸不淡的应声。 “喂,姓吕的,你用用你那天眼的神通,给看看,我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男人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悲意与希冀。 白袍医师略略的看了一眼躺椅上的男人,语气还是轻松,“什么天眼,在云宫神卷里,叫悟灵,而且也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的,好么?” “管他呢,”男人却不在意,“差不多就行了,你快来看看我这副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白袍医师却是安静了一会,只是收拾着东西。 “放心,”隔了一会,白袍医师才说话,“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当我三岁孩子呢?”男人说,“这世上还有能不死的人?你就给我看看,我这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难道不是么?”白袍医师说,“别人要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啊。你这出力不讨好的,有谁在意你啊?要忽悠一个三岁孩子,你至少也要给别人一颗糖吧,嗯,你说呢?” “这不是糖不糖的事,事关天下人的生死啊。”男人说。 “你不是说了谁都会死的么,现在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不一样。”男人摇摇头。 “又什么不一样,最后不都是一抔黄土么?” 他接着说,“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想活的话,躺好了,什么也别去想,别去管了,多去想想有意思的事,多笑笑,有好处。” “有意思......”躺椅上的男人沉吟了一会,“你还别说,我还真碰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还是个娃娃。” “嗯,”白袍医师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要去关上有风吹进来的窗户,可走到窗边,要关上窗户的手却一下子停了下来,笑着说,“你还别说,我这里倒也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三十六章 巧合,熟悉 “呃......那个谁呀,莲蓬有什么好吃的,快过来了,饭好了,师傅让你们过去一起吃。”羊槲站在柏麓喧所在的木屋门前,对着正躺在在池塘边的叶白柳喊,因为他不知道客人的名字,他便只好用那个谁这个听上去极为不礼的称呼。 不知道叶白柳是不懂还是没有听清楚,他站起身来,转身,口里还在嚼着清香的莲子,脸上带着窘态,前一刻还在咀嚼的嘴也是停了下来,两颊鼓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羊槲。 羊槲看了一会,大人模样的摇了摇头。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大的人,怎么就是觉得比自己还要孩子气呢?莲蓬有什么好吃的?也能吃成那个样子? 他推开门房门,屋子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这才记起忘了点灯了,他走的时候也没有留下能引火的东西。 屋子里也没有声音,想来都睡过去了,他之前看过那些人的眼睛以及神态,都是疲倦的样子。 他熟悉的走到灯的位置,掏出火镰点燃,黑暗的屋子里亮了起来。 转头的时候,他惊讶的看见靠着床头坐着的柏麓喧还是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没有睡去。 “你吓死了我了,”羊槲被吓了一跳,“你没睡啊,怎么也不知道点灯啊。” 柏麓喧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那你倒是要给我能点火的东西才行啊?” 羊槲眨了眨眼,记起了这一茬,歉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为了柏麓喧的安全,他们没有留给柏麓喧什么有危险的东西,毕竟病人身弱,谁也不知道会因为病人自己的折腾发生什么意外,尽可能的避免危险的发生。 羊槲又去看其他的人,发现其余的两人是真的睡着了。 “起来了起来了,吃饭了,晚饭用过后再睡也不迟。”他想着人师傅一直说的人不能食少的告诫,去到两人的身旁去要叫醒他们。 “嗯,什么时候了?”柏有青睁开朦胧的眼睛,抬起头问。 “酉时五六刻,反正快要到戌时了。”羊槲想了想后,说了个大概。 羊槲转身准备去叫醒另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了已经没有了那个必要,老人总是易醒的,靠墙而坐的陈伯已经睁开了眼。 恰好此时叶白柳也从池塘那边回来了,只是手里还拿着一株的莲蓬。 “都跟我来吧,”羊槲环视一圈,“饭菜都准备好了,师傅说了,外面今夜宵禁,让各位今夜就在这里留宿,用饭后,我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 听到要吃饭,最高兴的莫过于叶白柳,他太饿了,莲子虽然清香,但对于他那咕咕响的肚子来说却是无济于事,又刚好手中的莲蓬上没有几颗莲子了,他连忙的全部剥了塞在嘴里。 “带两份回来,我妹妹她还没有醒,不能去。”靠床头而坐的柏麓喧忽的说。 “我知道,”羊槲看了过去,语音轻松的呛声说,“我眼睛又没有瞎,看见了。” “知道就好,”柏麓喧说,“还有啊,你记住了,好好的招待客人,不然,我可不给钱的啊。” “有师傅吩咐,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羊槲说,“我还有啊,你的钱,一分也不会给你少的。” 听着两人孩子气的对话斗嘴,伸了个懒腰的柏有青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他猜得不错,这两个人都是话多的性子,天生的合得来。 对于羊槲的回应,柏麓喧闭上眼睛,没有接话,安静了下来。 看着一眼不发的柏麓喧,羊槲鼻子里有些得意的哼了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跟我来吧,我知道你饿了。”门外,羊槲对着叶白柳说。 “你们呀......”柏有青看着走出去的羊槲,又看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的柏麓喧,笑笑的叹了口气。 顽童,都是顽童,他还是第一次见敢去和柏麓喧斗嘴的少年。 他知道柏麓喧现在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一定是在努力的翻着白眼。他清楚柏麓喧的性子,和柏麓漓差不对,都是天生的调皮。特别是柏麓喧小的时候,仗着自己的父亲不在家,又是男孩没人敢管,干了不少的让柏家上下鸡飞狗跳的坏事。 如今,也算是遇到对手了,虽然是个和柏麓漓年岁相当的孩子,是个弟弟的年龄,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柏有青没什么好说的,现在看见了柏麓喧依然有生气的样子,也不再那么的担心了,多日紧张的心舒缓了下来,心情愉快的跟着羊槲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陈伯朝着柏麓喧微微欠身的点了点头,也跟着出去了。 趁着房门打开还没被关上的时候,柏麓喧的眼睛看着门外亮色的草地院子,不看离去的人,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等着走在最后的陈伯也跟着走了的时候,房门被他带上,这个地方又安静了下来,静的能听见昏睡中的柏麓漓的呼吸一起一落的声音。 *** 羊槲带着叶白柳他们走过正北的第一间木屋,绕过去,走过那栋两层的木楼时,叶白柳的心绪突的一跳,下意识的看了过去,这栋楼里,似乎有他熟悉的东西。 但那只是疏忽一逝的感觉,他没有停留,还是跟着走在最前面的羊槲去到了木楼的最后面。两层的木楼后,有着最后一间低矮的木屋,还未走近,浓郁的香味就已经侵袭了每个人的鼻腔,勾的他们的肚子一阵酸味翻涌。 闻见饭菜的味道,叶白柳的脑子里一时间什么也都忘了,他只是努力的抽动鼻翼,一阵一阵的闻着,口中生津。 一进屋子,他们就看见了那个下午拦着他们的妇人和着另一位年纪偏大的大婶,看起来她们是这里的仆妇,专门负责这个园子里日常的琐碎。 他们进屋的时候,桌子上最后的一道菜也被端了上来,圆形的木桌很大,能容纳十人之余,此刻都被各式各样的菜摆满,完全的彰显出了这里主人的富裕与大方。 被那个褐衣年轻人叫做庆婶的妇人笑着走上来,一脸的歉意,“几位客人,婆子我今天下午对不住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吕先生请来的客人,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们不要在意。” “大婶说的哪里的话,使我们冒昧了才对,不通告主人就擅自闯了进来。”柏有青却是抱拳,也是歉意的说。 柏有青长得端正,又是世家公子的谦谦之风,他这样慢慢的说话,庆婶听着也是舒服,一时笑的更欢心了。 “哎呀,我带你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说话的,”羊槲也不管主不主人,失不失礼,不管说话的柏有青他们,径直的坐到了桌子上去,“庆婶,师傅他们怎么没来啊?” “吕先生说他的病人来不了,让我好好的做菜招待客人,做好了,也给当楼送一份去。”庆婶对着羊槲解释,有扭头对着柏有青等人招呼,“客人,你们还等什么啊,趁着饭菜没有凉,快快尝尝我婆子的手艺,权当是老婆子我的赔罪。” 柏有青一行人对着她点头笑笑,领了庆婶的好意,也去到了桌子那边,他们的确是饿了,叶白柳和陈伯早已急不可耐的走了过去,拿起桌子上摆好的碗具吃了起来,只有柏有青依旧矜持,动作慢条斯理。 “唉,今天那位姑娘呢,怎么不来用饭啊。”庆婶看了一会儿,奇怪的问。 “来不了了,昏过去了。”羊槲有些嫌弃庆婶的唠叨,用着不耐烦的语气解释。 “啊,我今天下午看着还好好的,怎么就昏过去了?”庆婶惊讶的说,“是身体不好吗?那可更得要吃饭啊,小羊子,你跟着吕先生学了那么久的医,就没瞧瞧,要是你瞧不出来的话,那,吕先生去瞧过了吗?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可别出什么事了才好。” “嗨哟,我说庆婶喂,作为师傅的首席大徒弟,那样的小毛病我能瞧不出来吗?”羊槲嘴里刨了口饭菜,说话说得模糊不清,“你在我们这里也呆了很久了,别的没有学会,倒是把师傅的那套唠叨学的出神入化的,有时候我听你说话,真不知道是你自己再说,还是师傅在说。” “婆子我这不是担心嘛,来吕先生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什么不治之症,那么一个好看的姑娘,要是有个什么事,三长两短的,怪可惜的。”庆婶说。 “庆婶你还是别担心了,你知道什么叫做不治之症?”羊槲说,“来师傅这里的病人,可是一个也没有死过啊,没死人的病,也能叫不治之症吗?” “婆子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看着那些来治病的人,一个个的都一个惨兮兮,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头猜的。”庆婶说。 “嗯嗯嗯,”羊槲又吃了几口,“庆婶啊,你要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等我们吃完饭好不好,我可不想吃个饭耳朵还不消停的。” 婆子干笑了两声,歉意的说,“是我的错,我不说了,我去厨房看看。” 她走了两步,转回身来,“对了,客人们可喝得酒,后面还有几坛子上个月的酒,你们要是需要的话,我就给你们拿来。” 柏有青等人还没有说话,羊槲已经点了点头,“拿来吧,反正师傅不爱喝酒,放着也是放着。” “唉,好勒。”庆婶应声走了。 看着庆婶离去的背影,柏有青好像明白了什么,除了那个褐衣看上去干练的年轻人,这里的人似乎都很聊得来,每个人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纯善。他一时对这个园子的主人有了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了,能有这么一个好的院子,闹市中又是这么别具一格的装饰,府里的人也都如此的和气。 应该会是个很特别的人吧,他在心里猜着。 *** 两层的木楼上,灯火通明。 “嗯,我在雪山上的时候,最怀念的,还是你这里的饭菜,”男人包着一大口的饭菜嚼着,一边称赞,“是庆婶做的吧,嘿嘿,这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你还要吃饭么?”白袍医师说,“依你现在这个身子,一年不吃饭都行,现在吃什么饭啊?雪山上的雪水喝两口不就饱了?” 男人嘿嘿笑两声,知道白袍医师的话中带着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 白袍医师打断了他,“饿的爽。” 满身白色纱布的男人摇头笑了笑。 “对了,”隔了一会,他抬头看着白袍的医师,“你说你这里来了一个让你觉得有意思的人?谁呀?能让你姓吕的觉得有意思?” “你呢,”白袍医师说,“你不是也遇到了一个让你觉很有意思的人吗?怎么不带回来让我看看?” “不行,不行,不行,”男人摇了摇头,“我还想多活个几年呢,把他带回来,你不是咒我死么?” 他顿了顿。 “怎么了?”白袍医师发现了男人的停顿。 “而且,那个娃儿,很怪,我看不透。”男人说,“他身上的气味,我从来没有闻到过。” “怎么个怪法了?”白袍医师问。 “他是一个神赐的武士,”男人说,“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神武士,与我见过的所有的神武士都不一样,给我的感觉,有些冷,也有些热。” “阴阳人?”白袍医师插了进来。 男人听着白袍医师没个正经的话,差点把嘴里的饭菜吐出来,“不是,也不是冷和热,是一种,久远......却又缥缈的感觉。” “你是冻傻了吧?神武士终究也是人,又不是神灵,能有什么奇怪的感觉?”白袍医师说。 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许吧,嗯,管他呢,反正现在也没我什么事。” 白袍医师没有用饭,只是喝着香茶,“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把他带回来了就是咒你死?” “唉,”男人长叹了一声,“恐怕呀,等我死了,我那把刀,就要立刻换主人了。” 白袍医师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先前的随意变成郑重,“你说什么?雪刀找到主人了?” “嗯,”男人有些泄气的点点头,“头一次啊,碰见了一个能和雪刀共鸣的人,偏偏还是个娃娃,你说说,我陪了它这么多年,它就从来没有那样喜欢过我?” “你说的那个娃娃......男的女的?怎么一个大男人,还吃起醋来了?”白袍医师问。 “男的,”男人说,“而且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憨货。” “什么都不知道?”白袍医师问。 “嗯,只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男人说。 白袍医师点点头,他知道男人的意思,男人指的,不是白痴那样的无知,而是那个......娃娃,对于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力量还一无所知。 他忽的想起在窗前看见的那个少年。 他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可能起来,“你说的那个娃娃,不会是一个十七八九岁的少年,差不多七尺左右的身高?” 男人嚼着嘴,抬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应该是吧,差不过。” “你怎么知道?猜的?”男人问。 白袍医师摇了摇头,“参照而已。” 他接着还说,“你说看见他的感觉,是不是觉得隐隐有一种耀眼?又很是空灵出尘?” 男人停下了咀嚼的嘴,瞪着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可置信,“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雪山,也没有见过他。” 白袍医师笑笑,装模作样的也卖起了关子来,“你不是说我也天眼的神通么?我当然是用神赐的神通看到了你的内心呀?你忘了么,我这是能看破人类内心的力量啊?” “真的?”男人问。 “真的。”白袍医师点头。 “切,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嗯?”男人却是嗤之以鼻,“你的神通要是有这么厉害,以前怎么就不见你拿出来说道,非的要等到今天,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卖关子?” 白袍医师笑了笑,“原来你也不蠢嘛?” “我一直都不蠢的,好么?”男人说,“快说快说,别钓我胃口了,我已经吃了五层饱了,胃口差不多小了,你再不说出来,我也懒的听了。” 白袍医师还是笑笑,“逗你的,我的神通哪有能看破人心思的能力,要真是这样,只怕云宫天师之位,也有我的位置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用着其实我早就知道的眼神看着白袍医师。 “是我家里,来了几位客人。”白袍医师解释说,“而且,那几位客人中,就有一位让我感兴趣的小兄弟,我刚才问你,就是参照着那个小兄弟的模样来说的。” “哦,我说呢,”男人恍然大悟的点头,“我说的那个娃娃,不可能是你说的这个人,他是北江禁地里的斥候,远在几百里之外的雪山里呢。” “哦,是吗。”白袍医师说。 “嗯。”男人点头。 “也许吧,”白袍医师点点头,眼神走神起来,“不过我冥冥中还是有种感觉,也许,也说不好有可能。毕竟,缘分这个东西,说不准,看不透。” 看着白袍医师挂在嘴角的笑,男人挤着眉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疑问。 三十七章 吕当 “呃,那个谁,”羊槲看着叶白柳吞吞吐吐的说,“师傅请你过去。” 他还是忘了问叶白柳一行人的名字,用过饭后,从当楼回来的庆婶对他说师傅要见见那个佩着刀的少年,让他引路带叶白柳过去。 他们回到了柏麓喧和柏麓漓所在的屋子里,此时柏有青听见主人要见他们,也要跟着过去,毕竟他算是这里的主事人,有什么重要的事,他都会尽力的去挡着。 只是他还没有了两步,羊槲却对着他伸手,“唉,师傅只是说要这个佩刀的人去见他,没有说其他人。” “啊,叶兄?”柏有青疑惑的看向叶白柳。 他委实很是想不通吗,这屋子里有三个人姓柏,一个人姓陈,一个人姓羊,一个人姓叶。羊槲是这里的主人,陈伯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仆,只有叶白柳,算是一个两家谁也不沾边的外人。再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柏麓喧的,叶白柳只是陪伴,算是个看客,这里的主人要见他做什么? 按理来说,这家园子的主人让他们进来,难道不就是因为这里的病人是姓柏的吗?让他们进来,难道不是因为家属的原因? “给你,你们两个人饭,是庆婶新做的,热乎着呢。”羊槲提着饭盒,放在柏麓喧的旁边。 “嗯,”柏麓喧点点头,没有说话。 柏麓漓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他的心情也渐渐的快要差到了极点。 羊槲看到了柏麓喧的失意,叹息的摇了摇头,走到床边,伸手凑到柏麓漓的鼻前,探着柏麓漓的鼻息。 “呼吸平稳均匀,已经没什么事了,现在还不醒,大概是真的累了吧,没事,让她多睡会吧。”羊槲收回手说。 羊槲伸手去探柏麓漓鼻息的时候,柏麓喧的眼睛就跟着担心的看了过去,虽然羊槲的话里已经说了很多次的没事,但他还是担心。 “谢谢你了,小羊子。”柏麓喧感谢羊槲的好意。 羊槲却听得翻了一个白眼,小羊子,小羊子,自己是给他说了多少遍要叫他羊槲的啊,怎么这个看上去聪明的人就是记不住呢?还是,他是故意的? 不过他不懒得去跟一个病人计较,师傅还在那里等着呢。 “嗯......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师傅。”羊槲对着叶白柳说,然后出门而去。 “哦。”叶白柳懵懵的看了屋子的人几眼,然后也跟着出去。 浮天龙的光与月光一同照亮了夜晚的园子,能清晰的看见草地上铺的每一块石道,与最外面的院子里的石道一样,铺路的石板是不规则的圆,这样的路铺建出来,最大可能的避免了雨天的时,人走在园子里脚上沾满了泥。 走到一半的时候,最前面的羊槲回过头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叶白柳。” “叶白柳,叶白柳,叶白柳,”羊槲沉吟的念着,“行,我记住了,我呢,叫羊槲,我师傅姓吕,待会你记住了,要叫他吕先生,别叫他吕大夫。” “为什么?”叶白柳不解的问。 “也不为什么,就是他喜欢别人叫他先生,要是你待会叫他大夫,”羊槲打了一个机灵似的摇头噘嘴,“那可要被他好好地唠叨了,我可以向你保证,那绝对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 叶白柳懵懵的听了一会儿,等着羊槲转身过去的时候,他才摇头的笑了笑。 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一个不过十四五六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是最大的折磨? 唠叨,能有断手断脚残忍?能有拼了命的呼吸却只能呼吸到一丝少的可怜的空气,空气中还夹杂着风雪的寒冷残忍? 不过是还是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 叶白柳跟了上去,心头忽地一动,最残忍的折磨......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的让人感觉到温暖啊? 好像,是自己理解错了。 两层的木楼灯火通明,羊槲带着叶白柳从屋子里的楼梯直上二楼。 “师傅,你要见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羊槲却只是停在二楼的入口处汉喊话,却不进去。 “带客人进来呀,站在楼梯口干什么?”屋子里,楼里的主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呃,师傅啊,我就不进来,房子里还有个病人呢,昏睡到现在还没有醒,你要陪客人有没有时间,我这个做徒弟的,必须得过去看看才行。”羊槲接着喊道。 “是么?”屋子里,主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那好吧,你去好好看看客人吧。” “诶,好勒,师傅。”羊槲大声的说。 他转过来接着对叶白柳说,“你进去吧,师傅就在里面。” 说完,羊槲就下楼去了,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传回来轻快。 木楼并不算大,只有一条的通道,叶白柳记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的走着。 走了两步,左侧又是镂空的月洞门接地,到了这里,一股温暖有些醉人的香气便越来越浓郁,那香味是从屋子里飘出来的,叶白柳转身往屋子里看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的愣住了。 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屋子里有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站着的人一声束袖的白袍,面容安静谦和,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是一位饱学之士,这种气度,大多都能在极有耐心和能沉得住性子的人身上看见,而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读书的。 而那个坐着,全身除了头没有缠着白色纱布的男人,还是他们初见时那样的不修边幅,头发虽然洗过却还是乱,披散着没有系,胡子拉碴的。 “是你!” 对视的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喊了出了。 坐着的男人是叶白柳那夜在黑森林和雪山上见过的人,是那个随身都带着一把四尺左右的直刀的姜偿。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偿难以相信的看着叶白柳问。 “我,役期到了,自然就回来了呀,”叶白柳稳住惊讶,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对了,”叶白柳忽的想起王焕新和沈彰,“他们两个人呢?” “不知道,我从雪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姜偿知道叶白柳问的是谁。 叶白柳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悄声的说,“是么。” 姜偿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能轻易的劈山斩石,只是在那样的山崩地裂,滔天雪浪前,谁也不敢说能有十足的把握生还,能活着出来与否,都是命,谁也怪不得谁。 “我问你,那个剑鞘呢?”姜偿也是急着有事要问。 “剑鞘!”叶白柳抬起头,他这才突然发觉他有很久没有想起过那柄剑鞘了,“当然是被它的主人拿回去了呀。” “主人?哪个主人?”姜偿奇怪的追问。 叶白柳有些不明白姜偿的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姜偿看着叶白柳沉默了起来。 何止是不对,简直就是离谱,武神剑鞘,神灵的宝物,除了只存在传说中的故事里的武神,还会有别的主人? 他看着叶白柳,刚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看来是说的保守了,简直就是无知,神灵的宝物,就这么简单的给了别人了? “你知道那个剑鞘是什么东西吧?”姜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去看叶白柳。 被姜偿这么一问,叶白柳一下子局促起来,他不明白姜偿的意思。 叶白柳试探的问,“它......是什么东西?” 姜偿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有一声长叹,他扭头去看一旁的白袍医师,然后无力的耸了耸肩。 吕姓医师却只是不关心的笑笑,“小兄弟,别站在那里了,进来坐吧。”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吕姓医师一手指着一张空着的椅子,示意叶白柳坐下。 “叶,叶白柳。”叶白柳点点头坐下。 吕姓医师还是温和的笑,他缓缓地点点头,“好名字啊,我姓吕,吕当。” 听着又有人在夸奖自己的名字,叶白柳的心底开始对着自己的名字有了另外的一种认识,似乎,自己的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 “他是......”吕当又转去一手介绍起了姜偿,“看你们刚才的对话,想来你们是认识的吧,也就不用我介绍了。” “谁跟他认识,我倒宁愿不认识他,也没有救过他,真是蠢。”姜偿还是对叶白柳莫名其妙的就把武神剑鞘送出去不能释怀,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孩子气一般的扭过头去。 这倒是让叶白柳觉得很意外,虽然在黑森林里的时候他曾见识过姜偿轻浮,可在雪上他也见过姜偿大发神威的与异兽变作的老人激烈的大战。 今夜在这间屋子里,他似乎有看见了姜偿的另外一面,孩子气的一面。 他隐隐的也有些察觉到了,似乎这间园子里的人,都很孩子气。 “叶小兄弟,不用与他一般见识,”吕当却不管姜偿的脾气,“不过我有些好奇,叶小兄弟,怎么会来到我这里呢?” 他接着问,“是有人让你过来的么?” 叶白柳摇了摇头,“到没有人让我过来,我来这里,只是陪着朋友来的。” 三十八章 门外来人 “朋友?”吕当重复,“是那个伤在喉咙的孩子么?” 叶白柳想了想,“也算是吧,不过我具体说的,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 “一起来的几个人?”吕当疑惑的重复。 “怎么了,难道吕先生不知道么?”叶白柳没有忘记羊槲的叮嘱。 叶白柳诧异的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他想不通,听着吕当带着疑惑的回答,他这才记起了从他们一行人走进这个园子的时候,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白袍医师装束的男人。而且,他们来这里,只是临时起意,事先谁也不知道这个能治医舍在那里,是个什么样子。 可当他们来这里后,先是为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医舍所惊奇,接着再是那个叫做庆婶的妇人要赶他们出去,说他们私闯宅邸,再然后是那个褐衣干练的年轻人出来迎接他们进去,又说他们是客人。 再到现在,这位姓吕的大夫,听起来似乎并不清楚他们一行人。 请客人进门,怎么会不知道来了几个客人呢?这是叶白柳想不通的一天。 真是奇怪的一天,太云街上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现在却又被这个园子和园子主人的奇怪笼罩。 “哦,不是,我以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吕当笑笑。 但他这话说的还是让叶白柳困惑,只是叶白柳也不知道要该怎么去问。 “叶小兄弟......是从神州出来的么?”吕当又问。 “神州?”倒是轮到叶白柳疑惑地重复了,他很快摇头,“不是,我就是北州的,是邙郡生人。” “叶小兄弟可能误会了,”吕当说,“我的意思是,叶小兄弟,是从神殿里出来的么?” “神殿?”叶白柳有些惊讶。 神殿,的确是很能让人惊讶的两个字,但叶白柳的惊讶却不是对于神殿这两个人人皆知的字,自小的时候起,他有无数次听人说起这个名字,只是那两个字的所指,终究是离自己太过于遥远,所以他自己每每听的时候,不过是跑马观花,当个玩笑话。 他只是惊讶吕当的问,吕当的意思,是说他是神殿的人。 叶白柳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解的问,“吕先生,你想说什么?” 吕当沉默了一会儿,笑,“也没什么,只是我见叶小兄弟是不凡之人,就有了兴趣的想要问问,因为神武士,实在是......有些少。” 叶白柳彻底的惊讶了一下,自己这个神武士的身份,他记得自从回来后,好像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吕当是怎么知道的?是姜偿告诉他的么? “这样啊,”叶白柳脸上的疑惑退去,心下却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只是吕先生可能想错了,除了北江禁地,我甚至都没有离开过北州。” “是我想错了么?”吕当还是笑,只是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别人。 吕当的视线转向坐在躺椅上的姜偿,只是此时的姜偿却是又扭头去看窗外,对于屋内两人的谈话不闻不问。 “对了,”隔了一会,吕当又问,“叶小兄弟说,你是陪着朋友来的,你们......是来我这里看望病人的吧。” 叶白柳点头,“是,就是那位伤在喉咙上的病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叶白柳被问得愣了一下,“吕先生......不知道么?” 吕当笑着摇了摇头,“叶小兄弟莫要见怪,我是真的还不知道那位病人的名字,他被送来我这里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只是叫他辰儿,并没有说过他的名字。” “辰儿?”叶白柳心里嘀咕,他只知道吕当说的那个少年,姓柏,叫柏麓喧,辰儿什么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做柏麓喧。”叶白柳回道。 “柏?哪个柏?” “应该是柏树的柏。”叶白柳想着柏家府邸大门前的门匾说。 “是吗?”吕当笑着点点头,“柏树的柏。” “我说你这当大夫的,怎么连个病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啊?”姜偿在一旁接上了话,言语中不难听出他故意的取笑,“一点医者的担当也没有,还当什么大夫,开什么医馆啊?空闲着这么大的一块宝地,占着茅坑不拉屎,要是给我的话,我早就拿来挣个万儿八千的,欠你的那些债,一次还完都是轻而易举。” 吕当笑着转去看姜偿,同样的笑着呛声,“我何时又开过医馆了?要不是某人厚着脸皮赖在我这里求我,我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我可没求你啊。”姜偿大方的承认,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吕当先是一手轻柔的捏了捏腰间乳白色的玉佩,然后再往窗外去看。 “怎么了?”姜偿注意到了吕当这个老朋友瞬间的安静。 “没什么,”吕当轻声的说,“有客人来了。” “客人?这大半夜的?”姜偿也往窗外去看。 叶白柳尽量的伸直身子也往窗外去看,只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夜色洒落的园子里,依然安静,从这栋屋子里看不见隔着正堂的院门,只能看见远处一片的石瓦屋顶。 “小姜子。”吕当谁也不看,对着房门的方向轻声的说。 这样细弱的声音除了屋子里的两人根本谁也听不见,叶白柳去看吕当的时候,吕当还是不看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对着谁说话。 笃笃笃,叶白柳听见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褐衣干练的年轻人走进来,对着屋子里的人一礼,“老祖宗,师傅,有什么事吗?” “有客人来了,你去迎接一下。”吕当说。 “是。”褐衣的年轻人利落的答应下来,什么也不问。 叶白柳盯着褐衣少年转身的背影,这才终于知道了那个名叫羊槲的少年厌弃的小羊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老祖宗? 叶白柳忽地想起了刚才吕当对褐衣少年的称呼,小姜子,也姓姜? 叶白柳瞪着眼睛转回,直直的看着已经裹了一件厚实的毛领斗篷在身上的姜偿,他觉得那个褐衣少年的那声老祖宗是对着姜偿说的。 “他叫你什么?”叶白柳好奇的问。 “屁的祖宗,我还没成家呢。”姜偿低头抬眼的看了叶白柳一会儿,良久才有些不算否认也不承认的说。 姜偿没好气的回答让叶白柳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自讨没趣了,只好悻悻的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怎么说话。 “好了,”吕当的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叶小兄弟,我们也算是见过了,我让小羊子收拾出了几间屋子,今夜,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就住下吧。” “多谢吕先生了。”叶白柳起身一礼道谢,没有拒绝。 今夜外面宵禁,这里又离着客栈所在的街市有些路程,他们倒的确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我......”叶白柳想要离开这里。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姜偿打断了他,“走吧,别留在这里打扰我睡觉了。” 叶白柳看了看低头的姜偿,又看了看微笑着对他点头的吕当,转身离开了这里。 “又是谁来了?”等着叶白柳下楼去,姜偿抬起头看向吕当,问的正经。 “当然是客人啊,不然还能是谁?”吕当懒懒的起身,伸展双臂。 “大半夜的,你也接客?”姜偿的声音平静,话却是说的阴阳怪气。 “哼,”吕当笑了一声,“只要能给的起钱,再晚的客我也接啊。” “你倒是轻松,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心痛你那宝贝徒弟?” “你都不心痛小姜子,我为什么要心痛小羊子啊?”吕当说,“好歹他也是你的后人啊。” “我还没成家呢。”姜偿再次强调。 “兄弟的后人,也算你的后人啊,身体里流的也是你们姜家的血。”吕当笑着说。 沉默了很久,姜偿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吕当看着坐在躺椅上埋头的姜偿,笑着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转身也要走。 只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皱着眉头,猛地一下子往窗外大门的方向看去。 “又怎么了?”似乎是无意的抬头,姜偿注意到了吕当的异常。 吕当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意,他沉默了一会,淡淡的说,“又来人了。” “又有客人?”姜偿诧异的说,“今天是怎么了,往常我在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几个客人啊,怎么,难道都还看了黄历,挤到一堆了?” “不,”捏着腰间的白玉,吕当摇了摇头,“这次来的,不是客人。” “那是什么人?”姜偿很少见到过这样严肃的吕当,说话的时候,他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不知道,”吕当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像是什么故人。” 顿了良久,他接着说,“算了,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大事,你早点休息吧,我让小姜子去应付应付。” “到底是谁?”姜偿又问,语气也变得锋利起来。 “几个灵气御身的武士,不过都在大门外等着,没有进来,不像是来找我们的。” “灵气御身的武士?”姜偿沉吟的也扭头看向宅邸大门的方向。 三十九章 同样的伤 叶白柳下楼的时候,园子里东侧的一排木屋那边,又一间屋子点了灯亮了起来,远远地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急切的有些乱。 “你们都回去吧,病人交给我就行了。”走近的时候,叶白柳就看见了羊槲站在门前对着几个人说话。 “小大夫,不是老朽我信不过你,只是我家主人吩咐过老朽,让我一步不离的要看着我家的小主人。” “那好吧,你们就把他带走吧。”门前的羊槲也不做多余的争辩,让开身子,不再隔开进入屋子的路。 “这......”又来的几人中领头的老人左右看了看,面上为难起来,“小大夫,这......不好吧,我们是有信物的,家主他......。” “那就让你们家主自己来,”羊槲打断了老人,“既然你们能得到师傅给出的医令,那么也该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要是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以让你们家主自己去跟我师傅说去。” “这......”老人还是很为难。 “这什么这呀,”羊槲不耐烦的打断他说,“既然是治病,那你们就要听大夫的,走吧走吧。” “那,不知道老朽能见一见吕先生么?”老人哑了一会儿,最后试探的问。 “要见我师傅?”羊槲抬头看了看天,皱着眉的说,“你们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要见的话,明天再来吧。” “唉,我说你这个小屁孩,你怎么说话的?”老人身边,忽的有人插了话进来,大有替低声下气的老人打抱不平的架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闭嘴。”还未说完,老人扭头低低的厉声喝住了说话的人。 老人转而抱手朝着门前的羊槲赔罪,“对不住,下人失礼了,还望小大夫不要怪罪。” 虽然两人的年岁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可老人对于只有十五六模样的羊槲仍然不失恭敬,而羊槲,更是没有一个尊老爱贤的样子,一脸小孩子特有的无所谓。 老人接着对羊槲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吕先生了。只是我家小主人性命垂危,耽搁不起,还望吕先生和小大夫多多尽兴,日后,我家主人必会登门重谢。” “嗯,这个我知道,不用你说。”羊槲点点头,。 “那,老朽,就告辞了。”老人踌躇了一下,可看着一个一脸简单的小孩子,最后还是拱手带着人走了。 出门的路再无人引路,走过横隔园子的正堂后,老人的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下次你再多嘴,顾家,你也就不用待了。” “是。”老人身后的人颤巍巍的说。 一行人都很清楚老人这话是对谁说的,可听进耳朵里的时候,心下也都颤了颤,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老人话里的寒冷。 老人的身板挺直,不复在羊槲面前恭敬的态度,就着从天空中洒下来的光,背后的人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干巴巴的起有皱褶,苍老的像是干裂的木头人脸。 老人忽的感觉到似乎有人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身上,他皱了皱眉,看了过去。 是院子大门的方向,那里又多了几个人,清冷又昏黄的光线中,能看见反着光的银甲。 而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年轻人也在,似乎前一刻他还在同门前的人在交谈。 *** “小......”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前,叶白柳看着离去的那些人的背影,隐隐有熟悉的感觉,“羊槲,怎么了?” 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本来是小羊子这三个羊槲说了很多次他很讨厌的字,好在他及时住了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他们小羊子小姜子这样的叫,自己也没来由的要跟着叫。 “唉,还能怎么了,”羊槲叹了口气,整个人很累一样的埋头下去,“当师傅的只顾着数钱,什么脏活累活全部一股脑的都丢给徒弟,什么人呐。” 也不顾有外人在,羊槲一股脑的埋怨起来自己的师傅,如果不是叶白柳才刚刚见过那个谈笑温和的白袍男人,只听羊槲的埋怨,或许还真的会把吕当当成一个有些刻薄的人。 他能明白,羊槲只是说的孩子话,他能分辨的出羊槲的话中究竟是否真的带着恶意还是只是单纯的抱怨。 “是又来病人了么?”叶白柳能猜到一些。 “嗯,”羊槲点点头,有气无力的说,“还又是个被割了脖子的人,一点新意也没有。” 叶白柳听的一愣,瞪了瞪眼睛,羊槲有气无力话中似乎是在抱怨病人的伤不够新颖,让他有些乏味。 这样话他还是头一次听,让大夫叹息的,竟然不是因为病人的伤病有多难去医治,而像是因为那种吃多了一样的腻。 但他很快就去细想了羊槲的话,被割了脖子,又! “怎么,”他隐隐觉得不安,“是和柏麓喧一样的伤么?” 看着莫名严肃起来的叶白柳,羊槲缓缓的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还没有去查看伤口,不过应该差不多。” “没有查看伤口是什么意思?”叶白柳看着羊槲,诧异他的一身仍是干净,竟然没有丝毫的血迹,不像是经手过伤者的样子。 “没什么意思啊,”羊槲摊了摊手,“他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而已,性命又没有什么大碍,不急。” “这么......简单?”叶白柳还是有些没想明白,不是被割了脖子的伤吗?再怎么浅也该是能要命的啊。 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要问的点,他摇了摇头,接着问,“你不是替他治的伤么,你怎么会没有查看过他的伤口?” “我什么时候给他治过伤了,”羊槲说,“他才刚被送来,我也就见了一面。” 沉默的想了一会,叶白柳才算是有些明白了的点点头,喃喃的说,“哦,不是你么?” 仔细的想,也的确是这样,若是伤者没有被救治过,羊槲和刚才那些人也不可能那样的淡定。 但叶白柳还是没有停止去想,心中的不安让他感觉到了似乎在无形中看见了一个结,一个很难去解开的结。而他隐约找到了能打开这个结的办法,只是一切都太隐约了,他暂时还想不通透。 虽然说这只是他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可他并没有扭头就抛之脑后。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似乎从雪山里死里逃生后,他脑子里的某一种没什么用的东西就变得非常奇怪的敏锐。 “你就是叶白柳吧?”耳边忽地又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白柳看了过去,是那个被吕当叫做小姜子的褐衣年轻人,“对,是我,有什么事吗?” 褐衣年轻人走近,“门外有三个客人,指名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年轻人带笑点头,然后也不停留的就离开了。 果然是个干练的人,面上虽是笑着,话却是不肯多说一句。一时间,叶白柳和羊槲的视线又移到了年轻人背影上去。 “他叫姜玉尘,”隔了一会,羊槲看着姜玉尘的背影介绍说,“和我一样,也是师傅的徒弟。” 叶白柳扭头回来,莫名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那你们,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啊?” 从年龄上来看,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无需多问,姜玉尘不管是从外表还是处事风格上,都要比羊槲更成熟稳重。 但叶白柳隐隐的不觉得会是这样,只是从他们相见的短短一两面来说,两人的性格,一谈一笑,羊槲远比姜玉尘要更靠近吕当。 “那当然我是师兄了,”羊槲得意笑着说,“算了,不和你多说了,门外不是有人找你吗?你还不去?刚好我也要去配些能活血止伤的药。” “好。”叶白柳笑着点头。 两人转身,去往不同的方向。 “叶兄,”只是在他路过柏麓喧所在的木屋时,柏有青刚好出来,“你这是要去哪?” 夜虽然黑了,却还不是该要睡觉的时候,昏睡过去的柏麓漓仍是没有醒转过来,柏麓喧也靠墙坐着不说话,屋子里闷闷的,想要说话的人也没有,柏有青待得无聊了,便出门来透口气,刚好看见了从两层木楼回来的叶白柳,想着要大声招呼问问,却发现叶白柳根本没有进屋的打算,沿着平铺的石道,似乎是要出去。 叶白柳停住,“外面说是有人找我,我出去看看。” “找你的?这么晚了?”柏有青抬头看了看天,一阵狐疑。 “是啊,我也奇怪,能有谁找我找到这里来的。”叶白柳也是狐疑。 “那他们为什么不进来?”柏有青再问。 叶白柳耸了耸肩,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想问。 “不知道,不过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柏有青缓缓地点点头,“也是,那,叶兄早点回来吧,今夜外面宵禁,犯了夜可不好。” 叶白柳微笑的点点头,转身出去。 对于谁会来这里找他,出去的时候,他想了一路,想着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隐隐的也能猜到一些。 但出了正堂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竹篱的门外,银甲的人牵着马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四十章 帮忙 都是熟悉的人。 门外等着他的,是夏衣和两个身着银甲的高大武士。 那样的银甲,不久前他还在太云街上看见过,披着银甲的人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视线远眺,像是云巅高山上眺望莽莽云海的巨人石像,沉默而威严。 站在最前面的夏衣同样的着甲,甲胄样式精致,红衣配银甲的色调,看上去却没有身后武士身上银甲的沉重,覆甲的地方只是身体的关键部位,用来装饰银甲的红色布带上绣着金线。 “你怎么来了?”虽然能猜到个大概,但叶白柳还是惊讶,夏衣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夏衣以笑容回应,“还记得吗?我不是说过,只要肯出钱,什么东西都能买的到吗?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买个消息,只是小事。” 叶白柳也无声的笑了起来,却不是笑夏衣话中的狂妄,能走在那些龙梅武士的前面,他完全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叶白柳的视线略略的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今天我在太云街上看见你了,你......没事吧。” 夏衣的笑容顿在脸上,神情沉重了起来,“你也在那里么?都看见了吧?” “都看见了,”叶白柳点点头,“到底怎么回事?那些马怎么会怕成那个样子?” “不说那个,你在这里干什么?”夏衣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说还是不知道,他没有回答叶白柳的问题。 “陪别人来的,探望病人。” “别人?”夏衣疑惑的问,“我可不记得你说过你在这里有朋友的啊?” “也说不上朋友吧,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叶白柳摇了摇头,“我来这里的原因,一时半会也不好说清楚。” “那就路上说吧。”夏衣点点头。 “路上?”叶白柳诧异的问,“这么晚了,要去哪?我也要去吗?” “当然了,我来这里就是来接你的,”夏衣说,“走吧,我需要你帮我。” 叶白柳却没有立刻接话,皱眉的沉默了一下。 “怎么,”夏衣轻笑了一下,“不愿意啊?” “不是,”叶白柳摇头,“只是这么晚了,是非常重要的事吗?” “算是吧,总之不是什么小事。”夏衣说。 “那等我一下吧,总不能不辞而别吧,走之前,总要告个别吧。”叶白柳说。 “也是,”夏衣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陪我一起进去吗?”转身往回走了一步,叶白柳停下来又转身过去问。 夏衣抬头看了看这个雅致安静的宅院,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只是告别的话,应该不会需要多少的时间,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那好。”叶白柳点头,再无停留,转身快步的走了回去。 “回来了,叶兄。”叶白柳出去的时间不长,柏有青还在木屋门前不远的石道上慢吞吞的踱着步子透气,此时看见叶白柳回来,远远地就打着招呼。 叶白柳点头走近,扭头去看柏麓喧所在的屋子,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在说话,“柏公子,可能我要告罪一声了。” 柏有青一下子皱起眉来,“怎么了?叶兄,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可能碰到了什么难事,我要去帮帮他。”叶白柳微微摇头,语气轻松。 “叶兄的意思,是你要走吗?”柏有青点点头,有些担心,“可现在外面宵禁,有军士彻夜巡街,出去的话,势必是会犯夜的。” “这个柏公子不必担心,你忘了么?我也是兵啊。”叶白柳说。 既然是跟着夏衣一起去,犯夜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用担心,只是柏有青不知道,又是好心,叶白柳不好辜负,尽量说些宽慰的话,让他不必去担心。 柏有青愣了愣,恍然,“是了,看来是我有些多心了,叶兄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我担心。” 白日里街头上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叶白柳的不平凡。这个看上去有些温和稚气的少年,安静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柔弱腼腆,的确很难会有人想到他还有果断暴力的一面。 同样是两条骨头和血肉的臂膀,却能够硬生生的按下了跑疯了的马。 “那......叶兄要与麓喧去道个别吗?”柏有青看了看依旧亮着灯却安静的屋子。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陈伯已经在羊槲准备的房间里睡下,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了柏家两兄妹,只是道别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打扰。 “不用了,我与你说一声就行了,就不去打扰了。”叶白柳扭头看了一眼。 “哦,”柏有青点点头,“那叶兄,还会回来这里么?还是你办完了事后,直接回去柏家?” 他这样问,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跟着叶白柳的小男孩,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那个男孩,仍然留在柏家。现在想来,所幸那个小男孩没有跟着来,不然,那么小的孩子,该要怎么去面对那样的残忍与血腥,必然是会在心头上留下一段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知道,说起来,我还要拜托柏公子了,”叶白柳摇了摇头,“那个跟着我的男孩,麻烦柏公子照看一些日子,等我把事办完了,我再去接他。” “放心,叶兄今日于我有恩,只是照看个孩子而已,不算麻烦。”柏有青笑着答应下来。 “那,多谢了。”叶白柳抱拳道谢。 柏有青也拱手回礼,只是两人也已经没什么好要说的了,叶白柳告辞一声,转身快步的又走了。 有些橘黄的灯光里,病床上的柏麓漓一眨一眨的缓缓睁开了眼睛,空洞的呆了一瞬,屋子里的灯光并不刺眼,反而是温暖的色调,可眼前的所见她并不熟悉,于是脑海中有了一瞬的空白。 但她很快就想了起来,这里是一个叫做能治医舍的地方,她还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哥哥。 哥哥! “哥哥。”柏麓漓的眼睛眨了一下,心绪一下子着急起来,喊了一声的坐了起来。 柏麓喧就在他的床头旁边,头靠在墙上,一双眼睛空空的看着前方,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此时,柏麓漓那熟悉的声音忽地喊了一声,吓的他心头上突地一跳,转眼知道是自己妹妹醒了,连忙惊喜的看了过去。 他撑着站了起来,也不管身上裹着的毛绒绒的毡毯,任它滑落在地上。 “麓漓,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他坐在床头上,侧搂住柏麓漓,轻拍她的右肩安慰。 柏麓漓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松了一口气的靠在他的肩上,隔了很久,她才有些虚弱的开口。 “哥哥。” “嗯。”柏麓喧有些宠溺的答应着。 “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柏麓漓顿了顿,抬起来又看柏麓喧,双眼中满是迷惘,“哥哥,这是梦么?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柏麓喧笑笑,心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活泼的柏麓漓今天会这样的忧愁。 “哟,醒了啊,”门外,散步归来的柏有青笑着拾级而上,“我还以为你这一觉,要睡到明天早上去。” 但显然屋子里的两人都没有什么想要搭理他的心情,柏家两兄妹只是看了一眼他后,就都沉默了起来,不论是重又靠在哥哥肩上的柏麓漓,还是侧坐在床上的柏麓喧,他们的眼神都是无力又疲惫。 短暂的沉默后,柏麓漓的眼睛在柏有青的背后转了一圈,发现似乎少了什么,“青哥哥,他呢?” 柏有青楞了一下,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在问叶兄啊,他走了。” *** “我们这是要去哪?”与夏衣并肩走在街上的叶白柳四处看了看问。 夏衣转头看了叶白柳一会儿,“不远,蛾儿湖你知道吗?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边。” “知道。”叶白柳点头,鼻子里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蛾儿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里的确是一个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如果不是后来的那档子坏人心情的事,也许自己就不会现在听到那个名字就叹气。 “怎么叹气?”夏衣听到了叶白柳的叹息,好奇的问。 “我去过那里,”隔了一会,叶白柳说,“然后就在大牢里待了两天。” “嗯......?”夏衣皱着眉不解的嗯了一声,有些轻松的说,“怎么回事?犯事了?” 叶白柳摇了摇头,“你猜的差不多,只不过不是我。我是恰好在那里,只能说运气不好,刚好碰见了有人在那里行凶杀人。” “是吗?”夏衣的语气微微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嗯......我想想啊,”叶白柳沉吟了一会,“想起来了,那夜刚好秋节,是八月十五。” “十五,”夏衣沉吟的点点头,“你十五就回来了?比我还要早那么多天。” “是啊,”叶白柳点头,“没办法呀,大雪封山,不早点赶回来可能就回不来了。” “这个时候?大雪封山?”夏衣诧异的问。 四十一章 夜路洗雨 夏扶荧知道叶白柳说的大雪封山指的是哪里,世上谁都知道北江禁地里终年都是大雪漫天,不管什么时候,地上总是三尺的厚雪,风雪大的时候甚至能达到可怕的十数尺,还要比高大的成年人高出一两个头来,无所谓大雪封山这样的说法。 叶白柳说的,是靠近北江长桥的地方,虽然也是禁地的范围,却在最边缘,那里一年中有很长的时间只有不足一寸的积雪,只有在秋季接近冬季初的时候,不论是江边还是江中岛屿,才会被连绵不绝的雪盖成一色的白。 可现在还是秋季,离着严寒的冬季至少都还有两个月,这个时候大雪封山,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叶白柳点头,“不知道怎么了,我走的那两天风雪一下子变得极其的大,要不是有小白崽,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回来。” “小白崽,”夏扶荧问,“说起来,它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 “没有,”叶白柳缓缓的摇了摇头,“它没有来这里的理由,雪山黑林,才是它该在的地方。” 听出叶白柳话语中淡淡的不舍,夏扶荧无声的笑笑。 隔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回来几天了?” “大概,七八九天吧。” “大概?” 叶白柳点头,“嗯,发生了一些事,我也不怎么记得了,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不用想了,”夏扶荧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说发生了一些事,什么事?” “我入城的第一天,在城南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男孩。”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回来的这些天所遇到过的事情。 “男孩?” “是,差不多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叶白柳说,“很奇怪。” “奇怪什么?”夏扶荧问。 “不好说,我说出来,你可不会相信。”叶白柳摇了摇头。 “说吧,我信你,更奇怪的事我都见过,而且就在雪上山,你忘了么?”夏扶荧说。 他接着说,“我不信还能有比那场滔天的雪浪更奇怪的事情。” “他带着我去了一栋屋子,”叶白柳开始说了起来,“那栋屋子里,有两个很奇怪的人。” “有多奇怪?”叶白柳今天的奇怪说的很多,夏扶荧没忍住轻笑的问。 “有一个人,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他。”叶白柳说。 “你是说,看不见他身上的灵气?”夏扶荧想着说,“就像在雪山上那样,你能在很远的地方看见我身上的灵气在......发光?” 他知道叶白柳说的意思,他知道叶白柳神武士的身份,在雪山他也看见过叶白柳那双仿佛燃烧着亮起来的眼睛,能懂叶白柳想说什么。 “差不多。”虽然不算准确,但叶白柳勉强同意这个说法,能感觉到温热和看见不存在的光一样,都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他不知道该要怎么去解释自己这种玄妙的感觉。 “而且,”叶白柳接着说,“我们什么话都还没有说,他就想要杀我。” “杀你?”夏扶荧说,“你这个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两年的人,与世隔绝无怨无恨的,有人想要杀你?你别是进了什么危险的地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吧?” “都说了什么都看不见,”叶白柳翻了一个白眼,“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当然在听啊。”夏扶荧笑。 “算了,不说我了,”叶白柳看了夏扶荧一会,觉得他的笑有些敷衍,他抬头看了看天,“差不多快有三更天了,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夏扶荧也抬头看了看天,“去找个人,我听说他就在那里。” “找人?”叶白柳的视线上下打量夏扶荧的一身,找个人也要披甲? 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不会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的视线忽地停在夏扶荧左腰的佩刀上,心里一动,“你这身甲,还挺好看的呀。” 对上叶白柳的眼睛,“好看么?” 叶白柳点点头。 夏扶荧接着说,“这身灵甲,是我徐爷爷送我的成年礼。” “灵甲?”叶白柳好奇的问,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 夏扶荧点点头,知道叶白柳要问什么,“就像我送给你的那把刀,锻造的时候,都在里面刻上了灵纹加持。灵气沿着纹路经由,就像武士那样,用天地间的灵气来磨炼自己的体魄。所以,这样锻出来的甲和刀,远比寻常的铠甲武器要坚韧,甚至,还会有很多特殊的能力。” “灵气......” 的确,夏衣的那把刀他第一次握在手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握刀在手里,那种沉重给了他一种能斩开一切的感觉,灵气流转,刀与自己仿佛是一体。 还有就是他身体里的那种灼热,传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能流转灵气的刀也由银白变得火红。回到山雪营的时候,当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才发现了自己一身的衣裳已经邹的不成样子,高温烫过后特有的焦黄。 可那把刀,褪去灼热的时候,却完好如初,刀身笔直锋利,连反射出去的光都依旧那么的让人寒冷,没有因为可怕的高温而软成铁泥。 “那你现在的这把刀......也是灵纹加持锻造出来的吗?”叶白柳转眼睛一转,看到夏扶荧腰间的刀上。 “你在想什么?”夏扶荧哼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了,你以为灵纹兵器是什么啊?烂大街的白菜?” 他接着说,“这是加持了灵和术的东西,锻造一件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就是我给你的那把刀,也是我十岁的时候,徐爷爷送给我的,是我的武库里为数不多的一把灵器。” “这么珍贵的吗?”叶白柳诧异的问。 夏扶荧越往里说,叶白柳就越听得心跳,这些东西,对于他都是从未听过的,他的认知被不断的打破,新奇的仿佛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两年前的时候,一切都还是普通而平凡,乡间走出来的他,见过最多的东西是泥土,泥土,还是泥土,呼吸的时候仿佛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乡下的小子注定一辈子都要与泥土打交道。 可,自从他去了北江,自从那一次的死里逃生后。一切似乎都变了,他见过了从未见过的大风大雪,见过了从未见过的野兽,风中夹杂的也不再是泥土的味道,夹杂的,是那些匪夷所思的神奇,匪夷所思的力量。 一切似乎不再那么的普通,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如画卷一般的展开在他的眼前。 “当然。”夏扶荧点头。 “那......你拿回去吧。”叶白柳说着握紧了腰间的刀鞘。 他问夏衣那身银甲的时候,其实是想说声谢谢的,一开始的他并不知道这把刀的珍贵,想着不过是一样的战刀,以夏衣说过的财力,送这样的一把刀不过是轻而易举。可现在这么一听,这把刀远比他想的要贵重,夏衣就这么随便的给了自己,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嗯?”夏扶荧却笑着摇了摇头,“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拿回来的道理。一把刀而已,虽然珍贵,但对我来说,也就那样,死物而已。给你了,你就安心的收下。” 夏扶荧认真的接着说,“而且,比起我,你更适合当它的主人。” 看着认真起来的夏衣,叶白柳笑了起来,“那好,就不还你了,说的也是,送别人的东西,就没有拿回去的理由。” 朋友送的好东西,拒绝一次就够了,再拒绝,对谁来说都不太好。而且,朋友的东西,用的时候莫名的趁手。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你刚才说你的这身灵甲,是你的成年礼?那.....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什么礼物啊。” “这个当然,”夏扶荧毫不掩饰的笑着说,“而且,不能太廉价,否则,我可不收。” 很容易听出来这只是个玩笑话,叶白柳也玩笑着说,“那我可不管,我只管送,至于收不收,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夏扶荧轻笑出了声,“真不愧是你啊。嗯?” 夏扶荧笑,叶白柳也跟着笑。 可笑着笑着,叶白柳却愣了一下,他有很久不曾这样的笑过了。 面庞忽的又湿润的微风拂过,他四处的看了看,“走了这么久,应该到了吧,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夏扶荧停了下来,也四处的看了看,然后指着一栋仍旧亮着的高楼,“看见那栋楼了吗?就是那里了,我们要找的人应该还在那楼里。” 顺着夏衣说的方向,叶白柳看了过去,那是一栋少见的四层楼宇,夜里的花灯即使在浮天龙的照耀下依旧明亮,依稀的还能听见琵琶瑶琴,女郎清音,即使有宵禁的禁令,这栋楼依然的热闹。 “那是什么地方?”叶白柳记得,上次去蛾儿湖的地方没有这样的楼,他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一栋叫做洗雨楼的地方。”夏扶荧微微摇头。 “洗雨楼?”叶白柳沉吟了一声,再次看了过去。 四十二章 上四层楼 走近了,才更能听清从这栋四层的楼宇里传出来的歌声,即使有宵禁的令,这里依旧热闹。归古城白日里禁止放纵之风,城中歌馆舞馆以及烟花柳巷之地便只能趁着夜色活跃,于是,便有人彻夜放歌起舞,至天明方绝。 “这里是什么地方?”叶白柳扭头对着一旁的夏扶荧不解的问。 “听说是酒楼。” “酒楼?”叶白柳疑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着呢?” “呵,这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开一整夜都不算奇怪。”夏扶荧笑着斜着看叶白柳,“走吧,我们进去。” 夏扶荧走在前面,敲门而入。 “来了,来了。”门内有人开门。 “有......什么事吗?”酒楼里候在门前的伙计迎了上来,可看见了推门而来的人,他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干事的人,眼力自然不差,只一眼就知道登门的客人是否尊贵。可这些人,已经不是尊贵不尊贵的问题了,披甲持刀,很显然的不是来这里享受的客人。 他还在奇怪这个时候还会有客人上门,白日里持旗的军士在城里快马急驰,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夜有宵禁的禁令,虽然酒楼里的生意还是照旧,可还没有什么人会胆子大到夜间出行,无视城中军府的禁令。 伙计很快明白了过来,这些人,必定不会是客人。 “打扰了。”夏扶荧对着有些惊讶的伙计说。 “不打扰,不打扰,”伙计赔着笑说,“官人们请进。” 走进门,叶白柳注意到这酒楼里并不像从外面听起来的那样热闹,歌声听上去有些冷清,虽然二层楼舞乐台上的歌女舞女还是尽兴演唱,可楼上楼下的客人却不多,不符合这栋楼的繁华。 但豪客一个不少,年轻或体态丰腴的客人们偶尔听的高兴,出手仍是阔绰,挥霍大把的金糗银芒,逗得身边艳妆陪酒的女子咯咯的笑。 伙计侧开身子,带着这些门外的来人走进店里,接着说,“只是,官人们要找人这件事,我还得告知东家一声,毕竟店里的名案,不是我这种帮佣的人能去翻阅的。” “这个不必了。”夏扶荧摇摇头拒绝。 “可是,这......不符规矩。我......”伙计一下子担心起来,他能看出眼前的人来头不小,要是强行翻阅客人名案的话他阻止不了,只是这样一来,事后东家定不会去追责这些披甲的军人的,只是难免的要为难自己了。 “不必担心,我只是来找一个朋友,知道他在哪里,不需要你去翻阅名案。”夏扶荧淡淡的说。 “哦......这样啊。”伙计安心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复杂,也许这些着甲佩刀的人来,就只是和一位朋友来找乐。 他接着问,“那不知道官人的朋友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我来为各位带路。” “不用,我们自己去。”夏扶荧还是拒绝。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再看着伙计,抬头四顾。 “那......要是官人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伙计还是笑着逢迎。 其实,他巴不得远离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些人身边他的心跳的格外的快,仿佛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目送着佩刀的四人上楼,伙计呼的一口气,才算彻底的放松下来,又要走回自己的岗位。 可走了两步,他看见了三匹安静立在门外的三匹骏马,忽地觉得哪里不对。看着那三匹比他还要高的马,呼吸一下子又沉重起来,那看着的不像是马,倒像是某种能吃人的野兽。 他想了一会儿,疑惑地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的客人,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进来的四个人的身上,目光随着沿楼梯而上的四人越去越高。 那身银甲,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而且就在这楼里。 他想起来了,是那些武士,是那日来这楼里的龙梅武士,说书先生口中所说的银龙血梅。 他大概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谁的了,不是小事,得让东家知道才行。 叶白柳跟着夏扶荧,直上四层,径直的去到一间依旧亮着灯的屋子前,叩响了门扉。 房门打开,淡淡的香飘了出来,开门的是一个里穿月白色衣衫外罩黑色大袖的年轻人。 “有什么事。”年轻人脸上带着笑,语气温和。 “找人。”夏扶荧还是淡淡的说。 “找谁?” “你姓高?” 年轻人意外的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是找你了。”夏扶荧直接的说。 年轻人看了夏扶荧一会儿,没有说话,探头打量起了夏扶荧的身后,看见了熟悉的银甲武士。 他笑笑,也不再装傻,“是你的哥哥要找我,还是师叔他老人家让你来的?” “我皇兄对你没有兴趣。”夏扶荧语气还是淡淡的。 “那就是师叔了?”年轻人哦了一声。 夏扶荧却没有再回答。 隔了一会儿,夏扶荧侧开身子,对着年轻人说,“请吧。” 年轻人邹起眉头,“走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夏扶荧没有解释,话语也是极尽的简明。 锦衣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先不说要跟你去哪里,你就不问问我要不要去?” 他听出了夏扶荧的话语中淡淡的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味道,于是便也不再客气。 “这个,由不得你。”夏扶荧的话锋刀一样的逼人。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笑,“由不由得我,你,说了不算。” 年轻人后退了几步,屋子里的灯忽然一瞬间全部的熄灭,亮堂的屋子里一下子黑的深重,屋外的灯光停在门前一线,投不进去。 突然地变化让叶白柳一下子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流似乎紊乱了。 黑暗中再看不见年轻人的身影,甚至叶白柳那种奇怪的感知也再一次的没有作用。 他扭头去看其他人,发现他们的脸色依然淡然。 “你走不了的。”看了屋子里的黑暗一会儿,夏扶荧的左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原来,夏国的五皇子殿下,是一个无礼的人啊。”屋子里的黑暗中,年轻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叶白柳自认听觉非常,能清晰的听见一百步外飞蝇振翅的声音,可他精准不到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整间屋子都在发出声音。 夏扶荧并不回答,而是看了一会儿扭头回来,看叶白柳的眼神中满是询问。、 叶白柳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能不能找到屋子里的人,可他找不到,只能摇摇头。 夏扶荧扭头回去,“听闻渊国的七皇子殿下是个修习术法的人,甚至还是云宫天师座下的弟子,在七国内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今天却藏头露尾,不敢出来见人。” “我累了,要睡觉,暂时不能走动。”屋子里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是那样的缥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房门咯吱咯吱的缓缓关闭,黑暗中不见关门的人。 夏扶荧皱眉不悦,眼前的诡异场面并没有让他惊奇,他早有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只是没有想到屋子里的人会这么的大胆,正要强行推门进去。 “殿下。”身后,一个银甲的武士叫住了他。 夏扶荧转身回去,看说话的那位武士。 “太子嘱咐过,不让殿下涉险,还是我来吧。”银甲武士说。 夏扶荧看了他一会儿,皱着眉点了点头,从门前让开,“那你小心一点,我听徐爷爷说,这位渊国七殿下的术,非比寻常,甚至还有天生的本命神通,不容轻心。” “殿下放心。”银甲的武士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走到门前,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看到这一幕,饶是再淡定的夏扶荧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眼前银甲武士的力量他是清楚的,能被选为龙梅武士,无不是在战场上拼杀过,多次死里逃生过的武士,胆识超人。又经过天武寺的淬炼,体魄坚韧,决计不会推不开一扇轻便的木门。 银甲的武士脸上也是意外,却不是因为轻视,他诧异于从门上传回来的奇异的感觉,酥麻的像是在抽走他体内淬身的灵气。 他连忙抽开手,微微侧头,“殿下,请退避几步。” 夏扶荧微微点头,明白银甲武士的意思,拉着叶白柳的手臂脸色慎重的后退两步,一直到走廊靠墙的地方。 “怎么了?”叶白柳不解的低声问。 “是某种诡异的术,”夏扶荧也低声的解释,“里面的人封闭了房门,我们轻易不能进去。” “术?什么术?”叶白柳接着问。 “还记的我们在雪山上的时候,突然间的全身瘫软吗?”夏扶荧问。 叶白柳点头,“记得。” “和那个差不多,”夏扶荧说,“只是我不懂这些玄虚的东西,和你解释不清,反正就是让人讨厌就对了。” “说起来,”叶白柳还是疑惑,“他到底是谁啊,我们又为什么要找他啊?” 夏扶荧看着叶白柳还未说话,一阵巨大的响动忽地爆发出来。 四十三章 黑暗中的火星 房门被银甲的武士一拳粗暴的打开,精致的镂空雕花门扇断裂,有半截直接飞进了屋子里的黑暗里面,却没有一丝落地的声音传出来,静的出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能够让声音哑掉。 银甲武士无惧屋中黑暗,径直一步踏入,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上三人的眼里。 但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黑暗中寂静的什么都听不见,以人的眼里,也根本看不透屋子里的黑暗。 叶白柳与夏扶荧凝重的对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的回想起了雪山上经历过的事情,眼前这样违背常理的景象,毫无疑问的一定是术法的缘故。虽然他们都是只会打拳挥刀的武士,可术法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远比锋利的刀子还要危险。 银甲的武士走进屋子后到现在也没有出来,什么动静也没有,此刻的安静,让他们开始不安起来。 叶白柳扭头看了看同样一身银甲的另一位武士,虽然隔着半面的重盔他不能看见银甲武士的脸,但他能感觉到银甲武士的镇定,盔甲下的武士身形挺拔,一动不动的盯着屋子里的黑暗深处,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依然沉重。 这个时候,黑暗中忽地亮起了一点的光来,叶白柳的眼角捕捉到了那一点的亮,连忙看了过去。 可等着叶白柳转头过去,屋子里的光亮就已经熄灭了下去,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他没有看清。 黑暗中的光又是猛急的一闪,这次叶白柳看清了,那是熟悉的火光,不过准确的来说,那只是点点的火星,是在一瞬间激烈迸溅出来的。 这样的火星叶白柳见过很多次,无非是柴禾燃烧,刀剑相拼。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什么情况下才会有火星迸裂出来?最能想到的,就是铁器碰撞了。进屋的龙梅武士穿着一身耀眼的银甲,是迸裂出火星最容易的铁器了。 又是这种谁也没有见过的诡异状况,什么事情都难免会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黑暗中的火星熄了又亮,亮了又熄,迸溅出来的速度越来越频繁。 可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铁器击打的声音尤其的明显,火星迸溅的地方也肉眼可见的近,除非是聋子,否则不可能听不见,何况他们还是灵气淬身的武士,五感远超常人。 迸溅出来的火星渐渐的照亮了武士的银甲,凭着瞬间的明亮,门外众人看清了屋子里的火星是从哪里来的了。 火星是从银甲武士的臂甲上迸溅出来的,屋子里的武士连续的挥动臂膀,似乎在格挡着什么。但想来能碰撞出火星的东西,无非是铁器一样的东西了,不是刀就是剑了。 屋子里的银甲武士在与人搏斗,只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声音? 门外三人按刀的手越来越紧,眼睛也不眨了,精神和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接着似乎连空气都绷紧了,从二层楼传来的隐隐歌声在他们的耳朵里渐渐的要消失不见。 吱呀的声音忽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按刀的三人齐齐的扭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投去凌厉如刀的目光。 隔壁的房门从里打开,察觉到门外异常声响的住客出门看热闹的左看看右看看,对上走廊上三人眼神,对上刀一样的目光,住客不由自主的瞳孔放大,下意识的脑海里一个哆嗦,对视了一刻后,住客眼神飘忽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又缩回了房间里去,又隔了一刻,一双发颤的手伸出来带上了忘了关上的房门。 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叶白柳三人的目光再次投进了面前黑暗的屋子里。 黑暗中的火星还在继续迸溅,只不过闪光的位置却在不断的变化,银甲的武士在被什么危险的东西逼迫的不得不闪避。 叶白柳可能是看的最清楚的人了,敏锐的视力让他清晰的捕捉到了火星闪耀时照亮的瞬间,可他除了银甲武士的臂甲,什么也没有看见,火星的光似乎只能照亮龙梅武士的臂甲。 但现在看不看不清出也没什么用了,他们三人都看得出来,屋子里银甲的武士只是不断的在防守,却没有一次的反击。 “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叶白柳一边看着屋子里闪亮又熄灭的火星,有些着急的提醒。 不用去多说,都是经历过真正生死的人,都知道屋子里的在发生什么事情,情况有多么的紧张。 但没有人回答他,夏扶荧的注意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集中,似乎没有听见叶白柳说的话,又或者是不想说什么废话,眼睛瞪着,眨也不眨,就连他身旁的龙梅武士,也一样如此。 耳边久久听不见回答,叶白柳不免奇怪的扭头去看了两眼。 大概是夏扶荧捕捉到了叶白柳投来的目光,他头也不回的说,“看着。” 简单的两个字,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 “我们不进去帮他?”叶白柳却好像看不清情况紧急的还要再问。 夏扶荧却没有觉得烦心,不失严肃的摇摇头,“不用。” 语言还是极尽的简单明了,听起来还有几分的轻松。 说这话的底气,显然是他对着屋子里的武士极有信心,可有信心归有信心,他的眉头依然紧锁,按刀的手用力的握着。 “他为什么不出来?”隔了一会儿,叶白柳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随口问了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好奇而随口说出来话,一下就吸引了夏扶荧的注意。 夏扶荧扭头过来,皱着眉看叶白柳,却什么也没有说,眼睛渐渐的移开,陷入了思考。 想了一会儿,夏扶荧莫名了笑了起来,“不愧是你啊,这都能发现。” “嗯?什么?”看着夏扶荧突然的笑,叶白柳感觉有些懵。 “你不是说要进去帮忙吗?”夏扶荧问。 “你不是说不用吗?”叶白柳反问。 “那是刚才,”夏扶荧说,“不是现在。” “去吧,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我找你来,就是需要你的那双眼睛。不过你要记住了,要控制住自己,不要一个不小心就把里面的人给我砍了。”说着他走到叶白柳的身后,手上用力,将叶白柳推了进去。 被推入屋子里的叶白柳就像掉入深水的石子,甚至连一丝的声响和踪影都没有的融入了屋子里的黑暗里。 “你就继续在这里等着。”夏扶荧看着屋子里的黑暗,又对着身旁的龙梅武士吩咐。 “遵命,殿下。”龙梅武士微微低头。 ***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夏扶荧想要干什么的叶白柳在突然间就被推进了屋子里。 火星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继续迸溅,叶白柳终于听见声音了,果真是铁器撞击在一起产生出来的火花,耳边金属的颤鸣声此刻格外的明显。 只是他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愣在原地的回头去看。 他看见了门外的夏扶荧和一身银甲的龙梅武士,门外的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莫名的他想着要出去问问清楚,可走了一步,他却走不出去,整个人撞上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被拦了下来。 门外近在咫尺,却不可越过。 他用力的推了推,触手是无比坚硬的感觉,冷冰冰的。 “你也进来了啊。”耳边忽地有人在说。 处于对危险的敏感,叶白柳的右手本能的抓了过去,速度快的甚至带起了风声。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手臂伸直了都没有触碰到任何的东西,一手捏紧,手中抓紧的只有空气。 “唉哟,好险,好险,差一点点啊。”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副得意庆幸的语气说,“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棘手的角色啊,有意思。” 声音的震动在空气中有迹可循,叶白柳依着一点的迹象,右手收回,左手又本能的抓了出去。 但还是一样,左手里抓着的,除了空气,别无他有。 真是诡异,耳边的声音忽左忽右,有迹可循却根本难以触及,飘飘的像是虚幻的幽灵说出来的话一样。 他转身回去,正视黑暗深处,扫视左右,按刀的左手握的越发用力,体内的流淌的灵气流也被他的意识驱使的活跃了起来。 “嗯......?”黑暗中的声音又响,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在他的耳边,“好奇怪呀。” 这个声音是之前那个白色衣衫黑色大袖的少年的音色,清朗透明。 “你不是夏家的那些龙梅武士,你是什么人?”清朗的音色质疑的问了出来,“你身上的味道,陌生啊......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出于谨慎,叶白柳没有去做回答,肌肉和神经时刻都处在了紧绷的状态,就像捕猎的野兽那样,只是等着他锁定猎物的时候。 可他没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没能捕捉到声音的源头,耳边的声音搅着铁器颤鸣的声音,像是来自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根本不能锁定暗中说话之人的位置。 “说话啊,你又不是一个哑巴。” 四十四章 隔壁 “公子?”艳丽的女人试探的呼唤了一声。 男人靠着围子半坐在塌床上,抱着手扭头看着敞开的窗子,怔怔出神,目光似乎去的很远。 “公子?” 男人回过神来,扭头沉默了一会儿,无声笑了起来,“嗯,怎么了?” 见男人笑,女人的脸上也陪着轻轻的笑容,她从放置于榻床上的小桌上端来了一碟子的葡萄在男人的身前。 “公子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怎么会有那样的动静?”艳丽的女人将串藤上的葡萄一粒粒的摘下,问。 “刚才呀......”男人悠悠的说。 他的话被截断在半途中,说话的时候,房门被人笃笃的叩响。 但男人似乎并无去应门的打算,仍由房门响了一阵,他仍是坐着,倒是身旁的女人,好奇的探头去看。 “公子......?”艳丽的女人脸上有了疑惑。 “嗯?” “好像有人在敲门。”女人疑惑的指向房门的方向说。 “我知道,”男人点点头,还是悠悠的说,“我只是在想......” 他的话又只说到了一半,只不过这一次截断他话语的人,却是他自己。 “公子在想什么?”女人的疑惑更甚了,追问。 男人笑笑,又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着就算是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的,毕竟你只是个凡人呀......” “凡人?”女人愣了愣,似乎没有听明白眼前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公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女人不解的问。 女人有些糊涂了,她不知道男人怎么会突然间说这样的话,这话听上去,有种莫名荒唐的感觉。她隐隐觉得奇怪,她问的,不过是刚才门外发生的事情,可得到回答却远的不着边际,凡人?莫不是失心疯了?这谁还不是个人了? “你呀!你们呀!”男人长叹了口气,“就是好奇,就是愚昧。” “张公子......你......你怎么了?”女人有些害怕了,眼前的男人说的话听上去越来越荒唐了,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不过是一个只会歌舞的弱女子,无依无萍的,好不容易有了恩客肯为她掷出不菲的金银,买走她的契子,还以为那种奴隶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暗自欢喜,可现在,她却隐隐的害怕了起来。 女儿家从来都怕所托非人,再没有自由的女人也一样,总归是想着有人能待自己好的。眼前男人的长相并不算有多么的俊美,但生的白净,面相也柔和,本以为会是个心肠柔软的恩人,但但听了他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却不安了起来,害怕自己所托非人,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里,踏入了另一个笼子。 而就在她不安的时候,叩门的声音再度的响了起来,急切中格外的大声,外面的敲门的人似乎好耐心用尽了,拍打的用力。 女人看了看房门的方向,又回来看身边的男人,却发现了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呆了,眼睛眨也不眨了。 “公子?”她试探的拍了拍男人的肩。 男人却是身体一跳,像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了一样,木然的怔了一会,然后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公子?”女人又拍了拍男人的肩。 “嗯,”男人一下扭头看向了女人,“怎么了?” “笃笃笃。”叩门的声音越来越急切。 “有人在敲门。”女人再次指着房门的方向说。 “哦。”男人看向房门的方向,回神似的点点头,然后去到了门边。 “谁呀?”他一边开门,一边不悦的问。 可打开门后,他不悦的气焰一下子荡然无存,门口立着的,是一个披甲佩刀的英挺少年。 少年束着干净整齐的发髻,按着刀而立,男人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眨了眨眼睛,好像记起来了,这是他之前所见到过的人,他还记得那三双凌厉入刀的眼神,看着那样的眼神,总觉得后背隐隐的有着寒意。 夏扶荧理也不理会男人,一步直接踏入屋子,环视四周,用着质问的语气问,“从哪里来的?” “你是......谁呀?”男人拦也不拦的就让夏扶荧走了进来,虽然他的心底下有些不安,但还不至于畏惧,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淡定,只是不再有那怒气上头的气焰。 夏扶荧扭头瞥了男人一眼,还是给了解释,“南营参将,奉命来这里捉拿贼人,还望公子全力配合,不要烦了糊涂。” “参将!”男人惊讶了一声,他还算有些见识,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参将,而且还穿着如此华丽的铠甲,不过他还是点头,“好......好。” 他还是有些犯糊涂了,自己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贼人,怎么会招来一位参将的询问?还有,他委实是对这个少年参将的身份有所怀疑,一个少年人,能有几个战功,几份阅历做到参将这个位置?而且,一个参将,能有一身这样华贵的甲胄?这有些违背他素来的认知。 “你从哪里来的?”夏扶荧再问。 “疝州,平亭郡。”男人回道。 “平亭郡......;你是夏国人,”夏扶荧继续环视屋子里,“来这里干什么?” “家族有财产在这里,我在这里经营。”男人说。 “财产?”夏扶荧看见了床上裹着被子的女人,扭头问男人,“你姓什么?” “张,弓长张。”男人回道。 “你是张家的人?” “是。”男人点头,心头松了一口气。 古城商行,天北八家,齐,柏,张,雷,赵,成,江,荣。这八姓,都是夏国商贾的巨头,而他的张,刚好是这八家里的张,平亭张家。 就只是这个姓,相信只要是为官为商的,一旦听了,都会给上他几分的薄面。 只不过话说是这么说的,他心底下还是有些莫名的怕,眼前的少年披甲按刀,偏偏是军中的人。虽然参将也是官,却偏偏是与他们商人最不好对付的军官,最不留情面。 虽然他也没犯什么事,但他就是有些莫名的怕,看上去明明是一个还不过二十的少年,偏偏有一种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气势,甚至可以说是盛气凌人。 “你与隔壁的人是什么关系?”夏扶荧的目光再转去女人的那边。 “隔壁的人?谁呀?”男人惊疑一声,不解的问。 “南渊的七皇子,你不知道吗?”夏扶荧往女人那边走了一步,边走边随意的说。 本来男人还想着拦住这个披甲的少年人的,毕竟床上卷着被子的女人只是披了一层轻纱,很容易外泄春光。虽然他不知道床上的女人情不情愿在这个英俊的少年面前暴露自己的身子,反正他是不愿的,会折了他的面子。 可他半抬的手一下子顿在半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那是真的。 以为皇子,虽然是别国的皇子,可一样是个顶天的人物,远非他这样的人能够比拟的,一时他有些慌了。 必定会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他心底下隐隐的这么觉得。 “什么皇子?”男人惊诧的问。 夏扶荧停步,略略偏头回去,瞥见了男人脸上的惊讶,什么也没说,回头又继续朝着女人坐着的塌床那边走去。 在女人那隐隐希冀的有些痴了的目光注视下,夏扶荧走过塌床,走过女人,径直去到屋墙边。 “小......”男人快步的跟来,将脱口而出的小字收了回去,“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吗?难道隔壁,就住着渊国潜入我们归古城的奸细?” 他接着说,“将军,我可以起誓,我与你说的那人,绝无半点的干系。” “是吗?”夏扶荧还是漫不经心,“那为什么你偏偏就住在他的隔壁?” “将军,实不相瞒,”男人也再不多顾,连忙解释道,“我是这家酒楼的常客,每次来这里,都是住的这间屋子。这里的东家也与我相识,会卖我几分薄面,只要我来,不管有没有客满,都会给我备着,所以,我来这里,一直都是住的这间屋子。至于为什么会和将军说的那人相邻,我可以起誓,完全是巧合。” 夏扶荧手捏拳状,轻轻敲了敲墙壁,传回来的声音很小很小。 “你是这里的常客?”夏扶荧问。 男人点头。 “那我问你,这墙,很厚么?是用什么做的?” “呃,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问问这里的东家,他一定知道。”男人说。 夏扶荧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他抬头看向屋顶,一会儿才问,“这屋子上面,就是房顶了么?” “是,是,是房顶,”男人点头,“这个我知道,这洗雨楼一共就四层,我的这间屋子规格上等,外面有一道走廊,一出去,头上刚好就是这楼的房顶。上一次翻新的时候,还是我替他去采买的琉璃瓦,每一片瓦上的都是灰青的色,刚好配他这楼的淳朴,让客人有归家的味道......” 说到这里,男人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此时夏扶荧一双眼睛正平静的一直盯着他,他懂这个眼神,是嫌他说的话多,让他闭嘴的意思。 他不得不咳了两声,以缓自己此时的窘迫,“对不住,商人,习惯、习惯。” “走廊在哪?”夏扶荧望向窗户所在的方向问。 “就在那里,走过那扇门就是了。”男人指着靠窗的门说。 四十五章 神眼 推开门,外面果然有一条走廊,延伸出去有三步出头的样子,左右尽头各摆放着常绿的盆栽,廊上放着一把铺着绒绒毛毯和绸缎的躺椅,一张搁有枣色茶具的小巧原色木质圆桌。 倒是个很好观景的地方。 廊台外面正对着的就是归古城中唯一的湖泊,离得不算太远,视野开阔,碰上好天,在这里几乎能把整个蛾儿湖都收进眼底,可以一赏晴空白鸟,湖色舟影。 可现在是夜晚,城中又有宵禁的令,湖中除了街灯的倒影和巡湖官船上的灯火,远处只剩下一大片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更何况,夏扶荧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来赏景的。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到廊台最边缘的围栏,俯身探头出去,丈量着这栋楼的高度。 白色里衣的男人跟在夏扶荧的身后走出来,一阵冷风来,吹得他哆嗦了一下的抱起了双手,“将军,你这是要......?” 他不明白这个年少的参将为什么会这么的留意,屋外的走廊只是短短的一截,左右封闭,除了观景,别无用处,如果说有人藏在这里的话,那该是何其的愚蠢。而且比较烦心的是,这两天好像到了降温的时候,夜风渐渐的凉了,夜晚的廊台上面冷了很多,不适合久呆,他很想快点回到温暖的塌床上去。 夏扶荧看也不看男人,又抬头去看头顶上探出去的挑檐,“从这里可以上去吗?” “啊,什么?上哪里去?”男人惊疑一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房顶。”夏扶荧扭头回来看着男人。 男人抬了抬头,看着约莫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身子的屋顶,有些不确定的说,“当然......不能了。” 这句话他本来应该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这里只是一个观景的廊台,并没有设下可以攀上房顶的挂梯。而且这里离着屋顶少说也有一丈,除了飞,别无他法。 可他就是犹豫,毫无理由,总觉得这个年少的参将这么问,必定有他的理由。 男人接着说,“将军你如果是要去房顶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这里我熟悉,我知道哪里能够去到房顶。” “是么?” “是是是,”男人点头,“我不是和将军说过吗,我与这里的东家相识,而且这里最近几次翻新和整改我都有参与,算是知道这楼里的一些格局。” 夏扶荧点点头,问,“这栋洗雨楼,是你们张家的产业?” “不是,不是,”男人摇头,“将军你应该知道,我们张家在归古城的生意,主要是在药材这上面的,酒楼客宿这些,我们从来不曾在这里开设过。” “嗯,是么?”夏扶荧还是低声的说,“既然你知道,那就带我过去吧。” “是去要上房顶的地方么?”为了确定,男人有些多余的问。 “嗯。”夏扶荧点头,转身要回到屋子里去。 屋子里的女人还裹着毛绒绒温暖的白色毛毯半卧在床上,看着进来的夏扶荧似乎是看迷了,连毛毯从肩上滑落下去了也不知道。 女人的年纪很年轻,是芳华正好的时候,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是独属于年轻女人的光泽,只是看上去都差不多能感觉到丝丝的柔软滑腻,最能击中男人心中本能的欲望。 “等一下。”,走到屋子里的夏扶荧停了下来,看向了女人所在的方向,转身走了过去。 艳丽的女人愣了一下,转而睁了睁眼睛惊喜起来,只是面上依然平静。 夏扶荧每走近一步,女人的眼睛就要亮上一分。 可夏扶荧并不看他,甚至还拔出了腰间的刀出来,刀上明晃晃的光反进女人的眼里,熄灭了她眼里希冀的亮,让她的颈后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的寒。 夏扶荧双手紧紧的持刀,向着墙壁猛地平刺了过去,泥土木头的墙壁挡不住专用来破甲的夏刀,再则夏扶荧的臂上力气也不弱,又是经过灵气淬身的武士,只是捅穿一堵墙壁,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只是,夏扶荧手中刀只是刺到一半的刀身,便再也刺不进去了,不管他如何的用力,刀尖就像是碰到了花岗岩一样的阻碍横在前面一样,又像是被什么钳住了一样,分寸不能再进。 莫非这堵墙壁的厚度还要超出接近四尺长的夏刀? 但还好拔刀的时候没有什么阻碍,长刀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口子,夏扶俯身闭只眼去看,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似乎是他没能捅穿这堵墙壁,墙上的刀孔中仍是看不穿的黑暗。 他起身,收刀回鞘,走回男人身边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瞥过床上的女人,“行了,带我去吧。” *** “难道,你还真的是个哑巴?”黑暗中,耳边的声音再一次的在叶白柳的耳边响起。 只不过这一的声音他终于能抓到源头方向的准头了,一个跨步,出手抓了出去。 黑暗中响起冷笑的声音,“看来,你的耳朵并不聋呢。” 这一次的声音依旧有迹可循,是在叶白柳的右边,他转身,再次出手。 可仍旧扑空,什么也没有抓到,反倒是自己心下突地的一跳,有了危险袭来的感觉。 一声能让旁人下意识挤眉眯眼的闷响,叶白柳双臂交叉身前,抵挡住了袭来的危险。 他退了两步,站住,才感觉到身前那极其鲜明的温热。 那是那位龙梅武士身上的温热,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熟悉那两个龙梅武士身上的气息。 看来,刚才袭来的危险,就是那位龙梅武士挥舞着的臂膀。 叶白柳的心弦不得不更加的凝重起来,这间屋子里不止有那个与他年纪相当的渊国七皇子,还有一个武力强悍的龙梅武士,若是他就这样盲目的被牵动,碰到的,只会是那位龙梅武士。 虽然刚才的那下碰撞他防备的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可终究是中了别人的诡计,被别人牵了鼻子。 而且,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及时的防备住,刚才那一下的碰撞,他深深的体会到了龙梅武士的强大。 这一次出来,他没有戴上从山雪营里带出来的护臂,除了布衣,几乎可以说他是徒手去接的龙梅武士那佩戴着金属护臂的一击,依他现在体魄,虽然挡下来了,但直到现在他的手臂还在隐隐的发痛。 暗中的人也不可不谓之险诈,一边说着逗弄人的无用的话,一边还故意透露出自己的气息,误导人去踩入他所布下的陷阱。 “嗯......”黑暗中的人再笑,“果然不一般啊,为什么我得到的消息里,没有关于你的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黑暗中的人嘶了一声,音调高了几分的接着说,“你不会是夏国老皇帝在民间的私生子吧,是他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暗地里培养出来的人材?” “不对,不对,”很快,黑暗中的人又自言自语起来,“差了点什么,嗯......,哦,长得不像。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我看过夏国皇帝那几个儿子,或多或少都传的有他的几分样貌。可你呢,则就是完全的不像了,不论是神态,还是样貌。” 叶白柳绷紧身子的缓缓转动身子,没有理会黑暗中的人的胡言乱语。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这么想的,反正叶白柳是不会听进去的,暗中的人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集中了精神,没有放弃捕捉那暗中之人的行迹。 不过,倒真的让人心烦,耳边多了只嗡嗡的苍蝇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天生的这样,看上去明明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废话。 什么私生子?要怎是那样就不错了。 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儿子,就算出生的再怎么不起眼,至少也不会在泥田里长大,过上那么久的苦日子,虽然现在过得也还是苦日子。 而且,他比谁都要知道自己的亲生老爹是谁,无论神态,还是样貌,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不是父子就有鬼了。 ......等等。 神态?样貌? 他能在黑暗中看见自己! 叶白柳醒悟过来,意识到此时的情况比自己所想到的还要糟糕,敌暗我明,在这间屋子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真的烦心啊,这些个术啊法啊的,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来比比拳吗? 只是意识到这样不利的叶白柳没有乱了阵脚,反而是想起了夏衣不久前才对自己说起的话来。 夏衣说,他需要自己的眼睛。 叶白柳明白夏衣的意思,虽然他自己不曾目睹到过自己的眼睛在雪山上的变化,但他能感觉得到,那时的自己,接触过那柄剑鞘后,仿佛能通透的看见天地和人体的一丝一毫,那是从未有过的奇感。 夏衣所需要的,是自己那时的眼睛。 叶白柳渐渐的有些想到了,也许,自己也能在黑暗中看见。 他记得那时的感觉,身体里擂鼓似的阵阵的燥热,血液沸腾,脑海里是前所未有的空明,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全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 循着记忆中的感觉,叶白柳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的调动起身体里的灵气,要恢复到记忆中那个状态。 灵气快速的在身体里流转,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热了起来。 睁开眼睛,那种燥热亢奋的感觉又回来了,赤金的颜色又在他的眼睛里亮了起来。 黑暗中,莫名的安静的一瞬,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 隔了很久,能听到急促的呼吸。 “神眼!” 还是那个年轻的声音,却变得惊讶的有些颤了起来。 四十六章 火令,风令 睁开眼,世界似乎明亮了很多,身体里的律动一点点的恢复到了雪山上时那熟悉的感觉,手上似乎跳跃着火焰,炽热的力量要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 不过眼中的屋子仍旧黑暗,只是眼中多了许多能看到的点点的亮光。 叶白柳知道那应该是人体或空气中的灵气,在雪山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灵气,也以此找到了被压在厚厚积雪中的夏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看到了点点的亮金的颜色,云雾般的在他的掌中汇聚,顺沿着自己身体里的经脉循环往复,每一次的循环,都会带给自己龙虎一般的力量。 他忽地抬眼,这才注意到耳边没有了声音,不论是那个少年的声音,还是铁器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抬头起来,他看见了屋子里的所有似乎都静止了,显眼的白色透明的灵气在他的眼中呈人体的模样,一动不动的立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大概估摸着那两人面对着的方向,他明确的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者准确的来说,都是在看他的眼睛。 他不能看见自己眼睛现在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有一种气息绷的紧紧的,劲弓的弦那般,绷到了随时都可能断裂的极致。 他左右看了看,愣了一下,屋子里竟然多了一个人的存在,那人半卧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依着自己的感觉,那不远处半卧的人也一样,此时也是在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眼睛。 怎么多了一个人?他记得之前这屋子里还有灯的时候,他并没看见除了那个少年之外的人。而且从那样浓郁的透明色灵气来看,多出来的那人,必定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大意不得。 “怎么多了一个人?”叶白柳问龙梅武士,如今他算是大概的知道屋子里的底细了,已经无所谓暴不暴露了。 “你能看见我?”回答他的却不是那位龙梅武士,声音是从那个半卧着的人那里传来的,是那个之前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叶白柳转头看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对此时自己眼睛的变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在屋子里其他人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惊异。 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像是两颗能在夜晚放光的夜明珠子一般亮,却又远比任何一种的夜明珠放出来的光都更要璀璨、还更要特别。 高鼎茗的眼中,叶白柳的眼睛像是突然间燃起了两团跳跃的火焰,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有蒸腾的热气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被那样的眼睛看着,仿佛有种被火焰炙烤着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世所罕见,一个人竟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不过他却不陌生,他曾在云宫中的藏书里读到过关于这样的眼睛的内容,那本书的名字叫《神通藏》,记得书中是这样记载的:“神眼,即为通神之眼。破妄,摄灵,可知万物阴阳之理。......” 还有的他不怎么记得了,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双仿佛燃着的眼睛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不能再这么的闲坐着了,自己的寂静无尘令术似乎已经对那个少年失去了作用,那双眼睛,现在似乎能看见一切。 叶白柳问话不能龙梅武士的回答,已经一步步的走向了那个半卧着的人,途中虽然脚步碰到过一些断木碎瓷的阻碍,但绊不住他前进的步子,从那清朗的音色来辨别,他认定了那人必定是夏衣此行要找的人,打着速战速决的打算。 但忽然响起来的拍掌声让他警觉的停了下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他不好轻举妄动。 变故果真发生了,屋子里的黑暗一点一点的在慢慢消失,只是不同于起始时候的骤然,此时黑暗退去,反而如同落潮,逐渐消失还不留痕迹。 等着黑暗退去的差不多的时候,叶白柳才惊奇的发现屋子里的灯仍旧是亮着的,刚才屋子里一点光也没有,他以为那些灯火应该早已熄灭了,此时屋子里忽地亮了起来,他才明白是自己想的错了。 有了光,能看到的自然更清楚,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并不算很大,却依然显的开阔,白色衣衫黑色大袖的少年就站在塌床所在的角落里,保持着双手合拢的姿势,显然刚才拍掌的人就是他,他的掌声响起,于是屋子里的黑暗开始退去。 叶白柳也看见了屋子里除了龙梅武士的另外一人,只是那人似乎不太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用一块黑色的布巾蒙着半张脸,只把眼睛和头发露在外面。他穿着一身窄袖的武制衣衫,手里还双持着两把有浅浅弧度的短刀,看起来,刚才就是他在黑暗中对着一身银甲的龙梅武士出手,只是龙梅武士的身手不弱,甚至可以说是强的离谱,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到看不见的危险,他挥舞臂铠去抵挡,铁器相击,于是才有了在黑暗中爆发出来的火星。 只是,叶白柳想到这里又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刚才的那阵黑暗可以盖过灯火的光,为什么不能掩盖那些被击打出来的火星? 但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 “我记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高鼎茗带着笑的问。 可叶白柳根本不应他,又一步的朝着他走了过去。 蒙面的人跨步作势要阻拦,可他动不了,与他相对的龙梅武士已经拔出来腰间的刀来,逼近了他,龙梅武士的手中的刀与一般的战刀一样的宽,却长了几分,急速挥动的时候,甚至带起了令人惊悚的破空声。 蒙面的人不敢忽视这样的声音,只得全心的去应对,于是叶白柳的那边便再没阻碍。 睁着赤金色眼睛的叶白柳走近的每一步,都在一步步的击碎高鼎茗胸中的镇静,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真是,难怪能和那个夏国的五皇子走到一起,原来也是一个蛮横的人。 “火令,灼炎。”高鼎茗再击掌,轻声的吐出了这四个字来。 轻轻吐出的几个字却似乎有着不容人小觑的力量,被他冠以蛮横之名的叶白柳再一次的停了下来,皱眉严肃以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自己眼睛变化的缘故,叶白柳看见了高鼎茗身前的灵气忽地有了变化,烈火颜色的灵气在空气中忽然凝成了一个弯曲的形状,似乎是图画,又似乎是某个他不认识的文字。 火焰颜色的灵气在空气中一闪而逝,而后空气中是一瞬极为短暂的平静。 似乎刚才那只是高鼎茗的做张做势,给糊涂的人看个光,让蒙昧的人因为无知而畏惧。 可很快,叶白柳便知道了那不只是让人看个光而已,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几个细微的点在慢慢的热了起来,而那几个热起来的点,就在那个白色衣衫黑色大袖的少年的周身。 火焰,真的是火焰! 叶白柳确确的看见了,高鼎茗的周身,灵气汇聚的地方,凭空的燃起了数团熊熊的火焰出来。 高鼎茗缓缓的伸起一根手指,朝着叶白柳所在的地方,缓缓地虚按了下去。 这缓缓地一按,好比将军挥舞着能号令三军的令旗,而将军的旗令一出,将士们必定要发起冲锋,击溃敌人。而这也的确是进击的令,浮在空中的几团火焰收到了进击的命令,利箭脱弦般的笔直激射而出。 几团火焰要击溃的,正是和高鼎茗面对的叶白柳。 又是这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叶白柳真是烦透了这些诡异的术法。 他在北江禁地里的林子里挥了两年的刀,打了两年的拳,可迄今为止,他练习的武艺除了在和陆林还有那些山雪营里的什长们切磋的时候派上过用场,再无施展。对敌的几乎全是修习术法的术士,从来没有掌对掌、拳碰拳的机会,就是那才回城的夜晚,他也只是砍断了几根木头而已。 练了那么久的武艺,他渴望施展拳脚的机会。 不过烦归烦,叶白柳却不敢托大,他知道术法的恐怖,远比刀剑要难以捉摸。 没有考虑的机会,对上这些诡异的术,他只能全力的应付。 腰间的灵刀一瞬间出鞘,不管有没有用,叶白柳一刀斩向率先袭来的火焰,然后一个翻滚的闪避了出去。 按理来说,灵气是一种虚幻并无实质的东西,火焰也是一样,可叶白柳的刀斩上凌空飞来的火焰的时候,出奇的斩开了那团火焰。 “走了。”高鼎茗一挥手,身边的火焰尽数飞出。 火焰袭向银甲的武士,蒙面的人得了空当抽身,一个后退,闪身到高鼎茗的身边。 “殿下,可靠你了。”蒙面的人一把抓住高鼎茗的肩说。 接着,他们来到窗边,一跃而下。 这里是洗雨楼的四层,而窗户外能落脚的地方就只有楼下唯一的街道了,可这里离着街道,至少隔着数十丈,从这里跳下去,无异于自杀。 “风令,浮尘。”在快要落地的时候,高鼎茗从容的结印,轻吐出术法的咒令。 四十七章 灵蝶 即将落地的两人纱绢一般的,像是遇到了自地面吹起来的柔风在空中盈盈的一浮,轻轻的落在了地上,静的无声。 “可以放开了。”高鼎茗扭头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地说。 蒙着面的男人撤开手,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拖沓,自顾自的退走,身影一闪,步伐迅捷而安静,黑色的猫儿一般的消失在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高鼎茗倒是不慌不忙,站在寂寥无人的街上,从容的整了整衣衫,甚至还抬头,回首的去看洗雨楼的四层,那个他刚刚跳下来的地方。 破碎的窗户那里,那个眼睛仍然亮着的少年和银甲的龙梅武士持刀站在那里,低下头的凝视着他,没有如同他那般的径直的跳下来。 似乎感觉到了还有人在看着他,他的视线一转,就在之前所在的隔壁,他看见了那个红衣银甲的夏扶荧,一手按刀,一手扶在廊台的栏杆上,目光沉静,冷冷的与他对视。 看到别人因为自己而不如意,他渐渐的有些得意,无声浅浅的一笑。 转身过去,对着楼上的三人挥了挥手,继而转身在街上慢步,缓缓的离开。 就算刚才是最坏的情况,但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灼炎之术只是火令中最基础简易的术,他没指望着能够伤到那两个带给他巨大压力的武士,不过算是障眼之术,拖延罢了。 只是夏国最负盛名的龙梅武士近身,就足够他束手束脚,更何况还有一个拥有神眼的武士。武士本就以体魄见长,力拼逞强,是为不智,再加上他的行踪已然暴露,留在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足够的理由。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如何离开那间屋子,只是没想到那些人会进来的那么果断,如果不是刚好有个强力的帮手在,恐怕,他到现在都还被留在那间屋子里。 “殿下。”在一条街道转角的地方,黑暗中忽地有了冷冷的声音, 高鼎茗停步,转向声音的源头,“你不是离开了么?怎么,还有什么事么?” 蒙着面的男人从阴影的地方走出来,“殿下就......不给个解释么?” “你要我解释什么?”高鼎茗淡淡地问。 “殿下今夜找我来,说是有黄泉教人的消息,可消息还没有说,最后等来的,反而是夏国的龙梅武士。”蒙面的男人冷冷的说。 “你的意思,”高鼎茗缓缓的走了两步,语气仍是淡定,“是说我,要加害你么?” “错了,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蒙面的男人说,“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太巧合了点,我们与殿下的所谋只怕早已暴露在了别人的眼里,一举一动都像个孩子一样的无知幼稚。不论是我们剪草楼,还是殿下,都是很危险的。” 高鼎茗脚步停顿,沉思了一会儿,“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也无所谓,想要得到你要的得到的,怎么可能不会有危险。但你只要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一切都还好。” “殿下知道是谁了?” 高鼎茗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敢而且能对我们有念想的,无非就那么几个。” “可每一个都不是我们能招架的了的,不是么?”蒙面的男人冷冷的质问。 高鼎茗没有回答,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不愧是殿下啊,”蒙面的男人也笑,却连笑也是冷笑,“这个时候都依然镇定,还能笑的出来,就不怕他们追过来么?” “当然,又没有什么慌怕的理由,不是么?”高鼎茗说,“他们就算要追,也得先走下楼不是?他们终究只是武士,就算体魄磨炼的再强,也不可能与我们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吧?” 蒙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那么,我们与殿下的生意,就此结束吧。多出来的钱,我们回退还给殿下的。” “你觉的,我是那种缺金银的人吗?”高鼎茗笑着问,“我们的生意,为什么就此结束了?” 蒙面的男人皱眉,“夏国的皇子和武士都亲自找上门了,难道殿下还要执意的去杀夏国的一朝太子么?而且殿下所答应我们卷书,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的影子,甚至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顿了顿,蒙面的男人接着说,“所以,我们不得不开始怀疑殿下的诚意了。” “到如今,你们也的确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高鼎茗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不过,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不像你们,”高鼎茗的话锋一转,接着说,“似乎,该怀疑我们之间诚意的,不该是你们,而是我。” “殿下此话何意?”沉默了一会,蒙面男人问。 “不用隐瞒,”高鼎茗摇摇头,“也不用担心。能说说吗?那些黄泉教的人,找你们是为何事?” 还是沉默,蒙面的男人似乎是在犹豫,最后,他不在隐瞒,“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高鼎茗摇头没有回答,“没必要问了,不介意的话,就直接说吧。剪草楼虽然是杀手的组织,但与黄泉教那些扭曲的狂徒,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吧?” “殿下说的不错,”隔了很久,蒙面男人点点头,“不过,我们与他们,并无生意的往来。” “哦?” “只是个委托。”蒙面男人说。 “什么委托?” “是收集一个关于什么灵蝶的消息。” “灵蝶?” “是,不过我想那既然是黄泉教在寻找的东西,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蒙面男人说,“殿下是云宫天师的高徒,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高鼎茗摇了摇头,“没听到过,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他反应了过来,接着问,“说起来,我以为你们剪草楼只是接杀人的买卖,怎么现在还帮人打听起了消息来了?穷到这个地步了?” “那只能说殿下对我们剪草楼的认识还是太浅了。”男人轻笑一声的说。 “是,我不否认,”高鼎茗承认,“不过这样也好。” 他看向蒙面的男人,接着说,“事到如今,看来我们不得不为了我们的失败而遗憾了。不过,我付的那些银钱,你们也不用退还给我了,权当是我们之间另一宗生意的定金了。” “殿下还有什么事?如果还是杀太子这样的生意,我们是不会接的。这两日城里不太平,这个时候,我们也只能蛰伏起来。”蒙面男人皱着眉担忧的问。 眼前的少年毕竟是手握这个世界巨大权力的大人物,不容小视,与这样的人物做生意,终究是充满着巨大的诱惑,不好让人拒绝。就好比艳丽而多刺的玫瑰,明知道有扎手的痛,却还是想要人握在手中。 “不用担心,只是小生意,”高鼎茗说,“你们不是也在收集消息的生意么?我对这个很有兴趣。” “殿下想要什么消息?”蒙面男人说,“不过我得提醒殿下,买卖消息的生意,所需要的一样不菲。当然,我也知道,殿下从来不缺价值不菲的东西。” 高鼎茗点点头,“我要的消息,很简单,刚才你也看见了。” “殿下指的是......?” “就是刚才那个拥有神眼的人,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这个......”蒙面的男人有些犹豫。 “怎么?” “倒不是我故意隐瞒,而是我们与殿下一样,一无所知。”蒙面男人耸耸肩,语气有些无奈,“拥有神眼的神武士和神术师我们的确知道不少,但刚才那个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关于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关系,我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的去打听。”高鼎茗有些预料到会是这样,毕竟刚才那双眼睛,他也没有见过。 “那么,就请殿下收好这枚木令了。”蒙面男人说着掏出一枚长条的木令来,“这是我们的另一枚令,只要殿下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拿出这木令来,就能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高鼎茗异兽接过木令,就着一旁街上的灯火打量了起来,“刚才不是还说不知道么?怎么又能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了?” 能听的出来,他说的是玩笑话,只是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因为突然的兴致,还是因为讽刺,蒙面男人只是沉默着,没有接话。 “那就这样吧。”高鼎茗也不看蒙面的男人,轻轻的一掂手中的木令,“告辞了。” “那,殿下,就此别过。”蒙面男人点头,退入身后的黑暗中,再无半点的声音。 高鼎茗看着蒙面男人消失的地方,笑了笑,也朝着另一个地方离开,他不知道那四个人还会不会要继续的找他,但眼下已是深夜,他没有在街上过夜的习惯,还是要在城中找一个其他的住所,以度过漫漫的夜。 说起来,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所在的?又是谁告诉他们的?能知道他行踪的人不多,现在能想到的,无非只有两种的可能。 剪草楼......不太可能,杀手们素来秉承着“言必信、信必行、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的准则,自己敢与和他们做生意,必然是信得过的。 那么......师叔? 这也不可能,师叔虽与夏家有旧,但其身为云宫天师,有云宫天命的约束,等闲不会插手世俗。 那么,还会是谁呢? 四十八章 指尖白发 “失手了,让他给跑了。”破烂的门外,叶白柳无奈的耸耸肩。 出鞘的刀已经归鞘,他那双如火焰燃烧的眼睛也已经熄灭,恢复了正常人的颜色。 “我知道。”夏扶荧点头,淡淡地说。 叶白柳有些奇怪夏衣的平静,似乎夏衣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怎么?这镇定的样子,难道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曾经和夏衣在山雪营里一起听命,算是熟悉自己这个朋友,以夏衣的性情,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知道?”不过,叶白柳重复着夏扶荧的话,还是有些懵了。 “是啊,”夏扶荧回头看向隔壁的屋子,“他从你们那楼里跳出去的时候,我就在隔壁,只是我听到破窗的声音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街上了。” 叶白柳点点头,但一抬眼,又想起了他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我说的是,他逃走了,你就一点也不着急?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他来的么?” “本来就没想着一定要拿下他,”夏扶荧轻笑,不以为意,“毕竟是云宫天师的弟子,单凭几个武士,还拦不住他。” “你刚才不是也亲身体会到了吗?”夏扶荧接着说。 “还......好吧。”叶白柳愣了愣,然后细细的回想了一会,“也没觉得怎么样,比起我们在雪山上遇到的情况,刚才,也没怎么让我害怕。” 夏扶荧笑,拍拍叶白柳的肩膀,调侃起来,“你还会害怕?木头也会害怕,这倒是个新鲜事。” 他说话的时候,银甲的龙梅武士刚好出现在破碎的门口,对着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屋子里已经被银甲的龙梅武士彻彻底底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隐藏着的危险,刚才逃走的渊国七皇子没有留下任何的后手。 夏扶荧也点头回应,越过面前的叶白柳,要进去看一看。 “呃......将军。”有人却叫住了他。 夏扶荧转身回去,看见了刚才的男人从隔壁跟了出来,经过叶白柳身边的时候,留下了一阵的香。 男人来到夏扶荧两人身边,谦恭的笑着低头拱拱手,“将军,那......这里已经没我什么事了吧?” “嗯......没你事了,退下吧。”夏扶荧点头,语气有些冷漠的说。 “诶,是。”男人赔笑着再拱手,面上有些释然,退了回去。 碎碎的脚步急快,远离这几个武士让他轻松了不少,刚才站在那几个又是披甲又是持刀的武士身边,心弦难免不会紧张害怕,进门后,关上门,他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怎么了?”夏扶荧转身准备进屋,却发现了目光仍旧停在隔壁屋门上的叶白柳,好奇的问。 似乎是叶白柳看的出神了,夏扶荧这么一喊,倒让他醒神似的看回来。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夏扶荧问。 “奇怪,”叶白柳眉头不松的缓缓摇了摇头,“一个男人,怎么身上那么香啊?” “嗯!”夏扶荧瞪了瞪眼睛,笑着又调侃起来,“你不会还有这种爱好吧?” 叶白柳听出了夏衣话里的意思,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我是说认真的。” “屋子里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上当然香了。”夏扶荧哼笑一声解释,不在逗弄,转身径直的进了屋。 夏扶荧解释后,倒轮到了叶白柳开始瞪大眼睛了,他的年纪介于成年和少年之间,想了一会才明白夏衣的意思,于是他微微的有些红了脸。 可脑海里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又看了过去,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很奇怪,转眼后,又觉得没有哪里奇怪。 叶白柳摇了摇头,把这种没来由的感觉驱赶出去,想着可能是自己还没有从刚才的危险里回过神来,有些多疑了。 定了定神,跟着夏扶荧的后面又进去了刚才的屋子里,走廊外,另一位银甲的武士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石头一样的坚毅沉默。 屋子里是一片狼藉,碎瓷断木、花花草草洒了一地。龙梅武士之前与那双持短刀的人的交手,不经意间毁坏了很多精致的装饰器具,又是谁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双方都是全力,根本不存在留手的可能。 “殿下,刚才这屋子里还有一人。”屋内,银甲的龙梅武士跟在夏扶荧的身后禀报。 “哦,什么人?”夏扶荧扭头回去问。 “不清楚,”龙梅武士回道,“不过属下与他交过手,那人用的是一双一尺左右的短刀,走的路数也是极快隐匿的路子,还蒙着面,所以,末将判断,那人应该不会是渊国的武士。” “你这是废话了,”夏扶荧有些气结,转身过去,“当然不会是渊国的武士,武士不同于术士,灵气外露,游走周身,很难隐藏,若是他高鼎茗随身带着护卫的武士,必定不会太弱,那样的话他们与招摇过市无疑,早就被我们找到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么,想必是归古城里的势力了。”龙梅武士想了想,猜测的说。 隔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而且,定然不会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势力。” 夏扶荧点点头,缓缓的转身过去,在屋子里漫步,“能在你的手底下活命,也必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势力。” “殿下,虽然末将失手,理当认罚,”龙梅武士在夏扶荧的背后抱拳说,“可,不是末将无能,刚才屋子里一片漆黑,末将双眼受制,这才被拖住了脚步。” “而且,”他接着说,“那人在黑暗中出手仍然精准,似乎,他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仍然行动自如。末将曾听说,有一种人能够在黑暗中来去自如,常常趁着夜里行凶。” “你是说,刚才的那人,是一位杀手了?”夏扶荧走到宽阔的榻床边,问。 银甲的龙梅武士沉默了一会,有力的点头,“现在想来,差不多了。我与那人交手的时候,感觉到了他每一次出刀要刺的地方都是人身的要害,这样力求省力简洁的刺法,不是特意修炼过很久的人,轻易不能刺的出来。”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差不多怎么算?”夏扶荧伸手翻了翻榻床上的被褥。 “是了。”龙梅武士肯定的说。 “归古城里,有什么杀手的势力?”夏扶荧问。 “末将不清楚,”龙梅武士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想本城的郡守肯定会知道,毕竟这里是边陲之城,又有非常的繁华,能把这城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必然有些本事。” “嗯,这个,可以等明天再说。”夏扶荧点点头。 “是。”银甲的龙梅武士低头。 夏扶荧来到破碎的窗边,向着楼下的街上望去,灯火与阴影并存的街道上满是寂静,只有偶尔有风来的时候,才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夏扶荧问。 “是。” “直接跳下去的?” “是。” 夏扶荧冷笑一声,“也真是敢,大门敞开不走,非要走只有见不得光的人走的窗户。” 他这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旁的龙梅武士明白的没有说什么。 叶白柳在这个时候靠了过来,探着头往下看,叹了口气,“他们怎么能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就不怕摔死吗?” 他这话问的有些出人意外,银甲的龙梅武士疑惑的看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有问。 只有夏扶荧不觉得意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并没有什么见识,“哼,这算什么,以后,我保证你还会见到比这还要匪夷所思的东西。” 叶白柳没听明白的扭头去看夏衣,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所指,“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扶荧笑笑,“没什么。” “这,这......这,这出什么事了?”这个时候,门外忽地多了有人大声焦急的声音,引的屋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但门外能看见的只有仍旧站在那里的龙梅武士,并不见说话的人。 夏扶荧和屋子里的龙梅武士转身,走向了门外。 叶白柳看了一眼楼下的街道,也准备要跟着出去,可这个时候,他却听见了呜呜的声音,不由得停下来,再次回头看了出去。 听了一会儿,他分辨了出来,那是风经过巷子时呜咽的声音,只是风中带着冷意吹来,吹到人的脸上时,仿佛还带来了空旷的寂寥,有一种孤独的悲意,仿佛寂寂寥寥的天地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在那里孤单的站着。 他紧紧的按了按腰间的刀柄,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会有这样的感触? 忽然间又是一阵风来,吹得他额前的发丝迎风起舞,叶白柳的视线转到自己额前的发丝上,忽地一怔。 一根被风吹乱的发丝在他的眼前摇摆,却是显眼的白,他伸手去捏住,轻轻的捻了捻。 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发白了一根?是这些天太累了的缘故么? 他轻轻吹气,松开指尖的发丝。 看来,是时候要大补一顿了,今夜做了危险的苦力,有人必须得报答报答了。 四十九章 起因 年过中旬的洗雨楼掌事顾不得一口气喘不喘的上来了,瞪大了眼睛的看着破碎的房门,呆了一下。 前一刻的时候,他还在二层楼里的暖屋里陪着客人饮酒赏舞,十足的好心情。只是饮酒还未半酣的时候,门口迎客的伙计却打搅了进来,面带急色的说是有要紧的事打扰——有几个披甲持刀的官军来了。 他本想着不过是几个官军而已,不值得这样大惊小怪,洗雨楼里又不是没有来过位高权重的人物,不过几个官军,还不需要发他出面来招待。 直到他不耐烦的被伙计拉到屋外的时候,伙计才说那些人是前些日子来过一次的,就是那日说书先生口中的银龙雪梅,还强调了一句是他们夏国的龙梅武士。他这才一下子慌得变了脸色,面色苦的比伙计的面色还要苦,他是这里的掌事,做到现在,招待结实过不少的豪客贵胄,知道的自然是比一个伙计要多的。 龙梅武士,何等的尊贵,单轮每一位龙梅武士的身份地位,都足以与这归古城里最位高权重的人比肩,他们一间小小的酒楼,怠慢不起。 那日,那些龙梅武士来过了之后,东主刻意的提醒过他,说是这些日子城里可能会非常的紧张,让他收敛收敛往日洗雨楼里的奢靡,一切以简单低调为主。 东主的话,他自然是不敢不放在心里的,时刻谨记,特意嘱咐过楼里的人万事不可张扬,避免引来祸端,毕竟这么大的一个酒楼,不是什么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有很多能被别人抓住把柄的东西存在。 他也还记得东主说过,让他留心那个住在四层楼轩字间的少年,毕竟那日里,那些龙梅武士就是为了那个少年而来的,他们害怕因为这个少年,而招来祸患。 而他也确确实实的留心了,只是自从那一日后,那个少年就再没有回来过,轩字间的屋子里也住上了其他的客人。 于是,他就有些想不明白那些龙梅武士今夜为什么还要来。 可跟上去的伙计回来,说那些武士是直去的四层楼,于是,他便急步的爬了四层的楼。 他已经不年轻了,已经到了知天命年纪,又久疏活动,来到四层的时候,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双腿发软。 四层楼轩字间门外的廊上,银甲的龙梅武士笔直的立于门外,看了过来,洗雨楼掌事连忙上前拱手一礼,“不知将军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掌事一边说,一边带着笑走近,可越走近,他脸上的笑容就越勉强。银甲的龙梅武士只是冷冷的看他,并不回他的话,而是看向了破碎的房门里。 掌事停步,红衣银甲的少年当先走出门来,转身过来看他。 掌事自负眼力,只是一眼就感觉到了这位红衣银甲的少年的不平凡,不得不慎重赔笑起来,“小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是小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么?” “你就是这里的掌事人?”夏扶荧也不回他,而是反问了起来。 “是,是,这家酒楼除了几位东主,我的确算是这里的掌事人。”洗雨楼掌点头说。 “那我问你,”夏扶荧转头看向选轩字间的屋子里,“这屋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呃......”掌事回想了想,“这个,我倒是的确不知,不过凡是住在我们这里的客人,都登记在案,如果小将军不介意等候,我这就让人去把名案拿来,给小将军过目。” “不用了,我不用知道的那么具体,你就说说,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大约是个什么样子,身高几许,年纪几何。”夏扶荧按刀摇头说,“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这个知道,东主曾嘱咐过我,让我多加留意,”掌事点头,“住在这里的,我记得是一个男人,个头嘛,和我差不多,年纪,大概已过而立之年了。” 夏扶荧点点头,问,“就只有一个吗?还有其他的人吗?” “呃......”洗雨楼掌事摇了摇头,“没有,就他一个。” “怎么,”洗雨楼掌事接着问,“小将军,他是什么人啊?竟然惊动了你们。” 夏扶荧摇头却不答他,转身看一地狼藉的屋子,“这里的事,不要说出去,这间屋子,凡是有什么毁坏,明天自会有人来处理。” “呃......呃。”洗雨楼掌事讪讪的点头,虽然有很多不明白,但他不敢去多问。 其实,以洗雨楼的财力,一间小小的屋子毁坏了,算不得什么,只是洗雨楼掌事也没有拒绝,那披甲按刀的少年就那么淡淡的说,说出的话却重的像是石头,根本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要是各位将军不嫌弃的话,我去为各位在二楼准备好上等的暖屋,备些酒食,给各位将军解解劳累。”掌事转念一想的接着说。 “嗯?”夏扶荧转过来看洗雨楼的掌事,想也没想的说,“不用了。” 说完,就当先的走向楼梯所在的方向,其余的三人也紧随在他的身后。 “那......我就在这里送别各位将军了,下次各位将军再来的时候,洗雨楼,一定会好好招待各位将军的。”洗雨楼大门的地方,掌事拱手对着夏扶荧一行人一礼。 夏扶荧转身与洗雨楼掌事面对,不失礼的抱拳,“告辞。” 夜路中,夏扶荧一行人牵着高大的骏马,漫步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洗雨楼掌事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有铁血冷酷之名的龙梅武士啊,只是那么静静的站在身边,都让人紧张,像是有一座极高的山背着太阳投下来巨大阴暗的影子,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让他透不过气。 不过还好无事,只是他自己瞎紧张了而已。 *** “现在我们该去哪?是回去了吗?”走出一段距离后,叶白柳问着与他并肩而走的夏衣。 说实话,刚才那个洗雨楼掌事邀请他们去二层楼的时候,他是真的有些期待。 不知怎么的,明明自己入夜的时候才吃过很多的酒食,一大桌的饭菜几乎有一半入了他的肚腹,这才过了多久,肚子又开始饿了,现在的他很想吃些什么,没有肉也行。 “回去?”夏扶荧轻笑,“不急。” “唉......”他叹了口气的接着说,“今夜,我门还要去个地方才行。” “还要去!”叶白柳说,“什么地方?” “太云街,”夏扶荧说,“也就是你白天去过的那里。” 听到太云街这三个字,叶白柳一怔,然后沉沉的沉默下去。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倒影一般的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那是极为沉重的惨剧,但凡是亲眼看到过的人,都不可能轻易的释然,而那也不是轻易释然的了的。鲜血、惨叫,是最能烙在人心里的恐惧。 “说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战马,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疯了,白白的死伤了那么多的性命,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叶白柳问的严肃。 夏扶荧摇了摇头,“具体的还不知道,不过听随行的司武说,那些战马不是平白无故就疯了的,是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害怕,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走。” “我们此去,也就是为了这个,”夏扶荧接着说,“太云街封街,司武带着军士正在严查,我们此去,就是去督促,而且说不定,我们也能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对了,”夏扶荧看着叶白柳又问,“你说你白天就在那里,怎样,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没有,”叶白柳想了想,缓缓地摇头,“不过我看到了那些马的眼睛,从它们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畜生与人不同,对于危险,它们比人敏锐。” “什么意思?” “我想起了雪山上的时候。”叶白柳说,“你说,这会不会又是那什么术法的缘故,让死尸复活都办得到,一定也能让马匹恐惧害怕。” “你说那些走尸啊,那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死尸复活,都不过是傀儡,”夏扶荧纠正说,“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场惨剧后面,必定有妖人作怪。” “但是,为了什么?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叶白柳又问。 “还能为了什么,”夏扶荧说,“杀人,就这么简单。” “你说他们是为了那个什么月公主,就是白天坐在车辇上,跟在你们后面的那个?” “不是月公主,是庭月公主,”夏扶荧说,“不过你说的不错,她应该就是这场惨剧的起因,却也与她无太多的关系,倒是可怜,生的身不由己,又要看这样的惨剧。” 他这话说到最后,倒更像是感慨。 “嗯,对了,”叶白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一会儿富家子弟,一会儿殿下,一会儿将军的?我听得都糊涂了。” “不用糊涂,就是你想的那样。”夏扶荧笑着说,“我是既有钱又有权的人。” 五十章 搜查 太云街东段的搜查还在继续,满街满巷都被灯火照亮,灯火下的阴影畏惧的紧缩在没有光的角落,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街道上的血迹还没有被扫去,夜里又起风,把地上的血迹吹得干成了黑紫的颜色。 街道上还是封街,全副武装的军士把守着每一条街道的要冲,手持步朔,腰佩长刀,一队军士快步而过的时候,硬底的战靴嗒嗒嗒的踩在石板的街上。 街道上每隔十步的样子,能看见一颗颗漂浮在半空中的棱边的类似圆球貌的东西,发着莹白色明亮的光,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玉,只不过若这真的是玉的话,那也未免太过于奢华了,只是太云街上这样的东西,就不下数百颗的样子,更别论这般大小纯粹的宝玉,世所罕见。 “这是什么?也是我们用的那种夜石?”叶白柳看着发光的玉球不解的问。 夏扶荧看着叶白柳所问的玉球,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差不多,听妹妹说过,这些浮天龙都是刻了术的东西,都是灵器。” “浮天龙!这个就是浮天龙?”叶白柳扭头问夏衣。 浮天龙他知道,进城的第一晚他就注意到了那些个飘在天空中发光发亮的东西,也找人打听过,但可能是他打听的人不对,他所听到的描述不尽准确,听到的东西与眼前的东西,一点也不像。 而且,他自己也曾努力的亲眼去瞧过,他所见的浮天龙,应该是一条长长软软的东西,扭动的像蛇,而不是这种圆圆的棱棱角角的东西。 要知道他的视力敏锐,即使那些浮天龙高高的飘在天上,他也基本上能看个一清二楚。 叶白柳抬头去看天上的那些浮天龙,接着问,“浮天龙不应该是那些东西吗?” 夏扶荧鼻子里长长的哼了一口气出来,有些不耐烦了。 又来了!他早就应该想到自己这个朋友那能烦死人的好奇心的。其实他很少会有失去耐心,烦躁的时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偏他在自己这个朋友身边的时候,自己那躁动的性子似乎就沉寂不住了,不由自主的得到了释放。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在抬头望天的叶白柳,什么也不说的就走进了有军士把守的太云街。 “蒋大人在哪里?”夏扶荧走上前去,问已经迎了上来的守街的军士。 受街的军士有些意外对着他们恭敬的行礼,“禀报殿下,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不过缉守大人半个时辰前还在上通街。” 回禀的军士以前是夏扶荧的亲兵,今日得了夏扶荧的令,一直守在这里替他传递消息,他本来等着消息送回来,就可以让飞鸽带着消息送走,却不想夏扶荧在这个时候亲自来了。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白天殿下们的车驾遇袭,应该好好休养才是。”军士担心的说。 “我还没有那么金贵,”夏扶荧淡淡的说,“谁在蒋大人身边跟着,下一次消息什么时候来?” “是,属下失言了。”军士抱拳又是一礼,表示歉意,“跟在蒋大人身边的是俞全,离着他下一次消息送到,应该差不了一刻钟。” 夏扶荧点点头,没说什么。 空气中忽地沉默了下来,守街的军士按刀,挺胸又恢复了之前戒备时的肃穆,只是,他这肃穆,却被缓缓走过来的叶白柳牵动了。 这个只佩刀不着甲的少年吸引了他的目光,夏扶荧一行人来的时候,他就远远的注意到了。说起来他很好奇,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走在夏国五皇子和龙梅武士的身边,能那样的自若? 看他和殿下说话时那般的从容,莫非也是皇家的人? 但好奇归好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继续保持肃穆,不管是什么人,都与他无关。 “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叶白柳走近问。 之前夏衣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可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只是等在这里。 “归古城何其的大,单是这一个城区,都足够我们走上一天的时间,更遑论去找寻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了,随便的去找,只是大海捞针。”夏扶荧回答说,虽然他很不想回答自己这个朋友的问题。 “可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叶白柳不解,“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来找线索的么?这样干等着,可什么都找不到啊。” 夏扶荧扭头过去,直直的看着叶白柳的脸,沉默了一会,“我以前说你是木头的时候,心中其实还有所保留,可我现在才明白,你真的就是一个十足的榆木脑袋,说话前不知道多想想么?就知道一个劲的问?” 叶白柳睁大眼睛,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甚至在他的心底,他竟还隐隐的有几分赞同。 夏衣这么一说,自己再这么一想,好像与夏衣在一起的时候,他的问题的确是格外的多。 “我这是担心,再说我哪里没有想了?”叶白柳为自己辩解。 “哦,那你给我说说,你那个榆木脑袋想了什么?”夏扶荧问。 “我在想......我在想。”叶白柳支支吾吾的。 “想什么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夏扶荧皱眉催着说。 “我在想,会不会有危险。”叶白柳忽地严肃起来,“如果真的想你说的那样,今天那场惨剧的背后是妖人作祟。” “什么危险?”夏扶荧一愣,没想到叶白柳还真的想到了什么。 “你说白天的事情起因是因为那个什么庭月公主,为了她,有人才会在街上行凶,”叶白柳看着扶荧说,“可他们失败了,所以我就想,有没有可能,他们不会就此退去,而是另寻机会。如今这么多的军士都被牵扯在这里,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你说的,的确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似乎叶白柳所想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夏扶荧一边听一边还缓缓的点了点头,“不过,你多虑了,庭月公主所在的地方,可以说是这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她的安全无虞,你不用担心。” “什么意思,”叶白柳问,“你们把她安置在了南大营?” 夏衣说的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他能像到的只有南大营了,那里日夜都有军士驻守,又是军备重地,没有人敢去那里挑衅。 可是,南大营在归古城城南之外的旷地上驻扎,不在城里啊。 这个时候,他忽地听见了嗒嗒嗒嗒的声音,看了过去,是一个披甲按刀的军士小布的朝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此时他转头去看,也吸引了其他的人好奇的跟着他去看,这才远远的看见一个影子在靠近,等那个影子跑近的时候,他们才看清那是一个披甲的军士。 夏扶荧看清了,是认识的人,于是当先的迎面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蒋大人在哪里?”夏扶荧问向来人,来的人是他以前在陇杉郡的亲兵,也就是那个军士口中所说的俞全, “殿下,”名家俞全的军士急刹在夏扶荧的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微微的喘息,“缉守大人还在上通街,正带着人在搜查一家酒肆。” “可有什么发现?”夏扶荧接着问。 “没有。”俞全摇头,言简意赅。 “好,带我过去。”夏扶荧点点头,吩咐道,“朱安,你继续守在这里,看好我们的马。” “是。”名家朱安的军士恭敬的行礼。 “殿下这边走。”俞全一手指着转身引路,毫不拖沓的走了起来在,于是夏扶荧一行人立刻就跟在了他的后面。 走出一段距离后,叶白柳在夏衣的身边轻声的问,“你刚刚在说谁?” “嗯?”夏扶荧疑惑的转头。 “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一个姓蒋的人,还是个缉守大人?”叶白柳接着问。 “对啊,怎么了?”夏扶荧问,“你认识蒋绪大人?” “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面,”叶白柳摇摇头,回忆着说,“如果他是我见过的那位缉守大人的话。” “废话,”夏扶荧说,“这城里只有一个缉守。” “你见过?”夏扶荧想起了什么的接着说,“该不会你进大狱,就是蒋大人抓你进去的吧?” “不是,不是,”叶白柳摇头,“带我进大狱的人我记得,他只是个校尉,而缉守大人我是在柏家见到的。” “柏家?”夏扶荧诧异了一下,“古城商行里的那个柏家?” “嗯?古城商行?”叶白柳也是诧异。 他接着说,“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是个极为有钱的人家,住在静怡湖的那边。” “静怡湖在城东靠北的地方,”夏扶荧点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他就眯着眼睛,嘴角带起了笑的说,“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又是进大狱,又是住进了柏家?挺会挑地方啊?” “我是身不由己。”叶白柳知道夏衣是在取笑自己,没好气的说。 五十一章 蒋家父子 听见军士叩响甲片行礼的声音,酒肆大堂正中,环抱双手在胸沉思中的蒋绪回过神来,转身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几位着银甲的人大步的走了进来,门口持槊的军士低头,按刀的军士拱手。 “殿下。”蒋绪认出了来人,抱手的行礼。 “蒋绪大人。”夏扶荧也停步还礼。 “已经很晚了,殿下怎么来了?”蒋绪问。 “今日发生了那样的事,皇兄们心里都很难安,所以我就来看看,想着也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夏扶荧说。 “那只怕殿下要受苦了。”蒋绪笑着说。 “蒋绪大人多心了,我十五岁就在军中磨炼,也经历过一些风雨,倒不怕吃苦。”夏扶荧摇头说,“只是,蒋绪大人,比起我要不要吃苦,我觉得还是现在的情况要紧,现在到底查的怎么样了?” 听着夏扶荧的述说,蒋绪愣了一下,这才觉得自己的话里的确是有小瞧了别人的味道,只是从夏扶荧那身因为长久经历风吹日晒而黝黑的皮肤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位殿下并不是一位娇嫩的人,而且他也听闻过,这位殿下在陇杉郡的时候,还曾立下过不小的军功。后来还听说,这位殿下甚至还跑到了北江禁地那里面去了,虽然他没有亲眼的去瞧过,但他知道那不是一个能享乐的地方,据说那里终年都只有风雪和野兽,在那里的人,每一天都要面对被冻死或者被野兽吞进肚子里的危险,每时每刻都是生死的考验。 “什么都没有查到,”蒋绪摇了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的郑重,“什么头绪都没有,我们这样挨家挨户的的查,看上去是严厉,实际却与大海捞针无异。而且我有种感觉,我们就算是掘地三尺的去查完了这里所有的地方,也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真是这样吗?”夏扶荧皱着眉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蒋绪大人多年身居归古城缉守的要职,在查案追凶这一方面,常人所不能及。连蒋绪大人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棘手了。” “其实,殿下,”蒋绪又说,“我觉得这一次战马发狂的事情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只可惜我只是个武夫,有些事情,我也力不能支。” “蒋大人想说的我明白,”夏扶荧说,“归古城虽然重要,除了夜里掌灯的上台正,并无钦天监下派的令术师。不过我们随行的人里有几位杜行司的司武,等着我们先找出些头绪来,我再让他们明日来细查。” “这样最好。”蒋绪点头。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担心,”但他接着叹息的摇头,“虽说这里是城东的地方,远离最拥挤的西城,可每天也是人来人往,不是这个走了,就是那个来了,都是陌生的面孔,我问这里的住户店家,但什么可疑的东西也问不出来。而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作祟,毕竟截杀皇子和俞国公主这件事,一般人也没那个胆子。” 夏扶荧没有反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管是不是,总归是关乎两个国家之间的大事,庭月公主遇袭,是我们的疏忽,北俞那边必定是要给个说法的,别人把自己的亲女儿送过来,还未到天武城,就碰见了这样的事情。又是个娇贵的小公主,从小养尊处优的,难免不会受到惊吓,没出事还好,出了事,只怕会影响我们两国之间的盟约。” “而且,”夏扶荧接着一字一顿的接着说,“战马成群的癫狂,这还是不曾听闻过的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再则,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不管是对那位北俞的小公主,还是因故死伤的百姓。” 蒋绪抬眼深深的看了一眼夏扶荧,语气加重的说,“殿下说的是,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 这个时候,一名军士从酒肆的二楼快步下来,来到他们身边禀报,“大人,已经搜查完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知道了,”蒋绪点头,吩咐道,“去叫他们下来,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是。”军士抱拳退去,转身返回酒肆的二楼。 “还不知道,蒋大人们搜查的时候,是怎么查的?毕竟没个头绪,我也好奇该要如何去查?”夏扶荧看着小跑上楼的军士,好奇的问。 “只是撒网捕鱼而已,”蒋绪摇摇头,“也无非是注意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什么暗门,藏得有什么违禁的东西或者被通缉的犯人没有,毕竟什么头绪也没有,我也只能当成一次例行的检查来查了,只不过是空前的规模,府衙里的人全来了不说,南大营里还调了人来。” “哦,难道除了蒋大人,还有别的人也在搜查?”夏扶荧问。 他这样问,并不是小瞧了府衙里的人的办案能力,只是这样毫无头绪的事情,搜查起来,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去把动作展开,不是有丰富办案阅历的人,只会茫然,落实不到细微的地方,毕竟归古城府衙缉守一职,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没有能力的人,做不长久。 “是犬子,”蒋绪说,“虽然他是南大营的一名参谋,不在府衙中任职,但从小他就跟着我办事,在由微到着这方面,有独特的天赋,算是强助。” “蒋大人的儿子,我竟然从未听人说起过。”夏扶荧微微皱眉,想了想。 “犬子随我的姓,名叫风夜,他常年都跟在我的身边,最近才去的南大营,殿下没听过也是情理之中。”蒋绪说。 “蒋风夜!”一个年轻的声音忽地在他们身边响起。 蒋绪皱了皱眉看了过去,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在夏扶荧身侧两位龙梅武士的旁边,蒋绪看到了熟悉的人,在哪里见过,他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是在柏家府邸里见过。 “叶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蒋绪这才注意到这个在场中唯一没有披甲的人,虽然他也披着甲,却不过是半面的皮甲,全身上下更多的是他缉守的官衣。 按理说,在一群披甲的人里,这个只穿着布衣的人应该很容易被人注意到,但可能是他已经搜查了大半夜,神经绷的太紧,有些疲惫了,而这三个披着厚实银甲的人委实又太过于引人注目,他这才一时没有注意到。 “蒋大人。”叶白柳朝着蒋绪见礼。 “叶小兄弟怎么来了?还是和殿下一起来的。”蒋绪有些疑惑地问。 “他是我的朋友,算是我找来的帮手。”夏扶荧不以为意的解释说。 “原来,”蒋绪点点头,“那把刀真的是殿下的,起初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那日在柏府见到这个黑衣年轻人的时候他就有了疑惑,他注意到了叶白柳随身带着的那把刀,他注意到那个刀鞘上嵌着血金梅花图案,也知道那是只有皇家和大夏龙梅武士才能随意使用的印记。可他不论是皇家还是龙梅武士,他以前都只是远远地见过几次,看的并不真切,所以他也不能确定叶白柳那把刀上印着的,是不是真的梅花印记,而叶白柳也说过,他是北江禁地里的斥候,他还以为那样的图案是那些斥候的旗徽。 “你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你连蒋绪大人的儿子也认识?”蒋绪还在回忆的时候,夏扶荧却已经问了起来,听他语气,似乎是有些诧异和嫌弃的样子。 蒋绪点点头的也看了过去,对于这个与夏国五皇子相识的少年,他也有了些好奇,也好奇他与自己的儿子有怎样的联系。 叶白柳只是点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认识的那个蒋风夜是南大营的参谋,大概二十一二的岁数,现在想起来,蒋大人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看来是真的认识了,叶白柳所说的蒋风夜,与他的儿子有很多共同的点,除非是天大的巧合,否则,那就是他的儿子无疑。 不过,什么叫相似?风夜的长相,应该是完全随自己吧,特别是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是,犬子倒的确是在南大营中任参谋一职。”蒋绪无奈的笑了一声,点头说,“叶小兄弟是怎么认识犬子的?” 上楼的军士还没有带着人返回,趁着他们等待的时间,夏扶荧也好奇的看向了叶白柳,他也很想知道,除了住进大狱和柏家外,他还遇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他是在北江长桥上遇到的,那个时候我还遇见了两个......”叶白柳开始讲述了起来。 他讲述的是自己在长桥的一座江中岛屿上的那晚,只不过也有省去其中的一些不必要,就比如他是如何擒拿下那两个山贼的,虽然是事实,但讲出来总有中自夸自卖的感觉。 “哦,是那两个焦木寨的山贼。”蒋绪点点头,“他们在官道上犯了案,被悬赏后竟然向着北江禁地里逃窜。” “焦木寨......”倒是夏扶荧听得沉吟一声,“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我在陇杉郡的时候,好像去过那里。” “你不是皇子吗?你去那里干什么?”一旁叶白柳好奇的问。 “去剿灭那里的山贼啊。”夏扶荧当然的说。 五十二章 瑶岫儿 年轻女孩的眼中,不知是月亮还是星星的光洒落在窗台上,虽然现在还算是初秋的时候,可夜里的空气中已经有了冽冽的冷意。 “公主睡不着,是思念梓阳了吗?”缃色衣裙的女孩怀抱着一叠被毯衣物从门外走了过来,为看着窗外出神的女孩再披上一张绒毛的毯子。 这是一间宽阔有三间的屋子,四面都是镂空的窗,窗里装着牙色的窗纸。屋子里空阔,大多用着画工精细的小写意花鸟画,和细腻的山水画装饰,就连椭形的长灯用的都是绘着绯色、石青色花草的画屏,长灯吊在长矩状的木脚架上,照出来温暖的光。 女孩裹了裹身上的绒毯,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是思念故园,那公主是在想些什么呢?”缃色衣裙的侍女坐在女孩的身边,看向女孩望去的方向。 其实女孩所在的地方离着窗户还有着一段的距离,屋子里的正中摆着一张睡息用的驼色架床,架床的规格大气尊贵,长宽几乎超出了一丈,宽阔的容下四五个人都还富裕,床周的架子高有七尺,吊着柔软透影的月白色轻纱,宛如云雾般绵绵的垂着。 而女孩,就是抱膝坐在这张吊有轻纱的木架大床上,下巴搁在膝上看着窗子的方向怔怔出神。 隔了一会儿,女孩才轻轻的说,“瑶岫儿,外面好冷了,你还要出去吗?” 女孩说出来的声音干净清澈,像是轻轻的拨动了一丝悦耳的弦音,可此时听上去却有些冷清,又像极了窗台上的清光。 名唤瑶岫儿的侍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起身,“知道外面冷了还要开窗,公主身子柔弱,染了病可不好。” 瑶岫儿用担心的语气轻声说着抱怨的话,走向开着的那扇窗户。 “不要,”抱膝而坐的女孩急急的抬头,“让我再看一会儿,我不怕冷的。” 瑶岫儿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她在窗边看了一会,虽然天上和院子里都有光亮照着,可只要远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再则她们的屋子外还有漆白的围墙,院子除了几株桂树和石道花草,也没什么好看的。 “也没什么好看的,公主还是歇息吧,免得明天容夫人又要唠叨了。”瑶岫儿转身走了回来,虽然还是劝着,却不再坐到床上,而是径直去往了一处屏风的后面。 “我还不想睡,而且我也不怕。”女孩又把下巴搁在膝上,说着有些稚拙又倔强的话。 “是啊,公主倒确实不怕容夫人呢,”屏风后面,窈窕的影子笑了一声,“上次容夫人已经是千万个不愿意了,正颜厉色的不允许公主殿下去救护那个奄奄一息的游侠儿,可公主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还是拂了她的意,惹得容夫人好一阵的气。” 瑶岫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接着说,“只是苦了婢子我了,受了容夫人好一顿的训斥,说我无能,平日里没有好好规劝公主,反而帮衬,助长了公主的顽劣气焰。” “哦,”女孩并不回头,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不用管她。” 瑶岫儿无声的笑,蹲下身,束紧腿上用来约束裤脚的带子,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还未发育完全,此时小腿用黑色的带子束紧,看上去格外的苗条,甚至可以说是苗条的瘦弱,似乎一碰就折。 她换了身全黑的武衣,袖口紧束,屋子里的灯光终究是柔弱,一身黑衣的瑶岫儿站在那里,像极了一个迎着灯火投出来的纤弱的影子,弱弱的似乎只是一阵风来都把她吹倒。 “是,毕竟公主才是我侍奉的人,我怎么会听别人的吩咐?而且有公主为我撑腰,容夫人就算再怎么气愤,却也不能拿我怎样。”瑶岫儿把头发盘起来,然后用黑色的布收束。 接着,她抬脚在地板上试了试脚,因为穿着软鞋,她每一步的跺脚都静的无声,瑶岫儿满意的点点头,去开背后的窗子。 “瑶岫儿。”抱膝而坐的女孩呼唤着侍女的名字。 “嗯,怎么了,公主。”瑶岫儿转身看着女孩的背影,轻声的问。 “早点回来。” “好。”瑶岫儿笑着点头。 “不然我一个人会孤单的。”抱膝的女孩轻声的说,可回答她的只有木窗转动摩擦出来的声音。 换了一身紧身黑色武衣的瑶岫儿已经离开了这栋屋子里。 屋子里静了下来,隔了很久,抱膝而坐的女孩才扭头回来去看背后,看了一会,女孩又扭头回去,安静的又把下巴搁在双膝上,一个人看着窗子外清冷的光。 夜色,池塘,石桌躺椅,广袖白发的老人一只手枕在头后,安逸的入眠。 *** “笃笃笃。” 归古城西北的地方,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被叩响。 再明亮的光终究有照不到的地方,归古城繁华的西北区也存在很少有人问津的陋巷,这条巷子在归古城西北区最北的地方,屋舍零星的分布,有破败的感觉,站在巷子里,一眼就能看见城外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影的曲线。 这里是偏僻的地方,夜里的道路上没有一盏的街灯,就连天上浮天龙的光也没能蔓延到这里来,还好今夜月光明亮,这里也不算黑暗。 “谁呀?”柴门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哑着问。 “别问了,”叩门的人直接的说,“是我约你来的。”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嗯......”开门的人叹了口气,“又是你这个丫头,半点也没规矩,还好是我来这里与你接应,不然换个人,可能就不是和气的给你开门了。” “没人跟着你来这里吧?”黑衣的女孩走了进去,开门的人探头出去,左右警惕的看。 “没有。”黑衣的女孩冷冷的说。 “哼,”开门的人关上柴门,“我知道你是主宗里出来的人,瞧不上我们这些散落在外面的草,可你要知道,这里是归古城,不比别的地方,更何况这些日子城里风云变幻,不只是夏国的龙梅武士来了,听说还有云宫的天师也在城里。” 开门的人是个男人,只不过有些矮小,甚至连黑衣的女孩都要高他一个头,不过他的身形却是匀称,微微弓着背站着,看上去像是个憨厚的农夫。 男人见黑衣的女孩只是安静的站着他三步的地方,不回答自己的话,也不再说下去,转而问,“说吧,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黑衣的女孩淡淡的说。 “什么事情。” “今天的事情,太云街上发生的事情。”黑衣的女孩说。 “其实我也猜到你是为了这个来的,”男人听的点了点头,“我们前不久接了一桩生意,出钱的雇主让我们注意从俞国远来的公主,却不是为了刺杀,只是让我们暗中盯梢,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说来也奇怪,”男人接着说,“这桩生意,对我们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可不知为什么,出钱的雇主却付给了我们无比丰厚的报酬,而他也开出了条件,却是让我们出动全楼的草,这样的阵势,不是去杀一个人,反而可以说是保护,简直闻所未闻。而更荒唐的是,楼主竟然还接下了这桩生意,还叮嘱我们不能懈怠。” “说重点,”黑衣的女孩冷冷的说,“归古城的草,都是你这般的啰嗦吗?” 对于女孩冷冷的语气,男人却不以为意,“丫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在主宗里的身份,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要小瞧任何一株草,草虽然柔弱,却远比你想的还要重要。” “你只需要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就行了,不需要说这么多的废话,我的时间有限,不要消磨我的耐心。”黑衣的女孩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男人皱了皱眉,从黑衣女孩的音色来判断,她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他甚至怀疑女孩是否还未成年。 可女孩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是冷硬,甚至隐隐的还像是不断逼迫贴近的刀,让他的心底隐隐的发寒,而且这个女孩是主宗里出来的人,他不会怀疑这个女孩是个性子软弱的人,有可能她不悦的时候,真的会一言不发的掏出一把刀来。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问的是今天太云街上那场混乱吧?” “是,”黑衣的女孩点头,“我想知道是因为什么,那些马才会无故发狂,在街上直撞。” 男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 “当时我们只是潜伏在人群和阴暗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男人接着说,“我们谨记楼主的吩咐,注意着人群中一切可能制造危险的人,可我们没有想到,危险确实发生了,却也是谁都想不到的意外,制造危险的,却是那些夏国自己的骑兵,战马发狂的时候,我们不少的草都隐藏在人群中,人流密集,他们来不及避开,死伤了不少。” 五十三章 刀绞的痛 “你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女孩淡淡的质问,却不关心男人后面的话语。 对于女孩的听而不闻,男人心下开始有了些微微的火气,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他们不少的草在这一次的任务中死伤,对于剪草楼是不小的损失,虽说刺客门都是冷血,生生死死已经看得通透,可他们毕竟也算是同袍,又多是在他的手下听事,草的死伤对他而言,固然谈不上有多悲伤,但难免不会心痛。 “你固然出身主宗,但好歹也是我们的同袍,听见这样的事情,还是这样冷漠吗?”男人的声音也冷了起来。 “那我应该同情吗?”黑衣的女孩沉默了一会,语气依旧平淡,“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是你们无能。” 男人抬了抬眼,丝丝的杀气溢了出来,“丫头,你说这样的话,是为了激怒我吗?” 男人的不悦转而成为了愤怒,其实他的肚子里早已憋足了火气,女孩此时的冷漠和讥刺,无异于在给他的心头上再添了一把的火。 这一次的死伤本就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从他们立足于归古城至今,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损失。 他是楼里的执事,蒙楼主信任,此次雇主的委托全权的交给了他,可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雇主的委托没有完成不说,还有了这样的损失,这蹊跷的失败让他觉得耻辱。 然而女孩只是用平淡的眼神看他,什么也不说。 “我承认,做一个杀手,我的确不入流,而你在主宗里接受教导,杀人之术必然精通,远胜于我,做刺客,是一流,”男人接着说,话里像事藏着刀子“可这里是我的地界,好比一洼池水,一个失足的人掉进来了,就再也浮不出去了,尸骨只会永远沉在最深、最黑暗的地方。”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女孩不为男人的话所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今天太云街上的一切。” 男人用带着杀气的眼睛盯着黑衣的女孩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那藏着刀子的话根本对眼前的女孩无用,却像是棉花,被眼前的女孩无视。 他有些泄气了,他倒不会真的拿眼前的女孩怎样,不过是一时没忍住胸中的闷气。 女孩毕竟是主宗里的来人,于情于理,都没有杀她的理由,再则楼主也有交代过,眼前的女孩,不能怠慢。 “前不久,楼主亲自接了一桩生意,”男人想起来什么似的,缓缓的说,“我想应该和今天的事情有关。” “什么生意?”女孩问。 男人慎重的看着女孩,良久才说,“杀一个人。”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可女孩并没有出声催促他,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委托的雇主是渊国的七皇子,目标,是夏国的太子,夏扶岐。”男人接着说。 “刺杀夏国的太子!”女孩的声音终于变了,有了惊讶,“你们无能,难道你们的楼主也无能吗?竟然敢违逆暗宗的规矩,去招惹王权?怎么,难道归古城的草,都已经背叛了我们,投靠渊国了吗?” “原来你们果然还不知道啊,”男人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语气却是不变,“其实楼主也没有答应,一直都在犹豫,毕竟,渊国七皇子开出的价码,我们很难拒绝。” “什么价码?”听到这里,女孩好奇的问。 “天之古卷。”男人淡淡的说。 “什么?天之古卷?”女孩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愚蠢,简直是愚蠢,只是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幼稚的谎言,你们竟然也能相信?” 见女孩的平静的性子有了变化,男人的胸中反而有了些得意,他耸了耸肩说,“虽然只是天之古卷的一页,但楼主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而且渊国的七皇子终归是云宫天师的弟子,他说的话,又有那么些分量,所以,楼主他迟迟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男人接着说,“所以,我觉得,今天太云街上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与那位渊国七皇子殿下有关系,毕竟,当时在迎驾的车队里,夏国的诸位皇子可是都在,谁也不知道那场混乱的目标是夏国的皇子、还是俞国的公主,又或者,他们全都是目标。” “除了这个,还有吗?”女孩思忖了一会,声音又归于平淡。 “丫头,这还不够吗?”男人冷笑说,“今日的混乱已经超出了我们剪草楼的预料了,敢于众目昭彰之下惊扰夏国北地骑军、皇子车辇,已经不是大不大胆的问题了,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能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很走运了。” “好,我知道了。”女孩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了。 走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女孩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去,却不看男人,“对了,也许要提醒你一下,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想要听废话,也不想要听一些不自量力的蠢话。” 男人疑惑的转过去看女孩,却感觉到小腹猛地一痛,像是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刺了进去,然后狠狠的再绞,这是他从来不曾忍受过的痛苦,他咯咯的咬死了牙关,极力的想要克服这样的痛觉,额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可那疼痛的感觉依旧在折磨着他,异样的清晰。 他紧紧的捧着小腹,跪了下去,弯腰的把脑袋磕在了地上。 “池水?”女孩冷笑一声,“只怕还容不下我的尸骨。” 女孩继续朝着柴门的方向走去。 “你......做了......什么?”男人忍着疼痛,极力的保留着最后一丝的神智,咬牙颤抖的问。 “哼,”女孩停步,却不回头,“还醒着,看来我小瞧你了。” 女孩一步步的走向柴门,一边用着男人能听的见的声音说,“记住了,下一次,我可不会就这么简单的饶了你的放肆。” “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带我去见见那个渊国的七皇子。”女孩的声音在男人的耳边越去越远。 小腹的疼痛一点点的消失不见,男人大口的喘息,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直流,他蹒跚的站了起来,还是捧着小腹,似乎那疼痛并没有完全的消散。 明明是刀绞般的痛,男人却咧嘴的笑了起来,“哼哼哼,主宗的刺客吗?果然是一流呢。” *** 走在风吹的大街上,叶白柳伸着懒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 离着他们找到蒋绪的时候又过去了快要两个时辰,他们跟着蒋绪,在太云街的东侧搜查了不少的屋子,可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城东靠北的地方是归古城里除了西北区第二金贵的地段,倒不是因为这里是商人们交易买卖的街市,而是因为府衙就设在这片城区,有官家的威慑,绝对的安全。再则静怡湖也在这里,风景也是绝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非富即贵,手握土地的人看得见这背后极大的利益,于是卖出土地的时候,给出得都是不菲的价格。 所以,赶在府衙眼皮底下作奸犯科的人罕之又罕,他们搜查到现在,基本上没有发现什么违禁的东西,和被通缉的贼犯。 叶白柳扭头四处看了看,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可见的疲累,只有蒋绪除外,从侧面去看的时候,能看到这个担任归古城缉守之位的男人的眼睛依旧炯炯的亮着,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疲倦。 叶白柳凑到夏衣的耳边,悄声的问,“夏衣啊,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这里离着出事的街已经有了一段的距离了,就是有妖人作祟,也不可能会在这么远的地方就能令那些战马发狂吧?” 夏扶荧看了叶白柳一眼,低低的沉思了一会,然后回头的又去看了一会。 “你是自己累了,才会想到这一点的吧?”夏扶荧用意外的眼神去看叶白柳。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叶白柳似乎从夏衣的话里听到了一些其他的意思,像是又被取笑了。 “没什么,我只是奇怪,”夏扶荧阔了阔肩,扭了扭脖子,懒懒的吐了口气,“只是在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木头做的脑袋开窍。”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叶白柳没好气的白了夏衣一眼,“我是认真的,而且我又没有穿着铠甲,要是累了的话,也该是你们比我累吧。” 夏扶荧点点头,凝重了起来,“你说的,占理,不过,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知道,有很多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比如术法,这东西,已经不是用我们的常识就能解释的清楚的了。” “那,”叶白柳了悟似的点头说,“还是认真些的好。不过,我们如果一直什么都找不到的话,是不是要一直的找下去?直到城市的尽头?” “大概,是这样的。”夏扶荧点头说,“怎么,你走不动路,想休息了?” “不是,”叶白柳摇头说,“雪山上几宿不睡的日子都有,这点疲累,只是小事,我只是怕.....。” 五十四章 赌坊 突然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叶白柳的话,钉了铁掌的马蹄踩在平整的石板地上,嗒嗒嗒的声音踏碎了夜里的寂静。 “大人。”马上的骑士紧勒缰绳,翻身下马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怎么了?”蒋绪转身大步走来,凝重的问。 “是蒋参谋那里,急需要大人的支援。”随行的军士牵住缰绳,骑士上前两步回禀。 “我知道了,你在前带路。”蒋绪说。 “是。”骑士点头,退了回去。 “蒋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夏扶荧过来问。 “应该是,”蒋绪说,“殿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风夜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得快点赶过去。” “来呀,集结附近的人马,随我驰援。”蒋绪对着转向他行礼的军士喝道。 “是。”军士抱拳,翻身上马而去。 蒋绪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会现在的时辰,“殿下,看来我们今夜只能到这里了,风夜那边可能出事了,我必须过去。” “也只能如此了,”夏扶荧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 “殿下也要去么?”蒋绪有些吃惊。 夏扶荧等人的到来本就让他很是意外,此时夏扶荧还要跟着他们去危险的地方,也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似乎,这个贵为一国皇子殿下的人,根本不知道危险为何物,不像个锦衣玉食的皇子,倒像个乡下里喜欢热闹还没长大的孩子,无知、无畏。 不过,更多的时候,无畏,是只有真正的武士才能具备的。 一个皇子,生下来就握着大把的荣华富贵,怎么偏偏就活成了一个低微的武士? “怎么?蒋大人有什么担心吗?”夏扶荧问。 蒋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这样最好,有殿下和两位将军同行,是难得的助力。” 这个时候,去集结人马的军士快步的跑了回来,“大人,都准备好了。” “很好,”蒋绪点头,顿了顿,“再腾四匹马出来。” “是。”军士没有质疑,领命而去。 *** 踏碎寂静的蹄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像是地面被踩碎了,黑甲的军士们快马飞奔而来。 “怎么了?”蒋绪一扯手里的缰绳,唏律律的让坐下的马停下来,什么也不管的扔下缰绳过来严肃的大声问。 “父亲。”披甲按刀的年轻人迎了上来。 这里是太云街靠南的城区,街道开阔,人烟稀疏,一间宽阔只有一层的屋子被军士们堵住了正门,屋门紧闭,里面黑暗的没有一丝的声音传出来。 蒋绪奇怪,这样安静的模样,不像是遇见了危险的样子,没他所想的那般紧迫。 他看着被军士们围住的屋子,问,“这是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了?” “父亲,我按照你的吩咐,挨家挨户的彻查,”蒋风夜讲述了起来,“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发现,虽然查到了很多违禁的东西,可都不过是一些贪心的商人为了逃避商税而藏着的商货,都与今天的事情无关,直到这里......” “这里怎么了?”一个年轻声音打断了他。 蒋风夜看过去,吃了一惊,走来的人穿着耀眼华丽的银甲,内衬着红色的战衣。 来的竟然是一位皇子,他白日里见过,迎驾的礼队里,他们当先的走在那些龙梅武士的前面,威风凛凛的样子,赚足了人们艳羡的目光。 如果不是后来的那场混乱,可能会在很多人的心里留下深刻的记忆吧,只是可惜了。 “殿下,”蒋风夜抱拳一礼,但目光掠过的时候,意外了一下,“叶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还和殿下、父亲他们一起?” 叶白柳笑着对蒋风夜点头,没有说话。 “说吧,这里怎么了?”蒋绪在一旁催促他。 “哦,这是间旧房子了,”蒋风夜转头过去看被军士们围住的屋子,说,“看上去像是搁置了很久,可我们破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赌坊。” “赌坊?”夏扶荧疑惑的重复一声。 他的疑惑可以解释,夏国禁赌,明令禁止在各大城镇里设置赌坊。 “哦,殿下第一次来,可能不知道,”蒋风夜以为夏扶荧不知道归古城里的特别,“因为这里每年来往的都是商客,而商客贪利,好赌,最喜欢的就是一注千金,于是郡守大人便投了他们的所好,允许城里开设赌坊,以贪利商客放纵的机会。” “不,”夏扶荧打断了他,“赌坊的事情我知道,我只是奇怪,一个赌坊,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蒋风夜愣了一下,意识到他们的谈话里可能有什么误会,“殿下,这个赌坊与今天太云街上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我目前还不能确定。” 夏扶荧听的皱眉不解的问,“那是怎么回事?” 蒋风夜摇了摇头说,“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里是一间废弃的房子,于是搜查的时候只是去了一队的人,可进去了一会儿后,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我意识到不对,带人冲了进去,这才让里面的人退了出来。” 夏扶荧和蒋绪叶白柳二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去看那些围住屋子的军士,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血迹,只是现在是夜间,不仔细根本瞧不出来。 “敢和军士动手?里面是什么人?”夏扶荧隐隐的有了怒气。 蒋风夜还是摇头,“不知道,屋子里面一点的光亮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倒是屋子里的人,他们像是能在黑夜里看见一眼,连着伤了我们几位兄弟。” 听他这么一说,夏扶荧与叶白柳互相看了一眼,蒋风夜说的情况,他们并不陌生,不久前的时候,他们在洗雨楼上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同样是黑暗,同样是黑暗里的搏斗。 这么看来,那这屋子里,的确是棘手的人了。 蒋风夜接着说,“我们步步受制于人,一时间也没有照明的东西,所以不得不退了出来。好在这间房子全是由石头堆砌的,寥寥的只有两三个窗户,我们把这里围了起来,也没有让里面的人逃走。” “那的确是不能大意了,”蒋绪看向全是石头砌成的屋子说,“不论和太云街上的事情有没有关系,现在这个时候,一丁点的奇怪也不能放过。” “火把准备好了么?”隔了一会,蒋绪说,“我带人进去,你们在外面守好了,别让里面的人逃走了。” 这个时候,远处忽地又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只是不复之前的急快,而是有些沉重缓慢。 来的是那两位身披银甲的龙梅武士,他们是与蒋绪他们一起动身的,却晚到了许多。 他们的银甲沉重,即便是善于奔驰的战马也承受的吃力,飞奔不行,勉强才能疾驰,于是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他们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立马有军士上前去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 夏扶荧回头看了两位龙梅武士一眼,转回来说,“蒋大人,还是我们进去吧,里面可能没有你们想的简单,我们进去,更有把握,你们只需要严守住外面就行了。” 蒋绪没有反驳,毕竟,要说办案追凶,他可能远胜这些天下闻名的武士,但轮到上阵搏斗,十个他也及不上龙梅武士的一只手。 “好,那,殿下当心。”蒋绪深思了一会,然后对着蒋风夜点头。 “来人,把火把拿过来。”蒋风夜与父亲对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 浸了油的火把一点就着,燃的透亮,火光的颜色映照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殿下当心。”蒋绪对着接过火把的四人再次叮嘱。 夏扶荧没有多说,接过军士递过来的火把后,只是郑重的点点头。 火光大石头屋子唯一的门照亮,走在前面的龙梅武士一脚踹开向木头的门,果然是间被搁置已久的屋子,木门已经开始作朽,再加上龙梅武士的力量大的惊人,他这一脚,木头的门应声断裂成了数块,火光里,沉在上面的灰尘一下子扑腾了起来。 屋子不大,却也不小,只是火把照亮的地方就能看见长条的赌桌横在哪里,隔了几步,又是一张。 他们把火把拿在手里,四处的晃着去看。却没有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叶白柳也跟着进来了,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那种奇怪的感知又出了什么蹊跷,军士们围住了这间房子,摆明了这里面是有人的。可现在他安静的去感知,只有从其他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始终再没有在周围的黑暗里感知到一丝的温热,只有他们手里的四支火把,在他的感知里异常的清晰。 破风的声音忽然在他们的耳边炸了出来,众人都感觉到了手上忽地多了一股力量,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们手中的火把,想要把他们手中火把打落在地上。 可他们的臂力惊人,火光只是微微的一荡,还是被他们牢牢的握在手中。 五十五章 尝试 火焰的苗晃了几下,随后就是武器摩擦剑鞘的清鸣声,众人腰间的武器齐刷刷的出鞘,他们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直背的长刀互相背靠。 这样他们的后背便不再是空门,只需要警惕各自身前的危险,就能防守住可能从任何角度发起的出其不意的攻击。 手中火把上的火焰跳跃,在银白的刀身上闪过的时候,就像染上了寒气一样的带出了冷冽的气息,在这间屋子里蔓延了出去。 他们聚在一起,火焰投出去的光影互相接连了起来,点亮了屋子里大片的空间。 火焰的光在他们身边十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终究是没有能够彻底的让这间屋子里的黑暗退去。 屋子里忽地多了脚步声,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几乎每一个人的身前都走出了一个人来,他们的穿着远不及夏扶荧和那两个龙梅武士身上的银甲绚丽华贵,也没有叶白柳一身不到一个银芒的黑色窄袖武服干净,都是粗制的布衣,或灰或青,有着风尘仆仆后的老旧。 一个人怀抱着一把长刀,刚好停在叶白柳身前火光能照耀到的地方,他的年岁不大,一头的黑发用只是用一根白色的布条简单的束着,脸庞是肉眼可见的年轻色,但可能是因为久经风霜的缘故,看上去冷了很多。 第二个也是一个年轻的人,二十七八的样子,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袖口用长长的布条一直缠满了整个手臂,只从这一点,便知他毫无疑问的身手矫健,可他正对着的是一位披着厚重银甲的龙梅武士,武士的身形不算魁梧,却匀称高大,又戴着一张半面的银盔,远比空手的年轻人能给人压迫,再看那几乎笼罩了全身的银甲,一身粗制衣衫的年轻人,很是单薄。 其余的几人与他们类似,都是粗制的衣衫,除了身高不一、年岁不等外,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的身形都不算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瘦弱,他们从黑暗走出来的时候,脚下的步子无声,像是在漫步在夜里的猫,如果它们不偶尔鸣叫一声,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们那轻而柔的脚步。 对于这样的无声,叶白柳已经不算陌生了,他回来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能在黑夜中像猫儿一样动作的人,那个在窗前月光下纤细柔弱的影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如果猜想的不错的话,那样的人,应该是被称作名为刺客的人吧。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样的人,镇子上市集坊间屡有传闻,说是仇人寻仇,往往最省力和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而有一种人,就是专门接这种借刀杀人的生意,他们往往根据雇主所提供的目标来提出条件,然后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递出他们那把悄无声息的刀,而,往往这种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就是黑夜。 他们杀人,就像黑夜那样安静而无息。 叶白柳一点点的将手中的长刀抬起,把刀尖的方向对准那个抱刀的年轻人,不由得有些烦了。 这里不是一座说好的繁华之城吗?什么美酒是香的,被窝是暖的,姑娘......。 叶白柳看着自己身前的人,繁华之城?我看该是刺客之城才对,总觉得是被人骗了。 屋子里的时间在双方的对峙中静默的流逝,双方似乎都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默契的都没有率先打破这屋子里的寂静。 “哈欠。” 敞开的门外,不大不小的声音忽地传了进来。 叶白柳下意识的瞥了过去,只是一眼,却成了打破寂静的引子。 蜂鸣的声音急速的毕竟,叶白柳心头上一寒,惊的他全身的肌肉在瞬息间绷紧。 叶白柳转回目光的时候,就看见了直指向自己眉心的而来的刀尖,来不及惊诧对手出刀的速度,叶白柳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刀的迎了上去。 他的背后是龙梅武士的后背,退无可退,好在他的出神只是眨眼的瞬间,而那个出刀的人又离着他至少十步开外的距离,他仍有反击的机会,但也只在一瞬息之间。 他的腿力不弱,何况早已绷到了最紧,发力也在一瞬间,灌注在双腿的量全力爆发出去,叶白柳整个人前倾着飞扑了出去,几乎是离弦的箭,火把和右手的长刀被他一起挥了出去,荡开了直刺而来的刀尖。 火焰呼啦啦的一晃,几乎熄灭,两把银白的刀叮的一声撞在了一起,持刀的年轻人脸色皱着变了一瞬。 撞击在刀上的力量超出了他的想象,像是银色的龙撞在了上面一样,是沛莫能御的力量,以他的腕力,根本收不住刀上的力,几乎要脱手。 而飞扑而来叶白柳,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着荡出去的刀势还有余劲,叶白柳猛地停步,起身上前,又双手拉着火把和长刀挥了上来。 不得已,在叶白柳停步起力的时候,持刀的人紧握住刀柄,以臂力强行收刀,接着矮身的用脚在地上一顿,后跳的撤了出去。 像是忽然间起了一场无形的大风,持刀的年轻人飘飘的低低退了回去,落地时候在地上一个后滚,半跪在地上,但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冷冷的,古井无波的没有变化。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平静因为他们被彻底的打破了,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空手的缠袖的年轻人朝着银甲的武士率先攻去,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巨大的危险,龙梅武士名震七国,敢向着他们出刀或者出拳的人,天下少有。 面盔后面的眼神依旧平静,龙梅武士一动也不动,像是完全的忽视了这个缠袖的人,直到这个缠袖的人两步扑到了身前的时候,龙梅武士才向着一侧跨过去了一步。 龙梅武士的刀递了出去,向着缠袖的年轻人由下而上的斜挥了出去,却平平淡淡的,像是随意挥出去的一刀。 可缠袖的年轻人却变了脸色,他从那一刀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风在瞬间被斩破,银白的刀身快到似乎化成了一条长长的弯弯的银色的线,只是柔和的跳了一下。 但不会有人会选择伸手去触碰那样的线,那样的银线,只是在人的眼里闪过的时候,就把漫天的冰雪映到了人的身体里、灵魂里去,那样的银线,只有冷,拒绝任何的东西挡在它的前面。 缠袖的年轻人还是畏惧了,心头上的寒冷让他不敢去接近那条银色的线,扑过来的身体在空中凭借着腰力硬是一扭,他不顾一切的要避开,撞上那样的线,只有破碎。 而且,以他的速度,也跟本不可能突破那极快的一刀。 但还是低估了那一刀的极速,银线的尽头几乎是贴近了他的身躯,他下意识的并拢双臂护在胸前,才稍微觉得安心了一些。 银色的线终于还是湮灭了,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银白,稳稳的被银甲的龙梅武士掌握在手中。 缠袖的年轻人躲了出去,隔了一会,忽地感觉双臂上撕裂的痛。 他举起手臂看,才发现手臂上已经有了血色,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的双臂被那条线隔裂了开来,只是稍稍的捏拳,就能感受到撕裂的痛苦,似乎一直深入到了骨头,这样的痛,他这双手臂,已经算是废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恼怒,双臂上的痛苦没有让他绝望,反而是在嘴角的地方,挂起了一丝的笑。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想着能在这位龙梅武士完好无损的退出来,而且,至少他还逼的那位龙梅武士动了一步,这么说起来,他还并不算失败。 可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嘴角牵动起来的笑僵在脸上,逼退他的那位龙梅武士根本没有去看他,反而是又朝着另一边跨过去一步,逼退了另外一个对着那个红衣银甲的少年出手的人。 他愣了一会,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位龙梅武士因为他动的一步,并不是因为他的攻势,而是为了保护。自始至终,从那位龙梅武士连续逼退了两人后,就始终守护在那位少年的身边。 一个人,却比一堵盾墙还要难以突破。 深深的绝望笼罩了他,他修习禁术,一身的武艺全都浓缩在了自己的一双拳头手臂上,他不记得有多少把刀剑折在自己这双手臂拳头下了,却没想过自己的手臂也会有被刀剑割裂的一天。 龙梅武士,终究还是传说一样的武士啊,不论是战场对阵还是捉对厮杀,都是所向披靡。 缠袖的年轻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有了退意,他并非不想亲手杀死眼前的龙梅武士,可接了一刀后,他彻底的明白了,这样的武士终究不是他可以战胜的,留在这里,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见那位龙梅武士并没有想要上前来对他出手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想要找出一条退路。 可看到那个一直抱一把刀在怀里的年轻人那里的时候,意外的愣了一下。 五十六章 压迫,对刀 虽然没有体会过那个与他一路的年轻人的刀,可他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刀中蕴藏着的是何等的锋利,那个年轻人鲜少与他们有过很多的交谈,是个冷漠的人,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嗯、哦用单一个字回应,甚至更多的时候他也只是点头摇头而已,似乎是他把所有的心意都耗费在了他一直怀抱着的那把刀上,而不愿意多浪费在口舌上。 那样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利剑沉寂在漆黑的鞘中,乍看一眼,可能不会有什么起眼的地方,可就是能感觉到似乎是有股摄人心魄的东西刺进了你的眼睛,让他不敢大意。 那样沉默锋利的人,却也被逼退了,而他所面对的,还不是只是一刀就能让人绝望的那些银甲的龙梅武士。 屋子里一时间又归于寂静,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几人在被挥刀的龙梅武士逼退后,又退步到了阴影里面。 除了那个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他起身,手中的刀在身前一用力的一挥,刀尖指地的持在身侧,似乎是在调整下一次出刀的力度。 “你们是什么人?深夜躲藏在这种地方,还胆敢袭击搜查的军士?”趁着场面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夏扶荧环顾四周冷冷的问。 屋子里还是寂静,没有人回答他,于是他只好把目光转移到那个与叶白柳对峙的年轻人身上,冷冷的审视着。 不过那个年轻人却不看他,他的目光直直的与叶白柳的目光碰撞在半空,像是刀撞在了一起,已经是无声中的争锋。 而叶白柳的目光丝毫也不退缩,在山雪营的时候,他就没少与那些凶猛的异兽搏命过,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一点的分心,这样的对视,错开一下,就是打破寂静的开始。 不过,在那个年轻人起身的时候,叶白柳还是注意到了年轻人手中的那把刀。 不同于他手中直背直刃的军刀制式的灵刀,年轻人手中的那把刀,窄而长,像是一把马刀,刀身有着温和精巧的弧度,这样弧度的刀劈砍起来,比起直刃的刀能更好的将刀上的力量先集中在一点上爆发出来。刀柄却长,有五寸的模样,适合双手持握,刀尖长而锐,火把的光点在上面,像是闪耀的一颗寒星,刺目森冷。 夏扶荧环顾四周,举着火把挪动一步,火焰巨大的亮光便推前一步。 隐藏域黑暗中的人一下子被火光照耀了出来,屋子的宽阔终究是有限,四个火把足够让火焰的光延伸到屋子里的墙壁上,只是暗淡了许多,还是留下了许多阴暗的角落。 随着夏扶荧和两位龙梅武士的上前,火光被带着推进,阴暗角落被照亮,屋子里的人再无可以隐藏的地方。 “为什么不说话?”夏扶荧去看屋子里的每一张脸。 回他的还是沉默,甚至,还有人对他的问话抱以嘲弄的笑。 “拿下。”夏扶荧不悦,皱眉严肃的说。 “遵命。” 身侧的一位龙梅武士甩掉手中的火把,持着刀一步踏出,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一位之前隐藏在阴暗中的人走去。 其实,每一位龙梅武士,不管他们的眼睛里有没有光亮,他们都对暗中的危险有着超乎人们理解的敏锐,他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倾听,甚至是对空气中那些虚幻的灵气的每一次浮动,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次的波动和空气里的异常。 眼中能不能看见,他们已经无所谓了,在无数次生与死的交锋中,他们早已把自己磨炼成了战斗的一部分。 覆了甲片的战靴走在地上击打出清脆的脚步声,落进人的耳朵里,却无比的沉重,像是那步子挤压了空气一样,看着那龙梅武士一步步的逼近,与他对面的人的呼吸也沉重了起来,又像是一座巍峨高山的影子投在了他的头上,真正的黑暗来临,一股极大的压迫在紧逼着他。 在这样的步子面前,要么拼着所有的胆气爆喝上前,要么就被这股极大的压迫所摧毁,绝无躲避的可能。 与龙梅武士对面的人终于做出了选择,他猛地咬舌,舌尖巨大的痛疼让他凝聚起了所有的胆气,不再畏惧了。 他一面后退一步,一面向着迎面而来的武士连续掷出了几枚短刺,那些短刺暴露在火焰的光亮里后,熠熠的闪起了光,绝对的锋利。 而他掷出的短刺也不是盲目的,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功夫仍然不失冷静,几乎每一枚的短刺,都是奔着人类身上脆弱的地方掠去的。 一枚短刺射向龙梅武士的面门,却在快要命中的时候,被龙梅武士信手的打了出去,随意的就像是在驱赶一只让人烦闷的嗡嗡叫的苍蝇。 其余的几枚分别指向龙梅武士的喉颈、心脏、腹部以及被战衣衣摆遮住的腿部。 除了喉颈的地方龙梅武士有抬手外,其余的地方几乎是放开了空门。 在龙梅武士那身耀眼的银甲面前,这些在空中闪出了冷芒的短刺,终究还是与苍蝇无异,它们击中了龙梅武士身上的银甲,却只是造成了一声的叮铃,随即就被弹了出去,比起入水的石子还要不如,石子如水,好歹还能激起波澜。 这些短刺没能阻挡龙梅武士的步子,反而是那位掷出短刺的人,他反而停了下来,眼中升起了恐惧。 “你们还在等什么?”他朝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龙梅武士,一边慌乱的往着其他的方向去瞟,“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不一起出手拼一个活命的机会,难道还在那里等着,像猪狗一样的被别人宰吗?” 封闭的石屋无路可退,龙梅武士的压迫让这里的气氛更加的沉重,他这样的说,已经无比准确的道明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可他的话,一样的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对踏步而来的龙梅武士有一丝一毫的影响,龙梅武士的步伐依然从容。 屋子里还是安静,只有龙梅武士的脚步声在里面回转。 喊话的人已经没有了办法了,只得咬牙,双眼紧盯前方,他的手上又多了两把短刺,反握在手中一前一后举在胸前,预备着龙梅武士的逼近。 因为恐惧和山一样的压迫,他的额头上已经冷汗直流,他全部心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完全的没有揩拭的机会。 可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让他心弦一颤的,却不是还没有逼近到他身前的龙梅武士。 龙梅武士扔在地上的那支火把熄灭了,其余人手上的火把也燃到了极致,快要熄灭,屋子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的又开始暗了下来。 火花迸裂,刀锋齐鸣,打破屋子里的寂静的却是以目光争锋的叶白柳和那个持刀的年轻人。 在光亮有了暗淡的瞬息间,他们一齐的朝着彼此扑了出去,他们对于出刀时机的判断,几乎相同。 叶白柳也不再去管手中的火把,撤手任它落在地上,双手在一瞬间攀上了手中长刀缠了皮子的柄上,双臂的力全部加持在了一把刀上。 刀锋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持刀的年轻人脸色一变,他的刀被弹了回来,握刀的手被震的木了一般的,隐隐的痛。 他很少与人这样对刀,虽然他的刀比一般的战刀还要长上几分,但他出手,从来都是求在一击毙命,与别人对刀,在他的认知里,那是莽夫的做法。 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与他对面的那个少年的刀,竟比他还要快,不论是起步的发力,还是挥刀的速度,他都落了下风。 于是他出的刀便也落了下风,不过说是出刀,倒不如说是被动的去格挡。 强忍手上的痛,年轻人也不再管左手的刀鞘,双手握紧刀柄,让那股长刀被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熟悉感回归自己的双手,而与他对手的叶白柳,也再一次的逼近了上来。 叶白柳双手持刀,强扭身体,旋身又挥劈了上来,他刀上的力量还是强的可怕,带起了一阵清啸,撕裂了大片的风声。 持刀的年轻人再次落了下风,他后撤一步,以刀去抵挡仍旧能够斩刀自己的刀尖。 他的刀避开了叶白柳刀上大部分的力量,双手不再被震的发木,而叶白柳一刀过去,刀势仍旧还在,没有换力的机会。 持刀的年轻人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他矮下身子,借着后退的步子单腿为轴,旋身另一条腿在地上扫了一圈。 他是奔着叶白柳的双脚去的,他想让叶白柳短暂的失衡,这样他的下一刀就不再会有很大的阻碍。 可他错误的低估了叶白柳双脚上灌注的力量,他的腿踢上去,像是踢到了石头,石头里再灌注了铅,一脚踢上去,还是发痛,跨步而站的叶白柳没有被他绊倒。 这个时候叶白柳已经看向了他,低下眼,换了口气,手中的刀举了起来,斜斜的劈了下来。 年轻人却也没有慌乱,他皱着眉,在叶白柳举刀之前,他就已经卯足了力气一脚蹬在了叶白柳的腿上,以叶白柳的小腿来借力,躲了出去。 五十七章 暗道逃匿 火把上的火焰燃到了极致,黑暗再度的降临到了这间屋子里,只有门口的地方,迎着外面的光线在屋子里映出一条长长的光影。 黑暗中火花激烈的迸溅,武器撞在一起的锵锵声在屋子里回荡,撞在墙壁上,留下了微微的回音。 黑暗中叶白柳与那个持刀的年轻人都能准确的找到彼此的位置,只是叶白柳不管是体力还是力量,都远胜那个持刀的年轻人,所以他占尽了上风,无论是迈动的脚步还是出刀的速度,他都比那个持刀的年轻人要快,要更有力量。 于是,在先机这个重要的时机上,叶白柳一直都掌握在自己的节奏里。 他的攻势如潮水源源不绝,逼的持刀的年轻人不得不一直后退,持刀年轻人每接下的一刀上,都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的力量,每一刀后,他的手都在痛的颤抖,那样的感觉,几乎是两支手掌的骨头粉碎了一样。 不过他的刀还是牢牢的握在手里,没有被那蛮横的力量给震的脱手而去。 这多半要得益于他对用刀之术的技巧的熟练掌握,每一次那带着蛮横力量刀斩到他眼前的时候,他虽然接的仓促,却不失冷静,他以改变自己的刀路来卸掉传到刀上的蛮横无匹的力量,又扭转手腕来控制着长刀刀劲已尽后的走势,确保自己仍有后手,不至于无招可出。 可他始终再也没有找到一次反击的机会,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处在了下风。 唯一一次可以逆转守势的机会,就是趁着他无气可换、旧力未尽的时候,而他也的确抓住了那个少有机会,可叶白柳,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少年,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这个少年似乎从来都不曾换气,是一直憋着一口气和他撑到了现在,而且依然保持着气力最盛的时候,不然,无法解释他那刀上一直带着的强大的力量。 清啸的声音再度逼来,响的仿佛有凌厉的风割裂的耳膜一样,隐隐的发痛,持刀年轻人长刀一封,迎上叶白柳又斩过来的一刀,手腕一转,手里的刀在接触到一股巨力后瞬间平滑,几乎是绕着叶白柳的刀转了半圈,两把长刀的刀锋贴在一起紧紧的擦过,拉出了大片的火星出来。 还没有喘完一口气,他又能感觉到风被滑破的声音,那个少年的下一刀又来了,一时间,他心头上窝起了火来。 这样的对手他还是第一遇见,出刀是快,是猛,可完全没有一点的章法,他接的每一刀都是一样,都是大开大阖,虎虎生风,那个少年的速度和力量完全压制了他,让他一身的武艺施展不出来。 递出这样的刀,的确很少有人能够接的住。 可,好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吧?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吧。 这样挥舞出来的刀,一个体格再健壮的人,只怕也只能挥出三次后就会力有不逮。 更别说刀了,一把刀这样的砍,刃对刃的拼,也早该翻卷断裂了吧。 对于自己手里的刀的锋利,他有绝对的自信,说是削铁如泥一点也不为过,他的刀是刻了灵纹锻造出来的灵刀,寻常的刀剑,在它的面前,如同泥塑弹棉的一样,很少会有刀能与他的刀锋对锋、刃对刃的过刀。 除非,那也是一把刻了灵纹锻造出来的灵纹兵器。 想来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毕竟是跟着龙梅武士一起来的人,不至于平庸。 持刀的年轻人被叶白柳的攻势逼得不得不连连后退,而他已经没有多少的余地可以退后了,就在他的背后,不过十步的地方就是石壁,这间屋子的尽头。 而在另一边,隐藏在黑暗里的人也终于对那位不断逼近的龙梅武士出手了。 短刺破空而来,呼哨的声音爆发了出来,只是黑暗中那人已经没有了准头,短刺钉在龙梅武士的银甲上,只咬出了一点的火花来,然后叮叮当当的掉在了地上。 其实在看见那样的银甲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了,那样的一身银甲,绝对不只是为了炫耀而锻造出来的,穿在身上,那就绝对不是他那短短的短刺能够突破的防御。 接着,黑暗中又爆发出来了其他的声音,先是刺耳的铁器摩擦声伴着火花擦了出来,接着再是一身沉闷的哼声,而伴随着那声哼声的,也是沉闷的“咚”的一声。 在场的人但凡是听到这样的声音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声音陌生,当拳头打在人的胸膛上的时候,就是那样沉闷的“咚”一声。 果不其然,那的确是被人一拳打在胸口上发出来的声音,那声沉闷的声音后,有人痛苦的叫了一声出来。 而声音传来的方向,听起来,正是在那位龙梅武士身后一步的地方。 能感觉到屋子里忽地有一瞬间的死寂,那有规律锵锵而鸣的武器碰撞声似乎是在其他人的耳朵里都消失了,有一种死寂的气息薄雾轻纱般的慢慢笼罩了他们,那是绝望。 他们的身手不弱,都是近乎于百人敌的武士,可在那个龙梅武士的面前,他们甚至连一招都走不过,即使是在黑暗中,绝对的力量,击碎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 “这边,都过来。”这个时候,不知道那个声音在黑暗的角落里大声的喊了出来。 屋子里又有了人的声音,所有人都超着那个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夏扶荧也看了过去,他不认识这样的声音,那么,就不是他们的人在喊了。 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那些隐藏于黑暗中的人终于都不在安静了,脚步蹬地,朝着声音的源头那边飞掠而去,虽然不知道那边有着什么,但夏扶荧听到了他们搅起的风声,风声中,衣服袂摆被带的猎猎作响。 “耍刀的,你还不过来,还等什么呢?你一个人是搞不定的,过来这边,我们一起。”那个人又打着声音喊了起来。 这话无疑是对那个与叶白柳纠缠的人说的,因为在之前的那些人中,只有那个年轻人怀抱着一把长刀。 夏扶荧皱着眉思虑,这些人是想要击中力量做最后的反抗么? 忽地黑暗中爆发出了喀啦的巨响,再是碎裂的石头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屋子里的风再一次的被搅动了,最后一个风声最终停在了那个声音源头的方向。 “不好,他们是要逃走!”夏扶荧反应了过来,“吴将军,快去阻止他们。” 甲片击打的声音又在黑暗中敲打了起来,那位踏步上前的龙梅武士奔向了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 而后却是更加巨大的一声轰响,银甲的龙梅武士跑的太急,注意到自地面而起的微风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一脚似乎踏碎了什么,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守在门外的蒋绪带着蒋风夜和几位军士迎了上来。 “把他带下去吧,治好他的伤,之后再好好的审问,这些人,绝不一般。”夏扶荧回头看着被龙梅武士拎着拖出来的人冷冷的说。 被拎着的人还在痛苦的呻吟,因为夏扶荧要那位龙梅武士活捉的缘故,所以龙梅武士只是出手打断了他的肋骨,让他在一定程度上的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不过,龙梅武士的一拳,绝不会轻松,他们出手时的力量绝不等于他们身上的那股平静,这个被龙梅武士拎在手里的人,就算有命不死,缺了灵气滋养的灵药制伤,也就是一辈子的废人了。 “辛苦殿下了,来人。”蒋绪看了看被龙梅武士拎在手里的人,点了点头说。 军士们立即上前,将这位重伤的人抬走,可惜随行而来人里的没有军中的医官,这里又是归古城东南的偏僻地方,想要及时的制伤,只怕是要赶些远路去最近的医馆了,一路上,也只怕是少不了会受苦了。 由石头堆砌的屋子彻底的被火把的光给照亮,火焰的光驱散了屋子里所有的阴暗,就是角落,也能清楚的看见每一粒的尘土。 那些人果然逃了,蒋绪和夏扶荧他们围在屋子里的地板上的一个地洞的边缘,地洞四四方方,有一边的地砖被被人踩碎了,从上面看,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洞的深度,只能看出地洞的开口不算大,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进出,前提是衣衫必须单薄,地洞的开口容纳不下披了甲的军士们。 蒋绪把一支火把投了下去,这才能看见这个地洞并不是很深,一支火把就能照亮整个地洞。 “那些人应该就是从这里走的,有什么办法能够查到这个暗道是通往哪里的吗?”夏扶荧抬头问蒋绪。 因为不知道这个暗道里面是不是还潜藏着危险的缘故,夏扶荧他们不敢贸然的追下去。而且就算他想要自己下去,他相信跟随自己的龙梅武士也会阻止他的,毕竟这些龙梅武士能跟着自己,也只是听命来保护他的安全而已。 所以他只能去请教蒋绪,毕竟蒋绪是这里的缉守,归古城,按理来说他也绝对会比任何人清楚。 五十八章 晕倒 “除非是亲自下去走一遭,”蒋绪沉默了一会,才摇摇头给出了理由,“虽说我是这城里的缉守,算是半个守备,可归古城太大了,每年大大小小也都有扩建,有些地方,我也没有去过,就像这里,我也是陌生,根本不记得到底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 蒋绪也没有主意,隔了一会,他接着说,“风夜,去找两个身手矫健的人来,让他们把盔甲卸了下去探一探。” “父亲,”蒋风夜迟疑一声,“可是这样的话,会......” “我知道这很危险,可这像是两军交战,时机稍纵即逝。”蒋绪低低的呵斥住了蒋风夜的话,“而我也不是让他们下去缉拿凶犯,只是去打探,这个地洞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通向哪里。” 蒋风夜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勉强的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让我去吧。”这个时候,忽地一个年轻的声音自荐。 是叶白柳,他抬头,目光在蒋绪、蒋风夜和夏扶荧三者之间环视,“就是现在卸甲也慢了,更别说还要去挑选人手了,他们即是逃离,那么说明他们一定慌乱,所经过的地方,必定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留下痕迹。” 他收回目光看下脚下的地洞,“时间就这么拖着,对我们对他们,都是极为重要的,说不定他们再警惕一些,留下人手,那些痕迹也不知道会不会还存在,而且这里只有我没有着甲,是最好的人选。” “叶兄弟也懂缉探之术?”蒋风夜看叶白柳,意外的问。 “算懂一些吧。”叶白柳点头。 “叶小兄弟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蒋绪沉吟的点头对着叶白柳说,然后看了看夏扶荧。 他现在越来越对这个黑衣佩刀的少年格外的另眼相待了,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只能通过洞开的石门去观察屋子里面的响动,只是还是看的不清,只是瞧着屋子里的火光似乎被风吹一样的极不稳定,东闪西闪,忽明忽暗,还能听见刀剑相撞出来的激烈的锵鸣声。 有资格与龙梅武士同路,还跟在五皇子殿下的身边,怎么看都知道一定不会是一个平庸的人。 不过他还是需要询问夏扶荧的同意,毕竟叶白柳虽是军伍之身,却已经从北江禁地除役,又是五皇子殿下手下的人,他不好去做决定。 而且,他隐隐觉得,叶白柳与五皇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样的上下阶级,他们走了一路,他察觉到了那两人之间的那种一问一答,那样的对话,倒不像是上位与臣属,反而像是一对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不过,帝王家,朋友,倒真的是少见。 夏扶荧皱着眉,有了犹豫,隔了一会,他问叶白柳,“你确定吗?下面是什么情况我们可是一点也不清楚,而且,也未知那些人是否设下了什么陷阱之类的东西,你一个人下去,可是很危险的。” 叶白柳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人,严肃的说,“我会小心的。” 夏扶荧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而其他人也只是严肃的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叶白柳也不拖延,把挂在腰间的灵刀取了下来握在手中,地洞下面连着的空间一定不会太大,把刀拿在手中,会省去很多的麻烦。 军士们用瓦砾灰土倒进地洞里,埋熄了下面那支仍旧燃着的浸了油的火把。 叶白柳一手接过军士递过来的火把,试着脚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他抬头最后的与头顶的人对视一眼,躬身走进了下面连着的甬道。 叶白柳进入暗道,火焰的光越去越远,最后这个洞口下面也重归黑暗。 “你怎么还在这里?”众人收回低头看去的目光时,蒋绪突地对着一旁的儿子低低的喝斥。 蒋风夜去看父亲,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哦,我这就去找人。” 他快速的转身,脚下的步子生风的走了出去。 “殿下,”蒋绪又转对对面的夏扶荧说,“今夜就到这里了吧,虽然我们都相信叶小兄弟的能力,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腿虽是老话,却说的不错,我们还是要提防意外的发生,今夜,我就守在这里了,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追查下去。” 夏扶荧面色严峻,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辛苦蒋大人了。” “职责而已,”蒋绪点点头。 “殿下,”隔了一会,蒋绪察觉到了站在原地的夏扶荧似乎还在在想着些什么而陷入了沉思,于是问,“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了,殿下还在担忧什么?” 夏扶荧抬起眼睛,看了蒋绪一会,才松了一口气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那为什么殿下此时还是愁容不展。”蒋绪问。 “可能是累了吧,毕竟穿着这身甲胄也不轻松。”夏扶荧说。 “这样。”蒋绪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殿下还是回去吧,离着天明应该快了,俞国使团那边......”蒋绪说。 似乎是提醒了夏扶荧,夏扶荧一下子抬起了头,沉默了一会,然后皱了皱眉,有些抱怨的说,“真是麻烦。” 蒋绪装着没有听见的笑了笑,也不说话。 夏扶荧的体力仍旧充足,即使不眠不休到明天早晨他依旧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然而有时候,劳累,并不一定是指人的体魄,精神上的劳累,有时候还要比身体上的劳累还要更加折磨人。 就好比眼下,夏扶荧是个久涉军旅的人,自觉是铁血平正的性子,从来喜欢言简意赅应机立断,而不喜多费口舌,更不喜欢不必要的交际。 此次迎接俞国公主的使团,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父兄的意思,还是来了。 而既然来了,则就不能失了礼数,何况昨日,当着俞国使团的面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总是要给别人一个解释的。 眼下又有变故,偏偏他还要回去陪一个从俞国而来的小公主。 “我知道了。”夏扶荧最终还是没有顺着自己的意愿,他对着蒋绪一礼,“蒋大人,这里就拜托你了,如果叶白柳出来的话,还劳烦蒋大人转告,让他来城主府邸找我。” “殿下放心,一定转告。”蒋绪还礼说。 夏扶荧点头,转身出门,银甲的龙梅武士跟在他的后面,和他要一起离去。 蒋绪的目光送着夏扶荧和龙梅武士而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他才慢慢的转身。 “父亲,”不久,蒋风夜已经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三名已经卸了甲的军士,“他们三个以前曾负责修缮过城墙,有泥石匠的经验。” 蒋绪转过身来,打量起了那三位军士的身体,点了点头问,“城墙不等于暗道,你们......能行吗?” “大人,”其中一人抱拳说,“城墙与暗道的确不一样,可不过一样的都是泥土石头,而我从军前,最熟悉的,就是黄泥土石。” 蒋绪点点头,“那好,不过你们要记住,给你们的命令,不是去缉捕凶犯,而是去探查下面的详细,找出这条暗道最终通往的地方。” “是,大人,记住了。”那人抱拳说。 “还有,”蒋绪说,“前面已经有我们的人跟下去了,还是个孩子,一身黑衣,手里一把我们军刀制式的长刀,你们千万要注意,不要误会与他起了冲突。” “是。”军士们点头。 “去吧,安全回来,我重重有赏。”蒋绪再无吩咐。 军士领命而去,一个接着一个,从洞口跳下,接过照明的火把进入了下面的暗道。 而在另一边,叶白柳从洞口跳下,手持火把的在暗道里躬身前行,他脚下的步子小而快,可他沿着唯一的道路走到直至手上的火把燃尽,他也没有走出这个暗道。 眼前又被寂静的黑暗遮挡,像是双眼涂了墨,什么也看不见,暗道所处的地方是在地下,地下阴暗潮湿,一丝的温热也感觉不到。 叶白柳不得不停下,眼前的漆黑正在强烈的误导他,只要稍不注意一个失神,可能就会失去对于方向的把控,虽说这一路走来,暗道里的路一直只是一条,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至于迷路。 可虽说路只有一条,却不是笔直的,暗道里的路还算宽阔,却歪歪斜斜,屡有颠簸,甚至还有弯道。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脚下歪斜,路都难走。 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他要再度激活眼睛里的异样,只要再度回到那个熟悉而炽热的律动,他应该就能再度往前。 于是他闭上眼睛,激发着灵气在身体里的快速流转,让自己的身体变得炽热,让自己的心跳再度有力起来。 暗道里的灵气一样的充沛,新气入体,灵气流转,炽热的血液一般的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 他睁开眼睛,空气中熟悉的灵气流的纹路又能够看见了。 可以再度前进了,虽然看不透黑暗,却能躲避暗中的危险。 可是,他只走了一步,就眼前一黑的失去了意识。 五十九章 腹中空空,沉重如铅 叶白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又一夜之后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呆了一会,眼前有些昏昏暗暗,鼻息间吸入的也是一股凉气。 他眨了眨眼睛,这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着那些人追下了那个暗道,沿着唯一的路一直走,直至手中的火把燃尽,他才不得不停不下来。而后他想要再度让自己身体里的律动有力到雪山上时候的跳动,让自己的眼睛再度可以看到那些奇异的光光点点的时候......记忆在那个时刻终止。 他试着想要起身,却被一股沉重如铅的疲累阻止,身体上的感觉却是酸软,体内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有一种干瘪空虚的无力感。 他试了几次后,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他的脑袋还是空空的,不明白目前是什么情况,只是知道自己好像很累很累,可是莫名的,他的心底下突兀的有了点后悔。 也许自己不该那么冒进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冒进,才会落的现在这个下场,莫名其妙的躺在了这里。 可是......这里是哪里? 叶白柳的脑海里不禁又有了疑问,自己应该是在黑暗幽静的暗道里这一点他是确定的,看现在眼前的昏昏暗暗,很显然的不是那个暗道。 而且,他的身体很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被一床柔软的被褥覆盖着,背下也是柔软的床榻,不是冷硬的土地,露在外面的脸庞能感觉到空气中浮动的凉风,鼻尖呼吸的空气虽凉,却清新充足,像是雨洗过后的一般。 时间在他毫无意义的思考间流逝,眼前的昏暗一点点的淡去,叶白柳首先看到的是隐约的屋顶,再然后是窗外闪来的灯影。 那是灯笼的光,晕黄而柔和,屋外的脚步轻轻,有人提着灯笼从他房前经过。 房门“吱呀”的被推开,一盏灯笼先探进了这间屋子。 叶白柳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脚步身会是那样的轻了,持灯的人走了进来,叶白柳转眼过去看清了,那是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而且年岁不大,正值青春。 “喂。”叶白柳叫了一声。 提灯的女孩却是吓了一跳,正准备把灯笼挂在灯架上的手也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女孩提着灯,扭过头来,一步一步走到叶白柳的床前,晕黄的灯照亮了叶白柳的脸,“你醒了!” 灯笼的光几乎贴近了叶白柳的眼睛,不过叶白柳并没有觉得讨厌,他用着依旧有些虚弱的声音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女孩松了一口气,持灯的双手收了收,“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有这么久?”叶白柳也有些吃惊。 “是啊,”女孩点点头,“可让殿下担心坏了。” “殿下?”叶白柳沉吟一声。 女孩还是点点头,叶白柳能看出来她的认真。 “这里是......?”隔了一会,叶白柳扭头去看这间屋子又问。 女孩也扭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这里是城主大人的宅邸,我是这里的丫鬟,得大人和殿下的叮嘱,特意来照顾你的,如今你醒了,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丫鬟!叶白柳有些没有想到。 屋子里的光越来越亮了,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孩,和他一开始想的一样,眼前的女孩的确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甚至他觉得还会比自己要小上几岁,身量苗条还未长开,白嫩的脸蛋上还有孩子的稚气,女孩并不算有多么的漂亮,却也生的好看,脸蛋上一寸一角都有漂亮女孩独有的特点,五官精致,皮肤白净,也算是美人的坯子。 很难想象,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竟然会是一个侍女! “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去找大夫过来。”女孩身子微微前倾,关切的轻声询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除了疲累外,他倒是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声音之大,几乎响彻了整间屋子,这是抗议,不甘且迫切的抗议,他昏睡一天一夜,到现在只被喂了些淡水,还未进食。 饥饿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盖过了他身体上那沉重如铅的疲累,刚才他才苏醒,脑子还有些迟钝,只是觉得疲累,随着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肚子里的饥饿也终于如潮的占据了他的神经。 女孩轻蹙了一弯的细眉,仔细的听了听,听清了,而后才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睡了这么久,也该已经很饿了,你等着,我去看看厨房的厨子准备好了早膳没,给你送过来。”女孩说着准备回身出去。 “现在是早上?”叶白柳却又问。 女孩回身,“是呀,现在是卯时七刻,天快要亮了,我刚刚不是说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吗?” “哦,我好像有些糊涂了。”叶白柳有些抱歉的说。 “没事,你这不是才醒吗?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会糊涂的。你不要乱动啊,我会很快回来的。”女孩笑着叮嘱,转身出去了,在身后带上门。 叶白柳躺在床上,扭头看着从镂花的格窗里透进来的初晨的光,沉默了一会,才笑了一下。 什么起床后的糊涂,你那完全是因为贪睡,而自己才是真的觉得脑袋里有些昏沉。 也还是孩子啊! 不知怎么得,叶白柳突然有些感慨了起来,是羡慕?还是怀恋?可如果是怀恋的话,自己到底是在怀恋什么啊? 叶白柳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忽地变了,却说不清,道不明。 他想了一会,才自嘲的笑了笑,这么一想,他就好像有些更糊涂了。 不愧是归古城城主的府邸,就只是早膳也是极为的美味,离去的女孩考虑到叶白柳只是才醒转过来,行动上仍是笨拙,于是便用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准备好了才给他送了过来,甚至还极为有心的给他一一介绍了起来。 其实叶白柳觉得也没什么好介绍的,那些饭食虽是美味,只是却有些清淡了点,不过卖相极好,都是小巧精致的面食,两个鸡蛋,一份素馅的白面包子,一份水豆腐,一碟咸菜,一碟火烧,再加一碗米粥。 而叶白柳的胃口一向出奇的好,此时又是无比饥饿,起床的时候没有力气,冒着热气的饭食一来,顿时来了精神,他勉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将铺在食盒里的饭菜一扫而光。 而且还不够,饥饿的感觉还是在折磨着他的肚子,让他也不顾脸皮厚薄了,厚颜的向着那个年少的侍女再要了一份。 女孩起初也没有再意,笑着收拾好叶白柳面前的食盒,再去了厨房一次,只是她担心叶白柳才病后初愈,一次不能吃的太多,于是这一次,食盒里的饭食还是一样,只是量却特意的少了一些。 可当叶白柳又是将食盒里的饭食一扫而光后,又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她时,她才脸色有了些惊讶。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在早上的时候有这么好的胃口,她每天早上只是吃一碗米粥,就已经不再怎么有食欲了。 好在叶白柳没有再向她说着再要一份的话,不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厨房要一份了。 虽然叶白柳还是饥饿,可腹中不再空虚,理智又压过了饥饿,终究没有再说出还要的话来,委实是在一个女孩子的面前,他的脸皮极薄,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于是,他便只有期盼中午的饭食能丰富充足些。 女孩提着食盒走后,又去打了热水,说是要帮他梳洗,叶白柳有了些红脸,还是拒绝了,说自己来就好,女孩也不与他争论,只是笑着出去了。 洗了一把脸后,夏扶荧也来了,不再着着那身华丽的银甲,头发也有些乱没有打理整齐,想来是女孩把自己醒过来的事情通知了他,他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而夏扶荧也没有辜负叶白柳对于他的预料,一来没急着问候,反而是毫不客气的笑着打趣,说他到底是一个神武士,还是一个绣花枕头,人没追到,倒是自己昏了过去,别是因为怕黑,害怕的昏了过去吧? 叶白柳无奈,疲累的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没有心思与他争口舌上的长短。 夏扶荧还说,他找大夫给他看过,大夫给他把脉的时候,说是他的脉象极乱,忽强忽弱,却极为稳定,不像是受了什么重伤,而他这种忽强忽弱的脉象其实也并不少见,多数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气力不足,在因为饥饿昏过去的人的脉上更是常见,只是没他这般的有力。 于是夏扶荧就笑他,说他一个神武士,却是饿晕过去的,还说他可能天底下第一个因为饥饿而昏过去的神武士。 叶白柳还是无奈,一句话一不想说,只是用极为平静和气郁的目光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扮丑的戏角,这样的眼神,一直到夏扶荧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这里。 六十章 女子梳头 虽然还是饿着,但至少腹中不再空空,有了抬手起身的力气。 不过身体上那股疲累也还在,叶白柳从来没有这么感觉到疲累过,刚醒的时候,身体上像是压了一堵无形厚重的墙,四肢明明酸软的难受,却就是沉重的抬不起来。以往他在山雪营的时候,巡查雪山,几宿不睡都没有现在这么疲累过。 这样的酸软疲累,到不像是因为体力耗尽,反而像是一场大病,他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得过一场热病,怎么好的他不记得,只记得当时自己瘫在床上,浑身无力,整个人像是废了。 就和现在差不多,除了那种烦热,刚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也无力的像是废了。 吃了两口饭,盘坐安静吐纳,他才终于感觉又活过来了。 晨风从半掩的窗户里带着冷意吹了进来,扑在叶白柳的脸上,像极了一张绵绵的浸了冷水的丝绢,只是没有湿润的感觉,只有冷。 只是叶白柳却好像对这样的冷视若无物,他一身白色的单衣,不披不围盘坐,只是被褥铺在腿上,一动也不动。 叶白柳睁开眼,有了沉思,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得了什么病,不然,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突然晕倒。 夏扶荧说大夫说他是饿晕的,他是不信的,他腹中确实饥饿,却还不至于肚腹抽筋饿晕的地步,何况他昨夜的晚饭吃的不算少,怎么着也不该会饿晕过去。 他掀开被子,忽地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陌生的白色单衣,这不是他昨夜穿的衣服。再看立于一旁的服架上,那上面已经搭着有了一件白色的窄袖,和月白色大袖的罩衫,显然是给他准备的新衣。 可,是谁给他换的衣服?莫非是......那个......。 叶白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有些热了,心跳也在活跃。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多想了,就算再怎么亲密的男女,终究还是有别。这里又是城主府邸,是个极其讲究礼数规矩的地方。 他起身,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除了那把还是以皮子缠着柄的灵刀还在,他的那身衣服已经不见了,只好去把服架上的衣服换上。 他的手指只是碰触到了那几件衣服,就被那种衣料上的柔软光滑所惊讶到,他从来没有摸过这么柔滑的布,像是把手放在一块极为细腻的薄冰上面,可是薄冰却没有那种能让手指温暖的柔软,又染的是这么明亮的颜色。 远比自己那件黑衣要值钱的多,甚至是贵重,叶白柳越来越能感觉到他所在地方的奢华了,只是这一件衣服,只怕是一个金糗也不止。 叶白柳走出门外,又看见了门前有精致摆设的小小院子,石板铺地,考究的木质花盆栽种花草苔藓,以圆圆的碎石映衬,院子的一角还有一潭池水,池水不深,水色却是幽静的碧绿。 幽幽的几缕风来,还是冷,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有了一股萧瑟的意味。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色大亮,自遥远地方而来的北风吹到归古城,带来了荒凉的气息,现在还是初秋,却隐然有几分像是立冬,叶白柳甚至能在空气中闻到熟悉的雪的味道,那是冬天的味道。 “咦,你自己已经起来了啊。”院子一侧进出的园门那里,女孩的轻细的声音传来。 叶白柳看了过去,对女孩轻轻的笑了一声,“哦,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有些闷了,所以出来看看。” 女孩走了过来,上下打量起了叶白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怎么了?”叶白柳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右上下,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是瞧着公子生的好看,只是一身衣裳好像大了点,有些......有些不相衬。”女孩说。 叶白柳以浅浅的微笑回应女孩的夸赞,却还是不解的问,“不相衬......什么?” “嗯......”女孩沉吟起来,仔细的打量,“好像......是手。” “不对不对,是脸。”女孩看着叶白柳的脸,微微的摇头否定自己前面的话。 “嗯,也不对,好像还是手。”女孩又否定自己前面的话。 “还是不对,”女孩也疑惑起来,隔了一会,“啊,我知道了,是头发,乱糟糟的,一点儿也不好看,还是让我来为公子重新梳洗一下吧。” 叶白柳用力的抬眼想要去看自己的头顶,不名表为什么女孩会说出乱糟糟的话来,他的头发是自己束的,用一根白色的布巾束的整齐,虽说自己很少在头发上花心思,但怎么也不至于乱糟糟吧? 女孩也未做解释,她推着叶白柳进屋,让叶白柳端坐在一张木凳上。 “公子,那根白玉簪子呢?”女孩打开叶白柳的头发,这才发现叶白柳的头上少了一根白玉的簪子。 “啊?什么簪子?”叶白柳扭头,仍是不解的问。 “就是我拿来的那根簪子啊,公子没有看见吗?我明明就放在......”女孩着急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公子等一下。”女孩说。 女孩去到屋子里镂空的屏风后面,不多时,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根白玉的簪子,玉簪笔直,只在簪头才有弯曲,是流云的模样,她拿在手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混混的玉色,叶白柳看过去的时候,女孩经过窗前,有光的地方,她手里的簪子又仿佛是透明的。 叶白柳咽了咽口水,知道那又是一件极为不凡的宝物。 “吓死我了,”女孩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公子弄丢了,原来还在妆台上。” “这簪子......很重要吗?”叶白柳不解女孩的着急。 “是呀,是家主特意吩咐我准备的,要是丢了,还不知道家主会怎样罚我。”女孩说。 “哦......”叶白柳顿顿的点头,低声的说,“那,抱歉啊。” “不关公子的事,”女孩摇摇头,“是我的疏忽,忘了告知公子,公子坐好。” 叶白柳点头转过头去,立刻感觉到了女孩轻灵的手指贴在了自己的头皮上,然后是簪子在头顶笔直的划过,头发被牵动,是叶白柳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适意。 他还未曾知道,原来只是手指在头皮上柔柔的按着,竟会有这般的惬意与享受。 女孩为叶白柳整理头发的时间并不久,甚至叶白柳还觉得极为短暂,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整齐束紧,然后是女孩轻轻的把那根白玉的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可以了,公子。”女孩在叶白柳的背后提醒。 叶白柳应声的站了起来,却又是抬眼去往自己的头顶看,看了一会,只是觉得额前空空荡荡的一片空明,于是他伸出双手去头顶小心翼翼的摸着,摸到了自己头顶束好的发髻和那根有些冷的玉簪。 “公子,这边,”女孩看着叶白柳的轻轻的双手抱头,笑着侧身说,“公子,屋子有镜子,能够看到。” “哦。”叶白柳干笑一声,顺着女孩所指的地方走去。 走到镜子前,叶白柳扭着头仔细的瞧了瞧,不得不为女孩为自己梳洗的头发感叹,回到归古城这些日子,他在柏府里也住了许久,只是从未有如此的精心梳洗过。 镜中的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连自己也觉得有些陌生了,白净润泽的脸,整齐的发髻,完全是一位世家公子的模样。 可叶白柳看了一会,却有些出神了起来,看着如此陌生的脸,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他记得之前在柏家的时候,柏麓漓就说过他娇嫩,现在他才知道柏麓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出来。 不该如此的,他的脸不该如此白净的。 他在风雪的北江禁地里呆了整整两年,在清楚不过了,那里每天都不停息的雪和风把所有斥候的脸吹得干燥发红,嘴皮也起了干皮,怎么自己只是才回来几天,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白净的脸,又是突然莫名其妙的晕倒,还有那沉重如铅的疲累。 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谁也不知道的变化。 女孩低低的笑声把出神的叶白柳拉了回来,叶白柳看了过去,又问,“怎么了?” “我只听过美貌的女孩才会迷恋自己的镜中的倒影,怎么公子也看呆了。”女孩还是笑,一点也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我不是看自己看呆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叶白柳也还是干笑一声,纠正着说。 “啊,这样吗?”女孩连忙止住了笑,用抱歉的语气说,“那是我的不对,小婢子向公子赔不是了。” “唉,这没什么,不用这样。”叶白柳却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是个孩子脾气的女孩。 “多谢公子。”女孩还是抱歉,只是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对了,公子,”隔了一会,女孩似乎想起什么,“殿下吩咐了,说如果公子起床了的话,就去一趟后园的花圃,殿下他就在那里等着公子去。” “哦,”叶白柳点点头,然后疑惑的问,“他没有出去?” “是,”女孩说,“殿下说过他今天那里也不去。” 六十一章 花圃 叶白柳走到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带路的女孩忽地停了下来,又狐疑的上下打量起了叶白柳。 “又怎么了?”叶白柳不得不问。 隔了一会,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公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身衣裳和你不相衬了。” “我觉得,”叶白柳双臂微微的抬起袖子,低头左右的看,“还挺好的呀?哪里不相衬了?” 前一刻他还对镜而视,记得清楚,屋子里的镜子是一面极为光滑、像是透明水晶般的圆镜,人站在那面镜子前,从头发到脸庞,再到上衣,完全能清晰的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叶白柳看着镜中的自己的脸,自认还算是看得过去,而且他的个子也算高高的,怎么看,也不该会与这身衣服不相衬吧? 难道是自己的眼睛糊涂了,看错了?于是叶白柳不禁有了疑问。 “是公子的风度。”女孩说,然后将叶白柳抬起的一只手臂微微按了下去。 “什么风度?”叶白柳问。 “公子你看我。”女孩说着挺直了身子,左手微微的抬起,“我每次跟随家主出去的时候,总是看见别家的公子是我这样的,走路时步子要慢,手放在这里,而且还要自然。” “不是公子这样,”女孩接着说,“两手都垂着,而且,我总觉得公子整个人是绷着的,一点也不自然,要像这样......” 听完女孩的话,叶白柳心底微微的叹了叹气,他以为女孩说自己与这身衣裳不相衬,是说自己长的不行,到头来,原来只是这些。 可这样垂着双臂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在山雪营的时候,斥候们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能够挥刀的力量,所以他们行走的时候都是左手按着系着刀鞘的皮带子,右手垂在一侧,捏着斗篷。 叶白柳看女孩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这认真的模样,是还要教习自己一言一行么? “唉!”叶白柳连忙伸手叫停女孩。 女孩回过头来。 “你说的我知道,”叶白柳有些敷衍的说,“我只是......身子有些不适,我这样的话,会舒服一点。” 他不得不找这样的借口,因为委实他不是个很能耐得下性子的人,而当他能耐得下性子的时候,又是他只想一个人安静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 而且似乎他天生就对这样的教习兴致缺缺,当初夏衣教他识字说话的时候他都很是抗拒,所以到如今他也只是能勉强认很多的字,有些理解不了那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 “啊,”女孩惊讶了一下,白嫩的脸上露出负疚来,“又是我的不是,我都忘了公子是病后初愈了。” 叶白柳笑着摇头,“这没什么,你不是说夏衣他在花圃等我吗?要是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劳烦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女孩点头答应,也不再多言了,慢着步子走在前面为叶白柳带路。 一出了他所在这个小院子的园门,他又不得不为眼前的所见而微微惊叹了。 远远是溪水流淌哗啦啦的声音,近处则是一片的红,外院开阔,很多地方是一层浅浅的草地,唯一的道路是一颗颗嵌在土地里的石头,连着远处宽阔的石道,这里,显然就是用来供人赏景的地方。 木篱为围,一株株有人高的小株黄栌红了叶子,红的像是染了一层很艳的漆,又像是滴了血,与已经有了秋色的草地刚好相衬,假山旁还栽种有很细很矮的竹,一旁还摆放着做工精致的木椅和洁白的大理石园桌园凳。 叶白柳看的略略的顿步,不由得感叹。 果然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啊,与之前他在柏家里所看的差不多,用来住人的府邸,却布置的像是赏景散步的花园,还大的开阔,真不能想象,女孩所说的那个花圃又该会是个怎样美丽的地方。 微拱的小桥从贴着地面的石溪上面跨过,由两级的步梯走上架离地面的长廊,叶白柳微微回首,看着开阔瑰丽的景色,于是他有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别人的家里,还是在一片静谧的野外。 “公子,这边。”女孩转身回来叫他。 叶白柳应声点头回首,小步跟了上去。 离着这条长廊差不多百步之外的地方,掩在一丛随风浮动的树影后敞开的格窗前,男人一手靠在沿上坐在窗前,目光远眺,刚好能看见那两个在长廊上越去越远的影子。 “那个侍女,似乎对你很重要?”屋子里忽地多了一个声音。 男人有些惊慌的回过头去,看见了正拾级而上的年轻人。 “殿下!”男人撑着手要站起来。 年轻人抬手,示意男人不用多礼。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筑,四壁漆的是单调的白色,门窗是隐晦的紫色,青烟从高脚的香炉里燃了出来,沁香了整间屋子,男人所坐的软席旁,还置着一盆红彤彤的炭火,于是屋子里便不会有北风所带来的冷。 年轻人来到男人身旁,在他的对面坐下,也转头向窗外去看。 “她旁边的那个人是谁?”年轻人又问。 男人挺直身子,端坐着说,“是荧王殿下带来的朋友。” “荧弟的朋友?”年轻人疑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年轻人穿着红配白的锦衣,是华丽的色调,凝神皱眉间,仿佛能看见夏扶荧的影子,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眼前的年轻人与夏扶荧虽然生母不同,却都是同一个父亲,只是一个名荧,一个名岐。 “想来应该是荧王殿下忙于追查凶犯,没来得及说与太子殿下知道吧?”男人不确定的说。 年轻人点点头,看着窗外沉默了下来。 “唐枝,”隔了很久,夏扶岐才开口,“离别经年,可否思恋故乡了?” “殿下,试问天底下,那个游子不思乡?”唐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 “你来这里这么些年,就一直还是一个人?”夏扶岐又问。 “天武城距此,不下万里,”男人看向窗外,“路途遥远,只是只身来此都要经历诸多风雨,又何况带上家眷。再则我来这里也不是来游山玩水,一览极北之风光的,陛下能放心把归古城交给我,已是天恩,岂敢疏忽。” “这样也好,”夏扶岐点点头,“毕竟这里终归就不是个安闲的地方,孤身一人,反而无所牵挂,做起事来,便不会被人掣肘。” “可我还是失责了,”唐枝抱愧的说,“让几位殿下身陷险地。” “太云街上的事,责不在你,”夏扶岐摇头,“让铁骑发狂,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你不必内疚,再则有龙梅军护卫左右,只怕那天街上,还没有能伤的了我们的人。” “终究是在我所管辖的地方,”唐枝说,“殿下不必说这些宽宥的话。” 隔了一会,唐枝又说,“殿下。” “嗯,”夏扶岐看唐枝,隐约觉得他有话要说,“怎么了?” 唐枝端正身体,一礼,“臣已不再年轻,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心力,有很多的事情都有些力不能及了。” “所以,”唐枝说,“想劳烦殿下,在陛下前替臣请旨,免了我归古城郡守的职位。” “唐枝......”夏扶岐看了拜在他面前的唐枝,顿了一下,久久后才说,“我知道了。” *** 在那个女孩的带引下,叶白柳终于来到了她所说的花圃。 其实在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的时候,他就隐隐的闻到了那些弥漫在空气里的香气,远远被风带了过来,清香的味道让人仿佛身体都为之一轻。 “就是这里了,”女孩在一处围墙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就是殿下所指的地方了,府里有规矩,我不好进去,公子就自己进去吧。” “这里?”叶白柳看了看围墙月门的方向,对着女孩点了点头,“那好,多谢。” 女孩点头轻轻的一笑,离开了这里。 叶白柳来到那处月门前,停驻仔细的嗅了嗅,这里是香气流溢最浓的地方,看来,这门后面,应该就是栽花的花圃无误了。 他迈步走了进去,顺着石道又拐过几堵围墙,又吃了一惊。 他看见了满眼的花色,白黄红紫,说不清都是些什么花,叶白柳从来没有见过。 其实这里说是花圃,倒像是花海,难以想象,一座宅邸里,能有这么开阔的地方,远比他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外院和小院加起来还要开阔。 花圃里并不全是栽种的花,也有长不高的小树,像是桂树,叶子还是绿的,刚好用来点缀这里的花色。而在不远处,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亭子,还有竹篱围起来的一处空地,那里倒是没有鲜艳的花朵。 顺着石道走,他甚至还看见了一池的水塘,满眼的都是碧色,塘边还有直进塘中的水上走桥。 这个时候,阳光忽地盈盛起来,照在一朵一朵的花儿上,那些花瓣忽地透明起来,眼前又明亮了起来。 六十二章 最美 叶白柳漫步在千枝万枝的花海中,不知是不是有明媚的花瓣随风飘了起来,只觉得被耀了眼睛,眼前一片迷迷蒙蒙,像是千只万只的蝴蝶齐齐的在眼前飞舞,振翅扑翅间是缓慢安静的节奏,于是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再也看不出去。 也在不知不觉间,顺着花圃里的花道,叶白柳脚下的步子似乎也迷蒙了,忘了要踏往何处,只是想这样静悄悄的走着走着,一直的走下去。 可他的步子还是停了下来,脚下的路越走越高,走到了那片被竹篱隔开的空地前。 叶白柳回过神来,这才诧异于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处低坡前。 他转身,背对竹篱放眼矗立,站在这个地方,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像是一下子矮了很多,越来越多的瑰丽的美映进了人的眼帘,看得人似乎眼睛也在一点一点的染上了色,能留存千年都不会褪去。 远处提篮拿锄持剪的园丁走过,偶尔在一个地方蹲下身子操弄,刚好这个时候起了一阵微风,于是花朵的海洋里有了波浪,花海起伏,空气中有了一刻的空明,像是一卷高悬于天宇间的鲜艳古画活了过来,云雾拨开,所现的,不该是人间的景色。 微风停,高悬于天宇间的古画又隐匿于云间。 叶白柳缓缓的深吸一口气,鼻息间的味道却是清香,淡而遥远,轻轻的随风而起,熏染了一切的沉重。 叶白柳收起了思绪,转身走向竹篱围起来的空地。 花圃虽大,却只有竹篱这里是这花海里唯一的阔地,里面有凉亭,有绿树,有浅浅草地,还有大理石的桌凳。 这里是一处小坡,视野开阔,是这花圃中能让人赏心悦目的最好的地方。 忽地又起了一阵微风,微风卷起了一枚紫红的花瓣,在明媚的阳光和清香的空气里荡荡悠悠。 叶白柳注意到了那枚花瓣,因为那枚花瓣就在他的眼前飘过,直去身前的竹篱之地,直去绿树之间,最后停在一卷泛黄的竹简上。 叶白柳已经走上这处地坡,目光一直追着那枚花瓣,此时花瓣一停,他的脚下的步子也随之一停。 他并不能看见那枚花瓣最后落在的地方,他只是看见了一个窈窕的背影,而且他极力的能肯定,那是一个女孩的背影。 女孩坐在一个秋千样式的吊椅上,因为是背对着叶白柳的缘故,叶白柳只能看见她那一头未绾未束、甚至还有些散乱的长发,和一身浅色的衣裙。 那不是夏衣,叶白柳能肯定。 “夏衣?”但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还是鬼使神差的犹豫着喊了出来。 而那个女孩的背影竟然也真的微微侧身看了过来,她一手拈花,一手书简,有些意外的与这个呼唤着她名字的人对视了一会,才礼貌的微微一笑。 “咚咚” 这个瞬间,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中安静的甚至连微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而叶白柳更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整个人像是呆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眼前所看见的,只是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了他这一生中所能遇见到的最美的事,比之前那种天云之间若影若现的古画还要天上天的美。 这应该不是人间吧? 叶白柳眨了一下眼睛,于是天地间一切的颜色都开始暗淡,因为这一刻正好是女孩微笑的时候。 这一瞬间,好像那些花圃里的花儿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平平淡淡的,仿佛那才是它们本来该有的样子。 空气中的清香还在,只是却又在这一刻忽地在变得无比稀罕,只是浅浅的一次呼吸,就让人觉得宝贵。 那个女孩,像是吸走了这里所有的颜色、所有的花香,仿佛所有的美都只能为之作衬,一切都因之变色。 女孩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转身回去了。 叶白柳看不见女孩的脸,眨了几下眼睛,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鼻尖还是空气中的清香,花圃也还是那个姹紫嫣红的花圃,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你就是荧儿带回来的那个娃娃?”耳边忽地多了一个很老的声音。 叶白柳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个竹篱围起来的地方还有一个老人的存在。 老人一身天青色的宽袍,正怀抱双手躺在一张躺椅上摇晃,躺椅一旁是一张洁白的石桌,桌上摆着一个精巧的弯嘴白瓷酒壶,还有一叠竹做的、纸做的书籍散乱的放着。 这样去看,那个有雪白头发的老人与一个醉酒的闲家老翁并无区别,趁着酒的醉意,懒在那里偷闲,所以看人的时候,都懒得彻底的睁开眼睛,只是眯了一条缝,像是半睡半醒。 可叶白柳却不这么觉得,他的目光与老人的目光对上,懒散的眼神却像是有一束自然而然,又不可被眼见的灰蒙蒙的光闪了出来,他的脑海里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像是自己是透明的一样,冰一样的透明,透明的什么东西也隐藏不住,有一种被人看透了的错觉。 叶白柳不由得一下子面色严肃,心生了警惕起来,与这样的眼神对上,他就像一本书一样的被人翻了个遍,从头到尾的每一个字都被人看烂了,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安。 老人却不管叶白柳的严肃,躺椅还是摇晃,吱吱呀呀的,老人神色不变的依旧眯着眼睛看着叶白柳。 隔了一会,老人对着叶白柳抬了一下眼睛,笑了起来,因为躺椅摇晃的缘故,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对叶白柳点头。 老人说,“别傻愣着呀,过来,坐我这边来。” 叶白柳没有动,目光依旧警觉,之前与老人的对视让他不安,如果此时他手里有一把刀的话,他甚至可能会对着老人直接的拔出来。可惜他没有带上。 老人咂了咂嘴,神色间竟然有了点埋怨的味道,“明明还是个小武士,怎么这么的生冷,像是我是个什么坏爷爷一样。” “小衣儿,”老人又大声的说,“爷爷我是个坏爷爷吗?” 女孩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向这边,只是笑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你看,我说的是不是。”老人笑着说。 叶白柳微微侧目,狐疑去看少女的那边,又狐疑的看向老人。 眼前老人哄孩子的话让他又觉得荒谬,觉得是不是这个老人,在精神上......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胡想,”老人略带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叶白柳思绪,“小小年纪的娃娃,怎么能背地里说一个老人的坏话呢?” 老人的话让叶白柳有些惊讶,迟疑和不解的神色攀上了他的眉宇之间,似乎眼前的这个老人,真的把他给看穿了。 “你们是?”叶白柳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我是谁?”老人沉吟一声,“荧儿叫我一声爷爷,你说我是谁?” “爷爷?”叶白柳惊呼出了声,“夏衣的爷爷,那,那你岂不是,太上皇?” 他现在知道夏衣是夏国的一位皇子,于是有了现在的推测。 “嗯?”倒是老人疑惑了起来,“什么太上皇?我才不是那死老头呢?” “啊?那你是谁?”叶白柳现在彻底的懵了,心头上的疑问比墨云还要浓厚。 “你认识荧儿,”老人没好气的坐了起来,“你认识小衣儿,你不认识我是谁?” 叶白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依旧看着一卷书简的女孩背影,又看向老人,“荧儿?小衣儿?” 叶白柳忽地想起来夏衣以前说过他在山雪营时的名字是虚假的,而夏扶荧这三个字,才是他真正的名字这么一回事情。 叶白柳顿顿的点了点头,算是有些明白了过来,看来自己叫顺嘴的这两个字,是得要改口了。 心中那莫名的感觉也好,猜测也好,似乎这个让他感觉到时间静止、百花失色的女孩才是夏衣这两个字的主人。 “你?......是谁?”叶白柳接着问,语气却迟疑的不确定了起来。 老人没好气的一咂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天师知道吧?”隔了很久,老人才喝一口白瓷杯里的酒水问。 叶白柳茫然的缓缓摇了摇头。 “神师总知道吧?”老人皱了皱眉。 叶白柳摇了摇头。 “大天师呢?” 叶白柳还是摇头。 “那云宫?神殿总知道吧?”老人问。 “神殿知道,”叶白柳点头,再摇头说,“云宫......不知道。” 老人的一直眼皮跳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天师你不知道,大天师你不知道,云宫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啊?难道你是跟那些西方人从极西之地渡海而来的?”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没有再说,叶白柳也没有再问。 倒是那个坐在秋千样式的吊椅上的女孩动了,她站了起来,捧着那卷竹简在身前的朝着老人的那边走了过去,换了一卷。 叶白柳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被那个似乎吸去了所有颜色的女孩而去,他也注意到了女孩换的那卷书,依旧是竹简,叶白柳的目力敏锐,看见了那竹简上提名的小字。 “谪仙真迹卷二” 女孩谁也不看,摊书在手中,又走了回去。 叶白柳收回目光,挤了挤眉,犹豫的问,“极西之地?” 六十三章 身子太虚,要补 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良久。 他有些气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与人打过交道的原因,眼前的少年总是让他觉得出乎预料。 比起自己,好像这个少年才是久不问世事的人,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像是块未开窍的石头,可那张脸上完全没有石头的坚毅,白白净净的,有些像玉。 而让他可气的是,一问三不知就算了,那个少年知道神殿,偏偏就没有听说过云宫。 “娃娃你过来。”老人对着叶白柳招手。 老人说话的时候简短有力,但能感觉到他这话语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可叶白柳还是警觉,他总觉得在这个老人的身上,有一股无形的东西在压迫着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有一种苍老沉重的感觉。 叶白柳还是迟疑的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些不想离开这里,或者说,是不舍。 “娃娃,今年多大了?”老人用极淡的语气问。 又是一个让叶白柳愣住的问题,他停下来,茫然的看着老人。 “十九......吧。” “哦......难怪,”老人沉吟的点点头,“还这么小啊。” 叶白柳很想反驳老人的话,可转念又觉得这话从老人的口里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十九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传说中神威将军为神皇奋马开国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别人的十六七岁,已是横刀立马,天下扬名。 “你到底是谁啊?”趁着老人还在沉吟,叶白柳问,“夏......夏扶荧呢,他不是说会在这里等我么?怎么不在?” “你说荧儿,好像有什么事,刚才急匆匆的出去了。”老人说,“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么?” 叶白柳认真的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他还奇怪为什么夏扶荧不在这里,原来是出去了,急匆匆的出去......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又或者是找到了那些人的行踪? “娃娃,别站着,”叶白柳出神的时候,老人又说,“过来,我看你身体也不行,坐这里。” 叶白柳钝钝的点点头,去到老人的身边,坐到了洁白的石头圆凳上。 “说起来,你到底是谁啊?你还没有说。”叶白柳这才想起来,老人还是没有说他自己是谁。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又躺了回去,抱着手,“我是谁......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是一个老人罢了。” “倒是你,娃娃,”隔了一会,老人接着说,“你一个神赐的武士,怎么会沦落到一个北江小小的斥候?还......没什么生气。” 没什么生气! 叶白柳沉默了下来,他注意到了老人最后一句的话,忽地想起了那夜看见的一丝白发,和自己忽然的昏倒。 “有什么......不想说?”隔了一会,老人淡淡地又问。 叶白柳回过神来,茫茫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也不知道。” 雪山上的事情,他又回想起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些事了,都说人是最健忘的,时间也是最能磨灭记忆的东西,可很多的事情,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世上也总不缺千年烈酒都浇不灭的愁。 老人抬了抬眼睛,看到了叶白柳眼睛里的困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看了一会,又眯起了眼睛。 “既然不想说,那就不用说,你这样的孩子,我见过不少,”老人悠悠的说,“说到底都还是太年轻了,总是看不开。” “不过你这身体,的确是该要好好的养养了。”老人接着说。 叶白柳抬眼,看向老人,犹豫的问,“你......是大夫?” “嗯,差不多也算一个,年轻的时候学过,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忘,手艺也还没有生疏。”老人说。 “那,我称呼你一声老先生吧。”叶白柳说。 “嗯,可以,还算顺耳。”老人轻轻的点头。 “老先生,你说我要好好养身体,”叶白柳不解的问,“我这身体,是得了什么病吗?” 叶白柳也早就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出了什么毛病,可就是不能具体,反而是手上的力量一天比一天的大,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病倒是没有,”老人说,“就是你的身子太虚了,而身负的神力又太过与巨大,承受不了,所以才要好好的补补才行。这么说,就好比一个用来装水的木桶,用来装冷水有余,却不能装沸了的铁水。” “呃......”叶白柳愣了一会,没有想到老人会用这样的比喻。 不过这样的比喻,却是贴切,每一次动用身体里的力量的时候,他总觉得燥热,身体里的血像是燃了起来,滚滚的在流动。 “就......只是这样?”叶白柳还是狐疑起来。 “嗯......差不多,”老人点点头,“怎么了,你怀疑我这个老先生?” “呃......没有。”叶白柳摇摇头。 “什么没有,你这分明就是有,”老人说,“嘴上老先生老先生的叫着,心里却在撇嘴。” 老人的话,叶白柳不知道怎么去接,只好讪讪的笑着点了一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人也只是哼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身下的躺椅无力自主的摇晃了起来。 场间一时静了下来,老人闭上眼睛安静的躺着晃着,女孩安静的坐在秋千样式精致的吊椅上阅读着手中的书简,只有叶白柳,虽然也是安静,却不知道要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移到身前的石桌上,看着桌上散乱的铺了快一层的书,他有些好奇,到底这些都是些写什么的书,会让那个女孩看的那样入神。 他不好伸手去随意的翻动,只是看了几眼,桌上的书虽然散乱,但能看到一些书的名字。 什么《水龙记》,《天时详录》,《墨离注疏》......还有女孩刚才看的《谪仙真迹卷一》等等。 都是叶白柳看不明白的书,书名上的字他倒是认识,只是不懂都是写什么的,而且他的兴趣也不大,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完整的看过一本的书。 今日的太阳依旧不错,早上还是幽幽的冷,现在却已经被太阳照的暖暖的,空气中沁着花儿的芬芳,一片安闲,时间静静的流逝。 叶白柳静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的肚腹仍是饥饿,根本静坐不下来,而且他也不好去翻看桌上的书简,更何况他对看书也是兴致缺缺,于是便无聊起来。 他起身,想要离开,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这里仅有的两人要比他能耐得住性子,老人躺在躺椅上摇晃,闭着眼请,呼吸均匀,像是睡了过去。而女孩,安安静静,只是微微的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简,似乎沉浸在手上一卷书简里。 叶白柳都不好去打扰,微微的对着老人拱了拱手,最后再看了秋千样式吊椅上的女孩一样,走了出去。 他走上了来时的路,缓步在太阳下,想要离开这片花圃。 等着叶白柳走出花圃围墙的月门,彻底的离开这里。 身下的躺椅还是摇晃,老人眼也不睁的轻声问,“小衣儿,这个娃娃,你觉得,如何?” “徐爷爷觉得如何,就如何了,问我做什么?”女孩头也不抬的说。 “嗯......”老人沉吟了一声,“好久没碰上这么有趣的小家伙了。” “你就没有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很特别?”老人接着问。 “哪里特别了?”女孩也问,还是头也不抬。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老人幽幽的说。 微微低着头的女孩终于有了动静,她澄澈的眸子一停,缓缓的抬了起来,“很久没有见过了?” “嗯,”老人微微的点点头,“对了,你觉得,他比之巫马黎,如何?” “巫马大将军?”女孩狐疑的说,“大概......还差的很远吧。” “而且,”女孩接着说,“徐爷爷你说,他的气息很特别?具体是......?” “是庇护着他的神力,”徐南清睁开眼睛,看着天上耀眼的太阳,良久才悠悠的说,“那是太阳的力量啊!独一无二,能够普照万物,却也能灼烧大地。” “神殿?”女孩皱了皱眉。 老人摇了摇头。 六十四章 返回柏家 雄骏的战马在武神长街上疾驰,数骑一路往南,快马出城,长街上的车队和行人纷纷避让开来,投去了疑惑凝重的目光。 秋季才一个月,归古城的人流仍是繁密,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街道,都禁止放马奔驰,一来是危险,害怕因为冲撞而引起骚乱,又一来是会被巡城的军士当做什么犯了事的贼人犯给拦住。 但那些马上的骑士不是什么闲杂的人,跟着两位黑色鳞甲骑士当先在前的是这城里的缉守蒋绪,一身青玄二色的衣甲,跟在他后面的三骑,是高大英隽的武士着一身华丽耀眼的银甲。 都是位高远名的军武之士,这样的装束,又是这样的疾驰,看到的人都能猜到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了,心底隐隐的有些不安起来。 这个时候出城的人,大多都是北上的商客,他们驱着大车远路跋涉而来,用足色的金糗在这座城里换取了稀世少有的毛皮齿骨,就等着在大雪封城前离开这里回到南方,把到手的货物卖出更高的价钱。 只是山高路远,他们最怕的就是变故。 虽说商路畅通,沿途又有夏国军士的保护,但行走在外,从来不缺意外,能够换取金山银山的货物总是能够让心怀不轨的人铤而走险,北上南归的商路开设的这么多年来,几乎每年都不会缺那些坐山劫道的贼人的踪影,走在平地上,却像是乘着大风大浪中的小船,生怕有一个浪来掀翻了依靠的船。 而且他们的这种不安并非没有理由,空穴来风,前两日太云街上的惨剧已经传遍了全城,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听闻的时候,心中一揪,仿佛是亲眼看见了一样,耳边嗡嗡的像是隐约能听见人们的哀嚎。 消息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往往北风还没有刮遍全城,口口相传的消息就已经遍布了大街小巷,落进了每一个事外之人的耳朵。 至于消息真不真假不假,有没有偏颇?无所谓,反正道听途说从来不需要准确的根据,只图新鲜口快,一时的闲话。 “看来是又要变天喽!”不知道是那里的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天时过午,城主府邸中。 叶白柳收拾好随身的东西,一手把灰白皮鞘长刀提在手中,准备出去,他静不下来,夏扶荧不在,也无事可干,院子虽然精致悦目,却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呆不住。 “公子这是要去哪?”这个时候,日间所见的那个侍女走了进来,看见了正在收拾的叶白柳一脸好奇。 “哦,你不是说这里是城东的地方吗?”叶白柳看着侍女说,“我准备出去一趟,去拿些东西。” “可公子你的身体......?”侍女有些担忧的说,“公子你昏睡了整整一天,这才醒转没多久,不要紧吧?” 叶白柳温和的笑了起来,他低头左右去看微微抬起的双臂,“放心,我的身体没什么事,比起我以前受的伤,这还算不上什么。” “公子以前受过伤?”女孩好奇的惊疑起来,睁大了眼睛。 叶白柳愣了一下,还是温和的笑,只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对了,”隔了一会,叶白柳说,“你知道那个夏扶荧去了哪里吗?我刚才去了花圃没看见他,还说是有急事出去了。” “嗯!”女孩愣了一下,“哦,你是说殿下啊,我不知道。” “哦......。”看着也是不知的女孩,叶白柳点了点头。 他回头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看着没有什么东西拉下,“那我......告辞一步了。” “诶,公子是要去哪?远不远,要不要我去帮你叫一匹马,或者一部车子?”叶白柳走了两步,女孩小步跟在他的后面叫住了他。 “不用了,我去的地方不远,应该走不了两步。”叶白柳边走边说。 “那公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回来的晚了,我好让厨房给公子多留些晚饭,公子胃口大,饿着了可不好。”女孩停步,远远的说。 叶白柳走出了几步,听见女孩这么说,他忽地停了下来,转身回来,面上的笑也变得有些讪讪了起来。 女孩说他胃口大,倒没有说错,午饭的时候,还是女孩给他带的饭食,用的还是精巧的食盒,食盒虽精却小,朝食都不够他吃,何况晌午,自然是让女孩跑了几趟的腿,他的面皮本就有些薄,被女孩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他停下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应该不会很晚,我只是去拿些东西。” “哦,”女孩点点头,“那,公子早去早回。” 女孩转身就要往回走。 “唉......”叶白柳连忙叫住她。 女孩回过身来。 “那个......出去的路,要走哪里?”叶白柳讪讪的问。 这处府邸太大,一条道一座屋的错综复杂,他不知道出去的路。 女孩看了叶白柳一会,莫名的一下子笑了起来。 秋阳高悬,广阔的天空只有寥寥的几片浓云,遮挡不住太阳的光,整座城都被晒的暖暖的,这两日变了天,早上和夜晚的时候已经有了冽冽的凉意,此时回了温,人走在路上,偶尔恍惚一下,突然的就会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一眨眼,就忘了凉,又像是要入夏的时候。 叶白柳出了城主府,走了不一会,看着街上车马往来,忽地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去柏家的路。 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天,直直的就看到了高悬的太阳,千万根丝般金色的线一下子就映入了他的眼睛,心中忽地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只觉得微微有些振奋。 他忘了这里是楼宇接连的归古城,即使是住的多是豪门大户大院,土地金贵的城东,也能看见不少的高楼,一墙接一墙,一弯又接一弯,即使从太阳哪里知道了方向,也根本无济于事,走过一街,他就忘了上几条街。 这个时候叶白柳就会想起夏扶荧说他是木头脑袋的话,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来,想着夏扶荧他说的不错,不然自己怎么会这么的不记事,才走过的街,怎么就会不记得了。 马车吱呀吱呀的在街中缓缓而过,铜铃叮当作响,即使是土地金贵的地方人流依旧繁杂,不少载客的马车。 叶白柳拦下一架,告知车夫载他去柏家,柏家是名望豪门,城中赶车的车夫大多都知道,也不需要叶白柳指路,车夫加上一鞭,马车缓缓悠悠的驶了起来。 虽说柏家与城主府都是在归古城城东的地方,说起来不远,但马车还是走了快有一个时辰,到了柏家的时候,叶白柳已经被摇的昏昏沉沉的了,几欲睡去。 “客人,柏家到了。”车夫“吁”的一声勒停马车,出声提醒。 叶白柳掀开窗户的帘子,看了看,大街的对面的确就是柏家,白色的大圆石柱和石狮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多谢。”叶白柳下车,取了坐车的银钱交给车夫。 车夫接过银钱,在手里掂了掂,嘿嘿的笑着对叶白柳点了点头,然后驾车离去。 叶白柳叩响柏家的门,隔了一会,大门缓缓打开,探身出来的还是上一次见到的那个颇为壮实的仆人。 “你是......?”仆人疑惑的皱着眉头,觉得这个敲门的人很是眼熟。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前些日子和青少爷一起回来的客人,快请进,快请进,总算是回来了。”仆人很快就认起来了,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没有怠慢。 叶白柳也以笑容回应,“我回来接个人拿些东西,顺便,也是来告别的。” “告别?”仆人把叶白柳迎进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又皱了皱眉头,“公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怎么不见青少爷和小姐?” 叶白柳愣了一下,也诧异的问,“他们还没有回来?” “是呀,”仆人点头,“都已经快两天了,家主急的已经差了很多人出去寻你们了,你们到底去哪里了?我都听说了,前日太云街......。” 说到这里,仆人识相的住了嘴,隔了一会又接着说,“可把家主,大公子和府上的人急坏了。” “哦,”叶白柳点点头,“他们没事,在一处医舍,与你们的二公子在一起。” “是吗?”听叶白柳这么说,仆人略略的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没事就好。” “诶,公子说是回来接人拿东西的,”仆人顿顿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怎么公子要走?家主和青少爷他们知道吗?” 叶白柳摇了摇头,“大概,还不知道吧?” “那......我先带公子去见家主,”仆人说,“公子怎么说也是我们柏家的客人,就这样一个人走了的话,传出去怕是不知道的人要碎我们柏家待客不周的笑话,而且家主也正为少爷小姐们的事着急,公子回来,也正好可以与家主说说。” “哦。”叶白柳点了点头,只觉得仆人说的在理。 六十五章 玉温寒 又是快要落日的时候,晌午的温暖随风来,随风走,短暂的像是场梦中下过的一场春雨,落日前最后照耀着的明黄色光芒里又只剩下了萧瑟的冷,街上已经刮起了风,马车的帘子被风掀的微微翻飞起来,车铃“叮当”的摇晃。 挂着柏字名牌的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处雅致特别的院子前,竹篱为墙,浅草为地,门上题着能治两字。 “柏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仍是一身干练褐色长衣的姜玉尘走过圆石的石道,路过园中池塘的时候,他看见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柏麓漓,起先他以为那个女孩只是在池塘边散步,园子虽大,却布置简单,要散步,池塘边的确是最好的地方。可他从两层主屋那边一直走到这里,发现那个女孩始终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看着池中已经快要枯败的莲出神,于是不免的有些好奇起来。 “是你呀。”柏麓漓回过神来。 “柏姑娘这是在看什么?这几朵枯败的莲,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姜玉尘走上前问。 柏麓漓又转过身去,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什么也没看。” “那就是在想些什么了?”姜玉尘沉默了一会,也看向池塘里,笑着问。 “嗯。”柏麓漓点了点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姜玉尘扭头看了一眼柏麓漓,寡言少语,想必是有什么心事了。他又扭回头去,一双眼神清澈,也去看身前的池塘。 默默的看了一会,他什么也没看出来,池塘中只有游鱼和枯败的莲枝,还有风吹过来沉在水底的落叶,于是只得笑着摇摇头的收回目光。 他转身离去,也不准备再去猜女孩到底是在想什么,他还有事情要做,师傅说门外又有客人来了,让他去迎。 姜玉尘走了一会,柏麓漓才扭头看了过去,一直到姜玉尘的背影完全走进正堂里,她才还是有些失神的继续看着身前的池塘。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一站就到现在,枯败幽静的池塘根本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残枝沉叶,还有水中自己的倒影。 柏麓漓有时候在想也许自己想看的就是水中的倒影,只是却不是自己的。 “漓儿!”老远,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急色中夹着愠愠的怒意。 女孩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喊得愣了一下,扭过头去,“爹爹?” 姜玉尘去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柏家的家主,柏家家主走出正堂,一眼就看见了池塘边的柏麓漓,于是他便有些什么也不顾了,大声的喊了起来。 柏麓漓扭头过去,看见了焦急的父亲,心底忽地有些愧疚起来,低了低眼下去。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从来都是个稳重的人,鲜少有发火着急的时候,今天这样行色匆匆,一脸着急,饶是一向任性大胆的自己也意识到了错。 她微微的抬眼观看父亲的脸色,怔了一下,看见了跟在父亲后面的叶白柳。 “你怎么在这里呀?青儿呢?他也在这里吗?”体态富贵的柏家家主大步走到柏麓漓的身边,语气急快,仍是着急。 “啊!怎么了,你说话呀?”见柏麓漓没有说话,柏家家主一手按着柏麓漓的双肩轻轻的摇了摇。 “啊,哦,”柏麓漓回过神来,“爹爹。” “什么爹爹,”柏家家主有些无奈的叹了叹气,着急的说,“我是在问你青儿呢?” “青哥哥!”柏麓漓缓缓看向后面的一排木屋,“哦,那里,他在那里,和哥哥在一起。” “真的吗?”柏家家主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知不知道为父寻你们寻的有多辛苦?” “柏商主,既然你的心愿在这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柏家家主还在追问,姜玉尘却在这个时候插了进来。 一个商行的商主,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柏家家主倒也没有自恃身份,仍是客客气气的对着年岁不大的姜玉尘微微躬身,不失恭敬。 “这位客人,请跟我来。”接着他又转身对着叶白柳说。 “我?”跟在柏家家主身后的叶白柳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是吕先生要见我吗?” 姜玉尘笑着对叶白柳点点头。 “这边请。”姜玉尘说。 叶白柳点点头,对着柏家家主拱手一礼,又对着一旁的柏麓漓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提刀跟着姜玉尘去了那栋两层的屋子。 “哎!”走过的时候,柏麓漓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叫住叶白柳,可她的声音太细微了,也许有人听见了,也许没有。 “又见面了,小兄弟。”吕当放下了手中的硬豪,笑着从案前起身。 “请坐。”吕当走到茶香四四溢的小巧桌几前,伸手示意叶白柳入座。 “吕先生。”叶白柳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他走进屋子,环视了一圈,“怎么不见那个姜偿?” “那个姜偿!”吕当回味着这一句,摇头笑了起来,“他不在这里,说什么寂寞,一个人去了后面的屋子里。” “啊?”叶白柳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寂......寞?” “是。”吕当呵呵的还是笑。 叶白柳哦了一声的顿了顿,坐在了吕当的对面,“不知道吕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吕当轻轻的呷了一口,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我的好奇。” “姜偿说,你是最有希望接过他手里的那把刀的人,”他接着说,“他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我很好奇,说句冒犯的话,我看小兄弟虽然是一个神赐的武士,可并没有长久之相,甚至还带着死气,是吗?还是......我看错了?” 吕当的话轻飘飘的,却是最能触动叶白柳的话。他又回想起了雪山上过往的一幕幕,死气......是呀,死人可不就是该带着死气吗。 “吕先生说的不错,”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我......可以算是一个死人了,只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理解,每个人总有个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也总有一两件想要一直埋在心底里的事。” “吕先生,”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吕当,不解的问,“你说我,没有长久之相,这是什么意思?” 叶白柳最在意的还是这句话,前日他才莫名的晕倒了过去,又被那个老人说过身子太虚,再愚钝的人,也该觉察出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似乎自己真的病了,得了一种前所未有世所罕见的怪病。 “哦,这个我也只是推断,也有可能算不得准,”吕当说,“医者四术,虽称神圣工巧,却终究还是需要时间详细来佐证,我只是粗略一眼,还不能说准确。不过,小兄弟你的身体......倒的确不能算是康健。” “什么意思?”叶白柳没有听明白,于是问。 吕当转着手里的杯子,缓缓的摇了摇头,“其实也还好,不说这个,小兄弟这次来,又是所谓何事?” 叶白柳沉了沉眼神,又抬起来,“我是陪人来的,算是带路。” “带路?”吕当缓缓的转向窗外,“你是说那个人?” 叶白柳也转向窗外,因为坐着的缘故,他什么也没看到,“吕先生是指柏......柏家商主吗?” “不,我不知道谁是柏家商主,”吕当说,“我只记得他曾经来过我这,于是便奇怪他怎么还需要人带路?” 他这话似有所指,可叶白柳还是听不明白,问,“吕先生......是有事要告诉我?” 吕当扭头回来,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也不是,我只是好奇姜偿的话,想着趁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想要知道清楚而已。” “知道清楚?” 隔了一会,吕当淡淡地说,“小兄弟,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一件压胜的东西?” “压胜?” “是,也就是所谓的能除邪得吉的东西,也能......养生。” “养生......”叶白柳沉吟一声,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我身上除了钱就是刀了。” “哦,对了,”叶白柳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还有一块玉。” “能给我瞧瞧吗?”吕当轻声请求。 “可以。”叶白柳点点头。 说着他就拿出一个长矩状的玉牌出来,玉牌完整无眼无缺,两面都有凹凸,摸上去却是无比的光滑,叶白柳把这块玉牌一直都是揣在怀里的,可拿出来的时候却没有染上一点的温热,依旧是有些冷冷的。 吕当皱着眉接了过来,缓缓的在手里翻转着。 “吕先生知道这是什么?”看着吕当皱眉凝视,叶白柳问。 这块玉是那个梦幻般的女孩给他的,虽然他带在身上有些日子了,可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或是值不值钱。 “我不知道,”吕当缓缓的摇了摇头,双手把玉牌又递了回去,“不过,此玉灵气天成,又属温寒,应该不会是什么凡物。” “小兄弟,不是吕某多嘴,只是一句叮嘱,”他接着说,“这样的东西,小兄弟以后最好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得好,特别是......” “特别是?” 六十六章 普通,不普通? 叶白柳在关上房门前最后对着屋子里的吕当躬了躬身,下楼去了。 池塘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倒是柏麓喧所在的那间屋子里传来了人声,等叶白柳走近的时候,刚好柏家家主带着柏有青和柏麓漓走了出来。 跟在柏家家主身后的柏有青神色轻松,又是一副世家公子闲散淡定的样子,倒是柏麓漓,一手被柏家家主抓在手中,一张脸绷着,闷闷的在柏家家主的身边,她隐隐的似乎有些抗拒,可她不过一个十六七八岁的女孩,根本反抗不了父亲的手腕。 “叶兄!你回来了。”柏有青看见了一侧而来的叶白柳,有些惊讶的打着招呼。 叶白柳一边走,一边微笑的点头回应。 “叶兄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柏有青上前两步,又问已经走过来的叶白柳。 “出了些事,算是耽搁了。”叶白柳笑着应付过去,他是军伍之人,知道那夜的事怎么说也不能外漏出去,而他昏倒的事,也没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叶兄,你不知道,你这一走,我们还以为你会一去不回,可把人给急坏了。”柏有青呵的低低干笑了一声,他看出了叶白柳的遮掩,于是也不好再去追问,便笑着换了话。 “嗯?”叶白柳没听明白柏有青的意思,而且他也并无太多的心思去想。 倒是被父亲攥着的手的柏麓漓,她微微的扭头过去,瞪了瞪柏有青,像极了埋怨。 以叶白柳的武士的敏锐,他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看向了柏麓漓,却也只是略略的一眼,还是茫然。 “好了,”这个时候,柏家家主已经不再带着急色,语气中也是一家之主的模样,“别在这里说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回家去说,现在也不早了,等会封了城就麻烦了。” “是,伯父。”柏有青转身回去回复。 柏家家主拉着柏麓漓当先走了。 “叶兄,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柏有青又转过来问叶白柳。 “那个孩子还在你们家。”叶白柳点点头。 “那,叶兄,我们走吧。”柏有青说。 “好。” 正要走出正堂的时候,叶白柳疑惑的缓缓回首,看向那栋两层的木楼。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吕当时没有说完的话会是什么,只是觉得那话中有着什么隐隐的担忧,可他再去问的时候,吕当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他是多想了,还说什么人老了眼睛也花了,看错了也不一定。 叶白柳知道吕当指的是那块雪白色的玉牌,可他那块玉牌带在身上也有一段时间了,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不过,也说不一定,毕竟这块玉牌之前的主人,是那个他到现在都还觉得神奇梦幻的少女。 这么一想,看来这块玉牌的价值或许远远的超出了玉的本身,也许,真的有什么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他终究是见过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也就不难以去想象了。 夜幕落了下来,月色中尽是霜杀百草的冷意,大街上只有披甲的军士持锐而过,街上的灯随风微微晃动,昏黄的光中多了萧条的味道。 柏家的车夫紧赶慢赶,好在这两天商客陆陆续续的都在南归,禁令也未撤消,往日拥挤的街道在落日的时候也变得空阔起来,他们终于是在宵禁的前一刻赶回了位于城东地方的柏家。 叶白柳站在屋外,双臂撑在木栏上看着手里的玉牌出神。 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即便是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还是神武士的直觉,都没有在这快雪白的玉牌上看出一点的奇异来。 手指弓着轻轻的在玉牌的一面敲了敲,清脆的响声像是敲在石头上。 叶白柳把玉牌收了起来,放入了怀里,他看到现在几乎看得眼睛都干了,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便不打算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了。 抬头看了看天,清清的灯光,冷冷的月光,四周寂静无声,这份安静,忽地让他有了种将要回到山雪营的错觉,那个地方远离世外,与这样的安静很是相衬,呆的久了,慢慢的就像是会忘掉什么一样,或者是......被遗忘。 可那里并不安静,日日夜夜都能听得见风声叩在窗户和门扉上,凄凄的像是索命的小鬼。 “喂。”一个像是刻意压着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白柳听出来了,这是柏麓漓的声音。 他看了过去,夜光下清丽的小姑娘站在屋前不远的石道上,两个与她年纪一样的侍女提着灯盏跟在她的身后。 “柏姑娘?”叶白柳愣了一下。 他的目力敏锐,又有夜光,一眼就注意到了远处的柏麓漓,不同于下昼的时候,此时的柏麓漓已经换了一身的桃红的衣裙,也重新梳洗过,在这清冷的夜光下是另一种的颜色。 叶白柳回头看了看亮着灯的屋子里,还是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柏姑娘怎么来这里了?是有什么事吗?”叶白柳走到柏麓漓身前三步的距离,问。 “没什么,就是出来走走,刚好就走到这里来了,”柏麓漓摇了摇头,探头过去看叶白柳身后的屋子,“原来你一直住的是这里吗?” 叶白柳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是呀,一直都是住的这里。” “哦。”柏麓漓像是醒悟般的点点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后面的屋子。 “柏姑娘?”叶白柳皱眉,觉得柏麓漓这个样子很奇怪。 “嗯,”柏麓漓转眼过来看他。 “你......”叶白柳说。 “对了......”柏麓漓说。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却谁也没有接着说下去。 “什么?”叶白柳不解的问。 “嗯......”柏麓漓声音拖长,想了想的问,“你是不是要走了呀?我听青哥哥说,青哥哥听父亲说,好像都说你要走了?” “呃......是。”叶白柳回味着柏麓漓的话,顿顿的点了点头。 “啊!”柏麓漓却是吃惊似的微微张大了嘴,“你真的要走了啊?” 六十七章 窥探 “是。”叶白柳皱了皱眉,不明白柏麓漓的惊讶。 “那,什么时候啊?” “应该是明天。”叶白柳说。 “明天!这么着急?”柏麓漓细细的眉毛轻轻的一蹙,瞪着眼睛问,“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就急着要走?” “是,其实也不是着急,”叶白柳哦的一声轻笑着解释,“只是我的调令快要下来了,我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要走。” “调令?” “嗯,”叶白柳点点头,“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军伍之人,其实我这次之所以会在这里待这么久,大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柏麓漓微微的噘着嘴,顿顿的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回来?” “是呀,”柏麓漓问,“你这一走难道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哦......也许吧,如果有机会的话,”叶白柳说,“邙郡和归古城都在北州,离得也不算太远,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能会回来吧?” “哦。”柏麓漓还是点点头,点着点着,她的头就埋了下去,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叶白柳侧眼疑惑的去看柏麓漓,其实他奇怪柏麓漓这样的问,他不知道柏麓漓到底想要问什么,觉得她总是这里问一句,那里也问一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住在柏家也有那么几天了,虽然这期间柏麓漓从来没有来过他住的地方,可他能想到柏麓漓是知道的,她关心自己的哥哥,想来那几天是没少想过要来找自己问她哥哥的消息,但不知道为什么,等她再次找上自己的时候,已经是他在柏家的最后一天了,然后就是遇上了太云街上的惨剧,再就是现在。 叶白柳又去看了看别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算晚了,可他没有看见一个巡夜的仆人。 他住的这个地方不算是柏家偏僻的地方,入夜的时候会有柏家的仆人给这里的每一条路上都点上照明的灯火,小路旁的灯盏会亮到很久,几乎是深夜所有人都已入睡的时候。为了防止失火,府里还有巡夜的仆人,沿着有灯的路走上一圈。 “那,你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啊?邙郡又在什么地方?”柏麓漓似乎是想到了,抬头看着叶白柳又问。 叶白柳收回视线,想了一会,耸了耸肩,“你问这些干吗?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至于邙郡,具体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柏麓漓沉吟一声,转回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问,“你们知道吗?” 跟在她身后的女孩与她是一个年纪的孩子,并无太多的阅历,也只能茫然的互相瞪眼的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 “什么吗。”柏麓漓皱眉抱怨起来。 “柏姑娘,”叶白柳说,“你是有什么事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有话要问的样子?” “嗯!”柏麓漓愣了一下,连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恰巧路过这里的。” “啊!”空气中安静了一会,柏麓漓环视一圈,看着四周,有些着急的说,“怎么这么晚了,那个......我必须要回去了,再见。” 柏麓漓一手对着身后的两个打着灯的丫鬟低低的招了招,匆匆的走了。 看着柏麓漓的背影在夜色灯火中远去,叶白柳还是觉得柏麓漓来这里决不是恰巧的,他现在与这个平日里比较活泼的女孩也算是熟悉了,看出了她的刚才的不自然。在他的影响里,这个一会鸟儿,一会猫儿一样的女孩除了头一天遇见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过什么不自然的时候,这个样子,好像只有在她怀揣着什么小心思的时候才会如此......如此的别扭。 “呵呵,想不到叶公子竟然能和小姐聊的这样的开心。”叶白柳的背后,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 叶白柳心里下意识的一紧,全身的肌肉无声的绷了起来,冰一样冷的感觉在一瞬间笼罩了他,这样的味道已经很熟悉了,这是危险的味道。 他缓缓的转身回去,看见了微微有些佝偻,双手背后的老人。 叶白柳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老人,好像柏有青称呼他为宁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叶白柳就注意到了这个老人,那个时候,他在老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的温热,站在叶白柳的面前,却有种透明的感觉。 而现在,他还是感觉不到老人身上一丝的温热,只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叶白柳这一次觉察到了老人身上带给他的威胁,隐隐约约的有些压抑,像是有极为锋利的丝线晃在眼前。 武士的直觉往往都是很准确的,叶白柳不敢放松,郑重以待。 老人一步一步的缓缓走了过来,与叶白柳并肩。 “叶公子刚才和小姐聊了些什么,能说给老头子我知道吗?”宁姓老人看着柏麓漓离去的方向,带着笑和气的问。 不同于老人无形中带来的那种压抑的危险气息,他说话的时候,和和气气的俨然像是个上了年纪的闲家老翁,语气里只有年老之人特有的慈祥,没有敌意。 叶白柳还是不敢放松,凝视着老人,没有回答。 “呵呵,”宁姓老人却没有在意,扭头过来,还是笑,“年轻人的悄悄话,是不方便告诉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吗?” “既然如此,那老头子我也就不问了。”宁姓老人接着说。 “老先生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叶白柳警觉的问。 “老先生这三个字当不起,老头子倒还凑合,”宁姓老人说,“老头子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随便走走,恰巧走到了这里罢了。” “恰巧?”叶白柳微微的皱眉,这也是恰巧的话,那今天的恰巧可不算太少。 “其实还是有事的。”隔了一会儿,老人又说。 “什么事?” “其实我是来给家主说好话的。”老人说。 “啊?”叶白柳没有听明白老人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老人说,“我看公子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想来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老先生......你在说什么?”叶白柳还是不懂。 宁姓老人看了叶白柳一会,“看来叶公子是没有因为家主没有带上那位孩子而有所怪罪啊。” “孩子?” “是,”老人说,“其实家主让公子你带路去找青少爷和小姐的时候,是有意把那个孩子留在府里的,算是防备。” “哦,”叶白柳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过来,“这样么?其实这没有什么,我们是去找人的,带个孩子也的确是多有不便。” “公子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宁姓老人笑着说,“不过,也不全是如此。” 老人又说着叶白柳听不明白的话。 “公子带着的这个孩子,”老人接着说,“似乎......有人很在意,在我们柏家的外面陆陆续续的来窥探了几次。” “窥探?” 六十八章 迎风坊 承武十五年,八月二十八。 日正天心,已经是晌午,叶白柳打听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这处名叫迎风坊的地方。 叶白柳站在街口,左右去看这个看上去稍微有些破旧的地方,他前些日子不是在城西就是在城东,那里都是新瓦白墙,远比这里要干净整齐,如今一步踏入这个地方,不免一时感觉上会有些落差。 迎风坊所在的地方是归古城西南的区域,走过横跨的太云长街,一旁就是这城里最为繁华的西市所在。这里的土地还算便宜,没有东城那边的金贵,所以不少南来北往的商客都会选择在这里租上一间院子,方便自己的住行,因为都是过客,很少会有人好好的修葺这里,于是不免会显得荒败起来,在围院垒起来的土墙接地的地方能看见不少要枯了的杂草,铺路的砖石也有很多破碎,路面有些地方凹凸不平。 从柏家回到城主府邸后又几天,无事可干的他忽然就想起了他回来的第一天,在北江长桥尽头遇见的那家酒肆。他喝了那里主人的几杯热酒,当时身无分文,欠下了酒钱,于是他们便约定了在这里见面。 眼看着没几天这个月就算过去了,再有两三天就是秋季二月,他能留在这座城里的时间不多了,而且夏扶荧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了,他现在算是彻底的得了闲。 那夜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算是有了结果,他听夏扶荧说了,挑选出来的军士们已经打探出了那个地道通往的地方,顺着那条地道一直走,就能走出这座城,去到城外。 而那几个逃走的人也找到了,只不过都已经绝了生机,再也不能说话。 这件事说来也是奇怪,军士们找到那些人的地方是在一处溪流的旁边,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的尸体就已经冷了,断气了许久。而城里的仵作去验尸的时候,竟然没有在那些人的身上发现一处的伤痕,哪怕是破了点皮的伤也没有,仵作说,这样的死法,倒和突然间没了线的木偶有些相似。 但还是有两个人走脱了,夏扶荧说他去看过,他也记得清楚,走脱的那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双手被割伤了的人,还有一个是那个和他交过手的人。于是夏扶荧便猜测那些人的死,会不会和这两个人有关?只是人没找到,被抓起来的那个人也还没有交代,一切也都还只能是猜测。 也是因为如此,夏扶荧出去奔走调查,他才能闲着无事。 “这位公子......你是要找谁吗?”忽地有人高着声音问,一脸好奇的打量。 叶白柳看了过去,那是一个一身粗制褐衣的男人,一手提着两坛子酒水,一手提着些连着骨头的羊肉,像是恰巧路过这里,看见一个穿的干净华丽的少年站在这里,便有些好奇。 这里不是什么富贵的地方,选择在这里租房的人基本上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都算是小本买卖,在西城和东城那样的地方挥霍不起。市井商人,走南闯北都染上了风霜,不会有这样世家公子的模样。 “请问,这里是迎风坊吗?”叶白柳哦了一声的点头见礼问。 “是啊,这里就是迎风坊了,你找谁啊?”男人问。 “那......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朱卷的人?”叶白柳问。 “朱卷......”男人沉吟一声,想了想说,“哦......认识,怎么了,你是来找他的?” “对,我是来还他钱的。”叶白柳笑着说。 “哼......?”男人狐疑了一声,“怎么,还能有人欠着他的钱了?” “我知道了,”男人点点头,接着说,“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他前几天刚刚回来,这会儿应该就在家里,走吧,我带你过去。” “那,多谢了。” “说起来,公子真的认识他?”男人边走边问,“我听别人说,朱卷他小子是在别的地方发财,一去半年都不见回来的,我看公子又是有钱人家,怎么会欠他的钱?难不曾,他小子还真的在外面发财了?放得起公子这样的人的钱?” “公子你跟我说说,你欠了他小子多少的银钱?”男人问。 “呃......没有很多,只是一杯酒水的钱?”叶白柳如实说。 “啊?”男人皱眉又狐疑一声,问,“一杯酒水?公子你没有说笑吧?一杯酒水能值几个钱?这还需要还的?那照你这样说,我也喝了他不少的酒水,那我不是也欠了他很多的银钱了?” “呃......”男人问的太多,叶白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好吧,我是在他的酒肆里欠下的,好像和你说的不太一样。” “你们算是朋友吧?朋友之间,只是几杯酒水的话,倒犯不上什么欠钱这么一说吧?”叶白柳接着说。 “嗯,算是朋友吧,只是那小子,每年见面的时间不多,问他在哪里发财他也不说,只是每年回来的时候,会带上很多的酒水,”男人啧了一声,把手里的两小坛提在眼前说,“不过,他的那些酒,倒都是一等一的好酒,根本不是我买的这些一个银芒一坛的粗酒可以比的。” 男人讪讪的笑了两声,接着说,“嘿嘿,现在听公子这么一说,仔细的想,好像我的确是欠了他不少的酒钱。公子,难道他这酒里......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这个......我不知道,我喝过的酒,好像都是一个味道。”叶白柳笑笑,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喝过的酒不少,可跟他吃饭都是一样的囫囵,对那些酒的味道根本就没有个具体的概念。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男人聊这些有的没的,倒让他觉得轻松,感觉他能够就这么的一直聊下去。 “那是喝的少了,我看公子的年纪还尚小,吃过的饭终究是没有我们这些过来的人吃的多,公子是有钱人家,以后一定会喝上不少的酒的,而且,肯定都会是好酒。”男人又提起手中的两坛小酒,晃了晃的笑着说。 “以后啊,谁也说不好,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叶白柳笑着耸了耸肩的说。 “不是?”男人扭头去看叶白柳,“公子别说笑了,你这样的世家公子我也没有少见,穿的好看,长的秀气,走路都是一板一眼的。” “就是......”男人斜眼这才看见了叶白柳腰间的长刀,“没有几个人会随身带着一把刀,还是......军刀。” 归古城里每天都能看见巡街的军士,男人几乎每天都看得见,认得叶白柳腰间的刀,那模样,除了长上几分,看上去昂贵几分,宽窄完全是军刀的制式,这愈发的让男人判断叶白柳不会是寻常的人家。 “我本来就是军伍之人,随身带把刀没什么奇怪的。”叶白柳说。 “哦......”男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军伍之人好啊,那就更的喝酒了,只是我看公子清秀的模样,在军中必定是文职,参谋什么的吧?那这可就有些不好了,我听说,那些将军长官什么的,最爱喝酒,什么千杯不醉,只怕是公子要受罪了,这个酒啊,喝多了,其实难受的很,上吐下泻的,恨不得把肠子抠出来用清水冲一遍才好。” 听着男人有些喋喋不休的善谈,叶白柳不知道怎么去接,只能干笑着说还好还好。 “到了,公子就是这里了,我去给你敲门。”走了一会,拐过几条街,男人带着叶白柳停在了一栋间砌有土墙的院子前。 “猪儿卷,开门开门,有人找你。”男人一边敲门一边大喊。 六十九章 海商 “格萨尔在上。” “诸神在上。” 路过的时候,叶白柳隐约听见了一旁屋子里的谈话声,这样的对话让他有些好奇,听上去像是什么严肃的对话的开场,又像是什么以信仰为信誉的担保。 而更让他觉得好奇的是这两个声音的音调,虽然都说的是七国的官话,可完全的走了调,一个字音高一个字音低,没有规律,像是故意涩着喉咙说出来的一样。 “叶兄弟,不是这里。”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朱卷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停顿,于是他转身回来提醒说。 不能辜负朋友的等待,这是他小时候父亲就对他说过的话,叶白柳收起好奇,哦的应声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处酒家,又是正午,刚好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叶白柳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地方,人声多的就像是群群的飞蝇在耳边盘旋,或大声说话,或酣畅大笑,筷子和碟子碰在一起发出清鸣的声音,种种的声音最后汇聚成了嘈杂的叠浪,是热闹的景象。 他们是来吃饭的,叶白柳去到朱卷家的时候刚好是吃饭的时候,有客远来,朱卷就说要做东,说这是他的待客之道。 叶白柳本来是来给朱卷酒钱的,却没有意料到朱卷的好客,又争执不过,只好跟上来了这里,想着最后付钱的时候自己也出一半,可能这样就不会觉得惭愧。 “朱老板,就是这一间了,”带路的小厮引着他们来到一间包间门前,“虽然吵了些,但好在敞亮,桌子椅子都是新的,干净,绝对包你满意。” 朱卷笑着甩了甩袖子,一枚铜色的钱就抛了出去,“记住,酒,我要最好的,饭菜要够热的,材料要全都是新鲜的,哦,还有,动作要麻利点,不要让我们久等。” 小厮双手接住那枚铜黍,嘿嘿的笑着点头哈腰,“朱老板你就放心吧,怎么说你也是老顾客了,岂敢怠慢。” “那,两位稍候?茶水马上就来。”小厮下楼去了。 “叶兄弟,里面请。”朱卷做出请的手势。 叶白柳哦的一声点点头,走了进去。 屋子简单,只有木桌和木椅,几扇窗户还开着,光芒照了进来,在木板上和墙壁上投下了明亮的金黄,的确是敞亮。 “叶兄弟,做吧。”朱卷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入流的好地方,你也就不必拘束了,就当是在乡下,一家简陋俗气的旅店。” “还好。”叶白柳四处看了看,他觉得这里并没有朱卷说的那么乡下。 “对了,”叶白柳在桌边坐了下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里的生意怎么样?” “什么生意,”朱卷与叶白柳对坐,苦笑的说,“你走了没几天,呼呼的就一场大雪,一夜过去,地上的雪都没过了我的腰,还能有个什么客人,我也是等着雪小了,赶紧就收拾好东西就回来了。” “大雪?什么样的大雪?”叶白柳狐疑的问,“不是才入秋吗?怎么就有大雪了?” “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至于那雪有多大,我想想,至少嘛......”朱卷摇了摇头,说着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夸张的圆,“有这么大,茶碗一样,天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要我说,那哪里是雪啊。” “那是什么?”叶白柳问,其实他对朱卷的夸张并不感到奇怪,他在那里待过,知道朱卷那样的形容丝毫不算夸张,比起茶碗,他还见过更大的雪花,比人的巴掌差不多,但那是在严冬的时候,在那些黑森林后面的雪山上。 “像叶子,”朱卷说,“对,有梧桐树的叶子那么大。” “梧桐树的叶子?”叶白柳吃了一惊,“那不是比人的巴掌还要大?” “嗯,差不多。”朱卷点头。 “两位,”酒家的小厮这个时候提着茶水小跑了进来,“你们的茶水来了,饭菜马上就烧好。” 朱卷轻声的对着小厮点点头,并不准备回他,小厮放下手中的茶水,忙着带上门又退了出去。 “那这个冬天这里肯定会格外的冷吧。”叶白柳从门口收回目光,转头从窗户看了出去。 窗外的日光依旧耀眼,像是仲夏的光景,这样的光芒使得人错误的意识冬天可能还遥遥无期,可这里是归古城,一年中最长的季节就是冬季,即使是南方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依旧是寒冬腊月,有可能今天还是艳阳天,明天雪就可能落了满城。 而且,从窗户进来的风中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沁着丝丝的干燥和凉意。 “也就那样,”朱卷耸了耸肩,“其实冬天冷不冷,我们这些本地人倒没有多大感觉,只是那个时候每一天就像是要入夜了一样,没有日照,也没有街灯,但每家每户都亮着灯火彻夜不息,屋子里整日整夜的燃着火,屯了差不多有一个冬季的粮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谁又会出门呢。” “那样啊......”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想象着朱卷话里的画面,隔了一会点了点头的说,“其实也不错,我记得以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整日什么也不干,还有充足可口食物,需要做的,只是虚度时间。” “叶兄弟,大志向。”朱卷愣了一下,笑着竖起拇指。 叶白柳也笑,没有把朱卷的恭维当真。 “来了。”门外又是一声大喊。 店里的小厮一手掌盘的推开门,盘子里一个高颈细嘴的精致瓷壶和两个白瓷的小酒杯,那是他们的热酒,精致小巧的瓷具平稳的被小厮端在手中,可见他的掌盘的功力。 “朱老板,你们的酒来了,上好的十二春。”小厮一边介绍一边把盘中的酒放在桌子上。 另外两个小厮也掌着盘跟了进来,热气和香味从他们的盘中溢了出来,叶白柳闻到了鲜辣汤汁味和一股焦香的味道,那木盘里盛放的都是朱卷之前在楼下点好的菜肴。 “这道菜的名字是糖烧江鲫,这是草药乞儿鸡,还有这个,是酱汁花骨,还有这个......”小厮一边上菜一边热情的介绍。 “好了,好了,”朱卷摆手打断了小厮,“快点上菜吧,饿着呢,没工夫听你在这耍嘴皮子。” “好勒,”小厮笑一声,麻利的把盘里的热菜端上木桌,对着两人做出请的手势,“那,两位慢用。” 朱卷点点头,上菜的小厮们又退了出去,顺着还带上了门。 他们走出这家酒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偏离了天心,已是下昼。 酒钱最后还是朱卷全部的给了,叶白柳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时付的酒钱,只是知道酒足饭饱后,没有一个店里的伙计来找他们要过银钱。 只是最后小厮跑了过来,说是东家有事要和朱卷说,他不好跟着去,便只好一个人先行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扭头看了过去,那声音的源头是几个刚好走出这家酒家的客人。 只是他们的身躯有些高大,面庞有些黝黑,一身毛边的革甲装束,不像是夏国的人,倒像是西戈那片土地上的某一部族的蛮人。 他们没有停留,谁也不看的大步离去。 接着又有一拨人走了出来。 叶白柳看了过去,愣了一下。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他们同样的身材高大,穿着奇怪的衣服,有着异色的头发,一位武士模样的人背着一把大剑和反曲的弓,还有人腰间配着剑手里却提的是一个粗陋的袋子,领头的人蓄着一大把爬满下巴和满腮帮的胡子。 似乎那人注意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也看了过来。 叶白柳这才看见了他那双眼睛也是异色的,与其他人棕色的眼眸不同,那是一双算是蓝色的瞳子。 那个有着一双蓝眼睛,络腮胡的男人并不觉得叶白柳直勾勾的目光是一种冒犯,他笑着斜斜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也离去了。 “叶兄弟,看什么呢?”朱卷走了出来,顺着叶白柳看的方向好奇的看了过去。 “那些,是什么人?”叶白柳望着那些人的背影问。 “哦,你说那些人啊,”朱卷看到了那些奇装异服的人,“是海商,听说是跨越汪洋,来自大海彼岸的人。” “大海!”叶白柳沉吟一声,这才回想起了那个戍卫城门的范滨和那个满头雪白色头发的老人说过的话。 他们都说过那些极西之人,他一开始想不明白,如今见了,才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这般样貌的人,与他至今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也没什么看的,走吧,叶兄弟,天色尚早,再去我那里小坐一会?”朱卷拍了拍叶白柳的肩膀,发出邀请。 “也好。”叶白柳点头,没有拒绝。 “说起来,叶兄弟以后要去哪?”朱卷边走边问。 “不知道,”叶白柳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是军籍,大营的调令没有下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 “是吗?”朱卷点点头。 “不过,叶兄弟,我有些好奇,”朱卷接着问,“照理说,这个时候你早该离开这里了,我也认识不少你们这些北江的斥候,像你这样满了役期的,即使在这里有耽搁,最长也不会超过十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在这城里有你待着这般久的北江斥候了。” “是吗?”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七十章 神域启示 一身简便单调白衣的男人一步踏入这个安静神圣的地方,脚下是平整洁白的笔直石道,似水的月光在道路两旁的青翠绿篱上拉出了重影。 洁白的石道宽阔,粗略去看左右,足有九丈,夜已经深了,除了男人,在这条石道上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只有无尽的静谧弥漫。 石道两旁的绿篱并不算高,还不及一旁绿地上高大石雕的脚跟,石柱矗立,有两根巨大的犄角,直直的只在最后的地方才有弯翘,其上雕着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面庞。这样高大的石雕不止一个,展翅的鹰,沉思的人,其他的地方还矗立有很多或剑状或人兽状的雕塑。 如果有一个精通古史的人站在这里,一定不会陌生这里很多的雕塑,因为这些石雕都是按照历史上有名的人或者物雕刻出来的,不论是在野史还是各国正史上,都占据着极长或极短的篇幅,用质朴的笔墨记录。 白衣的男人却一个都没有去看,只是缓缓的漫步,目光只在远处的巨大白色殿堂上,以及更远处,更高耸的白色建筑。 夜色下那些白色的建筑像是染上了洁白的月光,荧光熠熠,发着光一样的让人只觉得神圣庄重。 九丈宽阔的石道尽头,有一段不过脚背高的浅浅水道横在那里,透明的水流从九尺的白色石桥下流过,却没有一点的水声,像是蓄在池子里。 石道对面则是一处巨大的白色广场,布置工整有序,一处石栏为圆,另一处绿茵铺地,还栽种有精裁细剪的绿树,广场上面也有雕像,或者说是巨像,其上雕刻着的是人类的模样,远比其他所有的雕塑还更要高大,但偌大的广场上,巨像仅仅只有一个,被一排高大的白色石壁所拱卫,在月色下它寂静无息,笼罩着一层淡影轻纱一般的,像是在沉睡。 而,至于石桥正面对着的,要算起来还是绵长的石道,一直通到远处的白色殿堂。 男人走过浅水上的石桥,往左走上了一条岔路。 他的目光随之转移,走过许许多多的石道白墙,绿茵池水,来到一处浅绿的草地。 踏出最后一块的白色石板,脚下是青草的土地,月色下平缓起伏的土地像是动物们柔软的脊背,有一种温顺的性情。 而在不远的地方,真的有那种性情温顺的动物,月色下有一头小鹿在不远的地方缓缓而过,偶尔停下来低头随口啃食浅浅的一层青草,咀嚼的时候又抬起头来。 小鹿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个白衣的男人,走开了。 白衣男人走近,没有去看那头小鹿,也没有去看柔软的土地,他的目光一直凝望着远处那个巨大的白色三层圆形石台。 可他看得太认真了,认真的让人觉得虚伪,那样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这什么,倒像是在想着什么,像是有难题绳索打了死结一样绊住了他的思绪。 白衣的男人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再有数百步就是那座祭坛一样的白色三层石台。 那是神师聆听神启的地方,传说中,神殿的第一任神师就是在那个祭坛所处的地方聆听到了诸神的旨意,于是才有了今天矗立在神州土地上的五十五座神殿。 而传说中第一任神师聆听到诸神的旨意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 白衣的男人并没有登上这个白色的三层祭坛,他绕开了,跟上了那头小鹿。 那是一头梅花的小鹿,一岁或者两岁,已经有了直直的初角,月色下它的脊背和平缓起伏的草地一样柔软,不及人手掌大小的蹄子踩在草地上无声,一动一静都如月色一般优雅恬静。 男人跟着小鹿,最后在一棵清脆的小树前停了下来,小鹿也不再走了,跪卧了下去,蜷伏在了树下躺在地上的男人身旁。 白衣的男人走到那人的身边,低下眼睛去看了一会,“听到了诸神的旨意么?” 同样一身白色大袖的男人躺在地上,眼神清澈明亮,倒映着诸天的星辰,明亮的眼睛合上,那人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看星星。” “我猜也是,我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这能人腐朽的恶臭,”白衣的男人又看了看草地上一堆竖放横倒着的高嘴圆肚的酒瓷,淡淡地说,“一个神域启示,却会依恋这些东西,真是不知道你已经对人说的话究竟是神启的真理还是醉话了?” “呵呵,自然是真理,”被称为神域启示的男人淡淡的笑笑,接着长哼的一声坐了起来,手里还握着一个圆肚的豆青色酒壶,“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被称为神域启示的男人没有过多理会男人的话,空着的手温柔的抚摸着身旁蜷伏睡去的小鹿。 “嗯,是北江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沉默了一会,白衣的男人有些懒懒的说。 “好的还是坏的?”神域启示的男人问。 “不好不坏。”白衣的男人说。 “人没有找到?” “人倒是找到了。” “那你说的不好的消息是什么?” 白衣的男人静静的看了一会面容年轻,有一头纯黑的头发的神域启示,“也还是他,我们失去了对他的掌控。” “什么时候的事?”有着年轻面容的神域启示没有任何形与色的表示,只是平静的问。 “旧神历九百九十七年......” “说重点。”神域启示打断了他。 “夏历八月十日。”白衣的男人说。 神域启示点点头,“现在谁掌控着他?云宫的天师?还是夏国皇室?” “都不是。”白衣的男人摇摇头。 “嗯?” “被一个不知名的神赐武士庇佑着,我们的人不能接近。” “神赐的武士......”神域启示微微沉吟,“哪一座神殿?” “也不是。”白衣的男人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听见神域启示的回答和追问,白衣的男人接着说,“只是一个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人。” “是么?”神域启示说,“那可就是真的不多见了。这么说,是敌人了?” “敌人?”白衣的男人狐疑一声,“都是诸神的子民,没有谁是敌人,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敌人,在仇视自己、不能接纳自己的人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敌人。不过,这都是诸神的旨意,不是人能够忤逆的。” 被称为神域启示的男人却只是闭上眼睛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酒水,没有理会白衣男人的这一番言语,豆青色酒瓷中的酒水似乎足够香甜,所以才能迷蒙住他的嗅视,对白衣男人的言语视而不见。 可言语,从来是听的事,美酒甘冽,却迷蒙不住耳朵。 白衣的男人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个看上去年轻的神域启示一向都是这样,对于不想听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去听。 “还不算,”白衣的男人只好这么的说,“他似乎并不知道,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对我们造成什么阻碍对不对?不过是一个老旧的快要重归黄土的人而已。” “那就好,”神域启示点点头,“但还是要抓紧,时间不多了,以后,那个男孩会很重要,必须要掌控在我们的手里。” “他的身体里流着古老的王血。”隔了一会,神域启示才用补充的说。 神域启示抬头看天,那双清澈的眼睛再一次染上了诸星的光芒,璀璨而深邃。 “旧神历九百九十七年,”他谁也不看,自说自话,“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千年的轮回,这一次,又会是谁的终结呢?” 沉默了很久,白衣的男人也抬头去看天上,看那些如璀璨宝石闪烁的繁星,问,“需要让守护使知道吗?” “不需要,”神域启示想也没有想的就说,“他的职责并不在于此,而且诸神也没有降下关于他的指示。” “诸神?”白衣的男人重复了一声。 “嗯?”神域启示听到了白衣男人语气中夹着的一丝丝的疑问,“倏,有风了?” “是么?”白衣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么?”神域启示问。 白衣男人想了想,“有,还是北江那边的事。” “有结果了?”神域启示问。 “快了,传回来的消息说北江的雪提前了三个月,那绝不是普通的季节变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白衣的男人说。 “那个姓方的?” “死了。” “刀呢?” “还在那个人的手里。” “也就是说那个姓姜的也还活着?” “是。” “哼......”神域启示长长的哼出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思考,“旧时代的人啊......已经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 “也好,就先留着他们吧,也许会有用得上的时候。”隔了一会,神域启示接着说。 “还有什么事吗?”神域启示扭头去问身旁站着的白衣男人。 “没了。” 神域启示缓缓的点点头,又饮了一口豆青色的酒瓷里的美酒。 “怎么还不走?”神域启示看着这个依旧站在自己身边抬头看星星的男人。 白衣男人低下头,“这些事情,需要告诉神师吗?” “他?”神域启示想了想,“不用,我们知道的事情,他一定都知道。” “好了,走吧,我还要继续看一会星星。” 白衣的男人点点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哦,对了,”神域启示扭头叫住了他,摇了摇手里的酒瓷,“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去拿些酒来吗?” 白衣的男人却没有理会,头也不回的缓缓走着。 七十一章 在哪里见过 安静,宁静,清静,以及即将到来的幽静。 太阳西斜,金黄色的光线一点一点的萎靡了下去,是快要落日的时候。 从城西靠南的地方回来,又过了一天,还是无事可干,叶白柳坐在院前的那处绿地岩石的小溪前的木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涓涓的小溪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什么,只是一直的听着那溪流哗哗的轻音。 他坐在这里很久了,从午后一直到现在。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午后的时候,他在屋里的那面镜子里照了照,又发现了自己头上多了一根的白发,明明才年少,就有了白发,这让他有些气结,于是他便出门四处走走,可走到这里,他一坐就是一下午。 头顶忽地有了鸟儿盘旋啼鸣的声音。 叶白柳被吸引了,抬头去看,光线正好,他看清了,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儿,白翼展开,看上去约莫是有两三个巴掌大小。 他心里忽地一动,手臂微微抬了起来。 三色的鸟儿展翅盘旋,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扑棱着白翅停在了他的手臂上,小巧的脑袋灵动的左晃右晃,对上了叶白柳的眼睛。 叶白柳也侧头与之对视,手臂上的鸟儿细爪长喙,眼角带有细长的两抹脂红,胸前则是有墨笔划过一横似的黑羽,看着看着,就觉的它像是一幅在高山上做出来的古画中的飞鸟一样,缥缥缈缈的远离褐色的大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儿。 鸟儿对着他啼鸣两声,声色有些高亢清丽,一瞬间让他有了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样的错觉。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移开,看见了从远处树影后的长廊上走过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心下忽地隐隐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跳着撞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女孩的身影,苗条,甚至有些瘦消,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而过,他想那应该是这座府里的丫鬟侍女,因为这几天,除了那个在花圃中见过一面的女孩,他再没有在这里见过侍女之外的女人。 女孩走过长廊,身影隐在了长廊的转角。 似乎是天空突然黑了,叶白柳眼里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暗淡,手臂上的鸟儿高高的啼鸣两声,扑翅又飞走了。 叶白柳回过神来,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再追上飞去的白鸟。 天空似乎真的黑暗了,金黄色的光芒彻底的萎靡,这是夜幕降临的征兆。 只是,叶白柳有些迷惑的皱了皱眉,觉得似乎有些太早了,刚才即将落日的昏黄夕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幽静的降临只在一刻之间。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个声音从一旁逼近了,问,“你这是在看什么?” 夏扶荧双手背后的小步走了过来,顺着叶白柳看的方向抬头追看。 叶白柳瞟了一眼走来的夏扶荧问,“那是什么鸟儿?” “那个呀,”夏扶荧收回视线笑着说,“我听妹妹说,那是叫做鹤鸟,是一种祥兽,生长于高山上,以云雨风露为食,是故体态轻巧偏偏,能游于天穹云流之上,随风一日,能去万里。” “嗯......?”叶白柳反应了一会。 “你说是它只吃云和露?这东西能吃?还能吃饱?”他独独注意到了这一点。 “当然不是。”夏扶荧呵了一声的笑着说,“我妹妹她说的玄乎,不过我猜嘛,那鸟应该也是要吃什么虫子泥巴的,吃云喝露,那算什么,神仙?” “哦。”叶白柳点了点头。 待夏扶荧一摆袖子在他的旁边坐下,他转过头去又问,“你......有没有觉得,天变黑了?” “天变黑了?”夏扶荧奇怪的抬头去看,没有看见天空中最后的一抹夕阳,只是有昏沉的光还在灰色的云幕后亮着,不算太黑。 他收回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的说,“你不是这两天一个人呆的发昏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不天黑,难道还要太阳再从东边升起来吗?” “我就问问嘛。”叶白柳说。 “对了,你来干什么?是有什么事吗?”叶白柳接着问。 夏扶荧翻了翻白眼,放松的往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的好朋友无聊了,我就不能来看看?” 听完他的话,就在叶白柳觉得心头上温温的有些暖的时候,夏扶荧接着说,“当然,我这次来,也的确是有事来的,不过对你来说,不算坏事。” 叶白柳一副果然模样的样子点了点头,问,“什么事?” “好事,”夏扶荧接着说,“你还记得我们再黑森林里说过的话吗?” 在叶白柳正在思索的时候,夏扶荧又说了起来,“就是我问你以后打算的事,记得吗?” 叶白柳想了想,点头说,“记得。” “记得就好,”夏扶荧问,“那你想好了么?以后有什么打算?” “嗯......”叶白柳嗯着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看长官们的意思吧。他们要我,我就听他们的安排,他们不要我,我就回老家种地,反正我在北江的两年攒了不少钱,在这里虽然算不上什么,可在我们那个穷乡子里已经算是一笔财富了,我拿着这笔钱,也能做生意,说不定,运气好,以后我也是个大富翁了。” “只是这样?”夏扶荧有些鄙弃的问。 “嗯......”叶白柳想了一会,缓缓的点点头,“那还能怎样?” “就不想天下扬名,光宗耀祖。”夏扶荧问,然后补充的说,“相信我,你有那个能力。” 叶白柳看着夏扶荧那有些希冀的眼神,心底也微微的一动,“以前想。” “但现在,”他接着说,“好像不那么想了。” 他这是实话,不知道怎么回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性情好像变得有些喜欢安静了,只是看着溪水哗哗,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这样看上一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府邸里呆久了的缘故,丰衣足食,他对于其他事物的渴望也就慢慢的没有欲望了。 只是可惜,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过客,这里的一切终究不属于他。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是安静祥和的,无忧无虑,只是这个梦现在被夏扶荧唤醒了。 他醒了过来,记起了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 欲望就像是下了场油雨的森林,只是一点小小的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的火,只要雨够大,森林够广,就是燎天的烈焰。 “想就对了,”夏扶荧一下站了起来,“明天早上,你早点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南大营。” “去干什么?”叶白柳看着一下子站立的夏扶荧,一下子又有些懵了。 “当然是去办你的事,”夏扶荧信心十足的说,“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一个斥候能在这城里呆这么久么?” 叶白柳没有回答,其实他猜到了一些,自己之所以能够在这座城里停留这么些日子,想来应该与夏扶荧自己这个朋友有着些关系。 “为什么?”但叶白柳还是问。 “是我让他们把你的调令押着的,”夏扶荧甩了两圈自己的衣袖,双手又背在身后说,“以后,你就跟着我的身边吧,我能够给你机会让你施展你的拳脚,让你成名。” “呃......”听着夏扶荧这像是哥哥关爱弟弟的话语,叶白柳觉得有些突然,“其实......我不是很想要出名,我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嗯?”夏扶荧为自己这个朋友的志向感到奇怪,依旧信心十足的说,“切,这算什么,不就是财富吗?跟着我,有的是。” “那,好吧。”叶白柳笑了起来,也站了起来,笑着淡淡的说,“好,那我就跟着你混了,天长日久,你可不要辜负了我。” 夏扶荧哼着轻笑了一声,不在说话,转头看向了身前的溪流。 叶白柳也转动了视线,不知怎么的,他的视线却从溪流上移到了远处的长廊上。 “对了,有件事我想要问你。”叶白柳看这长廊问。 “嗯?什么事?”夏扶荧好奇起来。 “你们这里,这座宅院里,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叶白柳回想着那个走廊上的身影问。 “女孩?”夏扶荧狐疑的沉吟了起来,嘴角慢慢的牵起了莫名意味的笑容,“你问的是那个照顾你起居的女孩么?嗯.....我看过,长得还不错,俏容雪肤,端正秀气,怎么,你......莫不是?” “不是,”叶白柳却摇头,淡淡地说,“是一个有些,有些苗条的女孩,穿着一身......好像是蓝颜色的衣裙。” 夏扶荧皱着眉,嗯的想了起来,“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苗条?我至今在这里见过的女孩还没有一个不苗条的,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怎么,你还真的心有所属了。” “不是,”叶白柳还是摇头,语气也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却就是想不起来。” 夏扶荧哼的一声一下子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有这样风流的一面,什么时候学会这几句话了?谁教你的?” 叶白柳缓缓的还是摇头,“我是认真的。” 七十二章 秋归 承武十五年九月十日。 南回的车队马队在官路旁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靠近一片溪水的地方准备着扎营生火,以度过即将到来的夜晚。 叶白柳抱着捡来的一捆枯叶柴火丢在地上,架着用火镰和火折子升起了火,懒懒的坐了下去,那个说起来也算是他捡来的男孩抱着一捆枯枝落叶走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坐在了他的旁边。 叶白柳去看的时候,男孩正从怀里掏出一本随身的书出来准备翻阅着,并不理会他的目光。 叶白柳知道这是柏麓漓送给男孩的书,平日里男孩总是沉默,即使是叶白柳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不论是在有人或者没人的时候,都会看着窗外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出神,有时候是一滩水,一尾鱼,甚至是一株草,都是些很平常和常见的东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可能这样的人最容易沉浸在那些用墨点在纸上的文字中吧? 走了一路,没事的时候,男孩总会拿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出来,他一向对这些没什么大的兴趣,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柏麓漓送给男孩的到底是写些什么的书,只是会在得闲的时候偶尔瞟上几眼,但看不明白。 他定眼看了几眼,还是看不明白,只好收回了视线,一个人又无聊的四处去看,只是近处都是人来人去忙碌的身影,远处是慢慢暗淡下来有些看不穿的山林,都没什么看得,于是他索性一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介乎于蓝黑之间的颜色的天空。 此时的天光还算不错,藏青色的天空看上去有一种实质的澄澈,玉盘一样的月影高挂,走了几天的路,这看上去让人觉得稍微称心,因为至少今夜和明天会是个不错的天气,不至于一场雨后脚下一片泥泞。 “请问,可以先帮我们烧些火炭么?”一个轻轻盈盈的女音。 叶白柳扭头看了过去,忽地一愣,心跳快了一下,似乎是心底下又有个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那是一个女孩,苗条的女孩,双手端着一个铁色的盆具。 叶白柳记得这个女孩,是他在那个城主的府邸里略略撇过一眼的,虽然她又换了一身缃色的衣裙,但叶白柳记得这个女孩的身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熟悉,只是有些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却又不记得了。 “什么?”叶白柳翻身站了起来,问。 “是公主的帐子,帐子已经搭好了,只是有些凉,现在需要一些火炭来烘一烘。我去问过门前的长官,他说营火才刚刚点燃,要火炭的话还需要等一等,于是我就说先出来找找。”女孩点头一礼,细细的说。 “哦,这样。”叶白柳点了点头说。 “会不会有些不够?”叶白柳扭头过去看女孩的身后不远的地方问。 那里有一处被一圈人高的棉布围起来的帐子,外围一圈有持朔的军士把守,巡守的军士们一队一队的在那里来回经过,此外没有一个人选择去靠近那里。 他们是数百人的队伍,十数架的大车拉着满车的物资,叶白柳知道那些棉布围墙的后面是一架车辇,也是他们这个队伍里唯一的车辇,被数百人的骑手拥在最中,簇拥着沿宽阔的官路一路往南。 车辇华贵高顶,四周飘着透明的轻纱,太阳炽烈刺眼的时候能够遮阳,叶白柳看过很多次,那架车辇是他生平见过最大最华丽的车,比那天在太云街上看见的还要宽敞,但华丽大气的车辇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人乘坐。 “只是先将就着,暖暖手,门前的长官说营火很快就燃起来了,火炭很快就会送进帐子里。”女孩笑着说。 “哦,这样。”叶白柳重复着。 他点点头,蹲了下去,又往火堆里添了些细木,又顺手拾起一截圆木把火堆里已经燃成红炭的木头戳碎。 在叶白柳着手弄火的时候,女孩看见了那个坐在地上捧书而读的男孩,好奇起来,“敢问,公子姓夏?” “不是,”叶白柳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说,“我姓叶,不姓夏?” “那么公子是天武国都的人了?想必是出身名门?”女孩接着问。 “也不是,实际上,我到现在都没有去过天武。”叶白柳站了起来,摇摇头。 “那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的队伍里?”女孩不解。 “哦,算是顺路,”叶白柳解释说,“夏扶荧是我的朋友,从这里去邙郡也算顺路,他便顺手捎带上了我。” “邙郡?什么邙郡?公子是要去邙郡么?”女孩问。 “嗯,”叶白柳点点头,笑了起来,轻松的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的家乡就在邙郡,很久没回去了,这一次,总算是能回去看看了,一走就是两三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女孩看着叶白柳的笑,愣了一下,又去看叶白柳的眼睛,她从来还没有觉得一个男孩的眼睛能这样的透明,像是也带着笑,有一种温暖的期盼。 “家啊......”女孩也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觉得她的这句话似乎是叹着说出来的,仿佛有绵绵长长的尾音一直不曾停息,绒毛的丝线一般,随着一阵风直去很远很远。 场面忽地一下子静了下来,都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啪”的一声,一小截树枝被火焰从中间燃断了。 两人回过神来,一下子都看了过去。 “给我吧。”叶白柳伸手过去。 “谢谢。”女孩反应了一下,递出了手中铁色的盆具。 叶白柳将那些戳碎的火炭拣选着挑进了铁盆里,“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女孩蹲下来,用早已准备好的布把装了火炭的铁盆端了起来。 “多谢公子。”女孩走的时候道谢。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看着女孩越走越远,叶白柳心底下似乎有一丝的悸动越来越按捺不住。 女孩回过头,笑了一下,“我是公主的婢女,公子就称呼我瑶岫儿吧。” “瑶......岫儿。”看着女孩远去的身影,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叶白柳沉吟着重复这三个字。 这应该不是什么姓名,因为他还没有听说过有姓瑶这个字的人,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总之他记住了这个女孩和这个名字。 看着女孩最后消失的地方,叶白柳思索着皱起了眉。 瑶岫儿......自己绝对是见过她的,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声音随着马蹄的声音靠近。 叶白柳扭头看了过去,愣了一下,伴着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夏扶荧竟然是赤着脚的,没有着甲也没有佩刀,一身茶白殷红相间的锦衣被他挽起了袖子和裤脚,光着脚踩在马镫上,也不亏他是军中的老卒,这样在马上也能操纵自如。 “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个样子?”叶白柳问。 来到近前,夏扶荧翻身下马,招了招手,跟在他后面的骑士跟了上来,一手接过他手里的马缰,一手递了两条鱼过来。 “我们离着下一个歇马的地方至少还有两天的路程,带出来的新鲜的食材已经吃晚了,天天粮饼干肉的也吃腻了,所以我就沿着溪水一直走,在水深的地方抓了几条鱼,准备换换口味。”夏扶荧说。 说着他就提起了手中的两条鱼在眼前,虽然他是挽着袖子和裤脚的,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雅,倒是有一种洒脱,是另一种的俊逸。 “两条鱼?”叶白柳狐疑的问,“这够吃么?这里这么多人?” 他们这个队伍至少都有整整的一百人,而且都是军中的骑手,别说一百人了,就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这两条鱼吃个干净。 “哪能啊,”夏扶荧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又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我抓的鱼的,我是把你看做朋友的份上才便宜到你的。至于其他的人,想吃自己去抓,那个地方不远,骑马就是两步路的事情。” 他接着说,“刚好我知道有个人手上有两把手艺,那些香料也还剩了一点,我让他去给我们把这两条鱼烤了,就算是添道菜了。” “那好啊,”叶白柳笑笑,没有拒绝,“要我帮忙么?烤鱼我可能不上手,但杀鱼这活我熟,小时候就练出来的手艺。” “不用了,”夏扶荧却是拒绝了,“你那手艺还是算了吧,我在山雪营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你就负责把火给我烧旺了,要不了多久就立冬了,这两天夜里也已经很冷了,没有火可不行。” “那些东西又不是鱼,”叶白柳无奈,“不过也好,刨鱼麻烦,我还是坐着舒服。” 夏扶荧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了,你们这两天就和我一起睡吧,我估计这两天就该要起霜了,我的营帐大,也暖和。” “嗯。”叶白柳点点头,还是没有拒绝。 夏扶荧走了,过了一会,天色也暗了下来。 叶白柳往火里在丢了几根或砍或捡来的柴火,扭头发现身旁的男孩还是低头的在看书。 “这么暗了,还看得见吗?”叶白柳看几眼,看不真切。 男孩抬起头来,看向了叶白柳,叶白柳对上男孩的眼睛,微微的一怔。 男孩的眼睛里,他又看见了那雾气一般,如天上星辰的点点的光,有点像是夜后的星空。 七十三章 舒平乐 “就在这里分别吧,”夏扶荧端坐在高大的马背上,看着官路上一条开出来的岔路说,“你要回邙郡,再往前走就绕远路了,从这里走,骑马两天差不多就能到兰城,最多四天。” 叶白柳与他并骑而望,笑着问,“这么好心就准我的告假,就不怕我一去不来,不去天武城了么?你也知道在那个冰天雪地里呆久了的滋味,很容易就能让人懒下去啊!” “哼哼,”夏扶荧鼻子里哼的一声笑着说,“你总不可能懒一辈子吧?你不是说过想要金银吗?既然想要,那你就该知道要不要来找我。” 叶白柳也呵呵的低笑了两声,“那好,等我回趟家,为了金饼子,我也一定会尽快去找你的。” 夏扶荧嗯着应了一声,回眼看了看正在远去的队伍,“其实,你这一次回去,也不用急着来天武城,年关将近,最近这些日子天武城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开了年,你再从邙郡启程也来得及。” “来得及?”叶白柳抓住了这三个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不算什么大事,”夏扶荧说,“只是演武,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 “是么?”叶白柳点点头,没有在意。 一扭头,远方的车队马队越去越远。 “事不宜迟,那......你们起身吧。”夏扶荧看向叶白柳的时候,注意到坐在他前面的那个男孩,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 叶白柳告诉过他这个男孩的来历,而他对这个男孩无厌意也无任何恶意,只是武士的直觉,让他觉得蹊跷。不过这也只是他的觉得,他什么不对也说不出来。 “一路保重。”叶白柳也作告别。 “保重。”夏扶荧点头,策马而去,护卫他的骑士跟在他的后面追去,沉重的马蹄溅起了马背高的灰尘。 此时的天上,因为厚厚的云层的缘故,天光已经慢慢的变得灰褐了,就像是夏季大雨天前的天空一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头顶一样,沉重又压抑。 这样的天光现在只能昭示一件事情,那就是冬天不远了。 从他们离开归古城那天算起,数百人的队伍多已经走了差不多有大半个月,他们出城后过了差不多十天的样子,夜里依火而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满地有了一层薄薄的秋霜,踩在霜色的秋草上的时候,就会有咯咯的声音,像是被踩的破碎了一样。 这样的声音是在提醒,提醒他们赶路的时候必须得抓紧时间了,不然就会吃冷。以后的每一个夜晚只会一夜比一夜冷,而他们又是远路,少不得会有露宿的夜晚。虽然他现在似乎不怎么畏惧寒冷,但夜晚里能住在燃着火的屋子里总比露宿要来的舒服,何况还有个孩子。 孩子...... 想到这个孩子...... 说到底,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孩子?仅凭那天夜里看到的亦真亦幻的画面么? 他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什么话,像是嘱托,又像是......告诫,似乎是他不这么做的话,会后悔。 荒唐的是他竟然隐隐的相信,听到那话的时候他的心颤了一下,有一种极淡极淡的担忧弥漫了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塞住了他的呼吸。 叶白柳鼻息拉长,摇了摇头,不耐烦的把这种奇怪的气息赶走,回家是件高兴的事,想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无异于徒增烦恼。 而且前路并不都是平坦,他还需专心赶路,他现在骑乘的马是一匹战马,腿长精瘦,专心赶路的话,他们应该只需三天就能到达兰城,到了兰城,就离家不远了。 匆匆,忽忽,不知道时间具体是怎么过去的,只觉得在马背上慢慢的摇晃了半日的功夫,天色就沉了下来,虽然天光本就灰暗,但夜色降临前的虚影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抬头看天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一层薄的透明的影纱罩了下来,遮蔽了灰褐的天光。 天色暗了下来,即使是战马的脚力,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到设置与官路上,供沿途的旅人们休息的地方。当然这可能和他们一路的慢行有关,他骑乘的是战马,放马奔驰的话,应该早就到了途中的酒肆栈房。可他舍不得,战马,是军中的宝贝,胸阔腿长,马背都快要高过人的脖子,在太阳下的时候,它的皮肤隐隐的也在发亮,有如披了一层嵌了宝石的薄衣,能够勾引起人最本能的渴求。这是他迄今为止也没有骑乘过的骏马,听说一匹这样的俊马,在马市上能卖出十个金糗也不止,十个金糗,几乎是他一年的饷钱,还是一个北江斥候的饷钱。何况,这样的战马在民间是禁止买卖的。 马是夏扶荧做主借给他的,是要还的,要是有什么损伤或者是丢了...... 叶白柳尽量不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每每这么想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抽了一下似的痛。 要是马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是要赔的,拿自己的银钱。 虽说自己这两年攒下来的积蓄赔得起这样的一匹战马,可并不算多,其实到现在,他还没有想过把银钱花费在除了吃喝以外的事情上。 “吁......”叶白柳抽动了两下鼻翼,皱着眉勒停了马。 他闻在微凉的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股淡淡的腥味,随着微微的风送到了他的鼻尖,这味道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些久违了。 顺着夜里起的微微的风,这股味道最后竟然慢慢的变得......香了起来。 叶白柳驱马顺着味道缓缓上前,远远的在路边不远的林中看见了火光。 是篝火,有人在那里升起了火。 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叶白柳走近了,看清了一堆火旁只有一个正搓着手烤火的男人,还有一头骡子。 骡子“昂,昂”的叫了两声,然后男人便听见了靠近的马蹄声,扭头看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空气中沉默了一会。 “好俊的马!”火旁的男人最先赞叹着打破了沉默,声色却是平淡随和。 “打扰了。”叶白柳从马背上下来,用清朗年轻的声音回答。 他伸出双手抱男孩下马的时候,发现了男孩站在地上的双腿有那么一瞬间的哆嗦,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意,连着骑了半日的马,他忽略了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和一样的武士,长时间的骑在马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算轻松。 但他扶着男孩的肩的时候,男孩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抬头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里还是往日里那般的平淡,甚至是......冷淡。 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天冷了,不介意的话,就过来暖一暖吧。”火堆边的男人又说了起来,“把马就放在那边吧,能吃的上草,不至于饿着。” “多谢。”叶白柳扭头看了看,点点头道谢,然后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男孩的肩,走了过去。 秋季天慢慢的干了,男人为了生火,把这块算上去不是很大的空地刨了一层,看得见褐色的土。 叶白柳把马上的鞍座和行囊卸了下来,放长缰绳,拴在了一块野草还算丰盛的地方,与那头黑色的骡子一起。 叶白柳和男孩走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鞍座和行囊,和男孩坐了下去。 天色还算能看的见,叶白柳注意到了男人身旁摆放得东西,一个灰色发旧的行囊,一张角弓,还有一把褐鞘的长刀。不大的篝火上,两只被剥了皮的野物正被火烤着,看模样,像是野兔,不知道男人撒了什么香料,一股鲜辣的味道从那烤的焦黄的肉上慢慢的浓郁了起来。 这么看来,难道是个出猎的人? 可,出猎的人,谁会带一头骡子? “怎么称呼?”男人一边伸手烤着火,一边问,语气还是随和。 “叶,叶白柳。”叶白柳说。 男人又看向男孩,男孩也看他,还是缄默。 “不会......说话?”男人试探的低低问。 叶白柳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男人,他知道男孩是会说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只听过一次,对于男人的问,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只能勉强的笑笑。 男人挑了挑眉的缓缓点了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模样,叶白柳知道男人是误会了,可他微微的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其实这样误会也好,误会了,至少他就不用去和这个陌生的男人多说这个男孩的事了。 “舒,”男人说,“舒平乐。” 七十四章 风餐露宿 舒平乐的眼睛在叶白柳身上转了两圈,“我看兄弟是有些家世的人,这个时候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有些看不出叶白柳的来历,年纪不大,面容白皙甚至是秀气,月白色的衣裳和火光晕在一起变了颜色,绝对是极好的料子,价值想必不菲。看上去像是一个出身世家的公子,却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而且这还是个怪异的组合,孩子,少年,据他所知道的,这条官路上并不平静,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竟然有胆子孤身而行。 “哦,本来今晚我们是准备在前面的旅店入住的,只是好像我估计错了路程,还耽误了。”叶白柳解释说。 “叨扰了。”叶白柳接着说。 舒平乐笑了一下,摇头说,“这倒不必,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我们能够在这里相逢也算缘分。” “只是,”舒平乐接着问,“我看小兄弟你也不像是什么商人,怎么一个人?还带着孩子?这是要去哪?” “去兰城,回家。”叶白柳说。 “哦......那......兄弟是做什么营生的?”舒平乐探了探身子,把正烤着的两只野兔翻了翻。 “营生?”叶白柳把目光从火上的已经烤的焦黄的兔子上收了回来,重复了一声,“不不不,我是个行伍之人,才除了役。” “行伍之人?什么行伍?”舒平乐狐疑的也重复了一声,一双眼睛又看向了叶白柳,笑了笑,“叶小兄弟,你是在说笑吧?我这双眼睛也算是看过不少的英雄俊杰......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你是个行伍之人啊?倒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唉,我说的是真的。”叶白柳叹了口气,汗颜的笑笑,最后只能这么说,没有多做解释。 他并不奇怪舒平乐的问题,早在归古城的时候,他就差不多习惯别人这么问了,而他自己也在明净如水般透明的镜中看过自己,自己的脸上,好像真的有点不像是个军武之人该有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北江的时候把自己遮蔽的太严实的缘故。 “那,舒兄呢?”叶白柳看向舒平乐,“这是要去哪里?我看舒兄一身行囊,像是要远行?” “嗯,”舒平乐点点头,“我准备去一趟清离观,然后再去归古城。” “这个时候?去归古城?”叶白柳愣了一下。 “怎么?去不得?”舒平乐笑了一下问。 “不,不是,”叶白柳说,“我就是从归古城过来的,那里没什么去不得的。只是我走的时候,那里已经飘起了雪,依照那里的天候,想来想在城里的雪应该高过脚踝了,大雪漫路,可不是好走路的时候。” “这个还好,只是雪而已,又不是什么沼地,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舒平乐再翻了翻火上的野兔,“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吧,我那会而刚好打了两只,宰了应该刚好够三个人的份。” “哦,不好吧?”叶白柳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能在这里歇脚已经是打扰了,怎么好意思再叨扰。再说我们随身也带着干粮和水,就不麻烦了。” “哎,这算什么话?”舒平乐站了起来,把火上的两只野兔取了下来,“相遇即是有缘,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这样吧,我看这两只兔子不是很肥,三个人应该还是勉强了点,”舒平乐接着说,“既然叶兄弟你还带着干粮,那就拿出来一起。” “呃......也好。”叶白柳点点头,没有拒绝。 其实在他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他现在好像对其他的东西兴致缺缺,对吃这方面的东西却好像还是那么一往情深,香喷喷的野兔,远比冷硬的干粮要吊人胃口。 说着他就在身旁的行囊里翻找了起来,拿出了用油纸包着的炊饼和干肉,还有用羊皮囊袋装着的水。 舒平乐也坐了下去,左右的看,想要找个干净的东西来放下手里的两只野兔,可他没有找到,他带了很多东西,但都不能放不下手里的两只野兔。 “用这个吧。”叶白柳注意到了,他将手里的炊饼和干肉混在了一起,腾出来一张油纸。 “好。” 接着舒平乐从身旁拿出一把短刀来,几刀的动作,就麻利的将两只野兔给割成很多块。 叶白柳也看到了,显然舒平乐是此道的老手,要不就是厨艺精湛,手艺娴熟。要不,就是使刀使的好。 火烤的兔肉正好,咀嚼起来还有着兔肉特有的嚼劲,这几日他基本上都是炊饼度日,一下子吃到这样的美味,香辣柔软,感觉嘴里像是有什么浓郁到极致的东西化开了,不由的一下子口中生津。 “对了,舒兄你说什么清离观?那是什么地方?是不是那种供奉着什么神像的寺庙?”叶白柳饮了一口水,将水囊递给身旁的男孩,然后问。 “神像倒是有,不过不是什么寺庙,”舒平乐拈了一张炊饼,“是那些修行之人修行的地方?” “修行之人?”叶白柳想了想,“什么修行之人?” “那些修天道的人,”舒平乐补充说,“也就是常说的道士。” “哦,”叶白柳似乎明白了的点了点头,“天道?那也就是术士了?” 舒平乐摇了摇头,“不,修道者亦可谓修心、修力,并不全是术士。” “怎么,叶兄弟有兴趣?那我们明天一路同去?”舒平乐接着问。 “哦,不了,”叶白柳干笑的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倒是有一些,只是同去还是算了,我明日还要赶着去兰城。” 舒平乐点点头,“嗯,那个地方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去的,叶兄弟不想去,我也没什么好勉强的。” 说完他就拿起身边的水囊饮了一口水,叶白柳也没有再问,场面一下子有了些安静。 隔了一会,舒平乐问,“叶兄弟说,你们是从归古城回来的?” “是,我们是月初起的身,走了已经有半个月了。”叶白柳点头。 “那......”舒平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叶兄弟在归古城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叶白柳沉吟一声,暗自有了些嘀咕,他在归古城里遇到的怪事不可谓之不少,其中有些事情现在想来他也还是想不明白。 “嗯,特别是关于......关于一个女孩的。” “女孩......”叶白柳沉吟着想了想,然后有些狐疑的问,“有啊,还是北俞的什么......什么庭月公主,舒兄问的......难道是她......不成?” 他想来想去,自己在归古城里遇见的怪事好像只有一件是因为一个女孩的缘故,那件事后,全城戒严,守城巡查的军士几乎多了一倍。可那是从北俞来的女孩,是尊贵的公主,身边没有一刻不是披甲持剑的武士护卫,一个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武士的男人,怎么也不应该会和那样的人有什么联系吧? “公主?”舒平乐倒是愣了一下,“什么公主?不,我说的不是什么公主,我说的只是......” 说到这里,舒平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的笑,“算了,看来叶兄弟应该是不知道。” “哦。”叶白柳顿顿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听夏扶荧说过,那个北俞的公主在归古城的时候就住在城主府邸,和他们一起。他住在城主府邸的日子也算是够久的了,可他直到现在,也是没有见过那个什么北俞的庭月公主,一次也没有。 “对了,还未请教......”隔了一会,叶白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可问到一半却刹住了。 “请教什么?”舒平乐抬头。 “我看舒兄随身带着弓和刀,想必是个武士,还不知道舒兄是做什么的?还是......是出来游猎的?”叶白柳问。 “呵呵,武士!”舒平乐笑了笑,“什么是武士?” “啊?”叶白柳愣了一下,舒平乐这么的发问有些让他始料未及。 “武士也好,术士也罢,有没有刀剑,不都也还是一样么?”舒平乐说,“我不是武士,带着弓和刀,只不过是防身,会两招拳脚,也会两招基础的咒术。” “舒兄还是个术士?”叶白柳微微的有些惊讶。 “也不算,”舒平乐摇了摇头,往火里丢了些枯枝,笑着说,“会的几招咒术,也只是防身而已。” “那,舒兄是出来游猎的了?”叶白柳换了问题,没有追问下去。 “嗯......”舒平乐微微的叹着气,“也不是,我在烟涛城有个门面,专门接一些......嗯......匪夷所思的生意,这一次来这里,也是为了......一个朋友的嘱托。” “烟涛城?”叶白柳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三个字陌生,好像没有听说过,“烟涛城在哪?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疝州?还是在武州?” “都不是,”舒平乐笑着摇头,“烟涛城是一座小城,不在疝州武州,也不在夏国。” “不在夏国?” “嗯,在东边,烟涛城朝海,背后则是接天的山岳,是阜国和呙国之间的一座边陲小城,因为太偏僻的缘故,还算安静。” “舒兄......不是夏国人?”叶白柳微微的有些吃惊。 “算是吧,”舒平乐淡淡地说,“我是在夏国长大的,前前后后基本上在这里呆了有十五......还是十六年的样子吧,只是后面离开了,一直到今天,才终于算是回来了。” “这么说,舒兄此行,也算是回家了。”叶白柳反应了一下,笑了起来,他勉强算是找了他们两人的共同点。 “可以这么说。”舒平乐也笑,可他这么笑着,目光却低了下去,直直的看着噼啪燃着的篝火。 叶白柳接触到舒平乐那个时候的眼神只有那么的一瞬,却意外愣了一下,他并没有在舒平乐的那双眼睛里看到符合他那笑容里的喜悦,反而是......有些落寞,有种......沧海桑田的味道。 这不该是一个离家很久的人的眼睛......或者,这就是一个离家很久很久的人的眼睛。 他仔细去看舒平乐的脸,他的面容有些黝黑,还算年轻,两颊的肌肉紧绷,像是刀削过的一样,这样让他面上的皮肤看上去紧致而有力量,是个坚毅的人。叶白柳估计他应该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岁,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年岁的样子。这样的话,从他十六岁的时候算起,离开夏国,至少也有十年了。 十年......。 的确是离家很久了啊! 叶白柳觉察到了空气中似乎漂浮起了一股萧疏的气味,他不好再问。而舒平乐又往火里丢了一根枯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有火星被打的腾了起来,刹那间又在夜空中熄灭。除了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火焰出神的男孩打了一个嗝外,这里再无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 ***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与舒平乐分别后,叶白柳一路紧赶慢走,途经过几个官路旁的旅店,暂时的歇脚和补充后,又尽快上路,离着邙郡最大的兰城,大概只剩下一天的路程。 悠悠的琴声传来,缓慢而清远,大概是染上了夜风的寒凉和篝火的温煦,这样的琴声在不同的人听来,便有了不同的意味,立在风中的人听到的也许会是愁绪,围在火前的人听到的也许会是怀念。 “叶小兄弟,来一口?”年近三旬的商队路护把手中的酒水递向一旁的叶白柳。 “多谢。”叶白柳笑着点头客气的道谢,没有拒绝。 叶白柳仰头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他环顾四周循着声音想要去找弹琴的人。 这是一个商队,去往疝州,大大小小的也有四五架的大车,都被防雨的油布遮的严实。叶白柳遇见这个商队的时候天色还算明亮,那时南去的商队被巡视官路的军士们遇见,正在盘问他们的来历。叶白柳来的时候骑着高大的战马带着刀,自然而然的被那些巡路的军士注意到了,也被拦了下来。 但也只是盘问,巡路的军士们并没有搜查商队货物的权力,商队的来路明确,叶白柳随身的行牒也写明了他的来历,那些军士仔细盘问后,便又离开了。 “这是谁在弹琴?”叶白柳的视线被一处搭建的帐篷阻隔,看不见帐篷后弹琴的人。 商队路护扭头看了过去,仔细的听了一会,“应该还是那两师徒,反正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弹些个曲子,虽然我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师徒?你们这不是商队吗?”叶白柳觉得奇怪。 “是呀,”商队路护点点头,淡淡地说,“走商不能带外人这已经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老规矩了,也不知道这次掌柜的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上一老一小两个外人?” “一老一小?”叶白柳又问。 “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儿。”商队路护说。 叶白柳沉了沉眉,想了想,“可能,是你们掌柜的喜欢听这首曲子吧。” “怎么?叶小兄弟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了?”商队路护看向叶白柳。 其实叶白柳在这个商队里何尝不是外人,即便他只是个借宿的过客,只是留这个少年同样也是他们掌柜的意思,他不好说什么,也确实下意思觉得其实不必说什么。 商队路护姓严,凭着手上的武艺,干路护这一行已经差不多快十五年了,他从小习武,身形也颇为壮实,因为多年行走商路,差不多已经磨得是一副硬心肠了,还是石头砸上去也不会留个白痕的那种。 他的眼力同样的也磨得不差,在那些巡路的军士一起盘问他们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个领头的军官在盘问这个少年的时候,神情有一瞬间变得郑重甚至是敬重,虽然那个军官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知道那一定是因为这个少年的缘故。 他也悄悄的仔细打量过这个少年,也还算是年少,一身精致的衣服因为远路染上了重重的风尘,但他那张白皙的脸,和那双干净明润眼睛,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出身。随身带着刀,还有一匹马。对,特别是那匹马,胸比他们队伍里任何一匹马都要宽,腿比任何一匹马都还是要精壮,是绝顶的骏马,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够骑的了的。 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判断,能被巡路的军士郑重以待,这个少年至少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人,一番相处后,这个少年也与他们这些粗糙的汉子并没有什么隔隙,言语间不失有礼和恭谨,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我!”叶白柳愣了一下,然后干笑着摇了摇头否认,“没有,我听不出来,虽然也听过几次琴,可也都只是听热闹,听不懂。” “不会吧?”严姓的商队路护睁大了些眼睛,“叶小兄弟不会听琴?” “不会。”叶白柳笑着摇头。 “呵呵,”隔了一会,严姓路护才笑着说,“那也不奇怪,我看叶小兄弟随身带着刀,应该是个练武的人,对于这什么音律的没有兴趣,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我,我听着虽然还觉得好听,可也只是喝米汤猜拳,图个热闹。” 叶白柳还是有礼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他转身去看身旁的男孩的时候,发现男孩也是盯着那个帐篷那边看,眼睛沉着,似乎是在认真的听那琴声。 七十五章 夜半推门 “哟,是佟大掌柜的大驾来了啊,怎么着,这一趟,佟大掌柜的又发了多少的财啊?”看着由远到近的车队,客店的伙计站在大门口笑着大声的打着招呼,身后站着另一个身形比较魁梧的男人。 车队被人牵着一转,去往客栈一旁的大片空地上,驼色长袍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带刀的护卫则走向了客店的门前。 佟姓掌柜笑着想客店的两位小厮抱了抱拳,“发什么财啊,最后还不是都被那些天娘养的小王八蛋给搜刮了,我辛辛苦苦一趟跑南跑北,最后也还不是只捞了个跑腿的剩饭吃。” “你们掌柜的呢?近来可还安好啊?”佟姓掌柜探头看了看向不大的客店,又问。 “安好,安好,佟大掌柜里面请?”小厮笑着让开身子,一手做出请的手势。 佟姓掌柜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嗯......好,那就麻烦你找个人过去给兄弟们帮帮忙,你看那些车,该停哪就停哪,免得给你们添了麻烦。” 客店的小厮探头出去看了一会,“唉,没事,佟大掌柜的你们想停哪就停哪,这个时候了,基本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商队了。你们算是回来的晚的了,我觉着应该不会还有人比你们回来的晚吧?” “这样......可以吗?”佟姓掌柜回头看。 “我去吧。”这个时候,身形魁梧的男人说。 “呃,这......”伙计却有了些犹豫。 “也好,那就有劳兄弟了。”佟姓掌柜点了点头,朝着身形较为魁梧的男人抱了抱拳。 魁梧的男人也点点头回应,撇头深深的看了搭话的伙计一眼,然后走向了那边空地上的车队。 “大掌柜的莫怪,这是新招的伙计,还有些不懂规矩。”伙计的脸上明显的有了担忧,赔笑说。 “这算什么,没事,我信得过你们。”佟姓掌柜摆了摆手说。 佟姓掌柜明白伙计的担忧,商队来往运送的货物,除非是在特殊的时候,否则就是连巡路的军士也是没有权力去查看的。都知道行走在外,财不外露,对于外人总是要多留个心眼,再多的钱财再多的宝物,该藏着的时候还是得藏着。客店的伙计就算是外人,他这么过去,难免会看到一些能让人心动的东西,而有时候的一时犯错,就是因为那一点点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贪利的心。 就怕意外。 “佟大掌柜这一次可算是回来的晚了,怎么,难道不急着赶路?还是......另外有什么收获?”搭话的伙计边走边说。 佟姓掌柜皱了皱眉,“哦,也不算是有什么收获,只是路上有些耽搁了,不过这也不碍事,我们是在城里第一场雪下起来之前走的,想来那雪也追不上我们,至多下个月底,我就能回到疝州了。” “哦......”伙计的声音拉长,“那......看来佟大掌柜的可得赶不少夜路了,这眼看就是要立冬的天了,这雪啊,毛似的,说来就来,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啊,哦,哦,哦,知道知道,我会注意的。”佟姓掌柜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 客店简陋,走进大门,规格是一个正面着的凹字,只是能够供人歇宿和休养的地方,背后靠着的是一片桦林,一旁不远的地方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与客店隔着一个很大的堆满草料的栈房。 客店不大,好在是个能够歇马的地方,来往疝州的商队在这里歇脚的时候,大多也不住在店里,基本上都是在外面搭营,一步也不离开他们那装着从归古城那里填满的大车,燃起的篝火彻夜不息。除非是大雨天气,行商们才会住在店里,用油布紧裹着大车,不过这个时候都已经是秋季的尾巴了,大雨这种天气已经不可能再有了,只有大雪。 “佟掌柜,你们就住这几件屋子吧,钥匙我现在都给你们,”伙计把佟姓的掌柜领到南侧的一排两层屋子前,“我现在就去让人把酒菜都准备好,等会就给你们送过去。” “那就多谢了。”佟姓掌柜说着就把一枚银芒塞到了伙计的手里。 “哪里,哪里,”伙计微微的点头弓腰道谢,“佟大掌柜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把窖里剩下的酒都给你们送来,管够,你们就是喝到天亮都没有什么问题。” 佟姓的掌柜笑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伙计也笑着收起了那枚银芒,转身离开了。 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锁,佟姓的掌柜带着两个随身的护卫走了进去,他转眼四处打量,看着这间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大床的简陋屋子,后面的护卫也顺手把房门关上。 佟姓的掌柜转身,脸色出奇的冷了下来,和两个护卫交换了眼色,护卫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 *** “咚,咚” 睡梦中的叶白柳被敲门的声音给唤醒,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再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似乎那声音只是响在自己梦里的。 不过回味起来的时候,他却又有些印象,那声音......不像是敲门,吱吱呀呀的,倒像是有人在外面推门一样。 叶白柳睁眼细细的听了一会,蓦地警觉起来。 他没有听错,那的确是有人推门的声音,此外他还听见了人的脚步声,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轻轻的,像是蹑着脚在走路。 有什么不对! 叶白柳翻身坐了起来,一手将床边的刀握在了手里,保持着警惕,他不确定那样的脚步声是否有什么危险存在,可能门外只是客店的伙计或者旅客路过,不想惊扰别人,所以那步子才会放得那样的轻。 只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只是直觉。 不过武士的直觉,一向都不会无缘无故。 “咚” 果然,这直觉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伴随着门栓凄惨的咯吱断裂声,他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门外的灯光映了进来,在银白色的东西上面跳了一下,晃到了叶白柳的眼睛里。 身形较为魁梧的男人出现在门前的灯光里,手里握着一口蛮刀,将拉长的阴影投了进来。 叶白柳低低的长叹出了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这场面倒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觉得麻烦。 他并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从男人身上传回来的那股温热也很一般,远不如从那些龙梅武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带给他的压迫。他也算是被生与死洗礼过的人了,在这样的人面前,他有绝对自信。 门口男人提刀正准备走进来,却迟疑了一步,站住了。 门外的灯光还算明亮,叶白柳的眼力不差,很容易就捕捉到了男人脸上的神色,是凝重,还有难以置信,似乎有什么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你,你......”男人站在原地,语气有些惊讶,“你怎么起来了?” “我?”叶白柳反问。 “你喝了酒,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梦中才对。”男人说。 “这个呀,嗯......”叶白柳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其实我的酒量还行,很少喝醉过。怎么,有什么事吗?” 男人也没有过多的惊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冷的,“有,既然你醒了,那你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不管你用了什么花招,从现在开始,要是你有什么多余的举动,那你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微微抬了抬手里的刀,话里的意思不明而喻。 “命?”叶白柳愣了一下,“你是......来杀人的?” “怕死?怕死就对了。”男人冷哼的笑,“放心,我们只是劫财,不杀人,只要你不要妄动,我保证你的安全。” “这么说,你是盗贼了?” “小子还不算笨嘛。”男人笑着走了进来,没有把屋子里的年轻人放在心上。 只是当他走出两步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轻微的蜂鸣声针一样的在他的耳边被拉响。眼前的人缓缓的在他面前拔出刀来,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只觉得后颈有一线的恶寒。 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散开了一样,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悄悄的、慢慢的,就像是一滴纯黑的墨汁滴在水里那样慢慢的扩散开来,又有些像是一张无形的透明纱绢一样,在空中漂浮、荡漾,最后像冰冷的蛇那样攀上了自己的脖子。 刀被那个年轻人拔了出来,横在身侧,屋子里此时没有光亮,可男人却觉得他能看见那把刀一样,银白色的,像是一块冰。 接着是更出乎他预料的事发生了,年轻人动了,一步一步缓缓的逼近了他。虽然那步子缓慢而又随意,和一个漫步的游人并无区别。可男人却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狠狠的干咽了一口,迎面而来的仿佛是大山一样的压迫。 男人用力的咬了咬牙,在这莫名的压迫下,胸臆中像是有一股火气被硬生生的挤了出来。他是盗贼,手上也染过血,不是那种轻易能被吓破胆子的人,何况此时他面对的还是一个比自己年岁还要小的年轻人。再说,在这如大山逼近的压迫下,他知道被吓破胆子会是什么后果,因为害怕而被人宰割的下场,他看的太多了。 他提起一口气,举起刀大步的迈了出去,不退反进。 持刀的手卯足了劲,手臂上的筋蛇一样的鼓了起来,锋利的刀刃被极大的力量带着割裂了空气一般,刺耳的风声爆鸣起来。 毫无疑问是极其暴力的一刀,能轻易的砍断骨头。 可叶白柳的步子还是缓慢,那股刺耳的风声逼近他的时候,他从容快速的侧身让开,站在了风声的背后,双手握着刀柄,一轮残色的光弧迸了出来,斜着从天而落,斩断了那风声。 七十六章 二当家 魁梧的男人只觉得手上一轻,“当啷”的声音续续的传来,强烈不安的情绪弥漫上他的心头,他连忙后退,拉开与这个年轻人彼此间的距离。 借着背后门外的灯光,男人悄悄低眼看了下去,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他知道那声“当啷”的声音是什么了,他手里那把原本足足四尺长的刀几乎短了一半,难怪那声音听起来会那么沉重清脆,断裂的钢铁砸在木质的地板上,就该是这样的声音。 那是只有眨眼的一瞬间,他只看见了仿若一轮残月的光迸了出来,跟着他的刀势一闪而逝。 “好利的刀!”男人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赞叹。 他的眼睛左右瞟了瞟,微微的侧头,想要退走。 强烈的不安后,畏惧的情绪攀上了他的心头,手中的蛮刀被轻易的斩断,他意识到了自己小觑了这个年轻的家伙。他是个使刀的武夫,熟悉手中的刀,清楚的知道要斩断自己的刀是怎样的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出刀的时候,是先发制人,本意是试探,想要探探这个已经警觉起来的年轻人的底。 可那个年轻人,后发制人,止一刀就让他失去了趁手的兵器,这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做到的。还有那山一样压迫人的气息,这在他以前,可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有感觉到过。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能够应付的对手,他需要帮手,一个可靠的帮手。而刚好,他们一行人中,就有这么一个让他觉得可靠的帮手。 “想走吗?”叶白柳淡淡地说,“没机会了。” 男人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此刻的错误,他终究还是畏惧了,把自己的空门暴露了出来。 他扭头回来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冰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轻轻咬住了一样,丝毫的一个动作都能招致巨大的危险,那个年轻人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等一等。”男人连忙求饶,额头上滴出了冷汗,“好汉饶命,饶命,饶命。” 叶白柳愣了一下,他本没打算要杀这个男人的,可他还是意外这个男人的求饶之快,有些不符他那魁梧的身躯带给他的印象。 “你刚才说我们?”叶白柳回味过来,“还有其他人?” “是是是,”男人这么说,却不敢点头,“有,他们都去抓你们其他的人了。” “你看这样吧,好汉,做个交易,”男人嘿嘿的干笑了一声说,“你放过我,我保证其他人的性命,怎么样?” 叶白柳皱了皱眉,想着自己该要怎么说。 叶白柳知道男人说的其他人,是指与他同行的商队里的那些人,可他不明白,那个商队的路护并不算少,身手也应该都不差,去抓他们?怎么抓?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们是劫财的吗?抓人干什么?”叶白柳问。 “呃......劫财也得智取不是,”男人说,“你们人太多了,防备的也好,不使点儿手段,嘿嘿,怎么劫啊?” “什么手段?那些酒?” “是,我们在酒里加了蒙汗药,然后让这店里的伙计给你们送过去。”男人毫不否认的说。 “只是......”男人接着说,“好像这法子也不怎么顶用了,那些看货的不喝,你这个喝了酒的竟然也没有睡过去。唉,假药害人呐。” “那这么说来,好像我们之前也不用做什么交易了,反正你们的人也没有得手。”叶白柳说。 “哎,等一下,好汉,话不能这么说。”男人急着说。 “嗯?还能怎么说?” “虽然这个,这个我们的计策落空了,可这不代表我们失手了啊。”男人说,“我们二当家,是从云宫出来的术士,他可比那些迷药强多了,有他在,你们其他人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云宫?的术士?”叶白柳狐疑的皱眉沉吟。 “那你带我过去吧。”隔了一会,叶白柳淡淡地说。 在要走出门的时候,叶白柳回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不要乱跑。” 男孩坐在另一张床上,静静的点了点头,从男人破门那一刻的时候他就已经坐了起来,一直静静的旁观着,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言语。 听着不像是与自己的对话,男人忍不住好奇,想要微微的侧头过去看,可他的脖子就贴着锋利的刀刃,动也不敢一动,眼睛转到了死角也看见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在对谁说话,只能大概的猜着这屋子里还有另外的一个人。 *** *** “哎哟,佟大掌柜的,我都那样提醒你们了,你们怎么还是着道了哟。”客店的伙计吃痛的用手按着自己浮肿起来的小半张脸抱怨。 商队的领头就被捆在他的旁边,神色倒还正常,只是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他长长的叹息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小子,闭嘴,还想吃巴掌是不是?”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抱着手的男人严色的喝道。 客店的伙计不敢顶嘴,讪讪的扭头把视线移到其他的地方去,只是心底还是忍不住腹诽,大多都是抱怨或者咒骂。 这是客店南侧的二层楼的一件屋子,不算很大,此刻却挤了至少十数人有余,只是只有四人或坐或站,其余的人都被绳子捆着一起丢在角落里。 “各位英雄,”倒是佟姓的掌柜的开口了,“谈个条件怎么样。” “条件?”抱着手的男人冷哼的笑了一声,“你的命捏在我们手里,谈什么条件呐?” “我看各位英雄不像是好杀的人,我们惜命,这样,我花钱买下我们的命如何?”佟姓掌柜说,“价钱你们开,只要我出的起。” 抱着手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回头过去与自己的同伴对视,然后大声的笑着转了回来,“如果我说我要外面你所有的大车呢?” “朋友,这就过分了,”佟姓掌柜不悦的皱了皱眉,“而且就算我全部给你,你敢收吗?大车不便挪移,你们驾着车,就不怕撞上路上巡守的官兵吗?” 男人还是笑,“哼哼,怕?我们要是怕的话,你们今晚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隔了一会,男人接着说,“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性命我们是不会要的,毕竟我们是初来乍到的,不好一来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别多话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抱着手的男人,“有力气,还是多想想待会怎么去对付外面的那些人吧。” 说话的人是坐在一张桌子旁的男人,说话的时候他是背对着的,闭着眼,一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手指缓缓的搓动着。 “二当家,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抱手的男人说,“他们的头头都在我们这,我不信他们还不听话?人多又怎么样,被我们捏住了七寸,就是没了牙齿的蛇。”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看向了客店那个肿着脸的伙计,“好小子,通风报信?差一点就让我们栽了跟头呀。” 伙计胆战心惊的转过眼去与男人对视,害怕的心跳像是在捶鼓一样。 男人在伙计的面前蹲了下去,阴笑着说,“嗯?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给他们报信的,竟然连二当家的耳朵都能瞒得过去。你说出来,到时候我割你舌头的时候,少割一寸,多给你留一点,怎么样?” 伙计的年纪不算大,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平日里也只是做些端茶送水、招呼客人此类的活计,没有经过什么有血的争斗,更没有被人这样一边绑着,还一边听别人说要割去他舌头这样的狠话。 不由得惊吓的两股直颤,嘴唇发抖。 “你就别吓他了,他还是个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我交代他的,你要割舌头,就把我的割去吧。”一个略显老态有些虚弱的声音说。 “掌柜的......”伙计扭头看了过去,声音都是抖的,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恐惧。 伙计犹豫了一会,最后又扭头直面前面的男人,大声的说,“你......你还是割我的舌头吧。”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眼前的男人这样大声的说话,心底下还是有些害怕。 然而男人只是笑笑,站了起来,没有再理他。 男人走到桌子旁边,一手撑着,看着门口的地方,皱了皱眉的说,“怎么还没有回来,抓个娃娃有这么难么?” “二当家,要不要我去看一看?”男人看向闭着眼睛的二当家的背影。 被叫做二当家的男人沉默了一会,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就在门外面,看来还是失手了。” 站着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神色严肃的扭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其余的两人也凝重了起来,警惕的站了起来,武器握在了手中。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被叫做二当家的男人也看向门口的方向,“去开门吧。” 之前抱着手的男人警觉的回头看看,手里提着刀,轻手轻脚的慢慢走了过去,一手取下门栓,让外面的风缓缓把门扇吹开。 男人警觉地后退回来,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人,“莽子,怎么回事?” 七十七章 雷令 “呃......这,这个......”门外魁梧的男人支支吾吾,最后看向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那边,“二当家的,救......救我啊。” 屋内的人都有些摸不清楚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敢妄动,只能一眼一眼的紧盯着。 沉默中,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缓缓的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双手背在了身后。 “敢问,阁下......是何方的英雄?”二当家平静地对站在魁梧男人身旁的叶白柳说,“如果我这兄弟有什么多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阁下多多见谅。” “这样吧,”他接着说,“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你饶了我这兄弟,或者,你出个价,多少钱能买我这兄弟的命回来?” 叶白柳探探头,打量了屋子里的情况,“可以,不过我不要钱,他的命,可以用这些人来换。” 二当家扭头瞥了一眼,脸上竟然有了轻轻的笑容,“阁下可还真是......啊......不做亏本的买卖啊。” “那你还是给他一刀吧,”他顿了顿,接着说,“他还值不了外面那几大车的财富。” 叶白柳听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二当家的!”倒是魁梧的男人有些着急了。 可是他着急归着急,叶白柳的刀还斜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不至于急了眼冲上去理论。 二当家却不回他,隔了一会,才说,“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的刀一抹,今夜第一个人死了。” 他接着又看向那些被捆起来的人说,“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叶白柳说。 “那阁下就出个价,”二当家说,“当然,我也不想杀人,我同样也不希望我的人有个什么意外。” 他对着那些被捆绑起来的人抬起了手,“这些人,我用十三个换一个,怎么样?这已经是亏本的买卖了,毕竟这一次,我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叶白柳思考的时候,这里有那么一会的沉默,屋子里的目光不是在那位二当家的身上就是在他的身上游移,似乎是都在等着他的选择。 “可是你这个买卖,好像做的并不公道,是强买强卖。”叶白柳说。 “啊,”二当家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呵呵,本来就是强买强卖的买卖,要什么公道?我们比的是拳头大的小,公道?拳头大的就是公道。” “有趣。”二当家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才去仔细的打量了叶白柳的全身上下,他想知道,能够制服他得力手下的人,为什么会说出那样孩子般幼稚的话。 不过,不得不说那的确是一张白皙的算得上是秀气的脸,即使昏黄的灯光也能让那白皙的肤色透出仿佛软玉般的质感。 这样去看的话,还真的可以算是一个秀气的孩子,娇生惯养,不知道世事险恶复杂。 “进去。”在二当家仔细打量叶白柳的时候,叶白柳已经推着魁梧的男人跨进了屋内。 魁梧的男人被刀架着,只好顺从。 叶白柳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怎么就这么走进来了。他们双方的手上都有各自的筹码,不应该正好是该好好的谈一谈吗?这样的举动,不等于把自己送进了虎狼的嘴里? 那个之前抱着手的男人最先反应了过来,敏锐的觉察到隐隐的有什么不对,他一步跨出,手中的刀提了起来,斜斜的平挥了出来。 “老二,你!”倒是被刀架着脖子的男人吓了一跳,随即就是他的声音被打断在喉咙里。 叶白柳推着魁梧的男人进屋的时候,已经撤手把手里的刀换了位置,走在了魁梧的男人的身后,那个男人举刀劈过来大的时候,他敏捷的后撤了一步,抬着一脚踹在了魁梧男人的身上。 他的力气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大上许多,此时又差不多是千钧一发的时候,顾不得收不收力,一脚踢在魁梧男人的背后,把魁梧的男人像是鞠球一样的踹的飞扑了出去,速度之快,还在那把刀挥来之前。 魁梧的男人扑着飞了出去,撞在挥刀男人的胸口上,挥刀的男人只觉得像是有一块石头撞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生痛,撞的他猛蓄起的一口气散在了半途,手上的刀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当他们两人倒退着撞在背后的桌子上的时候,其余的两人终于也反应了过来,提着刀扑了上去,叶白柳把魁梧的男人踢出去的时候,他的手里就不再有让其他人忌惮的筹码,反而是叶白柳还要顾忌。 两把长刀从不同的方向夹击而来,锁死了叶白柳左右的路,除了退后,否则就是上前。 叶白柳跨前一步,双手中的刀用力挥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在他的眼里像是时间变得缓慢的一样,那两把锁死了刀本是被蓄起了力量挥过来的,可在的眼里,却与缓缓随风起舞的绸带没什么区别,慢的像是乌龟爬爬。 刻了灵纹打造出来的武器斩在两口蛮刀上,清脆脆的一声,就如同轻舟过水一样,刀刃划过刀背,再划过刀刃,两口蛮刀齐齐的断裂,断口如同光滑的平镜。 都是练武的人,面对这样两把刀一下子被斩断的情况,都有些吃惊不小,能这样一下子轻松的斩断两把阔口的蛮刀,那把刀无疑是一把好刀。 一次斩断两把刀,对于叶白柳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这把刀是夏扶荧送给他的,是一口刻了灵纹打造出来的灵纹兵器,凡火凡铁打造出来的兵器,根本就比不上,是望尘莫及。 挥刀的两人看着手里的短刀,惊讶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雷令,叱雷神。”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吼了出来。 那个二当家的身影从那两人的身后跳了出来,他捏着拳,拳上跳跃着蓝白色的光弧,有几分像是雷电。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麻痹,叶白柳感觉到肌肤上有什么针一样的东西跳着划过去了一样,不敢大意。 出刀已经是不可能了,他一手拖着刀扯了回来,靠着另一只手的胳膊,横封在了身前。 拳刀相接,叶白柳和二当家各退了一步。 “小兄弟小心,他不是一个武士。” 七十八章 雷神令 也不知道还是火花还是电弧,那位二当家的拳头打在灵刀的刀身上的时候,有蓝色火星一样的星星点点溅了出来,在还算昏黄的屋子里一闪而逝。 那种麻痹的感觉从刀上传到叶白柳的手上,再传遍他的四肢百骸,一瞬间轻微的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径直的穿透过去了一样,还带着微微的酥麻的感觉,像是全身的麻筋都被刺激了一样。 不过这不算什么,除了微微的酥麻,叶白柳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什么很大的异样,他如今的体质远比以前还要坚韧,这样的酥麻透过他的身体,几乎无感。 “硬茬子!”一拳打在刀上的二当家同样的不怎么好受,他甩了甩出拳的手,眉宇间有了些意外的神色。 他揉了揉右手的手腕,看向了叶白柳手中的那把长刀。 他刚才一拳打在那把刀上的时候,清楚的察觉到了拳上力量的走失,他以雷灵汇聚起来的雷电在碰到那把刀的时候立刻有了溃散的痕迹,就像是石子沉了水,似乎是被吸走了。 “术士?”叶白柳看先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问,只是看着他只盯着二当家手腕的眼神,谁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在问谁。 “小兄弟,你可千万要小心,这人会妖法,我们就是着了他的道,大意了。”被捆绑起来的一群人里有人说。 听声音似乎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只是叶白柳的注意此时全部都集中到了那个二当家的身上,有些不能确定,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确定了,在那位二当家揉了揉手腕后,他再次动了起来。 双手重重的在胸前合十,雷电在击打出来的清脆的巴掌声中跳了出来,电弧闪灭,在二当家的双手上细小的蛇一样的缠绕。 “雷令,嗏雷神。”咒令再次被二当家喝了出来。 他的双臂缓缓展开,双手被雷电包裹,衣服的袖口被他手上的电弧撕扯的开裂,燃烧。 这个时候,整间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给扯的绷紧了,每个呼吸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空气变得像是鞭子那样扭动跳跃在每个人的身体里,以及皮肤上,全身的力气还在,却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唯有叶白柳是个例外,在那种空气如鞭的异样中,他右手一挽长刀,在身前重重的一荡,虚空的一斩,全身的力被提了起来,眼中只剩下了那个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他像是透明的,又像是铁做的,空气中因为雷电咒令而产生的异样几乎被他无视,电麻的感觉同样的透体而过,他却依旧像是块一阵雨打风吹后的石头那样坚韧。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样的突袭了,二当家展开双手,一步一步缓慢又沉重的走向了叶白柳,他那双被雷电包裹的双手像是捏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似的,所以那一双双看着他的眼睛才会那样的睁着、瞪着,似乎是眼睁睁的看着死亡的威胁一步步的逼近。 静静的,一股沉默而又凝重的威压愈发的浓重起来,像是灌了铅的雨雾一点一点的弥漫了起来。 空气中只余凝重,像是有一根绷紧了的弦,无形中勒紧了所有人的神经,一股可怕的压力还在继续的拉扯着它,拉扯着要把什么东西拉的破碎一样。 谁都不能在这样的压迫下保持平静,叶白柳也不例外,他的心脏此时咚咚的跳着,像是敲击一面巨大的鼓。 要细算起来,这还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一个术士对敌,雪山上的匪夷所思如今还记忆犹新,正面这些远超乎他理解的手段,他丝毫也不敢大意,努力的寻找着那位二当家可能暴露的破绽。 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一步步的慢慢走过来,他的双手展在两侧,看上去似乎全都是空门。可又好像不是,缓慢中炽白色的光芒闪着眼睛,隐隐的让人觉得不安。 叶白柳等不下去了,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脚下以比二当家快上不少的速度迈了出去,银白的刀身反射炽白色的光,隐隐的一轮弯弯的月诞生在了他的手中。 叶白柳自认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没有在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身上找出一个他认为的破绽出来,可他不得不出手了,他不想被这样的压迫着。 弯弯的月斜着劈了出来,只是一点也不如弯月那般的优雅,有的,只有锋利的鸣声。 蜂鸣的声音愈来愈大,仿佛一把快刀割裂了耳膜,因为这个鸣声而回过神来的人又被那弯弯的月吸引去了。 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也不例外,他捕捉到那刀光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 作为一个术士,他对那些无形的灵气感知最为清晰,他施术以雷灵做引,让炽白色的电弧充满了整间屋子,雷灵是天地灵气中最为暴虐的灵气,只是轻微的触碰,就能够让任何的生命在一瞬间死去。 可那把刀,那划出来的一轮弯月,似乎连雷灵都能斩断,给他有一股所向披靡的感觉。还有握着那把刀的年轻人,那镇定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似的。他知道武士的体质要比常人坚韧,可就算是百人敌,万人敌的武士,却也不是铁打铜铸的,刀砍上去的时候也会流血,火烧上去的时候也会痛,也会焦烂。 除非...... 弯月还未降临,一股凌厉的风势率先逼近了,风势中二当家不在从容的前行了,他看见过两把阔口的蛮刀在那把长刀前轻易的断裂,丝毫不会去怀疑那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会不会是一样的效果。 弯月来的太快,他只能闪避。 他顿了一步,侧身闪开,在叶白柳还来不及收刀的时候,手作爪状,带着雷电的双手以一个虎抱的架势交叉着探了出去。 可叶白柳一样闪避的及时,二当家的一直右手只是手指划过了他的胳膊。 两人在短暂的交手后又恢复了平静。 感受到胳膊上跳跃的麻感,叶白柳微微的瞥眼去看,闻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在被那人手指划过的地方,有一片的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开了三道长长的口子,隐约的能看见胳膊上的皮肤。 他微微的有了诧异。 不是说是术士么?怎么这一次的交手看上去反而像是武士之间的打斗,那虎爪的一扑,好像是能叫的出名字的武学招式。 “雷神令,大雷神!” 在叶白柳略有失神的时候,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低沉沉重的声音又已经喊了出来。 七十九章 炽白色,赤金色 刺眼的炽白色。 这一次再不是简单的掌印,复杂的式印开始在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的手中变化,或并指,或交叉,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手势。电弧在他的掌间火星一样的不断闪灭迸发,狂舞凄啸,像是一条发狂嘶吼的白蛇,慢慢的,似乎是要蜕变成一条愤怒的雷龙。 不再是细入发丝的电弧在二当家的手上跳跃,以二当家整个人为中心,粗如手指的电弧开始在整间屋子里肆虐,每一次电弧极速跳跃的时候,都会在屋子里的木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这一刻,除了二当家和叶白柳之外,几乎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也像一条受惊的蛇那样,倒在地上抽筋一样的抽搦。 不过雷电中站立的两人都没有分眼去看这些,他们的眼中似乎都是需要全部的精力去应付的对手。 随着双掌的再次合十,二当家缓缓地抬头,一双眼睛用力的盯着身前的叶白柳。 也是这一刻,一股全由手指粗的雷电流在他的身后起伏了一圈,以肉眼不见的速度掠了出去,随之的还有一刹那闷闷的雷响。 雷响之后,叶白柳根本来不及反应,被那股雷电流强大的力量一瞬间轰着击的倒飞了出去,撞断了背后以木搭建的墙壁,而后再是落地时沉闷的一声。 那股雷电正中叶白柳的身体,将他从二楼击飞了出去。 看着人被雷霆击飞,二当家的脸上并无太多喜悦的神色,还是凝重。 合十的手缓缓的分开,呼出一口长气,然后他以练武后收气那样,双手缓缓的压着往腰间用力的沉了下去。 屋子里的雷电熄灭后,二当家才一口一口剧烈的喘息了起来。 他微微站直了身子,扭头四顾,屋子里的人都昏睡在他的脚下,此时还站立着的,就只剩下他了。 这一式雷术的威力很强,但所需的消耗同样很大,一式雷电后,几乎耗去了他大半数的体力与精力,好在这术也如同他预料中的起到了本就该有的效果,能让他及时的调息。 实际上只是让这一式的雷术爆发出真正的威力并不是一件很费体力和精力的事情,费力的地方其实在于控制。在他引雷去飞袭叶白柳的时候,他还特意的控制了雷灵的凝聚集中,让狂雷精准一击,也避免了狂暴的雷蛇严重的波及到屋子里的其他人。 而控制,都知道越是危险的东西,控制起来必定也需要很大的风险与难度。 雷术是狂暴的术式,控制雷术远比激发雷术出来要困难的很多,就像挥刀,激发雷术的时候是握着刀柄挥刀,而控制雷术的时候,等若是半只手已经握住了刀刃,一个不好,就是雷术反噬,就会像是千百倾的雷海在自己的身体里倾漏了出来一样,能让人在一瞬间失去性命。 所以他控制了这一式术的威力,让狂暴的雷灵凝聚成了击中叶白柳的那一条雷蛇,虽有迸溅出来的电弧波及到了其他的人,却不至于致命。 他还需要这些人,特别是外面商队的那个主心骨。他的雷术虽然威力巨大,却也不是随心所欲,他一个人面对几十个武士,不会有胜算。 不过,刚才那个年轻人还真的是一个棘手的人物,在他的一式嗏雷神下竟然还能保持全力戒备的样子,似乎那样程度的雷电完全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这在以前,可没几个人能够这样从容镇定的站在他的身前。 二当家低头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枣色的木珠,揉了揉手腕。 就差一点栽在了这个地方啊!看来,今日过后,以后就得小心一点了,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而且他们连这个商队的底细都还没有摸清楚,动手的还是仓促了些,如果不是自己有...... 他的思绪被一阵似乎还要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似乎有人正在急步登楼,难道是刚才的动静被那些商队的路护察觉到了?可这有些不可能,客店离着供车队们扎营的地方还是有些距离的,刚才的动静在这里听起来虽然剧烈,可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闷闷的一响,不仔细听,根本不可能会听得见。 所以不大可能会是商队的路护。 也不会是其他的旅客。 这个时候冬季将临,该路过这里的商队都已经走了,客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的人住宿。 可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有人在快步从楼梯登楼,客店供旅人住宿的楼搭建简易,只有住宿的房间,楼梯也是简易,搭在屋外两头,直连着二楼的走道,又是深夜,这个时候人走在外面,传来的声音会很清晰。 他的耳力敏锐,听的清楚,听得见很远处的人声和近处登楼踏在木板上急步行走的声音,也正是靠着他的耳力和灵符的配合,他才能觉察到客店伙计和商队掌柜的谋划,提前有了准备。 “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再乱跑了。” 脚步声在逼近他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后他听见有人在门外有些担忧的叮嘱的声音。 很耳熟,是刚才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可......这不可能!那狂雷,明明是击中了,他知道那个年轻人不会是个一般的人,可那记狂雷,就算他是百人敌的武士也应该被雷电透体,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但就是那个被他一记狂雷击飞出去的年轻人。 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缓缓扭头过去直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条的火红色,接着才是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以及......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他看着那双眼睛,忽地莫名觉得有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还有年轻人手里的那把刀,此时竟然是火红的颜色,他记得那把刀之前明明是一色的银白,那样火红的颜色,分明像是才从炭火里面取出来的一样。 门口的叶白柳踏进了一步。 于是轮到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感受到可怕的压力以及威压了。 八十章 大火 出乎预料,今夜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些出乎预料了。 一双眼睛仿佛燃烧起来的年轻人一步步的逼近了他,带给他的,是他从来没有体验和感受到的感觉。 就像是......你举着一支火把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摸索着,突然的回头,一下子就看见了一只悄悄的跟在身后的野兽,火光下野兽的那双眼睛隐隐的是碧绿的颜色。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是吃人的野兽矮着身子轻轻的逼近,对于危险的本能驱使着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感到害怕。 害怕! 这不是他陌生的感觉,一个盗贼,亡命之徒,是自己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物,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在生与死的界线上来来回回大的踱步,他只记得,那个时候,绝对不会缺少这种名为害怕的感觉,惊的心阵阵的跳,忘记怎么去呼吸,后背一阵生凉后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的确是害怕了,却是安静的,是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没有阵阵的心跳,也没有冷汗湿透浃背。 只有沉重,重的仿佛连他害怕的感觉都重重的压住了。 但同时,他闻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还有......焦烟的味道。 如蛇如龙的狂雷击中了叶白柳,以眨眼都不及的极速正正的撞在了他的胸膛上,可他此刻缓缓的走着,步伐稳健而有力,额前两鬓的发丝有风似的缓缓的起伏。这完全不该是一个人被雷电击中后该有的样子。如果不是那胸膛前被雷电烧焦的衣物为证,二当家几乎会以为之前的所有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错觉。 可是不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就像是在亲眼的看着一种在各种传说中名为恶鬼的东西。 鬼,归也。 恶鬼,暴也,厉也。 简单的两个字,留给所有人的印象却都是一色的让人皱眉的凶神恶煞,人们不知道这两个字具体是说人还是说鬼,只是觉得凶恶,不详,是一个和黑暗一样给人压迫的东西。 看着这个燃着眼睛,提着火红色长刀逼近他的年轻人,二当家倒没有什么挫败的感觉。 如龙如蛇的雷电不能说完全的对叶白柳没有效果,至少,他的衣服......烂了,头发......也散了。 ......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的雷电还是有效果的,只是这个年轻人远超他想象中的棘手,大雷神的雷令咒术远不能击溃他,应该至少是个百人敌的武士。 也只能是那样的武士了,大雷神的术算得上是他的杀招了,一般的人接不下来,更不用说硬抗了。 还不算到了束手的时候,往往对付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它一刀,以强大的力量把恐惧还给恐惧。 一刀,再一刀。 “喝......”二当家低低的用力喝出声来。 “噼里啪啦”掌印还未合聚,雷电就已经再次在他的双手上闪耀了起来。 叶白柳也动了,不再是缓缓的行走,他双手持刀,豹子一眼的微微弓起了身子,小步的跑动了。 刀光挥舞,这一次是火红色的灼月诞生了。 *** 最终是燎天的火光惊动了远处围住在火堆旁的人们。 即使是隔着一栋两层楼的木房子,那火势依然大的有些惊人,那里是客店给旅人们提供住宿的地方,商队的头领就是住在那里的,队伍里有些身份的人意识到了不对,招呼着手下的人带着刀赶了过去。 越是走近,就能越感受到那大火的灼热,火焰的鞭子在空气中肆虐,发狂大的蟒蛇一样暴怒的要吞噬掉整整一排一栋的客舍,当然这也完全是不容去怀疑的事情,大火的势头已经挡不住了,不把这栋两层的木楼烧的干净,是不会熄灭的。 严姓的路护走到离大火十数步开外的地方就隐隐的感受到了皮肤上传来的痛,他来得快,于是停的也快,从大火里扑来的热浪似乎要灼烧他的皮肤,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似乎是火光热的也有些刺痛了眼睛,他抬手在额前,心底里的担忧一下子抬升到了顶点。 火势太大了,只是靠近就让人畏惧,而且他在傍晚的时候来过这里,知道商队的掌柜就是住在这里面的,如今这样的大火,教人不得不去担心。 “严头儿,你看那里。”在严姓的路护看着火堆担忧的时候,一位路护凑到了他的耳边,指着一个方向。 严姓的路护头领看了过去,远远的分辨了一会,才加快了脚步赶了过去。 几乎是与他们在一个同一线的不远处,同样的还有人在和他们一样大的看着滔天的大火,看身影那是一个挺直的年轻人和一个半人高的孩子。 严姓的路护认得他们,那就是在他们半途的时候随了他们一路的两个外人。 年轻人一手提着刀挺直身子驻立在那里,石头一样的静止,等着商队的路护们走进的时候,他才扭头看了过来,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对上的时候,商队的路护们竟然隐隐的有刀剑般的锋利。 严姓路护一伸手,拦住了跟在他身后的人们,警惕的打量,身后的人也无一不是皱着眉头,投以不善的眼神。 年轻人的身边,还躺着有一地的人,借着火光并不难看清,有老有少,有不少都是他们的人,商队的掌柜也躺在那里,挤在其他人的中间。 “叶兄弟,这是?”严姓路护的目光也有刀剑的锋利,一边警觉的打量一边发问,站在他们面前的叶白柳,竟然只是一身白色的里衣。 “他们没事,那人说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没有性命之忧。”一眨眼后,叶白柳眼中还是映着火光,只是忽然间少了那如刀剑的锋利。 “那个人?谁?”严姓的路护注意到了叶白柳一身衣物上的焦黑与破烂,还有那散乱的头发。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有医生吗?还是先看看他们吧。”说着叶白柳让开,一手反持着了手中的刀。 严姓的路护迟疑了一下,然后不清楚状况的他还是带着人们走了上去。 八十一章 匪患 大火几乎烧透了剩下的夜,似乎也烧穿了天穹,在东方的方向,漆黑的天空已经有了一弯的鱼肚白。 是已至黎明的时候,依旧燃的旺盛的篝火旁,围坐的人们看着不远处将要熄灭的大火怔怔无言。 “掌柜的,这......算什么事哦。”客店年轻的伙计心痛的叹息。 “唉......”伙计身旁有些老态的人也是长长叹息了一声,很是疲倦的模样,“房子烧了也就烧了罢,你们人没事就好。” 经历过那样的事,已经不可能睡的过去了,他们几乎一夜未睡,撑到现在,都有了些疲倦。 “不算坏,”商队佟姓的掌柜却是有了洒脱模样的笑容,不过还是有些勉强,像是挤出来的,“不算坏,老葛啊,我看你这些房子也有些年头了,烧了也好,来年开春的时候,你刚好可以翻一翻新,也算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只是想来还是可恶。”他沉默了一会,笑容淡去,也还是没有避免的重重的叹息。 “这一次如果不是叶小兄弟的搭救,就算我们几人不是葬身火海,也必定是要脱一层皮的。”他转向同样围坐在这处篝火前的叶白柳,感激的说。 “说起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有那么厉害的贼人?”叶白柳看向佟姓掌柜有些不解的问。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佟姓掌柜也有了疑惑的点头说,“他们当中竟然会有一个术士,修为还不低,这样的人,我以前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里还是官路上不偏僻的点,他们就敢下手,未免太猖狂了些。”坐在一旁的严姓路护头领皱眉说。 这是商队里所有人都奇怪的点,这里是商路,开辟出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方便这些来往的商队们的,为了防止有盗贼歹人作乱,除了是在商路上一些偏僻的路段,这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那些巡路的军士的身影,都是精锐的军士,选择在这里作乱,胆子不可谓不大。 “他们不怕巡路的官军......不过这有些不太可能,”佟姓的掌柜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自从前几年焦木寨真正的成为了一片焦木废墟后,很少会有贼人有胆子在这里作乱了。” “而且......”佟姓掌柜的沉吟了一会,接着说,“我与这一路上的匪徒都有过交道,在这条路上我还算是吃的开,这样的事,我也还是头一次遇上。” 他的这番话除了叶白柳听起来有些意外外,其余的人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其实这也算是不怎么很难理解的事,比起有限的财富来,绝大多数的商人还是更加珍惜更有限的生命,若是要在两者之间做个选择,那就不会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但商人惜命,山贼土匪什么的,也就同样的惜命了,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相信也没有人会选择走上以命搏命的险路了。 以钱买路,这在夏国北州境内的商路上也算是一条众人皆知的规矩了,要来往夏国,走商路是最为简便的选择,可商路大大小小四通八达,即使是最偏最远的商路,路线也拉的很长,整条路上只是靠着巡路的军士来维持商路上的太平,未免过于吃力了。但这多数还只是在来往的商人们之间算是心知肚明,不怎么挂在嘴上,毕竟是与山贼之间的交易,说出去,都不好听,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佟掌柜?你是说......?”严姓的路护问。 佟姓的掌柜沉思了一会,“大的寨子是不可能了,在这条路上能叫的出名字来的贼匪我都算见过,那几个人,我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似乎他们也不懂这里的规矩。”隔了一会,他接着说。 “不懂规矩?这是什么意思?”这一次是叶白柳不解的问。 “哦,叶兄弟不是走商的人,可能不知道,”佟姓的掌柜耐心的解释,“商路上,多的是匪患,野草似的,不论是官府围剿还是江湖绝杀,远远使其不能灭绝。其实为匪为商,不过都只是为了活条命,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是都不愿意手上染血的。所以往往在商路上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花钱买平安。”他接着说,“不过虽然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但也不是说谁都能从我们手里拿走钱财的,毕竟我们花钱雇佣路护,也不是做做表面功夫的。想从我们手里那走钱,必须得要有那样的实力,若是不长眼的,就是杀了也不会被官家问责。若是有实力且又是我们招惹不起的,那就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谈妥之后,就是定价了,但这样的价一般不会很高,得是在双方的承受范围之内......” 叶白柳仔细的听了一会,慢慢的开始觉得奇怪起来,更随后,则是有些懵怔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位佟姓的商队头领是一个妙人,尤其是在谈到关于生意买卖的方面上。 与贼匪打交道,听上去就是一件凶险的事情,可这位佟姓掌柜讲述起来,却像是在寻常时候与卖家之间简单的杀价一样,你来我往的,各种条件和盈亏,还有需要考虑的地方都讲的详细,听上去,似乎那也只不过是一桩生意而已,不过是关于金银的事情。 “最后这样的价格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理想的价格,毕竟走这条商路的人,可不只是我们一家。这一家一家的,就算每个商队给他们一枚金糗,那最后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佟姓掌柜的讲述终于到了尾声。 讲完的时候,佟姓的掌柜还以一种‘就是这样,明白了吗?’的眼神看着叶白柳,是询问的意思。 “这样......”接触到佟姓掌柜的眼神后,叶白柳似懂非懂的顿顿的点了点头。 可他越是点头,就越不像是听懂了的样子。 “说起来,也是怪我,”佟姓掌柜却不管叶白柳到底听懂了没有,随后是有些自嘲的一笑,一双眼睛转向了客店的那位老掌柜,“老葛都那样的暗示提醒我了,我还是莽撞托大,要不是叶兄弟也在,这一次我们可就算是栽在这里了。” “你们也有准备?”叶白柳又有些不解了起来。 “是,”佟姓掌柜的点头,“走商路,最忌梦中惊魂,于是我们虽然饮酒,却不醉酒,熟悉我们的人也从来不劝,那娃子那样的点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 他的话锋低叹,接着说,“可惜,我虽然洞悉了,却还是着了道。” “其实这也不怪你大意,谁能知道他们里面竟然会有一个会放雷的术士,那样的人去到劫匪,说出去也只怕没有人信啊。”叹息着接话的是客店掌柜,他是个快要一步花甲的人了,这样叹着气说话,谁都能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疲累。 “也罢,苦匪患久已,看来是时候该安心的找个地方去养老了。”老掌柜叹了口气,换了决绝的语气。 “老葛!你这是已经想好了?”倒是佟姓掌柜的有些意外和惊讶。 “嗯,”客店的老掌柜点头,“不过也并不是全权的撒手,我不老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去城里负责这个店的衣食保障,端茶倒水一类的事才适合我。” “也好,你想好了就行。”佟姓掌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 他又扭头看向东方明亮的地方,也有些疲累的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才说了几句话天就亮了?” 八十二章 琴音 轻而悠远的琴声响了起来,清脆动听的似乎连日影也陶醉的西沉,琴声絮絮绵绵,悠长寡味,然后是薄入影纱般的夜幕降了下来,轻悄悄的,与琴声中的和谐似乎是一体的。 这是商队出了兰城的第二天,第二个夜晚来临,离着下一处能够歇脚的客店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的他们只得在路边开阔的地方宿夜,扎营生火。 好在出了兰城后的一段商路会从连郡取道,而连郡是夏国唯一的养马地,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北州的草原,所以这一段商路都是平坦开阔的地势,很适合夜晚扎营,这里不用担心马贼劫匪,是安全的地界。因为驻扎了大半北州边军的地方,还没有人敢于妄动刀兵,夏国治军严格,骑兵又最善脚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只是拍马的功夫就能赶到,所以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悠悠的琴声是从一处较为宽阔的营帐里面传出来的,按拨出来的丝音轻灵清远,一时候的音会有绵长的余音,听着听着,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像是起了一阵缓缓慢慢的清风,不清凉也不温润,又像是透明的纱,似有形也似无形。有时候的音拨挑出来却又有些深沉绵长,有荒凉的味道,听的只让人觉的一切都很老很老。 琴音绵长却并不去的很远,只是在围绕着这个营帐的周围,琴音之下,一切都很安静,一曲的琴音稳重缓慢,并不生涩,是很容易就能细听进去的曲音。 琴音最终以一个松沉旷远的音结尾,琴声毕,帐子里的人久久之后才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很能让人沉醉在其中的音乐,听琴的时候,帐子里的人们都像是喝了醉人的美酒一样觉得朦朦胧胧,依稀中仿佛还有一盏很熟悉的烛灯,温馨的光弥漫在眼前。 琴声虽然毕了,但人们却觉得仿佛还有不绝的音在耳边和脑海里拖长,一丝一缕。 叶白柳也不例外,听琴的时候他虽是目光空洞定格在帐门之外,神思却在神游,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过去的很多。譬如想起炊烟,想起流水,想起门前的那几棵柳树,还有桂花。 丝弦之音,音如丝弦。 绵长的音连贯起来,游丝一般的直入每个人的脑海里,只是轻轻的一拨一挑,就都能把每个人的回忆给勾引起来,其中不只有怀念,更有思念。 “云姑娘的琴还是那么的娓然啊。”端坐于右侧首位的佟姓的掌柜轻笑着拍起了掌赞叹,“已经不在你的老师之下了。” “多谢佟先生的称赞,”坐于左侧未座一个女孩笑着缓缓点头,“只是一曲浅音助各位解乏罢了,要比老师,我还差的很远。” “是么?”佟姓的掌柜倒是不介意弹琴的女孩反驳,仍旧笑着,“可我上次听你老师奏琴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已经记不清了,我还是觉的云姑娘的琴才是妙音。” 女孩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权当做是收下了佟姓掌柜的称赞,然后退了出去。 “各位,一路舟车劳顿,多亏了大家的扶助,昨天老葛关店回城的时候,送了我不少吃的喝的,够我们吃上好些日子,可惜商途长远,一些熟透了的牛羊肉还有好些东西即便是天气寒凉也不能久置。于是我索性就做个东,让厨子把不能久放的东西都给做出来,给大家尽情享用。” “只是酒还是不能多饮,解口馋就可以了。”最后他补充的说。 这个营帐还算宽敞,也是简陋,人们在地上再铺一层毛皮坐垫坐在地上,当简单的座椅,酒具也是各自随身的酒囊袋子,只有一些肉食才是摆在精致的食盘里放在每个人的面前。 在正对门大的方向有十数个人分列两侧的对坐着,佟姓的掌柜坐在右侧首位,身边隔了一只手的地方坐着的是那位严姓的路护头领。左侧末位坐着的本来是刚才那位席地而坐弹琴的女孩,而叶白柳则坐在女孩身旁靠上的一个位置,只是中间隔着男孩。 佟姓的商队头领话音落下,接着便是众人欢呼叫好的声音,虽然他们两天前才在兰城休整过一番,此时还不算有多么的疲困。但行走在外,风餐露宿,说不觉的苦累那是骗人的,能喝上酒,能吃上丰富的美味,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只是,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多饮美酒,酣畅入梦。 而帐子里唯一的外人就是叶白柳和男孩了,他们与商队的相遇还是进入兰城之前的时候,再到从兰城出来后的现在,商队里不是没有人对他们两个人有过怀疑和担心,只是佟掌柜的没说什么,他们也就不好去多说些什么。而且他们这支商队里也有外人随车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就譬如那两个据说是以卖乐为生的爷孙俩。 “各位,容我再多说两句。”众人正要先饮酒的时候,佟姓的掌柜又说。 众人看了过去。 “这位叶小兄弟,可能大家还不怎么熟悉。”佟姓的掌柜坐着没有起身,抬起一只手臂指去了叶白柳的方向,接着说,“我来为大家介绍介绍,这位叶小兄弟,从今以后就是我佟某的兄弟朋友了,大家也不必提防,叶小兄弟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救命恩人,是贵客。” “来,我敬叶小兄弟一杯。”佟姓的掌柜双手举起酒囊,一拱手对着叶白柳示意。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叶白柳倒有些觉得脸薄了,不怎么好拒绝,于是他也拿起身前拜访着的酒囊微微的笑着回应,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对于酒,叶白柳现在好像根本生不起拒绝的念头来。 这帐子里的人在这支商队里至少也是有些身份、说的上话的,作为头领的佟姓掌柜都这么说着举起杯了,他们也不好怠慢,都笑着朝着叶白柳的方向做敬酒的手势。 只是一巡酒后,帐子里的热闹就开始散了,陆陆续续的有人带着酒食退了出去。 在这里虽然不用怎么去为安全提心吊胆,但上百人的队伍还是需要管束的,不能多出什么意外,因为此时不光是帐子里热闹,帐子外面也能听的见人们大声放笑的声音,闻得见烤肉的油香。 最后酒席算是散了,叶白柳也告别佟姓的掌柜,带着男孩去往分给他们的帐篷所在的地方。 只是走到半途的时候,耳边又有一个琴音跳了出来。 八十三章 踏上中林府的土地 琴声连续的奏了出来,是熟悉的曲子,还是之前听到的那支,绵绵的,感觉上有些像记忆中往日时候的太阳,听着琴声,一股久违了的气息再次慢慢的在心头上弥漫了起来。 最后同样还是以一个松沉旷远的音结尾,尾音若丝,似已歇,又似未歇。 “你刚才弹得就是这支曲子吧?”一个有些老态但中气充足的声音。 “刚才的时候,我在‘晚烟青涓’那一段的时候,似乎手指颤了一下。”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柔柔纤纤,平和利落。 以叶白柳的耳力,不难分辨出来这个声音的来处,也听的出来,这就是在之前那个营帐里坐在自己旁座弹琴的女孩的声音。 至于那个老声,叶白柳想那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老师了,听音色,想必也不再年轻了。 “晚烟青涓......”老人的声音明显的有了轻轻的叹息,询问中想要确定的意思,“是老音了,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来,你刚才为佟先生弹奏的......是‘故景三年夏’?” “是。” 两个声音在这里停了一下。 “是想家了?还是因为厌倦了?毕竟跟着我四处流浪,你还从来没有过安定的日子。”隔了一会,独属于老人的声音柔声的问。 “我不知道。”女孩的声音也隔了一会。 对话在这里停止。 叶白柳这才看向声音传来的帐子,只是那说话的两人不论是弹琴还是对话都是在帐子里,除了一顶白色的油布帐子,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当他收回眼神转头回来的时候,莫名的低头与跟在身边的男孩打了个照面,男孩的脸上,眉毛微微的蹙着,却是疑问的眼神。 男孩听的见琴音,却听不见那两个人的对话。 难得男孩的脸色有了变化,不再那样的平静沉默,这也是第一次叶白柳看见了男孩脸上有了其他感情色彩的脸色。 “怎么了?”叶白柳一时间被看的也有些莫名所以。 男孩的眉头松开,轻轻的摇了摇头,还是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叶白柳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似乎自己这样的听人谈话,与偷听无异,这的确是件很让人不耻的事情。 “走吧。”他想了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开。 也是这个时候,仿佛能够穿云裂石的琴音一下子炸了出来。 一弦一音中都是高亢嘹亮,弦音急如湍流,又像是有人空开着一张百石的强弓然后放开。这次的琴音中不再有绵绵的长音,一声一声中都能将人的怅然击碎的无形。 想象中不再有什么青烟,只是觉得有冷冽的疾风扑面,在辽阔空旷的平原上没有任何回旋和升坠的直去万里之外,天地尽头。 辽阔空旷中,肃杀的气息渐渐多了,像是将要下雪的时候,万物凋敝,生机渐失。琴音在某一刻拉长,第一瓣雪飘落了下来,听的人都觉的自己的喉咙和胸腔中干燥起来,魂魄中似乎又多了满是萧瑟荒凉的空洞。 急而震耳的琴音很快的黯然下去,现实的感觉也在一瞬间回归,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新曲子,你这样的弾发,也算不坏。”还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弹琴的女孩的声音却没有回答。 “早点休息吧。”老人的声音最后的叮嘱。 叶白柳也最后的再看了一眼琴声传来的地方,离开了这里。 *** 终究是有尽头的时候,又过去了两三日,叶白柳与那个商队叉了路,于是只好告别,双方各自走向自己的前路。 匹马双人,缓缓的走在霜气刚刚消退的早晨里,几天的时间里,出邙郡兰城,跟着商队绕道连郡边界,如今总算是又踏上了邙郡的土地,只是离开商路,现在再往西北的方向去看,只能看见背后那些横割了视线的群山山影。 虽与连郡靠着,但邙郡是个地形特殊郡地,从整个邙郡来说,北矮南高,一大半是地势比较平缓的丘陵,另外的一小半则是山地。叶白柳所同路的商队之所以会选择跟着商路绕道南郡,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山地有些地方较为陡峻,易于藏贼,大队车马经过的时候,是个不好说危险还是安全的地方。 现在是差不多是辰时五六刻的时候,叶白柳勒住马缰,停在了一处在醒目的地方写有‘中林府’三个大字的路碑前。 不论它这里到底不知危险还是安全,反正到了这里,他叶白柳就可以算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 中林府,是邙郡的辖地,也算是邙郡南方最后的一个府地了,而叶白柳出身的中林府方曲县,还要在中林府的最南方。 走到这里,要回家,叶白柳还要横穿过中林府,所需要的时间,最长不过三天,只要走出一步,脚下的路就会越来越短。 轻轻驭马前行,往南的方向。 虽说叶白柳的家乡是在中林府的辖地内,只是方曲县他熟悉,中林府却是陌生,中林县他是去过几次,还记得地方上募兵的时候,他也是在中林县从的军,然后才被调去邙郡的边军,再是山雪营的北江斥候。 只是那也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记得小时候祖母常笑呵呵和气偏埋怨地说什么‘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都是人能忘的了的,更何况是路? 不过他倒是在辨别方向这门手艺上有些学问,认不认得路不要紧,反正一直往南走就对了,总能走到方曲县的地界,好在这些日子跟着商队同行,马儿也没怎么亏待过,脚力充沛。 马儿缓缓的在山地斜坡的草地上前行,走在一些平缓的地带的时候,与行走在平坦的草地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倒是清晨的凉风,自背后微微的吹来,像柔软却冰冷的手一样的推着他们,才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确是越走越高了。这些天的时候,天气也是肉眼可觉的变了,不再有明朗的太阳天,往往整日里都是阴沉沉的,抬头的时候只有铁灰色的云层盖在头上。 叶白柳回头,远处群山和背后的低地都收入了眼底。 于是他很莫名的有了思绪。 记得,听说过‘近乡情更怯’这一句传世的话。 情更怯......怯? 这一次回家,他也很是期待。可是怯,他确是没有的。 到底......该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情更怯啊? 这一次回家,他总觉的有哪里是不一样了,很多很多,又好像很少很少,只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不明白。 第一章 叶寇 连着阴了好些日子的天终于是换色儿了,从黎明到晚间,都是一色比黄金还要明亮耀眼的太阳天,这在立了冬后,也能算的上是罕见的天色了。 只是好景一向不长,远处的群山投来拉长的阴影,又是要落日的时候了。 叶寇深深的吸了一口木质的褐色偏黑的烟杆,烟叶燃烧后辛辣的味道一下子钻进了喉咙,接着几乎是填满了整个胸腔,一瞬间有了些满足的意味。 他脚上用力的在地上蹬了蹬,竹子编制的躺椅随即有了摇晃,一口的烟气也被他轻轻地吹了出来,凝成细细的一线,吐出去很远。 毫无疑问的是无比惬意的时候,特别是现在,傍晚的时候,在摇晃的椅子上好好的抽一支烟简直再适合不过了,落日前最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感受时间软绵绵、静悄悄的流走,真的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要是这个时候有一口黄酒就好了。叶寇的嘴角和眼角都拉出了笑容,不切实际又美好的幻想着。 最后却还是有一点的失落。早知道今天是这么的一个好天,昨天去镇子上的时候就该多打几两的酒回来。 如今家里好过了,一两个酒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犹豫的没有花出去。叶寇越是这么的想,嘴角和眼角的笑容便越来越浅,直到一种有些懊恼的情绪越攀越高的时候,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想要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仔细的去感受揉在脸上的温暖。 随着一口烟雾被他以烟圈的样式吐了出来,最后是突然慢慢靠近的马蹄声把他的笑容全部打乱的消失不见,哒哒哒的清脆悦耳,能听得出来是钉了铁掌的蹄子踩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 然后是一个巨大的影子一点一点的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光与温暖,似乎这个时候太阳也终于沉到了远处的山后面去了。 “哟!我说,”是个年轻且清朗的声音,“两三四年都过去了,老爹你的烟圈还是吐的一如既往的这么好呀。” 听了声音后好一会,叶寇以一种略带诧异还有几分怀疑的态度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匹高大的骏马停在他身前两步的距离。 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足足愣了有半刻钟的功夫,“我说......你是谁呀?” 语气中也是遮盖不住的质疑。 “你儿子呀?还能是谁?”骑在马上的叶白柳也愣了一下,随即翻身下来,然后把男孩也从马上接了下来。 同样的,看到忽然间又多了一个男孩的叶寇也不再躺在光滑老黄的竹椅上,迎身站了起来,烟也不再抽了,一双手也背到了身后。 他踱步来到叶白柳的身边,围着圈的仔细打量。 “我说......还真是你娃儿啊,”他停在叶白柳的身前说,“你不是去当兵了吗?咋回来了?还有这脸是怎么回事?咋比以前还白了?还有还有,这个娃儿又是怎么个回事......我孙子?” 打量了一会,记忆中的熟悉一点一点的从很深的地方被拉了回来,叶寇确定了,这还的确是自己的儿子。 那张白白净净的,勉强算得上是帅帅气气的脸,的确是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几分真传。 叶寇点了点头,这一走就是几年,回来也好,省得有人天天在自己的耳边念叨。只是这回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什么的?怎么......还带着个孩子? “呃......不是,怎么可能的事啊!”一连串的提问后,叶白柳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差点被问的瞠目结了舌头。 这老头,也真是能去这么的想啊! “哦......”叶寇缓缓点头,又仔细的去看叶白柳身边的男孩,双手还是背在身后,“也是,这也太大了,你不过才走了两三年,就是早生五年也来不及。” “我说......”叶寇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去看叶白柳。 “嗯?” “你娃儿......这两三年到底是出去干什么了?是去从军了么?怎么你这脸还比兔儿相公还白了?还有,你带个娃娃回来算什么事?有带娃娃回来的心意,怎么不给我和你娘带个儿媳妇回来?”又是一连串的发问,隐隐中还有让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压迫。 “老爹啊,你这样,我们嗯......我们还是先进屋怎么样?你喝口水,然后听我慢慢说。” 虽然早有想过会面对这样的一连串嗡嗡的发问,但叶白柳却从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回答,而且,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些话,竟然会是父亲最先问出来。记忆中,父亲并不一直沉默,也会偶尔多话,但从来多不过母亲。 叶寇缓缓侧偏起了脑袋,深深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眼神中无形透露出来的,全部都是质疑和怀疑。 叶白柳被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的心虚了,不得不干笑起来,隐约的,还想要后退几步,“老爹你听我说,我真是参军了,一年的北州军,两年的斥候,前几个月才除了役,所以我才有假回来。” “哦,斥候?”对于这个说明,叶寇点了点头,眉头反而却皱了起来。 叶白柳愣了一下,在父亲刚刚短短的三字语中,他听出来了父亲在‘斥候’这两个字上着重的加重了狐疑语气。 “是,北江斥候。”叶白柳连忙点头。 没有接下来的追问,叶寇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依旧停在叶白柳的身上。 “老爹,你来。”叶白柳向着父亲招招手。 “怎么?”叶寇走了过去。 “你看这马,俊不俊?” “嗯,的确是骏马,市面上少有,在我们这里,更是罕见了。” “还有这刀。”叶白柳接着指向收束在马鞍一侧的灵刀。 “刀?”叶寇狐疑一声。 在叶白柳所指的地方,叶寇并没有看见什么刀剑一类的东西,只有一长条用一张厚厚的白绫包裹着的物什,看那模样,的确是有几分像是刀的模样。 叶寇终于不再背着手了,他用手中还染着的木质烟杆凑上去敲了敲,是敲击在金铁上才有的声音,传回手上的感觉,也的确像是钢铁经过锻打过后才有的坚硬的感觉。 叶寇又去看叶白柳,还是询问的眼神。 “哦,路上遇到了些事情,刀鞘被烧了。”叶白柳解释。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叶寇的呼吸中有一次微微的叹息,“你别给我说这些都是你买来的?” 都是好东西,而且都还不是市面上能买来的东西。 “不是。”叶白柳摇了摇头,“是一位朋友送的。” “送的?”叶寇睁了睁眼,“那......只是这匹马,就值不少的金银吧?” “哎,老爹,这马可不能卖啊,以后我还要去还的。”叶白柳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摆手的说。 第二章 王童,赵王童 方曲县是在中林府的最南,而叶白柳所在的镇子,还要在方曲县的最南,是中林府的最边缘,也是邙郡的最边缘。 这里山地的地势已经不再像草原那样的有平缓起伏,而是一路的缓缓走高,只是群山间挨得并不紧凑,在山脚靠近半山腰的地方,人的视野还是很开阔。 而叶白柳的家就是修建在这样的地方,山脚靠近半山腰的地方,并不算很大,但在周围左邻右舍的住房里,显然是要更有规格一些。 一个院子四间房,是凹字缺了一个小半边的模样,房子是垒起来的土房,盖着青瓦,院子里是用平凿出来的宽长石板平铺的一层,用青竹的篱笆围着。 这在山穷路远大的乡村里,比起那些只有简单的土墙青瓦篱笆院的房子来,已经是很算是豪华了。 不过这间家当并不是传下来的,叶白柳记得以前他们家门前也是土院,那些凿的平滑的石板地也都是后来凿一块铺一块,都是一点一点的铺就的,在其中的一些石板上,叶白柳曾经也出过不少的力气。 如预料中的一样,终究还是没有能够避免的了接着的那些碎碎念念式的问候。 等着叶寇领他们进屋,叶白柳见到母亲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坐下去,远比父亲还要多的问题也被母亲一连串的问了出来,什么过的怎么样啊?吃苦了没?是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嗯,长高了,还长结实了,脸还白了,等等都是切实关于他的所有的问题。 当然肯定的还有问起过那个男孩。 只是关于男孩的来历,叶白柳也回答不上来,只好如实的说是在归古城的一条巷子里捡来的。 随之而来的当然是父亲母亲那质疑的眼神。 其实在这么说的时候,叶白柳就想过这样的话是很难让人信服的。捡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还能想的通顺合理过去。可捡一个这么大的男孩?这样的话,说出去就连自己也是觉得虚妄。 “这个你慢慢说,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还是先歇一歇吧。”在这个问题上,母亲最后是这么说的。 母亲说完就去准备晚上的饭食了,留着父亲还和他们说话。 只是母亲走后,父亲好像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的样子,沉默的样子,不再是一开始见面时候的一连串的追问。 叶寇转身,也要跟着出去。 “老爹,你要去哪?”叶白柳连忙站起来问。 “出去,”叶寇说,“趁着最后的云霞还没有淡下去,我要把今天最后的一支烟抽完。” 叶白柳愣了一下。 “然后还有你的那匹马,”叶寇又接着说了起来,“我们家一头牛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给马住的地方了。我还要去老李家去看一看,让你的马去和他的牛今晚挤一挤,明天我们再寄养到镇子上。” “牛?”叶白柳还是愣着,却一下子想起了李叔家那满是牛粪和谷草的牛圈。 “这......不太......合适吧。”叶白柳突然犯起难来,他的确是忘记了回到家该怎么去安置那匹战马。可与一匹战马,与一头耕牛挤在一起,这......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有些......。 “那就拴在外面?虽然说我们这山里没有什么能吃人的野兽,可就怕有什么贼惦记着。”叶寇漫不经心的说。 “那......好吧。”叶白柳想了一会,只好点点头,他确实想不出今晚该要把这匹战马安置在什么地方,自己都回到家了,再让马在屋外露宿什么的,确实说不过去。 很快,叶寇躺在竹椅上抽完了今天的最后一支烟,才有些贪恋的从竹椅上懒懒的站起来,去到门前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柳树上牵过马缰,吁吁的引着走了。 叶白柳放置好行李后,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父亲背着手牵着马远去。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觉得父亲那背着手牵马的姿势,与牵着一头普通的耕牛并无区别,而一匹性烈的战马,竟然也肯安安静静慢吞吞的跟在他的身后。 思绪转到这里,他愣了一下,忽地回忆起了下午的时候。 回忆起与父亲之间的谈话,他总觉的有哪里奇怪,以他现在的耳力和目力,要捕捉一个人最最轻微的举动也是轻而易举。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到底是哪里让自己觉得奇怪。只是依稀的觉得,那样的奇怪,是父亲某一句话时候的语气......和一瞬间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东西让他觉的有很大的不一样。 *** “哇,我说......娘啊,其实我们赶路的时候没怎么饿着,不怎么饿,你做这么多的菜,就不怕吃不完?”晚饭的时候,叶白柳坐实有些被母亲的手艺给惊讶到了。 一张圆桌,让大大小小的几碟子菜几乎占满了,两盘喷香的肉正正的摆在叶白柳和男孩的面前。 “吃不完就剩着,”安玉落也坐了下来,“往后都是冬藏天,菜凉着,不会馊,明天热一热,还将就着接着吃。” “对了,你尝尝这个,”安玉落说着,往叶白柳的瓷碗里夹了一块豆腐。 “你也来尝尝。”她又接着往叶白柳身边的男孩夹了一块过去。 “怎么样,好吃吗?”还没有等叶白柳和男孩将口里的豆腐吃到肚子里去,安玉落又问了起来。 “嗯......好吃。”叶白柳回道。 倒不是他在刻意讨好的夸耀,而是这豆腐的味道的确值得称赞。首先它是热的,牙齿咬上去的时候,是软的,还有很特别柔软的韧劲,其中,甚至还有一种像是什么鲜汤的滋味。 “你呢?觉得怎么样?”安玉落接着看向男孩问。不管叶白柳的称赞是否是刻意的,好像安玉落本身就很喜欢,很接受这样的称赞。 男孩抬起头,停下咀嚼的动作,看着桌子上的两人都在看着他,于是他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和小鹿一样,有些愣愣的模样点了点头。 “好吃吧?”安玉落面带着有些欢喜的笑容问。 男孩接着点头。 “那就多吃一点,还是孩子,多吃一点豆腐对身体好。”说着,安玉落又往男孩的碗里夹了几块豆腐过去。 “娘啊,几年不见,你的手艺,好像比以前好了很多呀?”叶白柳每样的菜都尝了一遍,由衷的赞叹着。 “什么话,”安玉落明显的有些觉得埋汰的样子,“我以前做的菜都不好吃吗?” “呃......不不不,也好吃。”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写信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安玉落终于换了问题,只是,叶白柳知道,这样的家常式的提问,只会是个开始。 “其实我一天前的时候就回到了方曲,只是山路有些不好走,所以勉强算是回来的有些晚了。”叶白柳一边吃一边解释说。 “笨孩子,我是问的这个吗?”安玉落倒没有像叶白柳那样只顾着吃,只是顾着夹菜了,只是一两句话的功夫,男孩和叶白柳的碗里就堆叠了起来,“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提前写信。” “呃......忘了。”叶白柳想了一会,诸多到了嘴边的理由最后汇成了这两个简单的字。 “忘了?这也能忘?你是不是不会写?小时候我看你就没有好好的认真学过,怎么,现在需要用到的时候就写不出来了?” “不,不是,是真的忘了,你不知道,路上遇到了很多的事。” “是么?”安玉落半信半疑,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我孙子?” “不,咳,不是。” “叫什么名字?” 叶白柳吃饭的动作停在半空,愣住了。说起来,直到现在,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做什么名字。 叶白柳抬起头看向母亲,又看了看吃饭正吃的起劲的男孩,然后才对着母亲摇了摇头。 从叶白柳的眼神和动作里,安玉落读懂了他的意思,没好气的对着叶白柳努了努嘴瞪了瞪眼,这下倒真的是又些埋怨了。 “娃啊,你......叫什么名字?”安玉落决定亲自问,语气中也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在叶白柳的记忆中,男孩就是这么的沉默着,从遇见男孩到现在,男孩说的话里的字,好像两只手都能数的清。 只是,叶白柳看着时候,男孩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变得迟钝了,出人意外的,男孩好像犹豫了。 男孩抬起头,看着安玉落,语气也是轻声的小心翼翼,“王童。” “王姓?”安玉落又问。 “赵王童。”男孩的声音还是低低的。 第三章 传唱的故事 这还真的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第一次,叶白柳知道了男孩的名字,而且,还是男孩自己说出来的。 原来,问出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么的简单?只是需要简简单单的‘你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一句话? 惊诧莫名的时候,叶白柳也有些暗自感慨起了自己的愚笨。原来,男孩的沉默,真的只是因为他太过与寡言少语了。 他回到归古城的第一天,在男孩手里的那种雾一样星星点点漂浮在手上的光芒里,看见过和听到过令人心情沉重的画面和哭喊的声音,于是他便一直以为男孩平日的沉默,只是因为他的情绪被一种让人悲伤的痛苦所挤压着。 然而现在,他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打破男孩的沉默,似乎只是要一个需要简单思考的问题。 和这个男孩待在一起的日子,想来也是不短的,但好像自己一次也没有问过男孩什么值得商榷的问题过。所问的,似乎大多都是什么不用在脑子里转够一圈的问题,什么好吃么?吃饱了没?......也难怪男孩平时只是一直点头或者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没在的时候,男孩有没有这么和别人说过话。 真不知道自己是愚笨,还是真的是木头的脑袋。 不过,男孩是姓赵的么? ...... 这可还真的是一个能勾起人回忆的字啊! “柳儿,你去哪?不吃饭了?”安玉落注意到了叶白柳的起身。 “我出去看看,老爹他怎么还没回来,牵个马也不需要这么久的呀?”叶白柳对母亲说。 “是么?......那指定是去蹭酒吃去了,不用理他。” *** “那么,今天的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花白发须的老人轻轻的吮了一口塞满了烟草的烟杆,喃喃的说。 “你上一次说到了海之妖精,”这次说话的,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还有海雾的墙。” “哦,什么海之妖精,那是自然之灵的后裔,是龙灵的后裔,龙灵之子,也是你们通常所说的龙族,不好听的,你们大多时候都用‘九似’这两个字在各种书中来记载他们。”老人微微的加重了语气,驳斥小男孩的,“其实这有什么好区分的呢?很多年前,说不定你们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是一家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小男孩反驳道,不过也只是低低的嘟哝。 然后是一片孩子们欢快和略带取笑的笑声。 这里是方曲镇一处还算是比较起眼的地方,就在靠近街头上的一处被堵住的巷子前,巷子上有用竹枝搭建的简易天棚,铺着干黄了的长草,遮阳还行,挡雨则勉强。也就是在这个天棚的底下,一群小孩坐在简单的长凳或则是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支在双腿上撑着下巴,用充满渴望的眼神围死了一个老人。 一个一身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陋的麻衣,全身上下除了一个乌木的烟杆别无他物的老人。 “当然,你这么称呼也不算错,”老人接着抽了一口烟,长长的吐了出去,“毕竟你们人族就是这样,倚仗着自己是神灵所造的生命,总是偏见的排斥和低视除了自己以外的生命。你们用妖精来称呼山上充满智慧的山中生命,而称呼更加讨厌更加强壮的生命为妖,到最后连‘精’这个字都直接去掉了。甚至,你们互相都会给同样为人的生命取上一些特别的名字。” “什么你们你们的呀?”老人的这些话可能在这些孩子那里还是太绕了一些,一个孩子不懂的探直脖子问。 “咳......”老人沉默了一会,才故意的咳嗽了一声说,“好了,也没什么。”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有想好要听什么故事吗?”老人接着问。 “有,有,”一个小男孩抢着挺直了身子,喊了出来,“我们想听英雄的故事。” 能看出来这个小男孩按捺不住的渴望,他抢着喊话的时候,屁股几乎离地了半尺,跃跃的想要站起来。只是声音盖过其他孩子的声音似乎还不够,他还要所有的人都要矮他一头,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引人注目。 其他的孩子都扭转了目光投向了这个小男孩,默默地,什么话也没有说,似乎他们都还没有想好,算是默许的,也都同意小男孩的提议。 “英雄?”老人看向了这个小男孩,轻轻的哼了一口气的笑。 “嗯,真正的英雄。”见没有人出声反对,小男孩重重的点头。 “嗯......”老人想了一会,“那好,今天就说英雄,说你们人族最为人所传唱的英雄。”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片土地上,第四王朝最后一个流着神灵之血的英雄,也就是如今从享七国神武公庙,塑像阳间域,被人们称为神选天坠上将军的韩子通垣......” “那是谁呀?怎么没有听过?”另一个小男孩插嘴。 “当然,那个称号是后来加上去的,”老人有些不高兴的努了努嘴,“不要讲话,这些我后面都会讲的。” “哦......” ...... “老爹,那个老头,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生?”远远地,叶白柳看见了那个老人和围成了一个半圆的孩子们。 “嗯?”走在前面的叶寇停了下来,略略的回头看了一会,“哦,年前的时候那里就换人了。” 说完,他又走起来,走了两步,才发现叶白柳还是停在原地的观望。 “走吧,没什么好听的,”叶寇说,“也就是些游吟的艺人说着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哄小孩子玩的,什么左眼为日,右眼为月。什么冬神之鸟,食九天清气,亦可食日月等等。都不过是哄小孩子的,做不得真。” “可是,我觉的很好听啊。”叶白柳还是看着那个方向,喃喃地说。只是今天是当集的日子,人声嘈杂,以他的耳力也只能听的依依稀稀的不怎么真切。 “好听?”叶寇鼻子里哼着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待会要是买不到你娘需要的鱼和清酒,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听了。再说待会儿还要去看看你带回来的那匹马,事还多着呢,可没什么功夫给你去听书的。” “呃......知道了。”想起母亲有时候的多话,叶白柳也暗自的紧了一口气。 第四章 注定是悲剧的故事 “你说什么?我的马被人买走了?”叶白柳罕见的有了微微的怒意。 “这个......客人,”理亏的马栈老板有些结结巴巴的说,“虽然我也不想这样说,可是,这是真的。” “我把马寄养在你这里的时候,可是付了整整一个的金糗。”叶白柳追问,“怎么,难道这都还不够?” “这个,这个,”马栈老板支支吾吾的,“客人,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啊,实,实,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是谁买走的?”叶寇在这个时候问,比起叶白柳微微带着怒意的眉头,他倒还是算是平静。 “是陶家的陶公子。”马栈老板说。 “陶家?红山的陶家?” “是是是。”老板连连的点头。 “这样......那还真是怨不得你了。”叶寇抱起了手,寻思模样的点了点头。 “诶......”听着这番体谅的话,马栈老板有些感激,“叶老哥,你也知道,那陶家,家中有人在府城里做官,听说在府城里是能说得上话的,你说,像我们这种平头的百姓,可是实在是有些说不上个不字呀。” “还有,”马栈老板看着有能够抽身的苗头,连忙接着说,“叶老哥,虽然这的确是一件不情愿的事情,可是,那位陶家的公子哥可是付足了银钱的。” 说着,马栈的老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模样精秀的褐色皮布质地的钱袋子出来,在手里抖了抖,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响的透耳。 “有多少?”钱币碰撞的声音吸引了叶寇的目光。 “我不知道,不过估计怎么也有十五六枚的金饼子了。”马栈老板把手里的钱袋递了过去。 “有这么多?真是出手阔绰呀。”叶寇在手里掂了掂,精致的钱袋的确有些重的沉手,如果全都是金糗,估计的确是有十五六枚的样子。 “老爹,那可是我的马。”看着叶寇已经打开了钱袋,叶白柳莫名觉得有些窘迫,凑在叶寇的耳边轻轻的说。 “我知道。”叶寇点头,却自顾自的把钱袋里的银钱都倒了出来。 只是微微的一点阳光照了过来,叶寇的手中似乎立马就有了如阳光一样的夺目的光芒。都是足色的纯金,还不止马栈老板说的十五六枚,足足有二十枚的样子,看过去的时候,映的人的瞳孔几乎都是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要不......?”叶寇转去看叶白柳,眼神中有征求的意思。 “老爹啊,我那匹马是要还的有呀,那可是一匹战马啊!”叶白柳凑近叶寇低声说。虽然他的语气里不再有微微的怒意,却反而是有了劝慰的意思。 似乎,他真的担心叶寇收下了这些金糗,会让他不再去追问马的事情。 叶寇看了一眼叶白柳,又看一眼马栈的老板。 “要不......”这次换到他凑近叶白柳有些犹豫的低声说,“你看,这些钱,买两匹你那样的马都有余,要不......。” “老爹,这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战马!”叶白柳再一次的低声提醒。 能听到从叶寇喉咙里长长叹出的一口气,叶寇缓缓的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这话的同时,叶寇也将手里的金糗装回了钱袋子里去,然后,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老爹!......” “嗯,我知道了。”叶寇打断了叶白柳,“既然是别人借给你的东西,那么,就一定要还给人家。” “老爹?” “放心,我回帮你把马找回来,但在这之前,”叶寇有了笑容的对叶白柳说,“哼哼,你要先去把你娘交代的事都给办好了才行。” “我只是这样......就行了?”叶白柳有些被父亲自信的话给说的晕了,明明是一件棘手的事,可父亲却有要和他做交易的意思。 听父亲和马栈老板之间的谈话,那个什么红山的陶家,在他们这个乡镇上是个有些势力的家族,也算是一方的强豪。可听父亲话里的意思,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棘手的。 又或者,是他宁愿去面对很棘手的麻烦,也不想去遵从母亲的嘱托和吩咐。 “老崔呀,别站着了,走。”叶寇对着马栈的老板说,有催促的意思。 “叶老哥,你要去陶家......能不能不带上我啊,我......我可是惹不起他们的啊。”马栈老板畏缩的摆手拒绝。 “去什么陶家?”叶寇说,“红山又不是一两步路就能走的到的,我可没那个功夫。” “那......我们要去哪?” “当然是去找乡正了,这种不公的事情,当然是要报官了。而你呢,是我的见证,不去可不成。”叶寇解释。 *** “这是最后的部分了。当所剩下的一百个勇士也全都死在了敌人的刀斧和弓箭之下的时候,城的北门就只剩下了韩通垣独自一个人守着破败不堪的城门。” “最后,城门也被敌人彻底的摧毁了,韩通垣纵然是个神灵所选中的武士,拥有非凡的神力,有万夫都不当的勇气,也不可能抵挡的了如潮水一样源源不绝的敌人,力竭身死,这就是他的结局。但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和武士,手下染上了不知道多少敌人的鲜血,数万敌军的推进被他一个人足足的在城门前拖延了三天的时间,而也是这三天的时间,整个战争的走势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敌人尊敬这样的武士,当然更痛恨这样的武士,于是,他的头颅和四肢被斩了下来,头颅被长达两丈的长矛贯穿,插在南门的城墙上泄愤,以示他们绝对的武力。后来,当这座城被夺回来的时候,那杆挑着头颅长矛还被矗立在那里,似乎是敌军撤走的时候遗忘了,又或者是故意留下来以示他们的不甘和愤怒。” 老人的声音停顿在这里,这个时候,空气中似乎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像是时间停止了,又像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然后呢?他......真的死了?”久久后,一个孩子才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在他以往所听过的故事中,往往都是英雄们披荆斩棘,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老人笑着,并没有作答,“好了,故事讲完了,还想要听的话,就等明天再来这里吧。” 孩子们似乎都有些被惊讶到了,罕见的没有追问下去,见老人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愿,于是都无声的散开了。 孩子们都离开了,老人却并没有起身。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高挑的身影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真的是一个足以配得上英隽这两个字还有余的年轻人,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能够一片叶子随风直去到了云霄的上面,而他的脸色,平静的像是一块透明的湖面,只是看向他那双同样清亮的眼睛,却又深邃的让人觉的神秘。 “麻烦你告诉老师,他说的人我已经见到了。”年轻人对着老人礼貌的点头。 “我知道了。”老人也点头回应。 只是简单的对话,年轻人转身已经准备离开了。 走出几步的时候,他微微的撇头回来,“这就是结局吗?可真是个悲剧。” “他是流淌着热血的英雄嘛,结局当然是悲剧的,如果你想要听不悲剧的,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不用了,我以后会自己去看的。”说完,年轻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五章 父子的试手 “虽然这只是试手,但你不要想着收力,放心,这几年就算是你没日没夜的练武,也还是不能伤的了我。”晨后的风中,叶寇对着已经走出离自己十步之外的叶白柳说。 “我知道。”叶白柳转身回来,简单点头回应。然后缓慢而有力的起了拳架,蓄势中,力量一点一点的灌注到了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上,虽然是一身粗制的衣衫,但那种如同岩石一样坚韧的气息无形的飘散了出来。 看上去,他真的是打算全力以赴的样子。 这不是叶白柳与叶寇的第一次试手了,叶白柳一身的武艺,并不都是在从军之后才习来的,早在他还小,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总是会时不时半强迫半叮嘱性质的让他锻炼身体,然后教习他一些关于如何运用身体的技艺,勉强,算是一个从小习武的人了。 但直到今天,现在,他与父亲的试手中,还从来没有过一次的得胜,多都是以他最后被制服宣告结束,而在更多的时候,则是他在短时间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局面下告终。 所以这一次试手,算是他的机会,而且他对自己现在的身手很有自信,于是,他要拿出全力。 “准备好了吗?”试手前,这是叶寇最后一次问叶白柳。 叶白柳有力的点头,已经凝聚起了气势的拳架就是他的回应。 “好。”叶寇这才取下腰侧的烟杆和装有烟草,放在一边。 “来吧!”叶寇回到原地,一样的也起了拳架。 话音刚落,叶白柳的身影已经蹬地而来,灌注在腿上的力量让他如箭一样的飞射了过来,来自背后的北风似乎也助力了他的起势,使得捏拳而来的他更像是被一阵狂风刮过来的巨石。 不论是在怎样久经风雨的武士面前,这都是不容小觑的攻势。 叶寇也不例外,他本就已经肃穆起来脸色再度的变了,眉头皱的像是弯曲的弓。 手上的拳架变化,掌印被叶寇推了出来,站如木桩的双脚回撤,他似乎是也不能正面的接下叶白柳飞奔而来的势头。 飞射而来的叶白柳终于逼近到了叶寇身前半步的距离,捏拳的一只手只要递出去,就能够印在叶寇的胸膛上。 但在叶白柳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因为目的即将如愿后而该有的欣喜。 局势在很短的时间内维持的有一个平衡,但叶白柳的拳头距离叶寇的胸膛半尺的时候,便再也不能更加的靠近了。随着叶白柳的拳每递进一寸,叶寇的身子就要往后撤走半尺,两个人的中间,总有那么一个缝隙是存在哪里的。 进击无功,这不论是在兵家还是武道家那里,本来都是该决定收势的时候。 可叶白柳不想,此时的他是绝对的上风,拳上的力量仍旧充沛,只要打中一拳,他拳上的力量就能够完全的泄在叶寇的身上。 可,他的拳始终都与叶寇保持在了半尺的距离上。 直到叶寇不再后撤。 在叶寇后撤五步的时候,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叶白柳拳上的风势终于有了减弱,毫无疑问的,这是反击最好的机会,因为他再退十步,后背就会撞上山林中的第一棵树木。 叶寇的双掌蛇一样的缠上了叶白柳的那只拳,他不再退了,借着叶白柳那只握拳的手臂,他的身体后仰起来,一只腿用作支撑。 当他后仰到后背与大地平成一个角度的时候,另一只腿屈膝的弹了起来,有力而迅速,就像是从蓄足了劲的弹弓里弹出来那样。 屈膝的腿在半空中再起了变化,伸长的脚一脚印在了叶白柳的胸膛上,将他后摔了出去。 被缠住拳的叶白柳有些始料不及,还未来得及停下来发力,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凌空了起来。 因为一身的力量没有散去,叶白柳的后背着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果然,叶白柳还是没有能够在父亲的手下彻底的占据上风,第一次凌厉的攻势就这样被破解了。 可这远远还不是结束。 以叶白柳如今的体质,这结结实实的一摔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损伤,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已经翻身而起,矮着身子张开双臂扑了出去,同样的力道十足,俨然是一只扑食的猛虎。 叶寇要比叶白柳要早的翻身而起,但当他以一口新气准备好的时候,叶白柳就已经扑了上了。从重重摔地到翻身而起重新的进攻,叶白柳所用的时间,速度和力量都让他惊诧和意外。 特别是那力量,他的双手缠上叶白柳的拳的时候,只觉得那只手臂绷的像是绞紧的麻绳,又像是坚硬的铁,虽然他的双手缠住了,却根本不能止住那样的力量。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势。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才刚站稳,后撤不能,借势这种方法,在叶白柳扑来的速度前,根本来不及完全施展开来。 不过这一次,借势这种方法,不需要完全的施展。叶白柳的攻势变了,局势也同样的变了。 不再是躲避,对着叶白柳的扑势,叶寇选择了主动的出拳。 最基本的跨步,叶寇蹲着侧身,以左手撑起了右拳,他发起的攻势,是一记肘击。 离地扑击而来的叶白柳没有退路,也不可能会有退路,从一开始,他的攻势就是尽了全力的。他的双拳一起挥了出去,齐齐的直指叶寇的脑门和脑后。 都是下了主意的要一攻到底了,现在就看谁的拳头最先落在对方的身上了。 显然的,叶白柳的一双拳要比叶寇的肘击要快,可就在那双灌注了力量坚硬如铁的拳头挥到叶寇额前和脑后几寸的地方时,叶寇的上半身带着脑袋微微的刚好退出了叶白柳的拳头能波及的地方,叶白柳拳到的时候,只有丝丝的发丝在他的拳头上留下了最真实的触觉。 接着就是小腹上传来的疼痛,一股力量击中了他的小腹,一瞬间像是胃在剧烈的震荡那样的剧痛,凝聚起来的一身的力量随即溃散。 叶白柳的力量因为小腹上的疼痛溃散,但叶寇,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是愈加的发力,撑着叶白柳,又将他甩了出去。 又是重重的摔地,只是这次,换了前胸的一面。 可疼痛没有击垮他,反而是激出了他自小就很罕见的火气。 疼痛中,他猛地仰头换气,力量在一瞬间回到了他的体内。 但他并没有能够起身,在他双手撑着地面要起身的时候,感觉到后腰上又多了一股的力量,那是叶寇骑在了他的身上。 叶寇骑在叶白柳的后腰上,双臂有力扯住了叶白柳的一双手腕,抬着锁死了起来。 这是绝杀了,叶白柳的双臂已经被锁死了,一点的力量也不能试出来,稍稍用力,只会让他的骨头断掉。 但双肩的疼痛,反而更加激起了叶白柳的怒火,一股更加强力的力量在叶白柳的体内汇聚。 “好,”这个时候,叶寇松手,一手轻轻的拍了叶白柳的后脑,然后站了起来,“这些年,果然是有很大的长进啊。” “但今天就到这里吧,”叶白柳起身的时候,叶寇接着说,“虽然我让你尽全力,可也没让你这样的莽撞,一开始就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出拳,这样的攻势虽然的确锋芒毕露,但也只是愚蠢了。” 双臂回到自己的控制,听着父亲的话,叶白柳缓缓的站了起来。 “我说,老爹啊,”叶白柳活动着双臂,“那......你觉得我是能在拳脚上胜过你了?我在军中这几年,除了正面搏杀,可没人教过我其他的武术啊。” “那也只能怪你学艺不精,一个字,就是笨。”叶白柳说话的时候,叶寇已经坐在了地上,往烟杆里填满了烟丝,点了起来。 “你看看,”叶寇吐出一口轻烟,仰头用下巴指了指叶白柳,“一身的灰,这回去了,你娘又要对我说道了。” “唉!” 第六章 原来知道 “老爹啊,”叶白柳拍了拍一身的灰尘,来到叶寇的身边坐下,“这么多年了,你好像从来还没有告诉我你这一身的武艺到底是怎么来的?” “没有吗?”叶寇抽了一口烟,不动声色的问。 “嗯。” “那......”叶寇接着抽了一口烟,“你知道什么是天才么?关于武道的天才。” “嗯。” “那就对了,”再一口的烟,轻烟从他的嘴边自然的散了出去,“这个武道的天才,指的就是你爹我了。你爹我,自悟成才。” “嗯?”叶白柳愣了一下。 “嗯什么嗯?” “呃......天才......”叶白柳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那些雪山上的人和事,“好像,还是差那么一点的......吧?” “嗯......”这是良久之后的点头,甚至似乎还有叹气的样子,只是,这次是叶寇,“岂止是一点,总得离的有两三座凰山那么高的距离,吧......” 木木的,叶白柳愣了一下后,是一副懵然的模样。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怎么就这么随意的就否认了自己上一刻才说过的话,虽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了。 在叶白柳的记忆中,叶寇以前的时候经常就是这样,往往上一刻才说了什么信誓旦旦的几乎与诺言一样的语言,然而下一刻他就很快自己把自己的话当做一个笑话那样的随意否定了,这让人难以捉摸他语言中的真假,又或者那真的只是个用来冷场面的玩笑话。 如果这是在以往,叶白柳一定会选择用后者来解释。 可如今不一样了,特别是他在外面走了一圈后。 神武士,叶白柳现在依稀的能够了解到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了。力量,绝对的力量。 就算他如今还是武艺平平,但凭借着神武士身体素质的强悍,很少会有人和他正常的过上一招。和他对手的人,通常在第一招的时候就会陷入他的力量搅动的泥潭里,再也抽不出来。 而在今天的试手里,他的父亲并没有陷阱在他搅动的泥潭里,反而是自己,陷阱了父亲所搅动的泥潭里,当每一次他觉得这个泥潭要见底困不住他的时候,其实是他连一次得手的机会都没有,他的每一步都被父亲洞悉并且破解了。 今天的试手,无疑是失败的。 “你知道吗?在现在武道界里,到底要什么样的武士才能担得起‘天才’......这两个字吗?”叶白柳还在懵然回味的时候,叶寇问了出来,神情恢复了随意。 “什么?”叶白柳不确定的回问。 显然这又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的东西,不过天才......他又回想起了在雪山的一幕幕。 “是对于天地灵气的掌握,是能够熟练的运用灵气的武士。”叶寇说,仿佛自问自答。 “对于......灵气的掌握?”叶白柳有些惊讶,“老爹你还知道这些?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没说过吗?”叶寇作思索状的咂了咂嘴,拿远了手里的烟杆,“那就不说了。” 叶寇在一块小石上磕掉烟斗里剩下的烟草,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走吧,回去了,没太阳,没意思。” 说完这一句话后,叶寇当先自顾的走了。 又是一个才开始就没有继续的话题,叶白柳无奈的看着父亲的背影,他没有去追问,只是心底里忽然间似乎有无力的叹息声如滴水落入幽静的深井中那样的回响,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雾气一样的被击打的翻腾了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会这样的失望,只是觉得,这一刻好像他的某一个很天真很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下子变得濒临破碎了那样。他也说不上这个幻想到底是指的什么,但能知道的是,这是一个他关于对父亲的幻想。 叶白柳没有过多的去深思,他也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跟上了父亲。 走在下山路上的时候,叶寇停了下来,莫名的抬头去看头顶的天空。 叶白柳也跟着去看,可是天上除了铁灰色的云层像是肮脏的抹布一样的盖着,一点明眼的光亮也没有,除了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林时留下的呜呜的声音,寂静的看不见一只鸟儿或者别的什么。 “其实,”叶寇还是抬头看天,“你这次回来,可以不出去了,山村里除了穷一点,养活人还是很容易的,何况还有你的那些饷钱,足够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什么?”叶白柳不明所以然的看向父亲。 “没什么。”叶寇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又接着走了起来。 “你娘给你说了没?”走了一会,叶寇又问。 “说什么?”叶白柳还是茫然,自从他回来的这些日子里,母亲对他说的话不可谓之不少,可他不知道父亲具体问的是什么。 “就是柳家的那姑娘,你娘没有对你说吗?”叶寇问。 “呃......”叶白柳有些语结了,他隐约的猜到父亲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我看那姑娘不错,温婉秀慧,是我们这村子里少有的女孩了。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我和你娘就想着,是不是该去上门给你提个亲,可是你一直都不回来,一年里除了一封家书,我们也很难打听到你的消息,本着不能耽搁人家和添麻烦的初衷,也就一直没有上门。可现在你回来了,就不能再干看着了。”叶寇说。 果然,和叶白柳想的一样,父亲所说的果然是母亲也经常与他说道的‘人生大事’。 只是婚姻大事,叶白柳现在对这个还不是很有触动,虽然他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小,可对这种事情,他总觉得乏味,说不上原因。 大概,是时候还未到吧! “老爹啊,你刚才说武道的天才,”叶白柳岔开话题,“那......你知道神武士么?” “知道一点。”叶寇头也不回。 “不瞒你,你儿子我,现在就是一个神武士。”叶白柳说了出来,只是淡淡的,言语中没有一丝等待期待的语气。 “我知道,刚才和你试手我就感觉到了。”同样的,叶寇的声音里也不带一点的意外。 倒是叶白柳愣了一下。 原来......是知道的! 心底幽静的深井忽地又变得通明透亮。 果然啊,父亲还是父亲。 第七章 又一年初雪 什么时候才应该感叹时间如流水般易逝? 叶白柳觉得就是现在,是快要落日的时候,一天中留给白昼最后的时间。 回来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每一次回忆起昨日的时候,就会莫名觉得有一种隔了很远很远的错觉,就像是隔着一条宽阔河流观望对岸的时候一样,总是觉得模糊。 这是回到家后第九天的日落,站在雪地里眺望西沉的太阳的叶白柳记得清楚。 早在前日的时候,叶白柳就在袭面而过的风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果然,天气转寒,昨日就下起了雪,大约一直下到了今天的早晨卯时的时候,天上才开始慢慢的悬起了一轮明眼的太阳。 叶白柳知道,这还只是前兆,是今年的初雪,随着冬日愈深,后面还会有更大的雪。 也是因为这场初雪,叶白柳才会有感叹。初雪不过只猫了一天,在他这里却有种下了很久的错觉,久到似乎连河里的流水都结了冰,无形的寒冷冻住了坚硬或柔软的一切。 “真漂亮啊!”愣神中,是母亲来到了他身边,初雪后,天气还不算太冷,可安玉落已经裹上了嵌了毛边的长棉袄,棉袄虽厚,但在她的身上却不是那么的臃肿,随意得体,这个半老的女人依旧如往日的优雅。 “漂亮么?”不知不觉,叶白柳下意识的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里这些年的冬天都不怎么冷了,这样的雪景,也很难看到了,这很容易让人想起从前。”说着说着,一丝怀念意味的轻轻的笑容攀上了安玉落的嘴角和眉间。 叶白柳远眺的目光收回。 的确如母亲说的一样,漂亮的雪景。尤其是在现在,西沉太阳温暖的光芒铺在雪色的大地上,洁净的白接着明眼的阳光,就好像阳光透过透明脆弱的宝石,点点的金光在眼角若隐若现,整个世界像极了一件镶满了宝石的玉衣,而且随山峰的起落大得无边。 可是,叶白柳觉得这样的颜色,有些太晃眼了。 “娘你刚才说想起从前?”叶白柳回忆起母亲的话,问道。 “嗯,那还是在天武的时候。” “天武?天武城?”叶白柳愣了一下。 “对啊,那个时候,每年下雪的时候,我们和你的外祖母都会在城外的庄子里煮酒赏雪,对弈作诗,赏新开的梅花,有时候在阁子里一呆啊,就是一整天,从来都不会觉得冷。”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不像现在......老了,只是初雪而已,都会觉的冷了。”安玉落带着笑的接着说。只是她话中的意思,无疑是怀念从前的,可是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 “外祖母?”叶白柳有些惊讶,“娘,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些?” 叶白柳惊讶之余,这才记起了自己的外祖母。长这么大,除了祖母在自己的记忆中还能有个清晰的印象外。可外祖母,除了母亲偶有提及外,他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更没有这么仔细的听母亲提起过。 “哎呀,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啊......这个人一上了年纪,就很容易回想起从前,”安玉落还是笑,却吃吃的,没有一点怀念时该有的失落,“其实也没什么好回想的,以前的事情回想起来虽然很值得怀念,可以前的那些日子,虽然住在城里,我却没有觉得有一刻比在山里的日子要开心。” “哦......那母亲,就不想家么?说起来,我也还从来没有见过外祖母呢。娘你就不想外祖母么?”叶白柳轻轻的问,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说不想,”安玉落说,“那是不可能的,但......还好吧,其实我也没有想好,不过不着急,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说着,安玉落带笑的看向叶白柳,“也许......我带个小孙子回去,她可能会更高兴些。” “呃......娘啊,怎么又说这个,不是都说好了么?我还小,与人又有约定......”叶白柳顿了一下,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微微的窘迫,“其实我也不着急的。” “小什么小?我看是老大不小了才对,”安玉落脸上的笑容忽地变得有些嗔怪了,“你知道吗?按照以前的民法,你这个年纪,早就可以成家了,再甚一些的,孩子都有了。” “还有什么约定?”安玉落接着说,“你怎么在外面随便和人许诺啊?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办不办的倒只是其次,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么?要是别人要推你进火坑,未必你也要跳进去?你也不多想一想我和你的父亲,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和你父亲怎么办?我们的下半辈子可都是指望在你身上了,还指望着能在春日踏青的时候逗逗孙子玩呢。” 叶白柳仔细的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哪怕是一个嗯字从嘴里蹦出来。这样备受折磨的时候终究还是让他又碰到了,虽然有些觉得厌烦,但是是母亲在对他说话,他也只能这么无声的忍耐了。 这也大概就是叶寇和叶白柳偶尔想要避开安玉落的理由了,安玉落在平日里的时候,不是个健谈的人,可一旦当她把什么事情记挂在心上的时候,便就会多话起来,一连串的说起来,都不带停顿的,往往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长气的功夫也不止的。而且仔细听到最后,则会发现,虽然她说了很多,说的很用心,但所围绕的,也不过仅仅只有那么一两件事,大多都只能称之为唠叨,会让人觉得像是耳边有一只蜜蜂在嗡嗡嗡的盘旋,偏偏你还不能去打断。 叶白柳也有在私底下问过父亲关于母亲以前的事。然而叶寇却说你娘以前不是这样的,也是个漂亮温婉果敢的姑娘,说话的时候都是文文气气的,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会有小女儿的娇羞。然后还有些低低抱怨的说,怎么他以前决定娶她的时候就没有察觉出来,以后母亲会变成这个模样,就像是那些整日围绕琐事打转的妇人。 当然这也只能是小声的抱怨,而且只是在面对叶白柳一个人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在叶白柳无奈聆听的时候,安玉落的话锋却是一转,“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要真是我的孙子就好了,长得乖,又喜欢读书,这可和你小时候是两个性子。” “是你教他认字的?我看他看的挺入神的,又是《子集》这样的经典。”安玉落接着问。 叶白柳回头看向屋子里,隔了一会才摇头说,“不是。” 第八章 谁养不是养 四角的四支蜡烛和炉火将屋子里照的红亮,独独只有一扇窗户的那面是黑暗的,虽然开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缝隙。 “你刚才说,雷电是从那人的手心里跳了出来?”听到这里的时候,安玉落忍不住好奇的打断了叶白柳的讲述。 “对,”叶白柳点头比划了起来,“他当时手是这个样子,然后就想对神祈愿那样的合了一下,我就看见了有蓝色的丝线般的东西缠在了他的手上,还伴着一种很特别的声音,像是蛇,又像是什么湿的东西燃起来的声音。” “你说的双手合掌,那叫做合印,对于术士来说那是最基础的印式。”这个时候,叶寇在一边补充解释,“至于你说的蓝色的丝线,我想那应该就是雷电了,但那样的术,也应该只是术士入门中的最基础的五行法术了。” “哦......”有了叶寇的解释,安玉落明悟样的缓缓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安玉落又问。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火和浓烟,”叶白柳继续说,“因为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缘故,我们也没有再继续打下去了,都忙着救人,可当我把所有的人都救了出来后,那个人也没了踪影。” “只是可惜的是,”叶白柳微微的叹气,接着说,“我当时忙着救人,却忘了自己的东西,除了当时一直随身的那把刀,其他的东西都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了。第二天的时候,倒是在废墟下找到了我这么些年挣到的那些金糗和银芒,可在那样的大火下,都快成了真正的金饼子了,不可能再用了。” “那你带回来的这些钱是......?”安玉落问。 “换的,好在让我跟车的那些人也仗义,他们看我没了衣服和行李,就和我等价的换了新的银钱,还给了我一件新衣,虽然比起之前的那件衣裳要差了很多。”叶白柳这个时候忍不住有些抱怨的说。 想起那件月白色的衣裳,叶白柳就觉得心里有一点点的地方空了似的难受,那可能是他所见过的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一件精美的衣裳了,在那之前,他还不知道一件衣服能够做成那么的光滑那么的柔软,染着几乎和天空一色的蓝,触摸上去的时候,就像是手指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划过一样,又像是摸着云朵。失去那件衣服的时候,他心里的难受不弱于看到那些在大火下变了形的金银的时候。 “那看来还是真的不错了,这样的人可以交个朋友,要是以后你落魄了,也还算是有一个能够吃饭的去处。”安玉落点了点头。 “不过,你刚才说神武士?难道是真的?”安玉落又问,“以前在天武的时候,我倒是听说过巫马黎将军,据说他是一个神武士,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叶白柳淡淡地点头回应。 “真的?” “真的。” “老头儿,你儿子说的可是真的?老头儿?”安玉落唤了两声,转头的时候,才发现叶寇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有些木木的看着那扇独是黑暗的窗户那里。 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又或者是在看雪,可现在的夜已经深了,就算是再大的雪,也根本不可能在窗户开着的那个很小很小的缝隙那里看得见的。 说来也是奇了,好些年再没有的大雪天,今年冬后竟然连日的下了起来,本以为上前些日子的雪都已经算是够大了,可隔了一天后的清晨,推开门就看见足足小腿那么深的积雪,眼前是一色的白,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的雪景了。 “老头儿?”追着叶寇的眼神一会后,安玉落再一次轻声的呼唤叶寇。 “嗯?”叶寇回过神来。 “怎么了?再想什么呢?”安玉落问。 “我在想......以前的事。”叶寇还是看着窗子的方向。 “嗨,以前的事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现在后悔还能来得及了?”安玉落一白眼的说,“我在说你儿子的事呢?你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关心他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如何么?” “有什么好关心的,他又不是个残废,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呀!就是没事自己给自己找不如意。” “是呀,我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如意。儿子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兵,不说我了,你就不操心他的婚事?”安玉落的语气中明显的夹杂了微微的火气。 “我问他了,他自己说的不着急,而且我也去过柳家那姑娘家里了,只是可惜了,晚了一步,听说是已经和府城里的人家定了亲了,还是个富贵的人家。”叶寇的声音则明显的低了下去,只是依旧平和。 “已经......定亲了?”安玉落有些惊讶的重复了起来,然后则是叹了一口气的沉默了下来。 沉默中,叶寇和叶白柳莫名的慌了神的对视了一眼。 “我累了,去睡了。”隔了一会,安玉落才施施然的站了起来。 “娘这就睡了?”在安玉落打开这间屋子的门的时候,叶白柳问。 “嗯。”安玉落淡淡地应声,走出了这间安置有炉火的屋子,追随她出去的,是背后三个人的眼睛。名为赵王童的男孩也在,就这烛光肯定是不能好好看书的,于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双手枕着下巴,看着炉火沉默,没有人问他,他也就不加入叶白柳他们的谈话。 随着房门‘啪’的一声关上,叶白柳隔了一会才将目光转向父亲,“我说,老爹啊,你是不是在哪里又惹娘不高兴了?” “我怎么知道?”叶寇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见安玉落出去了,于是他又掏出了那支乌木的烟杆出来,“说起来你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又体贴又很有活力。要说惹她不高兴......那肯定是你了,自从有了你之后,你娘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候只是说着话,说着说着,她就要皱眉了。” “哦。”叶白柳似懂非懂的点头,却觉得还是没有听明白。 叶寇又掏出了装有烟丝的袋子,往烟杆里塞了起来。 “老爹,话说回来,我的马到底怎么样了?你帮我要回来没有啊?”叶白柳忽地想起了他的那匹被人私自买走的马。 自从他们从集市上回来,叶寇大大小小的也往外面跑了几次,可叶白柳的那匹马始终没有被还回来。 “急什么,你又不急着走,反正我已经报官了,你的马,消失不了,”叶寇还是不着急,“再说了,你那匹马,要回来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养着它,乡镇里倒是不却马粮,可那都是喂驴骡子和家马的,你的那匹马可吃不惯。所以还不如让别人先替我们好养着,谁养不是养,你说是不是?” “呃......好像,也是......” 第九章 开始吧! 风雪肆虐,山谷里,高山上,没有一处地方不能听见那风带起来的剧烈呼啸的声音。 这声音枯寂而又凌厉,像是一把起了锈但是刃依旧锋利的老刀,每一次的呼啸都是致命的。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风雪里,在积雪不能覆盖和覆盖不到的地方,一点点一丝丝一簇簇青翠的颜色晃的刺眼,默默的忍受着刀一样的风雪。那是长在高山上松树和灌木,风雪中它们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浓郁和崭新的绿,枝干的颜色是柔润的褐色,水分十足并不显得干枯。 其实如果只是山松,可能并不会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因为松木本就是一种生命力强悍的树种,它的根深深的扎进了峭壁中的石缝里,依靠着少的可怜的那么的一点点的水珠或者是水雾存活生长。一年中它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青翠的颜色,老的叶子掉了,新的叶子又长出来,还是那一色永远化不开的绿。 这里的怪异在于那些长在山石夹缝之间的杂草,不同于能在峭壁中抬头生长的山松,这些杂草的生命虽然同样顽强,但是它们存在的时间却和其他地方的杂草一样的短暂,春天生长而秋天迅速老去。 可是这里不一样,雪下草色还是如山松一样的青翠,水嫩的样子像是迎着充足的水汽,和春风中阳光带来的温暖正在焕发新生一样。 这不该是冬日里的景象,大雪漫山,疾风呼啸,应该是比霜杀百草的时候还要恶劣的环境。可是看着那些绿意盎然的青翠,就仿佛这算是新下的一场雪一样,或者说是一场提前了两个季节突然到来的风雪。 “久睡不醒,久醉不醒。梦复梦......眠复眠......” 一棵足有两个成年男人怀抱的高大山松上,白衣的男人睡卧在和他的后背同样宽阔的杈枝上,一只手吊在树下,用两根手指提着的事一个褐色的瘦腰长颈的酒瓷。而他的另一只手则覆在额头上,修长的白玉一般的食指在额头上轻而缓慢的叩着,隐约是一种极有节奏的拍子。 只是良久后,男人的食指不再那么的叩了,随后是带着低叹的长气才从男人的鼻腔里缓缓的呼出。 这棵山松是长在峭壁旁的,粗壮的树干笔直的指天,大片云朵样的树冠还要高出山巅。它是那么的高大,威武的如帝王那样睥睨一切,不是有着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则不能这样的茁壮。 而因为过于靠近山壁的原因,这棵有着百年甚至千年的老山松只在靠着万丈悬崖的那面才有杈枝伸展出去,杈枝的末尾同样的是平铺出去的云朵般的枝叶,宽大的就像是巨人的手伸直了一样。 不得不说,白衣男人的这个举动的确是蠢的透顶的。这已经不是什么潇洒不潇洒,风流不风流的事情了,他的背后除了那支粗壮的树枝就是万丈的深崖,一个小小的翻身,即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何况还有那致命的山风呼啸。 然而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管多久过去,这个白衣的男人躺在如他后背宽阔的树枝上始终安稳无恙,浑然仿佛他与树杈是一体的,不可被动摇。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的终结。 同样一身白衣但却要简单单调甚至是粗陋很多的男人来到了这处高山的山脚,他的名字同样的单调,只有倏这个单字。 他在上山的入口处停了下来,惊讶于漫天的风雪,但也只有那么的一瞬。很快他的惊讶就转成了无奈,一双还算秀气的眉毛也因为这样的情绪而低了下去。 倏缓缓的抬起手,手指或曲或直的成掌,缓缓的往右侧移了两寸,再是微微弯曲着的掌一下子有力的完全伸直,这一掌中似乎有什么力量爆发了出来,不复之前抬手时的缓慢。 真的有什么力量爆发了出来。 风声在一点一点的变小,就如同那口致命的老刀在一瞬间被铁锈爬满了整个刀身,最后又极速的腐朽成灰一般的消失不见。跟着是那些白色的食指般大小的雪花,这些雪花本就是被大风带来的,没有了风,也就没有了雪。 天色也很快也清明了起来,明眼的金光从天际照了下来,还是有风,只是与那枯寂而凌厉的风不同,此时的风柔软清亮,从面庞拂过的时候,就像是用玉做的美人用柔软且清凉的双手轻轻的托起了下颌。接着是鸟儿的清脆的啼声,一声一声轻轻的鸣着,似乎是在歌唱。 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山谷里和高山上所有的绿意都回来了,俨然又是春夏交替时的明亮和生机勃勃。 倏沿着石道登山,最后来到神域启示所在的那棵树下,安安静静的眺望,似乎并没有发现那个平躺在树杈上的白衣男人。 “你知道吗?”神域启示最先开了口,只是他的一只手还是覆在额头上,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唯一开在天空的花只在这个季节里才有的看,可是这个地方,从来就看不见。” “嗯。”倏只是简单的应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心。 “你要知道,那是真的很美啊!晶莹的雪花从天空悠悠的落下来,它们每一片都各有每一片的模样,就像人一样,从来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神域启示接着说,“还有它们的纹路,只有当你看清的时候才会真的沉醉进去,明明是那么小的一瓣雪花,却细腻的像是被神亲吻过的双手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或者就是神自己的双手。” “我只知道这里应该是能够看到神预的地方,不该是喝酒赏雪的。”倏点点头,淡淡地说。 高山接着高山,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有着接数百丈的高度,最低的至少也超过了五百丈,一座座的山峰矗立,巍峨的像是巨神手中的利剑,隐隐的都有着能够刺破天穹的锋利。 这片山脉名为古黟苍山,是神州中独属于神殿的圣地,这些山峰的历史久远而神秘,是可以追溯到上古乃至太古的时候。传说中,在大地上还没有万灵的时候,这里就是诸神曾短暂停留居住过地方,因为是神居住过的地方,所以这里留下了不少神文,又因为是属于神的文字的缘故,所以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得明白。 人们只是知道如果有人能够参破这些神文中的隐秘,便可以得知关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理,说这是诸神留给万灵的礼物。 “倏,你这样真的很让人不喜欢啊!”隔了一会,神域启示的叹息还是夹在他的呼吸里叹了出来。 “都准备好了,王祭之日的时候,每一个诸侯国都将聆听诸神的旨意。”倏淡淡地说,头也不抬,并不接白衣的男人的话。 “是么?”神域启示的食指又开始在额头上叩起了轻轻的拍子,一只脚也吊在了树下,摇晃了起来。 “难得有些乐子可以看,”隔了一会,神域启示接着说,“那么,开始吧!这里安静的的确是太久了。” 龙虎气 一 静坐的男孩悄眯眯的把一只眼睛睁开一个缝来,微微的扭头打量起自己身旁同样静坐着吐纳的男人起来。 “静心,凝神,悟气。”男人淡淡地提醒着,却是一只眼睛也不挣。 被抓了现行的男孩连忙闭上眼睛,端坐起来,可他还是有些坐不住,屁股下最开始一点一点的凉意现在越发的清晰起来,粗布的衣料都湿透了。 雪终于是在寒月最后的几天里化了,转眼就是立春的时候,又一年的冬天眼看就要过去。可是更冷了,清晨的时候风吹过来,冷的刺骨,滋味就像是在冰雪里冻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冰锦取出来覆在了脸上一样,只是并不坚硬。 不一会,男孩还是坐不住了,他索性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了身旁依然端坐着的男人。 “师叔?”他轻着声音试着呼唤。 身旁的男人安静端坐,并不应声。此时一股风从他的后背贴了过来,衣服紧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他后背和两臂上锋利而又结实的线条。男人的身子还是在风中稳固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安静中似乎隐藏着极大的力量。 “师叔?”男孩又试着呼唤了一声,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只是还是轻轻的。 “说?” “师叔,我......我的屁股湿了。”男孩有些犹豫的说。 “嗯?” “是真的!师叔,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男孩的声音更加的高了。 “是么?”男人淡淡地说。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的抬头眺望。 虽然这个时候的雪开始化了,但是天色并未有怎么好转,头顶上始终都是铁灰色的云层,连连绵绵的,倒像是一整张不透风的抹布盖住了整个天空。 “我猜是你的心野了吧?”男人低下头来,转向男孩,“你又是在想什么呢?” “嘿嘿......”被看穿心思的男孩咧嘴嘿嘿的笑了起来。 男孩年纪尚小,可是习武悟气已久,身躯就算还稚嫩,但屁股湿不湿的对他倒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他是在想别的事情,孩子的心从来都是活泼跳跃的。 “师叔啊,山下又有人来了,真的好多好多的人啊!”男孩说,“还有大车,好大好大的车,还有马,他们每一个人都骑着马,好高好漂亮的......” 男人把目光转了回去,安静的看着清晨时分的远山,听男孩把话说完。 “他们只是来找你师兄的。”男人最后说。 “可是师兄不在山上啊?他们这样岂不是白来了。”听着男人的话,男孩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解的说。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白来了呢?”男人笑。 “可师叔你不是说他们是来找师兄的吗?我们拳宗可不在人多的地方,他们来这里,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男孩说,“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最后却见不到师兄,这难道不是白来么?” “也许吧!”男人还是和气的说,“也许......也只有你是这样觉得的呢?” 男人接着说,“好了,别说话了,还有一刻钟才算坐够一个时辰,悟气的功夫不到家,小心你师傅又要责罚你。” “哦......”男孩声音低低的,有些不情愿。 其实他是不怕什么责罚的,拳宗的山门虽大,拳法虽多,可师傅责罚起他时候的手段也不过只鞭打这一样。当然也是有些痛的。 而所谓的鞭,其实是一截还没有干透的竹子,手指粗细。这种竹鞭的韧劲极好,不管如何的用力,从来不会断掉,反而是弯曲的时候带起来的力打在人身上的时候更痛了。 男孩没少挨过这样的打,已经习惯了。他虽然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可是他的脸色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不再有孩子时候该有的白嫩,反而有些象牙般褐色的颜色。这是因为他习武的原因,他差不多习武已经三年了。 每当他犯了什么错,或者功课没做好的时候,师傅就会责罚。责罚的时候,一并还会让他站好马桩。打他的时候,也只是去打他灌了力的小腿和后背。手上也并不怎么用力,但是一顿鞭后,男孩的身上还是会这里紫一块的、那里乌一块的,还是很痛。好在的是,只要到了晚上,师兄就会拿着宗里的伤药来给他擦在发痛的地方,再用白色的药布条包着,就这样一夜后,打伤也就愈了。 “喵” 不知是哪里的猫儿快活的叫了一声。 男孩闭着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是循着猫儿的声音那里去了。 他的心思还是沉不住,就像那猫儿快活的声音一样,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想着快活的事情。他想下山去看看,看看山下的那些热闹的来客,也去看看那些骏马。长这么大,他还从来不知道马背到底是不是柔软的,骑在上面到底会不会有飞起来一样的感觉。 男孩还是忍住的悄悄睁开眼睛,去看那只快活的猫儿。 那是一只狸色的山猫,估摸着有男孩小手臂左右的身高,细看过去,能看见那只猫身上有着一点一条黑色的斑点和条纹。是一只不怎么常见的猫儿,小腿修长而紧致,行走的时候有着流水一样流利的线条。而且那样的纹色,倒像是一只猫错穿了老虎的皮毛一样。 有着老虎一般皮毛的山猫弓着身子一跃,麻利的爬上了远处的一棵老树,再一跃,消失在了男孩的眼里。 “师叔?”男孩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低的。 “嗯?” “师兄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好久没有下山了。”男孩问的有些落寞。 “应该快了,”男人也睁开了眼,缓缓的扭头看向北偏西的方向,“上次来信,说是要去西戈,会尽力赶在惊蛰的时候回来。” “啊?惊蛰?”男孩张大了嘴巴。 “差不多还有一个月的样子。”男人解释说。 “还要这么久啊?” “嗯,也许。”男人点点头。 “师叔,我想下山去行不行啊?”隔了一会儿,男孩问。 “行。”男人点头。 “真的?”男孩高兴的大喊,眉梢眼间都是喜色。 “不过得先练出虎气。”男人又说。 “啊!”男孩泄气的说。 龙虎气 二 掺酒回来,默容罕燕便把双臂搁在柜台上枕着下颈,目光毫不避讳的直直停留在了那个坐在窗边外眺的酒客身上。此刻外面除了细微的风声,屋子里还算是安静。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的看着那个酒客,不过这却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酒客。 酒客还是个少年,估摸着年岁并不比他会大上很多。他个子高高的但并不粗壮,即使裹着一身厚重的斗篷也还要显得颀长一些。还有那模样,也是草原上少见的俊俏乃至清秀,只有那张脸还算是与草原上的少年一样的象牙般的褐色。是个奇怪的客人,虽然她们这里的客人本就不多。 奇怪的客人,又赶在一个奇怪的时间。 现下冬月已经过去,如果北风里的温暖早些来到,再过几天就会是适合举行牧节的时候。 牧节是草原上特殊的节日,说是节日,主要的却是为了牛马和羊群。简单的来说,其实也就相当于是牛羊的新年,只不过和人的新年比起来,是同样的热闹。 这一天里,草原上的牧民们都会赶上牛羊在约定好的草场相聚在一起,男人们饮酒欢乐,女人们则负责茶饭奶食。曲艺好的老人会在这个时候拉起得意的琴,长成的女孩们在阳光下迎着琴声载歌载舞。男孩们则跃跃欲试的会相约着简单比试,比试赛马、比试摔跤。其实说是比试,私下里较劲的也是不少,年轻的男孩们都希望着藉此来在自己中意的漂亮女孩面前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而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才会是这场聚会的重点。趁着日影西沉,牧人们会邀请部落中最有威望的长辈和巫师带给自家牛羊来自天神的祝福,巫师祷告,长辈们则以黄油抹在公畜们的额头,祈求长生天的光芒同样能够同样的照耀于他们的牛羊,祈求牛羊肥膘,羔子顺长。 然而这些热闹默容燕今年却是赶不上了,没过脚踝的积雪困住了她们远行的脚步。分明已经是白月了,可是雪开始下个不停。 “汪......汪......” 忽然的猎犬狂吠声打扰了这里的安静。 默容罕燕的目光随之移开。 记得早上的时候,这个少年酒客也是在巴拉的吼声中叩响了酒馆的门扉。只是现在的犬吠声却不是巴拉的,远远的,正在靠近这里。 “是阿爸回来了!”默容罕燕兴冲冲的小跑向了门前。 听见动静,少年酒客的目光也追着过去,只是当他转头过去的时候,酒馆的女孩已经拉开门出去了。犬吠声中,隐隐的还有马蹄的声音。 “阿爸,你回来了!”门外欢悦的声音被少年酒客听的清清楚楚。 隔着才是男人有些豪迈的笑声,“我的乖女儿,阿爸出去打猎的时候有没有好好的听我的话呆在家里啊?” “当然有了,”女孩的声音还是带着笑,“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打扫了一遍,地窖里的茶酒我也都清点了,在火上热着呢,就等着阿爸你回来了。” “哦?是吗?那马厩呢?有没有给我的马准备好好的草料啊?还有巴拉,我的猎犬可是要吃肉的哟,你没有又喂它什么奇怪的东西吧?”男人笑着问。 “当然有了,巴拉我也照顾的很好,”女孩的声音渐渐的低了,“而且,阿爸,来客人了。” “哦?客人?” 一手提着弓箭,一肩扛着猎物,魁梧的男人卷着雪的走了进来。 “打扰了。”少年酒客站了起来,微笑着对魁梧的男人点头。 魁梧的男人与少年酒客对视了一眼,随后笑了起来,“难得有客人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就不必这么拘束了,坐吧,我也好久没和其他人说过话了,我们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 少年酒客愣了一下。 “客人是惊讶我的通话?”魁梧的男人转身掩门后,这才笑着走向了少年酒客。 正如男人所说的,这个少年酒客意外的地方的确是这个魁梧的男人一口流利的七国通话,和他那魁梧壮实的身子比起来,其中倒是真的会让人有一瞬觉得很大的落差。 男人的身子用魁梧来说可能还要保守一些,披着厚厚的嵌了绒毛的黑皮袍子,倒像是一头高高站立起来的黑熊。 不过这其中只要细想起来,也并不是不能提前知晓的。之前那个酒馆里的女孩招呼他进屋的时候就是说的七国的通话,虽然简短,但比起这个魁梧的男人起来,还是要生疏很多,不能很好的咬住每一个字的音节,有些像是刚学舌的鸟儿。 “是啊,”少年点头,自顾的又坐了下去,双手环着那个盛了热奶酒的瓷碗,“很久没有和会说通话的人说过话了,有种久违的轻松的感觉。” “是吗?”男人走过少年酒客,“客人稍等。” 屋子的中央燃着红彤的木炭,暖和很多,魁梧的男人去到酒馆的后面,很快就转了回来,脱去了厚重的外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简单的草原上的宽袍。 出去的默容罕燕也在这个时候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扉进来。 “我看客人不是草原上的人,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还是独自一个人。”男人吧一罐酒放在火边温着,坐在了少年酒客的对面。 “是,从夏国来的。”少年说。 “那真的很远了,从夏国走来我们这里,几乎已经走遍草原了,”男人惊讶了一下,“我的名字叫巴图哈斯,客人怎么称呼?” “空杨。”少年微笑着说。 又是这样的笑,此刻坐在炭火边的默容罕燕又用手枕着下颈,直直的从侧面看着名为空杨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笑,她也不自觉的跟着有了微笑。她喜欢这样的笑,总觉的暖暖的,就像是冬日里罕见的一轮暖阳。 她想着阿爸也应该喜欢那个少年的笑,不然为什么阿爸和他能谈得那样的和洽,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客人是骑马过来的?走这么远的路,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这里除了春天会有牧民来放牧,可就很少会有人来了。”巴图哈斯问。 “的确是别人借给我的一匹好马,至于为什么来这里......”空杨坦然的说,“其实我是迷路了,如果不是迷路,我还想要去更西的地方看看。” “更西的地方?”巴图哈斯说,“那可就是七国土地之外了,再往西走一百里,就是扎合努山下的密林了,翻过扎合努山,就算是真正的走出七国的边界了。” “扎合努山?” “扎合努山!” 两个声音,一低一扬的同时跳了出来。 “不能去那里的,那里,有耳妖的。”默容罕燕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有些急切切的样子。 龙虎气 三 “耳妖?” “嗯,还有牙妖的。”默容罕燕认真地点头。 “牙妖又是什么?”空杨一半不解一半好奇地问。 有着麦色微圆脸蛋的女孩认真地想了想,用着不怎么流利的七国通话说,“听说是吃人的妖怪,很吓人的。” “妖怪?”空杨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的摇头笑了起来,看模样大概是觉得女孩的话越来越像是孩子们小时候从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用来吓唬孩子的故事。 “我说的是真的,”默容罕燕看着空杨摇头轻笑的样子,愈发严肃的样子说,“我们草原上都说,在那片森林里,有着长耳朵尖牙齿的妖怪,喜欢生吃牛羊,更可怕的是,草原上到了冬季没什么吃的的时候,他们就会从山里跑出来,跑到草原上很远的地方去找吃的,甚至,吃人!” “耳朵长,牙齿尖,森林里藏着的,是牛羊都喂不肥的恶狼。”女孩最后说。 不枉女孩说得辛苦,说得认真,名为空杨的少年脸上轻轻的笑容慢慢地变了,也变得严肃起来。 女孩最后说的应该是在那些草原上的牧民之间流传的谚语之类的话,虽然这样的话所讲到的都是很浅显不容人怎么仔细斟酌的道理,可就是这类经过时间累积,最后到人们口里的通俗易懂的话,并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值得人认真地听进去。 空杨转过脸,眉宇间浅浅地挤着疑问地看着巴图哈斯。 巴图哈斯哈哈地笑,“客人不必当真,不过都是吓唬孩子的话而已,什么耳妖,什么牙妖,都当不得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默容罕燕今天说话的时候有些异常得坚持。 “好了,阿燕儿,”巴图哈斯笑着打断了她,“你坐下来吧,还是我来和客人说吧。” 默容罕燕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阿爸这么一打断,她好像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好坐了下来。 “阿燕儿所说的耳妖牙妖,其实并不是胡说的,”巴图哈斯说,“扎合努的山里也的确是有让牧民们害怕的东西,不过不是什么妖怪,也是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和我们有些不一样。” “要怎么说呢?”巴图哈斯想了一会问,“嗯......客人应该听过北江之战的故事吧?” “听说过,”空杨点头,“听说是在三百年前的样子,自千年前的翮王朝覆灭后,诸侯国罕有的联合了起来,算是同仇敌忾了。” “是,”巴图哈斯点头,“那客人也必然是知道那些异族人了。” “异族?你是说妖......那是耳灵......?”有些意外的,前一刻还很安静甚至有些慢吞吞的空杨的眸子里,此时竟然闪有一丝的喜色,“你是说,那个什么扎合努山里的,是那些耳灵族的人?” 巴图哈斯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过别人的猜测。说是三百年前耳灵族的人败退的时候,有一小支的残部渡江不及,只好往西逃窜,只是当诸侯国的军队追到扎合努山下的时候,那些耳灵人残兵的踪迹已经完全的消失了,据说似乎是往更西的地方去了。” “不过这些都只算是传说了,到底是真的还是牧民们瞎传的,谁也不知道。”巴图哈斯最后说。 “我知道了。”名为空杨的少年沉默了一会,缓缓地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 巴图哈斯这个时候去看空杨的脸,发现这个少年的喜色,已经从那双年轻人特有的澄清的眸子里,缓缓的爬上了他的眉梢,再是嘴角。 “那么......请问,”空杨抬头,“那个扎合努山,是在这里的西方吗?” “呃......西方嘛......”巴图哈斯愣了一下,问,“客人......真的是要去那个地方?” 空杨的眼睛转了半圈,思忖着,“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怎么确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很想去看看了。” “客人可要想清楚了,我们这里虽然是西戈土地的边缘了,可离着扎合努山,至少还有一百里远啊,”巴图哈斯略略的劝着,“而且还有雪,积雪未化,就算是最好的马,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过得去的。” “对呀,那里真的不能去,没有人能够在冬天骑马走出一百里的,何况还有狼,饿了一个冬天,就是老虎也要怕的。”默容罕燕坐在火边,有些着急得也跟着劝。 空杨转脸过去看默容罕燕,思忖模样地笑,“真的......老虎也怕么!” “是啊!” “对了,还未请教,客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巴图哈斯这个时候问,“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知道冬天的草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恶劣的地方,客人就算是从离我们这里最近的部落那里过来的,只怕那也不容易。” “的确是很不容易啊!”空杨叹气地摇摇头,“从来没有想到冬天的草原会是这么一个能逼死人的地方,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这次就不该来的。” “不过还好,不算白来,总算是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就差着亲眼看一看了。”空杨又笑。 默容罕燕不解的仔细打量着空杨嘴角的笑,和他那始终都是和缓着的眼梢。委实说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来的时候明明一身的风尘,可是那样的笑起来,倒像是什么苦难也没记住似的,笑的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虽然,那真的是一个和她年岁相近的男孩。 看着那样的笑,就只教她想起春日里暖暖的太阳,什么风啊、雪啊,也就都忘了。 “那么,客人是怎么过来的呢?总不能真的是走过来的吧?”巴图哈斯轻笑着追问。 “嗯......之前好像有半日是骑马的,”空杨认真地回想着,“后来就都是走过来的了,还好雪下的不大,路并不算难走。” 之后的屋子里是一片沉默。 “客人......真的是......走过来的?”巴图哈斯有些惊讶。 空杨点点头,缓缓的站了起来,从厚厚的斗篷下摸出了一枚铜黍出来放在桌子上,接着用他那只缠满了双指粗细的白色布条的手,端起桌上已经快要冷了的奶酒,一饮而尽。 “多谢热酒了,”他放下酒碗,开始活动着身体,“那么,告辞了。” “哎......”直到他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后面的女孩才叫住了他。 太白梏 一 开始下起雨了,轻冷的雾气也弥漫了起来,不过只是一场稀稀疏疏的细雨,鼻尖还是能在微凉的空气中品尝到新花的清香。 大地还春,一场雨,山中冬季没有褪全的绿似乎变得更加得浓郁起来,这个时候山中的野樱是最先绽放的,嫩白淡红的樱花是满山翠绿中最醒目的颜色,开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很难不然人注意到。 渴了一整个冬天的大青石也被这场新雨滋润,淋湿后是有些深沉的黑褐色,看上去似乎变得更加的坚固了。 不过这看上去有些深沉的颜色,终究是不能与之一旁更为沉重的墨黑相比的。 这里是深山,山势起伏,野草丛生,只有一条斜石小径还算明显的在山上割开了一道能走人的口子。不过更显眼的,还是这条斜石小径一旁的石洞。 雨天的天色本就不怎么明朗,于是这个石洞就显得更加的漆黑,漆黑的像是一个刷了墨的夜,又像是一个什么吃人的猛兽长大了口。 黑衣的人步行上山,雨中他并没有撑着或是披着什么遮雨的东西,任凭春天细柔的雨一点一点将他的黑衣和头发打湿。他手中提着的是一个竹编的小圆笼,密不透风,这是食盒,是用来盛放热食的。 他路过石洞的时候停了下来,往里面张望了几眼,但人的眼睛并不能看穿黑暗,他的视线也就止在了洞口前只有几尺的地方,石洞中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只有安静。 黑衣的人张望了几眼便也不再看了,顺着唯一的一条斜石小径继续的走了。顺着小径转过一个弯的时候,眼前竟然一下子有些开阔起来,不再是树木遮目,野草遍地。这片山林中出奇的有了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生长在小径的一侧,而与之相对的一侧,则有了一个搭建起来的简便的茅屋。一个小小的山坳,算是个能够避些风的地方。 黑衣的人推开茅屋,环视四周,整个人忽地就这么站在了门口,像是愣了。 茅屋简便,一眼就能看尽,屋子里除了一张竹编的小床,一张竹编的小桌,什么也没有。简便普通的可怜。 黑衣的人在门口足足站了有三眨眼的功夫,才有些不可思议模样的走了进去。 他把手里的竹笼放在竹编的小桌上,双手缓缓的叉腰,还是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细细地扭头四处打量。 “奇了怪了!吹西北风了?有这么用功?”他自言自语地质疑着。 黑衣的人转身走出茅屋,“师弟!师弟!” 没有人应他。 “真是进去了?”黑衣的人还是自言自语的问。 他回头最后低看了一眼身后的茅屋,扭头就沿着来时的路回返,脚下的步子更是比来的时候快了几分。 这里是剑门的后山,而黑衣的人,也是剑门的弟子。不过说是弟子,其实他的年岁也并不算很年轻了,身形已经长成,眼角也刻上了岁月的浅纹。是个正值大好青年的健壮男人。 黑衣的男人快步来到之前经过的石洞前,再一次的仔细往里面张望。 “师弟!师弟?”黑衣的男人试探地轻声呼喊。 他的声音撞击在黑暗中的石壁上,一圈一圈的远去,直至终不可闻。石洞的黑暗里再一次的安静。 “师弟啊!虽然你用功是件很好的事情......”隔了一会,黑衣的男人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啊!你这不是为难师兄我吗?” 挠头的手停了下来,黑衣的男人最后一眼的打量身前的石洞,长长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还是打算下山去了。 不过他只是走了两步,就忽地愣住,侧耳回去细细地听。雨打枝叶的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中,他听见了隐约的脚步。 声音是从那个不可视物的石洞里传来的,有人正从石洞里面缓缓的出来。 “一年新香又染雨,孤冢枯发复归人。”是轻而悠的声音。 石洞的黑暗里,竟然有人且吟且行。 “盼得二月芬芳眼,教谁醉卧春风眠?”是个清朗的和空气中的新香一样写意的声音,只听这音色,便隐约地能够猜出主人的年纪来。 脚步的声音愈发的清晰,从石洞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一身青白色宽袖剑衣的少年。 双手负后的少年走出石洞,驻足仰头,闭着眼缓慢悠长地呼吸。 “师弟?”不知为什么,见到了人,黑衣男人却还是试探着。 少年闻声扭头,睁眼无声地笑了起来,“师兄。” “师弟你......?” “师兄,走吧,我们下山。我有好久都没有在舒服的热水中好好的洗过浴了。”少年走到黑衣的男人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你可以下山了?”黑衣的男人才问出来,忽地才想起他上山来除了送饭外,也是要催着师弟下山去的。 少年站在黑衣的男人身边,两臂在身侧展开,低头左右的看了看,“师兄你看看我,都快臭了,再不下去洗个春花澡,真的是快要憋疯了呀。” 少年一身青白色的剑衣的确是很脏了,黑衣的男人抽动鼻翼闻了闻,忽地觉得不对。 “不是,”黑衣的男人摇了摇头,“谁要管你臭不臭啊,我的意思是,你......” “师兄你是要说剑意和剑气吗?” 黑衣的男人点点头,“不是师兄我要催你,只是师傅不放心你。还有,时间的确是不多了,也是时候该起身去往天武了。” “嗯......”少年的叹息从鼻子里哼了出来,想了一会,“这件事嘛,我只能说......还好。” “嗯,还好。”似乎是满意这个回答,少年还颇为得意的重复着点点头。 “不是,桂月,怎么又是还好这两个字?”黑衣的男人回想着以前淡淡地说,“我记得上一次你在师傅面前说还好这两个字,师傅他是怎么罚你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师尊罚我入夜后斩剑七百,”名为桂月的少年没好气地说,“师兄你怎么还好意思取笑我啊?” 桂月把双手伸到黑衣的男人面前,有些埋怨地说,“师兄你看看我的手,茧子是越来越厚了!以后这双手还怎么去见人啊。” “你这算什么,”黑衣的男人同样摊出双手,说“你看看我手上的茧子,比你的还厚。” “师兄你这不一样。” “不一样?” “是啊,师兄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老了。”桂月说,“不像我,正值年少,以后这双手,可是要等着女孩子来牵的。” 黑衣的男人一阵语结,“十七八岁?......也能算年少?” 太白梏 二 山涧流水潺潺,茅草的亭子,一张简单的竹几上摆着已经煮得沸了的瓦罐,褐布粗衣的老人盘膝独坐。 “师尊。”青白色剑衣的少年沿着山道来到这处亭子前,对着独坐的老人抱手微微躬身。 “过来吧,”老人缓缓的睁开眼,“正是时候。” 少年点头,缓步的走进了亭子,闻见了一阵香味。而竹几的对面,也早已准备好了另一张草编的墩座。 少年坐在老人的对面,探着头打量竹几上的瓶瓶罐罐和炉灶,“师尊?你这是要煮茶吗?” 老人微笑着点头。 桂月毫不掩饰的咧了咧嘴,“不会又是黄农茶吧?师尊,我才刚下山,还是别这样吧?你说徒儿也是很辛苦的......” 老人的笑意更甚了,“是你师兄前日从山下买回来的,疝州松枥的捻青。” “是吗?”桂月将信将疑,探着头的拿过老人竹几前的茶罐。 泥色陶瓷的茶叶罐被启开,于是一股淡而舒适的清香慢慢地浮了起来。 桂月抽动着鼻翼,“哇,师尊,好香啊!” “是你师兄从山下的那些人手里买过来的,”老人淡淡地说,“我听你师兄说,这茶的卖家是一个很懂茶的人,从疝州远行而来,随车带了很多的茶,用锡制的罐子封着,所以一路过来,茶味仍然清而醇。” 桂月听的连连点头。 “为师有多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老人接着问。 桂月正要还茶的手一愣,有些为难地说,“师尊就不要难为我了吧。” “只是简单的喝茶而已,不用那么地讲究。”老人笑笑,“已经一沸了。” 桂月知道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叹气地低了低头。短暂的沉默,一旁的山涧流水声忽的清晰起来。 咕咕嘟嘟的声音加了进来。 “二沸了。”老人淡淡地提醒。 “哦。” 桂月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用着竹制的茶勺舀水止沸,而后缓缓地搅着,再是将泥色茶罐里的碎茶一指一指的加了进去。 虽然不愿意,但桂月的煮茶的手艺还算娴熟,不论是止沸还是放茶的时候,他的手下依旧是平稳而温和。 桂月收回手,凑在鼻尖捻了捻手指,“师尊,这个什么捻青,闻起来倒是挺香的,算是好茶么?” 茶虽是新买的,可是已经被碾过了,是成茶,所以桂月品不出来其中的好坏。 “算是好茶,”老人缓缓地点头,“不过看上去经过很多人的手才有现在的样子,所以滋味嘛......可能是要降一降的。” “哦,”桂月一边用着铁制的小钳刨弄着炭火,一边问,“师尊啊,除了帮你煮茶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帮你的吗?” “怎么?” “我是想,如果师尊有事需要差遣我的话,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桂月说,“师尊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上了山,我至少有两个月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了,身上始终觉得痒痒的,师尊你要是不急的话,可能容我先回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这样么?”老人说,“我倒的确是还有事情要交待你的,不过不急,先喝茶,山上冷,也算是给你暖暖身子。” “真的?”桂月还是将信将疑,刚好这个时候茶浪翻滚,水已经三沸了。 他用二沸时取出的水救沸,还是有些不信,“师尊你......是有别的话要和我说的吧?” 随着茶汤的沸涌,沁鼻的淡香就着可见的水汽弥漫了起来。 老人的眼睛随着桂月斟茶的动作,停在自己竹几前的泥陶小杯上,笑着慢慢的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有,刚才......忽地想起了一个登山的客人。” “哦,客人?”桂月再为自己斟茶。 “嗯,我记得好像是上个月的时候......”老人慢慢回忆地说,“不,那时山上还未有落雪,应该是去年了。” “去年?师尊记得落雪,那应该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了,看来这个客人我是错过了呀。”桂月就着老人的话说。 说着桂月就自顾自的吹着小杯,呷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只是一点,他的舌尖就被一股淡淡的香涂满了,滋味醇正,没有一点的苦涩,“嗯,果然是好茶啊!师尊。”桂月赞叹。 老人点头地笑,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记得,那个客人的名字,似乎是唐棣华,不过我以为这不是他的名字。” “师尊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是背着剑上山的,而唐棣华......呵呵,”老人接着说,“唐棣华,棠棣之华,其实说的是一种名为蔷薇的花。” “蔷薇?” “嗯,一种大多都带刺的花,你也应该见过,每年夏天的时候,后山上常能遇见,花是白色的,藤条还带着尖锐的刺。”老人接着说。 “哦,原来是个祸害。”桂月恍然大悟似地给了个不怎么好的评语。 “那个时候,他座着的,就是你的这个位置,”老人指了指,“而他所问我的,也是关于剑的事情。” “他问什么了?”桂月问得有些漫不经心的。 “他先问了我关于血剑的事,接着又问我王剑的事。” “那看来应该是剑心有颇失了?那他是为了破局而来的了。血剑和王剑我倒是知道,那个时候要是我在的话,说不定能和他谈谈。可惜了。” “那么,你以为他剑心有失的缘由应该是什么呢?桂月。”老人满意地微笑。 “嗯......”桂月仰着头,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和他谈的是师尊又不是我。” “不过,”桂月的话锋一转,却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师尊你说他是背剑上山的,那么我猜......困住他的不会是剑。是其他的身外事。” “为什么这么猜呢?”老人淡淡地问。 “师尊你说血剑和王剑。的确,这两把剑都是独世的好剑,可它们都是经由地鞘的野火和剑师的兵火秘术淬炼出来的,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天大的区别,”桂月说,“血剑成名,是因为憎恨和恐惧。据说这把剑上刻着一种很特殊的铭文,这种铭文因为太过于锋利的原因,当剑刺入人身体的时候,仿佛连魂魄也被撕裂开了,哒哒的也在滴血。” “据说被这把剑伤了的人,即便是剑伤好了,可只要一看身体上的剑伤,仍旧会觉得钻心的痛,还能清晰的听见身体里有滴血的声音,”桂月顿了一下,接着说,“就像是......魂魄上永远的缺了一块似的,是永远都不能愈合的伤。于是憎恶而又恐惧,说不祥。” 桂月停顿,看向老人。 “血剑......”老人沉默了一会,才沉吟着,“的确是一把不祥的剑啊!” “而王剑,”桂月说,“同样是一把地鞘野火和铸剑师以兵火秘术锻造出来的剑,不过这把剑上的铭文则有不同,据说是从风令的术文中推演出来的,被刻上这种铭文的剑,极快,透体而过,直到人死了,血才会从伤口里流出来。” “的确是这样。那么......你之前那样猜测的原因呢?” “因为他背着剑,”桂月说明原因,“血剑和王剑虽然剑威各有不同,不过它们能得到这样的名字,其实在于握剑的人。血剑成名的主人是铁灵族的后威王白马芝,王剑成名的主人则是翮朝的名将秋阙。所以,我认为如果持有血剑的人不过于嗜杀,那么血剑则应该被称为魂剑。持王剑的人不是将侯而是游侠,那么王剑则更应该被称为速剑。” “所以,徒弟以为不是剑的事。”桂月最后说,“师尊你说的那位客人是背剑上山的,背剑者,剑不轻出。剑又是个唐棣华的名字,藤刺扎手,握之则必痛。与其说是问剑,倒不如说是问人问心。” 太白梏 三 “说的倒是有那么些道理在,”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呵呵地笑着,“可惜是胡说......不过你说的那些,也算是在点子上了。” 桂月赧颜着嘿嘿的笑,“本来就是瞎猜,随口说的,未必师尊还当真了?” “我想想......你刚才是不是说,剑的名,是在于握着剑的人?”老人抿一口清茶地回味。 “的确是这样,”他接着说,“其实人的心,是和宝剑一样锋利的,区别只不过在无形与有形之间,都一样的能够杀人。” “是吗?”桂月漫不经心的样子喝茶,淡淡地问。 “应该是了,”老人缓缓地点头,“桂月,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握剑的时候?” “记得,”桂月说,“师尊问我为什么要握剑,还说既然握起剑了,那么我想要拿着它去做什么。”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嗯......我好想忘了。”桂月想了一会,干笑起来。 “你说,你不知道。”老人笑,“你知道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下其实就已经没准备收下你的。” 桂月愣了一下,“师尊你说真的?” “真的。” “那师尊你最后为什么还是收下我了?” “因为......当你握起剑的时候,我忽然就有了种念头,那时候再看你,就觉得莫名的顺眼,”老人说,“那三把剑你都握了,不管是能在一次刺击间就能毙命的杀人剑,还是注重养性的三尺剑,又或者是用来佩腰的防身剑。” “通常的时候,只要一个人握起第一把剑的时候,我都能够看出他的剑心如何,”老人的话锋一转,“可是你,一直握到第三把,我都没能看出来的你的剑心,那三把剑在你的手,出奇的适合。你的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抱负......看着剑的时候,那眼神轻的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嗯,我记得老师你说过我剑心透明。”桂月接着话说。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老话原来都是真的,”老人有些感叹,“剑心透明,没想到啊!都活了大半辈子了,竟然真的叫我遇上了,这不得不说是你我的缘分。” “哼哼。”桂月笑地乖巧。 “第一次握起剑,人的心很难做到心静如水,这是因为剑一开始被铸造出来的时候,本身就是用来杀人的,握起剑,你就能从那锋利的刃上闻到类似血一样危险的味道,”老人接着说,“而握起剑,总有理由。其中可能是因为贪兴,也又可能是因为仇恨,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么,师尊呢?师尊又是因为什么而握起剑的呢?”桂月淡淡地问。 “我啊?我......”老人一声长叹,似乎是在问自己,“桂月,我和你不一样,我第一次握剑的时候......这很难说,不论是仇恨也好,还是期望也好,都能是我的理由。不过......后来我想,我握起剑的理由,大概只是为了活命这个简单的理由罢了。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用握剑。”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握剑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了,”老人接着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能握起它的原因。” “师尊是有什么遗憾吗?”桂月问,“有徒弟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遗憾吗?”老人沉吟着,“肯定是有的,不过那已经是以前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其实那个客人,看着他,我就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握剑握的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握剑了。” “哦,”桂月闷闷的点着头,忽地抬起来,一双眼睛瞟了过去,“师尊,你的茶凉了,要不要徒弟给你换一杯?” 老人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徒弟是在提醒自己,是嫌自己的唠叨。 老人呵呵地笑起来,“人走茶凉嘛,嗯......是有些冷了,那么今天就聊到这吧。” “师尊,”桂月却有点提醒的意思,“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嗯,”老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是有,只是没必要说了。” “老实说,你能赢下山门里的对决,虽然不意外,但我着实是放心了很多。”老人接着说,“它在你的手里,我很放心。” “所以,下了山后,就暂时放心的去用吧,去了天武,当再为山门里赢一把好剑回来。”老人最后说。 “师尊你说的可就像是吃饭睡觉那么容易的事情一样,你就那么肯定我能赢一把回来吗?”桂月有些白眼地说,“而且,我看山门里的好剑不是已经有很多了么?缺那一把吗?” “哈哈哈,人总是贪心的嘛,只是有的人贪钱,有的人贪色。而我呢,只是贪一把好剑而已。”老人和气地笑,“我随便说说的,你也就随便听听,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那真的是一把好剑哦,”老人的声音更加的和气了,有些像是父母哄着孩子一样,“神殿的燃剑哦,即使是宗师级的剑师,那也是需要花费十年的时间才能锻造出来一把的好剑哦。” “十年!”桂月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那真的算是一把好剑了,我记得山门里十年的好剑也没几把吧?” “那我就不知道喽,”老人一只手撑着座下的蒲团站了起来,“我是个穷人,大半辈子钱都没有见过多少,更别说好剑了。” 桂月的眼睛随着老人,却还是坐着。 老人走出亭子,摆摆袖子一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山间的细雨中,“雨中旧叶亭,亭下白头翁。来时闲谈兴,去时叹秋蓬啊......还是老了啊!” 老人走远了,只剩桂月一个人还在亭子里。他们坐在这里闲聊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也不算很短,茶灶里的炭火已经燃的蒙上了一层的木灰,茶汤虽还是热的,却也不再沸了。只是忽地一阵风,人便有了凉意。 桂月最后饮尽杯中的茶,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老人的身影最后没去的地方,又看了看热着的茶,摇了摇头,“好茶可不能就这么的丢弃了呀。” “嗯......小亭明明茶香柔,偏有春风吹旧愁。”桂月用桌上的粗布端起茶灶和瓦罐,叹一口气,也离开了。 凤 一 承武十六年二月,青古唐山脉的春天。 委实说青古唐的春天和冬天在很多时候的差别并不算很大,特别是靠近青古唐山脉东南边缘地带的地方。 边缘地方的山脉谷地中的密林大多都是针叶林,所以这里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是苍苍莽莽的深青色。就算是在冬日的时候,这个地方也远比北方要暖和很多,寒冷的北风吹不到这里,于是这里每年冬天的雪都很难得能见上一两次。 一条河流,醒目地隔开了北岸的密林和南岸的斜坡草地,泛黄的秋草才开始还青,羊群就被赶了出来,山羊们时不时一声一声咩咩地叫着,一股柔柔的风升了起来,似乎是从河面上贴着斜坡爬上来的一样。 脸上起了褶子的老牧民坐在山坡上突出的干石上,一口嚼着干肉,一口深深的吸了口烟叶。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让烟气在自己的胸腔里停了一圈,才抬起头长长的吐出气来。细长的烟线飘出去一尺便散了,慢慢的在温煦的阳光里变得透明。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渐渐地他整个人开始变得暖洋洋起来,山谷里升腾起的风也像孩子柔软的手似的抚摸着他的下颌、拨弄着他那长长的胡须。 春天就该是这样,对着温煦的阳光抽着让人舒服的烟叶,就连牛羊都可以享受到舒服的水草。 特别是烟叶,他一直知道这个东西在冬天和春天抽起来完全是两种味道。即便是采摘同一个时间的同一种烟叶,它们的味道也是不同的。冬天抽起来的时候,直教人觉得苦、觉得闷,远没有春日里阳光正好的时候来的这么温和、这么舒适。那样的滋味,就像是春风吹进了胸膛里去了一样的温软。 突然来的犬吠声打破了他的和谐。 老褶皱起眉来,要说出口的厌烦一下子全都刻在了他的脸上。 就知道这穷命不会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个好日子,就连晒一晒太阳,抽口烟这样的小事也不能尽情的满足他。 犬吠声更甚了,这次是两只狗一起吼叫了起来。 老褶这才睁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又嚼起嘴里的干肉来,一手也提起了身旁那把厚背的黑色柴刀。这既是他开路也是他防身的东西。 山中放羊,始终还是有危险的,所以这里的牧民们上山牧羊的时候都会随身带着防身的家伙。不过这种厚背笨重的柴刀砍些拦路的树枝藤条之类的东西还算凑合,砍其他的则不行。就比如那些厚毛厚皮的野兽,用力一刀地砍上去,往往只能划破一层皮,见不了血。更别说这样的钝刀还极为的笨重,挥舞起来一点也不灵活,还极为的费力。只是一只胳膊用力的挥舞几下,就会觉的手里的柴刀更加笨重了。 但其实牧民们需要用力挥舞这把柴刀的机会也不多,在青古唐山脉的边缘很少会有什么豺狼虎豹的踪迹,连熊罴也很少见。其次是因为他们还带着牧羊的狗,通常是两到三只。 狗的嗅觉比人和羊都要灵敏,依靠气味,它们能在山里嗅出人看不见的危险,带出安全的路出来。 犬吠声越来越激烈,这次是三只了,是他这次带出来的所有的狗了。 老褶开始有些心跳的快了,忽地紧张起来,他后悔自己没有带上打猎的弓箭了。这狗叫得有些吓人了,撕心裂肺的,倒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危险压迫的疯了一样。 老褶下意识地压着步子,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他在不安中打定了主意,青山不在人还在,要是真的有什么巨大的危险,他是头也不会回的开溜,丢下自己的狗和羊虽然难受,但总比自己把命丢在这里要好。自己本就是个穷命,一天好福都还没有怎么享过,要说死还是有些太早了点。 不过好在的是,犬吠声虽然激烈,但仍旧持续着,没有撕咬时那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凶狠的声音。不像是有和什么野兽在撕咬搏杀。 可仍是奇怪,那三只狗就只是叫着,听上去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像是和什么东西僵持住了一样。有些像是看家的狗对着陌生人那样的狂吠。 人?这样的想,老褶心中的不安云一样的散去了几分。 倒是有这样的可能,这里的山虽然很少有人涉足,却也不是荒山,是个牧民们放牧牛羊的地方。倒是西面有个能够走人和马的小路,顺着路一直往西北走,能够走出青古唐山。只是那条路已经荒废很多年了,除了放牧牛羊的牧民,很少有人会踏足那里了。 循着犬吠的声音,老褶来到拐角的地方。果然是这个已经荒废的小路这里,犬吠的声音就在山坡的后面。 他走上山坡,看清后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人,不是什么野兽,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孩子,此外还有一匹马。 三只灰犬前后的把那匹马和马上的人给围了起来,左右来回地绕着狂吠。 老褶看了两眼,好奇起来。 他养了几乎半辈子的羊,最得意的,还是自己养的那几条灰犬。他的灰犬有獒犬和狼犬的血统,这种犬对于熟悉的人来说可能温顺,可是生性还是凶狠,体格又高壮,完全就和一头狼没有两样。 那匹马被三条灰犬围着,跺着蹄子,缓缓的后撤,似乎错把这三条灰犬错当成了狼一样的不安。 不过老褶看得出来,那似乎不是因为那匹马害怕的原因,虽然那匹马被动的一次次抬起前蹄和后蹄,但依然镇定,没有因为恐惧而疯跑起来。那种模样,倒像是为了找好位置要踹人一样。 老褶吹起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犬吠的声音立刻停止,除了那匹马,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他这里望了过来。 三条灰犬扭头对着那匹马和马上的人继续低低地吠了几声,才有些不情愿地跑开,回到自己主人的身边。 老褶和马上的小哥儿对望了一眼,都沉默着。 “小哥儿......是出来春猎的?”老褶远远的打量了一会儿,猜着问。 他是从那位小哥的衣着和那匹马来这样猜的。马上的两个人年岁都不算很大,一个大概十九二十的样子,一个还是个孩子,都穿的体面讲究,不像是不怎么讲究干净的牧民,倒像是城里出来游猎的那些贵胄公子。而且现在是春日,正适合游猎。 还有那匹马,即便是他也知道那是一匹绝对的好马,比他常见的那些驮马要俊得太多太多了。 听见问话,马上的人才从那些狗那里移开目光到老褶身上去。 他回了一个打招呼的守礼的笑容,缓缓地摇了摇头。 凤 二 阳光下的笑容也是暖和和的,看见这样的笑,总不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差。 “小哥儿怎么称呼?”老褶扭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年轻人问。 “叶,叶白柳。”年轻人还是以那个温和的笑回着。 “那我就叫你叶小哥儿吧!”老褶吸了一口烟,用着袖子一揩烟嘴,把自己现在唯一能招呼客人的东西递了过去,“来一口?” 叶白柳客气地笑着摇头推拒了,“谢了,不过我不太会这个。” 老褶漏出一个明白了的眼神点点头,又转去看叶白柳身边的那个男孩。男孩的身边,那匹雄骏的马就围在这里吃着才长嫩的新草。前一刻还狂吠着的狗也散开了,找不到踪影。 “不会也好,这不是个好习惯,要不是这林子里从来都冷湿的很,我可能也不会抽这个,”老褶点了点头不再劝,抽了一口烟的接着问,“叶小哥儿是从覃城来的?” “不是,”叶白柳看着山坡下的那条小河,摇了摇头,“算是从林城来的,接下来倒是要去覃城的。” “去覃城?”老褶有些吃惊,他似乎有哪里想不明白,“林城我还算是知道,可是从林城到覃城去,不是该走天武北道吗?怎么叶小哥儿走到这山里来了?” “是我比较赶时间,我听说走这里去覃城会近很多,”叶白柳此时又去看小河对面的密林,嘴角轻轻地拉起一个笑说,“而且我也想来这里看看,这样的山脉我还是头一次见,真是不一样啊!”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老褶却啐了一口,抱怨着,“春天夏天倒还算好的,可只要一到了秋天冬天,屁的鸟林子又冷又湿不说,他妈的还有老虎豹子,放个羊都要提心吊胆的。” “老虎豹子?真的?怎么我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过。”叶白柳一下子扭头去看一口一口抽烟的老褶。 “怎么叶小哥儿是还希冀着能碰上?”老褶打笑着。 叶白柳讪讪地笑着说不是。 老褶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爱笑的年轻人。说句实话长的倒不算怎么邋遢,不像自己有着一张干泥巴一样几乎开裂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也让人觉得真诚,不能拒绝,生不出什么觉得厌烦的心来。就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有些清秀了些,像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似的,似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你没有往里面走,”老褶指着山坡下的那条河,“那条河,在我们这里的牧民中是被叫做隔河的。” “隔河?” “对,大概的意思是说这条河把这个地方给隔开了,”老褶这里指指那里划划地说,“这不只是说简单地把那边的林子和这边的山坡隔起来那样,是说......是说......” 老葛想要细细地说些什么,可是指着说着就有些哑了。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就是说这条河,把一个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那样的意思是么?”叶白柳接着话说。 “对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两个世界,”老褶连连点头地说,“这边和那边,是两个世界。” “我看这条河也不怎么宽的样子,怎么就两个世界了?说的有些太夸了吧!” “一点也不夸,”老褶长吐出一口青烟,摇了摇头,声色平淡,“叶小哥儿应该听过林子大了虎豹多这句话。走过前面的这条河,就相当于是走进了真正的青古唐了,这里......连青古唐的脚指头都算不上。” “听到是听过,”叶白柳说,“可森林里有虎豹不是很平常的事么?只因为这个就是两个世界了?” “不止是有老虎豹子的,还有......”老褶顿了一下,“野民。” “野民?”叶白柳觉得新鲜,来了兴致地追问。 “嗯,只是说法有些不一样,我听一些老人说,青古唐的深处是有人从古代就一直住在那里的,他们每个人都长着尖牙,有青色的皮肤,一出生满身就是些人看不懂的花儿啊草儿啊什么的。而且据说他们还住在森林里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养着老虎和豹子,只要一吹哨子什么的,那些老虎豹子就会乖的像个小猫一样。”老褶说,“不过我也听有人说那些所谓的野民也不过是些犯了大罪本来要被行斩刑的罪人,是杀了判了斩刑的官,逃了狱,无路可走才逃窜到那里面去的,夏国的和俞国的都有。” “这么说的话......那倒是有些意思了,”叶白柳听的入迷的点头沉吟着,忽地想起什么来,“你说他们有可能是些逃狱的罪人,那夏国和俞国的官差就都不去抓回来吗?” “抓?怎么抓呀?虽然说青古唐说的是我们夏国的土地,可有谁真的敢进去送皇帝的旨意去啊?”老褶嗤笑,“那都是老林了,里面黑漆漆的,你可能路都还没看清,就被什么蛇啊豹子的呀给一口咬死了,吃了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这样啊......”叶白柳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看着他的样子,老褶心下嘀咕着,有些觉得又好笑又得意。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一大半是自己都不信的,他在这里放了都快七八年的羊了,狼倒是见过几头,什么老虎豹子野民的,连个影也没有。这些不过都是他听来的故事罢了,可能也就只有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有些异想天开的贵族少爷们才会信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不信,可是这么说出来后,这个年轻人又是这样的模样,他倒是忽然有些暗自得意起来了。 可是看着看着,他忽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年轻啊!可能也只有这么年轻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话了。 想着想着,他却又莫名的无声笑了一下。 他忽地想起自己以前的时候,听见这样的故事的时候并不比这个年轻人好上多少,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傻傻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的相信着。 他心底哀哀地一动,抬起自己那粗糙的一只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老了啊!脸都和手一样的糙了。 “要不......叶小哥儿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我那小破屋里歇一晚上?虽然这里是离覃城不算远了,可山路难走,只怕今晚也走不出去。”老褶慢慢得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是么?那......多谢了。”叶白柳回头地看了看,没有拒绝。 凤 三 于第二日的清晨,叶白柳告别了那个在山上遇见的牧羊的老牧民,启程踏上了前往覃城的路。 走下山坡草地,走入密林,又经过河流上的石桥,一直到温煦的太阳正挂在他们顶空的时候,叶白柳才打算停下来好好地歇息一下,准备在河边的树荫下好好地享用一顿较为丰富的午餐。山羊奶、干肉,这些都算是他便宜从那个老牧民那里买来的,还有顺路采摘地生长于春天的浆果。 随着昨夜最后一点的星光淡去,时间跨进了三月,这个时候的天气虽然仍是温和着,可只要走在阳光下,还是能感觉到季候已经渐渐地热了起来。 加厚了毛料的布衣已经不适合穿在身上了,虽然并不觉的有多热,但叶白柳还是解开上身的外衣,围系在了腰间。他喜欢微风吹过胸膛时的那种感觉。 他把装满了羊奶的水囊递给男孩,自己则是先嚼起了一块干肉。 “味道怎么样了?”叶白柳扭头过去随口问。 男孩喝了一口,抿了抿沾了羊奶的嘴唇,点了点头,又递给了叶白柳。 叶白柳接过水囊仰头一口。即使他的嘴里已经在嚼着盐过并且熏过的干肉,他的味蕾上还是一下子多出了一股浓而香腻的味道。 真是不得不夸赞并感谢那个老牧民的手艺和热情了,一小早的功夫,一大锅子的羊奶就被煮好了。 这些羊奶是他以一个银芒的价从那位老牧民那里买来的,不过与其说是买,倒不如说是老牧民送给他的,如果以美味来衡量这羊奶的价值,那这些东西可远不是一个银芒能够买到的。 羊奶全都是新煮的,也不知道那个老牧民在里面加了些什么调味的东西,羊奶里那股子的膻味竟然变得很淡很淡,多了一种不知名的纯香。 一旁吃草的马儿似乎也闻见了味道,凑了过来,一个大脑袋伸过来,用舌头使劲的空舔着。 叶白柳当然不会亏待这个驮了他们一路的好马儿,他笑着站了起来,一手抬起马的下颌,把几乎半个水囊的羊奶都倒给它喝了。 说起这匹马,他又想起了父亲。这匹马被人买走几乎一个月的时间后,也不知道父亲去做了什么,最后这匹马竟然又被好好地送回到那个镇子上养马的人那里了。而且被送回来的时候不仅一点的膘也没有掉,反而是还长的有些肥了,显然的是没有吃一点的苦,还被人好生的养着。 这其中具体的原因他并不知道,也没有多问,毕竟他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只是希望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就很好了。 他坐了下去,视线慢慢地转到小河上的那座石桥,以及桥那边类似于石墙之类的残破遗址。 那绝对是一座很老很老的石桥了,可能因为石料的缘故,整座桥看上去是一种病态的紫色或者黑色,靠水的桥根上和桥壁上几乎爬满了青苔。桥的一头立着类似于华表之类的两根石柱,石柱的上面盘踞着的是某一种怪物的石像,叶白柳从来没有见过,它长有类似羊的犄角,却又有类似狼和蛇一样的某种长颈长爪的怪物石像,只是也残破了。 能够知道这些,叶白柳也是从地上的石头残骸里和石柱上剩余的残缺里推测出来的。 他忽地想着也许那个老牧民所说的故事或许是确有其事的,这个被叫做青古唐山脉里,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确是有人居住在里面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搬走了,或许藏匿了又或许故去了,只留下了这座还依稀记着从前的石桥。 时间很快过去,头顶的太阳已经斜到了西方,又是要准备动身了。按照老牧民指得路走下去,走这条山路,他们应该就能在傍晚前的时候到达覃城。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这比起走出了林城的天武北道,至少要省下一天的时间也不止。 “走吧,还是要赶紧了,怎么说也得要在日落的时候走出这里。”叶白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 山路有些崎岖,其实并不好走,一个坡后又是一个坡,散碎的石子,横突出地面的树根。凹凸不平的崎岖山路使得他们不能骑马,只能步行。 男孩也并不叫苦,默默地也站了起来,对此叶白柳倒也不怎么意外,因为从他遇见男孩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男孩并不是一个娇嫩的性格。而是骨子里的沉默中有一种异常的固执。 *** 日影西沉,山影东斜。 他们终于是在日落前的时候走出了青古唐山脉,远处的平原上一座筑了围墙的城终于开始出现了。覃城,京师三围中的北围。 其实早在他们登上青古唐山脉边缘的最后一座山头的时候,这座城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于是城的北面他们也算是看得清楚。 覃城北面的城墙宽阔,几乎是立在东西两座丘陵之间,城南前流过的就是火鹿原上唯一的一条河流,名为青滦河。这里原本是条武州直通北方的出口,可是这座城一横在这里,于是想要经过这里的人都不得不因为它而多费很多的章则。 忽的好像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叶白柳抬头远眺,看见了前面覃城的方向有很小的影子在飞奔而来。是一队骑士,大概有六七人的模样,策马疾笨,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的样子。 越来越近,和叶白柳他这一骑擦肩而过的时候,叶白柳看清了。那不是一队简单的骑士,身披皮革和钢铁拼装起来的甲胄,马侧则是挂着军制的长刀和弓弩,他们飞快的从叶白柳身旁驰过,一眼看也不看。 只有一骑是列外的,在和叶白柳擦肩的时候,马上的骑士和他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着,眼神里露出来的则是敌视般地审视。 在过马的一瞬间里,叶白柳看到了个大概,那是个少年,看上去应该和叶白柳差不了几岁。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个少年的目光的时候,叶白柳忽的心里一跳,莫名地有了一种感觉。就像是......他和一只孤狼对上眼了一样。 此外叶白柳还注意到,这个少年的马侧除了长刀和弓弩外,还有一把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从外形粗略的来看,叶白柳猜测那应该是一把长枪。 凤 四 “北州军的印?”覃城北门守城的军士翻了翻手中的行牒,一眼就看见那个被压在褐纸上的鲜红色的刀剑枪相击的金戈徽记。 城墙上照明的火已经升起来了,天色阴着,可能因为是已经是入夜时候的关系,此时城门口除了值守的几个军士,就只有正要入城的一骑两人了。 “你运气不错,再有一刻,这城门就要关了,你要入城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守城的军士合上手里的行牒,递还给了身前牵马等待着的年轻人。 “多谢。”年轻人接过,微笑着点头。 “对了,请问一下,”他忽地想起来什么问,“我刚才遇见了一队的骑兵过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骑兵?”守门的军士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是,大概六七人的样子,都穿着轻便的革甲,随身都带着刀和弓弩,急匆匆的样子。”年轻人回想着说。 守门军士的神色却是一下子变了,看着这个要在入夜时分进城的年轻人的眼神似乎一下子犀利了起来,“你一个边地来的小子,王域之内的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你要知道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 年轻人愣了一下,似乎是军士严厉的神色让他觉得意外。 “抱歉。”他赫颜的哦着,回了一个抱歉的笑。 “进去吧。”守门的军士让开,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不再多言。 “对了,”叶白柳牵马而过的时候,守门的军士从鼻子里微微地叹出一口起来,似乎是有些觉得麻烦地说,“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城中的规矩,这两日城中戒严,晚上就不要出来瞎跑了。” “多谢。”牵着马的年轻人笑着回头,对守门的军士致意。 在守门军士的目送中,年轻人的身影越去越远。 另一个持槊的军士凑了过来,“怎么?张头,是那小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被称为张头的守城军士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移开,“很少见了不是么?” “少见......什么?” “是一个和气的年轻人啊,”张头呢喃地说,“这里现在很少这样和气的年轻人了,特别是今年,不是么?” “和气?”军士反调地搭着话,“我看应该是软弱才是,那脸白的,倒像是一个小男人似的。” 被称为张头的男人没好气的甩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去,看着远处平原上渐渐明亮起来的火点。 “什么时候了?”他问。 一旁的军士看了看天,“天都要黑了,应该到戌时了。” “通知弟兄们,关门了。”张头说。 一旁的军士有些犹豫,悄悄地问,“张头,现在?那些大人可还没有回来。” 张头扭头过去一直盯着一旁的军士,没有说话。 “是。”军士咳了一声,抱手转身回去了。 *** 夜黑了,推开低矮的院门,带着男孩,叶白柳牵着马拐到了旅店的门前。旅店的名匾上写有迎松两个字。迎松客栈,这应该是这间客店的名字。 叶白柳牵着马,左右的看了看。 嗯......不得不说这是一间很有年代的旅店了,还被修建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旅店用来搭建基础的部分是凿成大块大块的青石,用来搭建墙壁的木料则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的缘故呈一种枯萎的褐色。脚下的石道虽然是铺的极有分寸,但不算工整,是一块块的碎石嵌在了长着浅浅的茵草的土里,只有在拐角和不能去人的地方是开着紫色、黄色的小花,还算是点缀了这里的荒僻,不过......总给人有一种荒废的感觉,特别是院子中央那已经愈发显眼的晕黄灯光。 在正门的地方,对着的是一处搭建起来的简易马棚,圆木为梁,茅草为顶。棚子前摆放着一个大号的石碾,不过应该也不常用了,不知道是因为石料的缘故还是常年没有使用的原因,不管是碾台还是碾滚子,居然都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褐色。 这样的旅店,也难怪已经有很少的人问津这里了。在以旅店为主业的覃城里,没想这样的一个旅店,竟然还能开着营业。 叶白柳忽然有些泄气。他问过很多个路人,的确是想要找一个花费不是很多的旅店,可......这样的旅店,真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给人暂住的了。 不过看来今晚也只能住这里了,天已经黑了,再过一会就是城中的宵禁了。 旅店的门紧闭着,夜色中那门上漆黑的颜色衬的它多了有些像是生铁般的冷硬,只有晕暖的灯光从窗户上流泄了出来,还算是能让人相信屋子里是暖和的。 安安静静的,叶白柳叩响了门扉。 店里的伙计却是在等了一会后才来应门,“来了,来了。” “哟,是客人,难得难得,”年轻的伙计带笑地走了出来,接过叶白柳手里的缰绳,“客人快先进来,我来帮你安置你的宝马。” “多谢了。”叶白柳道着谢地交过自己手里的缰绳。 他一步踏入了房子里,却忽地迟疑住了,脸色也微微地变了。一旁的男孩察觉到了,抬起头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他。 叶白柳的眉头蹙着,打量起屋子里的同时,还带有几次地深吸。这屋子里似乎......有什么味道? “客人?怎么了?怎么还站在这里。”去拴马的伙计已经回来了,对着停在门槛前的叶白柳问。 叶白柳扭头去看伙计,微微地笑笑。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请进来吧,客人,”伙计却是露出了一个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笑,“客人不要嫌弃小店的陈旧,其实我们这间店,是已经有几百年的古老历史了,是覃城有名的老店了,除了呃......不怎么好看之外,只要是客人需要的所有服务,我们都能办得到,即使是......” 伙计突然打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叶白柳身边的男孩。 “即使是......什么?”叶白柳不明白地问。 伙计笑笑,“咳......没什么,客人随我来吧,先来留一个名字。” 叶白柳跟着走了进去,在柜台前的名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覃城里留宿,都需要记下名字和来历,这是官家颁布的法令,是必要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了些,不过,这至少也说明这家旅店是安全的地方。 “客人,这是你的钥匙,你的房间就在二楼的甲字第三房,需要一个银芒的押钱。”伙计笑着说,“另外我会照顾好你的那匹好马的,多余的钱明天早上会退给你的。” “那多谢了。”叶白柳点点头。 接过房间的钥匙,叶白柳带着男孩走上了房门右手边门廊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果然,这家旅店的楼梯和这家旅店同样相当的古老,只是稍微用力地踩上去就能激起一阵吱呀吱呀的噪音。比起古老,老旧这两个字显然的应该要更适合一些。 男孩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一张小脸上透着迷惑,而他所看的地方,却是叶白柳的脚下。 走上楼梯,叶白柳的脸色愈发的沉重起来。 那味道也愈发的浓郁了......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凤 五 “大兄是做什么买卖的?”第一个声音说。 “嘿嘿,我们这种人还能做什么......只是一点小本买卖而已。”说话的人笑得颇为猥琐。 已经入夜了,二楼的房间里。一天辛苦的跋涉,男孩已经累得入睡了,只有叶白柳还平躺在只是铺了一层稻草,和一张厚重的粗布棉毯的床上,双手枕着脑袋。楼下大厅里的低声私语挡不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大兄就不要说这种的客套话了,这个时候来王域做小本买卖可不是血亏么?”楼下的私语继续,“不瞒大兄,我也是去天武城做生意的。” “嘿嘿,真的只是一些小本买卖,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破店落脚了,”另一个声音说,“话说兄弟你是做什么生意的?我知道这个时候来天武城的人除了来参加演武的,就都是些想要发财的商人了,可是去天武的人太多了,大生意也不好做的,听说以前为了一张纸都能抢的头破血流的。” “我可能是比不上大兄的,也是小买卖,还是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只是能吃口饱饭,想要发大财就不能了。” “这么说的话,嗨......我们都是天生苦命的家伙了。同病相怜的好兄弟,能遇见就是缘分了,来,陪大兄我再走一个。” “好,我就和大兄再走一个,这样也算是和大兄更有些交情了。” 接着就是两个瓷碗对敲出来的清脆的声音。 “啊......哈......没想到这个店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样子,酒水倒是不赖,和那描红楼的夏月春有的比了。” “大兄还去过描红楼?那地方可是一个有名销金库啊!听说一晚上的功夫就能把你整个人掏空了,”第一个人的声音似乎也猥琐了起来,“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 “我只是去送东西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去跑腿的,不算什么的。”被称为大兄的男人这么承认着,只是略略高了的声音里却透着显摆的意思。 大厅里忽地沉默了一阵。 “大兄你......做的买卖难道是......!”第一个人的声音极力的压低着,微微的似乎还有一些的吃惊。 “大兄你难道做的是......要杀头的买卖?”他久久后才说出剩下的话来。 “唉,不是,不是,”被称为大兄的男人忽的有些慌神地一叠声地否认着,“我做的买卖你可以说见不得人,但你绝对不能说这是犯法的买卖。你知道吗?我是一个老实的人,年年的税都是上交齐了的,一年到尾都活得很自在,犯法的事我可是没有理由去做的。” “那大兄你......?” “这么说吧,我的祖父,他是一位无名却又很有积累的郎中,懂得东西虽然不是很多,但他对于每一味草药和哪几味草药混合起来会有什么样的药效,他却是很精通的,就好比治头痛的药、治腰痛的药,还有......你这下懂了吧?其实我也是个靠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手艺过活的。” “哦.......”恍然大悟似的轻轻高起来的声音,“那大兄也是个手艺人了?那这必须要再走一个了,真是缘分呐。” “嘿嘿,是是是,缘分缘分,那我们就再走一个。” 又是瓷碗对敲后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那......兄弟......你,”说话的声音忽地结结巴巴起来,越来越小,“嗯,是......做什么手艺的。” “大兄?大兄?”另一个声音同样的结结巴巴起来,越来越小,“嘿......没......想到大兄......的酒量......这么,这么不行。” “砰”的一声,似乎楼下大厅里谈话的人都醉倒在了桌子上。 所有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叶白柳愣了一下,觉得有些扫心。他本来还在苦苦的思索着那位被称为大兄的男人所贩卖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的时候,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断了,听不到后面的故事了,心下一下子难免就会有那种绞尽脑汁去猜谜却不知道答案那样的痒。 忽然那股莫名的味道又来了。 叶白柳一下子睁开眼睛,挺身而起地坐了起来。有什么不对。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恶心的味道忽然堵着了人的鼻子,让人觉得窒息起来,可是偏偏仔细去闻的时候,除了屋子里老旧的灰味和淡淡的霉味,却什么也没有闻到。咚咚的,一颗心也像是被什么丝线一样的东西揪住了似的,不安的跳着。 就是这股耳心的味道让他没有安然地入睡。 叶白柳放轻了动作,缓慢的从床上起身,拿起了靠在床边的灵刀,握着刀柄,一丝丝将刀从皮质的刀鞘里拔了出来。 越来越不对了,现在他不光什么也闻不到,现在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太安静了,有一种说不出地诡异,凭他超乎常人的听力和嗅觉,此刻竟然什么也察觉不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另一张床上陷入熟睡中的男孩,轻着脚出门去了。一阵吱吱呀呀木门扉转动的声音中,叶白柳打开房门又合上。 二楼走廊里的罩灯还是亮着,晕黄的灯光中,他的影子斜斜地无声印在墙上。这里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叶白柳在走廊上回望,什么异常的地方也没有发现,犹豫了一阵后,他下楼去了。 大厅里的灯光也亮着,店里的伙计可能是累着了,趴着柜台已经睡过去了。大厅里唯一的两个酒客也相对着的醉倒在了桌子上,也不管桌上倾洒出来的酒水弄湿了他们的衣袖。 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嘶!嘶!嘶!”忽然的笑声,说不出的诡异。 似乎来自叶白柳的背后。 叶白柳猛地转身,可是除了一盏挂在墙壁上的油灯,和被熏黑了的木墙,什么也没有看见。 更加诡异的是,那盏油灯就在他的面前熄灭了,一瞬间似乎整个屋子黑了下来。叶白柳再转身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灯竟然都灭了,他偏偏却没有感觉到屋子里有一丝的风。 “嘶!嘶!嘶!”又是那既刺耳又沙哑的笑声,“真是一副不错的身体呢。嘶!嘶!嘶!” 凤 六 “罕见的,一个,凡地长灵,嘶嘶嘶,”黑暗中的声音一边嘶哑的笑着一边自言自语。 “嗯......”黑暗中一声长长地呼吸,“嘶嘶嘶,这怎么可能呢?......真是灵煞之神的厄运庇佑呢,嘶嘶嘶。” 黑暗中嘶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阵阴邪,除了能感觉到恶心的味道,叶白柳还觉得后脊一阵地发寒。黑暗中就像是......真的有那种所谓的幽灵恶鬼徘徊着一样! “来吧,黑夜中的人啊,时间到了,睡吧!然后乖乖的,跟我走吧。嘶嘶嘶......睡吧!” 叶白柳的整颗心都紧提了起来,屋子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得不双手举着刀全心的戒备,脚下缓缓的移挪着圈子。在黑暗中,危险可能来自四任何地方。 这个时候武士的直觉帮助了他,那种强烈的不安让他把手里的刀始终都是指向了最让他在意的方位。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的原因,所以黑暗中的人才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 “嘶,你为什么还不睡去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能听到黑暗中的声音有了微微地变化,似乎慢慢地急躁了起来。 这是个机会,对敌的人如果有了慌乱,极容易会有破绽漏出来,这是足以致命的错误。 可是,黑暗中的声音的确是有些慌乱了,却没有一点的破绽。那声音在叶白柳听起来似乎来自屋子里的任何地方,那嘶哑的声音如一股微风一样地盘旋在他的耳边,嗡嗡的,不管在哪里都没有一点的变化。他那傲人的听力此时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封闭的屋子。这一切似乎有些熟悉。 叶白柳眉眼一挑,他记起来了。是了,归古城的那栋洗雨楼,陌生的术法。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一双眼睛缓缓地合上。一次悄然而又深长地呼吸。 他要回想起来,回想起那股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灼热。 *** 一片黑暗,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红色的、明黄色的,似乎是火焰,又似乎是......日光。 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开始清晰的在耳边一次次地搏击起来,有什么灼热流淌了出来,血液开始热了,接着是握刀的手也热了,加持在刀上的力量更加的大了,全身上下似乎都被一股忽然的力量填满了。似乎有一股无名的力量随着那股灼热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寸。 有力的睁眼,“你废话太多了。” 屋子里的黑暗中,忽的多了两点赤金的颜色。 视野瞬间清晰起来,那张对坐着醉倒在桌子上的两个旅客,柜台上枕着手臂入睡的旅店伙计,以及那些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点一点的如星星的光。 叶白柳扭头,看见了这个大厅里的第四个人。 “不,不,不可能!”那是一个躲在角落里,浑身都经过在一张破兮兮的粗布斗篷里的人,“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找到我的?” 还是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听起来似乎更加的慌乱了,都已经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了。 叶白柳转身朝着他踏出了一步。 “啊!”只是一步,那个裹在斗篷里的人忽地尖声凄厉地吼叫了起来。 慌乱地后退两步,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从身后的那扇窗子上一跃而出。只是糊着一层墙纸的木窗挡不住他,喀啦的一声破碎了。 看着那个破碎的窗户,叶白柳松气似的吐出一口气来。 几个睁眼合眼的动作间,他眼睛里的光芒慢慢地暗淡下来,直至屋子里的那两点赤金色完全地消失。 “笃笃笃。” 叶白柳一惊,扭头过去。 *** 这就是青滦河了吗? 草地的小坡上,汤瓮眺望着已经染上了一成红晕的河水。似乎已经是落日的时候了,所以自南向北流动的青滦河才会有如此的瑰丽的颜色,像是河面上浅浅的飘荡着一成金粉,再铺盖着一层红宝石碾碎后的粉末。 他在往左边看,他的左手边,是依水而建的一栋宽阔而又很有规格的屋子。 他愣了一下,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来过这里,这栋屋子是他已经心心念了很久很久的地方。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请求或者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东家。问什么时候他才能来城外的旅舍里小住一段日子?也算是给他休一个很长的假期。 等等......想起来了。 他好像记得的确是东家休给了他一个很长的假期,还把城外旅舍的钥匙给了他,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挂念旅店里的生意。虽然旅店里基本上也没什么生意。 可是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不通的他拍了拍脑袋。 忽地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每一声都是十足的用力。 他一惊,想着怎么还会有这该死的敲门声。他四处的看,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那么的响,他偏偏什么也没看见。 “笃笃笃。” 忽然间一阵的天旋地转。 “开门,开门呐。” 汤瓮的身子抽筋那样地一跳,醒了过来,懵怔了足有一弹指的时间。 原来是梦啊? “里面还有人吗?开开门呐。”敲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了起来。 “来了,来了。”汤瓮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他正要走去应门,脚下却碰到了凳子的一条腿,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一旁就是宽大的柜台,一伸手就撑住站直了。 一抬头,这才发现屋子里黑黢黢的。 “灯怎么灭了?”汤瓮诧异着,对着门外大喊,“客人稍等,我点个灯就来。” “好好好,那你快一点啊。”门外的声音缓和地回道。 汤瓮在黑暗中摸到柜台上的火折子,轻轻地吹燃了,就着火光点起了柜台上的烛火,持着烛火又去点燃其他的罩灯。 只是当他点燃靠近柜台边的那根柱子上的罩灯的时候,忽地愣住了。 他看见了那个傍晚时分入店的年轻人,还有那把被他提在手里的长刀。映着灯,明晃晃的光晃在他的脸上,他的心跳忽地一凝。 “客人......你,你......” 凤 七 灯火将屋子里的黑暗照亮了很小的一块,借此汤瓮便看得更清了。 汤瓮的眼中,那个只穿着一身黑色里衣的年轻人不再持着刀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他缓缓地转身过来,看了看自己,又接着看向了大门的那边,投过来的眼神也从一种平淡一下子转变成另一种很是慎重的样子。 “客......客人,你可,可不要乱来啊!”汤瓮下意识结结巴巴地劝告着,“我们街对面就是案事府,你要是犯了事,你可,可也是跑不了的啊!不要冲动啊!” 说是劝告,其实是警告。 可是年轻人似乎并没有把他的劝告听进去,一双眼睛依旧盯着大门的方向,手和身子动也不动,活像是一具逼真的石像屹立在了那里一样。 汤瓮后怕地想着自己的劝告是不是太过于的软弱了。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都太过于的结巴和无力了,而且直到现在他腿上的肌肉都还在害怕地跳着,喉咙里一下一下的吞咽着干咽着,似乎连呼吸也跟着结巴了。这样的抖着,从喉咙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一丁点的说服力。特别是对于那些习惯了在刀口上吃血的人。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还有我说你到底要点几个灯啊?我觉得你还是先开门让我进去再说吧。现在外面可不暖和,这个破街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去住了,还有我的马也饿了。另外我可以多付钱行不行啊?只要你来开个门!”倒是门外的声音这个时候焦急而又不解地说了起来。 汤瓮下意识不安地扭头过去,回眼过来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个持刀的年轻人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不再是给人一种石头般冷硬的感觉,倒是一下子缓和了许多,收刀到了另一只手的软革皮鞘里。 叶白柳扭头过去,对着那个手里提着灯背靠在柜台上一动不动的伙计,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却又充满了歉意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年轻人笑,汤瓮心中的不安莫名的减轻了几分。的确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年轻人一下子变得温和了不少,而那多了一丝笑意的眼神虽然没那么的让人喜欢,但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抱歉了,我只是忽地听见了动静,所以才下来看一看的。”叶白柳带着歉意的对汤瓮点了下头说。 “哦,哦。”汤瓮懵懵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年轻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开门啊!”门外的敲门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响了,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来了,来了。”汤瓮对着叶白柳咧嘴一笑,才有些夹着步子地开门去了。 汤瓮把门打开了一个不算很大的缝,看见了外面那个披着一张灰白色斗篷的年轻人。 “呼,可算是开门了。”年轻人单肩背着一个灰尘扑扑的皮质肩包,自来熟地推开了门,汤瓮也只好被推着退到了门的一侧。 “噗......什么味道。”一进门,披着灰白斗篷的年轻人就颇有些嫌弃的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似乎这间屋子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一样。 “嗯......说也算是还可以勉强了,接着,赏钱。”披着灰白斗篷的年轻人有些不满意地轻叹着,看也不看的就往旁边抛出了一枚钱币。 汤瓮一手小心地接住了,摊开的手心中竟然是一枚亮晃晃地银芒。他微微得有些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地出手阔绰,在他这里,客人能给出一个银芒的赏钱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而且一个银芒,已经超出了在他这里住宿所需要的花费。 汤瓮诧异的在手里掂了掂,银芒的重量不算很重,可落在手里的时候竟然还是那么的压手。 “谢谢,谢谢客人,这可还真的是诸神开眼了。”汤瓮一个劲地道谢,看着手里的那枚银芒,什么不安,什么腿抖,一下子都已经没有了感觉。 “伙计,还有吃的吗?”年轻人往屋子里走了两步,把汤瓮丢在后面。说话的时候他发现了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于是便微笑着对站着的叶白柳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叶白柳也笑着点头回应。 “客人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什么吃的。还有客人,我们这里是旅店,不是饭馆,能住人的房间倒是有很多,你要吃的可是真的没有。”伙计跟了上来说。 “那酒呢?酒总有吧?”年轻人接着问。. “这个有,有有有,”汤瓮笑的有些谄媚,“酒要是没有,那可真的不配开店了。我们这里就算是每一间房子都住满了人,也不会没有酒的。客人你要什么酒?夏月春?秋月春?还是冬月春?我都可以马上给你送来。” “咦!这,这,”汤瓮忽地诧异地发现有一扇窗户碎了,“窗户怎么烂成这样了?” “窗户碎了就碎了,反正也是一家破店,有一扇窗户是破烂的我才不觉得奇怪。”年轻人却无所谓地说。 “可是,客人,这......” “哦,对了,”年轻人打断了汤瓮,“我的马还拴在外面,你先去把我的马安置了再给我拿酒吧。” “可是......” “接着,还是赏钱。”年轻人又是顺手抛了一枚银芒出去。 汤瓮接着银芒在手里,一瞬间似乎说不出来话了,就好像手里的这枚银芒卡在他的喉咙上了一样。 “那......客人你要什么酒?”良久后,汤瓮才谄笑地说。 “夏月春,秋月春还有冬月春,我全都要,我要喝个够。”年轻人一边走到一张桌子前一边说。 “好勒,客人你稍等。”汤瓮笑着大声地说,转身就出门去了。 “喂,你......我是说呃......这位朋友。”年轻人正要坐下,却叫住了正要上楼的叶白柳。 “什么?”叶白柳回过头,不解地说。 “嘿嘿,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年轻人有些坦率地咧嘴一笑,“我付双倍的钱。” 叶白柳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哦,吃的好像是还有些,稍等。” 凤 八 后半夜很快过去,自从那个最后一个进入旅店的年轻人住进来之后,叶白柳再没有闻见一点那股让他恶心的味道,小小的旅店里也再没有发生其他什么奇怪的事情。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宿未睡的叶白柳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下楼去照料他的那匹马儿去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旅店只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春分已经过去了,他自觉在时间上应该更要抓紧点。 “巧了,朋友,这么早就又遇见了。”昨晚的那位年轻人从他的身后走来,听声音似乎还有些醉意又或者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早啊。”叶白柳扭头过去,笑着简单地打招呼。 “怎么?这么急着走啊?”一身近乎于蓝灰色的老旧褐衣,头发蓬乱的年轻人慵懒地伸着懒腰,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也不算很着急,只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早点动身,想着能早一点到就早一点到。”叶白柳摇了摇头。 “赶路?去天武城?”年轻人问。 “是,你怎么知道?”叶白柳点头,随即有些不解地问。 “猜的。说实话这个其实不怎么难猜,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一百个进从北进入覃城的人里至少有十之八九都是要去天武的。”年轻人说。 “是么?” “嗯,我也是要去天武城的,如果朋友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倒是还可以顺路。”年轻人走到一旁,在马厩中找到了他自己的那匹马。 “应该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叶白柳想了一会儿,没有拒绝,“只是如果同路去天武的话,你的那匹马......” 年轻人走到马厩前,叶白柳才算看仔细了。除了年轻人身上的衣服很是老旧外,他的那匹马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年纪了,看上去似乎很脏的样子,皮肤是那种旱了很久的泥土那般干的黄褐色,脖子上的鬃毛也粘结成一股股的,像是很久都没有刷洗过了。 叶白柳是担心他们的脚力困顿。似乎即使是在旅店里一夜安适的住宿,都没能将他们一身的疲劳彻底淡去。 年轻人却不懂叶白柳的停顿,他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马,很快明白过来。 “哦,我懂了,你是担心我们会拖累你的脚步,”年轻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安心,我们虽然走了很远的路,可并不觉得劳累,就算再走一千里的路也不在话下。” “一千里?” “嗯,这里去天武城,差不多就是一千里的路了,具体的我不清楚,有可能比一千里要短,又或者更长。” “还有这么远!”叶白柳惊讶地说。 “嗯,”年轻人点点头,忽的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去看开着门的旅店里面,“啊,差点忘了,朋友,等会我们就在门口汇合吧?我去拿点东西。” 还没等叶白柳想好怎么回答,年轻人就笑着走回了旅店里,头也不回。 *** 依然的好天气,叶白柳他们出了覃城,柔润的太阳才在他们的左手边漏了个明亮的顶出来,草地上的露水也还没有干透,开阔的平原上给人有一种阴凉的感觉。不过看着已经从天上铺下来的阳光,那种阴凉的感觉渐渐地就淡了,反而更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像是一场久旱之后突然的甘霖那样。 “唉,叶兄弟。”年轻人和叶白柳并驾的走着,“你看出来没有,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城门口那里不会查的那么的严,竟然连杜行司的那些司武都跑过来看门了。” “是么?”叶白柳听后回头去看了一会,半信半疑地说。 “应该是了,虽说覃城就是王城三围的一围,可大门朝着方向却是北方,北方是夏国的腹地,没有什么威胁存在,所以这覃城完全可以说是王城三围中最为放心的一环,”年轻人点点头,“这里我以往的时候也来过,进城出城全然不是今天的这副模样,以往的时候,进城出城,只是需要验明行牒和身份就行了。” “是么?......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没什么地方有不一样的啊?”叶白柳说。 “是,看上去的却是没什么两样,”年轻人还是点头,“可能叶兄弟你也没有察觉出来,今天来验明行牒的人,除了穿着和普通军士一样的甲胄外,却完全不是一般的军士,你没有注意到他们手腕上佩戴的那些东西么?” “你是说,那个什么杜行司的司武?”叶白柳很快明白过来。 “叶兄弟知道什么是杜行司吗?知道那些杜行司的司武平时又是负责什么的吗?”看上去叶白柳似乎不太知道杜行司这个官府,于是年轻人试探着地问。 叶白柳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那么就让我来为叶兄弟说说吧,”年轻人说,“所谓的杜行司呢,从字面上来说呢,我觉得应该是类似于杜绝横行这四个字所能简单表述出来的意思。” 叶白柳听地点点头。 年轻人接着说,“杜行司的武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而且每一个一等司武,更都是百人敌的武士。而这些司武所负责的事情呢,可以说就是监管和处理那些在夏国境内走动的无籍的流浪术士和一些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怪事了。要知道一个术士,得天独厚,在灵气的感知和运用上完全胜过任何一个武士,特别是那些能掌握了具有杀伤之能的法术的术士,对于武士和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比危险的。” “你的意思是说......术士很危险?”叶白柳回想起了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有些想入非非,似懂非懂地问。 “嗯......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不是重点,”年轻人说,“我要说的是,只要有杜行司的武士在的地方,一定不会平静。” 不会平静!叶白柳忽地愣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夜的事情,那股恶心的味道,和那个全身都遮的严严实实的、连说话都说不顺的神秘人。他隐约地觉得这其中应该会有什么联系。 “不过也没什么了,能被那些司武盯上的人,可真的是倒了大霉了。”这个时候,年轻人忽的笑了起来,笑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的幸灾乐祸的味道。 凤 九 入夜了,白色的星芒闪烁,无云的夜空澄澈如一汪透亮的清水,山中的花香仿佛被洗过了一样的格外清香。 这里是覃城北面的镇子,名为留鸟镇。镇子背靠雾山而建,东面正面的就是能直去北州的北桐原。 微冷的夜风悄悄的刮过,计庞明打了个寒战,胳膊上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斗篷,不让微冷的夜风灌上他的胸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天的时候镇子上还觉得暖和,入了夜后却突然的变了温,竟然让人觉得冷了起来。 他抱了抱手,扭头过去,无声地打量起了那个同样裹着一身斗篷的人。可那个人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山下的镇子动也不动,安静的就像是他坐着的那块冷硬的石头。 计庞明摇了摇头,微微地叹息一声,抱着手地四处走动了起来。除了要驱除身体上的寒冷外,这也是必要的戒备。 与他这般四处走动戒备着的不止他一个,在还算平缓的山路上,一眼看下去,就能看到那些同样披着斗篷的人,他们彼此隔着几丈的距离来回走动着,看上去大约有十数人的模样。 他们都是留鸟镇子上的驻军,今夜来到雾山上这样的戒备也是因为百夫长的军令。这样的军令他们不知道具体,只是听说了镇子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一直都有些热闹的镇子上忽的有了怪事,几个路经留鸟镇的外乡客头一晚住了进来,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失踪在了住宿的小旅店里。镇子上负责维护镇子稳定的安治吏们多日追查却毫无头绪,不得已,百结愁肠的安吏使请动了镇子边的驻军,可是军士们几个昼夜的搜寻后,也没能找出个什么端倪出来。 又不得已,安吏使和驻军的百夫长联名一纸折子递到了覃城里,上报了镇子上的诡异。 而让人更觉得意外的是,他们的折子头一天夜里才递上去,第二天夜里就有武士从覃城那里赶来,星夜就接管了他们驻军里一切的大小事务,安稳了很久的军营里忽的就有了种风风火火的味道。 而就在众人还在奇怪的时候,隔夜后的清晨,紧急的军令就从百夫长那里传了出来,百数人的驻军被散成了二十人左右的四支队伍,和那些从覃城来的武士守在了镇子四周能出入的口子上。为了不让人察觉到,他们白天伪装成进山打柴、外出狩猎的村民分批地出了镇子,一直到入夜都围死了这个镇子。 尽管所有人都严格的按照军令戒备了起来,觉得空气中都紧张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很不明白。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头的雾水。 这么大的动作已经很不寻常了,百数人的驻军全部出动,这是只有在和邻近的其他镇子上的驻军们联合军演的时候才会有的情况。而且驻军出动,必须有军符,否则就可以算是反叛,他们就是叛军。 这个时候,山下的镇子里忽的多了火光。 那是一只只的火把被点亮了,狗吠的声音也在这一刻一下子吼了起来,镇子里似乎有什么骚乱。 计庞明惊的皱眉,走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扭头过去看了一会,疾步去到背后那人的身边。 “凤小将军,你快看山下!”计庞明有些不安地问。 严严实实披着斗篷的人倒没有计庞明这么大的反应,计庞明一开始走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只是有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然后才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全身都罩在斗篷里的人沉默地看着山下的火光,缓缓地从灰色的斗篷里抬起了右臂,右臂上吊着一枚小小的吊坠。 “凤小将军?”计庞明皱着眉地低声呼喊,有提醒的味道。 披着斗篷的人转了过来,解开了自己的斗篷。 计庞明愣了一下,那竟然是个在年岁上比他小上很多的年轻人。虽然能猜到这个一直披着斗篷的人会比他年轻,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么的年轻,简直还能算是个少年。 因为武士要经常忍受日晒和风吹的缘故,这个年轻人的脸是康健的小麦色,没有皱纹却也不再如孩子那般的细嫩,满头的长发束成一个干净的发髻,却不整齐,两鬓和额前的头发稍稍显得有些散乱。站的近了,甚至能够闻见他身上那股满是灰尘的味道。 不过这并不能说他邋遢,配上他那双干净锐气的眼睛,更显得坚毅和深沉。 年轻人解开斗篷丢弃在一边,借着漫天的星光,计庞明看清了年轻人身上的甲胄。那不是他所见过的制式甲胄,和军中的全鳞甲完全不同,那是一具在黑色的皮甲上嵌了银色锻甲的甲胄。一具着重保护人体关键部位而又注重轻便的革甲。 看见这样的甲胄,计庞明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连入夜后都要披着那张宽大的斗篷了。虽然那副革甲上嵌的锻甲很少,可在太阳和星月的光亮下,还是很明显,很难做到悄然无息地隐匿。 计庞明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凤唳。看见这样的革甲,他现在也知道这些从覃城方向过来的武士是什么人了。他们是王域杜行司的司武,是千里挑一的武士。 “注意了,看火光,他们是往这个方向来了。”凤唳淡淡地提醒,同时还将手里的那枚吊坠缠进了他右臂上的护甲里。 那似乎是一枚透明的水晶。 “他们?”计庞明一头雾水。 “嗯。”凤唳点点头,拿起了一旁那个长长的、全身都被一张黑布裹着的东西。 解开一段的细绳,星月的光芒下,一点亮银色最先闪了出来。那是枪尖,凤唳一直随身带着的是一把长枪。 “是黄泉教的妖邪,不用抓活的了,吩咐下去吧,任何的异常,格杀勿论。”凤唳一边解开长枪上缠着的黑布,一边淡淡地说。 “是。”计庞明并没有因为年纪而有所轻慢,低头郑重地说。 雾山山脚下,满山的花香都被一阵风搅乱了。 凤 十 雾山脚下,一支支的火把被点亮了,随着这些火光,那些在山路上巡守的、隐藏在暗处的军士们终于等来了出动的时机。 唯一一个能顺利进山的路口被反着火光的锋利弩箭箭簇对准,这一刻起,毫无疑问的这里将不再容人通过。 远处大片的火光朝着这里汇聚而来,更大片的阴暗中不时地传来猎犬嘶哑时才会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 漫天的星月,不算昏暗的大地上,军士们隐约得能看见几个黑影正在快速地逼近这里,速度之快就连那些善于奔驰的猎犬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军士们紧张起来,越发的不敢大意,他们是久练战阵的武士,明白这几个黑影不会是什么羸弱的武士。 很快,几乎是一盏茶的功夫,那些黑影就来到了山脚下进山的入口前。远处有人吹响口哨的声音传来,那些猎狗的吠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口哨的声音让它们停了下来。 “放。”领头的军士猛地往身下一挥手中的火把。在这之前他们才被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军令,此刻面对这样的诡异,武士的直觉让他不得不做出了发箭地决定。 山中安稳的风被撕破了,凄厉的呜声中,脱弩而出的无羽箭矢在夜里如同一只只致命的毒蛇一样窜了出去。 映着火光的箭簇霹雳一闪,就好像一只毒蛇吐出它的蛇信一般。军士们随身带出来的弩都是一种斥候用的轻便骑兵弩,这种弩身小不能远射,只能装三只两指左右长短的箭矢,不能连射,但在十数步的距离发射出去,只是一支箭矢,对于无甲的人来说,这也是如同马蜂那根有毒的尾刺一样的致命。 “放。”领头的军士再一次发出了发箭的命令,声音听上去似乎更加的重了。 头一波的箭似乎没有任何的命中,几个呼吸间,那几个黑影已经逼近到了只有十步的距离。 致命的箭矢再一次从弓弩上窜了出去,这一次的风声更加的凄厉,射程也更加的近。这个距离,又有火光,对着的也又是人那么大号的靶子,就算是闭上眼睛盲射,是瞎子也能命中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几个黑影跑近了,迎面就是如同蜂刺一般的箭矢,然而他们只是迅速地扭动身体,短距离地左跳右闪,就与那十数支的箭矢擦肩而过,跑起来的步子也仅是有了一些微微的凝滞。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些黑影似乎知道那些箭矢的轨迹,所以才能这么轻松的躲过去。 持弩的军士们再没有下一次发箭的机会了。 一手举着火把的几个军士反应过来,一抛手中的火把,就将腰间的刀从皮鞘里抽了出来,大步迎了上去。 但还是慢了一拍,之前那个持火把发令的领头军士只把腰间的刀才抽出来,一个黑影就逼近到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那人探出一只手,成爪状的直指他的喉咙。 一股针一般的冷忽地缠上了他的喉咙。 也就是在这个一发千钧的时候,领头军士的脸庞上忽地感受到了一股被什么很锋利的东西所撕裂的风。只觉得自己身前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一只手直奔他喉咙的人忽地退却了。 领头的军士拔出刀来横在身前,低眼的时候,这才看得清楚。那是不知被什么人用力投过来一杆长枪,长枪横在他的身前,斜着直接扎进了他脚下的硬土里。能看见那枪杆上大半的颜色都是乌色,却看不见枪尖,似乎整个枪头连着小半截枪身都没进了土里。难以想象,到底是有多大的力量才能使这杆长枪的枪头连着小半截枪身完全地没进土里。 散步在其他地方的军士们都围了过来,军士们手中的斥候弩又一次的对准了这些奔跑而来的人。这几个奔跑而来的人似乎也知道不可能轻松的跨越过这些全神戒备起来的军士,于是也都站住了,缓缓地后退到了一起,背靠着。 场面一下子似乎不再那么的千钧一发,围过来的军士们也都看清了,这些之前奔跑而来的黑影也不过是只有三个人而已。 都是很平凡的打扮,或灰或蓝的旧布衣,已经洗的褪色成泛白的旧皮靴,一张起了褶子的老脸,普通像是牧民或者樵夫。不过回想起之前短暂的对峙,围在这里的军士清楚的知道这三个人绝不可能会是什么普通的牧民或者樵夫。 “怎么是你们?”在军士们的左侧,有人觉得奇怪地说。 说话的是从靠近半山腰的地方走下来的计庞明,他在一旁站定,借着火光打量起了那三个人,竟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镇子上见过的,只是不认识。留鸟镇不大,而他来往镇子的次数较为频繁,所以自觉能记得镇子上每一个镇民的面孔。 “凤血石的枪,是你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扭头过来,淡淡地问。 计庞明正要再问些什么。 “他们不是你所熟悉的人,”名为凤唳的年轻人从他的身后走出来,打断了他,“我知道有一种秘术,能把人的体型、面貌、乃至声音和气息都能完美地模仿出来,这些人不是镇子上的人......他们是黄泉教的妖邪。” 听着凤唳最后加重语气的话,计庞明的眉头越发的皱紧起来你。长久以来的认知让他有些犹豫了。 “是你的?”还是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人,只是他这次看的却是站在计庞明身边的凤唳。 “束手就擒吧!你们跑不了了。”凤唳也不打他,冷厉地告诫着。 那人回头看了来时的方向一眼,竟然无声地笑了起来,“那就是你了,如此浓郁旺盛的气息和血气......运气真是不错呢,真是灵煞之神的庇佑呢。” 能确定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看起来似乎是双方都没有存什么商量的余地。 “无知的东西。”凤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抽出腰间的长刀,矮身猛地一蹬,整个人忽地高高地跃起,裹挟着刺耳的风声扑了下去。 凤 十一 这个看上去不算魁梧也不算瘦削的年轻人从高处跃起,就如一直雄鹰那样的从高处俯冲下来,所带起的不止是刺耳的风声,还有刀剑斩出来的金鸣。这一刻没有人敢于去忽略他。 凤唳手中那把长刀斩出来如铜钟般的鸣声,比乍起的风声还更要刺耳,夜晚的安静被彻底地撕裂了。 互相背对而立的三人都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有些后知后觉又或是感受到了威胁,其余的两人第一时间转看了过去,眼神也从不太在意到慢慢地凝聚起了一丝如刀如剑般的狠意。 “闪开!”最先和凤唳对视的那人一声大喊。那如铜钟般却还要异常锐利的金鸣让他罕见的心神不宁起来。那金铁的蜂鸣声似乎在很长很长的一刻化形成为了实质般的存在,在他的眼中,竟然看见了一股冷光拉切出来的痕迹,像是某种细而发亮的丝线,又像是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界限被斩开了。 听见吼声,互相背对着的三人再一次化成了一闪而过的影子,闪出了凤唳凌空扑击下来的地方。 银色的丝线落下,却只斩出了一片风声。凤唳的一击空了。 然而,尽管他落地时有如巨石砸地般发出了震耳的闷声,却也不能妨碍他再次跳跃时有如脱兔般地高跃。凌厉的攻势在一次呼吸间再度展开。 双臂横挪弯曲地变换位置,一个人的胸膛已经被锋锐的刀尖对准了。一次蹲漆发力,凤唳手中的长刀直朝着那个之前与他简短交谈过的男人直刺而去。一双透着冷意的眸子有一种异常的固执,这一刀似乎存有斩将夺帅的意味。 男人的胸膛似乎有一点的刺痛,像是什么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会是那一点刀尖上映出来的冷光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面前的军士们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他明白如果不做些什么,他们是不可能过得去的了。也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些觉着火把追在他们后面的军士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如阳光针芒般刺眼的一点逼近到了他身前两步的地方。 男人冷哼地笑了一声,扭转腰躯及时地躲避过去。脚下的步子半蹲地蓄起了力,在凤唳手中的长刀下一次变换袭来之前,后跳翻滚了出去。 男人躲闪的不可谓之不及时,但凤唳踏步前进,双手挥刀的速度也不可谓之不迅疾,可凤唳的攻势一次也没有落到男人的身上。同样的,男人也无法在那凌厉的出手下彻底地摆脱险境。两人之间的交手一下子黏着了起来。 第二个、第三个人地加入让两人之间这个黏着的交手有了变化。 是跟着男人的另外两人,他们看见男人久战之后竟然始终占据着下风,有些意外又有些担心地对了眼色。同时的出手了。 他们攻去的地方是凤唳的左右,这在以多对少时是个很好的出手。即便是凤唳凭借手中的长刀能够轻松地化解掉一人地攻击,或是两个人地攻击,但总是被动的处境,一时间绝不可能会有发起凌厉攻势的机会。 而且防守,从来都不是一个完全的法子。防的久了,必然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破绽出现。 以少敌多,凤唳也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的样子。他的攻势也在一瞬间变了,脚上一次急停用力后,凤唳刀上的锐利少了几分,反而是一种翩跹的舞意多了许多。 凤唳从凌厉的攻势自然而然的转换成了一种独具一格的守势,他右手撤刀回来,宛如一个舞者那般的从头顶上绕剑一圈,刀锋从他的左手边竖着划过,于是左边之人的攻势退却了。 当他的长刀环绕到右手边的时候,锋利的刀锋横忽地展平,长长的横挥了出去,于是右边之人的围攻也退却了。 脚下的山地并不算有多平缓,可是似乎并没有某一个地方的某一种障碍能够阻碍得了他那仿佛舞蹈般有序的脚步。每一步的踏出和撤后,他看也不看脚下的路,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接着火光偶尔瞟了那么一眼。 一场不由分说的对手从这里开始胶着起来。只是有些明显能看出来,以一敌三的凤唳似乎不怎么觉得吃力,脚下走着从容的脚步的时候,他手中的锋利却也从不减少分毫。陷入被动的守势中他仍然能够保持两次防守间有一次的用力挥刀。 举着弓弩、举着火把的军士们因为全神都紧张地放在了这场胶着的对手中的关系,只是暗自惊叹并担忧这个年轻武士的身手和安危,没有能够觉察出这其中的深秘。 最有可能能够觉察到这其中的难度和深秘的,就只有一旁提着刀的计庞明了。他是留鸟镇驻军的一名什长,统兵至少二十五人之上,能从一介小卒做到这个位置,不得不说他的确有过人的才能。这其中要么是武艺,要么就是智计。 恰好,可以说他这两样都各占了一半,武艺不差,脑子也转的灵活。长年的军旅生涯也让他在与人对手间练具出了不俗的眼力,在一旁观看至今,虽然他也不完全明白到底需要怎样的做才能做到这样的如履平地,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对身体的掌握达到了极致,和能够在瞬息间捕捉一切细微的眼力,绝无可能能够在入山的小径上这般从容地踏步。 计庞明犹豫着,他在思考到底该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眼下双方之间的对手胶着,下令放箭自然是不能的。却也不能让军士们上去帮手,他知道这样厉害的武士之间的对决,跟不上的人掺和进去也只会制造混乱,除非是他能有更多的人可以号令,否则这二十几人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锵”的一声,一场对手间终于有了胶着之外的变故。 十数次的出招与防守间,那个之前与凤唳对话的男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侧身后跳闪避出去之后。他一只手高高举起,然后以一个超出寻常武士难以理解的手刀径直斩了下去,一声金铁痛苦的哀鸣后,他竟然斩断了凤唳手中的那把长刀。 长刀几乎齐根断裂,凤唳失去了那把趁手的兵器。 于是他不得不以腿和双臂去抵挡。以一敌三,又没有了兵器,凤唳已经失去了上风。 一旁观看的计庞明担忧的一皱眉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那杆斜插进泥土里的长枪。 凤 十二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轰响,远处天空中一阵红光闪过,像是一团火焰在很高的地方炸开了。 雾山的山脚下,计庞明看向了那杆斜插进土里的长枪。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看那把枪,可是很奇怪,那柄枪似乎有些特别,当他每一次看见那杆枪时,他的心头上就会多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总是莫名的想要伸手出去握住那银黑二色的枪身。 他想起凤唳从山上投掷出这柄长枪时候的模样。亲眼看着那柄枪在那个年轻人的手里被投掷出去的时候,那枪锋上一点亮银色在星月之光下格外的亮,还有那接着的刺耳风声,仿佛一切坚硬的东西都会被那柄枪的枪锋洞穿一样,即便是石头乃至生铁。 那柄枪握在年轻人的手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契合。 也许这柄枪会对凤唳现下的处境有很大的帮助,计庞明忽地想。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脚下的步子便立即动了起来。他要把这把枪同样的投掷过去,赤手空拳,终究不是杀人的利器。 只是他的一只手刚刚握紧那柄枪,还没等他发力将长枪从土地里拔出来的时候,手上吃痛,又本能的一下子松开了手。 他不能拔起那柄长枪来。他的手被烫伤了,在那柄枪上,似乎有一股极度的灼热,就像是烧红的烙铁那样烫。可是那柄枪上的颜色还是和夜色一样的沉静,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好像知道这柄枪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特别了。据他所知道的,只有一种武器会有这样的奇异。就像是燃烧煤炭一样,听说那种武器能够燃烧天地间无形的灵气。 这柄长枪,是加持了灵纹的兵器! 激斗还在继续,只是在胶着的激斗中,那些从这镇子里觉着火把追出来的军士已经靠近了这里,猎狗狂吠的声音再一次的哮了起来,这一次无比的清晰。 从镇子里追来的军士们终于赶到了这里,他们和早早埋伏在这里的军士们完成了对那三个人的合围。而在他们追来的方向,也有隐约的火光亮了起来,在一群狗吠声中,甚至能依稀听见马蹄极快地踏在草地上那种沉闷的声音。点燃了的响箭很早就被放了出去,在天空中一阵伴随着大片火星的轰响后,更多的军士朝着这个地方过来了。 这个时候,场间的激斗也终于从胶着中停止时了。在一次错手中,凤唳找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退了回来。 那三人也没有追赶,几次扭头四顾中,他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们被拖住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军士们的弓箭都再无障碍地对准了他们。 “你不是一般的武士......也不是神殿的神侍武士!你是谁?”还是那个之前说话的男人,他对着已经缓缓走回到枪边的凤唳说。 凤唳却只是背对着他,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反而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摊开一只手的计庞明。“不用你们做多余的事情。”凤唳有些冷淡地说着,一手轻松的拔出了那柄斜着深插进土里的长枪。 计庞明愣了一下,听凤唳淡淡的语气,那似乎是在说他添乱的意思。因为痛疼,计庞明只能把一只手摊开而不敢紧握,幸好今夜的夜风还爽凉,拂过手掌的时候让他的疼痛减缓了许多。 因此,他才能暂时的忘记手上的疼痛继而去凝视凤唳看着他的眼睛。 在凤唳的眼睛里,他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嫌恶厌弃,这个年轻的武士并不是因为一种高傲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的眼神清清静静的,像是一潭寒凉的池水,有一种离人很远的冷漠和透明。 计庞明莫名的想。这样的一双眼睛,不管是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可能什么也看不进去吧? 长枪在凤唳的右手中调转了一圈,枪锋指地,长长的枪身背在身后,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计庞明皱着眉,心底下有些不悦。可是他不得不说,自从凤唳拿起那柄枪后,他整个人就忽地变了,变得锋芒毕露了。不论计庞明是正面着凤唳的时候还是此刻背对着凤唳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一种独属于宝剑的锋利从他身上慢慢地漫溢了出来。 不过看着凤唳再一次独自走出去的时候,计庞明又有了另一种的感觉。他就像是在一个大雪天里,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隐约地看见了一匹独自往北方走去的狼,冷傲而又充满锐气。 “你们没有什么需要知道的,我们之间只是敌人的关系,废话也就不必说了。”凤唳一边走一边说。 “原来你刚才是在拖延时间啊,”那人漏出一种似乎是不屑的笑,“不过你真的以为那柄枪可以赢我们了?孩子,请原谅我因为你的无知而觉得好笑呢。” 凤唳却不答他,脚下的步子缓慢而又有力,整个人似乎更加的锋利了。 “可惜。”凤唳轻轻地说。 “什么?” “你太过于浪费时间了,”凤唳的声音越来轻,到最后更像是低声地祈祷,“再没有机会了。” 风忽地再次被撕裂了。凤唳的声音刚落,一个极低极长的嚊气后,他整个人就猛地前突出去,手中的长枪在瞬息间调转起来向前,锋利的枪尖成为了一个细小的亮点。 那三人中,一个人脸色一变,最先迎了上来。 可是凤唳双手中长枪一转,一个亮色的圆便从枪尖上诞生了,接着便是一抹的殷红在夜色中盛开。 “呵呵呵,”男人先是一抹惊诧,接着却呵呵地笑了起来,“很快的枪,真是不错的小武士,我记住你了,你逃不了的。” 凤唳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无声中又一次的突前。 在这让人胆寒的枪锋面前,男人竟然还是笑,他缓缓地举起双手张开怀抱。 计庞明在一旁却看的紧锁眉头,他有些不明白。他看见那个人的笑意里竟然带着一丝的欣慰。这是要拥抱即将到来的死亡吗?计庞明不知道,只是他也没在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见因为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雷 一 东方,黎明的第一道光已经投了出来,遥远的地平线在此时就似乎一颗纯真的宝石那样,有一圈神圣气息的光晕笼罩。 越过青滦河东上游浅滩后的第三天,叶白柳站在一个小丘上往东眺望,眼中倒映着日出时分最为瑰丽的色彩,与此同时他的面庞上感受到了一股微微的湿润。 这是因为风,春天还未结束,来自南方的晨风从很远的地方送来了温暖的水气,一切都仍在寂静中焕发新生,种子从黑暗潮湿的泥土里发出新芽,森林则会披上一层透明纱绢那般的薄雾。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这是第一刻的太阳,不错的天气,看起来,今天也是个适合赶路的日子。”叶白柳的身后,那个与他一路的年轻人缓步来到他的身边。 “第一刻?什么第一刻?”叶白柳扭头一半不解一半好奇地问。 “是计时,也就是时间,是一种从龙黄纪元就传承下来的计时,”依然一身老旧外套的年轻人说,“在古时候,古时候,人们就是用一百刻来计算和划分每一天的时间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一天中起始的时候,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第一刻。当然这个计时不止在古时候,现在也依然有用,只是用的不多。” 叶白柳听得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又转头回去。 “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这里离天武城不是很远了。”年轻人大概地看了两眼当方的日出,有些遗憾的眨了眨眼,他拍拍叶白柳的肩,又往回走下了小丘。 叶白柳嗯的答应着,继续的看了一眼的功夫,才有些恋恋样子地回头。 他们露宿的地方就在这个小丘下,几乎紧靠着一旁的秦林,虽然这里不是有温暖干燥床铺的镇子上,但是在这里露宿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秦林是与王域平原接壤的一片广阔的乔木林,地势平缓一直往东方延伸,其中包容了青滦河的主流和一部分的支流。往秦林的东北方向走,能走到青古唐山脉的一支支脉脚下。从覃城出来直线往南走,就能够走到这片上秦林的尖锥样式的西缘。在这里,春天里的夜晚一样的柔软,没有冷风,又有枯枝干柴可以生火,一整夜都是温暖的。 “从这里一直走,是不是就能到天武城了?”一个简便的早饭后,叶白柳往马背上套着行李,问同样收拾着行李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着眼前视野开阔的秦林,想了一会,“应该是。” “还需要走几天的路?”叶白柳接着问。 “大概......两三天的样子,”说是大概,年轻人却用着确定的语气,“虽然我有很多次都去过天武城,不过这条路我却不是常走。从覃城出来往南直走,的确是去天武城最近的路,可是太偏僻了,除了往南走出这片树林后才会碰上几个小小的村落外,之前的一路上都不会有镇子,不会有供人舒服歇脚的地方。” 年轻人一边收拾一边淡淡地接着说,“而且尽管这里已经是王域平原而不是北州,可是这里冬天的环境对于牛羊还是有些严苛了,所以春天在这里也很难碰到游牧人的居所,也只有在夏时雨季的时候,才能在两岸看见游牧人的帐篷。不过那个时候河水高涨,水势太急了,即便是渡船过河也有很大的风险。” “那不走这条近路,原来的路应该是走哪里呢?”叶白柳问。 “在西边,”年轻人想也不想地说,“出覃城,沿着北直道一直往南走,走过武青桥,往东取道王直道,途中会经过西壁,安周两个大镇子,一路上都有还算上品的旅店。不过嘛,你也知道,走那里就会绕很远的路,比起我们从这里去天武城,至少会多四天的路程,最多不超过六天。” “对了,叶兄弟第一次来夏国王域,却要走这么冒险的路,是因为什么要紧的事吗?”年轻人忽地扭头过来看着叶白柳问。 “也不算怎么要紧,我听一个朋友说,今年天武城里似乎会有一个什么演武,本来动身的时候就迟了,只是怕会错过了。”叶白柳说。 “啊......演武,我知道了,”年轻人张大眼睛,明白模样地点头说,“这么说,叶兄弟是去参加神殿选武的了。” “神殿选武?”到是叶白柳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一下子眯起眼睛地问。 “叶兄弟难道不知道神殿选武?”看着叶白柳的模样,年轻人试探地问。 “呃......好像不知道。”叶白柳认真模样的想了一会。 “那好,看来这一路上就有得说了,动身吧,刚好这林子里有些不适合骑马,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说。”年轻人点点头,依旧是那副平淡轻松模样地说。 熄灭染了一夜的篝火,两人步行牵马,一人骑行的他们再度启程踏上前往天武城的近路,从露宿的地方径直走入树林,接下来便是要直接穿过秦林的西缘。 高大的乔木遮住了他们远眺的目光,却挡不住春天的阳光,这个时候是个很好的季节,秋冬的枯黄已经成为了过去,水嫩的新绿总是能以各种的角度出现在每个人的视野中,或许还是有泛黄的树叶铺在脚下,不过在温柔的阳光和新生的绿意下,这些枯叶看上去同样的充满生气。 不知名的野鸟不知道是在树上的新叶之间,还是在过人膝的新草中鸣叫,一声一声都是跳跃的调子,格外像是柔柔的雨水打在风铃上,树林里满是快活的气息。 径直穿过秦林的路程并不算很远,只是走了半天,当太阳正挂天心的时候,他们便走出了秦林的边缘。 一路上叶白柳和年轻人走的很慢,为了打发无聊的路途,他们聊了很多,有的没的都在聊。不过多是叶白柳再问,年轻人在说。 他们已经相处了很多天,彼此都算是熟悉了,不得不说,随着年轻人所提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叶白柳便越来越有些佩服了。年轻人的名字叫做季尚,知道很多的事情,只要是叶白柳所问,他都能说的上来,只是有些地方粗略,有些地方详细。不过这不能妨碍叶白柳暗自地啧啧称奇,他觉得季尚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情,也一定看过很多的书,不然不可能说着这么滔滔不绝的样子。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季尚在有些事情上面说的是真的假的,可是他那么平淡随意地说着,真让人不觉得他是随口瞎乱编造出来的。 “喀啦啦,轰隆隆......” 两人的谈话被一声绝对的巨响打断了,那是一道从很远很高的天空上忽然落下来的一道惊雷,此时是晴天白日,可他们三人还是从那些高大的乔木不能遮住的缝隙里,看见了那接天连地的一道炽光。 雷 二 “那是什么?打雷么?”看了好一会儿后,叶白柳才转头过去有些觉得稀奇地问季尚。 季尚还是看着之前那道雷电闪现的方向,久久后才低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吧。” “这里经常是这样的么?太阳这么好,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叶白柳又抬头四处去看。此时的阳光依旧明媚,从交错着的枝叶缝隙里投下来,为树林更加了许多分的活泼,睁眼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有种清新的安静,完全不像是要变天下雨的样子。可是刚才那道如龙的闪雷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那样的闪雷分明是只会在暴雨天的时候才会有的。 “不知道,”季尚还是在摇头,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一副深思的模样,“以前倒是没怎么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刚刚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里......我想想,”季尚说,“我们走过青滦河已经三天了,如果我记的不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西泽的方向。” “西泽?” “是,那是一片泽地,南北西三面都被尔山围着,东面是个大开口,直面王域平原的三沁原。在西北边也有个小开口,陆水两路都可以直接通往疝州,京师三围之一的涴城就是堵在那个地方的。”季尚说。 “这么说就是那里要下雨了?”叶白柳猜着说。 “也许吧,”季尚耸耸肩,不是很肯定地说,“那个地方倒是经常下雨,雨季也比王域草原上早很多,是个多雨的地方。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刚才的那道闪雷就是落在西泽上的。”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晴空霹雳吧。”季尚回过头,却轻松地笑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趁着还没起风,抓紧一些,说不定刚刚的那道闪雷,就是要下大雨的征兆也说不一定。” *** 他们纵身骑上马背,不再牵马步行,因为即便是慢走,四条腿的马也远比只有两条腿的人要来的快。 两匹马缓而悠的在秦林里漫步着,秦林西缘的路并不难走,除了有些地方会有一地枯了的旧叶外,再没有什么能够碍着马脚的障碍。地面虽然不是如水镜那般的平稳,却也算平缓,起伏的程度不大甚至是微乎其微,偶有倾斜的地面有如一张软色的棉纸,走在上面,总是错误的认为似乎连时间都变得懒洋洋的了。 无声无息中,时间已经走过了两个时辰,此时的阳光依旧明媚,没有刮起什么较为强烈的冷风,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阳光被树木枝叶的缝隙割裂成了星星点点的光影,抬头去看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了夜空中的繁星闪烁,又像是有透明的宝石映照下来更为剔透的光芒。 当他们走出秦林西缘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天心,面对着南面的树林也拉出了大约一丈左右的树影出来,在树影遮盖不到的地方,刺眼的阳光再无遮拦的落在了草地上,大片大片的绿格外的鲜艳。 他们勒马在秦林的边缘,决定休憩一会。 “我看着这天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接下来是不是就不用很急着赶路了?”叶白柳坐在草地上,就着清水吃着粮饼干肉问。 季尚咽下一口,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恐怕也只有不急着赶路了,已经过了晌午,再走的快走得急,恐怕明天也是走不到王直道上去的。” “而且,不能现在的草原上,夜晚不适合赶路,”季尚收回视线,低下头接着说,“就看我们运气好不好了,能不能在入夜之前住进这里的村落里去。” “就不能想昨夜在外面露宿吗?为什么还要去找村子?”叶白柳猜着问,“是因为狼么?我以前听一个朋友说起过,说是在草原上,春天是狼最多也是最活跃的时候。” “嗯,”季尚点头,不可置否的说,“除了蛇,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东西了,偏偏我又不是一个武士,手无缚鸡之力,这里的夜晚对我来说真的是相当危险的。” “不过嘛,要找一个村子借宿的理由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季尚一笑,接着说。 “那是因为什么?”叶白柳皱着眉不解的问。 “是因为......这个,”季尚将手中干肉用嘴狠狠地咬下一块来,用力咀嚼呜咽地说,“走了好久的路,吃的都是这些硬菜,喝的都是凉水,硌的我喉咙疼不说,整个人总是暖不起来。我真的很久都没有吃上一顿真正的美味,喝上一口鲜辣热和的肉汤了。” “只是因为......这个?可是......村子里,真的......能有什么美味?”叶白柳更是不解。 “白柳兄,你不是走远路的人,你可能不知道,”季尚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笑着说,“像我这种流浪的人,走远路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而路走的远了,吃的风霜也就多了......” “就算是在大热天,这里也总是觉得冷,”季尚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接着说,“而且,只是觉得冷还好说,主要还是世事难料,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意外,你人就没了。一生都在走远路,突然一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你说这人活的还有个什么意义。” “所以......” “所以,”季尚说,“这个人呐,就不能只走远路,即使是每天不可避免的都会吃上风霜,也总要学会,嗯......享受吧。以前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活这一世,短短的几十年,总不能老是每天都走远路,都吃风霜吧,总得要享受什么我能享受的东西一下吧。吃的也好,看的听的也好,总之只要是我能享受到的都行。” “白柳兄,我走了这么多年的路,去过很多地方,是最有感受的,”季尚接着说,“你知道吗?其实真正的美味,从来都只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来的路上我就听说过了,在秦林西缘这边,手抓肉是真正的一绝,还有熬骨汤,听说这其中都是有很大讲究的。” “讲究?”提起吃的,叶白柳来了兴趣,追问着。 “嗯,不过好像不是在手艺上,这个讲究,听说是在肉和调味料上面的,好像是说在这边秦林里天然生长有一种野角树,常年产角,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是世间少有的,用来调味最是美味。”季尚说,“可惜听说这种野角树只适合秦林这边的土地,所产的籽也需要取之即炼,最多不能保存过三天,否则就坏了味道。” “是吗?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可还真是值得去一趟的。”叶白柳猜着想着,突然很是期待起来。 雷 三 越过秦林西缘后的一天,苍茫的平原上终于能够远远地瞧见大山的轮廓虚影,脚下的青色大地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 途径一个小小的猎人和牧人的村落后,叶白柳他们依旧骑马径直往南,只是走过村落的一天后,也就是越过秦林西缘后第二天的正午时分左右,一向晴朗的天光慢慢地暗淡了下来,风向也变了,微风从西边吹来了又沉又重的灰云,接着便落下了自叶白柳他们踏上王域平原后的第一场雨。 好在只是一场小雨......一场柔和的小雨,也幸亏了季尚对于远行有着足够的经验和准备,他们三人只是撑起一张雨布便把这场小雨躲了过去,没有被淋湿了身上的衣服和行李。他们的两匹马儿则是对这场小雨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受,在雨中轻快地甩着尾巴漫步,不曾远离躲在雨布下的他们。 虽然这场轻柔的小雨很快就过去了,可仍旧是下了至少一个时辰左右,他们的行程还是被耽误了。于是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没到天黑,他们便骑马往南快行,希望着下一场雨来临的时候,他们能离王直道能够更近一步。 然而他们所见的第二场雨还是很快就追上了他们,越过秦林西缘的第三天,微风再次从西边吹来了灰暗的云,还是一场小雨。 叶白柳无聊地坐在毛毡上看着东南的方向发呆,手肘顶在膝上撑着下巴。雨已经下够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是正午了,可是天还是灰蒙蒙的,更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灰云还是雾气的原因,看上去总是隐约,让人觉得一般是清晰的,一半是模糊的。 名为赵王童的男孩则不像他这般的无聊,看着远处发呆。从方曲山中老家启程的时候,王童没有忘记柏麓漓送给他的那些书,十几本两指左右厚的书他全部都带上了,一路上只要有空闲的时候,他总会拿出来看看。其中有些是他已经看过的,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记住的关系,总是会拿出来翻了又翻,从不觉得腻。 而同样在雨布下避雨的季尚,自从他在这张雨布下坐下来的时候,就半躺在铺在地上的毛毡上,与叶白柳和男孩背对着,一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睛休憩。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脑侧,是缓慢而有序的节奏。 没有一个人因为雨声,或是被闲困在这里而觉得烦躁。 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如果不是一阵逆风在脸上刮过,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这雨似乎会一直下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那么久的样子。 远方的那不知道是云还是雾灰的白色淡烟一点点的消散了,雨洗后,远山的轮廓在人的眼中忽然间就变了。深邃的青青苍苍,变得像是用了一支青笔临空那么的一横,仔细的勾勒出来后那样的清晰。 “那是什么?”叶白柳看着远处,稍稍地压低了眼皮,仔细的看着问。 “嗯?”季尚却是懒懒地应声。 “那看起来像是什么高塔,又像是什么石头雕成的座位一样,我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叶白柳一边看着,一边不确定的问。 “嗯......那就让我来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季尚的语气还是懒懒的,似乎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那样。 他坐起身,扭头转到叶白柳看的那个方向,仔细的看了一会。可是他看了又看,直至双眼眯成了头发丝那样细微的一道缝隙,他的眼中仍旧没有出现什么石塔或是石座之类的东西。 “呃......你这是......要我看什么东西?我怎么什么也没有看见啊?”季尚狐疑的说,最后他索性直接看着叶白柳,“呃......我觉得,除非是那东西会隐身之术......要么就是你出现幻觉了,我真的是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男孩也好奇的抬头四处去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便不解的也去看叶白柳。 “我是说真的,你们没看见?就在那......”叶白柳指着自己看的那个方向,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忽然间意识到,也许其他两人并没有他这么好的眼力。老实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了,自他从北江回来后,他的眼力耳力一天天都变得出奇的敏锐了。只要他想,他能清楚地听见蝇虫振翅的嗡嗡声,能清晰地看见远在一里甚至十里之外的东西。 “呃......我是说,你们看不见吗?那边的山上......”他变得有些口拙,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好像不管怎么解释怎么说明,都很难去说得清楚,他甚至连想都想不通顺。 “哦......那边啊,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地方,”尽管没有多大帮助,季尚还是用手遮在额头上看了一会,“原来你说的是风山呐,这里还的确是能看见那东西一些些的轮廓......这么一看,原来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都忘了我们是连着一日的快马在赶路的。” “风山?”叶白柳注意到这两个字,问。 “嗯,风山,”季尚说,“从名字上就很容易能够知道那是一座跟风能扯上关系的山,而风山脚山下,那里就是王域平原的尽头。” “那这么说,是我们就快要到天武城了?”叶白柳问。 “可以这么说,天武城就在王域平原的尽头,修建在关口前面。”季尚说。 “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叫风山?”叶白柳点点头,想了一会后还是问到了之前的问题上。 “因为那座山靠近青古唐山脉,平原上的风势要么是从那里起的,要么就是会经过那里,是个名副其实的风口。” “至于你是说的那个像是石塔,又像是什么石座一样的东西,”季尚接着说,“和我想的不错的话,那应该是鹿角雀了,也就是风座......也只能是那东西了。” “鹿角雀?风座?这又是什么?” “鹿角雀,这是说那个风座的模样,据说那是按照传说中风神的模样修建出来的。”季尚说。 雷 四 “风座?风神?”叶白柳好奇而又不解地重复着。在关于这种远古传说好奇这件事上面,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暂停,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这个嘛......白柳兄你不会也不知道吧?”季尚停顿了一下,反问着。 叶白柳认真地回想了一会,走神一般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有听到季尚接下来的声音,一片沉默中叶白柳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对上了季尚那双已经眯成缝了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不难让人理解,是疑问和质疑的意思。季尚似乎因为叶白柳那简短的三个字而感到奇怪。 “我是说真的,”叶白柳自然看懂了,赶紧解释,“老实说,我倒是听说过关于神的各种传说故事,可是算有了认识的,也不过什么羲和天神和什么四灵天神这两个,最了解的也只有一个武神。至于你说的风神,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么?哦......羲和......”季尚听得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脸色似乎也有了一丝的变化,变得较为沉重起来。 而后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的长吐了出来,“好吧,那就是又有的说的了。” “你是不是看见了那个石座?在它的最顶端是不是有鸟类的尖嘴和鹿角之类的形状?”季尚咳了一下,润了润嗓子问。 叶白柳又看了过去,缓缓地摇着头说,“看得不清楚,不过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外形奇怪的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塔。” “都说了那不是石塔,”季尚淡淡地纠正,“那是风座,是仿着风神的样子修建起来的石台。在古老的传说里,在各种自然之灵还没有出现前,风神曾经以一种神兽的模样现世过。它有着类似孔雀那样的头,头上长着鹿那样的角,尾巴像蛇,身体却像是一头马那么高大的豹子。” “什......什么?”叶白柳的眉毛因为有些吃惊和质疑而皱了起来,“你说的......这就是风神?” “是啊,你不信?”季尚也轻松地笑,意味莫名,“其实我也不信。毕竟是传说嘛,总得显得骇人惊闻和奇怪些才能让人记住嘛,不然还怎么去说接下来的话,做接下来的事。” “那......那个什么风座,又是做什么用的?”叶白柳缓缓地点点头,又问。 “风座,风座,自然是用来观风的了,”季尚说,“据说在那上面,任何一个风师都能够感受到夏国全境所有的风,能聆听到风从远方带来的消息。” “风师?”叶白柳又抓住了这两个字。 “风师就是风神的侍者和奉者,是风神所青睐的人。”季尚知道叶白柳想要问什么。 “哦,这个我好像知道,风师,是不是就是神武士?”叶白柳明白了地点点头。 “神武士?不不不,我的朋友,”季尚摇头说,“你好像还不是很明白自然之神、天之神和地之神的区别。” “自然之神?天之神?地之神?”叶白柳的追问脱口而出。 “风神就是自然之神,是与这片天空这片土地同时诞生在天地间的神灵......”季尚耐心地说着。 雨声中,季尚的声音一样的滔滔不绝,其中很多都是叶白柳从没有听到过的东西,叶白柳听的入神。 一次对话结束后,在叶白柳沉默在季尚一句话的尾音,反应了一会儿后,正张嘴准备接着问下去的时候。 季尚却抬手阻止了他。 季尚扭头去看了看外面,伸出手去一会,“雨要停了,白柳兄,我们还是先赶路吧,这里离着王直道快马至少还有一天的路,我们还是先做要紧的事吧。这些闲话,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谈。” 听着提醒,叶白柳才回神过来的扭头去看,跟着他也把手伸了出去,让空中那如毛发的雨丝点润他的手掌。此时的雨的确是小了,势头也不急促,不仔细听根本不能听见雨丝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收拾好东西,我们加紧赶路吧,”季尚长出一声懒气地弓腰走出了雨布下面,站在了外面,仰着头,“我看这云的样子,后面应该是还有雨,我们加鞭快马,争取今天入夜的时候赶到王直道上面去吧。” “也好。”叶白柳也走了出来,站在了季尚的身边抬头看天。 一阵忙碌后,所有的行李都被缚到了马背上。两匹马儿在主人的骑乘下往南方直奔,一场小雨没有下透脚下的草地,即使是沉重的马蹄用力踏上去也不会有那种踏进泥泞里面的感觉。天气不算很暖也不算很凉,策马起来的时候风刮过耳旁和脸庞完全不觉的有多么的冷,何况他们此时也早早的把能御寒的毛皮披风披在了身上,王童整个人都缩在叶白柳的斗篷里,只有一张脸露了出来。 时间慢慢地流逝,灰暗沉重的阴云一直都在他们的头顶凝聚着而不消散,风也是一样,湿润的风一直都是冷冷地吹过,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时间也永远回转在了这一刻一样。 一直到天色彻底的变暗,行走在这片天空下的两人才知道时间终于是来到了入夜时分,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一条仿佛经过人力开拓出来的道路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远处漆黑的山影放大一般的呈现在了他们眼前,近处也有着两棵矮树的树影,非常地显眼,也有些显得孤零零的。 他们勒马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王直道了,看见那两棵树了吗?”季尚朝着那两棵矮树的方向点头一指地说,“那是人们特意栽种在那里的,经过这里的人们都会叫它们南门弯,意味这里是通往天武城的门户,走过这两棵树,就是走上王直道了。” 有了季尚的说明,叶白柳点点头,他大概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两棵树会得到南门弯这个名字了。在他的眼中,不难看出那两个树木的弯曲和最上面的一丛枝叶的淡影,它们一左一右彼此而立,就仿佛两个立在某一座大门门口的侍者那样,弯着腰,对远方而来的客人们致以欢迎。 雷 五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冷夜的黑寂微微地淡了,差不多一整天都是雨啊风啊的,又是在马背上,身上穿的再厚都觉的暖不起来,还是要大火烤一烤才觉得算是活了过来。 季尚微微地打了个寒战,就着篝火搓着手,“这个天真是冷啊,可惜忘了带一口锅子了,不然现在我们还能喝上热水。” 叶白柳细细地嚼着剩余不多的干肉,看向季尚,“要不要来一口酒,虽然对对祛寒没多大的作用,至少喝下去不会觉得冷。” “白柳兄还剩的有酒!”季尚笑了起来,“那就有扰白柳兄了,我可是不会对白柳兄客气的。” “没什么,”叶白柳抓起旁边的一个水囊,抛了过去,“是我在之前那家旅店里打的,还有些剩的,只是味道很淡,恐怕你喝着会不习惯。” “管他的呢,有味就行了,我从来也不是挑剔的人。”季尚双手稳稳地接住,扯开塞子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的几口,喉咙火辣辣的,季尚憋住的一口长气吐了出来,“啊......远行啊!酒这个东西可真的不能少了。要不是白柳兄你提前说过,我还真的会以为这酒一定是什么琼浆佳酿,帮了我大忙了,谢了。” 叶白柳微笑着点头回应。 在他们抵达被命名为南门弯的两棵矮树下面后,又往南走了很久,最后他们露宿的地方是在靠近一座山脚下可以避雨的高树旁,用随处砍来的树枝和油脂升起了火。能遮雨的雨布就搭在篝火旁,名为赵王童的男孩已经在那下面裹着毛毡入睡了。 “多亏了白柳兄也是一个善于远行的人啊!”季尚将水囊抛了回去,还是就着篝火搓手,言语中不乏赞叹的意思,“如果不是白柳兄你带着这些干脂还有刀,我还真不知道今夜怎么把火升起来,这场雨都把枯枝枯叶什么的都差不多淋的湿透了。” “以前在雪地里呆过很长时间,那个地方也很潮湿,如果出去没有准备,可能晚上就会冻死了。”叶白柳平淡地说。 “看来白柳兄也是有些故事的人啊。”季尚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 叶白柳似乎想起了什么,隔了一会才有些勉强般地笑了一下,“也许吧,如果那些能算得上故事的话。” 季尚抬抬眉点点头没有多问,他忽地嗅了几下,“这是什么东西的脂?怎么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好像很少闻到过。” “是么?”叶白柳不解地伸长脖子,也仔细地嗅了嗅,“这味道很香么?” “是,”季尚点头,“不是常见的脂,燃起来竟然会有股幽香,一般很少能在市面上见到,应该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的起的东西。” 叶白柳咀嚼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獂脂很值钱了?” “獂脂?”季尚愣了一下,“怎么好像没有听过?” “你不知道吗?”叶白柳也愣了一下。和季尚相处这么多天,仔细地回想起来,好像季尚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疑惑的表情。叶白柳有些讶异起来,竟然也有季尚也不知道的东西? 叶白柳接着说,“是我从北江带回来的,是从一种名为獂犰身上炼出来再冷干捣碎的脂粉。” “啊,北江,难怪......我想起来了,”有了提醒,季尚似乎想起了什么,“白柳兄说的是不是归古城?这么说就不奇怪了,那个地方,倒是从不缺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从来不缺什么奇珍异宝。” “是个好地方啊!”季尚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惜只去过一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了。” 好地方?叶白柳低下头的点了点。 叶白柳听到季尚的感慨,莫名地回想起来。如果抛开那条大江和雪山不说,归古城倒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东西南北的人们在开夏的时候络绎不绝地涌进了那座城市,不管是走在哪条街上,总是会被那里的拥挤和热闹所惊讶到,有时候甚至会莫名其妙的听见金糗在钱袋里碰撞出来的叮铃声,说不清的悦耳。还有如镜子又如天空一般明亮的大湖,涂了彩挂了绸的大船每日都会搅动镜般的水面,女孩们的轻笑和歌声伴随着乐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啧,”这个时候,季尚似乎还有什么遗憾一样地说,“有火没肉,可惜了这么香的脂了,要是早知道白柳兄有这样的好宝贝,白天看见那群黄羊的时候,趁着没有看见那些牧守,就该抓两只带上,我们吃了,其实也和狼吃了没什么区别。” 季尚说的是白天时候的事情,因为那时的天色过于的阴沉,叶白柳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是道那大概是下午的时候。那个时候,风向还是向东,他们在路过一处水泊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群往王域平原上东方风小并且水源丰富的地方迁徙而去的羚羊。 叶白柳的眼力过人,所以瞧的最清楚,不得不说那是他在王域平原上所瞧见过的最有生趣的场面。 彼时天光晦暗,头顶的积云浓厚沉重有如一道黑色的浪潮在他们头顶上无声地翻滚,无形中总是能感觉到一种抬不起眉的压抑。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远远地望见了那群羚羊,因为即使那个时候天光是晦暗的,那些羚羊身上的楮石色的毛皮依旧光亮的显眼,就像是涂了一层油的暴露在了太阳下一样,反弯的角,棕黑色的短尾。一抬脚一抬头间始终都是那么的灵动而又优雅,是王域平原上真正天生的精灵。 “季尚,我想你错了。”叶白柳却反驳着季尚。 季尚想了一会后问,“什么?” “其实这种獂脂拿来烤肉一点也不好吃的,我之前试过很多次,烤出来的肉始终都带着一股难闻的腥味。”叶白柳摇头说。 “哦,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你要说那些不许私自在王域平原上狩猎的禁令了,”季尚明白过来地笑着说,“不过你说的是真的?这么香的脂竟然不适合用来作料?” 叶白柳笑着点点头。 “唉!”季尚摇头长长地叹出口气,却是轻松的模样,“那就可惜了,明明是闻起来这么香的脂......可惜了,可惜喽......!” 叶白柳还是笑。 而季尚很快地就不再那么地叹气,一副可惜的模样,他搓着手吃了一会干粮后,抬头起来。 “白柳兄,”两人沉默了一会后,季尚对着叶白柳说,“可能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 “是要到天武城了吗?”叶白柳想着问。 “嗯,”季尚点头,“走王直道一天就能够到达天武城外城的城区了。” “你不是也去天武吗?不一起去吗?” “天武是肯定要去的,不过那之前,我还要去个地方。”季尚说。 “什么地方?”叶白柳问。 “不知道白柳兄有没有听说过灰市?”季尚笑着问。 雷 六 “灰市?” “嗯,灰市,”季尚看着叶白柳,点头说,“那也是个多宝贝的地方,只是比起归古城来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灰市也就差不多也是集市了?”叶白柳试着理解问。 “对,就是这样的,灰市就是个集市,只不过在那里进行交易的东西,不会是什么白菜萝卜猪肉这一类烂大街的东西,”季尚说,“说起灰市,其实说的再多也不多亲自去看一看,白柳兄如果有空闲的话,不然和我一路?” 叶白柳想了一会,摇头拒绝了,“不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去吧,我还是要先到天武城去,我好像耽误了很长时间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也好,毕竟也是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季尚点头,一路相处,他知道叶白柳为什么这么说的原因。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说的那些宝贝......具体都是些什么?”隔了一会,叶白柳追问。 “那就多了,上到千金以上下到一金以下,价值不等,蒙尘的灵璃,皇子公主的金簪珠钗,什么样的宝贝都有,”季尚笑着说,“不过嘛,也不可能全都是宝贝,所谓鱼目混珠,在灰市里面,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轻易的欺骗人的眼睛。宝贝,终究还是是需要去寻找的。” “哦。”叶白柳回味般地一下下点头,兴趣不大的样子。 “其实也都是些转手卖的旧物,总得来说还是掉价了,不能算是绝对的宝物,”季尚摇了摇头笑,接着抬头说,“休息吧,也不早了,明天早点赶路,我下午留意了一下,看这云的样子,后面可能还会有雨,可能会是一场大雨。” “是么?”叶白柳皱眉起来,有些担忧,也抬头去看。不管在什么地方,大雨对于赶路的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这是个不好的消息。 季尚点点头,没有多说。 *** 十六年三月十一,天武城河城区的行人们再一次的熙熙攘攘起来。 人们本来以为最迟在今天午时的时候会有一场大雨来临,可是在早上的时候忽地吹来了一阵南风,于是头顶上那片愁闷的灰云就渐渐地散了,天空可见的清亮起来,是让人能长出一口气的蓝白色。只是看不见太阳,空气中还是有一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闷热。 趁着好天,那些要进城出城的人们便抓紧起来,外城区愈发的热闹,闲聊声和欢笑声掺杂在了一起,就像是被煮熟的热水那样咕咕嘟嘟地沸腾着。 这样热闹的喧闹声持续了很久,直到那如浪如涛的雨云忽地出现在了西方的远空上。 时间来到申正,天光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惨淡起来,热闹的喧闹声不再那么的沸了。 马蹄声踢踏的在直跨林界河而过的大石桥上响个不停,箍了铁条、钉了铆钉的车轮在花岗岩铺就的桥面上咯咯地急忙压过。 “这藤花也要开了?”披着黑色大氅的骑士经过大石桥时,扭头过去看到了那些缠在桥栏上的绿藤,一株株的,很多的花苞都已经熟了,似乎下一刻就会绽放。 “是,将军,应该就在这几天了。”一个微微错在他身后,披着甲的骑士扭头看了一眼后点头说。 “是么?”被称为将军的男人还是扭头看着,只是话语声变得有些沉吟起来,“这时间过的可真是快啊......!”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转头回来,问副将,“我们出来已经几天了?” “回将军,我们是三月六日未时一刻出来的,大概来算,是五天。”副将回道。 “五天......”将军沉吟了一会,“那么玄门那边已经过了开山的日子了?” “是。” 将军点点头,想了一会,“等会我们直接去玄门寺。” “可是王上那边......?”副将有些担忧地试探。 “放心,我只是去找人聊聊天,稍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去。”将军摇头说。 “是。” 副将答完后,却担忧地皱起了眉。他从军多年,有很多行军的经验,往往大军行进前,最重要的就是天象,一个好的天气,就能够让大军牢牢的掌握住军机。此时此刻,他们头顶的天象毫无疑问的是要下大雨的预兆。 虽然他们此时已经回到了王城之前,大雨中赶路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一种阻碍。可是他对大雨,始终都喜欢不起来。 耳边的喧闹慢慢地静了,副将扭头四顾,看见了人们或多或少的都把目光投向他们这一行人。 这是必然的,不管是因为他们的穿着还是因为他们的骑乘,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所拥有的。除此外,还有走在最前面的将军。 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他们的将军,都会觉得走在前面的将军太过于的引人注目了。即使骑着同样的战马,将军竟然还要比他们身后任何一个军士都要高出至少半个头,将军披着遮盖了全身的黑色大氅,可仍是不难看出他身躯伟岸,隐藏在大氅底下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力量。 不管怎么看,将军始终都比这里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要高大的很多。 那是因为将军和他们不一样,将军不是一个凡地长灵,他体内流着的,是只有铁灵一族才有的异血。虽然并不完整。 莫名的,行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前一刻还有些拥挤的大桥和大街随着这行人的脚步而开出了一个道路出来,就像是大海无声的被分开那样。热闹的大街一下子有些静默起来,只有偶尔还能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看过去的时候,无不是对上了一双双侧脸斜视向他们这里的眼睛。 可是走在最前面的将军,始终低着头,下巴埋在围好的大氅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些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寻常过路的人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投过来的目光。 明明他就是引起这样异常的人,偏偏是这幅平淡甚至是有些疲倦的模样。就像是一只飞跃过很多恶劣至极的风暴的候鸟一样,再于狂风怒号之中,便再无波澜。 雷 七 雨云低垂,铁灰色的天空似乎要塌下来一般似的压在头顶上,没有太阳,大地跟着也变得沉默,青绿的颜色像是入了水后被漂得稀薄了,暗沉沉的,风刮过的时候,树枝树叶便趁机簌簌地扭了起来,似乎在宣泄它们的怒气和不满。 凤声喧嚣,听不见鸟儿快活的鸣歌。 玄门寺的一处山崖前,裹着大氅的人独自坐在山地上用宽石高垒起来的石道上,双腿吊在石道外面,弯着身子低头俯视山下远处。 “将军又来了?”一个带着和蔼笑意的声音从一侧靠近这里。 是个穿着一身灰白色糙布长衣的修士,他蓄着短须,满头的发用一根磨的光滑的木簪束的整齐。男人提着前裾,轻轻地登上石阶,他的脚步很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我上一次来这里是十天前,怎么能说又?”裹着大氅的男人扭头看向走过来的修士,反问着。 “十天的时间,对将军来说觉的很漫长吗?”修士一边走近,一边轻轻地笑着再问。 “不漫长吗?”男人回头继续看着山下的方向,“有很多次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往往觉得度日如年。十天的时间,就是十年。” “嗯,好吧,十年就十年,”修士来到裹着大氅的男人身边坐下,还是笑,“将军这次有空来山上,看来......将军心情不错。” “这么多年了,我不管做什么事,做了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男人点点头。 男人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口短气,有了一丝丝无奈的笑意,摇了摇头接着说,“可是时间啊,留给我的总是问题多,答案少。” 修士没有接话,他一面同样看着山下,只是安静地听着,带着笑的缓缓点头。 “往往一个人想了很久,觉得终于是想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了,”过了一会,裹着大氅的男人又说,“可是隔了一会又去想的时候,又觉得说不过去了,总是觉得困惑。” 修士还是带笑地点头,不说话。 裹着大氅的男人似乎是觉得一个人说话有些别扭,于是扭头看向一旁的修士,“你别点头啊,说点什么,你们这些玄门的修士,不都是擅长修心的么?” “说?”修士却皱起眉头,似乎是觉得有些困惑,“你要我说什么?与将军朋友这么些年了,能说的、该说的早都说完了,可是将军还是一直问。我又不是神师或者天师,总不可能什么困惑都能够替将军开解吧?” “你这么说,难道你替我开解过什么困惑?”男人看了一会修士后说。 “你这么说,那就是没有吧。”修士无所谓地说,“其实所有的问题,怎么可能会有绝对的答案,就像将军握刀一样,你问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握起刀,别人也要问问什么你要握起刀。你说你握刀是为了保护自己,别人却要说你握刀是要杀人。” “握刀?难道就不能是为了好玩?”男人转回头,漫不经心地说。 “所以说,”修士说,“答案,这个东西是很难准确来讲的,得看事看人。” “嗯,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说的。”男人点头。 这时吹起了一阵风,挂过脸庞的时候却不能,带着有些温暖的水汽,有湿润的感觉。 修士抬头,仰望着铁灰色的天空,“就要下雨了,看样子,这场雨不会小,将军还不回城么?” “我才来,你就急着赶我走?我可是差不多绕了半个城来这里的。”男人说。 “谁能赶你走?”修士说,“你哪一次来山上不是在这里坐一会然后就走?还用的着赶么?” “偏偏这一次,我是不急着走了。”男人说。 “那可真是难得。”修士说。 “什么难得?” “堂堂的龙梅大将军,夏国全境兵事总领元帅,竟然能一个人闲着在山上这么清净。”修士说。 “名义上的而已,不过听上去倒是觉得还不错,没什么用。”男人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说。 “只是听上去不错吗?在这个时代,将军是手里拿着刀的人啊。”修士看着山下,有些喃喃地说。 “拿刀又能怎么样?谁又不是拿刀的人了?”男人还是看着山下说。 “这是不一样的,”修士说,“有些人拿刀,是为了杀人,而有的人拿刀,却是为了救人。” 修士顿了一下,接着说,“虽然拿起刀,终归还是逃不过要杀人的命运。” “哦,你说的这个,我知道,”男人点了点头,“是以杀止杀,是常见的兵法。” 男人也顿了一下,扭头过去,“怎么又说到这上面去了?你怎么老是对我说这样的话?什么握不握刀,有我什么事么?” “这是我的私心,是将军的话,应该能做到很多事情,”修士笑笑,毫不避讳地说,“乱世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就像这将要到来的风雨,一滴雨都还没有下,天却黑了。这一次,真不知道这一把火会烧成什么样子。” 男人想了一会,笑,“你一个成天呆在山上的人,也会知道乱世?” “你忘了么?”修士抬起手,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别的我可能不是很懂,但观星,一直是我的长项,星辰会指引一切。” “星星......”男人念叨着回过头,然后说,“这太缥缈虚幻了,还是火焰和钢铁更让人觉得踏心。” “将军这么说,我并不觉得不奇怪,”修士说,“将军是一个铁灵,可能不知道星辰给予我们这些凡地长灵的帮助......和希望。” “你说错了,”男人摇了摇头,“我身体里只有一半流的是铁灵一族的血......其实我从来都不认为我是铁灵一族的人。” 对于男人说的话,修士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他只是嗯着点了点头,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隔了一会,男人说,“你知道嘛?五天前我去过西泽一趟。” “不知道,”修士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男人看着山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今年的年轻人,真是可以值的期待呢。” “将军所谓的年轻......”修士却皱了皱眉,“恐怕也不小了吧,毕竟将军的年龄,对于任何一个长灵来说,都算是高寿了。”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说我老?”男人这么说着,却哈哈的笑了起来。 男人这么地笑,修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 八 天色阴沉的可怕,铁灰色的云在头顶上停了一天,终于是下起了雨来,雨幕和阴云模糊了人的感受,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入夜,。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从高空上打了下来,重的像是石头,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斗篷,仍旧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头皮上那种压力。 大雨中,昏黄的灯光在天武城河城区也成了模糊的黄晕。大雨的声音遮盖了一切,中午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上面此时却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一层流水在弯拱的桥面上向着桥的两面流淌,足有二十丈左右长的大石桥上看不见人马的足迹,只有一种安静弥漫。爬在桥栏上结出了花蕾的藤花好不容易等来即将绽放的季节,此时却因为大雨而抬不起头来,显露出来的也满是一股愁闷而郁结的气息。 大雨中带着秋冬季才有的冷意,土木石墙构造的客店被扣响了门扉,其实说是叩门,那“咚咚咚”的响声倒像是用拳头打上去的一样,一声接一声地有些急促。 “来了,来了。”客店的伙计终于是听见了这样叩门的声音,连忙小跑了过去。 他打开门,迎面就对上了那双温润而又干净的眼睛。他再一低头,看见了门外的两位客人,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 门外客人一身的斗篷都被雨水打湿了,大约小手指那般粗细的水直淌,而藏在他那一身斗篷里的男孩只露出一张脸来,也被雨水打湿了。 伙计赔着笑,“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客人,这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屋子里客人又多,我这耳朵又背,一时没有听见你敲门的声音,对不住啊,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伙计一个劲的道歉,然后让开身子,“快请进,快请进。” 屋外的客人皱了皱眉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抱怨或者怪罪的话,因为客店的门一打开,天地间便不再只是一片的雨声了。油灯昏黄的光亮、酒气、热气、辛辣味混杂着烤熟的肉味,和人们大声吵闹的声音齐齐地充斥了他的嗅觉和听觉。 年轻人一手掀开斗篷一角,先把男孩推进了屋里,而后自己才走了进来。 “我看客人你这一身都湿透了,还是先换下来吧?”伙计看着一身湿透的客人,帮着出起了主意,“要不先开一间客房,客人你先换身干衣服,我再给你们送些炭火和酒食?” 年轻人想了想地点点头,“那就多谢了,另外,我的马还随便栓在外面的棚子里,你们能不能先帮我安置一下,等一会我换身衣服再过去照料?” “可以可以,其实这个不用麻烦客人,我们店是这外城区排的上名的好店,马客兼具,有专门的人负责照料客人们的骏马,客人其实你只管安心的交给我们就好了,你只需要亲自过去看一眼就行了。”伙计说。 “不用麻烦了,”年轻人却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我等一会会自己过去的。” “那也行,”伙计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那客人随我来,在册子上留个名字,我也好为客人开间房间。” “客人怎么称呼?”伙计领着年轻人来到柜台旁,随口问。 “叶,叶白柳。”叶白柳说。 “那我就称呼客人为叶公子,可以吧?”伙计笑着问。 叶白柳点了点头。 伙计接着问,又看了叶白柳的行牒,拿着一只细毫埋头地写着。 趁着伙计埋头的时候,叶白柳扭头四顾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客店的大厅,简易的大厅,看上去这家客店应该不会是什么真正的上品客店。 走进这家客店,才知道这大厅里是被火光照亮的。因为大雨的关系,大厅里的火塘又被启用了起来,红彤彤的炭火填满了整个火塘,也难怪一开门就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热气。 屋子外面的世界是安静了,屋子里的世界却是热闹非凡的。 无处不是聚集起来的人,基本上每一张条桌都坐满了酒客,他们大声地说话,高兴的时候就用那种土瓷的酒碗碰出响亮清脆的瓷声,然后一饮而尽。没有酒的时候,他们就会更大声地大喊,这个时候,店里本就忙碌的伙计们就火小跑过去,询问酒客们的呼唤。 当然也有一些孤单沉默的酒客,他们一个人坐在靠近角落的小桌上,低着头,默默地享用着热和的酒食,不掺和进这大厅里的热闹里面去。 除了热闹外,叶白柳还注意到了这些酒客们的穿着和随身的东西。即使是在春天的尾巴上,这里有很多的酒客还是一身厚厚的皮革制的衣服或者甲胄,要么就是披着只有在远行的时候才会使用的披风或者斗篷。但毫无例外的,他们随身带着各种式样的武器,长刀,长剑,或者斧头短锤。 叶白柳皱了皱眉,他在这些酒客身上只嗅到了粗犷、大条、伪笑、沉默以及危险的味道。他似乎进错店门了。 “哟,叶公子竟然还是一位从军的人!”伙计写着写着,笔下忽地一停。 叶白柳扭头回来,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伙计像是送了一口气,接着他从柜台后面选出一把钥匙,“这是你的房间,客人,在二楼右廊,只收五个铜黍,但需要先付一个银芒的保金,你看行吗?” “没问题。”叶白柳说着,付了住房的钱。 “好,那客人随我来。”伙计说着走出柜台,招呼叶白柳他们跟上他。 “客人,就是这里了。”伙计引着叶白柳和王童来到二楼的房间,他打开门,然后将钥匙递给了叶白柳,“呃......”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我注意的吗?”叶白柳注意到了伙计的语结。 “哦,不是,”伙计笑着摇头,“只是......” 叶白柳不解的看着伙计。 “唉,虽然做生意的,说这种话有些赶着客人走的意思,但这也没什么,”伙计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客人既然你是从军的人,其实应该去驿站里落脚的,我们这家客店虽然说是马客兼具,可要比起来,还是下品了,又是在这个时节眼上,住在我们这里的多都是些江湖豪客,游侠浪人,说白了,就是麻烦的聚集地。” “是因为那个什么选武的原因。”叶白柳想到了什么,猜着问。 “是是是。”伙计点头,沉默了一会。 “哦,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会就把热酒和热食给你们送上来。”伙计一下子抬头,连忙说着。 接着他就转身离开了,叶白柳站在门口,看着伙计的背影,回想着伙计之前的话。 他隐隐地觉察了出来。伙计这么的说,可能是因为他是一个军士的关系。似乎是怕会有什么麻烦。 雷 九 “要说怪事......嗝......”说话的人说的激动,打了一个酒嗝,“能有小老儿我碰上的事儿怪......嗝......” “老头,你喝醉了,我不想听你的瞎扯,闭上你的臭嘴,哈哈哈......”接着是有人毫不掩饰地大声取笑。 “呸,”老头儿脱力一般有些虚弱迷糊地轻啐了一口,“你才喝醉了,我告诉你,只有酒这玩意才能让我清醒......嗝,自从我从阜国回来,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臭小子,你要是再打断我的话,我把你的那玩意割下来喂猪,我说到做到。” “哈哈......那你可得找一把很大很大刀了,嗝......好吧,好吧,我不说话了,你说,你说。” “嗯......”老头儿没好气地一个白眼,说了起来,“那是在阜国与翺国相接的一个镇子上,一条名为石涧路的小山路上。” 老头儿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是有些后怕地说,“回想起来,翺国的路可真的是难走啊!两人宽的小路,右边靠着接天的山岳,左边却是万丈的深渊,我走的时候,即便是扶着山壁上的支手,屁股都还是直打摆子,老是觉得晕啊,晕啊,一头就要栽下去了。那么危险的路,大概也只有那些身为高地长灵的翺国人才能自由自在地轻松行走了吧?” “走?我不是听说翺国的人走路都是......都是用飞的吗?”一个醉汉语不成调,打着哈哈地大声说。 “飞?呵呵......”老头儿笑了笑,“臭小子你还真说对了,那他娘的还真的是个飞的东西。我们刚好走上这条山路半中的时候,呼啦啦的就感觉到头顶有一股尖啸和巨大的风声。你们知道吗?那条山路叫做石涧路,石涧路......为什么会叫做石涧路?” “鬼知道......” “切,”老头儿嗤笑一声,“那是说那条山路的危险,落石头的时候就像山涧的瀑布那样。当时啊,我们以为是落石头了,想着必须要赶快找个脚洞躲一躲。话说你们知道什么叫脚洞吗?” 围着他那桌子的人都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人知道。 “脚洞的意思,就是歇脚的山洞,能躲雨,躲石头,夜里还能够住人歇马的地方,”老头儿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个时候,他们都一股脑的往脚洞里走,我却没有,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我和他不一样,我胆子大,”没等人回答,老头儿已经说了起来,“我想着就算是落石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要看一眼。可是......可是......” 老头儿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似乎是陷入回忆里了一样。 “可是什么?说啊。”有人问。 “可是啊!我一抬头,只看到一个黑影遮住了太阳,”老头儿睁大眼睛,一下子清醒的模样,“从天上落下来的,那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艘大船。” “大船?” “嗯,很大很大的一艘船,就从我们的眼前掉下了深渊。”老头儿点头。 “老东西,你喝醉了,船是游在河里游在海上,不是飞在天上的,哈哈哈......”没有人为老头儿的话感到惊讶或是沉默什么的,只有毫不掩饰的嘲弄。 “哼,不听老人言,年轻。”老头儿也不感到恼火,也是咧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他这样笑着,显得他的话更像是一个玩笑了,是无稽之谈。 欢笑声再一次肆无忌惮的嘈杂了起来,彻底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大雨倾盆,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入夜,叶白柳刷马回来,在柜台上要了一碗热汤,用双手捧着的坐在一个角落里的小条桌上。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个客店,或者说是不喜欢这里的气味和吵杂。但是这里是天武城,是夏国每个人都听过的地方,以往这个地方他只能在其他人的口中听到,如今亲自来了,如果不亲眼看一看,那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了。 他微微地抿了一口热汤,继续地捧着。 他这是在倾听,他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刚才那个老头儿所说的故事他基本一字不落地都听了。 其实相比起其他人那样的大声笑着打诨,他却是抱着怀疑的。 那个老头儿所说的故事不可不谓之玄奇,听上去的确是那种只能听到不能见到的诡异。可是说到诡异,他见过的诡异也不可不谓之不少。 有什么事是能比那滔天的雪浪和巨石还要诡异的呢? “客人,不介意这里再坐一个人吧?”这个时候,有个客店的伙计过来问。 “啊,”叶白柳有些意外地抬头,然后点了点头说,“哦,可以。” “唉,那多谢了,”伙计也笑着点头道谢,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客人说,“这位客人,这里暂时没有多余的位置了,要不你将就将就,和这位客人挤一挤。” “可以,麻烦了。”男人轻轻地笑,对伙计点头说。 “那好嘞,客人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送热酒和羊肉过来。” “唉,等一下,热酒其实不用,有热汤吗?这天气有些冷了,走了一路,身上沾了寒气,特别想喝一碗羊辣汤。”男人笑着问。 “热汤,有,有有有,本店的牌面就是羊肉汤,客人你稍等,马上给你送过来。” “那多谢了。” 伙计小跑着走了。 男人取下披在身上的斗篷,卷着提着手里的左右看了看。他都斗篷都湿透了,他这一捏,斗篷上小股小股的水直往地板上滴。 男人注意到自己弄湿了地板,他连忙对着叶白柳道歉,“抱歉,抱歉。” 叶白柳对着男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男人坐了下来,抽动鼻翼嗅了嗅,“啊......这羊肉汤还是那个味道啊,那股鲜味还是这么浓。” 男人这么一说,叶白柳有些意外地低眼下去看了看双手捧着那碗热汤,然后又抬头起来去看对面的男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是温驯的男人,年岁不大,正值壮年,脸上的皮肤紧致而又没有皱纹,脸色则是如同象牙般的褐色,用一根粗色的布带将头发系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垂在他后勃颈的地方。在右脸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不是很明显,像是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划伤又没来得及医好一样。 除此外,叶白柳还注意到了男人手上缠着白色的布条,似乎是受伤了才包扎成那样的。 “这是什么,是受伤了么?”叶白柳看着男人的双手好奇地问。 “你说这个?”男人把斗篷卷着放在地上,坐了下来,举起自己的右手说,“不是,不过这倒的确是可以治伤的东西,也能够养护双手。” 雷 十 “练拳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了,必须得保护好才行啊。”男人这么笑着说,一边活动着举起来的那只手的手腕。 “朋友也是练武的吧?”男人转眼看着叶白柳,“我能感觉得出来,从朋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很不一般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叶白柳狐疑地低眼去看了一眼自己捧着那碗热汤的那双手,“什么?什么气?” “嗯......”男人噘嘴的微微歪了歪头,“精神气,精气神,也就是医家们所说的元气,代表着人的生命力,一个练武的人,他的气息总是不同的。” “哦......”叶白柳沉吟地点了点头。 “拳宗,叶沛,朋友叫什么名字。”男人还是笑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是想要和叶白柳交个朋友。 “叶?”叶白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哦,我也姓叶,叶白柳。” “这么巧,那可真是缘分了。”男人的笑意更浓了,有了意外的样子。 “客人,你要的东西来了。”这个时候,之前的那个伙计已经端着掌盘把叶沛要的汤和酒先送了过来。 “谢了。”叶沛点头道着谢。 叶沛哧溜溜地小心吸了一口热汤,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哦......舒服啊,果然,淋了大雨后再喝一口这个羊汤,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的奢侈过。” 看着叶沛这么的享受,叶白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礼貌地笑笑点头回应。 “老东西,你那个掉船算什么怪事啊,嗯?嗝......”之前的那张酒桌子上再次热闹嘈杂了起来。 “那你说说?”有人大声的用着醉音喊。 “你们知道吗?在西边,一个比西戈还要西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森林,那个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木都是活的,会说话,”男人说着,声音在这里忽地变得有些弯绕起来,“树木会说话啊!嘿嘿嘿,奇怪吧?” “臭东西,我以为你要说个什么出来?还说话?又是从那个街头旮旯里听来的?”还是那个老头儿的声音,此时似乎带着些微微的怒气,“你说的那片森林是不是在西戈扎合努山的下面?得了吧,你说的这个,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听过了,你待会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什么耳妖和牙妖?” “嗯?你听过?呸,”那人却虚啐了一口,也不承认,“老子说的是真的,我亲自去过那里。” “哼,去过......?”老头儿笑着,用揶揄的口气说话。 “老东西,你......” 男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后那边就吵了起来,愈发的喧哗。 叶白柳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正说的唾沫横飞,满脸的怒气,似乎下一秒他就要一拳和其他人打起来了一样。可是围在那张桌子上的人也都没有在意那人的怒气,仍旧笑着,也拍桌子叫好。 叶白柳没有看见有一个客店的伙计过去劝一劝什么的,于是便有了些不解。 “放心,这里是王城,他们打不起来的。”叶沛还是笑着,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氛围。 “为什么?”叶白柳问他。 “因为......他们不敢。”叶沛说。 “不敢?” “嗯,”叶沛点点头,解释着说,“因为天武城是禁止私自武斗的,而且除非是有些特殊的时候,否则城里也是禁止在大街上随身佩戴刀剑的,所以这外城区才如此受这些武士们的欢迎。” “哦......这样啊。”叶白柳又扭头过去看着那一桌的人,明白了似地缓缓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叶白柳转回来,好奇地问,“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么?真的有什么会说话的树。” “会说话的树,”叶沛喝了一口热汤,重复了这句话,然后想了想地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应该没有吧,我去过扎合努山,反正我是没有见过有哪一棵树会说话的。” “你去过?” “好几年的事情了,我也说不准,也可能是最近有人去过那里,见到了什么也说不一定。”叶沛说,“不过......扎合努山,的确是个满是奇怪的地方......不过,那也可不是轻易就能去到的地方啊!” “朋友之前没有来过天武城吧?”喝着热汤的时候,叶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 叶白柳摇摇头,“没有,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猜出来的,”叶沛笑着说,“我以前就住在这城里,只是后来离开了很久。不过这些年我倒是常来,回来的时候,我都是在这家店里落脚的。” 叶沛对着那边的酒桌一挑下巴,接着说,“这样的话,我听的实在是太多了,每一次来这里,总是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轻易相信不得,当个闲话听听就好,不用太去在意。” “客人,肉来了。”之前的伙计又用着白瓷的大圆盘子,端了一盘煮成灰白色的羊肉上来。 叶沛抽动鼻翼嗅了嗅,“怎么这么重的膻味?是白萝煮少了还是少放了什么料啊?” “嘿嘿,”伙计干笑两声,“实在是抱歉了,客人你来的太晚了,这几天店里生意有些太好了,之前大锅里煮好的肉和菜差不多都卖完了,厨房里的料也差不多用完了,现在给客人端上来的,是新煮的。” “新煮的?”叶沛点点头,“哦,那也行,煮老的也不好吃。谢了。” “唉。”伙计笑着点头离开了。 叶沛搓了搓手,解开双手上的白色布带,用手拈着一块连着骨头的羊肉,“朋友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叶白柳笑着摇头婉拒了叶沛的好意,“哦,不用了,我很早就已经吃过了。” “是么?也是这些煮熟的羊肉?”叶沛一边吃着一边问。 “不是,是一些白饭和一些熟菜。” “嗯,那比我吃的要舒服,走了那么远的路,天还小雨,一会闷热一会冷湿的,再吃味这么膻的东西,可真是坏胃口,真想闻一闻米香啊。”叶沛这么说着,嘴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顿。 叶白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着礼貌地点头。 能看的出来叶沛是真的饿了,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酒,明明之前是那样一个看上去沉稳坚毅的男人,此时却像是一头饿了很久的狼一样大口地吞咽着。 不过叶白柳基本上能够理解这样的饥饿,他也是武士,知道武士的胃口总是出奇的好。 除此外,叶白柳也注意到了叶沛的那双手。因为之前叶沛的那双手是被白色的布条包裹着的,于是叶白柳那一向充沛的好奇便活跃了起了,他好奇的想要看一看叶沛的那双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是一双满是伤疤?还是一双受尽了风霜而褶皱老旧的双手?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叶沛的那双手是和他那张脸一样的褐色,既不粗糙也不怎么光滑,看去和他的脸一样年轻坚毅。这是一双武士该有的双手,而且还经过很好的养护。 将军武库 一 清晨的冷风中,叶白柳走进了这座名为天武的北方王城。 雨已经停了,只是用大青石铺就的宽街还是湿润,被大雨淋湿后的深色没有半点的消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雨的关系,空气中有一层薄而轻的雾气笼罩,在一切都还是寂静的时候,这些薄薄的白雾为这座城润色了一种神秘。 也是因为大雨,以往城门刚开时的热闹和拥挤都不见了,即使依旧排着长队,但相比起昨日,这已经很是冷清了。 如今是春季,天武城北门开门的时间是卯初。叶白柳带着王童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地就牵马来到了天武城北门的地方等着,可是他们来的时候,这里早就有挑担或是牵马的人们等在他们的前面。好在这里北门而不是西门,看不见那些商队装货的四轮大车,于是便也不算拥挤,等在这里的人们似乎也都是没有睡醒的样子,眼皮耷拉的样子,异样的沉默,常有人张大着嘴打着哈欠。 这就是天武城给叶白柳的第一印象。平静、低沉、秩序、甚至是冷漠,一堵高墙完全的阻碍了人的视野。 雾气稀薄,什么也掩盖不了,可在叶白柳的眼里,似乎一切又都模糊了,有不真实的感觉。他缓缓地抬头,眺望着距他不过两百步的高大城墙,眺望了一会后,他又扭头去看左右,再去看落在他身后,那被稀薄雾气所笼罩着的河城区。 高大的城墙年有修缮,但站在它的脚下,第一次看它的人,很难不会有震撼的感觉。叶白柳见过不少有墙的城池,兰城、覃城,这两座城可以说都是具有战略意义的重城,可是,不管是哪一座城的城墙,都远没有他现在所看见这堵城墙高大。只是一眼粗略的去看,他能估计这堵城墙比起兰城或是覃城的城墙都要高出至少一丈或者两丈。还有这堵城墙的用料,不是那种土木砖石混杂着垒起来的,竟然清一色的都是整条白灰色的砖石。 似乎是为了整饬王城的威严和仪容,距离这堵城墙一箭之地的地方内,看不见任何的一栋建筑,只有像是青色的河湖那样静默的青青马草,和脚下这条宽约三丈左右的青石宽道直接城门。 守城的军士们持着长枪,负责搜检的军士则是腰挎着长刀,面带笑容或是严色地盘问着要进城的人。排着的长队慢慢地移动着,进城的手续并不会耽误很长的时间。 一刻钟的时间后,终于轮到了叶白柳。 军士接过叶白柳递过去的行牒,仔细的翻了翻,眉头可见的皱了起来。 “叶白柳?北州来的?”军士随意地问。 “是,从邙郡来的。”叶白柳点头。 “嗯,”军士松了松眉毛,了解了似地点点头,“行了,没什么问题,进去吧。” 给人低沉森严的王城,没想到进城时的搜检却是并不怎么让人为难。 “多谢。”叶白柳收回行牒,笑着道谢一声。然后便领着男孩牵着马走进了大开着的城门。 走在城墙北门的门洞里,叶白柳忍不住的抬头,除了他的眼神依旧平淡外,他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子那样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仔细的似乎连每一道砖缝都不想放过。 门洞有五丈左右的长度,这也就是城墙的宽度,门洞里的石道铺的平坦,清扫的也很干净,马蹄踢踏地在门洞里响的清脆。 走出门洞的第一步后,迎着清冷并不响亮的钟声,叶白柳停了下来。此刻,这个他以往只能在别人口中听到的天武城,他终于走进来了。 真是陌生啊! 放眼处无不是宽阔的街道,高高的屋宇,本以为走过了那堵高墙,总应该会有个开阔的视野,没想到还是看不出去。白墙木楼,薄帘飞檐,这就是在北门入口唯一能够看得见的东西。 不过,这里终究还是有别与城外所能见到的。不再是低沉,神秘,以及冷漠。 双眼扫视过这里每一处的街道,每一处的楼宇,每一处的角落,到处都能看见人们的影子。城里是生气的,这里无处不是忙碌的景象,因为除了在混乱的年代和时间里,天武城也是夏国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除非是大雨的晚上,浮天龙被收回到了灯楼,不然这座城里每一夜都是灯火通明的,金碧辉煌中满是富裕和典雅的味道。这座城,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永远都会有醒着的人。 上了年纪来做洒扫的人,赶马驱车送货的人,忙着开张掸灰的人,收取用来装饰阁楼的彩帘的人,挑着小摊准备生意的人,大包小包出城进城的人,坐着专用来乘人的马车外出忙碌的人。只是踏进北门,拥挤吵闹的感觉一下子就包围了他。 只是不同于河城区的那种大声的喧哗,城里的吵闹声是热闹和繁盛的体现,没有无意义的嘈杂,没有混乱的笑声或者吼声。 河城区,终究不是天武城,那里只不过是一个不能靠近天武城城墙的集散地。 看着看着,叶白柳的脸上有了享受的笑意。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一座繁华热闹的城。 钟声绵长的尾音也终于尽了,随着钟声的淡去,那种清冷的感觉也没了。稀薄的晨雾中,一切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一阵风来,插立在屋顶上最高最显眼的旗帜哗啦啦地飘舞了起来。现在是春季,春季的早晨总是这么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闭上眼睛一次深深地呼吸后,昨夜的那些嘈杂、那些酒臭、以及那些闷臭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抛在了脑后。看着干净的屋墙和地面,以及种代表着金糗独有的闷热味道,总是不至于让人的心情坏起来才对。 天武城,是个好地方啊! 叶白柳睁开双眼。 那么,接下来就是去找夏衣......不对,是夏扶荧了。这个习惯得要改过来才行。 荧王府,这就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只是...... 叶白柳皱眉起来地四处看了看。荧王府?在什么地方呢? 将军武库 二 “你来得早了,”夏扶荧一只手撑着坐了下来,几案的对面就是叶白柳,“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你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叶白柳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抬头四处的看着,下巴一点一点的,“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住?” “这算什么?”夏扶荧扭头望向打开的门外,看着雨丝扰碎了平静的水面,“我这里除了一个花园,一个校场,一个池塘,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前年父亲让我选个宅子搬出来住的时候,我一眼就相中了这里,”夏扶荧接着说,“这是傅师所负责营造出来的庭院,一草一石的摆设中都有一股子郊野的味道,很是合我的胃口。这里没有什么过于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奇景,比之你在归古城住的那处院子,完全是落了下乘。” “是么?”叶白柳看向夏扶荧,“那么,比起山雪营呢?” “山雪营?那就要上乘多了,”夏扶荧笑了一下说,“至少,这里不是一直都有雪的。” 不知道怎么了,夏扶荧一提起雪,屋子里就有些沉默了下来。 现在是入夜的时候,白日里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雨后,雨水如丝般的又在这个时候下了起来。叶白柳四处打听,终于是在下午的时候打听到了荧王府所在的地方,沿路走过许多条大街,路过许多的高屋铺面,他来到了这里。 不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叶白柳还是觉得有些冷清了。枣木色的大门前,有五步左右长短铺的平整的石墁地,其下是三阶的低石阶,两侧还有以砖石作低围而栽种的低矮花墙延展出去,算是勉强地护住了高高的院墙。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大门前,竟然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大门紧闭着,安静的听不见有人说话或者是吵闹的声音,大街上也是鲜少会有人车经过这里。虽然这里本就算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不是人们聚集的闹市。 叶白柳敲门的时候,来应门的也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门房。怎么看,这都不该像是一个什么王爵府邸该有的景象。 “你家里的人也太少了吧?我这被你一路带过来,这么大的地方,算上那个给我开门的,愣是只看到了十个人?”叶白柳问。 “你不是知道吗?”夏扶荧反问后说,“这是新房子,我以前很多时间都不在这里,以后可能也不会,要那么多人有什么用?” “当个别院住住就行了,”夏扶荧一扬下巴,指着外面接着说,“除了洒扫打杂的人,其他的人......就不需要了。” 叶白柳明白了似地点点头,也缓缓地转眼去看门外。 屋外就是一个池塘,隔着他们这间屋子有十步左右的距离,走廊草地,细雨青碧,天地安静的只听得到雨落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就像是在听蚕食桑叶般的声音。 “可真是安静。”叶白柳看着看着,说了一句。 “野外荒郊,可不该就这么安静呢?”夏扶荧说,“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挑了这里,不觉得安静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人住下来的地方吗?特别是在这王城里面,安静可是一份难得的好东西呀。” “对了,能说说那个什么演武么?”隔了一会,叶白柳想起来什么问。 “不是什么大事。”夏扶荧摇头说。 “是么?可是我这一路上听了很多,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叶白柳说。 “明说嘛,其实也就只是个比武,”夏扶荧一只手靠在膝盖上拍了拍,“算是一个武士们获得力量和功名的机会。” “下一个月的月末,选武的初选就会召开,”夏扶荧接着说,“到时候,只要是夏国境内有些自信的武士都会来到这里,在南面城外的神武之擂上一较高下,这场比武,会选最前面的十个人出来,这十个人,又会在一百天后的正选上选出三个人出来。这最后选出来的三个人,就会有前往神州神武殿的资格。” 夏扶荧扭头看了一眼叶白柳,在叶白柳皱着眉即将要发问的时候,率先的开口了,“好好好,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想要问我的。不过现在就不用问了,你的名字我已经早早推荐给了大将军,下一个月的初选,你要上场。” “那我......要是输了怎么办?”憋了一会,叶白柳才这么地问。 “输了就输了呀,我倒还是希望你不能一直赢下去呢,”夏扶荧说,“在我的设想中,你只需要在初选上崭露个头角就差不多了,至于后面的正选后前往神州进入神武殿,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类。反正你去了也没有用。” “这又怎么说?”叶白柳皱着眉问。 “嗯......这么说吧,你知道这场选武最终的目的吗?”夏扶荧嗯了一会问。 叶白柳低锁眉头的摇了摇头。 “说白了其实我也不怎么明白,”夏扶荧说,“只是听说,这正选最后出来的三个人,有机会在神武殿里得到神的选择,成为......神武士。” “神武士?”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后面还会有什么比武啊试炼什么的,”夏扶荧耸耸肩,“只是......这么多年的选武了,我们夏国每十年都有那么十几个人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成为了神武士。” “有......这么难?”叶白柳似乎也被惊讶到了。 “所以啊,看到你,我都怀疑这场演武对那些神殿的人来说到底有什么用了?”夏扶荧也不明白地说。 “我?我......我好像也不怎么明白。”叶白柳也不解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夏扶荧一拍地上的毛皮地毯,站了起来,“这是你第一次来天武城,我去找找厨房,让他们今晚拿出些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你接风。” “那我也去,”叶白柳说着也要站起来,“我们差不多饿了一天了,我去看看,你这里到底会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不用了,”夏扶荧说,“你去找你带着的那个孩子吧,晚上我们就在这里吃了,这塘边的房子,以后你就住这里吧,我知道你也喜欢安静。” “其他的地方呢?” “其他的地方,”夏扶荧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校场那边满是马味,花园那边没有住处,你也只有住这边了。” 将军武库 三 池塘上的亭子里,叶白柳盘膝的在一张厚厚的毛织坐垫上静坐吐纳。 现在的季节已经是在春天的尾巴上了,在这个时节里该露脸的花啊叶啊的都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池塘泛绿,萎了两个季节的荷叶终于有了一个最好出水的时机,一叶叶团扇般的荷叶浮在水面上,映的满池子似乎都是绿的。 可是天色还是阴沉,早晨的时候天空还在飘着一丝丝的毛毛雨,中午的时候雨虽然停了,但是没有起风,头顶上还是那层如墨般化不开的阴云。于是这本来一池碧绿的春荷青碧也显得乌沉沉的,像是一个苦思之人纠结了千年的眉头那般,总是有一种愁绪。 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愈来愈响,最后停在了这个位于池塘中央的亭子里。 “我听人说,你用过午饭后就一直呆在这里?”是夏扶荧的声音,说话的时候他扭头往左去看池塘里的绿荷。 一次深长而又低低的吐息,叶白柳睁开眼睛,端坐的身子一松,一直凝着那股气一下子散了。 “这么些天了,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你这个样子坐着,”夏扶荧扭头回来,一扬下巴的对着叶白柳说,“这里面是有什么讲究?” “具体的我也不怎么明白,不过我听人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养气功夫。”叶白柳站了起来说。 夏扶荧听着反应了一会,才瞪大眼睛地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 “你说现在离那个什么初选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叶白柳站起来一边舒缓地活动身体一边说,“一个月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如果我要上那个什么擂台的话,还是要早早地准备准备才好。” 夏扶荧抬眼低眼的打量了一会叶白柳,皱着眉说,“就......这样准备?” “那还要怎么样?”叶白柳也皱着眉反问。 “呵呵,”夏扶荧鼻子里哼哼地笑了两声,“我看你这样,倒不像是个武士。” “嗯?不像武士,那像什么?” “像玄门的修士,”夏扶荧走到亭子边缘的坐台上坐下,“我以前见过很多的玄门修士,他们都是你那个样,那样坐着,说是追寻什么身心的平衡,反正我是什么也不懂。” 叶白柳想了一会,无奈的偏了一下头,来到夏扶荧的身边坐下,“你去哪了?早上就出门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本来是准备出去看马试马的,只是刚出门的时候,宫里就来人了,说是母亲想要见我,”夏扶荧背靠在亭子的栏杆上,一只手靠在上面,“于是我就去了,然后就耽误到了现在,马也没有去看成。” “哦。”叶白柳随随便便地答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烦心,”夏扶荧话锋一转,“话说你都来天武城这么多天了,就不打算出去走一走?这里是天武城,绝对比得上归古城的热闹,你不是一向都对新鲜的事情很感兴趣么?怎么这几天反而闲着呆下来了?” “不是说了么,我在准备,”叶白柳说,“虽然你说不在乎我能不能一直赢下去,但至少得要赢一场吧?不然......也太辜负你对我的期待了吧?” “你这么说也是。”夏扶荧笑着点点头。 “说起热闹的事,”隔了一会,叶白柳对着夏扶荧问,“前些天的时候,也是入了夜后没多久,我老是听见外面有马蹄疾驰而过的声音,还有人咒骂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有么?”夏扶荧却一副不怎么知道的样子。 “有,我亲耳听到的。”叶白柳说。 “哦,想起来了,”夏扶荧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大概是那些禁军吧,总是在军中起了什么争执,便约着打了起来吧。” “禁军!”叶白柳愣了一下。 夏扶荧看着叶白柳这幅不解的模样,笑了一下,“名义上的禁军而已,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从小就锦衣玉食的贵胄子孙,不过是给钱让他们来混个军籍的。因为是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的,所以难免都会心高气傲了些,不甘居于人下,又总是喜欢以出生和父辈的官爵高低来排老大。” “但这个老大,总是存在争议的,这里不是边疆,这里是王城,大家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谁也不服谁,”夏扶荧接着说,“于是就是这样,你看我觉得看不顺眼,我看你也觉得看不服气,平日里有军规约束不敢怎么造次,于是晚上就成了他们彼此出一口恶气的时候。因为是私下里的约架,不敢让别的人知道,于是便只能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样即使是被负责巡守王城的武卫军碰见,碍于那些人家中的势力,只要不是出了人命,那些武卫军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军中......有这么乱?”叶白柳听的不太明白。 “一帮纨绔子弟而已,算不得军人,”夏扶荧摇了摇头,“只是来看门混个日子的,接触不到禁军的核心,再说既然他们的家里舍得出钱,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就不管管?”叶白柳问。 “管什么?这有什么好管的?”夏扶荧却笑着说,“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年轻人有尚武的心,那么说明他们也不是无药可救的。” “那他们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该不知道,我在京中不怎么有名,他们应该也没有怎么听说过荧王这个名字,”夏扶荧想了想说,“要是他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恐怕也就不敢这么乱来了。” “难怪了,我说怎么荧王府这么难得打听。”叶白柳想起了进城的那天,回想着点了点头地说。 “有这么难打听吗?”夏扶荧却反问着,“没有吧,好歹这里也是一位王爵居住的地方,只要去打听,总是能打听到的,这王城里,可是风云汇聚的地方啊,说是卧虎藏龙一点也不为过,每一条街,每一个屋子里,都藏着人物呢。” “那他们?” “他们?你是说那些禁军里的贵胄子弟,”夏扶荧摇了摇头,毫不吝惜的做出了评价,“他们那副只知道争强玩乐的性子,那是懒得打听,说白了就是脑子却了根筋,笨,做事只顾前不顾后。” 将军武库 四 又是一末尾部分的即将落日的时分,刚刚才沐浴过的叶白柳一身麻灰色宽松的闲袍,在围着池塘边铺建出来的一圈卵石道上漫步。才用过饭不久,这是个最好散步的时候。 光明丽,蓝上只看得见几丝几缕的白云那么悠悠地挂着。前日里还让人觉得低沉压抑的池塘也从乌沉转成了透明的碧绿,在一个很好的视角,能看见荷叶那青绿的长颈,红尾的鱼儿时不时地绕着游过。 风是昨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只知道一亮的时候,抬头就没有了那铁幕一样的阴云,阳光久违的再度普照在了满地的葱茏上。风势不大,还微微地带着一股春寒,不论是太阳初升的早晨还是日光将近的傍晚,始终都有一股子的雪沁到了身体里那般的冷意。 叶白柳偏了偏头四处的看着,看见了从紧连着屋子四周的套廊拐角走出来的夏扶荧。 夏扶荧在那里站定了一下,一偏头也看见了在池塘边散步的叶白柳。 他笑着走了过来,“心情不错,知道出来走走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叶白柳看着走过来的夏扶荧,抱着手的在池塘边站定了,摇了摇头,“那种吐息的法子,似乎对我越来越没有用了。” “是么?”夏扶荧压了压眉毛,看着叶白柳,“我看你来到武城这几就没有出去过,不应该是憋出毛病了吗?” 他不懂叶白柳的那些关于什么神武士的事情,他只知道这个时候也许是朋友遇到什么烦心的麻烦了,应该些能让人觉得轻松笑出来的话。 “这不太可能,”叶白柳还是摇了摇头,“你知道山雪营的,那种地方都没有把我憋出什么毛病来,你这里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我憋出什么毛病出来。” 这话是认真的,夏扶荧能看的出来。他能感觉的出来叶白柳话里的平和,也许叶白柳的确是被什么事情困扰到了,但是那副神色平平淡淡的模样,不像是把困惑放进心里去聊样子。 “我看就是憋的太久聊缘故,”夏扶荧一挑眉毛地,“是该要出去走走了,我让你来是来帮我的,可不是来养出毛病的。” “这样吧,明我带你出去四处走一走,你住在这里,至少要熟悉这里吧,”夏扶荧思考着出着主意,“等个几,我再带你去赴个游园会,那里绝对的热闹,不定你会喜欢。” “游园会?” “就是踏青,你看这色,都冷了一个冬了,好不容易转暖回春,就不想出去走一走?吹吹风,闻闻花香?”夏扶荧抬头四处看着地。 “听上去倒是不错。”叶白柳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没有拒绝。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夏扶荧看着叶白柳。 叶白柳默默地点头没有话,转去接着看清亮的水面,夏扶荧也转过去看池子里的绿荷没有话。 隔了一会,他见夏扶荧也是沉默着,于是便问了起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对我?” 夏扶荧还是看着水面,缓缓地点零头,“的确是樱” “什么事?”看着夏扶荧那渐渐严肃起来的神色,叶白柳问。 “将军,他想要见一见你。”夏扶荧。 “将军?那个将军?什么时候?”叶白柳不解地问。 “巫马黎大将军,他明如果有时间的话,想要见一见你。”夏扶荧。 “巫马黎......大将军!”叶白柳愣了一下。 既然是从军的人,那么叶白柳就不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夏国只有一个大将军,而巫马黎,只要是在军营中,这绝对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以前在军营中,每当人们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周围无不是敛声屏气倾听的人,或许会有几缕那么鄙夷的眼神投过来,可是随着他在军营里呆的时间越长,巫马黎这三个字便会在他的心中愈发的根深。 叶白柳记得他在邙郡刚从军的时候,那些资历老的老兵时不时都会一些闲话,也时不时就会到关于巫马黎这三个字的事情上面去。 渐渐地,关于巫马黎这个名字的事,叶白柳也就听的很多了。 重复了一句后,叶白柳的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他......为什么要见我?他应该不认识我吧?”  “是我的原因,”夏扶荧,“我去找将军的时候,就该知道他会要见你,毕竟......你是我推荐上去的人,将军他总是要见一见的,不然不放心。” “这样......哦。”叶白柳明白霖点点头,“那我们明什么时候去?” “这就答应了?不考虑考虑?”夏扶荧皱着眉地扭头过来问。 “没什么好考虑的,巫马黎大将军......听了很久了,要是在以前,能和他见一面简直不敢想,”叶白柳摇了摇头,“再了,如果我明推脱过去的话......对你应该不好吧?”78更新最快 .七8zw.cδm “对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夏扶荧有些坦荡地,“将军与我,算是半个师徒了吧,将军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叶白柳点点头,“那就明吧,明什么时候?” “早上,趁着将军明会在城外王榆营负责操练的时候。”夏扶荧。 “可以,那我明起早一点。”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可能需要告诉你,”夏扶荧问,“你知道吗?” “什么?” “神武士,其实将军也是一个神武士,”夏扶荧有些担忧地,“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有点怕你去见将军了。” “怕?” “不知道,”夏扶荧摇了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我老是觉得你去见了将军,就会被抢走了一样,不过将军......他是一个淡薄的人,对什么事似乎都上心不起来,也许他要见你也只是想见一见,没有招揽的意思。” “原来你是怕这个,”叶白柳笑着,“那可就不准了,除非......。” 叶白柳一个意味深长地笑,“你懂得。” 将军武库 五 “风。”旗楼上掌旗的武士一声大喝,手中高举着的箭旗猛地压了下去。 发箭的旗令已出,那些在强弓上绷了很久的箭矢终于没有了束缚,呼啸中齐齐地冲向了天空,一道道肃杀而又令人生寒的弧线过后,距离箭阵两百步左右的扎草阵便天降了一场锋利的雨。 强弓赋予箭矢的力量极大,再叫上箭簇的锋利,那些草扎的假人便不可抗拒地被洞穿了,其中有的还被密集的箭雨击断了用作支撑的独脚,被箭矢上所带着的力量击倒在了地上。 “风,风,风。” 箭雨中的,场边围着的甲士们便以出鞘的长刀一下下有序地敲击手中的圆盾,呼和着喝彩起来。 “这是演练时用来展示的箭阵,每有新的一批箭镞批发下来,都会这样加上适合的箭杆来试射。”箭场一旁的兵道上,夏扶荧一挑头指着前面的箭阵给一旁的叶白柳细说。 “这样的阵势,只是用来演练的?”叶白柳不解地问。 “怎么说呢......兵家讲究的是疾如风,徐如林,避锐击惰,”夏扶荧点点头,淡淡地说,“像这种前三排后三排的箭阵,在战场上不会有太大的用处。除非是在一场极为重要的攻守战中,否则这样的箭阵就是给敌人用来作奇袭目标的,特别是在我们这里,说用箭,轻骑游击骑射才是最上乘的选择。” “走吧,等会还是这样用这样的试射挑选箭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夏扶荧并肩和叶白柳看了一会,接着说。 叶白柳点点头,只是恋恋地多看了几眼后,便跟着夏扶荧一起转身在满是茵草的兵道上接着往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左右地扭头观看着王榆营的布置。 来的路上听夏扶荧说过,王榆营在五年前还是一个名为榆王营的废弃营地,除了一些用石头摆放出来的布置外,这里只看得见绿草如茵,是在特定时候用来牧马的草场。也就是五年前,听说是王上亲自签写的屯兵练兵令,于是这块废弃的营地又被启用了,这里也就渐渐地人多了起来,只是偶尔用来牧马的草场也被军部圈用来供军士驻扎操练。 “夏衣......不,夏扶荧,夏扶荧,”叶白柳和夏扶荧一起路过军士们练武莲刀的场地的时候,扭头有些忍不住地问了起来,“你不是说是将军要见我吗?可这都快中午了,我们除了一直在这里打转,根本连将军的尾巴都没有见到啊?” “我也不知道,”夏扶荧没有纠结叶白柳的口误,也是满脸疑惑地说,“你也看见了,我们刚来的时候,的确是将军的亲卫来迎接我们的,说是将军有重要的事忙着,让我先领着你四处看一看。”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接着问,“那么......我们还要等将军吗?” 从叶白柳的话中不难听出他有腻味这里的感觉,夏扶荧听得出来,可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叶白柳后,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夏扶荧笑了一下,“不知道别人听了你这话会是怎么的表情,将军是什么人?你知道有多少渴望功名的人时时刻刻翘首以盼地想要和将军见一面么?哪怕是远远地能被将军看上一眼。你倒好,将军指名的要见你,你却等得不耐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白柳愣了一下,“我是说,将军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抽不开身,将军这样的人物,能让他觉得重要的事一定会很棘手的吧?我们就不能自己去找一找将军?” 夏扶荧摇了摇头,“如果真想你说的,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困扰了将军,那我们去了也更见不到将军了。而且......” “什么而且?” “而且......”夏扶荧顿了一下,“我猜估计不是将军真的是被什么棘手的事情困扰了,他可能只是并不想亲自见你。” “嗯......?”叶白柳皱着眉的思索了一会,“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将军他可能已经在看着你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夏扶荧说。 看来果然是想多了,只是但凭着自己的推荐就能亲自见到将军,不得不说是一种太过于幻想的奢望。寂寂无名的小卒,天下闻名已久的大将军,短时间这两者根本不可能会有太过于直接的接触。夏扶荧的心里忽地有些低落了下去。 “走吧,我带你再去马场看看。”在叶白柳还没有完全明白夏扶荧话里的意思的时候,他又说了起来,“听说这里有一批新的马种,身瘦腿长,跑起来急若流星,能日行千里。” “日行千里?那不是比你借给我的那匹战马还要宝贵的多?”叶白柳有些诧异。 夏扶荧点点头,“据说是从太仆寺里配出来的马种,也不知道那群疯子又搞出来了什么新花样。” “太仆寺......”叶白柳喃喃地自言自语。 这是个他在山雪营的时候就听说过的地方,每当百夫长蔡头儿有空与他们兄弟闲聊的时候,总是回说一些他以前在军营里听到过的稀罕事。在蔡头儿的讲述中,所谓太仆寺在很久以前原本只是负责皇帝舆马的地方,后来在混乱的年代里一跃有了更大的权限,负责天下的马政。历代的皇帝又上心马政,网罗人才,于是现在的太仆寺中便有不少的能人异士,据说已经是个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地方了。 “走吧,去看看。”夏扶荧扭头对着叶白柳说。 叶白柳点点头,并不觉得怎么有趣但也没有拒绝,“好。” 沿着兵道走了两步,两人忽地停了下来,他们看见了迎面远远走来的几位黑衣军士。 “殿下。”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军士来到他们的面前,对着夏扶荧一礼。 夏扶荧点头回应。 “将军他今天有事抽不开身,特意吩咐我来替将军为殿下赔罪。”黑衣军士说。 “既然将军有事,那我们......”夏扶荧扭头看了一眼叶白柳后,接着说,“就不便打扰了。” “殿下恕罪。”黑衣军士又是一礼。 将军武库 六 早早的来到这里的两人还是扑了个空,并没有见到有着赫赫之名的巫马将军。 “你说将军会是因为什么事才抽不开身的呢?”回城的路上,夏扶荧独自思索很久后才自顾自地问了出来。 与他并肩的叶白柳扭头过去看了一眼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大概......是很重要的军务吧?” 叶白柳想了想还是猜了一个勉强的可能,他想着巫马将军是贵为夏国军界第一人的身份,平日里总应该是有着忙不完的军务。不过说真心的,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怎么关心,只是王榆营离着归古城的路途过于的远了,他们骑马慢走了一路,都觉得有些无趣,情不自禁地说起了闲话。 听了叶白柳的猜测,夏扶荧转头去看了叶白柳一眼,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不太可能,你不了解将军,将军他......好像从来都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即便是有天大的急事的时候,他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他现在忙于军务,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那是为了什么?”叶白柳有些意外地看向夏扶荧。 “能让将军感兴趣而抽不开身的,我觉得......”夏扶荧想着说,“大概只有铸剑和冥想了。” “铸剑?怎么......将军还是个......铁匠?”叶白柳更觉得意外了。 夏扶荧点点头,“将军是一个铁灵,我听徐爷爷说,像将军那样铁灵一族的人,从出生都对火焰和钢铁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喜欢,我们常说的打铁这门手艺,这是每一个铁灵族的人都精通的手艺。” “铁灵!”叶白柳愣了一下。 “嗯。”夏扶荧点点头没有多说,依旧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就说我送给你的这把灵刀。”夏扶荧扭头一挑地指向叶白柳的腰间。 “刀?”叶白柳摸着腰间的刀鞘有些不解地说,随即明白了一些过来地猜测,“你是说......?” “是,那把灵刀就是将军送给我的成人礼,将军说那把刀是他按照我们长灵人喜欢的风格而为我特意打造出来的灵刀。”夏扶荧说。 叶白柳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后才说,“这么贵重的礼物,你竟然舍得送给了我?” “只是一把而已,我的库房里还有一把,”夏扶荧摇了摇头,“将军当初一共送给了我两把那样的灵刀,说是分为什么左手刀和右手刀,是一对的。可是我看不出来这两把刀有什么分别,而且我也不会双手同时用刀的武术,作为武士我还是太过于普通了,这两把刀在我的手里只能是明珠蒙尘了,在你的手里,倒不算辜负了它。” 夏扶荧接着说,“只是可惜刀柄的地方有了些损坏,过两天我再去找个剑师来修缮修缮吧。” 叶白柳的手下意识地摸上缠着白布的刀柄,低头看了看,露出一个汗颜地笑,“那还真是麻烦你了。” 夏扶荧也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 地温在春季的尾巴上已经升了起来,特别是在午后,明晃晃的太阳让每一个着装的军士都热得苦不堪言,即便是没有戴盔只是在额头上束了一条额带也依旧是满头的大汗,胸前和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 王榆营一处为了统兵而搭建起来的高台上,黑衣的将军独自坐在搭建起来的帐子下,一手靠在椅子上趁着下颌,另一只手也搭在椅子,大拇指在食指上转圈地轻轻搓着,双眼闭着,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一连串的脚步声,一身黑衣简单皮甲的军士走上了这座高台。 “将军,殿下看了马场后已经离开了。”军士对着闭眼的将军说道。 “已经走了么?”一会后,将军才缓缓地说,“那你看清楚了么?殿下身边跟着什么人?” “看清了,是一个和殿下差不多年纪的人,看他们的举止交谈,似乎是殿下的朋友。”军士回道。 “朋友?”将军的语气中有了些意外。 隔了一会,将军又淡淡地问了起来,“就只有一个人?没有别的人了?” “我问过早上接待殿下的人了,说殿下今早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个人,两匹马,没有别人了。”军士摇头说。 “嗯......那这么说,就不是别人了,你确定那人就一直在殿下的身边?” “是,那个人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军士犹豫了一下,“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了,我记得殿下还在城里的时候,对人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的亲和了。” “是么?”将军淡淡地说,似乎是自己在问自己。 军士跟随将军多年,深知将军的脾气,知道其中分寸的他没有接话。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将军还是自说自话了两句,随后左手微微一抬地说,“找几个人,去打听打听那人是什么来头。” “是,”军士皱眉,有些不解,“可是......将军,派人去跟着殿下,不需要与王上和太师大人那边打声招呼么?” “王上那边不用了,我只是对小荧儿那位朋友感兴趣,至于太师他老人家......他在王城里?” “太师大人么?属下不知道。”军士摇头接着说,“那将军,去跟殿下的人我从灵鼠营里面挑了?” “嗯,随便你,去吧。”将军还是眼也不睁地缓缓说。 “是。”军士一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对了,”将军在他的背后叫住了他,“现在就去安排了吧,我们下午就回上牧。” “是。”军士转身回去又一礼后,退了出去。 直到战靴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小后,将军才有些懒懒地睁开双眼,缓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将军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走出了搭起来的帐子下,然后在木台的边缘站住了,在炽热的阳光下活动起了脖颈。 “小小的年纪,哼哼,有趣,有趣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真不知道神殿的人会是什么脸色了。”看着天武城的方向,将军笑了起来地自言自语。 与园会 一 时值承武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昨夜里的七星之柄早已过了乙位,这表示着清明已过,能够最好用来踏青的日子也一去不返。 可是只要是在城里,在这个时候永远不会感受到酷暑将临的炽热,太阳缓缓地爬升起来,几乎没有了凉意的早晨预示着今天又是春和景明的一天。 车轮吱吱呀呀地缓缓停稳,叶白柳跳下马车,入眼处就是一处湖景,再一转身,看见的则是一条铺建的整齐的宽阔青石马路。 夏扶荧和王童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跳了下来。 “孟伯,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吧,劳烦了。”夏扶荧对着驾驭马车的老人说。 老人微微笑着偏头一点,算是回应。 “走吧,我们到了。”夏扶荧来到叶白柳的身边。 “这里就是你说的琳琅囿了?”叶白柳和夏扶荧并肩地走着,一边问。 “不,还在前面一点,这里是秋街后面一段了。”夏扶荧说。 叶白柳扭头四处观望,“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 “我是说这个地方是在哪里?城中的什么方位?”叶白柳再详细地问。 “哦,我想想,嗯......这里应该是城中南偏东的样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对这里的印象还不如在纸上和烫样上看到的多。”夏扶荧说。 “人太多了。”看着看着,叶白柳皱起了眉,有些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 听夏扶荧那样地说,这里本应该是天武城有些偏僻的地方,可是一点也不清净。车轮吱吱呀呀的声音没有一刻是停歇过的,宽阔如归古城武神长街那样的大街上总是有各式各样精致贵气的马车缓缓而来、缓缓而过。特意修建出来的平石走街上也无不是锦衣丝履的公子小姐,身后跟着自家的丫鬟仆童。 “怎么?不喜欢这里?”夏扶荧扭头问。 “不是,”叶白柳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觉得......我是说,我好像......有点害怕。” “害怕?”夏扶荧一副好奇地笑着,“不是,我记得我们在山雪营的时候,即便是我们都快死了的时候你都没说过害怕,怎么今天在这城里还让你害怕了?” “那只是没说而已,其实那个时候我怕得要死,说句不该说的,我那个时候好像尿都被吓出来了。”叶白柳没好气地甩了一个白眼。 “是么?”夏扶荧还是笑,却有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那你......今天这又是为什么害怕呢?我不相信来这里玩还能比死亡,更让人觉得害怕么?” “不知道,我好像是有些......怕生。”叶白柳想着说。 可是他这么想着斟酌着说的话,在夏扶荧听起来却有些牵强。 “啊......”夏扶荧顺着叶白柳的话说,“我......好像懂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个乡下的小泥腿子,头一次来天武城,是不是就觉得是什么被人说癞蛤蟆吃天鹅肉,蝙蝠头上插鸡毛的那种感觉?” “啊?什么啊?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有些我都没有听过?”叶白柳一脸讶异,在他的印象中,夏扶荧后面说的话在他们乡下一般都是用来挖苦人的,是粗鄙的话。 “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夏扶荧说,“也别说你是什么怕生了,我给你说,人,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习惯了就好。” “再说了,”夏扶荧接着说,“这个琳琅囿可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地方,历经百年,三代匠师,经过几百位大师的手里才有了今天的这个琳琅囿,可以说是囊天下之园风,集南北之名景。” “哦,你这么说,听上去好像还不错。”叶白柳根本听不明白夏扶荧话里的意思,只是顿顿地点头说。 “我还听过林老大人说过,”夏扶荧也点点头地继续说,“好像是在六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前的时候,这个琳琅囿是皇家的园林,后来说好像是祖父开恩,这片园子才始终都是对外开放。” “为什么呢?”叶白柳总爱问个为什么。 “不知道,”夏扶荧却是摇了摇头,“说是什么与民同乐,我也不清楚,这本来就是林老大人他闲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的,我也没怎么上心。” 其实不用夏扶荧细说,只是他们从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向这处园囿真正入口的时候,就能大概地感受出来这里的不一般了。 走了一路,叶白柳看不见一处有高建起来的白墙,就算是有墙,也是不过半人高的花墙或者整齐栽种修剪出来的灌木低墙。隔着矮矮的绿围,一眼就能看见一片草地上零散地栽种着细高的花木,红叶绿叶,白花黄花等等各样的颜色让人的眼睛应接不暇,空气中满是清淡的花香。自从来到天武城后,这里还是叶白柳看见过的春色最浓的地方。即使现在已经到了春季的尾巴上。 在夏扶荧的建议下,他们三人先是在琳琅囿的外围大概地游览了一番,看了一圈花木和一些摆放在草坪上的造型奇特的假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香的缘故,那些本来在湖边玩水捉食的鹭鸟也来到这里的草地上,东走走西走走,有时候还扑棱棱地扇起了白翅。一些新叶已经还绿了细柳上也有郦鸟在恰恰地高亢啼着,再加上一旁用来引水的溪渠中的哗啦啦流水声,这个坐落在热闹繁华的王城里的园囿里满是自然和生气的味道。 不过这里还只是外围,夏扶荧还说这处园囿真正的美景是在里面,在哪里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去的地方了,虽然已经不是被圈起来的皇家园林,却在另一层的意思上仍旧算作私家园林。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进去的,只要是能付得起一个银芒的价钱,不管是谁也都是能够进去。 夏扶荧带路,他们沿着卵石铺路平石修边的写意小道上走了一会,来到了一处褐色的宽敞大开门前。 与园会 二 终于是看见了熟悉的墙了,虽然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在叶白柳面前的大门两侧延展出去的墙也不过是一排一人高左右的木栅栏而已。不过当他左右去看的时候,视线很快就被遮蔽了,看不出去。 相比叶白柳刚才在琳琅囿外围所看见的那种放漫和自然之风来说,面前的木门和木栅栏就要严谨很多了,就连他这种不懂风雅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里的大门和木栅栏样式的墙上,一丝一毫间都讲究工整对称。 梁柱式的木墙接地,每一根胳膊粗细的方木彼此隔着两拳的距离深深地埋进长着能没过脚踝的浅草的土地里。在它的两侧,有栽种着一种用来映衬的矮细的竹子,于是这褐色的木墙看上去就有些遮遮掩掩的,整体看上去竟多出了一种朦胧美意味的味道。这也就是叶白柳看不出去的原因。 开放式的大门以大理石为基,巨木为柱,上了褐色漆的木料结了一个高高的顶,飞檐四下吊着碎玉的片子,风来的时候就会听到一阵清清玲玲的声音。飞檐之下也就是大门上正中的位置上面没有常见的题了字的匾额,而是以一幅刻着花鸟,手工精湛的玉石画代替。用来装饰也好辟邪也好的游戏狻猊石像摆放在大门两侧靠前的位置上,经巧匠之手后呈现一种憨态可掬,也沉浸在这和煦春光里的模样。 很多贵公子贵小姐模样的人说笑着从这道大门走入,虽然大门前有几个一身制式蓝色武衣的人守着,可是没有人拦着。只是一枚简单而又做工细致的木质牌子,游人们便可以进入,偶有出手阔绰的少爷小姐也会随手赏给这些守园人一枚轻质的银芒。 两阶石梯而上,两阶石梯而下,夏扶荧出示了进入琳琅囿所需要的门令后,叶白柳他们三人走进了真正意义上的琳琅囿。 这个时候的天光正好,早晨才过去一半,东升的太阳并不让人觉得炽热或是晃眼,伴随着清晨独有而又未散尽的冷意,映照在地上,泼洒在水面上的阳光给人一种启明的意味,轻松舒适,最是能忘却掉忧愁的影子。 比起叶白柳,夏扶荧要博学得多的多,当他们每路过一处园子一湖池水的时候,他都会像写在书本上的注释那样的多做讲述,说这里为什么会摆放这样的一座假石,那里的水为什么会多绕了一圈,这里的花儿树儿什么的为什么会被高垒起来等等。 他们走了一路,叶白柳问这问那地问了一路,夏扶荧也就滔滔不绝了一路。 “园林讲究静,可是用水的时候,却要用活水,这里以前......”讲着讲着,看向远处的夏扶荧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叶白柳问。 夏扶荧一抬眼地露出一副疲累无奈的样子出来,“你的问题太多了,恐怕我再说下去,不是累死也要渴死。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个熟人,他对这里挺熟的,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找,让他来替我解答你的疑惑。” “是么?熟人,”叶白柳扭头看向夏扶荧所说的方向,“要不......算了吧,我不问了。” 夏扶荧轻快地拍了一下叶白柳的肩膀,不容人拒绝地说,“去去就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叶白柳的视线在沿着河边的走堤上跟了夏扶荧一会,很快就人流阻隔,看不见夏扶荧的影子,于是他只好把视线投到周围的景色上去。 他的右手边是一片人工开出来的湖景,与他们此刻所在的走堤隔着一带精心修建过得草皮,其上栽种着一些细柳白栎,花桃茱萸。这个季节是很多花木的花期,百花绽放,红衬绿,绿配白,是姹紫嫣红五彩缤纷专指的那种景色。 “喂。”一个灵巧活泼的声音出现在叶白柳的身后,又有人轻而快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叶白柳似乎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迷惑的转过身来,愣了一下。 “你?” “啊,真的是你啊!好巧啊!”女孩用那风铃般的音色带着笑地说。 果然是叶白柳熟悉的人,在叶白柳的印象中,他好像还只与一个活泼的女孩说过很多的话。 是的,不是别人,是叶白柳在归古城的时候认识的柏麓漓。眼前的女孩此时穿着一身红配浅橘色的衣裙,上身是前襟用纽扣扣着的圆领宽袖上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下身则是齐腰的裙子,一条柔软轻盈的丝带则是在腰间挽成了一个好看的结。跟在她身后的还是那两个见过面的小丫鬟。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白柳还是有些茫然,似乎一下子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出现在了脑海里,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具体都是些什么困惑,脑子像是打结了一样地捋不直。 “当然是来这里玩啊......”柏麓漓说着顿了一下,低低地叹气,“嗯......虽然来这里的原因不怎么让我开心的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错啊,”她忽地笑了起来,眉头舒展,“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你知道嘛,我刚才老远的时候就看见你了,只是看得不怎么清楚,我不太确定我有没有看错。” “所以......”叶白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你们啊,不然怎么看清楚啊?”柏麓漓说。 “哦......”叶白柳顿顿地点头,嘶了一声地问,“那你们怎么来天武城了?归古城离这里我记得可不远啊?” “嗯?”柏麓漓轻蹙眉地说,“你不知道吗?我的家在这里啊?” “啊!”叶白柳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回了一个汗颜地笑,“呃......好像不知道?” “没事没事。”柏麓漓笑着,眼睛咪咪地弯着。笑的时候她的视线转了下去,一只手伸出去在跟在叶白柳身边的男孩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你不是说被调走了么?”柏麓漓抬头好奇地问。 “哦,我知道了,”叶白柳还没有想好怎么说的时候,柏麓漓仿佛明白了什么的接着说了起来,“你不会是被调到这里了吧?” 与园会 三 “应该......算是吧。”叶白柳回忆起夏扶荧与他一起去归古城大营的事情,有些犹豫地说。 这并非是他在说谎,因为他能来到天武城,确实是因为南大营安排的调令,可是这之中因为夏扶荧的插手又有一些的转折,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明白,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柏麓漓细说。 “真的?”柏麓漓却不管这些,她微微地张大了的眼睛里满是一种觉得意外的笑意。 叶白柳点点头。 柏麓漓笑着双手在身前轻轻地拍了一巴掌地合十,“那你以前怎么不说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叶白柳心底下莫名地一跳,有什么东西突然间活跃了起来一样。 “嗯......没什么,没什么,”柏麓漓抿弯着嘴地笑,然后摇了摇头问,“对了,你们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还是只是来玩的?” “有个朋友说这里有个什么园会,是他带我们过来的。”叶白柳说。 “园会呀......”柏麓漓的笑意滞了一下,细细的眉毛轻蹙起来,有点嫌恶地叹气摇头,“嗯......”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夏荧说过呀,这个园会应该是很有名的呀?”叶白柳一副不解的样子问。 “我知道呀,我知道,”柏麓漓看着叶白柳说,“不过园会不好玩的,我们还是......别去了?” “嗯?”叶白柳不解地看着柏麓漓。 柏麓漓却是回了一连串呵呵的轻笑,听着有些勉强的样子。 “小姐,”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丫头轻轻扯着她的袖子,小声地说,“出门的时候大夫人说......” “哼哼哼。”柏麓漓还是呵呵地笑着看叶白柳,不过被丫头拉着袖子的手却是轻轻地一拉,甩脱了丫头的手。 她扭头回去看身后的丫头,“忘了。” “夫人说......”丫头正要提醒。 “你也忘了。”柏麓漓却用她那清清亮亮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我......”丫头愣了一下,抬起头结结巴巴地我我我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她们这里的几个人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稚气的小脸一下子就有了几分的红意,不知道怎么说了。 “呃......”叶白柳想要问些什么,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说些什么,特别是柏麓漓扭头回来直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样吧,”柏麓漓的眼睛眨了几下,在叶白柳想了一会还是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开口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有花墙、花道、花房子,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你们觉得怎么样?”柏麓漓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一双水灵的眸子左右的看来看去,似乎是在询问每一个人的意思。 叶白柳看着看着,一下子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想这真的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啊,笑起来弯弯的眉,水灵的眼睛,真的就像是早晨的阳光一片一片地洒落在水面上那样,一起一伏,一种清澈灵动的光芒闪烁。 “这个,还是等夏荧他回来再说吧。”叶白柳想起了去说要找人的夏扶荧,回头去看地说。 “夏荧?哪个夏荧?”柏麓漓也好奇地跟着叶白柳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朋友,你应该......不认识。”叶白柳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句地说。 “哦,那就等等吧。”柏麓漓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勉强说。 “对了,你哥哥他......怎么样了?”叶白柳回想起了归古城的事情,有些犹豫地问。 他本来是想要问问归古城里的事情的,可是他不确定能够从柏麓漓那里听到些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柏麓漓是一个被父母兄长们宠爱的孩子,不应该会知道很多的事情,特别是关于那些动乱的事。 “他呀!”柏麓漓有些撅嘴地说,“他能有什么事呀,每天除了到处去玩就是到处去玩,而且每一次都不带上我。” “更可气的是,这一次他和父亲去归古城的时候,竟然把我一个人抛下了,”柏麓漓顿了一下,笑了起来地接着说,“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又去了?”叶白柳问。 “是呀,上个月走的,还说什么归古那边不怎么安稳,让我今年别跟着去了。”柏麓漓说。 “不安稳?”叶白柳有些喃喃地问。 “我知道他这是骗我的话。”柏麓漓说。 “为什么?” “因为他这样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像以前,我记得很清楚的,有一次他骗我说是要出去帮父亲接待什么客人,说的很认真的样子,可是直到他被父亲揪着耳朵拎回来的时候我才知到,他根本就是到外面去见他那些酒肉朋友去了。”柏麓漓抱怨又有些解气地说。 “哦。”可能是想着些什么,叶白柳顿顿地点着头,有些失神的模样。 “哦!”柏麓漓歪着头地去看叶白柳的脸觉得好笑,笑着说。 她接着左右看了看地问,“你的朋友呢?怎么还不见人啊?” “他说去找人了,我也不知道,再等一等吧。”叶白柳再一次地去看夏扶荧消失时的方向。 两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柏麓漓的眼睛转到一直沉默着的男孩身上,笑着微微地弯下身子,一只手伸出去又在男孩的头上揉了揉。 她笑着问,“小孩,长高了没有啊?姐姐送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还喜欢吗?书读的怎么样了?” 男孩一双眼睛认真地对上柏麓漓,有力的点了点头,还是沉默。 “哼,没劲,”柏麓漓故意一副撅嘴模样地说,“怎么还是不说话啊?明明是一个小孩,怎么偏偏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啊?是不是白柳哥哥对你不好啊?你就给我说说呗?” 柏麓漓问了很多,然而男孩只是摇了摇头,还是沉默。 叶白柳看了一会,果然是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好像,自从他遇见这个男孩以后,也只听到过从男孩嘴里挤出来的寥寥数语。 他百无聊奈的再一次地看向夏扶荧离去的方向。 “回来了。” 武选 一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早了。 晚春的花香还未散尽,地温忽地就腾了起来,即便是在天武城里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从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一样,夜里不再需要盖被,白日里也能够穿很单薄的衣服。 一夜的时间,天武城的夏天猛然到来。 这种闷热在立夏之后更是恣肆了起来,不过是隔了两天,那种忽然的炎热热的让人觉得春天仿佛隔了有一年那么久的样子,邻近午时的时候,只是在城里的街道上走上一条街就会让人热得挥汗如雨,稍微厚一点的春衣的衣襟都能湿透。直热的人心里觉得烦躁。 不过在一天的下午,夏扶荧和着叶白柳在府邸里的池塘边散步的时候,他却是对这样的炎热不怎么觉得烦躁。 “这么火热的天气,看来今年会是个火年了。”他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带着笑,笑中竟然是有那么一丝丝期盼的。 叶白柳自从三月中旬来到天武城后,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一个月就这么无声的过去。 再一转眼,四月就已经过了大半,花香几近散尽,天武城内也无处不是忙碌的景象。 叶白柳每日在城中的日子不是一个人悟气就是被夏扶荧叫着外出四处闲逛,偶尔的,柏麓漓也会上门来吵着闹着让他们陪着出去玩耍。 说起来,柏麓漓这个活泼灵动的女孩也真的是一个自来熟的性子。他还记得柏麓漓与夏扶荧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个劲的笑着不避生的打着招呼,后来夏扶荧邀请她来府邸上做客的时候,她也是想也没想的就点头说好呀好呀,一定会来的话。而在她得知夏扶荧是一位有着王爵之位的人的时候,也不怎么收敛她那活泼烂漫的性子,而是瞪大着眼睛,哇的一副惊讶而又孩子般兴奋的样子。当然她现在也依旧能算是个孩子。 屋子外的脚步声轻快,有人走近了这间修筑在池塘边的屋子。 “别坐着了,我有事要和你说。”夏扶荧进门后看了一眼盘膝而坐的叶白柳,走到了离地不过三尺的圆几旁坐下,自顾自地倒饮起了茶水。 叶白柳有些无奈地睁开眼,扭头直直地看向夏扶荧,一句话也没有说。 夏扶荧对上叶白柳的眼睛,捏着的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地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就说吧,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哦,原来是嫌我烦了,”夏扶荧明白过来地点点头,“不过这次说真的,不是什么闲事了。” 叶白柳低低地有叹气的动作,“嗯,所以......是什么事呢?” 夏扶荧说是那么说,可是叶白柳仍旧是持着怀疑的眼光,他习惯了夏扶荧每天都会来这里与他说一些有的没的,虽然这样子的确不是让人很讨厌的事情,因为以前他认识的夏扶荧就是这个样子的,谈笑的时候风轻云淡,听的人总是觉得爱听。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离开了北江再回去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么的谈笑,一言一行都是慢吞吞而又沉重的,没有半点笑意的眉宇间和双眼中似乎总是有淡不去的愁。 可是,在叶白柳专心悟气的时候,听多了让人提不起兴趣的闲话总是会让人觉得腻烦的。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嗯?”夏扶荧放下茶杯,没好气地笑了,“我记得你在那位柏姑娘面前可不是这个不耐烦的样子啊?我可是觉得那位柏姑娘可是比我还要更让人觉得烦的啊?” 叶白柳张大眼睛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问了出来,“有吗?” 不难听出来叶白柳话语中那一丝丝弱弱的心虚,他细细地想了一会,好像还的确是这样的,柏麓漓那么一个活泼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响的细碎的风铃,说起话来的时候唧唧喳喳的就像是最爱鸣啭的画眉一样,他却从来没有觉得腻烦过。 “你,你......你还是说事吧。”看着夏扶荧一双带着调侃意味的眼睛,叶白柳说的有些结结巴巴的。 “好,说事,”夏扶荧挑了一下眉噘了一下嘴地耸耸肩,“早上去进宫听事的时候,父亲把我们兄弟几个单独留了下来,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叶白柳摇了摇头。 “狩猎的事终于最后确定下来了,钦天监那边看定了星相,说是四月二十那一天,宜略猎,而且往后几天天青久晴,没有雨,是开始狩猎兵演的好日子。”夏扶荧说。 “什么好日子?”叶白柳完全听不明白。他觉的是狩猎兵演这些事情,不是应该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吗? “春猎,”夏扶荧说,“其实今年要说春猎的话,已经是有些晚了,可是这没办法,一年一度的演武,十年一度的神选今年来了个齐,春猎也就不好向往年那样随意了,先要挑选吉日不说,还要问过神州神殿那边,等神官和钦天监那边看定了星相,日子才能够定下来,太麻烦了。” “哦......”叶白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所以,就是说,要打猎了是吗?” “嗯......”夏扶荧点点头,“你这么说也没有说错,也就是外出打猎了,只是也不仅仅只是去打猎这么简单,主要的还是练兵,其次......这场春猎,也就是武选的开场了。” 叶白柳眼神一下子郑重起来地看着夏扶荧,轻轻地长吐出了一口气,“我现在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要开始了?” 夏扶荧也郑重地笑着点头,“怎么说?是不是期待起来了?”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抿着嘴地缓缓摇了摇头,“我只能说,我尽我的全力。” “那是当然了,虽然我不期望着你能赢到最后,但至少那十个名额,依你现在的能力,怎么说你至少也得要占一个吧。”夏扶荧轻松地说,“毕竟后面的事还等着我们呢。” “后面的事?”叶白柳心里又莫名重重地跳了一下,武士的直觉让他觉得夏扶荧最后的那句话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武选 二 “那是什么城,怎么离着天武城这么近?”午后的阳光下,叶白柳扭头在一处小小的山丘上平眼眺望,看见了远处一座隐约的城。 夏扶荧与叶白柳并骑,扭头看向叶白柳所说的方位,可是因为日渐毒辣起来的日光,他不得不以手遮眉眯着眼睛才能看得出去。不过即便是这样,叶白柳所说的那个城在他的眼里也像是一个蠓虫那样小的可怜地看不太明显。 “那里啊......那里是上牧,也是夏国南边最后的一座城了。”·夏扶荧说。 “哎,”夏扶荧哎了一声,接着说,“别看那边了,我们今天出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个的,走吧,这才是第一个围场,我们争取天黑的时候到下一个围场去,得抓紧时间了,不然的话,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在这野外过夜了。” 也是这个时候,山丘下忽地响起了鼓声,节奏慢慢地起来,响成了一片。接着是战马成群的疾蹄声,咚咚咚咚的,是鼓声也压不住的马蹄声,即使是在马背上似乎也能够感受到那种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 小山丘下不远处执着大旗的骑士们从远方冒出头来,然后飞快驰过,大约有五六十人的样子,骑队后面还跟着早已在军阵中不怎么常见的战车,能乘三人的战车上一人执驾一人敲鼓,随着骑兵们的脚步而去。 “这是什么?”叶白柳收回视线,看着山下好奇地问。 “就知道你要问,”夏扶荧笑了笑,“不过也倒是值得问,毕竟这样的场面在我看来也是很让人期待的东西。” “这是前些日子从王榆营里调配出来的骑兵,”夏扶荧看着那些骑兵远去的背影接着说,“虽然这里还是围场的外围,但毕竟这里是今年春狩选定的猎场,到了开猎的日子,这里肯定热闹非凡,所以安全的问题不得不多做考虑。还有就是为了更好的狩猎,围场很大,有些猎物还是需要赶一赶的,不然很可能我们出来骑马转了一天,却连一个可以射猎的猎物都没有,那不就扫兴了?” “所以......就用这些鼓声?”叶白柳好奇地问。 “嗯,春教振旅,”夏扶荧点头说,“那么鼓就是狩仪中所必需的军礼乐器,对野兽来说也是有着很大的震慑,所以这也就算是清场了吧。” 叶白柳听明白了缓缓地点点头。 “走吧,我带你先熟悉熟悉这里,下次来的时候,至少也有个准备。”夏扶荧轻轻地拉动手里的缰绳说。 两人缓缓走下山丘的时候,叶白柳又想起来什么地问,“你刚才说热闹?具体是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嗯......不好说,春狩和武选撞在一起,我见过的不多,上一次还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我记的不太清楚,”夏扶荧回忆着说,“不过那个时候,除了挑选出来随猎的军骑,还有城中的贵胄豪门,只要是对春狩有兴趣的人应该都会来,虽然很多人大多都只能在外场外围徘徊。更何况今年又有很特殊的武选,天武城中来了太多其他州郡的人,这里也只会比往年更加热闹。” 这里是天武城东偏北的地方,自从春狩的日子定下来后,夏扶荧就说过要先来城外看一看今年选定好的围场,于是叶白柳和夏扶荧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地骑马出城,来到了城外的草原上。 就像是夏扶荧说的一样,往后几天都是天青久晴的好日子,从早上到现在,头顶的天空始终都是清一色的蓝,只是偶尔才有几团或是几缕的白云在他们看得见的天空上慢悠悠地变幻流走。 围场也养护生长的很好,因为这里的草场特殊,很少能有牧民来这里放牧,没有被啃食过的青草已经长到了能够没过马蹄的高度,风来的时候低头,就像是青色的海。 蓝配青,这绝对是草原上最悦目、最能让人喜欢上的色调。 不过......悦目归悦目,走在这样的阳光下其实并不能让人觉得如何的沉醉。日光直照,久了之后直让人觉得毒辣,虽然草原上时常有风,却不能让人有沁人心脾的感受。风没有阻拦地吹在脸上的时候的确是带来了凉意,可是日光也同样没有半点的阻拦,日洒风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 夏扶荧出门时候的穿着已经很是单薄了,而且又是浅色的衣服,可是一路骑马,他的前胸和后背还是被汗水浸地湿透了,薄薄丝料的里衣和外衣湿漉漉地扒在皮肤上。 夏扶荧骑在马背上一晃一晃的,眯着眼地扭头过来,直直地看着叶白柳,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怎么了?”叶白柳察觉到了夏扶荧的目光,扭头过去不解地问。 夏扶荧想着缓缓地摇了摇头,“话说......你的变化可真的是大啊!我记得我们以前还在山雪营的时候,都是那张被风吹的干巴巴的烂脸。” “可是看看现在,”夏扶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虽然不在雪地里了,可是每天风吹日晒,脸还是养不白了,再看看你,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记得上个月刚见面的时候你的脸上还能看出风吹日晒后特有的褐色,可是现在,又白的快跟个兔儿相公似的了。” “兔儿相公?” “还有啊......”夏扶荧上下地打量了叶白柳一眼,“怎么一路走下来,你能一滴汗都不掉的啊?骑了这么一路的马,你不累吗?” “还好吧,就是有点热了,累倒是不怎么觉得,”叶白柳也不明不白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那一次死里逃生后,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你说北江那边每年每天都是风啊雪啊的,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简直要死了,走两步腿都要打哆嗦,可是后来,慢慢地我就不觉得热也不觉的冷了,觉也睡的少了,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难道......”夏扶荧听着沉默了一会,呵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真他大爷的要成仙了?啊?” “成仙?”叶白柳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夏扶荧的调侃,也笑了起来,“是升仙吧?” 武选 三 日影西斜,天色还未彻底暗淡的时候,一堆堆动物粪便混着木炭的篝火就被点燃了,着甲的军士们在一旁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准备待会的食物和过夜所需要的东西。 “两位兄弟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一处篝火旁,坐在夏扶荧身旁的骑将喝了一口水酒问。 “也没多久,想想差不多的话,应该是申正的时候。”夏扶荧想着说。 “我看兄弟你们拿着的是少府寺的山泽巡令,是新的巡视令?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能说说是来这里是做什么差事的吗?”骑将笑着问。 “是新调来的,至于差事,呵呵......还能有什么差事,每年不都是那些破事吗?东看看西瞧瞧,就是跑腿的,再说都来这荒郊野外了,将军莫不是以为落在我们身上的,会是什么能捞油水的肥差吧?”夏扶荧也点点头地笑着说,谈笑间一改往日的端庄,满嘴都是久混兵营的老兵油子才会有的口气,“都是些打杂的活,这不是马上就要举行春狩兵演了么,我们两兄弟不过是替那些大人们先过来,掌掌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骑将大声起来地陪笑,“毕竟是在天武城里当差的,而且我的眼睛也不算瞎,看的出来两位兄弟不应该是一般的人,至少......出身应该比我们这些苦命的兄弟要好很多了吧?” 夏扶荧却一脸苦大仇深地皱着眉摇了摇头,“将军说笑了,大家伙都是坐下来要沾了一屁股灰的人,谁还能比谁要好啊?真正命好的人呀,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骑将似乎是深有感受,听得缓缓地点头,“说的也是,要不是军令在身,谁没事会来这种地方?” “话说,将军们来这里又是做什么差事的?”夏扶荧扭头过去问。 “也不怕什么不好说的,都是些没有油水的破差,也是因为春狩的事,骑骑马打打鼓,过来清清草场的。”骑将说。 “也是苦差事啊。”夏扶荧说。 “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有别的人来,苦差事,总得有人去做。”骑将有些苦笑地说。 “将军说的也是,再苦的差事也总得有人去做。”夏扶荧点点头。 “将军们是从上牧来的?”隔了一会,夏扶荧闲聊着问。 “是。”骑将点点头。 “将军们来这里有多久了?这个围场也应该巡视的差不多了吧?没有什么需要报上去的事情吗?”夏扶荧问的时候,从一旁的行囊中掏出了硬笔和黄纸的册子。 “这里是王域,能有什么事,除了些不守规矩的牧民和猎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事了。”骑将摇了摇头说。 “也没有吗?”夏扶荧放下手中的笔,微微地叹气起来,“看来这一次......唉,又是什么功劳也挣不到了。” 看着夏扶荧叹气,骑将也微微地笑,看样子似乎并没有把夏扶荧的话当真。 “我姓谢,单名一个云字,两位兄弟怎么称呼?”名为谢云的骑将问。 “夏,夏衣,他么,他姓叶。”夏扶荧扭头过去看身边的叶白柳。 “叶白柳。”叶白柳愣了一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谢云点点头,“那我就称呼两位为夏兄弟和叶兄弟了,没什么问题吧?” 夏扶荧和叶白柳笑着哦的一声点点头。 “既然都叫兄弟了,那两位小哥能说了吗?”谢云问。 “说什么?”夏扶荧一副意外的样子。 “夏兄弟就不要拿我们兄弟些开涮了,”谢云笑,“少府寺,怎么说也是王宫里官署,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巡视令也不算小来头了,而且我以前和少府寺的巡视令打过交道,多是些傲气虚华的人,虽然也有实干的人,但是很少。” “谢将军的意思是......?”夏扶荧还是不解。 “虽然两位拿出来的是巡视令的牌子,可是我看得出来,两位的谈吐和穿着,应该也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巡视令,”谢云说,“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方便透露透露吗?” “将军说笑了,”夏扶荧看了一眼谢云后笑着说,“少府听上去的确是个很那么有点名气的地方,可是巡视令,说到底只是个连府吏都不如的跑腿的,要不是王城特殊,恐怕兄弟我都不能吃上这口巡视的饭了。” “不过......”夏扶荧顿了一下,接着说,“谢将军也没有猜错,我们这次来,的确不止是因为职责的,第一次当差,我们还想要去武擂那边看一看。” “啊......那里啊!”谢云拍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拉长声音地说,“要不是在军中当差,每年我也真想去哪里看看,每年的王域平原上,恐怕就属那里最为热闹了。” “怎么?谢将军没有去过?”夏扶荧问。 “去到是去过,”谢云摇了摇头说,“不过大多数去的时候都不怎么凑巧,除了我手下的几十号兄弟,那叫一个冷清。” “为什么?” “只能说运气不是很好呗,不是王城那边的驻军,”谢云说,“我们是上牧城的驻军,本来就不负责这里的巡防,可是没什么办法,王城的驻军本来就少,特别又是在武选的节骨眼上,人手总是不够,相当于我们就是临时被抽来的苦力,在这里待不久的,上牧那边却也是轻易不能离开。” “那这们看来......谢将军还真的是运气不怎么好啊。”夏扶荧想了想然后陪笑地说。 说话的功夫,天色慢慢地就暗了,阴影下一堆堆篝火的光越发的明显起来,不过拉远了看,这几堆的篝火也不过是夜色中几点单薄的红光。 骑队打着火把从远处奔来,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觉到从地面传来的震动。 骑队中一人下马,问了问后径直地走了过来,看模样似乎是一位骑长。 “头儿。”骑长来到谢云身边坐下。 “怎么样了?”谢云扭头过去问。 “没找着,我们跟丢了。”骑长摇了摇头说。 “跟丢了?怎么可能?”谢云诧异地皱眉问。 “怎么?出什么事了么?”夏扶荧稍稍凑过头去问刚来的骑长。 骑长这才注意到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有些意外的盯着看了过去,没有回答。 “哦,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群野狼而已。”谢云笑着哦了一声地解释。 “狼群?狼群怎么了?”夏扶荧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巡视这处围场的时候碰上的一个大狼群,大概是有......六七十......”谢云说。 “将军,前天我们数清了,足足有八十一匹的狼,是个大狼群了。”刚来的骑长补充着说。 “这么多!?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什么旱年雪年的,而且马上都要入夏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狼的大狼群?”夏扶荧有些吃惊模样地发问。 叶白柳不明白为什么夏扶荧会有这样的模样,于是睁大着眼睛去看其他人,等待着。 “是啊,我们一开始见到的时候也有些奇怪,”谢云点点头说,“往年我也在这处围场里看见过狼群,可往往都不过是七八、十几匹,或者二三十匹狼的狼群,这近百头的大狼群出现在这里,我些年我也还是第一次见,不过狼么,总归是个群聚的畜生,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我才让人去跟着,把它们往围场的边缘去赶,同时也是防止其他不守规矩的猎人肆意射杀。”谢云接着说。 夏扶荧沉默地想着,隔了一会才缓缓地点点头,接着再掏出了纸笔来,“那这件事可得麻烦谢将军与我好些说说了,八十一头狼的狼群,着听上去很是不一般了。” 谢云点点头,看向身边才回来的骑长,“掏子,是你跟着狼群的,你来和这位从少府里出来的夏兄弟说说。” “原来是王城里出来的人,失敬失敬。”被叫做陶子的骑长连忙随意地抱了拳算是见礼了。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而已。”夏扶荧也不顾手上的纸笔,勉强地回抱了一个拳礼,“那么......怎么称呼?” “我是个粗人,不讲究这些,夏兄弟不嫌弃,叫我一声掏子兄弟就是了。”骑长微微地后仰一挥手地说。 “那好,掏子兄弟,我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狼群的。”因为天色慢慢地暗淡,夏扶荧埋头下去准备写字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篝火。 “嗯......大概是十天前了吧,”骑长抬头回想着地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也才来这里不久。” “那么......那群狼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们之间又.......有没有什么冲突?”夏扶荧问。 “啊?”骑长似乎没有明白夏扶荧的问。 “哦,我的意思是,你们遇见那群狼的时候,它们的转态怎么样?也就是肥不肥,跑起来的时候有没有瘸腿的?”夏扶荧具体地问。 “噢,这个,”骑长明白过来地说,“那群狼么......肥倒是不怎么肥,却也不怎么柴,有些狼的毛也是油亮油亮的,都吃的饱饱的,很有精神。” “这么说,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这么多头的狼都能有得吃,那么这个围场上的猎物也就很多了,看来这个围场会是个上好的选择喽。”夏扶荧点点头地说。 “那......这个狼群里,总得有几个狼王吧?”夏扶荧接着问。 “嗯......四个吧,我们没有跟太近,不能打保。”骑长回想着说。 “那么就是有四个狼群了,四个狼群聚在了一起。”夏扶荧埋头写着,半肯定半喃喃地说。 “这个围场以前有这么多狼么?”夏扶荧又问。 “只是说狼的话,这个围场的狼绝不止八十几头那么少,怎么说也有几百头了。”骑长说。 “这么大的狼群还是头一次?”夏扶荧问。 骑长摇了摇头,“这个说不好,也许以前有过这么大的狼群,只是我们没有看见过。” 夏扶荧沉默了一会,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被安排来这里巡猎的?” “差不多半个月了吧,这个我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得问头儿。”骑长看先谢云说。 谢云想了想还没有开口,夏扶荧又问了起来,“不不不,我不是问的今年,我是说以前,你们巡猎这里已经有多少个年头了?” 谢云和骑长对视了一眼后,谢云仔细的回想,“这个我想想......好像差不多有五年了吧,我记得我是十一年才被调到上牧的。” “五年......”夏扶荧点点头,在纸上粗略地写了写,“那么,这五年里你们真的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狼群?” 这已经不是夏扶荧第一次这样的问了,谢云锁了锁眉,点头说,“近百头狼的狼群,我们都是第一次见。” 夏扶荧埋着头,只顾着就着火光在纸上写写画画,身边的几个人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写写画画。叶白柳好奇的伸头过去,却只是看到了‘岁承武十六年四月,巡猎于青火之围......’这几句后就没了兴趣,抬抬眼地又移开了视线。 “就这样吧,暂时就记这么多了。”很快,夏扶荧就停了下来,收拾起了纸笔。 “谢将军,可能明天还得麻烦你们了。”夏扶荧抬起头,看向谢云。 “没什么好麻烦的,夏兄弟请说。”谢云说。 “明天如果你们还要去跟着狼群的话,我也想跟去看看。”夏扶荧说。 “这不算什么麻烦。”谢云笑着摇头说。 “那就多谢了。” 火光跳跃,添火的时候稍微地翻动一下,一簇簇的火星就腾了起来。其实在这个时节,夜晚即使不燃起篝火也不怎么觉得冷,反而是觉得闷热。只是毕竟是在野外,狼豺多,多做一点安全的准备总是不算多余的。 随着夜慢慢地深了,除了值守的人依旧无精打采地坐着外,无事的人们都已经躺下了。风来风去,夜空一色的清明,繁星一点一点有如溅玉皎皎。 叶白柳双手枕着脑袋地平躺在扑了毛毡的柔软草地上。看起来,明天似乎也是一个好天。 武选 四 清晨的风总是带着特有的清鲜,当风拂过脸庞发丝,清鲜的味道填满鼻腔,即使是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一种无比轻松地舒爽,像是整个人都莫名地变轻了。浮云悠悠,风卷薄帘。 在清晰的甲片声和一阵热腾腾的香味中,叶白柳睁开了眼。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还不算有多明朗,曙光还未在东方显露,四下暗淡的天光中,燃了一夜的火光在眼中依旧十分的明亮。 除了守夜的军士,有的军士还在熟睡中,鼾声打的响亮。有的军士却已经早早地醒了,不是在准备食物就是在活动筋骨,军士们夜里都是束甲休憩的,又都是骑兵甲,所以动起来的时候才会有清晰的甲片碰撞的声音。 叶白柳坐在地上左右四处地打量,说不清竟然有种怀念的感觉。其实一整夜里,他的睡眠已经很浅了,一觉却还是睡到了天亮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也许是离开军营太久了,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的警觉。其实那种冷冰冰的地方,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怀念的。 叶白柳摇了摇头,甩掉思绪地站了起来,活动起了筋骨。 “叶兄弟醒了?”隔着不远的一堆篝火旁,谢云看见了站起来的叶白柳,不算太大声地打着招呼。 叶白柳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刚好,这肉也快烤熟了,叶兄弟过来一起吃了?”谢云笑着邀请说。 闻着香气,叶白柳没有拒绝地走了过去。 “好香啊,这是什么肉?兔子?”叶白柳笑着一下,客气的在谢云身旁坐了下去。 一块圆圆铁板上烤着的东西被剁成了块,只是从不大不小的体型来猜测,叶白柳依稀能辨认出来那些应该是一些野兔子,毕竟草原上从来不缺的就是这些小东西,是个祸害。 “是啊,昨天才打的几只,本来是要留着今晚打牙祭的,但现在好像只能用来招呼客人了。”谢云点头,用着小刀把铁板上烤的滋滋直响的肉块翻面。 “是么?那还真的是不好意思了。”叶白柳愣了一下,有些腼腆地说。 听见叶白柳这么说,谢云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了过去,看了一会后莫名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不缺这些东西,我们真的想吃的话,随时都能够吃到,也不差多几张嘴。” “哦,是么?”叶白柳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起来,还没有请教过,”隔了一会,谢云笑着问,“叶兄弟是做什么的?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家世的,春狩还未开,怎么这个时间一两个人就来这里了?” 叶白柳客气的哦着回笑了一声,“其实我不算什么有家世的人,我只是陪他一起来的。” 委实说叶白柳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了,他已经不怎么觉得奇怪,也不想要再去多说些什么。其实说了别人也可能不怎么会信,因为就算是他也时常惊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北江那个鬼地方,最是摧残人的身体和精神。可是他离开北江没多久,那整日吹得红彤彤的干脸和干皮的嘴唇没多些日子就长出了新的白皮,俨然又是一个还未长熟的少年。 从邙郡来天武城的路上也是,一路风霜日晒,一张脸还没有被晒黑几日便又慢慢地变得白净,所有磨难留下的痕迹都消散了。 站在人前的时候,真的很不被人错认。不是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绝不会有看上去这般的......娇嫩。 “哦,呵呵。”谢云呵呵的客气笑了两声,没有把叶白柳的话当真,只当是别人不愿意说了。 沉默了一会后,谢云身体微微前倾,用手中的小刀扎起一块肉来,另一只手的手指捏着配合着,用嘴小口的撕了一小柳肉下来嚼着。 “嗯,熟了,能吃了。”谢云一边尝着味一边点头说。 在野外,一顿香喷喷的兔肉绝对是上好的美味,每日风餐露宿,吃不上一顿舒服的饱饭,嘴里有了能够咀嚼回味的油味总是一件能让人忘记疲累的事情。 还未醒来的人们被叫了起来,分享了这顿并不能饱腹的肉,随后精神大振,谈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白柳时不时地扭头四处去看,莫名地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皱了皱眉,但不是因为厌恶什么。 他似乎有些知道了,原来他怀念的,似乎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谈笑而已。 天色很快就大亮起来,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后,燃了一夜的篝火被盖灭,所有的人马都整备齐了,都在等着谢云一声拔营巡猎的命令。 随着曙光显现在东方的地平线,整个骑队分成了两支开拔,一支近两百人,一支却只有数十骑。谢云带着主力继续往围场东偏南的地方去,而分出来的小支队伍则是要带上夏扶荧和叶白柳接着去追寻那支狼群的踪迹。 大部的队伍骑马走的慢慢悠悠,小部的队伍却是加了鞭,一路快马的往围场东偏北的方位驰去。 一路赶一路歇,临近正午的时候,小支的骑队在一处小河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吗?”夏扶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河,扭头问被谢云叫为掏子的骑长。 “是了,就是这里了,”骑长点头,指着那条小河说,“这条小河是这青火原上为数不多的几处活水了,源自从青滦河里分出来的一条支流,这条河我们叫它走带河,我们每一次来这里巡猎都是在这里取水,最初发现狼群的时候也就是在这里,我们取水的时候,那支狼群刚好也在这里。” 骑长一踩马镫微微的撑起了身子,探长脖子左右地眺望了一会,“看起来今天运气也不太行呐,狼群不在这里。” “那之后呢?狼群的动向呢?”夏扶荧也左右的看了一会,缓缓地问。 “之后,之后就是头儿让我来跟了,”骑长说,“这支狼群似乎是迫于我们的威慑,只能在这边活动,有时候会往北方去,我们跟出围场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有时候则是去了其他的围场,绕一圈后又会回来。” 武选 五 “那么这些天有没有人或者牛羊被袭击的事情发生呢?”夏扶荧问。 “好像没有,”骑长想着说,“马上就是春狩了,春狩期间,牧人们是不被允许踏上这里的草场的。” “那么你们呢?你们跟了它们这么多天,有没有被它们袭击过呢?” “被袭击倒是没有,不过有几次我们发现有十几头狼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偶尔还要吓马凶人,只是从来不伤人,就在我们周围一直转悠。” “有意思了,这倒像是狼群派遣出来的斥候了。”夏扶荧笑了一下。 “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狼崽子,狡猾的很。”骑长大大咧咧地笑。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面去看看吗?”等了一会,骑长才看向四处环顾的夏扶荧问。 “去看看吧,”夏扶荧点点头,“不过,这样的话,掏子兄弟还能赶的上谢将军么?” “哈哈,放心,”骑长毫不担忧地笑了起来,“我们这些混草原的人,对这里就是对自几家里一样的熟悉,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知道哪里是东,哪里是西。所以这一点是不用担心的。” “那我就放心了,”夏扶荧笑着回头说,“前面没多远,是不是就出这个围场了?” “是,大概二三十里地就出去了。”骑长点头说。 骑队从水浅处越过共有三条水道的小河,继续往这处围场东偏北的地方深入,走过几个斜坡,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处青草能莫过马蹄的小丘上停了下来。 “看来今天的运气果然不太行啊,不说大狼群了,就连那群小支的斥候也看不见影子,也看不见黑鸟,”骑长以手遮眉地到处看了一会说,“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吗?接下来可就不是我们这支骑队负责的围场了,恐怕我就不能陪你们了。” 夏扶荧放下手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再走下去怕是来不及回去复命了,就到这里吧。” 骑长点了点头,“对了,昨晚我听将军说,你们还要去武擂那边去看一看?” “去不了了,本来今天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去那边勉强看一眼的,可惜了,回天武城快马都要一天的时间,现在是去不成了。”夏扶荧说。 “这样也好,现下最好还是不要往东北方向去了,搞不好狼群就是往那个方向去北寒山脚下的,你们两个人两匹马,要是遇不到巡猎的骑队,恐怕也只有给那些狼塞牙缝了。可能塞牙缝都不够的。”说到最后,骑长大笑起来地说。 “呵呵,”夏扶荧跟着笑地说,“不去了,不去了,不给它们拿我们塞牙缝这个机会。”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骑长的笑容舒缓下来,放心地说。 于是骑队回返,沿着原路趟河而过。然后他们又在走带河前分别,夏扶荧和叶白柳一勒转马头,往西南方走上了会天武城的路,名为掏子的骑长则是带着人马往东转去,去追谢云那大队的人马去了。 他们往西南走了没几个时辰,夏扶荧就已经热得被汗浸湿了前胸后背,白配月牙色的罗衣像是一层皮那样的贴在身上,湿漉漉地难受。 此时的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天气升温的快,草原上无比的闷热,就连一直平心静气的叶白柳也觉得有了些烦躁,额头上也有了点点的汗水渗了出来。 “顶不住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歇吧。”夏扶荧吁的一声,疾驰的马儿唏律律地慢停了下来。 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大片的树丛悠然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西斜的日光下拉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出来。 叶白柳也勒停马儿,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有了树木的遮挡,原地上的风终于是让人觉得温柔了许多,风吹在脸上和胸膛上,清爽的像是一块薄冰又或是一双美人的柔荑那样柔柔拂过,不由得让人长长地大舒一口长气。 夏扶荧热得最是躁急,一屁股刚坐下就拿起水囊仰头大口的喝着,水从他的嘴角留下,然后浸润了他的胸膛。 “我们等会快马,傍晚的时候应该就能到鹿河,到时候,我可真的要在水里泡上一宿不可。”夏扶荧一抹嘴地笑着说。 叶白柳悠悠地抬眼去看他,也跟着笑了,“也不是不行,你的水性好,倒时候记得再摸两条鱼上来。” “你倒是还惦记着吃,我都快热疯了,怎么不是你去帮我摸两条鱼烤了?”夏扶荧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你以前不是嫌我的手艺差么?” “你总是长了脑子的吧?长了脑子就总得能学吧?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你总应该学去了我的一些手艺才对吧?”夏扶荧说,“不过你烤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好啊,刚好我也很饿了。”叶白柳想了想地点点头说。 “对了,”叶白柳似乎想起来什么地问,“我记得之前那个人提起过北寒山,那里是什么地方?” “就知道你要问,北寒山呢......”夏扶荧睁了睁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说,“你是知道青古唐的,这北寒山呢,就是青古唐山脉里支出来的一只支脉。” “为什么会被叫做北寒山呢?”叶白柳又问。 “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挡住了大部分的北风吹进来,一直都可以说是冷的,就算是最炎热的夏季,那里也是凉爽的,所以才会叫做北寒山。”夏扶荧说。 “那......” 叶白柳还没有问出来,夏扶荧就打断了他,“你是想要问为什么,那位掏子兄弟说狼群会去那里了吧?” 叶白柳愣住地缓缓点点头。 “当然是避暑了,你热了你还不知道找个凉快的地方吗?”夏扶荧笑着打趣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北寒山上虎狼多,我真的也想去那山里清净清净,这样的天气一天都呆在太阳下,迟早会要了我的人命。”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叶白柳有些木木地问。 “哼哼,不然呢?”夏扶荧笑着耸耸肩也没有多说。 武选 六 夕阳落下,一汪河水被烫上了一层红里透金的霞色,河水无声,似一条裁剪的随意的精致彩绸,该宽的地方太宽,该窄的地方不窄。 鹿河得名,只是因为人们经常在这里看见大群大群的鹿时常在这里饮水,鹿河离着天武城不远,隐隐的已经能够看得见山影和更多的草木,鹿群每次饮水完毕,又会在河边的树丛下休憩。这里,是鹿群活跃的地方。 在其他时候,这里也算是青火原上的一处盛景,那些出城骑马坐车游玩的世家贵胄、才子佳人,这里每年总是不会错过的,鹿群每年都会在这里欢快的吟鸣,这是不变的。可能会变的,只有那些才子佳人彼此的伴侣。 可是盛景虽然美丽,而美丽,又重来都是不缺危险的。 狼群,野罴也是这里的常客,它们会潜藏在齐腿长的野草里,躲避在树丛后的阴影中,等待着适合的时候填饱它们的肚子。 只是这些日子里都看不见了,鹿群也好,狼罴、游人也好,都在鹿河的周围看不见了。今年的国家春狩的传统礼仪,这里暂时被圈了出来,野兽被驱离,巡猎期间也只许军队和公差带着武器在这里停留经过,直到春狩开始的那一天这里才会被逐步开放出来。 用捡来的枯枝生火,叶白柳盘坐在铺了毛毡的柔软草地上,以削尖的树枝叉着鱼在火上烤着,鱼皮已经被烤烂了,又洒上了还剩余些的盐和香料,香喷喷的热气挡不住的四溢。 “嗯......闻着还像那么一回事,好了么?”夏扶荧闭着眼头枕在草岸上,舒舒服服地脱光衣服,把强韧的身体泡在河里。 “快了。”叶白柳随口回道。 篝火噼啪地响着,鲜嫩鱼肉变成了微微的酥黄颜色,鱼油慢慢地被烤了出来,滋滋地响。 “你先吃吧。”鱼已经被烤好了,叶白柳起身走到了夏扶荧身边蹲下递了出去。 夏扶荧睁眼抬着眼皮看了一眼。 “等一下。”他撑手从水里坐在了岸上,两手接了过来。 他闻了闻,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嚼着,隔了一会才缓缓地点头说,“嗯.......除了卖相不行,丑了一点,味道还是不错的,嗯,不错不错。” 叶白柳看着吃着的夏扶荧,轻轻地哼着笑了一声,起身又走回了火前,用着削出来的树枝又叉起了另一条已经剖了的鱼烤了起来。 树枝是新斩下来的,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削的并不算有多尖锐,只求能够刺穿鱼身,然后借由手指粗细的木枝本身的坚韧来支撑起准备火烤的大鱼。 鱼就是在一旁的河里,用系了长绳的弓箭射上来的,每一条鱼都有他的手臂那么大,手掌那么宽。不得不说开弓猎鱼也是一门需要技术和耐心的手艺活,非得要开着弓在河边站立了很久,静静地等待游鱼好不容易在他们附近冒出一个黑背来才能放箭。也亏了这河里的鱼多,夏扶荧也是弓道的好手,不然换了其他的人,恐怕还没有看见鱼,手臂就已经坚持不住了,就算是射准了只怕也不会致命。 叶白柳翻转着手里的长枝,“怎么,看你这样子,真的就准备一整夜都泡在水里?” “想倒是这么想的,可惜了,我又不是水里的鱼,在水里呆上一夜,呆不住的。”夏扶荧一口一口地嚼着,含糊不清地于摇摇头说。 夏扶荧扭头一吐鱼刺,吞咽下去接着说,“要是哪一天我热得快死了,说不定我真的下得了会在水里呆上一天的这个决心。” “这么说的话,那你冷的要死的时候,有没有下过要在热泉水里泡一天的决心啊?”叶白柳接着夏扶荧的话随口问。 “嗯,没有,下决心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夏扶荧很快地回道。 叶白柳哼哼地笑着没有接话,一只手忙于把身边的盐和香料往烤香的鱼肉上洒着。 “白柳啊。”隔了一会,夏扶荧看着一个方向地叫着叶白柳的名字。 “嗯?”叶白柳头也不抬。 “你看那边,河对面那边。” 叶白柳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夏扶荧,再是顺着夏扶荧看的方位看了过去。在夏扶荧说的地方,河对面的一处,他看见了火光。 有火,就说明有人在那边。 “你看见了吗?什么人啊?”夏扶荧眯着眼睛伸长脖子地看。可是河岸太远,又是天昏的时候,除了一点的火光,他看不见其他的了。 “我只看见了一个人,他......”叶白柳扭头看着地说。 “他什么?” “他......好像是在练武?我也不知道,我看见了一个人一只手撑着倒立在那里。”叶白柳的眼中,火焰一腾一腾的篝火旁,一个男人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背着,倒立着背对着他们,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动作,只能猜着是在练武。 “一个人?”夏扶荧回头过来问。 叶白柳点头。 夏扶荧又扭头回去看着,想着什么的沉默着。 “要过去看看吗?”隔了一会,叶白柳问。 夏扶荧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大概猜的出来会是什么人了。” 叶白柳转眼去看夏扶荧。 “应该是为苦修的武士吧,”夏扶荧猜测着,“应该是赶往武擂那个方向去的。” “真的不过去看一看吗?”叶白柳再一次地问。 夏扶荧摇了摇头,“我们明天还要回去天武城,别人不来打扰我们,我们也就不去打扰别人了。” 夜色慢慢地暗淡下来,夜越来越深,为了避免意外,夜里两团火光始终燃的盛烈,借着火光,两边的人彼此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警觉轻睡的,夜里时不时都会醒过来添火。 四周不算漆暗,月星的光芒如一卷透明的轻纱优雅的盖在大地上,只是唯独路河里依旧皎洁明亮,月光星影和着篝火光芒齐齐地聚集了平静的河里,鹿河被天空诸星所钟爱,镜子一般地倒映出夜空的瑰丽。 虫声轻鸣。 武选 七 四月二十,这被钦天监藉由星相而选中的一天终于来临了。 草深几许,兽有几何,河床是否充盈等等,奔波于天武城东门外平原上的巡视令们在短时间内带回来了各个围场的详细,为了春狩事宜的万无一失,九府六部的官员们焚膏继晷,连夜商量着选出了今年春狩的围场和路线,于第二日朝堂议政的时候再度于堂上与王帝和诸大臣们几番斟酌损益后,定下了具体的时辰和最终的围场。 诸星之光整夜平和,又是在卯初后的时候彻底隐匿不见的,于是王驾启程出城的时候被钦天监的灵台正们定在了卯正。 虽然启程的时间是定在了卯正,可是准备的时间,却是早在昨夜甚至前夜,东面武威门的大门整夜洞开,负责守卫武威门,巡视武威门周边街区的武卫军们增加了整整两倍,彻夜灯光大盛,马蹄声整夜整夜都能听到。被负责礼仪的太常府奉令临时调配来的王宫小厮们早早就排列在主街两侧,有的掌旗、有的捧香。有的持璧、有的端着礼器、有的着用木质的礼乐器准备着击打出响亮的拍子。 举着王旗的百余名红披黑甲骑兵先出,杂乱的马蹄声奏出了春狩的开篇乐章。宽阔华丽的十二驾马车跟在骑兵的后面也缓缓驶出了武威门,马车四周飘扬着王室的旗帜,谁都能猜得出来这驾豪奢马车里面坐着的主人是谁。 豪奢马车后面同样跟着举着王旗的百余名红披黑甲的骑兵,之后跟着的是持着步朔,白衣轻便步甲的禁军。再之后,则才是王亲贵族们组成的长队车驾和官家用来载运物资马队,以及许许多多想要凑凑热闹,而远远跟在队伍后面步行的人们。 队伍无疑是盛大的,仪仗无疑是隆重的。 天空澄清,东方,明朗的金色一点一点地晕亮了天边,大片的光辉洒落在青草绒绒的草地上,犹如一席薄云做成的透明的轻柔金绸,早晨独有的冷气更为人们眺望之处增添了一丝丝的清晰。 “春归不尽,草色柔柔,几声莺鸣燕鸣......”马上的年轻人慢声慢声地低吟了出来,语言中带着一丝的感慨,可他的嘴角,却是带着一种淡然的笑。 “我的齐小公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如此的雅兴啊?这一去围场,多的是赤日炎炎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你还能有如此好的雅兴。”与之并骑的年轻人也带着轻笑地说道。 “黄兄,赤日炎炎的确是苦日子,可是,所谓蔷花含笑自在香,所以我想,即便是烈日之下,总是也有能让人忘掉苦闷的人......或者事。”齐姓的年轻人笑意不见,目光直去走在他们前面的队伍。 黄姓的年轻人跟着看了过去,目光最后停在了几驾挂有“柏”字铭牌马车的车队那里。 “莺燕鸣,蔷薇香,”黄姓的公子明白过来的笑了笑,“可惜了,齐兄,莺燕总是难近,蔷薇,也总是带着刺。” “带刺的花,才是最赏心悦目的啊!不是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别有意味地低低笑了起来。 “齐公子,带刺的花的确是最赏心悦目的,可是,可能你看中的这朵花,不光刺深,根也深着啊。”黄姓的公子知道一些,于是打趣着道。 “无妨无妨,”齐姓的公子慢条斯理地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刺深,根深,则味深,益亦深。” 黄姓公子看着身旁的朋友这幅悠然自得,神在在的模样,沉默了一会,他才以一种带着丝丝好事和丝丝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 *** 足有万余人之多的队伍自天武城出,行进半日,当先的骑兵和王室的车驾停在了鹿河的旁边。 如同钦天监看定的星相一样,今日也是天辉湛蓝的日子,天光云影,风清气爽,好一个明朗的日子。 负责护卫王驾的骑兵和禁军们拉起了隔开人群的拒马和鹿角,围出了大片的园地,持弩持朔的军士们站哨戒备,持旗的骑兵来回的巡视,围地中央,几处金绣红帘雪披的大帐被立了起来。 而在这片围地之外,沿着鹿河边无处不是精致绸缎和柔软毛褥搭建起来的帐子,火声噼啪,酒香缥缈,天光清澈,轻笑声在柔软的草地上和明净的鹿河旁跳跃个不停。 而在稍微远离鹿河的一处,工部聘调过来的匠人们在军士们的配合下,一处不高的木台被搭建了起来,随行的王宫小厮们捧着鼎簋丝果等等许多的礼器食酒来来往往。 春狩的祭礼正在紧张的筹备中。 正在搭建的木台就是临时的祭台,王宫小厮们捧手而来的那些则是祭品,举行祭祀后,才是春狩真正开始的时候。 夏扶荧与叶白柳并肩,腰挎战刀战剑的缓缓步行在正在搭建的祭台周围,巡视着工程的进度。 春狩的目的不止在于简单的打猎,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也是一次演练军武的绝好时候,更为注重。 夏扶荧久涉军旅,今天特意着了一身骑将的铠甲,红披铁甲,头顶是装饰有白色马尾的常式骑盔,上身是优质精钢的锻甲,腰间紧系一条皮质的狼头带,狼带连着一圈短短的皮甲,下身也就是左右两侧,则是整套的环锁铠,环锁铠长至他的小腿,又自腰下前后开衩,露出白色的战衣。 相比起夏扶荧特意穿着的样式精致、质地沉重在日光下泛着光泽的骑将铠甲,叶白柳则要简单很多了,一身白色的战衣,只有胸甲、肩甲和护臂,起简单防护作用的皮甲。 “这个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叶白柳的手放在刀柄上,一抬头地问。 “还早,祭祀定下来的时间是申正,之后才是王鼓箭礼,春狩也才会正式开始。”夏扶荧说。 “这么麻烦?我还以为只有这个祭祀。” “祭祀后面也有,我们这一路会去往武擂,最后春狩结束的时候,还会在武擂上祭祀一次。” “在武擂上祭祀?”叶白柳有些不解。 夏扶荧点点头说,“武擂,在古代原本是一处祭台,被叫为北畤。” 武选 八 日光终于稍稍地柔和了下来,清清静静,只有风来的时候,能听见一连串一连串银铃,轻轻脆亮的声音。 这些铃声,追其源头不过是一些连指尖大小都不如的小铃。它们有的是连着丝织的系带长垂在女孩们的两鬓旁,有的则是吊在女孩们头顶上那精致的发钗花尾上,生长在荣华里的女孩们天性爱美活泼,喜欢这样惹人注目的装饰。每次银铃响起的时候,铃声总是会如一根细细而又不得见的毛绒绒的丝线那样,挠着男孩们的心,拴住了男孩们的眼睛。 这个时候鼓声响了起来。 起先还只是一面鼓慢慢吞吞地敲了起来,并不怎么让人听得清晰,鼓声缓缓地由轻变重,而后才是更多的鼓声在某个时候一批又一批地加了进来,声律并进,严威振天,至此,其外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掉了,天地间只能听得见一声声苍苍莽莽而有力的鼓声。 鼓声中,鲜红的令旗被战马上的军士高举着,去到用手臂粗细的木材高高搭建起来的篝火旁。 鼓声中,赤红的火焰呼地高腾了起来。 鼓声中,华冠博带的男人走上了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台。 当男人走到祭台前四足方鼎前停下来的时候,鼓声也在一瞬间止息,锵锵的余声在平原上远远传了出去。 早已等待在台上的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 年轻人一身玄门修士不常用的玄衣素裳,严色肃穆,他郑重地扫视了一圈身前的人们,然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告祭祝文。 天地间只有一个清清亮亮的嗓子。 “维承武十六年,岁次丙子,四月辛巳朔,越二十日葵亥,夏王敬遣玄门寺吕氏渡栩,致祭於天地自然,龙父青辛,再致祭於武神姬子氏、神帝风燧氏,神将姜煜氏之灵曰:自古帝王,体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今天序承平,青火生盛......” 到后来祝文念诵完毕,高声诵念祝文的吕渡栩侧身退开,负责祭礼的修士为华冠博带的男人递上祭香。男人燃香深躬三拜,祭纸后缓步退开,又是三拜,负责祭礼的修士们又捧上玉帛牺牲。 几番零碎复杂的礼仪后,这场对天地人神的祭祀走到了尾声。 华冠博带的男人走下祭台,在军士们的护卫下回到了王帐,人们也从祭台旁闲闲地散了开去,谈笑的声音一点一点又闹了起来,笑声中隐隐地期盼。 祭祀结束,而春狩,才刚刚开始。 春狩开猎,青火原上禁猎的令会相对的放宽,往后几天都是狩猎的好日子,臂力强健的,可以射羊鹿,臂力软弱的,可以射猎一些兔鼠,男女皆宜,夏国又是一个有尚武风气的国家,男儿女儿成年,都会学习一些骑射的武艺,不是柔弱的性格。 当然,其中也有不喜欢射猎的,夏国作为和西戈一样的马背之国,太多的人伴马一身,知道不少马背上的游戏,以宽广的草场为校场,可以赛马,可以击球等等。 不多时,一声声的鼓声再一次的响了起来。 祭祀过后,人们并没有走的太远,此时鼓声一响,又都慢慢地往王帐这边靠了过来,闲闲散散并不怎么拥挤地聚在了一起,停在了军士们把守着的通道的两侧。 鼓声缓缓变轻,最后只余一个鼓声还在,不强不张,很快又缓缓地止息。 人们的目光中,军士们搬去王帐门前的拒马,身着精致华丽甲胄的男人骑马当先走了出来,跟在男人身后的,除开护卫的军士,也都是身着铠甲的人,只是样式不一,有的穿着较重的骑甲,有的穿着步用的轻甲,还有的则是轻便的皮甲。 看着这些着甲的人走出王帐,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这个着一声华丽甲胄,一马当先的男人是谁,他缓缓地带马而出,一股压抑的静谧缓缓地铺开,像是所有的喧闹都被马蹄一蹄一蹄地踩压在了地上一样。 人们艳羡也好,惊叹也好,没有人想着要打破这个男人带出来的安静。看着那些骑在马上着着甲,昂首挺胸的男人,他们也说不上是不敢还是不忍。 这支马队走出了王帐前百步才停了下来。 跟在男人左右的骑士来到他的身旁,一人递弓,一人捧箭。 男人接过大弓,在手里轻拉弦的试了试,是一张普通的大弓。男人再接过羽箭,缓缓地搭在了弓上,箭也是普通羽箭,只是在箭簇末端系着红彩,箭羽也是新制的白羽。 男人张工搭箭,“嘭”的一声,白羽的箭脱弦而飞,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而后有力的扎在了地上。有善于弓道的人顺眼去看羽箭的落地,猜测着羽箭至少飞出了两百近三百步的距离。夏国尚武,即便是忙于政事的夏王,臂膊也不算羸弱。 羽箭落地,这一下子人们的声音才蓦地爆发了出来,有人笑着鼓掌说好,有人大声莫名的高喝着,军士们抽刀敲击刀鞘,长枪一下一下地杵着。 看着热闹的场面,男人也笑了起来,然后他以弓做鞭,驾马一鞭。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带着男人当先跑了起来。 随驾的铁骑一直绷紧着神经,策马跟了上去。 夏王一骑当先,身后跟着数十骑的皇子和亲随,隔着一箭之地,数百名的骑兵擎着旗帜远远地跟随。再之后,才是那些想要凑热闹的贵胄子弟们。 在夏国,春狩是一场国家的节日,君民同庆,王驾之后跟着的不论是贵族子弟还是寻常百姓,都不会被驱离。 夏国尚武的风气日久,据说不论是哪一代的君王,在春狩的时候都喜欢看见矫健的男儿们在草原上放马射猎。当有人射猎到机敏的猎物的时候,夏王总会拍掌称赞,说我夏国的男儿果然是弓马好手,然后便会派遣军士将赏识的人召至王驾之前,赏赐财宝,有时是酒食,有时是好弓好箭,有时还会是一匹腿长精壮的良骏。 武选 九 第一场的狩猎并不是很久,举行祭祀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是下午快要落日的时候,又有狩礼的开场,耗去的时间不可谓之不少。 天色没过多久就暗了下来,出猎马队只在鹿河南面的草原上转了一圈,走出不远就很快折返。 鹿河旁火光照耀,岸边的水面也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的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琴声笛声,河边满是欢歌载舞的欢闹景象。 有人在叶白柳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扭头过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弯腰撑膝的柏麓漓,还有那两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头。 “这是什么呀?”柏麓漓看着火上烤着的肉食,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白天的时候打的一些獭子肉,要尝尝吗?”叶白柳扭头回去,用手里的小刀将铁板上的碎肉翻面。 柏麓漓微微的低头凑近,嗅了嗅,“好呀好呀,闻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柏麓漓手拉着裙摆,慢慢地坐在了火边早已摆好的毛毡上,见她坐下,跟着她的那两个丫头也笑着坐了下来。 “夏大哥呢?怎么没有看见他?”柏麓漓抱着膝盖左右看了看,除了几个来回巡守和站岗的军士,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那边,”叶白柳眼也不抬地往左边一偏头,“说是有一个什么家宴,一定要去。” 他指的是王帐的方向,下午回营的时候,夏扶荧就和他说了这件事情,回到帐子里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后就直奔王帐去了。听着此时从王帐里传出来的乐声,再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是他们饮酒正酣的时候。 “哦。”柏麓漓点点头。 “你们吃过饭了吗?这么一点肉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够的样子,要不要我在多烤一些?”叶白柳头也不转地问。 “嗯......”柏麓漓一个劲地摇头说,“吃过了吃过了,你这个烤的太多油了,我们尝尝就好了,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随便你多烤多少。” 叶白柳点点头。 “对了,你们今天下午骑马出去的时候,去了哪里?打的有猎物吗?比如说鹿啊,羊啊什么的。”柏麓漓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说,“要说去了哪里我也不怎么清楚,我对这里不熟,不过也就是骑马出去,绕了一个圈后歇了歇就回来了,什么鹿啊羊啊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那多没有意思啊,我看你们那么多的人出去,什么东西也没有打到就回来了?” “可能是时间太少了吧,也许明天会好一天,我看今天又是烧香又是其他什么的,耽误了很长时间,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叶白柳问。 “我没来过几次,不过以前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柏麓漓嗯着摇摇头,她扭头问,“阿月,阿枝,你们知道吗?” 跟着柏麓漓的两个丫头也嗯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说她们来的时候都是跟着小姐来的。可上一次跟着家长春狩出游,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小,早就记不清楚了,只是隐约记得往年大概也就是今天这个样子的,好像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 “好像好了,尝尝?”叶白柳以小刀扎起一块塌肉,吹了吹的一口吃下,嚼了一会点点头地把两把多出来的小刀递了出去。 “我尝尝,”柏麓漓接过小刀分出去一把后,就并不怎么讲究地用手中的小刀叉了一块烤的直冒油的獭肉,细细地吃了起来,“嗯,油是油了点,不过很不错啊。” 叶白柳微微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柏麓漓的夸赞。 “你们明天是不是还要骑马出去打猎?”隔了一会,柏麓漓双手捧着小刀,扭头问。她不懂春狩的具体意义,只知道那么一大群人在草原上拿着弓骑着马的到处乱跑,除了打猎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要啊。”叶白柳点头。 “什么时候。” “早上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会很早。” “为什么啊?” “我听夏荧说的,他说明天下午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开拔,往东北的方向走。”叶白柳回忆着说。 “还要走?可是我听胥哥哥说,明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就可以回城了呀?”柏麓漓皱眉不解地问着。 叶白柳扭头看着柏麓漓,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柏麓漓说的胥哥哥是谁,不管是从夏扶荧那里还是柏麓漓那里,都曾经告诉过他柏麓漓还有名叫柏麓胥的大哥。只是与经常来去归古城的柏麓喧不同,柏麓胥常在天武城中,而且是个身居官位的人,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个小小侍从官,并没有什么权柄的书阁侍郎。 他是奇怪柏麓漓的话,“这个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我听说后面的确还是有很多事的,也不只是打猎,好像还有选武。” “是吗?好不好玩啊?我能不能跟着去啊?”听见还有热闹的事,柏麓漓一下子有了兴趣,睁大眼睛有些期盼地问。 “呃......”叶白柳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等夏荧回来了我问问。” “嗯嗯嗯。”柏麓漓又一个劲地笑着点头,有些期待雀跃的模样。 她这么地笑,围坐在火边的其他三个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 漫漫地一夜很快过去,天色朦朦亮的时候,熟悉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接着便是“咚咚咚咚”地马蹄声,仿佛地震了一样。差不多欢闹了一夜的人们揉着惺忪的眼睛,一掀开帐子就看见了大队的骑兵缓缓地离去,定眼去看的时候,也只能看见无数的旗帜在晨风中慢悠悠地飘着,只见黑压压地一群,似乎一夜之间,骑兵又多了许多。 再一转眼,就看见了昨天还被军士们严密把守的祭台已经在被人慢慢地拆卸了,王帐那边也撤走了人高的拒马和鹿角,昨天只能远望地几处大帐也正在被慢慢地拆卸。 看着这样败兴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王驾已经远去了,想要再随着王驾之前展示弓马无疑的年轻人难免地有了些失意。 武选 十 “禀报王上,王榆营,和柳营,北大营,南大营的将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名黑铠的将官顶着正在升温的骄阳大声吼着,单膝跪在一名身着华丽银色甲胄的男人面前。 华丽银色甲胄的男人一点头,往一旁伸手出去,站立在一旁的军士立马捧着一面鲜红色的令旗恭敬地递了过去。 “开始。”男人缓缓地迈步,走到单膝跪着的将官面前,将手中的令旗郑重有力地递了出去。 “遵命。”将官伸出双手,接过了鲜红的令旗。 将官起身微微地躬着,退了两步才转身直直的大步走了起来,走下高台,然后才高举着令旗直奔旗楼的方向而去。 “大王令,三军尽出。”将官来到一处旗楼上,手中仍是高举着令旗大声地宣令。 “遵命。”早已在旗楼待命的军士抱手齐声地大喝。 “嘟......”在还算寂静的草原上,沉雄的号角声忽地迸了出来,苍苍茫茫,远远地传开。 日不过正午,空旷平坦的草原上无不是披着甲的人,木楼高台,黑色的铠甲,银色的枪锋,所有的人都在安安静静地等待。 春狩的第二日,王驾在骑军地护卫下早早地离开鹿河,来到了这处位于青火原上东北方的围场。 夏王一身银色的甲胄,内里一身红白二色的战衣,一手按着腰中的宝剑,静静地站立在阅兵的高台上。他的身后,是一众的皇子和位高权重的将军们。 高台朝着北方,那也是此刻台上所有人都肃目以待的地方。 隐隐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了,接着的是骏马嘶鸣的声音,虽然起先都是是隐约而不怎么清晰的,可是今天,在这里或是等待或是值守的人都是习惯了马背、听惯了马声嘶嘶的人,即便是隐约的震动或者声音,他们都能分辨出来那是大队的铁骑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才能有的阵势。 汇聚在这里的军士都是从四处军营里调配过来的,互相之间并不怎么熟识,除了掌权的高级将官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天的这个军演到底来了多少匹战马多少名军士。感受到这样的威势,心跳仿佛缓缓打鼓那样地快了起来,睁大眼睛满是期盼的神情。 视线的尽头,黑压压的骑兵终于出现了,不过人们最先能隐约看清楚并且分辨得出来的,是那一柄柄高高飘扬的旗帜,墨色、苍白色、鲜红色的旗帜鲜明地排开,远远地看过去,连绵的像是云那样的紧密,不知情的人们粗略地去估计,那些飘扬的旗帜应该有千柄也不止。 随着铁骑们的靠近,马蹄声愈发的沉重起来,踏起了漫天的烟尘,每个人的鼻子里都充满着一股又热又臊的气味。 “嘟......”又是一声声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随后又响起了鼓声。 几处旗楼上的军士在号角声和鼓声中挥舞起了旗令。 号角声和鼓声几乎在同一时间止息。 如怒潮滚滚而来的骑兵忽地分了开来,以旗帜为前引,骑兵们分成了两队,墨白、红白色的旗帜左右从夏王所在的高台旁穿行了过去。 接着又是伴随着号角声的旗令从旗楼上发出。 领着苍白色的一部骑军在穿行过高台后又如潮水般地汇聚,而所持墨旗和赤旗的骑军则是更往左右的两侧分开。 当所有的人们都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的时候,先前猜测的军士们无不眯着眼睛视线紧跟着,他们没有估算错,甚至可以说是出乎预料。 一色的骑兵,黑压压地给人一种看着蚁群那样的感觉。看模样,绝不下上千的骑兵,可能上万也不止。 越凑的近,就越看得清楚,白色的甲胄也就越来越明显。 跟随墨旗而去的骑兵和跟随赤旗而去的骑兵们都是统一制式的甲胄,皮甲外在几处关键地方镶着铁制的防护,是黑色的轻便甲胄,马匹也没有武装,只是简简单单的鞍辔,一侧悬着盾,另一处则是悬着一袋满满的白羽箭矢。 也就是在距这两部骑兵左右有两百步左右的地方,一大片草扎的假人被安放在了那里,再以白垩四四方方地圈了起来。 除了举旗的军士,所有的骑兵都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在颠簸的马背上举起了强弓,搭上了白羽的箭。 即便是在浓重的马蹄声中,紧引弓弦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簌簌的破空声中,上千支的箭矢被放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让人窒息的弧线,蝗灾一样的铺天盖地。 箭矢有力的扎下,刺透假人,扎进泥土,箭簇完全地隐没进了地下。 一批一批的马队驰过,一波一波的箭雨落进了靶场里面,前一支箭矢刚刚落地,后一支箭矢就跟着落下,草扎的假人很快就被穿透的支离破碎,靶场里没有一寸的土地空着,前面的箭矢击碎草人,后面的箭矢又射断前面的箭矢,箭羽被撕碎,箭杆被击裂。 靶场上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什么草人了,场里密密麻麻的都是钉如泥土里的箭矢,以及那些断裂的箭杆。 这次前来演武的军士又都是精心挑选过了的,骑射的绝对是好手,除了后来的箭被打飞出去的箭,几乎每一支羽箭都被射进了四四方方的靶场里。 而另一边,跟着白旗而去的,是一色白甲的骑士。 相比于如云如墨般的黑甲铁骑,这支骑兵在人数上是比不了其余两步黑甲轻骑的,因为这是一支注重冲锋的重甲骑兵。 白色的重甲,白色的马铠,全覆式的兜帽,以及长有丈八的马槊。 这是最吸引人们目光的,白甲迎着日光总是那么的耀眼,令人心寒的青光在马槊的锋刃上一闪而过。 全力冲刺的重骑有如一道高高地翻卷着的白浪,又如一道白色的钢铁城墙。钉了铁掌的马蹄每一步的践踏都是极为沉重的,威势之隆,连大地也为之颤抖,云涛也为之翻涌。 几乎没有半点的水花,那道用草人摆设的人墙连一点声息也没有的就被淹没了。 武选 十一 浩浩荡荡的骑兵来的时候震撼,去的时候却像风一样的无声无息。 时间也很快来到正午,骄阳似火,每一个人的额头都挤满了汗珠,又都是披穿着甲胄,胸前后背的战衣都闷热的湿透了。 一连串嘟嘟嘟的号角声里,这场骑兵展示武艺的军演随之落幕。 王驾回撤,在禁军的护卫下去到了设在十里之外营地,前一刻还被号角声和马蹄声搅的沸沸扬扬的校场忽地一下子就空旷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小支的军士驻守。 *** 单调的白色营帐的帘门被人一下子从外面掀开,披甲的夏扶荧大步踏了进来。 “快快快,顶不住了,要热死了。”夏扶荧摘下头盔,迫不及待地站定展开了双臂。 叶白柳跟着后面也掀开帘门不忙不急走了进来,明白夏扶荧这是要自己帮助他卸去甲胄。 “早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要穿这么重的甲?”叶白柳走到夏扶荧的身后,解开束缚肩甲的皮扣。 “我不穿就没人穿了,除了我,我的几位哥哥弟弟没有一个是善武的,夏家儿郎,在这种场面上可不能丢掉了精气神。” “那后面的比武,你还要穿这样的甲吗?”叶白柳一边帮着卸甲一边问。 “后面的比武我也只是参加一个骑射,这骑甲应该是用不着了。” 叮叮当当,叶白柳随手将卸下来的锻甲和环锁铠丢在地上。夏扶荧这一身的甲胄不可说不沉重,即便是以叶白柳如今的臂力,也觉得颇为沉手。两层的铠甲一卸,夏扶荧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双腿和双肩显得格外轻松和有力,只是移动一下脚步就觉得身轻如燕,有能飞起来一样的错觉。 夏扶荧接着脱下了湿透了的战衣,让轮廓分明的身躯得了一阵凉快,扭着脖子伸展着双臂活动身体。 接着他捡起地上的甲胄,收整好了的摆放在一旁铺了席子的地上。 “你呢,你下午准备去哪?”夏扶荧问。 叶白柳想了想地摇摇头说,“嗯......我也不知道去哪,哪里能去,我还是跟着去看你们的骑射比武吧。” “也好......”夏扶荧点点头,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要是你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擂场比武那里去看一看。” “擂场比武?怎么了?” “军中挑出了许多身手很好的武士,给他们一个展示武艺的机会,有能力的提拔,有潜力的培养。” “这......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吧?”叶白柳有些听不明白地说。 “看上去的确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有几个人可能你需要注意一下。” “为什么?”叶白柳问。 “因为这其中可能有几个会是你的武选上的对手,其实这次比武,也就是挑人,”夏扶荧说,“下个月的武选不是小事,不少有权有钱的人都看得见其中的好处,有不少的人会参与进去。你是不知道,从去年到今年,我的几个哥哥弟弟,天武城里的权贵豪族都招揽了不少有名的武士,也不知道这一次,军中有几个武士能够被他们看中。” “是么?这么说,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叶白柳有些郑重地说。 “嗯,去看看吧,就算没有身手了得的武士,多了解一些总应该是好的。”夏扶荧点点头说。 “什么时候开始?在哪里?”叶白柳问。 “这个还早,不急,”夏扶荧一边用一张沾了水的手帕揩拭着身上的热汗,“下午的时候我找个人带你过去,免得你不熟悉军营里的规矩。” 毕竟是在军营里,又是王驾所在的地方,戒备不可能不森严,十步一岗,一关一查,一切进出的人员都需要仔细盘问。这场春狩叶白柳能来,多是因为夏扶荧的原因,在人前他算是夏扶荧的随身侍卫,能够跟着夏扶荧出入很多地方。可只要没有了夏扶荧的陪伴,叶白柳在这营地里就是一个没有名号的人,出行不便。 “哦,那样也好。”叶白柳点点头。 很快就到了下午,流云变幻,时间飞流,大日从东走到了西,一切都在变化。但似乎又有一些东西没有变幻,就譬如这熬人的炎热,越来越盛,热的人一腔满是火气。 叶白柳在这个时候出了营地,跟着夏扶荧找来的一位王宫侍卫中的武官,前往了据此五里之外的地方。 两人两骑来到所选出来作擂场的草地时,擂场比武还未开始,只是负责用来遮阳的遮布已经搭建了起来,休息的地方已经有一身武衣的武士在那里活动筋骨准备着,将官们则是在主事的台子前紧皱着眉复验着名册以及一些记录的文案。 “叶兄弟,这边。”武官带着叶白柳来到一处用来遮阴的棚子下,选了一个观看比武较好的位置。 “哦,”正在叶白柳连忙地回应,扭头看向身前空无一人的草地,“这个......什么时候开始?” 武官扭头看向主事的棚子下面,眯着看了一会,“应该快了吧,今天入夜前是有十场比试的,一定不会拖的太久。” 环视四周,无处不是搭起来遮凉的棚子,一棚接着一棚,围出一个圆形的围地出来。 军士比武,其实不止是比较拳脚,刀枪剑戟,只要是能拿的出手的,都可以用来比试。所以需要的场地就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擂台了,草地为擂,留出了足够的场地给武士们施展武艺。 在等待的时候,武官给叶白柳说了很多关于这场比武的事情。 他说其实这种比武,在军中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以往的军中比武,胜者除了一些简单的奖赏和赏钱外,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所得。 而这一次的比武,夏王会赏赐最后的胜者,所奖赏的,就不再只是什么简单的赏钱和身外之物了,能够如夏王的眼,最后所赏赐的东西绝对是普通军士们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譬如前途。 武选 十二 等了没过多久,比武终于在一声金鸣声中拉开了序幕。 开场没有任何的拖沓,主事官高声念出了参加头场对决的武士的名字,负责主持最后判决的军士也早早地等在了围起来的武场里,手持不同颜色的两面小旗,一左一右,用来宣布最后的胜者。 披戴着简单的铁盔、皮甲防护的两位武士从不同的方位走了出来,去到武场的中央,抱拳叙礼。 因为是军中的武士,所以很多人擅长的兵器不多,此刻对战的两人所用的都是同样制式的军刀。因为这只是一场比武而不需要搏命的缘故,所以兵器也不是真正的利器,都是早早准备好了的未开过锋的钝刀,是武馆里常见的练习兵器,击打在身上的时候也最多会感到痛疼,追求实战的同时也减少了流血,避免了更多的意外发生。 又一声的金鸣声中,第一场的对决开始了。 场上的两位武士同时提气的一声大喝,毫不避让的展开了攻势,军中修习都是杀伐之术,一刀毙命最好,讲究体魄强健,以刚克刚,没什么花架子和多余的套路。 刀刃相撞,脚踢拳打,一切可以取胜的招式都被使用了出来。 第一场的两位武士似乎都不是习武的人,对决中所运用出来的招式也都是军中基本的武术,好在的是他们都是强壮的武士,身形魁梧,精力充沛,十几招拳拳到肉的对碰下也不见颓势,短暂地换气后又开始了下一式的对手。 “这个......比的是什么?是看的谁先力竭谁就先落败吗?”叶白柳看了一会不解地问一旁的武官。 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这个比武的规则,到底最后是怎么样才能决出一个胜者出来。他看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场上的武士你来我往,一刀一拳一脚都落在了对方的身上,如果按照生死对决的情况来说的话,那么双方都可以算是死了的。 可是接着看,胜负并没有被判决出来,场上的两位武士仍旧为了胜负在拼尽全力。 与一直观看着的叶白柳不同,武官倒是没怎么在意场上的对决,反而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其他地方,“哦,忘了叶兄弟是第一次来看了,不过叶兄弟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差不多,因为是第一天的原因,能看的不多,厉害的武士基本上不怎么见到,所以往往胜负就很难判决出来。” “又因为都是些粗糙的汉子,抗的住打,谁都不太可能退缩,”武官接着说,“但在军中还是更加注重杀伐之术,即便是比武,也更讲究怎么杀人而不是怎么制敌,可是比武,终究还是比武,不可能决出生死,要考虑的东西还是太多了,毕竟生死之间的事情永远都不是几句话说的清楚的。” “那么这样说的话,是拼力气了?”叶白柳猜着问。 “差不多,这么说吧,谁最后能够站着,谁就是胜者。”武官换了个坦率的口气,概括地说。 这么简单的一说,叶白柳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哦了一声地点头,又把视线转回到了场地上的比试中。 不多时,场地里的比试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武士们几番拼力,体力已经是到了底,最后一次对招中,两位武士都后继无力地倒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一位武士忍着一身的伤最后挣扎着爬了起来,成为了最后的胜者。 虽然获得了胜利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可是武官却对叶白柳说都已经打成这个样子,后面是走不远的,就算是侥幸又胜了一场,最终身体却已经被伤势拖垮了,没有好好的休养,身体是支撑不住的。 这一点叶白柳点头赞同,他是一个习过武的人,知道伤势对于一个武士是一种怎样的拖累。软绵绵的拳头,打人从来都是不行的。 接着后面的三四长场比试与第一场的大同小异,武士们都是拼到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即便是赢了,也只能说是侥幸。 叶白柳看了几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武官在这几场比试里为什么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了,看来是对这样的比试不怎么陌生,看的腻了才觉的无趣。 不过很快,终于有一场比试有了很大的不同。 这场比试不同于之前那样的你来我往,极度纠缠,这场比试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丝毫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开始与结束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上场的其中一位武士使用的兵器还是未开刃的长刀,而另一位武士则是一杆制式的长枪。 站场的时候,持刀武士的脸上一脸的凝重与跃跃欲试,因为那位持枪的武士是一个小上他许多的少年武士,看上去他大概率能赢下这一场对决。 持刀武士并没有小看这位持枪的武士,这么年少就敢来参加这样的比武,也许是因为武艺的确是有过人的地方。 一声金鸣后,双方的对手在同一时间展开,可是出乎在场所有军士预料的,持枪的少年武士只是一记迅速而又强力的竖批给打倒在了地上。 那一枪的速度和力量出乎了持刀武士的预料,所带出了风声都像刀那样的切割着他的耳膜,如同一条狂龙或是别的什么野兽在他的耳边啼嘶长吼,下意识的他选择了横刀去封住纵劈下来的枪势。持刀武士的反应不可不谓之不迅速,可是去封枪势的代价,却是他的一条胳膊因为卯力卯的不及时而被打的脱了臼,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因为比试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所以也看不出来持刀武士的身手和武艺。但那位持枪的武士,绝对是身手高超的武士。比起体魄,看上去他的确是没有持刀武士的块头大,但好在也不矮小,体长臂展上面并不吃亏。 可是那一枪上面的力量,能从他的手中爆发出来,这才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地方。 赢下对决的少年武士并没有怎么觉得高兴还是倨傲,他看了一眼倒地的持刀武士,什么话也没有说的转身就离开了。 但是,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少年的武士。 所有人都因为震撼而睁大了眼睛,叶白柳也不例外,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并微微地皱起了眉,有了些意外的神色。 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这个少年武士在哪里见过一样。 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武选 十三 这是出乎军士们意料之外的变化,所有的人都呆了那么一瞬,负责判决出胜者的军士也愣在了当场,忘记了举起属于那位少年武士的胜旗。 直到持枪的少年武士转身缓缓离去的时候,他才眨着眼睛地反应了过来,只是当他举起那面属于少年武士的赤旗的时候,少年已经走远了,身影从遮阳的棚子下穿过,离开了这里。 叶白柳转眼去看一旁的武官,武官刚好也下意识地扭头过来要找个人分享他的惊讶,睁大着眼睛,有些难以相信的模样。 “啊......”受伤的武士也在这个时候才低低地吃痛哀嚎了起来,在场外候场的军医官们连忙抬着担架过来,接走了他。 “这,这是哪个营里的武士?”人们回过神来地出声问了起来。 围观的军士们嘈杂起来,议论个不停,此刻武场边,每一个参加这次军演的大营都多多少少来了不少的武士,可是他们左右打听,都打听不到那位少年武士的来历以及所属大营。 军士们难免疑惑起来,如此身手不凡的武士,不应该如此籍籍无名才对。 有些身份的人凑到了主事官的身边去,想要知道那位少年武士的来历,可是当他们翻阅着主事官手里的名册时,都沉默着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脸奇怪的模样。 “看来,那位武士应该不是军中的人了。”离着主事台不远,叶白柳一旁的武官瞧见了那些将官们的神色,低低地猜测着说。 “不是军中的人?什么意思?这不是军中的比武吗?”叶白柳听见了武官的话,有些不解地问。 “哦,是这样,”武官解释着说,“这场比武虽然是军中所设下的比武,参与的人也尽多是军中的武士,可也不尽然全都是军中的人,这其中比如有许多是来自军塾的少年武士,又比如一些将军们的得意门生,也有很多这些与军营挂边,但又不在军中履役的人。” “哦,这样么。”叶白柳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 “对了,叶兄弟还记得刚才的那个少年武士叫什么名字么?我之前有些走神,记不起来了。”武官问。 叶白柳回忆了一下之前主事官高呼出来的名字,有些不怎么肯定地说,“我记得,好像之前喊得是凤唳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缝......力,凤唳,凤?”武官皱起了眉地陷入了思索。 “怎么,孟长官认识么?”看着武官思索的模样,叶白柳有些忍不住地问。 武官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有些记不起来,但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不是个一般的武士啊!”隔了一会,武官才有些叹着气地说。 *** 天光慢慢地变得平淡下来,日光依旧明亮,只是不再咄咄地逼人。 第一天的十场比武很快也接近了尾声,只是相比起那一场少年武士惊艳的一击,后面的比武也就让观看的军士们觉得有些平淡了起来。虽然都是拳拳到肉的比拼,军士们也并没有觉得无聊低级起来,不少人自问就是自己上去比试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 可是,每一个人都觉得总是少了什么似的,再也看不入眼,如同反复地嚼着一根鸡肋一样。 伴随着傍晚时和缓的风,武场边的军士们慢慢地散了,回去各自的大营。 叶白柳和武官回到营地的时候,外出比武射猎的人们都还没有回来,营地里有些空空落落的,值守的军士们沉默地围着营地走动。 叶白柳在营帐里闭眼趟了一会,满脑子都是今天那位少年武士的惊艳而又简单的一枪。 帐子的帘门被人从外面掀开,外出参加骑射的夏扶荧走了进来。 “怎么比我回来的还快?比武这么快就比完了?”夏扶荧微微地愣了一下,脱着皮质护臂的手也停顿了一下。 叶白柳睁开眼,坐了起来,“嗯,比完了。” “这么快么?”夏扶荧一边解着绑手一边有些意外地说,“也好,回来了也好,父亲那边来人说他今天射到了一头雄鹿,来了兴趣,说是要在外面举办一场晚宴,犒赏军士,去的都是军中有名的将士,等会我们一起,都去。”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推脱,“好啊。” “你今天的比试怎么样?”叶白柳站了起来,问道。 “还好,死靶这一轮我三箭全中,剩下的,就是明日外出去比试活靶了。”夏扶荧说着一边脱去战衣,再去脱又湿透了的里衣。 “活靶?” “嗯,是,也就相当于是射猎吧,”夏扶荧知道叶白柳想要问些什么,解释着说,“猎物是一头公鹿,先中者即可得胜。” “不过......我看我是没什么机会了,”夏扶荧脱掉上衣,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一张布帕,接着说,“今天我留意了一下,进入明天骑射比试的人都不差,左手拉弓都和右手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有不少的武士心眼之术也是上乘,拉弓抬手就射,一箭还正中靶心,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手。” 叶白柳点点头的没有接话。他的射术一向不怎么好,所用过的弓箭又以弩箭为多,于是不怎么对那种强弓有什么很多的兴趣。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今天有没有见识到让你留意的武士。”夏扶荧问。 “都是身手不俗的武士,差不多都是不相上下的,除了......”叶白柳说着停顿了一下。 “除了?除了什么?”夏扶荧问。 “除了一个用枪的武士,他只用一枪就结束了比试,还只是一记简单的纵劈。” “哦,一招,”夏扶荧带着笑的有了兴趣,“这么说,是个厉害的武士了,叫什么名字?” “我听的时候是叫的凤唳,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叶白柳之所以会这么不确定地说,是因为他当时也只是听过主事官高声念出那位武士的名字,只知道音,而不知道具体的字。 “凤唳,”夏扶荧跟着叶白柳的音调念了一声,揩拭身体的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说,“哦,凤,这么说是凤家的人了。” 武选 十四 又一天地过去,又一天的日落时候。 落日只剩下浅浅的一弯,日光微微,头顶的天空和西方的天尽头都被染成了一色的霞色,本来青色的大地也被这落日的颜色晕成了一种近黑的墨绿。 微微的风来,带走了许多弥漫在空气里的燥热。^ 营地里谈笑的声音此起彼落,不当值的军士们卸下了甲胄、脱去了靴子,光着膀子赤着脚的享受着草地上难得的温暖,谈笑声中,间或有戏水的声音。 营地一旁就是一条小河,是军士们取水与得凉的地方,小河不深不浅,雨季之前水流也并不怎么充沛,不过在水深的地方,还是能没过一些高个子军士的腰。 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管在什么时候,草原上最能让人眼前一亮并为之振奋的东西莫过于它了,白日的时候,水流清澈而透明,人的视线能够直直的透过水流看见河床。而到了日落光线慢慢暗淡的时候,水面又一点一点深邃的想极了一面绝好的明镜,清晰地照出红日完美的轮廓。 此时此刻,叶白柳和夏扶荧就是安闲的逗留在了河边的一处小坡上。夏扶荧再不穿甲胄,他一身还算干净的战衣,兴致攸攸地嚼着一根小草的躺在地上,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 叶白柳也是赤着脚的,他倒是不怎么觉得燥热难耐,只是光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真的是一种很难得的享受,柔柔的、凉凉的、痒痒的,像是心里被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怀抱着一样。一双似女孩子水玉般柔柔的手?还是一直总爱喵喵叫着的猫儿?总之不能具体。 不同于夏扶荧那样大字似的躺着,叶白柳闲散地坐在草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枕着膝,扭头看着一处地方,除了眨眼,久久没有其他的动作,似是发呆的样子。 自从随着王驾出了天武城后,这是他们往神武台方向走的第五日了,他们每一日的早晨都要起身,每一日的午后左右又都要停留。第一日停留是因为祭典,第二日是因为要观看军演,第三日是为了要参加比武,第四日又是为了比武,总之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每一日的午后都会在一处围场里停留,扎营过夜。 一开始叶白柳以为春狩的日程就是这个样子的繁琐,是不能避免的。可是后来才知道,其实这些都只不过是无所谓的理由而已。 夏王从小就熟稔弓马,虽然不是武士,但臂力不弱,骑术也很是精湛。可是后来,自从他登上了王位后,便久忙于政事,渐渐地远离了这些,日复一日都呆在宽广精致的宫殿里,看着永远也看不完的文字。 只是他也从未忘记,夏王依旧热爱着这些,春狩的时候,便也是他难得可以肆意驰骋的时候,这些日子里几乎每日的午后,他都会带着人马犬鹰外出射猎,天黑方归。 除了今天。 今日王驾外出射猎归来的比以往都要早了许多,回营的时候,夏王便在禁军的护卫下呆在了一处高坡上,后来一驾远道而来的宽阔马车停在了那里,马车里的主人被内侍弓着腰的迎了上去。 叶白柳瞧见那是一个有着白须的老人,自从他被迎了上去以后,到现在也没有人从那上面下来。 “啪嗒”一枚黑子被人点落在了棋盘上。 “太玄公?陈老?”白色武衣的夏王微微偏头看向面前低头沉思的老人,有些催促地说。 老人回过神来,淡淡地抬了抬头,不缓不急地笑着说,“呵呵,王上莫催,在想......在想。” “本王不是催,本王是怕陈公心思缥缈,不经然间又倏回萦念之乡了。”夏王也带着笑和缓地说。 “唉......”陈姓的来人低低地叹谓一声,也不否认,“不敢瞒王上,一路车马,我这把老骨头的确是累了,不过老臣虽已解甲,但身子骨勉强能算硬朗......这么一点疲累,撑的住。” “哈哈,”夏王笑了起来,忽地称赞说,“陈老......这是老当益壮啊!不亏是两朝元老,我大夏国的柱石啊!” 陈姓的老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停顿了一下,有些仓促地低叹出一口气后,才笑着有些无奈地说,“王上,就不要取笑老臣了,老臣这一把年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土了,还什么柱石啊,要我说,我夏国,只有巫马大将军才最能担此柱石之名啊!至于老朽嘛?还是算喽......算喽!” “陈老......这就是自谦了,”夏王笑着拉长了声音说,“巫马大将军的确是我国没有人能比的上的人,可是陈家历朝历代都支撑着我夏国百姓的脊梁,四世三公,掌一国军政,试问天下?巫马大将军的确少有,可......又能有几个陈公呢?” “嗨哟......陛下过誉了,过誉了,”陈姓的老人一副受从若惊地打笑着说,“王上说老臣掌一国的军政,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幸有王上的青睐。夏国,终究只是王上的天下,偌大一个国家能治理的如此国泰民安,是我们这些常人所不能也,像我这样做臣子的,也只能出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意见罢了。” 说完,陈姓的老人一手缓缓地拈起了一枚黑子,想要点落在棋盘上,可是他的手带着棋子顿在了半空,似乎是因为看着几乎落满了黑白棋子的棋盘,老眼昏花,一时有些不知道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走了。 “我瞧瞧,这......这个.......”良久,陈姓老人摇摇头地放下了手,“王上,老臣认输了,棋道,终究还是非老臣所擅长的。” 夏王对弈时本来就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此时听着陈姓老人这样地说,于是他也彻底地没了兴致,就把手里正在把玩的那枚棋子随意地丢在了棋盘上。棋子碰撞,声音清清脆脆,于是一盘下了多时的棋局顿时就乱了。 夏王对着身旁上了年纪的内侍招招手,大内侍又对着身后的内侍招招手。几个身着米黄色窄袖圆领衣裳的年轻内侍连忙上来忙碌,轻手轻脚地抬走了棋桌,换上另一张小几,送来了酒水。 “陈老可知,本王这么些日子,等陈老可是等的心急如焚啊?”夏王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背靠着凭几,带着笑淡淡地说。 陈姓的老人抬眼看向了带着笑的夏王,没有急着接话。 武选 十五 天色暗淡,看不清陈姓老人的眼神。 一批的军士换了岗,一批的军士又去到了水边,最后的一丝霞光还没有消散,营火已经升了起来。 “老臣......让陛下久等了,”良久后,陈姓老人才缓缓地说,“实在是......” 老人想要接着说下去,可是对上夏王偏头看过来的眼神,讪讪地止住了话头。 夏王笑了笑,“的确是久等了,不知道陈公这几日......可看过了我大夏铁骑的军威?” “我大夏铁骑骑射无双,军威之盛,一如以往。” 夏王点点头,“我记得陈公是年前的时候才从牧阳关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说,牧阳关那边守城之士足备,只是缺一支风火之师,进可攻,游可扰,来去如风,即便是兵临城下的时侯,亦可动如雷震,主动出击。” “老臣......的确是说过。” “我记得你说出来的时候,不少的公卿就上表说,此举是劳民劳军之举,我夏国虽占三洲之地,又是万骑之国,可是骑兵,却大半都在北州,如若调走了,那么西戈势必会进扰北州,假如一个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北疝两州之间的商路断了,那么最后一定是,得,不偿失。” “当然了,也有人上表表示赞同,”夏王接着说,“说骑兵我们武州就有,不必劳烦北州的边军,就是王城外随便一支骑兵随太玄公的调遣。可是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你所需要的,也不是这些娇养出来的骑兵,你需要的,是能在马背上挥刀拉弓的真正的武士。”あ < “是,此时的牧阳关那里,正需要骁勇善战的骑兵,可惜上牧城的骑军不能随意调配。”老人说的缓慢。 “那么,太玄公觉得这支骑兵呢?可还符合你的胃口?” 老人沉默了一会,笑了笑,“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见过常将军了,有常将军在,我想信这支骑兵不会日后是不会弱于北州军的。” “好,我就是要听太玄公的这句话。”夏王一拍大腿地说,“要知道,俞国的小公主可是去年就过来了,眼看小半年就这么过去了,既然是结盟,我们就总也有点表率,两万铁骑驻扎牧阳关,我想信渊国的人,不会不对他们的左翼多多上心吧?渊国夺回稀泥关,也该会少去不少的阻力吧?” “王上高见。” “说起这个俞国的小公主,”夏王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想必太玄公已经见过了,说说看,太玄公有什么看法。” “呃......”老人抬了抬眼,犹豫了一会,“庭月公主......她......虽然年纪尚小,但确实是倾城倾国之色,就是仙山之女也不遑多让,相信以后一定会是一位母仪天下的王后。” “王后?”夏王假装诧异地摇了摇头说,“那可不行,不行不行,本王虽然正值不惑之年,但是久忙国政,身子骨早已不如十年强健朗了。” 夏王换了语气接着说,“我看太玄公一门几代忠勇,如若不嫌弃......也不是没有可能。” “哎哟哟,王上这是折煞老臣了,试问老臣有几分的脸面,能够娶得俞国的公主,再说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比王上还要大上十多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老人陪着笑地摇了摇头,“呵呵呵,说出去只怕整个天武城里,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下至韶年的小儿,都要把大牙给笑掉了。” “哦?哈哈哈,太玄公......想什么呢?”夏王有意地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这把老骨头,就是拿去喂狗,狗都不吃,还想着去娶别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我说的是你的儿子们。” “啊?哈哈哈,老臣糊涂,糊涂了!”太玄公也装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儿子们几乎都和王上同岁,娶一个十几岁的小公主,也很是说不过去。” “那就孙子,我知道你们陈家从来不缺才华横溢的儿郎。” “呃......王上,”太玄公犹豫了一下,换了郑重的语气说,“我听说庭月公主是俞王最喜爱的女儿,既然是两国结盟的大事,我觉得,这娶庭月公主的人,还是王家子孙最为得体。” “太玄公,你此话是何意啊?嗯?违抗君命?” “老臣不敢,不敢,只是觉得王上这么做,俞国那边,以后只怕是会有麻烦。”老人低低地说。 “俞国?哼哼,”夏王沉吟了一声,低低地哼笑了起来,“是啊!麻烦!我本来只是要一株小草的,俞王却还非要多给我一个麻烦,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公主,我随便那个儿子都可以,偏偏是这个,俞王,他真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啊!” “王上,老臣斗胆地问,王上莫不是觉得王子们没有一个配得上庭月公主的吗?”老人伸头凑了凑,用一只手遮着嘴地悄声说。 夏王听后带着笑骂了出来,“老东西。”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笑了一会,夏王接着说,“我的那几个儿子,除了老大能让我安点心外,其他的就真的是......” “一言难尽。”老人看夏王思索起来,淡淡地饮着一杯凉水,接过了话头。 夏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没有再说什么。 老人低低地笑笑。他知道夏王并不真的是有这么厌弃自己的几个儿子,只不过是作出来的样子而已。夏王共有十四位子嗣,虽然这其中有很多的王子都不怎么为人所知,但至少夏王的大子,二子以及三子都是天武城里为人所熟知的人物,也都是如今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余的王子们虽然并不怎么出众,却也并无丑名。 “我们暂时先不说这些,太玄公,”夏王整了整衣袖,在一旁大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晚宴的时候要到了,来吧,看一看这几日得胜的武士们,本王要赏给他们这几日所猎得的猎物。” 老人缓缓起身的时候,夏王来到他的身边扶起了他的手,“想必陈公也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你家的小豹子了吧?” “哪里哪里,若不是王上垂青,不然就凭着两把力气,小豹子这个虚名,实属过誉了。”老人恭敬又客气地说。 “只是不知道,这次军中比武,究竟是那位武士夺得了金牙箭?”老人接着问。 “太玄公难道猜不出来么?”夏王饶有兴致地问。 “王上就莫要愚弄老臣了,我家的小豹子虽然有两把子的力气,可要在军中夺下金牙箭,是不太可能的事,王上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老人笑着说。 “你家的小豹子很不错,是个以一当十的武士,日后再从北马司出来,定是一位百人敌的武士。”夏王与太玄公并肩走下下坡,点点头地说。 “王上这么说,看起来,夺得金牙箭的武士一定很受王上的喜爱吧?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人。”老人看出了夏王话里的意思说。 夏王扭头看了老人一眼,有了笑容的说,“凤家的孩子,名叫凤唳。” “哦,原来是风家的孩子,就是那个继承了凤家祖传神矛的孩子?”老人淡淡地问。 夏王点点头,“我听人说,渊国有一个名叫龙荻孩子,十七八岁,就已经被封为了龙将,也就是他在去年,孤军深入,稀泥关能被渊国攻克,他的功劳不可谓之不小,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个老臣也知道,军报说渊国一支孤军深入,打乱了稀泥关的后线补给,还活着逃过了俞军和野草的追击。如此年纪就有如此胆略和能力,俨然有神将在世的风采啊!”老人点点头,表示赞赏地说。 武选 十六 篝火红云,歌声大作。 一处篝火旁,几个嗓子很好的军士趁着酒意放声高歌,歌唱者都带着几分的乡音,唱和的韵律有几分粗犷有几分悠长,唱的是一曲民间常听到的小调,这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最喜欢在落日时,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草烟,对着落日的方向低声歌唱的曲子。 歌曲的曲调简易浅显,抓住了调子的军士们用着随手的小东西或是双手附和地敲打着简单的节拍。另一些兴致大好的军士们则是举起了酒囊,随着口里没有咽下的肉,舒服的大口大口喝起了酒。 今日晚宴,夏王摆下酒食,要犒赏那些比武得胜的武士们。于是今夜得闲的军士们便可以饮酒,兴头一起,又借着酒意放歌。 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优雅的乐器来配这样的场面。自从离开了鹿河,夏王的营帐里也不再有曼妙的乐音。 营火前不远,分坐着夏王和他的儿子们,一位老人与夏王并坐一列,其余的人则是分坐在主座下面两侧的次席上。 夏王听着传来的军士们放歌的声音,有了兴致的用着一支小筷有节拍缓缓地敲打着酒瓷,一下一下敲出叮......叮的声音。 下座的将官与王子们笑着谈论着一些闲话,末座的一些武士则是显得有些拘束的沉默着,他们很少会有与如此多把握着权柄的人们一起饮酒的时候,难免有些心慌,除了饮酒吃肉,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更何况,主座上还有一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大王。 骑射和武场最后得胜的武士们都汇聚在了这里,都是武艺过人的武士,个个身手了得,骑射无双。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头熟了的鹿、羊或者黄麂的头,这些都是夏王赏给他们的礼物,每一头都是夏王亲手射猎到的。按照北方的习俗,只有最尊敬的客人才会得到主人家这样的礼物,客人面对这样的礼物,不一定要吃,却也不能拒绝。 渐渐地这已经是晚宴最后的时分了,每个人都因为欢笑而觉得力乏,酒意也冲到了每个人的头顶。 夏王在一声欢笑中站了起来,一挥手地转身离开,没有对着人说一些告别的话。他被大内侍搀扶着,与一直坐在他身侧的老人走回到了绣了金边的大帐中。 下座的将官们连忙起身,抱拳对着夏王离去的背影微微弯腰,后座的武士们一时不知道怎么了,但美酒还没有彻底的让他们糊涂过去,也连忙跟着起身,对着夏王的背影行礼。 到这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这场晚宴到这里就为止了,虽然每个武士心中都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但一想到喝到了夏王赏赐的美酒,尝到了夏王亲手狩猎到的猎物,遗憾便随之变为喜悦和振奋。 在座的人们纷纷互相道别,离开了这里,也有人仍是在兴头上,继续坐了下来,拿着没有喝完的酒罐接着倒了起来。 夏扶荧就是那个离席的人,他左右和人告别,起身就离开了。 将官们的随从亲侍都等在外围用饮,在宴席外围等待着的叶白柳随即起身,等待着朝他走过来的夏扶荧。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某一个眼神的不经意间,他和那位名叫凤唳的少年武士对上了眼神。他们彼此眼中都没有敌意,叶白柳的眼神淡淡的,少年武士的眼神则是冷冷的,叶白柳对凤唳点头,算是打着招呼。而凤唳接着看了一眼后,什么示意也没有地扭头走了。 来的路上,夏扶荧注意到了叶白柳的举动,他有些好奇地扭头过去看了看。 “怎么,你们认识?”他走到了叶白柳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皱着眉说,“不知道,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样,就是记不起来了。” 夏扶荧睁大了一下眼睛,噘了一下嘴地表示同意也表示怀疑,跳过了这个话头,“怎么样,是个厉害的武士吧?” “能感觉得出来,是个很厉害的武士。”叶白柳点点头,说的有些郑重。 “感觉?”夏扶荧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说,“哦,差点又忘了你那双眼睛。” “我刚才听说了。”回营帐的路上,夏扶荧说。 叶白柳扭头看着夏扶荧。 “就像你说的,这个凤家的小子,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武士,”夏扶荧说,“我听说他不过才十六七岁,比我们都要小很多,可是这个年纪,他就已经是杜行司的二等司武了,一杆家传的矛枪,不知道洞穿了多少的邪祟。” 夏扶荧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觉得,他会是你在武选上的劲敌。” 叶白柳又看向夏扶荧。 “最好还是别第一场就遇上。”夏扶荧又补充着说。 “怎么?” “因为如果你们遇上的话,不管谁谁赢谁输,都是一件极为不好的事情。”夏扶荧说。 “那就最好还是别遇上了。” “什么话,既然是武选,那么就总会遇上,”夏扶荧有些可惜地说,“可惜了,在武选这件事上我插不了手。” “嗯,可惜。”叶白柳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王帐里,灯火亮的通明。 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多的原因,夏王有些疲累的靠在凭几上,一只手轻轻地揉捏着额头,闭着眼睛叹出长长的鼻息。 “王上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夏王对面,老人低声地劝道。 “嗯......”夏王有些软绵绵地答应着,只是扶在额头上的手却没有挪开的迹象。 “大王,这又是在为了什么而忧愁啊?”见夏王没有动作,老人咂了一下嘴,只能这么地问。 夏王又是叹出一声长长的鼻息,睁开了眼睛,一摆袖子的,身子往前探了出去,另一只手搁在了腿上。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那个俞国的小公主了。”夏王说。 “呵呵呵,”老人低低地笑,“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竟然能搅的大王如此,真是闻所未闻啊!” “你刚才也看见了,我的那几个儿子,有一个能驾驭的了那个小公主的吗?软弱,”夏王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看着他们在下面谈笑风生的模样,简直能气死,无能!” “呵呵呵,王上,王子们还小,那如果,实在不行,太子殿下绝对是不二的人选。”老人还是笑着说。 “老大他......终究还是有家室的人,”夏王说,“他......不适合,年纪太大了。” “婚配之事......和年纪并无关系,尤其是王家。”老人说。 “哼,”夏王似乎被老人的话逗地气笑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嗯?这要是一千年前,甚至七百年前,这都不是问题,只要老大他有能力,我不介意他娶多少的妻多少的妾,老的小的我也不拦他。” “现在,我们都是读着圣人的书长大的,试问天武城里有几个不识字的人?” “只是识字而已,这没有什么,识字并不代表他能看得懂圣人的教诲。我曾经好像听有人这么说过,说什么愚民需以愚策,再说了年纪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关系的,只要两个人两厢情愿,什么都不是问题。”老人也缓缓地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说的有些心不在焉。 “哼哼哼,滚,老东西,”夏王毫不介意的,粗鲁地说。 “要不,二王子其实也不错。”老人笑呵呵地又说。 “老二他.....不行。”这一次,夏王说的肯定。 “呃,三王子......” “老三?”夏王笑着重复了一声,“他就算了,算了,算了,他那个没见识的东西,只会更麻烦。” “那......五王子?” “老五嘛......嗯......”夏王叹着气地往后靠在了凭几上,“他那个性子,应该挺合适的,既不会被牵着鼻子走,也不会亏待了那个小公主。可是......” “可是他是个野东西,竟然不听我的话私自跑到了北州去,竟然还有脸回来。”夏王笑着接着说,“我想好了,他不是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么?等今年过去了,我让去西驺。” “西驺,可是防御北山国的地方啊!”老人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说。 “嗯,怎么了,他不是能打的很么?那就让他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对付一些山贼,一些野兽算什么本事。”夏王说。 “北山国,北山国,”老人沉吟着,“虽然是一个千骑小国,但的确是个麻烦,若是以后七国真的陷入了泥潭,那他们,就一定会是我们的肉中刺。” “可惜了,”夏王摇摇头地叹了一声,“如果本王现在还是年轻的时候,就自己娶这个俞国的小公主了,这样那些小草......本王才能放心啊。” “呵呵呵,可惜人不再少年啊!”老人笑着迎合道。 “行了,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太玄公早些歇息。”夏王挥了挥袖子。 “遵命。”老人被人搀扶着,缓缓地起身,退了出去。 往后的几日,天气还是炎热。 在春狩的最后一日,终于是吹来了凉风,王驾也终于来到了神武之擂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在古代被称为北畤的祭台。 传说中这处祭台最先建造的时候不过是一处小小的木台,是神将攻下北方后,为了感谢诸神恩赐而搭建起来的。 后来?朝开国,攻下北方的时候,也是选在这里祭祀,告祭神明。再后来每一位王朝开国,平定北方的时候都会选择在这里祭祀,于是历经几千年的修建,才终于有了今天这样的模样。 祭天仪式的举行还是在傍晚的时候,祭台上摆满了香案,立满了旌旗,在祭台的北方不远处,则是燃着几处盛大的篝火,火焰滔天。 起初叶白柳不懂为什么还要燃起这么大的火焰,后来听夏扶荧说,说那些负责聆听诸神旨意的人燃起这样的篝火,是为了让天上的诸神能够看到他们的诚意。 他们说,诸天星辰就是诸神的眼睛,不分昼夜的洞察着世上的一切。 而火焰,是诸神最喜爱的礼物。 武魁 一 五月的第一次黎明在一次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晕出了它独有的淡亮颜色。 王驾回返,草原上终于不再能随处听到“隆隆”的蹄声。一道军令,大部的铁骑便高举着旗帜撤出了青火原。大片的围场被放开,于是以往有着诸多限制的平原一下子变得开阔,世家的子女们或策马或驾车,带着十足的好心情四处的驰骋。 来往的车驾也不可不谓之不少,一车车的马队缓缓地驶出天武城的武威门,径直往东北的方向驶去。车队上的旗帜飘扬,有的是能够代表世家的家徽,有的则直接书写则车队主人家的大姓。 这些都是前往北畤的车队,车队的主人们无不是有着全力或者财富的贵族,这其中有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货物,有些则是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必需,躲避风雨的帐子,腌入味了的猪肉。 牧人们也被允许踏上青火原上的围场放牧一整个季节,春狩前他们被驱逐了出去,现在却都迫不及待的赶着自家的牛羊前来。他们并不因为被赶出这片土地而感到怨愤,相反,在青火原禁牧一直到春狩结束的时候,他们徘徊在青火原的边缘,从未放弃过等待。 因为他们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日子。 青火原上的牧人们都知道,青火原上的五月永远会是一个金黄的日子,在他们的眼里,五月里的天空是金黄色的、草地是金黄色的、甚至连他们日复日看着的牛羊都会变成金黄色的。 在这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牛羊都能卖出比城里或者市面上还要高的价格。贵族们从来不会吝啬钱财,尤其是在必须要花钱的时候,他们用着远高于市场上一倍的价格买走新鲜的牛羊,以来招待他们的朋友或者客人。通常,他们高兴的时候还会抛出一枚沉手而又金黄的金糗,以示他赏赐时的大方。 只是青火原彻底开放出来的第一天,从简单油布的白色帐子还是毛毡帐子,又或者是披挂着只有大户人家才能随意使用的彩绸帐子,北畤所在的围场上扎起了各式各样的帐子。 一国的武选就在这里开始,那些有资格登上这个武台的武士们将会在这里决出最后的十位胜者。 天武城乃至武州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在了这里,大部的权贵们都在这场武选里下了赌注。这其中一部分赌注是金银,天武城禁赌,即便是赌也只是偷偷摸摸的小赌,喜欢赌博的权贵们平日里没有赌坊可去,于是他们便没有一日能够尽兴。直到今天。 禁令放开,武选的时节,青火原上可以设立赌坊,以供人们娱乐,毕竟武选也是难得的彩头。 至于另一部分的赌注,则就是那些参加武选的武士本身。有权的人们挑选出杰出的武士培养,只为了自身以及家族的前景。有钱的人们则是在夏国境内招募身手了得的武士,凭着他们想要获得跟多的利益。 每一年的武选,都是青火原上极为热闹的日子。 北畤台上,一队武士决出了胜负,围观的人们一时有人齐声欢呼,一时又有人发出痛心疾首的叹息。 败者离场,一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再无踏上北畤武台的资格。 “看见了吗?胜的那个,应该就是何家的武士了,怎么样,有难度吗?”武台旁高搭起来的看台上,夏扶荧指着武台上的武士问身旁的叶白柳。 叶白柳盯着场上获胜的武士,摇了摇头,“不好说,他的武艺很好。” 在夏国神官的主持下,武选已经开始了很久,长长短短的比武已经过去了几场。 这场比武他们全程都是目睹了的,与前些日子军中的比武不同,能在北畤台上比武的武士,武艺都很好,虽然说不出来一个具体,但叶白柳觉得他们每一个都比自己的要好。 夏扶荧扭头过来,挤着眉毛的看了一会叶白柳,“你这么说,怎么让我有点没有底气啊?你不会真的第一场就落败了吧?嗯?要知道在这里一旦输了可就彻底输了,再没有第二场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叶白柳还是摇头,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谦逊,“我的武术不如他。”! “那你怎么不早说?”夏扶荧却是变换成了诧异的脸色,“你要早这么说,我就去求秋老大人教授你武艺了,你倒好,整天呆在屋子里闭着眼睛睡觉?” “我......”叶白柳被夏扶荧看得有些窘迫,“我应该力气要比他大一点。” 夏扶荧被叶白柳说的一愣,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地点点头,转过头去。 今天的比武有叶白柳的上场,不过是一两场的比武后,夏扶荧就陪着叶白柳走下了看台,去到了武士们候场的地方。 即便是夏扶荧带路,一路上负责守卫的军士却仍是要查看能够进入的牌子。牌子是一个小小的、长长的小铁牌,上面有参加武选的武士姓名,以及出自神殿的阳纹。牌子是武士们的身份证明,凭着这块小小的铁牌,武士们才被允许通过军士们封锁,登上北畤武台。也凭着这块小小的铁牌,不管持有它的武士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在武选持续到得胜或是落败的期间,都能够通畅无阻地来去这里。 正对着北畤武台的一处看台上,白发白须的老人着一身得体的殿袍,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上。他的视线慢慢地低敛,看向了下一场准备着上场的武士。老人是夏国神殿的神官,在夏国可以说是除了夏王意外最为人所知道的人了,他端正安详的坐在这里,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却还是吸引去了不少的目光。 而在他的身前,同样有着吸引人们目光的人。那是站立在老人身前的两位圣殿武士。他们身披银甲白披,腰间挎着拥有灵性的圣剑。 精致的银甲似乎是由一整块的钢铁打造出来的一样,胸甲光滑大的像是一面镜子,竟然找不出一丝的缝隙出来,似乎是在一个精巧的模子里灌注了钢水又用锤子捶打出来的一样。只是灌注钢水然后锻打出来的甲胄太过于单薄,而这样的银甲只是看一眼都能知道其必定是沉重的。 这样的甲胄与匠师的技艺无关,非是高超的工艺和上好的钢铁,则这样的甲胄根本不可能被打造出来。 何况其上还有复杂繁琐的纹路,弯折延展,线走为圆,与圣殿武士身白披上的红纹一样,都是象征着圣殿武士身份的金乌神树图纹。 “你。”老人轻声地说。 闻言,一位银甲的圣殿武士转过身来,微微地低头,安静等待。 “要看的仔细。”老人吩咐说。 银甲的武士没有回答,只是干脆地点头,而后便转过了身去,一双眼镜透过盔甲间的缝隙,安静地看着刚刚登上武台的两位武士。 “一定要胜啊。”场下,夏扶荧对着叶白柳的背影喊道。 叶白柳转身回去,看了一眼夏扶荧,点了点头。 武魁 二 上一次与人对手......是什么时候?叶白柳沿着山坡上的阶梯登上北畤武台的时候,莫名地这么回想着。 记得不错的话,那应该还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吧?当时的对手还是一个会用雷术的......山贼?还是强盗? 虽然不怎么分的清,虽然这两者之间也可能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但他不得不说,那的确是一场他在那之前从未经历的对手,雷电的丝在小小的屋子里跳跃闪灭。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他竟然敢就那么地走进去。一如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要登上这个白色的石台。金钱?前途?还是与朋友之间的诺言?他有些不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似乎不论做什么总也提不起兴趣了。 叶白柳扭头左望,望向与他一同登上武台的武士。 这就是接下来要与他对手的武士了。一位披戴着简单皮甲,身高八尺,体格魁梧,手持着骇人的狼牙棒的武士。 虽然叶白柳没有见过,但不难猜出这应该是一位军中的武士,军中从来不缺这样剽悍的武士。 叶白柳再去仔细地打量他抗在肩上的那柄硕大的狼牙棒,再去摸一摸腰间自己那柄已经修理好了的长刀,略略地低眼,心下难免生出一种单薄的感觉。 高大的武士察觉到了叶白柳的目光,也转过头去,对着叶白柳咧嘴一笑,笑的有些挑衅,可是从他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挑衅或是轻视的神色。首发 叶白柳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的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高大的武士愣了一下,笑容中忽地多了一丝的嘲弄,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在两人并不怎么和谐的初见中,他们终于登上了武台。 除了他们,武台上再无别人,没有主持判决的人,只有各色的旗帜飘扬。 不在同于军中的比武,这是一场没有公正可言,没有规则可言的比武。 主持武选的神官说过,武台之上,不论生死,最后的站立者既为胜者。 几乎每一届武选的时候,每一任的神官都会用着不轻不重的声音说出这条有且只有一条的规则。为胜者而定下的规则。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工夫,明明比武都要开始了,高大的武士都在忙着活动筋骨地时候,叶白柳竟然还有心情左右的眺望。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他还是有很多未曾了解的东西,有很多的疑问。 比如这处祭台为什么要设在山上? 为什么又叫做北畤? 为什么如此被重视的武选要选在这里? 为什么如此被重视的武选又会是如此的公开?虽然武台旁的看台上有资格坐在那里的人不多,可在山下不远处的平原上,几乎一城的人都来了。 当叶白柳收起思绪,把注意转到据他数十步远的武士身上的时候,高大的武士已经舒展完了筋骨,一手拄着狼牙棒,一双眼睛锁死了叶白柳的全身。高大的武士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即便是他的敌手是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瘦削许多,甚至在比武的前一刻还左顾右盼的年轻人。 “咚”,一声鼓响。 高大的武士和叶白柳第一时间变得郑重,眼皮高抬,目光锁死了彼此。 “啊......”高大的武士奋力的提起了狼锤,呼吼着提起了全身的力,从裸露着的双臂来看,那鼓起的胳膊不亚于一头牛的腿。 叶白柳没有原地待毙,他沉默着拔出了长刀双手持着,身子前倾的小步奔跑了起来。 看台上有不少的贵族豪门,他们不擅武斗,眼力却不差。他们不少观看武士之间的试手,手上虽然没有多少斤两,但至少知道个大概。 他们有的人皱起眉头,为叶白柳的举动不解。他们有的人嘴角带着笑,说不清是因为期待还是嘲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场上两位武士之间的区别,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用的还是杀伤力最为恐怖的狼锤。狼锤在军中并不怎么普遍,是只有特殊的军团才会使用的兵器,这种作为专为重甲骑兵设计出来的武器,只需要加上寻常的力,砸开一个人的脑袋就跟砸开一团干泥没什么两样。 而另一个,作为一个武士看上去已经不算弱了,体格匀称,身形挺拔,走在街上绝对是会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武士。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瘦弱了,特别是在与他对手的那位如同熊一样的高大武士。 本来最为人喜爱也是最为人熟悉的夏国军刀,此刻在那位熊一般的武士和硕大的狼牙棒面前也显得单薄和脆弱了,就像是易碎的朽木。 “哦啊......” 武台上的两人终于接近了,笨重的狼锤在高大武士的手里轻巧的换了位置,武士从奔跑中停下,旋摇用力,奔跑带起来的力量也在这一个动作下汇聚到了狼锤之上。 骇人的风声。 “当......”金属哀嚎的颤鸣声。 武士停步的瞬间,叶白柳也停了下来,手臂调转,手腕翻转,他以刀身去接那骇人的狼锤。 银白的刀身被打击的弯曲,算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叶白柳接住了那猛力而来的锤头。 叶白柳缓缓地用力,推开了武士。银白的刀身摇晃颤鸣,恢复了它一贯的笔直。 高大的武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蹒跚往后退了两步。看台上也慢慢地多了人们议论的声音。 高大大的武士看了看已经恢复一脸镇定叶白柳,又看了看手里狼锤,眉眼间的皮肤猛地皱了皱,鼻息逐渐沉重,他的震惊随之专为愤怒。 愤怒最是能够给人巨大的力量,风声再一次的急促了。 武士进步中,叶白柳再一次的用双手举起了长刀,用力的砍。 金属相撞中,火星迸裂了出来,一开始武士的力量和兵器占了上分,兵器相撞中,叶白柳总是被狼锤上的力量击打的几乎让手中的长刀脱飞。 可是慢慢地,长刀在他的手中越来越牢固,他手臂上的力量愈来愈强壮,往后每一次的对撞中,叶白柳逐渐地占据了上风。 武士在与他的对攻中渐渐地无力,渐渐地后退。 当他最后脱力的倒在武台上的时候,看台上鸦雀无声,他们从不曾见过这样猛烈甚至愚蠢的武斗。 当叶白柳气喘吁吁地对挣扎要坐起来的武士抱拳行礼,缓步走下武台的时候,看台上才想起了人们大声议论的声音。 人们感叹着那是一把好刀的同时,也暗自感叹今年的武选上终于又蹦出来了一个怪物。 武魁 三 武选召开后,已经过了五天。 从黎明到黄昏,这五天里的每一个白天都是紧凑,来自夏国各地的武士们一个又一个地登上白色的武台,然后倾尽一身的所学。 武斗总是那么备受人们的瞩目,白日里不论是山上山下,还是武台一旁的看台上,人来人去,总是挤满了人。能够登上北畤武台的武士都不能说羸弱,于是每一场武斗的结束总是伴着看众们的叫好和议论,成千成万的眼睛都聚在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白石祭台上。 又是一天落日的时候,又是一天里最后的一场武斗。 武士缓缓地登台,分立两边,竟都是用枪的武士。人们来了兴致的说着真是巧合,期待起了两柄武器的碰撞。 两位武士的年岁也许相当,弱冠之年,正是一个武士最好的年纪,年轻气盛,是身体处在充满力量的时候。 其中一位武士看上去似乎要稍大一些,似乎再有几年就该是而立之年。他一手将手中的长枪背在身后,亮银色的枪尖点地,身躯笔直地站着,目光去到即将与他对手的武士身上。 另一位武士的年纪稍小,看上去似乎是才成年的样子,脸庞还稍显些许的稚嫩,也许在这之前会有人称呼他为一个小武士,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年岁而小瞧于他,因为有勇气、有能力能够踏上今天这个武台上的武士,都是真正的武士。他一只手提着长枪的中段,随意的将长枪提在手中。 “我知道你。”提着枪的武士说,“你叫童江,别人告诉我你的枪很厉害。” 一手背着枪的武士愣了一下,缓缓地点头,“家传的枪术,希望不会辜负恩师们的教导。” 提着枪的武士缓缓地低头,双手握住长枪大的枪身,爱惜的看着,“我叫凤唳,这是我的武器,你赢不了的。” 名为童江的武士转眼去看凤唳手中的长枪,“也许吧。” 他是用枪的人,熟悉这种武器,他在凤唳的长枪上看出了很多不同。 说是长枪,其实说是长矛应该要适合一些,枪尖尖利而锐长,像是最锋利的剑尖拉长了一样,银黑二色交织的枪身则是也是要比寻常的长枪要细了很小的一圈,不是今天常见的样式,倒像是一柄古代的长矛,对战时用来投掷出去的武器。 可说是长矛,那那柄武器又要重手了,整个长枪似乎是一体的,整体都是金属打造的一样,迎着落日的余光泛起了丝丝的金属光泽,长矛则是不可能这样打造的。 矛枪,只能这么说了。 “咚”一声鼓响。 听见鼓声,武士们在同一个时间抬起了眼变得无比郑重,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四肢百骸就已经提起了强大的力量。 他们在同一时间迈步,双手加持,沉重的长枪在他们的手里灵活地调转,铁光飞闪。 一声清亮而又刺耳的锵声,两柄长枪在一次的挑刺后撞击在了一起,纯是力量上的碰撞。长枪相对,一击不中后总是这么容易地陷入纠缠。 这短短的两枪让围看的人们屏住了声音。 童江和凤唳又是在同一时间撤枪,枪锋的一次调转中,长枪之上又重新带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只是这一次,凤唳占据了上风。 童江的长枪还没有彻底调转回来的时候,他的枪锋就已经挥了出去,他那柄似乎是全由钢铁打造的长枪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沉重。 两柄长枪再一次的撞击在了一起,双方的攻势还是那么的不遑多让,对攻中谁也不能突破谁多得枪围,枪尖撕咬摩擦,刮出刺耳的噪声,而后火星迸溅了出来。 在第三十七次对攻中,局势终于有了转变,不再是单纯是力量上的比较,武术中最为讲究的攻守之术也被两人用到了极致。 人们看到在三十七次对攻后,童江再也跟不上凤唳的攻势,凤唳的出枪越来越快,他只能从攻势中专为守势,但在防守中,他仍有余力反扑。 脚步变换,旋身带起腰筋,身体上每一丝能被利用的力量都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卸力,发力,换气后一个很小的当口上,他把长枪最为尖利的枪锋探了出去。^ 可是又走过了五十八招后,围看的人们也发觉了。童江在防守间隙间抓住的反攻也渐渐地力不从心,渐渐地凤唳的出枪越来越快,枪上传来的力量也变得愈发大的强力,渐渐地他不再有一次反攻的机会。 “喝。”一次换气的时候,童江猛地荡开了凤唳探出来的一次攻势,而后几乎没有换气的时间,他猛然地强提起了一口气。 金属锵鸣,枪锋龙一样吼叫着探了出去。积蓄起来的力量在这一刻释放了出去,这是没有后手的一次反攻。 凤唳退了一步,一瞬间他没有调转枪头的机会,然而也并没有慌乱,他半矮着身子旋转了一圈,堪堪躲过童江探出来的枪锋。再而后在旋转间,他的一只手换到了枪尾的位置,将长枪扯到肩上。于是长枪也跟着他旋转了一圈。 另一只手再一次的掌住了枪,长枪带着莫大的圈劲重重砸在了童江的长枪上。 “完了!”有人在看台上惊呼出了声。 一枪落空的童江再没有力气反抗,长枪脱手,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童江微微喘着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再去看被打落在地上的长枪。 凤唳也不再出手,收回了枪,枪尾拄地,站定在了原地。 “你赢了。”童江抬起头,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凤唳。 “换一把好枪,我们还能再打。”凤唳低眼去看地上的长枪。 童江也看了过去,摇了摇头,“与枪无关,那已经是我能买到的最好的枪了,你赢了。” “多谢手下留情。”童江说完,抱拳一礼,捡起了地上的长枪,转身朝着阶梯的方向走去。 凤唳的视线静静地跟在童江的身后,而后一揩额上的汗珠,也转身走下了武台。 武魁 四 日光慢慢地淡了,今日的比武已经落幕,看台上的人们也两两三三地退去。 “果然,你们还是不要遇见的好。”等着凤唳的背影完全在夏扶荧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他才一只手微枕着下巴有些喃喃地说。 叶白柳看了过去,有些不明白夏扶荧为什么这么地说。 夏扶荧扭头过来,说,“我以前就听很多人说过,杜行司里面有一位了不得的少年司武,如今亲眼看了,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夸大的话。” 叶白柳下意识扭头回看武台上的时候,夏扶荧接着说,“还有你注意到他用的那柄长枪了吗?” 叶白柳点点头,“看到了。” “听说那是凤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武器,是一柄拥有神性的神枪。”夏扶荧说。 “能感觉的到,的确是很不一般的武器,不过.......神性?”叶白柳回想起那柄长枪的细节,慢慢地点头,然后问了出来。 “也就是用神火打造出来的兵器,那柄枪本身就拥有着很强大的力量,是比你的那把灵刀还要坚韧锋利,更不可思议的武器。”夏扶荧说。 “神火兵器!”叶白柳有些惊讶地说。 夏扶荧点点头说,“是,不过听说那柄枪以前残破过,回炉修缮后,已经不复最初的威能了。” “但也仍旧不是一柄拥有灵性的武器所能比拟的,”夏扶荧顿了一下,有些叹气地接着说,“而且,是个瞎子也能看的出来,他的武艺比你的好多了,百人敌的武士对手,已经不是说谁力气大谁就能赢的。” “呃,我,我尽力吧。”看着夏扶荧有些担忧的模样,叶白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这么讪讪地说。 “嗯,走吧,回去了。”夏扶荧淡淡地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叶白柳跟着起身,离开了这处藉着凸起的山石建造出来的看台,向山下走去。 北畤山并不是一座高山,约莫也只有两百至三百丈左右的高度,山势平缓,山顶开阔,登山下山并不吃力。 此时是接近黄昏的时候,因为这个季节白日较长的缘故,所以即便是没有日光直照,天光依旧明亮,天空呈一种极淡的白。 山上人走人散,渐渐地恢复了安静。山下却是一片一片各色的帐子在大地上连绵的延展了出去,点燃篝火时的青烟袅袅地腾空,正是热闹刚起的时候。 回到营帐的时候,一名早已等候在营门前的军士迎了上来。 “殿下,早上的时候有消息来,是从府里来的鸽子。”军士双手捧着一小卷的白纸递了出去。 夏扶荧疑惑着接过,以手指捋平了两指左右宽的信纸。 只是看了两眼后,夏扶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说一下,说如果有人来拜访,务必要知会我。” “是。”军士回应着,转身离去了。 “是什么事?”叶白柳靠近了夏扶荧,问。 “没什么,只是待会有客人会来。”夏扶荧笑着说。 “客人?”叶白柳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和奇人啊,你见了就知道了。”夏扶荧没有多做解释,还是带着笑说。 回到营帐后,夏扶荧吩咐了人去准备了一些酒食,又在一处偏营里添置了坐席,换了一身衣衫的就在偏营里等待着了。 虽然夏扶荧平常对人都是礼待有加,但叶白柳还是很少又见到夏扶荧有这样郑重的时候,看起来,似乎这位客人很受到他的重视。 时间缓缓地过了,天色暗淡了下来,火光的颜色在人的眼里的愈发的明亮。 “殿下,外面有两位自称是季元嘉和桂月的人拜访。”有人进来通报,还是之前的那位军士。 “桂月?”夏扶荧起身,疑问道。 “是。”军士道,没有多说。 “我知道了。” *** “元嘉兄,多日不见了。”营门外,夏扶荧和叶白柳对着门外的两人见礼。 “荧兄,白柳兄,多日不见了。”季尚也笑着回礼。 “你!”叶白柳有些诧异的模样。 营门外的两人对叶白柳来说并不都是陌生,其中一人,就是和他之前一路同行过的季尚。可是......季元嘉?季元嘉?怎么又叫季元嘉了? “怎么,你们认识?”和叶白柳一样,夏扶荧也是一下子诧异起来。 “是,认识,我和白柳兄的相识,说起来同样也是缘分啊。”季尚笑着说。 “介绍一下,这位是兄台名为桂月,是剑门的弟子。”季尚转而接着介绍起了身旁的少年。 “桂月,秋桂的桂,白月的月,有礼了。”名为桂月的少年带着和煦的笑。 名为桂月的少年着一身窄袖的青色衣衫,腰间别着一柄皮鞘的长剑,背后斜背着一件裹罩了厚实葛布的东西,看宽窄长短,那应该也是一柄剑了。 “剑门!”夏扶荧看向桂月,重复了一声这两个字。 桂月笑着点头。 营帐里点起了灯,绵软的烛光将整个帐子熏染成了萤黄的颜色,投在营壁上的人影笑着举杯共饮。 “还好是没有耽搁多久,不然,我可就要愧对于桂月兄了。”季尚这么说着,笑着一抹嘴角,却看不出来一丝愧疚的神色。 “你说你是从灰市来的,可是从那个方向来这里,走北寒山,不是绕了长路?”夏扶荧好奇地问。 “听说有人在那里看见了白色的麟麂,我有些好奇,于是便去了,刚好在去的路上碰上了赶路的桂月兄,于是我便赖着脸,拽着他一起去了,毕竟那个的地方常有吃人野兽出没,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怕是会被老虎一口给吃了。”季尚说。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白色的麟麂?你们真的见到了?长什么样?我听人说那东西有两个人高,长有龙角。吼起来却像是鸟在叫一样?这是不是真的?”夏扶荧饶有兴致地问。 “可惜了,我们在北寒山下呆了一天,虎狼倒是常见,至于麟麂,”季尚摇摇头,“影子也没有见到,毕竟是传说故事里面的东西,古时候也许存在,现在么,要么上了天,要么下了地。” “啊?” “要么死了要么成仙了,反正是见不到了。” “哦......哈哈。”夏扶荧明白过来,笑笑。 “对了,桂月兄......是剑门的弟子,”夏扶荧转向桂月问,“那么,也是来参加武选的?” “听师尊的诲,正是。”桂月说。 夏扶荧下意识的扭头看了叶白柳一眼,又转了回去,接着说,“我听说,剑门,在夏国内可是武学圣地,在武选上可是有人连着三年得胜,而且还在神选上赢得过神剑的,这可是天底下罕有的事情。” “倒是有这么回事,”桂月点头,笑着轻松地说,“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嘛,衰败了,山上可是冷清的很,一百个人都凑不齐喽,往事不堪提,不堪提喽。” “武学圣地,怎么会衰败呢?只能说......是能上山的武士太少了,”夏扶荧说,“我听说剑门有名剑满室,想必,桂月兄这两把剑,也都是名剑了?” “名剑嘛,有一把倒的确是名剑,不过我用的趁手的,名剑算不上,能算一把好剑吧。”桂月拍着放在桌几上的那把收在皮鞘里的长剑说。 “哦,我倒是忽略了,这把剑,有名字么?”一旁的季尚忽地问。 “是一把新剑,临走前师兄送给我的,因为没有出鞘过,所以,还没有名字,”桂月说,“不过我在北寒山倒是已经想了一个。” “什么?” “千里寒山隔东南,不见樱杏桃梨香,”桂月一字一字说的悠悠,“我想的是,春风不渡这个名字。” “春风不渡......嘶......”季尚咂了下嘴,“这个名字,的确,倒是,很符合你的性格啊。” 桂月笑着轻轻点头。 叶白柳坐在席位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觉得插不上话,于是便只好符合着地点点头。 “对了,说起来我们也是差不多有两年没见了,不知道元嘉兄这两年里去了哪里?”夏扶荧转向季尚问。 “只是去了一趟呙国。”季尚自饮了一口酒水说。 “呙国!我可听说呙国现在......可是不怎么好啊?”夏扶荧皱着眉说。 “暂时......可以这么说吧,他们新选了一位国主,也许以后会好起来吧。”季尚点点头。 “是么?” “不说这个,我来这里是来看比武的,说说,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决斗吧?”季尚摆了摆手说。 “也只是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夏扶荧说,“说起来,我以前倒是没怎么发现,这一次亲身观战,才发现这里面的不同。” “哦,什么不同?”季尚笑着问。 “我总是觉得......有很多比武的武士似乎都是被安排好了的,被人精心挑选过的一样,有很多的巧合,”夏扶荧说,“就比如今天的最后一场,两者都是枪术上的高手,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善于用枪的武士不在少数,可是,越往后面看就越能看出一些奇怪,似乎每天都会有一场旗鼓相当的对决。” “这个吗?这个的话,还好吧,”季尚说,“毕竟能写上武选名册上的人就已经都是身手不俗的武士了,何况每一位武士的名字都会由神官过目,神殿最青睐武士,有什么挑选安排也不足为奇。” “这也没有什么,能赢的武士,就一定会赢到最后,不能赢的,怎么安排也没有用,”季尚接着说,“而且除非是神官期待的武士,其他的人,很难引起神官的注意。” “期待的武士?” “这么说吧,就好比桂月兄,”季尚扭头看了一眼桂月,解释着说,“桂月兄因为我的缘故,没能在开始的那天赶到这里,可是你们看,是不是从那天一直到现在,主持比武的人都没有念过桂月兄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夏扶荧似乎明白了过来,“神官特意将桂月兄安排在了后面,不会因为没有赶上比武而错过?”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不尽然,”季尚说,“如果武选过半桂月兄都还没有赶到这里,只怕再怎么安排也没有用了,毕竟到了后面,都已经是第二轮了,基本上都是胜过一场的武士之间对决了。” 武魁 五 翌日。 北畤台旁的看台其实并不怎么雅观,除了几处高搭起来的木质看台,其他也并没有多么的大费周折。 看台藉着山势简单规划,在一些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摆放的多是木质的条凳,长有丈许,挤下三人足够。而在那些山势不算平缓的地方,更多的则是什么也没有摆放,人们或坐或站,找着好的角度来观看武台上的对决。 青青草长,天地间还是一片薄薄的昏色,空气中带着晨间时候特有的润意,慢走的时候,呼吸起来格外让人觉得全身一轻,清爽的感觉游走了一遍人的四肢百骸,晨起的懒意也在一次次的呼吸中被无声无息地淡忘掉。 天还未大亮,第一场大的比武也还未开始,就已经有很多的人起了一个大早,慢慢悠悠的往着北畤山上走去。这些人衣着简约轻便,却不失亮丽得体,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他们早起登山散步只余,其实也是为了能够先占得一个不需要花钱的好的位次。 北畤武台旁虽设有看台,可是相比起想要上山来观武的人,就要显的很少很少了,再除去一些特殊的席位,以及早早被权贵们花重金占去的好位置,看台上的席位可以说是更加的稀缺和宝贵了。据说,有不少的人为了一个席位,不惜掷出了看起来完全超过了这个席位本身价值的金饼子。 叶白柳一行人也不例外,起了一个大早,跟着人群早早地上山。 “已经第六天了,”夏扶荧一步一抬脚缓缓地登山,走在前面,扭头回去说,“我好像突然不怎么期待了,以前的比武也都是这个样子的么?让人看的慢慢就会觉得无聊。” 季尚跟在后面,抬起头来说,“虽然夏国的武选我没有看过,不过武选应该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到了后面几天应该就......不会这么的让你觉得无聊了吧?” “是么?”夏扶荧沉吟一声,转向与季尚并肩而行的桂月问,“桂月兄,是他说的这个样子么?武选越往后就会变得越有趣起来?” “嗯......这个嘛......”桂月也沉吟着说,“我到不是很清楚,这也是我第一来参加这样的比武。不过如果真的是越到后面,留下来的都是武艺了得的武士,想必......那样大的对决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差吧?” 夏扶荧听后想了想,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等着看桂月兄的好戏了。” “也许吧,希望能有个好的对手。”桂月笑着点头,并不多说什么谦逊的话。 夏扶荧看了身边的叶白柳一眼,又看了看桂月一眼,“希望运气不会太差。” *** 时间很快来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负责守卫北畤山的军士们封了山路,武选期间,这山上山下将不再有人能够随意出入。 仍旧是一身几乎麻色与褐色之间颜色的宽袍神官端坐在最高的主观台上,被两位银甲白披的武士护佑,静静的低望着武台之上。 白色的矮阶石梯,即将要进行对决的武士们缓缓而上。 “嗯。”叶白柳看着登上武台的武士,皱眉低低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一旁注意到了的夏扶荧扭头看着他问。 “他,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叶白柳低头看着武台上的一位武士说。 夏扶荧们所在的看台是一处高架起来的看台上,所以只需视野低垂,武台上的一切便能很清晰的收入眼底。 “谁?”夏扶荧扫过去一眼后看着叶白柳问。 听着叶白柳这么说,季尚和桂月也看了过去,可是看台终究还是离着武台有些距离的,他们能清晰地看见武台上武士们的身影轮廓,却不能看清武士们的脸。 “空着手的那个,”叶白柳回想了一会儿,“......叶沛,我想起来,我和他是在天武城城外的客店里见过的。” “叶沛......”夏扶荧沉吟着,“很熟悉的名字啊......” 夏扶荧隐隐约约也是在哪里听说过名字的,不过回忆中那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听到过的了,一时间他有些回忆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我知道他。”一旁呃桂月却抱起了双臂,身子微微后仰了仰,坐直了。 “你知道?”季尚问。 桂月点头,一双带着笑的眼睛却是停在了武台上名为叶沛的武士身上,“当然喽,在我将要下山之前,他可是我听到过的最多的名字啊。” “那......想必一定是很厉害的武士了。”夏扶荧接着话,语气慢慢也变得郑重。 “三年连胜,夏国武选如今唯一的武魁,当然是厉害的武士了。”桂月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说。 听到桂月这么说,其余三人也慢慢地把郑重的目光转移到了叶沛的身上。 武台之上,即将对决的武士已经分站开了距离。 叶沛先是站在那里活动着手腕和脖颈,然后才是双脚和腰,意在慢慢地让身体变得火热起来。今天的他并没有穿着一般武士比武时所选择的武衣,而是一身粗布的长衣,宽宽的大袖也用着白布缠邦了起来,添了几分儒雅,看上去也不失干练。 与他对手的武士是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男人,体格健壮,背后背着一根以精铁增重了棍头,包裹了铁衣的长棍。 男人也活动着身体,一眼一眼也放在了叶沛的身上,不放过打量对手的机会。 “空着手?”男人抬眼问。 叶沛笑着点头,抱了拳。 鼓声响起,武士们都在同一个时刻提起了一口气。 男人双手持着丈半左右的长棍,朝着叶沛慢走而去,他并没有因为叶沛的空手而大意,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来这里的人又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而自己又要在这里争取得到什么。他将用自己的全力。 叶沛同样也慢慢地走着,随着他们这样缓慢地走动,无形中有一种压迫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威势慢慢地被凝聚了起来一样。 终于他们两人来到距彼此只有十步的地方。 男人在这时忽地加快了脚步,手中的铁棍一抬,卯足了力。 不同于锋利且轻便的刀剑,只需要很小的力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割开人的皮肤,而类似长棍这种没有刃角却坚重的打击兵器,只是提在手里就需要很大的力气,更别说拿在手里挥舞,只消次的挥舞,就能让一个成年的男人觉得手臂沉重酸软。 不是锤炼有成的武士,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兵器。 看男人手里铁棍的模样,少也有数十斤重,被他这样抬起来在劈下去,即便是披了铁甲的人,只怕也会打碎骨头。 围看人们眼睛盯着那根铁棍的时候,不由的替什么兵器也没有的叶沛抽起一口凉气。 可是叶沛仍旧不慌不忙的模样慢走着,终于到距离男人四部的地方,他才一振双臂,捏紧了拳头。 胳膊处宽宽地袖袍忽地一阵剧烈的摆动,像是被一阵强风吹过,人们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拳宗的灵虎,”桂月有些赞叹地轻声说道,“那就真的是他了。” 叶白柳看得眼也不眨,他虽然不懂桂月所说的灵虎是什么,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人眼所看不见的东西忽地缠绕在了叶沛的身上,慢慢地与他融为了一体。如果他感觉的不错的话,想来那应该是漂浮在天地间的灵气的某一种。 男人手中的铁棍先劈而下,带起了风声。 然而叶沛的身子随着脚步微转,轻灵的侧身闪过。 “可惜,只是慢了一点。”他轻轻地说。 男人因为叶沛的话挤了一下眼角,换气后大声呼喝,双手抡着铁棍横扫过去。 然而再一次被叶沛轻巧灵活的避开,在男人手臂提力的时候,叶沛也就往后移动了脚步。 男人趁着力,铁棍在他的头顶转过,又一口的新气,铁棍上再次被加上了巨大的力量,所带起风声中像是有可怖的猛兽在奋力嘶吼。 又过了几招。 可真的如同叶沛说的那样可惜,这样带着猛力的攻势总是被叶沛轻巧的闪避过去,男人从没有想过有人总是能够这样的把他的攻势给躲避过去,在他以往的交手中,就算有人能够躲过几次他的攻势,可终有被他打中一次的时候。但是这个人,这么多次了,他却是一次得手的时候都没有。 铁棍在他的手里渐渐变得沉重,可是在他的眼中,叶沛的身形却依旧灵活,轻巧的像一种乘风的蝴蝶,左右跳跃的时候,脚步却又像猫儿那般的有力敏捷。 人能拥有这样的轻盈? 男人觉得自己的攻势陷阱了一个看不见的泥潭里,可,就算是几十斤的石头,砸进水里去也足够掀起一场泥涛了,偏偏他的攻势,似乎永远在从高处坠落,却永远也落不到地上。有一种无力的感觉笼罩了他。 “好了,就这样吧。”男人听见叶沛这样说,声音是从的左侧传来的。 他扭头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只拳头袭了过来,和听到了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啸声。 山脚密林 一 “我看这天......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而且......”黄太望对着与他并骑的齐琅说,压低了几分声音,“你去和郡主姐姐说一说,我们回去吧?这再走下去,都快走到安秀山去了。” 齐琅扭头看了看黄太望,又扭头回去看马队的前面,想了想后一个劲地摇了摇头,“嗯......不去,我不去。要说还是你自己去说,你忘了我是为什么才来这里的?我可不愿意去触郡主的霉头。” “咳咳,”黄太望低低地咳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天后接着说,“那好吧,希望到了下雨的时候,我们带的雨帐足够。” “我说黄兄,怕什么,不就是淋雨么?”齐琅也抬头看了看天,感慨地说,“不过......这天可真是阴沉啊!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那么大的太阳。” 还未到日落的时候,天光就已经昏沉了下来,大片大片的灰云蒙在这支外出游猎马队的头顶上,只是并为起风,空气中也不闷热,算是能让人稍稍抬的起眉的好消息,是坏心情里难得的一丝慰藉。 “雨季就要来了,这天啊,孩子脸似地说变就变,淋雨倒是没什么,就怕染了风寒。”黄太望目眺着前方说。 “而且,也没有白狼。”他补充着说。 齐琅忽地扭头盯着黄太望,有些担心地皱着眉。 “虽然是野兽但也是不喜欢大雨的啊,如果下起了雨,也是要藏起来躲雨的。”黄太望一边伸直手掌感受着空气的流动,一边说,“郡主姐姐此次游猎,只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这可不行,你有什么办法?”齐琅问,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一向最有主意。 “嗯?” “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白狼,哪怕一头也好。”齐琅说。 “这我可没办法,干一行行一行,我可不是猎人,不懂打猎的技巧。”黄太望耸了耸肩。! “那怎么办?”齐琅还是问。 黄太望仔细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耸了耸肩缓慢而有力地摇了一下头,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没得办喽。” “郡主,我们没有走错,这里能闻到狼的味道。”马队最前面的两骑中,男人对着空气中嗅了嗅鼻子,然后才对着身旁的女子说。 一身紧身猎装的女子点了点头,看了看天,“李先生,你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见得,”被女子称为李先生的男人淡定地摇了摇头,“这天上的云虽然看着吓人,却不是像要下雨的样子,就算是落大雨,也大概不会在今天。” “这是为什么?还请李先生赐教。”女子问。 男人笑着点头,“郡主你仔细的看,其实在有些时候,有乌云也不一定是要下雨的,仔细的闻就能闻的出来,在大雨前,总是会闻到一阵很明显的土香。” “这种味道在其他时候是不常见的,都藏在我们的脚下,在将要下大雨的时候,空气湿热,这种味道才会被带出来,我相信郡主是在雨后散过步的,一定会记得这种味道。” 女子点了点头,“想起来了,那么,今天是不是不会下雨了?” “也不是一定不会下雨,老天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凡人总是摸不透的。有可能是会下雨的,不过也只是一阵的雨,现在不怎么闷热,我也没有闻到土香,风中带来的气味也并不湿热,不像是很快要下起大雨的样子。”被称为李先生的男人又去仔细的嗅了嗅后说道。 “这样最好,我可不想空手回去。”女子点点头。 她重新扭头回去,一双清亮的眸子直望着前方。 这也是一个看上去很是明锐的女子,差不多骑了快有两个时辰的马了,可马背上的她依旧挺直着身子。 她一身褐皮的猎装,眉眼间也看不出女儿家独有的柔弱,一张脸儿白净无瑕,却有着精致线条,仿佛是顶级大家的画家用一支沾了清水的细笔干净利落一笔造就出来的一样,所以看上去也并不觉得娇嫩,启眼抬眉间,又有着刀剑般的利气。 “上午看见的狼群应该就是往这里来的,放心吧,郡主只需要准备好随时能够拉弓的力气就行了。”李先生笑着说。 郡主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有些不安地说,“不知道,李先生看见了吗?那个人。” “嗯,注意到了,”被称为李先生的男人也皱着眉,“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啊!不过也没什么,是牧人也说不定,看上去也挺像的。” 他们说的是邻近中午时候的事,那个时候,疾驰的马队刚好跨过青火原,进入了青火原以北的石珞原。 也就是在石珞原的一处小丘上,他们看见了一个站在上面的牧人,牧人在头顶上披着一张泛白的毛布一动也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他们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虽然看的模糊,但总觉得那人似乎在看着他们,一直看着。 不过也就只见了那一面,之后的路途中,他们再没有遇见过其他的人了。 “我就是觉得奇怪,”郡主说,“郝将军不是说过吗?这个时候青火原上的野兽都被赶走了,怎么还会有人敢在这里逗留?牧人?更加不可能了吧。” “这个说不好,毕竟......有很多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也做得出来。”李先生顿了顿地说。 “郡主可能不知道,以前我在翺国的时候......”隔了一会,李先生接着说。 马匹忽地骚乱了起来,慢走的马队减速停了下来,马儿们不受主人的控制,不安的跺着蹄子,喷着响鼻。 郡主忽地扭头过来,清亮的眸子中,有了惊喜的神色。 马队的骑士们却感到奇怪的安抚着马儿彼此间交流着。 “李先生,你听到了吗?”郡主抬手示意马队安静下来后,问着一旁的李先生。 李先生安抚住了马,侧耳仔细地听着,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狼嚎的声音。 “是了,找到了,不过......”李先生抬头看着四周,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的喜色。 “不过什么?李先生,有什么问题么?”郡主问。 李先生摇摇头,“太远了,石珞原比上青火原要小上太多了,可这里,,再往前走一百里就到青古唐的边缘了。” “什么意思?”郡主感到奇怪,没有找到猎物的时候李先生还是谈笑自若,可是如今找到猎物了,他却反而不安了起来。 “我们这一路上都没有见过狼群,本以为是上牧的骑军来过这里的原因,狼都躲到山里去了,”李先生的直觉让他皱着眉说,“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李先生抬起头看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雨,落雨的话,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山脚密林 二 武台之上,又一日的比武趋近尾声。 “当”铁铸的兵器在空中交击。 荡开枪势,桂月一转手里的长剑,三尺的青锋在他的身边画出一道森冷的圆,剑身调转,被反持在了手中。 这个时候,对手的一记长枪又从他的正面直刺而来,桂月的脚步变换,旋腰扭转躲闪了出去,手中的长剑也被他背在了身后。 然而对手的枪势再转,枪身晃动成圆地跟着他横移过来,银白的枪锋咬住了敌人的侧脸。枪锋转动中,武士趁势在空隙中提起了一股新力,双手配合着用力,长枪的半截枪身被他以更快的速度横着打了出去。 桂月扭转着身子刚刚站定,从刺耳的风声中摸清了这一枪的威力,只是他却并不出剑去挡,而是身子后仰,弯膝以一个背倒的姿势再一次地躲闪过去,在桂月无法以腿力和腰力再次站直的时候,他用左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一击走空,身经久战的武士既不惊讶也不迟疑,他的双手移到长枪的中段,弹木枪杆的长枪被他高举到了头顶,转出了一个枪圆。 枪锋被跳转了过来,武士踏前一步,将手里的长枪双手持着用力插了下去。 如此短的距离,枪尖在转动时闪出的冷光让人觉得刺眼。 只是桂月仍旧波澜不惊,他在武士变换枪势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洞悉了武士下一式的枪式,提前扭身发力的一个翻滚闪了出去。 枪尖直点白石的地面击出刺耳的噪声,火星迸溅了出来。 持续到现在的攻势终于有了停顿,武台上的两人缓缓地站立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两颊一滴接一滴地流淌下来。 武士喘着起的一手单持着手中的长枪,枪尖一跳,斜指着背剑的桂月,有如同盯着猎物的蛇头。 桂月与武士已经走了差不多快有百招,体力都有大量的损耗。 他们看着彼此,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他们的神色,却是大有差异。 虽然桂月几次都是被武士的枪尖追击,但看不出他脸上的慌乱与戒惧,反而是闲淡的模样,一双眼睛里有着赞赏的神色。 反而是一直主导攻势的武士,单手挑着枪,紧绷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随着他枪式变化的越多,他心头的一种感觉越来越来强烈,似乎......他的枪式都被看透了。而与他对手的少年武士,却没有暴露出太多的剑招。 他所学的枪式,重在隐秘和快速的突刺,追求的是一击中的,他习枪多年,与人对手的时候要么是赢的迅速,输的彻底,还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对手。 “是有蛇牙之枪之称的枪术么?”只见对面的少年武士轻轻地长吐出一口气,带着笑意有些赞叹地说道,“很危险的枪术啊!这个名字,用的正好。” 桂月的赞叹似乎是让武士觉得有些被看低了,心头浮起的火气让他的脸皮调了一下,有了微微的怒意。 他并不回答,另一只手再度搭上了枪尾,朝着少年武士笔直地刺了过去。 白石的地板在武士的脚下水一般的流去,一点的枪尖似乎把空气也刺的痛出了声,只听得一阵拉长了的金属质地的唔声。 这一枪,直刺桂月的面门。 终于,桂月也不再闪避了,他从这样的唔声感受到了危险,脊骨绷直,后背似乎被浸湿了。前一刻还带着赞叹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凝重狠厉起来,双手握住了剑柄,剑尖朝上的横立在自己的身前。 在枪尖举他只有两步的时候,桂月双手运力,剑刃翻转,对准了直刺而来的武士。 桂月扭头,以一截发丝被刺断的代价,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枪。 接着便是迅速而冷厉的一斩。 桂月轻巧的旋转了一圈,手中的长剑高举过顶。 “斩。” 迅速而有力的一记劈斩。 “断。” 桂月直起因为劈斩而弯下去的身子,长剑在他的右手中挑出一个巨大的剑花,横剑在侧、 最不易被斩断的弹木长枪在他的这一记劈斩下断为两截,金属的枪尖在白石的地板上跳跃出叮铃的清音,武士失去了自己的武器。 白布的营帐中,四人以着随意的姿势分坐,饮着淡淡的酒水。 “桂月兄,我都看出来了,明明你应该能够很容易取胜的,”季尚问,“怎么非要拖到最后,就不怕体力不支,失手了吗?” 夏扶荧和叶白柳同样的好奇,都看了过去。 桂月不慌不急地饮了一口酒水,淡淡地说,“如果败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武士了。” “我来之前就听说过名为蛇牙之枪的枪术,有幸亲自遇上,不多看看,岂不是可惜了。”桂月接着说。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夏扶荧似乎很感兴趣,于是问道,“我在军中的时候,有很多枪术的高手所修习的,就是这个名为蛇牙之枪的枪术。” “是顶级的杀人之术,”桂月点头称赞,话锋却一转,“不过一击不中之后,暴露出来的空门......” 桂月摇摇头,接着说,“还是太让容易让人抓住了,不过,这是在武擂之上的事情,在军中,则没有这样的担忧,蛇牙之枪,是极致的杀伐之术,战场上的事情,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瞬息间的变化就足以决定生死,再强的武艺,终究防不住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空门。”あ < “这样么,”夏扶荧点点头思索着,抬头起来,“桂月兄,你的武艺很好,你看......” 帘子忽地被人掀开,夏扶荧的亲随杜武走了进来。 杜武来到夏扶荧身边,附耳悄悄地说着。 夏扶荧忽地变了神色,扭头望着杜武,一副郑重和担忧的神色。 “两位,容我失陪了。”夏扶荧起身,招呼着叶白柳站起来跟他走后,对着营帐里的两位客人赔礼。 “既然主人家有事,我们也不便耽误了。”季尚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这样说着。 夏扶荧点头,当先走出了营帐。 山脚密林 三 尽管天色还不算彻底昏暗,但薄薄的月色已经洒了下来,青青的草地沐浴着似水的月光,天地间一片难得的柔软。 “什么时候的事?”出了营帐,夏扶荧语气低沉地问着杜武。 “不清楚,但天武城的消息传到这里,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杜武回答道。 “那也就是一天前的事了?”夏扶荧猜测着问。 “是。” “人呢?人怎么样?有消息么?” “了郡主只是受了一点的皮外伤,听说没什么大碍?只是......” “其他人呢?” “大概......听说伤亡惨重,齐家和黄家的公子也不知下落。”杜武顿了一下说。 “你听谁说的?” “是华将军的副将,范长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等着殿下了。”杜武说。 “我知道了,你去备马,我们现在就动身。”夏扶荧吩咐道。 杜武抱拳领命,按着刀转身离开,去往马营的方向。 “是出了什么事么?”叶白柳在这个时候才凑过来问。 “是一支出猎的马队,听说在石珞原上遇到了狼群,出了点事?”夏扶荧点点头地说,“华将军那边抽调人马,需要去肃清那边的草场,我们也要去。” “石珞原?”叶白柳很少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石珞原。”夏扶荧头低着,沉吟地重复,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要为叶白柳解释的意思。 “你说出猎的马队?”叶白柳接着说,“谁的马队?” 夏扶荧抬头看着叶白柳,沉默了一下,“是夏了。” “夏了?”叶白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夏?那......是不是?” “关于这个,你需要知道更多,”夏扶荧摇了摇头说,“但不是现在,我们路上的时候说。” *** 夜色很好,漫天的星星投下来银白色的光芒,风从远方带来了冷湿的水气,让夜晚显得静谧低沉,又混杂了银色的星月之光,一时只让人觉得是行走在一道无边无际,由缥缈雾气所形成的浩淼神秘悬河之中。 百骑的骑兵们整装备甲,带上了磨砺的发亮的兵器,挥策着马鞭,让战马的蹄子踏碎了些许夜的静谧。 疾驰的骑兵们在一处平原上难得的树丛旁停下,捡着干枝升起了火,围靠着准备简单地度过所剩下并不多余的夜晚。 “我们这是往西北的方向去?”叶白柳收回看往月星的眼睛问。 一旁也还未入睡的夏扶荧点点头,“石珞原在北畤的西北方,你还记得之前那位掏子兄弟说过的吗?那个地方,靠近北寒山。” “我记得,掏子兄弟还说过,这个时候,青火原上大多的野兽和狼群差不多都是去那里了,”叶白柳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怎么还有人去那个地方,打猎?”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夏扶荧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夏了这个丫头,出了名的胆子大,我记得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敢跟着我们骑成了年的马,跟着我们外出射猎,每一次方笪叔叔刀解猎物的时候,她也并不嫌弃,不是一个较弱的女孩,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并不奇怪。” “她也是你的妹妹?”叶白柳猜着问。 “她认我当哥哥,我也认她作妹妹,”夏扶荧说,“只是,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没有血亲的关系,她只是刚好也姓夏而已。” “她的祖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她的父亲小时候是父王的伴读,也是很好的朋友,如今是南道府的安南大将军,家世显赫,”夏扶荧接着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家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所以性子要比一般的女子要要强一些,后来......又养成了任性的性子,所以,胆子也要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要大许多,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非要去石珞原上......” 夏扶荧说着说着思索了起来。 叶白柳听得有些明白了似的点点头。任性,他忽地想起了柏麓漓,女孩子的任性,有时候的确是一件很叫人无可奈和的事情。 只是叶白柳扭头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依旧皱着眉头沉思的夏扶荧。 他感觉到这件事似乎并不这么简单,夏扶荧也很少有这样愁眉不解的模样,“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夏扶荧摇摇头,“只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想起来似乎总觉得蹊跷,可是......也许是我多想了。” “什么地方想不明白?”叶白柳问。 夏扶荧沉默了一下,说了出来,“夏国公的府上,并不缺身手不俗的武士,了了她......出猎带的武士不可能不多,到底是什么样的狼群,才会损失成那个样子。” “很严重么?”叶白柳没有注意到夏扶荧的停顿。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听人说,了了她回去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而且都有伤在身。” “会不会......就是谢将军他们遇见的那支......?”叶白柳记起了在青火原上遇见的谢云和他的哪部骑兵。 “也许吧,或许......更多,到时候就知道了。”夏扶荧环视围在其他出篝火旁的军士,“希望,我们带的人马弓箭足够应付了吧。” 夏扶荧说的越多,叶白柳便越来越能体会出来夏扶荧的担忧和凝重。 他在成为北江斥候前曾在北州边军中履役,他清楚地知道这些铁骑铁箭的威力,即便是让很多人看见就要提着胆子的狼,在这些骑兵的面前,也并不会比一只麻雀带来更多的威胁。 百余张的弓弩齐射,即便是大狼群,也只需要一波的箭雨。 如果一百张的弓弩都不能让夏扶荧安心,或许,事情真的比他们很多人预想的要严重。在山雪营的时候,夏扶荧的这种担忧有很多次让他们远离危险。 “是不是要飞信回去?”叶白柳接着说,建议地问。 夏扶荧摇头,“暂时不必,先去看看再说,石珞原离着北畤那边并不很远,白日里半天的时间快马就能赶到。” “只是......”夏扶荧顿了一下,“希望我们不要走得太远了,北寒山那个地方,毕竟是仍旧流传着传说的地方。” 山脚密林 四 军士们的马队又在黎明中一片蒙蒙的晨气中出发,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走出了青火原,踏上了石珞原靠南偏东的草场。 在这里,即便是在天色暗淡的情况下,远处那隐约模糊的山影还是能被人眼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相比起青火原,石珞原只是王域平原上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在王域平原的最东北处,紧靠着青古唐末尾的一截山脉,往大了去说,方圆也不过百数里。 而之所以有石珞这个名字,是因为最早的时候有人曾在这捡到过一种类似于玉石之类的小石,这种小石虽然形似玉石,却天生罕有稀薄的灵气。虽然比不上出产自翺国的灵石,也没有对术法增益和其他很多的灵性,但对人体本身来说,却有着不少的裨益,是不少已过中年的权贵显赫们所钟爱的随身饰物。 不过这种玉石很是罕见,又是在王域平原上最偏僻最危险的地方,玉石出产便也稀少,是俗世间难得的宝物,一枚鸽子蛋大的玉石,往往在坊市上能卖出百金的高价。曾经也有不少的人来到这里,冒着被野兽吃进肚子里的风险,希冀着能在某一处的不起眼长草里发现一颗晶莹的石头,换来半生的财富。 可是,这种愿望总是落空,寻玉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徒劳地往返,最终也只能是劳而无功。又因为夏国不允许在石珞原上开采的明令,所以,又有许多的人,低头望着绿色长草的土地枉自叹息。 不死心的人们又去到了买卖这种玉石的地方,希望能打听到关于这种玉石的消息,到底这种玉石是不是产在石珞原上? 然而人们在坊市上四处打听,很少有人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出售这种玉石的玉坊也很少知道出售这种玉石的卖家的信息。 最后,人们最多也只能打听到一些不怎么有用的消息。多是听到的有这么一种说法,是说这种玉石,其实并不是产自石珞原的土地下的,而是山里,是被一种白身黑翼,名为雪雷瀚的鸟儿从深山里叼出来,随后遗忘在草原上的。 “不是说青火原上的野兽大多都被驱赶到这里来了么?”叶白柳扭头四望,现下有些觉得奇怪地说“怎么......会这么安静?” 夏扶荧点点头,沉着眉没有回答。他也同样地感到疑惑,就算是野兽被驱赶到了石珞原深处,可那么多的野兽,即便现在是黎明也不应该这么的安静,连一只野兽也看不见。莫不是真的都进到山里去了? 清晰的马蹄声出现在叶白柳的耳中,又一位被派出探查的骑兵快马回来,带回来了西北方向的消息。 骑队缓缓而行,返回的骑兵勒马去到队伍的最前,与当先的两骑并列,恭敬地对着一人说着些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我再去问问。”夏扶荧头也不转的对叶白柳说,一扯缰绳的驱使着马也去到了马队的最前。 不多时,夏扶荧又带着马回到了叶白柳的身边。 “怎么样?什么消息?”叶白柳好奇地问。 夏扶荧摇了摇头,“还是什么也没有,如果前去探路的人再带不回来什么消息,也就是说,至少是离我们十里之外的地方,除了风和草,什么也没有。” “这......不太可能吧?”叶白柳说出了他的疑惑,“你不是说石珞原并没有多么大么?如果真的是一个大狼群的话......不太可能这么难找的吧?” 对于野兽,叶白柳并不陌生,在山雪营的时候,除了共饮的同袍,和他打过最多的交道的,就是野兽了。虽然说北江的异兽和草原上的野兽并不相同,可也并不是完全的不同,野兽的习性大多相通。 他曾经也听从小生长在连郡草原上的陈深说起过,狼这种东西,不是安静的畜生,不论是白日还是夜里,总能听见它们的嚎叫声,也总是能够看见它们的身影。而且,青火原上那么多的狼群,来到石珞原上,总应该会为了领地而有所争斗的吧? “那接下来呢?我们......”叶白柳问。 “往北,先往安秀山的方向去,”夏扶荧说,“出猎的马队应该就是在那个方向上的某一片草场出事的,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一些踪迹。” 马队继续缓步往北,随着他们越往北而去,随着时间流逝,马队的人渐渐地也都察觉到了怪异的地方。 马队慢走了至少一个半时辰,东方的地平线也终于遮挡不住太阳的光辉,金黄的光照亮了每一位军士的侧脸。可是他们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远方头顶天空上的黑云,平原偌大,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在吹来的风中,每一位军士都没有嗅到要下雨的气味。 在马队去到石珞原二十里的草场的时候,军士们终于找到了郡主出猎队伍遇袭的地方。然而也看不出太多的线索来,狼的尸体、马的尸体、人的尸体,混着倒成了一片,红血泼淡了绿草。 范长月手下有些个懂得追凶之术的军士,依靠着满地的惨剧细细推测。说他们也有些不明白了,本来以为只是野兽饥饿,外出狩猎而又刚好遇上了出猎的马队,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个样子。 因为看着有些尸体虽然破碎,可是有些依稀还能拼凑完整,这不应该是狼群因为饥饿才袭击马队后的境况。而且这里一地的羽箭,几乎每一头倒下的狼身上都插着两支,寻常的时候,狼群嗅到了危险,是会逃开的,野兽同样有着不弱于人的智慧。 夏扶荧那个时候也附和着,他说他在青火原上调查草场的时候,曾听巡视草场的骑军说过,说今年草原上草长兽肥,并不是荒年。 “再往北找一找,队伍在这里分开,如果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不用知会我,立刻飞信回去,”这是范长月听了众人的话后下达的军令。 山脚密林 五 太阳也许正在缓缓升起,微风中众人的脸颊品尝不到阳光带来的温暖,夜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才刚刚过去,抬头依旧是一片昏暗,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样的昏暗连半点也没有褪色。 时不时变换风向的微风中,如果不是远处那如同巨人侧卧的山影,有可能众人连对方向的感觉也会变得模糊。 四人的小支骑队最后停在了一条从山中流出的小河前,顺着小河往上游看过去,再有十几里的路程,他们就完全的到达了安秀山的山脚下了。 “什么都没有,不说狼了,兔子都看不见一只。”跟在夏扶荧换个叶白柳身后的两骑中其中一人扭头对着同伴说。 “没有最好,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怎么突然鬼的很,阴森森的。”另一人说。 ...... 两人的闲聊被叶白柳收入耳底,他收回眼角的余光,扭头去看夏扶荧,“也没有鸟儿。” “也没有风。”夏扶荧抬头去看头顶。 叶白柳也抬头去看,“是有些奇怪了,这么阴沉的云,却连一滴雨也没有,这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我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难道是要下雪?” “虽然,草原上的确是有四五月的时候飘雪的时候,但我很肯定,不会下雪。”夏扶荧摇头说,“这天气,竟然没有一点的冷风!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跟在身后的两骑带马来到夏扶荧的身边,试探地问,“呃,殿下,我们都走到这里了,还是没有发现狼的影子,是不是该回去和将军他们会合了。” “怎么?”夏扶荧莫名地问,似乎是想要知道军士的想法。 军士回头和身旁的军士对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说,“殿下,我们接到的军令只是肃清在石珞原上游荡的狼群,可是这里......都要走进青古唐了,山里的狼可不在我们的任务之内,而且......我们就这么四个人。” 夏扶荧点点头,似乎是赞同了军士的想法,“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吧,依着这条河,我们最后在两边的草场上走一圈,半个时辰后,我们还是在这里会合。” 两位军士对了一眼,然后对着夏扶荧抱拳,“遵命。” 接下来这支四人的小支骑队变得更加的小了,夏扶荧和叶白柳找了一处水浅处过河,两位军士则依旧是在小河左面的草场上四处搜寻。 夏扶荧和叶白柳骑着马慢慢地往安秀山山脚下的草场而去,似乎是眨眼的功夫,又似乎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两人依旧是什么活物也没有看见,已经有了折返回去的打算。安秀山山脚下的林地还算平坦,可是,却从来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回去了,再往前走也没有意义了。”夏扶荧叹了一口气地勒住战马,对着叶白柳说。 叶白柳也勒住了战马,听着夏扶荧的话点了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夏扶荧却看他皱着眉,看着不远处的林地有一副不舍的模样。 “怎么了?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夏扶荧问。 叶白柳看着远方摇摇头,“说不清楚,那似乎是一只鸟儿,只是......又有些不同,不像是寻常的鸟儿。”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会看见叶白柳所说的东西,因为这不是叶白柳第一次这样莫名其妙说听到,或者是看到什么的时候了。但夏扶荧还是跟着叶白柳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他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鸟儿?什么鸟儿?”夏扶荧重复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山里有鸟儿委实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夏扶荧忽地有些好奇起来,究竟叶白柳是看到了什么样的鸟儿?能让他这样的觉得奇怪。 “是一只......好像是一只会发光的鸟儿。”叶白柳还是看稍远处说。 “啊?发,发光?”夏扶荧低低地说,有些错愕。 “不知道,”叶白柳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不清楚那是它羽毛的颜色还是真的在发光,有些像是夜间看到的萤火虫的颜色。” “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夏扶荧一勒缰绳,带着马继续走了起来。 他没有把叶白柳的话当做什么玩笑话,老实说,叶白柳在他印象中虽然不是一个怎么博学,说话也不怎么说的通透的人,但他却知道如今的叶白柳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说的话也许会一时间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却也不会是无的放矢,只是因为他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描述出来。 随着他们越靠近山脚,叶白柳的一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介乎与一种透骨的寒冷与亲近的平和之间。 而在夏扶荧的眼中,除了遮挡眼目的树影之外,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会发出荧光的鸟儿,而且隐隐中,似乎一种寒冷的压抑感愈发的强烈起来。 “我说,不是我不相信你的眼睛,只是,我真的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如果真的有什么发光的鸟儿,这种天色不是最显眼的么。”夏扶荧在马背上环顾四周说。 不过是几步的路,他们就已经走近了安秀山山脚下的林地,这里还是最外围的地方,树木腰细而又稀松,地势除了多了些平缓的爬坡外,整的来说还算平坦,远处看起来遮挡人眼目的树影此时也容易分辨。 可是,别说发光的鸟儿,四下安静的连一只麻雀的影子都看不见。 然而当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此时身边的叶白柳依旧凝神地望着一个方向,看得仔细。但当他跟着看过去的时候,除了一团似雾气般的模糊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到了,”叶白柳忽地勒住缰绳,指着前方说,“你看,那只鸟儿就在那里,还有......” 夏扶荧看了过去,在一片昏暗中终于注意到了一只......全身没有醒目的颜色近乎透明,却又真的似乎有荧光从它的体内亮起的......鸟儿? 这是什么鸟儿?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么?”同时,他还注意到了那只鸟儿立足的东西。 山脚密林 六 当两人看见那只鸟儿的时候,那只鸟儿也扭头过来,看见了他们。 这样的对视在鸟儿一个歪头再加几个眨眼后很快结束,鸟儿清亮的长啼一声,拍打起了双翅一跃离开了它落脚的东西。 接着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夏扶荧和叶白柳的眼里,那只鸟儿腾空还没有一只手掌的距离,忽的就破碎了,似乎是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使它整个身体忽地炸开了一样的,可是无声无息,只剩下荧光色彩透明般的羽毛飘荡在空中,随后晃晃悠悠得缓缓消散在空中。 风也在这个时候忽地从林子里吹了出来,夹杂着一股子淡淡地腥味,像极了野兽身上的气味。 两人莫名的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一种令人压抑的感觉,竟有想要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的想法。 似乎,是这阵忽地吹起的风,带来了来自森林里的敌意。 “似乎有些不妙,”夏扶荧和叶白柳对视了一眼,谨慎地说,“这时候这里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快离开。” 叶白柳点点头,和着夏扶荧一起调转马头。 走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看了看林子深处,又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个鸟儿落脚的东西上。 他这次看清了,那不是什么从树梢上断落下来的枝丫,那是一支全身漆黑而又无比笔直的东西,宽不过两指左右。 是一件似曾相识的东西,他能在那东西上面感受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气息,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他还想要再多看几眼,试图回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夏扶荧快马加鞭的吆喝,他也只好收回目光,催马跟在了夏扶荧的马后。 *** 日光初升,叶白柳伸展着手臂走出帐子,而后一转身有些呆呆地看着东方,虽然已经是从石珞原上回来的第二天,但还是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喜欢。 他想着有可能是因为石珞原上那阴沉沉的天,和从那林子里吹出来的那阵风的关系......以及那把熟悉的,刀。 回来之后他就回想起来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是叫做雪刀没错了吧?那隐隐约约从刀上传出来的气息虽然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适,但那股能让骨子都觉得冷的气息,怎么想都错不了了。 是他在北江见过的那把刀......这么说,那一天,那个叫做姜偿的男人也在那里了?不过为什么呢?他总也想不明白。 还有那只鸟儿,他以前可没有见过姜偿身边有这么一只的鸟儿。 “早啊,白柳兄。”睡在另一处帐子的季尚也醒了过来,一出帐子就看见了正看着日出的叶白柳。 叶白柳扭头过去,笑着点头,也说着早啊地打着招呼。 说起来也真的是,和季尚同行的时候没怎么察觉,直到这些天的相处,他才发现原来季尚真的是一个很......有些勤奋的人。 与他那每一天都挂在脸上的笑容和那种什么事都无所谓的风轻云淡相反的是,他清醒的时间总是多过他睡眠的时间,沉默思考的时间也总是多过他与人泛泛而谈的时候。 “怎么样,是有什么消息回来么?看你这副模样。”季尚走过来问。 “啊?什么?”叶白柳懵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季尚是在问什么。 但很快叶白柳也能猜到一些,应该是关于石珞原上的事情,不过......季尚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从石珞原回来也不过两天,他记得他们还不曾与他人说过石珞原上的事情,郡主马队遇袭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一件不怎么脸上有光的事,不应该会有消息散播出去才对。 “你们不是去石珞原上找狼去了么?怎么,难道不是这样?”看着叶白柳有些懵然的模样,季尚也是瞪大了眼睛的模样,以外自己听到的消息不实。 “这个......是倒是这样的,”叶白柳摇摇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啊,有一半是听的,有一半是猜的。”季尚笑着说。 “是从天武城传来的消息,”季尚接着说,“说是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人儿,这个时候偏偏要跑到野兽最多的石珞原上去狩猎,运气一个不好,落到了一副很狼狈的下场。” “再加上我看着这些日子多多少少北畤大营中也有军马出去,都是往石珞原的方向去,很容易就能猜到了,是不是石珞原上真的出什么事了?” 叶白柳听着听着,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来季尚了,他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可是也只是听说,我们去到石珞原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 “除了那只马队和狼群战斗后的痕迹。”季尚接着话头说道。 “这个你也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叶白柳好奇的问。 “到处走一走,有趣的消息就自然会跑进你的耳朵里,”季尚说,“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把针忍在肚子里。” “针?”叶白柳有些不解。 “没什么,就当是废话吧,”季尚再一次地笑着问,“所以,是不是有什么关于石珞原的消息?” 叶白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去过石珞原一次,你去问夏衣......不,你去问夏荧吧,他回来之后常去华将军那里,他应该知道很多消息。” “是么,”季尚点点头,“那我等一会去问问吧,走吧,我们叫上桂月兄,先去吃一顿好的,话说这几日吃到的美食不能不让人称之为美味啊。” 简单地用过早餐后,叶白柳他们又一次去往了北畤山上,但这一次少了一个人。 因为石珞原上的事情,夏扶荧回来后就总是处在一种忙碌的状态中,除了睡觉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亲随杜武留在中军营帐里,那里是消息最为灵通也是最为准确的地方。 叶白柳也不好说些什么,本来叶白柳的意愿是一起去的,可是夏扶荧拒绝了。他说武选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后面的每一场比武对叶白柳来说都是重要的,他不能错过。 九天羽 一 晕红的天色下青烟袅袅婷婷,长琴的清音被傍晚的轻风送去远方。 用过了晚饭,叶白柳和季尚以及桂月三人安闲地坐躺在温暖的草地上,他们光着脚感受着大地难得的温暖柔软,目光远眺,不是在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就是在西方的落日余晖上。 季尚远眺着天边的晕红,和着琴音一只手在膝盖上打起了缓慢的拍子,慢慢地,他的脸似乎也被这晕红的晚霞熏染成了类似驼红的颜色,笑容越发变得委顿起来,似乎是醉了。 这个时候人们白日里被挑拨起来的兴致还没有完全的散尽,远处大户人家的帐子前刚摆起了晚上的歌宴,披着长袖舞衣的舞女们就被催着出来跳起了翩跹袅娜的舞,助兴的曲子也被琴鼓萧瑟吹得眉飞色舞。 只是始终也压不过那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清音。 桂月盘着膝,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舞女们抛飞的桃红色的长袖,笑容中十足的欣赏。 而叶白柳,双手背撑着地伸直了腿的坐着,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说不清是沉醉在晚霞或是长琴的清音中,还是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有听,真的在发呆。 清音在季尚极为温柔的一个拍子中到了终了。 季尚闭上了眼,似乎是在回味刚才这琴声中的韵味,良久他才摇了摇头睁开了眼。 “好曲子,好琴,”他地赞叹毫不吝啬,“想来这操琴的人,必定是有一双极为柔软的手,和一颗愁肠百结的心了。” 叶白柳似乎不知道季尚忽然这么说是因为什么,他扭头过来,看着季尚转着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嗯,都很好,”桂月却在一旁撑着下巴符合着说了起来,“我觉得最相配了。”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是一转不转,叶白柳下意识地跟过去的时候,这才看见了远处那长袖飘飘的舞。 一时间他有些觉得懵然,似乎领悟不到两人对话中的含意。 季尚撤手,转身过来盘膝坐直了,“白柳兄,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你在武选上面大展身手,我还真不知道你也参加了这场武选,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觉得......似乎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叶白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了实话。 季尚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在欣赏着远处舞蹈的桂月,笑的玩味,“这下子有意思了,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把你们安排在什么时候对上手了。” “安排?什么安排?”叶白柳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不解地问,蹲了一刻后他似乎明白了过来,“难道......这个武选......真的是安排好的了。” “嗯......该要怎么说呢,”季尚似乎有些被问住了,“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别人,可是那些人总是神在在的很,对着外人说话从来不会说的直白,老是喜欢弯啊绕啊的,没有一句你想要的听到的话。” “可是很多次,你慢慢地想,又觉得总能从他们的话里猜到一些你想要的知道的东西,只是再一想,又总觉得不靠谱。” “呃,所以......”叶白柳听着季尚这个样子说话,总觉得有些晕晕的,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呃,呵呵,抱歉抱歉,坏习惯又来了,”季尚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话有些啰嗦了,“是这个样子,关于武选的事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其中的详细,唯一一条我觉得靠谱的解释其实也是我猜的,并不能说准确。” “虽然我看了有几年的武选了,但是也只能猜到一些,每一年每一次,我总发现武选的前面总是让人觉得乏味,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对决不多,不过也不算少,不会让面前观看武选的人觉得乏味,”季尚接着说,“而那些真正厉害的武士,不到最后是绝对不会相遇的,这应该算是安排了吧?” 叶白柳觉地听的明白的时候,季尚又笑了一下地说,“不过这也是废话了,不是真正厉害的武士,又怎么能走到最后呢?” 叶白柳愣了一下,仔细地想想,似乎好像越来越晕了,他没听出来季尚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细想一番后好像又都是很循规蹈矩的事情。 “但是呢,白柳兄你再想一想,”就在叶白柳觉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季尚话锋一转又说,“这些真正厉害的武士,他们能够在前面那么多场的比武里都没有相遇,这真的只是一种......怎么说呢......哦,运气吗?” 话说到这里,叶白柳似乎真的晕了,脑袋里有一只星星状的鸟儿叽叽喳喳地绕着不住地盘旋。想要仔细思考季尚话里含义的时候,却一下子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一阵发懵,没有头绪。 “不说这个了,”在叶白柳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季尚又摆手结束了前一刻的话题,“夏扶荧呢?这几日怎么老是不见他的人影子?” “夏荧,哦,他还在华将军那里,说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叶白柳说。 “什么要紧的事?这都多少天了?武选都开第二轮了。”季尚接着问。 “嗯......好像是说有两个贵族家的公子还没有找到。” “还没有找到!”季尚微微有些惊讶地叹着说,“那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石珞原虽说不到,但这个时候,那边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 叶白柳顿了一下,回想起来在石珞原上的所见,“元嘉......兄,你知道什么吗?” 从相识季尚到现在,季尚似乎总能知道他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叶白柳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有一种神秘围绕着这个男人,于是他便想着季尚也许会知道什么。 季尚摇摇头,“也不是很多,有人说在那边的山里听见了缥缈的歌声。” “歌声?什么歌声?”叶白柳诧异地重复着。 季尚还是摇头,“不知道,只是偶尔听人说起过,至于是什么歌声,我还从未耳闻过。只是都说这种歌声总是伴随着一种传说,一种关于......山中精魅的传说。” 九天羽 二 “山中......精魅?” “魅,魅女,魑魅,山中之女,青之国的最后一位风公主,”季尚说,“我想这些称呼,在青古唐这里,我想,就只是专指一个人了吧,哦,不对,该说一个......鬼?还是一个......灵什么的,说不清楚。” “青之国?”又是许多从来未曾听到过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后,叶白柳又问。 “是个很古老的古国了,远在如今的七国之前,更在翮朝之前了,如今,可能也只有在一些记载着千年前古老之事的古书里,或者一些年衰的说书老人那里看到和听到了,很少有人知道了。”季尚淡淡地说。 “传言在古时候,青古唐深处的山木远比现在要粗壮和高大许多,于是青之国的人们便都居住在灵木高搭起来的房子和宫殿里,朝饮霞露,夜对流萤,是那个时候神州大地上最为自然洒脱的族群了,区别在凡地长灵和高地长灵之外,当时是被称为林地长灵的族群。”季尚接着说。 凡地长灵!高地长灵? 叶白柳愣了一下后回忆起了那夜在覃城里的事情,他听过这个称谓,在那个诡异的人那里。他也在天武城外的那家旅店里听人闲嘴提到过高地长灵这个称谓。 “长灵?这些都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叶白柳一半好奇一半不解地问。 他以前听到这些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从季尚的嘴里这么地说出来,他忽地有了十足的兴趣。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一些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称谓罢了。”季尚说。 “可......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叶白柳从小到大的确没怎么听说过这些名字,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这些称谓到现在本来就不怎么常听到了,”季尚努了努嘴,“除了在一些自认为超脱凡命的人和精修神术的神术士那里,基本上很少有人提及了。” 季尚顿了一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区分,但......我不得不说这些称谓里面的区别......的确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怎么样的区别?”叶白柳果不其然地接着问了,他一向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唯独在这些奇闻诡事方面的事情上保持着极大的兴致。 季尚斜着抬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天,沉默着想了一会,“好比这样说,这些称谓不同的区别,就在于这些族群之间有着很细微的差别,譬如就说凡地长灵,长灵二字,意思是指我们这些长相并无二致的人族,而凡地,高地,林地等等这些字眼,就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用来简单区分生活在不同地域的部落或者族群的字眼。” “在太古甚至更久之前的年代,那个时候天地间的灵气远比现在还要充足与纯粹,”季尚接着说,“而又与清气以及元气不同,灵气这种东西是一种更玄而又玄的东西,不得见不得闻,不是修习了纳灵的武士和术士,则根本不能感觉的到。而且灵气远比清气更轻,不是说越靠近地面,灵气就越足。反之,是灵气越足的地方,恰恰是越远离地面的地方,如高山......又如,云上。” 叶白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其实说实话,季尚的这些话他听是的确听进去了,可不是很明白,有些东西他听的勉强,有些东西他则是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那么凡地长灵的意思是......?”叶白柳问。 “是说我们这些人,从小就生长在灵气相对来说比较稀薄的平地之上的人,因为我们能接触到的灵气并不怎么充分,所以在凡地长灵中,相比武士,术士则要少的太多太多了,”季尚说,“高地长灵与林地长灵则不同,森林中有着自然之灵存在,容易积蓄灵气,高地之上则是得天独厚的灵地,所以相比起凡地长灵,这两个族群虽则武士不多,术士却是多见,可能一个七岁的孩童都能很容易掌握到一种简单的灵术。” “我这么说吧,可能白柳兄你容易理解一些,”季尚看了看叶白柳一副沉重的模样,笑了笑说,“凡地长灵,体魄最为坚韧,而高地长灵与林地长灵,魂灵则最为通神了。”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那么,”叶白柳眉眼一挑,又问,“你说的那个林中精魅,什么什么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季尚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气馁的模样。饶是他这样善于口舌的人也有些觉得腻烦了,只觉的口干舌燥,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好奇心是最让人厌烦的东西。 但同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辈子总是对着各种各样的人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这一刻突然缄默无言起来,竟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沉默的时间也不可不谓之不多,但每一次,身心总是觉得疲累,很少会有现在这样轻松的感觉。 这个时候忽地从西方送来了一阵爽风,风牵起每一个人的发丝,远处的乐声也停了,天地间一种别样的清净,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季尚扭头左右望望,看见了一脸有些严肃的叶白柳,又看见了一脸分不清是痴呆还是欣赏样貌的桂月。脸上忽的莫名有了笑容,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些喜欢此刻的所见所感。 “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季尚起身,卷着袖子拍了拍身后,“现在么,我们可以去在别人的宴会上混一个眼熟。” “你觉得怎么样,桂月兄?”季尚低头看着远处歌舞才停息的营帐前,问。 “如此,最好不过了。”桂月笑着点点头,也站起了身,卷着袖子拍了拍身后。 叶白柳没有起身,他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已经起身的两人,忽然觉得似乎季尚有些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是解开了什么困惑已久的难题一样,整个人明显变得疏朗了,不再是之前那么的风尘仆仆,显的疲累。 九天羽 三 足以容下数十人的营帐披挂着水青枫红的明纱,装饰用的彩绸被夜风微微地带了起来,柔柔的在空中舞着。 营帐前的空地上,一些主人家的奴仆正将低矮的小几围成圈的摆放,在四处燃起了几处篝火,又在桌几旁安置了雅观的明灯,明灯上吊着一种色泽明润的小石串成的流苏。 当几个坦荡的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营帐外围一张高插起来的旗帜正随风荡悠着,旗帜上绣着的,是以黑红丝线为底的玄鸟图案。 天武城六大世家中,从北州起家的秦氏一族,正是以这种被称为尾燕玄鸟的图腾为家徽。 这三个坦荡的年轻人一路慢步走来,吸引过去了不少的目光。 既然打着的是大世家的旗帜,那么宴会绝不会不够体面,所宴请的宾客也尽都是体面的人,非富即贵。除了各家府邸上供养的武士,就多是些正值韶光的青少,女儿们一言一瞥中风度娴雅,男儿们谈笑间满是神气,都是些风度飘飘的人儿。 不过饶是都是如此的贵胄公子,很多人却还是在人群中一眼注意了这走进来的三人,说不上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们有如此的反应。 也许是他们在这群人当中显得有些出格。这些人乍一看。在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中,这三个人在穿着上并不算是有多么的华贵,有两位都穿着武士常穿的武衣和剑衣,另外一位也不过是寻常的长衣。 又也许是这三人身上的气质。他们都算是正值年少的男儿,穿着长衣的虽然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但从他那张脸上并不苦闷的神色来看,是个快乐且自信的人。 其他的两位,虽然穿着武衣,看上去也稍显些年少,却不是那种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年少无知和愚昧的人。 虽然是武士,但他们的面孔在这群贵胄公子中并不逊色,虽然脸色显得有些黑褐,却也是不多见的品貌。 “几位有些面生,”几个巡守的秦家武士拦住了他们,面带疑惑地问,“这里是秦三公子的营帐,不知道几位可有三公子的请柬?” 秦三公子是如今秦家家主秦涞婴的三子,在天武城的贵族圈里虽然名声不显,可是毕竟也算是天潢贵胄,王家子嗣,所以,来往这里的人也绝不会是一些无名无姓的人。 守着营门的都是秦家的武士,身手不俗的同时眼力也很是老到,他们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三人,却一时认不出,也猜不出家世来历。 如果是在天武城,这样的人他们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是夏国武选的时候,北畤山下有头有脸的人多如牛毛,不能以单纯以品相来判断一个人的尊贵与否,所以一时他们也不敢怠慢。 “我们只是几个来游的客人,偶然看见了这里一曲难得的摇鱼龙,一时兴起,所以特来拜会此间的主人。”季尚一礼,带着笑不显一丝的慌张与拘束。 领头的武士愈发疑惑起来,在秦家这么多年,他见过世家贵族不可谓之不多,却难得见到在听到了秦三公子后还能如此淡定的人。 以往多有人来秦家府上拜会,小世家的人往往战战兢兢,赔笑恭维。只有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在去到秦家府上才会谈笑自若,安适如常,却也不失恭敬。 领头的武士点着头的想了想说,“这样......请三位客人稍等,我家三公子广罗门客,自是欢迎有能有才之士,只是......还不知道各位客人的名字。” “在下是阜国泽原人士,季尚。” “疝州剑门,桂月。” “呃......北州邙郡,叶白柳。”叶白柳学着有些别扭地说。 “知道了,几位客人稍等,我......”领头的武士正打算回去通报。 “不用了。”有人打断了他。 武士转身回去,看清了开口的人,“丹公子。” 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带着笑走近了,“不用去找子燕了,这几位都是贵客,今日的宴会,不能少了这几位贵客。” “这......”领头的武士犹豫了一会,“那就有劳丹公子了。” 领头的武士不能拒绝,三公子与丹公子是多年的好友,这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深交知己。更因为丹氏,同为夏国王都六大世家。 领头的武士离去了,丹公子才与叶白柳三人正面,“在下天武丹阳梧,有礼。” “各位,请随我来,”丹阳梧见礼后让了让身子,“请。” “多谢。”季尚点头道谢后,叶白柳和桂月也道了谢的跟了上去。 *** 日月轮转,夜初灯明。 宴会欢闹,宾客们围成一圈,借着圆圈之中的南部胡蛮舞左右祝酒,饮酒至兴高处,有客人红着脸,高举着双手轻轻和着拍子,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一个不稳醉倒在地上。 围圈之中,草地之上平铺着张以羊毛和棉编制的圆毯,圆毯四周安置着出自翺国的高细脚灯,灯上嵌着几块指头大小的夜石,夜石中发出来的荧光照亮了这一片小小的地方。 胡蛮舞传自西戈,最初是草原上诸部的贵族们仿照诸多南国的长袖折腰舞所编排出来的舞蹈。 长袖舞本是一种性质柔和的舞蹈,经过草原蛮族修编后,在舞衣上减去了长袖与拖地的后裾,改穿了只是用来遮羞的皮毛短衣,舞蹈中又改进了过多的徐缓节拍,多以鼓声助舞。 于是,融入了蛮族人的豪放开朗后,原本柔柔的舞蹈变得有力起来,回旋扭转间满是藏不住的女色。 后这种舞复传中原,果然广受男人们的喜爱,胡蛮舞之名也渐渐地被人提起。 却为许多德高望重的大儒们所恼,称此等荒诞无节之物,有损上国常礼,久之则使人只知作赋荒饮,失志沉迷。 于是胡蛮舞再改,又换去了过于露骨的皮毛短衣,换上了质地轻盈半透明的丝衣舞袖,在穿着上有了改善,不再过于裸露。 不过舞姿变换间,还是藏不住少女舞姬们圆润白皙的臂膀,旋转挺立间,少女舞姬们明显的美人骨与凝脂般的长腿还是那么的让人目眩神迷,隐隐间心底的一根弦总是迫不及待的颤着。 九天羽 四 饮酒三巡,鼓乐篌声也渐渐地委顿下来,跳跃的调子不再如滴雨丁丁,和缓的调子被乐师们缓缓地吹奏起来。 撩人的舞也换了,清声燕乐后折腰,又一批的舞姬们甩着薄如蝉翼的彩袖,时而旋转仰腰,时而侧卧踢裾,舞姿中不再那么的充满诱惑,却更加悦目娱心。 客人们已经染上了醉意,酒量稍逊的人满脸的红晕,说话的时候也高了些声音,说的有些结结巴巴的,最后终于不胜酒量地离了席,走前轻轻地摇头叹气,有些遗憾的模样。 还未离去的客人们依旧偶尔举杯欢饮,脸色虽也染上了一层红色的晕,思绪却仍旧清晰,都是酒量过人。 “季尚,”叶白柳探头过去,问一旁的季尚,“都走的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季尚一只手撑脑袋在小几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躺着,眼色靡靡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季尚看着场中的舞乐,脸色不变的微微摇头,“不知道,再看看吧,也许后面还会有精彩的东西也说不一定。” 虽然说着精彩,可是叶白柳在季尚的脸上找不到那种期待什么的神色。再则,叶白柳属实想不到会有什么精彩的东西。 还是这样的舞乐么?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他也不怎么觉得有多喜欢,对此并没有什么期待。 “再说了,”这个时候,季尚懒懒地直起了身子,凑近了叶白柳接着说,“你看,你忍心打断桂月兄的雅兴么?” 叶白柳偏头过去,看向季尚的另一边。他看见桂月背靠在凭几上,用手掌撑着偏着的头,仍旧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样子,不觉得疲倦。 叶白柳不好说些让人扫兴的话,何况近来他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去做,夏扶荧这几日近乎住在了华将军的中军营帐那边,所以营帐那边回去了也是空空静静的。 而唯一一件要紧的事,也就是武选的事,近来也是可以放缓一段时间的。 因为今日的对决他再度胜出。所遇的对手是一个少年的武士,虽然赤手空拳,武艺方面却是上乘,一双血肉的拳头竟也能够奇迹般的空手入白刃,而且那对拳头上的力量也大到可以轻易一拳打碎人骨头的地步。 所幸的是叶白柳如今的身体坚韧到让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的地步,啊硬着头皮挨了几拳,最后耗尽了少年武士的体力,他方才取了胜。 今日一场对决,可能他后面几天的日子都不会登上北畤台了。 于是叶白柳也只好再度将目光移到场中漂游的舞蹈上去,呆呆地看,不得不说。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的舞,最初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心下不得不赞叹,心跳也隐隐地加快,似乎一场春雨后深深呼吸那样的通畅,心弦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手微微地拨撩着。 可他还是能够克制住了这种情绪,因为多看了许久后,他又发现似乎这样的舞蹈虽则依旧动人悦目,却没有初看时那样的惊艳与赞叹了。 叶白柳忽地愣了一下,他扭头看了看依旧一副懒散样子的季尚,又扭头回去,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场中的袖舞。 “尚兄,”他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在等着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季尚此刻的沉默,似乎......是有什么其他的思虑,在他看来,虽然与季尚相处的时候,这个人表现的总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笑意盈盈而又满不在意。实则不然,这个人做起事来的时候,却总是让人看不出一点的随意,事必尽力,做事不求完美却也不求丑陋,总有那么一点的目的。 今夜突然来到这里,不可能只是突然的兴起。 季尚转眼过来,沉默了一会,没有否认地说,“我在等这家的主人。” “秦三公子?”叶白柳问。 “是,”季尚顿了一下,“也不是。” 季尚接着说,“秦三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在这里必然是有威望的人,也必然是个有趣的人,我来这里,只是想要再听一听琴声。” 叶白柳了愣了愣,环顾场边的乐师,有些没明白,“听琴?” “还记得吗?傍晚时候的那支琴曲。”季尚问。 叶白柳点点头,他的耳力不弱,自然听到了傍晚时候的那琴声,他不懂乐理,只是觉得那琴弹得缥缈高寒,有些冷冷地,又仿佛有薄薄的云雾远远地飘来,雾中带来的点点滴滴的看不见的珠水,染寒了人的身体。 只是他听得不怎么完整与真切,那个时候他听了会琴声,但很快满脑子里回忆的都是今天与他对手的少年武士,注意不全在那琴声上。 “我循着声音寻觅,发现琴声是从这个方向传出来的,而......那样的琴声,绝不会漂泊于尘土之中,于是,我便带你们来了这里,拜会此间的主人。”季尚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弹琴的人,在这里?”叶白柳问。 “也许在,也许不在,也许,只是此家的主人觉得我们还不够资格见到操琴的人。”季尚淡淡地说,“不然,这家的主人怎么一去不回?” 季尚这么一说,叶白柳这才意识到,自从宴席开始,一位相貌堂堂的公子除了遥祝过酒后,便去到偌大的披了纱的营帐中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期间,营帐里虽偶有乐声响起,可是听里面的琴声,却没有了傍晚时分的那股清寒,也许...... 叶白柳觉得营帐里面操琴的人应该不是季尚所想要见到的那个。 “我本以为凭着桂月兄的名字,这家的主人怎么也该亲见我们一面,”季尚拉长了声音淡淡地说,“看来,是我猜错了主人家的意思,也许,这纯就只是一个寻乐的酒宴而已。” 褶裙绾髻的女孩带着两个同样明媚的女孩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在众人的瞩目下,走过若干张席位,停在了眼睛里依旧笑意盈盈的桂月正前。 桂月抬眼的时候,褶裙绾髻的女孩看了看桂月三人,接着对桂月行了一个端正的宫礼,“几位客人,公子有请。” 九天羽 五 几人跟着褶裙绾髻的女孩们的脚步踏进了披了纱的大帐,一步踏入,仿佛两个世界。 外面的舞乐与酒臭在女孩们放下帘门的那一瞬间忽地就变得淡了,也没有晚时的热气,帐子里反而是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众人那一点点的酒意眨眼间便散了,鼻尖一股淡淡地香。 除了淡淡的酒香,大帐里还熏了一种淡而清的香,闻着似乎是某种夏花的味道,再怎么闻也不觉得沉闷。 柔锦的花球装饰了这间高顶的帐子,编制花球的轻纱绕过几截龙骨在帐子的一圈白壁前吊下了曳地的长尾。 门前入眼处,横放着一道做工精致的六扇折屏,质地轻巧细雅,镂空间以一种隐约的明纱装饰,透过屏风,能看见屏风后几道安坐着的人影。 帐子里柔光明亮,却闻不到半点的石蜡味和烟火味。用来照明的,还是外面那种镶嵌了夜石的高脚,只是样式不一,数目也多了许多,只是在门前就看到了两架高灯,屏放后面以及看不见的地方也是同样的光亮。 荧灯透亮,照亮了这个宽阔的帐子。 “公子,几位客人已经来了。”女孩带着众人在屏风前停下,轻轻地高着声音通报。 屏风后几道安坐的人影缓缓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袖子走来了。 领头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公子打扮的年轻人,他们都见过,一个是被秦家武士称为丹公子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外面的宴会开始时祝酒的年轻人,也是这家的主人,被称为秦三公子。 “几位,又见面了。”丹阳梧拱手笑着不缓不急地说。 “多谢主人们的款待。”季尚也笑着当先开口,带着叶白柳和桂月见礼。 “在下秦玄安,是这里的主人,几位,如果有什么找到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海涵。”另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率直坦白的一礼说。 “岂敢,秦公子不嫌弃我们这几个粗人,已经是幸运了。”季尚说的同样客气。 “几位,里面请。”秦玄安让了让身子,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几人跟着绕过屏风,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摆设。 四面环屏,除却正对门前的那道折屏,其余的三面屏风都是同一制式的座屏,屏风底座小气,以绿青的料石书写的彩字,和以轻松开畅的画风绘制的良画装饰。 小巧的桌几分列两侧,每一张桌几上都放置着一盏精致小巧的矮灯,内罩灯石,远要比烛光看着明丽与柔和。 地面铺以华贵的羊毯,座位没有设置主次,只是在两侧的桌几正上,也就是原本主人的座位上,摆放着一张脚背厚的原色的木质底座,约摸丈许左右,其上一张铺了纱锦的长条桌几,一张有着凭几的矮凳,一张长琴,以及,一位着梨色长裙的女孩。 桌下以一张白色的羊毯垫脚,女孩一身流云般的长裙,长发半髻,安静地端坐在那里。 叶白柳最后一个走入,望向这张琴台的时候,愣了一下。 琴台上的女孩不是完全陌生的人,他见过的,在那个去往疝州的商队里。 女孩也在这个时候把目光转向了他,才触到,女孩皱了一下眉,但转而对着他颔首微笑,应该是见礼了。 叶白柳也点头回应,看起来,似乎是她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这么个人,毕竟他们差不多只见过那么区区的几面,而且都差不多是去年的事情,不记得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秦三公子招呼着众人落座,又吩咐了人送上刚热的菜肴,吩咐着女侍给每人添上了一杯的清酒。 “薄茶淡酒,希望诸位不要介意,诸位,请。”秦三公子举杯环顾在场的每一个人说道。 “请。”众人笑着回应,跟着举起了杯。 季尚一口饮尽了只有一点酒味的淡酒,环顾打量了起来。 在场的除了才来到这里的叶白柳三人外,还有着早已呆在这帐子里的四人,年岁都不算大,黑褐的脸上有着坚韧凌厉的线条,即便是坐着,身躯也挺的笔直,举手投足间都倾注了有两分的气力,看上去似乎都是武士。 小杯的淡酒一饮而尽,笑着把杯口翻转,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有觉的受到了怠慢的神色。 其实即便是没有薄茶淡酒,他们这些人,又有谁会觉得受到了怠慢呢? 天武城六大世家,祖上都是开国的功臣,这么多年过去,家中至少有一脉都流着王家的血,皇亲国戚。 能成为这些人的座上宾,是很多人想都不能想的事。再说,又有几人能成为这些天生富贵的人的座上宾呢? 能成为这些人的座上宾,意味着财富,地位,而对于武士,还意味着能让自己的武力更进一步的提升,从武士到百人敌的武士,再从百人敌的武士到叩响心鼓,甚至是......神武士! 看上去,这几位先于他们落座的武士,应该是这位秦三公子的拉拢的年轻俊杰了。 “子燕,我来为你引荐一下。”丹阳梧站起了身,一摆手指向了叶白柳三人。 他先指着季尚说,“这一位,季尚,季兄,是阜国泽原人士,从阜国来夏国的路不可说不遥远,真是辛苦了。” “在下虽然是阜国生人,可是从小就离开了,不是从阜国来的,而且,我小的时候,再夏国也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夏国人了。”季尚接着丹阳梧的话说。 秦三公子点点头,有些叹气地说,“如此颠簸,想必季兄一定见多识广。说来惭愧,我从小身在天武城,而今去过最远的地方,还是疝州的西丰城,以后如果有机会,季兄可与我好好说一说夏国之外的事。” “可以,只是希望不会耽误公子的时间。”季尚点点头,没有接话。 “这一位,”丹阳梧转而指着桂月,“是疝州剑门的弟子,桂月,桂兄,我听说剑门的武士都是深居简出,桂兄这次,应该是来参加武选的吧?” 桂月笑着点头,“奉师尊的诲,此次来,确是为了武选的事情。” 秦三公子抬了抬眉,睁大了眼睛,“桂月兄是参加武选的武士?” 桂月点头。 “真是羡煞了,”秦三公子有些兴奋地说,“我小的时候,看着父辈们执鞭策马,总想着有一天也能够挥斥方遒。” “可惜,”他的声音转为遗憾,“我在武学这上面的事情总是缺少悟性,虽然身子骨还算健朗,在武学这上面,终究还是遗憾。” 桂月没有说什么安慰或是建议的话,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而这一位,叶白柳,叶兄,是北州邙郡人士,”丹阳梧最后转向叶白柳,说着顿了一下,“看起来,叶兄应该也是一位身手非凡的武士了。” 九天羽 六 “呃,这个,也没有。”叶白柳干笑着摇头说。 秦三公子笑了一下,“武学方面的事,我不是很懂,但叶兄说的如此谦虚,我就权当是叶兄在藏拙了。” 叶白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了看季尚,又看向了秦三公子,最后只有笑着点头。 他似乎是不太会应付这样的人,看着这两个玉树临风的公子,一时他不知道该和这样的人说些什么,怎样去说。 “几位,刚才的宴饮,不知道可还尽兴否?”秦三公子重又去环顾每一个人的脸,问。 这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是眼光一扫而过,秦三公子眼眸带笑,很是随意却又真诚的模样。 还是季尚接过话说,“垂腰鼓,胡蛮舞,西陵梅子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秦三公子左右的扭头与人对视,笑了起来,转而又去看与他对坐的季尚,“季兄果然见识非凡,今日宴饮,季兄说的这三样,是我最为上心准备的几样。” “只是不知道,”秦三公子又接着问,“这三样东西,季兄以为哪样最佳。” “实话说,除了酒之外,乐舞这些东西什么的,我也都不是很懂,但是在我所接触到的舞乐中,很少能有这么扣人心弦的舞乐了。”季尚摇了摇头。 “不过,”季尚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以为此次宴饮上的最佳者,却都不是这三样东西。” “哦?”季尚轻轻地问。 “我以为,此次公子的宴饮,”季尚扭头看向落座在主位之上的女孩,笑着点头致意说,“最佳者,当是姑娘的琴声。” 琴台上的女孩没有拒绝季尚的夸赞,也笑了一下地点头回礼。 秦三公子与旁座的朋友们对视了一眼,朗朗地笑了起来,“就知道季兄们不会错过梅姑娘的琴。” 从秦三公子的笑容中季尚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此次宴饮,这位落座于主位之上的梅姑娘,才是真正的上宾。 “梅姑娘从师雅府琴师梅先生,是我难得请来的贵客,今日的宴饮,我本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秦三公子说,“梅姑娘琴艺上登堂入室,已有雅府梅老先生年轻时的风采,听这样的琴,人难免就会自私了一些。” “可是梅姑娘之前几节琴声中的迷惘与酸楚却点醒了我,令我一时无地自容,”季尚有些愧疚的接着说,“然而我与旁人打听的时候,他们却又只说悲戚急促,再问曲子名目,也尽不知。” 秦三公子问,“季兄博学多闻,不知道是否听出梅姑娘所弹奏的,是何曲目了吗?” 季尚沉默了一下,看了看琴台上一脸平淡,微微带着没有意味笑容的女孩,又看了看也带着笑却是一脸期待的秦三公子。 “敢问,雅府梅老先生,是梅文仙梅大家么?”季尚思索模样一阵后,对着女孩问道。 “正是家师名讳。”女孩点头,温温和和地说。 季尚点点头,目光深陷缓缓地低头,皱眉深思了好一会。 最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地摇摇头,笑着说,“是在下愚钝了,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寻找琴曲的名字,可惜在下才疏学浅了,还请梅先生指教。” 梅先生,这是季尚对琴台上女孩的称呼,能用先生二字,可见他的尊重。 这个时候以秦三公子为首的人们也转头过去,看来他们同样也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目,此时有如此的机会,也都静默了下来地等待着。 “指教不敢,”梅姓的女孩微微低头,“其实各位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无关乎才学与博闻,甚至是我,也都还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梅姑娘这么说......难道是!”众人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丹阳梧惊疑地轻声呼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地看向了梅姑娘。 梅姑娘笑着颔首,没有点破丹阳梧留下的疑惑。 “怎么?鸿仪你知道了?”秦三公子问。 丹阳梧神在在地笑着摇头,没有卖什么关子,“我也不知,只是听梅姑娘说,这是一首她也不知道的曲子。一曲能令梅姑娘都不知道的曲子,我想,应该大概只有梅老先生作的新曲了吧?” 他扭头又过去看梅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是,”梅姑娘还是温温和和地说,“虽然前面所弹奏的四支琴曲中,有一支是粗犷激烈的调,却并非是另外的曲子,所以听的时候,诸位难免会有片刻的疑惑。” “原来如此,”丹阳梧回神般地点点头,“难怪之前如此的让人疑惑。” 他抬头过去,“难道梅老先生,还没有为这首琴曲题好名字么?” 梅姑娘点点头,“还是老师初作的曲子,虽然老师他已经谱了很多支的曲子,改了又改,琴曲却仍旧不是老师心中设想的那样,所以,也就没有名字。” “梅老先生乃是七国有名的琴道大家,所求所愿必非比寻常,必然精雕细琢,绝不会是一两日的功夫,”丹阳梧赞叹地说,“真不知道,这首琴曲出来的时候,七国内外会是一个什么场面了。” “这么说,之前的曲子,就是梅老先生的试作了,”秦三公子接着话说,“只是试作的曲子就能如此激人,梅老先生的心血之作,一旦问世,想来必不会弱于先师十大名曲了。” “秦公子过誉了,这首琴曲,不过是老师从游北方回来,有感而谱的曲子,只是偶有心思,谈不上什么比较先师之作。”梅姑娘淡淡地说。 “梅姑娘说的谦虚了,我记得,梅老先生近有琴曲问世,那差不多还是十年前的事情,”秦三公子说,“一曲寒花煮酒,不知道被多少人弹奏过了多少个寒冬。” 梅姑娘不再多说,只是笑着颔首。 她摆袖拈指,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启了一个淡淡地长音,而后才是慢慢悠悠的弦音弥散了出来。 下一支的曲子就这样被弹奏了起来,琴声中似有一丝丝风雨过后的寂静,在座的人无不端坐倾听。 九天羽 七 纤纤的手指撩拨按抹之间,悠长的弦音缓缓地连了起来,只有偶尔的点音点缀,琴声中满是寒秋的味道。 悠长的音弹奏的有些冷清,模糊间似乎是秋日晨时缥缈的霜雾,弥弥漫漫,直教人鼻尖一腔的寒凉。 平淡深远中,点点的徵音断断续续的被摘了出来,悠长的音中终于有了改变,前一刻琴音直教人在寒凉中渐渐变得麻木,此时一点一点的音来,忽地就点醒了人的麻木。 霜雾之中,似乎是比这雾气还要冷上一分的露滴滴落在了人的额前,渐渐麻木的意识在顷刻之间回归。又似乎是不知从那里的一丝阳光穿破了云雾,直照着人的眼睛,呆呆地眼立即眨转的灵活。 但也只有如此了,直到这支曲子结尾停息的时候,主调依旧是平淡深远,偶尔的点缀驱不走曲中的寒凉。 梅姑娘以手按弦,所有的音、所有的冷都在这个时候齐齐消散,原本以性冷的灵石消热的帐子里,恍然间竟让人觉得有春风般的温暖。 “难道,”众人都还在回味的时候,丹阳梧先开了口,他扭头过去,看着琴台上的女孩问,“这一支曲子,是梅老先生在深秋时候谱出来的?” 梅姑娘点头,“是去年的九月,在靠近连郡一处名为延青的镇子上的草谱。” “难怪如此的让人觉得寒凉,”丹阳梧点点头说,“北州那个地方,出了玉璧关,就可以说是塞外了,恰巧......又是入冬的时候。” 秦三公子也跟着点点头,“只这一曲,其中曲情,怕是已不下于陈潇先师的平阳曲了,甚至......能当得上天下第一寒音。” “秦公子过誉了。”梅姑娘微微低头,谦敬地说。 “来人,取热酒来,”秦三公子扭头大声地说,“如此的琴,非得要润润心神才能接着去听。” 褶裙的少女们立时走了进来,她们双手捧着精致小巧的掌盘,带来了一阵淡淡蒙人的香,却不是酒香,似是某种花的味道。 当少女们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掌盘放在每一个人的面前的时候,客人们才看清了掌盘里的摆设。 白瓷的酒盏,白瓷的酒杯下,满底一层都铺着红白两色的花瓣,花香趁着酒的热气,难怪乎会有如此的香味,竟然压过了酒味。 有人拈起了一瓣的花,捻了捻,发现这都不是新鲜的花,质地干而轻,似乎是在春天里采下来的,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同时,又有褶裙的少女为琴台上的女孩送去了一杯的清水。 在座的人们趁着琴师休息的时候,又笑着闲聊了起来,等着之后的琴声。 琴声絮絮,一首的曲子到了末了,时间也差不多来到了后半夜,众人带着酒意走出大帐的时候,账外的酒宴也早就散了,除了巡夜的秦家武士,就只有一天的星月。 “诸位,在下有些不胜酒力,恕不远送了,就让我家的武士,代我......尽东道之谊了。”秦三公子顶一副熏红的脸说。 可是宾客们却笑着拒绝了。 入帐子的宾客们有大半都是武士,虽然有了些酒意,可根本无关大碍,武士们强健的体魄总是让他们求醉难,求醒易,今夜虽然留到很晚,可以一晚上就没喝多少的淡酒,只是区区的夜路,根本不算什么。 主客之间互道离别,在温驯的夜风中说着客气的话。 ***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说笑的人们、准备离去的人们,都在这个时候静默立定住了。 他们沉默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扭头,盯着夜色下远处的漆黑,抱着琴的梅姑娘这个时候也在几位褶裙女孩的跟随下出来,侍女们才掀开帘子,她就愣了一下的地头,迈步出去,也静默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在他们的这一群人中,可能叶白柳是最先察觉到此中的诡异的。 一出帐子他就觉得诡异了,这时候正是北畤山下人声鼎沸的时候,即便是深夜,他仍旧能听到远处灯火之帐里传来的歌乐声,有闲情的人通宵达旦,这个时候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当他们走出帐子的时候,下意识的第一种的感觉就是安静,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虫鼠的声音。 他静默地听了一会后,在风中,似乎有什么低低的清声从西北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清高透远,刺透着人的耳膜,仿佛是什么人在高着嗓子颂唱出了一曲远离尘世的歌,隐隐中有着高山流云的高冷。 而此时,与他们同样还有许多其他的人,草原上四周稍远处的帐子里,一些的灯火被重新点亮了,很多的人都在同一刻醒来,走出了帐子,遥视着远处的漆黑。 夜风还是温驯,没有什么改变,可是很快,那高远清亮的歌声似乎终于被微风送了过来,愈发的清晰。 几次深呼吸的时间后,叶白柳终于听清了。那歌声。 那是一首没有词句的歌,只是呼吸之间的哼啊之声,被一个清亮的女声哼唱了出来,于是显得高远与不然尘埃,细听的时候,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隐隐穿透的感觉。 说不清为什么,这样的歌声本不该有如此大的吸引的,可是在北畤山下的原地上,除了微风摇摆火焰的声音,所有本该欢闹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人们定神地望着西北方的黑暗,人声虫声,都似若沉醉。 歌声中似乎有什么能够绝对诱惑生命的东西存在,一旦听了,便不能不再听,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当人们从入神中醒转的时候,这歌声已经停了。说来奇怪,明明前一刻那歌声在耳边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清晰与熟悉,可是此时人们扭头茫然的对视,又觉得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清亮高远的歌声,似乎是梦中,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这是......?”叶白柳回过神来地问。 “是那魑魅的歌声......没想到,竟是真的。”季尚还是望着西北的方向,塔前了一步有些呆呆地说。 *** 与此同时,在登上北畤山的石梯上,趁着歌声登山的白袍老人站住,缓缓地转身。 “我知道了。”老人点点头,淡淡地说。 虎之气 一 “那歌声?”叶白柳扭头,看向一旁环抱着手,低头沉默的季尚问。 从秦三公子的宴席上回到帐子里,叶白柳三人根本无眠,也没有一点睡意,本来说趁着一点微微的酒意,意识飘忽麻木刚好入眠。 可是,那风中的歌声,袭来的时候让人根本无从躲避,从秦三公子到客人再到那些明媚的侍女,他们每一个人都听到了,眼神虽然清醒着,却都静静地愣在了那里,面着同一个方向同一片夜。 似乎是忽地从每个人的脑海里响起来的一样。 人的整个脑子都忍不住地陷入了回忆,那歌声中的每一次婉转、每一次长吟模糊间前所未有的熟悉,然而只是一次念头跳跃的时候,那歌声的谱子忽地就在脑海里乱了,怎么回忆组合都很是别扭,摸不清头,捋不出理。 季尚沉默地摇了摇头,头也不抬,“不知道,我......不知道。” 季尚如此茫然模样的时候,叶白柳还是第一次看见。和季尚相识的这段时间,他不曾见过季尚连着茫然模样说了两个不知的时候,即便是对他很是陌生的东西,只要有人问,他也总是能说几个一二出来,唯独这一次...... 那歌声,神秘中透着诡异,即便是对季尚来说,似乎也尽是不安的未知。 叶白柳再扭头,去看一旁桂月。 他在这个这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男孩脸上看不出什么茫然与疑惑,桂月盘膝坐在地上的草席上,微微弯着腰,一直手枕着下巴,手指抵在嘴唇上,另一只手则是撑在身前的地上,也是沉默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了叶白柳的目光,桂月也扭头过来,对着叶白柳一个淡淡地笑。 他笑着说,“其实,我觉得这个也没什么了,至少是对我来说。”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么?”叶白柳看了桂月两眼,问道。 桂月嘴角还是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本身就是缥缈不为人知的东西,无关我们的事,过于强求,反而对自己来说不会有什么好的地方。” 叶白柳愣了一下,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桂月转过去了头,接着说了起来,“不过,倒真的是很奇异的一夜了,牙琴美人,风月魅歌,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以后我会对谁好好地说起了?也不知道人听了,又会有怎样的情景了?” 桂月自顾自说着自己清风明月的遐想,却苦了听的人一脸疑惑,对于人生中没有几分乐趣的叶白柳来说,他根本不能理解桂月的闲情。这个来自剑门的小武士,一张脸上从来都是叶白柳体会不到的快乐。 “依我看,也不必想了,来之安之,受之顺之,命随天愿,”桂月缓缓地站了起来,“我还是早些去休息了,免得误了明日的美事。” “告辞。”说着他就出门去了,头也不回。 叶白柳看着重又垂下来的帘子,收回目光,发现季尚还是那副低头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动了动,也说不出什么话,怕打扰了季尚的安静。 最后营帐里静默无声,他也就起了身,走到帘门前回望了一样,还是决定不打扰季尚,就这么地离去了。 可说休息...... 出了营帐,叶白柳看着在夜色下越来越多的灯火。很难想到,听了那样诡魅的歌声,今夜到底会有多少的人能够安然入睡? *** 转眼,第二日的清晨。 剩下的半夜,根本无眠。 叶白柳入睡不得,纳灵的时候也静不下心来,于是后半夜就在他的胡思乱想中被耗了过去。 所幸这个时节里天色总是亮的很早,昏昏沉沉的夜短暂的没有显得有多么的折磨。 叶白柳等着天色完全亮堂起来才走出营帐,走出营帐的时候,一队巡营的军士刚好在不远处走过,他看了两眼,发现了才换防的军士们也是一脸的疲惫,看起来昨天的夜他们休息的也并不是很好。 叶白柳转身,季尚的帐子就在他的旁边。 叶白柳一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席子上的季尚,季尚平躺着,右手搁在额头上,似乎是睡了过去还未醒来。 他歪了歪脖子,发现季尚的呼吸平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的确是人睡觉时的样子。 他一低头,准备退出去不打搅季尚的好觉。 “什么时候了?”躺着的季尚忽地说,叫住了叶白柳。 “辰时左右吧,已经过了早饭的点。”叶白柳说着走了进来。 “你们还是要去去北畤山上么?”季尚问了一句后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一宿没睡,有点累了。” “哦。”叶白柳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地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昨夜那歌声在他脑海中的魅力的确是差不多过了,一夜未睡的人,现在趁着倦意休憩,的确是最好的时候。 其实不去也好,昨夜出现了那样的事,草原上亮起了大片的灯火,没有睡觉,叶白柳相信绝不只一个两个。说不定,今日的武选,也许会有什么时间上的改变,取消了也不一定。 叶白柳走过季尚的帐子,又来到桂月的帐子,一掀帘门,不大不小的营帐里竟然空无一人。他环视了一眼后,只在营帐里看见了被桂月取名为春风不渡的那把长剑,真的没有一个人影。他退了出来,四处打量,也没有再四周看见桂月的踪迹,似乎是他很早就出去了,而且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不知去向。 巡营的军士也才离开,现下,也是找不到人去打听了,不过也可能打听不到什么。 这处王家营帐,听夏荧说是华将军专为他这样的王子准备的,营地里共有百名的军士守卫在这里。而季尚和桂月,是作为夏荧的客人留在这里的,夏荧也提前嘱咐过这里的军士,所以他们有来去自如的权力,只要是桂月不想要别人知道他的去处,那么谁也不会知道他去了那里。 季尚需要休憩,桂月也不见了踪迹,夏荧也仍是没有回来。叶白柳摇了摇头,看起来,今天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去往北畤山上了。 好在,昨夜他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算少,武士强健的体魄让他不怎么觉得疲倦,也不怎么觉得饥饿,今日登山观武,一个白日,他还是能挺过去的。 从这处王家营帐去到北畤山上的路程也不算远,叶白柳一个人慢走登山,去往北畤山上,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尽管他起的晚了,第一场的比武他仍是没有错过。 虎之气 二 清清的天色下,北畤山上并不见很多的人,虽然一眼望去,仍旧是到处的人影。只是相比起往日山上的光景来,完全是两种模样。 藉由山势营建的看台上不再显得拥挤与热闹,从以前的座无虚席到现在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而这些落了座的,上了年纪的人无不带着一脸的疲倦,没有早晨时候特有的那股子兴奋劲头,个个沉着脸,耷拉了一双无神的眼,似乎都是一宿无眠的样子。只有很少一些体魄强健的年轻人,一双眼睛里还带着明显的清醒。 当对手的两位武士登上武台的时候,听不到往日时候人们那嘈杂的争论声,有的,只是一声依旧响亮的鼓。 登台的武士们似乎气力也并不一如以往的充足,这场对决在鼓声后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两人根本没有走过许多招,一位武士就已经落败了,恢复气力后翻身而起时,一脸遗憾和懊恼的模样。 他的遗憾和懊恼很容易就能猜得到,因为获胜的武士虽然仍旧站着,但也仅此而已了,同样的筋疲力竭,也只剩下支撑着身体的一些微末力量了。 这场比武之后,后面的比武也都几乎如此般的平寂,看了大半个月百人敌武士们之间的对手,看台上人都开了眼界,于是今天这样的对决,对他们不能不说平寂,多数的人都是打着哈欠,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接着是下一场的比武。 一宿没睡加上又看了大半日的比武,体魄强健如他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困意,一双眼睛看着看着总是容易呆滞起来,脑海中渐渐的有什么声音不注意的响着,很不真切。 似乎是昨夜那诡魅的歌声,对于人的影响并没有完全的淡去。 叶白柳眨了眨眼,摇了摇脑袋,又以手轻轻揉了揉额头,努力地让自己的神识完全的清醒。 又一声的鼓,对决再次开始。 叶白柳一睁眼就看见了武台上两位静立的武士,叶白柳眯了眯眼睛,眉头上有了疑惑。 有一位年轻的武士,他似乎没有见过。 那是一个与桂月差不多大的武士,赤手空拳,一双拳头上,竟也以医用的白布缠着。叶白柳看着很是面生,一眼也没有见过的样子。这不是很应该,从武选开始到现在,他离开这里的时间很少很少...... 难道......刚好是在他离去的那几天错过了的? 叶白柳转眼再去看这位武士的对手,是他有些印象的一位武士,年轻的年纪,正值身心体力都是热气腾腾、如日方升的时候,所用之器,乃是一柄宽阔的重剑,有三指左右的宽,是注重劈斩的杀伐利器。 空手的少年武士微微地笑着抱拳一礼,展开了拳架积蓄起了力量。 重剑的武士一手甩出了剑鞘,双手持住了重剑的长柄,一声呼喝声后,他积蓄的力量先在脚步上爆开,朝着空手的少年武士大步冲了过去,脚步之重,似乎要把白石的武台踏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出来。即便是稍远处在看台上的叶白柳,也能清晰的听见他那沉重的脚步声。 这样的重剑虽然并不擅于刺击,可是带着巨大力量斩在人身上的时候,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人直接一分为二的。 少年武士也不再安坐,一次轻而长的呼吸后,积蓄的力量同样在他的脚下爆发出来。他直面地迎了上去。 只是相比起持剑武士那样沉重的脚步,这位少年武士的脚步却轻的诡异,叶白柳听不见他的脚步,可是看着,少年武士的身影却似飞鸟掠过般地飞快,接近了持剑的武士。 少年武士的脚步落在地上再到跃走,像极了飞虫在寂静无波的水面上踩了一脚那样。 少年武士这样地扑进,对于持剑武士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如果少年武士不闪不避,靠着这样对冲的势头,他的一剑完全是不可能被人空手抵挡住的。 可看少年武士越来越逼近的身影,似乎他并没有止住脚步的念头。 武士们逼近了,持剑武士脚步依旧的同时把他手中的重剑横着猛挥了出去,只要是能斩在少年武士的身上,他的剑下绝不会有一个完整的人。也不必背负人命的愧疚,武选上面,武士们平尽全力相搏,死伤在所难免。 果然,少年武士在带起了巨大力量的在重剑下还是选择了闪避。 他的脚步一停,然后如一只猫儿那样高高地跃起,身子在空中翻转了一圈,从持剑武士的头顶掠过,最后落在了持剑武士的身后。 持剑的武士反应过来,煞住脚步,旋腰带着剑回身劈斩过来。 少年武士侧身轻轻地让开,趁着重剑劈在地上无力收回的瞬间,少年武士蓄力的抬起右臂,一只手臂和拳头上隐隐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旋转缠绕着,风从那只拳头上凭空的溢了出来。 少年用力地挥拳,闷闷的一声擤气。 缠着布条的拳头有力地击打在重剑的剑身上,于是这柄有三指左右宽,指半左右厚的重剑嘭的一声断裂。 一半的剑连着柄被持剑武士握在手里,一般的剑身在地上敲出了短暂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持剑武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重剑。 少年武士收起了拳,站在了一旁。 持剑的武士有些回神地扭头去看少年武士,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认了输。 直到少年武士走下武台后,看台上本来就有些萎靡的人们还是看着他的背影,张着眼睛呆呆的有些出神。 这场对决更是短暂了,细数也不过是三四招,人们还没有想到到底场上的那位武士会赢,对决忽的就这么结束了,真是让人感到错愕都有些来不及。 叶白柳同样也有些呆呆地看着少年武士离去的背影,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 刚刚少年武士跳跃挥拳之间,有一股很是熟悉的感觉。从少年武士摆出拳架开始的时候,似乎就有一种无形的灵气缠住了他整个人。 他记得,那一天叶沛给他的,同样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记得,桂月当时称之为,拳宗的灵虎! 虎之气 三 拳宗的灵虎...... 傍晚下山的时候,叶白柳低头走路,一直都在回想着发生在那个少年武士身上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呢?拳宗的灵虎? 凭他的感觉,也好想就只是一股不怎么常见的灵气缠绕住了那个少年武士一样,有些像是在那展开拳架的瞬间,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一样。 可真的能这样么? 他只知道,武士纳灵,从来都只是能让天地间最为粗糙的灵气流过人的百骸,从而达到淬炼体魄的目的。 可就除了让灵气流过,从内到外的磨炼体魄外,武士们对灵气再无其他的办法。灵气汹涌对于武士来说就如同过境的洪灾一样,拦不住,也用不了。 武士不是术士,脑子里和身体里似乎总是缺少了一件什么灵活的东西,不明白此中地变通也留不住哪怕是那么一丁点的灵气,于是也就不能运用那些玄而又玄的灵术。 灵气这样在武士身上发生了变化,叶白柳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左思右想,还是想不明白,他对武士纳灵和术士这方面的东西,从来都是一个外行人。 叶白柳走着走着脚步一顿,抬头还是决定不去想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回去后问一问季尚和桂月,他们也许会知道什么。 *** 暮色炊烟中,空气中飘散着满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肉香和酒香。 叶白柳回到营帐的时候,季尚刚好在帐子外摆开了一张小几,桌几上摆好了从伙营送过来的酒食。 “回来了。”季尚懒散地坐在草地上,叶白柳还没有走近就招呼了起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桂月呢?”季尚没有看见桂月,于是又问了起来。 叶白柳摇着头的走近,坐了下来,“不知道,早上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他还没有回来么?” 听着叶白柳地问,季尚笑着摇了一下头,“算了,不等他了,他是比我还要风流的人,总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叶白柳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去自饮自食了起来。 桌几上还是那样的菜色,主菜是烤熟了的牛羊肉,只不过剔去了骨头,又以刀片好成了一块块的细肉,装满了大号的瓷盘,再洒上了胡椒末以及由几种香料掺杂成的三香粉,盘边还佐以生菜青椒,于是调味的同时,盘中的颜色便也不再显得单调。 其他的小菜或炒或生拌,满桌都是浓郁的食香。 “怎么了?想什么呢在?”刚抬头喝了一口酒水的季尚,发现了叶白柳低着头的沉默,于是问道。 叶白柳抬头起来,快嚼了口中的肉食,咽了下去,“是那个灵虎,就是上一次桂月说的那个,那东西我想不明白。” 季尚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松开,一副想起了的神色,“你是说,叶沛。” 季尚明白了地点头,接着说,“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拳宗的龙虎之气,对不对?” 叶白柳点头。 “那好,我说给你,”季尚吮了吮手指上的油,又饮了一口清淡的酒,“所谓拳宗的龙虎之气,具体的其实我也不怎么知道,只是曾听别人说起,说拳宗的武士,就像灵刀灵剑那样,从他们的身体里能够爆发出天地间的某一种灵气出来,而这种灵气又不同于时间最为常见的七种灵气,它很轻盈,能使人变得风那般的不可捉摸,同时它也拥有着难以理喻,能让人在一瞬间变得有如钢铁般的力量,让一个平平淡淡的人从本质上有彻底地改变。” 他说的时候,叶白柳点点头地听着,一手为季尚掺满了酒杯。 说着季尚顿了一下,随意的拈起了小块的肉,撕下了半叶的生菜一起嚼着,嚼着嚼着,他又喝了满满一口的清酒。 “可是,虽然是这样说,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季尚揩拭嘴角地接着说,“只是拳宗武士身上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比任何一个武士都要灵活的多,他们善于跳跃,善于奔跑,身体轻得......就像是趁着风起落的蝶羽。可同时,他们身体里的力量也同样暴涨,挥拳蹬脚间,就像是一头牛刨着蹄子猛地撞在人身上一样。” “的确是太灵活了,太......”叶白柳回想着白天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少年武士凌空翻越,真的是太过于灵活了,这样的跳跃在武士的身上根本是不常见的,力由地起,武士间忌讳这样的跳跃,而且......那样的高度,不是说跺跺脚就能跳上去的。 接着他又忽地想起了那柄在少年武士拳下断碎的重甲,思维忽地跳跃,莫名地说,“过刚易折!” “嗯?什么过刚易折?”季尚却问。 叶白柳抬起头,摇了摇头地说,“没什么,是我今天在山上看见了一个和叶沛差不多的人,比我都还要小一些。” “差不多?什么差不多?”季尚问。 “灵虎,就是你说的个龙虎之气,那个人也会。”叶白柳说。 “也是拳宗的武士?” “不知道,但应该是了,那个时候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和叶沛很像很像。”叶白柳说。 “那就是了,夏国之内......不,应该说七国之内,很难再会有第二家的武士有这样的能力了。”季尚说。 “怎么,”季尚抬头,看着叶白柳说,“难道是叶兄觉得他们两个棘手了,所以来我这里先知知底?” “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叶白柳摇摇头说,“其实武选对于我,能赢下第二场就已经很好了。” 季尚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不过这么说的人是叶兄,我倒是能够理解了,毕竟叶兄本来就不是一个凡人了。” “我?这是为什么?”叶白柳愣了一下,不解地问。 “怎么说呢,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季尚想了想地问了出来。 “记得,是在覃城。” 季尚还没有说就先笑了起来,笑意中有些窘迫的意思,“那个时候我记得,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叶兄拿着把刀站在那里,吓得我以为是什么劫店的歹人。” “那天,其实......” “其实那个时候,”季尚打断了叶白柳的话,“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叶兄手中的刀,而是你的眼睛,那个时候你眼中的光亮,虽然很是微弱,但绝不会是那一盏小小的油灯映照出来的。” 虎之气 四 ‘你知道了?’叶白柳刚想问出这句话,季尚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叶兄是非一般的人,这一次的武选,对叶兄来说,也许意义不大。”季尚接着说。 “意义......”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听到这两个字,忽地一愣,沉吟着重复,好一会他才摇了摇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吧,我来这里,只是以前答应了夏荧,来的时候甚至到现在,我都还是不完全明白这个武选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吗?”季尚点点头,隔了一会才说,“武选......我倒是知道一些。” 他看着叶白柳,问道,“叶兄,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神武士么?” 叶白柳沉默地回想了一会,迷惘地摇头,“呃......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虽然他自己已然是一个神武士了,可他真的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该具备怎样的东西才能成为一个神武士。在他的印象中,成为一个神武士,好像什么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也不需要割舍。 那个时候,从他失去意识再到醒来,也不过是也一天一夜的时间。 ‘难道......只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就能成为神武士了?’叶白柳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这么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念头。 他眨了两下眼,正色起来看着季尚,满脸满眼的疑问和等待。 “如你所见,”季尚一手摊开缓缓地指向不远处的北畤山,“此次的武选,就可以说,是天下武士们争取神命的一次机会。” “神命?” “是,当然不可能说平白无故就让一个人获得神力的,”季尚没有解释这两个字,“而想要得到神命,当然也是险阻艰难,首先就是天赋。” “武士也需要天赋?”叶白柳问。 “当然,”季尚还是这两个字,“就像雕刻师总不会选择朽木是一个道理。” “当然......”季尚说着有了些犹豫,“不过也说不好,万事都有个意外,傻子也能是武学或者神术之佼佼,乡野白衣来日也能是开疆拓土的一方君王,还有人生来总是好运,运气这个东西,不好说,不好说。” 叶白柳点点头,想季尚说的很是有道理,也许,他就是那个好运的人。 ‘可......这真的会是好运么?’叶白柳又情不自禁地想。 “藉着武选,不说其他的,至少胜到最后的武士,运气也好、实力也好、天赋也好,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季尚说,“至少有着很大的机会神命加身,由一个凡人,蜕变成神命加身的武士。” “一个!上台的武士怎么说也有不下四百人了,一国百数人的武选,最后就只有一个么?”叶白柳微微的有些惊讶。 “胜者是一个,但是能去的,有三人,这还只是这一次的,”季尚说,“武选后是十年一次的神选,这十年里,每一年胜到最后的三位武士都会被指引去神州,也就是神殿,去完成他们每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神选。” “神选......也是比武?”叶白柳猜着问。 “不,”季尚摇头,“不过神选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某种试炼,并不只是这样的比武对决。神选对于世人,还是太过于神秘了,十年一次的神选,七国武选上加起来能去的也不过是两百多的武士。十年才有两百多人的神选,更别说这些人里,可能有一次连一个获得神命的武士都没有。” “我以前向很多参加过神选的武士打听过,可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他们很多人从神殿出来后似乎就忘记了关于神选的记忆,只是记得他们曾经去过那里,可是经历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季尚摇摇头,接着说,“完全都是模糊的,除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有......这么难?”尽管他的心里是有那么些底的,可是听到的时候,叶白柳还是难免惊讶。 季尚的这些话,愈发的让他觉得是自己的运气了,十年难出的神武士,神命加身,天下有多少的武士求之不得。 神命,偏偏加在了他这么一个当时快要死掉的人身上,捡回了一条命来。 “这不是难不难的事,”季尚说,“我听过一个人这么说过,他说神武士,神命这种东西,并不是说谁强谁就会得到的,凡人再强,不过九牛二虎之力,黄土之躯,最多百年就尽归尘土,神命加在百人敌的武士身上,与加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可以说,终究还是要看那缥缈的缘分,呵呵,玄门机缘造化,细细想一想,真不是胡言乱语。”季尚最后笑了两声地说。 “机缘......造化......”叶白柳沉吟着重复。 “说了这么多,”季尚喝着叶白柳再为他掺满的清酒,说,“叶兄是不是有些明白了?” “好像......是明白了。”叶白柳点点头,说的有些勉强。 “勉强算,已经是月末了,白柳兄,现在有没有赢下第三轮的打算了?”季尚笑着淡淡地问。 叶白柳抬头,想了一会说,“能赢自然是好的,输了的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只要尽力,夏荧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季尚顿了顿,最后耸了耸肩,“说的也是。” 他伸长了脖子,看向营门的方向好一会才问道,“还没有回来,不会是走了吧?白柳兄,你真的不知道桂月他去哪里了?” 叶白柳也扭头看向季尚看去的方向,“应该不会吧,我早上看他把他的那把剑留下了,想来不会是走了吧?” “剑,这么说他只带了一把剑出去?”季尚自顾自地问着,“那他是去哪里了?” 他这么说是他猜到了一些什么。桂月有两把剑,除了那把他时常背在背后不离身,裹着白布的长剑,闲时他是不会带上他那一柄春风不渡在身边的,这个来自剑门的小武士,平常似乎很不愿意把手放在剑柄上。 和他们一起外出闲游的时候,桂月总是不会带着两把剑一起出去的。 虎之气 五 转眼转眼再转眼,钟夏月眼看着就到了尾巴上。 这几日的天色虽然时而晴空万里,时而云影压顶,终日可以不再忍受阳光炽烈。 但是空气中,却是越来越的闷热了,就连风中都满是热气,天地忽的像是变作了一个蒸笼,云影上的天火猛烈地烧着,千顷万顷的气浪翻滚,每个人稍稍动动腿脚,就满身满头的汗,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烫得,似乎要被蒸熟了。 这样的闷热下,所有人都意识到,是原地上雨季要来了,又如此的酷热,绝是泼天的猛雨。 于是北畤山下的帐子终于有了减少,酷热就已经使人感到难堪,更别说之后的大雨,一场雨下来,出行不易,久而久之难免会染上湿气,所以很多的人趁着还没有下雨的时候,纷纷带着家仆财产,回往了天武。 只有那些极少数家大业大的人们还留在这里,相比起那种直接搭建在地上的营帐,这些人的营帐还要上乘一些,有的是需要牛马牵引大帐,营帐被四个轮子架离地面,高坐在厚实的板车上,随着牛马可以自由挪移。有的,则是直接用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木料现搭的木架,再将营帐设置在木架上。都算是稍稍免受了地气。 就算是一场猛雨下来,湿气早晚难免,却也不会睡在潮湿的地上。 叶白柳也在前些天的时候就搬进了一间能随牛马移动的马帐里,这架车帐是夏扶荧吩咐人为他们准备的,同时也为他们准备了足以吃上许多天的酒水干粮。 与他一同搬进来的还有季尚与桂月,但......也只有他们三人了。 这些天夏扶荧还是没有回来过,又是临近雨季,于是这处营地就被撤了,百人队的军士们撤回了军营,帐篷栅栏什么的也都一并撤了,只剩下叶白柳三人以及住的这一架四轮架离地面的大帐。 闷热的傍晚,季尚实在是忍受不了闷热,只一身薄薄的白色蚕衣,敞开了胸膛,靠着车帐的车轼懒散地坐着,一手高搭着,一手拿着一本纸线装订出来的书搁在木质的车架上,低头沉默地看着。只是......在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厌倦烦躁的神色。 叶白柳就在对面和他对坐着,扭头随意地望着远处,落眼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里,只是相比起季尚稍稍袒胸露乳的模样,叶白柳则是要好的多。 因为连日都顶着骄阳去往北畤山的缘故,即便如他身体的神奇也不免被晒的黝黑起来,此时的他同样一生薄薄的蚕衣,只是穿戴得体,不显的凌乱,黝黑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烦闷。 季尚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说都回去了么?怎么还不回来?我这肚子可有些等不住了。” 叶白柳扭头回来,看了一眼季尚,知道季尚是在说桂月,又扭头回去了,“也许快了吧。” 桂月上一次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消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也就是两天前的傍晚。 叶白柳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天桂月回来后,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脸上常带着的笑意似乎愈发的浓烈起来了,他们之间的闲谈也多了起来,比之前要开朗了许多。 季尚当然也注意到了,笑着问桂月是不是在哪里撞了什么桃花,桂月卖了卖关子,然后才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去向。 原来他是又去赴宴了,去的还是秦三公子的帐子。 在秦三公子的宴会上,他这个来自剑门的武士自然受到欢迎,他单身赴宴,秦三公子也必然会有挽留的意思。毕竟连日的宴饮,可不就是为了笼络人才么? 对于秦三公子的挽留,桂月没有推迟。 这一留,就是五日,直到秦三公子有了启程返回天武的意思的时候,桂月才终于回来。 只是之后几天桂月还是每天出去,也不说去了哪里,只是回来的时候,还会带上许多的热食,这对于叶白柳和季尚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因为军士们撤走营地的时候,撤的很是干脆,除了这顶帐子,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包括伙营。 除了干粮和酒水,他们没有新鲜方便的热食可吃。这几日他们又都没有想要出去闲游的兴头,所以,他们两人满足食欲的愿望,便暂时落在了桂月的身上。 只是,叶白柳此时的思绪,却不在桂月和酒食上面。 自从那一日在北畤山上看见了那个来自拳宗的少年武士后,他脑海里便多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与季尚谈话后,他自己又默默地思索了这么多天,越来越浓的心痒和好奇中,终于在今天,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有了雏形。 想着想着,叶白柳眨了一下眼,眼神垂了下来,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准备走进帐子里去。 季尚本能地抬眼看了看,随即又低了下去,满不关心的样子,似乎他的抬眼,只是心绪一下本能地反射。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眼神从书上移开,扭头看向了帐子里面去。 为了避免帐子里积满了一整个营帐的热气,帐子的帘门,以及四周五个小窗都是大敞开了的,所以视野开朗,季尚只是探探头便看清了叶白柳的身影以及举动。 帐子里的叶白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一副入定的模样,武士纳灵的时候,常会这样盘坐。 既然是纳灵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季尚又收头回去,换了个姿势地看起了书。 季尚看书看得入神,仿若呆滞。直到他看着看着,一滴汗水从季尚的额上低落,打湿了一页的纸。 季尚赶紧抬头过去,一把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在衣服上揩拭掉手上的水汗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去看书上那一个湿点。 好在的是他的这滴汗打在了行间,只有两个字的笔画末尾有墨晕开,没有多大的损坏。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只怕这雨,下的怕是要轰天动地了。 看着看着,左脸的热意越来越盛,他这才忽地皱起了眉。 而后惊觉似的扭头看向帐子里面去了。 虎之气 六 比起外面,似乎这帐子里面更像是一个被猛火靠着的蒸笼。这让他额头渗出汗滴的热气,竟然是从帐子里面溢出来的。 这样的天气,帐子的门窗又都是大打开的,说热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太热了!这感觉真的就像是帐子地下有地火沸腾起来了一样,短瞬间之后,人就又像是身在大火之中烘烤,却又不被焚烧那样的灼热难耐。 热气扑面使得季尚不能安坐,他连忙站了起来,正眼看进去的时候,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叶白柳喉咙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剧烈的喘息起来,额头上的汗滴有如大雨,身上整件薄薄的蚕衣也都湿透了,沾紧在了他那线条分明的健壮身躯上。 叶白柳扭头和季尚对视,眼神中罕见地有着浓烈的惊讶,而后他的呼吸慢慢平息起来,一张脸才有些呆滞下来,一副后怕的模样。 季尚偏偏头,瞪了瞪眼,似乎是觉得自己打搅了别人好事,有些尴尬地耸耸肩,背着手转身走下了马帐。他就在车帐下一旁找了块草地,随地坐着,又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书。 隔了一会叶白柳才走下车来,他换了身干爽的薄衣,一手提着两袋子清水,一手提着一串的干肉和粮饼。 “唉......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水和吃的丢过来就行。”季尚感到了叶白柳身上的一股子热气逼近,连忙抬眼过来,急着说,“白柳兄,可是不能乱来呀,这个时候的你,可不会有人想要靠拢的啊,热都能热死了。” 叶白柳在季尚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讪讪地笑了笑,一手丢过去了手中的水喝吃食。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季尚叫住了他,“待会一起去山里洗个凉快澡,怎么样?天太热了,还是山里凉快,这一身的汗,不洗洗也实在是难受。” 叶白柳想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老实说他还有些迫不及待,他现在热得有些难受,隐隐间似乎总有一种灼热挡也挡不住从他的百骸里面一下一下要冲将出来,心头上也热的有些发慌。 叶白柳回到车上的时候,汗又从额上冒了出来,那种从身体里冒出来的热还是没有消退下去,他的身体处在一种灼热之中。 叶白柳坐在车上大口的往嘴里灌水,一阵咕噜咕噜后,他才张着嘴大口的哈气,想要把身体的热从喉咙里吹出去。 *** 渐暗的天色下,隐隐可见稀疏的星月,溪水在石头上刮出了清轻的哗声,这哗哗的声音不怎么响,也不怎么轻,可只要听见了,就直让人觉得凉爽,仿佛有水打在石头上溅起了水花,然后又打湿在了人的心头上一样。 平原上的风总是带着空气中的酷热,吹在人的脸上总是让人又恨又无可奈何,然而在这里,在这溪边,风只会让人觉得愉快,似乎空气中所有的热一见到这条溪水就畏惧了一般,远离了这里。 一处溪水较浅的地方,两个男人把脑袋枕在圆润的石头上,只留一件裤衩在身地躺在水里,叉腿展臂,怎么觉得舒服就怎么舒展。 “唉,晚间的时候,怎么回事?”泡着泡着,季尚才一偏头随意地问。 这里是北畤山东南五里之外的地方,地势略高,一旁就是不断走高的山林。 这处小溪是他们很早前出来闲游时就发现了的,溪水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水质澄澈清冷,这个时节里,是难得的一处清净地。因为来这里需要翻过几处起伏的小丘,不绕路就要路过一片开阔的林地,多多少少有遇到野兽的危险,所以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晚间的时候,他们简单地吃过一些东西后,就在马户那里用两枚金糗的价格借了两匹马,一路快赶来到了这里。 一泡就泡到了现在,天色都快彻底的暗了。 叶白柳捧着一捧水浇到了脸上,“是我想错了,那个灵虎,似乎不是简单地把灵气留在体内。” 季尚听地瞪大了眼睛,轻松的语气说着的却是惊讶的话,“喂,白柳兄,这可不能乱来的啊!灵气是何种暴戾的东西,你竟然想要把他留在体内?那与自杀又有何异?” “我也就是试一试。”叶白柳低声地说,神色也是淡定。 季尚的话倒不是危言耸听,因为那个时候,叶白柳真觉得又要再死一次了,身体里有一种灼热怎么挡也挡不住的冲了出来,身体就像是要炸开。 武士的身体本来是留不住灵气的,就算是纳进身体里再多的灵气,最后也会如同漏风的口袋一样,全部都泄漏出去。叶白柳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数倍的纳灵,企图以更多的灵气填补掉那些漏出去的灵气,让身体里时刻都有灵气游走,以达到那个少年武士和叶沛那时的奇异状态。 然而即便是这样,还是重现不了叶沛与上年武士那时的奇异。 反而是因为他身体里的火灵太过于的充沛了,小小的身躯承受不住火灵的暴戾,整个人似乎要从魂魄开始燃烧起来,直至殆尽。 “白柳兄......果然是先驱的勇士啊。”季尚听的沉默了一会,而后才一下一下点头地称赞道。只是他这称赞,倒很难让人听出真正的赞赏出来。 “只是不知道,白柳兄的神命......是什么呢?”季尚顿了一下,接着淡淡地问了起来。 叶白柳扭头过去看了季尚一眼,没有意外的神色,反而是疑惑地反问了起来,“神命......是什么?” “简单来说,是诸神赐予你们这种人的使命,是你们的第二条生命,也是带着神性的命格。”季尚说。 “呃......”叶白柳听的糊涂。 “这么说吧,你侍奉的神灵,是哪一位神圣呢?”季尚换了个意思问。 “侍奉?”叶白柳还是疑惑。 季尚的神色也变得奇怪起来,“那这么说,你知道赐予你神力的神灵么?” 叶白柳仔细的回忆了一会,“那个人,好像说的是什么......羲和。” 季尚沉默了良久,眼睛转了转地低了下去。 似乎猜到了什么的他正色起来,“白柳兄,你该不会......不是在神殿里得到神命的吧?” 虎之气 七 “不,从没有。”叶白柳摇摇头。 “这么说,难道你......”季尚的声音中带着惊讶,“你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天生神命?” “也不是......吧,我去山雪营之前,远没有现在这么让自己吃惊。”叶白柳回想了想自己很小的时候,然后还是摇头否认。 他大概能明白季尚那所谓天生神命的意思,但只是稍稍地一想就会知道,这种代表着极大运气的字眼,所指的不会是他这样的人。至少......是以前的他。 他小的时候的确是一个有很多稀奇古怪幻想的人,可是随着时间对于他越来越清晰,他便明白自己的那些幻想终不过也只是幻想罢了,头顶骄阳脚踩黄土,春看秧苗冬收萝,即便是再多的幻想,对于他那个时候的平凡,毫无一点的用处。所以这也绝不会是什么天生神命。 “是么......”季尚沉吟着皱眉,沉默下来,“那,看来我是不该问了,白柳兄......也不要再说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 “为什么?”叶白柳不解地问。 “因为,这里面藏着绝大的危险,”季尚低声说,“可能对你我,甚至很多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危......险?”叶白柳疑惑地扭头过去,缓缓重复。 只是久久也等不到季尚的回音。叶白柳这才注意到了季尚此时的静默。 此刻的季尚偏头过去并不看他,而是安静地注视着溪流来源的方向,整个人仿若呆滞,连眼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了?”叶白柳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但还是稍稍提着心地问,也不转眼回来。 “嘘,你看。”季尚的脸微微地偏回来了一下,悄悄地说。 于是叶白柳不再问了,也静默下来地看向了那边。 哗哗的水声依旧,这个时候的天色暗淡,一抬头,天空上暗淡的星月也愈来愈显,人的双眼在这样的天色下根本看不出多远,溪水的源头又来自山林深处,在重重的草木影叶下,显得更是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想着这会不会也许是季尚忽如其来的玩笑,叶白柳轻轻地抬头望了望天,又想着是该回去的时候。 只是当他再低头回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异样。 隐隐的两点光点顺着溪流从山林间漂流了出来,随着水势和河道沉下又上浮,渐渐地靠近了他们这里。那是类似于萤火虫颜色的光亮,隐隐的,即便是在清澈的水中也并不显眼,可说是萤火虫的光亮,却又要比一只两只萤火虫远要柔和与明亮。 直至那两点的光亮近了,叶白柳才看清楚了这两点光亮的细节。那竟然是两条透明光亮的游鱼,一指的长短,身形就和村子里的鱼塘里养着的鱼苗一样。 两人的目光随着这两条一指长短的光鱼游走,看着看着,叶白柳就眯紧了眼睛,觉得这样的荧光很是眼熟,就连感觉也很是熟悉。 ...... 对了,是在安秀山的山脚下,那只荧光透明的鸟儿。 就在叶白柳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两条的光鱼忽地就从水里一个尾跃地窜了起来,出水“哗”的一声同时,还带起了什么尖细而悠长的声音,似乎什么小虫的吟叫,新生孩子细微的笑,又似乎一丝温暖的柔风中的一根银丝。 接着,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两条光鱼出水的瞬间,竟然有了奇异的变化,它们在两人的眼中忽地就那么地破碎了,“蓬”的闷闷的一声,就成为了比萤火之光还要细碎的光点,在水面上起伏闪烁。 既不坠下,也没有消散,反而是在闪烁起伏间,那些光点又缓缓地聚拢了,游离变幻之间,带着两条长尾的蝶翼展开了,那一团的光亮竟又化成了一只萤火之色的花蝶。 荧火之光的蝶翼扑扇之间缓缓地飞舞了起来,在叶白柳和季尚头顶上绕了一圈,吸引的两人目光跟着饶了一圈。 当这个萤光的蝴蝶停在两人面前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那如银丝又如孩子笑的声音。 这个隐约的声音归于寂静后,荧蝶又用力地扑扇了几下蝶翼,奋力地往高空飞去,只是飞着飞着,这只荧蝶就如同那隐约的声音一般逐渐归于平寂,萤火般的光亮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好久好久,叶白柳瞪大的眼睛才眨了眨地看向了一旁的季尚,他回过神来,好奇地想要问些什么。可季尚似乎还沉浸着,他抬着头,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呆呆看着那只荧蝶最后消失的地方。 叶白柳也跟着再看了一眼后,才试探地推了推季尚的肩,一挑头地问,“这是......?” 季尚回过神来,低着头,眼睛转了转,而后又是忽地转头,看向了那两只光鱼游来的方向,脸色也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季尚很少有这样正色过的模样,叶白柳在季尚的这份郑重中觉察出了的异样。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了。 果不其然,他首先听到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从山林里传来,就在溪水上游的方向。叶白柳熟悉林间动物奔跑时的动静,听这声音的轻盈,似乎是什么爪类的动物踩在干了的落叶上的声音。 会是什么呢?松鼠?狐狸?狼?或者......老虎? 反正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和善的东西,叶白柳闲聊的时候听熟悉这里的军士们说起过,说即便是这个时候,北畤山下满是人类的身影,但在这山里,还是轻易不能进入的,有食人的野兽出没。 叶白柳扭头看向了栓在不远处的两匹乌马,乌马是草原最为古老的马种,与人相伴过去无数个漫漫的岁月中,这种马的蹄质依旧坚实,肌腱也依旧发达,不论是脚力还是耐力都是最为牧人和农人们的喜爱。 同时,这些乌马对危险最为本能的警觉也依旧敏锐。可此时,即便是叶白柳已经听到了那窸窸窣窣似乎是野兽轻快地迈着步子的声音,这两匹乌马仍是一副闲散安适的样子,没有因为察觉到危险而喷起响鼻。 似乎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危险。 但为了安全起见,叶白柳还是悄悄地从水中站了起来,缓缓拔出了放在岸边的长刀。 一寸一寸的刀身缓缓出鞘,微弱的星月之光藉着水面弹到了银白的刀身上面,缓缓地拉出来了一线的雪丝。 虎之气 八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在一个瞬间停息了,距他们还有些距离,就在山林的黑暗里,依靠着武士的直觉,叶白柳也觉得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目光看向了他们这里。 “是什么?”季尚头也不回,悄悄地问。 “你也听见了?”叶白柳低眼看了一眼季尚的后脑,说的也是悄悄。 季尚微微地摇摇头,这次却没有说话。 “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那里,似乎......是在看着我们。”叶白柳凭着依稀的感觉说。 “是什么?”季尚问。 叶白柳摇摇头,“不知道,从声音上听,什么都有可能,狼豺虎豹......或者是人也说不定。” 季尚终于不再定眼看着那边了,他转了转眼,扭头回来,轻轻地摆了摆手,“走,我们离开,回去。” 叶白柳缓缓地点头,也没有多想。 两人从水中起身,夜色下他们随意地把衣物穿搭在了身上,取了马就离开了。 这之间叶白柳绷紧了神经,除了扭头低头的时候,他的注意一直都放在了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来的地方。但是一直到他们骑着马离开溪流,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再响起过。 随着他们远离那里,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也在慢慢地消散。 他们一路离开沿着原路回返,走出了一里多地的时候,叶白柳才再一次地回头看了看,背后是夜的安静,他心头上的那种感觉也已经完全消散了,似乎那东西或者那人没有跟上来。 叶白柳扭头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季尚却先问了出来。 只是季尚还是看着前方,说话的时候不看叶白柳,“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叶白柳想了想,疑惑地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兔子山猫也说不一定,如果是猛兽的话,马一定会惊慌的,它们可是比我们要敏锐很多。” “不,我是说那山灵。”季尚却摇头说。 “山灵?”月白柳愣了一下,“这又是什么?” 季尚这才有些意外地扭头过来,“你不知道吗?也没有见过?”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说见过,这名字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山灵,山之灵,也被很多人叫做山中灵鬼,也被许多人称为清灵仙。”于是季尚解释说,“灵鬼之名总不至于那么昧昧无闻,有印象么?”季尚接着问。 “灵鬼,灵鬼我是听过的,小的时候阿婆常常给我们讲这类,比如山妖河妖,僵鬼墓鬼什么来吓唬孩子的故事,”叶白柳说,“可是什么山中灵鬼还是什么清灵仙,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叶白柳说的是小时候听来的故事。在他小的时候,每当村子里的老人觉得闲懒无趣,或者孩子吵闹的他们心烦的时候,就会说一些奇异的故事来逗弄天性活泼的孩子们。比如河妖,就是夏天里吓唬孩子们不要去河中玩水的故事,又比如哭鬼,就是老人们用来吓唬爱哭的孩子们的故事。 “你说的这些,有大半是作恶的邪祟,”季尚说,“可是山之灵不一样,说是山中灵鬼,其实是它们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山之灵,其实是一处山林的......灵魂吧,可以这么理解,”季尚接着说,“也可以说它们是山林意识的体现,树木草地是山林的表,这些山之灵,则就可以说是山林的魂。” “山林的......魂?”叶白柳惊疑的重复着。 山林也有魂魄,这样的说法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以前听进耳朵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即便是在山雪营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可几天连季尚都这么说,他不得不好奇在意起来。 季尚点点头,“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它们......就像有形的灵气那样,又可以幻化成任何鸟兽的模样,就像之前的鱼和蝶,而且他们也并非死物,而是有智慧的,能简单地分辨出善恶。” “你之前是不是也听见了那声音?”季尚头也不转地问。 “声音......”叶白柳想了想地点点头。 “那种声音,是灵语,我能听懂一些,那似乎......是一种警告。”没等叶白柳说完,季尚低着头地说了起来。 叶白柳愣了一下,又回想起了那天安秀山山脚下的那只鸟儿。 “你能听懂么?”季尚这个时候扭头过来问。 叶白柳与季尚对视,想了想地摇摇头,“我只是听见了一种轻微的声音,像是铃铛,又像是笑声?” 季尚点了一下头的什么也没有说,又回过头去,想着些什么。 “季尚,你说警告,什么警告?”叶白柳问。 “那意思是说,似乎山林中有什么危险存在,让我们离开。”季尚说的呢喃,“可是奇怪......” “什么奇怪?”叶白柳问。 “虽然是山林的魂魄,可它们并没有什么主观的意识,平常都是游荡在山林深处,不为人所见......”季尚猜想着说,“也许......是与那歌声有关。” “那天晚上的那个歌声?”叶白柳问。 季尚沉默地点点头,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笑了笑,“有意思了,那魅女难道是......” 说着说着季尚停顿了下来,木着眼睛又想着不知道哪里的事上去了。 有意思的话在这里中段,叶白柳不免好奇地追问起来,“是什么?” 季尚扭头过来,拉了拉嘴角地笑了起来,有些出神地说起了无关的话,“那歌声中的神语即便是我也听不出来的,但这样的歌,是不会平平白白被唱出来的。” 叶白柳皱起了眉毛,不明白季尚在说些什么。 “现在想来,那难道真的是魅女唱出来的?”季尚自说自话,脸上的笑意却是愈来愈浓,“有意思,今天也未免太有意思了吧?” “季尚,季兄。”叶白柳试探的叫季尚的名字。 季尚抬眼在叶白柳的脸上。 “你......在说什么?”叶白柳不解地问。 “哦,也没什么,是我的老毛病了,一有点什么事就爱胡思乱想。”季尚笑着说,“白柳兄想说什么?” 叶白柳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可突然一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他只有摇了摇头,“没什么,先加紧回去吧。” 刀剑飘零 一 从溪边回来,季尚又是一宿未睡。 叶白柳和桂月早早醒来的时候,帐子里就已经不见季尚的影子,直到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后,才在帘门外前桥的车架上看见了他。 季尚也看见了他们,抬头起来微微疲惫地一笑。 他挣扎模样地站了起来,伸着懒腰,哈欠连天地打起了招呼,“都醒了啊?” 叶白柳和桂月对了一眼,些许诧异的眼神中带着几缕的等待,桂月也是带着笑静静地看着季尚。 他们都在季尚的笑容里读出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出来,季尚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元嘉兄啊,难道你......又是一宿没睡?”桂月笑着轻松地问。 “嗯......”季尚一手按揉着颧弓旁的穴位,点点头低声地说,“想了一宿,只不过还是没用,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知道一些底细。” “底细?”桂月问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来的说道,“哦,糟了,要迟了。” “嗯?什么迟了?”季尚则是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嗯......”桂月转着眼地说,“是一个才认识的朋友,我答应他今天在山下等他的,不行不行,元嘉啊,实在是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走了走了。”桂月扯了扯叶白柳的袖子,使了使眼色,然后就碎步地走下了车帐,越去越远。 “唉,桂月,什么朋友啊?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啊?唉。”看着桂月碎步离去的背影,季尚的声音说的越来越高。只是桂月除了耸耸肩外,头也不回。 季尚无奈,只好回过头来,又笑着对叶白柳试探地问,“白柳兄?” “季尚难道你是想要去昨天晚上那里?”叶白柳猜着问。 季尚张大着眼睛点头,“知我者,真乃白柳兄也,怎么?难道白柳兄也有意?要不要一起去?我一个人可不敢去那个地方。” 叶白柳抬头看了看天说,“季兄,恐怕是去不得了。” “为什么?”季尚问。 “风来了,要下雨了。”叶白柳伸出手去,从东边来的风立时带着冷意走过了他的整个手掌,连续多日的闷热在今天终于有了改变,是要下雨的征兆。 “是么?”季尚也抬头往天上去看。 “你还是休息吧。”叶白柳随意嘱咐了一句,也准备走。 一直到叶白柳走下车帐,季尚都还是看着渐明的天色,最后他收回视线,走到车轼便又去望东南的方向。 喃喃地说,“也罢了,果然......我还是要讨厌雨多一点。” *** 走到北畤山下的时候,叶白柳远远看见了先于他一步离开的桂月,他抱着以皮锦剑袋装束的长剑,静立盼望。 “白柳兄。”等在那里的桂月扭头看了过来,对着走近的叶白柳打着招呼。 “你没有上去?”叶白柳疑惑地说。他本以为桂月那么急着先走,只是为了躲避季尚的纠缠,可看模样,似乎他是真的在等着什么人。 桂月点头,“还早,不急。” “你是在等......什么人吗?”叶白柳猜着问。 “一个才认识的朋友,”桂月笑着说,“是一个有趣的人,我答应了别人带他上去看一看的。” “别人......难道是梅姑娘?”叶白柳又猜着问。 “你怎么知道的?”桂月带着笑,有些好奇又有些惊讶地说,“我好像......还没有对你们提过吧?” “呃......是季尚,”叶白柳犹豫了一下,“是他这么猜的。”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说闲话的感觉,但这确实是实话。桂月不在营地的那几天,他们闲聊的时候也都对桂月的去向很是好奇,玩笑闲谈间,季尚就是这样的猜测。 他说桂月偏偏少年,他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春风细雨浸透了他那满心新泥的时候,此次离去,无非有两种去向,一是练剑,二是去找梅姑娘。又说此时练剑,对他那样的人,并不会有太多的帮助,反而是去找梅姑娘的可能更大一些。 叶白柳问为什么,季尚却反过来问他,‘梅姑娘那样的女子,你见了后,难道能不喜欢么?’ 那个时候叶白柳他被问的愣住了,的确,梅姑娘那么一个清扬婉约的人,很难不让人去记住。 只是说到喜欢,叶白柳到觉得还好。而且那次也不是他与梅姑娘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还是去年,那个时候她还被人叫做云姑娘。 “这样,”桂月挑了下眉,了然地笑笑,“真是的,果然还是让他猜到了,什么都瞒不过他。” “这么说,你真的是去找梅姑娘的?”叶白柳问。 桂月笑着点头并不否认,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白柳兄如果不着急的话,我们待会可以一起。” 叶白柳点点头,左右地看看,“桂月你是在等谁?” “白柳兄可能不认识,”桂月看着前方头也不转地说,“是梅姑娘的小弟......来了。” 桂月说着就抬起了手,对着某人挥了挥。 叶白柳跟着看了过去,看了一会后,才注意到了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也高兴地对着他们这边挥了挥手,跳着步子小跑了过来。 “月大哥。”一身土色麻布轻衣的男孩来到他们面前,恭敬地称呼着桂月,也笑着对叶白柳拱手见了一礼,算是见过了。 “总算来了。”桂月笑着说。 “是我来迟了吗?我可是很早就起来了,饭也没有来得及吃。”男孩皱着眉,语气中有些愧疚地问。 “不迟,只是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桂月笑着摇头说,“不在这里说话了,走吧,我们先上去,免得等会封了山路。” 说完桂月转身就走,叶白柳也跟着走了。 “哦哦,”男孩一个劲地点头,跟着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唉,月大哥,那个,我能上去么?我听说如果不是比武的人,上去是要花费很多银钱的?” “放心,这个你完全完全不用担心,”桂月说的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他扭头看着叶白柳,“有贵人相助。” “贵人?”男孩也看向了叶白柳,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他呢,叫做梅三安。”季尚指着男孩,对叶白柳说。 “他呢,叫做叶白柳,你呢......叫他叶大哥就行了。”季尚一挑下巴指了指叶白柳,又对着男孩说。 “哦,”名为梅三安的男孩点点头,看向了叶白柳,“叶大哥。” 刀剑飘零 二 叶白柳三人趁着晨色登山,放眼四处,无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比肩接踵,比起最早时候要多了不知多少,名为梅三安的男孩睁大眼睛感到稀奇的时候,叶白柳和桂月两人的心底下却是明白,再往后的这个时候,上山的人只会更多。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这一片土地上已经看过了将近三十次的日升日落。一次次的日升日落中,北畤山上的武选,终于也是走到了人人都要揪着心的时候。 从五月的第一天到现在,四百人数左右的武士去了大半,剩下的,无不是身手绝强的人。往后的对决,只会是越来越的激烈和越来越的残酷。 都走到这一步了,这些武士每一个人对自己心中那份愿望的渴望,无疑都会更加的强烈,而他们也都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望,无疑是需要经历血肉与意志的拼搏。 这其中的残酷,只是语言和想象,则根本不能体会,这之后他们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是不计代价的。即便是以性命。 蜕去凡胎,神命加身,也的确值得武士们这么去想,这么去做。 “月大哥,月大哥,”这已是梅三安不知多少次这么叫着桂月了,“还要走多久啊?后面的路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古朴原始啊?” 虽然大口地喘着气,但男孩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一丝的减少,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这股子对于新奇事物的兴奋。 “是,往后走,也还是这样的长了野草的石梯,”桂月倒是也没有觉得厌烦,微笑着说,“只是也不远了,大概还有一两百阶,我们就到了。” “还有一两百阶,”梅三安听着张大了眼睛,想起来什么似地问,“诶,诶,那是不是,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这座山的阶梯,真的是有九百九十道?” “九百九十九阶么?”桂月皱着眉想着说,“嗯......我没有数过,不过嘛,估摸着好像是的吧,每天走下来......也差不多。” “叶兄,真的像他这么说的,有这么多么?”桂月转头问着叶白柳。 叶白柳反应了一下,想了想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只是说这些石梯的话,也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叶白柳说的有些拿捏不了准确,因为就是他也不知道脚下的石梯到底有多少阶。 他只听夏扶荧提起过,说北畤山,高差不多有两三百多丈,能够坦荡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山下大的白石门而入,顺着铺了石板的弯路一路登山,走到半山腰还要往上的时候,就会走上这条有长草从缝隙里钻出来的青石长梯。 这条青石长梯其实走起来的时候,其实走不了多久,只是有几道的弯折,又是在山坡树影之中,所以一眼不能看尽。对于久经磨炼的武士来说,这短短的脚程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苦了那些初次登山的人们,走的脚酸腿软的时候,心底下还要苦闷地区琢磨这道青石长梯到底还剩多少。 只是这些苦闷,没有出现在梅三安这个十四五岁男孩的脸上,这个男孩虽然也累的有些不行,但他眼中的笑意依旧让他整个人显得精神。 “那我回去再数一次。”梅三安听着沉默地想了一会,说着就要转身山下的方向走去。 桂月却一把拉住了他,不慌不忙地笑着问,“下山的时候再留意,不是更好一些?” 梅三安愣了一下,然后才挠挠头地干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心底下的那个想法越来越按捺不住,还是想着要走下长梯再走一遍。 “而且等会这条山路就封了,下去了,不到傍晚,是上不来的。”桂月接着说。 梅三安的脸上终于有了为难之色,但一个叹息之后,他还是低下了脑袋,作罢了自己想要回去的念头。比起数一数有多少阶石梯起来,他还是更想看一看武士之间的比擂。 “走吧。”桂月一拍男孩的肩,转身当先就走了,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不过百阶左右的石梯,梅三安的眼见一下子开阔起来,白色的巨大石台跃然跳进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圆形的巨大石台,没有什么华丽精巧的装饰,就只是一个用白石整齐砌成的石台,有一两丈左右的高度,差不多有他三个那么高,在这个方向,梅三安只看到了有一处白色的石梯能够上去。 他曾听过很多的人说,说这个白色的石台,在古时候是帝王英雄们用来祭祀苍天,聆听神谕的地方,有百年甚至千年的历史,比起百年历史的夏国,都还要古老的多。 只是日月如梭,千年万年的时间也不过转瞬即逝,不知多少的帝王英雄死去,身体化为一捧黄土,只用那些让人心向往之的故事伴着他们的名字留在了纸上,依稀有人听闻。 唯有这处石台,历经千年的风雨还依然安静地卧在这里,向现世的人们展示它那每一寸古老却依然充满生命的石躯。 古时候用来聆听神谕的地方,如今依旧在为神灵们挑选出信奉追随他们的武士。 “这边。”桂月拉了拉定了神的梅三安。 “哦,哦。”回过神来的梅三安眨了眨眼,跟了过去。 来到看台,梅三安发现这里除了看上去显得有些荒秽外,视野却是极好,在一处小坡上,一低眼,石台上的一切便都能看得仔细。 来之前他听说这山上的每一寸土地至少都是一枚金糗的价格来标价的,能有如此一个绝佳的位置,可见此处主人的实力。 “叶大哥,这么一个好地方,你能给我说说大概花了多少枚金糗吗?”梅三安扭头好奇地问。 “呃,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叶白柳有些不自然地解释,“但我听夏荧说起过,好像就这么一块地方,需要花费千枚金糗也不止。” “一千枚!”梅三安几乎是掐着喉咙吼出来的,“这可是能买下几乎半个千缕轩的钱了,在这里就这么不过一丈的地方?” 叶白柳不知道男孩说的千缕轩是什么地方,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男孩的话,便只好点头。 刀剑飘零 三 梅三安觉得也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山上的人渐渐的多了,放眼处高高低低都差不多挤满了人影,没多久后,他就听见了几声的号角声,问了桂月,又才知道是军士们封了山路,只等一声雷鼓,便就能在石台之上看见武士们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天光也终于亮堂了许多,山顶开阔不似林间树影障目,眼前不再是一片低沉昏暗让人看不出去。只是天空仍旧是一色的苍白,风中带着丝丝的冷意,无一缕的阳光。 不过却是山上的人们最喜欢的天气,往日里来这山上,都是顶着一轮骄艳的红阳,不遮着掩着,感觉脑袋都能晒出个秃噜皮来,如今有风有云,真是半点也不教人觉得闷热。 “月大哥,月大哥,还要多久开始啊?”梅三安一直按捺着的性子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一个劲地问。 桂月却是不缓不急地笑,一根手指缓缓地高举了起来,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一双眼睛慢慢地也不看梅三安,而是盯着前方。 梅三安不解地扭头回去的时候,看见了有武士从石台两侧的白梯缓缓拾级而上,叙礼后拉开阵势。 终于,一声轰隆的鼓响。 “现在。”他的耳边传来了桂月带着笑的声音。 果然一声鼓后,场上的武士便如雷一样的动了起来。 他们弯腰屈膝,手上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步迈出的时候,只要是能用眼睛看见的人,都能从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中感受到惊人的力量。 石台上的武士对于看台上的很多人来说,都并不怎么陌生,最多也不过是几天或者十几天之前,他们就曾目睹过场上的武士拼尽全力,击败过其他的武士。 可他们仍是暗自感叹这些武士的强大,即便是经过一番的苦斗,他们还是爆发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跑动时的速度,旋腰时的力量,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两头疯了的野牛在彼此冲撞互角。 刀枪相撞,剑戟交锋,几场比武下来,有木质的枪杆断裂,露出平滑的断口,耀眼的长刀崩碎,碎片飞溅,在武士们的脸上咬出很小的口子。这些花费了重金打造出来的兵器最终还是达到了它们的极限,一轮的激斗,又有此般猛烈的连番撞击,让这些早已有了裂纹的兵器终是没能完成它们被打造出来时被赋予的使命。 此一轮的武选中,白色的石台上多了很多鲜红的颜色,有武士被一剑划开了胸口,有武士被一锤打断了骨头,还有武士甚至被一枪贯穿了手脚甚至大腿。武选终于也走到了需要武士们以血死斗的地步。因为对于神力,走到这一步的武士们越是靠近便越是会拼尽全力,哪怕是性命。 一场比武落幕,胜利的武士撑着长刀挣扎的跪坐起来,一只手捂着小腹喘息着,血从指尖渗了出来,染湿了他的衣服,白石的地面也变成了红色。 而在他的身旁不远,血泊里惨红的一只断手。 那是他从与他对手的武士身上劈斩下来的,他与敌手战至最后,趁着一次换气的时候,他憋着气压上了所有的力量。也正是这几乎让他憋裂了胸肺的一刀,与他对手的武士惨叫着昏死过去,无所谓再战的可能。同样他也并不好受,对手的武士也拼着最后一丝的力气,将戟刀尾部的短锥刺进了他的小腹。 看到这样残酷的场面,还只是孩子的梅三安并没有害怕地捂住眼睛,双眼正视着石台上。只是他还是被震惊到了,一颗心高高地颤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扭头看向桂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不得不赞叹他这一刀的智慧和勇气,”桂月赞叹道,却凝重的摇了摇头,“却也是最不智的一刀,他这伤......伤到了腑脏。” “很严重么?”梅三安弱弱地问。 “很严重。”桂月点头。 “那......”梅三安扭回头去,有些不忍地说,“那个人,他......不会死了吧?” “不会。”桂月摇头说的肯定。 梅三安正向过去问的时候,就看见了十几个麻衣的医官们带着架子从白梯上急匆匆地冲了上去,几番简单地医疗后,又抬着伤重的那两个武士下去了。 梅三安疑问着看向桂月,似乎再等着桂月给他说明。 桂月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些一身窄袖麻衣的医官,耸了耸肩,反而是看向了久没有说过话的叶白柳。 被两个人这么地看着,叶白柳倒是忽地觉得有些扭捏起来。 “咳咳,他们是王家的医署......”他低低地咳了两声,想着怎么尽可能地说明白些,“我听夏荧说过,武选上面,死生难免,有这些医官在,能避免不必要的死亡。” “那他的手......真的,就断了?”梅三安说的有些支支吾吾,鲜血飞溅和痛苦哀嚎的那一幕仿佛挥之不去。 叶白柳摇了摇头,脸色上虽然能看出来一些的伤叹,却还是淡定。 “这个倒还好,”桂月却接了话,“来的时候师兄叮嘱过我,说让我放开手脚,不必吝惜身体,若是有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神殿的人自会出手救治,凭神殿的灵药神秘术,只是接个断手,应该不难,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益处。” “真的么?”梅三安有些怀疑地问。 “真的。”桂月点头说。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他却不想要那些所谓的益处,断条手断条腿什么的,想象就会很痛。而且就算是能够接上,要是留下个痕迹什么的不是很丑?何况自己手掌上的茧子都还没有完全褪去,身上再多条疤痕,这只是想想就让人发愁的很。 桂月接着笑笑,忽地眉眼低了低,低头伸手,从腰带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随身的阳纹铁牌。这是铁牌上刻有他的姓名,也是他能够登上北畤台的凭证,几天前他就感觉到了这块铁牌就在隐隐的发热。 如今,这块铁牌上的阳纹亮的显眼。 而后他抬起头收起了铁牌,轻轻拍了拍梅三安的肩,把手上抱着的长剑背在了身后。 “月大哥你这是......?”梅三安有些没有意料到地问。 “等我,很快回来。”桂月只是笑着这么对梅三安说。 梅三安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桂月这是要去哪里。 “月大哥,你......”梅三安对着桂月的背影大声地说,“要小心啊。” 桂月只是点了点头,头也不回。 刀剑飘零 四 桂月沿着白梯缓步登至台上,与着即将与他对手的武士叙礼。 待到站定,桂月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直立在在自己的眼前,他以手背缓缓拂拭剑身,而后在剑身上轻轻地弹出一声叮铃。 看台上不少的人看到桂月如此的动作,都笑笑地说着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如此的装模作样,这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真是不知道是有多大的自信。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对这个用剑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的印象,虽然具体的不怎么说得上来,但他们隐约还记得,这个少年武士的第一场比武,赢的并不轻松。何况他的对手也是赢过一场的武士,身手绝不能说弱。 不过......能在武选上这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少人也都只是笑笑,没有看轻这个用剑的少年武士。包括那个即将与之对手的武士。 那是一个年纪要比桂月大上太多的武士,他的年纪至少是桂月的一倍,块头差不多也是一倍。武士的面容黝黑而粗糙,一身露出胳膊的无袖武衣,小臂和胳膊则是绑缚着皮子和铁皮制成的护具,肌肉贲突,强壮而有力。而在武士的脚边,两柄乌黑的短锤被立在地上。 “哦......想起来了,又是他。” 看台上,梅三安听见了其他人的议论,于是他的视线从石台上短暂移开,望过去了一眼。 “沺有河的锤牛,真想不到还能看见他,我以为他去年当胸挨了一刀,该知道放弃了,真是头牛,这么倔的性子。” “这个人,很有名么?”有不懂的人问。 “有名倒是有名,却不过都是些诨号,大都是说这人有些悍勇,不怕死,连续几年的武选下来,都赢不过两场。” “也许这一次会好一点,他运气好,这次遇到的人看上去似乎薄弱很多,你别看那把剑花里胡哨的有些好看,说不定一锤子就被敲成两截。” “真的就运气好么?”有些眼力的人则是持不同看法地摇头,“要知道,每一年冒出来的怪物,基本上年岁可都不大啊。” “咚”一声鼓响,拉回了梅三安的视线。 场上的武士动了。 强悍的武士一步上前提起脚边的双锤,扯着锤柄的皮绳,两柄铁锤风风虎虎地被他抡了起来,铁锤在他手上转了两圈,他两手一把抓住的时候,柄上的皮绳便缠紧了他的护臂。 武士大吼着发力,大步的冲了过去,真有奔牛的威势。 谁也不能再这样的威势下保持绝对的镇定,而且这威势,还随着武士每一步的积蓄变得越来越雄浑,那感觉,就像是有巨石从你的头顶落下,有山一样猛兽朝着你扑来。 桂月缓缓地拉开长剑,没有轻动,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制了他,让他不得不抬眼正视。可在这样的威势下,不动,与等死无异。 就在双锤武士距着桂月只剩十步的时候,武士的本能还是让桂月做出了反应,而这也正是他等待的机会。 他调转剑尖,压低了身子,猛然冲了出去,一线亮银色的光芒从他的手中脱出。 发力,翻滚,出剑,桂月一卷身子从武士的锤下灵活躲闪了过去,从武士身旁躲闪而过的时候,他拉动这剑锋从武士的大腿旁划过。 带他们站定之后,武士低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裤腿上多出来一条显目的缝隙。他皱了皱眉,才觉出来这个与他对手的小武士的可怕。 这一剑割开的,本应该是他的腿。从等待到翻滚,再到在圈身中准确的出剑,这种对手时每一次的选择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敏锐。在他以往与人对手的经验中,这一类的敌人最为让人头痛。 武士缓缓地转身,思索着接下来不可再如此的莽撞。只是一次的过手,他的裤腿上就中了一剑,好在是那个小武士的手上出错,那一剑中没有伤到他的...... 桂月缓缓地站起身,后背露出一片的空门,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也许......是他手下留了一次的仁慈。武士矮身下来,身体和心绪的弦几乎绷断。 不能再中剑了,他必须要打起万分的精神来,这一次也许是好运,那一剑只是划伤了他的裤腿,可下一剑呢? 隐约间武士忽地觉得身体上有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 那是他身体上曾经的伤疤,都是他与人一次又一次拼杀中留下来的,为了医好这些伤,他遍寻了名医,花足了金银。 可是,明明都已经愈合了的伤,为什么还是会发痛呢?在这个时候?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再度割伤了他。是什么? 武士的目光转到桂月的剑上,看着一线的光芒在剑锋上闪灭。会是这剑光么? 吸足了一口的气,武士在喝声中再度爆发出了身体里的力量。 桂月背着身扭头看了一眼朝他挥锤过来的武士,而后迅速地在转身中后撤了一步。 一双短锤从左下擂起,一击不中。 于是一双短锤换力后再从右下擂起,风声呜呜,这力量足以掀翻一匹四五百斤的战马。 只是这扑面的锤风就逼得桂月不得不躲避,他腿脚上发力,一撤再撤,长剑被他背在手里。 谁都明白在对手中占得压制的势头有多么重要,武士的双锤几次不中后,他依然紧抓住了攻势,锤法中的挂,砸,冲,甩被他一次又一次完美的衔接,每一击都带着不能让人感受到呼吸的压迫,仿若怒涛中夹带着千斤的大石。 桂月一再被逼退了,压迫中他一再躲避,长剑也被他一直背在手后,似乎找不到出剑的机会。 武士终于到了气尽的时候,他拉回双锤退开一步,喘息着,心下一丝的不安让他压紧了眉。 一丝酸软的感觉同时自他的腰腿和臂膀上传来,连续挥动这样的兵器饶是他这样的武士也有些吃力不堪。 看着只是呼吸起伏却依旧气定神闲貌的桂月,武士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双锤上的力量的确可以在一次击打中就摧毁掉人的血骨,但是,桂月一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武士转动着脑筋的时候,咬紧了一口的气。 可是当他正要一步进逼的时候,他看见了桂月双手缓缓地在身前举起了剑,银白的剑身隔开了两人。 直到武士忽地看见剑身上有一个似乎字的东西亮了起来,桂月一转剑锋。 刀剑飘零 五 风,不知来处的微风。 武士凝视着桂月手中的那一线剑锋,只觉的不安。 那剑锋说不上耀眼也说不上逼人,却是绝对的锋利,不知来处的风吹过他一身皮布料子的武衣,却仿若刀割,令他身体上的每一道伤疤都隐隐发痛。 这隐隐的痛楚,就像是又有一道刀剑要劈开他的血肉一样。 武士定了定神,更加握紧了手中的锤。这风......似乎就是从那一线的剑锋上溢散出来的。 难道!会是那种剑式么? 但是......这可能吗?说到底这还只是个纳灵不足二十年的孩子。 ‘也许......’武士抬眼,下定了主意,‘是那柄剑。’ 被人称为锤牛的武士再一次在吼声中发力。他的双手从锤柄上松开,转而在一次甩动中放开了缠在锤柄上的皮绳,混着火麻编织出来的皮绳被甩到了最后一圈,才被武士一把握住。 这个时候他已经逼近到了桂月身前,皮绳被他这么一放,两柄短锤忽地就成了两件长手兵器,人还未到桂月三步的距离,一双短锤就已经要砸到了桂月的脸上。 而且不止变成了长兵那么简单,武士抡动起一双短锤旋转的时候,随着腰劲,短锤上的力量同时也是成倍地增长。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不说一柄铁剑,就是隔着一副马上的重甲,也能把一个人的骨头给砸的稀碎。 蛮横凶狠的势头扑面而来,桂月并不显得慌张,他双手持剑,呼吸平稳到了极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在这份安静中,一股无形的势在桂月抬眼的时候被放大到了极致。 没有人敢去接这样被抡砸下来的一双铁锤,桂月也不列外,当那双铁锤带起的风刚刚触碰到他的鼻尖的时候,他后退着躲了出去。 只是那份劲风还是紧逼着,死死地咬住了他。直到武士的腰力用尽,一双短锤“咚”地砸在白石的地上。 转身,前扑,翻滚,还是同样的选择,桂月趁着这个武士换力的空隙间出剑,长剑清鸣着被拉出一条的银线。还是武士的腿,另一边的裤腿再一次被一剑割开了。 长剑来的快,也来的险,武士大惊中也跳着前扑翻滚出去,还算及时。 武士咧了咧嘴,眼角挤出一丝的惊悸,他回眼瞥了桂月一眼,那一点的惊悸转而变为了怒火,眉眼沉重。 真是讨厌的打法,他最烦的果然是这些只知道制敌击巧的剑客。他这一双短锤本来无往不利,可是挥舞起来,却像是在唱戏,如一个戏典的武生那样在那里卖弄着滑稽的把式。 反观那个与他对手的小武士,虽然一直都在避开他的攻势,直到现在也不过才出了两剑,却都极为危险,那剑锋再进一分,割开的就不再是布料的裤腿而已了。 武士捡起双锤站了起来,与着再次站起来的桂月对视。 除了额头上的汗珠,桂月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长剑在他的手里翻转,剑上的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武士忽地愣了一下,他低低眼,去看自己两边的裤腿,一丝后怕跳在了他的心头上。 也许......是自己这两条腿,本来该是废了! 不过多想无益,那孩子,接不住自己的锤子。 他清楚地知道桂月不敢以剑来试他锤力的原因,也知道自己在这一场对决中是有怎样的优势。只需要一锤,他自信能崩碎那把柄长剑,即便是一柄灵剑,至少也能够打断那些灵纹。 想着武士就提起了短锤,再一次的以皮绳挥舞了起来。 桂月还是一退再退,不以剑锋去挡铁锤的势头,只是趁着武士换气的时机才试着递出一剑,击打武士的手腕或是一剑去取武士的腿脚。 很快就走过了数十招,两人的体力都有很大的损耗,这期间武士还是没有一锤落在了剑上或是桂月的身上,倒是桂月,偶尔会有一剑落在武士的身上,只是除了武士的上下衣有了豁口外,并没有一丝的血色。 “完蛋了,完蛋了,这头锤子牛又要输了。”还是梅三安一旁的看台上有人说。 梅三安不得不转过头去。起先他也有些被那被称为锤牛武士的声势所吃惊,可是看着桂月闲庭信步,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损伤,于是那些吃惊也就淡了。可还是担心,如今有人这么说,让他不免有些期待和欣喜起来。 “是了,这么多招,废了这么多的力气,还是没能定出一个胜负,就算是头牛也该撑不住了。” “而且我听说这个小武士,是剑门的弟子。”有年长的人点点头,淡淡地说。 “剑门!”周围的人都诧异的转头。 “剑门的人可是有很多年不曾参与武选了,看来今年,是有把握奔着夺魁来的了。” “可是夺魁也不容易啊,这一次的武选上,铁贯之手还在啊,拳宗,已经夺魁三年了。”有人叹息道。 梅三安听着本来心下的喜色愈来愈浓,听到这里,又是一沉。 铁贯之手这个名字,他实在是不陌生,连续三年的武选都胜到了最后,明明是一双血肉的拳头,却不知道断碎了多少的铁兵。梅三安记得他差两年前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号的时候,憧憬又好奇的追问,才知道那是那人第一次出现在武选的武台上时,一拳贯穿了一面兽面的铁盾,看台上的人们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于是,铁贯之手这个名号便传开了。 如果桂月胜了这场,那后面...... 忽的一声声低低的惊呼打断了梅三安的神思,他连忙转回头来。也许以后桂月会和那位铁贯之手遇上,却不是现在。 石台上的形势突变,桂月与持锤武士又一次错身中,终于是见了血色。 一柄铁锤“当当当”地吊在地上,武士的虎口后的手背上有了一条浅浅的血线,桂月一剑划断那锤上的皮绳时,也划开了武士的绑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这么一道浅浅的伤口。最开始看台上的人们只见一剑划过,然后就是铁锤落地,以为是桂月一剑斩下了持锤武士的手,所以才会有那么一声声低低的惊呼。 桂月在武士的身后站定,举起剑凝视着仍旧银亮的剑锋,才长吐一口气起地说,“认输吧,你没剩多少力气了,这两柄铁锤子,你还能举起几次?” 武士大口的喘息着,大汗淋漓,他低头去看手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又去看了看自己一身被割的破碎的衣物。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垂下了头。 虽然早猜到这可能是桂月手下留情的结果,可是他就是不信,有人能在这样的地方还能这样的气定神闲,猜着也许是桂月手上的剑力不够,直到手上这一道浅浅的伤口......他才确定不是这样。 可是......要认输么?他可是从来没有在这个石台上面认输过的。 可是说要胜?能胜么?自己已经不剩下多少的体力了,那个小武士呢?他还剩多少体力? 刀剑飘零 六 终还是见了血,桂月得胜从石台上走下的时候,只剩下持锤武士垂头跪坐在那里,血从他的衣料里慢慢渗了出来,又染红了一处的白石。武士的两条手臂和两条大腿都被桂月几剑给伤了,虽然行动不便,却不是致命的伤,桂月走后,麻衣的医官们快步上来,抬走了他。 “月大哥,你没事吧。”还没等桂月走回来,梅三安已经小跑着去接了。 桂月以袖子揩掉额头上的汗,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额头上忽地有一点湿意,桂月抬头,伸手出去,“下雨了。” *** 雨终于是来了,一下,便是连着下了五日。 起初的时候,还只是一点一点不过牛毛的细细雨点,却不过半日的时间,雨就连绵起来,哗哗的直连天云,不少的人都来不及准备,从头到脚都被淋了个焦湿。 往后几天则是更甚了,当天夜里忽地就起了大风,呜呜地从平原掠过,狂啸呜呼,像是风中有什么妖魔的嘶吼一般,即便是隔着一张厚厚的毛毡子,也只觉的刺耳。接着便是漫天的大雨,打在篷子上打在地上,又是一阵的嘈杂,只不过却是雨声,听着倒让人觉得恬淡而不是吵闹。 直到第二天一早,疾骤的风雨不再,一片连绵的阴雨中,迎来了草原上湿润的雨季。 因为雨势,有不少的人打消了上山的念头,昨天那场雨来的急,不少的人都湿透了,山里又冷,当天夜里就有人打起了喷嚏,已然是受了凉,都怕着再一受寒,染上寒症,想着缓个两天,等雨势笑了上山其实也不迟。 可是谁知道,这样的雨势,一下就是连着五天,还没有一点停息的势头。 于是少数的人们只好硬着头皮,带上了油伞,裹紧了防雨的衣裳,又去了山上。倒不是他们对着武选有多大的兴致,而是大雨连日,山上的武选也不曾暂缓,一如往常,他们这些人上山,多半是因为主家的吩咐来物色武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上山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观武。若是可以,他们也不想顶着这样的雨来山上,不说受寒,就是眼界也会被雨水模糊,不揩掉眼帘上的雨水,则看不清武台上的人和事。 第四天,第五天,尽管阴雨连绵,上山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真是大雨啊......”暗淡的刀晨色中季尚裹紧了衣裳,掀着帘子看着外面的雨。 “白柳兄,”他扭头回来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今天你真的要去?我看这雨......不像是要停呐。” 叶白柳紧了紧绑手,束了束腰带,才从怀里摸出了那枚阳纹铁牌,看了一会摸了一会,“时间似乎到了,我必须要去了。” 叶白柳拿起了刀,走到了季尚身边,掀起另一半的帘子,也看着帐子外的大雨。 “桂月呢?他昨晚还是没有回来过么?”季尚问。 “似乎是去梅三安那里听琴了,一直都不曾回来过。”叶白柳说。 “那个小孩?”季尚问。 叶白柳点点头。 “小小年纪,难道还有他姐姐那般的琴艺?” “听桂月说,要是比梅姑娘,自然是要逊色,可也是难得听到的琴音,能弹到他那个境界的人,也不多。” “哦,”季尚明白了地点了一下头,“年少有为。” 叶白柳点点头,而后他们两人便看着雨落后远处的雾气,两两无言起来。 天热了那么久,这个时候大雨一下,雾气起的格外的快,叶白柳往东北的方向看,平日里显眼的北畤山此时则是被雾气遮掩,又因为天色的缘故,在他眼中显得隐隐约约。 “雨路难行,林深雾冷,白柳兄,我就不陪你上山了,告罪告罪。”季尚也偏头看着那个方向,打了个寒噤地说。 叶白柳还是点点头,没有多说。 “白柳兄,”隔了一会,季尚问,“这一次,有把握么?” 叶白柳微微叹了叹气,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大概,能赢吧。” 其实这么说,叶白柳心底下倒微微有些觉得没什么底气,毕竟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并不怎样,只是这些年力气见长,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力量。可是说输,他也没觉得自己会输,因为每当他握紧拳头的时候,总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只要涌出来就是无人可敌的,有一种没来由的自信。 “那么,我就热好酒,弄些热食,等白柳兄的好消息了。”季尚笑着说。 叶白柳天性不是个热络的人,季尚这么说,他也只好淡淡地笑笑,没有说一定的话。 “走了。”叶白柳回头拿了一把土色的油伞,撑开就出去了。 上山的路果然冷清,往日里的这个时候,隔着一步就能看见一个人影,可是现在,叶白柳左右地看,七八步之内除了冷冷的雾气,人影稀疏,看不见两三个人。 山中树影高立,雨到了这里,威势弱了小半,山石木叶几经雨洗,更有了一分的清净,雾气虽然弥漫,却人影无几,眼前算不得迷障,心念忽地一动,再一看的时候,放眼无处不是清新幽丽的景致,不见人声,不见虫声,只有雨声复嘀复嗒,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平静。 叶白柳深吸了口气,心头上跳动的燥热减轻了不少。 叶白柳抬头的时候,忽地愣了愣。记得......从小到大都有这么些年头了,按理说雨中的山路走得也不算少了,可是这种清轻净静的感觉,却还是头一次这么的深刻。这北畤山,难道有什么讲究可说? 叶白柳想着无声地笑了笑,摇摇头还是决定不去多想了,免得坏了难得的心情,径步地登山了。 走到山顶,怀中一阵的热意。 叶白柳停下步来,取出来怀中的铁牌,转了一下,看见了铁牌上的阳纹是呈赤色。前天的时候这黑乎乎的铁牌就热了起来,今天终于是热得发烫,也到了他与人对手的时候。看起来似乎运气不错,不用等许久了,比武完了,中午的时候就能下山喝上一杯热酒了。 叶白柳找了一处长草的地方藏了油伞,也不顾雨,便缓步登上了石台。 只是当他缓步登上石台的时候,顶着雨眯眼抬头一望,对面早已有武士等在那里,粗看一个模样,似乎......还有几分的眼熟。 刀剑飘零 七 年轻的武士微笑着见礼,而后很是直接矮着身子摆开了拳架,显然是不准备叙什么话的,而且再这样的雨里,挥动拳头,可比说话要简单许多了。 大雨虽然模糊了人的视线,可对如今的叶白柳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以他现在的目力,只要下了心神,在雨中要看清一个人的脸,远比看清一只蝇虫振动时的薄翼要轻松很多。 他认出了那个年轻的武士,一张褐色的脸,标挺有力的身子,是他不久前才看见过的一次的人。虽然还不知道姓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拳宗的灵虎,这般神奇而又陌生的东西,给人的压力远比一个名字要大多了。 他不敢有一丝的怠慢,见过礼后,在大雨中他从腰间的皮鞘里有力地抽出了长刀,双手持在身前,雨滴击打在刀身上,似乎变得比以往要沉重了,叶白柳不得不多加上了一分的力气,也顾不得揩拭眼帘上的雨水了,连呼吸都被压地低了。 这时鼓声还未响,一种比雨势还要低沉的气息忽地就散开了,看上寥寥的人们眯着眼睛,却只能看个大概。 鼓声也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此时一声鼓响,却惊吓了一瞬今天才来到看台上的人们。即便是隔着大雨,这鼓声竟然还是那么的雄浑有力,一声“咚”地直击在人的耳关上。 鼓声还是那个鼓声,只是往日里的时候倒没有怎么觉得,直到今天这场大雨,按理说这么大的雨声,这鼓听着,本不该有这么清晰响亮的,可是鼓声穿破雨幕,压过了嘈杂的雨声,仿若晴空时突然的一道响雷,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竟比前些日子晴天的时候还要震耳。 被惊吓的人们回过神来,抬眼就看见了石台上两个武士的影子对冲了起来,也不顾的去想那鼓声的事情。 以攻对攻。 雨幕中人们只看见石台上得了两道影子忽的一下子就纠缠在了一起,低腰踢腿,刀挑拳出,武士们的脚步移动,时而往左一会奔右,身姿矫健似乎完全不受这场大雨的束缚。 谁胜?谁负?视线模糊的人们不能推测,只觉的胶着,场上的武士似乎平分秋色。然而看着看着,大雨带起了他们心底下的一丝急躁,全数都是攻手,没有明显地退步也没有明显地防守动作,这场对决本来是能让人看得很是尽兴的,只因为这场雨,别说看清,就是听武士们发力时的哼喊都听不见。 石台上,叶白柳在收刀后得了一个机会,新力提起,他一刀平着削了出去。 锋利的刀快地将一滴坠落的雨给斩成两截,来到空拳武士的肩臂时,却猛地一顿,不再是以掌刀打刀,这一次,刀身带着刀刃竟然整个都被空拳的武士一把拽住了。 没有散尽的力量从刀上弹了回来,竟有种斩在石头上的感觉,叶白柳试着抽了一下刀,心头上却涌起了强烈的意外。刀似乎卡在空拳武士的手里了,饶是以叶白柳的臂力,一下竟没能抽会来。 接着叶白柳闷了口气,可是还没有发力,眼角就瞥见了武士一条腿如鞭子般地往他的头踢了过来。 刀还在别人的手上握着,这一脚自然让叶白柳不敢大意,抽刀不及,叶白柳也不愿意放手让出刀去。好在叶白柳虽然武学的底子有些薄弱,反应却是不慢,他双手持着刀,弓着腰下去一低头,双脚上使力,整个人在半空中扭转了一圈后,滚在了地上。 年轻武士一脚踢空,手上也把持不住那股旋转时带起来的力量,不过刀身还硬是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后才被他放开。 叶白柳翻身一半还未起,一只手带着刀又砍向了年轻武士的双腿,而年轻武士退也不退,低着头淡定地看着叶白柳的刀砍向自己的腿。 虽然已有预料,但叶白柳还是诧异了一下,他的刀砍在年轻武士的腿上,还是跟砍在石头上也没什么区别。而且更让他诧异的是,以他如今的力量和这把拥有灵性的刀,按理说即便是块顽石也该劈开了,如今竟然斩不开一条血肉的腿,甚至是裤脚?刀锋贴在年轻武士的腿上,分毫也不能再进。 年轻武士一张脸还是淡然自若,没有了最开始的笑容,顾也不顾还贴在自己腿上的刀,另一只脚就踢了出去。 提起来的一股子力在这里用尽了,叶白柳没有闪避的机会,他只能把身体上的力气灌注到手臂上的肌肉里去,试着也只能去抵挡。 真的就像是块大石头砸在了身上一样,这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一脚踢中,叶白柳人摩着雨地竟然被踢得滑退了三步的距离出去。 以他现在现在的体魄,这一脚抗虽然是抗住了,可那份久违的痛却还是明显的留在了他的手臂上。 武士缓缓地转身,也不跟进,只是当叶白柳撑着刀翻身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双眼明显因为意外而低了低。 但他转瞬间就再度举起了拳大步攻了过去,没有什么废话。 即便知道自己的刀可能伤不到对面的这个年轻的武士,但叶白柳也没有要退后的意思,发力的同时低低喝出了声,他也带着刀大步迎了上去。 两人都是一步的距离,叶白柳的刀是先到的,空拳的武士却不管刀刃的锋利,捏着拳头一拳正正地打在了刀刃上,只听的“当”的一声,叶白柳手中的刀竟然缠鸣着被打地退了。 叶白柳瞪大了眼睛,大骇! 这还是人么?不像是爹妈生出来的,简直就是被人以金铁打出来的铁人儿一样,而且还要柔软灵活的多。 记得上一次的对手也是如此这般能以双拳力敌刀剑,可......那也只是双拳而已了,眼前的武士不止是手和臂,甚至连腿和脚都是铁打出来的。 来不及多想,年轻的武士一拳大腿刀锋,另一只拳已经从下往上摆了起来,叶白柳反应不及,当胸正中了这一拳。 拳上的力量打的他倒退一步,刻骨的痛在胸口上瞬间迸发了出来。 刀剑飘零 八 右胸上受了一拳,剧烈的疼痛让叶白柳一口气断了似地吸不上来,他退着出去了几步,半跪着捂住胸用力的大口吸了几次,才终于衔起了一口气起来。 真的是痛啊! 叶白柳喘息时的惊讶难以复加,记得已经有好久好久他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痛了,胸腔里的骨头似乎断了,又似乎整个胸都被打穿了,一阵的痛让他的右眼不得不紧紧地皱着。这滋味,简直又像是从山上摔滚下来了一样。 叶白柳这一退,年轻的武士还是没有急着跟上来,站在了原地,身子挺拔,一双拳头紧捏着。 几次呼吸后,叶白柳觉得胸中的疼痛有了消退,捂着胸口,撑着刀站了起来,他挺挺胸,耸了耸肩骨,胸上的痛意仍清晰的异常。 什么人啊?拳头比铁还要硬,力气比牛还要大,强忍着痛,叶白柳新提起来的力量再一次灌注到了他的双臂之上。 也许是叶白柳的站立让年轻的武士意外,雨中他的眉头轻轻地皱着,脸上的神色一半好奇一半意外。 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多余的话语,他直等着叶白柳稳稳地站住,举起了刀,才一步踏了出去。 几番对手之后,他的身形还是那么有力地挺着,呼吸还是那么平稳,每一步都走的有力,即便是在雨中,他的眼睛也是圆圆地睁着,全不顾这雨。 年轻武士这么随性的走来,叶白柳竟一时找不出破绽,然后便有了退后的念头,可是才扭了一下身子,胸上的痛意让叶白柳不得不轻轻地呼吸,以此来缓和这一阵的痛意。 这样的痛,看来胸上的骨头是断了,只希望不会断的太多。 叶白柳终于压下了一些强烈的痛楚,用着没有握刀的手按着胸,往后退去。然而一直到他退出两步,还是没能找出年轻武士身上一点的破绽出来。 该怎么办?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刀剑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平日里能斩铁的利刃今日却像是被涂了蜜后又被缠裹了一层的布,根本无锋利可言。明明是血肉的身子,怎么能比山石金铁还要硬呢?刀剑都不能劈开。 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敌手,叶白柳一时有些找不到什么能够破敌的办法。 他意识到了这场对手已经到达了什么样的地步,必须要做些什么。 不过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年轻武士的脚步要比叶白柳轻快了很多。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叶白柳忽地停下,不再退了。 力量,更大的力量,那种从心底更深处迸发出来的灼热。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要取胜的话。’ 想着叶白柳就试着回忆起以往那股灼热灌满全身时的感觉,他的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感觉到似乎是身体里的血液翻滚,缓缓似要奔涌起来。 一个呼吸之间,叶白柳清晰地感觉到了力量充满了他的真个身体,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疯狂的涌进了他的身体。这一次的回忆,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太多。 胸上不再感觉到痛楚,手臂上异样紧致的感觉让他觉得似乎有龙缠在了上面,隐隐地要翻卷满天的风云。 年轻武士似乎也感觉到了叶白柳身上的变化,他的眉头压的更低了一些,脚下的步子一顿。 也就是这一下的迟钝,叶白柳空着的手就捏起了拳攻了过来,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叶白柳身上的威势忽地就变了。 年轻武士讶异这样的变化,他迟疑了一下,而后选择了避开。 叶白柳的拳和刀却没有迟疑,一拳之后就是一刀接着跟上,几次攻势后,年轻武士便不再一味地躲闪了,他似乎从隐隐的风劲中察觉到了什么底细,终于捏着拳头还了回去。 拳与拳相对,刀与肉骨相互碰撞,年轻的武士还是选择了以攻对攻。 彼此的力量都在伯仲之间,只是叶白柳变得不再被动,不再被年轻武士的拳头压制,在他的拳下也有了还手的力气。 天上的大雨没有一点势弱的时候,于是看台上的人们还是看得不清,也听不清声音,这个时候也只是看见台上的两个武士的影子又纠缠在了一起,宛如牛一般的角力。 不知道已经出了多少次拳,挥了多少次刀,叶白柳一口气又接着一口气,只觉得身体里的灼热更热了,手臂上的力量也更大了。 可是,尽管如此,这个年轻的武士与他还是一样的出拳,拳上的力气也没有丝毫的减弱,再去看他的脸,虽然一双眉压着,却还是轻松的神色。 一种感觉忽地笼罩了叶白柳。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种感觉让叶白柳加重了呼吸,身体的灼热变得越来越热了,血管里沸腾的东西带来了更大的力量。 两只拳头再一次的对撞中,年轻武士忽地变招,他出拳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了,另一只拳头攻了过来,带起了隐约的风劲,而在那风劲中,似乎真的有一头发怒的龙在那里低吼。 这一拳正中叶白柳的左肩,没有疼痛,但叶白柳能感觉到整个拳劲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肩,他感觉不到了,整个左臂在这个瞬间失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股更为灼热的力量随着叶白柳的呼吸在这个时候冲到了他的右手,又从他手上的每一个毛孔喷出,传到了手里的刀上。 银白的刀身在一瞬间也变得滚烫起来,雨点打在上面的时候,打出了“呲呲”的声音,还起了白烟。 可是还没等叶白柳挥刀出去一半,那股龙一样嘶吼的风劲又袭来了。 年轻武士一拳打在了叶白柳的刀上,清脆的“叮”声,长刀薄冰一般脆弱的被打断了。 叶白柳瞪大眼睛的时候,那股嘶吼的风劲又来了,年轻武士接着再一拳打在了叶白柳的右肩上。 又没了感觉,整个右臂也失去了。 可是那风劲仍在嘶吼,年轻武士再一拳,正中叶白柳的气海。 拳上的力量狂暴,一拳打的叶白柳整个人倒着飞了出去。 叶白柳背着地地滑了出去,全身的痛楚在这个时候全部袭来,让他无力站立,一双眼睛只能直直地望着看不透的阴雨天。 刀剑飘零 九 左右手完全没了力,胸前的痛也在这个时候撕扯起来,连着双肩,锥心刺骨,简直就像是有一条凶狠的毒蛇在心上卖力地撕咬一般,尖细的毒牙撕开血肉,又留下了比烈焰还要灼热的毒。 但这还不是不能忍受,骨头断裂,血肉被撕开的痛苦,这一次并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强烈。叶白柳咧咧嘴忍下了身心上的痛楚,没有痛地叫出声,只是想要站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双手失去了知觉没有支撑,靠一双腿还是太过于的勉强,何况胸口上和小腹上也痛的像是烂掉了,脱力了一般的软弱。 于是叶白柳他只能躺着地上,任由雨水迷蒙着自己的眼。 雨中传来了弱弱地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叶白柳想来是那年轻的武士走下了武台。 听着这脚步声,叶白柳才从一片疼痛的空白中回过神来,这么重的伤,似乎......也没有似乎了。 输了,这毫无一点的疑问。 年轻武士沉稳的脚步声打消了叶白柳多余的思虑,本以为硬撑着伤势,再回忆起更大的力量,说不定还有些机会。 可是听到这样的脚步声,叶白柳心下就知道已经没有机会了,何况他还失去了刀,对方显然还依然有着充沛的体力,拳上的力气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而且......似乎在之前的对手中,他还在手下留了余地,叶白柳总是觉得凭着那样的拳意,自己身上的伤本该会更重,现在只是断了骨头,其实还好,并不算是有多么的致命。 喉咙上的甜意涌了上来,叶白柳呕了呕地扭头吐出一口血来,看着血迹随着石台上的雨水流走,耳边的脚步声也混着雨声听不见了,再仔细地去听,却模糊听见了一个孩子雀跃着叫喊的声音。 披着油帔戴着斗笠的麻医们也在这个时候小跑了上来,以一张淋湿透了的担架小心翼翼地抬走了叶白柳。 “师兄,师兄。”石台的另一边,一个撑着雨伞的男孩踩着水,一跳一跳地走近了年轻的武士。 “怎么样?赢了吗?”男孩瞪大着眼睛期待地问。 年轻武士一抹眼帘上的雨水,“应该胜了吧。” 男孩看着年轻武士湿透了的身子,这才记起了地把一手夹着的另一把雨伞递了过去。 “又是应该?那到底是赢了?”男孩猜着问。 年轻武士撑开伞,低头看了下来,“山云儿,我们是武士,单纯的胜负,其实并不用怎么看重的,武士重在生死,在你以后,有很多时候是需要你自己决断生死的,远比这样的胜负重要。” “师兄啊,我知道话是这么说的,”听着年轻武士的说教,男孩挤着眼睛有些痛苦地说,“可是师兄,虽然胜负不重要,但你可不能输的太快了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山出一趟这么远的远门的,都还没怎么好好的玩过一次。” 年轻武士笑笑,一只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好,等这里的事完了,我先带你去天武城,然后我们再去一个名为寒水镇的镇子,去看一看那白雾的湖,但这样时间可能有些来不及,或者也可以去北边的北寒山下,去看一看那里的冰溪,再往后回山了,如果师傅和师叔允许,我再带你去扎合努山。” “真的?”男孩一个兴奋劲地问。 “真的。” *** 当先的人抬起厚实皮布的帘子,让跟在身后的人快步走进了这个屋子,温煦的灯火中,被抬着进来的叶白柳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枯色的松木屋顶。 “这边,这边。”等在屋子里的两个麻医连忙迎了上来。 抬着他进来的几个麻医顺着吩咐,小心地将他安置到一张硬木的地床上,而后便退出去了。两个上了年纪的麻医靠近了他,轻轻地用手拨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终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才忍下一阵痛,叶白柳就听见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叶白柳顺着方向扭头去看,看见了一个挽着袖子走近他的老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他们都是一样的装束,圆领样式简单的麻色长衣一身到底,头发以一张布条绾束的整齐,一眼看过去,只给人干净利落的感觉。 “什么伤?重不重?”老人慢慢地走,慢慢地问。 “很重,右胸和两肩都肿胀的厉害,应该是里面的骨头彻底断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有几处红肿但是无关紧要,是外伤,只需要敷一些膏子就行。”蹲在叶白柳身前的一位麻医以小剪剪开了叶白柳胸前的衣服,按了按,看了看后说。 “这么重的伤?难办了。”老人站在一旁,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钱老,我看这伤......”一位麻医站了起来,“要不就交给那巫医吧?我们要是一个治的不好,怕是坏了这小武士的身子骨,落下个残病。” “也好,你找人去找一下玄老头,”老人点点头,然后回头对着身后的女孩吩咐,“阿玿,去取些凉水过来,最好是看看那棉布箱子还有没有冰,有的话也取来。” “哦。”女孩点点头,转身走了。 “钟来,施针吧,”老人转身走开前看了一眼叶白柳,叹着说,“哎,伤成这个样子,还一声不吭,嗯,是条汉子。” 被叫做钟来的男人起身,去找了银针来,手上几针点在了叶白柳胸上和两肩的穴位上,银针初扎在身上的时候有一点点的冷意,似乎才从水里取出来一样,叶白柳的嗅觉敏锐,还闻到了烈酒的酒味。可是随着几针下去,这点冷意很快也就没了,连着身体上的痛楚也减缓了许多。 名为阿玿的女孩取来了沾了冷水的帕子,又裹着冰敷在了叶白柳的伤处,疼痛立时就淡了下去,叶白柳才吐出一口气地说了声多谢,女孩笑着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屋子里的人忙活来忙活去,女孩又在他的床边熏了不知名的香,闻着闻着,倦意就袭了上来,于是叶白柳再也不想说什么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 刀剑飘零 十 雨势似乎慢慢地小了,细密的雨丝打下来,屋子外满是蚕食桑叶的声音。 屋子里点着灯火,却还是照不透人的眼睛,扭头间从窗户和门前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昏暗,这个时候的山中格外的冷,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雨中的寒气沉淀下来,凝聚的愈发浓重,阳光暗淡,林叶遮掩雾气弥漫,眼前除了这间屋子,一切都能用幽冷这两个字来形容。 叶白柳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风吹起了窗前的帘子,能看见渐渐灰白起来的天光,昨夜那些麻医临下山前添的炭火也早就燃尽了,寒气挡不住的浸透了进来,只是屋子里的高放的油灯和四处的高烛燃了一夜,昏黄的光晕染了这间屋子,也温暖了人的眼睛,看着这样的光,心底下也并不全是一片冰冷。 一觉之后,似乎身上的伤并不怎么痛了,双臂上也已经有了知觉,叶白柳试着用手去摸自己的右胸,才动了动手,肩部就感觉到了阻碍,手上也尽是粗糙的感觉,他愣了愣,这才记起自己的身体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肩部也用了硬皮和板子来锁固。 叶白柳还是缓缓地抬起了手,肩上立时传来了痛意,只是比起昨天的时候,就要弱的太多太多了。叶白柳撑着手试了试力,挣扎着坐了起来,除了腹部的位置还有一点火烧般的辣意外,身体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大半。 这多亏了那些麻医和那个神巫的医术,麻医们以冰为他消痛止血,之前被叫做巫医的老人也用不知名的叶子和水掺杂着在他的伤处画写符字,一番包扎,又躺了一天一夜后,他的伤势才好转成现在的这个样子。而且昨夜他也睡的很好,那些麻医走前还在屋子里熏着温暖迷蒙的香,闻着无比的舒心,直到现在屋子里的香都还没有散尽。 叶白柳坐在床边,扭头环顾着,发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伤重的武士,也没有治伤的麻医。 这个时候的北畤山禁令颇多,不是白天的时候,山上除了神官、伤重的武士和值守的军士,是不许闲人逗留的,即便是治病的医官们。昨日傍晚的时候,那些麻医为他升了火熏了香后,也就下山去了。 昨天的时候比她后来的还有几个受伤的武士,可是都是一些不重的皮外伤,他们的虚弱大多都是拼尽了力气而不能动弹,麻医们简单的处理了他们的外伤后,那些武士大多都在他入睡前离开了,最后一个腿伤的武士可能也是在傍晚临近封山前跟着麻医们走了。 那个时候叶白柳注意到了那些武士看待那些麻医们的眼神里始终保持着警惕,似乎是这些武士都不相信这些陌生的人,即便是为他们治伤的医生,所以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久留。 他转着身掀开身上被子,在脚下试了试力,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慢慢走向了燃成了灰的炭火前。那些麻医为他治伤的时候脱去了他一身湿透了的衣裳,放在了炭火前烘烤,治伤后又为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里衣。 叶白柳一边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换着烘干了的衣裳的时候,忽地觉得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直到他整束腰带时,左摸摸右看看,才记起他的刀不见了,他四下地看,可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除了剪烛火的小剪,没有一个角落里放着有兵器。 似乎是忘在武台上了,叶白柳略略地回忆起,心下惊觉。 糟糕!虽然刀是断了,可毕竟是一把拥有灵性的武器,要是丢了,该怎么去跟夏荧说?要找回来,只希望不要被收走了就好。 叶白柳打定了主意,要先去山顶一趟。 “吱吱呀呀” 叶白柳还未出门,就听见了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屋外的两人和屋里正要出门的人对视着愣住了。 “你,你怎么起来了!”好一会儿,年少的麻医才回过神来,惊讶地说。 “不行,不行,你伤的那么重,不能随意走动。”年少的麻医将伞收在门前,快步上来,说的着急。 可是当他去到叶白柳的身边,看着稳稳站立的病人,诧异地站住了,想着去搀扶的双手也悬在空中,一双眼睛满是疑惑地在叶白柳的身上上下打量。 “你......能走了?”他惊疑地说着,身后同样年少的另一人慢慢走了过来。 叶白柳认出了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昨日为他治过伤的麻医。 “哦,我的伤似乎好很多了,昨日......多谢了。”叶白柳连忙点头道谢,想要拱手见礼却因为伤势也只能略微地低头致敬。 “真的?”年少的男孩却不管叶白柳的道谢,仍旧是追问着。 叶白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女孩,才点头说,“真的。” 男孩半信半疑地伸出了手,轻轻的点在叶白柳的右胸上,抬头看了看叶白柳脸上的神色,“真的好了?明明都肿成一个大石榴了,玄老大人这手段也太高明了吧!” “这就好了?”接着他又按了按叶白柳的肩,抬头见叶白柳的脸上还是一脸的镇静,于是他扭头回去看身边的女孩,“啊?” “还没有完全的好,衣服还是尽量穿的宽松一点,不然容易骨头移位,下了山,也尽量到有名的医馆里去换药,”女孩倒是不怎么表现的意外,她一步走上前,伸手出去将叶白柳还未系好的上衣给轻轻地拉开,“手。” “啊,哦。”叶白柳愣了一下,还是配合伸直了手,让女孩为他脱掉了才穿上的上衣。 女孩围着叶白柳,并没有完全脱去他的上衣,待叶白柳将两只手从袖子里取出来后,她又为叶白柳披了上去,尽量的将衣裳捋的整齐,然后让两只袖管垂着。 “走路的时候不要甩膀子,下山的时候不要走的太急,觉得累了就找个地方歇一歇,尽量保持一个平稳的呼吸。”女孩一边替叶白柳真理衣裳一边接着说。 “哦,哦。”叶白柳平日都是个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性子,女孩这么一连串不温不火地说着,他也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好了,可以下山了。”女孩回到叶白柳的身前,上下看了看地说。 “对了,你带伞了么?外面还下着雨,不能淋湿了身子。” 叶白柳摇摇头,而后想起自己的伞藏在了山上,又点了点头。 女孩左看右看了几眼,“李葚,把你的伞借给他。” “啊?”男孩扭头与女孩对视了一眼,顺从地说,“哦。” 他回到门前,取了雨伞过来。 “哦,多谢。”叶白柳没有拒绝地接过了伞,还是点头道谢。走时他回了回头,看了看男孩和女孩两眼,可能是被男孩和女孩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临走前还是一副有些发懵的模样,还点了点头再表示了谢意。 “不愧是来参加武选的武士啊,这一个个的身体,好的比牛都要好,那么重的伤,今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男孩看着叶白柳越去越远的影子,惊叹的自说自话。 女孩也不答他,径自地去收拾起屋子起了,添油换烛,拾掇座椅,整理床榻。名为李葚的男孩也跟着收拾了起来,扫灰擦地,开窗卷帘。 “唉,师姐,”男孩蹲着以白布擦拭地板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蹲在那里说,“你说玄老大人只用了碧海桑叶和朝杨白露,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药效,只是一个晚上,他人就完全恢复了?师姐你知道原因么?能给我说说么?” “也不全是这些。”女孩正为一盏烛灯换了白烛,重新罩好纱罩。 女孩说着一边将换好了烛的灯摆回原位,“你帮我把油灯取下来。” “哦。”男孩立时站了起来,去一支高架上取下了油灯。 他去到女孩的身边,还是问,“师姐你知道为什么么?” 女孩抬眼看了看男孩,又看向了门外,“其实主要还是他的体魄强健,一晚上就能恢复成这个样子,并不全是因为那个巫术。” 刀剑飘零 十一 雨还是下着,只是小了许多,打在雨伞上温柔的很,全然没了几天前那样的疯狂。 叶白柳还是去了一躺山顶,这个时候还未到开放山门的时候,往日里人影绰绰的山顶山此时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军士把守着。 只是叶白柳去到石台上,没有找到自己的那把断刀,只有因为雨水而换了新色的碎裂白石。于是他转又去到石台下面找了一圈,想着那些收拾场地的军士疏忽中没有收走他的那柄断刀,可是,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除了一些的碎碎的铁渣,根本没有找到哪怕一件铁铸的武器。 最后再四下看了几眼后,叶白柳只能放弃了。 他去到下山的石阶旁,在熟悉的长草丛里找到了那把被他藏起来雨伞,好在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找不到了,把湿漉漉的雨伞拿在手里,叶白柳低头看着,心底下莫名的一丝慰藉。 下山的时候,往日里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他这一次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还要往后,正是开放山门的时候,山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 每次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行人们都会扭头过来投以稀奇的眼神,上下打量。 叶白柳皱着眉一晃神,想起了往日早晨上山的时候也看见有人逆着人流下山,起先他还以为只是下山的人,现在对上这样打量的眼睛,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原来那些差不多都是在武选上落败的武士,也许是受了伤,在山上的医舍里留了一宿,第二日黎明的时候方才下山。 那个时候看向那些武士的眼神与现在的眼神一般无二,远远地打量,像是看见了什么招摇过市的小丑一般,笑中带着几分的嘲弄和几分的不屑。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对一个看重誉望的武士来说,无疑会是一种耻辱。 只是叶白柳却不在乎这些,他的心里淡然的非常,对着那样的眼神,他的心下也只有一点因为灵刀遗失后的愧疚。似乎在那一次全身都被砸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后,他对很多的东西都不怎么看重了。 雨还是下着,叶白柳撑着伞踏着积了水的草地,登上车帐的时候,鞋子已经湿透了。 门前的帘子被拉开了,收束在两旁,帐子里还是只有季尚一个人,他坐在一扇撑起来的小窗子前,背靠着凭几,一只手撑着头,还是看着那本麻纸钉成的书。 他听见了脚踩车板的声音,抬头就看见了走进来收伞的叶白柳。 “回来了,”季尚打着招呼,但是他看了两眼后,他在叶白柳的动作中看出了异样,“怎么了?” 叶白柳的动作似乎太慢了,不像以往那样的利落,而且两只袖管还吊着,也不像叶白柳平日里的穿衣习惯。 叶白柳把伞放在门边的木篓里,转过身来,一边走一边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输了。” “输了?”季尚放下书,看着叶白柳,言语中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意外。 他想了想地点点头,接着问,“输给谁了?” “是那个拳宗的灵虎。”叶白柳来到季尚身边,缓缓地坐下。 “怎么?受伤了?是叶沛?”季尚见叶白柳的动作有些缓慢甚至是僵硬,猜着问。 叶白柳摇摇头,“不,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 “哦,那就难怪了,我听说夏国拳宗的人个个都是生猛的神人,一身的龙虎气天下罕有敌手,我记得前有好些年头的时候,就有一位从神州里打出来的猛人,那可真的是,这个,”季尚点点头说着比了个大拇指,接着扭头问,“怎么样?伤重不重?” 叶白柳按按胸,轻轻的长出一口气,“还好,只是断了一些骨头,在山上的时候看过了,休息了一晚上,现在好很多了。” “这还叫还好?”季尚似乎惊讶,一个字高了些音地笑了一下,“是哪儿的骨头断了,要是腿和手倒是还好,最多以后是个残废,可要是胸前的骨头被打断了,极为容易伤到脏腑,一个不好,可是要人命的。” 叶白柳听着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摇了摇头,“差不多都断了一些,不过现在都好了,我也还活着,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季尚愣了一下,笑,“呵,白柳兄倒是看得开啊,怎么一下子这么老气横秋的?不过你们这样的神武士,生命力强的可怕,我当初在翺国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龙吸水上掉下来,刚好落在了湖里的一块石头上,从那么高的地上落下来,整个人竟然没有被砸烂,除了骨头被砸断一些,脑袋也被砸破了外,只有腹部好像是被石头划开了一道大的伤口,肠子都漏出来了,可你猜怎么着?” 叶白柳看着季尚,皱着眉地摇摇头。 “救回去没几天,整个人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然后就走了,”季尚往后仰了仰的大声说,“你说要是换一个人,指不定当场就是一滩肉泥了,被水再一冲,给湖里的鱼吃了。” 季尚说的应该是玩笑话,很多次闷了时候,他都会说这样一连串地说话,也不知道是无聊觉得想说了,还是专说给别人听的,这样的话说的多了,愿意听的人也就少了,大概这也是桂月这么多天不住在这里的原因了。 不过叶白柳还是听进去了,他轻轻地按着右胸,眉头微微地皱下来,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他抬起头,“桂月还是在梅三安那里吗?”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想应该是在的,”季尚重又靠在凭几上,一只手拿起了书,“这么臭的天气,我想他也不会去其他什么地方,毕竟他是个和我差不多一样懒得人,都舍不得多走几步路。” “怎么,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季尚抬眼过来,接着问。 叶白柳点点头的慢慢站了起来,“嗯......我要去找一下他。” “是为了武选的事?”季尚似乎猜到了一些地问。 叶白柳低头下去看了季尚一眼,又扭头回去,“嗯,那个人,很强,刀剑都伤不了他。” “如果你是要去告诫他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了。”季尚漫不经心地说。 叶白柳停下来,扭头回来不解地看着季尚。 “桂月兄呢,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人,性格好,爱笑,长的也是一张很逗人爱的脸,光这些,估计不少的女人都会看上他,”季尚说,“但是呢,他这个人,却不是看上去那么娇弱的,倔强,固执,要强,他也是个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他喜欢和期待的东西,要是没有期待了,我想他是不会很高兴的。” 季尚话里的意思叶白柳听明白了,他站在那里想了一阵,还是放弃了打算。他本来是想要去和桂月说说自己比武时的所见,可是听季尚这么一番话,他这一去,似乎就有些讨人厌了,虽然他不明白他这么做能有什么讨人嫌的地方。 于是放弃了打算的叶白柳便又回到了原位坐下,无所事事,季尚也低着眼看起了书。 “你在看什么书?”隔了一会,忽然觉的无聊起来的叶白柳看向季尚问。他本想着凝神纳灵的,可是小腹还是有一股火辣的意味,纳起灵来后则是更为的火辣,有了一次教训的他于是也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季尚抬眼过来,把手里的书翻转过来,给叶白柳看书上的封名,“《地北入山记》,是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人写的,这一本里讲的是夏国武州北方靠近青古唐的地方,怎么,有兴趣?” 叶白柳干笑着摇了摇头,“呃,我认字还行,读书就算了。” “是不喜欢吧,”季尚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去多看一些书的,因为可以知道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所以慢慢看,我想也许你会喜欢上的。” 刀剑飘零 十二 雨还是没停,连着又下了五天,好在是雨势一点一点的变小,今天早上还是如牛毛的雨丝般密密麻麻的,到了下午,雨点则是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估着这样的势头,再有一两天这雨就该要停了。 叶白柳站在帘子前,静静地看着视野远处慢慢涌动的雾气,听着雨点沙一下嗒一下地落地的声音,莫名地觉得时间似乎也慢了许多,脑海里也是静静悄悄的,似乎一切的东西也都在湿润的风中跟着越去越远。 季尚似乎对这样的安静无感,他还是坐在那扇撑着的小窗前,慢慢地看着书,看了这么多天,这本《地北如山记》终于要看完了,前些日子还有些厚度的尾页今天薄的只剩指甲般大小。 忽地起了一阵风,带着凉意吹进了帐子,吹得季尚立时微微地打了个寒颤,说来也真是,明明还是夏季,也就十几天前,明明还热的像是都要火都要从身体里来了,这么些天的雨一下,风再一吹,却像是到了深秋。 季尚以一张毛毡略略地披在身上,手中的书看到字末,翻完了最后一页,他才合上书放下,抬头从小窗里看了出去。 眼神呆了一会,又才转去叶白柳那边。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看起来似乎完全都好了,”他起身缓缓走到叶白柳的身边,啧啧地摇头看着远处说,“你们这些人啊,简直都不是人了。” ‘不是人?’这三个字让叶白柳心下一动,扭头过去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问。 “这武选是不是要结束了?”隔了一会,叶白柳探头出去往北畤山的方向看了看。 “嗯......”季尚抬起头,皱着眉心下算了算,“应该是了,明天差不多就是最后一天了,这么多天去了,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叶白柳扭着圈地活动了两下双肩,“差不多了,明天还是要上山去看一看,要不要一起?” 季尚点点头,“正好书也差不多看得烦了,看着雨应该也是要停一停了,走吧,一起去看一看,最后一天了,不去看看真的是可惜了。” 季尚低头下去,脚下踩了踩车帐的板子,“这车差不多也受潮了,明天过了,也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了这里,打算去哪呢?”叶白柳问。 “还没有想好,也许会在天武城里住一段时间,再去其他地方看一看,不过不会走的太远,能赶在三个月后的正选开始之前赶回来就行。”季尚说。 “叶兄呢?”季尚接着问。 “我?”叶白柳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会留在天武城很长时间吧,说不定......一两年,也可能很久很久。” “哼,”季尚却轻轻地哼笑了一声,看着远方,似若呢喃,“能在这里呆很久......” 这一声笑中似乎有几分憧憬的意味,叶白柳好奇地扭头去看了看季尚,季尚也在这个时候扭头过来,对上了叶白柳的眼睛。 “不过在这个年头上,”季尚话锋一转接着说,“我想应该不会有几个人能有一份安定的居所了,大风就要起来了,还有大火,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叶白柳听不懂季尚话里的意思,努力的皱着眉头想,却还是想不明白。 雨中的马蹄声靠近了这里,雨声下了,铁掌的蹄子踩起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清晰。 叶白柳扭头看了过去,远处的雾气中,隐隐约约的三五骑正往他们这个放向小步地驰来,季尚跟着叶白柳看了过去,只是以他的目力,只能看见雾气中几个小点,隔了一会听见马蹄和人吆喝的声音,才知道有人来了。 那五骑果真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只是都披着防雨的雨披,兜帽低压遮住了脸,叶白柳看不出来是谁。 直到五骑勒马在车帐前,揭下雨披上的兜帽,叶白柳和季尚才看出来当先的那人是夏扶荧。 夏扶荧登上车帐,简单地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便吩咐着其余的人将马背上的用油布裹着的东西递上来,夏扶荧又递给了叶白柳,叶白柳又一趟一趟地往帐子里放。 “好了,辛苦诸位了,去吧,准你们两天的假,”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袋子抛了下去,“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这些日子,麻烦诸位了。”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殿下。”下面的几人笑着一叠声的行礼道谢,然后在夏扶荧的一摆手下牵着马儿都离去了。 “都是吃的?”叶白柳掂了掂手里的包裹问。 “还有一点儿的柴炭,是我从华将军那里要的。”夏扶荧取下雨披,从两人中走进了帐子里。 “那感情好,都很多天没见过火了,人都发潮了。”季尚搓了搓手地笑着说。 夏扶荧也笑了,他去到一张矮脚的床榻旁,用手摸了摸铺床的毛毡,卸下了腰间的刀长刀坐了下去,“我没有回来迟吧?武选还没有结束吧?” “那倒是没有,不过明天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季尚也走了回来。 “今天就比完了?”夏扶荧问。 “还有明天,也许还有后天,总之没剩几天了,这些日子我们都在帐子里,不清楚山上发生的事情。”季尚摇摇头。 夏扶荧点点头,“那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只是可惜了。”夏扶荧转向叶白柳,接着说。 才放下东西走过来的叶白柳脚步顿了一下,“啊?什么?” “可惜明天看不到你了,在那上面。”夏扶荧笑着说。 叶白柳顿时明白过来,低声无奈地说,“没办法的事啊,我打不过他,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你那天又不在这里。” “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夏扶荧耸耸肩地说,“武选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能知道,每一天耳边都是别人在说着山上的胜负,挡都挡不住。” “人怎么样,受伤了么?”夏扶荧一挑下巴地问。 “还好,已经恢复好了。”叶白柳扭了扭肩说。 “有落下什么暗疾没有。”夏扶荧接着问。 叶白柳活动了下上身,“好像没有。” “没有就好,”夏扶荧说,“不过你那副身体,要落下什么暗疾我看也不现实,毕竟当初......”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他讪讪地住了嘴。 季尚倒是被勾起了性子,一双眼睛立时抬了起来,看向了夏扶荧。 “当初什么?”季尚笑着饶有兴致地问。 “没什么,”夏扶荧微微地用鼻子哼了口气,收敛了一些笑容,摇了摇头地站了起来,走向了门边,“桂月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梅三安那里。”季尚说。 “梅三安?” “梅姑娘的弟弟。” “梅姑娘?谁呀?”夏扶荧取火盆的动作慢了些。问着他打开了一个包裹的油布,用着帐子里的小钳夹起了火炭,叶白柳看见了,三两步去到旁边,打着下手。 “是梅牙年梅老先生的弟子。”季尚说。 “梅老先生,”夏扶荧点点头,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这说来话长,待会儿慢慢说,有烫嘴的吃的么?好久都没有吃到过暖肚子的热食了。”季尚说。 “有,只是不知道冷了没有,冷了的话可以用火烤一烤,”夏扶荧说,“对了,他输了没有?” “桂月,没有。”季尚摇摇头。 “这么说,明天至少也不只是去看热闹了?”夏扶荧笑,问,“都还剩下些谁?你们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些。”季尚说,“不过今天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明天就能知道清楚了。” 夏扶荧点点头,“明天。” 刀剑飘零 十三 第二日,雨还是没有停,一夜过去,一点点的雨又变成了牛毛的雨丝,连连絮絮毛个不停,趁着雨势还小,三人打着雨伞上山,连行还带着几叠的雨布,准备在山上垫垫屁股,落座用。 雨小了,又是武选的最后一天,上山的人又恢复了第一日刚开山时候的盛况,人挨着人,伞挨着斗笠。 山上的看台也挤满了,除了一些披着雨披直接坐在地上石头上的,随眼处可见站着等待的人。 “具体还剩几个人?”还是原来的看台,夏扶荧撑着伞随意地看着。 “差不多也就十个,没听说过这一次武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季尚也是随意四处地看,随口地说。 “那就是说,运气好差不多今天就完了,不需要等明天了,我看这雨也不像是要停的样子。”夏扶荧点点头说。 “都剩最后的几个人了,身手不会弱到那里去,估计也不会太快,这雨避不了,还是得淋。”季尚接着夏扶荧的话说。 两人说话的时候,叶白柳也撑着伞到处地去看,特别在上山的口子上多看了几眼。他这是在找桂月,今天的武选,桂月还是要上的,这比武马上就要开始了都还不见人影,会不会是前两天的比武留下了伤。 “桂月呢?怎么还没见人啊?”夏扶荧接着到处看了几眼,和叶白柳想到了一块。 “是啊,不会是前两天受了伤,今天行动不便?”季尚却是笑着说,“还是昨天就输了,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们?可别让我们白等啊。” “啊?”夏扶荧吃了一惊。 “呵,”季尚淡然地笑,“说笑,再等等吧,估计快来了。” 他又扭头到处去看的时候,笑意浓了几分,“嗯,喏,来了。” 几个人顺着声音过去看,走上这处看台的小路,桂月和梅三安各撑着一把伞地走了过来。 “早。”桂月一只手背着走了过来,走近了才抬起了手打着招呼。 “早?”其他人还好,夏扶荧却是愣了愣。 “呵,桂月兄真是......好气魄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治心之术,实乃上乘,佩服。”夏扶荧接着笑着说。 桂月笑着摇了摇头,“夏兄就不用笑我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睁开眼,这右眼皮就跳了一下,估计......是要崴脚了。” “崴脚?”梅三安扭头不解地问。 桂月扭头过去,还是笑,“我随口说的,意思是,要倒霉了。” “倒霉,”夏扶荧笑着念叨了一声,转头看向了桂月身边的男孩,笑着打趣道,“你就是梅老先生的徒弟?这么小?弹得动弦么?” 尽管知道这其实玩笑话,但听人这么看低自己,梅三安的眉头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悦,但还是恪守了礼数,不显急躁厌恶,得体地说,“我不小了,马上就过十五个年头了,比你们都小不了几岁,琴弦怎么弹不动?再者说,我又不是梅老爷爷的弟子,我所擅长的,长琴还是其次。” “哦。”夏扶荧挑高了眉,脸上有逗弄孩子的笑。 “那你,擅长什么?”他接着问。 梅三安带着自信的笑,“谱曲生音,其实也都不差。” “哦,这么厉害?”夏扶荧的笑中还是带着大半的戏谑,“那你怎么不是梅老先生的徒弟?” “这和我是梅老爷爷的弟子又有什么关系?”梅三安却是同样地问。 夏扶荧挑了一下眉毛地沉默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地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桂月兄,什么时候上去?”季尚在一旁问。 桂月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皱了皱眉,低下了头。 “看起来今天运气似乎还不错。”桂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放着铁牌的地方,抬头笑了笑。 “那,我祝你功成。”季尚说。 桂月点点头,看了众人几眼后,扭头拍了拍梅三安的肩,撑着伞转身走了,离去时他的背影走的极为平稳。 “月大哥......”梅三安想要说一些保重的话,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只有这三个字。今天是武选的最后一天了,他听桂月甚至很多人都说过,其实武选,到最后一天再往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几人的视线随着桂月缓缓移到白石的武台之上,而将要与桂月对手的武士也在这个时候空着手登了上去,与桂月远远地对面,笑着叙礼。 看上的叶白柳眯了眯眼,不知道为什么皱了皱眉,低声地说,“叶沛。” 闻言,身旁的三人都回过头看他,脸色各异。 一声如巨石滚落的鼓穿破云雾雨幕。 今日的第一场比武就这么开始了,只是在看台上所有人的眼里,预想中的剑拔弩张来的实在是缓慢。 人们只见桂月缓缓地扔掉了手中的伞,缓缓地拔出了剑,另一边的叶沛则是不急不躁地等待,等着桂月完全拔出了剑后,两人才缓缓地对着彼此走去。 看台上的人们也都安静下来,丝丝的雨声重又响彻,无言的势忽地从白色的石台之上弥散开来。 离得武台最近的人最先感受到了,不知道那里风悄悄擦过他们的脸,而且明明是在雨中,他们竟然看见了衣袖受着风微微鼓动了起来,没有一丝衣裳沾了水后该有的沉重。 但是人们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惊讶。 那是空着手的那位武士,到如今,可以说这山上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了,三年连胜,被称为武魁,又是出自拳宗,叶沛,这是谁都熟悉的两个字。 武台上武士们缓缓逼近,可是动起手来,顷刻间就是风煞飞花,剑闪剑鸣,桂月一反往日被动的守势,转而为攻,有着铁贯之手的叶沛还是以一双没有佩戴任何护具的拳臂硬撼刀剑的利锋。 势均力敌,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力量,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招。 人们只觉得很久很久,忽地听到一声铿锵锐利的剑鸣,风势大作,但并不是身体发服上感受到的风,而是心底、脊骨感觉到了风势,冽冽一寒。 可是这也并不是很深刻的一段感受,剑鸣声在短短的一瞬后便被掐断,人们只看见桂月的头发刚被吹起,剑还没有完全挥出,叶沛的拳头就打在了剑身上。 伴着呜咽的风吼,长剑......竟然应声断碎了! 知车令 一 六月八的夜晚,雨还是毛着,抬头看不见一丝的星月,天黑的不能再黑了。 天武城武威门外的河城区前天的时候恢复了难得的热闹,北畤山上的武选结束,禁令撤销,王城的戒备也终于恢复到了平常的时候。雨路难行,即便是骑着马也会被溅上一身的泥,行程难免受阻,于是很多从青火原上慢赶归来的人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进城的时间。 雨下了一身湿气,人们一偏头就看见了从河边路旁小馆里散出来的火光、闻见了喷出来的酒肉的辣气、听见了趁着酒意的大笑,全身难免要打个寒颤,吞咽口水。 好在河城区的花销并不昂贵,人们索性下马离车,裹了裹湿衣便推门走了进去,融进了一屋的热闹中。 这是个不大的屋子,也是个没什么台面的酒馆,双层的砖木楼,地板铺着勉强平整的青砖,十几二十几张长条的四腿桌,老色的梁柱上架着油灯。也是因为是这样的一处酒馆,所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是一些浪迹天涯的草莽,大声说笑,大喇喇地撕扯羊腿,拍着桌子大口地喝酒,端水送菜的酒馆小厮盯着一张乐呵呵的笑脸急忙来急忙去,一直在大厅里忙活,偶尔才去少数不那么闹腾的客人的角落。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酒客们顶着醉意三三两两地出了酒馆,去找能歇脚的客店。 小厮们终于也不再那么的忙碌,收拾了盘碗,喝了一口水,活动着脖子的在柜台后歇脚,等着再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他今天就可算是得了大赦了。 现在是武选刚结束的时候,天武城东门前的河城区冷清了快一个年头,终于是又热闹了起来,武选的时候,北畤山下少说也聚了几千近万人的样子,除了有钱做买卖的、稍微有些身份的,就差不多都是一些混迹江湖的人了,从北畤山下回来,要进天武城里,东门前的河城区则就是必经的地方,就算是不进城,除了上牧城,那这里也是一个去往北方或者西方很好的落脚点。 是一个赚钱的好时候,一天的功夫,能抵其他地方两天,等几天人流一散,这里就又要恢复冷清,就没有大生意了。 伙计往角落里瞟了两眼,看着最后一桌上的酒客已经低低地垂下了头,喜上眉梢。 “我......”角落里,最后一桌酒客其中的一位低声说。 他的手搭在朋友的肩上,犹豫了很久,遗憾地拍了一下朋友的肩低声说,“我真的很抱歉,我......我帮不了他。” 沉默了一会他抬头,“要不......你” 话还没说完,垂着头的酒客摇了摇头,叹着气的苦笑了两声,而后他眯着醉意的眼抬起头来,再为自己掺酒,可是他抖了抖,好一会儿白瓷的瓶口上才只有可怜的一滴酒水滴落下来。 酒客的心情顿时坏了,手中的酒瓶顿时不重不轻地砸在了桌上,安静下来的屋子里轰的一震。 正用一张汗帕拍打裤腿上的灰尘的伙计被吓了一条,扭头过去,看见了那个酒客埋着头,气吁吁地耸着肩,眉梢上的喜色顿时也少了大半。 伙计耸了耸肩,无奈地想,‘得,果然还是有闹酒的,闹吧闹吧,只要不闹大了就行,砸个杯子瓶子什么的,小事。’ 大门在这个时候“吱吱呀呀”地开了,雨夜里的冷风慢悠悠地灌了进来,在屋子里饶了一圈,冷的让人打了个激灵。 伙计转头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一身脏旧衣衫的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只走进来一步便停足在门前,转头与伙计对上了眼睛。 那人蒙着脸,戴着雨笠,腰间系着一柄蛮式的细长弯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伙计。 知道那人扭头过去之后,伙计才像是回神过来地打了个寒战,说不上那样的感觉,看着那人的眼睛,伙计只觉得像是看见了一个又黑又深的巷子,寂静的很冷。 最晚的客人,两双满是醉意的眼睛里的浑浊立刻散了大半,清醒且警惕,他们的眼睛与那人对上,一个寒战顿时从骨子深处打了出来。 那人在背后关了门,一双眼睛还是停在最后一桌酒客那里,踱步走了过去。 酒客们顿时坐不住了,弓腰慢慢要站起来,可是那人越是逼近,他们便越是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顿在那里,愣是支不起腰来。 屋子里再没有人说话,伙计干愣着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慢慢地逼近最后一桌的酒客,空气中似乎灌了铅,让人觉得沉重。 大门在这个时候又“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了,屋外的冷风再一次灌了进来,虽然还是冷,却微微地吹散了空气中的沉重。 更晚的客人。 披着雨披的人一步走进这间屋子,也在背后关上了门,然后掀开了兜帽,“你们走吧。” 戴着雨笠的人脚步顿住,微微地回头偏眼去看。 那是一个年轻人,掀开兜帽后屋子里的人只看到他一个清朗的笑,他的背后还斜背着一个用布裹起来的长条状的东西,看模样,似乎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年轻人进来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地话,便稍稍收敛了笑容,然后就抱起了手,斜着头看着背朝他的人。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屋子里忽的就沉默到了极点,除了眼睛,下意识谁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屋外的沙沙声一点一点的大了起来。 极点之后,终于迎来了爆发的一刻。 雨笠的人似乎忍不住这样的沉默,腰间的长刀闪着刺眼的光被抽出,转身的瞬间,刀尖就指向了门口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双手拔着剑地从雨披里伸了出来,一步迎了上去。 刀剑相撞,清锐的鸣声火花不住的四溅,屋子里的其他人只觉的眼花缭乱,只看到刀来剑去,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刺耳的声音,直到他们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才蓦地发现了年轻人手中的剑竟然短了长刀一半。那竟是一把断了的剑! 知车令 二 可即便是剑断了一半,在年轻人的手里依然威胁十足,剑锋偏奇,去的又快,便是那人的刀长了半分,也不得不拉刀回守,渐渐没有出刀的机会。 断剑上似有风吟,只是每个人都听的隐约,像是那把断剑切开了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长刀与断剑走过了数十招后,蒙面的人几无还手的机会,要么就是被挡住被闪开,连他自己都感觉出来了,自己的刀路似乎完全被看破了。 于是门面的人渐渐有了退意,他在一次次刀剑相撞的时候换了方向后退,靠近着酒馆的大门。 两人此刻所站立的位置与一开始的时候反过来了,蒙面人一次强有力的挥刀荡开年轻人的断剑之后,滚地退了两步出去,拉开了彼此间一直胶着的距离。 年轻人没有选择跟着压进,因为那蒙面人滚地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枚拇指大小,圆滚滚的小球出来。 那人转身过来,左手持着那颗圆滚滚的小球在身前,摆在谁都能看到的地方,他的双眼直盯着年轻人,似乎是威慑。 年轻人果真停足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脸色虽然还是轻松,只是目光触到那颗圆滚滚的小球的时候,眉头上却有了警惕。 那不过是一颗不过指头大小的东西,很远,肉眼可见的光滑,而且不能用石头来简单的说明它,因为它是透明的,像是最为精致的琉璃做成的,而在这个小球的正中,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在漂浮游动着,是火红的颜色,近似于火焰的颜色。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威慑了年轻人,蒙面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后退的时候,年轻人还是停在了原地,没有紧逼过去。 只是当蒙面的人打开大门一转身跳出去的时候,年轻人却挑了挑头,松开眉,嘴角和眼里多了一些有趣的笑意。 他收起断剑,隐在雨披里,转向柜台的方向走去。 “麻烦两壶酒,再一碟子烘干了的咸花生,一碟子煮了的盐毛豆,还要一些牛羊肉,尽量不要干肉,有腌入味了的肉最好。”年轻人敲了敲柜台,笑着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伙计吩咐。 “啊?”伙计愣了愣,然后愣愣地直点头,“哦,哦哦。” 可是伙计一个劲的答应,却没有要动的意思,直直地看着年轻人,又去看大门的方向。 “麻烦了,快点。”年轻人不急不缓地催促。 “哦好,马上来。”伙计眨着眼睛回头过来,点头说。 只是他才转身,年轻人又叫住了他,“哦,对了......”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巨大的破风声从大门的方向冲了进来,惊的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伙计才回过头,又是一声巨大的木头碎裂声,整个大门都忽地破碎了,断裂的木头和着一个人的影子直飞进屋内。所幸柜台是在大门的侧面,最后一桌的酒客也在里大门最远的一个角落里,都没有被碎裂的断木波及到。 年轻人回头过来,看着伙计,挑高了一下眉地说,“呃,没什么了。” “这!”伙计愣地说不出话了。 年轻人耸着肩偏着头地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伙计还是愣神地眨了两眼,也就是这个时候,酒馆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个全身罩在雨披里的人。 *** 伙计端着掌盘从后屋里走了出来,为屋子里正聊得起劲的两人又添了两壶米酒,跑了一桌醉酒的客人,又来了一桌两个不速的客人,看来他今夜似乎得不了一个好觉了。 “多谢。”年轻人转头过来笑着道谢。 伙计咧咧嘴地干笑一下,往桌子上腾着酒食。 走回柜台,伙计放下手中的掌盘,往屋子中间的残迹那里看了一眼,便一屁股往高腿的条凳上坐了下去,一只手撑住了下巴,愁眉不展。 这都是多久没有过的事了,虽然是河城区,可是这个样子的动静,有多少年头是没有见过了,虽然不是城内,可是河城区一样是不允许械斗的,平日里即便是有什么冲突,在酒馆客店里关起门来私斗的,动静不大,只要不惊动了巡守的武卫军,便是不会惹上官家的麻烦的。 可是今天,这么大的动静,门都被打烂了,说实话惊不惊动武卫军伙计现在已经有些不在乎了。 但......银钱总是要赔的吧?不要那一桌的酒钱,就门钱。 能在河城区做江湖客们的生意,开店的东家们总不是一般的人,要么是有背景的,要么就是有关系的,寻常的江湖客倒也不怎么在乎。但伙计毕竟不是东家,有几次几乎他想鼓足气说上两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看还是躺在地板上的那个蒙面的人,总是有些怕,开不了口。 ‘别到最后,别人的钱东家不敢去要,所有的罪让我一个人受了吧?还说来这里捞个几天的肥水,现在能不把裤衩子赔出去就好了。’伙计无力地想着,最后摇了摇头。 “叶大哥,”最后一桌的酒桌上,年轻人扭头看向地板上躺着的人说,“原来这一路你都说不急,是为了他?”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脸色黝黑看上去却很温煦的男人,男人的右脸上有一道痕迹不是很明显的浅疤,双手上缠着白色的布条。 温煦的男人带着笑地点了点头,“对,凡榜上有他,估计是和那什么黄泉教也有关系,能值一枚纯灵的灵石和一枚通紫。” “身手的确不凡,”年轻人点点头,“而且,他还随身带着灵气极为充沛的灵石,至少有四假的样子,接近五真。” “对,说的就有很危险的东西,市面上很少见,你也见过了,还是蕴含着火灵的灵石,”男人喝下一杯米酒,抿了抿嘴后才说,“对了桂月,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同姓,名为叶白柳的人?” 桂月点头,拈了一块腌肉吃着,“嗯,认识,在武选的时候认识的。” “怎么了?” 男人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到火灵,突然就想起来了。” “叶大哥,说到武选,”桂月回忆着什么说,“你真的赢不了你的师弟么?我看到最后你也没有留手的意思。” “你说空杨啊,”叶沛随意地用袖子揩拭着嘴角的酒渍,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难堪,“如果照实了的说,其实现在的他对我来说还不算真正的敌手。” “那为什么......?”桂月还想问。 叶沛抬眼看向桂月,笑了笑,“因为他和你还有我那个小小师弟一样,天赋,他今年才多少谁?十九?还是二十?龙之气就已经领悟并且有所小成了,估计再练个几年,就两年,可能就赶上现在的我了。” 叶沛的目光转到桂月身后的那把剑上,接着问,“说起来,那天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认输了?你不是还有一把剑么?” 桂月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并不因为别人的夸耀而有自负的神色,“其实是还不到时候,这把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与凡铁无异。” 桂月接着说,“本来我以为师兄送给我的那把剑足够了,毕竟是一把有着灵性的剑,刻着的,还是风灵之术的灵纹。” “是我自大了。”桂月最后摇着头地说,脸上却也没有因为回忆失败而有沮丧的神色。 知车令 三 “是么?”叶沛淡淡地说,“我倒觉得你不是自大,如果你那个时候用你背后的那把剑,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胜负,还犹未可知,剑之气,作为后天七灵中最为锋利的灵气,即便是我们拳宗的龙虎气,也不敢说能接的下来。” “剑之气......”桂月念叨着,笑着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容易的,到现在,我还只在师尊的手里见到过。” 叶沛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的确,在夏国,我也没在几个人的手里见过。” “不过我能感觉到,”叶沛抬眼看着桂月,话锋一转,“你身上的元气已经很足了,领悟到剑之气,不会很久,如果在加上你背后的那把剑,不是难事。” 说到背后的剑,桂月略略回头瞥了一眼。 “应该是你们剑门的开山之剑吧?”叶沛接着说,“三年前我去拜会过王侠老前辈......” 桂月笑了笑,插了一句,“叶大哥这么说,别的人说不好会以为我师尊他姓王了。” “哈哈,是姓李,李老前辈,”叶沛也笑,“那个时候李老前辈曾说起过,说山门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人最适合拿起那把剑。” “是么?师尊说的......该不会是说我吧?”桂月抿着酒,说着玩笑。 “他当时没有明说,”叶沛说,“不过那天在北畤山上看见你,还有你背后的那把剑,我见过那把剑,所以那个时候我能感觉的出来,李老前辈说的人,应该是你了。” “叫什么名字?”叶沛问。 桂月明白叶沛的意思,他缓缓地放下酒杯,挺直了背,“师尊说,当初祖师爷得到这把剑的时候,天刚刚明,太白的星光照在剑锋上,是一样的颜色,所以便有太白二字。而又因其太过于锋利,即便是持剑的人,也有被伤到的风险,祖师爷当年就被这把剑伤过很多次,所以后来又以灵罗灵鞘为束缚,藏住了它太多的锐气,才有一个梏字。” 叶沛顿顿地点点头,“太白梏......明白了。” 接着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最后看了一眼门外的雨夜。 “时候不早了,”他说,“我该走了。” “叶大哥打算去哪?”桂月问,“不会真的是要把这个人一直带到神州去吧?” “神州?不,他只是凡榜上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神狱,他还进不去,”叶沛摇摇头说,“不过也差不了多远了,我打算带他去疝州的外垣,去换一枚纯灵石和那一枚通紫。” “那什么时候回来?”桂月又问。 “下个月吧?怎么?有什么事么?”叶沛问。 “我想叶大哥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带我去拳宗看一看。”桂月说出了自己的所想。 “脚山?”叶沛的语气有些意外,“脚山上其实和你们剑门差不多,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而且,这个时候,脚山上除了守山门的外,没有几个人了,你去了也只能看到一些扫山的人。” “哦?这是为什么啊?”桂月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么?呵,”叶沛笑着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拳宗,虽然主练体魄,可是修心同样注重,而作为武士,除了勇力,自然也是要熟知生死间的事情,所以我们脚山上的人,练出灵虎后都会离山,在尘世中练龙,而且即便是掌管山门的人,也不会时刻都在山上,常会下山走动。” “哦,这样。”桂月明白了地点头。 “嗯,”叶沛喝完最后一口酒,“事不宜迟,桂月,我先走了。” “这么急着走?” “夜黑风高,半路上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收获,对了,”叶沛站了起来,“你要是真的想去脚山,你可以去找我的师弟,他叫空杨,身边跟着我那个小小师弟,名叫山云儿,他们这两天应该会来天武城。” 桂月点头答应。 不一会儿,叶沛找着酒馆里的伙计要了绳子,将那倒在地上的人用力仔细地捆了个紧,一提绳扣,就把那人面朝上背靠背地背抗在了肩上,出门去了。 冷风不时的从门口进来,只剩下两个人的酒馆里更加的冷清。 “那个,客人?”伙计在这个时候来到站在门口的桂月身边,试探地喊。 “嗯?”桂月转身过来。 “那个......呃,”伙计说话说的不怎么利索,指着大厅正中的一地残迹,“你看这......” “哦,知道,”桂月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伙计的意思,“要多少。” “嘿嘿,”伙计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酒钱饭钱就不要了,今天我老曹自认倒霉,就当是我大方了,只要木头钱就行了,不多不多,四个银饼子就够了。” “的确是够了,”桂月点着头,从怀里摸出一枚足色的金糗,递了过去,“不用找了。” “这。”伙计瞪大了眼睛,这两天酒馆里的客人的确是不少,可一出手就是一枚金糗的,还从来没有过。 “多谢多谢,”伙计眯着眼睛挡不住地笑,只是他很快忍住了笑,“可是客人,这......也太多了吧!” 桂月的眼睛转向之前最后一桌酒客所在的那个角落,一挑头,“就当是他们的酒钱了。” “走了,不用找了。”桂月说着出门去了。 “唉......”伙计在背后喊着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止住了。 直到桂月往一旁走远了,伙计才回过眼睛,掂了掂手里的那枚金糗。 “除去修门的钱和酒钱,这还赚了呀,啊,走运呐今天。”伙计喜上眉梢地说。 “走大运啊,走大运......”伙计哼着调子走向大厅,去看一地的碎木门窗,看了一会,忽地皱起了眉。 他又看向了之前最后一桌酒客所在的那个角落。 伙计回忆起那个蒙面人走进门后,只是略略往周围看了几眼后,就把全部的注意给到了那一桌酒客的身上,如果当时没有后面这两个出手阔绰的客人来...... 想到最后的可能,伙计浑身打起了寒战。 伙计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糗,又忽地觉得沉手起来,虽然金糗是比银芒要重,可是这种沉重的感觉,却不是手上的,而是他的心底下。 “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事儿吧?”伙计有不好的预感,自言自语。 伙计又掂了掂手里的金糗,脸上再无了一开始的喜色。 知车令 四 卯时七刻,天武城的城门已经开了半个时辰,人进人出大多都挤在了这个时候,尤为北门和东门最盛。 天武城北门名为定北门,古来安定北方的军队总是以这里为起点,由来已久。 东门则名为武威门,即因祭天的神台就在天武城东面的青火原上,是宣扬武功的地方。只是相比较连贯南北的南门和北门,东门很少有这么拥挤的时候,在其他时候,进进出出也只有一些活跃在青火原上的猎人和牧人。 只有每年的五六月份的时候才有这样的热闹,这几天是武选结束的时候,因为武选而汇聚到北畤山下的人们陆续回返,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热闹。 季尚抱着手在城门前来回踱步,叶白柳和夏扶荧就站在他后面一步的地方,似乎都是在等着什么。 离开北畤山下的时候,桂月说有事要慢走一天,让他们先回,约好了第四天卯时四刻的时候在东门前碰面。他们这是在这里等桂月。 然而,此时离着卯时四刻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是没有等来桂月的影子,所以季尚才会这么来回地踱步,显得有些着急。 叶白柳和夏扶荧倒还好,偶尔只是对看了一眼,等的累了便在城门外的摊子上坐了一会,吃几口热食,喝几口热汤,这个时候雨基本是停了,只是偶尔才会毛几点在人的脸上,在这样的早晨吃上几口暖和的东西,又是在城门外这样开阔且人烟相对城里来说稀少的地方,别有一番的韵味,倒是也不着急。 “来了,来了。”季尚看着出河城区的口子那里,稍稍松了口气地说。 他回头,才动了几筷子的叶白柳和夏扶荧也从一边的摊子上起身走了过来,夏扶荧以袖子擦了擦嘴后再拍了拍手,叶白柳则是直接端着一碗没有喝完的热汤。 桂月沿着青石宽道走来,走到一半,也看见了对着他招手的季尚,可能是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来的迟了,打招呼的时候还抱着歉意的笑。 “桂月兄,你怎么每次都让我们好等啊?我就不用说了,这两位今天可是专程来候你的,你这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季尚说着怪罪的话,脸上却满是打趣的神色。 “抱歉,”桂月一礼微微地低头,带着笑,“昨夜睡得很晚,所以起的迟了一些。” “这没什么,”夏扶荧坦然的脸色完全没有什么在意,“桂月兄弟不是说过有事么?只是晚这么一点时间,实在是不算什么。” 夏扶荧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摊子,“吃过饭了么?没吃正好一起,这家的手艺还算不错,味道很好。” 桂月低着头,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有拒绝地笑,“正好饿了,昨天夜里也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那就不要客气了,”夏扶荧看了看桂月再看了看季尚,说,“你们两位都是来客,我又是这里的主人,不必要拘礼了,我做东。” “本来也没有打算怎么客气,”季尚走过他们,直去摊桌上坐下,“按照你以前说过的,光是一顿饭可还远远不够啊。”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围着一张桌子坐下。 “当然不够,”夏扶荧说,“这样,待会吃了饭,我们先回府里换身衣服,桂月兄弟也好放一放行李好好休息休息,过了午时,看看天色,我再带你们去琳琅囿走一圈。” “琳琅囿?”季尚咬了一口肉馅的包子,边嚼边说,“听说过,虽然兴趣不大,但是在七国都有名的花园子,还是值得一去。” 夏扶荧和季尚的目光再转向桂月,问他的意思。 “我随你们,刚好这些日子我都无事,有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桂月也没有驳斥。 “那好,就这么定了,去一趟琳琅囿,晚上的时候,我们再去寻羊轩。”夏扶荧说。 “寻羊轩?”季尚倒是愣了愣,“还在呢?我记得那是一家名号都没一百个人知道的小馆子,还活着呢?” “哦,你知道?”夏扶荧倒是有些感到意外。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吧,有一次来天武城是跟着我二爷来的,那一次我现在都还记得,一向抠抠搜搜的二爷难得阔绰,请我吃了一顿全羊宴,还就是在寻羊轩,”季尚回忆着说,“不过,我记得那一家的铛头儿手艺的确是不错,只是名声不显的样子,那个时候差不多穷的都要卖家伙事了,我二爷当年就是想要买一把菜刀,可是别人不卖给他,嫌弃他满脸一副的穷酸样。” “哦,还有这么回事?有意思,”夏扶荧来了兴趣,“那最后呢?你二爷他买到刀了么?” 季尚耸了耸肩,“话说,这店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么?一间泥瓦的房子,两间茅草的棚子?还是在西城?” 夏扶荧想着摇了摇头,“倒的确是在西城的地方,西城落了日后是最热闹的,有名的酒楼啊歌楼啊都在那个地方,不过寻羊轩却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那是个大户的三层酒楼,出名的也是全羊宴,至于你说的其他那些,有些风牛马不相及。” “是么?那可能和我说的不是一个地方吧,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季尚点点头,也没多说别的。 此后几个人也再无别的有趣的话头,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期间夏扶荧招呼着让摊主再送了些吃食热汤,几个人也就这么慢慢地吃着。 “大娘,要些吃的,馒头包子,还有两碗杂汤。”摊子又来了才从河城区过来的几位客人。 “好。” “你知道我刚刚在那条渠那边看到什么了吗?”几位客人刚坐下,一位客人就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 “我早上一起来就看见那边围了些人,怎么?是出什么事了么?”另一人也压低了声音问。 “那会儿我从客店还房去货栈看货,刚好路过那,我就看见两个武卫军和七八个案事府的人守住了那里,外面围着一圈的人,你知道怎么了吗?” “说呀?” “死人了!”那人压低了声音却说的极重,“我向人打听,说是什么,昨晚醉酒,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 “不是吧?”另一人说,“那条渠在什么地方,又有栏子拦着,落的下去?”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做买卖遇上死人,还是大早上的,晦气呀。” 知车令 五 尽管几位食客说嘴时压低了声音,叶白柳那一桌的人还是听到了他们的闲言碎语,他们大多都是武士,耳力不差,都听了个大概,而且又是大早上的,城门口也并不有多么的喧哗。 听闲的几人回过头来,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夏扶荧的身上,有询问的意思。 夏扶荧愣了愣,“看我干吗?我虽然是个在这个城里说得上几句话的人,可我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而且偌大一个天武城,每天死几个人那是很正常的事。” 季尚点点头,“说是失足落水淹死的,看来出门在外呀,还是不能喝太多的酒了,特别是我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喝醉了酒,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里的。” 他这话刚说完,他们就听见了硬底的靴子“哒哒哒哒”地踏响了青石的宽道,众人回头,看见了内着背褡样式的扎甲外穿半襟武衣的一队武士们从街道上走过,直去河城区的方向。 季尚的目光在那些武士远去后收了回来,看向夏扶荧,“带着官刀,穿着官衣。” 夏扶荧皱着眉还没有想出个什么名堂出来,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食客们又看着那队武士远去的身影嘀咕了起来。 “得,官家的人都出来了,看来是和那个死人有关了,希望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事才好,南方的买卖不好做了,这一次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一位食客叹了口气,说的有些无奈。 “谁呀?什么人啊?”一位云里雾里的食客问。 “看那身打扮,没猜错该是巡北司的人了,我听说这个衙门邪劲的很,和那个什么杜行司有的一比。” “巡北司......”食客们嘀咕的更小声了。 夏扶荧抬起眼,与每一个看向他的人对了一眼,“看来是出什么事了,两位,稍候一下,我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说着夏扶荧给叶白柳使了一个眼色,叶白柳会意地点头站了起来。 “一起去吧,”季尚也站了起来,“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到处走走也挺好的。” 夏扶荧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店家,结账。” *** 林界河是青滦河的一条支流,自东往北,在天武城西面三百里外汇聚成临界湖,湖水又往西流过三沁原浸入西泽,重又汇进青滦河。 林界河横天武城北门而过,在天武城东面绕了一个小小的弯,于是工部负责水利的人就在这里开了一条两丈左右的水渠,引水入城,便宜东城的人们,而为了防止人们落水,又在渠道靠近河城区的一旁设立了约莫一人高的围栏。 来往东门河城区的不过都是一些过客或者做买卖的人,也没几个人没事想要去那水渠旁干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平日里都没几个人在那里闲留。 可是今天,此刻,水渠靠近河城区的一处被几名披甲的军士把守,围了一圈的人,即便是东河城区最热闹的几天也没有围过这么多的人。 而围在这里的,多是一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扭头还对着身边的人一轮着什么。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大声的在人群后面吆喝了起来。 人们回头,看见穿着官家衣裳的武士们排开人群,挤了进来。 “巡北司,”领头的人戴着缠了一圈白条巾的璞头,掏出了一块镀了银的铁腰牌,“这案子归我们了,没你们的事了。” 把守的几个武卫军有些疑惑的互相对视了几眼后,才对着巡北司那领头的武士一礼,招呼着其他几人离开了。 待军士们走后,领头的武士对着旁边的人一挑头,武士立马会意。 “巡北司办案了,闲人散开,散开。”一身衣甲的武士挎刀上前,摆着手的驱散围着的人群。 官家办案,人们自然是不敢捣乱,武士吆喝了几嗓子后,人们便远远地散开了,只有些好事的人虽然散开了却并不离去,而是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继续看着热闹。 “站住,巡北司办案,闲人不许靠近。”一名巡北司的武士看见了三四个快步走过来的人,连忙伸手出去阻拦。 可是那几个人就跟着没有听见似的,直直的过来,武士皱了皱眉,伸出去的手回到了刀柄上面,身边的两个武士也靠了过来站在了一起,呈拔刀的姿势。 看到如此的剑拔弩张,直直过来的四人果然在武士们身前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是没有一个人在意武士们的戒备,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的一双眼睛还绕过了戒备的武士们,直去后面。 “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来?”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来到武士们的身前,认了出去。 一名武士疑惑地接着牌子,看了两眼,立时瞪大了眼睛,微微低头弯腰,双手捧着牌子奉还了出去,“禀荧王殿下,属下们不知道是殿下驾到,得罪之处还望多多体谅。” 另外的两位武士看见这样的情形,也吃了一惊,连忙行礼喊着殿下恕罪。 本来领头的那位武士正和案事府的案差们询问着详细,听见这样的动静,看见自己手下的武士和别人见礼,一时也惊疑着走了过来查看情况。 “什么事?”领头的武士走过来皱着眉询问。 “大人,是荧王殿下。”双手还奉着夏扶荧腰牌的武士压低了声音,把手里的牌子递给了领头的武士。 “嗯?”领头的武士皱起了眉,半信半疑地接过牌子仔细的翻看。 才翻看了两眼,领头的武士立时睁大了眼,态度立时缓和了下来,也稍稍低头弯腰双手奉着牌子,“殿下,恕卑职眼拙,不知道是殿下驾到。”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夏扶荧从领头武士的手里拿回牌子,“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们巡北司的人都来了?” “这个......”领头武士有些犹犹豫豫地说,“卑职也不知,我们也是听上面的命令,说是东门河城区死了一个人,让我们来把尸体带回去。” “让你们?尸体?”夏扶荧提高了些调子,言语中掩不住的质疑。 知车令 六 夏扶荧往前走了一步,领头的武士赶紧让开,放了他过去,又跟在了他的身后。只是其他的武士又恢复了戒备,手按着刀,挡在了想要跟进去的叶白柳几人的身前。 “什么时候......你们巡北司也管起了缉凶的事了?”夏扶荧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对着叶白柳等人点了一下头,一边走一边随口地问,语气不重不轻。 “这个,卑职们也是不知,只是今天一早我才去司里,上面就来了命令,我们......也是一头雾水,”领头武士跟在夏扶荧的身后,“说来我也奇怪,殿下想来也清楚,我们巡北司,说白了就是给杜行司摸黑探路,打下手的,按理说这人命的案子,交给案事府的人就行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我们过来这里。” “案事府。”夏扶荧重复了一声,扭头就看见了两个河城区案事府的案差。 夏扶荧看了巡北司领头武士一眼,领头武士不明白夏扶荧这一眼的意思,一位夏扶荧有什么话会对他说,便一直睁大着眼睛回看着夏扶荧。 夏扶荧也没有说什么,转向那两个案事府的案差,“你们是这里的案差?” “是。”两个案差抱礼恭敬的回道。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夏扶荧说着走向那具被打捞起来的尸体前,蹲着下去一边看一边问,“他是谁?” “这个......”案差们也犹犹豫豫地,从服饰上他们认得出这些巡北司的武士,虽然职别不同,但巡北司的权级远不是一个案事府能比较的,所以看见这些武士支走武卫军接管这里的时候他们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但夏扶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夏扶荧,根本不知道这个还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但见巡北司的武士对这个年轻人都如此的客气,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他们与巡北司领头的武士对看了几眼,在领头武士挤着眼的示意后,其中一位案差才说,“这个,因为是才发现的,所以我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身份,还需要时间去核实。” 夏扶荧还是仔细地看了一会,才点点头起身,“那......他是怎么死的?” “溺水,”案差说,“我们刚才粗略看了,死者身上没有什么伤势,所以目前我们只能推测他是失足落水,或者醉酒后再失足落水而死。” “这么说是意外?”夏扶荧的视线投向水渠。 “我们想......”案差正准备回答,却对上了夏扶荧回过头来的眼睛,话语一顿,换了语气地说,“呃,就目前来看,是的。” 夏扶荧又看回到地上的尸体,微微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说着他就转身,走两步似要离开,只是他路过巡北司领头武士身旁的时候,停了一步,看了一眼领头武士的璞头,“三等巡北令,你们巡北司......什么时候又开始管上案事府的事了?” 说完他便走了。 武士们和案差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行礼,说着不送。 “他谁呀?”一位案差好奇的随口问。 三等巡北令瞟了案差一眼,回味着夏扶荧最后话里冷冷的语气,噘着砸了砸嘴,“不起眼的大人物啊,得罪不起哟。” *** “今天早上的时候,到底出什么事了?”季尚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往着桌几上的杯子里倒着茶水。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早上还说着要停的雨这个时候又下了起来,虽然雨势不大,但下了差不多快一个中午,屋上的檐子也连连滴起了雨。于是他们要去琳琅囿的打算也被这场雨给滴没了,闲来也无事,几人就在夏扶荧府上修建在花园里的一处屋子里坐了下来,闻着花香煮茶,聊一些有的没的。 这间屋子修在花园正中,是赏景最好的地方,屋子四面每一面都会有不一样的景色。 而且这间屋子造型奇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屋墙,四面都是敞开的,一根根梁柱间吊着稍稍能挡风遮阳的帘子。此时四面都卷起了帘子,雨中的冷气漫了进来,热茶很快就散了热气,算是这个坏天气里难得能让人有点兴致的好事了。 只是能享受这样好事的人不多,叶白柳是第一个坐不住离开的人,然后便是煮了茶后想要再去补一觉的桂月,到现在,这里只剩下了还有些闲心的夏扶荧和季尚。 “不知道,”夏扶荧摇了摇头,“好像只是一个人失足溺水了。” “那你说的那些巡北司的人......?”季尚不急不缓地说着,抿了一口的茶水。 夏扶荧沉默了一会,“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如果只是失足溺水的案子,巡北司的人怎么会去。” 夏扶荧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季尚,“你还记得焦林山时候的事情么?” “当然,”季尚点头,“怎么了?” “点灼龙最后还是死了,被人一刀穿喉而过,我们还没来得及从他的嘴里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夏扶荧说着三年前的事情。 季尚挑了挑眉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明白了夏扶荧说的事还是在说茶水不错,“人呢?” “你说杀人的人?”夏扶荧叹了口气,“根本无从查起,我们把当时所有相关的人都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对了,”季尚忽地想起什么,“怎么一直没有看见过沈彰,我记得他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么。” “沈大哥他......”夏扶荧摇了摇头,“我们在雪山上面分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许......” 夏扶荧回想起雪山上的事情,低低地说,“也许已经......” “已经什么?”季尚淡淡地追问,“什么雪山?” 夏扶荧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你说,这事只有徐爷爷和我父王,还有杜行司的司长知道。” “那么......和巡北司有关?”季尚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问法。 “不止是巡北司。”夏扶荧还是低低地说。 隔了一会,夏扶荧又问,“你这些年去过渊国吗?” 季尚耸了耸肩,“还没有来得及,我才从呙国那边回来,去渊国,明年吧。” “我听你说,呙国这些年,似乎也不太平吧?”夏扶荧掺着茶问。 季尚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起来,“你的意思是?” 知车令 七 “乱了,都乱了,”夏扶荧说着抿了一口茶水,“今年连郡的消息传回来,说是西戈那边,年初的时候,燎塔拉、乌木合这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落在火雷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起了冲突,双方在火雷河投入了至少共两万人左右的武士死战。” “从呙国回来的路上有听过,只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知道具体,也不知原因。”季尚点头。 “传出来的原因,据说是为了草场,水源还有奴隶,”夏扶荧说,“不过,万人的兵力,这差不多是他们的家本了,说出来真是让人很难相信,连郡那边雨水充沛,兽肥草长,冬季的冻雪在开春后两个月便化了,不是天灾的年头,那么西戈那边也不该是为了这些东西这么拼命。” “都是听腻了的说辞,不过这听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只要是战争,为的也不过是这些理由,穷的人要活命,富的人要争权,再说草原诺大,往更北的地方说不定现在都还没有化雪,吃不上饭也是有可能的。”季尚说。 “可我觉得,是有其他的理由。”夏扶荧淡淡地说。 季尚缓缓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夏扶荧,隔了一会他才说,“我听说巡北司的武士一年到头都活跃在夏国三州二十七个郡地,想来是有确切的消息了?” “不,我和巡北司的人都不熟,”夏扶荧摇头,“我只是猜......” 季尚能看出来夏扶荧是在回忆着什么,他知道夏扶荧虽然贵为一国的王子,这些年却很少居在王域。 他认识夏扶荧的时候还是在北州的陇杉郡,那时的夏扶荧不过是一个还稍显的有些稚气却成竹于胸的男孩,分别后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这个男孩的脸上就已经没有了稚气,风刻日晒显得低沉,一言一行都让人觉得稳稳沉沉,完全是大人的模样。 他知道,在草长水清的王域上是养不出这样的模样,分开后的这两年,他一定还去了别的地方,知道很多的事。 夏扶荧话说了一半忽地沉住,季尚也没有催促,而是缓缓地茗茶,静静地等待。 “也许......是为什么具体的东西?”夏扶荧想了很久,猜疑地说。 “具体的东西?”季尚不解,重复了一声地问。 夏扶荧看向季尚,问,“季兄,你说,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让两万人去争抢的?” 季尚想了一会,摇头,“这很难说,便是一件破衣,一瓶土酒,都能成为借口。” “我是说宝物,比如价值连城的龙海玉泪,凤山金羽,又比如......”夏扶荧低低拉长了声音,“神火铸造的兵器。” 季尚茗茶的动作一顿,沉默良久,还是摇头,“龙海玉泪远在四海不知千里万里,七国之内也只有从神帝时流传至今的一滴,如今还在神州之内供着。风山金羽传闻是凰神鸟心口上蜕下的一羽,据说有镇压万邪的功效,是翺国的象征,高地灵一族镇族的神物,如今也被供在凰山上的神殿里,若是这两件东西遗失到西戈去的话,怕是不止是两个部落交战那么简单了。” “至于你说的神火兵器,”季尚接着说,“虽然的确是举世的宝物,但两万人,如果单单只是一件拥有神性的兵器,也远远不够,我觉得,此事应该......并非只是因为一件宝物那么简单,一定有其他的事,牵涉甚广。” “莫不是......”夏扶荧点点头,隔了一会忽地想明白了似地说。 “王位?”季尚接过话,“如此说,倒有极大的可能。” “不过这有什么不好吗?”季尚换了轻松的口气又说,“你们夏国,西北面是西戈,东北面是俞国,背后是神州,如今渊俞两国交恶,西戈上诸部混战,我还听说王骨大帐里的寒王去年失去了幼子。你们夏国有北州军,归古城,没有战事不是顶好的事吗?” 夏扶荧却沉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前些日子我在华将军那里,听了不少关于王域平原上的事情。” “是出什么事了么?”季尚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沉着声音问。 “还有我在北州的这几年,总觉得有什么事,静悄悄的,让人不由得害怕。”夏扶荧扭头看向了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悠悠地说。 季尚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风雨欲来。” 夏扶荧回过头来,“我总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一片水上的叶子,看似平静,顺着水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进忽然的一个漩涡里面,再没有平静可言。” 夏扶荧接着说,“不说以后,王域平原近来也不平静了,覃城方向,说是青古唐那一脉的村子里,有几个村子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消息传回来了,上个月派去阴山的一队人马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巡北司的消息里也说,草原上怪事连连,有好些个本来是要参加武选的武士在半个月前忽然就没有了消息,华将军派了人寻,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还有就是青火原上,说是最近原野上野兽的行迹可以,只在靠近青古唐山脉脚下的平原上活动,经常穿山而去,我去看了了的时候,她也说在青火原与石珞原那个地方看见了怪人,然后便遇见了那码子事。” “还有杜行司,”夏扶荧最后说,“虽然我不知道杜行司的事,但杜行司的武士近来也是行迹匆匆,也不知道奉了什么王命。” 季尚点点头沉默了很久,刚抬起头想要问些什么,就瞥见了从花园石道撑着伞走过来的一行人。 季尚认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夏扶荧府上的仆人,只是不认得跟在身后的那三个女孩。 看年纪不过是些十六七岁的孩子,即便是雨天她们的皮肤仍是白净,都是一身从简的穿着打扮,可季尚却从其中一位女孩的身上看得出来,那身从简的穿着打扮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单说腰间挂着的玉饰,看光泽细密,季尚一眼就能看得出那绝是上好的籽玉,远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料玉可比。 那女孩走路时双臂甩的很开,微圆的脸上满是愉快的笑。 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啊。季尚看着看着莫名地笑了,笑的轻松。 “扶荧哥哥,白柳哥哥他人呢?”女孩两步跳过石梯,进了屋子。 “哦,应该在池塘那边,你自己过去吧。”夏扶荧随口地回着。 “哦。” 知车令 八 柏麓漓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与夏扶荧对坐的季尚,笑了笑,没有要多打招呼的意思,扭头带着身后的两个女孩又出了这间屋子。 “她是?”季尚看着女孩们离去的背影问。 夏扶荧看了季尚一眼,也转眼过去看女孩们的背影,“那是柏老太傅的孙女,叫柏麓漓。” “柏,”季尚重复了一声,忽地想起了什么,好奇起来地问,“她们家,很富裕吧?” 夏扶荧意外地愣了一下,收回眼看向季尚,点了点头,“何止。” “白柳哥哥......?”季尚的脸上拉起意味深长的笑。 *** 豆大的汗珠从叶白柳的额上滑了下来,再从两颊旁滴落,一滴滴在他的手上,一滴打湿了他麻色的衣袖,而后晕开。 盘膝闭眼的叶白柳深深地呼吸,可是小腹上又传来了隐隐的辣意,一口气似乎只过了喉咙就又顺着鼻子吐了出来。因为咬牙咬地用力,他两腮的肌肉都明显地凸了起来,甚至额上的青筋,他的眉压的很低,又挤的很紧,似乎有什么烦着心的事想不通,受着挣扎。 直到听见屋子外廊道上很轻的脚步声他才睁开了眼,从嘴里长吐出一口气。 脚步声来到了门口,柏麓漓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一步走了进来,柏麓漓左看看,右看看,看见了叶白柳盘膝坐在屋里的地席上,抬头过来的目光刚好与她们的视线接触。 看见了人,柏麓漓哼哼的两声,脸上的笑意更隆了一些。 叶白柳却是意外,他愣了一下,然后才用袖子揩拭掉额上的汗,“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你呀。”柏麓漓来到叶白柳身旁,随意找了一处垫子就坐了下去,手撑着下巴随手翻着桌几上的物什,敲敲茶壶的盖,用手指挑挑青瓷净瓶中的黄花,很是随意。 她的两个侍女就站在她的身后。 “我本来是想来找你那个闷小孩一起出去的,其实也是想来看看你们回来了没有,我前好些天就听说武选已经结束了,可是你们这里一直没什么消息。”柏麓漓一边摆弄着物什,一边随意地说着。 叶白柳听着没有回答,而是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臂,轻轻地捏着。 柏麓漓似乎也觉察出了叶白柳的脸色不对,她皱了皱眉,凑近了叶白柳,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急切,“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是生病了么?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又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是不是得了风寒啊?” 柏麓漓又感受到了叶白柳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于是她伸出手,悬在了叶白柳额头,脸色变了,“怎么......你身上这么热啊?要不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说着她就要起身,叶白柳摇了摇头,唉了一声叫住了她,“不用,我不是病了,我只是......” 说着叶白柳顿了一下,最后只是说,“我没事,你看我现在很好,很清醒。” “可你,”说不上为什么,柏麓漓被叫住了,但她还是疑惑,“那你这是怎么了啊?” 叶白柳摇摇头,解释着说,“我这不是生病了,你知道我是一个武士,武士的事有很多都难说明白,我这只是累了,真的不是生病了。” 他还是没有解释的太多,但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的明白。 叶白柳这么说,柏麓漓便想起了归古城的时候,太云长街上发生的事,想了一会,她才点了点头,眉梢上的担忧松了一些。 “真的?”但她还是担心地问。 “真的。”叶白柳笑了一下点头,换了手,又去轻轻捏着另一只手臂。 “哦。”柏麓漓这才点点头地作罢。 “那你......既然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柏麓漓说着又准备起身。 看着女孩要走,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心下却忽地有了些空落,就像是要少了什么似的。 “你还有其他的事么?”叶白柳微微地伸手。女孩停下动作看着叶白柳,又笑了,谁都看得出来叶白柳这样的动作里有挽留的意思。 柏麓漓眉毛弯弯地笑,嗯着摇摇头又坐了下来,“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 叶白柳刚想点点头回个哦,女孩就又问了起来,“对了,说起来你们在那边都在干些什么啊?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我一个人闷在这城里,一天开心的日子都没有。” 说到这里女孩收敛了笑容,微微撅起了嘴,“哪里都不能去,天天被娘亲她看着,想做的事不能做,想去的地方不能去,偶尔能出去了,偏偏还要我跟着她去我不想去的地方,好多次我都想偷跑出去,可是又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有几次想着要去归古城找我哥,至少他很迁就我,而且我在归古城也没人管的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叶白柳心下觉得有趣地笑了一下,正想说幸好你没有去,一个女孩子,要怎么走几千多里的路?不说自己在来天武城的路上都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单是路途遥远,走断了腿,都不是你这么一个女孩子家能走过去的。 而他却没有开口的机会,柏麓漓又接着说了起来,“可是我一出了家门,又发现我哪里都去不了,这里的路也不认识,那里的路也不认识,有一次我买了辆车租了个车夫,想着去找你玩的,可是那个车夫,他竟然把我拉回了家门前,还有一次我想着买一匹马自己一个人去,那个卖马的却和我谈天说地的扯,死活都要找个理由不卖给我。” 女孩一连串地抱怨着,叶白柳却听的微微地笑。 说到最后,女孩看了叶白柳一眼,也笑了,“不过现在好了,你们回来了。” 叶白柳还是捏着手臂,笑着点头,慢慢的头久越来越低了。 “白柳哥哥。”柏麓漓轻轻地喊。 叶白柳愣了一下,抬起头,对着女孩也带着笑的眼睛。 “你还没说呢。”柏麓漓说。 “说什么?”叶白柳问。 “你们这么多天都在干什么啊?武选好不好玩啊?我才问的你啊,你怎么这就忘了?”柏麓漓做作地样子微微沉下了脸。 “哦。”叶白柳才意识到柏麓漓说的什么,心下却也是嘀咕着说你刚刚也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啊。 知车令 九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到落日了,天毛着雨,每个人都觉得这低沉的天色已经在头顶上罩了很久,闲空的人们懒在暖和的屋子里,罩灯里的烛火也不知道换了几支,只是凭着越来越浓的困意知道应该到了天黑的时候。 毛了一天的雨,似乎是起了雾气,街道上巷子里总是阴阴的感觉,人与人隔着十一二步也看的模糊。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一盏一盏点起了街灯,六骨的街灯罩着明色的纱,把烛火的光晕成了暖色,不显得刺眼,冷清了差不多一整天的街道也是在这个时候和着灯光热闹了起来。 街上的酒馆小店点起了最亮的灯笼,酒香伴着辣味从敞开的窗户里闯了出来,整条街都闹了起来。馆子里的客人们吃着烫嘴的食物,喝着热过的水酒,高兴的时候还会赏馆子门口乞讨的人一两个铜粟,虽然不多,但也够得了钱的人去喝几口酒,吃几口肉,然后整个晚上都是好觉。 披着白帘的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一侧徐徐而过,两窗的帘子都放下了,左边吊着一串穿了玉珠的流苏样式的旒饰,右侧则是一盏红光的灯,整车的规格似乎比一般的马车还要大了一圈,都是在这座城市里讨活的人,太多的人都能看得出这驾马车的特别,知道马车的主人大半是有着非一般人的身份。 但路过马车的人只看得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车夫牵着缰绳,看不见车里的人,再往后面看,能看见两个骑着马的年轻人跟在车后。同时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面的还有几个衣裳脏破的乞丐,大概是觉得马车的主人注意到他们了,就会大方的往地上扔几个银亮银亮的圆饼子。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探出一个脑袋到处地看,看了几眼后又缩了回去,帘子重新放下。那是一个女孩,一个极为灵秀的女孩,路过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里是西城吗?我看外面好多人好热闹,我只知道只有西城到了晚上还是这么的热闹。”柏麓漓问着车里的其他人。 同在车里的夏扶荧带着笑点头,“真不愧是柏家最伶俐的姑娘,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西城。” “这也......有点太远了吧,”柏麓漓扭头看着身边的男孩,挑了一下头,“你说是吧?” 男孩瞪大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才有些迟钝的点点头。 她扭头回来,又看着与她对坐的两人,“要是吃饭的话,其实也不用来西城,我知道有一家酒楼离你们住的那里不算太远,就挨着南城,还是极为有名的,做饭的人手艺还很好,而且在那里,用了饭后,我们还可以去不远处的另一个地方,听听那里愔愔妙斫的曲,那都是有着王家供奉的大乐师作的曲,我保证绝对不会差。” 柏麓漓一副极为熟悉天武城的样子,说着自己想到地打算。 夏扶荧似乎觉得有趣,想了想却又低低地笑了两声,“我的亲姑娘啊,不会是看着我做主人,你这个小丫头就要往死里消遣我吧?” “嗯?”他嗯了一声,接着说,“他们可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可我不知道么?云昀楼千缕轩,便是几位省府的宰相,若不是声名在外,都常去不得,更不说我这个在城里藉藉无名的人了,我那么一点的钱,只是供养我那一座园子就紧手了,你说的那些地方,还是再等我省几个月吧。” “不用啊,哼哼,”柏麓漓眯着眼睛笑,“我当东啊,我出钱,只要你们觉得好。” 夏扶荧转了转眼睛,眉梢上多了几丝觉得有趣的笑意,“我觉得......嗯,很好,不过,你去那些地方,还用的着花钱吗?既然你做主人,那可是一定得花钱才能算。” “嗯,花钱。”女孩挑着头地点头。 夏扶荧像是老人逗弄着孩子那样惬意地笑着,“嗯,好,不过下一次吧,既然来都来了,再回去只怕也是入夜了,今天就都先去寻羊轩,我也保证,那里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差的。” *** “掌柜的,来客人了。”年少的伙计敲了敲屋门地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在门外听不见什么动静,伙计想着是不是掌柜的没有在屋里,正想凑近耳朵再仔细听听清楚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衣着素净的女人,女人把一头的发绾在脑后,配饰只有一支银玉的步摇,极为简约,不过她身材高挑,眼如清水,眉如翠羽,举止间娴静和婉,便是衣着简朴,也不减她一身如水莲般淡淡的傲气。 看见这样的女人,年少的伙计微微地低了头,似乎不敢只看女人如清水般的眼睛。 “三,”说话也变得有些生硬,“是三楼的客人。” “我知道了。”女人点点头,又转身回去,关上了房门。 直到听见屋门合上的声音,年少的伙计才抬起头,盯着屋门看了两眼后才离开,似乎有些留恋。 隔了一会,女人出来,关好了房门又上了锁,才跟着伙计来时的路下楼。 都知道西城热闹,可是这里,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全羊轩的一楼显得冷清,只有几桌的客人,默默地吃着一桌翻烤的羊羔,偶尔有人说话也是两人凑近着说的小声,整栋楼里的声音还不如窗户外的人声,甚至于女人下楼梯时的脚步声。 女人一步一步地下楼来,走的缓慢,却引的一楼为数不多的几桌客人纷纷注目,隐隐中似乎有什么期待。 只是女人却谁也不敢,径自下楼,一转从一角的帘门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于是客人们也都悻悻然地垂拉下了眼睛。 女人出了帘门,来到了酒楼后面的院子里。 这里是全羊轩的后院,有几间屋子和一口打水的井,在院墙西北的方向有一棵两人粗的老槐树,也就是在那棵树下,一身旧麻衣裳的老人正用着刀剥着皮子。 女人款步来到老人的身前,“来客人了,三楼的客人,需要你亲自去一下。” 知车令 十 老人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剥着羊的皮子,女人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羊腹上的皮子剥的差不多了,老人转身,用一只铁钩,单凭着一双手的臂力将整只羊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放了刀,双手上使力,扯下了整张皮子。 这还不算完,老人仍旧没有理会女人的打算,他又取下羊,换了羊的后脚挂着,换了一把更为锋利的刀,也不见多余的动作,一刀划开了羊腹。 之后便是老人不慌不忙地整理着羊腹内的东西,慢条斯理的,到最后将整只羊片开两扇,女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左右了。 知道有客人等着,他们两个人谁也不显得着急,老人用水洗去手上的粘黏,回头看向了女人,微微地叹着气,“我这就去。” 女人的脸上不见什么变化,点点头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接着一个帮佣的伙计小跑了进来,急急地取走了老人刚片好的羊。 “客人,你们的羊来了,现杀的,现烤的,让客人们久等了。”屋子的门被敲了敲后推开,几个帮佣的伙计抬着一盘烤的要好了的羊走了进来,为首的伙计笑着作赔礼的样子。 “好香啊!”伙计只见一个先前还有些百无聊赖的女孩,一下子站了起来,凑近了装了木的羊盘闻着。 “那可不,我们这的羊都是从青古唐那些山中放牧人手里买来的,又配了特殊的香料,自然是比别家很香的,还有就是......”为首的伙计也笑着,像往常一样为人详细说着店里的招牌菜肴。 伙计说着说着,见似乎没有人注意着他说的话,于是便讪讪地收了嘴。 “各位客人慢用,还有什么需要的,等会可以叫我们店里的伙计。”为首的伙计说着招呼着人要退出这个屋子。 屋子里除了女孩对他点点头回了个嗯外,似乎还是没有人回他的意思,直到他转身最后一个要走出去的时候,才被人叫住。 “老兄,等一等。”是季尚叫住了他。 “诶,客官有什么吩咐。”伙计还是一副笑脸。 “打听一下,”季尚来到伙计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枚银芒,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你们掌柜的可是有名的美人?” 伙计看了看季尚的脸,又看了看季尚手里把玩的那一枚银芒,也压低了声音,“嘿嘿,那当然,那当然是的,想我们掌柜的,那是一个貌美如花,闭月羞花,似玉如花,笑靥如花......诶,诶。” 季尚笑了笑,手中的银芒抛了出去,“就说是有贵客来了,让你们掌柜的过来。” 伙计麻利地接住赏钱,却愣住了,“嗯?客官,这个,这个,怕是为难小人了。” “只是去传个话,有什么可为难的?” “客官我看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实不相瞒,不是小的我不愿意帮客人的忙,只是......”伙计耸了耸肩,“只是我们平日里也跟掌柜的见不上几次面,更说不上几句话。” 面对伙计的犹豫,季尚似乎明白了什么似地挑高了眉,又冲腰里摸出了一枚银芒来,“哪,你看,我们也不要你去干什么你做不到的事,只是传个话,就说二楼有贵客,至于她来不来,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一番话后,伙计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只是传个话。”季尚在伙计的耳边悄悄说,又把手里的银芒抛了出去。 伙计稳稳地接住,又换回了一张笑脸,“行,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兄弟我一定把话给客人带到。” 季尚点点头,一拍伙计的肩,伙计便出门去了,在身后带上了门。 门外,伙计掂了掂手里的两枚银芒,瞥了一眼,冷笑着摇了摇头,下楼去了。 “怎么样?”屋子内,夏扶荧看着落座回来的季尚问。 在季尚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动起了刀筷,连夏扶荧也不例外,问话的时候嘴里还在嚼着。 季尚摇了摇头也用刀片下一点肉来吃着。 “怎么?” “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别看笑呵呵点头哈腰的,钱是收了,话也说的满满当当的,事却不一定会给你办,又在这样的地方办事,心眼总是也要多一些。”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夏扶荧问。 季尚点点头,头也不抬。 “季兄还有什么办法?”夏扶荧问。 “待会再说,我先吃两口,这里的味儿确实不错,有秦林那地方的味儿了。” *** “小白聋。” 听见有人在背后喊着自己,年少的伙计回过头,看见了同在楼里帮佣的一个伙计。是个老伙计,楼里谁都认识,除了掌柜的,就属他说话有份量,楼里的其他人也都大多听他的意见。 “啊?”看清了人,年少的伙计这才应了一声。 “叫你你就先应着,多久了都,还是这么笨。”老伙计走近了被称为小白聋的年少的伙计,一边说着嘴。 “哦,哦。”小白聋木讷地点头,看模样倒真是有些笨笨的。 小白聋这个名号,是楼里不知道哪个伙计给他取的,大概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性子有些木木的,迟钝的很,平时也不爱怎么笑,也不爱怎么说话,别人叫他的时候,他也总是要好一会儿才回应一声。一来二去,他没有说过对这个绰号的讨厌,于是楼里的伙计们都习惯了这么叫他。 “唉,小白聋,老兄我拜托你件事。”老伙计来到小白聋的耳边说的低声。 “哦,什么事?”小白聋淡淡地说。 “你不是跟掌柜的能说上话么?”老伙计说,“这不是楼里来了几个客人,说是想要见掌柜的一面,我看那些人都有些来头,一身穿的都不一般,人都也挺好的,你去跟掌柜的说说呗?” “说什么啊?”小白聋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老伙计啧了一声,“笨,就是和掌柜的说,二楼有几位客人来找她。” “可是,掌柜的只给我说过,三楼的客人才需要我去找她的啊?”小白聋想了想说了掌柜对他交代过的话。 “笨啊,你就去给她说一声,是贵客。”老伙计又啧了一声。 知车令 十一 门“吱呜”一声地被推开,出去了一趟的季尚从外面回来,又在背后关上了门。屋子内的饭席还没有散,即便是五个人,他出去这么一会儿,两扇羊还是剩着大半,除了夏扶荧,其他人一言一语就着吃食聊着,对季尚的来去没有怎么在意。 “怎么样?”夏扶荧还是这么地问。 季尚不急不忙,走回座后先喝了杯清甜的果酒解渴才坐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是没见到掌柜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伙计?”夏扶荧问。 “都没有,”季尚看了一眼夏扶荧后说,“我刚才出去,原本想着上三楼去看一看,可是被两个人拦下来了,说三楼是私宅,不让外人进出,于是我又下了一楼,可在一楼走来走去,又有些扎眼,我也不好随意行事了,只得去小了个解,又回来了。” 夏扶荧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眉梢上也淡淡的有了一点的失落。 “你说的不错,”季尚又说了起来,“这个地方真的不止是一个吃饭的地方,荧兄,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个地方的?” 夏扶荧沉默了一下,“一个朋友。” 季尚挑高了眉,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神色。 “宋裕,你可能不知道他,但他的话,我是信的。”夏扶荧接着问,“这个地方,季兄看出了什么名堂么?。” 季尚嚼着嘴,想了一下会,“来的路上,见过了这里的热闹,入眼处无不是人的影子,便是很小的酒馆里也挤满了人。这一家的味道很好,理说不该是这么的冷清,我刚才下楼的时候大概地数了数,一楼的客人,不过十二三个,其中有一堆子客人,大概五六个人的样子,看打扮,似乎是南方某个小国部落的夷人,而且我下去的时候,他们都看着我,所有的人,虽然只是一眼。” “季兄觉得,是那些人有什么问题么?”夏扶荧问。 季尚想了想,摇头,“不,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是他们的来历,是他们那个时候,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人一样,因为那种眼神,绝不是因为酒肉。” “对,人,”季尚似乎是想通了,“他们是在等着什么人,。” “话说回来,现在我倒有些好奇了,”季尚话锋一转地看着夏扶荧问,“荧兄你,到底是想来这里问什么?如今见不着掌柜的,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夏扶荧想了想,也摇头。 季尚替着夏扶荧想着办法,笑了笑,“要我说,若我是你,我就直接摆明了说,你堂堂一个夏国的王子,这么一家小小的酒楼,还不唯命是从?你只要一句话,这楼里的人还不鞍前马后的伺候你?” 夏扶荧听得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知道季尚的话里一半说的认真,一半却说的是玩笑。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事就好办多了,”他说,“以前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想我父亲,一国之君,怎么皱着眉毛叹着气的时候比喜笑颜开的时候还要多,试问整个夏国,有谁见了他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唯命是从?” “可是......”他叹了口气悠悠地接着说,“便是皇帝,天底下也不是说谁是皇帝谁就能办成所有的事。” 似乎觉得说的有些远了,夏扶荧笑了笑摇头,“你别看我是个王子,可是这里没人认识我,在这里做生意,谁也不是孩子,孩子还好哄骗。” “这些人,”他转眼去看门的方向,“他们愿意听人说话的时候你就是说的比蚊子的声音还小,他们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他们不想听的事,你就是说的比牛哞声还大,他们也是聋子。” 季尚不可否地笑笑,点头道,“也是,可惜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样了。” “麻烦季兄了。”夏扶荧没觉得什么可惜,淡然地说。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怎么不吃啊?”柏麓漓在这个时候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两人。 夏扶荧抬眼看了过去,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吃的差不多了,怎么,是不够么?”他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半扇的羊只剩下了骨头。 “我倒是也吃好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几个。”柏麓漓说着转头看着其他的三人。 几人的座次隔的不开,都在一张长条的桌子上对坐,柏麓漓说话的时候说的大声,谁都听清了她说了什么。 叶白柳和桂月还好,对上其他人看他们的眼光只是洒然地笑笑,也问着怎么你们都不吃了。只有男孩,对上柏麓漓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稚嫩的脸上窘迫的很是明显。 柏麓漓不喜欢吃过于油腻的东西,所以尽管这里的味道很好,她也只吃了差不多小半个羊腿的肉,又吃了一些清淡的时鲜,而且她不是个怎么爱吃的人,只是吃了几口便觉得肚子饱饱了。 但其他的三个人就不是她这般的自持了,半扇的羊尽数下了他们的肚子,还是没有觉的腻,但武士就是这样,吃的时候似乎吃再多也不觉得饱,几顿不吃的时候,也不觉得饿。只是让夏扶荧意外的是,跟在叶白柳身边的男孩也是那么地能吃,虽然一口一口吃的少,却一直在吃,这样的肚量,也远比他这个年岁的其他孩子要惊人。 这让夏扶荧多了些心思,这个男孩,真的只是被随手捡来的么? 夏扶荧回应着叶白柳和桂月的问话摇头,对柏麓漓说,“随他们的,我不信他们还能吃穷了我?倒是你,还需要什么吗?” 他这么说的时候想起了在柜台上留下的二十枚金糗,虽然有十五枚的抵押,但心底下还是不禁紧了紧,只是一桌羊,两枚金糗都还有剩余,就是算上后面送来的一些瓜果时鲜,三枚金糗也够买一大屋子了。真不知道这家酒楼凭什么饭还没端上来,就要收客人们这么高的价。要知道他一月能从王宫里拿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二三十枚的金糗,一顿饭就去了五枚,着实叫人心痛了。 “对了,”夏扶荧在这个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柏麓漓问,“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么?” 知车令 十二 “嗯......”柏麓漓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没来过?”夏扶荧猜着问。 “不知道,不记得了,酒楼的话,我也只知道赵记燕上宴,荣记北外楼,张记疝雨楼,”柏麓漓还是想了一会儿,“西城这个地方我也不怎么熟悉,每次来玩的时候,也大多都是在西市,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真的很饿了的时候呢,就随便找个酒楼将就,也没怎么留意。” “你们柏家在西城的生意是......?”夏扶荧又问。 “就一块地,做的是皮毛生意,好像是这个,具体的我不怎么知道,我也很少去那里。”柏麓漓想着说。 夏扶荧点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什么。 柏麓漓的话里没有夏扶荧想听到的东西,本来就是个生来活泼好玩乐的女孩,要让她去细细描述买卖生意之内的事情,真是为难了。 “荧哥哥你问这些干什么?”柏麓漓随口问。 夏扶荧摇头笑,“没什么,我想着也许你们柏家和这家酒楼的主人有往来就好了。” “家里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帮不了荧哥哥你。”柏麓漓有些抿着嘴地说,她隐隐地知道夏扶荧是有什么事的,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回想起认识夏扶荧后他平些日子那么照顾她们的时候,于是她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有了些内疚的神色。 听着柏麓漓这么说,夏扶荧却转了转眼睛,拉着嘴角笑的玩味,“谁说......你帮不了我?” “嗯?”柏麓漓愣了愣。 “你身上带钱了吗?”夏扶荧很直接地问。 “哦,带了一点。”柏麓漓往腰上摸,摸了半天,却只掏出了几枚的铜黍来。 夏扶荧张大了眼睛,“你这,还真只带了一点啊?” 似乎柏麓漓也觉得有些少了,哼哼哼地笑了两声,“钱都在阿月和阿枝那里,可惜她们被我赶回去了。” “那行吧,看来你是真的帮不了我了。”夏扶荧泄了些气说。 “荧哥哥你要多少啊?要不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带给你?”柏麓漓问。 “不用了,你下一次来找我们的时候,早不要了。”夏扶荧摇摇头。 他要钱,本来是想要再往柜台上扔的,他想着也许这里的掌柜不见他们,也许是价钱上的问题,一次能出手三十枚金饼的人在这里也许仍是显得寒酸,想要见到掌柜的,也许需要更多的金糗。 柏麓漓是柏家最受宠的孩子,夏扶荧想着也许她的身上会有比他家底还厚的闲钱,借来一用正好,却落空了,看来柏家的掌上明珠是一个不喜欢随身带着金银的人。 “哦。”柏麓漓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 *** 酒足饭饱,众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身辣辣的香。 一出门,夏扶荧四处看了看,一个来迎的伙计也见不到,放眼处还是来的时候那样冷清,一个酒楼,在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喝醉了酒大声嚷嚷的声音。 人们沿着楼梯下楼的时候,才看见一楼有几个闲散的伙计来来去去。 “客人,退你的钱。”柜台上的伙计陪着笑脸。 “我说,你们这儿......卖的是龙肉吧?”夏扶荧看着伙计推出一叠子的金饼子出来,挑刺般地说。 “嘿嘿,”柜台的伙计听得出来夏扶荧话里的意思,“客人,你这是第一次来,这是店里的规矩,我们也说不上话啊,这样,客人你以后多来,慢慢就习惯了。” “算了,在你们这里吃一顿,够我在其他方吃一个月的,就是在上品的酒楼里,也够一桌子山珍海味了,在你们这,就一只羊,也亏了我来的时候带的多,不然今天还付不起账了。”夏扶荧收着往袋子里,一只手拈起了最后一枚金糗举着翻转着看。 说话的时候,又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来,引得几人略略地看了过去。 “嘿嘿,那是那是,”伙计还是陪笑,“不过我们店也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夏扶荧回头看着伙计,笑了笑,收起了最后一枚金糗。 “五王子殿下。”夏扶荧揣回钱袋子准备走的时候,从楼上下来的人来到了夏扶荧身前一礼。 问礼的人抬起头,是一个眉宇间满是英气的女孩,只留一个马尾,着一身青白色的窄袖,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佩着刀的男人。 夏扶荧和伙计都是一愣,夏扶荧是因为对这个女孩的陌生,伙计则是对女孩的称呼。听见五王子殿下这几个字,伙计脸上的笑容忽地没了,他看着夏扶荧的脸,眉间开始有了褶皱,隐隐的似乎在担心什么。 夏扶荧看着这个全无印象的女孩,皱着眉回了个礼,“你见过我?” “光武寺巡北司知车令,项西书,见过殿下。”女孩说着自己的名字。 夏扶荧还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巡北司他却是知道的,“原来是巡北司的知令大人。” 他抬了抬头,看了看名为项西书的女孩,又看了看身后佩刀的武士,“你们也是从楼上下来的?” 项西书看了看柜台的伙计,做了一个手势,“殿下,我们边走边说?” 夏扶荧点点头,转身往门外的地方。 “恕属下冒昧,不知道殿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出了门,夏扶荧与名为项西书的女孩并肩往街角转角的地方走。 夏扶荧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事,听说这里的羊肉是一绝,所以带着几个朋友来尝尝。” 项西风愣了一下,嘴角拉起了浅浅地笑,“殿下似乎......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殿下是怎么来这里的?” 夏扶荧挑了挑眉,鼻子里长叹出去一口气,“也是一个朋友。” 顿了顿后他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项西风回头看了看夜灯中的寻羊轩,“说简单些,这里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这家的主人在王域平原上很是有名,不论是什么事,只要他们接了,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比如是找人或者是打听消息。” 知车令 十三 柜台的伙计刚看着一众人出了全羊轩的大门,就又听见了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伙计扭头过去,看见了一身旧麻衣裳,吸着烟杆的老人。 伙计连忙快步过去,凑到老人的跟前,可还没等他说话,就看见了刚下了楼的老人慢吞吞地吐着一口烟,一双眼睛就直去了大门的方向。 伙计扭头过去看了一眼,叶白柳一行人刚好在门边拐没了影子。 “老羊头,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伙计的语气里透着些紧张的意味,“听那个常来的女官说,是五王子!” “嗯。”老人看了看伙计,又看了看门口,吐出一口烟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 楼梯上在这个时候又来的脚步声,听着一脚轻一脚重,似乎是人喝醉了酒,踉跄着下楼。 伙计和老人都转眼去看。 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身脏透了的青衣,胸襟不整,他的确是喝醉了,睁眼的时候都是卖力的模样,扶着扶手下楼的时候,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坛子酒。 又是一个踉跄,男人没稳住身形,一屁股歪在了楼梯上,手下用力撑了两次,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于是他索性也就不起了,长出着气的一手抹了把脸,仰头又是一口的酒。 “找个人,给他在城东的地方找一间风景好的房子,让他住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老人用烟杆指了指一身显得邋遢的男人,对着伙计说。 伙计看了看男人,点头,“我这就去。” “你说的是......”夏扶荧有些惊讶,“黄泉?” 项西书点点头,“不瞒殿下,杜行司和巡北司这半年来一直都在王域平原上奔波,一刻也没有停过,但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没有捋清楚头绪。” 项西书接着说,“年初的时候,我们不少埋在各地的人就没了消息,后来巡北令去打探,又发现各地有不少的武士离奇失去了踪影,前月又有消息传回来,说青古唐那边有几个村子的人也消失不见了,再到上个月来参加武选的武士也有人不见了踪影。” “殿下久在北畤大营,在华将军身边,想来,这些消息是知道的吧?”项西书问着与她并肩的夏扶荧。 “知道,但并不是太多,杜行司和巡北司的武士虽说也算是军旅,但不归华将军的辖制,所以华将军能知道的消息也不是很多。”夏扶荧点点头说。 项西书也点点头,但没有接夏扶荧的话。 夏扶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地变了问,“那么,你们巡北司?也要来这里打听消息么?” “从三月到武选的时候,我们的人在王域平原以北发现了很多行迹可疑的人,但一无所获,所以我想着也许能在别的地方打听到什么消息。”项西书没有掩饰自己此行的目的。 “那打听到了?” 项西书摇头,“没有,他们这一次没有接下我们的要求。” 听到这里,夏扶荧沉默了一会想着什么,隔了一会他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们两人并行说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就牵着马赶着车,离他们四五步的距离,缓缓地步行跟在他们身后。夏扶荧所看的,正是叶白柳,本来叶白柳时不时和柏麓漓说几句话,时不时又随处地去看,正觉得有些懒意,忽地对上了夏扶荧看过来的眼睛,不解其意,一时又有些愣住了。 一行人走到了街转角的地方,一旁的项西书忽地停了下来,“殿下,就到这里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夏扶荧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那也不打扰了。” 这个时候跟在后面的人也都走了上来,项西书告了礼,接过佩刀武士手里的马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对着夏扶荧说,“对了,殿下,这些日子,城里似乎也有异常,夜里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要一个人外出了。” 夏扶荧皱了皱眉,想了想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项西书点点头,带着佩刀的武士就走了。 季尚来到夏扶荧的身边,看着项西书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一副极为好奇的样子,“认识?什么人啊?” “不认识,巡北司的知车令,负责巡北司里的案子。”夏扶荧也看着女孩的背影说。 “真的?这么年轻?看着比你都还年轻呀。”季尚点点头。 “不聊她,我们先回去。”夏扶荧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咿呀咿呀地转着,回府的路上,夏扶荧一直闭口无言,他靠着窗口,手枕着侧脸出神。窗帘也被他卷了起来,街道上的灯光伴着热闹一一在他的眼前溜过,只是他什么也没看,眼睛呆呆地,是在想着什么。 整个马车里,只有叶白柳和柏麓漓是不是说话的声音。 夏扶荧的眼前忽地多了一个人影,是季尚带着马来到了窗边,“你说的没错,桂月也感觉到了,有人跟着我们,只是这里人太多了,不好找出来。” 夏扶荧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小心。” “放心。”季尚笑了一下,又带马回到了车后。 “有人跟着我们?”叶白柳自然是听到了,他皱了皱眉问。 夏扶荧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窗户外面,放下了帘子,“白柳啊,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说你在来天武城的路上,路过了覃城,也是在覃城的一家客店里遇见了季兄?” 叶白柳点点头,这都是他以前与夏扶荧说过的。 “怎么了?” “你还说,你在那家客店里,遇见了奇怪的人?”夏扶荧问。 叶白柳回忆着住在覃城的那天晚上,“没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身上的味道,有点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恶心。” “恶心......”夏扶荧重复了这两个字,“看来,是那些人了。” “那些人?” “还记得北江的事么?”夏扶荧问。 “你是说,跟着我们的人,是他们?”叶白柳似乎明白了什么。 “什么啊?谁呀。”柏麓漓也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嘴问。 夏扶荧和叶白柳都看了柏麓漓一眼,没有再接着说。 黄雀 一 已经是六月的中旬。 到了这个时候,连下了小半个月的雨似乎落尽了,雨停后又阴了一日,被雨洗的发亮的石街终于是转回成了灰白的颜色,尽管还吹着风,但这已经无关紧要。 入夜了,一抬头就是街灯都遮不住的星月,天空也被雨洗过,一色的安静瑰丽,一连十几天的大雨,人们抬不起的眉梢上似乎都满是山一样的乌云,看见这样轻而澈的星夜,一下又仿若新生,泄去了所有的闷气。 “杨老头,今日照例。”一身粗衣打扮的男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处小摊子,对着正在灶火边忙的老人大声喊了一声。 杨老头给灶里添了一把火,看了过去,拉起了笑脸大声应付道,“好,老样式,一碗白肠,一碗泼面。” 这是一家卖热食的摊子,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大雨,天冷了不少,杨老头掀开锅,一阵子的白气忽的就高窜了起来,男人撇开额边的一缕儿头发,凑过去脸抽了抽鼻子,只觉的香。 “香吧?”杨老头笑呵呵地,“你小子今天来的巧了,这一锅的杂羔子煮的正是入味,不淡不浓,正好吃。” 男人点了点头,却撇了撇嘴,“嗯,香倒是香,就是你老兄忒黑,我白肠的钱可一次都没有少给过,肠倒是越来越少了。” “嘿嘿嘿,”杨老头还是不以为意的笑,“诶,话不好这么说,你老兄弟这可不能怨我啊,谁叫你以前回回都是我要收摊的时候来?肠少了,那是都让前面的客人吃的,这样,你今天来的早,老兄我给你多点,保定儿让你吃的舒服。” “真的?”男人挑高了眉问。 “假不了,假不了。”杨老头说着就用勺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锅子,“老兄弟你先过去找地方坐着,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那还差不多。”男人点点头说,转身走的时候还贪贪地多嗅了几鼻子。 “什么味儿?不是酒打了吧?哦对了,这一次我还要一坛子酒,要够香的。”男人又回过来说。 “诶诶诶,”杨老头一连串地答应,却一边往男人那略略凑过去了脑袋,压低了声音说,“我说还是你老小子鼻子灵,这不是前些天听说有人被蛇给咬死了么?自家制了点雄黄酒,洒了赶蛇的,而且不止我这一家,这条街,家家户户都洒上了,那药铺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买回家也不管泡好了没,先家里各处洒些再说。” 杨老头说着也回头嗅了嗅,顺嘴说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味有点大了,别是那老婆子手抖把坛子打了吧?” “死了人?被蛇咬死了?”男人有些吃惊。 杨老头回头来说,“你还不知道啊?就是大上前天的事,连官家都来人看了又看,要不是最后在屋子里逮住了一条一尺半的白头黑,我估摸着那些人还要在那里多拍拍些脑门。” “真的是蛇咬死的?被蛇咬死!还是在自个家里!这是多少年来都没听到过的事了。”男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 “哎,”杨老头叹了口气,“那可不,昨天晚上我听个客人说,那尸体送到了案事府里的时候,肿的跟个什么似的。” 杨老头摇了摇头,叹的气更重了,“啧,哎呀,可怜人哟。要我说也是命背,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雨,我估计那蛇也是怕冷了,没头没脑地进了他的屋。” 男人没有接话,听明白了似地点点头,转身找着一处桌椅坐下了。 不多时,热和的肠和面都被杨老头两手送了过来,“吃吧吃吧,吃了一整晚都管饱管暖和。” 男人在桌面上杵了两下筷头,笑了笑地接下。 面食十足的烫嘴,但也是十足的好味道,吃着这样的东西,又听到了十足的好消息,必须得要喝酒才足够尽兴。 杨老头又过来,手里拿着一坛子酒和一只酒碗,“开春酿的八两雪,自家的,够劲,本来打算入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拿出来的,今天就便宜你了,免得你老说老兄我对你抠抠搜搜的。” 男人听了高兴地张大了眼睛,“嗯......不能够不能够。” 杨老头哼哼地笑,“慢慢吃,面不够的话招呼一声,我给你添。” 男人一口酒正过了喉,只觉的一线的辣意,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张着嘴呲着牙地点头。 浊酒香冽,饫甘餍肥。 两碗面下肚,再喝完了最后一口酒,男人用着本来就有些脏旧了的袖子一抹嘴,站了起来拍了拍肚子,打了个热嗝,才从腰间摸出了一枚银芒,大大方方地抛给了准备过来送客的杨老头。 “走了,”男人走了一步,回过身来指着酒称赞道,“对了,你这酒,是真的不错。” 说完,男人留下了最后一个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猎物确定是死了,而且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案事府的那帮孱头萝卜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除了一条蛇,什么有用的也找不到了。 男人一路走,一路也再不掩得意的笑,打嗝吐气的时候都是十足的闲心。鼻尖嗅着从街旁飘出来的花香,再抬头看看星天,是这一个月来从没有过的好心情。便是有人路过的时候挤着他,他也升不起什么烦闷。 说到花香,男人路过街上那家花铺时略略地扭过头去看了几眼。 那是一家店面不算很大的铺子,铺子里铺子外却被各色的花给挤满了,人路过这家花铺的时候,便是塞住了鼻子也很难闻不见从铺子里飘散出来的花香。 花香中多是清香,只有茉莉的味道最容易分辨,男人稍稍嗅一鼻子,便觉得仿佛看见了早晨时候的第一缕阳光,还让他想起了那个隔壁长成了的窈窕姑娘。 说来也是,一眼往这间花铺中去看,论色,红的骄艳,紫的娇媚,在花铺里一大片的白里茉莉也不是很起眼的一支,但论起香来,却是最让人容易记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地觉得?男人想着打了个饱嗝,收回了视线。 忽的他脸色变了,他注意到不论是照面走来的人还是走在他两旁的行人都远远地躲开了他,有的错愕,有的惊慌,有个胆子小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两眼,还尖叫出来了一声。 莫名其妙,男人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再打了个嗝,他自己也才有些愣住了。 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一样,低下头用手摸了摸,竟然是满手的鲜红。男人再低头,这也才看见自己前身的衣服已经红了个透,肚子上还留着什么东西,看模样,似乎是一把短刀。 自己......要死了?到现在男人也明白过来了,可怎么......?为什么......?猎物不是已经......? 男人瞪大着眼睛,停了下来,嘴角最后牵起了无意味地笑,仰着倒下了。 猎物?谁是谁的猎物? 黄雀 二 “吁......” “吁!” 女孩似乎不善驭马,连着喝了几声,座下的马也没有停下来,跺着脚,眼看就要撞进前面围着的人群里。 跟在旁边的一骑赶了上来,伸出手一把扯住了女孩手里的缰绳,一用力,两匹马都在他的吁声里停了下来,举措娴熟,显然是马上的好手。 隔着人群的案差们看见了这两个骑马过来的人,有两个案差立马迎了上来。 一身巡北司衣甲装束的男人翻身下马,把手里的缰绳交到了案差的手里,又转去正被另一名案差扶着下马的女孩身前。 女孩的确不善骑马,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还因为腿上些许的酸痛不由得蹲了蹲,只是她的脸色依旧平淡,只有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本来男人是想要扶一把女孩的,却在女孩的摇头示意下收了回去,跟在女孩的身后,走过人群,直去已经被案事府十几名案差隔起来的地方。 女孩还没有看见尸体,鼻尖就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项知令,等候多时了。”一名案差打扮,只是璞头上装饰着一圈的白条额带的人走了过来,神色凝重。 女孩看了过去,是一名案事府的案事令,不过她并不认识,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项西书一边往尸体那边走过去,直接地问。 “人大约是戌时六刻到七刻的时候死的。”案事令跟在项西书的身后说着。 “还有呢?名字?身份?怎么死的?”女孩在尸体旁蹲了下来,目光转也不转打量起了尸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一身粗麻的衣物,背着地平躺在地上,双手掐着喉咙,睁着的双眼还保持着最后能看出来的一丝迷茫。 “我们的人在这条街上挨家的问了,一个卖杂羔汤食的老头认识这个人,但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这个人姓汤,不知道名,平日称呼的时候也是偶尔用的老汤这个称呼。也是从那个老头那知道的,这个人是个赶车的,在车行有两架大车,多来往于西城北城以及王城外北面的镇子里,”案事令一一地说,“至于怎么死的......从伤势来看,很显然是被人杀的。” 案事令皱了皱眉,怎么死的?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了。 从接到报案到现在,除了赶去这条街段上的行人,他们一丝一毫也没有动过这具人尸,死者背着地躺在地上,腹部上有一把短刀齐根刺入,两只手都掐着脖子,是因为他的脖子也被割开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住伤口止血,但这怎么可能止住,流出来的血浸湿了他的前衣,又染红了灰白的石街。 “行凶的人呢?问到了吗?”项西书站了起来,环视四周问。 “没有,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被什么人杀的。”案事令摇头说。 说来这也是案事令奇怪的地方,这么大一个人,这么大的一条街,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行凶的人长的个什么样子,甚至大概的轮廓。他再低头下去看那具尸体的眼睛,空洞迷茫,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谁是杀他的人。 “是我们的人么?”项西书又问。 “啊?”案事令愣了愣,不明白项西书问话的意思。 男人从一旁走了出去,蹲在尸体的旁边,不避血腥地在尸体上摸索着什么,而后又去查看尸体的两条手臂。 男人站了起来,对着项西书摇了摇头。 项西书沉默了一会,转身看着案事令问,“东西呢?” 案事令对着人招了招手,一名案差连忙跑来,把一个粗麻布的袋子交到了他的手里。 “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案事令再交到了项西书的手里。 “是一条死了的蛇。”项西书怎准备打开的时候,案事令说出了里面的东西。 项西书打开袋子,一股腥臭让她不得不紧了紧眉,“这是什么蛇?” “我手下有一个祖上曾经是靠着捕蛇过活日子的人,他说,这是蕲蛇,也就是常说的七步蛇,剧毒。”案事令说。 项西书紧着眉在想些东西的时候,案事令接着说了起来,似乎自问自答,“一个赶车的,随身带着这么一条剧毒的蛇?是因为什么呢?总不可能会是因为喜欢养蛇吧?” 只是没有人答复他,项西书接着查看街道四处的时候,跟着他的佩刀武士也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 “我知道了,收了吧,尸体你们也带走。”项西书点点头回过身来,对着案事令说。 说着她就拿着那装蛇的袋子转身走了,去向了牵着马的案差那里。 “项知令?”案事令则是有些糊涂,追在项西书身边问,“什么意思?是这案子不用我们管了么?” “不,这案子还是你们全权负责,从这具尸体上能查多少就查多少,查到的结果,照例送到司里来。”项西书边走边说。 几人走过了人群,案事令跟到马边,看着男人搀扶着项西书上了马。 “麻烦你们了。”等着男人上马的时候,项西书对着案事令点头说。 “项知令放心,我们尽全力。”案事令抱拳一礼地说。 马背上的项西书再看了一眼这条街段,最后再那家花铺那里多停留了几眼后,才收回视线,对着抱礼的案事令点头,“多谢了;”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两人调转马头的时候,男人有些担忧地对着女孩说,“要不先回司里用过晚饭,休息休息再说?” 项西书低眼想了想,点了点头。 “张头儿,怎么说?”案事令目送项西书两人离去的时候,一名案差小步凑到了他的身边说。 被称为张头儿的案事令转过身子,看着那间门口正好躺着尸体的花铺,“收了,这里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得令。”听见收队回去,案差一股子精神气地答着。 “哦,对了,回来,”案事令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案差,“你找几个人在这里多打听打听,特别是这间花铺。” 案差疑惑地想了想,“头儿,你是怀疑......这间花铺有什么问题?” “既然是他们门前的事,命中注定就该他们倒霉,不管有没有关系,查。”案事令吩咐。 “头儿,这间铺子都是这里的老招牌了,一直都没有听说出过什么问题,要怎么查?”案差问。 “能查多少就查多少,来历,经营,就是店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花也要一种种一支支给我查清楚了。”案事令想着看到项西书最后的几眼,一边细细地跟着案差说。 “得令。”案差也回头看了几眼那家花铺,抱拳说。 黄雀 三 尽管夏国坐在大神州的北方,但夏季的南方似乎总是多雨,天武城里不过才放晴了两三日,入夜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雨,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只听得见屋外檐上潺潺的雨水在滴。 项西书将手里看完了的案卷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这是最后一本案卷,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时,堆起来的卷宗刚好高过她的头顶,这些都是她这些天从库阁里抽调出来的卷宗,一连十数日,终于是在今日入夜后看完了。 看这么多的书的确是个既累眼又废神思的细致活,看完最后一卷的她一时也只觉得山一样的疲累压住了她的眼睛,不得不把两只手肘搁在面前的案几上,双手撑着额前,重重地以手指去揉着眉眶。 几次深长的呼吸后,身心的疲累似乎有所缓解,睁开眼,看屋子里几支高脚的罩灯都只觉得晃眼。 她撑着头沉思了一会,起身吹灭了眼前的烛灯。 下了楼去到敞开的大门前,她才发觉雨比她想象的要大,哗哗地下着,院子里的地面上已经蓄起了一层的水,在夜色的灯火下看得久了,则让人会错以为是一汪深池。 “大人这是要回去了?”楼下大厅里为数不多的一名小吏迎了上来。 项西书看了年轻小吏一眼,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值夜的时候多注意一下烛火。” “大人放心,”小吏从门边摸过一把伞,“雨不小,还是带把伞吧。” 项西书低头看一眼,没有拒绝,“多谢。” 出了门,走过几条熟悉的廊道,项西书走到了巡北司的前门,门前的小吏见人迎了上来,客套地说了几句话就吩咐人为她去叫了一架巡北司的马车,而后又留她一个人等在了门前。 不多时,马车便笃笃笃地来了,停在了门前,是大雨的天气,又是在城南的地方,这个时候除了巡北司的车驾没有人会停在巡北司的门前。 “大人,现在是要去哪里?”项西书撑着伞上车的时候,驱车的马夫问。 “去......”项西书想了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亥时了,估摸着这会儿得有五刻了,很晚了大人。”车夫说。 “那就送我回去吧。”项西书对着车夫说,放下了帘子。 “好勒。” 车夫一抖手里的缰绳,驾着两匹马的马车继续笃笃笃地跑了起来,此时街上无人,入耳满是雨声和轮子滚着石街的声音,车里还亮着一盏罩灯,是昏昏朦朦的光亮,再这样的光亮下听着轮声听着雨声,让人不由得觉得眼皮沉重,克制不住的要打一个舒舒服服的哈欠出来。 项西书手枕在一旁的凭靠上,又撑着额,眯着眼强忍着浓浓的睡意,似乎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一连串的事。 想了一会似乎就要睡着了,项西书掀开了帘子,让雨夜的冷风打了进来,爽凉的湿意打在脸上,浓浓的睡意立时消散了一些。 不过因为是大雨的天气,傍晚时候才从登楼里放出来的浮天龙也被收了回去,街灯虽然还点着,不过一盏一盏隔着两三丈,根本不能照透宽长的街。 项西书看了一会,似乎是又觉得有些冷了,便放下了帘子,松松地背靠在了马车后壁上,摇摇晃晃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终是没有强忍住山崩般压下来的睡意,还是屈服在了这个寂静的雨夜里。 这样的夜,星灯晦暗,可能不论是项西书还是驾车的车夫,他们都没看到,在马车经在街拐角的时候,在他们右边的高屋上,就连街灯都照不到的屋顶上,有一个在雨中纯黑的影子,仿若一具雕塑般地静静立在那里。 当然,他们也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 屋檐高高地长挑出去,风带着雨吹了进来,吹得云石的前阶湿了一半,椽子上的轻纱一起一伏,吊在檐上的玉铃也响的叮叮当当。 二楼的窗户敞开着,灯火照了进来,衬出窗前一个薄弱的影子。 女孩裹着织毯一个人立在窗前,一头柔软的发披着,风来的时候微微地牵起几缕来,露出她净白如月娇嫩的脸。 二楼的视野很好,看出去,小半个点着灯火的宫城都在眼里,宫城外一轮似月的光在雨中也是明眼。 似月,却非月,那一轮淡白的光置在一处高楼上,天武城中除了石塔,很少有那么高的楼阁,就是四层的楼也要矮它很高的一截,而那一轮似月的光就在那处高楼的最高处。 那是天武城中的灯楼,每个无雨的夜晚,高飘在城上用来照明的浮天龙就是从那处高楼里放出来的,当一只只浮天龙从等楼里飘出去的时候,四面八方一只接一只,像是一场极为盛大的烟花慢慢地绽开在城里,又像是天上的星星飘在头顶,可谓是天武城的一处盛景。 只是因为今夜的一场雨,浮天龙还没有飘出城南就被收了回来,到最后只剩下灯楼楼顶一轮用来指引的淡光。 夜深了,一片寂静,女孩还没有入睡,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单睡不着,楼下一队巡夜的军士打着灯路过,硬底的靴子踩在地上很响,和着甲片拍打的声音,算是微微驱散了夜里一丝的寂静。 纯黑的影子无声的从窗子上面翻落在了窗户上,两双眼睛再夜里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觉得意外。 裹着织毯的女孩让开了身子,纯黑的影子翻然地跳进了这间屋子。 “这么晚了,公主还没有入睡么?”影子来到窗前,揭开了遮面的黑巾,她一身都是黑的如夜的紧衣,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样的雨夜里,她全身竟然连鞋子都未湿。 同样也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只是在同样的灯火下不显的娇嫩,但同样的白净。 “你说你今晚要来,所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女孩淡淡地说。 “是婢子我的疏忽,让公主久等了,”黑衣的女孩这么说,却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用锦帕包着的东西,慢慢地打开,“那这些东西,就当做是我给公主的赔罪了。” “花酥!”就着窗外弱弱的灯光,女孩看清了,也笑。 “我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容夫人一定管的紧,”黑衣的女孩拈起了一个花一样的酥饼拿在手里,“所以,我趁着这次,多带了很多,虽然都冷了,但这些都是我从西城那里的街上买来的,和王宫里的味道很不一样。” “喏。”除了手上拈着的那个,黑衣女孩把手里剩下的全递给了身旁的女孩。 “瑶岫儿......”披着织毯的女孩吃了一个,笑着轻唤了一声。 “嗯。”黑衣的女孩也笑,看了过去。 黄雀 四 “我说,”雨声沙沙,夏扶荧实在是觉得有些乏味了,抛接着手里的一颗锦线样式的小球玩,“你这盘棋,要下到什么时候?虽然我知道你有自己和自己对弈的习惯,不过......这么久了,不会觉得腻烦么?” 似乎是思绪被这么一句话打断了,棋盘前的年轻人略略地抬眼,带着浅浅地笑说,“那么你呢?我倒是觉得你已经坐不住了。” “当然是坐不住了,”夏扶荧不再卧坐了,站了起来,瞄了瞄准头,使力丢出了手里的小球,“已经半个时辰了,我可不是你,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啪嗒”,小球击中一面高放在半空的木笋,木笋应声落在了地上。 夏扶荧走了过去,捡起那面木笋,翻过来看,赫然一个墨色的“傲”字。 夏扶荧仔细的看了两眼,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凝重。 “我说你这个,到底是在玩木射,还是在为人看相测命呐?”夏扶荧重新将木笋放了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测命这么玄乎的东西,你也信?”年轻人还是看也不看他地说,“而且我这个,与木射还是不一样的。” “呃.....信那么一点,”夏扶荧走到了年轻人的桌前,懒散地坐下,“命这个东西,还真的不好说。” “呵呵,”年轻人轻轻地哼笑,拈起了一枚黑子,“嗒”地点落在棋盘上,“是么?” 夏扶荧仰着头看起了亭子的顶,深深地呼吸,而后低下头来,似乎叹气,“算了,今天就不磨着你了。” “这是说好的价钱,”夏扶荧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足色金锭,四四方方,份量十足,“虽然还是没有见到人,也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块足色的金锭终于勾来了年轻人的目光,他伸出手接了过来,笑得更开了,“那可不能怪我啊,和人说话,是要注意方式的,怎么说,怎么问。” “嗯......”夏扶荧转着眼睛说,“可能我是没这个能耐的,怎么样?再出个价钱,算是帮我个忙。” 年轻人想了想,抬起头,一张洒了阳光的白棉纸一般白俊的脸,和一双深潭水一样沉静的眼睛。 年轻人拉着嘴角笑,“我宋某人在天武城能有现在的日子,全都是靠着朋友们的接济,在帮朋友忙这间事上,我很是乐意,你说来听听。” “和我一起去,你来帮我问问。”夏扶荧直接地说。 姓宋的年轻人听了后,面上却有了些犹豫的样子,“这......不好吧,你们能找到那里去,我就已经算是出卖朋友了,我再去,终归是不好的吧?” 夏扶荧沉默了一会,似乎明白了挑了挑眉,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他一只手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年轻人的眼前转了转。 年轻人看着夏扶荧的两根手指,立时笑着张大了眼睛,点头。 夏国制钱,一枚金糗里其实黄金只占其八,并不是纯粹的金饼子,而按照市面上的金额,这么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锭,能值二十枚金糗,两块金锭......不得不说是一笔极为划算的生意,也难怪年轻人笑的这么怡悦。 “那么说定了。”夏扶荧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似乎要离去。 “什么时候呢?”年轻人问,却不站起来送客。 “你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明天吧,今天答应好了几个朋友去城南赏舞赏乐的,”夏扶荧回去到了有十步的短廊,捡回了那枚锦线的小球,“不得不说,你这日子过的正是惬意啊,你这里亭子连着敞屋,又有这样的廊道用来玩木射。” “都说了,不是木射。”年轻人又低下了头,搭着嘴说。 “等等,你刚才说赏舞赏乐?”年轻人回过味来似的看向了夏扶荧,笑着问,“不带上我一个?” 夏扶荧笑了笑,走了回来,看了看那些背着他的木笋,瞄了瞄准头,随意一掷。 木笋应声而落,夏扶荧再去看,木笋上一个朱红色的“信”字。 “那地方的主人姓齐,你确定要去么?”夏扶荧重新放好了木笋回来。 “齐家人?那算了吧,我可不想去讨一顿打。”年轻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夏扶荧笑着摇了摇头道别,“走了。” 夏扶荧说着离去了,身影在屋子后一拐看不见了。一名仆人脚步很轻的小步过来,去到了短廊,讲那些木笋打乱了一个个换了位置。退下去的时候,又一位仆人小步匆匆地过来了。 “公子,有客人,是项知令。”后来的仆人去到了年轻人的身边,低声地说。 “知道了,请过来吧。”年轻人点点头说。 “是。”仆人应声下去了。 不多时,仆人又回来了,身后跟着英气冷静的女孩。 “热茶,点心,去吧。”年轻人站了起来,吩咐着仆人说。 “西书啊,听说你最近都在忙着什么要紧的事,怎么有空来我这儿闲玩了?”年轻人也不看着棋盘了,摆摆袖子,请着项西书出了亭子,去到敞屋前廊下一处精致的桌椅那里入座。 “不瞒裕哥儿说,这次我来你这里,不是为了闲玩的。”项西书也不瞒着自己的来意。 “哦,知道了,有事啊,你说。”宋裕明白了。 “裕哥儿也知道这些天城里常有命案发生的吧?”项西书很直接地问。 “听到过,怎么了?”宋裕点头。 “这些天,我查看了过去几年的那些离奇的悬案,又去看了一些最后被定为意外的人命案子,”项西书慢慢地说,“我觉得,结合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倒不像是意外,却像是人为。” “哦,什么意思?”宋裕似乎没有听明白。 “我们巡北司里,这两个月,已经死了八个小吏了,而且都是死于意外,这里面显然是有不可明说的问题存在的。” “什么问题?” “裕哥儿是在云宫受教过的,又是王上身边的侍从官,所以我想也许能在裕哥儿这里听到些什么。”项西书说。 “嗯......那么,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宋裕仔细地想了想,问。 项西书沉默了一会,“是被人杀的,而且,不是普通的人,城里面似乎藏着一方很危险的势力。” 黄雀 五 宋裕笑了笑,“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就好比说庄稼肥了,也总免不了有野物窥视,所以说林子大一点,什么蛇,虎,自然也就要多那么一点。” 项西书想了想又准备说些什么,离去的仆人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仆人们端着茶水点心送了上来,摆满了这一方小小的平桌,其中不止茶水是热得,就是点心似乎也是新出炉的,松软的甜香气味扑鼻,还带着些微的热气。 “尝尝,这是我最近从宫里一位御厨师傅那里求来的方子,便是我家里的那些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会差了。”宋裕微微一抬手,指着刚送上来的糕点说。 项西书看了一眼那些热茶糕点,嘴上抿着微微地拉出了笑,却不伸手出去,“我知道裕哥儿是知道什么,妹妹在这里求教了。” 这话说的认真,开口的时候项西书就收敛了拉起来的笑,微微地低头下去,言语间也是有着八九分的郑重。 “嗯......”看见女孩这般的模样,宋裕却也是收敛起了笑容,一只手微微地叩响了桌面。 短暂沉默之后,宋裕抬头看着项西书,轻轻地笑,“还记得十二年前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差不多也是这样,嗯......真是让人为难啊!” “一别七年,虽然你回来后的确是有些变了,但我相信裕哥儿还和以前一样,”项西书的脸上又有了笑,“是不会不照顾妹妹的。” “那个时候,你,我,项大叔吕大娘,我们一起在吕家村度过的日子,远比在松城里的时候要多的多,”宋裕笑了笑,一边回忆起了往事,一边说,“纪先生对我们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孩子都很和气,几乎每个孩子十天里至少有五天都在他那里受学。” “而其他的闲了时候呢,我们几个孩子不是到河里捉虾,就是带着狗在林子里去掏鸟蛋抓树上的铁爬虫,”宋裕接着说,“哦,爬树却是项叔不许的,我记得有一次,你从树上摔了下来,衣服都刮破了,还在树上擦破了皮,但你却哭也不哭,只是傻兮兮地笑。可是,那天回去了之后,项叔不问个青红皂白,却把我一顿好打,我真是冤枉,分明是你犟着气非要爬树的。” 听着往事,项西书眼里的笑意也渐渐地浓了,喝了一口茶水,一手看着桌子上的糕点翻选着。 “不论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苦,你一直都不是个爱哭的孩子,这一点连村子里的男孩子都不如你,就像那一天你从树上摔下来,可第二天还是要和我们带着狗又去林子里,所以,不管是什么案子,我知道就算是我让你不用太过于深追下去,你也是不会听的。”宋裕又说。 项西书咬了一口白甜红蜜的糕点吃着,轻轻地点头。 “只是我不止一次答应过项叔,要照着你,顾着你,我大概能猜出来你这些天是在查着些什么东西,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说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就一定是好的,你查到些什么,其实对于交给你差事的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宋裕抬头看着项西书,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你确定还要听我都给你说么?” 项西书沉默着,嘴里含着一块糕点,半张脸鼓着地点点头。 她嚼了嚼咽下,看着宋裕说,“我只是想要知道。” “我知道了。”宋裕点头说,“你说你知道的,还有你不知道的。” 项西书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说,“大概是上个月的时候......” 她慢慢地说着,说起了从武选开始后一直到现在的事,不论是巡北司武士在城外发现的异常,还是这些天城里那些稀奇古怪就死去的人,她都一一地说了,即便是一些巡北司里一些已经封缄归为了辛秘的消息,他也没有瞒着。 因为宋裕虽然明面上是夏王身边的侍从官,却也是夏国神醒寺一等的令术师,还是夏王亲封的钦天监五官博士,负责编算一国的历法。要论起他们两人之间谁知道的辛密更多,这完全毫无疑问,所以和宋裕说话的时候掖着藏着,也完全是毫无必要的。 就这样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差不多盏茶的功夫,糕点也凉了的时候,项西书才堪堪地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眼中带着询问地看着宋裕。 “你说,你们巡北司的那几个小吏,要么醉酒淹死,要么在大街上被马车撞死,还要么,就是在家里被毒蛇咬死,”宋裕想着一句一句地说。 “是,我认为这绝非是偶然。”项西书接着话很肯定地说。 “偶然......当然不是了,这都已经是摆明了的事了,”宋裕说的要比项西书更加肯定,“看起来,你们巡北司,是被人盯上了,在天武城里动手,又是用这样的手段,看来是有着很大的自信,拿定了你们巡北司抓不住他们。” “但......他们似乎被别人抓到了行踪,是另一股势力,却一样的危险,极擅杀人,”项西书摇摇头说,“可是这股势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最近从城外回来的消息也没有一条是关于这股势力的。” “都是横死在街头,又都是被割开喉咙,被一把短刀刺在气海,这么简单明了的方式,可以看做是警告,极擅杀人......那么一定是刺客杀手了,”宋裕点点头,想着说,“你说城外的消息找不到他们,那么.....城内呢?” “城内!城内的势力?”项西书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惊觉过来,“裕哥儿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那位小公主么?”宋裕淡淡地问。 “庭月公主?”项西书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这些事,和她有关?” 宋裕点点头,“是也不是,我想你既然是在巡北司当职,那么一定知道江湖上的那些杀手匪类了,别的比如黄泉的那些邪祟不说,就说我们夏国最为人所知的剪草楼,他们就是一群以杀人为营生的人。” “可......” “当然你不知道,我这么说,”宋裕换了口气地问,“你以为,我们夏国为什么要和俞国联姻,结两国之好?” “说是为了联盟以拒南渊,这些事,我之前也没有细想过,难道......?”项西书这才去细细地想着差不多一年前的事情。 “是为了,黄雀。”宋裕最后两个字加重了些语气。 黄雀 六 “黄雀?”项西书的语气也加重了一些。 “我知道你一定是知道的。”宋裕说。 “听过一些,只是知道的不多,听说这个称呼,在江湖是用来说刺客杀手的。”项西书点头说。 巡北司的武士来往夏国三洲二十七郡,不管是明街之上还是暗巷之内的离奇,都会入他们的耳目,接着以人马或飞禽传回王城来。剪草楼与黄雀之名,项西书是知道的,只是她久在秩序森严的王城里,所司之职也只是负责王城之内的奇异,所以城外的很多事情,她也不怎么知道的详细。 “确实如此,”宋裕点头说,“所谓黄雀,在刺客里,是最为顶尖的存在,与其他的刺客来比,其中的差距,不啻天渊,说常见一点,就好比武士与神武士之间的差距。” “论起他们的手段,其实我是不怎么知道的,”他接着说,“但是要论杀人,三四个百人敌的武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项西书听地皱了皱眉,只觉得凝重,三四个百人敌的武士都不是对手?要知道,他们巡北司可是连凑齐两个百人敌的武士都很是勉强。 “这么说,王上他......” “嗯,嗯,嗯,”宋裕摇着头打断了项西书要将的话,“不要去轻易猜一个人的心,这是很危险的事情。这么说吧,虽然天武城里还不觉的有什么,但我可以对你一个人很确切地说,这是个乱世啊,在这样的时代里,手上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取生的把握。” “所以也不要觉得这样有失偏颇,有违为君为人之常礼。”他接着说。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项西书饮了一小口的茶水后陷入了一阵思索之中,宋裕也不再说话,喝着凉了的茶水,吃着虽然同样凉了但是仍旧柔软的糕点,偶尔抬眼起来,便能看见项西书眉上的纠结变得少了起来。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通了很多,从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她,虽然是个有些男孩气的女孩子,但她一直是个聪颖机敏的人,便是一向对孩子们和和气气不吝赞美之语的纪先生,在对称赞她的时候还要特意加上吾生所罕见这几个字。 隔了一会,宋裕喝一口茶水后适时地问,“想什么呢?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项西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多谢裕哥儿了。” “也没什么好说谢的,我不过是说我知道的罢了,而且我想你也应该想的差不多了,还有其他的事么?”宋裕也摇头问。 项西书又想了想,摇头,“没有了,今天多谢裕哥儿了,下次你什么时候有闲了,就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吧,你来,我父亲他一定会很高兴。” “嗯,知道,对了......” “哦......” 正准备起身的项西书和正准备叮嘱些什么的宋裕同时说。 “嗯?裕哥儿要说什么?”项西书看着宋裕问。 “哦,没什么,倒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宋裕笑着摇摇头问。 项西书点点头说,“我是突然想起来的,裕哥儿你......知不知道什么操纵蛇的法子?” “驭蛇?让我想想,”宋裕皱着眉想了想,“蛇这个东西,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嗯......常见的,大概也只有蛇香了。” “那么,除了以香味呢?还有没有其他的,更简单的法子?”项西书又问。 “最简单的......”宋裕想了一会,“我倒是想到了一种,法子倒是简单,可是条件却极为苛刻。” “是什么?” “摄魂之术。”宋裕说。 “摄魂之术?” “嗯,摄魂之术,我知道这听起来的确让人会觉得这是一个涉禁的术,但那只是对人,以及一些多智的兽,但是要说什么驭使蛇虫之类的东西,那简直是轻而易举,并不费什么神,也不费什么力,比如黄字级中的清静四方,就是最为低等的摄魂之术,但,”宋裕话锋一转地说,“摄魂之术,我说上去的确是这么简单,可实际上,它也很复杂,就说用,首先你得是个术士,其次,你还得对至少一种的地阴之灵气有一定程度的灵悟。” “这么说,这里面还有术士参与进来了?”项西书这话似乎是自己问着自己。 “术士?那不是更好么?黄雀对付起灵悟的术士来,可比对付百人敌的武士要容易太多了。”宋裕饮一口茶,有些挑明了话地说。 “裕哥儿的意思是,能确定那些横死在街头的人,都是黄雀所为的了?”项西书似乎明白宋裕的意思问。 “也许是那些邪祟惹怒了王上。”宋裕莫名其妙自顾自地说。 项西书低着眼想了想,道着谢,“今天,多谢裕哥儿了。” 宋裕摆了摆手,“还有其他的事么?” 项西书摇摇头,“对了,裕哥儿刚才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哦,”宋裕这才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大事,我是想劝你要自己顾好自己的身子,用不着太累,你一个知车令,不过是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呈禀上去,用不着每天城南城西的跑。” “无大碍的。”项西书微微地笑,却像是故意挤出来的。 “你一个女孩子,这个样子奔波下去,怎么可能无大碍?”宋裕也笑着摇头。 “这样,待会儿先别急着走,”他接着说,“前些天我就吩咐人下去给你拣选些补身子的东西准备好了,今天你来得正好,顺路带回去,药也好,山珍也罢,你可千万别和我说拒绝的话。” 项西书没有急着说话,想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没有说拒绝的话,只是又一遍地道谢,“多谢裕哥儿了。” “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多谢的话?”宋裕笑笑。 项西书笑着点头低下头去,去吃糕点和茶水。 “别吃了,都凉了,既然话说完了,我再去找人给你从做。”宋裕伸手出去,做拦着的手势。 “不用,”项西书摇头说,“挺不错的,不能可惜了。” 宋裕也不再拦着,收回手来地笑,隔了一会似乎想起来什么,“我说西书啊,那件事情考虑的怎么样?这件案子完了后,这个知车令也辞了吧?你的天资其实很好。” 项西书看着宋裕,嘴里鼓着,“再看吧。” “对了,”她忽地想起来什么,“刚才我来的时候碰见了五殿下......” “他?”宋裕顿了顿说,“放心,他和你查的不是一个案子,说到这里我倒是要去找找他了,我听说他虽然久不在王城里,但和杜行司的关系却很好,有机会,也让他帮帮你。” 紫香 一 红灯细雨,香车宝马。 叶白柳一行人来到城南红月街的时候,正是夜幕刚刚笼罩下来的时候,此时稍稍望眼,无处不是热闹的气息。 天武城城南是王气蒸腾之地,一国的权利和财富都集在了这里。正南,是王宫,六部和一众府寺衙门的所在。靠西,临近西市,光武寺和神醒寺这两个府寺也在城南靠西的地方。至于城南靠东的地方,则大多是官邸,这一片的土地,是再有钱的大户人家也不能触及的。 红月街是一条宽阔有十丈左右,在天武城城东靠南的位置,自东往西去,比起天武城王宫直通城北的长武大街,也不过只窄了半数,是天武城里为数不多的几条宽街,而红月街西段的尽头,正连在长武大街上。 这个地方一到了晚上,和西城是一样的热闹,只是比起西城的热闹来,这里的热闹似乎要多那么几分的安静雅贵之意,风中都是沁鼻的香,虽然也能听见酒楼里的笑声,但大街上全然不是酒肉那样烘鼻的味道。 大街上华丽的马车打着红灯来去冉冉,身着华裳的男女们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偶尔忽然有如流云一般的乐声从街旁传来,车里的人便会掀开帘子,看看走到了哪里,行人便会放缓脚步,静听一会。 叶白柳便是那个掀开车帘往外看的人,循着声音,他的眼睛直过街坊,很快去到一栋楼阁之上。他此刻听到的乐声便就是从那条街上的楼阁里传出来的,当然还不止这些,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听到了更多的乐声,似乎整个街坊里都是乐声。 马车一转,从刻有千缕轩三字的简易四柱红灯褐木牌坊下而过,他们的马车走进了这条满是乐声的街里。 马车在街边随意地停下,车上的四人下来,撑起了伞。 “孟伯,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待到很久。”夏扶荧下车对着赶车的老人说道。 “好的,小殿下。”老人微微地笑着,点点头后拽着缰绳,赶着马车掉了个头。 “呼......”一旁的季尚似乎是马车坐的久了有些觉得闷,吐着长气地扭头四处打量,“嚯,这那里是啊?我说你家的车夫不会迷路了吧?” 桂月也在一旁到处地看,听了会乐声后嘴角拉起了笑,没有说什么话。 “看那,我们到了。”夏扶荧来到季尚身边,挑了挑下巴指了指街口的褐木牌坊说。 季尚看了过去,红灯下千缕轩三个字映入眼帘,他有些愣了,又扭头四处看了看这条街。 “好家伙,”隔了一会,季尚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我以为这个什么轩是和那个寻羊轩差不多的地方,你可别告诉我这一整条街都是这个什么轩吧?” “的确是这样。”夏扶荧也四处地看,和季尚说着话。 “那这千缕轩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这样的地方,能拥有这一条街的繁华,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繁华。”季尚一边看着来去行人们的穿着打扮,一边说。 一旁的桂月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说,“我听梅三安说起过,他说半个的千缕轩能值千枚的金饼。” “一千枚?”季尚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相信。 桂月看着他,明白了季尚意思地想了想,“他是这么说的。” “远不止,”夏扶荧摇摇头说,“虽然我不知道梅三安是谁,但我知道这里只是一栋楼所有的土地,都远不了只是一千枚的金饼子。” “对了嘛,这才对嘛,半条街只是值一千枚的金糗,那我也能算是富户了,虽然我现在手里只有十枚不到的金饼。”季尚说着打趣的话。 “话说,那个柏家的小小千金呢?”季尚四处看了看后,看向了同样在四处打量的叶白柳,笑着说,“白柳兄,人呢?” “啊?”叶白柳愣了一下,但他似乎没有明白季尚言语中的打趣,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季尚瞪大了眼睛说。 “呃......不是说好了戌正的么?现在什么时候了?”叶白柳似乎有些明白季尚话里的意思,但也只知道季尚是在打趣自己。 “戌正,早过了,现在估摸着应该是......”季尚抬头看了看天,估算着时间。 “也差不了多少,等等吧,说好了是在街口牌坊这边会面,而且时间还早,又没有宵禁,倒没什么好需要担心的。”夏扶荧在一旁淡淡地说。 “荧兄,不是我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可惜啊!都说良宵苦短,我看今夜的天候不错,真是饮酒听曲的好时候,错过一刻我都觉得可惜,更别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鼓乐了!错过一刻,对我来说,那倒真的是错过了千金了。”季尚似乎低低地叹了口气,带着笑地说。 此时一阵风从街边一排栽种的高竹里来,牵起他额头边的几缕发,乱打着他的眉和眼睛,夏扶荧看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下升起一股隐隐叹着气的悲意来,脑里莫名地想着“可怜”这两个字。 “白柳哥哥。”女孩呼喊的声音也在这时候传进了夏扶荧的耳朵,看过去的时候,远远可见一个女孩在对着他们招手。 “啊,终于来了。”季尚最后一个看了过去。 街的另一头,还是那熟悉的三个女孩走了过来,一身缥色窄袖衣裙的柏麓漓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阿月阿枝两个撑伞的丫头。 似乎是嫌着撑伞的阿月跟不上她蹦蹦跳跳地脚步,来到叶白柳一行人近前的时候,她一把将名叫阿月的丫头推到了阿枝的伞下,拿过了阿月手里的伞。 柏麓漓笑着和几人打起了招呼,多看了几眼,眉上有了疑问,“怎么?你们没有带闷小孩过来么?” “哦,问过他,但他没有要来的意思。”叶白柳说。 “哦,哦,”柏麓漓哦了两声,笑着微微地招起了手,“那也行吧,来吧来吧,都和我来吧,今天我花钱,包你们玩的开心。” 紫香 二 男人的一只手闲懒地搭在窗前的栏子上,手里持着白瓷的酒器,也不避毛在手上的细雨,双眼无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窗下街上行经过的马车和行人。 月白的光影从对面的屋顶上一丝一丝地移了过来,照在了他的眼帘。 似乎是这月白的光晃了他的眼睛,男人眯着眨了眨眼,抬头的时候,天上一只浮天龙刚好从屋子的檐边亮了出来。男人看了一会,似乎是因为吃力而垂下了头,低着眼睛的时候,看见楼下的街面上一色的灯红,就连行人手中的伞,似乎也染上了胭脂般的红。 叩门的声音低低的。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馆里的女侍,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三色的丽衣,莹白的臂上披着透明的帛,高挑的髻上一支带垂珠的钗子颤着,正衬她一张清丽模样的脸。 “客人,你要的酒。”女孩来到男人的近前,手上轻缓地将三支白瓷的酒器放在了桌上,又悄悄地抬眼去瞄这个性子奇怪的客人。 只是男人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甚至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曾回看她一眼,一双眼睛只是在窗子外面。 ‘也不听曲子,莫非是在看雨?’女孩心里悄悄地猜着。 她知道楼里来的客人有许多并不是为着听曲赏乐而来的,可是连乐师也不叫的,来了只是喝酒,这样的客人,在她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要知道,即便是馆里临近大街的房间,每时每刻所需要的价钱也是不菲。 但她也不好多问,楼里的规矩让她逢迎客人的同时,也并不让她多嘴,言语相亲能够被人青眼有加自然是好,可是就连她都知道,有时候话说的多了,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再则,楼里的客人多是不吝啬钱财的人,金银的事情,轮不到她这样的人来操心。 门打开了又合上,女孩告退着已经出去了。 除了低头看了几眼女孩送进来的酒,到最后男人都没有看送酒的女孩一眼,直到又一阵的敲门声。 与上一阵的声不同,这次的声音要重了些许,显然是敲门人手上的力用的不一样。 “进来吧。”男人长长地叹着口气说,似乎是知道谁来了。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 男人过去看了一眼,的确是认识的人。屋子里灯火通明,足以照亮来人的脸,年轻人一张久经风霜的脸显得有些黝黑,二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刚过三十的人,只是看眼睛,才有二十多岁的人该有的年轻。 年轻人也在看着男人,两人对了一眼。 “原来是你呀,巧了,巧了,真是想不到,我们两个人竟然还能在这个地方相遇,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有酒么?”年轻人带上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 “坐吧,这里不是西河王府,那些不必要的废话,就不必和我说了,酒倒是足,自己喝吧。”男人淡淡地说着,又看向了窗子外。 年轻人哼哼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去到了小桌边,身手摇了摇桌上的几只酒瓶,满意地挑了挑眉,拿着一瓶酒,去到窗边与男人对桌。 “看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喝酒?”季尚也看着窗外问。 “现在,我喜欢清净。”男人淡淡地说。 “清净?这个地方?”季尚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天大地大,怎么来天武城了?还藏在了这么热闹的地方?”季尚看着一街的红光问。 “那么你呢?你怎么也来这个地方了?”男人也反问着。 “我和你不一样啊,我本来就不是呙国的人,而且夏国对我来说,也算是有家在的吧,我来这里,总算得上是回家吧。”季尚笑笑。 “你这种人?有家可回么?”男人的嘴角拉着一丝冷笑。 “那要看我怎么想了,天地之大,四海皆可为家。”季尚还是淡然地说笑。 男人不再理会他了,屋子里沉默了一会。 “西海城,从前.....也有这么热闹的地方。”隔了一会,男人回忆着吃吃地说。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现在没有了一样?”季尚说。 “不一样了,”男人摇头,“那样的热闹只不过是皮相,其实人心惶惶,说是享受不若是在放肆,你我都知道,呙国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深陷的泥潭了。” “连你都在这里了,想来,差不多了吧。”季尚淡淡地说。 “哼,”男人哼着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说这些了,陪我喝酒,难得再这么远的地方还能有个熟人,你说得对,是缘分。” “缘分。”季尚笑着举起了酒器,对着男人聊表敬意。 两人一口酒后又是安静了下来,对着夜风看着窗下的行人,久久无言。 隔了一会,季尚开口说道,“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至少安定,累了的时候可以听听曲、喝喝酒,闲了时候就到处去转转,虽然一个人。而且凭你的本事,要在天武城里谋生,委实不是一件难事,不会为了钱而犯难。” “你呢,是怎么想的?”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也许吧。” “话说回来,你的朋友可真是遍布南北啊,你进楼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们,看上去,似乎都不一般。”男人随口地说着。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还好奇来着呢,我说这地方我来都没有来过,谁会差一个丫头给我送信,让我到这甲字楼一号房来。”季尚也随口地说。 男人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不用岔开话来说,我现在等若就是个死人了,没有什么别的用心,只是好奇,你要是不想告诉我,直说就是了。” “直说......”季尚顿了顿,笑,“也不是想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这几个人和你说的一样,都是非一般的人,我不好对人多说,否则......” “否则就会有祸事临门吧?”男人笑了笑。 喝了一口酒的季尚沉默了一会,“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人一手微举着做稍等的示意,然后放下了手里的酒器,解开了上衣一敞胸。季尚看见了他的身上藏着白色的布条,似乎是受了伤后的包扎。 “是荼刀的伤,”男人说,“虽然治了伤,但已经半年了,始终不见彻底好转,每每入夜,胸口上都是火烧一样的痛。” 季尚偏了偏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现在,不痛了。”男人看着季尚的眼睛说。 季尚皱了皱眉,什么话也不说。 “还不明白么?”男人笑了笑,“难道你没有闻到么?这香味?” 季尚半信半疑地用力嗅了嗅,忽的脸色变了。 不同于什么酒香花香,这间屋子里,确实有一股特别的香。 看见季尚似乎明白了过来,男人还是笑,“我开始还以为是为了我而来的。” 紫香 三 夜已经深了,靠窗边的位置,叶白柳轻轻地把窗子开了一个缝出来。 闷透了的感觉终于有了减弱,乐声随着香味从这个窗缝里溢走,屋子外的冷风又送进来一阵清凉来,虽然薄弱,却吹亮了他的眼睛,也吹的他昏沉的脑子里多出了一丝清醒来。 窗门的一丝缝里,能看见的只有远处两盏红粉的灯,和被灯火照亮的一点白墙圆柱。除此外是一片的漆黑,眼睛是看不到什么了,只有耳朵能听见雨打在树叶和草地上的声音。 所以叶白柳的一双眼睛也只好停在了那两盏如胭脂的灯火上,如果他记得不错,他们穿过庭院而来的时候,就经过那两盏红灯之下的月门,之后是圆石铺地的石道,他们顺着石道饶了两个转角后,来到了这间屋子。 琴的弦声终于也在最后的一个按音后结了尾,叶白柳的眼睛转回屋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淡妆半髻,合奏的琴师颔笑作礼,缓缓起身,默默地抱着琴轻轻推门退了出去。 似乎是挡不住的睡意已经冲到了桂月的全身,叶白柳只听到一个懒懒的哼声,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看见了桂月懒懒地伸着腰,往后躺在了铺着毯子的软席上,闭上了眼睛,似乎要睡去。 他再往左右去看,才发现一屋子除了他自己和刚刚躺下去的桂月,似乎都已经早早入了梦中,柏麓漓趴在了一旁的桌几上已经睡着了,她的两个丫头,阿月和阿枝也依偎在一起,呼声匀匀。 他再去看夏扶荧,发现他也早早平躺在了地上,双手叉着叠放在腹间,神意安然。 叶白柳没有看见到季尚的身影,似乎从他出去小解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叶白柳揉了揉脸,让自己的神智变得更加清醒一些,他撑着桌几站了起来,想要去把这几个已经入梦的人拉回来。这倒不是他搅人清梦什么的,只是这么多的人就在这么一间的屋子里同眠,于情理上,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走过柏麓漓去到夏扶荧身边,蹲着拍了拍夏扶荧的肩。因为并不是很想打搅别人的清梦,所以他的动作不可谓之不轻柔,只是他拍了又拍,又在耳边呼喊了名字,夏扶荧仍是没有一丝要醒转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又去桂月的身边,可是任由他怎么拍打怎么呼喊,不论是使多大的力还是出多大的声,桂月同样没有醒转的意思。 有什么不对!叶白柳蓦地惊觉起来。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柏麓漓那几个女孩子的身边,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蹲下身去试着唤醒这几个女孩了。 很显然是有什么不对的,他能感觉的出来。 来这处名为一音阁的地方之前,他们被柏麓漓带着去了另一条街上的酒楼,喝了四春酒,吃了一大桌子汤煮,油炒,大火焖过的晚食。虽说酒足饭饱后,再精神的人也会犯困,但此时屋子里的人,显然不是因为十足的倦意才如此睡了过去的。 别的人他不消说,只是桂月,就不该会如此深沉的睡意。因为是纳灵的武士,所以武士的直觉自然要比一般的人要敏锐一些,即便是再疲倦得时候,也不会完全的熟睡过去。 这般模样,不像是完全睡过去了,倒像是昏死过去了。 接着他的目光转去那个窗缝,压了压呼吸,在身体里保持了最大的安静。 眼睛是看不透黑暗的,所以把全部的精神都转在了耳力上,从这一个窗缝,他试图听出外面一丝能让他觉得不安的动静出来。叶白柳的耳力敏锐不同于常人,甚至不同于一般的武士,虽然不至于鼠鸟那般的神奇,但却还是十倍于一个久瞎的人,只要是他把注意刻意全放在一双耳朵上,便是此时屋外一只野鼠蹑着手脚而过,也不能逃过他的耳朵。 然而此时此刻,屋子外的声音落在他双耳里的,只有雨声,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尤其是......乐声。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家名为一音阁的声馆,不在街旁,也不是两层的楼阁,而是在一处白墙围着的院里,只有一间还算宽阔的屋子,架在高不过半尺左右的石基上。其他的便是出了门就能看见的,门前有一处不过一拳左右深的小小石子水洼和浅浅的草地,若不是天下着雨,他们今夜本该是在那里摆开屏风,铺上坐垫,小几上放着瓜果热茶,赏听乐师们逐一为他们吹弹的曲子。 院子也不是个大院子,方圆不过七八丈,却价格不菲,只是半个时辰的价钱,便足够一户穷苦的人家半年衣食无忧。营建出来,也是专为有些身份的客人们来静赏声乐的,如果不是柏麓漓,来这样的地方听琴赏乐,他们几个人可能想也不会去想。 是个不算大的院子,叶白柳不知道这个一音阁里有多少间这样的院子,却绝不会只是他们所在的这么一间。如果不止是一间,那么也就不可能只会有他们这么几个客人,不止他们这一间院子里的琴声。以他此时的耳力,绝无可能听不见其他院子里的乐声。 雨不住地打落,叶白柳静静地听着,还是没有听出什么别的声音来,渐渐地,空气中的这种气氛在他这里已经凝成了一种极端的安静。这种安静让他不由得捏紧了双拳,全身的肌肉在无声中绷的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轻。 随着这份安静的持久,他能越来越能感觉的出来,空气中有某种东西在压迫着他的神经,而凭着武士的直觉,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杞天之虑。 叶白柳绷紧了身体站在原地,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后来,他自己也知道凭借双眼是看不出什么异常了,因为能看出去屋子外的,只有他之前推开的一道窗缝,而屋子里灯火通明,只是眼角的余光都能看个大概。 于是他把心思着重放在了一双耳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还是盯着窗外,只是却什么也不去看了,整个人似乎是呆滞的。 忽的,雨声中,多了一个脚步声。 邪祟 一 脚步声自屋外的石道而来,而后又走上了屋外的木质廊道。叶白柳头也不转,只是眼睛跟着声音而动,一双眼眨了一下后斜着往门口那里盯了过去。 他听那脚步声,稍沉,走在木廊上一脚一脚都踩的发响,他只是短暂地细想之后,知道这全不像是阁楼里的人该有的脚步声。 可能是为了不让脚下的声音杂进乐声里,所以不论是这阁里的乐师还是仆侍,所穿的鞋子都是软底,走起路来的时候,远不是这种“咯咯咯”的声儿。虽然只是个粗略的印象,叶白柳也记得在之前的时候,不论是乐师还是仆侍进来出去,脚下全然都是安静地,脚下像是踩了一层云一样的东西在走动,而脚却没有落在木板上。 而隔着展开有丈许左右的画屏,叶白柳的一双眼睛也只能大概看到半个头的影子投在白纸的窗墙上,区区一个头顶的轮廓,什么也看不出来。 直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前,一个人的影子被屋外的灯完整地投在了门格的白纸上,叶白柳第一眼知道这一定不会是个乐师,因为他没有看到任何乐器的影子。 门被拉开了,叶白柳看清了来人。门外的人一抬头也看到了站着的叶白柳慢慢地扭头看向了他,忽的就脚步一顿,愣在了那里。 门外的人一身粗衣的打扮,整头的发盘髻在头顶,半张的脸以一张看不透的黑巾遮着,肩上搭着包裹,看起来似乎很沉,都坠在了腰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嗯?”男人有些惊疑地走了进来,带上门后冷哼着笑了笑,“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都已经趟过去了么?怎么?信不过我们。” 看见男人的时候,叶白柳的心思此时又从耳上转去了眼,他紧盯着男人的全身,防备着接下来的危险。 所以男人说的话他一开始只听了个模糊,等着男人自顾自的在靠近门边的桂月身边蹲了下去的时候,他才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什么?”想了一会,叶白柳才皱着眉问。 男人打开包裹的手忽的一顿,整个人像是木头一样的杵在了那里,手上不动了,也不说话,只有一双眼睛忽上忽下的转着。 包裹已经被他打开了一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叶白柳趁着这个时候的沉默低眼去看,看一眼,眉头就皱的愈发地深。 短柄,漆黑的鞘,不是别的,那是一把把的短刀,有的还不在鞘里,只有一半的银白被布遮着,灯火的光落上去的时候会被弹进人的眼睛里。 看清了东西,叶白柳的眼又锁死了男人,男人也缓缓地抬头起来,一双带着些杀气的眼睛与叶白柳对视着,。 男人眉眼稍稍有些缓和,似乎在笑,他的双手从包裹上移开,摊开了举到肩的位置,“小兄弟,先说好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受人之托,这件事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什么事?”叶白柳看着男人缓缓起身,盯着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事这可不能说,毕竟我也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人,道上的规矩还是不能坏的。看来今天的事是办不成了,我看不如这样,我马上来离开,小兄弟你也当我没有来过这里。” 叶白柳看出了男人想要退走的意思,但他可不想让这个男人就这么退走了。 无声的瞬间,力量在他的双腿上爆发了出来,整个人豹子般的蹬地。他今夜穿的是一件宽袖的衣裳,此时一动,袖袍风鼓,呼啦啦地直响。 这般的风势,男人也被吓了一跳,嘴角下意识地咧了咧,眼睛眯着。此时他背对着门,只有一步的距离,可是看着叶白柳豹子一样地扑了过来,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已经走不出去了。 所幸他的身手很好,还来不及想,脚下就已经发力,在地上一蹬,整个人背仰着撞破了不过几根细木夹着一层白纸的门,叶白柳扑到门前的时候,他人已经背摔在了外面连着屋子的木廊上。 走廊没有被木栏围着,叶白柳抬头的时候,男人已经一个滚身往后翻下了走廊,叶白柳才来得及跑出屋子,男人就已经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跑开了。 叶白柳跟着跳下了廊道,追了过去,一时地上的水被两人踩的四处飞溅,叶白柳的衣服湿了不少,可他的脚力似乎始终慢了男人一步,男人也不走门,丈许左右的白墙也一翻而过,叶白柳追着去到墙下的时候,男人就已经在墙头上不见了踪影。 叶白柳本想着跟着翻墙而过,可是转又想到屋子里仍旧昏睡的几人,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又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回去。 只是当他带着很多的疑问踏进房门时,一撇头,看见了本该昏睡的桂月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拔着一把短刀细细地看着。 “你......”叶白柳还是有些惊疑,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一个“你”字便被托出了长音。 桂月抬眼看向叶白柳,笑了笑,“多谢叶兄了,要不然,看起来今天我梦中就得要做个冤死的鬼了。” 叶白柳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着眉什么也没有说,他回去到夏扶荧的身边,使了点力拍了拍夏扶荧的脸,可夏扶荧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他再用手指去探探鼻息,发现夏扶荧的鼻息匀匀,还处在昏睡之中。 “你们这是怎么了?”叶白柳这才看向了桂月问。 桂月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双臂垂下去的时候,有些松松的,似乎是手上没什么力。 “我也不知道,刚才梦中我听见了响动,这才醒了过来,”桂月捏着拳试力,“不过看样子,似乎是我们着了什么道了。” 当那个男人拿出刀的时候,叶白柳便是再不通世事也知道那个时候的男人是要做些什么。 有人要杀他们,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夜风中破了的门里吹了进来,带进来一种让人皱眉的味道。 显然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叶白柳看向桂月问,“桂月,你没事吧?” 桂月摇头说,“老实说,很不好。” “那怎么办,季尚他还没有回来。”叶白柳皱着眉。 桂月也嗅出了危机,风里,虽然极淡,却有血的味道。 他看着门外说,“我需要纳灵,也许能恢复气力,但是需要时间。” 叶白柳皱着眉还没有多问。 “半个时辰,最少得要半个时辰。”桂月扭头回来说。 邪祟 二 夜是如此的静,风吹到脸上的时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风中的腥味越来越重。 叶白柳盘坐在宽阔的廊下,拔出了短刀来,就着明眼的灯光审视着短刀的弧。不是什么起眼的刀,整个刀身略略的有弧,说长,也不过他一手的长短,说宽,也不过两指,脊却是厚,约莫过了寸半。 而且一眼能看的出来,这把刀是个廉价的物什,刀身大半都有风锈过的痕迹,手摸上去,只有刃口的地方是平滑的,而且看刃上犬齿般的擦痕,似乎这还是在仓促间新磨出来的。 叶白柳把这把刀在右手里用力的一压,插在了地板上。而后他再去看带出来的另一把短刀。 比起来,这把刀在长短上倒是不差多少,只是背却是笔直的,刀尖磨得像剑,两面开刃,刀身也是平滑,全然不像另一把那样的廉价。 左手上使力,这把直背的短刀同样被他插进了地板里。这样他就算勉强做足了防备,不论是左还是右,顷刻间危机来临的时候,他都可以及时地防住。 只是从他走出屋子外后在这里坐到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来到他们的院子,他的神经每一刻都是紧绷着的,耳听八方。 可他的耳中除了依旧的风声雨声,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不说野鼠,就是一只猫儿跳跃时的脚步都听不到。夜是如此的静。 当然,这样的安静并不能瓦解掉他的警觉。往前的两年,寂静的夜对他来说不是个稀罕的东西,而对他来说最为寂静的夜,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毕竟,他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所以他能感觉的出来,此时的安静中,透露出一股死兆。 风,冷,冲着鼻子的腥味,真的是再为熟悉不过的夜晚了。 他一个人面对着看不出去的夜,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呼......”叶白柳听到了骨头活动时碰撞出来的声音。 是屋子里的桂月停止了纳灵,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随着体内的灵气换新,桂月体内的血液奔涌了起来,随着热血,力量回到了他的身体,神思也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叶白柳手里反持着两把短刀进来的时候,桂月正用黑锦的袖子揩去满头的大汗。 “好了么?”叶白柳上下看了桂月两眼。 桂月点点头地起身,活动起了筋骨,一时叶白柳的耳朵里满是骨骼的轻爆声。 “血已经醒了,我的身体现在倒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桂月吐着气地说。 虽然叶白柳没有听明白桂月前一句话的意思,但听到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他眉梢上的凝重可见地减轻了一些,也就没有去细想。 “这里出什么事了?”桂月转身顿了下去,翻捡着之前男人留下的包裹问。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叶白柳整个人影子一般地闪了出去,想着也许叶白柳会知道他们目前的处境。 叶白柳转头向破门外的雨夜,摇了摇头,说着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虽然有些冒险,但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离开,”桂月重复了一声,扭头看向了背后仍旧昏睡着的其他人,“确实是冒险,但是......” 桂月站了起来,看着叶白柳,说出了叶白柳也想定了的事,“还得要找到元嘉。” 要离开,他们就还得带上其他仍旧昏睡着的四人,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士,背负一两个人的重量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屋子里还是少了一个人,出去的季尚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而且,要说离开,只怕也不容易。虽然不缺那么一点背负一两个人的力,但毕竟算是不小的负担,对于他们只会是拖累,一路上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就是一步生与一步死的问题了。 但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是一步生一步死的处境。 屋子里随处可闻的已经不是熏的香了,就是桂月也嗅到了那种血的腥味。死这个字,似乎已经存在他们的身边了。 “时间,我们有的时间不多。”叶白柳看向了屋外说。 两人间似乎有某种的默契,桂月也没有问叶白柳话里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起来,“我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也许小半个时辰,也许是一刻......” 说着说着他的脸上竟然有了笑容,“时间这个东西,真不好说,我们现在正缺这个。” 叶白柳能看出来桂月笑中的凝重,点点头,“总要试一试,我们不可能说直接就这么走了,而且......对于外面,我们还一无所知。” “那么......我们谁去呢?”桂月问。 现在要做的事虽然不能说很明确,但两人都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什么都不做地等在这里,这无疑问与等死无疑。便是他们的神经再过于大条,空气中的腥味也时刻地提醒着他们,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桂月说,“找不找的到元嘉这是需要看运气的,而对于我们这里的人来说,重要的是要先知道路,否则怎么出去?” 叶白柳点着头地想而来一会,最后他说,“我去吧。” 他来天武城之前是北江的斥候,所司的就是探路的职。 桂月想了一会,却是摇了摇头,“这可不比寻常,非是脚下灵活的人不可,我看,还是我去吧。” 叶白柳皱着眉思索了起来。 “在武选的时候,我看过白柳兄你的身手,”桂月说着自己的原因,“你勇武非常,可是手上和脚下却不是灵活的路子。而且,白柳兄你此时的状况也比我要好很多,虽然我现在是处在一个血醒的状态,却始终是个亏本的法子,不宜长久,探路这样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正合适。” 叶白柳皱了皱眉,想问问什么是血醒,可是现在不是适合多问的时候。 “事不宜迟。”桂月在地上的包裹里选了几把短刀拿在手里。 他们来这里都没有带上兵器,这些刀,虽然短了一点,但好歹也是兵器,防身足够。 “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桂月临走前说。 邪祟 三 桂月解开上衣,把一双宽宽的袖子静静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又撩起了前后衽压在了腰带里,这样他就算是做好了准备,不会在跑动跳跃的时候制造出很多不必要的声音。 接着他又一把一把捡起了地上的短刀。他至少插了五把短刀在他束衣的腰带里,这还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几把好的,地上的刀粗略一看大概有十二三把的样子,只不过看上去虽然多,却多是一些廉价的货色,有些刀的刀身不止风锈地变钝了,甚至连鞘的吞口都损坏了,刀在鞘里只是稍稍斜了,立马就要滑出来。 这五把看刃看鞘都还不差,他在腰后别了三把,腰侧各有一把,腰前则是一把也没有。 一个人在夜里摸路,那么必然是不能大摇大摆的,这个时候他就必须要像活跃在夜里的猫儿一样,躲在阴影里猫腰而行,还要走墙头上的捷径。 这必然不是个容易的活,便是一掌长短的短刀,别在腰前,也是他的阻碍。 最后他与叶白柳对了一眼,两人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桂月从屋廊上跳下了草地,脚下踩着水地左右扭头去看,四下无人,桂月来到之前那个男人逃遁而去的地方。他的身手确实灵活而轻巧,白墙不高,他只是蹲着一跳,双手就攀上了墙头,脚在墙上一蹬,整个人便轻松地翻上了墙头。 桂月最后回看了一眼院子里,溜下了墙头,没有一点的声音。 屋下四处扭头去看的叶白柳收回了视线,刚好只看见了桂月的影子翻身下了白墙,不见了踪影。四下还是安静,他们计划的事情也按照他们预想中的那样一步一步地走着,可是为此,叶白柳却没有松下一口气的意思。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眉宇拉紧,只觉的夜愈发地重了起来。 一阵风吹动了廊上悬着的笼灯,笼子悠悠地转动了,叶白柳此时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他一下子低眼过去看。原来是一片的光影在木廊和墙纸上晃动。 他抬头看向了这一片光影的源头,看见了一颗颗吊在灯后的透明的圆球,圆球的下面还吊着约两三指宽的各色丝锦做的条带子。 只有琉璃做的圆球才能如此和水一般的透明,一眼就能看清,不过当叶白柳去细看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容易看透,他只看得见里面似乎花儿叶儿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整颗的琉璃,还是只是一个在里面装了水的琉璃罐子。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些东西,起初他还不知道这些东西除了装饰外还有什么别的用途,此时笼灯旋转,光似乎散了一般地投了出来,一时让人觉得有些虚幻起来,似乎在水里。 若是在平常的时候,相信没有人看见了这样的光影不会觉得绚丽,可在此时,叶白柳无心多去留眼。 他只是看了两眼,便回身走进了屋子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踏进屋子里的时候,似乎因为感觉冷而打了个寒颤。却不是在身体上,而是身体里。 大门敞开着,屋子里的香味渐渐地散了,温暖也散了,屋外的风不是很大,却似乎带着雨一齐飘进了屋子,开始慢慢地冷了起来。虽然还是夏天,可因为大半个月连连的雨,所以近来的夜冷的也格外地快。 说起来,这还是他离开了北江后,第一次觉得这么地冷。冷的就像是......往肚子里连塞了几口千年都不化的雪。 他知道现在不能像之前那样就那么地等着,什么也不做。 他总觉得现在就是在白白茫茫地大雪地里,便是穿着厚厚的衣,什么都不做地等着,只能等来人世最后的寂静。 他把屋子里的几人拉到了一堆,排着摆在了屋子的后板壁那里。 这是间雅致的屋子,门对着的两侧是薄薄一桶就能穿的白纸薄墙,只有前后是坚实不透风的板壁。前板壁前是高出地面一尺的台子,之前乐师们就是在这上面弹唱曲子的。后半壁前,则是空着,只有几张随处可见的,放置了花瓶、赏石、圆镜装饰的小几案子,和几张摆着熏香的高木架台,以花藤纠缠着装饰。 接着他老习惯地找了几张织了锦边的毡子,细心地搭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可能是这里的主人也知道雨天气冷,才有了这些多为客人们准备出来的毛绒的毡子,以备御寒。 其实他做这些也不仅是帮人御寒,也算是......用来作饵吧。他要以此来守猎。 他在北江的两年,并不只是说简单地巡了山探个路,风雪路远,总免不了饿肚子的时候。所以他们斥候常常会在黑林子里以饵守猎,看着会不会有几个命里犯背的东西自己找上门来。 守猎是个有讲究的活。 首先是放饵,饵得要新鲜的血肉,北江的异兽生来便对着风雪有着天生的抵抗,剁下来的血肉便是过了一个时辰,也仍能在足以冻死人的风雪里带着腥热。 但也不是说只是一坨新鲜的血肉就行,很多的异兽在神奇的同时也有着不若于人的智慧,若是在开阔的地方随意丢一块血肉,即便是嗅了过来也是保持着警觉,不会靠近。 要藏着,场地也要血腥,要有厮杀后的景象,要让循迹过来的异兽认为是狩猎者已经将猎物拖回了熟悉的领地,届时不会放过一点血肉的异兽们再是小心翼翼,也会踏进斥候们所设下的圈套。 只是......不知道这一套在这里会不会有用。这毕竟不是在北江守猎,猎物也不是异兽,而是人。 但他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样了。 昨晚后他没有灭掉屋子里的灯,自己找着屋子中一处显眼的地方,靠着墙地坐了下去,压了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除了眼睛还睁着,他此时的状态与昏睡过去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差不多妥当了,接下来的,就是守着了。 叶白柳呼吸匀匀,身上却是凝聚着随时都能爆出来的力量,安静中他静静地等待着,并不因为时间的过去而觉得烦躁。 邪祟 四 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阵干涩,让人就想要这么地闭上眼睛睡去。 只是,叶白柳却不能这样享受地睡去,一眨眼后又是强打起了精神,眼明耳灵。 夜安静的已经很久了,自桂月离去后,时间似乎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但叶白柳依着模糊的感觉,又似乎觉得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甚至更久。 下了小半天加小半夜的雨终于是在约莫前两刻钟的时候停了,风从正对着叶白柳的破门里吹进来的时候,扑在脸上,也不再带着那种微微的湿意。这让静默的夜更加的安静,也更让人的懒意渐浓。 “嘶......” 忽然来的嘶嘶声在一瞬间惊走了他的懒意。 接着从屋子外的廊上有打破安静的另一个声音传来,只是很小很小,凭感觉猜测,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木板上擦出来的,很是轻微。只有那股偶尔嘶嘶嘶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楚。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就在门外。 “嘶嘶嘶......”很小的黑影在门脚的地方探出了个头来。 *** 桂月翻身从一处墙头上跃下,四掌着地,落地的声音几乎不可听闻,只有额上一滴雨水从他的眉上滴落。 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淋的湿透了,就是一身麻色的里衣也贴在了他的身上。他一双的软底的鞋子也早就湿透了,为了避免脚上的障碍,鞋子已经被他脱掉,扔在了一处白墙下的角落里,光着一双脚在走动。 他一闪身躲在了这间院子里的一处假石花草后面,只一双眼睛无声地打量起了这间院子里的动静。 这是他来到的第二间院子了,除了多出来的清晰的流水潺潺声,看起来似乎还是一样的安静,听不见什么特别的声音,也不见什么人走动。 这间院子与他们那间差不多是同样的摆设,一间屋子,一片草地,一滩的浅水,还有一条铺了石子、用来引活水的小小的渠。 只是......没有点灯。似乎这个院子里今晚没有客人。 他猫着脚摸到了屋子的廊上,悄悄附耳在白纸的墙上去听,听了两耳,还是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似乎是真的无人。 他试着推了推门,似乎这个阁子里所有的屋子都没有锁,白纸的门一推就开。 桂月把门推开一道缝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是就着天上的浮天龙投进去的光算是能看个模糊,一应席子毡子,几子案子,遮风的画屏,用来装饰的小巧挂屏。这些屋子里大概的摆设都是一样,只是没有一个人,空气中也闻不到熏香,所有的东西也都是放的整齐,连着呼吸的时候都觉得鼻尖是冷的,的确是不像有人的样子。 于是他又轻轻地拉上了门。 脚下踩着墙用力,桂月又攀上了一道墙头,他手上用力,只在墙头上探出个头,眼睛无声地转着,看着下一间院子的动静。 桂月吊着跳下了墙头,四掌着地,来到了第三间院子。屋子里点着灯,看来今晚这间院子里是有客人光顾的。 桂月照例是贴着墙,矮着身子藏在了一株树后,凭着扎在手上的微痛,也凭着投过来的光,桂月辨出了这应该是一种什么柏树,生的矮,小枝细弱,枝叶稠密,养在园子里用来添景再好不过。 虽然是矮了些,但好在是几株连在一起成了一个小小的树丛,他蹲下身,整个人完全隐在了树丛后,一丝的衣角也不漏。这个时候雨已经把他的全身都淋的透了,便是他这样的武士,也有些觉得身上染上了寒凉,让人想着打起寒战。 桂月忍住了想要打着寒战的念头,用手拉了拉挡了眼的叶枝,看了出去。 他静静等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站了起来,也不往别处去了,径直去到屋子那边,要看一看屋子里的情形。 他还是附耳在白纸的墙上悄悄停了一会,如前两间院子里一样,屋子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的香味便被风鼓着似的窜了出来,呛了他满满的一鼻子,便是不想闻也得闻了。 而也正是这一鼻子的香,桂月有那么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这香味比起他们那间屋子里的和他去过的另一间屋子里的都要浓郁些,才入鼻,他就觉得脑子似乎顿了一下,武士的刀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他立时以手稍稍地挡在了鼻下后,才转眼打量起了屋子里的情形。 果然屋子里的确是有人的,只是都睡着了,各自以不同的睡姿躺在铺了毡子的地板上,呼吸匀匀,胸膛平稳地起伏。 只是又有些与他之前看到的不同,这间屋子里,有乐师昏睡在了乐台上。 桂月多看了两眼后,还是选择轻轻地拉上了门,似乎是怕打搅了别人一场的清梦一样。 再攀过了一堵白墙,来到下一间的院子。 当他落下墙头后,脚已经踩在了第四一间院子里的草地上。这间院子里同样有着客人光顾,屋子内外都被灯火照的亮堂,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 但桂月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所见而适应了这样的安静,他的一根心弦还是紧紧地绷着,脚下每一步都收着力,就像是捕猎的猫那样走的缓慢而又安静。 他隐隐地能感觉到,这里绝是有着藏在安静里的危险,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要吃人的东西在他的后颈上留下了轻轻地呼吸,脊上始终有一股的寒气盖着,让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汗毛倒竖,起一颈的鸡皮。 不过到现在桂月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夺命的危险逼近他,这样的冷意,倒有极大的原因是因为雨淋了的缘故。 他藏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后,去到了屋子的廊下,耳贴着墙听了一会,去到了门前。 他试着手把门推开了一丝的缝,手上忽地一顿,手上的肌肉在一瞬间虬结如铁。 他颈后一阵的汗毛倒竖了起来,脊骨上的寒气似乎从幽深的极渊里吹出来的。 似乎有风吹到了他的后颈上。 邪祟 五 桂月低下头脚下发力的时候,与那破风声窜进他的耳朵,几乎是同一时候。 他翻滚着躲闪出去,一抬头,看见一道小小的影子嗖地扎破了白纸的墙,飞到了屋子里面去。 “啧。”他又听到了一旁有人的声音。 看过去,雨中的夜色下,一个黑衣的男人站在了院子里,似乎是不想要人看到他的脸,男人一张似乎是猫脸的面具遮脸,身躯实挺,手里端着一张小弩,对着的地方,正是桂月之前所在的门前。 “硬茬子啊!”男人扭了扭脖子,把手里的小弩收在了腰后。 桂月也缓缓地站起了身来,默默地提起了力。 月门下紧闭的门扉也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院子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人,立在了月门下的两盏红灯下。 也是个男人,只是与遮着脸的男人不同,这个人不遮脸,一身粗衣的打扮,手里也没有什么能够杀人的利器,一进来就抱着个手在袖子里,看模样,似乎是个以做苦力粗活为生,极为寻常的人。 但桂月相信这个男人并不只是看上去的这般寻常。 “你不是说不会有醒着的人么?”男人隔着一张面具看向月门下的男人,说话有些嗡嗡的。 “看来你们这一枚通紫,果然是那么不好拿到手的。”男人扭头回来,看向了廊下的桂月。 桂月看见月门下的男人皱了皱眉,没有什么要说话的意思。 “小兄弟,”男人缓缓地抽出了插在腰间的那把不长不短的刀,悠悠地说,“这人要死,鬼催命,你不要怪我取你的命啊,今夜,是神天注定不要你活的啊,要怪,就怪你来错了地方。” 桂月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因为男人的话而觉得被人小觑了。他转转眼看了拔出刀来的男人一会,又转转眼去看了看月门下的男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拿着刀的男人也不再说话了,院子里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安静。 桂月笑了笑打破了沉默,“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来错了地方,但这并......不能怪我啊。” 带着面具的男人歪了歪头。 桂月接着说,“实不相瞒,这什么红月街什么音阁,我是第一次来,人生不熟路,本来我是想着回家去歇了的,可是这个地方似乎邪门了,过一个弯就分不出来时的路了,这才糊糊的迷了路,两位大兄要是好心,可否给弟我指个路,我这就离开。” 能听见面具下两声哼哼地笑,只是什么也不说,院子里还是安静,似乎谁也不敢妄动一步,院子里的几个人就这么僵在了这里,安静地对视着。 只是这安静中......俨然间有种肃杀的气氛。 就像是藏在山草间的虎,捕猎的时候,总是会保持绝对的安静,以免打了草,惊走了即将要到嘴的猎物。 可毕竟野兽天生就是一种机敏的东西,在听觉上往往比人要灵敏的多,对危险也有一种奇妙的直觉,往往就在要被老虎扑倒的前一刻,那些还在吃着草打着盹的猎物忽地扭过头睁开眼睛,看向老虎藏身的地方。 它们不是看到了藏起来的老虎,而是隐约的直觉上感觉到了有危险的东西逼近了,它们这么一看,老虎也不得不收住刚伸出来的爪子,继续藏匿着等待时机。于是,猎物与猎手间便有了这种奇妙的对视。 就如此时的院子里。只是又有些不同,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真不知道谁是猎手,谁又是猎人。 最终似乎是月门下的男人耐不住性子了,他转着圈地扭了扭脖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快一些,我们的时间可不多,找你们来可不是让你来站桩的。” 男人扭头过去月门那边,“阎王杀人,小鬼催命,早知道你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容易的事,你也别看着了,需要你的时候,帮把手。” 月门下的男人从鼻子里长出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桂月把眼睛从月门下收回来的时候,拿着刀的男人已经朝着他走出了一步,一步后接着变为了跑。 男人加速逼近了他,桂月手上活动着捏了捏力,手已经移到了腰后。 剑出鞘的时候几乎无声,抬手间,一把短刀就被他掷了出去,阴阴的天灯下只见得寒光闪过。 *** 屋子里的灯光煦然一片光亮,灯光照亮了窗下不远处一片的水池,隐隐可见绿荷贴在水面上轻轻地晃悠。 一个人的影子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窗下,只见他扭头四处看着,半蹲起了身子,缓缓地推开了窗,可能是雨天天冷的缘故,看得见窗缝里有丝丝缕缕的热气飘了出来。 但也只是才推开这么一个缝来,他便觉得有什么不对,手上顿住,想了想后手上退了退,似乎又要离开。只是他的手才退了不到一寸,扭头看了看四处,最后还是推开了窗,手撑在窗沿上,跨着脚翻了进去,颇为吃力。 屋子里亮堂的灯照亮了来人的脸。 季尚一头一身都被雨打湿了,他轻脚的一进屋子便轻手地关上了窗,蹲下身藏在了屏风后面,探出个头悄悄打量起了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很暖,熏着的香被热气一烘,闻起来也浓沉了一些。 季尚的眼睛去到了屋子里一处被不透风的画屏围起来的一处地方,肉眼可见的热气就是从那一扇扇画屏后面溢出来的。 他皱着眉想了想,隔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梢缓缓地高抬了起来,眼睛也慢慢瞪的老大,甚至嘴角也牵起了一丝的笑。 他左右看了看,半弯着身,踮着脚地向着那处画屏悄步走了过去。 只是他才走到画屏前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又顿住了。 在他的背后,披裹着严实白衣的女人出现在了屋子里的一处角落里,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发,端庄安静,冷眼地看着鬼鬼祟祟似一只偷鸡的黄狼的季尚。 季尚扭头看了看女人,干着笑了笑,也不再像个贼似的弯着腰,转向女人站直了身子,刚想抬手打打招呼,只是抬了一半又自知无趣地放下了,无奈状地歪着头耸耸肩。 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见了窗户被一下子推开的声音,又一个人影麻利的翻了进来,于是不论是季尚还是女人都看了过去。 邪祟 六 翻进来的是一个全身都淋湿了的男人,一嘴一腮的胡子。 翻进来的男人一站定便于屋子里的两个人对上了眼,他先是看了看冷眼对着他的女人,又转眼过去看了看脸上带着干笑的季尚,才又回着看向了女人。 屋子里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与女人对视了一会的男人似乎觉得无趣,微微挑高了眉,径自转身过去关上了窗,转回来后还自顾自地仰头喝了一口酒,一边仰头喝着还一边往屋子里迈步。毫无半点的顾忌,就像是这间屋子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女人在这个放肆的男人面前微微地做了退步,而她退步而去的方向,房间的门就在她背后不远处不过几步的地方。 而虽然是退步,但在女人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惊慌或是疑问,一双沉静的眸子淡然的不能再淡然。季尚就看着整个身子都裹在厚白袍子里的女人一步一步退到了房门前,忽的与女人对上了一眼,他皱了皱眉。 “等一下,留步,”他伸出手恳求般地说,“主人请留步。” 女人果真停了下来,似乎是相信了他言语中的恳求。 季尚明显地松了口气,“姑娘不要害怕,我们不是什么作恶的歹人,只是之前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这才误闯进了姑娘的香阁,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姑娘见谅。” 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并不说话,眼睛也慢慢地从季尚身上移到了那个毫无顾忌的男人身上。 “既然是走错了路,那么还请两位离开,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淡有些冷。 “放心,放心,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只是暂时待一会。”季尚微微地拉着嘴角笑,似乎是因为他藏着的一些小小的心思被人很直白地识破了,从而觉得窘迫。 他刚才的话说的实在是很不谦逊了,全部是一个正直君子会说的话,当然他们做的事也不、谈不上会是一个正直君子会做的事。 不要害怕?试想在深更半夜,女子的闺房里忽的被两个男人蛮横地闯了进来,这怎么能让人不害怕。而且其中一个男人嘴上说着冒犯,却又没有一丝要赶快离开的意思。而至于另一个,则完全一副大大咧咧,十足无赖的模样。 就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男人自顾自地走到了屋子里的另一头,那里有扇靠地的窗,窗前铺着厚实柔软的坐垫,一张小几和一个凭几,男人就是靠着墙坐在了垫子上,仰头又是喝了一口的酒。 他竟然还带了酒!季尚看着那个白瓷的酒具,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一路鬼鬼祟祟摸过来,甚至可以说是逃过来的,这一路上他无不是小心翼翼、处处谨慎,一身的精力都用来提放着可能的危险。而这个男人,逃跑的时候他竟然还带上了酒!不可不说真是让人觉得意外。 “你这是从哪里拿的酒?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可是两只手都是空着的?”季尚多着嘴地问。他看向了那个白瓷的酒具,因为是白色的,所以瓶嘴上些许的胭脂红格外的清晰,他猜那应该是一个涂着红的女孩子喝过的。 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要睡过去了,说话的调子带着懒气,“路上顺手拿的,我运气不错,那一桌子的酒就这瓶酒还剩了大半。” 季尚挑着眉毛点了点头,看着瓶嘴上的胭脂说,“确实不错。” 看着男人昏昏欲入睡的模样,季尚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太多的时间去想。 “当”忽然的琴声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刺进了两人的耳朵,只是一瞬间,脑子里忽的一股清晰的痛意。 “啊。”季尚歪着脖子叫出了声,弯着腰,两只手抬了起来想要去捂住耳朵。 “啊。”昏昏欲睡的男人也陡然地睁开了眼,感到痛楚地绷起了连,直起了背不再懒懒地靠在木墙上。 两个人同时叫出了声,只是相比起来,男人叫的声音低低的,是咬着牙齿叫出来的,他似乎比季尚更能忍受这样的痛。 几个眨眼的功夫后,脑子里的那针扎般的痛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季尚双手按着头再看过去的时候,裹着白衣的女人已经不在门前了,而是去到了屋子里远离他们的一角。 女人正对着他们,在一张高脚的小桌旁侧,小桌上面摆着一张长琴,女人的一只手探在琴上,手指离着弦只有一寸的距离,刚刚那声的琴声就是从她的指上蹦出来的。 季尚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女人那句话里的意思。 “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原来指的是这间屋子,是她自己。而他却会错了意。 季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只不过却不是在那张琴上,他的视线从白色不透风的厚衣看到了女人的脸上。 似乎他们闯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这个女人正在屋子里洗浴,也难怪他一开窗便觉得有热气扑在了脸上。 而他们的闯入显然打扰了女人,她来不及穿上衣服,于是只能用这一件厚实的白袍子裹住自己的身子。她的头发到现在都是湿的,结成一股一股地贴在她白净的颊上,在她的脸上勾出了妖娆的线。挑弦的时候,她的一只手从袍子里伸了出来,白嫩如上好脂玉般的手臂暴露在了人的眼前,看上去都只让人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柔软。 季尚看的心底下痒了一下。倒不是他的色性动了什么的,只是这样的女人出现在人的眼前,试问哪个男人的心不会跳一下? 不过痒归痒,跳归跳,季尚没有忽略掉这个女人身上的危险。 男人也在看着女人,不过他的眼睛里没有色欲,也没有什么愤怒,他只看了女人一眼,便翻了翻白眼的又靠在了背后的木墙上,恢复到了那副懒懒的,不为所动的神色。 “这是......灵音之术!”季尚的眼睛看到了那张琴上,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女人也扭头看向了自己的琴,“是你们自己离开,还是我来帮帮你们。” 邪祟 七 季尚似乎没有听到女人的话,只顾着自己说,“这不是常见的灵术了,冒昧地问一下,姑娘是什么人?” 女人没有答他,她缓步移到了琴的正面,指上一拈一弹,拖着尾的两个音立时从弦上蹦了出来,比之前的那个音还要高了些调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痛的叫出声来。看着女人拨弦的季尚似乎有了准备,他不再用手去遮住耳朵,站在那里只是轻轻地笑,不管是他的脸上还是他的眼里,都是十足的轻松淡然。 除了靠在木墙上的男人,虽然他也没有叫出声来,但琴声窜进他耳朵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缩,叹着气地拉长了呼吸,似乎是强忍了脑子里的痛,但撇了撇嘴后,他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眼都不睁。 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眉宇上多处了疑惑。 “那你们又是什么人呢?找到我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呢?”女人的眼里也明显多出了警惕。 “我们......”季尚回头看了看闭着眼的男人,简单地说了他们的来历,“其实是这里的客人。” “难道姑娘你就没有感觉到么?”季尚接着问。 女人不解地看着他。 “今夜这里太过于安静了么?”季尚说。 女人扭头看了看窗子的方向,“我这里一直都很安静。” 季尚愣了一下,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地张大了一下眼睛,问,“啊,是驱害的术,清静四方?还有清音令?难怪......” “那我还是直说吧,”季尚看着女人问,“姑娘,你知道外面出什么事了么?” 女人皱着眉疑惑地猜着,还是什么也没说。 “外面怎么了?”隔了一会女人问。 “说不好,但绝对出了大事了,”季尚说,“我们来这里的路上,过了至少五六个院子,已经见过死人,只怕也有二三十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女人似乎不信。 “唉......我们一路都是藏着躲着,可没有胡说的时间,”季尚叹了口气地摇了摇头,“来你这里的路上,我们至少看见了三四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子,步伐轻盈,脚下无声,我想他们绝不是什么好人。” 女人看着季尚走到男人的身边坐下,拍了拍男人的胳膊要过了男人手里的酒,松了一口气的也饮了一口。 “你这还不是胡说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却冷冷的,“南城乃是王宫所在,防备何其森严,再说杀人......便是长了豹胆的人也不会来着红月街上的千缕轩来杀人。” 季尚想了想,随口地说着,“那估计那些人不止是长了一颗豹子胆了,还生了副熊虎的心。” 他这话中满满的揶揄,可是女人却不生气,反而是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隔了一会她抬起眼来,看向了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垫子上的季尚。 “姑娘若是不信,出门去看一看听一听就会知道我们是不是胡说了,”季尚猜着女人的心思说,“但我不建议姑娘这么做,比起来,还是你这屋子里要安全得多了。” “人是你们杀的?”女人对季尚的话置若罔闻,冷冷地问。 季尚看向了女人愣了愣,一只手挠了挠脑勺,“嘶......嗯......姑娘这倒是问倒我了,凭我一张口,就是说烂了人不是我们杀的,想来依姑娘也是不会信的,但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些人,不是我们杀的。”季尚摇了摇头说。 女人歪了歪头,只是看着季尚而没有接话,但从她脸上的神色看来,她虽然仍然不信,心中却有了怀疑。 “既然这样,”隔了一会,女人说,“那你们也就别想着走了。” “不不不,不行啊,”季尚摇头说,“我倒的确是不想走了,为了翻那几堵墙,我一身的力都差不多用完了,你看,我的腿现在都开始打颤了。” 季尚撩开衣摆,虽然坐着,他那双腿带着裤筒,还是能明显地看出有轻微的颤抖,肉颤腿不颤,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女人只是略略地看了一眼。 “但我们不能不走,”季尚撑着手站了起来,“你这里现在虽然安全,但我猜不过也是暂时的,我们得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女人的手从琴上离开,捋着头发,漫不经心地问。 “至少得出去,”季尚说,“我是说至少要离开这个一音阁,到街上去,街上有军士巡街,至少那里比这里要安全。” “那好啊,”女人整理着衣袍做在了小桌前的圆凳上,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袍袖,“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你如果要跟我们走可不能耽搁太久了,我还有几个朋友也在这里,我们可不能再这里呆的太久。”季尚看着女人,似乎是猜破了女人的心思,随意地笑了笑。 “哦?”女人抬头看了季尚一眼。 “哦?”季尚愣了愣,一个“哦”字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当......”女人再弹着弦试了一个音。 “我说,要是你还是不相信我们,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姑娘你这样大可不必......”季尚的话被女人冷冷的一眼打断了,同时闭着眼的男人也在他的脚上踢了一脚。 季尚不解地看了看女人,又看向了男人。 靠坐的男人眼也不睁,而是抬起了手指了指屋顶上,然后便用着两根手指堵上了耳朵。 “当......”又是一个琴音。 季尚一下子扭过头去看女人。女人却没有看他了,低着头,一手按在琴上,另一只手又拨起了弦。 弦的声音絮絮绵绵地响了起来,是极轻极淡的音,全然不是季尚一开始听到的那两个刺耳的高音,而在琴音过耳的时候,竟然伴着点微微的湿润。这让人觉得缥缈的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像是薄薄的云,又似乎雾,竟然是眼睛能看的东西,绵绵的琴音就像是白色的雾气一样朝着你的眼睛飘了过来,周围的一切都被这些白色的东西变得模糊了起来,让人越来越觉得恍惚。 季尚喝醉了一般地眨了眨眼,但他的脑子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醉酒,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但还是不能清醒过来。 直到他的手腕上触到了一点的清凉,季尚顿时清醒了过来,右手很快地伸到了另一只袖子里,紧紧地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邪祟 八 一捏住左手的手腕,一点的清凉瞬间走遍了他的全身,眼前清醒的像是人站在了日光初升的清晨里,什么薄薄的云,什么朦朦的雾,顷刻间都消散了。 人是清醒了过来,季尚却在第一时间低垂着眼下去了,看到了自己的双手上。他是反手捏住自己左手手腕的,掌挨着掌内,指贴着背侧。此刻他的手指就按在了那一点的清凉上,可是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是手指上还是心头上又多出了一点湿冷的感觉。似乎......又有一滴皎皎清清的泪落在了上面。 琴声忽地转折,季尚抬起眼来,随着琴音,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忽然间空旷了起来。 琴声一开始听着还像是云烟一样缓缓地拔起,在山林间穿梭,渐渐地越拔越高,高过了山顶,去到了天上的云雾之间。 然而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候,琴声一音高过了一音,仿佛是一阵大风让云雾剧烈地翻卷,又像是湖河上因风而起的水波,随着女人手指上的弹拨,渐渐地一浪高过了一浪。 季尚看着女人手上的动作,已经从信手絮絮转成了缭乱,琴音的波浪也在这个时候,转成了潮。 “喀嚓”的声音忽然从屋顶上传来,虽然琴音在这个时候如大潮般袭来,可屋子里的琴音真听起来并不很高亮,盖不住这突然的响声。 窸窸窣窣的,似乎是屋顶上的青瓦被人很用力地踩成了稀碎,季尚抬着头,眼睛跟着屋外顶上的响动而去,直到这青瓦碎裂的声音从顶上消失,耳边又只有琴声。 女人也在这个时候用双手按住了弦,所有的琴声都在她的一双手下止息了。 “走了?”季尚看向女人猜着问。 女人按着琴沉默了一会,稍稍扭头往身后去看,“又有人来了。” “你怎么知道?”季尚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 女人回首看了一眼季尚,没有说话,而后她缓缓起身抱起了琴,推开门从屋子里一步一步出去了。 季尚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头看了看仍然一双手堵着耳的男人,转了转眼睛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跟着女人的后面也出去了。 *** 桂月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脚下“喀嚓”的一声,踩断了一株树的小腰,因为桂月脚下的力踩的急,所以他没有什么时间回头看看自己脚下是一株什么树,脸贴着左肩,一个前翻卸去了冲在腿上的劲。 他也没有功夫缓缓气,起身就跑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有功夫回头去看那么一眼。背后的墙头上一片死寂,没有人的影子,看来似乎是已经甩掉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两个人。 雨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停的,但已经下了差不多小半天小半宿,铺着软草的院子里早就被与淋了个通透,脚踩在草地上面踏出一片的水响声,夜里的安静算是碎了。 桂月回过头,眼前的一个人影忽地惊吓了他,他张大了眼睛,趔趄着堪堪止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还没有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就听见了背后就有人踩在墙头上跳下来的声音,一前一后,去路和来路都被人堵住了。 “呼......啊,看来还是逃不过啊。”桂月妥协了似的长出了口气。话音未落,就又听见了人从墙头上跳下来的声音。 看过去,院子里有多了一个以面具遮着脸的人来,灯光下能看见那也是一张白底的木质面具,以红黑两色在眼上颊上旋出了纹路来,似乎是一张扮鬼的脸壳,假脸下压着沉默的杀意。 桂月看了看,心下似乎觉得有那里不对,低着眼愣了愣,回头去看那个拦着他前路的人。 细看后,桂月才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的不同。他既不蒙面,也不是一身黑透了的贴身武衣,灯光随风晃在他身上的时候,竟然异常的有些亮眼,就像是照在了铁器上面。 是甲胄,桂月很快看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头的发都被璞头收束着,上身穿戴着甲,灯光就是从他半边的胸上,腰上还有肩和手臂上反出去的。男人随身还配着长刀,左手按着刀,右手则背在了腰后。桂月再去看男人那张严肃的脸,感觉得到这是个冷峻果决的男人。 追着桂月的两个人也看到了这个穿着甲的不速之客,他们似乎也有了意外,互相对了一眼。 桂月扭头看了看,又看着披着甲的男人想了想,脸上多出了笑容。他的全身早已被雨水淋的湿透了,脚下背后也都是泥和水,又和人一番追逐打斗,身心多多少少都染上了疲倦。然而此时来到这个院子,碰见了眼前这个披甲的男人,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动静,心下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似乎......多了我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 “光武寺杜行司二等司武在此,你们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男人沉默地看了一会桂月,才看向了桂月身后的两个蒙着脸的男人淡淡地说。 蒙着脸的男人再一次的互相看了一眼后,扭头四处地去看,脚下也各自后退了一步,显然是惧怕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三个戴着猫脸的男人刚刚攀上了墙头。 “我说......你小子跑的可......”他的话似乎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哟,这么快就来了。”戴着猫脸的男人定眼看着院子里披着半身甲的男人,言语中似乎早有预料。 “啧。”男人扭了扭脖子,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别想着走了,外面整条街都是我们的人,你们乖乖束手,也许还有生的机会,也免得我们动手。”披着甲的武士一眼一眼看着院子里所有的人说。 第一个有了动作的是披甲武士身前的桂月,他摊着双手给披甲武士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我就说嘛,天子脚下,怎么会这么的安静,将军放心,我是......呃,好人。” 披甲的武士看向了桂月,嘴角拉着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道听没有听信桂月的话。 “是吗?”蹲在墙头上的男人说话了,“凭你们杜行司的行事,我怎么不相信啊?” 说完他就从身后掏出了小弩来,对着披甲的武士扣动了悬。 小小的弩箭去的极快,便是院子里点着灯火,但在夜色下人的眼睛还是很难抓住它的踪迹。可是武士动也不动,眼看着那支小小的弩箭扎落在他脚前一步,成竹在胸,似乎算好了那支小弩的射程。 披甲武士看了一眼地上的弩箭,又抬头看向了墙头上去,愣了愣后笑笑。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了墙头,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墙头上哪里还有那个戴着猫脸的男人。 桂月也不例外,想起那个猫脸男人之前说的话,他以为会目睹一场恶战,可谁知道,这个追了他几个院子的男人竟然先逃了。 邪祟 九 猫脸的男人一走,其他两个戴着鬼脸的人似乎也没有了恋战的心思,退着跳上了墙头,远离了这里。 “怎么?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么?”披甲的武士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桂月淡淡地说。 桂月回过头来看了武士两眼,嘴角拉着笑,“被追了几条街了,累了,跑不动了。” 武士听了后只是笑了笑,“是么?” 桂月耸耸肩。 武士仔细看了桂月两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是叫做桂月吧?” “你怎么知道?”桂月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那些人的名字,其他很多的人我们可能不怎么知道,但你们,”武士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有着神选资格的武士啊!” 桂月听了后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要顺着武士的话说下去的意思,而是宽了宽背地走向了屋子那边。 武士所说的神选他是知道的,所谓的神选,其实与武选没什么差别,是一个武士真正要成为神武士所需的最后一段路程,也是很难绕过去的一段路。这话,无非是说他离着成为神武士只有一步的距离。 可是要去神选并不容易,他还剩下一轮的恶战,虽然他不知道武选正选的规则具体是什么,但能在北畤台上走到最后的武士,绝不会是什么软弱的人,想赢,很不容易,他在武选上已经输过一次了,知道后面会和怎样的武士对手。 他还在武士的言语听出了一些夸赞的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下对此却并无太多的喜欢。武士的话中似乎还杂着其他的情绪,可不论是叹惋也好,还是向往也罢,有人莫名奇妙地在自己的身上抒怀,这从来都不是他所喜欢的。 “而且你来自剑山,”武士接着说,“剑山上的武士,说不知道名字可就不应该了。” 桂月跳上屋子的外廊,推开了屋子的门。屋子里还是如他之前所见过的一样,有着衣着华丽的客人光顾,却都昏睡了过去,呼吸匀匀,躺着一动不动的也不说什么梦话,偶尔能看到的一张张脸上还是像是死人那样的安详。 桂月没有进去,又关上了门。 他转身回去,杜行司的武士还是按着刀战在院子里,除了一双眼睛是看着他之外,似乎没有要动动身子的意思。 “想来你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了?”桂月想了想问。 武士也想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对不住了,虽然我对你的印象不差,但在这件事上我无可奉告。” 武士的答复并没有怎么出乎归于的预料,他无所谓的偏偏头,“那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知道离开这里的路么?我刚才一路跑的急,没太留意走了什么路,所以也不知道我现在来到了什么地方。” 武士沉默了一会,侧着身子看向了身后,“你说出去的路,从这堵墙的方向一直走,走过七个院子,就能出去,这是最近的路。” 桂月点点头看了过去,脑子里重复着武士的话,可是想着想着,忽的才想起他已经忘了来时的路,愣了愣后不禁挑起了眉,嘴角拉起了苦笑。 “但我不劝你这样做。”武士在这个时候接着说了起来。 “为什么?”桂月看着武士问。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里已经被围了起来,没有虎威中郎将的军令,今夜是不可能有人能出得去的。”武士淡淡地说。 “这样么?”桂月叹息着点点头,没有怀疑武士的话。 “那行吧。”桂月跳下了走廊,往着来时的那堵墙那里走去。 “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往回走了?”桂月走过武士眼前的时候,武士好奇地问。 桂月停了下来,看着武士问,“怎么?现在我也不能回去了么?” “哦,这倒不是,”武士的脸上带着从容的笑,“被封住的只有街,不包括这里,只要你不出去,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毕竟今夜这里是个很凶险的地方,你一个人,还是很危险的。” “哦,那么多谢你的好意了,”桂月只是点点头,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过头,看着还是站在那里的武士,“怎么?难道你是要一直在这里站着?” “我接到的令就是守住这里,不让人从这里出去。”武士说。 桂月最后奇怪地看了一眼按着刀的武士,笑着摇摇头,轻手轻脚地翻上了墙头,又走回去了来时的路。 武士看着桂月的背影消失在墙头,良久都没有移开目光,直到头顶上多出了一丝明眼的亮后,武士才抬头看向了天上。 几只浮天龙朝着他所在的这地方慢慢悠悠地漂浮了过来,又缓缓地下沉把更亮眼的光投了下来,院子里渐渐地被照亮了,夜里的影子都被这些灯光缩到了最小,除了眼前的夜色,人一双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几乎和白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不是武士所察觉到那一点光亮,那一点的光亮远要比这些浮天龙照下来的光更弱,却也远比这些浮天龙要在更高的高空。 那是一颗钻出云来的天星,异常显眼且微弱,远挂在云也不能到达的高空上。 明明前夜还是阴雨绵绵的,都以为这一场雨会下透整个夜晚,可是凌晨都不到,现在却有一颗星星高挂在了天上,不由得教人眼前一亮,心头上多出一丝的明朗来。 黑衣的人从武士背后的墙头上来到了这个院子里,来到了武士的背后。他不论是翻墙还是落地时都轻盈像是黑毛的猫儿,脚下也静的无声,武士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大人。”知道黑衣的人在武士的背后抱拳说。 武士微微回头地瞥了一眼,“找到了么?” “回大人,找遍了这里,没有发现殿下的踪迹。”黑衣的人说。 武士沉默了一会,“那就是不在我们这里了,藏起来吧,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是。”黑衣的人抱拳。快步去到了一旁的屋子前,轻盈灵活地攀到椽子上,藏在了没有灯光的阴影里。 邪祟 十 “嘶嘶”小小的黑影在门前探出了头。 叶白柳眨了一下眼,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它被屋子里外的灯光照亮了,扁扁的头尖尖的嘴,完全是一只蛇的头。 “蛇!?” 随着这条吐着叉舌的长虫慢慢地爬进门里来,它那黑黑的长躯便更多的被叶白柳看到了眼里,他定着眼很快看清了这蛇的模样,黑头黑鳞从头到尾一色的黑,小小的头,两指宽的身,到它的细尾全都缩进了屋子里后,能看清这蛇至少有三四尺长短。 看清了来物,叶白柳还是仔细听了听,屋子里外,确只有这么一条蛇的动静。 黑蛇爬进了屋子,在门前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地探起了脖子,左右地去看。 这样的动作,让本来并没有怎么在意它的叶白柳不由得多出了些注意过去。蛇这种阴森的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北州的邙郡有一半是山林,一半是原地,由着北方往西北方缓缓地爬高,而在他的老家,就是在山多林密邙郡之南。 在春夏的时候,蛇在他们方曲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几乎一走到林子里,耳边都能听到那种蛇鳞摩着草的“沙沙”爬地声,一个人走在山里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忽然间难免不会打一个激灵,被惊吓到。 他小的时候,是最怕这样的长虫,虽然他们那边的山里多是一些无毒的长虫,可不管是有毒没毒,只要被这东西咬上一口,也是肿痛难当,对人是个不小的折磨。所以他对这些东西一向都是避而远之,遇见了也只敢远远地看。 但今夜,空气中有种更大的不安压过了他天性对这东西的害怕。 蛇直着脖子,无非是一种威吓,或许愤怒,或许害怕,总之是它要暴起的前兆。他倒不是怕被蛇咬什么的,只是觉得奇怪。 回想起来,就算是他们那种山林子地方都很难见到这种能这样直起脖子的蛇,探着的头得有他小半条小腿高了,脖子张的像是帆,不说别的,但是看长相他就知道这大半是一条带毒的蛇,毒性绝至强烈的很。 天武城里也有这样毒性的蛇?还是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叶白柳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蛇头高高地立了起来,扭着几乎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叶白柳眯起了眼盯着看,打起了十二分的郑重。 他在这条长虫的动作上看出了些端倪出来,这样扭着头四处看,倒不像是要暴起攻人的样子,倒像是......在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高高立起的蛇头也不再扭着四处看了,而是转了过来,直直地与盯着它自己的叶白柳对上。 奇怪的四目相对,说不出的诡异。黑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蛇头一摇一晃的,此时方才是像着要暴起攻人的样子,“嘶嘶”的声音听着更为可怖 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叶白柳看着那蛇的眼睛,看着看着,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眼睛。 似乎是......眼中之眼,瞳中之瞳。 黑蛇昂着头,游近了叶白柳的身前,“嘶嘶”的声音也更急了,在那双蛇眼里,叶白柳似乎感觉有隐隐的杀气逼迫了过来。 蛇晃晃悠悠已经逼近到了叶白柳的脚前,叶白柳看着这只蛇停了下来,身子慢慢地弯成了一只弓的模样。同时他的手也悄悄地伸到了身后,握住了一柄已经出鞘了的短刀,虽然这样半躺着坐了近半个时辰,可他全身的肌肉都灌注着力量,不至于僵了,他有把握在黑蛇暴起的顷刻间将手里的刀钉在蛇头之上。 然而意外的事情出现了,眼睛来不及看清的黑影从门口上方飞了进来,很小很小,直冲那条蛇帆一样的颈而去。蛇头刚要暴起的前一刻,那似硬弓的蛇身忽地就瘫了下去,还来不及去看清是什么东西,只听得“笃”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钉在了地板上。 叶白柳低下眼去看,只见那蛇似乎疯了一般地在地上抽搐狂扭着。叶白柳看清了那东西,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刚才就是这个东西从门外飞了进来,穿过了蛇的颈,又把它钉在了地上,黑蛇吃痛狂扭的时候,又被这把匕首将伤口割的更开了,是极为锋利的一把匕首。 被这么锋利的东西钉着,也难怪它疯了一般的狂扭,但奈何,终归是个没有手的畜生,纵然有那么长的身子,却连舔舔伤口都做不到。 看了一眼确认这蛇不再有暴起的能力了,叶白柳也就不再看了,闭上了眼,重又地安静等待了起来。 有人来了! 看到插穿了蛇颈的匕首的时候,叶白柳也明白屋外有人来了,不过......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没有听到一丝的动静,要知道就算是刚才蛇就要扑咬过来的时候,他的一双耳朵也是在听着蛇嘶声之外的动静。 但以他的耳力,也只听到了那匕首破空而来的急啸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可那样的匕首必是有人掷进来的,不然......就是有鬼了。都说耳听为虚,今天他叶白柳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耳朵听不见就算了,眼睛也看不见,这更对他不利,但除此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睁开眼固然对他是有帮助,可既然他是打着守猎的打算,就这么睁开眼,会不会打草金蛇?可若是不睁开眼,就这么等着这个来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人,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难道要等到别人把刀抹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再睁开眼? 叶白柳这么想着想着,耳边却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此时的心力都提了起来,时间似乎才过去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可是转念又一觉得,时间似乎又过去很久了,少也有一刻的功夫了。 也说不清为什么,叶白柳虽然想的很多,可是一双眼就这么一直地闭着,没有要睁开的念头,说不上原因,只是直觉上觉得该这么做。 有的人就是这样,往往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直觉上却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对,特别是武士,武士的直觉总是能助他们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察觉到危险。武士的直觉这种东西,谁也说不上来个通透,因为这往往是没来由的东西,只能在冥冥中感觉的到。 就比如此时叶白柳忽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双眼睛正贴在他脸前不过一指的地方,动也不动地歪着看他。 邪祟 十一 一双眼睛似乎被清澈的水洗过一样,淡然般的透彻。 对上这样一双如清水般的眸子,叶白柳不知觉地就愣住了,那把出了鞘的刀就捏在他的手里,藏在背后被袖子遮着,可是此时他却没有要挥出去的念头。 眼前的人就蹲在他的身前,从头到脚一身都是黑透了的紧身武衣,头巾裹头,面巾遮面,上身套着半副贴身的皮甲,手臂上也是套着皮质的臂甲,完全是见不得人的打扮。 对这样的人在眼前出现,叶白柳拼着本能应该是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保持戒备的。可......说不上为什么,在他的眼中,这个人虽然一身都套在皮甲和武衣里,却仍是给他一种瘦弱的感觉,这般的瘦弱似曾相识,还有这双清水般静的眼睛,似乎......都在什么地方见过。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凭着模糊的记忆能肯定这之间的时间不会隔得太久。 两人对着眨了两眼后,叶白柳才反应了过来,他手撑着地一下子从半躺变成了半坐,身子也跟着黑衣人勉强拉开了半指的距离,右手的刀也被他从背后拉了出来,举在面前,算是戒备。只是......他拿刀的姿势中毫无威胁可言,有些慌张的模样,只是象征性地隔在了两人的面前,而没有搭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叶白柳注意到黑衣人那双如清水般眼睛微微地有些弯了,像极了在笑,似乎是在笑他的慌张。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叶白柳也因为自己的反应和黑衣人的笑而皱起了眉。 黑衣的人并没有答他的意思,一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还是如清水般的通透,没有一丝的杀意流露出来。 那只被匕首钉在地板上的黑蛇也在这个时候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的力气,不再疯了一般挣扎,蛇身缓缓的扭着,没有了“咚咚咚”的砸地声。 黑衣的人过去看了两眼,手撑着膝站了起来,也不顾忌着叶白柳,转着身在屋子里转了起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找着什么。 叶白柳也狐疑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瞥了一眼地板上奄奄一息的蛇后,便去到那黑衣的人的身上。 的确是要瘦弱些,叶白柳注意到黑衣人的个子比自己要矮上一些,大概只能到自己的鼻尖,估计踮着脚应该能到自己的眉眼,他腰间皮带紧束,没有衣摆遮着的腿上绑缚着皮质的护腿,护腿上各一柄看起来是同样制式的匕首,脚下是一双走起路来毫无声音的软鞋。 叶白柳大概看出了这身衣装的讲究,全身都紧束着,没有大袖也没有衣摆,于是行走的时候便不会因为风而制造出引人注目的动静出来。 只是......真的这样就能走路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么? 他的眼睛去到黑衣人的脚下,此时黑衣人的脚步并没有刻意的压着,一步一步都走的自然,可就是如此,叶白柳一眼一眼地盯着都没有能够听到他一丝的脚步声。 这绝不是正常的事,人不是猫,脚下便是穿着再柔软的布料鞋子,身体上的沉重却是不能忽略的,穿着软鞋压着步子走路不发出声音还能够让人理解,可是这么随意的走着,人怎么可能脚下还是静静的无声? 叶白柳跟在黑衣人的身后,来到了仍旧昏睡在梦中的几人身边。到现在黑衣人都没有回答叶白柳的意思,叶白柳虽然缓步跟在身后,脚上和手上却始终保持着一股子的力量,此刻与其说他是跟着黑衣人的步子在走,倒不如说此刻的他就像是那些尾随着猎物的豹子,一旦风声稍有什么不妙,脚下一蹬,腿上的力量就能爆发出去。 叶白柳缓缓地把刀尖调转,犹如豹子锋利的爪牙,他的脚下缓缓踩的稳而有力,犹如豹子蜷起来的腿。 “你不用这样紧张,”黑衣的人终于说话了,开口却是轻轻盈盈地女声,“我是奉虎威中郎将之令,来此特寻五王子殿下的。”黑衣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难怪在叶白柳的眼里会觉得要瘦弱了一些。 叶白柳愣了愣,愈发的疑惑,“虎威中郎将?” “你们留在此地不要走动了,现在外面很危险,刚才来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这里算是安全的。”黑衣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倒底是哪里奇怪了。 叶白柳还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格外的熟悉。 “外面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什么人?”尽管黑衣人没有回答叶白柳一个问题,叶白柳却还是追着在问。 “对了,”黑衣人去到了门边,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略略回头说,“不要去动那条蛇,虽然早已死了,但还是很危险的,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叶白柳再一次去看了那条被钉在了地上的黑蛇一眼,它还是没能摆脱掉那把匕首,一番挣扎后,那条伤口的开口已经超过了匕首的刀身,却还是不能摆脱,长长的蛇身在挣扎中盘成了一坨,但还没有僵,肉眼可见的仍在蠕动。 “呆在这里。”黑衣的人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往门口一转便不见了身影。 叶白柳想起来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黑衣人一角的影子在屋子廊道的转角消失了。叶白柳盯着无人的廊道好一会才歪了歪脖子长出一口气。 真是叫人一头雾水。 到底是谁呢?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他知道自己和这个黑衣的人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可......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想不起来。 叶白柳摇了摇头还是不准备多想,只是他刚要转身的时候,一阵微微的风刚好飘过了他的脸。 风中有极浓的血的味道! 叶白柳皱紧了眉,停着又往屋外转身嗅了嗅,看向了廊道转角的地方,也就是刚才那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屋内,想了想走向了廊道转角的地方,左手从身后拔出了另一把的短刀。 邪祟 十二 他在廊下找到了散发出这一阵血味的源头。那是一具人的尸体,侧倒在廊下,叶白柳站在廊上只能看到一个蜷着的侧身,听不到什么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似乎已经死透了。 这人一身粗衣的普通打扮,一头的发以发巾在顶上束着髻,还似乎戴着什么遮脸的面具,叶白柳能看到的侧脸被一张木质的面具遮着,看不到脸。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的有一阵时候了,天上有两只浮天龙刚好在这个时候缓缓地飘到了他头顶的天空上,月一样的光洒落在院子里,即便是这个拐角没有点着什么灯来供明,此时却和星月齐天一样的明亮。 以叶白柳的眼力不难看见这人脖颈后面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是和扎穿那条黑蛇脖子的东西一模一样,是一把匕首,只是现在只能看见一个柄露在外面。 叶白柳跳下走廊去到尸体的脑后蹲了下去,以手指去试了试呼吸,又去摸了摸脖子上的脉。果然是死透了,虽然这个人的身体上还有些温热,可是渐渐正在散去,整个人没有呼吸也没有一点的脉象,完全是一个死人该有的模样。 叶白柳支着身子探着头看了看,注意到有刀尖一样的东西在他的喉间,他这才察觉这人的脖子整个都被利器给穿透了,死法和那条被钉在地板上的黑蛇没有什么区别。 他趁着光看清那把匕首的时候,能感觉手指触摸到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冷去......他的手指颤了颤,收了回来。 说不上为什么,他的心底下忽地升起一声的叹息来,有悲怜的意味,只是这声叹不显在鼻子里或是在喉咙里,而似乎是有个小人般在他的心底里微微地叹息。叹息中,似乎有一片雪花飘落进了一口古井里一样,古井的井口盖着尺厚的雪,幽深而看不到底,雪花落进去很快就消失了,无影也无声。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横死的人,于是此时看见死人也不会太过于的惊讶或是害怕。 再过那么个几天,马上他就是弱冠之年的人了,年满二十,用着孩子心思去揣摩人事的日子已然过去。 可这声叹息,他却是自己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只大概的知道是一身感叹,感叹什么?他却想不知道。 叶白柳想着想着低了低眼,注意到了那把匕首的柄。和洞穿蛇颈的那把一样,也是缠着黄色皮子,有一指的长短。再看着这人喉间那突出的刀尖,他估摸着这匕首的刃也有一指的长短,还要比柄长一些。 一指的柄一指的刃,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匕首,或者说......短刺! 叶白柳猛地一抬头,想起了他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短刺的。 *** “将军。”披着禁军样式扎甲的掌兵校尉来到身穿整锻将铠的人身后低头抱礼。 身着无披将铠的人侧过头去,一副年轻的面孔。 “从燕狼军那些人那里传回来的消息,说殿下已经找到了,并无性命之忧,现在处境安全。”校尉低声地说。 将军一头的发在顶上束成整齐的髻,而后再以一条蓝色的额带紧系,风吹来的时候,吹不动他一丝的鬓角。他一手怀抱着铁盔,手指隔一会隔一会的在上面敲着。 他敲着铁盔的手指停了下来,“无事就好,确定没有再我们这段街上?” “能确定。”校尉回道。 “很好,陈李张龙四位将军都已经到了么?”年轻的将军问。 “四位将军都已经到位,只等着将军的一声军令。”校尉说。 年轻的将军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手指又开始隔一会隔一会地敲打着铁盔起来,看着满是红灯的红月街。 这里是红月街的街尾,夜很深了,天武城是夏国唯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从落日暮色降下,再到第二日的天明,人的眼前始终是一片光明,没有摸黑的顾虑。 然而即便是不夜的城市,人却是不能不眠的,此时已值后夜,街口上四下安静,看不见来往人的踪影,只能听见年轻将军一下一下以手指敲打铁盔的响动。 披甲执锐的军士们持着步槊把守住了红月街的街口,在说话两位将官的一旁,还有两队的军士们列着长队安静等候,堵死了另外的两街。有差不多五六十位军士对着红月街街口而立,他们手持步槊,神情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疲倦,长过头顶的朔锋上一面闪着冷冷的寒光,一面映着红。 “将军,”隔了一会,校尉犹豫地问,“这真的只是......只是剿灭匪贼么?” 年轻将军扭头过去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将军,”校尉又低着声音问,“若只是剿灭匪贼,需要四位龙梅武士么?” “无需要多问,”年轻的将军声音不高地说,“既然有令叫你们来,就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不是我有意想要瞒着你们,只是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而且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多问的,此次并不需要你们拼死,你们只需要记住军令,依火箭行事,不要让一个人从这里逃出去。”年轻的将军接着说。 “末将谨记,”校尉低了一下头说,顿了一下他又说,“只是末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匪类需要四位龙梅将军出手。” 年轻的将军笑了笑,没有多说,仰头看着天问,“什么时候了?” 校尉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遥遥的街头,“大概离着丑时还有两刻。” “本来以为今夜会是个湿冷的夜晚,没想到有这么好的风,这样再过一会,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看得见星月吧?”他这话似乎是自己说给自己说听的,神情淡淡的。 校尉听了后又抬头去看天,已经能看见天上有一点的星光明灭,“应该......是吧。” 耳边这个时候忽地窜进了极为尖锐的声音,似乎是鸣镝的响箭,军士们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一团的烟火在天空上炸开。 一响之后,跟着是更多的镝响。 “黎将军!”校尉猛地看向还在看着天的年轻将军。 姓黎的年轻将军缓缓低头,换了郑重的眼色,他缓缓地戴上铁盔,“武卫军,听我军令。” “喝。”军士们齐齐大喝。 “动。” 邪祟 十三 “勿怪勿怪,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那边,只求你别在阎王那里说我的名字,今夜一过,以后我一定给你们多烧纸钱,让你们在下边也做个金衣玉食的鬼。”男人低声地说着,有如祈祷。 可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迎着灯光偶尔一动,就是一瞬刺眼的寒光闪过,全然不像是祈祷时该有的样子。 屋子里敞静明亮,薄薄的窗户和白纸的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丝的风进来,香炉里的香虽然已经燃尽了,却轻易散不出去,所以屋子里还是暖着,被清清闷闷的香填满。 男人的半张脸用白布的面巾裹着,遮住了嘴鼻。他蹲着低声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的事身前一个歪躺着的人,而除了他眼前的这个人,屋子里还有着其他几个昏睡着的人。一两寸左右高的乐台上横躺着两个奏乐的乐师,台下还有几个听乐的客人。 “勿怪了。”男人缓缓地点点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心,最后低声地说。 他把眼前昏睡着的这个人扳正了身,让着他能够看清这个人的脸和身子,他的目光最后看向了这个人的小腹,用着一只手去拍了拍摸着位置,而后一手反持着刀高举了起来。 却没有一刀扎下去。 就在卯起了力的时候,耳朵里似乎听见了奇怪的声音,虽然听着有些模糊,但他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哒哒哒哒.......”的,听起来像是从街外传来的脚步声。 男人举着的手放了下来,抬着头伸直了脖子细细地听了起来。 今夜来这里之前他曾把千缕轩的记图看了又看,几近烂熟于心。如果估计的不出错,他如今所在的这间院子的西墙外面,应该就是大马街了。虽然这之间还隔着一条用花草石景装饰的走道;一堵墙和一栋花楼。 男人站了起来,推开白纸的门去到了屋子外面,而后跟着声音缓缓地来到屋子面朝着西墙的廊上。 现在已经是后夜,人困马歇,夜里安静的只是人的脚步声也能在街面上传出去很远。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好几百个穿着硬底鞋子的人在街面上小跑一样,“哒哒哒哒”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窜进来,因此,所以他才能肯定这样的声音不是因为他一瞬听错了。 而且......这踏地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 男人心里忽地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起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屋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断刀,转着眼睛想了想后便跳下来屋廊。他要离开这里,直觉上告诉他有强烈的危险逼近了这里,而且他对此深信不疑。 男人一蹬脚一攀手翻过了墙头,跳到了墙外的走道上。 不得不说千缕轩这个贵雅之气十足的地方名副其实。只是一条简单来去的走道,竟也装饰的像是雅致的庭院一样,除了铺路的平板青石,在路边能看到有几处地方是以碎石为底而建的小洼,引活水蓄在洼中。还有几处栽种着矮松,衬着假石,活有最上乘园林的景象。 可男人对此毫无心思留眼,他顺着石道直走,而后在弯处一拐,来到了一栋花楼前面,他左右警惕地看了几眼,大步踏上了楼。 他大步的上楼,倒不是因为他要从这里逃走。千缕轩虽然名字上有一个轩字,可是却整整占了五里的长步街,出入的地方全在长步街上,像这栋背靠着大马街的花楼,除了面朝着精致走道的门,却是没有其他出入门路的。 他上这栋楼,只是为了摸清外面这是什么样的动静,他越走近窗口就越听的清,这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些熟悉,似乎......,男人有些不愿意去想。 不过他越是不去想,心底下那样的念头便越是强烈。 想想他们这一次接的是什么活?虽然顾主对他们许下的报酬的确是不能让人拒绝的,可是这件事一旦办成,他们必然也是在天武城再无立足之地的,更是从此以后要过上改头换面的日子。 所以他这一次一直都有着失手的打算,毕竟是能震动整个王城的事,想来也不会是那么的容易。 这栋花楼里也是灯火明亮,显然今晚也是有着客人入主的,只是四下安静,二楼的客人和乐师也是昏睡着。 男人走着楼梯直上二楼,看也不看屋子里的人,当他去到窗边的时候,那哒哒哒的声音简直震而欲聋。他轻轻地把窗户推开一个缝,看出去的时候,一直紧紧压下的眉头也不由的抬起,瞪大了眼睛。 屋子外的大马街上,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军士们列着队小跑,披坚执锐,一具具黑色的甲胄看起来就像是墨色的雨云一样压住了人的心,那哒哒哒的声音,正是军士们硬底的鞋子和着甲片拍打而踏步出来的声音。 男人呆了一会,才想起把眼前的这丝窗缝给关上,他回过神来,倒吸一口的凉气。 果然是败露了!大马街上小跑而过的军士,正是负责王城守备的武卫军。 男人背靠着窗子转了转眼睛,左右看了看,疾步下楼。 眼前的所见不再让他心存什么侥幸,一定是他们的事情败露了,不然他在天武城里这么多年,可还没有在深夜里见过如此多的武卫军,又刚好是他们今夜所在的地方。 也不顾得关上房门,男人几乎是跳下的楼梯,男人几步快跑到走道上,停下来左右的看了一眼,想着打算从什么地方脱身。 可是他才扭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顿在了那里。 他慢慢地转头回去,与那个站在走道上的武士对上了眼。 武士一身的革甲,左手按着长刀,右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活像一个影子。 男人咽了咽口水,心知道那武士是什么样的身份。 那不是他们的人,从脸上看不到任何遮脸的面具,和那副蓄势待发的气势就能看的出来。 杜行司的司武,那些专杀邪祟的武士,听说,杜行司的武士至少每个人都是百人敌的武士。 邪祟 十四 叶白柳才翻上走廊,就听到了夹着风而来的声音,他驻足看着大概的方向,静息细听。 虽然听得不怎么真切,但那似乎......是脚步声! 耳边又传来重重的响声,叶白柳看了过去,有人踩着墙头跳进了院子,是桂月。 叶白柳注意到桂月一声的衣服都湿透了,衣服鞋子里都浸了水,再怎么压着脚步,走起路来也不再是那么的悄然无声。 “外面这是怎么了?”但叶白柳来不及嘘寒问暖,风里的脚步声让他更感觉到不安。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酝酿着。 桂月摇了摇头,一跃坐在了廊上,喘着粗气直躺了下来,很快木质的地板就被他染湿了。 好一会他缓过气来,才抬了抬手说,“不知道怎么了,但看来我们是不用出去了。” 才说了两句,桂月又拉起了长长的呼吸来,只是不再大喘气,胸膛也不再剧烈的起伏。 叶白柳也没有急着问为什么,只是安静耐心地等着桂月再次开口。 可他也等了好一会,桂月却没有开口再说的意思。 他实在是有些等不下去了,这才开了口,“是外面有人来了么?” 桂月做颔首的动作,“对,是杜行司的司武。” 桂月翻身做了起来,笑笑,“看起来,今夜也许有好戏看了。” “司武?”叶白柳着重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桂月点点头,“你知道刚才我出去碰见了什么吗?虽然我还没有摸清外面今夜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有人想要杀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刚才我出去,一路走一路跑,过了差不多六七个院子,就遇到了至少五六个不知来历的人,随身都还带着利器,身手也不是一般的武士。” 他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接着说,“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至于一路跑的这么急,气都不让人喘一口的,可惜今天没带上剑,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的狼狈。” “杀我们?什么人?”叶白柳抓着主要的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这还是我头一次来天武城,在这里也没有一个熟人,比你都还要陌生啊。”桂月往着屋子里走去,忽地看到了地上那条被扎在地上的蛇,看着问,“有人来过?” 叶白柳跟过来也看着说,“你走之后,来过两个,刚刚才走了一个,还有一个......” 叶白柳顿了顿,回头看向走廊上转角的地方,“就死在那里。” 桂月扭头看了一眼叶白柳,再转去看叶白柳所说的那个转角后,又看了一眼那条黑蛇,走进了屋,“那这条蛇是怎么回事?以前我只以为山里才会有蛇,没想到这么好的地方也会有蛇。” “不知道,不过......这蛇真的是有一些的古怪。”叶白柳回想着那条蛇身上的古怪,却想不明白。 “什么古怪?”桂月蹲下去凑近了看,“这把小刀看起来倒是还不错。” “嘶......”看似死去的蛇忽地张开了嘴。 桂月才低下头,那条蛇的头忽地就抬起做咬人的模样。 可惜它的颈被牢牢地钉在在了地板上,蛇头抬起离地不过才几寸就被刀扯住了,空张着嘴却不能咬人。但桂月还是被惊吓了,身子虽然没动,头却下意识的仰了仰。 “呵,还长着长牙,有毒啊?”桂月就这么看了一眼,便不再凑近了。而那条蛇似乎也因为最后这一张嘴耗尽了力气,再没有张嘴露出来牙过,甚至连抬一下头都办不到。 “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叶白柳倒是还平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条蛇,“看着蛇眼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人。” “人?”桂月看了看叶白柳,转身回去找着什么,“有那么邪?对了那些刀呢?虽然那些司武已经来了,可师尊总是说万事都每个定数,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好,手里有件防身的东西总是心安的。” 叶白柳却看向了屋子外,一时安静了下来,桂月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安静,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外面来的是司武?”隔了一会叶白柳问。 “怎么?”桂月不解地问。 叶白柳听着动静,看向了桂月,手慢慢的指向了一处,“这动静,听着可不像是几个人的样子。” “动静?”桂月一头雾水,他仔细地听了又听,什么却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屋子外忽地响起了尖锐的响声,听着直冲天宇,而后一声爆响,屋子外霎时大亮,像是被火光映亮了,扭头看的时候,只见白纸的墙一阵透红。从破烂的门看出去的时候,就连屋子外的草地也被照的更亮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匆匆地出门去了。 尖锐的声音不绝于耳,叶白柳和桂月两人出门跳到草地上往天上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爆响,而后又看见一团一团的火光在天空上炸开,像是节庆日的烟花。 一团团的烟火自东西而起,照亮了一整条的街。 *** 几个影子才攀上墙头准备跳到一处灯光晦暗的街上,忽地就听到了刺耳的尖声,接着就被天上爆出的火光给照了个通亮,不论是黑衣还是遮脸的面具都被照了个清楚。 他们才抬头看了看天上,耳边就又听见了青石板被踩的直响的脚步声。 低下头还没有看清街上的情形,弦声和破风的声音又到了耳边。 一根根的羽箭迎面飞射而来,极急极利,让人完全来不及防备,有两个人反应只是慢了一点,手上和胸口上就已经中了箭,所幸及时地护住了头颈,不至于被一箭毙了性命。 有几个人身手极好,一波箭雨才到身前就反应了过来,前路不能进,仰身又倒着摔回了墙里。 “啊。”中箭的人一口气散了大半,又从墙上摔落,一时吃痛,闷叫出了声来。 几个人倒在地上看着从墙头上掠过的箭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出了一身冷汗。箭雨掠过墙头走道,又飞进了院子里去,一根也没有落在走道上,可见箭上的劲力之足。 “是武卫军,我们被围了,怎么办?”有人翻身坐起说。 其他几个人也翻身坐了起来,看了看捂着箭伤的人紧抿着嘴,好一阵无言。 邪祟 十五 才喘了两口气,就听见尖锐的鸣声从外墙外面而起,直冲上高天,而后,这鸣声在不高的天空上被一团烟火炸开的爆响盖住。 烟火的光把每个人的身影都照的格外清晰起来,从那声鸣声刚起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抬着头跟着声音看了过去。 响箭炸开,一朵火焰的花就在高空绽放了出来,花叶呈耀眼的红,散开的时候像是天穹之上的星星,只不过却是更为艳丽的颜色。这样的花开在夜里,的确是说不出来的美的。 可是这几个以着木脸遮面的人,他们此时却没有半点的心思去观赏那耀眼的花叶,都知道生的极为艳丽的东西大多都带着毒,看一看还好,偶尔挨着了,却多是要命的。这朵艳丽如火一般的花开在高空,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极毒的东西,只是看着就觉得身体的血冷了,要他们的命。 烟花绽放只有那么一瞬的功夫,不过是几次呼吸,火一样的星星就归在了夜里,灰石的走道上又只有浮天龙那如月一般的冷光。 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忽地从院墙上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只是弯了弯腰便站直了身子,他转身,站在了这几以木脸遮面的人的身前。 男人的脸上没有戴着什么遮脸的东西,一头的发都收在武士样的幅巾璞头里,一身束身的革甲,身量精壮,一手在腰后按着一柄长刀。是杜行司司武的打扮。 司武略略地看了几眼这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冷冷地说,“取脸束手者可活。” 除了几个没有负伤的人,身上还插着羽箭的两个人却是最先丢掉了遮脸的面具,大喊道,“我降,我们降,我想活。” 说着他们还手撑着地,站起来退开到了一旁。 对于这两人的束手,其他蒙着脸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太过于惊诧激烈的反应,有的话,大概也只是眼动头不动的在面具下瞥了一眼。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念尔等只是从犯,可留性命,劝你们不要多做无用的事。”司武只是看了一眼那两人,便又冷冷地对着其他的三人说。 其他几个人没有说话,保持着静默与警惕的与杜行司的司武对峙着,几个呼吸后,才听到了一个蒙面的人用鼻子哼出来了两声冷笑,“活?怎么活?像狗一样的活?见谅,这样的活法,我可不想要。” 司武没有什么理会这人的意思,看向了其他两人,“你们呢?” 却没有人回答他。 蒙着脸的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似乎在一起拿着主意。 “我们......”另一个人拉长了声音。 而后,却是突然地发难! 才说了两个字,这三个蒙着脸人忽然一手就从身后掏出了小弩来,弩上是已经上好了的一支短矢。 几乎是扣动悬的同一时候,司武一个翻身躲闪了出去,跪地的同时他也从身后掏出了一张弩出来,随意地对着那三人所在的方向扣动了悬。 不论是这几个遮脸的人还是杜行司的司武,他们所有的都是一种能随身小弩,威力虽然可观却有限,只有十数步的射程,远不能与军制的臂弩,甚至是骑弩相比。 双方隔着至少六七步的距离,小弩的短矢在这个射程上刚好是箭力最足的时候,射在人身上,能戳进骨头;射到喉咙上,几乎能洞穿而过。 这个距离,谁都不敢在这样的小弩上大意,蒙着面的几个人身手同样的很好,夜里虽然看不清弩箭的箭路,却大概能从小弩上估计出箭的来路。三个蒙着面的人都在同一时候闪身,躲过了直飞而来的弩箭。 接着他们趁着杜行司的司武还没有起身的时候,就果断地抛掉了手里的小弩,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刀,飞扑了过去。一前两后。 他们的刀在制式上只有两尺都不到的长短,不长不短,以牺牲刀的长度来增加了使用时的灵便,在这种不宽不窄的过道里,尤为的合适,能让刀上的每一分力都完全发挥出来。而且拔刀的时候,也要比拔出一把长刀来要快的太多。 当先的人已经扑出一步的时候,那位司武丢掉小弩的手才握到腰间的刀柄上去,等着他的刀要拔出来的时候,那三个蒙面的人已经欺身到了他的身前,是一次呼吸都能听见的距离。 但武士毕竟是杜行司的司武,他在后退中旋身拔刀,刀光在一次旋转间闪出一泓清月出来。 火花与清脆的叮响声在同一时候迸了出来,一泓清月消散后,只听得到被斩断的刀在灰石的地板上“叮叮当当”跳跃的声音。 当先的蒙面人被这一刀惊吓,木脸下的眼睛瞪着,看向刀上平滑的断口。 步行的过道不宽不窄,粗略估计只有七八尺,只比一个高个子人的臂展长那么两尺左右。一条手臂加上一把两尺多长的刀的长度,已然过了四尺。 一个人带着两尺左右的长刀在一条窄窄的过道里,行动上必然是会受限的,挥刀的时候,刀上的力量必然也会大大的受到限制。 可是司武旋身拔刀,一气呵成,一泓清月不只是斩断了他的短刀,还斩断了一棵矮松。 刀上的力量,似乎太过于的强大了。 刚才这位司武退步的时候,身后就是一棵用来充景的矮松,有人高,枝叶模糊看着是云状,树干有人的小手臂那么粗。 武士拔刀旋身的时候,这棵矮松就刚好挡着了他,刀拔出来,不管怎么旋身都会撞到。那么刀势必然会受阻,失了威胁。 然而这位司武的刀势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他在刀上加的力量,远远强于刀上受到的阻力。 月光再闪,又斩断了另外两个蒙面人跟上去的刀。 蒙面的人都被惊吓到了,脊背上冒出一股寒气来,看着横刀在侧的司武,他们都被刀上哪一点的寒光给逼迫了。 杜行司的司武果然不是什么徒有虚名的武士,他们不光所用的刀是绝好的上乘刀,就连胆识、心智、身手,也远非一般的武士。 一个回合,就斩断了三把刀,他们不敢想象那样的刀力斩在他们身上是什么样子的,只是猜着大概和手里的刀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再无其他的想法,他们不想降,也不想死。只能扔刀出去当个掩护地逃命了。 邪祟 十六 杜行司的司武一刀当出去飞来的断刀,追了上去。 三个蒙面的人似乎是善于扯呼的老手,他们扔出刀后,头也不回地的转身就跑,跑着跑着,有两个人就一脚踩着一块墙边的假石翻越过了墙头,另外一个沿着走道狂奔,转过了拐角便没了影子。 四散而逃。 这很是有惊鸟的味道。前一刻一群的鸟儿还在树梢上卿卿我我地叽叽喳喳,下一刻忽的黑鹰挟风而来,大难临头。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的各自飞散了,极为狼狈。 不过这样虽然看着狼狈,却不失为一条绝佳的妙招。他们有三个人,司武却是只有一个,一个人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同时追不上他们三个人六条胳膊六条腿,便是他咬死了追上他们其中的一个,那么那个时候,另外的两个人早已经不知了去向。 而且要追谁?做选择的时候总会有犹豫,那怕那个时候很短,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但杜行司的司武做选择的时候似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顺着走道奔逃消失在转角的人的影子,脚下便也跟着一脚踩在假石上跳着翻过了墙头,片刻后他的身影也在墙头上消失不见了。 刚才还火花四溅的走道里此时只剩下那两个身中羽箭的人,他们靠着墙而半坐,手捂着箭伤,互相扭头对视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但从他们那眨也不眨的眼睛里的神色能看的出来,他们对此时这样的场面,似乎都很是错愕。 就这样......只留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了? 也是在这个他们都错愕不已的时候,走道转角那里传来的脚步声吸引去了他们的眼睛。一个人从转角那里走......倒着走了出来。 不难辨认那个人就是刚才从这里逃走的人,他的脸上带着木脸的面具,一身黑衣。 这两个蒙脸的人又奇怪而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看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比如,那个人倒着从转角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脚下用的力很重,又似乎很轻,一双腿即将脱力般的弯着,腰也弯着,走路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听起来很是明显,即便是跑路的时候,也不该是他们这样的人会踩出来的。 而且......他们还注意到那个人的双手,一直都在捂着喉咙。 他们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虽然他们看不清那个人面具下的脸和神色,但他们能隐约地猜到那个人的神色一定不会太好,也许是和他们刚才一样的错愕,也许......是恐惧。 两人还没有想个明白的时候,更为惊诧的一幕在他们的眼前发生了。 那个人的身子还在倒退着,头却从肩上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就像是即将掉落的叶子被微微的风吹落了那样。而且叶子落下也就落下了,那个人的头从肩上落下去后,接着便是冲天的血泉一下子喷涌了出来。 头“咚”地落在了地上,摔落了脸上的面具,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一张脸正好对着他们的这边。 他们都想错了。尽管里的有些远了,他们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但他们能感觉到的到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恐惧和错愕,一双眼睛也只有平静的警惕。似乎是他到最后都还没有明白在他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血似乎喷尽了,没有头的身子彻底的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又“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黑衣的人从转角那边走了出来,走到那具无头的尸体前低头看了看,才转头看向了另外的两个人那里。 那个人用着黑巾蒙面,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刀,看身形能猜出是个精悍的武士。而且,那两人还注意到了那把刀的刀尖,那把刀被黑衣的武士提在手里,却没有一滴的血滴落下来。 *** 尖锐的声音冲天而起,火焰在天上开做了耀眼的花,推开院门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却不知道是从那一间的院子里面射出去的,只是估摸着知道离他这里已经没有多远了。 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张猫脸,盖住了整张脸。看了一眼后他就不再开了,走进了院子里吗,又用着闩别上了院门。 白墙的屋子里被灯火照的通亮,又有着伏天龙的光从天空上洒落下来,还有那火焰炸开后的焰光照亮,于是院子里不显的昏暗。只是......却太冷了! 空气中无处不是血一样的腥味,风来风去,却没有半点地减弱,而这味道的来源,正是从这处院子里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男人别好了门,一只手隔着猫脸的面具揉了揉鼻子所在的地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似乎也很是不习惯这样的味道。这味道隔着一层面具冲在鼻子里,让人心悸的就像是身处在惨烈的修罗场上一样,要不是他知道那屋子里的情形,不然他还真的会以为那屋子里死了至少上百个人一样,否则不能解释这样让人心悸的血腥味。 男人推开屋子的门,立时屋子里的五个人就看了过来。 男人扭了扭脖子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在身后带上门,走了进去。 “加上这个应该足够了吧?”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琉璃般的珠子出来,对着一个人伸出了手,“再不够的话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似乎是你们的计划完全被人洞悉了,不止是城里的武卫军,来的还有杜行司的司武们。” 等着一个人从他的手里拿走了珠子,他的一双眼睛再面具后面冷冷地环视着屋子里的人,“朋友们,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珠子最后被传到了一个老人手里,沙哑地笑,“嘶嘶嘶,年轻人,如果我说还是不够呢?” 猫脸的男人沉默了良久,无奈出了口气地耸耸肩,“那大家只好在黄泉路上作伴了。” “黄泉,”老人的语气里带着意味深长地笑,“是万生之灵最终的归属,若是能得到灵煞之神的青睐,是我们的荣幸。” “这我怎么觉得冤枉呢?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男人歪了歪头,一边走近这个老人一边说,“这个什么石头壁,真的有用么?” 邪祟 十七 老人淡淡地看了猫脸男人一眼,笑笑没有说话,而是把手里的那枚拇指头大小的珠子拈在了眼前,转动着仔细地看。 珠子似乎是琉璃质的,透明的地方一眼就能够看穿,只是在这枚珠子的里面,却有烟雾一样的东西在缓缓地游离着,缠绕旋转,黑中透着不明显的红。男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灵石,只在上面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 而这间屋子里更重的血腥味,却是来自地上的那块石板。 这块石头是板块的样子,四四方方,宽有四尺,长过半丈,正中一条长长的沟贯通了首尾,像是极为利落的一剑划出来的。这块石板摆在这间屋子一进门的正中,几个人围着这块石板而立。 “虽然只有十几个人的灵血和魂,”老人缓缓地说,“但勉强足够了,毕竟,召出能够毁灭天武城的灵出来,不是我们的本意。” “具体说应该是不能吧?”猫脸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拆着台。 老人只是淡淡地笑笑,没有多做理会。接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把蕴含着黑烟的珠子双手反着叠压在了掌心里,口中念念有词起来,声音悄悄地,似乎自说自话。 “上四,纵百天林兵。下五,横万幽无灵......” 猫脸的男人歪着脖子看着老人的嘴。今夜听了这许多次,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是听清了这开始两句念叨着的大概是什么音了。只是他也只能大概听清楚音了,参不透具体的字和更后面的东西。 但凭着武士的直觉,这灵语让他很是有一种不安,听着听着,心底下似乎忍不住酝酿出了恐惧的芽,从着看不见的地方发了出来。 “白年之见子,为虎煞。夜年之见午,为”老人的低语顿了一下,睁开眼,声音也可听闻起来,“贪灵煞。” 掷地有声。 “贪灵语成了!”隔了一会,老人身旁一个粗衣男人的声音中透着惊讶。 粗衣的男人是一个修术的人,很明白这样等级的灵语虽然不难记住,却是最难念出来的。 念诵灵语不同于读书写字,不是说靠着刻苦的记忆就能得心应手地用。像这种地字级的灵语,念诵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古怪,往往念着时候,下一个字到了嘴边,却总是念不出来。 这种古怪,在他们术士这里,称为失真,灵语不但不能上达天听,连说完字都不能。 老人不看这个男人,也不点头,他缓缓地弯下腰蹲了下去,凑近了地上摆着的石板。 他淡淡地说,“这一切,都是灵煞之神的厄运庇佑啊,时机已到,今夜之种种,已然注定了。” 毛连男人低眼过去。 说不清这到底是一面什么样的石头,说是青石,在灯下一眼看着却是黑色的,只有少许水流过一般痕迹的灰色。而且有些地方看着也太过于的粗糙,是显眼的红色,倒像是什么花岗石之类的石头。 “我怎么越看,就越觉着这像是一闪门呐?”猫脸男人盯着石板的那个缝隙看,越看越觉得似乎是一扇门开了一道的缝来。 老人低着头笑了笑,一只手米摸着石板上的一个圆孔,“你说的不错,这的确能称之为门一类的东西。” 孔大概有小半个手掌大小,手指摸上去却是冰一样的冷,但老人的心情似乎不错,“嘶嘶嘶,这是从神州炼山脚下剥下来的通神灵壁,是能下达九幽黄泉之地的圣物,禅朝珥蛇之祸,和它,我只能说有莫大的干系。” 说着老人就把手里的那枚珠子放进了那个孔里,本来那枚珠子远比那个孔坑要小很多的,可是当那枚珠子放进去后,孔就忽的缓缓收缩了起来,很快就完全的和珠子贴合在了一起,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似乎是那枚珠子与石板完全地相融了,石板的表面上没有孔坑,平平的。 “我说,你能不能说的不要这么邪乎,翮朝的事我都搞不明白,就更别和我说什么现在只有个名字的禅朝了。”猫脸的男人的声音里有了些慌张。 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慌张,他看着这样的变化慢慢的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心底下的恐惧便越来越忍不住,脖颈后泛起了一阵冷来,似乎还起了疙瘩。 这块石板似乎是个活物!刚才那枚珠子与其说是和它相融了,倒不如说是被它给吞噬了。 “我说老头儿,”猫脸男人吞了口口水说,“这东西不会是活的吧?” “这要看你怎么想的了,”老人站了起来,笑着说,“就像拥有神性的刀剑一样,这东西,同样也有着神性,只是相比起武神六兵那样的神器,又是不能比的了。” 老人转向猫脸男人,接着说,“你是个武士,这样和你说,你应该能听得懂吧?” “老头儿,”猫脸男人转向老人,本来想要在语言上讥诮几句,可是话到了喉咙,却没有了说嘴的耐心,“我觉得,现在已经不关系我听不听得明白了,这东西,能助我今夜从这里出去,对不对?” 老人笑笑,想了想地摇了摇头。他明白这个猫脸男人的意思,这块通神灵璧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一种门户,却不是开给凡人的。 “别笑了,没有时间了,”猫脸男人似乎已经在耐心崩溃的边缘,一只手紧紧的按在了腰间的刀上,“你没有听见这些火箭的声音么?越来越近了,那些杜行司的司武很快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不要着急。” 男人翻了个白眼,拔刀的冲动都有了,只是他也知道这个老人危险,轻易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老人接着说,“做任何事,着急是没有用的,你知道吗?为了今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一边绕着石壁走动,一边说着,“这块石壁,我们十年前就从神州的那些人手里拿了过来,十年的时间,没想到用上的时候,却是十年后了。” 猫脸男人的眼睛跟着老人而去,听着老人每说一句话,面具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来越紧。他似乎听出了一个很大阴谋的味道,这个想法一起,就像是遮天的阴云一样笼罩了他,让人不安。 同时他注意到老人走动的时候,屋子里除了他其他的四个人也绕着石壁走动了起来。 老人停下来的时候,刚好站在了石壁的那道缝隙的一端。 “开始吧。”老人张开手,淡淡地说。 其他的四个人纷纷无声地点头,从着一旁的地板上或者案几上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瓶瓶罐罐。 其中一个人拿出了一个小的碧色瓷瓶,揭开塞子,把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血倒在了地上的石壁上。 邪祟 十八 那小小的一瓶血是被随意倒上去的,在石壁上那条缝隙的一边,可是似乎这血也是活着的一样,说不清是它自己蠕动还是因为石壁上倾斜的角度的原因,缓缓地流淌到了石壁上的那条缝隙里。 而后是更加的让人不可思议。这些血刚进了缝隙,又自主地往着缝隙的两头延伸了出去,等着那些血全都从石壁上流淌进缝隙的时候,缝隙里已经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线出来。 这诡异过程就像是一条蛇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着游走一样,更加诡异的是那些血竟然没有滴落到地板上,当着那些血拉成丝线般地逼近缝隙尾端的时候,又长了眼睛似的停了下来,刚好与缝隙的开口平齐。 这个时候另一个男人又接上了动作,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的毫笔,和一个不过拳眼般大小的瓶罐。 笔在拳眼大小的罐子里润了润,白色的毫成了彻底的黑色,猫脸的男人看着,抽着鼻子闻了闻。 即便是隔着一层面具,他也能闻到那奇怪的味道,屋子里已经满是血腥味了,可是还是不能盖住那似墨一般的东西的味道。 猫脸男人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墨,墨的味道闻着,除了香,还有一股子略略的刺鼻。然而这东西闻着,既没有香味,也不怎么刺鼻,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越是闻起来,就让人越是隐隐地觉得不安。 这味道闻着,有泥土的味道,就像是牛在塘里裹了一身的泥,而后又被太阳晒干了的味道。 再闻了两鼻子,猫脸男人又觉得这似乎像是什么野兽身上的味道,骚味伴着臭味,像是很多只的狗聚在一起的味道,又像是......猛兽身上的味道。 他闻着这味,就像是羊闻见了狮子的味道,是本能上的不安。 “这是什么?”他不禁开口问。 粗衣打扮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是伥鬼的黄臭,还有山灵的灵血。” “这个,有什么用?”猫脸男人又问。 “用来做灵标,对于黄泉的灵来说,最合适不过。”男人蹲了下去,开始在石壁上写写画画。 沿着石壁上那条缝隙的两侧,男人一笔一笔写画着人看不明白的字符,极为工整,俨然是一副大家的字。只是在结尾的时候,他手上不停,一笔挽着拉出了头。 这一下完全就是人看不懂的字了,拉出圈拉出了尾,甚至和鬼画符没有什么两样,猫脸的男人看了半天,就纠结了半天。 真是一个......邪恶的仪式啊!他最后这么想。 男人收笔,起身回到了原位。 另一个人手持着两个同样拳眼大小的瓶罐接着上去,这一次是粉末,一罐子白色的粉末,似乎是木头燃尽了后的灰。另一罐子黑色的粉末,似乎是把一截的木炭碾碎了得到的一样。 也是在缝隙的两侧,这个人就把一罐子白灰左手拈着洒在了右边,一罐子黑灰右手拈着洒在了左边。 他手上的功夫很好,匀匀用力,在那大家的手笔和鬼画符上,从头洒到了尾,是笔直的白线和黑线。 猫脸男人仔细看了看,察觉到那白线黑线,竟然和缝隙里的那一线红刚好平齐,便是与缝隙的间之所隔,似乎也一样的分毫不差。 猫脸那人摆了摆头。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看着......似乎是要放烟花似的。 “你这个呢?你这个又是什么东西?”猫脸男人问那个才起身的人问。 那个人扭头看了看老人。老人点点头后,他才看向了猫脸男人。 他一边将手中的瓶罐收整好,一边说,“这个,是山卢子树和水卢子树烧成的灰。这个,是炼山下的石头磨成的灰。” “有什么用?”猫脸男人又问。 “没什么用。”那人却说,极为的不烦。 也不知道是不是猫脸男人没有听出来那人话中的不烦,他若有所悟般地慢点着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到这一步似乎已经结束了,没有人再上前对着地上的石壁做些什么。 隔了一会猫脸男人看向了最后一个没有对着石壁做些什么的男人,唉了一声后,对着地上的石壁瞥了瞥头。意思是说轮到你了。 但那个人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呀?还悠着呢?”猫脸男人说,“你们听这外面......”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外尖锐的响声打断了猫脸男人的话。爆炸的声音听着震耳,似乎就是在他们的屋子顶上炸开的一样,今夜这是他们听到的最大的一声响。 “催命的阎王可是已经来了。”猫脸男人看着屋外,手上紧紧地握住了刀。 脚步声从外面来,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之前和猫脸男人一同面对过桂月的男人。 进来的男人在背后带上了门,转过身的时候把手抱在了袖子里,镇定模样地说,“那些司武已经快要找到这里了。” 抱着手的男人看向了猫脸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意外太多了,我们的人死了很多,还有你们的那些人,今夜没有一点的用处。” 猫脸的男人似乎没有听到这话里的贬损,“这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毕竟是天武城,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厉害的人太多了,就像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个孩子,看身手可就不是个一般的武士。” “无谓的争吵大可不必了,”这个时候老人开了口,“时候已经到了,今夜,不论是谁,注定已经不能阻止我们了。” 血色的光亮的刺眼,猫脸男人低下头去的时候,那石壁缝隙的血线诡异的亮着,倒不像是血了,除了还是冷着的,这模样,和那炼山中那滚热的岩浆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开始吧。”老人扭头对着身边的人说。 那人低头一礼,随后转身,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串银饰的手链出来,手链上,嵌着两个毫无规则可言,不过一半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石。 那人取下手链,用力的扯断了,把手链上的两个黢黑的小石分别握在了手里。 而后便是低声地念诵起了灵语。 当着那人再次摊开手的时候,那两个本来黑黢黢的石头已然是火红的颜色,就像是燃的红彤彤的炭。 邪祟 十九 真的就像是小小的火星一样,一下闪,一下暗,像极了柴火即将要燃尽最后一点火光的时候。 可猫脸的男人不是孩子,他知道这东西绝不是什么木炭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每闪一次,发出来的红光就要更刺眼一分,红中透着金,已经不是火焰那般的颜色了,倒像是正午时的烈阳。 不再需要用手去试那东西的炽热了,猫脸男人只是用眼睛看着,就觉得有灼人的热烧到了他的眼睛里。 “这是龙曜石!”男人皱着眉,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可知他的语气已经变了。 “正是。”老人缓缓地点头,还是带着笑。接着他扭头对着双手掌着龙曜石的男人示意。 男人低了低头,走到石壁上缝隙的一端蹲了下去,他双手捏拳的翻了过来,同时对着石壁上那两条洒成了线一样的黑粉和白末摊开了手。 耀眼的龙曜石掉下,闪着光地落在了两条粉末洒出来的线上。 粉末的线都不是很厚,埋不住这两个不过一半指甲大小的东西,掩盖不住太阳一般的光。 而后也真的像是男人之前所预想的那般。 火光迸射了出来,就像是烟花那样,火光从石壁的一端闪着燃着,很快就冲到了石壁的另一端。 一阵火光过后,黑粉和白末都燃尽了,在石壁上留下黑黢黢的长痕,那之前不管是什么大家的手笔还是什么鬼画符,都被这道黑痕给模糊了,字不成字,符不成符,全然是被毁了。 火燃了起来。真正的火,不是那种什么烟花一样的东西。 毛连男人的眼睛里,地上那块石壁的缝隙里,火焰凭空燃了起来,从着一样的方向,火势由一端燃到了另一端,最后缝隙里全然都被火焰给填满了。 火熊熊的燃着,那些血就是火焰的根,猫脸男人一时不知道那到底是血还是什么油了。而更让他没有看明白的是,怎么燃起来的? 就算那些血是易燃的东西,可怎么燃起来的呢?他清楚的能够看见那两块一半指甲大小的龙曜石还是闪着太阳一样的光,留在了缝隙两侧的石壁上,离着缝隙都有一拳的距离。 屋子里也没有风,于是也就不可能有意外的火星落到里面去。也没有人......。 男人转眼去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也没有人施展什么火灵的术。 真的似乎就是那血自己燃起来的一样。 “就是现在了,”老人忽然说,脸上的笑容淡去,变成了十二分的郑重,“来吧,灵煞之神已经在呼唤我们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猫脸男人注意到其他人眼睛中的狂热,那样的神情,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中放了一把大火一样,火烧过他们的脏腑,一直烧到了他们得到眼睛里。他们缓缓的张开双臂,就像鸟儿展开羽翅。 他相信现在如果让这人开开口的话,说不定都会吐出一口的火来,就像是栖息在神州里的那些火鸟那样。 这个时候有人在他的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 猫脸男人扭头看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后面进来,双手抱在袖子里的男人靠近了他几步,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退。 猫脸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让他后退,但深得他意。 同时他还有些欣慰。至少,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知道要远离危险的人。 他退后了两步,站到了门前,和着双手抱在袖子里的人并肩。 屋子外又有尖啸的声音冲天而起,站在白纸的门前,听起来在耳中格外的清晰,猫脸面具的男人不禁回了回头。 随后爆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大,火光从屋子外映照过来,整整一面白纸的墙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 男人不安的压了压呼吸。他知道这是因为那些杜行司的司武已经离他们很近了,说不定就只是隔了一堵墙,又或许就在屋子外的院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生出腹背受敌的感觉出来。 猫脸面具的男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五个人围着石壁而立,双臂展开着围成了一个圈,依照地上那块石壁的尺寸大小,五个人还是散了散的而站,才没有显得拥挤。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用着同一种语言念诵着同一段的话。似乎是什么别国的语言,又似乎是什么古语。 猫脸的男人听不出来这是什么话,只是觉得大概有个印象,他行走七国多年,这样的语言却是听得不多。不过听说很多醉心与古术的术士都会探究古代的灵语,所以他想这应该就是什么古代的灵语。 他们有着只有久读诗经的学童们才有那样的默契,同声同字,声音不论是在音还是在字上都完美地重叠着,听起来全然就像是一个人念出来的一样。 变化在地板上面的石壁上开始了。 沟缝里的火焰还是燃烧着,石壁上一圈的地方开始像泥水那般的蠕动变化起来,一旋一转,十八个指头大小的珠子显露了出来。 一色的黑,琉璃般的珠子里满是黑色的雾气在缠绕交织着。 呢喃般的灵语中,黑色的雾气从这十八颗的灵石里慢慢悠悠地弥漫了起来,就像云雾升腾翻滚一般。 可是却没有散去,黑色的雾气似乎拥有着灵智,雾气中有蛇和鸟一般的东西在石壁的上方飞翔盘旋。 那是黑色的雾气汇聚变化而成的,除了蛇和鸟,还有着鱼或是很多人都辨认不出来的奇异形体。 低声莫名的嘶吼开始在屋子里嘶鸣了起来,冲天的血腥味冲进了每一个人鼻子。 如果说之前屋子的味道还只是风来带着一片云那样的感觉,那么此时屋子里的血腥味,就是海中翻涌起来冲天的巨浪那般的压迫而来。饶是见惯了人血的猫脸男人也只觉得此时快要被呛的窒息了。 即便是隔着一张面具他也把手捂在了鼻子上。 可是看那些念诵着灵语的人,他们却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似的,他们闭着眼,一张张脸上是一样的平平淡淡。他再转去看身边的男人,发现他的脸上竟然也一样的平淡。 想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用着什么灵术掐断了嗅觉。 雾气似乎源源不绝,黑色的鸟振着双翅冲在了屋子的墙壁上,黑色的蛇带着长尾在地板上游走,从着角落里爬到了板壁上。 莫名的东西嘶吼着,嘶哑的像是从烂了的喉咙里漏出来的风声,又像是人鱼鸟兽在一起害怕的尖叫。 渐渐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黑色的烟雾,人根本不能看出去一寸。 屋子里唯一的火线也终于是熄灭了,可是那火一样的光却是还亮着,熔岩一般刺眼。 如果有人凑近了看,就会看到那一根的红线并非是因为之前那一阵的燃烧而留下的痕迹。 石壁上开了一道真正的缝隙,就像一扇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一道缝来一样。那血一样的红光就是从那道缝隙里逼出来的,这道缝隙一开,屋子里的黑烟便被吸引了似的,又像是风穴一样的无尽地吸着风和雾。 那些人也终于不再呢喃人听不懂的灵语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丁铃铃铃......”安静中,一阵铁链般被摇动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喀啦啦啦啦”,石头破碎的声音又震耳地迸了起来。 接着,便是比人鱼鸟兽更为响亮的声音吼了出来。 邪祟 二十 那声音介乎于嘶哑和尖锐之间,听起来是比着刀刮铁锅的声音还要难以忍受,饶是以猫脸男人大半生无数次行走七国的阅历,也不禁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这是他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吼声,听着就像是人哑着嗓子大声的吼着刺耳的声音一样,可是人哑着嗓子,却是不能吼出这么高的音来。 倒像是什么野兽发怒时的狂吼,或者好斗的鸟高声啼叫。 只是......猫脸男人却明白这不会是什么野兽发怒时的狂吼,或者是什么鸟啼叫出来的声音。 即便是野兽羽虫,它们再怎么发怒,再怎么高啼,那声音总是虽然响亮却不刺耳,而且也总是断断续续,伴随着一次次的呼吸而吼出来的。 而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却完全不像是从肺里吼出来的。 满脸男人用力地捂着耳朵,那声音却还是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耳里。 如果说把这诡异的声音比作一根线,那么这根刺入他耳中的线则在半空绷的笔直,延伸出去却看不到尽头。 这声音从一开始在屋子里吼出来了就没有停止过,虽然他不知道这声音已经响了多久,但一个人或是什么野兽按照这个样子卖力的嘶吼,就算是肺炸了吼到死也不可能吼出这么长久的声音来。 他最后想通了。这就不应该是人和野兽能够吼出来的声音。 可不是任何野兽吼出来的,那又是什么东西吼出来的? 猫脸男人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声音,他在诡异的声音中被逼迫的退步,白纸的墙一碰就被他撞出了一个窟窿来。他踉跄却又不失有力迅捷地后退着,直至脚下一空,摔在了廊下。 他手撑着地颇为吃力地坐了起来,摇了摇头,一时只觉得耳边有针一样的声音在呜呜地鸣着,怎么甩也甩不掉。 但这声音还是很快就淡去了,他也注意到之前那诡异的嘶吼声已经停了下来,消失不见。 有人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猫脸男人惊慌地回头,看见了那个把手抱在袖子里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个人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猫脸男人注意到他仍旧把手抱在袖子里,一脸的淡然,似乎没有被刚才那诡异的嘶吼声所逼迫到。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猫脸男人撑着地站了起来,一边长着气地问。 可是没有听到回答。 猫脸男人看过去的时候,注意到那人的眼睛根本没有转在他的身上,而是直直地看着那间屋子。 猫脸男人也不安地转过去了眼睛。 屋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而他刚才破墙而出的地方,就在门的一侧,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诡异的嘶吼声虽然已经不见了,可是那看不透的黑烟还在,黑气翻滚游走,偶尔看着一柱的烟在门前涌动,滚滚地就像是黑色的巨蛇,给人不安和强烈的恐惧。明明是云烟一样的雾气,却给人一种活物的感觉。 大门敞开,白纸的墙上还有他留下的一个破洞,可那些黑气翻转涌动,竟然没有溢散出来。 “成了!”身边的人喃喃地说着什么,嘴角却带着笑。 猫脸男人看了过去,“你说什么?” 但那人还是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那人双手还是抱在袖子里,脸色淡然,嘴上带着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屋子里,是极为痴迷的模样。看着看着,那人脚下动了动,就往屋子里走去。 猫脸男人拉住了他。 那人从痴迷中惊醒,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了笑容,也不再全是淡然,而是眉宇微微地挤着,是严肃的样子。 他看着猫脸男人,眨了眨眼,好一会没有说话。 “哎,你怎么了?”猫脸男人问。 那人还是不回话,他看了看猫脸男人后又回过头去,看着屋子里翻滚着的黑气。 “这里不安全了,走吧。”他从口里吐出了什么小小的东西出去。 猫脸男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东西,是一块黢黑的石头,大概呈扁圆的形状。 灵息之石。他很快想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有灵石的名,可他知道这东西却并不完全是石头做成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由些什么做成的,但他知道如果这东西含在口里,便能够暂时地隔绝了人的耳鼻,而听不见,鼻闻不见,是一些喜欢炼巫之人常备的东西。 猫脸男人这才明白刚才这人是用了这个东西隔绝了他自己的耳鼻,难怪他说怎么之前这人对那血腥味和诡异的嘶吼声毫无反应,说话的时候也不答他。 “去哪里?”猫脸男人看着转身离去的那人问。 “跟着我。”那人头也不回地往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忽地听到白纸的墙被撞碎的声响,于是他回头看勒过去。 那是一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五人中的一个,猫脸男人记得就是他拿着豪笔在那石壁上写写画画。 那个人也看到了院门口的猫脸男人,歪着头的看了两眼,忽地笑了起来。 猫脸男人才听到笑声,后背就一阵发寒。他看不出原因,但很轻易能看得出来那个人现在变得格外的奇怪。 还有那笑,更是让他觉得无比诡异。 那笑声真的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或者说是人能够笑得出来的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孩子的哭声,嘤嘤的极为尖锐,可是却少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那人笑的时候,嘴角拉出了夸张的弧出来,像是因为笑的极为用力而让颌边的骨头错了位,又像是拉裂了嘴角,他看着一点点的血从那人的嘴角流了出来。那人就是用着这样的嘴发出了笑声。 奇怪的还有那个人的眼睛。记得在屋子里的时候,他看到那些人眼神都是淡淡的,只在最后有过很浓的狂热。 可是现在,那些狂热,那些平淡,都不见了。眼睛里有的只有欣喜和一种莫名意味的渴望。 猫脸男人虽然没有感觉到什么杀意,但是他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有种感觉。那个人似乎整个地都变了,身体虽然还是那个身体,可是里面却像是换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一样。 似乎是身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似乎......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召了出来。 好在那个人只是站在屋子外的廊上发笑,没有什么动作。猫脸男人看了最后一眼,转身走了。 浊世之灵 一 “哎,看什么呢?是那边又出什么事了么?”桂月一步走出屋子,来到叶白柳的身旁。 相对于安静的太久的夜来说,此刻的屋子外正是热闹的时候,精锐的声音刺耳,人站在屋廊上,不需要抬头就能够看见一支接一支在天空上炸开的焰火,这两样东西彻底地撕裂了夜。 叶白柳在廊上驻足良久,从响箭第一声的尖锐撕碎暗夜的时候,他就站在了廊子上,扭头来扭头去看着天上一团接一团炸开的焰火。 直到某一个时候,也就是桂月出门来的前一刻,叶白柳忽地扭头过去看向了一个地方,久久再不扭头回来。桂月就是从叶白柳的这个动作上看出了异样,于是才走了出来问。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叶白柳摇了摇头,还是看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 桂月皱了皱眉,也睁着眼睛看了过去。 本来前一刻他还没有觉得什么,屋子外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鸣声,把白纸的墙映成红色的火光一阵接一阵闪耀。一切都是吵闹的模样。 可是从他走出屋来,听着叶白柳这么一说,他也忽地觉得奇怪起来。莫名的不安忽地沉在了他的心上,也说不上什么不对,他就是觉得略略的有些压抑起来。 叶白柳看见桂月脸上的神情,“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桂月与叶白柳对了对眼,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是直觉上能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却不能明言。” 叶白柳点了点头,接着问,“是不是一种......很不舒服,很让人厌恶的感觉?” 桂月想了想,“不舒服倒是有那么一点,其他的感觉倒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安。” “不过也没什么好太过于担心的吧,”说着桂月抬头看着天,“我想这些东西,就是那些司武用来彼此联络的吧?” 叶白柳看了一眼又在天空上炸开的焰火,“这是火箭,是军中的东西,我想应该天武城中的守军也来了。” “又是司武,又是守军,还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叶白柳回想着今夜的所见,疑惑起来。 “这种事,我们两个人怕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了,”桂月转了声,准备回到屋子里去,“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嗯......”屋子里忽然传出来了懒懒的声音,听着似乎是人才从美美的梦中醒来一样。 桂月和叶白柳对了一眼,都快步地走进了屋子里去。 屋子里的一角,昏睡了大半宿的夏扶荧终于是醒了过来,他坐起在地上,努力的伸着懒腰,眼睛都还睁不开。 等着夏扶荧手撑着地蹒跚地站起来后,几个人对上了眼,谁也没有说话。 夏扶荧瞪大着眼睛环顾了屋子一圈,摸不清情况地问,“我这好像是睡过去了,这里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只是已经燃了大半宿,烛油快要见底,灯光早已晦暗了许多。于是在晦暗的灯色下,屋子里显得几分狼藉起来,门墙皆破,夜风进来又带了凉气,一时屋子里冷清的很。 而且他环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之前是躺在屋子里的一角处,身上盖着锦边的厚毯,一旁就是酣睡正香的女孩们。所以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的事情说来话长,”叶白柳走上前,用手稳了稳夏扶荧,“怎么样?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力气,能站的住么?” 夏扶荧点着头地扶着叶白柳的肩,“还好,好久没有过这样的一场好梦了,大概是睡的太久了,你让我多站一会,多吸两口气,应该就行了。” “到底是怎么了?”夏扶荧能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接着问。 叶白柳和桂月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这里很危险,有人似乎想要杀我们,不过还好,听桂月说现在司武已经来了,正在追捕贼人,还有城里的守军,也来了。” “守军?武卫军?还是禁军?”夏扶荧皱着眉问。 叶白柳和桂月又对视了一眼,都摇着头。 “不知道,大概是吧......”叶白柳说着的时候,一枚响箭又尖锐地鸣着冲上了天,而后炸开,火一样的光勉强地照亮了这里的天空。 “你看,这是军中的东西。” 几个人走出了门,看着天空上炸开的烟火,夏扶荧分辨了几眼,认出了那的确是军中的火响箭,看的时候,从不同的地方又分别有几支火响箭冲上了天空炸开。 在天武城中,不论是王宫的禁军还是天武城的武卫军,所用的火响箭制式,都同是出自兵造府的手笔。 因为火响箭是能够调动守军的东西,为了容易军士们分辨以及不被歹人所乘,所以在制造上,工艺严谨,设计巧妙。 也不知道那些兵造府的匠师们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军中的火响箭炸出来的时候,不止是看着的那么一朵火焰的花那么简单,其中还有颜色的讲究,多出了金边和金蕊,有那么几丝正月红梅的模样,是以军中的火响箭才在容易分辨的同时,也让民间难以和不敢仿制。 而且现在也不需要去辨认那究竟是不是仿制的军中的火响箭了,箭令即是军令,令出军出,至少已经知道天武城中的守军们已经集结在了这里,叶白柳和桂月所说的是事实,不是逗弄他的玩笑。 夏扶荧扶着叶白柳的肩,只是看着天上也不说话,皱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夏兄,你知道什么吗?”这个时候桂月在一旁问。 夏扶荧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对此完全不知,不过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不然不至于动用如此多的火响。” 桂月想了想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只是才开口说了个我字出来,就被人翻墙的声音打断了。 声音来自屋后,那声跳墙时的脚步虽然很轻,但不像是刻意掩着的样子,以桂月和叶白柳的耳力,那样的声音怎么也能够听到了。 于是他们两个人很快地转过去了头,插在腰间的短刀出鞘,左右戒备了起来。夏扶荧的耳力比不过他们两人,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会突然如此,一脸的疑惑后才稍稍想明白大概是怎么了。 脚步声从屋廊一侧传来,来人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参见殿下。”来人站在他们身前五步的地方看了一会,抱拳一礼。 浊世之灵 二 夏扶荧看了几眼,不难认出那人一身穿着的,正是杜行司的武士才会有的一种特制的甲胄。 于是他也回抱了一礼。 “能问一句么?”见过礼后隔了一会,夏扶荧张了张嘴后,这么直接试探地问了出来。 那位司武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扫了几眼,抬头过去看了看天上,“还有时间,殿下想要问什么?” “能问么?”夏扶荧又问了一句。 “今夜的事非是什么绝密,但不管是殿下想要知道什么,我也只能说我知道的。”杜行司的司武也同样地说着。 两人之间的言语中似乎透着一股冷漠,就是没有怎么和太多的人打过交道的叶白柳,也能听出来那股极其的冷淡,就像是陌生人之间的第一次谈话。虽然位及一国的殿下,但似乎在这位司武的眼里他和一位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今夜这是出了什么事?看这阵势,不止是武卫军来了,连你也来了?”夏扶荧问了眼下最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我,”司武站在廊下,手按着刀一动也不动,“今夜天武道里所有的司武都出动了,还有两千武卫军,四位龙梅将。” “什么?这么多?那......”夏扶荧吃了一惊。 这位司武似乎知道夏扶荧想要问些什么,“是虎威中郎将,今夜所有人都是奉黎将军的军令行事。” “虎威中郎将!”夏扶荧着重念叨了一声这几个字。叶白柳也记起来他在之前才听过这个称呼。 “是。”司武淡淡地回应,说着又抬头过去看向了天上。 几句话的功夫,天空上的焰光消失了,夜又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不再听的到火响箭冲向天空的尖锐声。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察觉到了这样的安静,都扭头过去在抬着到处地看。虽然不再听到火响箭刺耳的声音,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安静只是短暂的,他们都隐隐的能感觉到安静中的异样,有让人不由自主压住呼吸的动作。 “既然殿下无恙,那末将就放心了,”司武回过头来对着夏扶荧说,“还请殿下最好待在此处不要走动,等此间事了,自然会有人来恭迎殿下。” “这又是因为什么?很危险么?”夏扶荧却回道。 其实这句问根本就是多余的问,如此深夜,两千武卫军,一个道府的司武,甚至龙梅武士还有虎威中郎将都聚集在了这里,想来也不会是因为犒劳三军这之类的原因。 既然不是来寻欢作乐,这样的阵势,不想也知道必然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或者什么重要的事而来的。或者说这些人聚在哪里,那么危险就会在哪里。他们是拿刀的武士,拿着刀穿着盔甲的时候,就是为了奔赴最为危险的地方,这是一个武士的命运。 “今夜这里的事已经不单单是可以用危险两个字来说的了,”司武淡淡地说,“其实我并没有瞒着殿下的意思,只是时间有限,一切都来不及细说。” “而且要说明白的话,还得从......”巨大的尖锐声打断了司武的话。 如果说之前的火响箭冲天而起的动静还是几片叶子随着分款款而落,那么此时的动静就可以用狂风落叶这几个字来形容。 尖锐的声音彻底的撕裂了今夜的寂静,巨大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一根针刺进了耳朵里。那是五只火响箭同时冲天而起时爆发出来的响声,炸开的时候,像是太阳那般、却又有另一番颜色的光亮照亮了夜空,人抬头去看过去的时候,竟有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眼,又像是针扎进了人的眼睛里一样。 “找到了。”隔了一会,看着天上焰火渐渐消逝的司武说。 “殿下,这一片的几处院子我都清查过了,没有危险,还请殿下待在此处歇息,”他回过头来抱了一礼,“末将告辞了。” 夏扶荧也不好再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只是回着礼地点头。 司武最后再多看了夏扶荧身旁几眼,便转身下了走廊,望着院门的地方那边走了,他拉开院门一转,人就消失在了夏扶荧的眼睛里。 夏扶荧皱着眉收回视线的时候,才发现身旁的叶白柳和桂月都扭着头看着同一个方向,他顺眼过去看了看,看清那边之前正是火响箭冲天而起的地方。 “怎么了?”他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只觉得心下一股莫名的悸动。 叶白柳回过头来看了夏扶荧一眼,眉宇间可见的都是疑惑和慎重。 “是一样的感觉。”叶白柳再扭头过去看着那个方向。 “什么?”夏扶荧不解。 “和在雪山上那个时候是一样的感觉,还有在覃城的时候......甚至......”叶白柳头也不回地说,“还要来的浓烈很多。” 这么一说夏扶荧也觉得熟悉起来,他皱了皱眉,“是黄泉教。” 他这么一说,桂月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黄泉教?” 看他眼睛中的询问,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夏扶荧点点头,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这种感觉,看来是了。没想到他们这一次竟然敢来这里,本来以为经过去年的那一次打击后,他们应该会收敛起手脚藏起来很长时间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而且......又是七月......”夏扶荧最后在心底下默默地念着。 “你似乎很担心,需要去看一看么?”叶白柳回想着雪山上的所见,一向大神经的他也不禁有些忧心起来地问夏扶荧。 夏扶荧却摇了摇头,“不必,这里毕竟是天武城,不是归古城或者北江能够比的,再大的风浪,拍到这里来的时候,也不过成了浪花一般的东西,我不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且......”夏扶荧说着看向了烟火最后消逝的方向。 叶白柳和桂月都看着他,知道夏扶荧的话没有说完。 “而且,来的不止是龙梅武士,还有虎威中郎将。”夏扶荧接着说了出来。 “虎威中郎将?”叶白柳不禁好奇起来。 “是,你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夏扶荧点头说,“但他可不是一般的武士,他和你一样,身体里都已经是流淌着神血的武士了。” 浊世之灵 三 街上一只野猫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游荡,走走停停,也许是在捕什么偷食的鼠,又也许只是无聊而来磨去一身的精力。 “哒,哒,哒”忽然的脚步声踏碎了这条街上的安静。 那只野猫被这样的脚步声所惊吓到,它的脚步在行进中停顿,头扭了过去,瞪着眼睛低低的“喵”了一声。 披甲持锐的军士们从街的转角转来,街上的灯尽管晦暗了许多,但从那些军士的铁甲上反过来的时候,还更要刺眼。 野猫退了一步,背微微地隆起,“喵”的声音越发的低沉,最后它似乎知道这样的人们不是它所能招惹的,于是掉头很快地跑掉了。 年轻的将军当先走在最前面,他一手按着腰间的剑,走路的时候,他的脚下并不显得着急却也不缓慢,他的眼睛微微地抬着,时不时看看天空,又时不时扭头左右看看街边的白墙,直到听到那只野猫的叫声才地下眼睛来,看了看那只很快跑远了的猫影。 在他的身后,两队的军士紧紧地跟着,有二三十的人数,行进的时候他们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一双双的眼睛也时不时的警惕着到处去看,都是精锐的武士。 军士们很快走过这一条街,在街口一转,走上了另一条街。 另一条街的街口上,把守着街口的军士们看见了他们这一对的到来军士,看了几眼辨认出为首的人穿着一身将铠,等着走近了的时候,立马小跑着迎了上去。 “将军。”军士上前抱礼。 年轻的将军一手高举,示意军士们停下,四处看着地问,“你们这里怎么样了?” “回禀将军,”迎上来的军士恭敬地说,“前面的几条街都被我们的人封住了出入的地方,杜行司的司武们也都进去了,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年轻的将军点点头,看向了迎上来的军士问,“上一次的火响箭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迎上来的军士回头略略地看了几眼,指着一个方向说,“大概是在那边,离这里应该不远。” “那么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年轻的将军点点头。 “还没有,不过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如果有什么紧急的消息,想来这个时候也早就传过来了,大概是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吧。”军士回道。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离着天亮还要一会,不急。”年轻的将军抬头看着天缓缓地说。 迎上来的军士抱礼,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等在了一旁。 隔了一会,年轻的将军四下看了看,开口问,“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位军士愣了一下,想了想地说,“说是什么延年街,具体的到不怎么清楚,这只是这里的一条小街,不能和红月街那样的大街相比,所以我们也只知道这里的名字,不过这里也是千缕轩租用下来的土地。” “延年街。”年轻的将军点点头,喃喃地说。 将军不再问了,军士也不再说话了,这样又沉默地等了一会。 “什么时候了?”看着天的将军忽地低下头来问。 军士还是愣了一下,“大概,大概......” 却大概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眼前的军士支吾着说不出来,年轻的将军便扭头回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挎刀的军士对了一眼,上前一步,“回禀将军,大概该有丑时一刻了。” 年轻的将军回过头,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倒不是他对答不上来时间的军士有什么不满,此时离着天亮不过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从封街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几乎大半宿。 今夜的军令紧急,军士们几乎都是在入夜前就被召集起来的,披着一身甲只是站着也该染上了疲累,今夜又是个没有月的夜晚,熬了大半宿的夜,跟着火响箭而动,忙来忙去,很多人都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之前才听人说过,不然此时也全然估摸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了。此时他如此的沉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的眉宇间便可见的愈发凝重起来。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已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那种的无力感。 忽然他低头,定眼看向了那个迎上来后就站在他身前一边的军士,军士被这他一眼盯的莫名其妙,一下子睁大着眼睛愣住,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说些什么。 但也只是一眼,年轻的将军缓缓转过头去,盯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久久无言。他身边的军士们诧异他这样的举动,都跟着看了过去。 迎上来的军士看那个方向,知道那边是上一支火响箭表明的地方。 “将军,怎么了?”跟在他身后的军士凑近着问。 “这种感觉......不对。”年轻的将军看了身边的军士一眼,有些忧忧地说。 “不能再等了,你们跟着我。”年轻的将军很快做了决定。 将军转身就走,脚下快步渐渐有着小跑的趋势,跟着他的那两队军士也快步跟上,原地只剩下那个守着街口迎上来的军士站在原地。 看着军士们小跑的步伐,守在街口的军士们都投以好奇的眼光过去,不过他们的视线在街转角的地方很快就被挡住了。 两队的军士们在他们的眼中消失不见,只有那和着甲片拍打的脚步声还隐隐传进他们的耳多。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但守在这里的人大概知道,那些小跑离去的军士们已经知道他们自己要去往什么地方了。 大概守在这一片区域的军士们都听见了这样急促起来的脚步声,而后才是那尖锐刺耳的鸣声。 五支火响箭冲天而起,炸出来的焰光彻底照亮了这几条街道。 年轻的将军抬着头,看见那些火响箭炸开在他所要准备前去的方向。 他看着天上的烟火,忽地被一股莫名的感觉所恶,于是他用力握着腰间的剑,跑了起来。 浊世之灵 四 灯火之下,可见的黑气从墙头上漫溢了出来,本来夜深,如此的黑气就像是巷子里的阴影一样不容察觉。 但是此刻天龙高悬,街上火光通明,于是墙头上这一股的黑气就显得明眼起来,更别说那雾气还是那样的诡异。黑中时不时透着微弱的光亮,就像是雨天乌云中的电闪一样,却是诡异的红色。 雾气将要溢散到街道上的时候,威风的脚步声逼近了这里。 整整两队的军士从街的转角小跑了过来,在为首的将军一抬手后,这威风的脚步声才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股从墙头上蔓延出来的黑雾,扭着头看了过去。 委实说这股黑雾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们一踏上这条街,就感觉到心下忽的一沉,呼吸也莫名地一滞,总觉得心头上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就像是雷雨天气时候压在头顶上的乌云。 其实在最前面的年轻将军抬起手之前,军士们就带着警惕略略地四处去看了,只是抬头,他们就注意到了那股从墙头上溢散出来的黑雾。 除了一种武士的直觉,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眼就能注意到那奇怪的东西。而在他们看了一眼又一眼后,心头上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发的强烈。 直到那股黑雾溢散到了街上,看着就要从他们的头顶上盖过。 年轻的将军沉默地打量了一会,缓缓的高抬起了手,让那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缝间流过,而后,就在那黑色的雾气沿着他的手缠绕起来的时候,他慢慢地捏紧了拳。 也不知道是不是军士们看花了眼,在一个瞬间,他们似乎在年轻将军的拳上看见了电闪一样的光,就像是雷光隐隐地炸裂。 忽然的嘶吼声冲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在年轻将军捏拳的地方,可见那股黑色的雾气猛地炸开了一个缺口,年轻将军的拳上有蓝色的电光闪耀,那股黑气似乎活物一样,因为吃痛而嘶吼着快速退却了。 “将军,这是......?”等着年轻的将军收回手,跟在他身后的军士上前低声地问。 年轻的将军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 军士们走过这条街,围着这处让人感觉压抑的院子转去了另一条街上。 军士们跟着年轻的将军才转过街,兀的觉得奇怪起来。他们都知道今夜的军令紧要,按理说这一片的街也该是有军士戒严的,可是他们已经走过了两条街,却在这里看不见一个值守的军士。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直跟着他们走到了下一个街转口,走到了另一条的街上。 才踏上转上的这一条街,他们遥遥的就看见了火光堵在了这条街上很远的地方。那些火光远远看去似乎无根,就那么幽幽地漂浮在半空中,一直到他们走进了那里,才看清了是武卫军的军士们高举着火把练成了一片,都亮出了兵器,俱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他们靠近的时候,哒哒作响的脚步声已经惊动了一些背着他们的军士。那些军士们甫一听见巨大的响动,就调转了方向,刀盾朝外,步槊高举。完全是对敌的阵势。 于是这赶来的两队军士只好停了下来。 “放肆,叫你们的领军出来。”年轻的将军抬头看出去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军士走了上去,对着严阵以待的军士们大喝。 那些严阵以待的军士们被这样的大喝一时吼得懵了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喝的军士看着眼前那些人的神情,皱了皱眉。都是从军经过磨练的武士和汉子,此刻他却在他们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到了丝丝的恐惧。 “让开,让开。”严阵以待的军士们身后传来了人急切的声音。 刀盾朝外的军士们被人从背后拨开,一个身披着牙将制式甲胄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将铠的年轻将军,连忙见礼,“末将赵传见过黎将军。” 年轻的将军点点头,淡淡地问,“出了什么事?” 名为赵传的领军回头看了看,“回禀将军,你猜的不错,的确是出怪事了,刚才......” “带我过去。”黎姓的年轻将军打断了赵传领军的话。 “是是是,将军这边来。”赵传一连声地说。他让开身做出请的姿势,于是刚才那些结成守阵的军士们立刻两边地散开了,让出了宽敞的路出来。 “半个时辰之前,我们顺着火响箭来到这里,找到了这间院子,”赵姓的领军边走边说,“本来我们才到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果不其然,我们才一推开门冲进去,就被一团黑气迷住了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又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声音,我们有几个兄弟就发了狂,挥刀就是一阵乱砍,伤了几个人,没有办法,我们只能退出来,如果不是退出来的及时,恐怕我们还要多留几个兄弟在里面。” 黎姓的将军皱了皱眉,问,“杜行司的人呢?” 赵传想了想摇了摇头,“没见到,不过之前的那支火响箭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你们来到这里后,一个人也没有见到?”黎将军又问。 “没有,”赵传摇头说,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处院子的正门前,“我们看见的,只有这么个晦气而又不知名的东西。” 大门从外面被推开,没有合上,肉眼可见的黑雾就在门口翻涌滚动,黑中时不时透着红色的电闪一样的光,无比的诡异。 “末将在秦林那边戍疆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于是不敢随意拿主意,不敢轻易进,也不敢轻易退,只好带着人守在这里。”赵传站在门前,叹着气地说,“说来惭愧,我手下这下兄弟,可能都被惊吓了。” “这没什么,”年轻的将军很快摇摇头地说,“让你们的人把这里团团守住,再找更多的人来。” 浊世之灵 五 “遵命。”赵传抱拳说道。 “记住,不要让这里有一个人出去,也不要一个闲杂人进到这里面来。”黎将军看着敞开的大门接着叮嘱。 “是,将军放心,今夜不说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溜进来或者从这里出去。”赵传说的有力。 “行了,多余的话不必在我这里说了,”黎将军头也不回地说,“去吧,我的人守在这里就行了,你带着人去守住其他的地方,不管是后街还是邻舍,每十步都要看得见有人守着,火响箭时刻备着,有什么异常就放箭。” “遵命,末将告退。”赵传抱拳后转身,一摆手招呼着武卫军的人两边快速地散去了,军士们沿着街道小跑,很快就在街上拉出了长长的防线出来。 军士们小跑着离去,这处门口前就只剩下了年轻的黎姓将军和他自己带来的部下们。 “将军?”一直跟在黎姓将军身边的军士问着下一步的行动。 “怀陇,你们守在这里,等我的信号。”黎将军淡淡地吩咐着。 “将军你!”被叫做怀陇军士隐隐猜到了年轻将军的打算。 “放心,不用担心我,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黎姓将军安抚着怀陇的顾虑。 “是,末将领命。”怀陇最后抱拳,没有多说什么。 年轻的将军点点头,想了想似乎是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了,便按着腰间的长剑,缓缓地往着院子大门的地方走了过去。 离着那诡异的黑雾只剩一只手掌的距离的时候,他在门前停了一步,沉默了一会,一步垮了进去。 就像是被水淹没了一样,年轻的将军一步走进去,整个人就再没了踪影,人在外面看着,就似乎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吞噬了一样,从最开始看见这东西的时候,不少人心下莫名的就有着一个念头。似乎那黑雾一样的东西,是一个活物,是有生命的。 即便都是见识过许多奇异的武士,看见这样的场景,心下不免都捏了口气,提着心吊着胆。不过,再转念一想到那个走进黑雾中的男人是谁,他们又稍稍松了口气。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就让人觉得心安,有取胜的信心。 街道上重又安静了下来,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啊......”尖锐的叫声忽地窜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大有撕裂每个人的耳膜的架势。 接着的是从天而降的雷。 军士们腾出手捂住耳朵的时候,看见了巨大的雷从天而降,“轰隆隆”地砸进了院子里。即便是隔着有些距离,但每个站在门口的人都觉得身体里有一阵麻麻的感觉,像是很小很小的东西混进了他们的血里,极为快速地流遍了他们的全身。 他们再去看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那些黑色的雾极速的倒卷而去,看着那迅疾的阵势,倒像是时间倒流一般。 雷光也消逝了,军士们身体里那种麻麻的感觉也没有了,他们每个人回过神来地握紧了手里的刀枪,直直地盯着院子门口。虽然他们从那道门里什么都看不到。 *** 忽然的闪光,忽然的轰响。 刚才还是漆黑的夜,一道炽光天降,眼前一下子就被照成了白昼,刺的人眼似乎要瞎了,不由让人以手去遮眼。 即便是一瞬间来不及看清,但凭着这样的声响,不难知道那是一道巨雷裹着浩大的声势冲天而降。 前一刻本来都在廊上远眺的三人都被这样的巨响给吓了个大跳,他们本来都是在等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冲上天空的火响箭,谁也没有想到一阵安静之后,会有这样声势的异变出现。 “这是......?”直到雷光消逝,定下神来的夏扶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该不会是打雷了吧?”桂月倒忽然多出了一副饶有闲心的模样,说着玩笑的话。 只有在一旁的叶白柳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桂月不这么说,除非是头脑痴傻,凡只要是个有眼有耳的人,都能想出那是什么东西造成了那声巨响和那道刺眼的炽光。 叶白柳虽然的确是被这样的异变所惊吓到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错愕。他皱着眉,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雷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曾见到过,而且那个“地方”、那个“时候”,离现在还不是很远。 这样的雷......绝不会是什么意外。 叶白柳抬了抬眼,他想起来这样的雷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了。 那是他和季尚同路来天武城时候,那时候他们从覃城出来,越过青滦河,刚刚走进秦林的时候。 就是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看见了天边那如龙的闪雷,那个时候他心下就觉得有几分的奇怪,只是却没有多去细想。直到今夜,他才印证了自己那时的想法。 而且不说他,那个时候就是季尚也没有觉得那样的雷有什么奇怪...... 叶白柳回想着那时的细节,又想起季尚给他的印象。于是他又想着那时也许季尚是知道那样的闪雷之中的奇怪的,只是却没有说出口,毕竟奇怪只是一种感觉,你要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那真是真的说不出来个具体。 经过一场武选后,如今他的感知似乎又精进了许多,与之前那个时候看见的闪雷相比,如今他更能感觉到那道闪雷里的灵气充沛,往往灵气都是给人一种如柳絮飘飞那般的轻盈感,而此时的雷闪,人感觉到的却像是山洪袭来那样的猛烈,不单单只是用一个“重”字能来形容的了。 他设想如果是自己面对那样的闪雷,想来必然会是一个残肢败体的下场。不过也不好说,如今他身体的变化太大,似乎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就比方说他在武选落败的那天,明明那么重的伤,就算是再神奇的医术,也不可能让他在短短数天之内恢复到完好的程度。 “这不是什么打雷了。”这个时候夏扶荧忽然开了口。 叶白柳和桂月看向他的时候,他接着说了起来,“这是巫马黎大将军拥有的神力,罚世之神的神力。” 浊世之灵 六 “罚世之神?”叶白柳第一个感到惊奇的重复出了声。 “是,”夏扶荧点头,目视着雷电消逝的方向,似乎自言自语,“没想到是真的......还是说,是巫马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还是叶白柳的声音。 罚世之神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多。对于一个从小就生性活泼的孩子来说,往往神鬼的故事是最能记得清楚的。 罚世之神,说的通俗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雷神,每年六月雷宝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供着雷神的神龛前摆上鲜果,燃起红香,只为了诸邪退散,求一个平安。而在每年农时的时候,家家户户更是会燃放爆竹,舞龙鱼戏来祭拜,祈求雷响雨来,一整春夏的风调雨顺。 所以雷神之名,这是每个人都听过的。 但叶白柳虽然惊奇,却多半是对人,他现在是想知道,这样的雷电,到底是天变,还是人为? 想着想着一阵风忽地扑面而来,风力之大,吹的人发丝翻飞衣袂飘舞,似乎风中还卷着微微的尘粒,人的脸被这风吹的有生痛的感觉,似若细细的丝割。 走廊上的三人不由得微微拉起袖子或是直接用手臂挡在眼前。 “轰隆隆”的第二声雷响。第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天上去看,可是才看了一眼,又不得虚着眼睛避开。 巨大的雷再度从天而降,耀眼的炽光把夜渲成无日的白昼。夏扶荧的耳中有刺痛的感觉,似乎比起刚才那声雷响,这一声的雷还要响亮许多。 “看不见火响箭了。”待到雷光消失后,四处看了看的夏扶荧喃喃地说。 而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发觉到身边异样的安静,他左右扭头地去看,发现身旁的两人都是皱着眉一副绷紧了神经警惕着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 “怎么了?”他出声问。 “有什么东西朝着我们这边来了。”是桂月回答了他,而在他说话的时候,两只手已经抓住了别在腰侧的匕首。 这是他回来后又在那一堆的短刀匕首里挑选出来的两把,还算趁手,原本以为是聊胜于无的,可现在看来,还真的是要派上用场了。不可不说算是一招妙手。 “东西?”夏扶荧不解。 桂月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脸上是他一向很罕见的郑重“也许是人,不过这样的气息......” 说着说着桂月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其实不用他再接着说,说着的时候夏扶荧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一下子皱起了眉,扭头看向了之前雷光天落的方向。 夏扶荧耳边忽然多出两声刺耳但清脆的声音,他不去看也知道是身旁的桂月拔出了短刀来,因为就是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极为让人厌恶的气息正在飞速逼近他们这里。他扭头过去看了看另一旁的叶白柳,看见叶白柳的手里也紧握着两把短刀。 叶白柳用力反持着两把从走出来就一直捏着的短刀,腰微微地躬了起来,脚下拉开了脚步。 这是他要发力的征兆,此时他全身的力量大半都去到了脚下,只需要微微地弯腰,用力的蹬地,他整个人就能在一瞬间冲出至少五步的距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一种错觉,他总是隐隐的觉得,在他的感知里,那股子的厌恶绝对是比身旁的两个人要重许多的。这也是他从第二道雷从天儿落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原因,那股气息让人厌恶到简直窒息,让他不得不摆出这样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来。 虽然夜很快又被黑暗笼罩,但凭着街巷院子里的灯光也不难看清,在他们的远方,似乎有一团黑滚滚的东西飞速而来......还伴着隐约的吼叫声。 叶白柳莫名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发现天上的光似乎暗了不少,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是原本漂浮在天空上的一只浮天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被那雷击落了?又难道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叶白柳没有时间去多想,只是抬头一眼的功夫,那团黑滚滚的雾气便在他的眼里放大了起来,他知道这里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缘故。 “小心,来了。”他出声提醒。 叶白柳才出声提醒,夏扶荧就觉得心下咯噔了一下,后背上和手背上都泛起一阵寒皮。 眼睛里才看清逼近过来的东西,耳朵里就已经有一股诡异的声音钻了进去。 那声听起来似乎笑又似乎是惊吓时候的尖叫,再一听的时候,又觉得是有人在悲恸的哭嚎,只让人觉得惨绝人寰。 这简直不该是人世能有的声音。 所有人的都无声的屏息起来,目光全都在那一团的黑雾上。那似乎是一团雨天的雷云,只是压的极低,还拖着长长的尾,黑云中有红色的电闪。夏扶荧看着那红色的电闪,莫名地觉得那像极了血,这么一想,鼻尖似乎又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的腥味。 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神,看着那团黑云飘近,他们都受到了压迫,心跳的像是打鼓,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所幸的是,似乎这团黑云只是偶然飘过他们的头顶,并无意于他们。于是他们的眼睛都跟着那团黑云而去,渐渐的就要看着那黑云从他们的头顶而过。 “滋啦啦”鞭子一样的闪电忽地瞬间追上了它。前一刻听着还是哭嚎的声音忽地变得尖锐刺耳起来,似乎是因为极度的痛苦。 只见顷刻间那团黑云变被那突然的雷电给击散了,漏了一样地落到了地上。只是没有完全的散去,那黑云被雷电击中,又似乎水雾一样的弥漫在了地上,浪一般地铺开了。 走廊上的三个人都摸不清这是什么样的状况,他们都后退了一步,叶白柳伸出一只手到夏扶荧的身前。 夏扶荧低眼看了一眼,知道叶白柳这不是要护着他的意思,而是递刀。他醒了并不是很久,并不清楚他睡过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又因为刚才全身似乎脱力,所以出来的时候没有像身边的两人带着短刀匕首。 他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接过了叶白柳递过来的短刀。他隐隐能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件兵器防身,总归是好的。 只是...... 短刀入手,极为的不相称,这个时候他便后悔起来为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带着刀了。 浊世之灵 七 黑色的雾落在了地上,碎了一般地铺散开来,原本院子里湿了的草地还能映照出灯火的光,此时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陷阱了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什么光便也看不见了。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一时间站在走廊上的三人只觉得他们陷入了一口黑暗的深井。 几个人冷冷地看着草地上的黑雾铺开,看着眼前的一切,幽幽的恐惧从他们的心底里升了起来。虽然这样的恐惧还不足以让他们的神经崩碎,却时时刻刻都在压迫着他们。 成为一个武士,首先需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克服他们的恐惧,要做到临危不乱阵脚,刀斧胁身而不失心智。可是现在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他们再怎么克制呼吸都平息不了心下这般的恐惧,这恐惧,似乎本能,与生俱来。 黑色的雾气在他们的脚下流动,叶白柳注意到其中的变化,他们脚下那铺展开来的雾气似乎变得虚弱了许多,雾气中不再有红色的电闪,也不再有那介乎哭嚎和尖叫的声音。 叶白柳大概知道这是因为那道追来的闪电的缘故,那股追着来的闪电似乎击伤了它。他冥冥中还有一种感觉,似乎这雨云一样的东西,是活的,是拥有着生命的,只是那种“生命”,又让他觉得不是能够用常理去解释的。 总之就是无比的诡异,他一生中又是见识到了一件不是他能想得明白的怪事了。 夜是如此的静,三个人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直再没有听见火响箭的声音。 院子里的一角忽地多出了明显的亮光来,叶白柳瞟了一眼过去,看见那是草地上的一滩积水反出的灯光。 趴在地上的雾气似乎开始收缩了,越来越多的光被反了出来,院子里一瞬间让人觉得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几个人的眼睛跟着雾气动着,一直看着那雾气收缩到了房子看不见的一侧。 叶白柳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记得在那个地方,还躺着一具人的尸体,那雾气收缩而去的地方,似乎正是那里。 果然,无形中几个人心底下的那股恐惧有了加重,桂月双手持着刀,身子越来越矮。 他们首先听见的是有人用手掌拍打着木板的清脆响声,似乎有人一下子用力地拍了一下厚实的木板,隔着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又是另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在屋子转角看不到的后面。 他们几个人都是习武多年的武士,这么近的距离,便是捂住耳朵也该能听见那显得踉跄的脚步声了。似乎有人爬上了这间屋子的走廊,一步一步踉跄地往着他们这边走来了。 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了屋子的转角。即便是院子里的灯光有些晦暗,他们三个人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的确是一个人。 可这反而让他们三人更加的如临大敌,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因为他们同时也看清了那人的脖颈里有冷冷的光闪过,那是只有光在刀剑上跳跃是才有的冷光。 那个人的脖子被一把短刀整个给贯穿了,按理说早该死去,再无站起来与他们对视的可能。 他们对上那人的眼睛,也只看得见比此时的夜还要深的黑暗,全然不是一个人能拥有的眼睛。 那人歪了歪头,用着漆黑毫无眼白的眸子看着他们,嘴角拉起了牵强的笑出来。 桂月缓缓地从躬着腰的姿态中恢复,皱着眉只是想了一瞬,就用力掷出了手中的一把匕首。 匕首立时化作银光,直击那人的右胸,刀上带着力量让那人的身子歪了歪,但也只是歪了歪而已,那人很快恢复了扶着板壁站立的姿态,只是歪着头笑,一动也不动。 他的右胸被刀刺入的地方,没有一丝的血渗出来,而他整个人也没有发出想象中的痛苦的惨叫声。 叶白柳看了看,很快便想到这是因为那人之前是侧倒在地上的,一身的血不能流转,都沉积到了左胸,所以右胸被一刀刺破的时候,才看不见一丝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他深知眼前的这个人大概已经不能用人这个字来描述的了,看着这人一身的诡异,让叶白柳想起去年在雪山上的经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感觉这么邪啊?”见那人只是扶着墙而站,于是站在最前面对峙中的桂月头也不回地问。 一阵沉默后,夏扶荧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总之不可能是活人了,大概......跟刚才的那东西有关。” “会不会......”叶白柳想了想后说,“又是那些什么魂术?就像是雪山上的时候。” “大概是吧,”夏扶荧也想了想,“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了。” “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这样的眼睛,怎么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啊?就像是......背着一块冰啊?” 忽然间多出了诡异的笑声来。 那个扶着墙与他们对峙的人终于再次动了起来,他朝着三人迈出踉跄的步子,之前那黑色的雾气从他的身上溢散了出来,裹着他而随风而雾,一时看着就像是扭曲的脸,又似乎残缺的手。 桂月看着猛地皱眉,满脸的戒备。 夏扶荧却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直到他的后背撞到了身后的叶白柳,他泛凉的后背立时感受到了温暖,这感觉,似乎是冬日的时候被着大火烘着一样。 叶白柳的一只手稳在他的肩上,他扭头回去看了一眼,却看到叶白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而当他稳住心神重视前方的时候,就看见了桂月在无声中发力,整个人化作影子一般地朝着那个诡异的人飞扑了过去。 那人看着几步逼近他桂月,极为缓慢地抬起了手来。 就像是一阵风从人的身旁掠过,桂月一个灵活的转身绕开了那只手,插肩而过。 那人在踉跄中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缺失的右臂,眼中似乎有了些茫然。 刚才桂月飞身从他身旁掠过的时候,他那老妪一样的速度根本无从反应,无声间他失去了一只手臂,直到手臂落在地上的时候,才有了坠地的声音。 浊世之灵 八 似乎是泓月一闪,又似乎是风叶飘卷,一切都只在几个眨眼之间。 这一刀堪称完美,即便是对于不怎么精通武学的叶白柳来说,桂月手中的这一刀简直是大家风范,是那种只有从故事里听到的,久经刀剑的高高手才能挥出去的一刀。 那一刀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完美到了极致。 因为即便是一个死去的人,虽然血不再流动了,可是他的骨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坚硬。 往近这三年,叶白柳的手里几乎每天都要握着刀,感受着刀的重量与锋利。所以他知道,想要依靠那样小小的一把短刀切开人的肌肤虽容易,但是砍断骨头却极难,以往他在北江的时候,剔骨时用的都是那种专门的厚背骨刀,而不是常挂在腰间的长刀。 即便是做工精良的夏国战刀,在那样寒冷恶劣的环境里,斩骨也不过几下发力,刀口必然卷刃崩口。 而且这样不过一半手臂长短的短刀,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除了捅刺那样的方式,很难完全地发挥出一个人卯足了劲而提起来的全部力量。 更别说,桂月还只是一只手。从他几步出去,再到转身一刀斩断那人的手臂,那把短刀始终都是在他的右手之中。 如此干净利落的一刀,不管是力量还是技巧,叶白柳很清楚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完美的一刀,似乎对于他们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一点的帮助。 直觉上感觉到的危机还是那么的让人窒息,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那样的伤势,对于那个人却是毫无致命这么一说。 那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男人,这一点只是从他那被一把匕首贯穿的脖子就能轻易看得出来。此时他失去一条手臂,没有痛苦的哀嚎,也没有如泉的血一下子喷涌出来, 那断口处,只有粘稠的血一点一点地滴落,血是晦暗的颜色,滴落的时候拉出了细细的丝挂在那里。 所幸在这里的三人要不是见识过血事的,要不就是练武练出来武胆的,不然换做别的什么人,保保被这样诡异的场面给吓的个半死。 “啊......”忽然的尖叫声又冲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叶白柳和夏扶荧扭过头去的时候,才看清人,耳边就又是一声的尖叫加了进来。 破烂的门口,是探出了半个身子的柏麓漓和她的丫头,她们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许就是时期那一刻,一双睡眼还没有睁圆,就突然被屋子外诡异的场面所惊吓到。尖声叫出来的时候,一双双眸子里都是带着水,完全就是要哭的样子。 叶白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见柏麓漓另一个叫阿枝的丫头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脑袋,张大了嘴尖叫出来。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被惊吓到了,她们几个人一直尖叫到气衰,才一步跳出了门,一起躲到了叶白柳的身后去。 柏麓漓“啊”地扯住叶白柳的腰带,好一会才停下声,探出个头来。 只是她探出个头看了一眼后,又缩了回去,“啊啊啊......什么,什么鬼啊,好吓人呀,还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恶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娘啊,我错了啊,锅宝啊,姐姐对不起你啊。” 叶白柳皱了皱眉,他倒是听清了柏麓漓一串一串说了些什么,只是却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一手把柏麓漓护在了身后,又把头扭了回去。 虽热只是回首的一个功夫,但在与人对手时来说,这已经是武士间的大忌。武士讲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最是忌讳分神,因为对手时即便是片刻的分神,找来的就是谁也不知道的祸事。 而果然就在他们两个人回头的功夫,之前那对峙的场面就有了变化。好在没有什么太过于出乎他们预料之中的事情。 那人只是缓缓地转过了身,背着他们,直面向了刚才从他身边闪过去的桂月。 桂月闪过那人身边后,落地与他不过是两三个身子的距离,此时那人转过身来,桂月方才看清。 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一个人的眼睛为什么会那么的黑,睁的那么大,即便是一个死人,也不可能连一丝的眼白都看不见。 原来,那是因为那人的眼睛被一层的黑气给遮蔽了,他咧开嘴笑的时候,也有丝丝的黑气从他的嘴里溢散出来。 桂月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于是他缓缓地后退。 而在他后退的同时,那人也艰难地扶着墙,朝着他挪动着脚步,不止是眼耳口鼻,更多的黑气从他的身体里溢散出来。 渐渐地,那人的身体外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烟,他伸出手的时候,那些薄薄的黑气就在他的指前汇聚,似乎蛇又似乎什么藤蔓一样的蔓延过来,似乎笑又似乎哭嚎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只是相比起之前所听见的,要虚弱的多。 桂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直觉上能察觉到危险在逼近,一时他拿捏不准自己此时面对的是一个死人还是别的什么诡异的东西看,于是他也不敢轻易的出剑。而且......他也没有一把趁手的剑在手上。 尖锐的声音忽然袭来,鸣声之刺耳,完全不像是人受到惊吓时该有的尖叫声。 火响箭!夏扶荧和叶白柳是最先意识到那尖锐声是什么的两人。 一支燃着的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鸣声直冲众人近前,一瞬间人只能瞟见一团焰光划出的火线。 火响箭直中那个被薄薄黑气包裹着的男人,箭上的力量极强,命中的时候,还带着那人撞在了白纸的墙上,今夜本来就命苦的墙上又添了一个窟窿出来。 “殿下小心。”众人本来还想要多看一眼,就听见了有人在大吼的声音。 “都躲开一点。”夏扶荧也意识到了什么,抬了抬眉头转身伸出手去示意地喊着。 他的话音刚落,爆炸的声音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那是绑了火药与火性灵石的火响箭炸开了,就像是他们前不久才看到的那样,火响箭冲到高天之上,在尖锐的鸣声中爆开,开出火焰的花出来。 浊世之灵 九 白纸的墙既脆又弱火,火焰的花在屋子里炸开后,焰光四处乱窜,隔了一会就见白纸的墙上冒起了烟,白墙上多出了一层的焦黄,眨眼后便燃起了火。 火势趁着风势,很快白纸的墙上就燃出了更大的窟窿出来,一直蔓延到了檐上。 千缕轩是处年老的地方,不光是名气大,由来也久,一条街上的宅子院子也都是有些年岁的老物什了。大概是因为建成年久,又一直没有翻修的缘故,火势一攀到了梁木上去的时候,忽地窜高,燃的更猛了。梁木似乎干朽的太老了,遇火既燃,火苗一旦攀上去,就化作了要吞人的蛇,凶相暴露。 听见夏扶荧的大喊,几个人跟着就从走廊上跳下了草地,眼看着绵绵的火势化成了燎天而起的大火。 “殿下,请退后,这里交给末将就行了,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还是暂避为好。”说话的是之前那个离去的杜行司的武士。他从众人的背后走近了这里,手里一张臂长的强弓,刚才的那支火响箭就是他从远处射过来的。 夏扶荧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燃起来的大火里,“司武大人,那是什么东西?竟能让死人复生?” “那不是什么起死复生,”司武只是眼睛瞟了瞟身旁的夏扶荧,头也不转,“只是傀儡罢了,危险的是那提线的人,或者说,灵。” “灵?”夏扶荧瞪大了眼睛。 而叶白柳和他身后的几个女孩不解,走过来的桂月也不解,都看着这个手里提着强弓的武士。 “是,”司武点点头,“不是末将说一些子虚乌有的话,这东西的确是来自地世的东西,来自死魂之地,在杜行司的案卷中,我们把这种东西成为浊世之灵。” “殿下当心,危险并未过去,所以还是远离这里的好,如果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不好向王上和大将军交代。”司武接着说。 “我的安危司武大人不需要担心,我离开天武闯荡这么多年,自信保全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夏扶荧却并没有领会这位司武好意的意思,“刚才将军说那是浊世的东西?是那团奇怪的黑雾吗?” “准确说,那不是什么黑雾,”司武慢慢地扭头看向了大火里,“用另一种意思来理解,它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拥有生命的东西,只是......却没有血躯。”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大火高燃起数丈,火光映亮着每一个人脸,因为阴雨,他们一身都积了半宿的寒气,此时大火一烤,迎着火的那面是皮都要烤的裂开的炙热,背后却是说不出的寒凉,像是结了一背的冰,怎么都驱不散。 “轰隆”中,屋子的梁被烧的踏了下来,一场大火,刚才还别样雅致的屋子此时完全找不出一处熟悉的模样,梁子整个塌了下来,架地的木基也在“喀喀”地崩坏,顶梁砸下来的时候,扑起了一阵火星,更多的焦黑暴露在了人的眼前。 围在大火边的几人被炙热的火势激的后退,侧头过去不敢直视乱窜出来的火星。 叶白柳是唯一一个没有躲闪动作的人,哪怕是眯眯眼,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大火里,沉默着在想着些什么。他是在后怕。 火焰高高地升腾着,释放出来的温度即便是他这样不怕热的人也觉得炙热了,大火的焰升腾的时候带起了燥热的风,扑到人的脸上直吹的发丝乱舞。 这样的火势让他有些后怕,刚才他与那人对峙的时候,竟然全忘了屋子里三个女孩的存在,刚才要不是这三个女孩恰时的醒来,他都无法预知到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虽然从火响箭带着人装进屋子里,再到大火升起来的时候还隔着那么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他及时的冲进屋子里带出这三个女孩,却也是在那火响箭炸开了之后。 火响箭其实他接触的不多,山雪营那里每天都是风雪漫卷,即便是做工再精致,保养得再好的火响箭,随身携带的时候,也难免受潮。 他还是在北州边军里的时候见识过这样的响箭,只是他在北州军里待得也不怎么久,对于火响箭的了解,还是听的别人的讲述。随意对于火响箭,他只知道这东西威力巨大,响若鹰啼,夜晚在天上炸开的时候,夜便宛如白昼。 射人的话,那威力就更不用说了,听人说火响箭如果是正中一个人的胸口,就会想纸一样地撕裂那个人的胸膛。 所以如果那时候火响箭在屋子里炸开的时候,就算是没有直接命中,也是有着相当大的危险的。火响箭,他听说远不只是因为装了火药才有那般的威力的。 看着看着,几个男人的眉头都是一跳,看着大火的女孩们则是瞪大了眼睛。 熊熊的大火中似乎有一个虚虚的影子出现了,随着跳跃的火焰一闪一现的,似乎在往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模糊地去分辨,看着那似乎是个人的影子。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 慢慢地,那个火中的虚影终于穿过了火幕,清晰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女孩们吓得尖叫起来,柏麓漓看了一眼后更是躲到了叶白柳的背后去,跟着她的两个丫头则也是看了一眼后躲到了她的背后去。 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惊恐,从大火中走出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的了,那歪曲恐怖的模样,倒像是一个从炼狱里走出来的鬼一样。 他的全身都燃着火,整个人都被火烧的不成人形,只是看着都觉得鼻前有一股焦臭的味道。而且,他又一般的胸腔都不见了踪影,左胸完全是一个漏了的窟窿,又有裂纹在他的身上蔓延开,就像是被火烧裂的泥俑。 看起来叶白柳所听的不虚,火响箭的威力,的确是巨大的。 众人都锁紧了眉头,都知道以这样破碎的身体,本无站立起来的可能。这样诡异的场面,只能是那一阵连火都烧不散的黑雾所造成的了。 “看来,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呢。”司武说着丢掉了手里的强弓,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殿下,请诸位都退开。”司武以左手的手腕在刀身上敲击了一下,长刀被击打出了清脆的响声。 司武缓缓地抬起了长刀的刀尖,在长刀刀锷前的刀身上,有苍蓝色的灵纹闪耀了起来。 浊世之灵 十 司武低眼下去看了看刀身上亮起来的灵纹,确认了手中长灵刀的灵性已经被他这一下的敲击唤醒。 而此时在燃起的大火里,那具令人惊怖的残碎傀躯刚从大火里走出来。 它的全身都燃着火,有的地方甚至连身子皮肉都早已看不见了,而那黑气似乎就是支撑着它站立起来的根本,似乎灵魂,又似乎是撑衣的架子。 当它整个都暴露在人的眼前的时候,柏麓漓又在叶白柳身后探出个头出来探了一眼,又“啊”地一声缩了回去,抓着叶白柳腰带的时候更抓的用力了,同时也抖的可怜。 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让人害怕,是那种只能在一个恶戾的梦中才能得见到的恐怖画面。似乎......真的有什么鬼从燃燃的炼狱中走来了人世一样。 那人的右臂整个都没了,只有右肩剩下,可是此时也被火点燃了,皮肉焦卷,漏出了骨头出来,桂月看过去了一眼,锁死了眉头。那人失去的一条右臂,就是拜他的手笔。 而那人的左胸,也是整个都失去了,完全就是一个空空然的窟窿,司武收回看刀的眼睛,去到那人的身上,目光扫视过那人左胸的空洞,知道那是由他亲手射出去的火响箭所赐。 可能是因为火响箭的缘故,那人的小半张脸也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一半的嘴如今也被大火烧的露出了骨头来,叶白柳看向那人的喉间,发现被人留在那里的匕首已经不见了。 黑色的雾气支撑着它又缠绕着它,它有一半的腰也缺了,可是一条残破的腿却还连在它的身上,尽管黑骨肉燃,然而走出来的时候,却完全就跟着连着腰而用力没有什么两样。那黑色的雾气不染火,似乎血液一样的在它的身体里流动,完全的支撑起了这一副残破的躯体。 那人似乎因为走出大火而用尽了力气,此时身子微微地一起一伏,似乎在呼吸。而后它做起了一个蓄气和蓄力的动作,猛地张开了仅剩的半张嘴,吼叫了出来。 不同于之前听到的介乎哭,又介乎笑的嚎声,这一次,是听起来既刺耳而又尖利的吼叫声,声音之大,之刺耳,完全就是一个人在耳边卯足了劲气大声地尖叫。明明整个喉咙都烂了一半,却能吼出如此的刺耳的声音来,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来。 直到司武以刀背在左臂上的嵌了铁的护臂上拉出了同样尖锐的声音出来。 铁器拉出来的声音吸引到了那人的注意,它停止了咆哮,半个脑袋猛地盯向了司武。司武察觉到了杀气扑面,立时摆出了对敌的架势出来。 那人下一刻就扑向了摆出了架势的司武,除了抽出了长刀的司武,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唯独司武一摆手里的长刀,迎了上去。 这一动似乎龙虎出笼,肉眼可觉司武一身提起来的力量,一个人一步踏出的时候,却走出了野马奔腾的感觉出来。 而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虽然一身携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可是扑向那位司武的时候,却给人一种缺了力量的软绵绵的感觉出来,在司武那奔马的力量下,那人此时的扑击比起来就像是一张纸,又或是一张纱绵绵地掉落一样。 长灵刀自司武手里震鸣而出,刀身上两排十二个字的灵纹闪亮带除了长长的虚线出来,像极了细细的雷丝。 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刀过纸纱,几个呼吸的功夫相互攻伐的两人就已经错身而过。 司武虽然灵刀在手,却不走横攻直取的路子,他几步去到那人跟前的时候,刀随着人走,脚下两闪,带着风,却是闪过,没有轻近那人的身前。 然而人虽闪过,刀却是欺身而过,司武的手上用力,腕硬的如铁,手中的刀锋横陈,闪身的同时已经是一刀当胸而过。 只是这一刀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斩中,司武在刀上凝聚了足以劈开金铁的力量,可是刀去刀过,刀上的力量却是始终都没有宣泄出去。 谁都看到了那一刀是从那人当胸而过的,可是只有操刀的司武自己知道,他这一刀虽中,却也是未中。如若真是说斩中了什么,倒像是斩中苍蝇那样无足轻重的东西。 那人剩下的半具躯体真的就像是看上去那般,真的是似乎碎纸拼接而凑起来的一样,一碰既碎,根本不能挡住刀上十分之一二的力量。 然而越是这样,司武便深知越是危险。 果然他的脚步才转过来,那人便似乎没事人一样地也回转再次扑了过去。它的动作之诡异,并不像是人那样转身之前需要扭腰发力,它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转身。 支撑着那具残破躯体的刀黑色雾气就似乎随风而来去一般,前脚还没有落地,整个身子就似乎青烟一般的被另一阵风给吹得回返,半颗的头颅诡异的回转,黑色的烟气拉长,那具残破的躯体被拉的完全散了,再无一丝的相连。 尖利的叫声再来,司武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只凭着之前一口提起来的气力再次迎上,举手一刀斩下。 可是状况突变。 尖利的叫声中,黑色的雾气真的就似乎风吹而散了一样,一卷而转,雾气一样分散了。 随着黑气的分散,那具原本就残败的傀躯便更加的残败了,整个身躯像是被彻底撕碎了的纸一样撕扯地碎裂了,随着黑色的雾气飞卷。 司武一刀挥出不中,再挥出一刀还是不中,两次呼吸的功夫,黑色的雾气就已经卷着把他给团团地围住了,没有留下一丝的缝隙。 司武皱起了眉头,矮着身子左右地打量了起来。 叶白柳看着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想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却被人一下子拉住了。 这一下拉住他的,却是因为害怕而躲在他身后的柏麓漓。 叶白柳扭头回去,皱着眉担忧地背了一只手回去,握住了柏麓漓扯着他腰带的手。 “不用担心。”一旁的夏扶荧也注意到了叶白柳的动作,却是冷静地出言安抚。 叶白柳扭头看向夏扶荧,一脸的不解。 “虽然是险境......但杜行司的司武,”夏扶荧看着那团看不穿的黑雾说,“这应该还不算什么。” 浊世之灵 十一 “不,这东西不对,”叶白柳现在却是持着和夏扶荧不同的担忧,“这感觉,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过,即便是在雪山上,还是在覃城那一晚上的时候。” “什么?”夏扶荧虽然听不明白叶白柳话中的意思,却是本能地提起了心神来,皱着眉毛。他一向都是不怎么对叶白柳的话也偏见的。 “铛......”铁器敲击的声音从似乎龙卷状流动的黑雾里传出来。 这是熟悉的声音,和之前那司武以手敲在刀上的声音一模一样。 “铛......”又是一声熟悉且清亮的声音,是那位司武又在敲刀了。敲刀的声音清清亮亮似若清晨敲出来的第一声钟声,听见这样洪洪然的声音,躲在叶白柳身后的 “这是......”叶白柳不解。 “是他在敲刀,”夏扶荧说,“杜行司的司武所配的至少都是十二字的灵刀,这种灵刀,往往激发灵性的时候,都需要以灵石来为引,他这是在唤醒灵刀的灵性,完全的唤醒。” “就是刚才......”叶白柳话说了一半,想起了他和季尚在出覃城城门时的所见所言。而后,他便想通了前面那个司武用的是什么来敲刀,也明白了那些司武的手腕上佩戴着的是什么了。 “灵石还能这样用吗?”叶白柳似乎自言自语。 灵石这东西,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他在山雪营的时候,每一次外出巡山,必不可少的就是这东西,一个粗陋的石头被皮袋子装着,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不过说来也是奇了,夜晚宿营的时候,只要把那东西往着雪地里随意一丢,几乎就能一整夜的好觉。只是在白日的时候,带在身边,却又真的成了一颗粗陋的石头,没有了驱兽的功效,他以前曾为此很多次好奇地打听过为什么,只是却没有谁能说得出个其然其不然来,包括夏扶荧。 “不,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一旁的夏扶荧似乎知道着叶白柳在想着什么,摇摇头地说。 “铛......”叶白柳还来不及问个为什么,更加巨大的敲刀声从看不透的黑雾里穿透了出来。 叶白柳看的极为清楚,那团看不透的黑雾中,似乎有更加亮眼的光在闪灭,似乎蓝色的弧在瞬间中跳动。这让他想起去年他在去往兰城时遇到的事......那熟悉的雷弧。 所有人的耳边都划过一阵刺耳的啸声,似乎是什么人在用着极大力量对着空气奋力的挥刀,一刀而过,连空气也不得不跟着颤鸣起来。 闪耀的雷光劈开了龙卷一样的黑雾,黑雾惨叫着一下子四散开,像是被极可怕的东西所惊吓到。可它自己对于别人来说都是极为惊恐的存在,能让它畏惧的东西,想来也只有那耀眼的雷光了。 司武的一刀是单手平挥出去的,黑雾惨叫着远离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在别人的眼中是呈长臂持刀的模样,左手捏着拳用力握在腰间,脚下挎着发力时该有的架子,整个人似乎矮了一截。炽眼的雷在他持刀的手中闪耀跳动,或者说,是在他手中的刀上跳跃。 整把刀都被不断闪灭的雷光所包围着,仿佛在打造它的时候,就是用天上的雷铸的一样。 可惜这样耀眼的雷在刀上也只闪耀了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很快就暗淡了下来,司武手中的长灵刀很快便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浮天龙投下来的光下,银白的刀身耀着寒光,闪过来的光割着人的眼睛。 此时叶白柳的眼睛和注意都去到了那把刀上,他注意到那把刀刀锷前的刀身处有隐隐的微光,想来那便是刻在刀身上的十二个灵纹。这样的刀......他还是第一次见,一时不由的忘记了要怎么去眨眼。 一刀之后,枯骨成灰,发出惨叫的黑雾一点一点消散了,又似乎是与夜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完全不见了踪影。 司武收刀站立,冷着眼去左右地扫视,即便是刚才的黑雾已经在眼中不见了踪影,他却还是没有自负地卸下一直保持着的警惕。黑雾虽然消散了,他却总是觉得一切都还没有完。 “完了吗?”夏扶荧也四处看着地问。 叶白柳和一旁的桂月也都冷眼打量着四周,谁也没有回答他。 “我不知道,但感觉......”叶白柳低低地说。 他话才说到了一半,感觉到什么不对地把眼睛转到了那位司武的身上去,眉宇间挤的愈发的紧。 桂月也是同样如此。 这个时候即便是夏扶荧,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一半疑惑一半不解地看向了持刀立在那里的司武。 司武是最先感觉到奇怪的人,他四处打量了不过几眼,就皱着眉头低下眼打量起了自己。 他才低下头,就看见前一刻才消散不见的黑色雾气从他的衣服里钻了出来,脖子里,胸口里,袖子里,源源不断的黑色雾气正从他的衣服下面钻了出来。如果把这些烟气换成白色,那么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潮湿的叶子,被一把火从里面引燃了。 司武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左手捏拳以腕敲打在刀的刀身上,敲出清晰的铛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自身的异状而有什么惊慌。 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诡异的笑声忽地压过了这一声敲刀的声音,嘶嘶呀呀的,又像是孩子故意作怪出来的笑声,叶白柳们几个人到处地去看,却分辨不出来源头是在什么方向,空气中无处不是笑声,极其的诡异。 他们几个武士还算镇定,可是几个藏在叶白柳身后的女孩却是害怕地捂住了耳朵。说来也是奇了,要说她们几个的胆子算大不大,却也不算小,这么诡异的场面,除了吓得抱头哆嗦外,到没有别的什么异样了。 这个时候,空气中似乎有丝丝红色的电闪,一瞬间那些之前消散的雾气又出现在了人的眼前,一切仿佛时间倒流般。 司武才敲了第一下刀,雾气就倒卷着扑向了他,向他汇聚。 司武见再敲刀不及,索性就用着左手的腕直直地在刀身上擦过,金鸣的声音拉长。 只是,司武的左手在刀身上即将拉出头的时候,黑色的雾气彻底地裹住了他。 煌煌之雷 一 叶白柳几个人捏着心担忧起来。 在他们几个人的眼中,只不过是比一个呼吸还要短的时间,那股黑雾忽然再度乍现,凶猛的就整个吞噬掉了那位司武。 不过雷光很快就迸发了出来,司武在最后一刻还是再度将长灵刀的灵性唤醒,丝丝的雷光又将黑雾炸开来丝丝缕缕的缝隙出来。 可是缝隙只是被炸开了一瞬,又倒着袭回去了,完全是不死不休的冲劲。 可是很快它又被从长灵刀上爆发出来的雷丝给炸开了,雷光闪耀,照亮了司武的脸。他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的痛苦,两颊的肌肉因为过力的咬合而异常突起,丝丝的雷在长灵刀上闪灭,可是却始终驱除不了那股死都要吞噬掉他的黑雾,他每挥一次刀,那些黑雾就恐惧地叫着裂开躲避,然而它们很快又合拢起来,根本没有被伤到的迹象,反而是每一次刀过之后,那些从黑雾里传出来的得意的嘶笑声反而更大了,就像是另一个人或者另外某一种东西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笑的人心极其的烦躁。 最后似乎是司武终于被逼的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猛地用左手的手腕去敲刀,叶白柳清楚地听见了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清脆的碎裂声,而后就看见了猛烈的雷光从刀身上炸了出来。 炽蓝的电光闪耀的直刺着人的眼睛,滋滋的声音在无形地刮着人的耳蜗,空气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异样起来,不管是呼吸的时候,还是动动手指就让人觉得微微地发麻,仿佛空气都在颤栗,寒毛倒竖,人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以平日里成倍的速度流动,一种亢奋莫名的心绪开始缓缓地从人的胸腔里冲了出来。 雷丝闪灭,一丝一丝地炸碎了那要吞噬点司武的黑雾,就像是雨天时被雷轰开的云那样,多出来一处又一处沟壑与窟窿,司武双手用力地握在刀柄上,闷着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奋力地对着黑色的雾气连续挥刀,毫无章法可言,刀路虚浮也失了太多的力道,看起来就像是即将力尽之人最后的挣扎一般,不过是最后的一丝残力。 他以刀锋虽然不能斩中那黑色的雾气,可是对那黑雾来说,那在长灵刀上跳跃的雷丝才是最致命的东西,耳边无处不能听到尖利的惨叫声,完全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虽然听着并不是很大,但这声音每在空气中颤一次,人的耳朵就要跟着隐隐地痛一次。这声音就像是根无形的针一样,轻一下又重一下地刺着人的耳朵。 他们几个习武的人还好,还只是略微的刺耳,不算难以忍受,可是几个躲在叶白柳身后的女孩却不堪忍受的使劲捂住了耳朵,也跟着一起尖叫了出来。 这短短的几次挥刀似乎抽干了司武身体里仅剩的力气,那些黑雾从他的身上一散,他就单膝地跪了下去,牙关还是紧咬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可是他手里的刀还是紧紧地握着,刀口斜对着天空,尖微微地缠着。 他吐了几口气,又喘了几口气后,终于缓过来了力,一手从刀上撤了下来,另一只手慢慢地横刀在身前。 刀身上的雷丝还在跳着,打在他的胸口上,渐渐地,他那身紧贴着身的革甲冒气了焦臭的烟起来,这下子是真的要燃起来的征兆。 司武却不管这些,他横刀在身,左手毫不犹豫地抓在了刀上,毕竟是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饶他是杜行司的司武,百人敌的武士,一手抓上去的时候,还是被雷丝抽打的呲牙咧嘴,睁眼欲裂。叶白柳清晰地看见血从司武的手上滴落了下来,似乎因为他的左手握刀握的太过于用力,而刀锋又太过于锋利,以至于割破了他的手指,见了血。 最后一直到司武痛的吼出了声,把手中完全被唤醒了灵性的长灵刀插在了地上,站了起来。 “司武大人,”见司武弃了刀,夏扶荧立刻担忧地凑了过去,“你没事吧?” 司武用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摇了摇头,长长地呼吸,“我没事。” “那东西......是死了么。”夏扶荧心有余悸地左右去看。 他从来未有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杜行司不论是在王城还是在夏国国境内都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可他一直都不明白具体的特殊是特殊在什么地方。如今他见识到这样的场面,才总算是对杜行司的特殊之处有了一个了解。 如此令人感到恐惧的敌人,又是如此令人费解的诡异,没有见过的人,很难知道这和人与人之间的厮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这不再是招式之间的比拼,而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与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之间的较量。 难道说这些司武就是一直在和这些诡异的东西之间厮杀么?那么王大哥他们......夏扶荧一瞬间想到了一年前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司武看了看自己颤抖着的手,“但只要这把长灵刀上的灵雷还在,想来它也会有所顾忌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叶白柳和桂月也在这个时候靠近了过来。 司武看了看说话的叶白柳,又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女孩,最后又去看了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桂月,“不知道,这种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看得见,听得见,就是碰不着,如果不是......” 司武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摇摇头,“恐怕我这个时候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这里还是不安全,”司武左右看了看,“我们还是离开最为好。” 说着他就要去拿起那把插在地上的长灵刀,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握住刀,就被刀上跳跃出来的雷丝打中,立时就缩了一下。 叶白柳几个人都注意到了司武的这个反应,都看着缩回手来的司武一言不发。 “看来我伤的不轻,”司武看了看叶白柳,又看了看桂月,“两位,你们谁帮我拿一下刀。” 煌煌之雷 二 “轰隆隆” 雷从天降,黑色的世界被短暂的照亮了,恍惚间是一个没有日头升起的白昼。 雷龙从天直落,在比一个呼吸还要短的时间里连接了天地,都知道夏雨天气最多雷闪,可是如今这个风起雨停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都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了,谁都能感觉的到这样的雷来的极为突兀。 天武城中不少的人都被这样的狂雷从梦中惊醒,肩披着衣出门开窗地眺望,心说这又是除了什么作妖的事,眼前只是一片的炽白,耳边又是一片嗡嗡地鸣,一不注意的时候,心跟灵魂都要丢了似地颤一下。 每当无端的雷天的时候,人们总是会猜着说又是天爷在发怒了,那雷的就是他的怒火,打下来的时候,能把两个人大的石头炸成粉碎,八丈那么高的大树给劈成两半。 黑色的雾气如浪潮般地在这么一出小小的院子里翻涌,汹汹然似乎山洪漫卷,黑雾中仿佛有恶戾的鬼在没了命地怪叫,直到雷龙袭来,这一出小小的院子里才有了一处的空明,那些恶戾的鬼叫也终于被压下去了一头。 雷光散去,身披着耀铁将铠的男人独独地站在院子的中央,一双雷光点点的眼睛左右去缓缓地打量,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后,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的倦。 雷还没有散尽,苍白色的雷丝还在隐隐地闪灭,空气中满是滋滋啦啦的声音。 正是这些隐隐的雷丝隔出了这方圆不过数丈的空地出来,那些黑色的雾气在天空上盘旋,在地面上狂躁地翻涌,却就是不敢越进这雷池一步。 直到空气中的雷丝终于是快要散尽了,那些黑雾中的鬼叫才更加的亢奋起来,红色的闪光电闪一般地更加深邃,就像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张开了嘴,漏出一嘴猩红的尖牙出来。 “啊......”黑雾的耐心终于在空气中最后一丝的雷丝闪灭后耗尽了,嚎叫着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园中的男人,它们扑涌而来,就像是冲垮了高堤的山洪,纠缠着旋转,又似乎缠着什么东西在突进的蛇,阴森中夹着的无不是恐怖的气势。 一身将铠的男人稳稳地拔剑,不快不慢的动作中隐隐积蓄着力量,只是他的剑才刚刚拔出来,那些黑色的雾气就吞噬了他,小小的院子再一次被黑色的浪涛所淹没。 宛如龙吟般的雷声再临,天空仿佛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耀眼的炽光从高高的天宇中泄露,似乎是神从千万眼的沉睡中醒来,从这个被撕开的裂缝中投下来了一眼,虽然远在千里万里,却还是令人不可直视,就连今夜好不容易的几颗星星都在这样的光下黯然失色。 炽白色的龙从他的眼睛中孕生出来,煜煜生辉,一个眨眼的时间,雷龙的声音响彻了宇内,须丝遍布苍穹。 天光消失,似乎高天的神闭上了眼,重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世界重归凡静。 长成的龙收敛起了声色,咆哮中蓄势俯冲而下,直去的地方,正是这一间满是黑雾的小小院子。 雷龙再次击碎了这些翻涌着的黑雾,一身将铠的男人高举着左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雷,连接天地的雷大半被他的一只手掌接住,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男人撤手下来,缓缓的握拳在腰间,黑雾再一次被驱散,害怕的挤着院子的墙,红光一闪一灭,却不忘吼出尖怪的叫声。 男人却不看这些黑雾,他低眼下去略略地环视四周,低低地从鼻子里叹出气来。 地面狼藉的像是被杂乱的翻挖过,被雷丝给犁出一道道黑土的沟壑出来,之前还是精致铺修的草地,此时完全就像是一处荒废多年的野宅。 雷龙落下来的时候不止是威散了这些黑雾,还犁坏了草地,连夜下雨,地面本就被淋的湿软,根本经不起折腾,又是两次如龙的雷,已经完全没有了雅致,泥泞的像是被踩踏了无数遍。 这一次不同,空气中不再有隐隐的雷丝闪灭,安静的出奇,连一丝的风都没有。 这些黑雾似乎也发现了这样的异样,像是水沸的壶子一样的尖声叫着,再次翻涌起来。 完全是不记痛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它们这样锲而不舍,连着挨了两次的雷击,始终还是不肯远离这个男人而去。反而是一次比一次翻涌的更加卖力,这就像是一个与愿望失之交臂太多次的人,在又一次离着愿望最近的时候,眼睛里只会带着更大的贪婪。 男人正眼起来,捏着拳的左手放开,前一刻才绝迹的雷电从他的掌心里逃了出来,仿佛被囚了多年的龙虎出闸,雷花在他的手上绽放,地面再一次被雷丝的弧给重创,黑色的土被雷击的翻飞。 这花开的极为猛烈,被雷丝鞭击中而中的黑色雾气无不尖利的鬼叫起来,声音中满是痛苦和畏惧的意味。 “啊......”前一秒似乎还是几十个人在痛苦的哀嚎,下一秒就似乎几百个人跟着哀嚎起来,看不透的黑雾中似乎藏着成百上千的人一样。 雷光照亮了这里,雷电的长须在院子里毫无顾忌的肆虐,犁坏草地,穿透黑雾,空中一切的哀嚎都在这些雷电中渐隐渐没,这雷似乎是这些黑雾的天敌,绝对的克制,这些让人心悸的黑雾在这雷电的面前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 院子的白墙被击打的崩缺,唯一一处雅致的屋子也被狂暴的雷丝摧毁成狼藉的模样,梁木断裂色成焦黑,继而焦黑的木头上燃起了火,只是微弱的很,才有了苗头,就又被狂暴雷电摧灭。 黑色的雾气哀叫着渐渐地消散,从之前似乎浪潮一般的势头,渐渐变成了残留在枯了的河床上的几处浅浅的水洼。 不过它们终究是没有被这些雷电彻底的杀死。当着肆虐的雷电渐渐淡去的时候,空气中似乎又响起了那不知何人诡异的发笑声,嘤嘤啼啼,似乎庆幸,又似乎嘲弄。 “煌煌之雷,”一身将铠的男人稳稳地双手握剑,剑尖高指,“伐伐天威。” 怒雷狂起,龙蛇一样的雷再次从他的身上和剑上冲了出来。 巨大的雷花再度绽放。 煌煌之雷 三 屋子塌了,大火在院子里燃了起来。暴怒的雷肃清了院子里的黑雾,再看不到一丝的诡异。 只是也毁坏了院子四周的石墙,高砌起来的墙砖被击的从里而外碎成粉末,最后只有几处侥幸没有被雷蛇击中过的断墙还残留着,却大多也残留的不多,往下不过三四尺就是墙根,还不急原来的一般,本来这些墙砌起来后还镀过一层的白垩,可是现在尽数都黑了,像是被大火给熏烧过。唯一一处还算完好的墙壁是在那处大火的后面,可能正是因为屋子的遮蔽,挡住了大部的雷蛇它能依然高立。 而早就被雷蛇给鞭打的发焦断裂的房梁木也是终于复燃起了火,起初还只是丝丝缕缕的白烟羸弱地高飘着,大概是梁木本就有些干朽了,白烟飘了一会,火苗就冒起来了,而隔了不过一会,火苗就壮大成了燎天的大火,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在空气中散尽的蕾丝的缘故。 一身将铠的男人提剑在侧,看了一眼正前方的大火后四下环顾。 高墙毁坏,这一段街上的军士们都一眼能够把这个院子看个大概。 “将军。”名为怀陇的军士提着刀带着几个人从街上冲了上来,靠近了将铠男人的身后。 年轻的将军只是淡淡地应着,没有回头,“小心。” 几个人来到将军的身后,立刻背着四下警戒了起来,刀横在身前。 只有怀陇凑到了将军的身旁,四下看着,低低地问“将军,你没事吧?之前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将军摇摇头,还是不转眼回去,“看来是有人带来了不得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想来大概也只有父亲他和老天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小心一点,”他接着一再叮嘱道,“我能感觉到还有什么东西是藏在这里的,不能大意,这些东西,不是刀剑就能对付的了的。” “将军!”忽的有军士喊了一声。 将军紧了一下眉头,往左扭头的缓缓看了过去,听见军士一声的喊,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立时转身看了过去。 那边之前是院子进门后的左墙,因着狂雷肆虐的缘故,尽数都塌了,所以众人一眼就能看见那墙后的过道,以及另一堵的高墙。 可能不是因为这墙塌了的缘故,他们这些人可能都不会意识到那墙后会有如此的一条过道,过道的一面贴着街上的两层楼阁营建,不宽不窄,布置着玉树奇石以装饰,平板的青石铺路,在众人眼前又沿着高墙一转,转出了一个角落,只是也被狂雷给波及了,平齐的墙有了一个斜着的缺口,碎了的砖在地下垒起了小小的石堆。 而众人看着的,正是那一处的石堆。 石堆平平无奇,只是一处垮塌下去而又堆积起来的废石。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怀陇看了看石堆,又回眼看了看刚才说话的军士。 “那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刚才好像看见那里的石头被拱起来了一下。”军士皱着眉,声音都是用着被力量压着的喉咙里说出来的。 听见他这么说,怀陇也不再接着要问出个具体然出来,而是也压紧着眉宇盯着那边。只是凭他的直觉,他隐隐能感觉到那一堆的石头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喀啦啦” 那堆石头真的动了动,砖石抬高,碎裂出来的石子噜噜地滚落下来,深静的夜晚,又是落在青石板的过道上,清脆的异常。 石堆被从里面掀开,众人还没有看清从里面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耳朵里就先听到了低低的哀嚎声。 似乎是婴儿低低的哭声,又似乎是人嘿嘿的痴笑声。但听进耳的人都下意识的能感觉得,这不应该是人的声音。 一阵凉风贴脸而过,院子里的几个军士后脊骨一阵发寒。 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他们都是磨炼体魄的武士,今夜身披甲胄,即便只是站着,一身也难免会觉得一丝的闷热,本来这样的一阵风,对他们来说只会是爽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那诡异的低嚎声,后背上的肉就莫名地颤了颤,凉的生寒。 就像是半夜走在荒寂的无名坟岗,忽地听见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一样,胆子再大的人,心下也难免会有一个哆嗦。 黑色的东西从石堆里跳了出来,四肢着地,趴在了上面,发出示威般低低的咆哮声。 一眼看过去,能看到那是个差不多虎般大小的东西,而细看之后,又会发现那东西的体型实际上比成年的虎还要大上几分。 那东西抖了抖脑袋,甩开了一身的石子,张开嘴咆哮了起来。 怀陇看着那东西咆哮起来,从口中吐出浓浓的黑雾,就像是听过的传说故事中的龙在海上吐出火息一样。而他去看那东西的样貌,则又是深深的诧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相的东西,一张嘴张开,却没有牙齿,石头一样的左边上颌长长的前弯出来,成作它的牙齿,四肢撑地,身体却残破不已,肉体残缺的可怜,不止是右边脸缺了一般,两条前肢一条没有手爪,一条没有肘膝,前胸也缺了一块,看不见骨头,只有浓浓的黑雾在里面游走,时不时还电闪着红色的光。 这完全就不是人世该有的野兽!而且......说是野兽,倒不如说是手艺人做出来的石偶,可是他看不见提偶的线,于是这也不能用石偶来形容,更何况能咆哮出那样的声音,这完全不是一具石偶能够办到的了。 “退后。”将军一步上前,持剑的手横在身前,左手伸出来要其他人后退。 “这是浊灵,”将军说话说得有力,声音中完全没有丝毫的慌乱,“你们离开这里,去找陈李张龙四位将军,告诉他们今夜所要面对的东西。真没想到,他们真的已经疯到走上了这一步。” “将军......”怀陇有些慌神地扭头看了看年轻的将军,很是担忧。 “不用担心我,”年轻的将军缓缓地抬起左手,以手腕敲在了长剑的剑身上,“按我的军令行事。” 清脆的吟身后,细细的雷弧在剑上跳了起来。 怀陇最后看了看,咬了咬牙,“是。” 黑沙 一 女人一手推开门,另一只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袍袖抱着一张长琴。 她才走出门,屋子两处转角就各有黑色的影子站了出来。女人微微扭头撇撇眼看了看,看见了那是两个黑衣的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遮脸的面具,灯光下能看清那是白色的面具,做成动物的模样,狼、猫,又刻了安详模样的笑在上面。 但女人只是看一眼就能觉察出来从那两张面具后面透出来的森森冷气。她知道来者不善。 “原来,”女人淡淡地说,“白天的时候琴声唱嘶,说的是这般的应照,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女人往左瞟一眼,看见戴着狼脸面具的人微微抬高了头,似乎那张面具后面的脸上也浮起了得意的笑。 有人在这个时候拍起了巴掌,声音从女人的右边传来,女人扭过头去,听清了那拍掌声从屋子转角的后面传来。 季尚和男人跟着走出来的时候,另一个戴着鼠脸面具的人刚好也从屋子一侧的转角后面走出来。 “真的是想不到,这么一个声色犬马的地方,竟然能够藏着你这样一位的奇人,”男人停止拍掌,用着带笑的声音说话,“琴声里竟然都能带着这样的灵性,这样的灵术,不该在这天武城里藉藉无名,来之前我们以为已经完全了解了这里,可是现在看来,太多的变数。也真不愧是万骑之国的王都,果然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原来是一些狐鬼,”季尚左右看了看,莫名地说着,“难怪难怪,我说是谁呢,就算是生意做的最广的原离两家,只怕也不敢在天武城里这样的行事。” 鼠脸面具的男人歪了歪头,看了看被满脸胡子的男人挡住的季尚,“果然是藏龙卧虎,貌似又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季尚似乎是只听到了鼠脸面具男人话里的恭维,却是笑着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去的地方多,吃的饭杂,听的也就不少,诸位的来头,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能听到鼠脸男人从鼻子里嗤笑出了声,却是没有理会季尚的意思,“都杀了吧,动作快一点。” “啊!”季尚似乎有些没有料到前一刻还说笑的男人下一刻就动了杀念,但他仍是豪不慌乱,“这可不妙,我这条命虽然烂是烂了一点,可我自觉自己不该死在这样的地方。” 季尚接着上前一步,伸手做出要接过女人左手怀着的长琴,“此家的女主人,我来为您掌琴,还需要你多多救命了。” “不用。”女人却是微微地侧过了身子,不愿让季尚碰她的琴。 琴长约三尺六寸五,在男人的手中不能算重手,可是女人即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看上去却还是让人觉得要柔弱几分,她人还要矮了季尚差不多半个头,于是琴在她的手里,就略显的长了些。也不知道这样的她一只手掌琴,一只手拨弦,琴声中还会不会有之前那样的灵性。 狼脸,猫脸面具的男人似乎不是鼠脸面具男人样的多话,沉默地拔出了刀,银色的刀刃擦着皮鞘挂出刺耳的吟声。 “当啷啷”女人一只手抬着琴,一只手拨起了弦。 虽然是一手拨的弦,可是她的琴声依旧平稳的像是无风时的水镜,无形中,袅袅的水雾又慢慢的被风吹来,恍惚间一丝一丝地遮蔽了人的视线,用着湿冷的寒气让人从心而外的缓缓发抖。 可是朦朦的白雾中,狼脸,猫脸面具的两个男人缓步而来,毫不为琴声的恍惚冷意所扰,琴声像是深山涧中的溪响,跳跃飞扬,溅出的水珠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是十足的冰凉。可是这两个男人却似乎是黑披围裘,完全不为山涧溪水的冷意所侵扰。 女人随意瞥了一眼,一手按住了琴。 季尚也左右扭头的看着缓步而来的两个人,灯光下他们手里的刀寒的刺眼,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女人刚才的琴声已经弹过了一次,便被人轻易的找到了克制的方法。 然而面对从左右逼近而来的两个男人,一嘴一腮胡子的男人却是犯懒地靠在门框上,左右挤着眼随意看了看,又随意的喝了一口的酒,似乎睡意已经坠住了他的眼皮。 “抬手。”女人用着清冷的声音说。 “啊?”季尚知道女人这是在对他说话,可是还是愣了一下。 “抬手。”女人又说。 “哦。”季尚很快明白了女人话里的意思,抬起了一只手起来,手掌伸开,手心朝上。 女人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两只手。” “啊,哦。”季尚又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抬起了另一只手起来,做接东西的姿势,为了配合,他还特意挨了一些。 女人身子一转,站到了季尚的对面,背后就是才被一场小雨给淋湿了的草地。她一手将琴甩在了季尚抬着的双手上,两只手甩着将宽袍的袖子裹在了手上,于是她的一双手就腾了出来,又不会被长长的袍袖拖累。 女人的手刚要去拨弦,却悬在了琴上面,抬眼看了看季尚,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喂喂喂,时间可不是这样用的呀。”季尚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几丝的急色。 左右的两人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不过几步的地方,看到女人甩琴的动作,他们更是加快了动作,脚下的步子明显的快了。 鼠脸的男人更是从背后掏出了一只小弩出来,拉着弦上了矢。屋廊不宽不窄,猫脸的男人走在他的前面,却没有完全挡住他的视线,他抬起弩,能对准的刚好是双手捧着琴的季尚。 听见季尚这么说,女人便低下了眼,双手去到了琴的弦上。 一拨指就是凌厉的琴音,像是风过夹山的缝隙,又像是冬日里白茫茫原野上的夹着雪而来的寒风。 离得最近的季尚却是感觉的最为清晰。这哪是什么风,简直就是无形的刀丝,他才感觉到凌厉的一丝风扑倒脸上,就看到了他鬓角一丝的发丝被无形的东西给切断了。 鼠脸的男人扣动了悬,短矢背着弦上绷着的力量送了出去,这个距离上,这样的短矢也是足以致命的。 可是他的箭才刚要从猫脸面具男人的脸边而过,琴声就迸了出来,短短的箭矢应声就碎了。 黑沙 二 不是亲眼所见,谁也难以想象一支柘木的箭杆和铁制的箭矢做成的箭能够会那样的崩坏。 崩坏最先从箭头,从箭尖上的那一点开始,从里而外的四分五裂,或者......说炸裂更为妥帖,要不是这几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事先试过并知道那箭头的确是用铁铸的,不然他们也会怀疑那箭头是不是干了的黄泥做成,而后再刷上了色。 箭矢完全的碎裂后,接着就是柘木的箭杆,以着和箭矢同样的方式一寸一寸碎裂开来。整个过程就像是干了的黄竹被巨力碾压开裂,然后又破碎成大小不一的竹屑。 整支箭矢碎裂开的时候,刚好就在那个猫脸面具男人的脸庞,炸裂开来的箭矢碎屑仍还带着极大的力量,木屑和铁屑扎在那猫脸面具男人侧脸上,虽然他的前面都被面具遮着,可是侧脸却大半都还是露着,被这碎屑一扎,很快就见了血,痛的他歪过头去,也停下了脚步。 不过终归是个皮糙的武士,这么一点的痛还不至于他叫出声来,甚至他连闷哼出声都没有过。 只是......他却也不敢再进了。他能感觉出来,危险已经逼近了他,迫在眉睫,空气中有一种无形质却远比刀剑还要锋利危险的东西存在。武士的直觉让他不得不心如颤鼓那般的跳着,背脊发凉,冷汗似乎在一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隐隐有种湿冷的感觉。 “当啷啷”弦声裂起,似乎风从弦上而起。 猫脸面具的男人和狼脸面具的男人瞬息间都凭借着武士的直觉察觉到了有锋利的风要逼近他们,于是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刀,两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像是虬结着的树根。 他们手中都是两尺不到的短刀,虽然锋利有余,可是能挡得住风么? 耳边隐约似乎听到了金铁交击的声音,即便是戴着面具,他们认识有风扑在脸上的感觉。 他们的刀竟然真的挡住了风,无形中的风正正地撞在了他们的刀口上,力量之大,以他们 肌肉虬结的双臂竟然也觉得要脱手而出。 他们转了转手中的刀,低眼去看了一眼,看见了刀刃上的缺口。透过面具的眼洞,能看见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都是新铁新铸的刀,磨得也极为锋利,前不久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刀才见过血,碰到过骨头都没有崩了刃,如今却崩的莫名其妙。 鼠脸面具下的一张脸上眉宇紧皱,男人歪了歪头,又为手中的弩上了矢。意料之中的棘手。 虽然早想过他们此行必然不会是顺丰顺水,天武城毕竟是一国的王城,强将如云,从来不缺身手极好的武士,而且他听说夏国杜行司的武士个个都是百人敌的好手。来之前,他们最怕的就是行踪暴露,被杜行司的武士盯上。他有过那种感觉,被杜行司的武士盯上,就像是被草原上夜行的狼追杀一样。 所以他们才找来了那几个人。 那个老人,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为他的眼神所慑,如他这般的武士,虽然不说能当百人敌武士之勇,可也是一身武胆,死都不怕。可是只是看见那个老人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来自灵魂上颤抖,心底下早已忘记多年的懦弱又被回忆了起来,似乎看见了清冷的圆月,一个阴冷的角落,一个蜷缩着的瘦弱的孩子。以及......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色怪物。 那个黑色的怪物在老人的眼里,无处不散发着蛇给人那样的阴森,只是看上一眼,人就会下意识的惧怕。极让人生厌。 可若不是那几个人,他们今夜行事绝不会如此轻松,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只是那么一股淡淡的香,就能让人无息间倒下。 他知道那个老人还有那几个人都是术士,他讨厌术士,讨厌他们的手段,就像是现在他讨厌眼前这个看起来姣好柔弱的女人,只是凭着琴声就能让他们寸步难近。 这个时候,刺耳的鸣声从上了天。鼠脸面具的男人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看见了映红他整张脸的焰火。 面具下,他的眉皱的愈来愈深,眼睛也更用力地挤着。 这是更坏更糟的消息,他很多次见识过这样的火箭在嘶鸣中冲上夜天,而后开出耀眼的花出来。他们暴露了,这火箭是夏国军中才被允许使用的东西,他们如此的近,不用去细想他现在都能猜出来外面是什么样的状况。 这间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乍起的长鸣声,扭头看向了天上开出来的火焰。 “这是火响箭,”抬头的季尚认出了这东西,“是武卫军。” 女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看来运气不错。”季尚松了口气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火响箭炸开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也就是说,放出火响箭的人离他们不远。 嗖...... 前一朵的火焰才隐在夜空中,又是一支火响箭冲上了天空,季尚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甚至还挑了一下眉。 直到更多的火响箭冲上了天,季尚脸上的笑才一点一点的僵住,渐渐地没有了喜上眉梢的意味。 如此多的火响箭,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以着这样的方式燃放火响箭,绝不会是军中的手笔。 难道说...... 季尚抬头看着天上一团接着一团的烟火,一双眼睛都被印出来了光影来,然而直到最后一团的火焰从他们的眼睛里消失,他都没有想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哪怕是一个可能的轮廓。 当他低下头来的时候,摇摇头眨眨眼,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几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他们走了。”女人从季尚的时候上抱回了琴。 她似乎对刚才那些的火响箭毫不在意,又似乎因为屋子外太冷,只想回到屋子里去。 季尚再回头看了看天上,也跟着转身,似乎是也想要走进屋子里去。 只是女人一步跨进门,停住,扭头直直地看着靠在门上男人,男人对上女人的眼神,转了转看了看季尚,最后才努努嘴地挑了挑眉,自知无趣地一步走了出去。 季尚看着男人走出来,又看着女人关上了门。 黑沙 三 “笃笃笃” 季尚敲着门,“姑娘,不是我这个人有意要扰姑娘的清修,只是今夜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安全了,即便是你这个藏着灵阵的院子。” 从女人走进屋子里后,门已经关了差不多快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个时候的夜空也没有了火响箭炸响的声音,又恢复了黑中藏幽的安静。此刻不管是屋子外,还是屋子里,季尚都听不到什么大的动静,只是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这说明女人并没有入睡。当然今夜也不可能入睡了。 “姑娘,我知道你可能会想着我们两个人的胆子小,”季尚歇了口气,不知皮累的又说了起来,“可是你别看我们是两个男人,要是真打起来,我们两个说不定都顶不上你一个。” “姑娘你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吗?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狐鬼吗?你有听说过吗......” 季尚顿了顿,听了听地又说,“姑娘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我给你说啊,这些狐鬼,说好听点呢,那就是一些走了歪路子的游侠儿,专干一些自以为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呃,吊民伐罪的事。” “可是实际上呢,哎呀就跟一些绿林强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些人,我听说都是一群没什么脑子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他们木头脑子吧,偏偏手段上还不是一般的说的过去,也就是去年,呙国。” 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尚还停顿了一下,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上靠在廊柱上的男人,“手掌着几乎小半个呙国权力的东海王就是死在了他们的手里。你想想啊,那可是一个能号令两万大军的王爷啊,说杀就杀,偏偏还成了,可见他们的手段。” “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只要去找某的那几个朋友,今夜摆脱危险的几率就要大些,我有两个朋友,个个都是百人敌的英雄好汉,”季尚歇了歇气,贴耳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后,又笃笃笃地叩了叩门,“姑娘?” “行了,”男人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厌烦,“以前怎么就没有察觉出你还有这样的善谑的一面。” “累了吗?”男人头也不回地继续说,“不,渴了吗?我这里好像还深了最后一口酒,本来是打算留着闻闻味的。” “唉......”季尚叹了口气,走到男人身边,接过了男人一只手递出来的白瓷酒具,季尚看了看上面还是那样的胭脂色,挑了挑眉,直接张大了嘴,把着酒具高举在嘴前倾倒。 可是倾倒出了的酒只有那么可怜的小小一股,只能润润半个喉咙。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男人忽然说。 季尚咂巴咂巴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深吸了口气,递回去了手中的白瓷酒具,“这还用得着去感觉吗?” 男人却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更不好的感觉。” “嗯?”季尚活动着始终有一点冰凉的左手手腕,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男人还是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季尚笑了笑,往着草地上丢掉了手中的白瓷酒具,“奇奇怪怪,我记得你以前可也不是这样的一片啊死气。” “隆隆隆隆......”忽然有闷闷的鼓声在响,从天上来。 听到这似乎鼓声又似乎远方山谷开裂的声音,季尚和男人都齐齐抬头看上了天空。 他们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天空上好不容易有的几颗星星慢慢地不见了光芒,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直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天空上不经意间有白光闪灭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是厚厚的云遮住了为数不多的几点星光。 无声间雷云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 “要下雨了?”季尚皱着眉,无所意味地嘀咕。 “喀啦啦”一道如龙的天雷毫无太多征兆的现世。 季尚和男人都是略略地被吓了一跳,脑袋明显的都抖了一下,他们的脸被完全地照亮了,眼如白翳,夜里所有的灯光都在这道天雷前失去了色彩,天地间此时一色的惨白。 “这是!”季尚这两个字的一句话说的很是郑重。 男人闭着眼睛甩了甩头,“看起来至少是不会下雨。” “这雷......”季尚很自然地就想起来在秦岭时看到的熟悉场面。 背后的门吱呜一声的被人拉开了,两个男人听见声响回头,看见披了一件拖地斗篷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整个人都被镶了绒边的白色斗篷罩住,一头的发简单随意地绾在了脑后,“我要离开这里,你们可以跟着我,也可以自由离去。” 说完她就转身走过两人,又从廊上的阶梯走了下去,踏上院子里的白色碎石小道,往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看来我来不及见识你那两个百人的英雄好汉朋友了,后会有期。”男人靠在廊柱上用力一弹,站了起来,直接跳下了屋廊,跟着女人的足迹而去。 季尚瞪大眼睛看着男人跳下屋廊,歪着头怀抱起了双手,叹了口气,一直到女人和男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院门口的时候,才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牢骚的话来。 “好吧,看来只有再求一下神女护佑,保佑我今夜福大命大安然无恙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现状,于是只能合着手的点点,作祈福状。 可是他摇手的时候,右手却握在了左手的手腕下,完全都不算是一个勉强的合十,求福的心极为不纯。 他摇了摇头,四处去看正准备辨认出方位,就又被接着的一声雷响所吓。 那是同样的一道雷从天降,还是同样的位置,天地间又成了一色的惨白,炸雷声烈烈,仿佛高天的巨神因为发怒而在放肆地咆哮。 “既然找不到路了,那我倒要好好看一看了。”季尚看着雷光消失的方向,笑了一下,似乎还是觉得有趣。 说着想着,他也调小了走廊,往着院门的方向而去。他自认自己的体力一直都很好,但能一直翻过十几堵墙过来到这个院子,却都是托了那个满嘴满腮胡子的男人,虽然有人垫脚,但以着他的体力,还是颇为吃力,翻阅过十几堵院墙后,现在他只是弯弯膝,就能感觉到大腿上一阵的酸弱。 黑沙 四 季尚从院门探头出去,左右悄悄地看。 与他从初翻墙进入这家院子时候所想的不同,这处院子外不再是不窄不宽的过道,眼睛一过院门,能见的太广。 首先见到的就是院门前正对着的一处栽种着高柏的园景,以修剪整齐的黄杨作围,与院门前所隔着的,是一条能并走两架马车的石道,门下是连在条石上的五阶石梯,做得到很是精致,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一整块石头凿出来的,而在门前左右,则还各有一头用来镇邪的螭和狻的石雕。 季尚再看门,才觉得也比他之前见过的其他院门要宽了不少,上下左右再有半尺,就差不多有寻常人家正门的规格。 这么看着这里倒像是人家的住宅,而不是用来娱遣的琴院。 四下寂静无人,石道旁的灯柱还没有熄灭,但他已经看不到那两个先他走出这里的女人和男人。 季尚最后有些无奈地抬着眉转了转眼,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两步从着石梯走下,找着之前雷光消失的地方而去。 也许是因为夜深,又也许是因为无人的缘故,他走路时脚下的步子很轻,又是软底的鞋子,于是如此的静夜里也竟然没有了他的脚步声。而当他走到这一条石道转角的地方的时候,还在路边的高柏前停了下来,借着柏树的枝叶作掩,探个头出去打量。 这样的步子,又是这样的探头探脑,倒像是个贼。 灯光未熄灭,浮天龙又悬在距他不远的天上,于是夜里虽然安静,但却不算作什么黝黑。 季尚放眼而去,身前是横着一条连贯他脚下之路的另一条石道,石道还是一样的宽,先走直又在不远处走圆,围着一个斜斜的草甸,高瘦的木棉在目,看不出具体色泽的高亭下白绸曼舞,高过人腰的花微微晃着送过来一阵的香。一切的布置都是井井有条,完全是一副都丽私家别院的模样。 可惜的就是和他之前所在的那处别院一样,缺了能泛游的水景,这是唯一的缺憾,有山有水,才应该是完美的宅院。 不过再想想这里本就不是供人住宿的宅院,没有水景,完全是合乎其理,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天武城,能在城东靠南的地方有这样大片的土地已然是难得的奢望了,再想要土地来开辟水景,只怕是再有名的商贾巨富,也是不能做到的了。 季尚左右看看的再次踮起了脚,蹑蹑而行,似乎是过于的心虚,他还悄而长地吐出了呼吸,而后嘴角拉起了自嘲的笑。 也不知道他这是多少次夜行他人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了,仍还是改变不了心下的虚怯,虽然他也自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他人的坏事。 他从着石道右转,摸着之前天雷的方向走上了另一条石道,才走了几步,略略一扭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错误认识。他看见了一处池塘,与着他之前的那条石道不过是一排树几丈地的所隔。 季尚一挑眉。也算是个水景,这么说这处私家的别院也算是完美了。 不过现在也与他无关了,他本不是来赏析园景的,这么跳脱地想,也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下有一种百倍的拒绝,有人多他说回去,回去,不要去。 似乎是另一个自己在他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复述,又似乎是属于另一个人久违的声音。 他隐隐地能感觉到,他此行要去的,是一处死地,生人不能接近,万邪丛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雨夜的湿气还在空气中浮沉,他现在每走一步,就觉得有一层的湿冷趴覆在了他的皮肤上,外衣还是干的,身体上却似乎湿了。可是用手去摸,胸腔上还是温热,这股冷意又仿佛是无形在他的灵魂上漂浮一样。 这让他又想起了那座云层上的宫殿,仿佛再次漫步于云巅之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高处不胜寒。 可那是高处,这里,却是孕育无数生命的大地之上,为什么会让他有这样的冷意呢? 季尚沿着石道转弯,隐隐有清铃铃的声音,他抬头,远远地看见了墙影,最为显目的还是一处高立起来的宽大影壁,他走近了,看见上面有以凿子雕刻出来的云烟图画,身姿娇娜的女人们演奏着大气的乐宴。他又走到另一面去,看见了另一面上雕刻着西煌飞仙之画,正中一个高挑的女人反弹着琵琶,似乎正在飞往传说中的天界。 季尚点点头,欣赏着壁画上的每一条弯曲延绵连续的线,似乎一笔而就,做雕的人有着高超的技艺,显然是精心细琢出来的作品,非一般人的手笔。 不过可惜的是此时没有星月,看不到月影照壁,于是就缺了一丝的柔静,虽然也有着伏天龙的冷光,可终究是缺了一丝的韵味。 季尚再扭头往四处去看,看见了围住这里的高墙,墙前栽种这高过墙头的高竹,对着浮天龙透出相反的竹影,一道牌坊样式的石门大开着,风来的时候只有翘檐上的玉玲悄悄地叮响。 四下还是无人。 不过冷意更甚了。 季尚从大门出,往着左拐而去,一步一步,有路走路,有弯转弯。 也不知道走过了多久,估摸着又是差不多的小半个时辰,跟着感觉而走的季尚最后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从着宽阔的圆景又走进了别致的小琴院,似乎他又走回去之前的地方一样,不过他知道自己来到的不是他之前去过的小琴院,因为那个地方虽然湿了点却不冷。忍着越来越想要颤出来的鸡皮疙瘩,他知道自己离着那处落雷的地方不会远了。 不宽不窄的过道里路灯依旧,温黄的光照着是唯一能让人觉得有暖意的东西。 似乎有滋啦啦的电光在闪,季尚抬头,隔着身前的一堵墙看着时明时暗的光。 这样的光闪,应该就是那之前雷光,不然还有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光来?也许会有,但此时的他却一时不能想到了。 他两步跑了起来,拐进另一条横直的过道上,驻足细看。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突然的亮光才消失掉。 “呜呜呜......”忽然隐隐的哭声吸引了季尚的注意。 寒意在这一瞬间忽然极速的逼近了他,他瞪大了眼睛,循着哭声的方向,看见了黑色的雾气扑了过来。 “黑沙!?”季尚瞪大了眼睛,一眼认出了扑卷过来的东西。 牛鬼 一 最先摇头拒绝的是桂月,“抱歉了,如果不是非不得已,我从来没有拿别人兵器的习惯。” 他说话的时候,几个人都看着他,由于桂月在这些人里面不论是谁都相处的短暂,即便是和他在北畤山下同住过一个棚子下的叶白柳也不明白他说这话的因由。 “那我来吧。”夏扶荧说着低头看向了插在地上的长灵刀,伸手就要放在有雷丝不时跳跃的刀柄上。 “殿下,”司武却微微伸出手叫住了他,“这把长灵刀的灵性已经完全被我唤醒了,我知道你常年习武,可是现在的这把刀,不是一般武士能够承受的了的,拿起来,无异于把手放进大火里一样。” 其实不用司武细说,夏扶荧的手刚伸到长灵刀近前的时候,那刀柄上的蕾丝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连上了他的手指。刹那间麻木的感觉贯穿到了他的臂膀上,好不容易他才想起用力,抽回了手,可是看着却像是被弹开。 夏扶荧咬着牙甩了甩手,也不在意吃痛,“看来,练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练到家啊。” “那什么时候能拿?”他又问。 “刀上的灵纹吸收了整颗灵石的雷灵,怕是......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失去灵性。”司武说。 “我来试试。”叶白柳在这个时候走近了两步。 “那就有劳了。”司武点点头,似乎相信叶白柳有拿起完全被唤醒灵性的长灵刀的能力。 和夏扶荧一样,他的手才靠近刀柄,细细的雷丝就连上他的手指和掌心,不过以他的体魄,只有轻微麻木的感觉。 他用力握住了刀柄,可能是因为过于的用力,他拔起被用力插在地上的长灵刀的时候,轻松至极。 如此的好刀,叶白柳心动地在眼前细看,雷光跳跃照亮了他的脸,闪灭着雷丝的长灵刀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这把上好的长灵刀和着他见过的一般军刀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直的背,一样很小的刀格,只多了刀格前的刀身上多了十六字的灵纹,三三两两的排列着。 他翻着细细的细看了刀身的每一丝,越发觉得好看。 比起夏扶荧送他的那把灵刀,似乎好了太多太多,他记得那把刀上,光滑如镜,完全没有雕刻着什么,只是听夏扶荧说过是铸造的时候在里面刻了有什么纹路。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从哪里出去呢。”叶白柳还在看着刀的时候,夏扶荧扭头看向了一旁司武。 对于叶白柳能够如此轻松的拿起这般长灵刀,他完全不意外,早在一年以前,他就看过叶白柳手握着灼热的红刀,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燃烧,光在绽放。 “其实不瞒殿下,今夜行动之前,我们就已经将这里的地形图熟记在胸,而且还有燕狼军策应,”司武说,“殿下,两位,都随我来。” 司武第一个转身迈步,往着院门的方向走去,其他人对了几眼,也都跟了上去,夏扶荧和桂月都走在前面,叶白柳为了看着柏麓漓几个人,走在后面,他本想着让这几个女孩走在他的前面的,让他来走在最后,可是柏麓漓却摇摇头拒绝了,说什么也要走在最后面。 真不知道她此刻到底是被真的吓的害怕了,还是天生以一个大胆的性子,今夜在见过了诸多的诡事后,头脑却始终还是保持着清醒。 他们走出了院门来到了不宽不窄的石道上,跟着司武走过了四五条巷子,最后走进一栋两层的楼,绕过厅堂,隔着一扇打开着的大门,眼看着外面就到了挂着红灯的大街上。 风从门外吹了进来,还是带着那股子的幽冷。 司武说的果然不是假的,他的确是把这里的地形都记在了心上,每一次转弯,每一次过巷,他的脚下始终都没有过太多的迟疑,还很顺利的把他们带到了大街上。 出门的时候,叶白柳能感觉到手中长灵刀的灵性威力减弱了许多,估摸着他们从琴院出来到这里,该有一刻钟的功夫。 “等一下。”眼看着再要一步就到了大街上,当先的司武却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来。 所有人一下子停了下来,都看着司武停在最前面的司武。 “怎么了?”夏扶荧静静地听了一会,不解地问。 “殿下,”司武转过身来,略略回头又往着门外看了一眼,“还要烦请各位在这里等待一下,街外都是武卫军的将士,依照军令,我们一旦与人接触,第一时间只认铠甲不认人,可以随意出手,所以还需要我出去为这里的领军长解释一下,避免误伤到殿下。” 夏扶荧却是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觉得有疑什么的,他只是被这样的军令有些惊诧到。只认铠甲不认人,虽然也不是绝对的军令,但能下达这样的军令,到底该是出了什么样的事? “稍等。”司武最后说,转身走了出去,他在门口停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往着左边转没了身影。 几个人就这么地等了一会。 “我感觉不对。”叶白柳忽然说。 夏扶荧和桂月一齐看向了叶白柳,脸上带起了警惕。叶白柳手里握着闪灭着雷丝的刀,身躯挺拔,说话的时候他谁也没看,同样满脸的戒备,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他的身体绷的很紧,显然是极为用力才会有的样子。 叶白柳的手紧紧地握着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外,似乎是在防备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怎么了?”叶白柳这么一说,夏扶荧也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起来,虽然他的神经一路都在绷着。 “听不到了。”叶白柳喃喃地说。 “什么听不到了?”夏扶荧问。 “脚步声。”叶白柳说。 因为夜里实在是静,所以他能听的很清楚,刚才那个司武出去的时候,他是一路听着那个司武的脚步声而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司武压着脚步而去的,脚步声只在他耳朵里想了十几下,就再也听不见了。 “外面不是说还有武卫军吗?我也听不到一点的动静。”叶白柳说着往门前踮着脚步而去。 牛鬼 二 他轻轻的两步靠近了门。 所有能让人不安的味道都在这个时候从着风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雨夜的缘故,风中带着这个时候最让人讨厌的湿冷,其外还有血腥味,这是最让人不安的味道,风中湿气加持,更加重了那血腥味的阴森。 “什么味道。”即便是长于乔木的柏麓漓也隐隐地闻到了这味道,生厌的皱起了眉。 然而没有答她,桂月在无声间跟着叶白柳走向了门口,夏扶荧则是走到了几个女孩的前面,他们一言不发,都把敌视的目光锁在门口。 风越来越盛了,注意到男人们举动的女孩们也不禁感觉寒凉起来,他们不知道这三个人是因为什么忽然都变得沉默起来,但是凭着风中让人厌恶的味道,都能隐隐感觉到风中似乎有什么不详的东西。阿月阿枝两个女孩的年纪要比柏麓漓稍小一些,此时都略略瑟缩在柏麓漓的身后,各捏着她的一只袖子。 而一向胆大的柏麓漓似乎不习惯人这么挤着她抓着她,但这个时候感觉到害怕的她只是试着想要摆脱地扭了扭身子,也没有做出什么大声的举动。 叶白柳走到门前探出个头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他一步跨出门,更加仔细的打量了冷清的街道。 桂月跟在他后面出来,“人呢?” 叶白柳不知道桂月是在问那些该有的守军还是那个司武,但也不需要他去细想了,他们的眼中,此刻灯光依旧的大街上看不到任何的人影,冷冷清清,灯燃了大半夜,此时也黯淡了,有些昏暗,再加上风中的湿冷带起来的一点荒凉。这感觉倒不像是在繁华热闹的王城里,而像是在一处荒郊破败的古寺院一样。千百年的石地荒草之上,只有荒凉的风从石墙的缝隙里嘶吼出沙哑的声音出来。 风从他们的左边而来,带着极重的血腥味,还带着隐隐的哭笑声,尖利哀怨...... 是那黑雾的声音。 “嗒,嗒,嗒。”随之而来的是坚石碰撞而敲打出来的声音。 他们转头,先是看见了街边一处的巷子里,有黑雾爬着地面翻滚了出来。 “嗒,嗒,嗒。”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走了出来。 那应该可以说是个人,但是......却不可能是个人! 即便是街上昏暗,但以叶白柳的眼里还是一眼能够看出那个人的奇怪。即便是桂月,也注意到那个人身体上的残缺。 他有半个,或者说小半个脑袋都缺失了,只是被有着红色电闪的黑雾所填满,像是火焰一般的升腾着。 接着就不说他衣物上的破碎了,反正除了袖子裾子被撕裂了,其他的倒还看着完整。 唯独是一只手的手掌缺了,断口处也有着黑色的雾气翻滚着,至于另一只手臂,就更加的残破了,小臂处有一长溜的黑雾升腾着。 叶白柳上下快速的打量着那个人的全身上下,越发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其实这已经不用感觉猜疑了,就算是他之前最为觉得奇异的北江异兽都不能再比这奇异了。而且......那个人还失去了温度。 但凡是个人,叶白柳或多或少总能感觉到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比如厉害的武士,身体上的温热总是比一般的人要更为强烈一些,他理解这是一个人生命力的表象,因为凡是一个给他的强烈温热感觉的人,总都是一个厉害的武士,比如桂月,比如那个叶沛,再比如那个几拳重伤他的拳宗的灵虎。 可是此刻,他却在那个人的身上感觉不出一丝的温热出来,似乎血凉了,一具身体里只剩下冰冷,也难怪它走起路来的时候脚下会有那重重的,似乎坚石碰撞的声音。 那个人才走到街上就转过了身,往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又来?”桂月眯了眯眼睛,嘴上虽然说着话,眼睛里却是有丝丝的杀气溢散了出来。 他看出来这个人和之前在琴院里看到的那个人身上的相似之处,一样的缓慢,一样的无神,完全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且他的身体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血液,完全的都是那诡异的黑雾。 夜里的空气似乎又低了几分温度,叶白柳感觉到桂月的杀气,瞥了一眼过去,但很快他又转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只是一眼的功夫,叶白柳没有错过那个人在脸上拉起僵硬的笑的动作。 那真的是一个很僵硬的笑,它那样拉出来,看着和用凿子在石头上凿出来的笑没有几分差别。 忽然它动了。 这一动都惊吓了叶白柳和桂月,因为这一刻它不像是之前那具尸体动起来那么缓慢了,它微微的弯腰,以着一个人最适合奔跑的姿势发力而来。随着它的步伐,脚下尽是“哒哒哒”的响声。 它的双脚难道是石头做的?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有了这样的一个疑问。 但他们没有继续在这个疑问上追究下去,叶白柳没有多想,当着那个人跑近他们只有十几步路的时候,他双手一提手中还在闪灭这雷丝的长灵刀,迎了上去。 全身的力在一瞬间提到了最高,手中的长灵刀本来偏为沉重,但此时在他的手里和着一个干了的细竹竿没有什么差别,轻飘飘的,似乎一挥就要断掉。 两个奔跑的人终于接近了,叶白柳仗着手中长灵刀的优势,最先出刀,他高高地举起刀,脚下却是一沉,身体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高高地跃了起来。 这是他在雪山上见到过的发力招式,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好的法子,他这一停顿,在这因为奔跑而带起来的劲头上又在瞬间在身体上蓄起了另一股子的力量。 他高高跃起,又把所有的力量从腰上带到了双臂上,他的双手高举着刀,这一刻只要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抬头,就会感觉到那股仿若泰山压顶的威势。 只是...... 那个人却是头抬也不抬,它还是一如的前奔,似乎只知道奔跑,毫无别的动作与想法,和一个提线的傀儡没有什么区别。 但不是个真的傀儡,当叶白柳落下一刀作势就要砍在它的身上的时候,它竟然也跳了起来。毫无征兆。 叶白柳一刀砍在它头上的时候,它也一头撞在了叶白柳的胸膛上。 “当”的一声,长灵刀竟在它的头上砍出了火花来。 而同时,叶白柳也被他撞得倒飞出去。 牛鬼 三 叶白柳手中的长灵刀脱手而出,而后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撞在他胸膛上的力量让他在地上足足滚了两圈后才翻身起来停住。 不是经历过几次重击,叶白柳可能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跳起来的时候能带起来如此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牛飙力的一头,也幸亏在他被撞飞后是桂月跟在他的身后对上了那个人,不然可能他还会尝尝被疯牛践踏的滋味。 残破傀儡般的人落下地在石板的街上砸出清脆的响声,它的回力很快,落地后就又一挥手大步走了起来,直直地朝着落地翻滚的叶白柳。 轻微的破风声逼近了他,那是桂月掷出的短刀,这把刀从琴院就被他一直拿在手里,此时也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可是用处却不大。 他投掷的技巧极为纯熟,一刀正好命中那人的大半个脑袋,然而一刀命中,短刀却弹开了,几点火花后,甚至在那个人的脸上连一丝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桂月微微地扭头,似乎不敢相信,虽然已经有叶白柳一刀在前,但只有自己亲手试过之后,他才能相信一个人的皮肉会坚硬到那种程度。难道说那个人还真的是个石头做的不成? 但短刀上的力量还是让那个人的脑袋稍稍地歪了歪。 这是一个短暂的机会,桂月就是趁着这个短暂的机会跑出去的。 他是直奔着从叶白柳手脱手而出的那把长灵刀而去的,对付诡异之物,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不行。 但是短暂的扭头,并不代表那个人没有注意到朝着长灵刀跑过去的桂月,它的脸上再次带起僵硬的笑。 它又奔了起来,只是目标却换成了此刻离它最近的桂月。 桂月还有六七步的距离就能够碰到那柄长灵刀,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人的速度如此之快,眨眼就逼近了他的身前。 浓烈的血腥味之中,桂月脚下发力,身子一个前扑,扑向了那柄长灵刀。 刀入手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安心,像是有了依靠。桂月翻身滚了一圈出去,刚好和扑向他的那人错过。 凭着耳中所听,心中所念,肌肤所感,他不用回头就能大概知道那人停顿的位置,以及再次转身扑向他而来。 他也转身挥刀,长灵刀一挥,正正地砍中。 可是从手上传回来的感觉和砍在石头上没有什么区别,好在他挥刀的时候只用了五分的力,留了的五分力让他能够在脚步上撤圜,他让身错过那人再一次的扑击,长灵刀在他的手上翻转了一圈后,他抽手反着一刀拉了过去,可是那人仿佛刚躯铁臂,刀剑根本不能伤他分毫,无所谓多少次长灵刀砍在它的身上,除了火花,弄不出来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然而,那人除了刚躯铁臂之外,似乎还不知道疲累,发起力来也不需要一次次换气的限制,它才和桂月错过身,就又很快地停下转回身来,无声地扑击而来。 桂月一次一次错开,刀剑一次一次的在巧妙的时候劈砍出去,然而都是枉费力气,也亏了这是一把拥有灵性的武器,不然换做一般的刀剑,早该在这一次又一次极为大力的劈砍下翻卷断裂了。 也多亏了这个时候还有这样一把的利器,不然本来就奔波了半宿的桂月真的不知这时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 然而这样的一把利器也根本不能再帮助他再多一点的小忙,今夜他本来就奔波了半宿,一身的体力大半都还没有完全的恢复,此时再经过这样紧凑的交锋,他的体力已然是快要见底。 像他这样的武士,一身的体力本该是水溢井口见不到低的深井,可是此时他面对上的这个东西,却是不知道疲累的怪物,再深的井也不够。 如今,他的这口深井终于是快要见底,一桶子下去也只能在桶底带上黑泥出来。眼下急需一个破局之法,桂月飞快地想着。 他双手握刀,一双手拉着刀到了腰侧,刀锋笔直向前,刀尖直指飞奔而来的那人。 这一次他不闪不避,迎面对着踏出一步而去,长刀在这一刻被他刺出,直刺心脏的位置。 这么多次的劈砍之后,他明白这不能与人对手时那样出招接招,这是一个不知道疲累的怪物,一身用不完的蛮力,身躯若坚石,面对这样的人,所有的招式在它的面前都是无用。唯有同样的力量,才有可能将它一击既溃。 好在的是夏国制式的战刀都是笔直如剑,刀尖上有锋利的一点,用来直刺,也极为合适。 剩余不多的力量在他的双臂之上汇聚,他用力出剑,正正刺中那人的左胸。 这一次刀没有弹开,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力量在那人的身上卸去了一部分,他刺中了,也刺进去了。但......那也是极小的一部分。 刀上的力量很快就被阻挡住,全数都弹了回来,若不是刀格挡在他的手前,能够让他及时调整手上力量,说不定也许此刻他的一只手就握到了刀刃上去。 长灵刀隔在两人之间,那人的身子在一个很小的趔趄后,顶着长灵刀继续靠近了桂月,力量之大,桂月被顶的在石板的地上连连后退,还是滑着的那种。 忽然的一个人来为他减轻了他的压力。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叶白柳在这个时候出手,他几步跑过来,一脚踢开了那人。 那人被踢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街上,只是他翻滚了两圈后,在地上用手指和脚掌趴着停了下来,四肢一起发力,像一只野兽一样的扑撞了出来。 叶白柳来不及躲闪,只能够把双臂举起在胸前交叉,作防守的姿势。 这感觉真的像是被石头猛撞了一样,叶白柳虽然凭着身体和手臂上力量能够抗下这样的一次撞击,但身体的体重让他保持扎在地上。 他又被撞的倒飞了出去,闷闷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刚好那还是个院墙转角的地方,竟直接被他撞出了一个缺口出来。 牛鬼 四 如此的重击,饶是以叶白柳的身体也有些吃消不住,后背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在地上左右的辗着,想要以此来减轻痛楚。 长出一口气后,他狠狠地甩了甩头,身体上的疼痛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全身的力气已经回转了起来,他手撑着地,很快就翻身站了起来。 那人没有趁着他换气的时候追击,而是继而转身和着提着另一口新气的桂月缠斗了起来。 只是桂月虽然一口新气在胸,可是却对着铜墙铁壁一般的那人无可奈何,于是他也不再出剑了,只是一味的闪避,以着轻巧的脚步来躲避着那人每一次的扑击。 看起来他似乎是想着要以力换力,那人每一次的冲撞挥手就似乎猛兽一样的毫无保留,这样的攻击,对一个人来说绝对是极为耗费体力的。只是......那人似乎不能以人这个字来理解,它那样的打法,换一个平常的武士来可能就已经双腿双臂发酸,后继乏力了,然而它却还是生龙活虎似的,看不出来一丝的疲惫。 一次机会桂月闪到了街边,当着那人再次扑向他的时候,他脚下一闪让了过去,让着那人直直扑进了两层的小木楼里。 面向着街道的小木楼看不见门,或者说他完全就没有门,这看着应该是屋子的后墙,壁板结实,门应该是在对侧。 可是结实归结实,终还是挡不住那人的一撞,只听得“喀啦”一声,结实的壁板就被撞出了窟窿出来,而那人也撞进了木楼里面去。 叶白柳起身走出巷落,扭头看见了夏扶荧几个人都探出个头瞪大着眼睛地看着。 叶白柳皱了皱眉,又扭头看向了桂月那边。怪物般的那人再一次无声地从楼里扑了出来,此时显然不是多想的时候。 它好似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样,真的就像是傀儡一样,只要换一个人提线,它还是那般的有力。 但它毕竟不是傀儡,而它的身上也没有可供操纵的长线,傀儡还好,只要断了它的线,便也无虑了。所以,叶白柳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有解的办法出来。 那人又一次的挥臂中,桂月闪身再一次双手出剑,一剑刺进了那人的后背,但同样还只是进去了一个刀尖,根本是白费力气,抽刀出来的时候,刀上还是白晃晃的,连一丝的血迹都看不见。 但是似乎又有那么一丝的用处,就在刀尖刺中的地方,桂月似乎看见有黑雾从那个口子里溢散了出来。 这不痛不痒的两次刺击似乎终于激怒了那人,他的脸上牵起的不再是牵强的笑,而是龇牙咧嘴,喉咙里低低发出愤怒的咕噜声。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似乎是听到了人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扭头的时候,就被飞奔而来的叶白柳又一脚将那人踹进了木楼里,结实的壁板上又多出一个窟窿来。 “桂月,你先过去,这里交给我吧。”叶白柳看也不看桂月地说。 桂月微微瞥眼去看,注意到了叶白柳眼中似乎有赤炎一般的光。 桂月回头看了看,略略地用着长长的呼吸带起来的倦意语气说,“我明白你的想法,知道了。” 说完桂月丢过手中的长灵刀,叶白柳稳稳地接过。 叶白柳才接过长灵刀,那人就又冲着屋子里扑了出去,他轻捷的一让,再双手用着长灵刀猛力的一劈。 火花四射,这长灵刀颤抖弯曲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就能让人想象到弹回去了多大的力量,直觉的手痛,虎口似乎都裂了。那刀似乎爆发出了怒来。 可是叶白柳还是把颤抖着的长灵刀牢牢掌控在手中,任它夭矫着发怒。 而且说不清是不是他也在发怒,他的眼睛此时呈赤金的颜色,似乎有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又似乎有光在他的瞳孔里亮了起来。 雨后的夜里极为寒冷,微微的风吹了半宿,又是近黎明的时候,此时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夏日夜里该有的温暖,反而凉的似乎是深秋转冬的时候。 “咚咚”微微地似乎有鼓声,叶白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借着灯光,竟然能够清晰的看到白色的雾气。 那人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被一刀砍中后背之后,它竟然承受不住的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来。 它慢慢的回头,转身,嘴也龇的更为用力,低沉的声音从它的喉咙里漏了出来,似乎是威胁,又似乎是恐惧。 桂月走到门前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看了那好不容易停下来,却是在那里咆哮的那人一眼,微微歪了下脖子。难得,这种无知无感的东西也能知道畏惧。 街上的碰撞又在无声中毫无预兆的开始了。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叶白柳最先动了手。 力量似乎苍龙一样的随着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大地在他的脚下,头顶是天空,脑海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一刻,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微微活动了手脚,脖子,胸,身体里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实,这一刻他有种谁也挡不住的错觉。或许说......这根本不是错觉。 他一步踏出,长灵刀高举,两三步跑去到那人的身边,一刀当头劈下。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横冲直撞的那人此时却没有了之前的威风势头,甚至它的脚步还有的后退的姿势。 它的一只脚小小的后退了一下,只是很快就止住,敞开了喉咙彻底地咆哮了出来。它避也不避,就拿着头和身体迎了上去。 叶白柳猛的一刀砍下,这一次他刀上的力量似乎有着排山倒海的威力,一刀下去,那人的头就被他一刀劈出了缺口出来。只是他这一刀虽然力量十足,却有些失了准头,而且那人似乎还是有着避祸的灵智,叶白柳一刀而来的时候,它竟然微微地偏头躲避了。 一刀下去,只是削去它小块的脑袋,让的它本来就缺了一半的脑袋看上去更加畸形了。 那人似乎是吃痛了,哀嚎着不断后退。而叶白柳提刀起来,刀上已经看不到雷丝的闪灭了。 只有从着刀格处慢慢蔓延出去的红色,仿佛被大火烧出来的红,灼热。 因果之事 因果之人 一 一刀之后,叶白柳趁着挥刀带起来的肩颈再顺势一顶,将那人给顶飞了出去。 叶白柳收身将手中的长刀左右挥舞两下,风似乎都被撕裂了,一片嗡嗡的呼声,还带起了一片的热风。 不过几个呼吸,他手中的长灵刀就成了一色的火红,似乎是才从大火的炉子里取出来的铁坯一样,然而此刻的长灵刀刀身笔直,刃只有两个指甲的宽薄,尽管几次用力的劈斩与直刺,它的刃口还是如发硎的瞬间。 叶白柳瞥眼看了看手中的长灵刀,赞叹着这真不愧是一把拥有灵性的宝刀,即便是他那样大力的劈斩,桂月那样用力的直刺,长刀依旧还是韧劲十足。只是......他隐隐的有种感觉,长灵刀此刻这刀身上鲜艳的火红,可能也是它的极限了,有种外强内弱的感觉,外表虽然是灼热发怒到了极点的危险,可是在里面,却似乎已经开始在崩坏了。 不远的地方,被叶白柳一肩顶飞的那人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左右用力地歪着脖子,面目狰狞。它似乎也发怒了,它尖叫咆哮的时候,有黑雾从它的嘴里被喷了出来,空洞的脑袋上也是黑气喷涌,就像是火那样的涌着。 叶白柳这一刀虽然得手,可是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对于那个怪物一般的人来说就像是掉了一根头发一样无所谓。 叶白柳听着那尖叫似乎痛苦的声音。不过......看上去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的用处,至少它知晓了何为痛苦,何为疼痛。 两人之间的激斗再一次爆发了起来,那人在咆哮声中再次扑了过来,似乎它真的愤怒了,以至于它此时的动作在叶白柳的眼中全然都是破绽。 叶白柳双手持刀,赤金的眼瞳中那人的动作似乎慢了很多,他完全有充足的时间来找到各种应对之法。 他避着那人的势头脚下撤步,找着最合适的机会将手长的长灵刀递出,灼红的长刀超乎人想象的锋利,叶白柳每一次出刀,总能在那人的身上留下道道痕迹。有时是胸口上,有时是手臂上,有时又是它的后背上。 到最后一次机会他发力一刀挥下,斩断了男人的手臂,这是让那人最后吃痛的一刀,一刀之后,那人的脚步踉跄,用着剩余的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臂。 然而他的左臂虽断,却没有血滴落下来,甚至连一丝血肉被灼焦的焦臭味都没有。叶白柳此一鼻子都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高温烫出的臭味,身体里的衣服此时极为的不合身,很是紧促,和他在雪山上第一次的感受一样。 而那人,在他的断臂处,只有更多的黑雾冒了出来,蔓延纠结成形,宛若一只新的手臂。 它再一次的扑近,黑雾自它身体上的缺口处泄出,又在它的身边汇聚,黑雾中的私语哀哭声有如鬼语。 叶白柳一步一步逼近,身上的痛苦似乎让他极为害怕,以至于它此时似乎有些不敢再直面叶白柳的逼近。 它咆哮一声,黑色的雾气从它的全身一下子涌了出来,朝着叶白柳而来,蔓延而翻卷,似乎是要围住他一般,就像围住之前的那名司武一样。 叶白柳左右去看,在他的眼睛里此时四周都是一片黑中带着红的暗红色光点,他知道那应该是飘散在天地中的灵气,但他几次动用双眼之中的刀神奇,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灵气。这灵气只能看却无法触碰,明明是无味的,却让人觉得厌恶至极,似乎散发着恶臭一般。当然也有可能是叶白柳身上丝织衣物的卷曲的臭味。 黑色的雾气彻底的围住了他,叶白柳注意到这些黑气每靠近他一次,就似乎吃痛的退散一次,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但最后,它.......或者说它们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的贪心,像是饥饿的蛇一样扑向了他这个猎物。 但是黑气甫一靠近,就尖叫着远离他,似乎是被他身体上的灼热所驱赶。 叶白柳朝着身前挥刀,以赤红的长灵刀驱赶了面前的黑雾。 眼前开阔,他就注意到了那人身体上的裂痕,就似乎石头皲裂那般,可怕的裂痕让它那张本来就不完整的脸显得有如蜘蛛所结成的网。 更多的雾气从它的身体里涌出来,逼近他,而在他的周围,黑色的雾气再一次卷向了他。 这一次它们忍受了叶白柳身体上的灼热,像是粘稠的糊一样,彻底的黏在了他身上。 身体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着极其细小的牙齿在撕咬他身体血肉一样。此时他好像明白了之前那个司武经历过了什么,以至于后来连刀都不能拿起了。 这些东西似乎要钻进他的身体里面去。 叶白柳吐出一口气,趁着换气的时候闭上眼睛,想象着更为巨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新生出来。 再一睁眼,灼浪滚滚,这些东西被他身上散出去的热都给吹开了。 也是在这同一时候,叶白柳听见了有人抽刀的声音。 铁器摩擦着皮质的刀鞘而出,这简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以及那敲击刀身的锵鸣。 他睁开眼,一刀劈开眼前的暗浊,看见了一个男人在那人的背后斜着高举起了刀,而后一刀破空地斩下。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男人举起它的时候,叶白柳清楚地看见刀身上仿佛蛛网一样的蓝色光路。 那刀斩过那人的时候,出乎叶白柳意料之外的容易,砍在那如石头一般坚硬的身体上,却和砍在一块水磨豆腐上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刀,那人的胸膛就被斜向下而断开,缓缓地落下,只是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又成碎石那样的碎了满地,甫一落地,黑色的雾气就从那些碎块上溢散了出来。 而后那个男人一丢手中的长刀,又从腰后的小囊袋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出来,麻利的带在自己手上,用力张开,伸直了手。 “昨日之因,”叶白柳听见男人低低地说,“便是今日之果。” 因果之人 因果之事 二 “诸般念,诸般命,”男人继续用着低低的声音念着,“尽归于汤。” 叶白柳看清了那个男人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发着隐隐亮光的石头,被五根长短不一的细细麻绳所牵,稳稳地被男人套在手上,他这么一张开手,那块石头于是就悬在了他的手前。 男人的话音刚落,叶白柳便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风来,或者说......是一股凭空而来的风吸之力,像是风卷着朝他而来一般。 接着便是刺耳的嘶嚎,是叶白柳从来没有听闻过的恐惧之声,即便是在回忆起人最绝望的时候,叶白柳也没有听过如此的惨叫声,似乎是有百千个不同的人同时发出了所有人能发出的悲痛惨苦的声音一样。 只听得让人背骨发颤,寒气直逼上肩,又冲上头顶。 但是这样的声音对此时的叶白柳来说其实还好,此时他的身体无比火热,似乎他的身体里有滔天的火海在燃烧一样,足以照亮黑夜,驱散一切的阴冷。 那些恐惧哀嚎之声来自那些围在他身边的黑色雾气,那颗有着隐隐亮光的石头似乎就是它们最大的恐惧,也是它们的天敌。那股无形的吸力对叶白柳没有半点的作用,但是对于黑色的雾气来说却是十足的压制,它们飞速倒卷着去到了男人的手中,成一条线一样的被吸进了那颗小小的石头里,不过是五六个呼吸的功夫,这些不惧刀剑的黑气就全都消失殆尽了,清清冷冷大大街上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具干枯成石头一样的残躯。 可是叶白柳还是能听到一些隐约的哀嚎声。 “清净!”男人喝声,一把将细绳收握在手中,只在拳下吊着那颗微微发亮的石头。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哀嚎声才在叶白柳的耳中止息。 男人用着另一只手将细绳从手指上取下,又收回到了腰后的小囊袋子中。 他回身从地上捡回那把有着裂纹一般光路的长刀,又往前走了两步,从地上捡回了刀鞘,再接着,是一捆的长刀。 男人半跪在地上展开那一捆长刀的时候,叶白柳看到了那一捆的刀似乎有七八把的样子,鞘连着刀柄都是相同的制式,用着皮绳编连在一起,男人收刀回鞘,又将刀卷成了一捆。 男人双手提着皮绳掂了掂一捆的刀,似乎是试了试重量,又似乎是在试着是否收束结实了。 男人缓缓站了起来,将一捆刀背在肩后的时候,扭头看向了站在原地的叶白柳,上下打量了几眼,嘴角上带着微笑,“阁下......好一双俊眼。” 叶白柳却只有沉默以对。他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背着一捆刀的男人。 男人一生寻常武士的打扮,一张满是风霜但是干净的脸,紧身的武衣,外罩着半襟半摆露出右边裤子的粗布袍,双臂上缚着皮质的护臂,一头的发简单的束成一个马尾披在背后。 “你是?”叶白柳有些拿捏不住眼前男人的身份。武卫军?杜行司的司武?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我是......”男人回头抬着看了看天,想了一会才接着道,“名字这个东西其实无关紧要了,而且这么多年了,可能也没有人记得我们这些人的名字了,也许我说除灵之人,除灵道人,除灵武士会这些名号,你可能会更容易理解今夜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了。” 叶白柳皱了皱眉,眯了眯眼,有些迷惘的摇了摇头。 自称除灵之人,除灵道人等名号的男人挑了挑眉,耸耸肩地说,“好吧,你们这些神域走出来的人,没有听说过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白柳还是摇摇头,没有多说,反而是用了力握紧了手中的长灵刀,“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男人低低的吁了一声,“好吧好吧,收起你的敌意吧,我的名字叫做鱼商修,今夜来此,依你所见,正是为了这些浊灵以及牛鬼,实话实说,早在两个月前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一路跟着踪迹过来,恰好今夜就来到了这里。” “你知道这些东西?”叶白柳又问。 男人点了点头,走近了叶白柳,“何止是知道,今夜,我就是特地来清算因果的,依照我知道的消息,今夜,有黄泉教的长老在此,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刚才那个?” “不,”男人说,“那不过是个浊灵蜕变而成的牛鬼,虽然一身死气,但也不过是个未开灵智的东西而已,比起那些人,还是不够危险。” “牛鬼?”叶白柳念着问。 男人来到叶白柳身前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些意外的深深看了一眼叶白柳,“你......不是神殿的人吧?” 叶白柳摇了摇头。 “哦,”男人明白了似的点点头,“那就对了,我就说从神殿出来的武士,就算不知道这些东西,至少也该听过名字吧,可你,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如此的年轻。” “那么话说回来,你又是什么人呢?”男人跟着反问起来,“如此的夜晚,如此的时间,又是如此的神力,除了巫马黎大将军,我还没有听说过天武城有其他神眷的武士。不过也不好说,毕竟是万骑之国的王都,一两个神命之人,还是有的。” 叶白柳张张嘴本来想要报上自己的来历,可是转念又想了想,除了他已经除了役的山雪营斥候,现在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好说道的地方,而且要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也说来话长,他一时也不好说明白。 “叶,叶白柳。”最后他只好说了个自己的名字。 “嗯......”男人想着摇了摇头,“没有听过,不过无所谓了,就此别过吧,我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去了解。” “其他人呢?”叶白柳转身看着正要走过自己的鱼商修问。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男人不解。 “守在这里的武卫军,还有......”叶白柳本来是要问那个司武的。 只是鱼商修已经摇头做出了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空无一人,倒是别的地方又许多的军士戒备着。” 叶白柳皱了皱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接着问下去,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夏扶荧桂月等人的踪迹。 他又在鱼商修的背后,“那你这是准备要去哪里呢?” “去找这些浊灵的源头。”鱼商修边走边说。 “你怎么知道在哪里?”叶白柳警惕地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天空忽的有雷闪落,鱼商修抬头,沉默了会,低低地说,“我能感觉的到。” 因果之事 因果之人 三 “我知道他们在那里。”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停下脚步,离着叶白柳出来的那栋木楼越来越近。 男人都到门边回头,看到了跟上来的叶白柳,“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难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他们......或者说,它们。” 男人似乎忽地想起是什么,“哦,忘了你不是神殿的人了,算了,无所谓了,你如果是要来的话,就跟我来吧。” 叶白柳没有答鱼商修的话,他跟在鱼商修后面走进门,扭头四顾,没有发现桂月他们几人的踪迹,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如此是最好,看起来桂月是真的明白了他之前的意思,带着夏扶荧几人先行离开了这里,而他这边也出乎意料之中的好,不仅是拖住了那诡异的东西,还斩杀了。虽然另有其人。 这个时候他就把目光全部都放在了名为鱼商修的男人的背后。 怎么说呢,这的确是个强大的武士无疑,这一点从叶白柳感觉到从鱼商修身上的温热就能感觉的出来,似乎是铁打的炉子被烧的火红,灼热直扑人的脸,不是百人敌的武士,不会让他有如此的感觉。 叶白柳跟着鱼商修再次走过厅堂,跨过屋子的内门,又回到了不宽不窄的石道里。鱼商修出了门后停了一步,左右高着鼻子嗅了嗅,发出狗一样的嗅声。 “这边。”最后他一挑头,头也不回地说。 叶白柳也在石道上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跟上了鱼商修的脚步。 “你说牛鬼?那是什么东西?”叶白柳走在鱼商修的身后问。 走在前面的鱼商修回头看了一眼,看上去个子高瘦的年轻人有着一双赤金宛如太阳般的眼睛,手中一把红透了的长刀,一身的热气像是蒸肉的笼子被掀翻的那一片刻一样,还带着衣服上的焦味。挺直个背,说话的时候也高着下巴,谁也不看,一如他印象中每一个神武士那身该有的冷傲劲。只是相比起来,似乎这个年轻人的傲劲似乎又要弱了许多。 “没什么,”他回过头说,“不过是一些带着死气的灵而已,只是多了个形,因为那些黑沙的缘故,所以才有了个牛鬼的名字。” “黑沙?”叶白柳又问。 “就是那些黑雾,”鱼商修说,“我也是听说过,还没有见到过,说啊,这些黑沙,都是从名为阿傍鬼的身上散出来的死灵之气,专喝血吃肉,当它们吃饱了后,又化成鬼卒供其驱使。” 这个时候刚好他们走到石道一转转角的地方,鱼商修便停了下来,用着鼻子嗅了嗅,又看了看方向。 “这边,”很快他便找到了方向,接着说了起来,“又传说阿傍鬼是牛头人身的模样,所以当黑沙变成牛鬼后,多多少少会有牛头的模样,所以就被叫做了牛鬼。” “阿傍......鬼?”还是叶白柳的声音。 鱼商修挑挑眉,从鼻子里低低的长出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是,玄门的人都这么叫,不过依我看,还是叫牛头鬼要顺口些,毕竟就是长的那个样吗,你说是不是?” 叶白柳倒也认真,想了想后才摇了摇头,“不知道。” 鱼商修又回头瞥了瞥叶白柳,不知道为什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不习惯叶白柳在言语间的认真。 他用着肩掂了掂背上一捆的长刀,低了低眼想着什么问,“好像......你刚才说你叫叶白柳?” “是。”叶白柳皱了皱眉没有多想什么,因为这的确是他的名字。 “你也说过你不是神殿里出来的人,那你是......”鱼商修猜着问,“嗯......杜行司的一等司武?”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是。” “也不是?”鱼商修有些没有想到。 叶白柳点了一下头,“在来天武城之前,我最高的军职是北江斥候的什长。” “北江?什长?”鱼商修微微瞪了瞪眼睛,似乎更没有想到了,但最后也没有说破自己的疑问,而是有些顿顿地点点头,“哦......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也不是。”叶白柳想想现在的自己除了一直跟在夏扶荧的身边,又的确是无官无职的闲人一个。 闲人?鱼商修更加没有想到,“那你今夜怎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碰巧,今夜本来是和朋友一起来听琴的。”叶白柳淡淡地说。 “听琴!”男人啧啧地摇头,“那可真是不巧啊,这里可不是一个听琴的好地方。” 转过下一个转角,鱼商修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么?这么重的血腥味,想来这些黑沙吃了不少人血了,看来今夜之后,这里必然又会是一个让人谈颜色变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其实不用鱼商修这么说,叶白柳也已经被这冲天的血腥气给呛的不行。 鱼商修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看来我今天算是来对地方了。” 接下来两人再度走过一个转角,可是......他们却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走错了路的缘故,而是这路并不通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小叶兄弟,你知道这里的路怎么走吗?”鱼商修抬头看了看被一堵墙封断了的石道,扭头问一边的叶白柳。 叶白柳扭头看了一眼鱼商修,又回头抬着去看面前的那堵高墙了,“我不知道,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好吧,看来是省不了力气了,但愿武神保佑,这一次,还是有惊无险。”鱼商修活动了几下脖子,又在肩上用力,稳了稳肩上的一捆长刀。 “你为什么带着这么多的刀?”叶白柳不免好奇起来。 鱼商修看了肩背后的一捆长刀,笑了笑,“不急,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你等会就会知道了,现在嘛,还是打起精神吧!我闻到了,不详的味道靠近了,或者说......是我们越来越靠近了。” “喀啦啦”又是轰轰的雷响。 “看起来,今晚的帮手不仅多,而且还都是些厉害的好手。”最后他抬头看着映亮了漫天的炽光说。 因果之人 因果之事 四 两人翻越过墙头,来到一间琴院里。 夜风一如既往的带着冷意,只是比起上半夜来要微弱了些,而此时的叶白柳一身热意直冲体外,这般的风对他不过轻柔甚水,谈不上什么凉爽,也谈不上什么舒适。 走在仍旧湿漉漉的草地上,这间琴院里唯有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不适,一闻到着血腥味,再怎么舒适的风儿也会让人觉得几分凄凉起来。 琴院里的屋子和着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大致没有什么两样,木屋架离地面,只有一架三阶的木梯算是唯一的连通,薄薄的白纸墙,松木色的壁板,这个时候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白纸的墙被晕成懒懒的黄色,如果不是这满鼻子的血腥味,倒不失看上去的几分温馨。 鱼商修走在最前,叶白柳还在环视四周的时候,他就几步上到屋廊上去,而后便径直往着屋门的地方直走而去,虽然看着上去有些直接,但他脚下的步子却不失谨慎,这一点叶白柳可以从他耳中所听到的脚步声来确认。 但凡武士,穿硬底的靴子的时候总比穿软底靴子的时候要多,更何况鱼商修今夜有备而来,千缕轩又是一个偌大的地方,必然需要备足一双硬底的靴子才不至于脚下会有拖累。 从鱼商修走上木质的走廊再到走到门口,他脚下的声音始终都是很小,这样的声音,只有腿上和脚下提着力,才能这样的轻微。 鱼商修走到门口,微微侧耳细细听了听,而后没有犹豫的直接拉开了门。也许是屋子里的场景有些骇人,鱼商修刚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眉,一张脸也紧紧地绷了起来。 叶白柳这个时候刚好从三级的小阶上来,清晰的看见鱼商修甚至用力紧咬住了牙,脸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也有些忍不住地吸一口凉气。 其实他越走近门口,就越能感受到血腥味的凝重。屋子里靠门的一侧本来铺的是一张白锦的地毯,可是现在看着,大半却染上了刺眼的红色,那是血迹,而且差不多都干了,已经显出了紫黑的颜色。地毯上,一个锦衣的女人躺在那里,她的小腹上被刺着一把匕首,脖子也被人用刀大力的切开,鲜红的血先占满了她的喉咙,而后又浸润了她身下的席毯。 叶白柳看了一眼,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因为他在她的身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温热了。 屋子里到处都能见到血迹,似乎有血色的花开放过。 这样死法的人,还有五个,四个宾客,还有琴台上的一位乐师。叶白柳不难猜测出他们都是还活着的时候被人杀死的,因为喉咙被割开的时候,只有热血才能瞬间喷涌出来。 叶白柳听见鱼商修一声带着怒意的叹息从鼻子里叹了出来,随后便见他缓缓关上了屋子的门。 他默默地对着门,右手抓上了刀捆上的皮绳,闭眼微微地点了一头,淡淡地说,“汤汤兮,往来清净。” 叶白柳知道他这个样子大概是在做着超度,于是他也静静地没有打扰,他的脸上虽然看似平静,心下却也低低的为这些殒命的人儿叹息。 原本昨天都还是些如花如阳般灿烂的生命,可是短短的一天后却都尽归了冰冷,不管怎么想怎么说,生命逝去,这都是一件让人心绪哀伤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本来只是来听琴作乐,与今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相干。 “走吧。”片刻后,鱼商修抬起了头,转身离开。 接着他们循着每一次雷光闪耀的方向而去,越是靠近雷光闪灭的地方,空气的血腥味便越是沉重。他们已经翻过了至少四五座墙头,走过了两三个院子,这一路上除了雷电炸响以及微微夜风的声音,几间院子里都是安静,只有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瘆人。 走到了这里,鱼商修便也再没有一次像狗那样嗅着鼻子来捕捉着什么东西,也再没有一次推开过琴屋的门,因为仅凭着鼻子里闻到的一切,他们便能猜到那些屋子里会有些什么了。 叶白柳看出了这里的不同,相比起他们之前所在的那间琴院,这里的琴院似乎要简单了不少,院子小了些规模不说,单是秀丽雅致的布置摆设也要少了、朴素了许多,而且院子里用来听曲的屋子也要小了不少,一端贴着墙,只能看见一处白纸的门墙。 看起来这里似乎是一些下等的琴院,使用时所需的花费不高。 叶白柳奇怪的是为什么这里的血腥气会如此的浓烈,脚下似乎不是雨后的青茸草地,走在这里,倒像是跟走在血河里一样,就连脚下的泥都是血色的泥。要知道按理来说,即便是他如今的嗅觉是常人的数倍甚至多百倍,而且就算是他的鼻子里被血给堵满了,能闻到的血腥味也不该有如此的强烈,如此浓重的血腥味,反到让人觉得已经不是血腥味了。 莫非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味道? 他们再翻过了两座院子,终于靠近了那闪灭的雷光,噼里啪啦,忽然雷光就与他们隔着一堵墙在闪灭,而且还夹杂着似乎兽吼的声音。 叶白柳隐隐感觉到大地有隐隐的震动,武士的直觉下意识让他觉得不好,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开口。 “轰隆”一声,他们面前的墙应声碎了。 一瞬间叶白柳翻滚着躲闪出去,只能够看见一个被隐隐雷丝包围着的人影背对着他们飞来。 那个人影是直飞而来的,直直的甚至撞碎了另一堵墙。 叶白柳还来不及去看那个人影的具体,就本能的持刀在身前,半跪着膝,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有什么东西跟在那个人影的后面而来,让人生厌。 一个黑影咆哮着扑了上来,张开了嘴朝着他的头咬来。 叶白柳提着火红颜色灼热无比的长灵刀迎上一刀,顷刻间提起来的力量让他的双臂有如铁铸,刀上力量仿若巨大的山。 长灵刀从着那黑影的嘴里一刀而过,利落的从头到尾,将那黑影一分为二。 雷剑红刀 一 一分为二的黑影落在地上的闷响生硬的像是沉重的石头砸在了土里。 接着叶白柳又听见有人敲刀的金属碰撞声,看过去,就见让过了黑影一次扑击的鱼商修已经从肩上的一捆长刀里拔出了一把长刀来。 那似乎也是一把拥有灵性的长刀,一次敲刀后,长刀的刀身上就用炽蓝色的光路亮了起来,从头到尾,似乎那就是刻在刀身之上的灵纹纹路,这与叶白柳在手上这把长灵刀上见到过的只是有十二字灵纹很是不同。 形同走兽的黑影在落地之后又向着鱼商修回扑了过去,鱼商修脚下一转,身子往后旋转了一圈后,双手将长刀举过肩后,力吼着斜着用力一刀砍下。 叶白柳清晰地听清了利刀斩碎坚石的声音,那只扑过鱼商修身前的黑影被齐腰斩成两截,可能是因为黑影扑击的时候用了太大的力,以至于被一刀两断后,两截残躯都在柔软的草地上撞的稀碎,就像是干了的脆泥那样碎了一地。 这么看着,那黑影的躯体倒像是用泥做成的壳一样。 而在那个瞬间,叶白柳也看清了那黑影。就和着他之前见到的那个被称之为牛鬼的东西一样,尽管是野兽的形体,可是身躯却都是残缺不堪的,要不是头脚缺了,要不就是脊背上有一块的窟窿,可是这些破裂的地方又都被黑色的雾气填补,他知道这些东西也只是看上去有些羸弱而已,叶白柳此刻能感觉到又巨大的危险围住了他们,空气中味道满是躁动不安的压迫。 叶白柳察觉到自身后而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了一身铠甲的男人从墙上的缺口走了出来。 那是个大概三十左右的男人,上身一副整锻的银甲,可能是因为久用的缘故,看上去颇旧,下身从腰到脚虽然被白色的战衣遮着,但隐约也不难看出都是穿戴着整锻的护甲。 这似乎是比骑将的将铠还要贵重的甲具,叶白柳一时猜不出来穿这样甲胄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过应该不会是一般的武士。 他跟着夏扶荧去看过春狩的军演,但还没有见过能穿着这样铠甲的军士,印象中大概也只有龙梅武士的龙梅甲能和这样的甲胄媲美。虽然军演时夏王的那身甲胄更为华丽贵重,但叶白柳也知道那样的甲胄大概也只能那样穿一穿了,只是看着叶白柳都能感觉到那副甲胄的重量,即便是厉害的武士,穿着那样的甲胄,只怕也活动不了多久人就要脱力了。 而这个一身将铠的人显然不是一般的武士,他的一身上下都在不断地闪灭着细蛇一般的雷丝,而且从他那披散着的头发就能看出来在叶白柳他们来到这里之前,他必然是经过一场恶战的。 年轻的将军走进院子后站住,分别看了叶白柳和鱼商修一眼,眼里满是打量和审视,叶白柳感受到敌意从那个武士的身上散发出来,远比空气中的躁动不安还要强烈,便也与之对视。 “哼哼哼哼......”嘶哑得意的笑声中断了他们的对视。 “哼哼哼,很好,都很好。”苍老的声音极其的刺耳难听,听着就让人极其的厌恶。 这种感觉,就和叶白柳在覃城的那夜所见过的一样,让人生厌。 在那个声音笑出来的第一时候,他就不再与那个一身将铠的武士对视,而是很快地扭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苍老的人走到墙边停住,在同一时候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在叶白柳的身上。 和一身将铠的武士一样,他也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一头干枯苍白的长发,每一根发丝似乎都长到了他的腰,随着风而起伏,就像是在水中浮沉一般,虽然苍老,但这个老人看上去却不像是老人家该有的消瘦,露在衣服外的双手和脖子反而饱满的像是壮年的男人,一身的白袍被莫名的风微微鼓着,更衬着他的魁梧。 叶白柳注意到有黑色的雾气纠结在他那飘飞起来的长发之间,以及老人那双黑中透着红的眼睛。 低沉的兽吼声从他的身后而来,更多的黑影缓慢地从他的身后现身,都是走兽的形体,至少有四手之数。 猛犬?虎?还是长着长牙和短角的彘?叶白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不过看上去倒是和着他在北江见过的獓有些相似,只是身躯却也要小了许多。 “这么多的牛鬼!以及今夜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吗?”叶白柳正绷紧神经的时候,鱼商修却最先冷冷地问。 老人缓缓地扭头,用着黑里点着红的眼睛看着鱼商修,嗅了嗅,而后又环视了自己身边蠢蠢欲动的牛鬼,哼哼地笑着说,“嗯......仇恨?你身上的味道带着如此大的仇恨,看来我们一定是认识的了?啊......不过看起来我好像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不,”鱼商修摇摇头,言语间杀气毕露,“不是你,但也没有关系了,你们这种人,我迟到都是要杀完的,谁与谁,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嗯?”老人似乎还在思索鱼商修话里的意思。 但是鱼商修却不等老人思考的时间,他一甩肩上的一捆长刀,减掉身上多余的阻力,双手都握在了长手的刀柄上,更加强的力量被他用到了手中的刀上。 “死吧。”他带着恨意低低地怒喝一声,冲了上去。 叶白柳也被鱼商修的果断诧异到了,只是他看过去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晚了一步。 老人疯癫一般地咧开嘴笑了一声。围在他身边的牛鬼们感受到了鱼商修身上浓浓的杀意,低低地咆哮着伏低了身子。 “去吧,孩子们。”老人用着懒懒的声音说。 得到了他的命令,那些牛鬼便吼着冲了出来,朝着鱼商修猛扑而去。 鱼商修也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勇力敢于直面这样的阵势,他一往无前,奔跑中侧身让开了一头高高跃起撞击而来的牛鬼,又一个滚身躲开另一只牛鬼的扑击。 他的攻势在这群猛虎一样的牛鬼面前还是太过于薄弱了,他一个滚身刚刚稳住身,下一头牛鬼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鱼商修不得不横刀去挡,否则那牛鬼必然会撞在他的头上。同时,他没有丢失掉武士对敌时的那一份清醒。 他的手上和脚上仍旧是有条不紊,充足的力量还在他的体内循环,孕育的力量依旧让他的身体灵活。 他横刀在前,当然没有打着硬碰的想法,他的身体同时也在调整着应付下这一次的撞击。他的身子偏了偏,横在面前的刀接着牛鬼撞击过来的力量而偏向了身侧,接着他趁着牛鬼的冲力让开身,背翻着滚了出去。 雷剑红刀 二 直去的路显然是被这些牛鬼所阻断。鱼商修背翻着闪出去的时候,似乎也已经知道他的前方被阻绝了,他稳住身站起后便往着院子一处没有牛鬼的地方跑去,想要躲开这些牛鬼让人应接不暇的攻势。 他往着一旁狂奔,那些牛鬼便也用着四肢在草地上滑着煞住,跟在他的身后追去。 草地被牛鬼们坚硬的蹄爪划破,松软的黑土被翻了出来,这让院墙被毁坏的琴院又显得狼藉了几分。 同时,这也预示着接下来的汹涌。 早先有两只牛鬼的扑击被鱼商修躲过,因为它们的力量极大,所以当它们的撞击被鱼商修躲过后,一身的力量都来不及发泄,以致于它们落地的时候都不能稳住身躯,翻滚在地,又滚着划出了老远。 刚好,就滑过叶白柳的脚边。当它们刨着蹄爪翻身起来的时候,就被叶白柳身上那灼热的气息所吸引。 它们咆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愤怒。它们的脚下缓缓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畏惧。而它们用着黑黢黢只有窟窿的眼睛打量着叶白柳,一刻移也不移开,又莫不是......因为贪婪? 叶白柳从这些走兽一样的东西身上感受到了厌恶的气息,一种让人觉得天地枯寂的死气,无所谓什么具体的原因,他讨厌这些气息,就像一个人天生讨厌散发着恶臭的东西一样。 他也不再去关注奔跑起来的鱼商修,而是双手紧握住刀柄,将熔岩一般灼红的长刀对着那两只锁住了他的牛鬼。 这些东西真的似乎在畏惧叶白柳,它们围在叶白柳的身前左右来回的踱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时而咆哮,时而又呜咽,叶白柳也不知道它们是畏惧他手里的这把拥有灵性的长刀,还是他这个人本身。可是却始终都不远离,似乎叶白柳身上有着对它们充满着绝大的诱惑的东西一样。 叶白柳不知道它们想要从自己的身上什么,但回想起之前大街上的激斗,这些看上去似乎要弱上一些的东西也不能令他放松下警惕。 果不其然,最终,它们的贪婪还是胜过了它们那不知名的恐惧,它们阴阴的狂吼一声后,都朝着叶白柳奔去。 叶白柳没有退后,虽然这些东西让他觉的危险,可那也只是觉的而已,如今他的身体里有力量狂涌游走,就像是龙和蛇在他的身体里翻涌,这样的力量让他觉的天地都变得渺小。 他迎面一刀砍翻了第一只扑上来的牛鬼,又接着一脚踹飞了另一只。 如今他手里的长灵刀不仅变得滚烫无比,也是十足的锋利,灼热的刀刃轻而易举的斜着从那只当先的牛鬼的身体里斩过,全无一点的阻碍。 这是致命的一刀,一刀过后,那只牛鬼就失去了性命,落在地上就像是干脆的泥一样在一声清脆的响声里碎裂了一地。 而叶白柳的那一脚上也是用了十足的力量,将那只牛鬼踹开了至少四五步开外的地方,而且不止是踹飞了出去,他这一脚甚至还将那只牛鬼的身躯给踹的粉碎,刚好叶白柳踹的地方是那只牛鬼的前胸,前胸碎裂,那只牛鬼也失去了一条前肢。 但这并不紧要,因为当它的一条前肢失去后,就有黑色的雾气从它的身体里溢散了出来,连着它的身躯化作了另一条的前肢支撑着它,它挣扎着站立起来,那只完全都是黑雾的前肢看上去和之前的除了变了样子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能抬能伸,行动完全不受阻碍。 不过叶白柳的这一脚后似乎真的让它知道了恐惧是何滋味,它的喉咙里虽然还是发着咕噜的声音示警,但是脚下却是退却了,看起来,它是畏惧了叶白柳的力量。 “吼啦!”披散着干枯苍白色头发老人在这个时候用喉咙用力地吼出声。 这一声听上去似乎只是一个人胡乱的发吼,但叶白柳直觉上意识到这一声其实并不止是胡乱的发吼那么简单。 他看见那只本来缓缓退却的牛鬼停了下来,在挣扎中慢慢地低下了头,就像是野兽捕猎前的蓄力,接着再一次冲向了他。 而与此同一时候,有几只追着鱼商修而去的牛鬼也在这个时候猛地煞住,纷纷调转了头,也都朝着叶白柳飞奔而去。 叶白柳正面着身前的那只牛鬼,一双眼睛往着其他的牛鬼冲过来的方向瞟了一眼,心下盘算着应对的办法。 他想着必须要先解决掉最前面的一只,不是因为顺势,而是因为那只牛鬼被他重伤,较之前应该会有所虚弱,面对上来说会容易许多。想好了于是他便拿定了主意,想解决面前的这一只,再应付其他的。 仓促间叶白柳也只能想到这样。然而,总有东西出乎他的预料。 老人的一次吼声后,那些东西似乎变得疯狂了起来,爆发出了更强的力量。 正面的那一只再一次冲到他的面前的时候,只用了一个呼吸都不到的功夫,这比之前还要快了几分。 叶白柳皱了皱眉,脚下躲闪的同时迎上一刀而去,灼红的一刀再次斩过牛鬼的身躯,将它一分为二。 接着他迅速的转过身,准备接下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的冲击。 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两只的牛鬼一前一后几乎并着扑向了他,他再次迎上挥刀,几次挥刀后,他身体里的力量不曾减弱分毫,刀上的力量也依旧十足。 这一刀还是无往不利,一刀斜着完全在他的身前横着挥过,斩过了两只牛鬼的身躯。 然而这一刀也并没有完全的阻绝这一次的攻势,他这一刀的确准确地斩过了两只牛鬼,其中一只霎时就没有了性命,撞在他左胸前的时候化为一阵碎泥。 但另一只却猛地撞在了他的脑门上,虽然没有撞裂他的头骨,但巨大力量还是让他的大脑有一阵短暂的失神,那一个瞬间他似乎迷失在了一阵未知的黑暗之中,而且这些牛鬼的力量也出乎叶白柳想象之中的大,只是这一击就将他撞翻在地,手中的长灵刀脱飞出手。 叶白柳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其他的四只牛鬼便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跳了起来往着他的身上扑去。 但他回过神也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回过神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飞扑下来的两只牛鬼,他想用长灵刀抵挡,可是手里捏了捏,才发现早已失去了。 于是他只好横着双臂架在身前,准备着用手来暂时抵挡,腰上也发力,准备着翻滚。 突然的寒光出现,一道炽蓝色的光在叶白柳的眼前闪过,穿过了一只即将要扑下来的牛鬼。 一直在一旁沉默观看的年轻将军在这个时候动了手。 雷剑红刀 三 叶白柳在牛鬼们扑下来之前翻滚了出去,他刚翻滚出去,就听见仿佛有干石碎裂从山坡上滚落的沙沙声音,等着他半顿起身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牛鬼在地上完全撞的粉碎。那个很短的瞬间,叶白柳看见了一柄长剑洞穿了那只牛鬼的刀身躯,一击致命。 其他的牛鬼与之前的那只牛鬼都错开了一步,好运地躲过了那一剑,这也让叶白柳有时间翻滚着躲避出去。 牛鬼们落地的声音有如巨石砸地,继而控制不住身躯的纷纷倒翻在地,这些东西似乎从来不知道收敛身上的力量,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在这力量的反冲下有什么样的损伤,它们似乎只会扑撞,扑撞,一味的扑撞,呆板的完全像是一具具真正的傀儡。 或者说......它们就真的是没有智慧的。 叶白柳抬头,看见了这三头落地的牛鬼在一阵侧翻后很快站起了身来,看起来它们似乎并没有因为力量的反冲而受到任何的伤害,站起来的时候,还是那副凶戾的模样。 只是,它们却不再看叶白柳了。连着那只被叶白柳一刀伤过,还叫将他撞翻在地的牛鬼,此时纷纷都调转了方向,往着叶白柳一旁琴院更后面的地方冲去。 叶白柳跟着扭头,看见那个一身将铠的男人也已经朝着他这边的方向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对这些牛鬼们的更具有诱惑力,还是更具有威胁,一身将铠的男人跑动起来的时候,这些牛鬼们便立即的舍弃了叶白柳这个才被它们击倒过一次的猎物,往着男人的方向而去。 年轻将军奔跑起来的威势十足,叶白柳清楚地看见,那个年轻的将军一旦飞奔起来,那些本来只在他身体表面闪灭的细细雷丝立刻就被拉出了长长的线出来,拖曳在他的身后。随着年轻将军越来越靠近那些牛鬼,他四周的雷光便大盛起来,这个时候年轻将军的一双眼睛也大亮了起来,像是无数的雷丝从他的双眼之中绽开。 人和鬼的对冲一触即发。 年轻将军与着最先冲近他的牛鬼接触,他发力挑起,一脚直直地踹了出去,用着巨大的力量将着那头牛鬼给踹的倒飞了出去,倒飞出去的同时,还阻断了跟在那只牛鬼后面的另一只牛鬼,带着一起倒飞了出去。接着他落地后简单地挥臂,用着右臂一次甩开从他身子右边扑上来的牛鬼,再用着左臂砸开从他身子左边冲上来的牛鬼。 只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年轻的将军就在这一次的对冲之中占据了上风。但这还不算结束,那些牛鬼们虽然都在他的几次拳脚下重伤,不是却了手脚,就是脑袋碎了一半,但这对它们根本算不上什么致命的伤,就像是之前那只被叶白柳重伤的牛鬼一样,黑色的雾气从它们的缺口里溢散了出来,补全了它们的残缺。 叶白柳没有因为面对着压力的放空而有所松气,他趁着这个空隙去捡回了那把在湿润的草地地上发出滋滋响的红刀,找着机会也要上去出刀。 不过看起来,这边好像已经不需要他怎么出力了。 被击退的牛鬼们在几个呼吸间就又冲了上来,根本不给人一个充足换气的机会,一头牛鬼当先冲了上去,只是跳了起来的时候,又被年轻的将军一只手给抓住了脖子,牢牢地制在的半空。 这个时候那只牛鬼被制,自然毫不避免地慌乱了起来,胡乱的用着蹄子和爪子蹬踹着,然而年轻将军的一只手仿若铁铸,丝毫不为所动,牛鬼奋力的挣扎,可是它的蹄爪蹬在铠甲上,除了火星,根本留不下什么,年轻的将军提着一只老虎一般的大小的东西在手中,给人仿佛大山稳固的感觉。 雷电在他的手上跳跃出来,瞬间便击打起了他手里的那只牛鬼的身体,又钻进了它的身躯里,叶白柳看到那只牛鬼的身体里有隐隐的亮光闪烁几次后,它便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像一只蔫死的鸡崽之一样弱小无力。 其他的几只牛鬼也在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冲到了他的近前。 然而雷电的蛇在无声间暴涨,手指般大小的雷弧自年轻将军的身体上猛窜了出来,四面八方,即是无敌的防御,又是毫不留情的杀伐。 雷电的蛇在眨眼都来不及的瞬间击溃了那些牛鬼,只是一个瞬间,那些牛鬼们的咆哮,它们的攻势,都戛然而止。 那些飞扑起来的牛鬼被狂暴的雷电震的倒飞出去,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地又一地牛鬼们死去后溃散而成的碎渣。 直冲过来的牛鬼们的攻势被彻底瓦解,一次的雷电爆发后,这几头牛鬼便都失去了性命,只余一滩碎渣留在原地。 叶白柳也被这样的雷电波及,那些雷蛇在空中肆虐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着一样,极痛。 年轻的将军缓缓从叶白柳的身前走过,看也不看叶白柳一眼,他走了几步,捡起了那把被他扔出来的战剑。 战剑的剑身不算宽阔,但也有一个人的三只左右的宽度,剑长至少有三尺,长多了夏刀制式长刀的长度,而且看上去那似乎是一把刃柄一体的剑,全身都是以精铁打造,样式做工精致,必然出自大师之手,和着一件用来摆设的艺术品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剑格的装饰却简单,没有什么虎首龙首类的装饰,只是简单的铁条延伸出去,模样和着夏刀的刀格有些类似,半指的长短,其上刻着某种纹路。叶白柳具体看不清是什么,这些也是他粗略几眼能看出来的。 年轻的将军将战剑在手里空舞了几圈,发出噼里啪啦的破空声,雷丝在那把剑的身上跳跃着,加上着破空的声音,仿佛是那把剑发出了兴奋的锋鸣一样。 他朝着须发皆张的老人缓步而去,脚下每一步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压力,以及......十足的杀气。 “你,”老人高着头,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将军说,“很不错,想来这个国家之内,你这样的人,也找不出来几个了。” “哼哼哼,”老人用着得意的表情哼哼地笑着,“不过,想要杀我,还是让你的父亲来吧,你还太过于弱小,神性不够。” “是什么?”年轻的将军低声地说。 “嗯?”老人偏偏头,猜不出年轻将军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 “是什么让你变得像现在这样的愚蠢?”年轻的将军一边走一边用着冷冷的声音说,“明明都已经躲藏了几十个年月,裹着老鼠一般的生活,怎么今天就敢于这么的狂妄?要来自寻死路呢,我知道的不错的话,你们的另一位教宗,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们诛灭了吧?” 老人还是哼哼地笑,“愚蠢?不,这是你不知道神的旨意,也不明白......” “神的力量!”老人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用力吐出去的。 他朝着迈步的年轻将军猛地抬起双手,白色的袖袍鼓胀,腥风从他的身后而起,忽然的风来的突兀以及剧烈,似乎来自一双巨大的翼翅,叶白柳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似乎隐约看见了老人的身后忽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现身,却眨眼即逝。 老人的发丝向前张开,仿若枯朽的爪,老人口里低低念诵着古老难解的古语,缓缓排开双臂。 叶白柳能能隐隐感觉到,在老人那难懂的呢喃念诵中,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他在那些牛鬼死去后化作的碎渣里看见了端倪。是黑色的雾气,有黑色的雾气从那些碎渣里升腾了出来,飘向天空,最后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叶白柳似乎听见了石块滚动的声音,他扭头看向老人那边,惊奇地看见那些原本由院墙碎裂的石块在莫名地颤抖着,仿佛是因为地动,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冲那处石堆下面出来一样。 石块在颤抖中碎裂,继而无任何外力的漂浮起来,又落下去,完全地碎裂成了屑,铺在了地面上。年轻的将军走到老人身前只剩下十余步的地方时,那些石末便又微微地隆了起来,先是一个碎石粘合而成的莫名形状的头,接着再是脚撑了出来,一个走兽的身影正从那堆石末中诞生,碎石的缝隙仿若伤口一样最后肉眼可见的消失愈合,当那只走兽用着有前弯石牙的嘴吼出来的时候,活脱脱又是一只牛鬼。 这还不止,在这堆石末中,还有着其他的牛鬼也在诞生。 年轻的将军却不为这些所动,他提着剑缓步而去,无惧这些新生的牛鬼。 牛鬼们咆哮着朝他冲了出去,年轻的将军双手斜持着剑,自下而上用力地挥剑,战剑的脊被打造的很厚,年轻将军这样地挥剑,完全能够发挥出他双臂上的力量。 这一剑绝不能说轻松,剑上的力量完全不可一世,那牛鬼在这一剑的面前顷刻既断,新生不过几个呼吸,就又归为了泥土。 一剑一剑,年轻的将军每一次的攻击都是摧枯拉朽,身前的障碍很快就被他肃清。 但是,老人呢喃般的念诵还未有停止,当着最后一个新生的牛鬼被年轻的将军一剑刺穿后,他便开始极为卖力模样地拉拢起了双臂,似乎在拉拽着极为沉重的东西一般。 雷剑红刀 四 隆隆的地动之声。 “隆隆隆”大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叶白柳脚下的土地颠簸,一瞬间的变化让他有些站立不稳,好在只是身子晃悠了几下后,他微微地低下身子,重心下坠,脚下跟着大地的波动变换着力,换了几次脚步后也算勉强站住了。 地震!怎么会?这个时候? 叶白柳被这样一时的变化搞得有些罔知所措了。要知道,地震这样的东西,其实在夏国来说并不常见,而且还是如此剧烈的震动,轻易人都不能稳稳站住。虽然从小到大除了雪山上那次外,他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也大概听说过,夏国近来一次的大地动,那差不多还是在百年前左右的时候,听说那一次的地动,让疝州的大部山川换貌,河流改道,千万的人流离失所。 而现在这样的地动,显然的不是自然而然的,他心有灵犀地找到了空气中的异常,一双透亮的眼镜看向了老人的那边。 老人一身的白袍鼓胀,一头枯草般的白发又高冲向天空,似乎有强风从地底升起。而随着他的拖拽般发力的双手缓缓靠近,让人不可思议的变化开始在他的周边显现。 地面肉眼可见的高高隆起,像是有什么藏在地底深处的猛兽高撑着脊背,要破土而出。叶白柳的一双眼睛快速地左右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觉上的错误,他似乎觉得,这间琴院开始慢慢地变小了。 或者说......是那些墙在移动。 他的视线里,他面前的那堵院墙随着隆起的地面高高拔起,又慢慢地在合拢,很快那处显而易见的缺口就要连上了。 这算什么?叶白柳一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因为什么,又有什么目的,不过他大概能猜测到,这都是那个老人一手造就的。是法术么?可真是神奇啊! 叶白柳眼看着院墙随着土地一寸一寸的拔高,无可奈何,他隐隐能感觉到这样的变化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他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于是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他的眼睛望着前往一瞟,看见了在那堵隆起的高墙面前站定的身影。 年轻的将军身前再有四步就是那堵院墙,原本他可以轻松的一步而过,可是现在不行了,院墙随着土地拔高,唯一被他撞出来的缺口已经合拢,他的前路被断了,他与老人之间被一堵忽然的墙所隔绝。 可是在他的脸上并不见他的惊慌,而他的身子也并不随大地的拨动而左右晃悠,他稳稳地站立在原地,无所谓站立不稳,在像是浪潮一样的地动中,似乎他的脚下是唯一的一片净水,不受风和外力的变化。 “你知道这是没有用的!”隆隆声中,他大声的说话,但根本不极隆隆地动之声的吵闹,被淹没于一片吵杂之中,以叶白柳的耳力,此时也是没有听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虽然年轻的将军嘴上说着轻松的话,可是他的一双眉却低低地压了下去,左右扭头看了几眼,找着破局的出路。而此时地面还在隆起,院墙还在拔高,一间雅致的琴院早已变化了最初的模样。 很快,年轻的将军就跑动了起来,他是直直的朝着仍在升起的院墙而去,地面的震动被他无视,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还是稳健,跑起来依旧健步如飞,似乎早已习惯适应了崎岖的地形,知道此时脚下在这样的动静里该如何发力收力。 两步他冲上了隆起的土堆,接着再跃身一条,一只手攀上了院墙拔高后的斜面,脚下蹬在院墙上发力,一个翻身就翻过了这堵拔高了的院墙。 转眼间,琴院里就剩下了叶白柳一个人留下,他犹豫的左右看了看,竟然没有看见那时候跑出去绕避那些牛鬼的鱼商修。 鱼商修不知道在什么不见了踪影,连着还有那些牛鬼,似乎都追着他而去了,也不知道他跑去了什么地方。 叶白柳回过眼来,在草地上看见了之前鱼商修甩出去的一捆长刀,他几步跑了过去,摇晃着身子捡起一捆长刀,背负在肩上,而后也照着之前那位年轻将军的去路而去。 只是强烈的地动让他很难在这样的动静里健步如飞,尽管他再如何收敛或是家中脚下的力量,却仍旧只是能让他勉强的在不断变化的大地上勉强站稳,像年轻将军那样的自若,他还是不能办到。不过这样也不算太糟,至少他没有摔倒在。 他几步去到隆起的土堆上,身子前后左右晃了几下后,脚下终于是找到了该要如何发力的感觉,他微微地蹲着蓄力,准备着足以跳过院墙的力量,最后他脚下发力,跳了起来。 然而,他的脚下在最后一瞬终究还是失了些力量,因为土地隆起时突然的斜度,他的脚下一滑,以至于他蓄起的力量并没有完全的发挥出去,跳起来不过半个人的高度,就有跌落的势头。 好在他的左手在跌落的那一刻抓在了有了斜度的院墙上,勉强算是没有失败。 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又是他的错觉,他一只手攀在院墙上的时候,似乎觉得天地在隐隐的倒转,他低下头一眼,抬起头再一眼,才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隆隆的地动声之中,报高的院墙开始想浪头一样的往着叶白柳的这边翻卷了,是吞人的势头。此刻叶白柳攀手的地方就在不断的往直了拔高,地面也离他越来越远,渐渐叶白柳就要攀不住,院墙的斜度就要走成竖直的最后的一刻,叶白柳闷着声音发力,持刀的右手用力搭上了墙头,脚下再蹬着墙发力,翻越过了倒卷着的墙头。 他落下地,脚下的地势之崎,让人根本无从站稳,于是脚下站立不稳的叶白柳便滚到在地,一路滚下到稍微平坦的地方才算停了下来。 他蹲身稳住身子,抬头,就看见土和石头仿佛浪头一样卷了下来,其势极沉极快。 再这样诡异的变化前叶白柳并不慌乱,他左右看了一眼,找到了退路,这这间琴院里他看见了老人和那位年轻将军的身影,他们就在他不远的一方,各自对峙,往着他们的后面,也就是琴院的另一边,那里的草地还算平坦,是可以让人站稳脚的地方。 不过这个时候,脚下的土地一直都在往着高处生长着,只是想要站稳都需要费去很多的心力,叶白柳在这样的变化下根本不能稳步前行,他每走一步,脚下就要踉跄一步,有好几次他都跌倒在了地上,但好在他一番手脚并用后,在这道土石的浪卷下来之前爬着滚出了这片崎岖的地形。 他终于有功夫去看清老人那边的情形,扭头过去,就看见那道土石的浪卷吞噬掉了年轻将军最后的一丝影子。在吞噬掉年轻将军后,那道浪卷也用力的合拢,像是被一股风卷般无形的力量挤压着,最后结成了一个差不多高有三人的土堆,一个高高的土坡。 叶白柳皱了皱眉,心下有些许的不安,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的担心,不知道他也是从那里来的信心,隐隐的知道这还不算结束。脚下的地动还是缓缓的减弱,隆隆的声音有着重归于平静的势头。 果然,当着地动缓缓停止了之后,叶白柳听见了从那土坡里听见了极为有力的闷响声,那土堆的里面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在暴怒。 老人也注意到这样的怒响,皱起了眉。此时他的一双手成爪样式的蜷着,蜷的用力,以至于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被他的手就要被自己手上的力量撑碎骨头一样。 地动停止了,那个翻卷而出来的土堆却开始颤抖了,一下接着一下。高高的小坡随着这样一次接着一次的震动开始开裂,尤其是面对着老人的那一面,裂缝尤其的大,似乎土堆里暴怒的力量全冲着他而去。 “雷啊!”一个仿若来自远古时候的声音,人听的虽然不真切,可是那仿佛雷电一般的声音简直就是神的低语一般清晰,是在人耳边说出来的话一样。 虽然这声音小的可怜,可叶白柳知道自己一定是听的不错了,那是人的呐喊,小小的声音直接仿佛传递到了他的灵魂深处,当这个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竟让他的神魂在一个瞬间高颤,全身的血似乎都燃起来了一样,无匹的自信随着热血充满了他的身体,精神振作,受到了空前的鼓舞一般的欣喜。 当那个闷响声在响过了第十一次后,叶白柳听清了,那是雷响的声音。 这之后,这个土坡已经开始阻挡不了那可怖的雷响声了,土坡上的裂缝已经开裂的很大了,有一个掌刀那样的宽度,这个高高的土坡似乎真的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禁锢着,即便是这样的开裂,终还是没有完全的裂开,而是努力维持着形状。但这样的裂缝,完全的崩碎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叶白柳已经猜到是老人在禁锢着这个土坡,他看见老人的手上更加的用力了,从爪已经开始慢慢拽成了拳。也咬紧了牙,老人那似乎被来自地面的风吹得高立的白发遮不住他那苍老下来的面孔,叶白柳清楚的看见老人脸上的肌肉纠结,青筋凸起,这显然是咬死了牙在用着搏命的力起,连口换气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当土坡里的雷声响过第十五次的时候,他的一切努力都是枉费了。 雷声第十六次响起,巨响声撕裂了每个人的耳朵,凭空隆起来的土坡终于是阻挡不了着恐怖的雷了,炽白色的雷蛇从裂缝里钻了出来,一寸一寸撕裂着黑色的土地,又伸长出去,要是撕咬老人。 然而老人在雷蛇扑近的第一时间做出了防御,他猛地高举起了双手,嘶哑的喝声中黑色的刀雾气瞬息间从他的身体里扩散了出来,笼罩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雷蛇的撕咬虽然将那层黑雾撕出了伤口出来,可还是没能咬到老人的身上,那些雷蛇在撕裂黑色雾气后,就吼尽了势头,熄灭了。 “雷!”男人咆哮的声音似乎比刚才的雷声还要响。 雷电再次在泥土里炸了出来,那些禁锢着泥土的无形的力量在这一刻皆尽崩碎,雷电的蛇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狂舞,年轻将军的身影出现在叶白柳的眼前,泥土四处飞溅,刚刚还是两三人高的土坡,此刻却被夷成了不过一个人的高度,年轻的将军双手杵着剑,微微弯腰地站在那里,一身的甲胄和战衣都被湿润的泥土染的污脏,他的双肩微微地起伏着,呼吸也有些急促,看上去这第十七次的狂雷饶是他这样的人也有些吃不消。 老人周身的黑雾被雷电彻底的撕裂了,被击打的完全消散不见,继而雷电再击打在老人的胸膛上,让老人一身的白衣有了焦黑的痕迹。 老人忍不住的一口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几次忍下了喉间的血涌后,最终还是喷了出来,看起来,刚才击打在他身上的雷电是伤到了他身体里的脏器,是严重的伤。 其实不只是他,叶白柳也被这场雷暴给波及到了,除开飞溅过来的石屑泥土不说,只是空气中那股明显的灵气波动才是让他最为难受的地方,空气中的雷灵似乎也在刚才的那场雷暴中变得狂暴起来,流过他身体的时候,也击打了他的身体,只是相比起老人所受的重击,他这么一点的疼痛完全没有什么大碍。 叶白柳放下挡住侧脸的左臂,扭头回来的时候,年轻的将军已经调整过来的气息,站直了身,用力地拔出了剑身银白的战剑,阔着胸活动了一下脊背,又活动了几下脖子。 “那么,还有什么呢?”年轻的将军冷冷地说,“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最强的法术,不过你已经被我重伤,趁着还有力气,出手吧,你要清楚,对你这样的人,我可是不会有什么仁慈的啊。” 雷剑红刀 五 “哼,哼哼,哼,”老人咳嗽两声,用着右手的掌和背反复地揩拭着嘴角上的血,“你说的不错,这不过是区区地字级的术,地浪之术,远称不上最强,也许当我唱完整个灵语,它能达到天字级的地涛之术,那个时候,方圆一里都会陷落在大地的愤怒之中,对你来说,应该能称为最强......不过,这也不是我最后的手段。” 老人抬起眼用着有趣的眼神盯着年轻的将军,缓缓地抬起染了血的右手两指微伸,两指微曲,“你以为,我是被你的神力所伤吗?” 顺着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古老的文字凭空被他写画了出来,不管是年轻的将军还是叶白柳,他们都看见了空气中有血一样的痕迹浮现又隐没,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随着老人的手笔,有什么无形的危险开始慢慢凝聚了起来。 年轻的将军一皱眉,持着雷剑跳下了不过一人高度的土坡,跑向了老人的身前,他要阻止老人的动作,他知道这一定是什么危险术式的灵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空气中已经隐隐有股绝对危险的气息开始压迫他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寸的血肉,这气息似乎来自地底,又似乎来自天空,总之无处不在,笼罩了这片小小的院子,又似乎笼罩了天地。 绝不能让这样的术式完成,这是年轻将军在第一时间得知出来的结论。 老人只在他身前不过五步的地方,是他一次跃起就能到达的地方,年轻的将军在喊声中发力,跃起,抬起了手中剑,剑尖直指向老人的胸膛。手中的长剑因为雷电而显得无比璀璨耀眼,剑身上有铁索一样的雷电狂乱,击打着剑身上每一寸的银白,让长剑似乎吼出龙一样的鸣声。神秘无匹的力量汇聚,这似乎是无法阻挡的一剑。 然而,当他到达老人身前只剩下最后一步,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力量之间的对冲开始。 闪耀着雷电的长剑直刺而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挡,之前那些被老人画写出来又隐没在空气中的文字都隐约显现出来,一闪一灭,血红色的光变得暗淡,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年轻的注意到弹回手上的力量何其巨大,甚至比他发出去的力量都还要强了许多,对冲上的一瞬间,手中的剑柄滑着出去几乎脱手,好在被剑格阻拦,年轻的将军又在手上发力,他的手才不至于滑到剑刃上去。 这道无形的墙似乎远比精钢的钝还要坚硬,年轻的将军注意到在他这一次的刺击之下,剑尖的地方有了些微的弯曲,那不是什么正常的弯曲,是完全的畸变,是仅仅依靠长剑的韧性而无法自行恢复的残缺。 “哼哼哼,”老人张开满是鲜血的口笑,“你以为你当真无坚不摧吗?孩子,这是自然的伟力,你也该见识见识了,在这柄剑碎裂之前,我还是劝你离去,以免......血劫。” “话说了这么多,”年轻的将军冷冷地抬眼,“可惜都是废话,恐惧之人,最爱鼓弄口舌。” 年轻人说着吸着气的发力,他双手握住了剑,一身的力量从他的腿上,腰上都汇聚到了双臂之上,不肯收剑地用力地刺。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一头黑发仿佛被雷电的炽光感染,都成了高贵耀眼的银白色,雷电自他的手上更加狂暴起来,每一股雷丝此刻都有人手指的大小,而他自己更是化作了一团彻底的光亮,肉眼凡胎的人,根本不能看清他此刻的身形,甚至会因为极度的光亮而瞎掉双目。 空间似乎被他爆发出来的狂暴力量撕碎了,在两人之前,无形的墙开始开裂,出现蛛网一样肉眼可见的缝隙,而那些缝隙也让老人在半空中画写出来的血色文字变得不完整起来,不是开裂,就是少了笔画。看起来,年轻将军的攻击奏效了,老人的打算即便破碎。 忽然的黑影出现,叶白柳的心弦猛跳,他感觉到一股风从他的右侧逼近,大惊中扭头,就看见一个人奔跑着冲向了他,在叶白柳察觉到它的动静后,那人更是尖利地嘶吼了起来,从鬼祟隐匿变得凶狠起来。 与此同一个时候,另一个人影从另一个方向冲向了年轻的将军。 年轻的将军察觉到了人的逼近,可是他无从防御,他一身的力量都陷在了与那股无形之墙的对峙之中,两股力量纠缠着角力,也让他轻易不能撤手。但他也并非束手无策,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但此刻他身体上不断嘶吼的雷电就是他的防御,这些雷电暴躁的像是发怒的蛇,拥有着几乎能撕碎一切的力量。他扭头看过去的一眼,就是他唯一的重视,此刻,年轻将军的脸上只有淡然,漠视,高傲,以及十二分的从容。 神武士的直觉让叶白柳反应了过来,在那人冲到他身前的同一时候,他调转刀锋,闪身后镇定地挥刀。 红色的弧线成为这个琴院的另一末浓重的颜色,叶白柳闪身下腰的一刀砍在那人的腰上,让那人的嘶吼声从凶狠转成痛嚎。 叶白柳站定后回身去看,发现黑影从那人的身上渐渐褪去,露出那人的真容来。但他来不及细看,另一个黑影已经与年轻将军的雷点光影接触上了。 那黑影终究是没能撼动年轻的将军,才跳着撞上去,瞬间就被雷电贯穿了整个身体上下,然后被着巨大的力量弹飞了出去,滚落在了地上。 黑雾从那人的身上褪去,是个粗布衣裳的男人,他滚落在地上,没有低嘶,也没有尖叫,完全没有了声息。似乎在雷电贯穿他身体的瞬间,对他造成了极重的伤势。 年轻的将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对这样的结果似乎毫不意外。 但是变化往往都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可能也正是这一个扭头的机会,让老人有机会写完这个术式最后的一个笔画。 “缢,”老人用着悲伤的语气,“灵煞之神看到了你的信仰,你的使命已然完成,看吧,这是地下神赐予我们的......神迹。” 雷剑红刀 六 老人放肆的大笑,笑声中他身上的黑雾直直地升腾起来,升腾起来的黑雾就像是升腾起来的黑色大火,一瞬间直冲上天,势头高过了琴屋的顶,完全地掩盖住了老人的身影。 叶白柳才收刀直起身来的时候,心下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忍不住的窒息之感,他知道这是危险的气息,而且是绝对的危险,似乎是老人身上的那股危险气息在被那道黑火一样的雾笼罩之后,就放大了数倍。 长灵刀上的滋滋响声才停息下来,叶白柳的眼角就注意到有人在动,他转过眼去,看见了中了他一刀的男人挣扎着要站起来。 叶白柳第一时间的注意去到自己一刀在那个人身上留下的伤口处,挥刀的时候,察觉到危险逼近的他没有留存手上的力量,刀上的力量是他在那一个瞬间能发挥出去的极致。 这一刀重伤了那个男人,这一点仅从男人腰间慢慢显现出来一片的血色就能够看出来,男人穿的是一身粗布的灰衣,叶白柳一刀过后,他左腰地方的衣料因为刀上的高温而瞬间卷曲变焦,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肉被烤焦了的味道,血慢慢地从男人的半腰上渗了出来,又浸染了他下半身的灰衣。 叶白柳虽然看不到那道伤口的具体,但仅凭刀砍出去后传回手上的那种顺利的感觉,他知道他那一刀后,即便是最差的结果,那人小半的腰也应该被自己砍了个穿透,可能还伤到脏器,只是大概是因为叶白柳手中的刀长灵刀变得灼热滚烫的缘故,才以至于男人的血没有在瞬间喷涌出来。 那人咬着牙用力挣扎着站了起来,用着双手紧紧地捂住伤口,腰上的疼痛似乎深入骨髓,男人即便是紧咬着牙忍着不吭声,可是喉咙里还是有呻吟般忍不住的痛苦的哼声,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看来叶白柳这一刀,真的是伤到了他的脏器,伤势极重。 不过此时叶白柳已经无暇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噼里啪啦的雷电声里,黑色的雾气仿佛妖魔一般地升腾狂舞着,一会儿让人觉得像是妖鬼畸形的利爪,一会又像是某种野兽或是妖魔那可怕的头颅虚影。诡异虚幻的笑声透过火焰一般的烟雾,又在院子里徘徊。 狂暴的雷电在这个时候突破了那道无形的墙,裂缝在年轻将军的力量下扩大直至最后崩碎,发出琉璃碎裂般的响声,血色的文字也像沙子一般随风消逝。 “啊......”恐怖尖利的吼声从升腾的黑屋之中传来,听的让人的灵魂为之发颤,极度的冷气似乎从那阵黑雾之中散发了出来,让本处在夏季的琴院来到的冬季。 年轻的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尽管因为他身上的雷电之光而不能看清他的脸,但他挺直的站在那里,高挑着头,手中的战剑发出龙一般的吼声,怎么看这都不是要屈服的模样。 “浊灵当归浊世,这里是天神的神乡,并无你们的容身之所,”年轻的将军用着振聋发聩却清亮无比的声音低低地说,“汝等,当退。”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凄厉的嘶吼之声。 年轻的将军缓缓的再次举起了雷剑,静默了一瞬,用力挥砍了出去。 更多的雷电又在这一个瞬间变得耀眼狂乱起来,手指小臂一般粗细的雷电无情地摧毁着这间琴院里的一切,坚硬的石墙在狂暴震耳的声音之中开裂垮塌,松木的屋子先是被击打的焦黑而后又燃起了火,柔软的草地被彻底的掀翻,泥土飞溅的到处都是。 雷暴的力量并不针对某一个人,却也不会避开某一个人,还站在院子里的叶白柳和那个重伤的男人都要直面这狂暴的雷。 那个男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因为更大的危险而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他的双手从伤口上挪开,结着叶白柳看不懂的手势,口中似乎还在极快的念诵着什么,不过他的声音被雷电之声彻底淹没,可能就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了些什么。而随着他的念诵,黑色的雾起开始慢慢地出现,覆盖在他的身体之上,包裹了他,不过在这些黑雾完全包裹住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就被着雷暴给吞噬了。 叶白柳也不例外,当着怒到了极点的雷电吞没他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憋足一口气,将长灵刀横在胸前,下腰鼓起全身的肌肉,侧过头做抵挡的姿势。 无形的枷锁已经打开,天地间至伟的力量降临在这一间小小的院子。 所有的东西都被着刺眼的炽白色所占据,包括那升腾起来的黑雾,雷光照耀着这里的一切。 “啊......啊......” 而除了雷声,那直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竟然也同样的清晰,只不过,最终还是被巨大的雷声所淹没。 年轻的将军一剑斩开升腾起来的黑雾而过。 一剑之后,所有的雷光,所有的雷声,都在他这一间斩出去后都渐渐的暗淡下来。 院子里再度恢复到熟悉的暗色之中,年轻的将军站直身子后转身,他不去看四周一眼,一双眼睛而是直直地锁在还没有彻底消散的黑雾之中。 叶白柳从残垣断壁之中用力地爬起身来,摇摇头甩走脑海之中的迷蒙后,喘着气地打量起了雷暴过后的院子。 无处不是一片狼藉,原本布置雅致的琴院此时竟然一件完整的东西都没有剩下,垮塌的屋子还在燃着火,院子里用来布景的树木尽数折断,断口处焦黑如炭,草地也被犁过了一遍,原本藏在地底之下的黑土翻飞的到处都是,甚至还能看见雷电犁过之后的沟。 在感受到身体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意之后,叶白柳有些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这才有时间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他的头发有一半都毁在了这场雷暴之中,一身本来的锦衣也终于不再能容忍摧残地破碎了,他裸露的身上和大腿上无处不是被雷电撕裂出来的血口,又黑又红,不忍睹目。 雷暴同样摧残了他,只是如今的他毕竟是一个拥有这神力的神武士,体魄早已不能以常人的所知去理解,不过能在这场雷暴之中扛下来,说真的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哼,咳咳,哼哼......啊......”黑雾中,还未露出身形的老人用尽力气笑完后长吸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打开了神界,好吧,果然跟他说的一样,看来的确是我低估了你啊,不过......” “咳咳......”老人虚弱地笑笑,“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神术已然完成,你终究还是迟了那么一步。” 一身似乎也破烂不堪的年轻将军似乎也在这个时候感应到了什么,他偏头缓缓地转过身,直直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雷剑红刀 七 不远处的地方,更为厚重的雾气缓缓升腾了起来,不过一个呼吸,已经超过了琴屋的高度。 年轻将军缓缓地转身,用着似乎有雷电闪烁的双眼看着吸着长气的老人,“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了么?只有这个?” 老人的笑中似乎带着苦涩,无力地摇摇头萎坐在满是黑泥的地上,他抬头,对上年轻将军那双无任何敌意与杀意,却满是威仪的眼睛,“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神术,远超任何的灵术,虽然只是灵召,但也足够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了东方,“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看来今天,注定了会是一个会血的日子了。” 虽然浮天龙的光芒整夜照耀,但远方的夜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奔走一夜,这个时候置身在这间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没有时间的概念。唯独这个老人,他似乎对着时间依然有着绝对的把握,看起来,今夜之种种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包括叶白柳,虽然往前的几年他一向对时间都是格外的在意,不过只是在他离开北江短短还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就已经不再格外地关注时间的流逝。此刻他瞪着赤金色的眼睛,压下身上的痛楚,咬着牙细气地用手撑着地重又站了起来,雷吼之声的余音此刻已经彻底在他的耳朵里消失,他听见了老人的话。 他往东方看去,虽然远处的夜空在他的视野里也是一片漆黑,不过此刻他的神眼未熄,对于天地间的种种总有那么一种敏锐。依着老人的所言,东方,他真的感觉到了有一个无比温暖的东西在缓缓地靠近着天地相连的那一条线,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太阳。 然而年轻的将军却不为老人的这些话所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老人,一股无形的威压便漫压了过去,让老人的扭头甚至是呼吸都受到压抑,老人本来想要让自己的哼笑声再得意从容几分,可是直面着这一股从高天之上压下来一般的威仪,他的哼笑声不知觉间变得声嘶起来,显得勉强。 于是他干脆换了一个冷厉得意的眼神,回头来直面着年轻将军的眼睛。那的确不该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睛,极致的炽白色,是雷电才该有的色彩。 “完了?”年轻的将军问了一句后,缓缓抬起头。全身的光亮淡去,如同雷电一般的头发无风在他的脑后浮沉,一身的战衣虽然破碎,可是雷电加身,并不减他的威武。 “嗯?”老人没有听明白年轻将军的话,有些不解其意。 他跟着往天空上看去。夜空依旧黑的深邃,极为的沉重,似乎被极浓极重的墨云压着,有暴雨的势头,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只有唯一的一点星光点缀,算是异彩,不过还是太过于的微弱了,一闪一灭,只是需要一层薄薄的云雾就能将它的光芒遮蔽。有什么好看的呢?除了那一一颗渺小的星辰。老人这么想着。 星!老人忽地瞪大了眼睛,不安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前一刻还是微弱闪灭着的星星忽地就变得耀眼夺目起来,爆发出了光亮,似乎还投下了不弱于明月的光辉,直照在那阵不断升腾的黑雾那里。 凄厉的拐角之声撕扯着人的耳膜,是极为痛苦的声音,庞大的黑雾之影变的扭曲起来,似乎在极力的挣扎,想要摆脱那星光的照耀。 “不,”老人用着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不,这不可能。” 他的思绪在一瞬间被一把无形的利刀斩成了无数的碎片,这一刻,所有的得意、所有的愿望,都在这明亮的星光之下给灼烧殆尽,那星光没有一点的温度,可在老人的眼里,那就仿佛是最热最烫的水,洗净了一切的污浊,让他的心感受到了痛苦。 “谁?谁!”老人左右不定地摆了摆头,似乎不敢相信,言语间也是声嘶的咆哮,“那个碍事的老东西此刻应该还在极北之城,这城里不该有能够施展勾星之术的人,谁?我要知道是谁?” 年轻的将军低下头,淡视着老人。他的眼角此刻不知为什么开裂出了两道细细的缝隙出来,左脸上也出现了一道横过鼻梁的裂缝,而在他手臂上战衣破损的地方,也能够看见他的手臂上有裂开的痕迹。然而皮肤深度的皲裂,却没有一丝的血流出来,雷电般的亮光充斥在他身体上的裂缝之中,一身的雷光,更加重了他一身深邃的神性。 也不知道他那一身的甲胄是用着什么材质的钢铁铸造而成,也不知道加持了什么样的灵纹,在那样一场几乎摧毁一切的雷暴之下,除了变得灰暗老旧几分,竟然完好无损,银白的铠甲反着璀璨的雷光,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端庄神圣。而也不知道叶白柳从哪里来的感觉,这一刻年轻的将军在他的眼里,宛如武神再世。 “不义之举,失败,是唯一的终途,你这种人,如今活了多少个春秋了?八十年?还是一百年?”年轻将军说话间转过了身,不再去看老人,“连这个也想不明白?” 他朝着那阵不断升腾起来的黑雾的方向走了过去,头也不回,不管不顾地丢下了这个苟着背无力垂坐在地上的老人,更加的萎靡,双眼无神的睁着,干枯的头发紧贴在他的头皮和后背之上。 期盼了无数年,心下多年的愿望在这一步明明已经就要达成了,浊世的灵现于人世,现世太过于庞大的污浊终到了被清洗的日子。 可偏偏......偏偏......又要败了~ 失败了一次再失败了一次,无数次的失败仿佛彻底抽干了这个老人的精气神,尽管他的身上还是有着黑色的雾气在散发出来,一身都是危险的气息,可看着,分明已经是槁木死灰。 “哎,”年轻的将军扭头,看向了才站起来没多久的叶白柳,“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既然是神命的武士,这里,就交给你了。” “什么?”叶白柳沉默了一下,不明白地问。 可是年轻的将军却不再理会他,已经走过了被雷电毁坏的院墙。 不远处,那仿佛是从云缝中投下来的一缕星光大盛,虽然照不透漆黑的夜,但人只要看到那束星光,眼睛一旦被照亮,就不由自主的忽略了身边一切的光亮。 虽然与灯火齐明,却是此刻唯一的光。 雷剑红刀 八 噼里啪啦的雷电声中夹杂着轰隆仿佛地陷一般的响声,间还有某种野兽或愤怒或痛苦的嘶鸣声。 天上的星依旧明亮,从云缝中直递下来的星光依旧照耀在离叶白柳不远处的地方,琴院那高过两人的墙遮蔽了他的视线,于是除了声响和那道星光,他什么也无从知晓,而且听着那些让人紧张的声响,似乎还在远离,背着他这个方向而去。 唯一能猜到的,是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对战,两种同样强力的力量在毫不收敛的对冲着。 年轻将军的离去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叶白柳所在的这间琴院才刚刚恢复到安静,雷电怒吼的声音便再次爆发了出来。 叶白柳长口长口地吸着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力量再度在他虚弱的身体里游走了起来,但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强烈,那皮肤被撕裂的感觉,那仿佛被火焰灼烧的感觉,整个人此刻感觉就似乎是一捆被无数刀砍过、又被火焰焚烧过的扎草假人一样的破败。 叶白柳活动着脖子,心下也忍不住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老实说这在他从北江回来后,已经是第二次受到如此的重伤了。不过是短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已经两次受到了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濒死的伤势了,明明是风日宜人的地方,又是一国最为繁盛安定的城,却似乎还要比北江的禁地那个荒寂地方还要要人的命。 他依靠着感觉,在一处碎石和黑土堆积起来的石堆下挖出了那把还未有淡去颜色的长灵刀,和他因为挖掘而粘上湿润的黑土一样,灼红的长刀上也粘黏着黑色的泥土,只是在一阵嗤嗤的低响声中,这些粘黏在刀上的黑泥很快变得干黄,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干干巴巴沙子一样的从刀上掉落了下去。 也不知道叶白柳是从哪里来的想法,他缓缓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灼红的刀刃,在理智上,他是知道人手应该要远离这灼热而危险的高温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隐约却知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触摸一下罢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而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疯了。 随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地靠近,直到最后触摸上,他的身体上始终都没有躲避出去的本能。果然和他心底下那股隐约的感觉一样,这长灵刀上的灼热,对他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 他用手指掸去没有掉落干净的干泥,能够在几个呼吸间就烘干黑泥之中的水分的高温对他来说不过是刚刚好的温度,甚至令他感到舒适。虽然此时他的身上可以说已经是伤痕累累,伤口上的血迹也还未彻底凝干,但灼热的刀并没有在他的手上留下烧烫的新伤。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仍旧无力垂坐在地上的老人在这个时候开口,他无力地笑了笑,言语间似乎还带着一丝的嘲弄,“难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吗?老人因为法术而失去了力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老人,虚弱,迟钝。难道杀死一个真正的老人,对你们这些武士来说,有失尊严吗?” 叶白柳扭头看向老人,打量了一会,把手中的长灵刀虚空挥舞了几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也没有杀人的习惯,不过如果你真的罪无可恕,自有国律来斩你。” “斩我......”老人似乎是被叶白柳的话逗笑了,“有罪?国律?嘶嘶嘶,什么叫有罪?我又有什么罪呢?” 老人缓缓地看向叶白柳,“年轻人?你知道吗?知道我有什么罪吗?” 叶白柳茫然地看着老人,皱着眉,似乎是因为老人地发问而陷入了思索之中。 “嘶嘶嘶,”老人低低的笑声中又多了几分得意,“所以,你看,你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怎么就罪无可恕了呢?” “杀人偿命,”叶白柳有力地说,“如果那个男人说的不错,今夜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敢说不是吗?杀人偿命,这难道不是一个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吗?” “啊,”老人点头,“这倒是说的不错,不过,孩子,你看见我杀人了吗?” 叶白柳皱了皱眉。 “嘶嘶嘶,”老人见叶白柳不到,低低地笑,“怎么样,这也算我的罪吗?孩子?我的手上并没有沾染鲜血啊。” “这还不算么?你知道今夜有多少无辜之人因为你的意愿而死去?”叶白柳低了低眼后,抬眼看着老人问。 “无辜?”老人再度嘶嘶嘶地笑,“你又怎么知道无辜呢?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声色犬马的人,他们的手上可染着比我还要多的鲜血呢,而且还更令人不齿呢。” “比如呢?”叶白柳并无意于这样的谈话,他忍不住地翻翻白眼,在院子里走动了起来。 “好吧,比如,”老人却意犹未尽,“就比如......方才的那个人。” “刚才?”叶白柳四处看着,随口接着问,防备着可能突然的危险。 “对,就是刚才,”老人抬头看着叶白柳,“你是不是认识他?” “并不。”叶白柳看向老人,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年轻的将军。 “他叫黎和阳。”老人解释说。 从眼神上可以看出叶白柳的迷茫,显然他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老人笑着继续说,“我这么说你可能并不是很明白,我换一种说法吧,他是巫马黎的儿子,这样说,你应该会知道吧。” 叶白柳点点头。的确,巫马黎他是知道的,听夏扶荧说过他也是一个神武士,也是一国的大将军,是夏国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且每当他们谈论起的时候,夏扶荧每次都是赞不绝口,总是毫不吝啬他的称赞。 “和你一样,也是神命加身的武士,”老人低头接着说,“不过,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如此年轻的年纪,竟然已经打开了神界,这是我的失算,不然不止于此,是我的错啊。” 叶白柳看着老人这一会又忽然的感叹和自责,没有打断老人的话。 “不过你说,”老人看着叶白柳,“他的手上是不是沾染了更多的鲜血?刚才他打开神界毫无忌惮地释放神力的时候,是不是毫无顾忌?不在乎这件院子里的其他人的性命?我们几个人的命不谈,你,还有那屋子里的人,他们的命也不顾看了吗?以正义之名,行强权之事,毫不在乎别人的性命,这不也算是有罪吗?” 叶白柳皱了皱眉,他对年轻的将军是不是没有顾忌自己的性命倒没有什么在意,毕竟是他自己要来到这里的,怪不了别人,只是...... “屋子里的人?”叶白柳往着琴屋废墟的地方瞥了一眼。 “是啊,屋子里的人。”老人点头。 叶白柳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一时没有开口。 老人见他陷入思考之中,笑容中便也有了几分得意的味道,似乎心底下的什么隐秘的盘算得逞。 “好了,老东西,”男人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加入了进来,“说这么多废话,还不是想着法的要活命。” 叶白柳扭头,有些意外,“季尚!” 雷剑红刀 九 被人叫出名字,季尚顿感意外,他扭过头,看着手里一把赤红色铁刀,赤金色的双眼,以及衣衫褴褛,血迹染身的男人。 他愣了好一会,上下打量,疑信参半着说,“白......白柳兄?” 叶白柳跟着季尚的视线也低头打量起了一会自己,才明白季尚此时的困惑。 “是我。”叶白柳点头回应。 “哦,我说怎么这声音有些耳熟,”季尚吸了口气放松的样子似乎是在说着幸好自己没有认错人一样,“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么狼狈?不要告诉我,刚才那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叶白柳摇摇头地走了过去,“不是我,是......” 叶白柳看了看老人,想起老人之前所说的名字,“是一个叫做黎和阳的人。” “黎和阳......”季尚呢喃着想着。 “你知道?”叶白柳看着回忆着的季尚问。 “不,”季尚摇头,“没有听说过,不过看起来,今夜过后就能好好认识了。” “话说回来,这里是出什么事了?”季尚想着处于动乱之中的叶白柳应该知道什么,于是直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叶白柳也不隐瞒地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冲突已经开始了,不过可能我至少知道这个人,对我们很危险。” “那......还有个人呢?”季尚左右地去看,最后看向雷电闪灭,怪物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在那个方向吗?” “应该是。”叶白柳点头。 “看来是一场恶战啊......”季尚感叹着转向老人,眼神冷了几分,“老东西,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老人并不因为季尚不恭敬的用词而生气,他还是低低地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你只说对了一半,这场仪式,靠我一个人可不能成功。” “哦?什么意思呢?还有其他的人?”季尚问。 “当然了,”老人笑,“有老人的四个徒弟,教内的十二个外宗,以及......二十三个狐鬼。” “这么多人?”季尚故作惊讶,四处走着看着问,“这可算是大手笔了,那么,为了什么呢?” “哼哼哼,”老人的眼睛一直跟着季尚的身上,“很多,复仇也好,神谕也好,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再一次的失败了呢,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弟子,那些狐鬼们也不会是那些司武们的对手,外宗也同样不是,何况这里是天武城,我相信守军们一定也来了,你们这才算是大手笔呢?哼哼。” “哦,这样啊,只是,抱歉了,我只是一介闲人罢了,这里一切的纷争,都与我无关,”季尚转头看向叶白柳,“可能他算是有些关系吧,不过再回想起来今夜我提心吊胆地四处奔逃,好像也已经与我有很多的关系了。” “啊,”季尚叹息一声,“可真是倒霉啊。” “喂,不用再藏着了,看起来这里只有这个人剩下了,可以出来了。”季尚说着四处看着大喊了几声。 叶白柳这个时候察觉到石子被人踩响的动静,看过去,看见了提着刀回来的鱼商修。 他从一处星火之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警觉着四处打量,“看起来我的运气,来的还是很巧,诸神保佑,作弄世人的力量被驱除大半,而且你的首级,在神外世殿那边,又能值不少的宝物,真是......天命在我。” 他一边走一边这么说,可是嘴角却全无笑意,“可是再多的宝物,能抵消你手上的血债吗?” 然而老人只是淡淡地看了鱼商修一眼,“天命?一个玄门道下杀灵的武士,赏金的猎人,刺客,只是杀我?就是你的天命了吗?可真是廉价呢。” “休要废话,还是尽快归去吧。”鱼商修已经开始在手里调转着刀锋挥舞着,刮出呼呼的破风声。 鱼商修的决心似乎极为的坚决,叶白柳和季尚还没有想好他是不是真的要动手的时候,他却走着走着就几步跑到了老人的身前,双手握着长手的刀柄,高举过肩,一刀横着砍落。 可是他这一刀下去后,又在半空中煞住,从叶白柳和季尚的角度去看,鱼商修的身体虽然还是发力的姿势,可是他那一身的力量似乎受到了阻碍,像是与老人的脖子僵持在了那里一样。 空气中并无金铁碰撞的声音,也没有闷闷地伐木之声,只是从声音上来判断的话,他这一刀根本不像是受到了阻碍的样子,只是看他的双臂,他这一刀的力量明显砍不出去。 黑色的手抓住了他手中那把亮着蓝色灵光的长刀,虽然老人根本就没有抬起手来,可那黑色的烟雾慢慢凝聚成形后的样子,分明是手的模样。 “你的身体很不错,可是力量太弱,”老人说这话,手撑着地缓缓站立起来,“凭这么一点力量,想要取我的首级,简直是做梦。” “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了,”老人站立后,直视着鱼商修的眼睛,戾气逼人,“我的那些灵傀,你是怎么摆脱的?” 鱼商修的气势明显被压迫了,他的双眼中明显有了慌乱意外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憋着气咬紧了牙,鼓着力气地对抗着,可是他的力量却始终不能在进一寸,刀也不能收回来。 他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来,“是吗?” “震喝。”大喊中鱼商修的右手从刀柄上扯开,捏成拳的一拳敲击刀身之上。 有着灵光的长刀开始自由地颤鸣起来,一股逼人的灵气开始从刀上收敛不住地散开,在鱼商修的一次转动长刀后,长刀上的颤鸣声震散了老人脖子旁那只黑雾的手。 “神性?”老人被那股灵气逼的蹒跚后退了两步,压低了眉问。 同样的,鱼商修似乎也被长刀上的力量逼的退步。 他站住身后,抬起手中的长刀仔细的看着,“可惜了。” 裂缝在长刀的身上忽地蔓延开来,从被那只黑手抓住的地方,往着两头蔓延到了刀尖和刀格处。直到最后嘭地一声完全碎裂了。 雷剑红刀 十 “哼,”老人嗤笑道,“原来是连灵性都没有的凡器。” “就那么一点可怜的神性,凭一把这样的刀剑,也想要取走老人的命?”老人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力气,说起话来也愈发的有力,自信又开始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 鱼商修似乎是因为意识到了情况可能和他想象中的要困难太多,于是刀碎之后,他满脸便是郑重严肃,不再接老人的话。 “倒是你,”老人似乎嗅到了鱼商修身上的紧张,得意起来,转向了季尚,“你是什么人?从来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也没有见过你的这张脸,可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老人是如此的厌恶啊?” 厌恶的两个字刚说出口,隐隐的杀气便从老人的身上散发了出来,让本来因为雷电和火焰而有所转暖的院子里又降了几分的温度。 冷的味道,危险的味道。察觉到危险的叶白柳上前几步,站到了季尚的前面,赤红的长灵刀被他横举着对向老人。 “啊,”老人的眼睛又转向举起刀的叶白柳,“还有你,怎么说呢,你太强了,却又太弱,你这样的人,不像是专为了一个老人而来的人,倒像是......一只误闯入狼与老虎厮杀场的迷途的幼熊和弱罴。” “在你的身上,人的气味太少......啊,这么说你本该已经死去,”老人看着叶白柳,一双漆黑大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藏在黑暗之中的往事,“但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是因为神照吗?” 叶白柳心下微微有些吃惊,虽然这件事并非他想要藏匿的往事,除了夏扶荧,他却也不曾对太多的人提及,而这个老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忽然浮现在他的心头,让他觉得一阵恶寒。往前的十九年,他似乎一直都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低下一样,或者说,二十年。 “可惜我的命照之术连入门都算不上,不能猜到更多,”老人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的无谓的叹息,“以前老师总说我沉迷阴鬼之术太多,力量太强,将来难免会有太多的迷惑,哼哼,真是被他预中了呢,看不透,果然还是难免会有遗憾呢。” “够了,老东西,不要在这里说这般吓唬人的鬼话,卖弄你的学问了,”季尚却施施然带着笑地说,“你也是一个上了百岁的人了,都修炼到了这般年纪了,难道不知道命照之术这般远超天字级的灵术,需要掌握至纯的五真四假之灵才能窥得一角吗?” “哼哼哼,”老人又转向季尚,“你居然还如此的了解命照之术,可是除了那股让人厌恶的气息,我在你的身上又感觉到不到灵气的波动,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了解命照之术?孩子,你成功吸引起了我的注意。” “别别别,”季尚连连摆手,“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除了吃吃喝喝,什么也干不了,你记住我也没有用,而且我也不怎么想别你们这些人记住,说实话,这是因为恶心。” “一想到被一个本该全身爬满蛆虫入土的人记住,这感觉远比自己吃上一整年的猪食还要难受,让人反胃的想要把肠子都掏出来扔掉。”季尚的话说的极为难听,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轻蔑与怨恨之意,与一个弱小之悲那无用的咒怨无疑。 叶白柳被这样说话的季尚惊讶到了,从他与季尚认识的这段日子里,他还从来没有见到季尚这样狠毒的说过话,在他的印象中,季尚一直都是一个洒脱且和煦的人,说话的时候既不含蓄也不会这般的激进。 这样的讲话,这样的措辞,倒像是因为心底下积压了许久的怨恨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一样,不是对一个人活着一个东西讨厌到了极点,不会有这般的情绪。不过这也不能作准,毕竟他与季尚相识,也不过短短数月。 “啊,”老人不以为意地呻吟一声,“那样也很好,舍弃凡器,早归于泉下,即可摆脱凡世一切的悲苦。” “当然,当然,”季尚也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与叶白柳并肩,“不过我还想要享受享受这世间的悲苦,泉下之地,我觉得现在你才最应该是归去了。” “哼哼,”老人还是不以为然地笑,“看来你很有自信,你......” 老人的眼睛一一从叶白柳和鱼商修的脸上扫过,“你们,想在才想要取走老人的命,是不是太迟了点?一个连神界也没有打开的神武士,一个连武器都没有的人,还有......一个神秘却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你们凭什么力量来取走老人的命?如果在半刻种之前,我承认你们或者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做得到,但是现在......” 老人忽地展开双手,“你们在劫难逃!” 宽大的袖袍自他的手臂垂下,他满头的枯发又在他的脑后开始缓缓浮沉起来,奇幻的力量开始在老人的身体里复苏,邪冷的气息倒卷而来,黑色的雾气自他的身体里溢散出来。 虽然也是经过一次雷暴的洗礼,而且还是最中心的地方,但是老人一身的衣物除了几个撕开的窟窿,都还算是完整,他这么排开双臂,倒不显得狼狈,也完全看不出之前那虚弱模样的痕迹。 低低的咕噜声又在人的耳朵里响起,几个人扭头四处去看,看见了那些本来追着鱼商修而去的牛鬼们又都回来了,一步一步缓缓地在四周露出了头。 跟着出现的还有两个一身升腾着黑气的男人,站在叶白柳三人的左右,都与老人刚好是一个掎角之势。 “老师,”其中的一人先是看了看院子里的形势,然后问,“缢还有昏他们人呢?” 老人的双手开始缓缓地舞动着,走着缓慢而又没有规则的圆,他摇摇头,“他们都已经被灵煞接引去了泉下,无需我们的追忆,你们呢,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说话的那个男人果然不再问,回头看了一眼后说,“东边的人手最少,除了一个龙梅武士,其他的不足为虑,作为我们的退路最为合适。” “好,”老人点点头,“今夜虽然注定了失败,但是我们该做的一切都已经完成,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走吧,都离开这里。” 雷剑红刀 十一 微弱的风从西方而来,带着湿冷,格外的冷清。 季尚对这阵忽然来的风最为敏锐,他伸出手,用着手背去感受空气中那微弱的湿冷,微微地笑。 风中带着能让人不自觉打起寒颤的湿冷,漫长的一夜中,这阵风尤其最为冷冽。凭借着多年游历野宿的经验,他知道这是因为黎明时分即将到来,太阳即将从东方而起,空气在这个时候会冷到极致,直到转瞬后大地将再一次被阳热所温暖。 “这么着急着走么?”他看向老人,轻松地笑。 老人却只是以低低的哼笑声回应,手上也还是在画着不规则的圆,而那两个后来的男人却是转身离开了,不发一言。 季尚左右看了看,“好歹也等着吃过了早饭再走也不吃啊?我知道你们来到天武城不容易,虽然我也不是这里的主人,但你们却是客人啊,就这么走,完全不给这里的主人留下一点情面啊,不给人一个热情款待的机会。” 牛鬼们在这个时候低低的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咆哮,像一只只即将扑食的猛兽那样压着身子,缓缓地逼近着叶白柳几人,压迫着他们的精神,只是好像它们又都太过于的警惕了,警惕过了头,没有一只牛鬼完全地咆哮着冲向他们。 而在它们走出去几步之后,它们忽的又都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似乎是操控着它们的线被人在同一时刻剪断了。 “我知道这些牛鬼都畏惧你身上的气息,”老人隔了一会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手上下张开成爪,手腕相合,他抬眼起来,看着叶白柳和季尚的方向,“所以,我刚才收走了它们身上那属于黑沙的灵智,让它们完全的成为了一个新的造物,受老人的掌控。” “而这个,”老人沉默了一下,自然地笑,“权当是老人饯别的礼物了。” 老人的话音刚落,他那相合的手腕就一点一点地分开,而随着他的动作,黑色的雾气开始在他的手前旋转着出现,由虚化实,聚成黑水一般的涡旋。 涡旋随着老人的双手不断的扩张,最后整个遮住了老人的胸,也是在这个时候,老人停下缓缓拉开的双手,咬紧了牙。似乎那黑水形成的涡旋中有着他也不能完全压制下去的力量,以至于他不得不在手上加上更多的力气。 压迫人心的气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压倒下来,还没有抬头,叶白柳几个人就都有了高天矮了几分的感觉,是墨黑的天空压倒了下来一般。然而当叶白柳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天空还是那个天空,高高阔阔,缥缈到他的目力都不能及尽。 “哎,”季尚一手用力拍在叶白柳胳膊上,脸上虽然不怎么显得惊慌,但还是能看出几分的紧张“愣着看什么啊?动手啊?” 叶白柳回过神来一般地低下头来,明白季尚这用力一下的拍打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于是他也不说什么无用的话了,举着刀往着老人的身前飞奔而去。 “哼,晚了,”老人泄出一口气来发出哼笑,双手开始挤压着黑水的涡旋,“此术,名为黑息。” 叶白柳的退劲在这个时候提的极为扎实,从发力到奔到老人身前,只需要六七步,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老人就猛地拍散了那个黑水般的涡旋,前一刻还似水一般旋转的东西顷刻间又像是黑色的烟雾那样地被拍散了。 黑色的烟雾成圆地荡开,以老人那边为一个中心开始往着四面八方扩散出来,浪潮一般的滚滚而来,冲撞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然后彻底消散。 这黑色的烟雾让叶白柳一阵不安,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戒备着应对。 然而尽管不安的感觉在提醒着叶白柳四周潜藏着无形的危险,他还是察觉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对,他一身火热,力量随着热血游走到达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脑海中也依旧清明,没有浑浊的感觉,依然全都赤红的长灵刀被他握在手中。现在的他,仍然满负无所不能的自信,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碍。 他回头看了一眼季尚,发现季尚也和他一样,安安然地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痛苦的声色,没有什么大碍。 刚才那老人所施的术似乎只是一个空有名字和场面的噱头而已,实际上却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是这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不安......叶白柳不敢放松警惕。 直到很重的呼吸声传进他的耳朵。 叶白柳听得清这声音来自何方,他转过头,看见了站在另一边的鱼商修。 鱼商修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另一手又抓着自己的胸,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呼吸的极为用力。然而他似乎总是吸不起来一口气一样,喉咙里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像,整个人也因为窒息而失去了力气和清醒,眼看着就要昏倒过去。 叶白柳刚想要过去看一眼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那里有什么不对了。 他一步迈出,刚好是准备换气的时候,然而一口气还没有吐完,忽地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来一口新气了。 不能呼吸了!或者说,是空气消失了! 叶白柳连忙闭住气,不再试着呼吸,以免因为窒息而失去身体上的力量。 “哼哼哼,”老人的笑声中愈发的得意,他从容地卷了卷袖袍,背手在后,微微苟着背从叶白柳和季尚的身边走过,“老人就要离去,某人又即将死去,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老人叹息着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的话,却是专说给错过身的季尚和叶白柳听的。 季尚纹丝不动,叶白柳却凭着身体里还没有流失的力量举起了刀朝着老人砍去了。 他知道这是机会,也是破局的良策。 这一次的挥刀他用了身体上所剩下的力量的十分之七,神力加身,这是不弱于一次疯牛冲撞的力量,这一刀下去,即便是真正的疯牛怕也是会被一分为二,更别说这一个老人。 然而未跟着那两个那人离去的牛鬼们在这个时候扑向了他。 雷剑红刀 十二 他的刀本来是要斩在老人的后背上的,可是却被一只跃起的牛鬼所阻拦,虽然这一刀轻易的将那只牛鬼一分为二,然而刀势还是被阻碍了,始终慢了一步,最后刀尖刚好只划破了老人背后的袍子,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而老人也不管这凶险的一刀,他还是摇着头,嘴角衔着有趣的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里。 叶白柳一刀挥出,身体上所剩不多的力量更因为这一次的泄力而失去大半,一只牛鬼这个时候从他的身侧扑上,跳起来咬住了他的右手。 咬击宛如高空直落的巨石砸地,“喀嚓”的一声,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从手臂一直传到了叶白柳的耳中,手臂上是钻心的剧痛,右手的力量在这一次的咬击中彻底溃散,握不住刀。 索性左手还在刀柄上,不至于失去。 他的身子被牛鬼巨大的力量带着一个趔趄,跌跌撞撞了几步出去,而后他还没有来的急用左手挥刀的时候,另一只牛鬼已经从他的身后跳起,咬在了他的左肩,又是钻心的痛。 还有一头也从他的身后冲撞而来,直撞在他的后腰上,强力的撞击让他的腰心直痛,连腰腿上最后的力量都溃散了。 他被这些牛鬼们扑倒在地,刀也从手中脱落,脚也被咬嘴了,在一阵凶横的咕噜声中被胡乱的撕咬着,旧伤还未愈,满身都是血迹,又添了新伤。 因为一场雷暴的洗礼,他全身几乎都是皮开肉绽的惨样,不过虽然伤口虽多,因为雷电高温的缘故,他全身的伤基本都是在瞬间被撕开,又在瞬间被灼烧了,肉焦的结了痂,不至于太多的鲜血直流。此时却被这些猛兽一般的东西用力撕咬,伤口彻底撕裂,鲜血止不住的留了出来。 叶白柳几次奋力的挣扎,想要奋力而起,可是他本来剩余的力量就少,尝试着呼吸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呼吸不上,换不了力,胸口上只有一片沉闷,已经是真正的窒息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量在一次又一次的撕咬和头槌中失去,能感觉到全身的骨头似乎碎的不成样子了。 也不知道他自己凭借着一口所剩无几的气在这样的蹂躏下支撑了多久,他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吸不上气的嘶声,双眼上翻,眼皮忍不住的一点一点的闭合。是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兆。 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一点清凉的感觉洗涤了他身上能感觉到的所有阻塞和混沌,意识回归,胸中的沉闷被一洗而空,鼻腔里终于感觉到了空气在流动,叶白柳贪婪地吸了一口长气,用力地睁开了眼。 他身体上的蹂躏还在继续着,只是他跟着念头一抬头,看见了蹲在他身前的季尚。眼前的所见不知道是不是荒诞的一幕,季尚整个人就那么地蹲在他的身前,用着左手握住了他的左手,那些牛鬼似乎都在这个时候瞎了眼睛,又或者是叶白柳身体上的气息对于他们有着绝对的诱惑,竟然都无视了季尚,甚至还有意地避开了他。 季尚似乎是察觉到了几次呼吸过后的叶白柳有了反抗的力气,于是他冷着眼对着叶白柳点点头,松开了手。 力量回归,接下来便是带着怒气的反击。 疼痛激发了叶白柳身上罕见的怒意,他强行收回了被咬住的左手,拖倒一只咬住不放的牛鬼,又收回了右臂,左手和右臂弯曲着撑在地上,又一点一点用力弓起了腰,双腿跪在了地上。 牛鬼们察觉到了这个到嘴的猎物的反抗,不该有着智慧的它们竟然有了慌乱,一次又一次地更为卖力地撕咬扯拉。 然而它们不可抗衡的力量已然成型,叶白柳在奋力的挣扎中跪起了一条腿,半跪在地,在常人不可挣扎的境地里发出怒吼。 他终于直起了腰,此时他的身体里的力量就仿佛火在流淌,这些牛鬼即便再怎么往他的头上以及肩上猛扑,都不能令他再度伏地。 左手上发力,甩出去一只咬住他小手臂的牛鬼,右臂再发力往后甩去,让一只咬住他胳膊的牛鬼撞在了另一只牛鬼的身上,石头声响的喀啦,这一次撞击中咬住他的那一只牛鬼的身躯裂出了缝隙。 他用着左手,抓向自己的肩,把一只咬住他肩膀的牛鬼给摔了出去,再一次地甩起右臂时终于两只腿都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些牛鬼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的疯,即便是叶白柳已经摆脱了它们的束缚,却都还是咬在他腿上的两只牛鬼还是不肯松口。 叶白柳在一次扭腰转身用拳打飞出去一只跳跃起来的牛鬼的时候,顺势也踢脚甩飞出去了这两只咬在他脚上的牛鬼。 接着他再次打飞扑咬上来的几次牛鬼,在一个蹲身翻滚的机会中捡起了连刀带柄都是赤红色的长灵刀。 叶白柳循着风声和嘶吼声挥刀,每一次挥刀,就有一只的牛鬼被一刀两断,他的呼吸在这个时候不再受到阻碍,身体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灵性大发的长灵刀在手,这些不过傀儡般的牛鬼们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尽管它们都是坚石一般的身躯,可是在赤红色的长灵刀下,也不过是豆腐一般的柔弱。 叶白柳转过身,迎面将最后一只扑向他的牛鬼从头到尾一分为二,结束了这场颤抖。 他扫视着四周几眼,以着赤金色的眼睛仔细注意着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确定了不会再有潜在的危险袭来的时候后,他终于松了一直紧紧提起来的气,松懈了下来。 热气从他的身上直直的升上天空,算是稍稍温暖了这一间冷清下来的院子。 遍体鳞伤加上力量使用的频繁,饶是自觉自己身体可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叶白柳也吃不消了,赤金色的眼睛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体内的火一样翻涌的力量也逐渐归为平静,大山一样的疲累在瞬间袭来,前一刻还能忍受的疼痛此刻走遍他的全身,从手到脚,甚至是指甲上也是钻心的痛。 叶白柳泄气似的杵刀在地,半跪着用右手的肘撑在地上喘息着,头无力地垂着,本来就被雷暴鞭打的断了的头发杂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好一会他喘息过来,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抬头,发现季尚半跪在仍然躺在地上的鱼商修的身旁,握着鱼商修的手腕。 叶白柳有些踉跄地走过去,把长灵刀插在地上,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 “他怎么样了?”叶白柳用左手握着似乎断了的右手手臂关切地问。 季尚摇了摇头,低低地说,“按理说诅咒着他的邪气已经被驱除了,还不醒来,可能......真的......死了吧?” “死了?”叶白柳看着躺在地上的季尚皱眉。 他伸出开始有些颤抖的手,试了试鱼商修的鼻息。 没有鼻息! 于是他又伸手去听了听鱼商修的心跳。 “还活着!”叶白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季尚。 季尚却是头也不转,“我知道,我能摸到他的脉,但是很微弱,越来越微弱,这不应该,如果那黑息和空息之术是同样的道理,以他的体质,不应该这样还是昏死,难道......” “难道?”叶白柳看着皱眉的季尚问。 季尚看了看叶白柳,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也不管如此那般了。” “啊?”叶白柳还是不能听懂季尚在说着些什么。 “把他放平,我要以吹气之法施救于他。”季尚放开手,说着就拉着季尚的肩和腰,要将侧躺着的季尚拉地平躺。 叶白柳见状也连忙搭了把手,将鱼商修翻过来平躺在地上。 季尚也不拖沓,一挽袖子,试着撕了撕鱼商修的上衣,也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太小,还是那一身粗布的衣袍太过于结实了,他用力撕了几次,竟然没有撕开,而此时又是紧急的时候,来不及去找衣服上的绳结和纽扣。 “刀。”季尚头也不抬地说。 叶白柳却横过去一步,蹲在季尚的对面,双手扯着鱼商修的衣服,鼓足气发力,撕开了鱼商修的上衣。 “嘶”的一声,撕裂外袍后叶白柳又撕开了鱼商修的武衣,这个时候比起挥刀,撕裂衣服对叶白柳来说根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季尚并不多话,很快就叠着手按压起了鱼商修的胸膛,按了几次后又捏住了鱼商修的鼻子嘴对着嘴吹气。 然而鱼商修还是没有醒来,趁着季尚再一次按压鱼商修的胸膛的时候,叶白柳试了试鱼商修的鼻息,还是感觉不到有呼吸的迹象。虽然只是还不到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季尚又对着鱼商修的嘴里吹气,往往复复。 所幸他的努力并不是空费力气,约莫着这么来回吹气了三四次后,叶白柳在鱼商修的鼻尖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 “有了,有了!”叶白柳松开眉头,大声地喊了起来。 季尚这才去试了试鱼商修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果然叶白柳所言非虚,不止是鱼商修的呼吸衔上了,脉搏也明显的强了不少。 “吹气之法我是听说过的,可是......好像不是你这样的,我见过的似乎是吹耳朵。”鱼商修才脱离了险境,叶白柳又不知道从哪里生起了好奇来。 季尚送了一口气,吐了吐口水后又放下了袖子,以袖子揩嘴,“吹气之法并不罕见,医略上就有记载,只要是个懂点医术的医官,都知道这法子。” “那......” 季尚又用着手去试着鱼商修的呼吸,也不看叶白柳地接着说,“我这是在堰国从一个渡海而来的教士那边学来的,别说,立竿见影。” 叶白柳似乎明白过来地点点头。 “你呢,你怎么样,也不是我想要安慰你什么的,”季尚在这个时候抬眼,看着叶白柳,上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你这身伤,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还好吧......”叶白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说的犹豫,“虽然的确是痛的厉害,可还能忍,就是头有点重,我想这应该是失去了太多的血了,那些东西虽然嘴里没有牙,可是嘴角弯钩的两个石牙不仅坚硬,还很锋利。” 叶白柳可能觉得自己的一身伤还能够忍受坚持,但在季尚的眼里,叶白柳这一身的伤,换一个人咬断舌头也不稀奇。 一身满是混着汗液的血迹,皮开肉绽的厉害的地方,几乎能看见骨头,本来一头长长的发也干枯卷曲的厉害,以前放下来差不多能够到腰,可是要在最长也只遮住了他的脖子。而且他的右手无力的垂着,似乎是手腕断了,手上不受控制了。 “哦,差点忘了,”季尚看着叶白柳那失去了光的眼睛说,“忘了你是神命加身的武士了,你们这种人,就不能以人的概念来想象,你这身伤,随便换做一个人,可能只怕已经痛死了,而且你的血已经不留了,想来应该是伤口在缓缓自愈了,曾经我见过一个神武士被斩断了一条臂膀,本来除非火烧,不然很难在很短的时间止住血,可是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血就已经不从他的伤口流出来了。” “后来不知道去哪里找了条好臂膀,”似乎季尚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直接坐在了地上,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再看见的时候,竟然又接上了,依我的想象,他大概是去了神州吧,不然只凭七国内的医疗,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有一条手臂。” 听不见叶白柳接他的话,他便又抬头看了过去。 此时的叶白柳似乎是真的失去了力气,头渐渐地低垂下去,除了坐在地上扭头看向东方,什么话也不再说了。于是季尚也不再说些什么了,也扭头看向了东方,等待着天亮。 伴随着下一刻微微亮起来的天尽头,一声又重又长的呼吸声才让两人回头。 鱼商修的一口气到这里才算是终于衔上了,急促呼吸着睁开了眼。 “这里是?”他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个人,皱起来的眉宇间满是疑惑。 季尚看了他一会。 “嘴是真的臭。” 动乱 一 叶白柳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老旧颜色的楼板,以及两个吊在楼板上的笼灯。 天已经大亮,阳光正在他头顶上的格窗上爬升,虽然还隔着一层窗纸,但还是挡不住阳光的温暖,一缕昏昏的光照在他的脚上,暖的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掀开薄薄的被子,抬起来头来的一眼也仍旧是满身的白布,虽然换了又换后,不再有血染在上面,但他自觉这包扎伤口的布条与裹尸布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此时的自己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死人。 忍着已经不再怎么深入骨髓的痛,叶白柳撑着身子坐起在床沿,扭头看向窗外。又过了一天,那么今天就该是六月廿五了,真是个好天气啊。 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地推开,进来一个挎刀官制武衣的年轻人。男人手中的掌盘里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入门一眼就看见了坐起来的叶白柳。 “醒了啊,”年轻人愣了一下后,打着招呼地将吃的放在了靠在墙的一张小木桌上,“已经能动了?真不愧是武选能走到后面的武士啊,前几天张大人说你的伤不算什么大碍,只是血气有亏损,养几天就行,我还不信来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吃点?趁热。”年轻的武士扭头看着叶白柳说,“怎么样,能走了么?” 叶白柳点点头,起身,“其实还是痛,不过都还好,能忍的住。” “那还是不要勉强了吧。”年轻的武士建议。 叶白柳摇摇头,“痛过了也就好了,不算勉强。” 年轻武士送来的早饭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的简单,白粥,肉包子馒头,咸菜,以及煮过了的一碟子白肉,叶白柳来到桌边落座,拿起筷子,此时的他正是饥饿的时候,白面的馒头吃起来也有着不弱于珍馐的美味。 “司里的伙食虽然简单了些,但是味道都还不错,而且量足,管饱,这些你要是不够的话,等会儿我再帮你去厨房里要一些。”年轻的武士在他的对面坐下。 叶白柳大口大口地吞着,摇着头声音支吾不清,“足够了足够了,多谢了。” 吞咽到一半的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来。 他咽下一口后问,“对了,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年轻武士皱了皱眉,犹豫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几天给我的令一直都是照看好你,至于别的,像我这样下级的武士,大概也是不会专行知会于我的。” 叶白柳点点头,得到答复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又继续吃了起来。 “不过我想也不会太久了,”年轻的武士继续说,“如今你已经能够行走,伤势见好,想来司武们不多久就会来找你的,而你又是殿下的人,就算条令繁琐,至少也不会为难你的。” 年轻的武士收拾碗筷离开前,再三劝着叶白柳还是回到床上,以免伤口开裂,加重伤势。 叶白柳点头答应,却没有乖乖回到床上。 这间并不算大,只是一张桌子,一张床,两张椅子,这几件家具就占去了大半的地方,再多一件都会显得拥挤,而且也老旧的很,只是似乎日来修缮的妥当,除了森严单调古板外,没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破旧。 叶白柳两步去到格窗前,拉开窗,让明媚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了这间屋子。 夜里的凉气还未彻底散尽,地温已经升了起来,风吹动柳树的条叶,带来一阵温热,气流柔和的就像是水一样的舒服。 屋外就是院子,视野也还算开阔,几丈开外才是一堵高墙,窗外是草地石道,栽种着细腰的小树,时不时就能看到或挎刀,或一身官家衣裳的吏员在石道上埋头而过, 这里是杜行司,准确的说是杜行司的后堂,五天前的早上他被送到了这里,然后一直呆到了现在。 不过说实话,更准确的来说,他明白其实这是拘禁。而且不止是他,当夜在那间琴院里的人,他,季尚,还有鱼商修,都被杜行司的司武和武卫军收押了。 那个时候的天也像现在这样,本来以为接下去的第二天又会是一个蒙蒙的雨天,但没想到就在黎明刚刚到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太阳那暖暖的影子,那时候叶白柳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和意识如潮水一般褪去,差不多没有几分的力气能够行走,鱼商修和他一个样,名为黑息的术似乎伤他很重,虽然能够正常呼吸,但也一直提不起力气。 只有季尚除外,那黑息之术对于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一夜过去后,他除了一身的衣服脏了些,整个人全无什么大碍。 太阳升起后,披戴甲胄的武卫军们逆着光来,用着尖锐的刀剑围住了他们,让他们束手就擒。委实说那有点多余,因为除了季尚,其他的两个人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而本来季尚是可能有着机会离开的,但他留了下来,和着其他的两个人一起被军士们带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时候整个红月街连着周围的街道都被武卫军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出去的路。 索性他们被带到的事杜行司的衙门,而不是大狱,而且还有专门的医官来为叶白柳医治他那一身的伤势。这几日他都是住在这里,吃喝也在这一件小小的屋子里,这里的招待也很好,三餐都有肉食可用。 只是他从来没有出去过,不过这倒不是什么禁足的令,只是前几天的他实在是虚弱的厉害,全身没有多余的劲可用,行走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费力的活,所以还不如只是躺着。 他被带来的当天下午的时候,夏扶荧来过一次,带来让他安心的消息。 此外......他还在夏扶荧的脸上看出来一些不安心的东西。夏扶荧没有对他隐瞒他现在的处境,当天他受到王召前去王宫,所以才会来的晚了,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些他没有告诉过叶白柳,只是让叶白柳安心养伤,等着他来接他出去。 “笃笃笃。”门被人从外面扣响,叶白柳扭头过去。 动乱 二 中年男人一身武衣的打扮,一头的发整齐收束在头顶上,一身只有简单的一副上半身皮甲穿戴在旧了的武衣之外。他的腰间挎着制式的长刀,手里则是一卷泛黄的书纸和一支硬毫。 “谢天谢地,真的是个好消息。”男人抬抬眼上下打量了叶白柳几眼后,又冷又僵的脸上似乎松了一口气。 男人转身关上门,径直到了小桌边坐下,铺开了纸,又从腰间取下了墨,润了润笔后将笔放在了桌上。 “不坐吗?”男人看了看还是站在窗边的叶白柳后问。 “你是?”不明所以的叶白柳转过身来问。 “哦,”男人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第一次见面,回过神来似的说,“忘记说了,在下是杜行司的掌吏,花挍。” 男人说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叶白柳缓缓来到了小桌边,与男人相对而坐。 “这次来,是公事,听司中的人说你已经行动自如了,便想着事不宜迟,来的匆忙,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你见谅。”男人说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叶白柳对着男人最后的两句话摇摇头,问,“那么,具体是什么事呢?” “你知道的。”花挍挑了一下下巴说。 “嗯?”叶白柳一下有些糊涂地皱眉。 “抱歉抱歉,”男人自顾自地道起歉意来,“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忙的都让人糊涂了,这一件事还没有处理完,下一件事就缠上来了。” “我是想要问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就是五天前,在城南的那天晚上。”花挍接着说明。 这么一说,虽然没有说清具体的事,但经历过那夜的叶白柳一想便知道花挍想要问些什么了,“我知道了,你问吧。” 花椒点点头,拿起了笔,“虽然有殿下为你做保,但毕竟是公事,一切都需要从头细问,可能在时间上会耽搁的有点久。” “知道了。”叶白柳点点头。 “好,那么......首先是名字。”花挍点点头,埋头下去。 花挍所问,无非是名字,时间,人,前因以及后果,而叶白柳也并不做什么隐瞒,只要是花挍的所问,他都以他所知道的一切来告知。 “你说的那个老人,具体的长相知道吗?看清了他的脸吗?认识吗?”从头问到尾,花挍已经问到了后半夜。 叶白柳细细地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有一头的白发,很干,而他的脸......老实说没有什么很让人记得住的地方,说不清楚,不过再见面的话,我想我能认出来。” “不过......”叶白柳抬眼看着点头埋着书写的花挍,沉默了一下。 “怎么?”察觉到沉默的花挍抬起头问。 叶白柳摇摇头说,“我觉得那个老人,实在不像是一个老人,他很强,一点也不衰弱。” 花挍没有接话,垂下眼点了点头,又接着写了起来。 “那么,还有那些东西,你说是叫做牛鬼?为什么要这么叫呢?”男人又问。 “我听他说,是因为什么阿傍鬼,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听他?谁说的?” 叶白柳想了想那个男人的名字,“鱼商修,他似乎知道很多,你们没有去问过他吗?” “你是说和你们一起的那个也受了伤的男人?”花挍似乎知道了叶白柳说的是谁。 “应该是吧。” “那可能要等以后了。” 叶白柳皱了皱眉,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多问。 花挍似乎察觉到了叶白柳的疑惑,解释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术还在纠缠着他,所以他的伤其实远比看上去要严重的多,甚至比你受的伤都还要难以医治,他的脏器似乎受到了重创,有时候总是吸不上气,可是在身体上却看不出个究竟来,所以我们这边已经尽力了。” “那他......?”叶白柳知道那种吸不上一口气的感觉,担忧起来。 “已经转到神醒寺了,如果不是身体上的伤,我想应该只有那边才会有办法了。”花挍接着说完。 叶白柳点点头。 “两个人死在了当场,还有两个人跟着你说的那个老人逃走,那么是四个人了。”花挍似乎在统算着什么。 “知道了。”最后花挍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花椒似乎没有再接着问下去的想法,开始收捡起了笔墨。 叶白柳趁着这个时候多去看了花挍在纸上所记录的东西。其实说了这么许久,花挍动笔的时候不算多数,所用也不过一两张泛黄的纸,写的尽是些蝇头般大小的字,叶白柳虽然认起来有些费力,不过他一生没见过有几个人能写出这样的一手好字,笔迹流畅锋利而又不失遒劲,是极好的字。 而花挍所记皆为关键。人,牛鬼......似乎还有批注,叶白柳在纸上看见教宗以及从者的字样,还没来得及看到更多,男人已经收捡好了纸笔。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后面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来的。”男人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男人看到了从大开着的窗户里直射进来的阳光,“啊,已经是晌午了吗?真是对不住了,明明你才好些,就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叶白柳摇摇头。 “司里虽然冷清了点,不过正好还算是处养生的地方,而且这里的医官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医术上还是信得过的,小兄弟,伤好之前,你都可以留在这里。”花挍接着说。 “我知道了。”叶白柳点点头。 “对了,”叶白柳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花挍,“夏......夏扶荧他什么时候会来,你知道吗?” 花挍沉默了一下,“殿下那边,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还是耐心等等吧。” “好好休息吧,我去找人送饭过来,告辞了。”花挍最后说着告别的话,一拉开门出去了。 从花挍出去又转身拉上了门,叶白柳除了点头外没有什么动作,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屋子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走到门前,拉开门。 “抱歉,你不能出来。”守在门口的武士忽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叶白柳意外地左右看了看,就在昨天,他记得还没有人守在门前。 动乱 三 “大人。”守在门口的两位武士对着急步而来的花挍抱拳一礼,为他推开了门。 花挍点点头,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而入,而跟在花挍身后的几名武士也都自觉的往着两边分站,和这间院子里的其他武士一样,安静地站立。 一步踏入,屋子里的东西抬眼就能看个大概。 这间屋子与平常的建式不同,第一眼看的时候,最先会注意到的是它有一个撮尖的圆顶,其次再是环状的白石墙。与着正门相对的,是这间屋子的后门,前后都铺设有石板小道,是离开这被高墙围起来的院子仅有的两条道路,而这间院子也不小,前后左右都有两三丈左右,除了石道和草地,别无他物,只有正中一件圆墙尖顶的屋子,此时除了在门口守卫着的武士,石道上和墙角院门边都有武士站守,完完全全地戒严了这里。 屋子里宽阔的想象,而又只在正中有一张大圆的木桌和十数把的高椅,以及十数盏高脚的灯架,除此毫无其他的摆设,单调到了极致,可看着全是由灰褐的云石铺就的光滑地板,分明又奢华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差不多已是午末未初的时候,高艳的太阳从小半圈的正方格窗斜照进来,映的灰褐的云石地板发亮,只是这光也只能照亮窗前一丈的地方,一丈的光影,比起这间宽阔的屋子也不过是小小的一角,根本照不透这间暗淡的屋子。 围着圆桌的高椅粗略一眼差不多又十六七八张,却只有七八人落座。 花挍走到其他人刻意围出来的首位,放下手中的纸笔后,环视几人一眼落座,“只有你们五个人了么?” 花挍一旁的人左右看了几眼后,凑近着说,“自从去年国师带走了两个外,司里就只有十个一等了,前几个月又因为秦林之事去了三个,石珞原上又去了两个,目前司里能来的只有他们五个一等司武了,而且都来的急,手上都还有着要事。” 花挍叹了叹气,手在光滑的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我相信你们几位都知道我为什么要召你们前来,说句实话不是紧急的事,司里也不会同时把你们都召集过来,除了华龛和虎屋......你们三围也应该都了解了十九的晚上发生了什么吧?” “大掌大人,”短暂的沉默后,右侧的一位武士往前探了探身子,右手的肘搁在桌上,“虽然我知道这几日城中有人已经在尽力的封闭消息了,但是纸始终包不住火,我回来不过三日,可每日都要听人说起天雷不下十次,还有......在城南的人们总是说起那一夜听到的诡异叫声。” 花挍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说一说最新知道的消息。” “各位,”花挍左右地看,“目前至少知道的是,这一次的主谋,又是一位黄泉教的教宗,以及教宗的四位从者,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能确认的是,他们这一次,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物而来。” “那么就是单纯的为了......为了杀人?或者说还是引起动乱?”左侧的一位武士背靠着高椅,手支着下巴地猜着。 “的确,”花挍没有否认,“这几天查算下来,当晚死去的人,至少也上了百数。” “有这么多?”几位挎着刀一身革甲的司武们的心同时颤了一下,紧皱起了眉。 “这还不止,”花挍翻着手上那一叠泛黄的纸,低头接着说,“算上之前的那些无头凶案,应该有两个百数,而且这些天听巡北司来报,人虽然没有怎么死了,但是命案却没有断过,往后的几天,一直到我们彻查整座天武城为止,我想这一切的异常都还不算完。” “命案?”还是花挍右侧的那位武士,“花老大,我知道这些也是紧要的事情,可是和黄泉教的教宗比起来,后者难道不是我们才最应该关心的事吗?” “华龛?”右侧的武士看向身旁一位后仰着头闭目养神的武士,接着问,“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上一次出去,不就是为了黄泉教吗?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仰头闭目养神的武士眼也不睁开,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知道。” “封以,稍安勿躁,”花挍还是头也不抬,“往往看似不着边际的东西,实际上却可能和你有着天大的联系。” “意思是这一切......”左侧的武士在这个时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猜着说,“都是黄泉教之辈在作怪了?” “并非没有这样的可能,山雨欲来,一切皆是来自一阵不可言状的风。”说话的武士留着短短的胡须,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穿一身旧的已经能看得见起皮了的革甲。 这位武士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他,谁也不接他的话,于是屋子里便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其他人还在左右交换着眼神的时候,花挍已经放下了手里翻出来的一张纸在桌子上,细看着的时候,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 “虎屋,”最后还是他最先开了口,“你想的什么我知道,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具体的猜测可以直说出来,现在可不是你感慨的时候。” “风吹沙起,”左侧的武士似乎在名为虎屋的武士的话中领悟到了什么,“想要平息局面,需要先让风止,北畤山上的武选才告落一个月都还不到,城里就出现了这么多的乱事,我猜这背后,并非都是巧合。” “龙长你说的不算错,至少在我看来,这些也都并非是巧合,”花挍点点头,“也就是上个月末这个月初,巡北司那边就开始上报来有官吏暴毙的案子来,虽然死法无外乎醉酒溺水,毒蛇,坠楼而死等等,都是意外的死法,可......太频繁了,而且还有些人惨死在街上或者屋中,城中东西南北几个案事府都有接到报案,现在都还是一阵头大。” “所以说呢?”右侧被叫做封以的武士追问着答案,“这些都是黄泉教的人干的了?” “黄泉教之辈九流三教,干出这些来完全不意外,”花挍看了封以一眼,“不过不会都是这么拐着弯来,他们那一群亡命之徒,想杀人都喜欢刀拳下的痛快,而且直来直去,可不会这么蹑手蹑脚。” “就是说还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势力?”封以皱着眉。 “虽然说还不能完全这么说,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花挍埋头下去扫了几眼,抬头起来看着封以,“是。” “谁?”封以沉默了一下,语气冷冷地,“城里的?还是城外的?” “不知道,”花挍摇摇头,“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在这种事情上面,我想我们城里城外都不能忽视。” “各位,”花挍抬起头,扫过每一个人,言语郑重,“我知道各位都是百人敌的武士,做起事来傲然睥睨,只有那么一些人能够入你们的高眼。但是,这一次我相信各位已经意识到了所面对的人是谁了,要知道就是黎将军,那一夜后也受了很重的伤,我希望各位能像面对黑妖那样让人悲观的东西那样打起百倍的精神来。” 花挍顿了顿,“你们武士不是常说吗?刀剑斩人,也必将斩己,你们都知道,就是这几年,东西南北都愈发的不安生了,虽然还没有消息,但可以说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个司武了,我希望各位不要轻易地就丢掉了性命。” “那么,”这次说话的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武士,“人呢?地方呢?” 动乱 四 那是一个年轻的武士,比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个武士都要年轻,眉高,泪脸,除去因为风日染上的痕迹,这个武士看上去该是个温和的人。可是说起话来......却隐隐带着逼迫。 花挍抬头看了看嘴角噙着欣赏的笑容的卫封以,又看向说话的年轻武士,有些叹气地摇摇头,“白朱,你最让我头痛的就是这点,执念,或者说固执,我真怕你有一天会因为固执而坏了事。” “现在一切都还只是推想,光武寺那边的大人们还没有做下定论,切勿操之过急。”花挍最后说着又低下了头。 “今天要你们来这里,是另一件重要的事要你们帮忙。” “是什么事?”名为龙长的武士用着安静的有些深幽的眼神直看着低头的花挍。 “有一件东西,”花挍整理起了桌上的卷宗,不再去看,“需要你们帮忙送到神醒寺。” 几位司武们疑惑起来,互相交换了眼神。不管是谁,几乎都是一脸的疑惑,看来他们谁都不知道花挍说的是一件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龙长往前探了探身子,双手枕在了桌子上,还是撑着下巴问。 “我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花挍一摇头,“不过是什么东西,你们还是不要再问了,只需要跟着神醒寺的人走到神醒寺就行了,暗中也会有燕狼军策应,所以你们要做的事,只是不要让那东西离开你们看得到的地方。” 龙长点点头,没有再去追问,“那么,防备什么呢?” “人,”花挍重重地说,“除了神醒寺的令术官,任何人都不能接触那东西。” “任何人?”龙长又追问了起来。 “当然,我接到的令是这样的,”花挍的话里有些无奈起来,“如果有一些你们都拦不住的人要接近,那你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我想如今在天武城的除了我王,大概没有几个人会对这东西有兴趣了。” “比如呢?”龙长问。 “巫马大将军,黎将军,陈大法师,还有......”花挍说,“国师老大人。” 龙长无奈地笑笑,摇摇头淡淡地说笑,“我以为会是哪一位权重的宰相呢,这些人,我只能说一句有心无力。” “我知道。”花挍点点头。 “意思是说,”卫封以似乎是从花挍的话里听出来了什么,“有人会来?” “我只能说犹未可知,”花挍语重心长地说,“骄阳之下也有黑影,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的人太多太多,一切都说不得准。” “总之,万事小心为上总是没有错,”花挍整理着案卷的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看向了卫封以,“封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我一点也不担心,”卫封以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会是什么人,城里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势力我都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城外,他们不懂这里的规矩,很危险。” “那么这方面的事还需要你来帮我了。”花挍说的有些颇为欣慰。 “这些都是琐事,我可不是为了这些事而回来的,”卫封以还是摇头,“那个教宗,他逃不出去的。” “我似乎还听说那一夜他还伤了一位龙梅武士?”卫封以接着试着问。 花挍看他一眼,“但是他也又失去了一位从者,我听说黄泉教的教宗养着几个从者不容易,一夜失去三个从者,对他而言并不好受吧。” “那些人不能用常理去对待,在他们的眼里,人命从来都不是一个值钱的东西。”卫封以反驳着花挍的话。 屋子里无人再接着话,短暂地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甚至还有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奔波了数日的花挍似乎也在这个时候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手撑着额头一下一下地揉着,看上去疲累到了顶。 “还有事吗?”卫封以似乎不愿意久留了,花挍还在以手疲累地揉着额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耐烦屋子里的安静了,“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先去吧,”花挍长出一声气地抬起头来,“有事的话,会有人找到你们的,现在是动乱的时候,记住,还是用新令。” “知道了。”卫封以点点头,起身告辞。 “都走吧,最近几天重要的消息就这么多了,暂时没有别的事了。”花挍大声地说给每一个人。 司武们一个一个无言地起身离开,左后所剩下的也只有名为龙长的一位司武,以及两名还在校对着字的文吏。 “怎么样,都记下来了么?”花挍左右扭头问。 “都记下来了,大人。”两位文吏点头回答。 “好,那你们也走吧。”花挍对两位文吏下令。 两位文吏听出了花挍言语中让他们退去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都一礼答着是的也退了出去。只有武士还是坐着。 “龙长,”花挍注意到一旁的龙长还是一言不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个年轻人?”武士说话只说了一半。 “那是五王子殿下的人。”花挍并不隐瞒。 “五王子?”龙长皱了皱眉,“那么说,是王家的人?怎么没有听说过?” “还不清楚,不过五王子殿下来找过我,让我照应,”花挍问,“你去见过了?” “看过一眼,的确不是一般的武士,我能感觉的出来,”龙长有些担忧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押着?” “已经禀报上去了,”花挍收拾着起身,“光武寺那边会有判决下来,无需要我们操心。” “你觉得他会是一个什么路子的武士?凭我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灵武者,”龙长看着花挍的脸猜着说着,声音压的越来越低,“玄武者?龙武者?又或者是神......武者?” 花挍想也不想地直接摇头,“不知道,你们武士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不过听说这件事情已经白纸黑字地到了王上的眼前,我看五王子那边......不会太好过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一会,龙长似乎在想着什么的还是坐在椅子上,花挍却不等他地起身要走到了门口。 “你说会不会......?”龙长忽地扭头看着他问。 花挍顿了一步,微微地撇头回去,“不要瞎猜。”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后,“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 说完,花挍都也不会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龙长看着打开的屋门一会,扭头看了看窗外晴朗的远天,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斜来的日光一寸一寸移到了他的脚边,屋子里安静到了极点。 “真是......压城欲摧啊!”最后龙长也叹气地起身,“安宁都不让人好得。” 寒气 一 “我看父亲的意思,这一次似乎不准备再想要管束着我了。”小小的屋子里,夏扶荧一手碗,一手筷的似乎吃的高兴,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对座的叶白柳点点头,却不多加理会,用着手撕下来一条烤的发红了的鸡腿肉,也不顾还烫不烫嘴,两口已经吃了大半,鼓鼓的腮,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我说你在听我说话没有?”夏扶荧抬起头来,看着只顾着吃的叶白柳。要不是他知道杜行司里从来没有亏待过叶白柳,否则他还会以为叶白柳真的饿了几天。 叶白柳嘴里还在嚼着,头却又开始点了。 “听,在听,你说你很快又能去北州了。”好不容易吞咽了一口下肚,叶白柳说话还是有些瓮声瓮气的。 “对,”夏扶荧勉强还算欣慰,“不过我估计其实也不是很快,依照我对父亲的了解,时间上可能大概也要到年底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当地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好拿准。” “那.......要真的是年底的话......”叶白柳点点头,算了算时间,“那其实也没剩多少日子了吧?再有几天,这都已经立秋了。” “也是,”夏扶荧想了想点点头,“不过,最好不要真的是年底了,你也知道,北州那地方,冬天可不是个适合赶路的地方。” “也还好吧,只要不是太北的地方。”叶白柳才说出口来,似乎就想明白了夏扶荧话里的意思。 “可我想要去的就是太北的地方啊。”夏扶荧笑的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叶白柳若有所思地点头,嘴上又吃了起来。 “身体怎么样了,好起来了吗?”夏扶荧看着叶白柳上下,除了一头还没有修剪的头发,全身已经看上去不像是还有伤的样子。 “好像没有什么大碍了,”叶白柳动了动肩,“除了一点点隐隐的痛外,伤都算好了。” “那就好。”夏扶荧安心地点点头。 “这几天准备准备,把东西都收拾好,我想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离开这里了。”夏扶荧接着说。 “那就好,”叶白柳也有些期待起来,“虽然这里不愁吃不愁睡的,可是一天有十一个时辰都是在这个屋子里度过去的。” “烦了?” “也还好,不过的确是有一点的,这些天,我都已经完全把这间屋子摸透了,闭着眼睛都知道那是那。”叶白柳没有否认。 夏扶荧笑笑,“那你还算很耐的住寂寞了,要是换了个人,”夏扶荧扭头环视四周,“这么多天都呆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保准该要有发疯的前兆了。” “什么前兆?”叶白柳问。 “要么就是沉默寡言,闷的要死,要么,就是火气从天,看见个人都要咬一口。”夏扶荧耸耸肩。 叶白柳明白了似的点点头,又接着低头下去吃了起来。 “那大概还要几天?”过了一会他又问。 “还要三四天吧,到时候我会过来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夏扶荧又接着带着笑地说,“不过我想也许会早上几天。” “为什么?” “因为前后我没有几次去过厨房,可是每一次去的时候,那些厨子就不止一次和我说嘴过某些人的胃口太好,其实说是说嘴,不如说是埋怨,虽然杜行司偌大,武士成群,可是往前平日里司里往来也多事是一些办公的官吏,开销最大的不是粮食,而是金银。”夏扶荧说,“而自从这几天来,这杜行司里忽然就多出了几十张嘴,一天下来,能吃他们往日十天的粮食,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知道这杜行司里都是武士,吃的可不能随随便便,都需要重金采买。” “厨房也管账?”叶白柳莫名其妙地问。 “不,”夏扶荧笑着摇头,“是没有几个厨子,忙不过来。” “那......” “你也吃的不少,”夏扶荧调侃地微微瞪大了眼,“一个人最少也是抵三个人,估计为了省下些钱银,杜行司的管吏已经开始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司里少几张嘴了。” “而且,也该查清楚了。”夏扶荧的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些不耐。 叶白柳知道夏扶荧这是在说自己,他明白自己这样一个武士,又是在那夜案发的现场,不管是什么黎将军,还是什么教宗他都有过照面,只是凭他一个人说的,很难让人相信。所以即便是有着夏扶荧为他作保,只怕也一时不能得自由。 “对了,季尚和那个鱼商修人呢?这几天总是打听不到。”叶白柳忽然想起来和他一起被带到这里的人来。 “你说的是那个跟你一起来的男人?” “是。” “他恐怕有些难以脱身了,我问过,说是因为他有旧案在身,伤好以后,只怕是要去武狱的。”夏扶荧说。 叶白柳有些吃惊,不过没有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那季尚呢?” 夏扶荧摇摇头,皱着眉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这个我打听不到,但听说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在哪里?”叶白柳问。 “不知道,”夏扶荧还是摇头,“不过不在杜行司,可能就在光武寺。” “光武寺?”叶白柳很少听过这个名字,好奇起来。 “是总领杜行司和巡北司的衙门。”夏扶荧点点头,也没有怎么多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夏扶荧扭头看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起身准备着走,“还有什么要我带过来的吗?衣裳,酒肉?还是别的什么。” 叶白柳也起身,“带几瓶酒吧,这里的酒水太淡了,除了一丝丝的酒味,完全和水没有什么区别。” 夏扶荧笑着点点头,“好,走了。” “嗯。”叶白柳跟着送他。 “对了,”走到门口,夏扶荧似乎想起什么来,“柏家的那个丫头可是没有少来我那找过你,要不要我带句话回去?” 叶白柳愣了愣,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带的?你就说我很快就回去了。” “好。”夏扶荧点点头,转身走了。 叶白柳本来想着跟上去送一送的,可是才到门口,守在门口的武士就拦住了他,于是只好作罢,两人又一次在门口分别。 夏扶荧走后,叶白柳又一个人在屋子里百无聊赖起来,站在窗前往着自天笼罩下来的夜色,最后直到夜色落下,灯火亮了起来,他才没了兴致回到了床边。 他从枕旁拿起一块白玉,握在了手里。夏扶荧前几天来找过他,叶白柳专让他带了这块东西过来,白色的玉纯白几近透明,两面凹凸,一侧似乎是三峰的刻痕,一侧又似乎是流云的刻痕。 玉质属凉,叶白柳拿在手里,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手上的凉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这块玉牌上沿着他的手臂走遍了他的四肢百骸,是一片温暖。 寒气 二 他觉得这种感觉倒和雪山上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在山雪营,除了斥候外,虽然几乎方圆百里都难得见到一个人的影子,但对于在荒野的人们来说,夜里仍旧是个需要戒备的时候。因为在那里人虽然难得见到,生吃血肉的异兽却遍地都是,一个不慎没有防备,也许就会有几个人丧命,又也许......是所有的人。 叶白柳在山雪营的时候就没少守过夜,雪山的夜是个难熬的夜,山上不止风大,时不时还是大雪飘飞,大风大雪的时候,火把在上面根本就燃不起来,于是守夜的斥候们就只能全靠一双耳朵。 而除了这,最要人命的其实是刺骨寒冷,守夜的山林上虽然建有供人休憩的屋子,可是在屋子里却耳目闭塞,就根本无所谓守夜,所以轮守的人,是需要在没有围的了塔上面呆上足足一个时辰的。若是风停雪晴的时候还好,兽袍裹身,一身除了一张脸没有被遮着,也算是严严实实了,不至于有多么的冷,这种时候如果实在是握刀的手觉得冷了,不少的人甚至还会有用雪来搓一搓手,让自己的手保持灼热。 而此时叶白柳所感觉到的就像是搓过雪后的灼热,不过这样的热,对他来说只能说舒适。 叶白柳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块白的胜雪的玉牌,越发觉得这就是冰一样的东西,只是在颜色和质感上有玉的光润。 身体里的温热似乎血液在汩汩而流,将一种莫名的力量带到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医治着他身体内外看得见看不见的伤。 上一次武选的时候也是,他能那么快就完全恢复,叶白柳相信那必然不全是他身体的原因,他知道这一块白玉必然是一件价值不菲的东西,毕竟,这白玉之前的主人......就是一个翩然若仙的人,而且都有一种叶白柳参不透的神秘。 叶白柳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手里的白玉,拿着又走到了窗前,看着天空上的浮天龙一只只地飞在天上,随风似鱼蛇一般地浮游。 天武城是一座不夜城,入夜后也从来不缺热闹,除非是到深夜,人们忍不住的困意才会让这座城池难得安静下来。 不过这在这里,热闹似乎稍稍远离了这里,以叶白柳的耳力,人们吵闹的声音在这里也不过是一阵隐隐的说笑声,算不上大声。叶白柳听夏扶荧说过杜行司是在城南靠西的地方,他还说这边虽然偏远了些,不过好在还算安静,也算是一处养身的好地方,在这里呆着,也算好事。 随着夜色,森严与安静一同降落在了这间院子里外,白天还时不时就能看见人来人往,但一到了晚上,尤其是夜越来越深的时候,就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提着灯火路过。 其实还是夏日,天武城中的空气仍旧有些闷热的让人烦躁,不过在这个地方,叶白柳却始终有一股阴冷的感觉,轻不可察地围着自己,这种感觉,不啻于置身于风雪之中。满是不安的味道。 “黄泉教。” 叶白柳想起这个人不止一次和他说起过的名字,有几分的压抑。 花挍前几日又来过,和他又聊了这个名为黄泉的教派,花挍告诉他那天夜里的种种,背后都是那个邪教在作祟,让他提防。 那夜,叶白柳不是第一次见到所谓黄泉教的人,在雪山上的时候他就听王焕新说过,也见过了那个能够凭空驭使刀剑的老人,也见识过了什么能够压制灵气的法阵。 只是那种让人厌恶的气息,他却差不多是第一次见识到。那种感觉......真的是本能的让人厌恶,是些人似乎是天生下来就让别人所讨厌的人。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不过细想起来,其实那夜也不算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厌恶的气息,在覃城的夜晚,那个小厮里,他就已经遇见过了。 想到这里,叶白柳愈发的不安起来。虽然还想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一张网一样的东西已经笼罩了这里,从天而压,从地而起,隐隐地风暴正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旋旋而起......风雪欲来。 花挍还和他说过那夜的老人到现在也并没有伏法,仍然在外逃窜,只是还不知道逃躲到了什么地方。 那个老人......叶白柳能感觉到另一场不知名不知时间的动乱已经在开始酝酿了。 星月同天,院子里一片灯月的洁光,白日里的暑气又降了几分,叶白柳能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充足的水汽,即便是夜慢慢地深了,却仍是温暖。可叶白柳愈想,愈看,便愈发觉得冷。 直觉告诉他,那夜的事,并不算完。风雪欲来......风雪欲来...... 手上忽然消失的凉意拉回了叶白柳愈发飘远的思绪。 他低头,才知道是手上的白玉已经没有了那种雪一样的凉,看来又到时候了。白玉的奇异有又一次地没有了,随之同样地那股流走与他身体的温热也没有了,只剩下安静的力量还留在他的身体里。 伸一手,活动一下肩背,就是无比的舒适。 叶白柳不在站在窗边,转身把白玉再度放回了枕边。 夜色也不再看了,漫漫之夜,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完。 他脱下鞋回到床上,盘膝打坐,又开始起了一夜的吐纳。来这里都快有十几天了,如果没有这打发时间的法子在,他还不知道除了睡觉,他还该怎么度过。而且来这里这么多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他的精神饱满,此时也根本没有睡意,无人可说,更无事可做,于是只好这么做,既能强健身体,也算是能够打发漫长的夜与安寂。 也不知道过了什么时候,叶白柳只知道夜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耳中隐隐的说笑声不知不觉间在什么时候就没了。 “笃笃笃” 有人忽地在门外叩响了门。 叶白柳才睁开眼,门就被屋外的武士一把推开了。 “叶白柳。”进来的武士较为面生,一进来就直呼叶白柳的名字。 叶白柳皱着眉。 “你可以离开了。”武士又说。 玄与虎 一 是个年轻的武士,看模样,应该还要比叶白柳要年长一些,也比夏扶荧要年长几个岁数。是叶白柳不曾见过的武士一面,但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个武士的身体里蕴藏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叶白柳扭头看了看窗外,又扭头回来看了看年轻武士有些黑劲的脸,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现在?” 年起武士按着腰间的刀,不苟言笑地点头,“是。” “我知道了。”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脸上还是带着疑惑地答应着。 他缓缓起身,穿上了鞋,转头看了两眼,收拾起了这几日夏扶荧带来的衣物,又伸手回到枕边,收起白玉。 算起来差不多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这白玉上便又开始凉了起来,在这还算温润的夜里,入手便是一阵凉快。 叶白柳没有多将这块白玉拿捏在手里,而是揣进了怀。 “跟我来。”年轻武士看着叶白柳肩背着行囊走到门边,说着转身带路。 守在门口的两个武士还在,叶白柳一脚出门的时候,他们也不再伸手阻拦,叶白柳跟在年轻武士身后回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两个武士也撤走了,与他们去的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杜行司的府衙规模颇大,只是这间院子,他们就差不多走了有盏茶的功夫。一路上,带路的年轻武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前面走着,叶白柳觉得似乎是这个年轻武士不是个喜欢与人多讲的人,于是也不好去找些无趣,只好沉默地跟在后面。 抬头,叶白柳发现月还算是在天心,时间上来说的确是很晚了,不过离天明还算很长。 “敢问......怎么称呼?”最后叶白柳似乎还是忍不住说话。 年轻的武士头也不回,沉默了一会,“白朱。” “白大人,五王子殿下也来了吗?”叶白柳还是觉得有些意外,明明下午的时候说着还有几天才能离开这里,可是半夜忽地就有人来,带来了他能离开这里的消息。 白朱微微撇头回来一眼,似乎是不习惯有人这么称呼,“你叫我白朱就好。” 叶白柳愣了一下点头。 “五王子殿下没有来这里,他还不知道这里的消息,等到明天才会有人知会他。”白朱接着说。 “那......?”叶白柳听出些疑问出来。他听出来似乎他还不能直接离开这里的意思。 “寺卿大人特命我前来,”白朱没有瞒着,“他让我今夜前来带你过去,邢老大人要见你。” “邢老大人?”叶白柳问。 “是,光武寺寺卿,邢老大人。”白朱点头说。 “为什么要见我?”叶白柳接着问。 “不知道。”白朱摇头。 “那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都这么晚了。”叶白柳又问。 “不知道。”白朱还是摇头。 连着都是两个不知,叶白柳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他们一路走出院子,又走过几处挑着灯的高楼,又走上一处二楼的廊道,从一处青石铺地的前府而出,便看见杜行司前府前的宽阔院地以及三洞石柱的木牌坊样式的大衡门。 大门前,两匹骏气的马儿被人牵着等在那里,骏马一身的鞍辔齐全,马头上一条醒目的红抹。 “大人。”两人走近,牵着马的武士纷纷对着白朱见礼。 白朱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接过缰绳,一脚就翻上了马背,而后居高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叶白柳。 虽然白朱还是没有说什么话,但叶白柳能感觉出来他眼睛里那股不容拒绝的神色。虽然年轻的武士只是安静地端坐在马背上,但是......能感觉到有隐隐的杀气泄露了出来。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还是翻身上了马。 白朱调转马头,驾地一夹马腹,当先而走,这个时候叶白柳也才翻上马背,缰绳都还没有扯正,他就已经带着马跑了起来,似乎并不怕叶白柳不随他而去。 马蹄声哒哒的在街上响,叶白柳也策马跟上。 杜行司所在的地方本来闲人就不多,又是夜深,一路上只有淡淡的街灯在亮,根本不见几个人的影子,有也是巡街的几个军士提灯而过,可是看是杜行司的快马,也不敢拦。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是快马,并不为担忧所束缚。 叶白柳跟着白朱的尾巴骑过几个街,转了差不多七八个弯,第一次走这里的叶白柳不知道已经来到了那里,但凭感觉,能知道他们已经远离了杜行司。 最后白朱带着他来到一条较宽的街上。 白朱吁着拉停了马,兜转着停了下来,叶白柳停下马来,看出白朱没有再走的意思,便知道已经到了。 可是他扭头四处看过去,看出这里并不该像是什么府寺的衙门。 街上静谧,街灯比之前来的路上还要淡了不少,而且大街一侧是一条引水的宽渠,是小河的模样,靠水的街边栽有杨与柳,于是不易掌灯。完全是冷清偏僻的所在。 “这里是?”叶白柳不解。 “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你跟我来。”白朱却不多解释。 尽管叶白柳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大街而去,河边清净,以叶白柳的耳力,竟然也觉得安静的出奇。听说这边靠近城西,是靠近西市的地方,西市是个吵闹的地方,东西南北的商人们都聚在那里,走商的人到了这里,赚了金色的饼子,难免会高兴的醉酒,醉酒的人最是管不住嘴,几千几万张嘴一齐发声,再加上些乐子曲子的声音,按理说叶白柳应该是能听到的,即便不高。 叶白柳跟着白朱走着走着,看见了一座横跨过小河的石桥。 白朱也就是往着石桥的方向而去的,两人走过了桥,去到了小河的另一边,这边也是一条大街,街靠河的一边也栽着些绿树,算是寥寥挡住了河另一边的视野。 “什么人?敢闯光武寺后地?”忽地有人大喝。 叶白柳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了白朱带着他往着一扇大门的地方走去,人吼的声音就是从那扇门的左右两上而来的。 大门之后,是两座高出门墙的望塔,望塔上,两个披肩持锐的军士已经端起了弩来。 白朱高举起了手,手中一块铁牌,“奉寺卿之命。” 玄与虎 二 “等着。”望塔上的军士看了两眼后,似乎看清了他手里的那块铁牌。 叶白柳只见一人放下了手中弩,转身走下了不算很高的望塔,本以为是开门的,却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差不多又是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大门才吱吱呀呀缓缓地洞开,几个武衣薄甲的军士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白朱大人,”军士分列两侧后,领头出来的军士上前看了看叶白柳又看向白朱,“上面来话,让大人直接去虎房。” “知道了。”白朱点头。 领头的军士也点头回应,让开了身子,做请的姿势。 从此再没有别的话说,白朱和叶白柳从这些军士们让出来的路走过,走进了门里。 一进门,似乎就是一片校场,一条整齐的石道自大门始,分开了两片浅浅的草地,灯光下可见军士们练刀练箭的靶柱,场子里还高架着火盆,噼里啪啦燃的旺盛,倒有边军中打火的模样。 叶白柳两个人沿着石道而走,踏了几步阶梯,又上了一处门前,叶白柳本以为门后会是什么大堂,可上了门阶后才看到这又是一堵的大门。只是比起之前的那堵要少了些笔画,除了门框要小了不少,也并无什么或古板或威严的雕画。 而叶白柳也来不及细看,白朱走在前面,一点没有停步的意思,他似乎极为熟悉这,又经常走在这里。 他们进门后右拐,直接过了一张六马的影壁,走上开始变得窄了的走道,再往左,走出几十步,路过一些院门厢屋后,又往右,走进了一处开始拥挤起来的屋群之中。 最后总算是来到了一处看上去很是公严的地方。大门前一对石雕的狮子,白纸的灯笼上用着红彩和墨画着一截笔直梅枝的图,门上并无匾额,只有黑黢黢的们门梁。 走进门下了门阶后,就是一片石砌的院子,正中以石刻的灯柱排出一条直通里屋的过路来,左边石桌木亭,右边是一棵能够开出大片绿荫的高树。是一眼就能看尽的摆设。 院子里没有人守着,也安静地出奇,只有看着正堂屋中的灯光亮着,才能猜着这屋子里是有人的。 叶白柳还没有时间去看这间屋子足让人瞠目的宽阔,白朱就走上前就推开了门,让叶白柳跟进来后,又在后面关上了门。 “你进去吧,”白朱站定在门口,手按着刀,“邢老大人只是要见你一个人。” “就在这里面?”叶白柳看了看宽阔的屋子,回头问。 一进屋子,正面的就是宽阔的一片场子,除了燃灯的灯柱,全没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瓶子的摆设,一进门就是以光滑的实木铺地,才走在上面,叶白柳几乎感觉到脚下的力有些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前后左右的看,这块以木板铺地的场子都盖到了墙边,空空如也,只在正前才有一处高台,亮着灯,摆设着桌椅,背后是一张又高又宽的影屏,以玄色为框底,以白纸黑字做屏。 却没有人。 “怎么走?”叶白柳又问。 “一直走。”白朱也不多加细说,似乎不想浪费口舌。 叶白柳眯了眯眼睛,皱了皱眉,却也不再多问,而是缓步选了那处影屏右边放出来的开口那边而去。 走过了估摸着有六七八丈的木板场地,叶白柳绕过影屏后一眼看到的又是一处横断了这间屋子的屏门,粗看一眼,这屏门几乎有他三四个人那样的高度,高接着屋顶,多以暗色,又以一丝一撇的金色作衬,走近了,才能看见每一扇门几乎都有他两个的身宽,只在模样上,已经是威仪大气十足了。 叶白柳走了两步,从唯一敞开着的一扇门而入。 比起外面那处场地的开阔,门后的规格就要严谨起来,横着一条道连通了左右,竖着却是分出来了有七八条的小道,沿着一间间屋子去到了更里面的地方。 叶白柳停了一步。他不知道该走那条路了。 白朱虽然说过让他一直走,可是却没有说起这里面的情况,分出了七八条的走道,这里没有人指路,又没有一条明显让他走的路,着实让人不得不犹豫。 叶白柳左右看了看,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唯一敞开着的门,又看了看身前的一条小路。 他刚才想到了这里会不会有给他留下了什么标识印记,好让他知道该怎么走这里的路,忽然回头,就想到了这扇开着的门似乎就算是个指引。 敞开着门对着一条小路,虽然不是正对着的,但想着白朱的一直走,似乎也没什么错了。 于是叶白柳便又选了这条路。 走进去,叶白柳才知道这条过道并非是笔直的一条,似乎为了防火,一路都没有几盏的灯打着,有些晦暗,这条路走到了一段的时候,就通向了一间屋子,顺着屋子里留出来的们再走,他便又走到了下一段的过道上。 与外面不一样,这条过道上还有些摆设,虽然没有什么金玉奇珍,只是些花花草草,但看着也不算是那么地单调古板。 不过是走了几段过道,叶白柳就来到了这里的最后一间屋子。似乎这里的地方比那之前的那个场子还要小了一截,除了宽阔,并不算长。 叶白柳停下,看着门墙上上了黑漆的屋子,屋子里的灯昏昏地透出来,也是一片安静,不过叶白柳能感觉到屋子里有人的气息存在。 那股隐隐的温热感,以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似乎在冥冥中能看见屋子里的人就在那里,虽然只是在脑海里的无形之中。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叶白柳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只有一个白袍的老人,白发白须,脸色看上去有那么几分的威严,他双手撑着大腿,端坐在一张席子上。凉席前是一张短腿的小几,小几上一壶茶水,还有几碟子花生米、蚕豆、辣肉干的碎嘴吃食。 “北州山雪营,三营什长,叶白柳,见过大人。”叶白柳对着长官见了军礼。虽然是个老人,但他能猜出来这个老人的身份不是一般。 “呵呵呵,”老人却缓下来脸色和声地笑了笑,“不避这么拘束,这一次不是因为公事,只是我想要见一见你。” “神命的武士。”老人淡淡地说。 玄与虎 三 “过来坐吧,不必站着。”老人招呼着恭谨地站着的叶白柳过来坐下。 “是。”叶白柳点头,也不推迟。 “深夜请你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够招待的,这些茶酒和吃食,权当是老夫的一片心意了,可能茶酒有些凉了,还望不小兄弟不要嫌弃。”老人伸手一摆指了指小几上的东西。 “不敢,不敢。”叶白柳微微低头说着恭敬的话。 “只是......不知道大人召我来,是因为什么事情呢?”叶白柳接着问。 老人呵呵地笑了笑,摇摇头,似乎在说着年轻人总是这么地直接,“不,没有什么事,我不是说了么,只是我想要见一见你。要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常人能见上一面,已经是运气了。” 老人接着说了起来,“你知道吗,在我还年轻的时候,特别是你这般大小的时候,看了听了太多的故事,以至于每夜入了梦,梦里都是你们这样的人。可是神命的武士毕竟少见,道听途说始终只是管中窥豹,只能得声,而不能得形,真正的见一见神命的武士,是我那个时候为数不多的愿望。” “当然,也是我现在为数不多的愿望。”老人停了停,最后说。 “不知道......”叶白柳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老人,试着问,“大人可有什么要见教的吗?” “见教?”老人还是随和地笑了两声,“我这把年纪的老头子,可没什么好见教的。” “那大人......”叶白柳有些被老人笑的懵了。 “嗯?”老人打断了叶白柳的问话,“哦,对了,老夫姓邢,名兆栩,你可以称呼我为......”老人顿了一下,蓦地换了话头“算了吧,还是叫大人吧,本来想着我们之间可以以兄弟相称,但这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如此相称,倒是老夫不合事宜,无礼了。” 叶白柳干干地笑笑,点着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想要问些什么,除了听上去的闲话外,不知所云。 “我看过你的履历,”老人低头倒着茶酒的时候,说起了关于叶白柳的事情,“神凤七年生人,籍贯是北州的邙郡中林府,承武十二年从军,十三年秋月被分到了北江山雪营,去年才从山雪营除役,然后被五殿下收在麾下,参加过今年武选,可惜未能取到正选的资格,还因为比武受了重伤。” 叶白柳微微一惊,沉默了一下,“大人说的不错。” 叶白柳听夏扶荧说起过,杜行司和巡北司都受光武寺的节制,难么既然是管束杜行司巡北司的衙门,能查到关于他的详细,委实没有什么好惊人的。 “据我所知,”老人点点头,又接着说了起来,“北江那地方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终年飘雪,那里的雪永远都能淹过人的膝盖,而且我还听说三百年前,那里还有着滔天的战事,算是一处古战场了。” “是,”叶白柳点头,“北江那边一年到尾都是大雪,不像这里有四季之分,一年我们也只分风季雪季,风季短,雪季长,我们出山雪营的时候,都是挑在风季。” “不过三百年前的事,我没有怎么听说过。”叶白柳最后摇摇头。 “嗯,”老人点着头,似乎是对着叶白柳的回答并不怎么意外,“这很平常,老夫如今都是快到了耄耋之年的人了,对三百年前的事,同样是一知半解,毕竟都三百年了,时间......能遗忘掉很多东西。” “来,喝茶。”老人伸手一推白瓷的杯皿,伸手示意。 “是。”叶白柳点头,端起了老人倒满了茶酒的瓷杯。 “不过我有一点好奇的是......”老人忽地想起了什么,看向了叶白柳。 “大人请问。”叶白柳有些预感到老人即将开始的发难。 “你是夏国生人,多算起来,你今年也不过二十一的年纪,而且今年的武选,似乎也才是你第一次的武选?”老人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叶白柳点头。 “那么,你的神命,从何而来呢?是神域?还是某一座的神殿?”老人连连地问。 叶白柳皱了皱眉,想要张口,却忽地又想到了季尚和他说过的话,于是沉默了一会。 “当然,”老人又缓缓地说了起来,“这也只是我个人的好奇而已,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便多问。” 叶白柳看着老人,干干地笑了笑,是不愿意多说的意思。 “喝茶吧,别只是端着,再不喝,就该凉透了。”老人笑笑。 叶白柳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水,一入口,却满是酒的味道,这才知道之前老人说的茶酒茶酒是个什么意思。 “第一次喝?”老人捕捉到了叶白柳疑问的神色。 “是。” “也从来没有喝过又清又辣的酒吧?”老人笑着问。 茶酒的味道微微的有些辣,却又有些清香的味儿,这在叶白柳以前是不曾见到过的,“是,从北江回来后,我喝过的酒差不多除了烈就是甜酸的味,这样的酒,的确是第一次喝。” 老人笑着点点头,“那看来是不会合你的口味了,那就吃些东西吧,混混味。” “也是老夫好奇,”老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喝酒的话,会不会醉呢?我每次和大将军喝酒,总是喝不过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他酒量好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神命的武士的原因。” “大将军?”叶白柳问。 “巫马黎,龙梅大将军,你应该知道的。” “是,知道的。”叶白柳愣了一下,点头回道。 “其实......”叶白柳想了想了,“我也不知道,自那以后,我从来也没有喝醉过,不过我每次喝酒的时候都喝的很少,没有豪饮过。” “哦......这样,”老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看来,老夫这个问题在今天还是得不到答案了。” “哈哈哈,”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总算是有很多机会知道了,也算是一件高兴的事。” “叶家的孩子,”老人忽地低头,“我想信你来天武城,又投在五王子的麾下,是有一腔的抱负要施展的吧?” 听见了老人忽然的问,叶白柳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好像没有什么抱负,我和夏扶荧是朋友,来天武城,也是因为答应过他。” “哦,”老人似乎明白了,点点头说,“朋友。” “那么......”老人想了想又问,“你有想过,你要做些什么吗?” 玄与虎 四 “做些什么!”叶白柳一愣,在心底下默念起了这几个字。 “做些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叶白柳疑惑地问。 老人笑,漫不经意地说着,“天降大任于斯,神命的武士,又是正值热血的少年时,天武城是一国的王都,天底下比天武城还要繁华热闹的城,少有,你来这里,总该有什么抱负或者愿望吧?不是吗?”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摇着头想了想,“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过我以前倒是有过一个挣大钱的愿望。” 叶白柳有些汗颜地笑笑,“可是后来我去了北江,在那么危险难熬的地方,一年也不过那么些个钱,如果不是因为两年里卖了些个零碎货,估计都不够我在归古城的花销,两年的积蓄,几乎还不够别人一夜的花销。” “哦,”老人似乎对叶白柳的所说并不怎么了解,还仔细地想了想,“据我的了解,北江的军俸,该有一个月两个银芒,是不是?” “是,不过那只是普通军士的薪俸,伍长要高些,一月两银五百,什长则是三个银芒。”叶白柳细细地补充着说。 “那么一年......两年,差不多就是七八金饼了,”老人心算着说,“这在其他地方,已经是超过很多了,不算少了。” “是,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很罕见的数字了,”叶白柳点头,“不过,在一些地方,这些钱其实一点也不算什么。” “哦?这怎么说?”老人问。 “嗯......怎么说呢,”叶白柳想了想,“差不多也就是半个月前,我去过西市那个地方,在那里,几只羊差不多就能卖出去四五个金饼。” “那看来是销金的地方了,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实际的地方,我看在那里花钱的人啊......”老人摇了摇头,“花的冤。” “是。”叶白柳陪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所以,我大概也知道了以我这种没有钱脑子的人来说,赚大钱可能是个不可能的事了。” “怎么样把几只羊卖出五个金糗的价格,嗯......”老人也点点头感慨,“这的确是个学问。” “不过要赚钱,只要你不是奔着天下第一富豪的望头去的,其实你也大可不必只看在行商这一条路子上,”老人忽地又说,“就像你,神命的武士,只凭借着这几个字,在哪家哪国不是座上宾的人物?区区金银,土泥之物,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白柳似乎觉得老人说的太过于的容易,又太过于的空虚,只是他也不好反驳,于是只能干干地笑笑。 老人也笑笑,喝了几口酒,用着手拈着碟子里的吃食吃着。 叶白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跟着吃吃喝喝,又于是屋子里便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老人吃着吃着,左手的四肢在腿上轻轻地敲着,“对了,你是出自谁的门下呀?” 叶白柳抬头,一时没有理解老人的意思,“门下?” “你在武选上虽然没有走到最后,可也是剩下的半百之人里的翘楚了,虽然还是输了,但我觉得那并非是你的问题,而是你的对手,对人来说实在是不可理喻的存在,”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叶白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虽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能够走到那个地步的武士,但我想信如果不是你遇到了他,你应该能成为最后的十人,毕竟,你连一次都没有去展示过你那来自与神命的力量。” “凭借着拳脚身手都能够走到后半程的比武,我相信你的老师也不该是无名无姓的人吧。”老人最后又说。 “老师?”叶白柳愣了一下,明白了老人的所问,笑着解释,“不,我能赢下那么几次对决,其实也是侥幸,凭借着一手蛮力取胜,老实说我在武学上其实并不怎么会,一身的功夫,还都是在军中学到的,说起教拳的师傅的话,我父亲他应该算一个,小时候教过我扎过马,练过几套把式。” “哦?是吗?”老人似乎有些没有想到。 “是。”叶白柳点头。 “刚才大人说的人......”叶白柳好奇地问了起来,“是那个拳宗的灵虎吗?” 叶白柳想起那个年轻的武士,于是心中的问题便多了起来,其实老人说起武选的时候,他的好奇就已经开始在酝酿了。 “对对对,差不多有很多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老人说,“他叫空杨,是脚山上年轻一辈的翘楚,不过十九的年纪,龙虎之气便已大成,已经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的龙武之人,又是今年的武魁,虽然名声还不怎么显露,但在我看来,已经可以担起小武神的名号了。” “小武神!”叶白柳惊讶地出声,转而又想到了老人说的龙武之人。 “大人,龙武之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叶白柳知道这是老人在夸耀的意思,但他也明白,这并非只是单纯的夸耀。 “龙武之人就是......他已经是一个龙武者了。”老人淡淡地说。 “龙武者?”叶白柳越发听的来神。 “是,其实不止他,”老人点头接着说,“我看剑门的那个小武士,大概也是一个真正的玄武之人了,只是还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玄武之人!”叶白柳好奇地念叨着,猜着老人所说的应该是桂月了,“玄武者?这又是说的什么,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人说起过。” “没有听说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孤陋寡闻的事情,”老人笑了笑,“而是要成为一个龙武者或者玄武者,实在是几乎能够堪比登天的事,人们见的少,自然也说的少,见到过,并且能认出来,这需要时间,而且就算是在武士的圈子里,也很少有人能够遇到,更别说寻常的人了。” “千百年来,这样的武士实在是少有,比之神武士都还要稀少,如果说神武者是万之一,那么玄武者、龙武者就是两万之一。” “有什么不一样吗?”叶白柳问。 “你和他对手过,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老人反问。 老人这么说,叶白柳便又想起了年轻武士那双能够力抗刀剑的拳头,同样是血肉和骨头拳头,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区别,但是力量之大,骨肉之坚,完全就是龙象和钢铁一样的东西,以他的身体,骨头断裂也不过是几拳的事情。以及他后来所看到的那实在是太过于灵活的身形,似乎猿猴和山雀一样地能够在半空中矫捷地起跃。 “的确是很不一样。”叶白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玄武者呢?”叶白柳又问,“我看桂月似乎并没有那么神奇的地方。” “玄武者,玄武者,在一个玄字,”老人缓缓地说,“玄铁铸剑为利,而玄武者,就是善用兵器的好手,他们天生都对着兵器有一种特别的亲近,再怎么重再怎么难的兵器,到了他们的手里,简直就是他们的另一只手无异。” 秘事 一 “呃......”叶白柳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亲近?” “玄而离奇者为异,”老人又说,“玄武者又之所以玄异,似乎是因为他们那样的人,都受到了天上武神的青睐,但凡是兵器,不管是百来斤的战锤还是什么铁器,到了他们的手里,就跟一根干了的黄竹没有什么区别。” “这!”叶白柳瞪大了眼睛。 “当然,”老人笑笑,喝了口酒,又拈了口花生,“这除非是真正的玄武之人,否则要做到举铁若竹,也是难哉。” “哦......”叶白柳领悟了似的点点头。 “你是神武之人,这一点你应该能很清楚,”老人说,“你们神武士的力气都是出奇的大,举起百来斤的东西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可是.....这始终是件费力的活,而对于玄武之人来说,这和在手里挥动一根羽毛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我说的不是有些通俗,你听明白我说的了吗?”老人又问。 “呃,听明白了。”叶白柳点点头,也喝了一口清香的酒。 “所以......”老人顿了顿。 叶白柳停下手上的动作,倒酒的碗悬在胸口前。他知道老人终于有正事要说了。 “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做到。”老人缓缓地说。 “那......是什么事呢?”叶白柳听出来老人还有话要讲,直接地问。 而老人看了看叶白柳,笑了笑。他也听出来叶白柳言下并没有想要答应什么的意思。 “是一件......有关于......国境安定的事情,”老人说的缓慢,“准确地来说,是黄泉教。” 叶白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根据消息来看,有好几伙的人,都汇聚到了武州青古唐的深山里,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身份,但根据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来看,是他们无疑了。”老人淡淡地说。 “青古唐?”叶白柳不解为什么会是那里。虽然只是路过一次,但他知道那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到那里,是有什么所图的呢? “是,青古唐,”老人点头,“第一时间有些眉目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怎么重视,毕竟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只是最初的表象,什么也看不出来。而后来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得到消息之前,我们就已经有三队的人马失去了联系。” “到后来,甚至就连我们巡北司的人马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叶白柳本来是不想说出这样的话的,可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拒绝。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老人颇有些欣慰地松了口气,“毕竟这已经是一个不情之请了,如果不是因为最近的事情都集到了一起,杜行司的司武们人手有限,一时抽不开身,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来找上你们的。” “我们?”叶白柳问。 “是,你们,你,剑山桂月,拳宗空杨,疝州朗郡的童江,北州七林府的李玄,等等等等,但凡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声的武士,我们的人都去找过了。”老人又有些叹气。 “这么多?”叶白柳有些吃惊。 “是,可是说多也不多,”老人摇摇头,“目前除了你,这些武士中,并没有很愿意相助的,他们大多都是在野之人,是纯粹的武士,看不上我们许诺下的报酬。” “桂月你们也找过了?什么时候的事?”叶白柳有些好奇。 “一两天前。” “那他呢?” “他倒是没有拒绝,”老人似乎有些气馁地笑了笑,“可也没有答应,只说如果力所能及的话,遇见的话,不会袖手旁观。说到底,这不也还是婉拒的意思吗?” “那......拳宗的那个什么灵虎,是空杨吗?他怎么说呢?”叶白柳又问。 “是他,”老人点头,“武选过后,我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现在,我们的人也还没有找到他,只是能知道他应该还在武州境内。” “不过......”老人淡淡地说着,“关于空杨,我倒是不怎么需要多说,因为拳宗的武士,不是那种喜欢蛰伏的武士。” “那.......”叶白柳缓缓的点头,“我可能也需要问一下夏扶荧了,如果力所能及的话,我也不会推迟的。”用着和桂月类似的说辞。 “当是,当是,”老人笑着点头,“荧王殿下那边,自然是需要过问的,毕竟你是他府上的武士。” 叶白柳以点头回应。 “其实......”老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大人请讲。”叶白柳看的出来。 老人似乎是因为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其实,老夫是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一下你。” “什么事?” “是一件和王家有关的事情,不过也和老夫刚才所说的事有关,”老人缓缓地说道,“其实早在年前左右的时间,我这边就收到了很多关于各个州郡有武士术士无端失踪的案子,其中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假手于其他的人。” 叶白柳皱了皱眉,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他没有猜出来老人说的是一件什么棘手的事情。 “失踪的人中,”老人抬头看着叶白柳的脸,“有北留王的爱女。” “北留王?” “是,他是王上的十六弟,北州牙郡的封王,”老人特别地说,“掌管着牙郡一半的赋税,麾下还有三千的府兵。” 叶白柳疑惑着还没有来得及摇头说出不知道的时候,老人又接着说了起来,“北留王是有着实权的亲王,他有过发过悬赏,只要是能带回他的爱女,他就会赏赐牙郡所收一年赋税的一半。” 老人看了看叶白柳,见他还是皱着眉没有说话,知道他可能是对一年赋税的一半没有什么概念,“牙郡虽然不是北州的重郡,可是有几处私营的铜矿,又有天北八家的成家,所以也不算贫弱,一年的赋税,好的时候勉强算起来,有二十多万金,再分一半,差不多就是十多万金,再一半,怎么说也有几万金,六七万,差不多。” “这么......多!”叶白柳不得不瞠目结舌,要知道他在北江那种鬼都没有的地方两年,也不过十几个金糗,就是一万的金糗,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 老人似乎是被叶白柳的表情逗笑了,笑着说,“对啊,很多,所以,只是为了金银,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了,只是为了这个,你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新剑 一 叶白柳从光武寺出来,坐着车回到荧王府的时候,掀开车窗的帘子,天色有些黑的出奇,即便是有着浮天龙的白光,街上也显得晦暗不少,更看不到几颗的星星,上半夜的星月齐天似乎已经是昨晚的事情了。空气中也还有闷热难消,明明都才晴了没多少日子,眼看着似乎又有一场大雨将来。 叶白柳所记的不错的话,夏扶荧的府邸所在的地方是城东靠北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地方,再往后有个几十里,便能看见天武城高耸的城墙。 回想起离开光武寺的时候还能看见一天稀疏的星.......那么......是有雨要从北方来了么?又或者是夜实在是太深了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无人的街上的走着,似乎如此深夜,连拉车的马匹都觉得疲乏,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走的要比白日里不稳的太多,如果不是因为天武城的街道多事平坦的石路,叶白柳估计这马车就会在什么时候侧翻过去了。 马车是光武寺的马车,前面打着光武寺的灯,腰挎长刀的武士从作马夫,一路从南城赶来东城,还没有走到荧王府,时间就差不多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夜城中的制令,叶白柳自己骑马的话,应该要不了这么多的时间。不过街道设关,夜半快马,终究不好怎么和那些守街的军士们解释。 ,一夜之后,披甲的军士吃着锐器来来往往于街道上不知道多了几倍,武卫军的人马似乎全都动了起来,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总能在城中要紧的街上看见,虽然没有宵禁的令,不过如今的城里除了官职在身的人,已经不允许人佩刀而行了,但凡是可疑生事的人,都被收押带走了。 叶白柳已经记不得一路过了多少关卡,但很少有几次受到阻拦盘问,守街的军士们看见光武寺的司徽车马,以及光武寺的武士,也都不多阻拦,所以叶白柳在这个时候想要回到荧王府,也只能坐上光武寺的马车,凭借光武寺的权利轻松来去。不然他可能走到半路,就被军士们押下,不知道会被带走收押到什么地方,虽然不会有什么无妄的牢狱之灾,可一来一去,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去。 天武城偌大,然而驾车的光武寺武士却似乎极为熟悉到荧王府的路,一路上也不见他问路,只是沉默地赶车,从城南到城北,似乎也没有转过歪路。 叶白柳是有几次来往城西城南城东的经历的,于是对于荧王府周边的地方便也有个大概的印象,他这个时候几次掀开车帘,眼前便觉得熟悉,看来是回到了荧王府所在的地方。 果然再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荧王府门前的大街上。荧王府原本就是个偏僻的地方,又因为制令的缘故,一看之下似乎更发的冷清。 和光武寺的武士见礼道别后,叶白柳扣响了两下荧王府的大门。 好一会儿没有人来应门,叶白柳估摸着是不是实在是太晚,就连门房的大爷也打起了瞌睡,以至于连他叩门的声音都听不见。 叶白柳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来应。 他抬头看了看门檐。莫不是......今夜还要翻墙而进? 细微的脚步声,叶白柳抬头看着的时候,忽地听见了有几个人急匆匆地快走的声音,似乎是打着瞌睡的门房终于听见了他叩门的声音,快着走来了。 大门从里面被人吱呀吱呀地打开,一个老人和两个年轻的仆人站在了门口,看上去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都是被他的敲门声吵醒的。 “叶公子,你回来了。”老人和着叶白柳打着招呼。 “啊,”叶白柳有些内疚地点头客气回应,“这么晚了,麻烦你们了。” “公子快莫要说客气的话,快进来。”老人说着让了让身子。 叶白柳点点头,跨步进来。 而那两个年轻的仆人又在叶白柳进来后关起了门,老人则是一边笑着问了起来,“叶公子啊,你这些天都是去哪里了啊?这么久都不见人了,老头子我还以为你走了。” 叶白柳回头看着,想了想后,还是觉得没有对着一个老人如实相告的必要,“哦,出了些事,耽误了几天。” “哦,”老人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问,“那......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啊?我看城里这几日都好像有些骚乱了,大街上是不是就能看见兵甲,殿下这几日里每次也都回来的晚,第二天天才刚刚亮一些就走,似乎也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叶白柳沉默的想了片刻,才哦了一声地说,“是吗?那夏扶荧没有和你说过吗?” “我?”老人干干地笑笑,这个时候两个年轻的男人关上门后又为着门上栓,“我只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大事也不是我这种人能问的,再说殿下是什么人啊,平日里能和我说上两三句话就算我的荣幸了,那里还敢问些别的。我看叶公子是个和善的人,所以今夜才多嘴的问了一句,如果公子烦了,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哦,没有。”叶白柳摇摇头,转身就准备着走了,没有再打算说些什么的打算。 “诶,”老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叶公子,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殿下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叶白柳转身回来,皱着眉,“他出去了?” “是啊,急匆匆的,似乎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老人点头。 “什么时候出去的?”叶白柳问。 “大概......是子时的时候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呃......”老人左看看右看看。 两个年轻的仆人对上老人询问的眼神,都想了想后,一个年轻的仆役才忽地说道,“大概是......丑末......寅初了吧。” “这么晚了,”叶白柳也有些意外,“那他有说过出去干什么了吗?” 老人摇着头说,“没有。” “也没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哦,我知道了。”叶白柳最后觉得似乎问再多也不会知道夏扶荧倒底去了哪里,也不多问了。 他对于天武城人生地不熟,也知道凭他是找不到夏扶荧的,便也没有了出去的打算,最后与老人和两个仆人道了谢后,往府里走了进去。 新剑 二 风来的时候,池塘上的叶子不动声地摇着,送过来一阵淡淡地清香,叶白柳盘膝在透风的亭子里,除了脸颊的发丝有些微微的随风而起,整个人便是岿然而坐,脊背挺直,似乎入定的沉寂老僧,又似乎石刻的雕像。 清气而来,浊气而出,叶白柳直觉一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吐纳的时候似乎不再有一种隐隐地滞塞之感。 此时正值午后,日光斜来,又正是起风的好时候,叶白柳一身轻便白衣的打扮,独自于凉亭中静气,日光从西斜照在他的半边身子上,留下一片的暖意。 虽然是入了秋,可是天还是热的难耐,池塘里大片大片的绿,高挑的树枝随着风带来刷刷的叶声,完全是盛夏的情景,此时草木都还大绿,怎么看都不像是入了秋的样子,稍稍望眼处,完全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阔别了两年之久的事物让叶白柳觉得欣慰,他端坐在一张薄薄的凉席上,竟也坐得住,若是换个人来,估计早已因为腿酸屁股被硌得疼的起来了。而且日光直照,不可不说毒辣,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忍受的了的。 但此时毒日,对叶白柳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反而只觉的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的半张脸暴露在灼热的日光中,隐隐能看出有晒黑的痕迹,这是因为这几日的天光甚好,他在此端坐,也不是一日两日。 夏扶荧从屋子后的走廊上拐来,径直往着凉亭的这边走来,懒懒散散的,走的有那么几分的惬意。也许是起了作弄的心思,他看见叶白柳仍旧是在凉亭中闭目静坐,脚下便一下子压住了,走的极轻,有几分做贼时蹑手捏脚的样子。 可叶白柳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照例又闲逛来这边的夏扶荧。 夏扶荧对上叶白柳的眼睛,干笑着不得不打消了作弄的心思。 “日长风觉老,枯坐......静水莲花。”他走过来,扭头看了看这边的风景,吟着不知出处那里的诗句。 “还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吗?”叶白柳没有理会夏扶荧的陶醉,淡淡地问。 夏扶荧鼓着嘴摇了摇头,“没有。” “我现在啊......”夏扶荧找了一处被树影庇佑出来的一段阴影,坐在了地上,“两耳之外,只听得到风蝉,不说没事,就是有事我也只能呆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咯。” 叶白柳点点头,“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知道夏扶荧为什么会说这么有些气馁的话的,那夜至少是到了后半夜,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天亮的时候,夏扶荧才从外面回来。 睁不开睡眼的门房们打开门,还没来得及问一声好,夏扶荧就一甩手中的马鞭,什么话也不和人说的直往府里走去,留下双手接着马鞭不知所以的老门房在哪里干看着眼。 叶白柳去找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大步的往着住处而去,一看见叶白柳,他便让着叶白柳和他一起到了厨房去找了些酒和碎嘴的吃食,搬着往凉亭这边来。 酒是有名的好酒,武州的大青醉,虽不足够烈,但常人只要喝上个几大碗,也就双眼冒泡地晕晕如云了。 他们一喝,便是喝了一大早,委实说那个时候实在不是什么喝酒的好时候,腹中空空,消酒又不易。夏扶荧又是带着一腔的闷气豪饮,两瓶的大青醉下了肚,便醉倒在地,又是一宿未睡,直到下午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才醒转过来。 叶白柳要比夏扶荧的状况要好很多,其实在大喝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同样是两罐子的大青醉下肚,他却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醉意,好酒与他,除了味道不同外,似乎和水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还回房找来了枕头与遮眼的薄披,幸而那天的日光薄薄,也不是雨天,天色忧愁,时阴时阳,地温和和,凉亭之内勉强也算是一个能有一个好觉的地方。 也就是在喝酒的时候,夏扶荧与他吐了不少的闷事。 “我能想什么,”夏扶荧背靠在凉亭的石柱上,双手高着枕在脑后,“无所事事,闲而得悠,乐......不可支。” “北州暂时也不打算去了吗?”叶白柳又问。 “唉......”夏扶荧悠悠地叹气,“也不和我想的一样,父亲的确是准我可以离开天武城的,只是......” 夏扶荧摇摇头,“没想到他还是给我摆了一道,真的是......无聊透顶。”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再说吧,”夏扶荧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也好,能够看完武选了,也算是有了些期待吧。” “那也差不多是秋月的事情了,还早。”叶白柳算着日子。 “嗯。”夏扶荧点点头。 隔了一会,夏扶荧扭着头上上下下地看着即便是说话的时候都依旧盘着膝的叶白柳。 “怎么了?”叶白柳被看的有些不明所以。 夏扶荧却皱着眉地摇头,“老实说我试过你这样的炼法,但是不行,根本就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如来单纯地操练来的有用。” “是吗?”叶白柳也皱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操练倒是很少,但是身手并没有减退。” “我知道,我知道,”夏扶荧连连说,“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个炼法没用,我只是觉得,你该好好练练武技了。” 叶白柳皱着眉不说话,不知道夏扶荧这唱的是哪出。 “你在武选上是败在拳宗的人手上的,你觉得......你输给他,是输在哪里呢?”夏扶荧又问。 叶白柳沉默地低下头想了想,点点头,“除了那股什么龙虎之气,还有技不如人。” “也算你还知道谦虚,”夏扶荧笑了笑,“拳宗是武士圣地,但凡习武的人,都莫不想要在拳宗上学个一招两式的,他们对于武技的掌握,也就像是眨眨眼挥挥手那么熟练了。” “那么,我要怎么练呢?”叶白柳没有多问别的什么。 夏扶荧一仰头靠在石柱上,“明天,我明天就去找秋老大人,我想信他如果看见你的话,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秋老大人。”叶白柳点点头,又记下这个称呼。 “对了,”夏扶荧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叶白柳,“你还需要一把趁手的刀剑。” 新剑 三 “刀的话,其实这个不急。”叶白柳想了想说。 “不不不,”夏扶荧摇头直说,“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既然是兵器,配你这样的武士至少也应该是一把拥有灵性的兵器。” “灵性的兵器,一刀难求。”他接着说。 “买不到吗?”叶白柳问。 “买?”夏扶荧笑着摇头,“灵性的刀剑,这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即便是市面上有卖的,也是万金难求。” “即便是我凭着王子的身份,也是靠着大将军和徐爷爷的馈赠才能拥有一对灵性的刀,一副灵性的甲,而且我估计天武城内,也只有光武寺,杜行司里有那么几十把的长灵刀。” “这么少?”叶白柳微微的惊讶,装着模样咳了两声,“那......还是随便买一把好一点的吧,我可没钱。” 他忽然想起在北畤武台上那把被拳宗少年一打碎的灵刀,心痛起来,也有了一丝的愧疚。毕竟是万金难买的宝物,一万的金糗,简直是天文般的数字,拿在手里还没有捉摸个透,就那么地碎了,而且连碎片也没有找到。 不过......又一想,也真不知道那个拳宗的少年武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龙武者,龙武士......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正能买到的话,”夏扶荧耸了耸肩,“钱的问题不需要你担心,就是有价难求,有再多的钱也是难办。” “啊......”夏扶荧忽地伸着腰打了个哈欠,“好在我的武库里还有一把,暂时能借你,不过再不能给你了,如果都给了你,我在大将军那边可就得罪了。” 叶白柳点点头,那么一些的愧疚让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那......”叶白柳问着夏扶荧的打算,“要怎么找?铁匠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铁匠铺......看一眼就行了,那些起眼的地方不过都是一些凡铁罢了,而且也没有灵刀灵甲,也不是说单靠着铸剑师的技艺就能打造出来的。” 夏扶荧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叶白柳看着夏扶荧一撑手站了起来,“现在就去?” “明天还要去秋老大人那边,事不宜迟。”夏扶荧点点头。 “需要我一起去吗?”叶白柳问。 夏扶荧想了想,“如果你想要来的话,就来吧,刚好我也带你见见他。” “见谁?”叶白柳起身。 “宋裕,”夏扶荧说,“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叶白柳点点头,哦着记下了这个名字。 两人简单收拾着坐了马车出门,吩咐了一声驾车的孟伯,往着城东而去。 即便是又过去了几日,城中的气氛还是有些紧张,几乎每隔几条街就能看见巡街的军士,不少的人仍旧不知道为什么城中忽地多出了许多披坚持锐的军士来,来去又受到了限制,一双双眼睛不明所以的四处打量,隐隐有惶恐的感觉。 夏扶荧的车马前打着荧王府的灯和牌子,军士们远远看见了,也多是过来见礼,并不再怎么多去盘查。 差不多是一个半的时辰,马车便缓缓来到了城东。 城东是一片权贵地,不同于城西的吵闹,这边虽也热闹,可并不完全是一片市井的气息,这边栽种细绿,街边立着间单雕成的石灯,青石地板被打扫的干净,衣着华丽的人们结伴往来,精致的轿辇穿街而过。大概是知道这边没有什么零碎的生意可做,于是大街上也不见常见的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也不见人们大声说笑的吵杂,车轮声滚滚间,很容易让人感觉出来一种斯文的安静。 “这里是?”叶白柳看着街边不是高高的院墙就是大气的高门问。 “这边是东走街,你没有来过。” “这里不是西市?” “西市在那边,”夏扶荧往着西北面一仰下巴,“我们要见的这个人,总喜欢以清净闲散自居,不习惯人多的地方,而城中大概也只有这一片的地方是个清净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能来这里。” “只能来这里?这是为什么?”叶白柳不解。 “因为他住在这里。”夏扶荧看了一眼叶白柳后说。 叶白柳一愣,顿悟了的哦着点头。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街边停下,叶白柳和夏扶荧两人下车步行,又往另一条街走去,驾车的孟伯则是赶着车,从街上拐进了一条立有马店招牌的巷子里。 走过两条小街,夏扶荧带着叶白柳来到了一处上了黑漆的门前,门上并无匾额,门前除了几阶的白石台阶,也并无其他的装饰。 “到了。”夏扶荧说了一声,上前去拉着环扣响了门。 好一会儿门才被人缓缓的打开。 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不过看着不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身的蓝布粗衣,是一个仆人。 “殿下。”年轻的男人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连忙见礼。 夏扶荧点点头,直接就要走进去,“宋裕呢?他又在干什么?” “殿下,家主他不在府中。”夏扶荧才走进去一步,仆人叫住了他。 “不在府中?”夏扶荧停下来转头问。 “是的,很早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仆人说。 “什么时候?” “早上,大约是辰正的时候了。” 夏扶荧皱着眉沉默了一会,扭头与叶白柳对了一眼后,又问,“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听着好像是说进宫了。”仆人似乎也不知道的太清楚,“要不殿下你先进来坐一会,家主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夏扶荧思考着点了点头,有些叹气地说,“算了,我下次再来吧。” “那殿下有什么话要留下的吗?”仆人也不劝。 “没有,就说我来过就好了。”夏扶荧也没有什么要留下的话,转身又出了门,离开了。 仆人点头回了一句是,目送着夏扶荧两人走远了后,才关上了门。 “那,我们是不是又回去?”往马店走的路上,叶白柳问。 “不,先去西市看一看,”夏扶荧摇摇头,“我还知道几家卖剑藏剑的地方。” 匣中刀剑 一 西市,人声鼎沸的长盛街。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已经过了申初,染了一天的日光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委顿的样子,虽然还是晃着人的眼睛,可是不再有那份要烤焦人肉的灼热。 马车缓缓走过稍显拥挤的大街,叶白柳掀开车帘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颜色制式各异的旗招,有用新木雕刻出来的鸟儿或者其他什么小巧的木刻,有的是在紫红等各色的布面上烫着大大的字,又或者是绣着什么简单却又精致的图案。叶白柳看来看去,还是只觉得新鲜。他来往西市不过屈指的几次,什么什么街,什么什么楼没有记住,一街的旗招倒是让他印象颇深。 西市人声鼎盛,往来的人数几乎是三座小城的三倍有余,叶白柳略听叶白柳说起过,说是每天来西市走一遭,每天就会看见几千几万多张不同的脸。 他知道夏扶荧的意思是说西市的人流如水,每天这里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来了走,走了来,也不知道来去多少里的路,总是乐此不疲。 除了年时大雪的时候,这里似乎永远都是拥挤的样子。 马车最后来到一处三层的阁楼前停下,孟伯赶着车去到了附近的马店,夏扶荧则是带着叶白柳也下车走进了大门敞开的楼里。 一进楼,环眼处是大片的红漆,和屋外一样,这栋阁楼里也是一色的红漆,进门后就是一张铺地的黑丝金线的地毯,梁柱座椅具有雕画。进门直往前走几步,就是一张劲色的柜台,摆着青瓷红花的柜台后,两位细腰白肩的女孩柔柔而立。 女孩们的年岁不算大,都是正值俏丽的年纪,柔柔白白的脸,乌黑的发,干净如水的眸子,个子高挑,完全是一个匀称的美人,嘴角似乎永远都噙着和和地笑。 “两位公子,”等着两人走近,站在右边的女孩先是缓缓地低头,微微的欠身做礼,“请问,有需要小女子的地方吗?”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柔柔夏夜里的微风儿,轻轻暖暖的,并不显得做作,只是听着教人心里一软。 叶白柳沉默了一会后和夏扶荧对了一眼。 “有,”夏扶荧不动声色地扭头过去,从腰侧的袋子里摸出来四枚晃眼的银芒,“带我们去三楼,我要见你们的东家。” “公子......”女孩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一眼,仍是带着笑,却也不解地压了压眉毛,“我们东家......” “我知道,我知道,”夏扶荧却打断了她,“你去找他吧,告诉他,一个姓夏的人拿着四枚银芒来找他了。” 女孩犹豫了一会,但还是从柜台上摸起了四枚银芒,说了一句公子请稍等后,便转身走出柜台绕过了用来隔断的画壁,不见了人影。 “两位公子稍等。”柜台后的另一位女孩也做见礼的动作后也说。 她转身走到画壁的后面,似乎在画壁后还有其他的人,叶白柳隐隐听见女孩低低说话的声音。 很快女孩又回转回来,又站在了柜台后,并不再多说些什么。 不多时,画壁后走出来了另一位模样身量都生的俊俏的女孩。 “阿雅,带着两位客人去茶房里歇歇。”柜台后的女孩对着刚来的女孩吩咐。 被叫做阿雅的女孩微微低身点头,转向夏扶荧和叶白柳,“两位公子,这边请。” “多谢。”夏扶荧道谢,一撇头示意叶白柳跟着。 绕过画壁,视野蓦地开阔起来。亮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片开阔的过场,也许是想要少吃些街上灰土的缘故,一两丈左右的高堂左右只有几扇高窗,也不打开,于是这里的过场厅堂就晦暗了许多,非得点十几盏的黄灯才能让这里明亮,又因为染着红漆的缘故,亮黄的灯光熏染出来,屋子里的颜色一下子沉郁了起来,感觉着多了许多的金贵。 走过点着灯的过场,上了两层交叠的木梯,名叫阿雅的女孩带着两人来到了一间只是在廊上就能感觉到香气的地方。 “两位公子,就是这里了,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女孩推开门后站在了一侧,做着请的手势。 夏扶荧笑着摇摇头。 女孩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问,一礼后退去了。 夏扶荧看了会儿女孩离去的背影,想着什么似的低下了眼,而在他想着什么的时候,叶白柳又抬着头四处看着走进了这间茶房。 茶房,茶房。叶白柳只是闻着香味,便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个茶字了。屋子里明眼并不见有温着的茶水,也不见熏着什么香,可是鼻尖的温香味却告诉人这就是茶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叶白柳好奇起来。 “是茶木的香,”夏扶荧径直进来,四处随意地看看,“听说是一种能散发着类似于茶叶香味的树,产自秦林那边,说是烤制过后,也能够入茶,不过却没有人会去这么做。” “为什么?” “当然是贵了,大概这么一截吧,”夏扶荧两只手随意比了个半只手臂的长短,“就要几百个金糗,而且这种树很少,也不好种植,长了一百年的树也不过这么大一个。”说着夏扶荧又用双手换了手势,比了个长不多两个碗口的大小。 叶白柳点点头,闻着香味看向了屋子中央一截被高供起来的褐色木雕,木雕呈游龙的模样,云烟傍身,似乎就是夏扶荧所说过的茶木所雕刻而成的。 叶白柳凑近地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了这满屋子的温香味道就是从这个木雕上散发出来的。只是他还来不及细细打量木雕的精致做工,就被一阵略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哎呀,哎呀呀,”脚步声来到了门前,一个稍显臃肿的中年男人大笑着快步而来,进屋后就对着夏扶荧见礼,“殿下有空莅临小店,真是让褚某三生的运气啊。” 夏扶荧也和气地回着笑,“褚大掌柜的,一别多日,近来可好啊。” “哎呀,我褚某就是个跑腿的命,好不好还不是都那样吗,”褚姓的男人稍稍弯腰地陪笑,“倒是殿下来的突然,褚某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啊,坐坐坐,殿下请这边坐。” “请。”夏扶荧客套着回礼。 “殿下稍等,我已经让人去备茶了,马上就来。”褚姓的男人等着夏扶荧在一张梨木的椅子上落座后,又笑着抬手示意一旁的叶白柳落座后,才缓缓坐下招呼。 “不必这么麻烦,我在这里不会呆的太久。” “唉,殿下不必客气,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能屈尊来此,已经是褚某的荣幸了,再失了礼数,那真是有愧与殿下的恩情了。” 夏扶荧似乎是也觉得不好再推辞,只好笑着点头,“那......就有劳了。” “应当的,应当的,”褚姓的男人还是陪着笑,说着奉承的话,笑着笑着又问,“只是不知道,殿下今天来此,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有的话,褚某不会推辞。” “褚大掌柜的说的不错,”夏扶荧扭头看了看叶白柳一眼,说,“我此次来,是有生意来找褚大掌柜了。” “生意?”褚姓的男人愣了一下,而后才有些乐不可支模样地大笑起来,“那不是正好,我褚某人最喜欢的就是做生意了,哈哈哈哈。” 匣中刀剑 二 “只是不知道,”褚大掌柜亲自为着夏扶荧端着侍女送上来的茶水,一边问,“殿下是要和老褚我做些什么生意。” “来,薄茶淡水,还请殿下不要介意。”说着他又伸出手做请的手势。 夏扶荧接过茶盏,问了问香,知道这绝不会是褚大掌柜的说的什么薄茶淡水。这茶闻着虽说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的淡,不过却不失一种能钻到骨子里去的香味,丝丝缕缕,轻易散不去。 “好茶,”他称赞着说吗,“不得不说,如果不是走商道上的,能喝上一口这样的茶,不得不说是一种奢侈。” “哪里哪里,殿下说笑了。”褚大掌柜说的谦虚,可是他笑着抿了一口茶,也不反驳。 “可惜啊,”夏扶荧却摇摇头,“褚大掌柜这么好的茶,给我们两个人喝了,好像有些糟蹋了,其实不瞒大掌柜的,我这次来,只是做些小生意的。” “唉,”褚大掌柜点点头哦了一声后,坦率地笑着又唉了一声,“殿下是王族贵胄,可能不知道,这个做生意的人啊,其实呢,也并非主要是看生意的大小。那生意买卖吗,只要踏踏实实地做,总是赚的嘛。” “既然大掌柜的这么说,那就好。”夏扶荧笑着点头。 “殿下请讲。”褚大掌柜一翻手抬起来。 夏扶荧点头,说出来这里的目的,“我来这里,是来找褚大掌柜的买一样东西的。” “东西?容我想想......”褚大掌柜的饶有兴致的猜着说,“殿下不是个不喜虚的人,那么绝不会是来买什么字画玉器珍藏之类的东西吧?” “不愧是褚大掌柜,”夏扶荧恭维着说,“实不相瞒,我是来买刀剑的。” “刀剑?”尽管褚大掌柜的知道夏扶荧要买的东西绝非会是一般,但刀剑这样的东西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他愣了一下,低低嘶了口气的接着说,“刀剑的话,殿下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我这里珍藏的奇珍倒是不少,可要说到刀剑,随便一间刀剑的铺子,都要比我这里多十倍不止。” 夏扶荧点点头,“是,褚大掌柜的说的不错,可是我听说,褚大掌柜的这里随便一把的好刀,就能抵别人数倍的刀剑。” “可那些......”褚大掌柜的似乎还是没有理解,“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啊。” “是吗?”夏扶荧直接地问。 褚大掌柜的还是疑惑,想了想问,“那......不知道殿下想要把什么样的刀剑呢?” “必然不是一般凡铁的刀剑,怎么说呢,”夏扶荧也想了想后说,“第一,主要的还是要坚韧,第二嘛,我知道要买一把拥有灵性的刀剑是在为难大掌柜,不过最好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灵性的。” 夏扶荧说到为难的时候,褚大掌柜应和着笑笑,而后想了想夏扶荧的话,“啊,这样,我知道了,那......殿下随我来?” “请。”夏扶荧毫不推辞。 走出茶房,顺着漆红的走廊众人连上了三楼,来到一间大门敞开着的明朗的屋子里。 褚大掌柜挥手让着守在门口的武士暂避,带着几人进到铺着地毯的屋子。 一进屋,叶白柳就被满墙满架的兵器惊讶到。 谁也想不到这样精致的一栋阁楼里会有这样一间的武库,刀剑枪戟,弓斧槊锏等等,品类齐全。 “殿下请随意看,”褚大掌柜得意地一排手从着满屋子的兵器而过,“老褚虽然不是武士,可也算憧憬,小时候没少喜欢舞枪弄棒的,所以对于兵器,我这里还是有一些收藏的。” 夏扶荧点点头,四处看着走到了一处摆放在刀架上的长剑前。 “能看看吗?”夏扶荧看着以珠玉装饰的剑鞘和柄,回头问。 “殿下随意,这些东西久藏在匣中,锋利有余,却不经不起操练,也只是些摆设而已了。”褚大掌柜来到夏扶荧身边说。 夏扶荧点点头,拿起了架子上的长剑,缓缓拔出了一截来。 “好剑啊。”夏扶荧赞叹。剑身才出鞘,夏扶荧就被从剑身上反出来的光给晃到了眼睛,翻转了一下再一看,隐隐又似乎被细如发丝的刃给割到了眼睛,无形中似乎一双眼睛被割开了一条口子那般的疼痛。 夏扶荧再试手点了点剑身,才触摸到剑身,就有一丝的滑腻。看起来这把长剑被养护的很好,尽管摆设在这里许久,但全身银白的没有一丝的锈,两刃利的似乎都是新磨出来的,没有一丝的缺口。 夏扶荧试了试手,长剑趁手,不重一分也不轻一分。 夏扶荧接着举起剑在身前细细安静打量的这个时候,忽地传来两声“当当”的声音。 看着剑的两人转头,发现了是另一边的叶白柳用着手指敲响了一面银色的铁盾。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叶白柳也注意到了其他两个人的目光,对过去一眼,不知所以地干愣在那里。 叶白柳慌慌地以为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夏扶荧又转眼回去看着手中笔直的长剑,倒是褚大掌柜的多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又打了个招呼。没有人多说什么。 “好剑,”夏扶荧又重复着说,只是这一次能听出来他的语气中有些悠悠地叹气,“可惜了,还是差了一点。” “唉,是啊,刀剑毕竟不能久藏于匣中,”褚大掌柜的也叹着气应和,“殿下你的眼光不错,这把剑名为玉竹海,锻成时冷气十足,但凡凡剑,与之对接二十次时,必被其断。” “可惜藏在我这阁里多年,不管保养的多好,终究还是失去了冷气,再过个几年,恐怕也与凡剑无异了。” 夏扶荧收剑回鞘,四处看着问,“你这里,都只剩下这样的刀剑了吗?” “差不多,”褚大掌柜环视看了看一屋子的兵器,“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一把好剑了。” “而且,”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殿下你也知道,比这里更好的刀剑在天武城里是违禁的东西,除了杜行司的武士,谁敢藏在屋里?再说就是有那个胆子,也没有一件灵火兵器可以藏啊,这东西,实在是难搞啊,已经很大部分超出了钱这个东西的能力了。” “也是,不能久藏于匣中,”夏扶荧点点头沉吟了一句后,看向已经转到了一排长枪前去的叶白柳问,“怎么样?有看上的没有?” 叶白柳松开握着乌黑木质枪柄的手,回过头看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那面他之前敲过的银色铁盾前。 西门打铁铺 一 出了高高的阁楼,叶白柳才记起回头看一看大门上的匾。 写着红宝阁三个字的牌匾下,稍显的臃肿的褚大掌柜站在门前,即便是他们已经道过别了,但他还是坚持目送他们两个人远去。当然偶尔夏扶荧也会回头点头算是受了褚大掌柜目送的礼。 “那一屋子的好东西,就挑中了这个?”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夏扶荧转头看了看被叶白柳肩背在背后的那面银盾问。 “怎么了?”叶白柳也往背后的银盾上瞟了一眼。 “我只是好奇啊,原来你是喜欢盾牌的吗?我以为刀剑对你来说会更喜欢一些。”夏扶荧笑了笑,摇着头说。 “也不算是吧,”叶白柳耸了耸肩地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算是挺喜欢的吧,相比起那屋子里其他的东西来说。” 叶白柳从肩后取下来翻转着细看,“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是个好东西,很不错。” 他这番的动作倒有几分像极了孩子迫不及待显摆着心爱的万物一样,引得路过的人们有事没事的就会看过来几眼,也亏得这里是西市,南来北往的行商云集,都是习惯了刀剑随身的粗人,看着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觉得滑稽而发笑。 夏扶荧拍了拍腰侧的袋子,啪啪啪地空响,“嗯,我问过了,的确是个好东西。” “问了?”叶白柳不解地回头看了看,“没见你问过谁啊?” “是这里,”夏扶荧指着自己腰上的钱袋子,“就这一面盾牌,就已经掏空了我的腰,整整十枚的金饼子,还有其他的零碎,今天带出来的钱就全都花完了,就这么一会。” 叶白柳干笑了笑,犹豫地说着笑,“那......你下次多带一点出来吧。” 夏扶荧吸了口气,笑着翻了个白眼。 “那接下来,我们是回去了?”叶白柳把银盾背回肩后问。 夏扶荧眯着眼看了看天,“不急,还早,再走一走,看看我们今天有没有好运。” “去哪里?”叶白柳问。 “去西街那边,找些卖刀剑的铺子。” *** 东街,西街,北街,是天武城里人所周知的地方,三条街分别笔直地贯通了东西南三城,而东西两街又都与北街相连,是有名的地标。 西街之上,人车来往频繁,从南到北,街边商铺林立,这里可以说是西城最为吵闹的地方。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马车轮子在石板上咕噜咕噜滚过的声音,打铁的声音,其外,甚至还随处可闻到美酒烤饼的酥香。 叶白柳随着夏扶荧自踏上西街开始,他们至少已经走了七八里,看过了三四家打铁和卖刀的铺子。 可是一无所获,铺子的伙计倒是极力向他们推荐过许许多多的上等长刀铁剑,可毕竟都只是凡铁打造而成的,在夏扶荧的武库里,从不缺这些凡铁的刀剑,因此他们一无所获。 “两位客人这边请。”又是一家的铁匠铺,才一进门,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就笑脸迎了上来,“请问,两位客人想要买点什么东西?小的这边给你找找。” “买一把上好的刀剑。”夏扶荧扭头四处看着说。 “别看我们这家铺子小,但也是百年的老店了,但凡出炉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绝对的物超所值,保管你们来了一次还回来第二次。”似乎是看出眼前的两位客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店里,年轻的伙计多说了几句。 如他所说,铺子里的生意很好,来买东西的刀客人不在少数,虽然还不至于拥挤的程度,但也算是络绎不绝。不过来往的几乎都是粗制武艺的汉子,像夏扶荧和叶白柳这种精致衣衫打扮的人少有,于是一进门的时候,不免就有好奇的目光向他们这边投来。 “刀剑的话,”伙计做着手势带路,“还不知道两位是想要什么价位的呢?” “当然是你们店里最好的了。”夏扶荧跟在伙计后面说。 “哦,”伙计点点头,“那两位这边请。” 伙计带着两人来到一堵摆满了刀剑的墙边。 “客人,这些都是前几天才打出来的新物什,你看这一把,”伙计说着指着身前刀架上的一把长刀说着,“十足的锋利,货真价实的镔铁刀,绝对的耐砍。” 伙计本想问问怎么样,可是一转头就看见摇头起来的夏扶荧。 “还有这一把,”伙计又指着另一把长剑,弹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说了起来,“同样的是镔铁,不重不轻,吹发可断。” 似乎是为了方便客人挑选,铺子里的刀剑都没有收在鞘中,明晃晃的都是一色的银或者白,刀刃锋利,弹出来的声音听着沉重,在市面上这的确是把上好的剑了。 不过夏扶荧还是摇头,“你直接说说你们这里最好的吧,我的时间有限。” 伙计一听后笑开了花,“好勒客人,你看那一把。” 伙计指着横挂在墙上最高的唯一一把长剑,“那可以说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之一了,全身都是百炼出来的钢,还开了灵,刻上了符文,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符文兵器。” “能看看吗?”夏扶荧挑着下巴问。 “诶,这个......”伙计有些犹豫,“恐怕......我得问问我们掌柜的。” 夏扶荧笑了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枚金糗,抛给了伙计,“告诉你们掌柜的,只要的确是一把好剑,金银不是问题。” “诶,好勒,客人您稍等。”伙计接过金糗,微微弯了腰笑着转身就走了。 “是一把好剑啊。”旁边忽地有人赞叹地说。 夏扶荧和叶白柳扭过头,看清了那是一个在他们看剑的时候走过的人,男人一身粗糙黑布武衣,比叶白柳要高了那么几丝,身材魁梧,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力量十足,绝不是个普通的武士。男人高挑着头,看着那把伙计说过的符文宝剑。 “至少怎么也得要几十枚的金饼子了吧。”男人看了看,笑了笑地说。 夏扶荧回头看了叶白柳,又看向了那把长剑,“朋友莫非是动了心了,那可能有些得罪了,这把剑我们刚才就和店里的人谈好了。” 男人还是笑,语气也仍旧平淡,“你放心吧,我可没钱买这样的一把好剑。” 西门打铁铺 二 “我只是........”男人笑着沉吟起来,“回来看看。” 夏扶荧莫名地和叶白柳又对了一眼。 “这里还是变了啊,”男人扭头四处看了看,“以前这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哦?”夏扶荧倒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半好奇一半顺口地接着男人的话头。 “嗯......”男人低低地长叹了口气,“牌面没这么大,刀枪也没有这么多,柜台墙面也拳都是些老旧的东西,但是现在看着,却新的像是才换的。” “是吗?”夏扶荧淡淡地应着,忽地想起伙计之前那句百年的老店的话来,“那么说这里以前也只是一间小铺子了?” “是啊,”男人看着门口柜台的方向,有些出神地说,“以前我在这里做过学徒,明明一个月才八个铜黍的辛苦钱,却一干就是一年。” “那你一定是一位铸剑师了?幸会幸会。”夏扶荧做出微微惊讶的样子,抱拳见礼。 男人却摇着头哼哼地笑了两声,“什么铸剑师,其实就是个打铁的,只会使蛮力,铸剑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还是一门难懂的学问。” “不过大掌柜的倒是看得起我,”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暖的往事,忽地眼角也带起了微微地笑意,“看我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打算把他的女儿许给我。” 夏扶荧似乎越听越是不明所以的不对劲,皱眉起来,郑重地和叶白柳对了一眼。 只是叶白柳还没有看懂夏扶荧的奇怪的时候,耳边已经听到急来的马蹄声,吸去了他的注意。 “阿兰是个好姑娘,人长的不错,心地也好......”男人接着说着说着,忽地沉默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听着是逼近了这里。 “可惜啊!”隔了一会,男人低叹一声,摇摇头,“还是变了。” 男人扭头,直直地看着回头去看门口方向的叶白柳。 叶白柳回过头,刚好对上男人那忽然认真的眼睛。 男人看着叶白柳说,“既然是买剑的,虽然差了一点,但还是买下吧,总会有用的上的时候,这剑的确是一把好剑,只是一直挂在墙上,未免太可惜了。” 叶白柳皱着眉还没有理解男人的意思的时候,前一刻还轰轰响的马蹄声在门口煞住,门外传来人们低低赞叹的私语声。 所有的人都望着门口投去了目光,铠甲如雪一般的银白,高头大马的武士们闯进了这间本来也不算宽阔的铺子里。 比起外面人们的议论声,这些武士们极度的安静沉默,挎着刀剑,似乎铁做的靴子在地上踩出清脆的金属锵锵声。 龙梅武士! 夏扶荧皱着的眉毛因为瞪大的眼睛而高抬起来。走进这间屋子里的龙梅武士居然有十位之多,百人敌的武士,他一时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这些尊贵的武士动用如此的人力。 龙梅武士们缓缓地靠近了叶白柳和夏扶荧,围住了他们。 离去的伙计这个时候带着铺子的掌柜出来,可是一下子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可不说都是惊讶莫名,年近半旬的掌柜本来还想要上去招呼的,可是看着武士们披甲挎刀都是一副沉默的样子,又被这样的场面给镇住,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殿下。”为首的龙梅武士先对着夏扶荧见礼。 “将军,”夏扶荧还着礼,不解地问,“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为首的龙梅武士摇了摇头,转向了夏扶荧他们身边的魁梧男人,又抱了拳,“苍统领。” 似乎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夏扶荧瞪着眼睛看向了身边的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的不可置信。 “龙将军,许久不见过了。”魁梧的男人也回礼,“敢问,是因为苍某吗?” “是,陈老大人得到你回来的消息,特令我等前来迎接。”被称为龙将军的武士淡淡地答着。 男人笑着哼了一下,“我知道了,带我过去吧。” 龙姓的龙梅武士低了低头,让开了路。 男人从这龙梅武士们让开的路走出了门,上了马,很快又策马离去了。 夏扶荧和叶白柳跟到了门前后,看着披甲的武士们从着到街上被让开的一条大路离去,马蹄声嗒嗒地远去,围过来的人们直至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才叹着气地有些遗憾的散去。 “你知道他吗?”叶白柳好奇地问着夏扶荧。 “苍统领,我听说过的人里的话......”夏扶荧还是看着龙梅武士们消失不见的街口,“一时想不到啊,不过不会是无名之辈,否则不好说会惊动如此多的龙梅武士。” “苍......”叶白柳也想了半天,他在军中这几年最多听说过的就是武神和什么陀狼神,说到苍这个姓的什么出名的人,他好像倒还是没有怎么听说过。 夏扶荧摇了摇头,“不过总觉得是听过的,只是大概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夏扶荧忽地顿住,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叶白柳。 “还是先干正事吧,这些我回去问问。”最后他说。 夏扶荧转身看了一会,看到了已经回到了铺子里的伙计,还有伙计身边那位年近中旬的男人。 “这位......莫非是店里掌柜的。”夏扶荧抱拳问。 “正是,正是。”年近中旬的男人连忙恭正地点头作揖回礼。他出来的及时,听到了那些银甲的武士是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虽然面生,可也知道是身份尊贵的人物,不敢有什么怠慢。 “还不知道掌柜的怎么称呼?”夏扶荧问着掌柜的姓。 “鄙人姓田,单一个噇字,客人叫我田噇就可。”田噇说话说的老实。 “哦,田大掌柜。”夏扶荧还是以客气的称呼称呼着。 田噇点头啊着答应。 “田大掌柜,”夏扶荧也不再多说什么客气的话,“还不知道那把剑怎么买?” “呃......”田噇抬头看了看那把横挂在墙上最高处的长剑,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是不能卖吗?”夏扶荧以为田噇是没有卖剑的意思。 “啊,不不不,不是,不是,既然是摆在外面的,那哪里又岂有不卖的道理,”田噇似乎还惊讶与之前的那些龙梅武士中,话头上有几分的迟钝,“只是,只是......客人还没有开价呢。” “啊?”夏扶荧有些被田噇的迟钝弄得糊涂了,“如此的宝剑,怎么能由我来开价呢?田大掌柜的还是说个数字吧。” “那,那就二十个金糗吧,不多也不少。”田噇用着舌头润了润有些干了的嘴唇,大概说了个市场的价。 “二十个,”夏扶荧点了点头,“的确是合理的价格,这样吧,田大掌柜的,我今天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的金银,你看这样......”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块青玉的佩饰,“这是产自石珞原上的青灵玉,绝对二十金不止,我可以先抵在这里,然后找人带着金钱来赎,田大掌柜觉得如何?” 夏扶荧手中青青的玉呈圆月的样子,只是在中心有做梅花式的镂空,又在里面镶着一块指头大小的玉石。 “这......,怕是,不妥吧。”田噇吞吞吐吐的,倒不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是有赖账的打算,而是惊讶于那块青玉的贵重。 “那......”夏扶荧也有些为难了,“我下次再来吧,田大掌柜的你帮帮忙,替我留一下这把剑。” “唉,不不不,”田噇却以为夏扶荧误解了他吞吞吐吐的意思,“不是我不信客人的所言,只是客人这玉啊,实在是贵重,我怕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这小店实在是......” “客人啊,这玉啊,我是不敢收的,这剑,你只管带走就是,钱的事,客人可以不着急着送来。”田噇下了主意接着说。 夏扶荧想了想,没有推辞,收回了玉后道着谢,“也好,那就多谢田大掌柜的了。” “不敢,不敢,不敢。”田噇一叠声地说。 田噇吩咐了一声后,铺子里的伙计取来了走梯,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把长剑,又从后房里取了一张做工精致的皮鞘收剑。 夏扶荧道着谢从田噇的手里接过了剑,又道了谢,“多谢田大掌柜的了,你放心,二十个金糗明天就会有人送来。” 田噇陪着笑点头,“好好好,客人你收好。” “多谢。”夏扶荧又谢,然后把剑递给了叶白柳。 “对了,”他忽地想起什么,“不知道田大掌柜的认不认识刚才的那个人?” “刚才的那个?”田噇知道夏扶荧问的是谁,想了想后摇摇头,“不记得了,没什么印象了。” “他说以前你们这里还是个小店子的时候,在你们这里做过一年的学徒,还说掌柜的你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夏扶荧接着问。 “呃......”田噇又想了想,“这......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客人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个铺子从西门打铁铺做到西门刀剑堂,在我这里打过铁的学徒怎么说也有好几百个了,而且愿意留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了,说真的,可能我以前的确是认识他的,只是现在,忘记了,想不起来了。” “那你还记得你曾要把女儿托付给谁吗?”夏扶荧又问。 老人知道夏扶荧的意思,汗颜地笑笑,“也不怕客人笑话,我就那么一个孩子,小时候跟我吃过不少苦,不过知书达礼,也算是不让我失望,她啊,我也不求她有什么大本事,只想着等她长大了,为她找个踏实靠谱的汉子,能安稳渡过一生就行了。” “可要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踏不踏实呢?”田噇接着说,“这我不好去说,只能去看,于是我就想着从店子里的伙计挑一个好的。客人你也知道,能在我们店子里长久干下去的,无不是能吃苦的汉子,所以我这个小小的铺子里,踏实的人倒是不缺,也曾给小女她说过许多个,可她都不怎么答应。” “幸好啊,这不就是五年前的时候,”说到了这里,田噇几乎要笑开了花,又说,“在她二十二那年,她终于是有一个看得上眼的了,没两年就成了婚,如今更是连孩子都有了。” “这样啊,”夏扶荧点点头,没有在多问的打算,“那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 玄门寺之眺 一 叶白柳一行人登山才走了半途,就有不少的人已经累得快要接不上气,这当中尤以柏麓漓喘的最为厉害,她本来就是个不怎么外出远行的人,身体虽然不能说羸弱,但也是不怎么的矫健。 其次的,是她那两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虽然她们已经跑惯了腿,但是爬山这种事,对她们来说仍是个远比跑腿要耗费体力的事。 倒是赵王童的表现让叶白柳意外不少,算起来应该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可是身子骨却是硬朗,爬了半山,除了满头满身的汗外,呼吸上也还算是平匀。叶白柳知道他以前是个命苦的孩子,吃过不少的苦,可是来到天武城已经差不多半年了,在荧王府里窝了几个月,又在柏麓漓那里享了几个月的清闲,过得都是舒服日子,按理说他的体力再好,但也该有衰退了,没想到还是很好。 凉凉的风来,吹得人发热的脸一阵凉爽,叶白柳停步扭头看了看风来的方向,想着是不是又该要下雪了? 风自飘零,高阳于顶,寂寂凉凉的山风中,隐约教人有一丝悲凉的感觉。 悲秋......悲秋......叶白柳抬头又看了看山下远处已经差不多变黄了的原野,这感觉上好像也不过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秋月就已经到了仲秋月的尾巴上了。 “还行吗?能走吗?”察觉到似乎渐渐体力不支的柏麓漓停了下来,叶白柳转身回去问。 “啊?”柏麓漓一只手扶在山道石梯旁的树上撑着,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随后她一声长长的叹气中什么也不顾地坐在了石梯上,“啊......不好,一点也不好,感觉,要死了。” 听她这么一说,叶白柳不知道该怎么说地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前面也停下来的夏扶荧和桂月季尚等人,“那,要不就在这歇会儿?”也不知道在问谁。 夏扶荧等人听着叶白柳的声音回过头来,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好吧,歇一会儿吧,毕竟也是出来的散心的,走的太快了,反而只会变得更累了。”夏扶荧说着话反而是往下走了几步,“杜武,拿些水来。” “也给我一袋吧,我好像也要死过去了。”也有些喘着气的季尚也要了水。 夏扶荧的亲随从肩背上取下来两个羊皮的水袋,分别递了过来。 季尚接过来一拔塞子就是仰头咕噜噜的几大口,夏扶荧却摇了摇头,又对着叶白柳那边挑了挑下巴。杜武会意,走了两步将手里的水袋给到了叶白柳的手中。 “喝点水?”叶白柳走到柏麓漓身边蹲下问。 柏麓漓喘着气,看了看,点点头的接了过来,一副吃力模样地打开了塞子,大喝了几口后,又给了同样在山道石梯上坐下来歇息的阿月和阿枝。 叶白柳看着她们疲累的模样,忽然嘴角上多了一丝的笑容,“早说了会爬很久的山,怎么样,是不是后悔要跟着来了。” 柏麓漓摇着头看向了北方长黄了的原野,说话时的心气却依旧高着,“本姑娘做事,从来都是不会说后悔的。”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柏麓漓指着一个方向好奇地问了起来,“白柳哥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在跑?是羊还是鹿?好多啊。” “啊。”叶白柳愣了一下,站起来往着山下的北方看了过去。 “似乎......”叶白柳皱着眉看了会,猜着说,“是黄羊吧?” “啧啧啧......”季尚一揩嘴角的湿润,看了看叶白柳那边后也看了过去,连啧着摇头,“可惜了,如此的天气,如此的季节,如此的肥美......却不能拿来烤一烤。” 本以为季尚会说些什么所以然的夏扶荧听着笑着摇看了摇头,“元嘉兄莫急,现在差不多也该是秋猎的时候,等此间事了了,绝不让你再留有遗憾。” “那最好了,我这个人什么不多,唯独遗憾最多,要是能少一件,也算是莫大的幸事了。”季尚一手叉着腰,看着北方的地平线。 看着他们谈笑的桂月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忽地抒情起来,“秋草剑气长, 我登玄山岗。 未闻龙与虎, 已见天地苍。” 众人忽听桂月这莫名的诗赋,一时间都忽地沉默下来互相对了对眼,也不知道是觉得突兀还是觉得有感。 “让让,让让,”山下慢悠悠走上来了一队的武士,看见停在山道上的男男女女一行人,大声地嚷了起来,“这么小的一条路也要挡着,是屁股沉呐还是重啊?让开,让开,别挡了爷爷们去拜谒玄神的路。” 山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五尺左右的宽,排着能走两人,不过柏麓漓和她的两个小丫头这么一坐,确实也挡了些的路。 山下而来的一队人似乎都是出身四野的武士,刀斧盾枪,制式不一,虽然有披着甲,可是寒寒酸酸的,有的只有护住手臂的护臂,有的穿着胸甲,有的则只挡住了肩和后背,而且因为穿戴了许久的缘故,一色的灰白,显得几分破旧,不过有几个人在甲上装饰了皮毛,又显得几分的粗犷。 说话的武士身材有几分的粗壮,风吹的老了的黄脸,颔下一腮的短须,一双臂甲上缠着脱了毛的皮子,别一对短斧在腰后。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用着几分的嚣张,说的也难听,可是嘴角上却是带着捉弄的笑,而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武士听了他的话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笑声间带着几分的坏。 似乎是有些惧怕这些武士的声势,坐在柏麓漓下一阶石梯上的阿月和阿枝都几步缩到了柏麓漓的身边。 叶白柳一行人只有三个人是坐在山道上的,那武士的话里分明带着调戏。几个人中可能除了叶白柳和桂月还没有明白武士在笑着些什么,可是夏扶荧季尚和杜武都看向了为首的武士,尤其是杜武,眼神中带着冷意。 “看什么看什么?”带头的武士似乎觉察到了杜武的敌意,又嚷了起来,“几个没毛的小兔崽子,让你们让开就让开,磨磨蹭蹭,都是娘们?还别说,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样子的小纨绔,以为别几把剑就是男人了?你们知道什么是男人吗?嗯?” 武士转着眼又看向了一行人里的三个女孩,坏笑着一挑头地问,“你们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柏麓漓感觉出来武士的话里没什么好话,站起来指着武士的鼻子大声问。 “哟哟哟,”武士却笑着回头,对着自己的兄弟们一阵努嘴,“哪儿来的雏儿叽叽喳喳地在叫啊?怎么这么好听啊?” 他身后的武士又是一阵的哄堂大笑。 手叉着腰的季尚没好笑地摇了摇头,“敢问,阁下大名啊?” 为首的武士看了看季尚,又看了看身后的兄弟们,似乎觉得有意思起来,“听好了,爷爷的大名乃是龙清玄元,跟在我身后的兄弟们,都是龙狼武士团赫赫有名的武士。” “龙清玄元?龙狼武士团?”季尚想了想,故作恍悟状地点点头,“哦......没听过,我还以为是从那个大马圈里逃过来的丘八呢?” “小子,”季尚的话似乎惹恼了他们,一行的武士的脸上都开始不好看起来,为首的武士压低了眉毛问,“看不起爷爷们?” “不敢不敢,”季尚却拱了拱手,“我一个无名的小子,怎敢看不起各位野军大人啊。” 为首的武士却还是黑着脸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叶白柳也看出来气氛的变化,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直到另一个武士在那个为首的武士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为首的武士才哼了一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玄门寺之眺 二 “什么人啊?”看着龙狼武士团一行武士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名为阿月的女孩才愤愤地说了起来,“也太无礼了。” “不止是无礼,还无耻。”稍微比阿月大上些岁数的阿枝接着阿月的话也愤愤地说了起来。 她们都是大户人家里的侍女,跟着柏麓漓这个不安生的主子平日里也是玉食娇养,除了被家主长辈的人训斥过,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要知道就算是达官贵人,见到柏家的人也是恭而有礼,还没有谁敢当着面说这样轻薄的话。 倒是性子一向活泼的柏麓漓,这个时候也只是站着微微噘着嘴,倒没有说些什么泄气的话,只是看着她的模样,也是十足的生气模样。 “不过是些粗鲁的江野武士,在这里也只能逞些口舌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夏扶荧笑了笑对着柏麓漓们说了些劝慰的话。 “可是,殿下,”阿枝还是带着生气的说,“你也听到了,他们说话真的太难听了。” “好了好了,没有下一次了,”夏扶荧还是带着笑地说,“我看你们的白柳哥哥都快要拔出剑来了。” 手还是按在剑柄上叶白柳听了夏扶荧的话一愣,不知怎么的按着剑的手松了松,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放开还是握的更用力一点。 闻言柏麓漓也噘着嘴看向了叶白柳,眼神中忽地转有了几分的委屈模样。叶白柳看着她这副模样,莫名有些慌慌的,压着声在喉咙里咳了咳,最后还是对着柏麓漓报了个安慰的笑。 阿月和阿枝也看着叶白柳,虽然她们见过很多次叶白柳,可是似乎直到了这个时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起了叶白柳。 叶白柳今天一身宽松的武衣,腰间别着那把从西城买来的宝剑,一张白脸因为一个月的操练而变得有些黝黑,看上去不是软弱的模样。 只是......比起刚才那个名为龙清玄元的魁梧武士来,似乎还是要瘦弱了些,虽然要比那无礼的武士要高出小半个头,可是不管怎么看着,老是觉得叶白柳的腿还没有别人的胳膊粗,如果不是那张有些黝黑了的脸,完全就是一副娇贵公子的模样。 于是她们的心里便犯起了嘀咕,觉得夏扶荧的那番话没有什么底气。但她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一瞟眼看见自家小姐的那副柔弱模样,分明就是心里在偷偷的乐呵着,于是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弱了威风的丧气话。 “走吧,走吧,”站了会,夏扶荧转身往着山上走了两步准备着动身,“趁着火气未消,还有些蛮力,多走两步的路吧。”’ 差不多又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快要到山道尽头的地方,估摸着走上山顶,也只需要盏茶的功夫。 眼看着离山顶的玄门寺还有最后一步,三个女孩果然还是没有撑住,就是一路都没怎么说累的赵王童,也终于大口喘气了气,一副疲累的模样,但仍是不叫苦。虽然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 没办法,一行人只好再坐下来歇了会,这次他们长了个心眼,坐也是单坐一边,不挡人上山的路。 当然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不能避免别人的招惹。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似乎是从玄门寺开了山门那一刻,上山的人就格外的多,尤以浪迹四野的武士居多,这些人多是些刀口上混饭吃的人物,是荤素不忌的性格,胆子格外的大。 一路上至少就有三四队的武士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几乎无一例外都能听到人打着轻挑的混哨。起初柏麓漓还会怒目相视,不过看那些人都是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最后索性一遇见就哼着扭过头,不去理会。 “又来?”扭头去看山下的方向,忽地看见又有两个身形隐约魁梧的人在缓缓地登山,“今天是撞了邪了还是怎么了?怎么遇见的全是这些人啊?” “现在差不多该是午时,又是个高阳天,除了我们和这些浪荡的武士,恐怕就算是有雅兴爬山的人,也要等到晚间太阳下山的时候才会来了,毕竟没人平白无故地会想要一直顶着一轮艳阳在头上。”夏扶荧闻言也看了过去,虽然后面的两个武士还离着他们有一段的距离,不过怎么看着忽地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可是那边还是有很多的人啊,那边是定北门吧,好多人啊,”名为阿月的女孩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发现这个地方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还有那边,好多骑军啊。” 从山道往右手边去看,就是茫茫的王域平原,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连接天地的一条平线,以及一些山的虚影。 今日王城的北面似乎极为的热闹,从早时到现在,林界河上的河城区就一直热闹的厉害,即便是在这边,离着王城至少有十几里的玄梁山上,都能隐隐约约听得见嗡嗡的人声。而在北面的大风原上,更是时不时就有骑军往来奔驰,高举着一面面漆黑的旗帜,调动频繁。 “是他?”叶白柳左右看了看后,便往着山下的来人看了过去,眨了两眼,想起来是有他见过的面孔。 “谁啊?你认识?”夏扶荧离他不远,但看着山下的来人,即便是正着看脸,也觉得还是模糊,这个距离上分辨不出到底是熟悉在哪。 不过无形中他有种感觉。他一定是见过至少一面的。 “还有他?”叶白柳又看另一个人,记起来那是在铁铺里见过的那人。 “谁?”夏扶荧问。 “那个姓苍的。” “苍文犽?” “是。”叶白柳点头。 “苍文犽?”季尚坐在他们要上几阶的石梯上,也问,“就是你们上次说的那个?龙梅武士的统领,听说还是巫马大将军的徒弟?” “是他,”夏扶荧看着山下,头也不回地点头,“他怎么也来了?也是来找拳宗的灵虎的?” “此两人都是不凡。”一听到也是找拳宗的灵虎这句话,本来看着远处风景的桂月终于在更上几阶的地方往山下看了一会后,才淡淡地说着。 听到他的这番看法,几个人都看向了他,不过桂月却不再往山下看了,而是又自顾自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缓缓登山的两人终于走来了他们的近前。 “苍统领。”夏扶荧走了两步,先抱起了拳。 “殿下,”苍文犽也笑着回礼,“刚才老远的时候就看见了殿下,西城一别,没想到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这位是......?”夏扶荧的眼睛转向苍文犽身后的男人,试着问。 “周崇,”男人一一抱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又看向了叶白柳,“小兄弟,又见面了。” 见男人似乎还是记得自己,叶白柳也抱拳地点点头,算是回着招呼。 夏扶荧还在好奇的时候,苍文犽看了看后又笑着问了起来,“殿下今日上山,难道也是为了火吼秘术吗?” “火吼秘术!”夏扶荧和杜武都是一惊。 “怎么?”看着两人吃惊的表情,苍文犽也做出了个意外的表情,“殿下不知道吗?” “火吼秘术?”一旁的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忽地问了起来,“那是什么?” 火吼 一 夏扶荧和杜武都侧过眼看了叶白柳一眼,只是也都没有多做什么解释。 “火吼秘术?”季尚也沉吟了一会,点点头淡淡地追问着,“能确定吗?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也难怪今天会碰到这么多的武士了,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原因,原来是这样吗?” 叶白柳看了看季尚,又看了看对视了一眼的苍文犽和周崇两人。 听季尚的话,似乎今日所碰见的那些武士,来到玄门寺的山上,似乎都是为了这个火吼秘术。只是老实说,不止是这样的消息,就是火吼秘术,他好像也是没怎么听过几次,不过想来既然是武士们所追求的东西,又有个吼字,想来也应该是跟着血吼那样的东西差不多是一个意思的东西。 都是让人能够狂勇无畏的秘药,能让人爆发出数倍于自己的力量。 不过,这种血吼秘药在军中乃至市场上一般都是违禁的东西,私售私藏都是杀头的重罪。 所以,火吼秘术?叶白柳不免好奇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也是能让人狂勇无畏的秘药吗? “这个,我们也只是听说,”苍文犽笑着说,“老实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火吼秘术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起来,似乎殿下你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苍文犽说着转向了夏扶荧,接着问,“那敢问又是所谓何事呢?应该不会是只是来登登山这样的闲事吧?” 夏扶荧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人,尤其是多看了桂月一眼,“我们是听说拳宗的灵虎近日就在此地,所以是想来见一见他的。” “拳宗的灵虎,”苍文犽低眼想了想后,笑着说,“就是今年武选的魁者?我听说过他,听说也才不过十九二十岁的样子,竟然能够在武选上夺魁,真的是英雄出少年,自愧不如啊。” “我也听说他小小年纪,就已经一身大成的龙虎气,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龙武者了,”周崇也在一边接着苍文犽的话说,“龙武者,玄武者,昆仑背剑者,神域掌灯人,都是不世出的人物,能够见到,真的不得不说是三生有幸啊。” 叶白柳越听越觉得玄奇,来了兴致,可是想要再接着听的时候,却没有人再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他本想再问几句的,可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既然如此,”季尚似乎也兴致极高,“那就都去看看吧,火吼之术,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个究竟,也好,这一次看来来的正是时候,走吧。” 众人点点头,说着几句请的话又迈步了起来。 众人几步走上山头,先看到的,是一堵牌坊样式的山门,古朴的山门高耸,有着三个人的高,,两根青石的门柱,顶上除了顶石檐,并无什么其他的浮夸装饰,唯一的装饰,可能就是其上延绵起来的简单的浮云石刻,不过却极为模糊,似乎是因为时间的缘故,万世的风让这些石刻变得沧桑粗糙,有一种久远神秘的感觉。 “听说玄门寺立寺,旨在为世间保留一分最后的清净......人间清醒,所以为此刻意远离尘世喧嚣,不被所染,”季尚看了看山门后,又看了看其他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里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 “是啊,”苍文犽也笑着抬头看了看山门,“这里还没有变过,还是那个样子。” 山下有一队七八人的武士上了山,超过了他们,只是没有停留,除了看了他们这一行停在山门下的人外,也没有再有做出些什么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大概也是武士的直觉,知道叶白柳这一行人里面又不好招惹的角色存在。 和着路过的武士一样,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多看了周崇和苍文犽一样,一个神武士,一个原龙梅武士的统领,到底他们的出行意味着什么呢?他冥冥中有种感觉,有种风云翻涌,雷雨渐起的感觉。 走过山门,顺着踩磨得光了的黄土碎石小道,很快他们就能看见了隐在树林之间的一座木梁石瓦的寺宇模样的建筑。因为还绿着的树荫,高阳的影子到这里也只剩下点点的光斑,风从山林中来的时候,才让人觉得是真正到了秋天,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走进寺宇,并不见人的踪迹,一尊武士模样的石雕下,只有焚着的几缕燃香,屋子里面清幽的很,除了燃香,竟然还有一股似乎木花的香味,黑漆的梁木栅栏间,让人觉得安静。 走过寺宇的后堂,众人又出了这间寺宇,来到了寺宇后的山中。 走出那间寺宇,叶白柳才知道那间屋子不是什么所谓的玄门寺,其实他也猜到了一些,玄门寺,玄门寺,这是个在天武城久负盛名的地方,怎么会只有这么一件冷冷清清而不见一个人的屋子。 似乎比起刚上山顶的那堵山门外,这间屋子才算是玄门寺的寺门,过了这间屋子,才算是进到了玄门寺。 这间寺宇的后门大敞,连着一条宽步的平坦石道,又上了九阶的石梯后,众人又走过一道漆红的木门。 木门无扇,完全的洞开,设在这里,似乎只是一种象征。 “几位居士,敢问可否也是为了火吼而来?”一过门,就有一身灰色糙布的中年修士过来见礼问候。 夏扶荧和苍文犽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先开了口,“哦,我们有几位是来找人的,有几位倒的确是为了火吼之术前来的。” “敢问,居士所寻为何人啊?”修士淡淡地问。 “是拳宗的弟子,名叫做空杨。” 中年修士想了一会,摇摇头,“抱歉,我不知空杨居士是何许人也,不过想来上山,也多是为了近来的火吼谣传,应该是在大后山中的黔河那边,几位居士若是寻人,可去那边。如若不然,则就是左山玄台那边。” “这是为什么?”一旁的苍文犽不解地问,“大后山里......不是荒山野地吗?火吼之术这样的贵重的东西,会在那里?” 中年修士笑笑,对着苍文犽一点头,“这个,我也不怎知晓,近来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风声,吹到了玄山之上,说是山寺中能传火吼之术。” “刚才居士你说火吼之术是谣传?”苍文犽又问。 修士笑着摇摇头接着说,“山上是清净之地,则不言武斗,火吼之术,其实我也不觉得会有,不过大后山中却有诸般秘法,能悟与否,一切都看凡者之本心。” “那为什么是在大后山中?我曾见过几本火吼之术甚至类似秘法的经卷,各步炼法都有详述,难道山上就没有火吼之术的经卷,也没有人传道解惑吗?”苍文犽又问。 “是啊,山上并无这样的经卷,所以这个我也困惑为何还是有人来求火吼之法,但是师叔说过,凡是来寻火吼之术炼法的人,都可往大后山中黔河中寻,”修士点点头。 “那......”苍文犽似乎还想要问。 修士笑笑,淡淡地说,“我想,人来不过尘归处,荒山野地,清净原始之地,天地万法之根本,可葬诸果,可生诸法,火吼秘术,岂不相衬?” 苍文犽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恭礼道,“受教了。” 火吼 二 简单商议了几句后,叶白柳一行人还是打算先和苍文犽往着玄门寺的大后山方向去,去看一看那黔河里,是否有那所谓的火吼之术。而且也说不一定,拳宗的灵虎也在那里。 众人上山又入山,顺着玄山上的山间小道,路过古松木屋,绕过几条山腰上的小路,避开了山崖上的险道。 除了几个女孩和赵王童这个大概七八九岁的孩子外,其他的人对于这样的远路倒还淡然,一路几乎的都不怎么喘大气,俨然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其实赵王童倒也还好,虽然大喘着气,但是却没有过一句的苦语,面不改色,还是能坚持的模样,这不得不让其他的几个人多看一眼,尤其是苍文犽和周崇,笑着说英雄出少年之类逗孩子听的话。可是那几个女孩子就完全是另一幅狼狈的模样了,都已经累得都似乎是快喘不上气的模样,说着腿脚酸痛不想再走了之类的话,看她们模样,的确也是快要力尽的模样。 不得已,夏扶荧让杜武留下,陪着这些女孩们和赵王童在山中歇脚,一路慢行。 可是柏麓漓却没有要歇脚的意思,还是执意要跟着叶白柳他们去看一看,但她一副疲累模样,此时腿上也没剩下多少力气,而且从上午登山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一行人都还没有用过午饭,若是路上再耽误,只怕出山的时候已经是星月漫天了。几经劝说,她却还是要执意跟上,几人又不好真的就这么撇下她。 叶白柳和夏扶荧对视着商量怎么办的时候,季尚却在一旁摇头,嘴角上噙着笑。他想这么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竟然愿意这么跟着他们穿山越岭,而且堂堂的柏家竟然也不怎么拦着,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看了看叶白柳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觉得实在是有趣。 而叶白柳挠了挠头后有了也留下来陪着柏麓漓慢慢走的打算,可是柏麓漓却不愿意,非要去看看那大后山里的热闹。季尚又觉得一阵好笑,明明是一个长在大城豪门的掌上明珠,却天生一个活脱脱的性子。 又是不得已,叶白柳再度挠了挠头后背起了柏麓漓,充当了女孩的脚力。夏扶荧转身对着苍文犽和周崇告罪一声,耽误了他们的行程,但是两个男人却笑着摇头,没当回事。 就这样一行人在林子里歇歇走走,走了约莫有了大半个时辰,叶白柳才隐约听见了人声,他们在山上视野勉强开阔的地方往远处去看,进看见了远处渐渐少了的林木以及矮了的山丘,甚至还看见了一处勉强算是开阔的略微起伏的绿野。 头一次来这里的叶白柳和桂月几人不免也心生开阔。山林之中,竟抱出来了如此的地势,似乎是一片山中之丘,森林净土。 众人顺着山道往着山下的地方去走,越往下,脚下的路便好走起来,连走几个山丘后脚下便是柔柔的草地,不再是硌脚的山石硬地,倒像是又走到了原野上。这里高松瘦柏交错林立,并不拥挤,脚下绿草如茵,虽然又渐退的痕迹,却不显得枯黄,似乎与外面的原野错开了有一小个季节。 柏麓漓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一到这里,俨然是一副忘却了一身疲累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毫无保留,一副瞪大眼睛赞叹的模样。 “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柏麓漓东走走西看看,刚走到山丘的顶上,一声大赞,“哇,这水也好漂亮啊。” 森林中一条河流从大山森林流出,来自青古唐山脉深处,自东往西蜿蜒而走,此时高天清朗,于是这条河流被映照的碧蓝,流云仿佛漂泊其上,竟有几分天镜的意味。 这里虽于地上,却有几分孤高安静。 然而此时她的安静却被打破了,黔河两岸几乎都是男人们的身影,挎刀背盾,似乎都是武士,他们在河边走来走去,不时往河里探看,而在河流的另一侧,还有许多的武士结队往着北面的森林里走去,不见了踪影。 这里甚至还有一队又一队的军士的身影,军士们带刀带弩,持枪持盾,来往黔河两岸时,满脸的戒备。 “看来火吼秘术传闻多半为假了。”苍文犽站在山丘上左看看又看看,笑着说。 “哦?何以见得呢?”季尚扭头看了苍文犽一样。 “你看他们,”苍文犽一挑下巴,指着下面的那些男人们来去的身影,“我听火吼秘术传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按理说已经算是来的很晚了,如果真的有火吼秘术,多半这里早就已经沸腾了,而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而且,火吼秘术在外面并不是什么绝迹的秘术,”他接着说,“虽然难学,但也有人掌握。” “苍统领,”夏扶荧在这个时候忽的好奇地问,“说到底,到底是什么传闻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有人说玄门寺有一版火吼秘术,以及其解法,”苍文犽摇头道,“不过终究是是井巷之间流传,做不得真。” “不,”桂月背着剑摇了摇头,却只是看着碧蓝的黔河,“我听师尊说过,玄山上的确是有诸多秘术奇宝的,我想,这火吼之术虽然是传闻,但不见的假。” “什么火吼秘术啊,我听你们说了这么半天,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啊?”一旁的柏麓漓努了努嘴,叹一口气。 “也没什么,不过是武士之间拼杀的东西,你可能不感兴趣。”苍文犽呵呵地笑,看了女孩一眼。 柏麓漓的脸上倒的确是没有几分兴趣的模样,不过她还是接着问,“那到底是什么啊?” “是能够让人凭空多出一份勇力的东西,当一个武士使用火吼,一拳就是成倍的力量,而且会忘记疼痛,不觉疲累。” 尽管没多少兴趣,但柏麓漓还是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对呀。”苍文犽笑笑,没有多说。 “啊......”季尚长长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舒出一口气,“依我看呀,什么火吼秘术,这些人啊,多半是为了这里其他的东西而来的。” “其他的东西?什么东西?”叶白柳扭头看着季尚问。 “那就多了,”季尚说的随意,“什么传说这里有什么宝铁啊,呼吸法啊,灵果,灵纹,奇树,等等等等......” “嗯......还有传说说这里有一匹稀世的龙马。”最后季尚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补充着说。 黄泉从者 一 “是,我也听说过,”其他的人好奇的看向他时,苍文犽点头附和着说,“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传说这匹龙马是武神从东海之岛上寻来的,特意养在此处,如果传说是真的话,那么这匹龙马算起来也该有三百多岁了,真想看一看。” “是啊,只是谁都这么说,谁也都没有见过,不知道真假。”季尚却摇头。 “也有人说见过,说那龙马头生一双龙角,前两只爪后两只蹄,背生龙鳞,只是脊背就要高出一个人头,比一般的牛马都要高大。”一旁的周崇说。 “不过也有人说见过,不是那样,”他笑了笑接着说,“说是也长龙角,脖子上一圈的白色鬃毛,只是幼小的多,差不多只有一只狗那么大,叫起来的声音也不像是马,倒像是什么鹿鸣。” “......如果真能见到就好了。”他最后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觉得可惜。 叶白柳多看了他一眼。他是亲眼见过这个男人化作一头大狼与北江的异兽互相搏杀过的,知道这个男人的非凡,此时听他那有些渴望又有些可惜的语气,叶白柳难免会去多想他话里的意思。 只是想来想去,叶白柳也只能想到这个男人打的主意绝不只是见一见那匹传说中的龙马。 “走吧,下去看看,这里是诸多传说之地,宝物遍地,也许真的有人找到了真的火吼秘术也不一定。”苍文犽笑着先往着河边走了下去。 “噗通” 河边有一个膀大腰粗的武士光着膀子一脚跳进了河里,溅起来半人高的水花,武士一入水就是一个猛子,好一会儿没见露头出来,不过河水清澈,岸上的人能看见他已经用手碰到了水地。 几个呼吸后,入水的武士终于从水里探出了头,高举着的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怎么样,大膀,捞上来没。”河岸上围着的几个武士里有人急切地问。 被叫做大膀的武士没有说话,往岸上的人那里抛出了手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路过这里的时候,柏麓漓探长了脖子地看过去。 “一块石头。”叶白柳在那东西被人接住的时候看清了。 “怎么样?是不是?”岸上的一群人围在了一起,有人迫不及待地伸长着脖子问着。 好一会儿没有人回答,接住石头的人左右的翻看,皱着眉,看得仔细,最后只见他叹了口气地把手里的石头递给了其他人。 “真是个石头?”一个人有一个人接过石头看了又看,说着泄气地话。 “不然呢?”入水的武士找了处踩脚的地方,被人拉上了岸,穿着衣服,“你以为雪罗铁真的是遍地都是了?” 他穿好了衣服后坐在了草地上,甩了甩头上的水后,又去看了看被人捏在手上的石头。 那不过是块不过人小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头,透体雪白,有几分的圆润,似乎是块什么玉石。不过......再仔细去看,又似乎只是块普通的河卵石。 最后接过石头的武士把那块石头用手指捏着,仔细地翻转着看,看了一会后,他又高举了起来,对着天。 “切,还以为真的找到宝贝了。”最后他还是在这块普通的石头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带着气地又把石头丢回了河里。 看着他有些气恼的样子,那些缓缓围过来,真的以为他们寻到宝了的其他人也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群武士自然听见,很快他们就扭头往着那些笑着的人那里看了过去,狠着眼睛,只是没有说什么话。 但是那些人还是在笑,也不管这群武士们慢慢要发出来火的眼神,转身又散了开去。 “小路小路,”另一个地方,一个小女孩抱着一株把腰弯向了河上的树,伸着脖子看着水里,急急地喊着,“快点快点,我好像看见了,你快下去捞上来。” 岸边,就在这株弯脖子树旁,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孩往河水里看了看,什么话也没有说,叹了一口气地坐看了下来。 “你这次又看见什么了啊?倒是说明白啊。”男孩抱怨着,将披在肩上的衣服放在了地上。 “哎呀,快点快点呐,是好东西,宝贝,慢了就让别人捡走呐。”小女孩头也不回,伸长着脖子一个劲地往河里看。 “我不信,”男孩气呼呼地,也不站起来,“上一次是石头,上上次是块破木头,没有一次是宝贝的,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师尊说过这河里是没有什么宝贝的,都是别人乱说的。” 小女孩终于回头,她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慢慢从树上退了回来。 “哎呀,”她蹲在男孩身边,双手撑着脸,“小路哥哥,我保证绝对又宝贝的,你看到时候捞上来,我分你一半好不好呀?” “不,我不要,要捞你自己去捞吧,我要回去,免得被师尊发现,又要罚我了。”男孩摇着头撇向一边,却没有起身。 “哎呀,小路哥哥,”女孩又绕到了男孩的身后,“你就去嘛,不然太可惜了。” 男孩又把头瞥向一边,动作就似乎在避开什么耳边嗡嗡的苍蝇似的。 女孩站了起来,努了努嘴,长长地低叹了口气。而后她一脚将坐在地上的男孩给蹬进了河里。 男孩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女孩的这一脚,大叫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等了一会男孩在水里稳住了身子,用着手一抹脸上的水的时候,女孩似乎坏主意得逞了那般地笑着,蹲在岸边,双手又撑着脸,柔柔地说,“吕小路,本姑娘都这样求你了,你竟然不听,哼,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水里的男孩抹着脸吐了吐水,似乎是早早地习惯了这样的委屈,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快去吧,快去吧,捞上来宝贝我分你一半。”女孩又说。 “那你倒是说什么东西啊。”男孩有些没好气地说。 “哼哼,好勒。”女孩高兴地笑,站了起来,又爬到了弯腰的树上去。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白色的那个一闪一闪的石头,那一定是个好东西。”女孩爬在树上,指着清澈见底的水地。 黄泉从者 二 男孩埋怨着嘟哝了几句,还是钻下了水去。 男孩虽然年岁不大,但似乎是熟悉水性的好手,他在水中展臂伸腿,每一丝的力气都用的恰当好处,与一只水蛙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隔了一会,他浮上了水面,一抹脸上的水把手里的一块石头丢上了岸。 女孩两步从弯腰的树上跳下来,把那块石头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看。 圆润的石头全身都是一丝不苟的白色,对着天看的时候,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的透明,女孩高兴地真觉得捡到宝贝似的高兴,带着笑意张大了嘴,露出几颗白白的牙出来。 “小路小路,干得好,等我把这宝贝卖出去,分你一半。”女孩头也不低下来,跟着正爬上岸的男孩说话。 “真的是宝贝?我看着怎么和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啊?”男孩将信将疑。 “你这个山里的野小子,你知道什么?本姑娘说他是宝贝,就是宝贝,错不了。”女孩却极其的自信,“你就好好地看着,等我下一次下山的时候......” 她的话忽地就断了。 “啊,什么人!”她正转着看着手里的宝贝,忽的就被人一手抢了,不由地尖叫起来,“竟敢抢本姑娘的宝贝?” 她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高出她许多头的年轻人正在手里把弄她的那一块宝贝,她本来还想要说什么火气的话,可是看清了人,反而是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五王子哥哥!”女孩认出了抢走她宝贝的人,也看见了夏扶荧身后一群的人。 “哼哼,”夏扶荧翻看了两眼手里的石头,笑着又还了回去,“小官月,原来你在玄门寺就是这样修炼的啊?” “你怎么来了,也是来找宝贝的吗?”女孩两步跳上来,拉住了夏扶荧的手,即便是问候,话里也都不离宝贝。 “怎么,我就不能特意来看看你?”夏扶荧弯了弯腰,用着手指点了点小女孩的额头。 “真的?”小女孩狐疑起来,“五王子哥哥这话要是我红哥哥说出来,我还会相信一些,你上一次一走就是几年,人都找不到。” “不相信我?”夏扶荧故作伤心状地撅撅嘴。 小女孩笑笑,用着两根食指捋了捋夏扶荧微微下弯起来的嘴角,“相信了相信了,既然是五王子哥哥说的话,小妹我怎么都信的。” 夏扶荧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这还差不多,等你下次回城的时候来找我,我带你去好吃好玩。” 女孩子哼哼哼地乖笑着,“那就多谢五王子哥哥了。” 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小女孩转了转很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犹豫。 但也只是短暂的犹豫,女孩摊开了手,把手里的石头递到夏扶荧的面前,笑着说,“五王子哥哥,你看,既然你都要请我好吃好玩了,那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你看这块石头,哦不,这个宝贝,给你怎么样?” “哦,”夏扶荧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接了过来,“这算什么宝贝?分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嘛。” “对呀对呀,我也是这样说嘛。”女孩一旁名为吕小路的男孩也点头附和。 女孩却轻轻地别了他一肘,“你知道什么,我都说了那是宝贝了。” 夏扶荧再看了看,又笑着还给了女孩,“算了,我没有夺别人所爱的习惯,你啊,还是好好地揣着吧。” “哦。”女孩乖乖地点头。 “好有趣的小孩啊。”柏麓漓看见女孩一副乖巧的样子,这与刚才一脚踢男孩下河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性子。 她想要去摸摸女孩的头,可是却被女孩用手挡住了,“干什么干什么,爷爷说过,随便被人摸了头是会长不高的。” 女孩大概六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玄门修士样式灰色的短衣,手臂上缠着白色的布条,蜜色的皮肤,眉眼利落,一张小脸也不是寻常女孩子家的圆润,而是有些瘦削,如果不去看她的年纪,倒也是一副英气十足的模样。 “哦,”柏麓漓也不生气,也一副乖巧模样地哦了一声,“那你姓什么呀,叫什么名字呀?你这么小的年纪,该不会就入了玄门吧?” “我姓陈,家里都喜欢叫我小官月,所以我自己就叫自己陈小官月,”女孩自报家门的时候挺着胸膛,气宇轩昂的模样,“还有,我不是入了玄门,我只是在山上修行而已。” “哦,好厉害,好厉害,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修行了。”柏麓漓张大了嘴,似乎是故作惊讶的样子。 “哼哼。”女孩得意的笑了两声。 女孩高挑着头,看着夏扶荧身边一众的人,看了一会,看着这群人里至少有三个人是往着黔河北面森林深处那边去看的时候,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似的眼色变得郑重起来。 “五王子哥哥,你们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个什么火吼之法而来的?”陈小官月有些担忧地问。 “嗯,怎么问这个?”夏扶荧好奇起来。 “你就说到底是不是啊?”女孩追问。 “嗯......怎么说呢,”夏扶荧想了会儿,还是笑着,“是,也不算是吧。” “哎呀,那就是了?”女孩似乎有些着急。 “五王子哥哥,你听我的,”女孩接着说,“这里没有什么火吼秘术的,山里的大师们都说那不过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散播出来的谣言罢了,即便是山里有,你们在这里也是很难找到的,而且......” 小女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着说不说出来。 “而且什么?”夏扶荧还是带着笑问,看起来没有把小女孩的话当真。 “而且这几个月来,山里也有些不安生了,”女孩低着声音小声地说了起来,“寺里的那匹马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了,风山谷那里每到晚上也是安静的出奇,我听大师们说,似乎是森林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林子里的野兽们都去到青古唐里躲起来了。” “哦?”夏扶荧皱起了眉,扭头与其他的人对了几眼。 叶白柳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郑重,奇怪地微微皱起了眉,夏扶荧也不好再说什么哄笑孩子的话。 “好吧,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反正我们来这里也是来散心的,其他的,倒不怎么重要了。” “真的?”女孩子笑起来,“那就好,这样吧,我对这里很熟,我带你们到处走走吧。” “好啊。”夏扶荧答应下来。 夏扶荧说着回头问了问,没有人反对,于是他们一行人便跟着玄门寺的两个孩子到处走了起来。 他们顺着往西面河道走了许久,从一处高架起来的木桥上去到了和的对面,走进了黔河北面的森林里,看过了几处古老的且早已遍布了青渍的石台,也看了几处不知道横在林中几百年的残垣。 一路上除了景色有几分幽静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怎么了?一路上都这幅模样?”夏扶荧悄悄地问着身边的叶白柳。 叶白柳摇了摇头,“这里的风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夏扶荧不解地皱眉。 “和那天晚上几乎差不多,”叶白柳接着解释,“那些人的味道。” 雾 一 这片森林大多数地方都是树高枝密,所以走进来之后,眼前很快变作幽暗,仿佛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候。 森林里果真如同小女孩说的一样,似乎所有的野兽都不见了踪影,安静的出奇,只有偶尔才能听见几声的虫声,而且他们走了许久,看到的只有一些不知道破败了多少岁月的石台,以及几间简陋而没有人居的小小木屋,望眼无人,只教人觉得几分的凄凉。也不知道那些之前走入森林中的人们都走到了哪里去了。 走了几步,众人又看见了一处残破的石台。 这个石台以一块块的白石砌成一个竖直两丈左右的圆形,每一块石板从小到大,从里到外,都刻有已经被风沙岁月侵蚀的不成样子的符号,这些文字与现世常见的文字不同,属于很久很久以前,有的是鸟鱼花兽形,有的虽然是一个明显的字形,不过从模糊的笔画上能看出来是一个复杂奇巧的字,辨认不出。 “季尚兄,看得这么入迷,这东西到底是有什么来头吗?”夏扶荧又看了几眼这个石台,问着一旁看得入迷模样的季尚。 夏扶荧头也不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笑了笑,“具体倒是不怎么知道,也只是听过。” “哦?”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这个石台,应该只是一道地基,不过不是寻常地基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什么用处,这些文字虽然已经没有模样,不过看大概的笔画模样,至少这些都是千年前的了,就是我也不怎么认得,而且我猜的不错的话,这种文字,即便是在千年前的那个时候,也绝不是什么通俗的字,用处绝不广泛。”季尚说。 “千年前的时候,这里应该是林地长灵所统辖的国度吧?”一旁的苍文犽听到这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悠悠地说。 “应该......是吧。”季尚想了想,大概地说。 “小官月,”夏扶荧转去问跟着小男孩走在最前面的小女孩,“你是这里的熟客,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吗?” “你们说这个啊,”名为陈官月的小女孩本来已经蹦蹦跳跳走到了前面的一株高树下,但听夏扶荧的问话,又蹦跳了回来,“听山里的道长说,这些东西好像是一些什么井。” “井?难道是......灵井?”季尚问。 “啊,对对对,好像就是叫什么什么灵井。”小女孩一个劲地点头。 “灵井,那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季尚瞪大了眼睛,来了兴致,“那我的好好看一看了。” “真的是灵井吗?”苍文犽和周崇对视了一眼后,转头问,想要确认。 “不好说,毕竟灵井这种东西,失传的太久了,整个大神州,恐怕也只有小神州里还有一些古灵井了,七国之内都很罕见了。”季尚蹲了下去,一块一块认真地看了过去。 苍文犽沉默了会后点点头,“也是。” 夏扶荧笑了笑,“真不愧是玄门寺啊,后山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宝物。” 灵井他是知道的,虽然这是个几乎已经绝迹的东西,甚至都很少有人说起过,不过,不管是在武士还是术士,这个东西还不至于连名字都绝迹了。 灵井,灵井,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具体有什么样子的作用,但是至少也听说过这东西能从地下以及空气中汇聚无形的灵气,不管是对人对物,都有很大的功效,算是神物也不为过。 “看上去还挺好看的。”柏麓漓也蹲着仔细看了会,兴致缺缺地作了评语。 “真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灵井......如果说这些真的都是灵井的话。”季尚用着手感受着石头上的纹路,头也不抬地说。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走吧,再往其他地方去看看。”柏麓漓对这些已经作古的灵井毫无一点的兴致,没有再看的打算,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一行人里除了季尚,其他的人都对这些斑驳了的灵井没有什么兴致,点着头还要走去其他的地方去看看。最后,只有季尚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众人在这一片的森林里转了差不多又有半个多的时辰,最后也有了回去的打算。委实说这一片森林里除了些古石台,人高的巨石,架在大树上的木屋,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安安静静,只有偶尔能看见一些在盘坐在架在树上的木屋上的修士,没有半个人甚至野兽的影子,清清冷冷,几乎全无半点的烟火气息,这让人怀疑玄门寺的那些传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了。 于是众人回返,回去的路上,他们去找了季尚。可是在之前的那处古老的破旧灵井前,他们没有看见季尚的影子,左找了找,右找了找,根本连脚印都没有找到,似乎是已经离开了这里。 夏扶荧和叶白柳还有桂月都皱着眉对了对眼,眼中不乏有那么几分担忧的神色,不过他们也知道季尚这个人虽然不会半点的武技,可绝不至于是个软弱的人,这个人虽然似乎天生一副开朗不拘的性格,可是却让人觉得他实在是藏了太多的东西在心底里,笑容似乎暖暖的火光,眼睛却时不时是深不见底的湖。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藏着神秘。 “也许是回去了,也许是去其他的地方了,该不会是去找其他的灵井了吧?”夏扶荧似乎自语,又似乎再问着谁。 “也许吧,我知道季兄不是一个胡乱会做出决定的人。”桂月点点头,倒没有太担心。 “要不......还是再去找一找吧?”被叶白柳背在背上柏麓漓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我觉得,”一旁的苍文犽也开了口,“其实也是可以找一找的,我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对,而且时候也不早了,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不妥。” 夏扶荧几个人沉默了下来,想着办法。 “我去吧。”桂月沉思了一会后作了决定。 “那......”夏扶荧忽然想起什么。 “无所谓了,见不到就见不到的吧,以后总有机会的。”桂月摇头说。 “那我们也去吧,我现在倒是好奇了,我要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苍文犽看了看周崇,说着让柏麓漓和夏扶荧有些不明所以的话。 “也好。”夏扶荧点了点头。 最后,一行人在森林里分了道,桂月和苍文犽以及周崇留在了森林里找着季尚的踪迹,夏扶荧叶白柳一行人则往着玄门寺的方向回返,走了一天,这个时候也是快要落日的时候了,夜里森林里可没有落脚的地方。 山路走到了一半,名为陈小官月的女孩忽地疑惑地回了回头。 “咦......怎么起雾了?”她回头看到了山下远处渐渐模糊起来的雾气,觉得奇怪。 叶白柳回头看了看,皱起了眉。竟然真的起雾了,他看着雾气来的北方,觉得不安。 雾 二 叶白柳一行人没有能够在天黑下来前的时候回到玄门寺所在的玄山之上,于是只得找到了其他几个歇在半路上的杜武几人,在山上一间似乎是祠堂的地方落脚。 名为陈小官月的女孩带着他们来到这里,又找来了柴火在青了的石板黄土院子里生起了火,又让名为吕小路的男孩去造饭。 小女孩忙来忙去,跑来跑去,虽然把自己搞得有几分的灰头土脸,但她的脸上却始终是一副笑脸,看不出什么疲惫的样子。 “想不到,你一个陈家的掌上明珠,”夏扶荧看着走过来火边的小女孩,笑了笑,“竟然真的有人舍得把你送到这山上来吃苦,怎么样?是不是想回去了?” 女孩来到他身旁一屁股坐下,噘着嘴直摇头,“嗯嗯嗯,不,我才不想回去,家里一个能陪我玩的人都没有,一会去就想被绑住了一样,随便想要去什么地方都不行,还得被带着去这去那,见这个人见那个人,还不能好好说话,烦死了。” “还是山上好玩,”她接着说,“虽然这些日子都好久没有见过那些小鹿小猴了,不过没有几个人管着,我就在我的修行之所,修我的道,好不快活。” 夏扶荧被小女孩的话逗的发笑,抬头看了看四周,“好一个好不快活,难道......这里就是你的修行之所?” “嘿嘿,当然了。”女孩自得地笑了笑。 “太冷清了点吧?”夏扶荧看了看只有一两间的木屋,简单形状的干木围栏,还有不高的野草从石板缝里生长出来的院子。 “还好。”小女孩拨弄着小小的一堆篝火,摇了摇头。 “五王子哥哥,你们先等着,等会尝尝我的手艺。”小女孩笑着说。 “好啊,那我让杜武去帮你。”夏扶荧回头,偏头对着杜武使了一个眼色。 “嗯......可以。”小女孩想了一会,说着起来拍了拍屁股,叫了一声小杜哥哥后,带着杜武又走进了祠堂样式的木屋里面,去到了后院。 “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一直住在这里吗?”一旁的柏麓漓看着小女孩几乎跳步离去的背影,有几分的佩服。 “我想应该是吧,毕竟玄门寺这边是清修的地方,修道之地,可没有城里那么繁闹了,就算不住在这里,我想其他的地方也不会比这里好到那里去。”夏扶荧点点头。 “那她的家里人是怎么忍的下心,舍得让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来这山里?”柏麓漓佩服的同时心下又起了些可怜来。 “哈哈,如果是别人,倒还真的难说,不过太玄公一家,那就不奇怪了。”夏扶荧笑着摇头,倒没和柏麓漓一样起什么可怜的心思。 “太玄公!”柏麓漓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扶荧哥哥你说她是......” “是啊,当朝宰辅最小的孙女。”夏扶荧说。 柏麓漓生在柏家,虽然是巨富之家,可是在官场上也并不是毫无建树,她的长兄,柏麓胥,如今就是一个王从侍郎,虽然只是一介内侍官职,可是常伴在君王左右,就算是卿大夫也不得不多看一眼。何况她的祖父,曾也是一代的帝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胡乱算起来,在官场里也不是什么无名的角色。 所以她对王公之家也并非一无所知,意识到了这个小女孩的贵重身份。 “我觉得......”一旁的叶白柳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夏扶荧和柏麓漓看了过来,都以为着他对这个小女孩还会有什么高见。 “要不我还是去山口那边等等他们吧?不然他们等会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这里过来。”叶白柳却是想着季尚桂月他们。 “嗯,”夏扶荧收去了笑容,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他们就起身,交代了柏麓漓两句后,就出了这间山里的院子,往着回来时路过的一个必经的山口那边走去。 落日斜斜的余晖从西方而来,照的山口上一片的红,叶白柳和夏扶荧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这里,然而直到天色逐渐暗淡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等到桂月他们。 “会不会是错过了?也许他们已经过去了。”他们在这里等了一会,叶白柳问着夏扶荧。 夏扶荧看了看天,摇了摇头,“再等等吧,算起路来,这个时候了,就算他们是跟在我们的后面晚小半个时辰走的,也该来了,除非他们真的是我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上来了,不然不会错过的。” “也是。”叶白柳也粗算了算,点点头。 既然还有一会儿才天黑,于是两人决定再等一会,他们随意找了地方坐在山口的旁边,无言地随意看着山林四处,不时也眺眺落日,享受着秋日时候山林里的舒爽晚风。 “说来我倒是奇怪了,明明山里都还没有冷下来,怎么会这么大的雾?而且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雨。”夏扶荧看着远处山下那时候忽然起来蔓延过来的雾,奇怪起来。 叶白柳也看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觉得这雾来的有些奇怪,而且这雾里面,我也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夏扶荧笑了笑,一声长气地后躺在了石板上,“有什么东西,该不会又是那些神神鬼鬼吧?啊,真是累啊。” 他一下一下眨着眼看着霞色的天空,呼吸着风里难得的舒爽气,“小官月倒是说的也没错啊,好不快活啊。我睡一会,等会记得叫我。” “啊?”叶白柳听着夏扶荧一会抒情一会儿截铁的话语,茫然地扭头过来。 然而夏扶荧早已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匀畅,没有了再说话的打算。 于是叶白柳也不好再问,只能回头又去不时看看天边,不时看看山下。 最终他们还是等了一场空,一直到天黑下来的时候,桂月和季尚他们都没有回来,远处的雾气也没能在天黑下来前蔓延到山上。 于是叶白柳又只好叫醒了竟然真的睡过去的夏扶荧,往着陈小官月的修道之所那边回去。 南城钟响 一 九月十二,话说是高悲之秋。 西子海上,舫舟泛泛,人人却都一脸的喜气,客舟来往时,能很清楚听见男子大气的说话和着莺鹂般的低笑声,风从北来,除了有些淡淡的花香,还有阵阵的酒香。 西子海,认真说起来其实也只是一片大湖,即便是在湖心也能一眼看到两岸,算不得海。不过也大的出奇,即便是货运的大船,十几二十艘同行也依然不显得拥挤,也因为湖中又不少的小岛,有一些风景,所以有个西子海的名号。 “玉律三秋,”有一个略显的高高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青蕊重阳,九花竟不压天霜......” “天双天霜,西风......”渐渐地,这个略显得高高的声音远去了,被淹没在一阵的拨水声,和高高的笑声中。 “天双天霜,”叶白柳觉得这话念来有几分的兴头,像是低低的喟叹,于是便不由地念叨了起来,“西风......?”可是他却不知道后面的句子。 “天双天霜,西风自香,”对面的柏麓漓双手手指叉着,叠着枕在了颌下,“觞觞乎......独饮酒乎?” “白柳哥哥,你刚刚是不是想说这首《霜压菊》呀?”柏麓漓的嘴角带着灵动的笑,用一双弯起来像是荔枝般的眼睛看着身前的叶白柳。 “是这首吗?我刚刚也只是随耳听到了几句,倒还是第一次听。”叶白柳也弯了弯嘴角地笑着。 “嗯,听说这首花词是唐树国的花期所作,一经问世,便是满......天下尽知啊,只是曲子至少都谱了七八支了,很是风靡的。”柏麓漓摇晃着脑袋,为叶白柳详细地说了起来。 “唐树国?”叶白柳压了压眉,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一个国名,不免疑惑起来真有这样的一个国吗? “嗯,”柏麓漓一点头,“唐树国是南边的一个小国,虽然是小了点,但是文风颇盛,善于舟楫,听说一到秋日,唐树国的国都便会有一条黄金的河道,很是漂亮。” “哦。”叶白柳淡淡地点点头,侧过头去。 西子海上,风景正好,也不知道是否是天武城里的秋晚来了一月,现下已经是暮秋的时候,可是城里的草木竟然还并未完全的枯黄,仍旧有一半泛着老绿,风也是爽快,不觉得有什么凉意,于是此时在西子海上泛舟,真正是个极好的时候。 但是这次同来出游的人却寥寥,只有他和柏麓漓,除去划船的几个水夫,也就只有一直跟在柏麓漓身边的两个丫鬟,阿月和阿枝了。 其实本来最近叶白柳的事多倒不多,只是有些事让人挂念着。自从他们从玄山上回来后,桂月和季尚一直未归,夏扶荧和叶白柳知道他们不是个能久留在这里的人,早晚都会有分别的一天,只是......如今这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分别了,夏扶荧也让杜武再去玄山上找过,可是小半个月了,他们两人一去杳杳,全无半点的消息。所以这些日子,除了在秋老大人所开设的军武馆里练武外,倒也没想着去干别的什么事。 直到重阳节后的一天,柏麓漓照例又来了荧王府里,约他们出去泛舟,本来夏扶荧和叶白柳都对这样的泛舟没有什么兴致的,可是也不知道柏麓漓哪里来的兴致,孜孜不倦地邀他们两人前去。 她这么一个出身又长的乖巧的女孩,可以说都使出了软磨硬泡的手段,于是他们两人便也不好多去推迟。只是夏扶荧临时有事,说是要去王宫,所以今天就只来了他一人。 不过虽然只来了他一个人,但似乎柏麓漓却没有一点觉得弱了兴致,从画舫驶离湖岸后,她一路都是带着笑,时而去去船头看看前面,又去去船尾弄弄了水夫手里的桨,要不就是在船舱里隔着一扇窗户放着写有墨笔的纸船,总有兴头。 “啊!”柏麓漓忽然的吃痛声。 叶白柳回过头来,刚好看见了柏麓漓抬起了手。 她刚才似乎是想要揭开罐子的泥盖,可是被烫了手,所以才会有那一声的吃痛。 叶白柳与夏扶荧是对坐着的,中间隔了一张黑木的小桌,小桌上放着一张精致的石质托盘,托盘上一套的黑色瓦罐,罐下小小一炉的炭火。 “你没事吧?”叶白柳看了柏麓漓一眼,伸手揭开了盖子,略略关切地问。 柏麓漓用着手捏了捏莹白的耳垂,有一丝苦笑地摇着头,“没,没事儿。” 她伸长了略显得有几分薄的脖子嗅了嗅,“怎么样?这算是煮好了吗?要说煮酒我还是没煮过几次,怎么样,白柳哥哥你闻闻,没有坏了吧?” 叶白柳也探过去鼻子闻了闻,一阵淡淡地花香,“嗯......挺香的,我也不知道好没好,这样子煮酒我倒也还是头一次。” “没事没事,尝一尝就知道了,”柏麓漓说着找起了酒勺来,“那......你以前是怎么煮的呀?” “呃......”叶白柳回想起他在北江的时候,一堆人围在一个架在大火的缸前,“就是一把火......一直煮,一直煮。” “哦。”柏麓漓一边往着黑瓷的杯子里斟酒一边点点头,斟了一杯后,推到了叶白柳的面前,又问,“那要怎么样才知道煮好了呢?” “嗯......”叶白柳又想起一群人在大火前喝个不停,“好像......要不了多久吧,我们都是一边煮着一边喝的,有时候还没等热,就被人喝了一大半,不过在那个地方,很多人还是很爱喝热酒的。” “那不就跟烧水没什么区别吗?”这个时候阿月和阿枝两个丫头从另一个舱间里出来,手里各端着一盘子的吃食。 “嗯......”叶白柳想了想,那好像的确和烧水没有什么区别,只能干笑笑,无力反驳。 他们说话的时候,柏麓漓已经端起了瓷杯抿了抿,又咂了咂嘴,“嗯,还好,没有煮怀了。” “阿月阿枝,”说着她放下了酒杯,又往着空着的杯子里斟着酒,“你们也去送一些给其他人吃一些吧。” “是。”两个丫头笑着答应,不一会儿又端着酒去了船头和船后。 “白柳哥哥,味道怎么样?”柏麓漓又瞪大了眼睛问,有些期待的模样。 “有些甜味,”叶白柳喝了一小口,回味起来,“很香。” “哼哼哼,”有了夸奖,柏麓漓哼哼地笑了起来,用着酒勺在罐子里舀了舀,闻着腾腾起来的酒气,“快快快,白柳哥哥,趁着味道最好的时候,要多喝几杯。” 南城钟响 二 几杯热乎的菊花酒过了喉,他忽然觉得有了一丝的甜腻,不过却并不算讨厌。 一艘高大的画舫从他们船边路过的时候,带来了琴声,琴声轻而棉柔,似乎是个女子所奏的,除此外叶白柳还闻见了炙酒烤肉的香辣,以及女人们鸟儿般咯咯的笑。 “桦玉公子真是好琴技,止这一曲,就已将让奴家们甘拜下风了呢。”一曲琴终,叶白柳又听见了有女人柔媚着声音夸赞的话。而桦玉公子......原来弹琴的是个男人。 不多时候,前去送酒的阿月阿枝回来,说是菊花酒似乎太甜,卖弄体力的水夫们都喝不惯。 “那我们还带了其他的酒吗?”柏麓漓问。 “有。”阿枝想了想。 “那就再送一些过去吧。”柏麓漓又说着。 “哦。”两个女孩又离开了这间隔间。 她们说话的时候,叶白柳把注意从路过的船上收了回来,沉默地看着女孩们的一言一语,眼神有了些迟钝。 “白柳哥哥。”柏麓漓注意到似乎有些走神的叶白柳,呼唤了一声。 “嗯?”叶白柳回头来看她,眼睛倒是不再怎么木讷了。 “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我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柏麓漓看着叶白柳有些闷闷的样子,以为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叶白柳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在听刚才那首曲子。” “曲子......”柏麓漓想了一会,“哦,我以前好像也听过那首曲子,但是不怎么记得了,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大雅之作。” “哦。”叶白柳点点头,又转头去了窗外,又是那副沉默的模样。 不过老实说,虽然他是这副沉默的有些出神的模样,几乎木讷,但并非是因为百无聊赖。而是......因为平静。 “白柳哥哥。”柏麓漓又呼唤了一声。 “嗯?”这一次叶白柳却没有回头。 “我生日要到了。” “哦。”叶白柳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沉默了会后,他似乎反应过来地回过来头,“是吗?那什么时候呢?” 柏麓漓笑着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下个月的今天呢。” “那......”叶白柳又想着问,“到时候我要准备什么礼物吗?” 按照不成文的礼制,但凡谁家朋友生日,礼物总是应该准备的,可是说起礼物,叶白柳长这么大,活了这么久,倒还没有真的送过谁礼物,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的礼物。为此他不由地为难起来,不由自主的用着手指挠向了自己的后脑。 “哼哼,”柏麓漓笑了起来,“我可以说我什么礼物都不需要吗?” “啊?”叶白柳糊涂起来。 “当然是玩笑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能不要礼物呢,”柏麓漓的话锋又一转,“不过呢,如果是你的话,什么礼物马马虎虎也就行了。” “哦,真的吗?”叶白柳点点头,不免松了口气。 “只要......”柏麓漓笑着直看着叶白柳。 “什么?只要什么?”叶白柳追着问。 “只要你那天能来就行了。”柏麓漓把藏着的话说完。 “哦,那我一定来。”叶白柳没觉得什么地点了点头。 “嗯嗯,那我们就算说好了。”柏麓漓连连点头。 “那......其他人呢,夏扶荧他知道吗?需要我招呼一声吗?”叶白柳想起今天忽然有事没来的夏扶荧。 “嗯......不,”柏麓漓摇着头,“荧哥哥那边我自己去和他说,至于其他的人嘛,好像我也找不到,还是需要你招呼一下的,就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了。” “好。”叶白柳点头答应。 “下个月的今天,十月十二,已经冬月了。”叶白柳算起了日子。 “嗯,对呀,我就是冬月里生的,所以家里人都说我这个野性子,难怪冬天也管不住脚,原来是生来就不怕冷。”柏麓漓说着不冷不热的玩笑话。 叶白柳笑了笑,“要我说,其实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野性子,只是爱笑了一点。” “怎么了,你不喜欢啊?”柏麓漓还是笑。 “哦,”叶白柳干笑了一声,“不,不是,我是说你只是嗯......生动活泼了一点,不算是什么野性子。” “对呀,我也总是......”柏麓漓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可是话说了一半,忽然的钟声却打断了她。 这钟声来自北方,隔着七八里的地方,以及一堵高高的城墙。 但是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这钟声明明是在很远之外的地方,可是听起来的时候,却似乎是在耳边。 只不过又不振聋发聩,而那声音又的确是那种隔了很远后才能有的嗡嗡的长鸣,可听着,似乎就是在人的心底发响。 当当当的钟响,吸引了每一条船上的人们,明明是不怎么刺耳的钟声,却压过了西子海上所有的声音。 直到钟响过了整盏茶的功夫,才堪堪没有了尾音。 “这声音是?”叶白柳站在船尾上,看着北边那堵依稀可见的接天城墙。 听到他的声音,船尾的水夫都是吓了一跳,他们刚才听着钟声听的入神,全无察觉到身边什么时候来了人。 叶白柳是在钟声还在发响的时候来到的船尾,他也听的入神,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为的只是想要再靠近地听一听那钟声。 “这......大概是神殿的钟声吧,”一个水夫大概地猜着说,“可是真的是吗?好久没有听到响过了。” “难道说.......”另一个水夫接着话说,“又是什么事要发生了吗?我记得上一次响的时候,还是春天的时候吧?” “这钟声......以前也响过了吗?”叶白柳又问。 “是啊,公子,”先说话的那个水夫客气地称呼着叶白柳,“上一次我记得二月份的时候也是响过的,听说是因为王域平原上有什么灵鬼作祟,需要有名望武士前去围剿。” “灵鬼......”叶白柳喃喃地说,他知道灵鬼不过是人口中类似于妖怪这样一句的刀闲话,不是像着前几个月所见过那个牛鬼之内的特指。 “这才多久啊,怎么又来了。”柏麓漓这个时候也来到了船尾,说话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埋怨。 神赏 一 “是出什么事了?”傍晚,叶白柳在池水边等到了回来的夏扶荧。 夏扶荧解了解衣襟,让闷在胸膛里的热气宣泄出来,他往凉亭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白瓷的高颈瓶子,一边走一边仰头灌了满满的一口,也不知道里面装是酒还是水。 “大事。”他走到亭子里,一屁股坐在靠登上,一口长气。 叶白柳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知道那瓶子不过装的是差不多没了味的酒水,和水也没差了多少,而夏扶荧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仍有几分的急促,显然是快马归来就来到了他这里。 “大事?”叶白柳心下莫名紧了起来,微微皱了眉,重复了一声问。 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那钟声让他觉得隐隐不安。 这倒不是说那钟声本身让他不安,而是钟声昭示背后的,其他一些他不能想不到也不能猜测到的事情,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说已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虽然......这也只是他冥冥中的一种感觉。 而且那钟声,仔细想来也确实是奇怪,西子海是在天武城南门外的一片湖泊,虽然离着不是很远,可是那个距离,还隔着一堵高高的城墙,到底是什么样的钟才能发出那样的声响,隔着至少七八里的路,还能让整个西子海的人都能听到耳朵里去,还是那样的清晰。 他想起那些水夫那是神殿的一口神钟,真是一口神钟吗? “嗯,正选的时间也定下了。”夏扶荧点点头。 叶白柳忽然想起如今北畤山上的武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到现在也该有百多天了,也是该到时候了。原来钟声昭示的是这件事吗? 叶白柳点点头问,“哦,什么时候?” “下个月,第一个冬月的第一天。”夏扶荧说。 “哦。”叶白柳还是点点头,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 “此外,还有一件大事。”夏扶荧接着说。 “还有?” “是,”夏扶荧点头,握着酒瓶子的手下意识地发起了力,“是关于那些妖党。” “妖党?”叶白柳想起那个满是雷霆满是血味的晚上,想到了那些所谓黄泉教的人。 “是啊,”夏扶荧笑了笑,“真想不到,那些人可真是大胆,竟敢于公然的露出手脚了。” 叶白柳看着几乎自说自话的夏扶荧,沉默地皱着眉。 “你知道吗,”夏扶荧接着说,“早在几年之前的时候,这些妖党也只敢龟缩在阴影中,缩手缩脚,苟且偷生,做一只老鼠。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些年忽然就跳了起来犯事作乱。” 叶白柳摇摇头。对这些他倒还真的一无所知。 “起初还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屡屡作窃,我夏国三洲之地,竞相有珍宝失窃,各州的案牍直往王宫父亲的面前,而且就是王宫之中,也有古代的王玺被盗。” “王宫中!”叶白柳吃了一惊。要知道王宫不止是夏王居所,而且几乎汇聚了一国的权力,竟连这样的地方都能出事! “是,”夏扶荧承认,他顿了顿,一口淡淡地酒水过喉,“而且这还只是前几年的时候。” 他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叶白柳,“你知道去年我为什么忽然回来了吗?” 叶白柳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北江雪山上的事,经历那般奇幻的事情,虽然他一直也很想把一切的前因后果都问个清楚,可是夏扶荧却总是不怎么多说,于是他也知趣的不曾多问。直到现在,似乎夏扶荧终于想要说了。 “为什么?”叶白柳歪了一下头。 “因为我们听说那些人似乎是在图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夏扶荧正了神色,看向了北方,“一旦让他们得逞了,可能会有大祸。” “我们得到的消息急,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匆忙间跟了过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是在图谋些什么。”他接着说。 “那么,他们倒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叶白柳低着声音问。 “看上去他们似乎只是想要传说中的武神至宝,”夏扶荧沉默了会,摇了摇头说,“至于别的什么,徐爷爷他也没有对我说过,而且从去年直到现在,徐爷爷一直都留在了归古城,我知道一定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 那个老人......叶白柳想起了在归古城的时候见过的那个老人,虽然他看不出来什么奇怪的地方,但他隐隐能感觉出来那个老人不是一般的人物,灵气似乎天成,是修为极深的人 还有那个少女......直到现在他都觉得那是个很难去让人猜透的女孩,说实话,那绝对是他见过唯二让他觉得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女子,容貌之美不美的倒是其次,叶白柳第一眼见到她们的时候,就觉得她们的身上似乎都有一种很特别的地方,似乎是光,似乎是气味,又似乎是什么韵味。很是不一般。 不论是那个雪山上的少女神武士,又或者是那个在一片花海里见过的女孩,都让他印象很深。 夏扶衣,又或者说夏衣。叶白柳看了看夏扶荧的脸,才回味似的觉得他们两个的确是有颇为相似的地方,那张脸,那双眼睛,的确是亲生的兄妹。 “没想到从那以后,他们便忍不住他们的爪牙了,不再只是夺一些珍宝了,”夏扶荧眼色冷冽,言语中似乎带着一种微微的情绪,说不清是恨意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渐渐地开始盯上了人了,从年初到现在,至少有几百人都被掳走了,其中不乏武士,以及术士,而且都还是有些修行的人,而且有些参加了武选的武士都忽然莫名不见了踪影,原本以为他们的消失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特立独行。” “现在看来,”夏扶荧摇摇头,“未必。” 夏扶荧想到这里,叶白柳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他在覃城遇见过的怪人。那股让人厌恶的气味......也是黄泉教的人了? “那,你说的大事是与这些有关了?”叶白柳问。 “是,”夏扶荧点头,嘴角有了笑容,却还是带着点点的冷意,“神殿又一次发起了神之赏,召集了天下的武士和术士。” “神之赏......”叶白柳重复了一声。 神赏 二 “以宝兴兵事,以武止戈,如此的手笔,”夏扶荧悠悠地说着,“利之一法,果然是不能让人拒绝的。” 他转过头,“你知道就在今天钟声毕了后,短短的一个时辰内,有多少人去到了神殿的庙门前吗?” “有多少?”叶白柳好奇起来。他想着既然是神殿的钟声,那么就绝不会少了目光。 “百数可以说少了,至少......也差不多得千数的人了。”夏扶荧摇摇头。 叶白柳疑惑起来。因为委实说偌大的天武城里,几乎每一条街上都是熙熙攘攘来往的人,只是千数的话,这应该根本还算不得什么。 夏扶荧注意到叶白柳的疑惑,啧了一声地多说起来,“我是说只是武士和术士,除开了那些凑热闹的人。” 叶白柳哦了一声地点点头,明白过来。 “那......都是些什么呢?”叶白柳又问,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猜测,虽然以他的见识,还想不出倒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但能够让成百上千的人都心动,又是修行在身的人,武士,术士,想来也不应该只是些金银那么简单。 “不好说......通紫和灵石就不用说了,目前我也只知道有十滴仙泪宝玉,十把火灵的刀剑,还有什么灵药,灵躯等等等等,”夏扶荧一长串地说着,“很多,都是绝世的宝贝,但凡是知道点的,我想应该就没有不心动的。” “那这么多的宝物,为了什么呢?”叶白柳问着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当然是那些人了,”夏扶荧回答的极快,“举世茫茫,他们做下太多的恶了,不然何至于如今天下皆敌的处境。” 叶白柳听出来了,夏扶荧的话里带着冷意,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恨意。 “神殿发出神赏,旨在清除夏国内的黄泉妖孽,想要平息如今的混乱,所以这一次也把正选的地方也放在了青古唐,而同样巡北司的消息回来,也说明了青古唐里如今的不平静,那些黄泉教的人,恐怕都躲在了那山里,难怪找遍了王域十八座的城市,这么久都没能把他们挖出来。”夏扶荧用着平淡地语气说着,嘴角却带着笑。 “混乱?”叶白柳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混乱,”夏扶荧点点头,眉头上有一点的担忧,“恶鬼出没,野兽消声,盗贼横行于山林小道,如今的王域,几乎到处都能看到骑兵的影子,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大乱的征兆啊。”隔了一会,他忽然悠悠地说。 “那什么时候呢?”叶白柳问神赏开始的时间。 “即刻,就是今日,”夏扶荧说,“我想如果我们现在去城墙上看看,能看见大批大批的人离开河城区,往北而去。” “想在想来,”他顿了顿,接着说,“看来那些武士们比我得到的消息要早,难怪前面几个月会有那么多的人都来汇聚在了这里,原来是早就有风声了。” 说着说着,他想象着什么似的皱起了眉。 “那......你有啥打算嘛。”叶白柳低了低眼睛,似乎随口一问。 夏扶荧看着叶白柳,眼神灼灼,他笑,“这当然不能少了我的事,我也有账要和他们算算。” “那......你要怎么做?”叶白柳又问。 夏扶荧想了会儿,歪了歪头,“既然父亲他能让我进宫听事,那么绝不会只是说让我听听就罢了,我想他会让我去的,如果真的只是让我听听,那我看着后面有没有机会,谋一个将佐的职,领兵清缴。” “哦。”叶白柳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一阵嘀咕。 将佐将佐,按照夏国的军制,即便是最低级的将佐,那也是至少能管着四五个百夫长的高阶武官,这样的官职,不知道是多少人想要换命也换不来的职位,夏扶荧却说的这么轻而易举。 真是不得不让人汗颜,他这话让别人听了恐怕实在是要气死个人。 “到时候你呢,”夏扶荧又有了作弄的笑,“怎么说也是个麾下的一等前锋,这可不比你那什长来的要轻松的多。” “哼。”叶白柳也只能回一声冷笑。 “话又说回来,”夏扶荧又笑,眼神轻佻,“你今天怎么样,良辰美景,佳人共游,一定很开心的要死吧?怎么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你们的酒啊?” “啊?”前一刻似乎还在想着别的什么事的叶白柳愣了一下,捋清了后摇摇头嗤笑了一声,“她说她下个月的生日,让我们都去。” “哦?那她不亲自来请我?枉我那么疼爱她,哎呀......啧啧,”夏扶荧摇摇头,啧啧两声,“人心隔肚皮啊,亲哥哥也不亲了。” “她说他回来请你的,应该就在明天了。”叶白柳笑了笑,没有多去理会夏扶荧的打诨。 “哎,说真的,”夏扶荧微微收起了些笑容,“你是怎么想的?我看那孩子,真的是喜欢赖着你啊?” “孩子?”叶白柳觉得稀罕地眯了眯眼睛,“我看你也没多大多少呀?” “哼哼,”夏扶荧哼哼地笑笑,“说真的,柏家的千金,我要是真的要吃你两的酒,恐怕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就拿下个月的生日宴来说,去的也不止我们一两个了。” 叶白柳沉默了会,笑了笑,“没有的事,你想太多。” “我想太多?是吗?”夏扶荧装作糊涂的样子,噘着嘴笑。 “说别的,季尚和桂月他们有消息了吗?”叶白柳收敛了笑。 夏扶荧也收敛起来笑,沉默了会,“没有,杜武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用不着我们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吗?”夏扶荧想了会问。 “我刚才在想,玄门寺的后山,能走到哪里去?” 夏扶荧愣了一下,皱着眉想了很久,“武州东北面的山,往里走,都在青古唐里了。” “糟了,”而后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句,低头看向叶白柳,“他们不会走到大山里去了吧?” “我觉得有可能,”叶白柳也想了会,“那雾......似乎很奇怪。” 迢迢十二骑 一 承武十六年的第一个冬月,第一天的太阳。 七八丈高的王城城墙上,举目四顾处无不是萧萧的风,才是冬月的第一个早上,天就冷了下来,秋日里的爽气褪了大半,哈口气的时候,隐隐能看得见白色的雾。 有当值的军士们被风吹的眯着眼睛,身上微微想要打起哆嗦,他们不时抬眼打量打量天色,想着大雪是不是就该要落下来了,有些军士才瞥了几眼东面那变得几分虚弱颜色的温黄色太阳,忍不住就张大了嘴,打起了哈欠。 然而哈欠还没有打完,就有一个军士小后腿上挨了一脚,一个不稳,撞在了身前的垛口上。 “昨夜里又是钻了那个姑娘的窝子?啊?当值的时候竟敢懈怠了?”巡城校尉腰挎着长刀,一声冷哼后说话越来越用力。 但是他却不去看脚下踢的那个军士吗,而是环视大概去看这里的每一个人。 当值的军士们都被他这么一声吓了吓,连忙直了直腰站定,头也不敢回,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借着眼角的余光去瞟一瞟来的是哪一个长官。 “今日是外城大开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将军大人们要来这里巡视,要是让他们看到你们这一副萎靡软弱的样子,被下放倒是小事,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校尉声音严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就等着军法从事。” “听到了吗?”他又一声大喝。 “喝~。”这一片的军士们都一声长长地大喝,中气十足。 “孟光啊,那几车的酒肉什么时候到啊?”听到吼声,挎刀的校尉笑了笑,他回头,和着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军士说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声音也要比刚才大了一些。 “大人,那些军赏早早就运过来了,只等天黑,趁着大火大风助兴。”身后的军士陪笑着说道。 “那就好。”校尉一边走一边点头。 听到酒肉的话,军士们更加忍不住瞟眼过来,若不是这位校尉还在这里,指不定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他们知道先前校尉那番严词不过是吓唬他们,而后面那番貌似的闲谈则才是实打实的安慰没日没日值岗的他们。 军中虽然不禁酒肉,可是毕竟是能让人沉醉的东西,贪多误事,所以也不能时时吃到,一听到酒肉,持槊在手的军士们不禁手心发热,嘴里发干,想着也不枉他们每天都在这里受这些风吹日晒的苦。 校尉看到了军士们忍不住转眼睛咂嘴的样子,不免一阵好笑。 可是他一转头往前,一下子愣住,跟着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军士注意到了校尉脚下的变化,看了看校尉后也忍不住好奇地往前看了过去。他们看了一会,没看见什么身着将铠的将军或是朝服的大人,而是觉得石道前面的一条马道口子上,两个刚走上城墙的两个年轻人有些特别。 城门墙上,是军家重地,来往的无不是身着衣甲的军士,可是这个时候偏有两个衣着长衣的年轻人走了上来,能光明正大上到这里,想来也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物。 “荧王殿下。”校尉走到两个年轻人身前的时候,抱手一礼,恭敬地称呼着。 听到这一声称呼,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军士不禁瞪大了眼睛,神情肃目身板挺直起来。 “校尉大人。”夏扶荧还着礼,也不失恭敬。 校尉看了看夏扶荧,又看了看一旁也低头作礼的叶白柳,“殿下前来,不知道所谓是何事啊?” 夏扶荧笑了笑,,似眼中有一丝的意外,似乎是没想到才一上城墙就会被认出来,“哦,没什么,只是来看一看,校尉大人放心,我这里有曹将军的铁令,不算擅闯,所以不会让校尉大人为难。” “哦,这倒不是,”校尉也笑了笑,似乎是怕误会似的连忙解释,“只是今日有些特殊,我怕殿下可能行事不便,所以想着能不能帮助殿下出些力气,想在看来,倒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哦,没事,还是要多谢校尉大人的好意了。”夏扶荧笑着说。 “那好,殿下请自便,我等还有军事,恕末将先行告辞了。”校尉一抱拳说。 夏扶荧也还礼,只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大人,刚才那位是......”等着走远了,跟在校尉身后的另一位军士忍不住好奇悄悄地问。 走在前面校尉的校尉一下子停了下来,转过身,往身后看了几眼后,低低地呵斥,“多嘴。” 问话的军士也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先是有些拘束地低低头,而后也往背后看了过去,好在刚才的那两人与他们背向而去,不在他们的身后,也没有听见他刚才的问话。 虽然他也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但是在背后议论别人,还被人听去了的话,总归是不好,何况还是那般的人物。 刚才校尉还说今天会来什么将军大人那样的尊贵的大人物,没想到转眼就遇见了,而且还似乎还是为比将军大人还要高一等的人物,一位王爷,如此年轻的王爷。 “好好表现吧,如果你们能入这些大人物的眼,说不定将来就是平步青云,就算不是什么手可通天的人物,赏下来,至少也能混一个有爵位的小贵族。”将军说了一些谈笑的话,但这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 “看到了吗,这都多少日子了,在外面还是能看到如此多人的身影。”在一处垛口前,夏扶荧手放在白灰色的砖石上,一挑下把指着城下不远处的河城区说。 “都是为了那些神赏?”叶白柳看着开始在城下进进出出的人,低头问着。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是这么多人,那些东西再宝贵,也只有那么些了,不够啊。”叶白柳头也不抬地说。 “那些东西,只是看上一眼,心里也觉得舒服啊,不能让人拒绝啊!”夏扶荧摇了摇头。 叶白柳忽然想到什么,扭过头来,“那些东西,都在城里?” 夏扶荧点了点头,“都在。” 迢迢十二骑 二 “都在了吗?这么快,”叶白柳想着些什么,“还是说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城里吗?” “有些在,有些不在,不过这与我们无关了,既然是他们说出来的话,不用担心其他的。”夏扶荧回头看了看。 他们看了两眼城下以及不远处的河城区,又并肩走在了宽阔的墙道上,左右随意地看着。不得不说在城墙上往北眺望真是另一番的风景,一面的平原,极尽的苍黄都收在眼前。 “这些日子我在父王那里左右游说,好在终于是说来了一个王榆营小小骑将的位置,”他笑了笑,接着说,“不然我还真以为我们要双骑上路了。” “那也不错了,”叶白柳不怎么在意地笑着说,“我记得不错的话,骑将是要比百夫长要高些阶位的长官了,你现在可是比蔡头儿还要高一阶的人了。” 夏扶荧也笑笑,不过看起来有几分的不得意,“可是还是要受到王榆营将令的约束,不能随意调动。” “那,什么时候去呢?”叶白柳问。 “明天,明天就走马上任。” “那我要一起去吗?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叶白柳又问。 夏扶荧想了想,摇摇头,“不用,有杜武陪我前往就行了,我要先定一定军心,不过你也准备准备,可能我们什么时候都会出发也说不一定,到时候你作为我的亲随,一同前往,往后的地方才是你需要出力的地方。” “这么快吗?”叶白柳沉了沉眼,有为难的脸色,声音低的似乎自言自语。 “快?这已经算是慢的了,”夏扶荧不以为然“你知道有多人眼红这些为数不多的神赏吗?我想现在进山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千,而且今天是武选正选开始的日子,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在往青古唐汇聚。” “即便不是为了那些宝物。”他补充着说。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接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夏扶荧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尽量可能晚些日子吧,毕竟......”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换了话头,“实在不行,你晚些日子上路也行,说不定反而还能便宜行事。” “再说吧。”叶白柳点点头。 夏扶荧也点点头,“对了,你今天还要去秋老大人那边吗?我听说你在那边可是个备受关注的人物,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了,就连秋老大人的大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叶白柳沉默了会,说着玩笑,“可能我真是个天才吧。” 夏扶荧也笑笑,“说真的,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还不过都是那么些招招式式,也不说我到底学的有多么的精透,可能只是我的力气要比那些人大上一些吧,几乎没有人能和我过上几招,秋老大人也说除了心学之术和发劲之术,也教不了我太多的东西。”叶白柳如实说。 “啊?”夏扶荧面带疑惑,“那你到底学了什么?” 自从他引荐后,还从来没有问过叶白柳到底学成了什么样子,他原本以为依照叶白柳如今的那力量,学些拳脚武艺不过是简简单单,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好像又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不由的想起叶白柳以前在山雪营时不时被人叫做木头,是说他有时候木讷,不好听点就是说他笨,现在想来,难道是真的笨不成。这让他今天本来随便出来走走的好心情不由得沉了小半。 “倒是学了几般武艺。” “哪几般?” “刀枪剑盾。” 夏扶荧挤了挤眼角,笑着揶揄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叶白柳听出来他的意思,只是笑笑,没有接着再说些什么。 “要不......”走了一会,夏扶荧忽然出起了主意,“你去和她说说?我想依她的性子,也不会怎么怪罪的。” 叶白柳看了夏扶荧一眼,想了想,“再说吧。” *** 叶白柳在定北门前送别了夏扶荧和杜武远去王榆营,点头而别。 而后他便调转马头,回到了城里,几经思来想去后,他决定去柏家走一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操办生日大事的缘故,柏麓漓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过夏扶荧的府上了,而叶白柳也常在军武馆里操练,每日只在傍晚的时候才能回去,自从上个月十七八二十日后,他们好像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了。 所以他就想着自己去找找她,如果后面真的有事不能赴约,也算是有个交待,不算是突然的失约。 可是说来也是,自从他来到了天武城的这大半年里,似乎还一次没有去过柏麓漓的家里,也只知道个大概的地方,想要去登门的话,看来需要花费一些的功夫。 而且......他也听说过柏麓漓的家中不止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那么简单,也算是豪门望族,彻底的世家大族,都说即便是当权的王公大臣见了柏家的人,也不会失了恭敬,所以他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能不能进到柏家的门都不好说。 骑马走了大半个时辰左右,叶白柳来到了天武城城东的地方,花费了些时间找人问了路后,终于是来到了一条静谧悠长,花木然然的长街上,找到了柏家的大门。 第一眼见了柏家的大门,叶白柳就不得不暗赞这不愧于外面如何如何称赞柏家的名声。柏家的大门并不想其他府邸那样有一堵能关的严实的大门,不过半人的高度,下面及左右两面都有着凿刻出来的长缝,而且两边的门墙也不高,都是一道道有他腰那么高的石栅栏,更不能说封闭,对他来说一跃而过再容易不过。 所以即便隔着门和墙,叶白柳也能一眼看见在前院子里走动的柏家仆人。 他过去敲了敲半人高的门,又呼喊了两声后,过来了一个看门的仆人。 “你是?”仆人看着年过半百,隔着一道门看了叶白柳的脸后,一脸的疑惑。 “哦,在下是荧王府的叶白柳,是来找你们家的小姐柏麓漓的。”叶白柳说出来自己的名字和目的。 迢迢十二骑 三 “荧王府?”年过半百的老仆愣了一下。 “是。”叶白柳恭敬地点头。 “好的,公子稍候,老仆这就去为你通报一声。”尽管叶白柳对于老仆来说眼生的很,又是支身来的,但他还是没有失了礼数。而且,毕竟只是荧王府这三个字,也让他不能失了礼数。 老仆转身就往着前堂而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叶白柳在门外等了很久,和着许多在门前院子里来往的仆人多多少少都对了几眼,然而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前去通报的老仆回来。期间有个年轻的侍女过来送了几杯满是花香为的茶水,说再让他再稍等一下,他问,才知道那个离去的老仆是去找管事的人去了,而柏家毕竟大家大业,虽然说还是在柏家内,但路程就不可谓不远了。 听她这么一说,叶白柳也只好接着等下去了。 好在是小半个时辰左右后,那离去的老仆终于是回来了,没有让他再接着等着午时去。不过......他也算白等了。 “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老仆问了张管家,他说我们家小姐今日没有在府上。”老仆和气地说着。 “不在家里?”叶白柳也愣了一下,问。 “是啊,”老仆点头,“要不公子你......改日再来。” “那她去了哪你知道吗?”叶白柳接着问。 “啊?公子你问的是......”老仆一副糊涂的样子。 “当然是你们小姐啊,柏麓漓。”叶白柳又愣了一下,被问的也糊涂的时候不免猜着难道柏麓漓还有个姐姐或者妹妹?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来过。 “哦,那这个老仆倒是不知了,实在是抱歉了,公子。”老仆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叶白柳皱了皱眉,往着院子里那堵前堂看了一眼,点点头,“那好吧,我知道了。” “打扰了。”叶白柳低头一礼,准备着离开了。 老仆也是还礼,不过什么也没有说了。 当着叶白柳牵着马走远了后,老仆挑着头晃着头使劲看了看,等着彻底看不见那个叶白柳的踪影后,他才两步小跑了回去。 “张总管,那人被我打发走了。”前堂大门后,老仆带着笑对着一个较为肥状的中年男人点头说道。 “嗯,做得好,没说错话吧?”被叫做张总管的中年男人淡淡地点点头。 “哪那儿敢啊,人家可是上可通天的大人物,老仆怎么敢啊。”老仆一个劲地摇头 “嗯,那就好。”张总管还是点头淡淡地应着,他看了一眼柏家大门前后,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 去了一个大早,没有见到柏麓漓倒是出乎了叶白柳的预料,一开始还想着也有可能是错过了说不定,也许柏麓漓照旧跑到了荧王府里去。 可是等他回了荧王府,也没听人说柏家的大小姐今日来过府上,这让叶白柳好一阵觉得怪哉。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照例还是去了秋老大人的军武馆里,又到傍晚才归。等着他用过了饭后,夏扶荧也终于是回到了家里。 池塘凉亭边。一头淋漓的汗,即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从夏扶荧身上散出来的热气,叶白柳能想象到他今日一定不是很轻松,至少不是只是骑了骑马。 “怎么回来了?”叶白柳觉得意外,因为按照之前夏扶荧的交待,他在军中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去熟悉人手。 “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叶白柳试着问。 夏扶荧摇了摇头,长长地吸了口气,“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可能你得早早跟我过去了。” “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叶白柳点了点头。 “嗯......”夏扶荧沉吟了会,“可以这么说,今天我去了营里,和我的那几个骑长都打过了招呼,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是一脸的恭维,可是心底下还是很不服气的,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恨不得和我先打上一架,我想这些你应该能替我代劳,不是吗?” “可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叶白柳也干笑了笑。 “没事,反正都不是你的一合之敌,毕竟你是个能在武选上大展拳脚的人,我对你,还是有这么点的信心的。”夏扶荧也笑。 叶白柳沉默地想了会,笑容变得有趣起来,“那你也应该猜到了,我的价格可是很高的。” “这没事,权当抵了你之前在我这里一切的花销了。”夏扶荧还是笑,见招拆着招。 叶白柳低低地哼了声跟着笑笑。 “收拾收拾,”夏扶荧正了脸色,一挑下巴,“明天跟我一起去营里。” 叶白柳皱着眉想了想,知道有事要说的夏扶荧这个时候倒没有多问。 “我从王将军那边听到了些消息,”夏扶荧接着说,“王榆营三千骑兵,不久后至少有半数都会派遣出去,虽然王将军没有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但我猜应该是青古唐那边有事,覃城那边需要驰援,进来又没有什么军猎的演武,不然我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调动。” “能确定吗?”叶白柳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想到这么问。 夏扶荧看着叶白柳,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老实说,即便是我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不能说就是如我所想的那般。虽然我能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但来的似乎要比我想的要快,所以我才回来找你。” “还有其他的可能吗?”叶白柳想了会儿。 夏扶荧又想了一会,“我倒是还猜到些其他的,可是边关那边我并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而且大将军就坐守在上牧,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夏国不少人都是把有将职在身的人尊称一声将军,可是一旦说到大将军,而且还是从夏扶荧的口中,叶白柳便不难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夏扶荧说的大将军,应当是巫马黎大将军是也。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叶白柳点点头,皱着眉看向夏扶荧,“明天就动身吗?” 夏扶荧沉默了会,他知道叶白柳在想着些什么,“事出紧急,要不然,你留封书信和她说说吧?” 留封书信...... 想到这里,不知道叶白柳忽然心下抽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小小的秘密发了芽一样,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一手不怎么工整的书法,倒忽的为难起来。 “也只好这样了。”叶白柳张了张嘴,最后点点头也只说了这句话。 迢迢十二骑 四 他们再次于清晨动身,从定北门而出,几骑轻往王榆营所在的草场。 王榆营所在的地方是在天武城东北面几十里一片被圈用起来的草场,地广人稀,除了偶尔能看见到的一些放牧的游民,并没有什么村镇的居所,所以从天武城到王榆营,除了几天小河,完全是一片策马之地,来往几乎毫无顾忌。 叶白柳一行人策马急行,不过小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看见了王榆营的营寨以及随风飘舞的黑燕战旗和血梅的王旗,更清晰能听见战马隆隆的蹄声。 几人在木楼搭建起来的营门前勒马,守门的军士持槊上前见礼,夏扶荧点点头出示了一块令牌后,很快他们便被放行,进入了军营。 入营后,夏扶荧让杜武先带着叶白柳去了他所属的那部人马所在营区安顿,而他自己则是前往大帐中报备。 叶白柳被杜武带着来到一顶旧黄了的尖顶小白帐前让他自行落脚,而他则带着两匹马离开,还说殿下还吩咐了其他的事需要他去办,需要暂时告辞一下。 而叶白柳也没有别的事需要麻烦的,于是只好短暂告别。 一进白帐内,就是似乎久违了很久很久的熟悉的感觉。 白帐内摆设简单,麻黄的地布上只摆着一张地步床,一张小几几张凭几,以及用来置衣的木架,其他的倒是什么也没有了。 叶白柳在衣架上挂了盾和剑,又将几件带来的衣物连着包裹一起挂在了上面,只一身黑色的武衣,半身黄色的皮甲。一身放空,似乎如此他才可以深深地呼吸一样。 他的呼吸拉的很长,一步走出帐子,风中除了男人们发力吆喝的声音,还有一股熟悉的汗味。他的确很熟悉这味道,以前不管他是在北州边军还是山雪营中,每日都能闻到这样的味道。那时候,每一天都是一身臭味的日子。 这味道虽然不怎么好闻,但他也并不怎么讨厌,因为这让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回忆从前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一种莫名的愉悦,即便那不算什么好日子,每日不是大风就是大雪。但值得回味。 他之前来过这里一次,不过那几乎是年前的时候了,而如今已经年尾,算得上是过去了很久,对这里的记忆慢慢的淡忘,这个他只来过一次的地方对他来说仍是陌生。但......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属于这里。 叶白柳微微地笑了笑,转身回到了帐子里。 一两炷香的时间,夏扶荧已经中大帐中回来。 “他们正在操练,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夏扶荧一身皮质的轻便甲胄,来到夏扶荧的白帐子里。 叶白柳点点头,双眼中精神振奋,“走吧。” 夏扶荧对上了叶白柳的一双眼睛,笑了笑。 同样也回来的杜武为他们牵来马匹,两个人翻身上马,往着军士们操练的地方而去。 王榆营占地甚广,三千士卒分成了前左右三个军部,每个军部则分有一片草场。夏扶荧所在的左军则驻在一处靠近小河的草场上,营帐在河边修建,操练的地方则在营帐外的五里之地。 两人骑马小散着步来到军士们操练的草场时,远远一眼就看见策马在操场上骑射的几骑骑士。 他们前后飞驰,歪头举臂,手上皆是反曲的弓,箭搭在弯成了一个直直的角的弓弦上,箭尾几乎贴在眼上,胯下的战马奔驰,使得他们的身子收不住的一起颠簸着,箭尖在眼前不住晃动,瞄起来难以对准百步外的草靶。 不过这似乎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很大的阻碍,他们的身子虽然随着战马起伏,可是手上却稳的出奇,一双眼也不去看弦上的羽箭,而是直直地锁在了那人形的草靶上。 当着战马奔驰到草靶正前又飞过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的放松了手上的弦,羽箭猛甩着飞出,扎在了草靶的身上。 叶白柳看着那些羽箭弯来弯去地在空中划出一条线来,而后铁制的箭簇便穿进了草靶的一身上下。 看上去似乎新扎出来的草靶上前前后后分别被十支羽箭中,从头到腿都被洞穿过,有些羽箭因为余劲未消而整个洞穿了草靶,扎在了草靶后面的草地上,有的则是撞在了木架上而留在了草靶上。 虽然不能说这是神乎其技的箭术,不过能在百步外射中草靶,而且还是在马背上,这已经是极好的箭术了。 叶白柳低了低眼,心里知道了这些军士都是身手矫健的武士,而非软弱的人。 “好。”等着夏扶荧去到那些骑长所在的棚子下,又一队的骑士已经松开了弦,羽箭穿透了另一个新扎的草靶。 “夏小将军。”领头的一个骑长笑着上前两步。 这些骑长们远远就看见了他们这牵马漫步而来的两骑,早早起身,站在一旁恭敬地作礼。 听着这个称呼的叶白柳心下一动,看了夏扶荧一眼,他摸了摸身旁马儿的脸,想着难道夏扶荧来到这里其实并没有用一点的遮掩? 其次他还听清了那句夏小将军中的轻视,笑了笑,知道了如此年轻的夏扶荧似乎在这些男人面前并不受到重视。即便他现在身负骑将军职,是他们的将令。 夏扶荧笑笑,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不愧是王榆营的将士,百步之外,弦无虚发。” 那个领头的骑长左右对其他人对了对眼,笑着,“小将军这是说笑了,我们都是长在草原上的汉子,又能被选来王榆大营,弓马的本事如果都没有,那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 “哦,”夏扶荧明白这个骑长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看向了其他的几个骑长,“是吗?” 其他的骑长陪着笑,左右看了看后,都点头说着是啊是啊。 “那看来真算是我见识短浅了,”夏扶荧还是笑,“既然有幸遇见你们这些勇猛的武士,那我总不能没有什么表示。” “这样,今日我就去王将军那里,让他赏下几坛子烈酒下来,犒劳犒劳我们这些勤苦的武士。”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弓马的本事我是见识了,既然是王榆营的勇士,那么手上的功夫总也不能弱了。” “这样,”夏扶荧接着说,“如果我们这一部的勇士,有能胜过我这位兄弟的,今日不仅有一坛的好酒,还能吃上半扇的羊。” 尽管夏扶荧脸色上极为的沉稳,但他这话还是像极了迫不及待的邀战,那些骑长看了看夏扶荧指着的叶白柳,打量了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强壮也并不怎么成熟的年轻人,都笑了,认为这个天降的骑将不仅年轻,而且自大,是个根本还没有长大的大孩子。 “小将军,可不是说笑呢吧?”领头的武士回头看了几眼,确认后当场点了头。他们都是血勇的汉子,岂会有畏惧一个半大半熟的年轻人的理由? “那好,”夏扶荧笑着四处看了看,“事不宜迟,让众兄弟歇一歇,我们就在这里设擂了。” 迢迢十二骑 五 擂已设好,不过是极为简易,是百来号的军士们散了马去后,在这片草场上围出来了一片空地出来。 虽然天气已经到了冬时,夜里裹被,早起裹衣,每日不再像夏日里那般炎热,可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操练下来,再冷的天里他们这些人也是一身的汗,燥热的气能在一身的战衣和甲里闷上很久。 所以这个时候很多军士们都脱下了胸甲,解开了绑手挽起了衣袖,喝水到尽兴的时候,还会一股脑地淋在脸上。 军士们或站或坐,左右地大声地说谈。 他们都知道一场比武就要开始,来了兴致,此时都在估摸着胜负,他们都是从军的人,自持武力,对这些什么武士对手的事情自然觉得兴趣,而且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他们新来的骑将承诺过的酒肉,这也是不能让人拒绝的东西,即便军营里枯燥,他们对于能的得乐子的事情自然是乐见其成,可是不少人从军的时候,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口酒肉,所以怎么能说拒绝。虽然好像这也不是他们能拒绝的事。 “老邱,你们那伙子人是谁上去?可是有一顿的酒肉吃饱,得用点力啊。” “是老八,放心,我看那个小白脸也没什么,想要在我们这里捞军历,那他可算来错地方了,能撑过老八两膀子我就算他是个角色。” “哎,话不要说过了,我听说这个新来的骑将是有些来头的,不是那种什么混的。” “那也没事,对了,你们呢,你们让了谁去?” “那肯定是驼龙那小子啊,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什么每个骑队只能上去一个人的,不然我还想要上去走两手。” “哼,那谁说不是呢。”说话的军士哼着笑了一声,满脸的自信。 “哎,上来了上来了,那个小少爷来了。” 围出来的空地一边,叶白柳脱去了胸甲,紧了紧一身黑色的武衣,捏着手腕走向了场地,站在了一边。 “啧啧,你还别说,这走路的架势倒是挺有力气的,看来是个练过的,身材也不错,倒也不像只是个花架子。” “也是,就是脸怎么能那么白的?长的倒是也有几分的俊,就是怎么一身皮跟个没出过门的姑娘似的?” “管他的,嘿嘿,谁先上去,早点结束了吃酒去了。” “啧,我看好像也不好说。” 一个光着膀子的武士从叶白柳的左面上来,他排开身前的人,展示着上身刚劲的胸和臂膀。 “嗯,是个勇士,他叫什么名字?”夏扶荧一挑下巴,指着那位上前的武士问着身边的几位骑长。 “小将军,这人名叫哈都驼龙,是我的副旗,”一位骑长笑着说,“小将军,不瞒着你说啊,这个小子可是真的汉子,他是野狼原上哈都部的人,八岁的时候就有打狼的力气了,手上狠着呢,我看你的那位兄弟,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哦,是吗?”夏扶荧也笑,看了看那位一身热汗的强壮武士,“希望你所言非虚吧。” 骑长诧异了一眼,嘿嘿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将军。”名为哈都驼龙的武士走上前站住,上下打量了几眼他对面的叶白柳,自信地带着笑,忽然偏头向夏扶荧那边大喊起来。 捏着手腕的叶白柳愣了一下,而后才看向了身后夏扶荧的那边。 夏扶荧左右都看了几个骑长一眼,才笑了笑地看向了哈都驼龙,大声地说话问,“怎么了?” “你说的话到底能算数不,一坛子酒,半扇的羊。”哈都驼龙大声地问。 “当然,军中无戏言,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那就好,就是......”哈都驼龙自顾自地大笑,“将军,羊只要半扇可以,就能不能两坛子啊?” 夏扶荧压了压眉毛地笑笑,左右看看,似乎是没有想到哈都驼龙的贪心,“这不是问题......”他本来还想着说些其他的话的,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没有说出什么先赢下来的话。 “那就好,好就好。”哈都驼龙笑的开怀。 收回眼看在了叶白柳身上,“小兄弟,可别怪哥哥我了。” 没有什么多余小心的话,哈都驼龙一声吼叫后发力起来,径直往着叶白柳那边冲了过去。 他上身赤裸,只有手臂上有皮质的护臂,他冲跑的时候硬着肌肉弯开右臂,是有着想要一臂撂翻看上去教他瘦弱的叶白柳。他一身肌肉结实,皮肤黝黑,是每日都顶风卖力的武士,一身的力气不必多说,身体也可以说是僵硬如铁,但凡一个体弱的人被他一臂顶在胸上,少不得说要气闷一会,痛的只能蜷在地上。 他觉得虽然叶白柳看上去卖相不错,一头不长不短的发只在背后束成一个马尾,穿着一身不是低廉的武衣,身形挺拔,样貌也有几分的俊,眼中的神色坚定,的确是讨喜的类型。 可这都不能妨碍让这个年轻的武士弯倒在他的臂弯之下。 他有着十足的信心。 只是他的信心很快在脚下的接近中慢慢弱了气势。当他离着叶白柳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不得不注意到这个年轻武士的眼中依然坚定,面不改色,他第一时间有想过这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然而武士的直觉让他心下一凛,隐约感觉到在这个年轻武士身体里藏着的力量,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真真假假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当他感觉到一股压迫的气息的时候,人就已经逼迫到了叶白柳身前七步的地方,力不可收,武士决胜的意志更不容退缩,一切都在一两个呼吸之间。 他的臂弯凝力,横着打向叶白柳的胸膛。 叶白柳眼神灼灼,捕捉到了武士一身力量的汇聚,他回想起军武馆里老人曾说过力如水如火的话语,后退了一步,双手往前接在了武士的右臂上。 他的双手用力抓住了哈都驼龙的右臂,在哈都驼龙继续的冲击下一转身弯腰,背着将哈都驼龙摔了出去。 迢迢十二骑 六 一气呵成的过肩惊讶了许多军士的眼睛,叶白柳没有时间转眼去看,只听得周围一圈的人中有同一声的惊呼,然后又是一阵叫好的声音。 “妈的,真看走眼了?”之前有些看低叶白柳的人也微微地瞪大了眼睛。 “浪云儿,我看是个机会,怎么样,赌不赌?”他身边的之前被叫做老邱的人压低了声音,头却不转过来。 被叫做浪云儿的军士扭头看了老邱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他身边围着他们一队的武士,听见赌这个字的时候,都把眼睛看了过来,嘴上是跃跃欲试地笑。 王榆营里的日子枯燥,虽然这里的每一个军士每月的军俸都不少,可是除了寄回给家里一些,在这里却完全没有地方去花,不过闲来无聊的时候,却是能来赌上两手,虽然赌的不多,往往都是一两个铜黍的交易,而且赌的也不是什么骰子棋牌,只是能搏个兴头。 浪云儿回过头来,对上刚好转头过来的老邱,嘴上的刀笑容开始有几分的得意,“行,不过只是我们两个,我压五个铜子。” “压什么?”老邱问。 “压驼龙胜,”浪云儿满脸一副确信的颜色,“我还是不看好那小子,太年轻了,可能有些身手,但耗不过驼龙,你别看这一下摔的狠,不过对驼龙那驴马一样的身体,根本不算会事。” “是吗?”老邱饶有兴致地问着。 “怎么,老邱哥,难道你看好那个小子?”老邱身边一个较为年轻的军士探头过来问。 老邱看过两眼,笑笑,“我不和你们说有的没的,我也赌五个铜子,赌那个年轻武士胜。” “老邱哥,驼龙有多厉害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浪云儿身边的一个军士看过来笑着说。 老邱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转头回到了围出来的擂上,淡淡地说,“看着吧,驼龙已经翻身了。” 叶白柳一次得手的容易,却并未跟着上去接着出手,反而是退后了一步。 他刚才双手抓在哈都驼龙的右臂上,背摔发力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了哈都驼龙虽然一时受制,全身的气力却不显的紊乱,手上捏着的感觉仍旧坚硬,哈都驼龙那副身子骨也紧的很死,一身的力都未散去,有后手的余地。 果然,哈都驼龙闷地一身被摔在地上,也只是闷地一声地哼,牙关咬得死,身子刚落地的时候脚上和腰上却已经稳住。 同时他的右手发力,想要拽着叶白柳一起滚到下来,想着在地上找到反击的机会。然而他却心下诧异了一瞬,他的右手发力,可是除了鼓死肌肉外,根本拉不动任何的东西,手上的感觉,倒像是拉着千百斤的铁一样,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好在下一瞬的时候,叶白柳已经松手后退了一步,哈都驼龙手上那股子天地般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哈都驼龙一个滚身翻起,站着与叶白柳对看了一眼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才警觉手臂上被钳过般隐隐的痛。 他甩了甩手,脸色郑重,“好小子,看不出来力气倒是有几分。” 叶白柳没有回他,只是笑了笑点头,眼里也满是期待。 哈都驼龙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小看了,要知道整个在王榆营里,除开弓马之术,只是凭拳力,能稳胜他的也没有几个,今天却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子不放在眼里,这让他隐隐一股怒气上来,全然忘了骑长嘱咐过他只是驳新来的骑将几分面子就可以了的话。 他扭了扭肩,拳架已经展开,两步跨到叶白柳面前,右拳已经递了出去。 叶白柳倒也迎上,没有像之前那般后退一步,他看着哈都驼龙的眼睛,右手却打向了哈都驼龙的拳上。 那果然不是错觉,这个年轻武士手上的力气大的让人惊讶,他的拳头上绝对可以说是能打碎人脸的力量,可是却被这个年轻的武士一掌拍了过去,只留下一阵辣辣的痛。 不过这还不能说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对于武士来说反而愈发让人一股血勇,右拳失去了力气,捏着的左拳却跟着递了上去。 然而他这一拳还是背只看着他眼睛的年轻武士以左手拍了出去,又是一股辣辣的痛意。 哈都驼龙忍着痛,只凭着胸前的一股血气继续出拳,一拳紧接着一拳,想要凭借着紧密的攻势找出这个年轻武士的破绽。 不过几拳过后,破绽没有找出来,手上的痛意却愈发的入骨了,眼看着就要两只手上的力气就要被打散了。 他一声大喝,收了拳式,整个人忽地前窜而出,双手上凭着最后的力气抓想叶白柳胸前的衣襟,是有着想要把叶白柳同样背摔出去的想法。 然而他的打算被洞穿,双手伸到叶白柳身前,就被一双铁爪一般的手牢牢地抓住了,竟然动弹不得。 他痛的在喉咙里低低地哼出了声,下意识也不由得去想这个年轻的武士到底是一个什么怪物。 他下一个瞬间想着用脚的时候,胸前已经挨了一脚,倒飞了出去。 哈都驼龙躺在地上,痛地捂着胸,在地上蜷着翻了翻身子。 “驼龙,没事吧。”看着驼龙一时竟然起不来,围着的军士中立时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大声喊着。 他们眼中不忿,看着叶白柳的时候隐隐有火气。 看着他们,叶白柳倒是没有什么对着来了火气,而是愣了一下,看向了哈都驼龙,想着自己是不是手上的力气下的重了。 那几个站起来的军士上了上来,到了哈都驼龙的身边,看了看问了问后,把人扶着又下去了,这之间他们除了往叶白柳这边甩过来几个重眼外,倒也没有说什么话。 叶白柳赢的不能说不容易,夏扶荧的那边,他身边的骑长看着哈都驼龙落败,都是惊讶,他知道哈都驼龙绝不是什么好对上的角色,但是确确实实败轻易,让他们瞠目结舌。 夏扶荧左右看了看,与着几个骑长对了几眼,笑了笑。 “下一个。”而后他看向场中,大喊着。 迢迢十二骑 七 “下一个是谁?”喊完一嗓子后,夏扶荧扭头问了问身边的几个骑长。 骑长们先左右对了对眼,一时竟没有一个知道下一个是谁,因为这在他们的预料中,只是第一场哈都驼龙就能拿下那个年轻的武士,给这个新来的骑将看一点的他们的威风,下一场是谁这种事,倒还没有怎么想过。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败的这个快,这下才知道那个白脸的年轻武士也并非什么弱不禁风的贵胄世家的公子。 “我来。”这个时候,就是在哈都驼龙退回人群的方向,一个武士站了起来,高举了一只捏着拳的手。 “魁生,不要大意了,”哈都驼龙退了回来,抱着一双手臂坐了下去,往着叶白柳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小子不简单,力气好大。” 被叫做魁生的武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定在草场中的叶白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从着其他人让出来的空隙里走到了场上,径直走到了叶白柳身前两步的地方才站住。 “这是谁的人。”夏扶荧偏了偏头,眼睛停在被称为魁生的武士身上。 “将军,这人是宋魁生,是我的部下。”一位壮实的骑长说。 “身手如何?”夏扶荧点点头,问。 “身手嘛......倒是还说的过去,从小就是个练家子,听说还是在一个有名的拳师手下学的艺。”那位骑长说。 “比之哈都驼龙又如何?”夏扶荧远远的上下打量着宋魁生。 骑长想了想,“会有胜负,不过魁生在拳脚上的确是胜过驼龙一手的。” 夏扶荧嗯着点点头,视线投向叶白柳那边。 此时叶白柳也在打量着眼前的武士,这武士一来便走到了他身前两步的位置,是一伸手一抬脚就能对上的距离,而且他看那武士呼吸平稳,站定的似乎是扎根的木桩,不难看出他一身的力量都沉在一身稍显的宽松的战衣里面。 “来了。”武士站定,也不怎么托大,一声吼声后便动了手。 既然是行家里手,那么他便不能妄然地抬脚,而是一双手同样抓向叶白柳的衣襟。 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叶白柳看在眼里,叶白柳并不躲闪,在眨眼间抓住宋魁生的手对现在的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以着无比灵敏的感知捕捉到了宋魁生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分的力量。 同时的力量也是远超寻常武士的数倍,宋魁生的手被他抓住,简直和被铁夹住没有什么两样,痛得他额头上的青筋凸起。 叶白柳同样注意到了宋魁生的疼痛,于是松了松手上的力。他有种感觉,他害怕他再这么用力下去,只怕这个武士的手臂会被他捏碎一样。 可是他这一松力,宋魁生却突进了上来,一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得不说这是叶白柳的大意,眼前这个武士有着一腔的豪勇,轻易不会退却。 叶白柳手上的力量虽大,但是整个人却并不沉重,被宋魁生找到了一个机会,转身弯腰就要背摔。 腰已弓开,脚下似乎微微离开了地面,发不了力。天空似乎倒转,叶白柳也尝了尝被人背摔过去的滋味。 但这对他来说根本连痛都算不上,才一倒地便翻滚了过去,已经半跪在了地上。 宋魁生接着攻来,一脚往着刚半跪起来的叶白柳的胸口上踢。 但叶白柳新力已生,反应了过来,他在宋魁生的脚贴在他身前几寸的地方的时候又抓住了宋魁生的腿。 一个滚身,直接把宋魁生的腿拉了归来,让宋魁生不得不来了个劈腿。 而后他迅速起身,趁着宋魁生来不及站起,一脚踢在了宋魁生的右肩上,将其踢的侧倒了过去。 之后他等着宋魁生起来,站稳,才两步走了上去。 连个人正面着过了几手,渐渐宋魁生就在大力的叶白柳面前落了下风,一步一步地后退,最后没叶白柳一拳打中了胸口,痛的暂时失去了力气。 又是一场胜利,同样的叶白柳没有花去多少的时间,除了微微地喘着气,根本看不出他的体力有什么虚弱,额头上也只有虚虚的几滴清汗。 等着宋魁生下了场,这一下不止是围着的人们瞪大了眼睛,就是骑长们也大吃一惊。看上去如此一个年轻甚至有几分薄弱的武士,本以为只会是个绣花枕头,可能会有几手的武艺,但是一定缺乏磨炼,完全不会是他们这些日练的人的对手。 可是两场下来都是如此轻松的胜过,他们都是武士,看得出来仔细,所以他们才有如此的惊讶,不然他们不得不去怀疑是不是他们的人手上放了水。 “好了,让时间快一点,下一个接着来。”夏扶荧完全地不意外,他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回地和着身边的几个骑长说着。 “这......”身边的一个骑长似乎没有主意了左右地看了看,“不让这位小兄弟歇一歇吗?” “不必了,兵贵神速,速战速决。”夏扶荧一点也不以为意。 “那......好吧,”身边的骑长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大声的喊,“下一个。” “这......”场上其他的军士同样的惊讶,还要接着来?难道不需要歇一歇吗? 虽然这两场看上去并不算胶着,但是他们能估计到这样的出手是有多么的费力,如此两场下来,再厉害的武士也该没剩下多少力气了,还要继续? 一个方向,一个武士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皮制护具,扭着脖子和肩。 叶白柳看了夏扶荧一点,看见点了一下头的夏扶荧后,知道他是有着速战的意思,于是也不拖沓,转身迎了上去。 两个人走到都不过距彼此一亮的距离,便举拳来攻。 几招几式后,这个武士也被叶白柳一拳打倒在地。 又是一场轻松的胜利,叶白柳对着地上的武士点点头后,便走开了两步,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夏扶荧那边还是挥手,让下一个场的对手继续。 一场又一场,叶白柳连胜十场,根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不过一番轮战下来,他也湿透了武衣,额头上满是汗水,一边往夏扶荧那边走去的时候一边不得不以袖子揩拭,胸膛一下一下起伏,是颇为闲庭信步的模样。 看着他这幅模样,这里的每一个武士都无不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怪物一般惊奇地看着叶白柳。 迢迢十二骑 八 当当当当当...... 有人不断的敲着锣,惊醒了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人,军士们回过神来,四处转头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有人已经抬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风中......似乎有酒的味道...... 他们看清了,那就是酒,几大坛子的烈酒正被人用车推往这边来。 “胜者是,”敲锣的军士站着大声地吼了一嗓子,顿了一下,往骑长这边看了一眼,在有几位骑长点过头后,才接着喊了出来,“叶白柳。” “胡子,你刚才被叫走,原来就是为了这些吗?”有人认出搬酒的人是他们相伴多年的伙伴。 “是啊,简直是意外的收获嘿,没想到今天还有这么好的事情能碰上。”那个被叫做胡子的汉子抱着酒来到这边放下,一边笑着一边开着坛封。 “哪里来的酒,这个时候能喝吗?”说话的人咽了咽口水。 胡子笑了笑,找了碗自顾自地满满一碗掺了个满,大口大口气都不带换地吞咽着,而后仰头对着天长舒了口气,“哈......舒服啊。” “放心,这些就是从大统领那边要过来的,嘿嘿,我们这个新来的骑将看起来是有些来头的人,王将军似乎都不怎么管着,嘿嘿,以后看起来似乎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胡子一揩嘴角的酒渍,咂着嘴地回味着。 “真的?”有人似乎还不相信地问,只是他转头听着其他地方传来的碗声和越来越嘈杂起来的笑声,心下好像又有了答案。 “嘿嘿......”胡子不回话,又要抱着坛子来一碗。 “哎,你他妈倒是给我留点啊。”看着胡子又是满满地一碗,有人急了地伸手,引的其他的人哈哈笑。 他们闻着浓浓的酒香,是很久都不曾闻到过的味道了,一直喝着淡薄如水的酒水的他们早已经馋的口中生津,军营里的苦和枯燥,只有这烈酒才最能安抚他们那逐渐烦躁起来的心。 看着这些因为一口酒水就能大笑起来人,夏扶荧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将军,这么做......”有个骑长看到这幅散漫的场面,有几分的担心,叫做了正要离开的夏扶荧,“真的合适吗?现在可还是武训的时候,这样喝酒,会不会犯了军纪啊?” “不用担心,”夏扶荧回头看了他一眼,“将军那边我知会过,放心,这不算是犯了军纪。” “这......”这位骑长话还没有说完,夏扶荧已经摆了摆手,走开了。 骑长们左右看了看,有些摸不透这个新来的骑将到底是什么路数,这算什么?立威?还是安抚?而且似乎连大统领也不能约束他一般。 他们摇了摇头,都想不明白,他们最后看了一眼,笑了笑,还是没有能够忍住浓浓的酒香,走到了军士当中去。 “慢点慢点,臭小子们......” *** 听着身后依旧还热闹的笑声,夏扶荧在马上会望了一眼。 “怎么样?”他头也不回地问,“这些人有几个是你觉得还不错的?” 叶白柳想了想,先问了一句,“你是想要做什么吗?” 夏扶荧看了看叶白柳,轻叹着一笑,“哎呀,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吗?” “哼,”叶白柳哼了一声,“你让我一对十,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这要是换了别人早累死了,我想依你的性格,这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逞威风这种事,也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把我当什么啊?真当我是木头了?”叶白柳笑了笑,最后又说了一句。 “不然呢?你这个头衔又不是我一个人叫起来的,”夏扶荧笑笑,问,“怎么样?”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你这算是关心吗?” “好吧,也许我就不该这么问,”夏扶荧抬了抬眉毛,“看来跟我想的所差不多,这里还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我看有几个人能在你手里走过几招,也算是个.......高手了。” 高手?叶白柳又想了想,只是还是想不出来夏扶荧倒底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招揽?或者真的只是想要杀一杀这些男人们的威风?他有些说不准,因为这都不是夏扶荧一贯的行事。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夏扶荧自己会说。 “怎么样?这些人有几个是能够入你的眼的?”夏扶荧又问。 “有几个不错,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没有几分的胜算,其他的几个,也算不错。”叶白柳一个一个回想着和他对过手的那些武士。 “那就好,记住他们的名字了吗?”夏扶荧点了点头。 叶白柳摇了摇头,“不过能记住他们的脸。” 夏扶荧说,“那你可别记错了,这些人后面对你会有大用的。” “你是想......”叶白柳想到些什么,“让我带一队人马吗?” “没错。”夏扶荧点头。 “可我根本就不懂骑军,你让我带队,只怕......你看走眼了吧。”听到几乎和升官没有什么两样的消息,叶白柳第一时间想到的倒反而是陌生,害怕在他的手上会搞砸些什么。 “我怎么会看走眼呢?”夏扶荧笑笑,“再说你在山雪营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到了什长的位置吗?如今一个的骑长,能有什么难以胜任的?” “可那......不一样,”叶白柳说的有几分的犹豫,“山雪营说起来也只是个斥候营,而且那地方又没有人,终年还是与那些野兽打过的交道更为多的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些,这一次似乎真的想到了夏扶荧的打算,“难道你是想.......” “不错,”夏扶荧不再卖着关子,“如果到时候王榆营真的要出动,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先锋,替我去摸出一条路来。” 叶白柳点点头,“那这么说的话,这也算是我的老活了。” “所以啊,我想你亲自来挑一挑人手,既然是先锋斥候,那么人就至少不能差了,还得是精锐中精锐。” “另外的话,我想你也应该要清楚清楚那几个骑长的底细,到时候能助你一臂之力。”夏扶荧回头看了看。 迢迢十二骑 九 “这位是第三队的骑长,曹羯,”夏扶荧抬手示意走进帐篷内的骑长落座,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叶白柳,“他叫叶白柳,勉强算是我的亲随。” 曹羯还未落座,转身对着叶白柳点头抱礼,算是没有失礼。他身材颇长,壮实的身躯上是一一副黑皮的甲胄,他从武训上来,一头挽起来的发髻上有纷乱的发丝收束不住,一张黝黑的脸,不说话的时候线条分明,看着是个精干的武士。 “坐。”夏扶荧笑着对曹羯一抬手。 “谢将军。”曹羯也不推辞,点头便在一张垫子上盘膝坐下。 他坐下来,直了直身子,“不知道将军让小的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吗?” 夏扶荧笑了笑,亲自端了杯茶水送到曹羯的手里,“这是当然。” 曹羯点点头,眼光落在夏扶荧手里的粗瓷的茶杯上。 “怎么?以为在我这里还能喝上酒不成吗?”夏扶荧还是笑,说着玩笑。 “哦,将军说的那里话,小的怎么敢在武训的时候饮酒。”曹羯回着笑,接过了夏扶荧手中的茶杯。 夏扶荧哈哈地笑了两声,转身走回到了案椅后,“那天你们能喝上酒吃上肉,全是因为我这个新来的小将想要收拢收拢你们的人心罢了,你也知道的嘛,新官上任,也总不能老是三把火嘛,不然总是难免让人埋怨,所以那天,王将军也对我的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毕竟那也是军营里不成文的规矩了,总得有点见面礼不是?” “将军说笑了。”曹羯又回着笑,却只是说着这样勉强算是恭维的话。 他一口喝尽了茶杯里的温热茶水,用着舌头舔了嘴唇上残留的香,开口问道,“将军,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小的出力的话,还请吩咐。” 夏扶荧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叶白柳,又看了看曹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找你来之前,我在军中问过许多的人,也问过王将军,”他接着说,“他们提过的人中,尤其推荐了你。” 曹羯皱了皱眉。 “他们都说你除了弓马过人之外,也使得一手好枪术,行事颇有大将之风。”夏扶荧接着说。 “将军,这不过是兄弟们作弄人的吹捧罢了。”曹羯笑了笑。 “不,说这些话的人可都不这么认为,同样我也不这么认为。”夏扶荧认真的说。 “我要你帮我一件事,”隔了一会,夏扶荧直接地说,“你知道我这几天挑选了几个人出来,当然,也有你那一队的一个兄弟。” “他们都是我们这一部里的好手,将军的眼光不差。”曹羯说。 “对,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夏扶荧不置可否地点头,“可是有一点,俗话说铸铁以火,渡河以舟,好手的确是好手,但如果想要更好的.......使用他们,我的确是需要你的帮助。” 使用......曹羯留意到了这两个字,“为什么?” “因为时间不多,我需要一个多多少少熟悉他们的人,也需要一个他们多多少少熟悉的人。”夏扶荧说。 曹羯看了看一直站在夏扶荧身边一言不发的叶白柳,留意着这个年轻武士脸上的神色,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但在叶白柳的脸上,除了平静,他看不出其他的什么。 “将军说的这些事情......算是吩咐,还是......”曹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是在军中,那么我们在这间帐子里的所言,皆是军令。”夏扶荧回的很快。 听到夏扶荧这么一说,曹羯正了正脸色,低了低头,“小的明白了。” 他隐隐察觉出来这位新任的骑将似乎是要做什么隐秘的大事,回想起前几天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比武,好像都与这接下来这个年轻的骑将要说的事情有关。 “曹大人,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夏扶荧加重了些语气地问。 “曹某是个卒子,既然投身军伍,那么一切都听从军令,军令如山,曹某愿听将军的军令行事。”曹羯微微地低头,似乎是在表达着他的诚意。 看见曹羯如此的说话,夏扶荧的眼中有几分的意外,他扭头看了看叶白柳。 “很好,”夏扶荧点点头,“那么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我就把他派给你了。” 曹羯扭头看向叶白柳,两人都点点头,谁也没有说什么话。 “他在来我身边之前,是从北州军退下来的,武艺过人这件事,想来已经不需要我多说了,让他与你同行,绝对是你的一大助力。”夏扶荧说。 说着他就一挥手,展开了桌案上的一卷皮卷。 “你们这一队人,充做斥候,在大营的军令下来前,你们需要先我们一步,到达青古唐,”夏扶荧说着看了皮卷两眼,一手拿了起来,往着曹羯的那边递了过去。 曹羯起身,上前把那张皮卷拿在了手里。 他缓缓展开,看清了这是一份标注了河流平原山川的地形图,不过却是很有限的一份,以天武城为边界,只画了王域平原以北以东的地方,而在有限的同时,还格外的仔细,地图右上面又两个小小的字,“冬时”,画了风向,以线又标注了几条的路,还在一旁注释了距离等等。 “这是一份冬时的行军图,将军,”曹羯仔细看着,“青古唐离着天武城最多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为什么需要这么一份冬时的图?难道说我们这一去,要在那里留很长的时间么?” “你说的不错,”夏扶荧笑了笑说,“我们这一去,在时间上,只多不少,至少,也得等到神选之武落下大幕来。” 听到神选之武这四个字,曹羯似乎忽然来了兴趣,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我听说武选这一次就是设在了青古唐里,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在什么地方,难道说我们这一次就是要去那里吗?” “不,”夏扶荧摇摇头,“武选在青古唐的北段,而你们这一次却是先要去东段,一直往覃城方向去。” “不过也说不好,我听说这一次的武选变化很大,并不像之前那样局限在一张擂台上面,你们说不定会遇见那几个人。”他接着说。 曹羯点点头。 “那,大概的时间是......?”曹羯最后问。 “这就要看那些将军大人们的意思了,”夏扶荧笑,“也许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下一个月去了,不管怎么说,时间都是紧迫。” “曹大人,你是从覃城军过来的人,想来清楚从这里到覃城的路线,能仔细和我说一说吗?”夏扶荧做请教状。 曹羯点点头,过来把手里的图铺平在了桌案上,指着一处,“大人你看这里,这里是青滦河的上游,这边,是月湖森林,从这条山月小路走,两天可以到秦林......” 曹羯一边说一边指,几乎认识这张图上面的所有地方,说到夏扶荧不解的地方时,一问一答,听着两人几乎是碎碎念的言语,叶白柳抬了抬眼皮,探了探头过去,看着那地形图上用墨笔勾勒出来的陌生的湖泊平原和森林,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期待。 月湖森林 一 天蒙蒙亮,霜气遍地,就连东边天线上一丝温黄的光芒中也满是萧寂冷冽的味道。 走在骑队最后的叶白柳抬头往东边看了看,眼中因为连夜远行而有的一丝疲惫因此而消失殆尽,力量和精神都在一点一点的恢复,身体逐渐又有力起来。 骑队前后走成一线,缓缓地在森林中漫走,马儿低垂着头,走起路来一下一下卖力模样地点头,连着其他骑士的身子也左右地晃,看着同样也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又是匆匆半夜,他们在夜深天黑时动身,打着火让战马在并不平坦的林子里穿行,现在是日出的时候,林子里潜睡了一夜的野兽都在这个时候开始睁眼,嚎叫开了嗓子,他们却半宿未睡,骑在马上晃来晃去,眼皮子都格外的沉重,如果给他们个闭眼的机会,可能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太阳的光让黑沉的林子逐渐变成灰,又逐渐变绿,清晨的风依旧盘旋,吹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阵干痛,好在这样的痛并不难忍受,同时也微微地驱散了他们连连的睡意,不然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摔下马来。 “吁,停下。”前面忽然有人大声地在喊,骑士们也一晃神地赶紧拉扯缰绳,吁着让马儿停下。 战马在一阵踢踢踏踏中停了下来,军士们也松了一口气地把注意都放到了左右去。 “就在这里了,生火吧。”最前面的武士兜转马头回来,四处看了看后吩咐了下去。 于是骑士们长出着气地下马,熟练地卸着鞍具和其他的包裹。 叶白柳牵着战马来到曹羯的身边,左右看了看问,“是不是离着月湖已经近了?” 曹羯解着裹身的斗篷,刷了刷有些乱的头发,他也左右看了看,“我已经来过这里几次,没记错的话,再走半天,我们应该能在下午的时候走到月湖,今夜不出意外,能在湖边好好洗把脸。” 他笑了笑,揉了揉额头,接着说,“到了那里,我们应该能暂时好好地歇一歇了,不用再急着赶路了。” 叶白柳点点头,“那到青古唐还要走上多久?” 曹羯一卷手上的斗篷,转身给马儿解着鞍具,一边解着一边说,“只是到青古唐地界的话,四五天吧,这是一条小路,虽然不怎么能放马,但也比走大道上要快的多。” 他一边抱下鞍具,一边微微用力地接着说,“对了,叶兄弟,你也......好好歇一歇吧,这几日该是属你最累,啊,歇一歇,我让李子去巡哨。” 叶白柳牵着的战马忽然抬抬头地打了个响鼻,似乎他听懂了曹羯的话,又似乎深以为然,此时出声,到有了劝解的意思,不想再多走几步。 叶白柳摸了摸战马的脸和脖子,笑了笑,“也好吧,似乎有人也不愿意跑腿了。”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马儿可就是亲兄弟,可不能亏待了。”曹羯拍了拍他那匹战马的背腰,笑着转身看了看。 “李子,过来。”他对着一个人大喊着招了招手。也就在他招手的时候,叶白柳带着马走开了。 “唉,头儿,什么事。”一个一身灰布斗篷的武士两步走过来。 “去,看一圈。”曹羯转身回去收拾着包裹,头也不回地说。 “好勒,领命。”被叫做李子的武士笑了,一抱拳就走开了。 即便是裹着一身的斗篷,李子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让人能感觉出来有几分的瘦削,一头发随意束在头顶,一笑起来,看着是个一身精神气的汉子。 他回到自己的战马身边,找了人帮着照料,收起刀,拿了骑弩,又背了一张强弓,带了些吃食和水后,才往着一边走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驼龙,”曹羯又来到强壮高大的武士身边,“去,看看能不能开个小灶,你弓箭好,就交给你了。” 驼龙也笑,用着手在鼻前揩了两下,“头儿,要打什么?你说就是了。” 看着一脸干劲的哈都驼龙,曹羯笑了笑,“几只野鸡兔子就行了,小心点。” “哦,好勒,我还以为要去打一头野猪或者鹿呢。”哈都驼龙放下手中的包裹,活动了几下手腕,“头儿,老实说,要不我们打头熊怎么样?” 曹羯看了哈都驼龙一眼,皱了皱眉,“打熊干什么?” 哈都驼龙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难得有个机会吗,我想搞一张熊皮来穿。” 曹羯没好气地叹出了一口气,才想起来哈都驼龙所属的部族来,在哈都部,成年的男人多会有一张用来彰显武力的狼衣,以恶狼的头来做盔,皮来做衣,悍勇非常,又素有个狼衣武士的名号。他瞬间明白哈都驼龙是打着什么样的念头。 “要不然......你干脆去打头虎吧?那样看着不是更威风吗?”曹羯用着悄然的语气,说着反话,有挖苦的意思。 哈都驼龙也听出来了,挠挠头嘿嘿地笑笑,“那头儿,我去了啊。” “去吧,小心点。”曹羯一摆头,不再看哈都驼龙。 不一会的功夫,武士们已经升起了一堆火来,吃了几口干食喝了几口水后,便或靠或枕地闭上了眼,抓着时间小盹一会儿。 知道睡着的人被一股烤肉的油香味给馋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哈都驼龙已经回来,在火堆上叉着烤着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他用着刀给已经笑着围了过来的人每人分了几刀,让每一个人都吃到了一口久违了的美味。滋味正好,而为了犒劳犒劳一路的辛苦,曹羯又让人打开了一壶酒,酒香醇而淡,十几个人轮着都喝了一口。接着出去巡哨的李子也回来了,跟着上来就要酒肉吃。 一番酒略饱,饭略足后,时间已经离着晌午也没有多久了,众人又收拾着行李包裹,起身上路。 日光西斜,在到下午靠近落日的时候,他们这一队的人马才终于是来到了月湖的边上,感觉到了让人舒服的水气。 月湖森林 二 日影从西斜射进这片林子,光从交叉的枝丫中滤过,最后投在地上也不过拳头般大小的光点。 落日时分,叶白柳一行人骑马慢走终于来到了月湖的边上,鼻前可见的是让人觉得心神一松的水气,闻见这样的味道,此刻就连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变得柔软亲切起来,比之一张棉绒的床也不逊色多少,睡意浓浓。 他们一行人在三天前的夜晚出发,半夜的时间往东偏北的方向赶路,越过了王榆营所在的赤火原,进入了一片广袤起伏的森林之中,然后日走夜走,多赶少歇,终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走到了这片地图上较为显眼的月湖。 一路行来,谁也没有睡过一次舒服的觉,全凭着武士强健的身躯和意志在压制睡意,此时一到水边,他们还是先升起了火,收整了物资,才带着战马去湖边饮水,惦着脚眺望湖景,洗一洗一路的尘土之气。 叶白柳带马来到湖边,蹲着洗了个手又抹了把脸,抬起头来顺着湖面一一看过去。 不得不说,能在这片广袤的森林里看见这样一片淡静的湖水,任谁也不得不惊奇的多看几眼,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心里其实是有个大概的底,觉得月湖月湖,其实也不过是个一眼可见的小湖,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森林里从来就不该有大湖大河的。 但他的认知却出了错,这片湖水的关阔远超他的想象,从他这边往湖水对岸去看,一片波光粼粼,湖水耀着黄金的颜色,一眼直去,对岸在眼里也几乎不过是个小小的岸线,高大的树木在眼里也不过是蚂蚁般的大小,而他扭头往左,湖水似乎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拐了弯,绕到了西南面。 马儿一顿咕咕咕的贪婪着清澈的湖水,似乎渴的厉害,叶白柳笑了笑,用着手去摸了摸马儿的下颌。 这匹马是去年夏扶荧借给他的那匹战马,几乎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两者之间依然熟识,叶白柳用手去摸得时候,马儿也乖巧模样的晃点着头,虽然一心还是在水上,却也有享受的意思。 这个时候曹羯也带马来到了湖边,就在叶白柳的旁边蹲下,他已经解了斗篷,也解了简单护身的皮甲,只一身黑色的战衣来到这边洗脸。 “曹头儿,这湖前面能通到什么地方去?”看着湖面,叶白柳好奇起来,开始问了。 曹羯一抹脸厚,吹了吹嘴边的水,“还是在月湖森林里,不过也要到尽头了,这里虽然看不见山影,但再走过明天,就能到青古唐山脉的脚边了,也算是走出去了。” “哦,”叶白柳点了点头,又问了,“那这湖怎么又被叫做月湖的?这么大的湖,还是在这样的林子里,我倒还是头一次见。” 曹羯没有马上接话,他左右扭了扭头,指着一颗又高又大的树,“你如果能上到那棵树的最顶上,应该能把这湖的样子看个大概,从东边往西边,这湖大概就是一个弯月的样子,而且还是极为标致大的弯月,一到晚上的时候,月光照在湖上,简直完全就是另一个月亮。” “哦,这样嘛。”叶白柳听懂了的点头。 曹羯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子,开始洗着手臂,“对了,叶兄弟。” “嗯?”看着湖面的叶白柳扭头。 “你该不会是叶家的英杰吧?”曹羯忽然莫名地问。 “啊?”叶白柳一愣,“叶家?什么叶家?” “天武城的叶家啊,难道不是吗?”曹羯微微地笑。 “不是,”叶白柳摇头,“为什么这么说啊?” “世袭武元候的叶家,那是很了不起啊。”曹羯似乎觉得自己猜的错了,于是转回去一边洗着一边说的漫不经心。 “哦。”叶白柳往着身后的林子里看了一眼,回答的似乎也极为漫不经心。 “是啊,我听说最近几年就出了一个英雄,连着几次武选都能夺魁,只是今年好像很可惜,在北畤台上只输了最后一场。”曹羯连连地说。 “哦。”叶白柳还是回答的漫不经心,依旧是一个单调的字,单调的音。 曹羯皱了皱眉,他察觉到了叶白柳的漫不经心,叶白柳虽然在接他的话,可听着怎么觉得似乎连单纯的应付敷衍都算不上,完全是下意识的话语。 他转过头去,发现叶白柳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月湖,面朝着渐渐幽暗下来的林子里,身子绷紧,是要发力的征兆。 “怎么了?”曹羯也忽然有一丝的不安起来。 叶白柳安静了一会,似乎在仔细地听着什么,看到他如此的郑重,曹羯也不得不跟着安静下来静静的听。 可是听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林子里安静的出奇,竟然也没有了鸠鸟以及其他雀鸦的声音。 “有东西来了。”叶白柳认定地说了一句,而后转身想要拔出马背上的长剑。 然而他却摸了个空,因为连着盾一起,都被他卸了下来,放在了生火的那边,此刻想要过去拿来,似乎需要一点时间。 “人?还是野兽?”曹羯在一旁缓缓地拔出腰中的长刀,压低了声音地问着。 “听着像是野兽的脚步,很轻。”叶白柳能肯定那脚步轻的不像是一个人踩出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是初冬的时候,落在地上的叶子脱水朽的干脆,不然这样的脚步他也可能不能怎么听见。 “谁去巡哨了?”叶白柳忽然转过头问。 “是阿五,糟了吗?”曹羯担忧起来。 虽然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但他心底下第一时间却是没有怎么怀疑这个年轻武士的话,即便是不知道具体的身份,来历,但他总觉得在这个年轻的武士身上有一股让人想要去相信的气味,愿意让人亲近。 是因为力量吗?他有时候总是这么想,武士总是信奉力量,他也不例外。这个年轻的武士在营里多多少少几十场对手下来,可能偶尔有失手吃痛的时候,却全无一场的败绩,不论是身手还是力气,已然是雷字营武力第一的武士。这样的人说话,其他人多多少少总是能听的进去一点。 “嘟......”忽然的号声骤起,高亢而长鸣,在这林子里荡悠悠地传开。 听到这号声的武士都是心神一凛,拔出了随身的长刀,不管马的开始往着曹羯这边靠拢。 这是军号的声音,一旦响起,说明是有着危险逼近了。 “嗷......”一声沉重的咆哮声忽然从一个叶子依旧浓密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随后是一个野兽般的身影。 降 散 灼 一 一声咆哮,那身影已经从斜面来到了武士们的近前。 前面刚小跑过来叶白柳这边的几个武士举刀还没有看清到底是一头什么样的畜生,就被那股劲风逼迫,本能地闪开了出去。 有人仓促间闪避反应不及,被那身影迎头擦着胸膛而过,几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胸前一阵火烧般地痛,坐身起来看的时候,胸前已经多了几道长长的抓痕,血开始冒了出来。 似乎是本能的畏惧,就连战马们也长嘶起来,乱跑了出去。 那身影在一击后猛地停下,换了方向地又猛地发力蹿了出去,它去的方向,是直朝着湖边叶白柳的那边。 曹羯注意到了战马的畏惧,却也无可奈何,举刀刚要一步上去,叶白柳已经跑了出去。 “小心那东西的爪子。”之前被伤到了胸口的武士忍着痛喊了出来。 瞬息间的决断,叶白柳已经来不及听那武士的话,不过他早已看出那东西也不过是凭借一股蛮力冲撞,毫无技巧可言,心下便也在瞬息间有了对策。 他在那东西扑上来的时候脚下闪开,发力一拳打在它的侧身腰上,重重地闷声,那东西被打的横飞出去,在地上翻了两个滚而后一头撞在了一棵人腰般粗大的树上。 看见这一幕的武士们无不暗自瞪眼,刚刚那一声他们谁都听的清楚,分明是一拳打断了骨头的声音。这一拳的力量是他们在营中的时候不曾见到过的,便知道了这个年轻武士在营中出手的时候竟然还在手上留了力气。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没有多少的时间去多想,愣了一下的瞬间后,都举着刀围了过去。 一刀一刀,还没有回过神起来的野兽便哀嚎着在乱刀下毙命,几次虚弱的挣扎后,彻底没有了生气。 一个武士看了看这东西一身的皮肉开绽,血流个不停,接着大着胆子用刀翻了翻野兽的头,想要更看个仔细。 曹羯和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靠了过来。 “什么东西?”曹羯挤着眉毛问,嘴角绷的笔直。 武士们抬头互相看了看,都摇头。 曹羯更加的觉得凝重起来,他看着那个被武士用刀挑着的头,看着那张长嘴以及尖利的牙齿,看着那一副硬皮无毛的身体,最后看到那东西的额头和四条腿的时候,吃了一惊。 这东西的额头上竟然长着一直骨角,虽不怎么长,却又尖又利,而在这东西四条腿的每一条腿的关节后,同样也长着这样一根尖尖的骨刺。这是什么东西?能长成这样? “妈的,看着像头狼,怎么长了一副土龙的皮?”说话的是哈都驼龙。 其他人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 虽然他们的见识不算多么广,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应该是存在于这森林里的东西,他们练军多年,这片森林少说也来过十几次了,狼也是见过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这里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曹羯嘀咕着。 “头儿,要不要扒开皮看一看?”说话的武士一头的汗,眼中带着凝重与担忧。 曹羯看了看说话的武士。说话的武士名叫巴辺,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士,家里听说是以杀猪宰羊为生,所以手上自小就有些刀功,这一路来也就是他帮着把其他人打来的野物剥皮掏尽。 “驼龙,魁生,功虎,你们去把马找回来。”曹羯刚吩咐着。 “小心,这东西似好像还没有死透。”叶白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此时忽然出言提醒。 听见他的话,武士们都是心中一凛,也不顾其他了,握紧的刀都抬了起来,随时都能用力砍下去。 可是静了好一会,那东西连呼吸都没有一次过,让人怀疑是不是叶白柳的感觉出了错。 曹羯扭头想要用眼神询问的时候,却发现叶白柳的眼神有一丝的空洞,眨也不眨有一丝的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然而他刚想要开口询问,就看见叶白柳霍地转身,霎时才明白叶白柳是把注意都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空气被尖锐的东西划破,一支啸声来袭。 危险又熟悉的声音逼近到耳前,武士们才反应过来,看过来的时候,发现叶白柳的手中已经抓住了一支羽箭。 叶白柳在一个时候听到了咯咯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绷的太紧,接着他听到羽箭离弦,知道大事不好。 转过身,以着远超人的目力和耳力,他捕捉到了一支从背后袭来的羽箭的轨迹,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又以着猛兽般的力量抓在了那支羽箭的颈处。 这一支被人从背后射来的羽箭劲道十足,一把被叶白柳抓住,猛烈的箭劲便立时宣泄了出来,箭杆被铁一般的手握住,箭尾却还颤动出了残音,不难想象能射出这样的箭劲出来,必然是一张强弓。 转过身的武士们一惊,愣神中,背后却又来了咆哮。 那只不知名不知种的野兽果真如叶白柳所说的那样没有死去,而且竟然还有力气咆哮。 一个武士刚转过身,便被这东西扑倒,被摇着了肩,如果不是他在一瞬之间用刀柄猛地一敲野兽的头,只怕这东西一嘴的尖牙已经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武士痛的大叫,用手去掰着野兽的嘴,可是一时吃痛,力量不能完全的出来,掰不开这野兽的嘴。 另一个武士刚要一刀砍上去帮忙,却被一支飞来的羽箭射中了头,他被箭劲带着横飞出去一步,倒在地上,再无一丝的动作。 “功虎!”看达到的武士们都吃了一惊,心下一痛。他们是操刀射弓的武士,知道一个人的头上中了这样的一箭,是意味着什么。 他们才来到月湖的边上,便有一位同袍这样莫名的死去,心中似乎一空,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便会彻底失去很多的东西了。 叶白柳的手里还抓着刚才的那支羽箭,却被那名武士的死去而惊住。又一个人死了吗?在我的眼前? “啊!”曹羯一声大吼,一刀斜着猛地砍在了那头野兽的颈上,他这一刀发了全力,连着血肉一起将那野兽的头砍了下来。 他拉着被扑倒的武士起来,拉着躲在了一处树后。 武士们久经磨炼,心中虽然悲痛,但这只是一时的慌神惊讶都不能让他们乱了阵脚,敌暗我明,此时都知道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上策。 叶白柳看着那名死去的武士,又看了看躲出去的其他武士,心下隐隐地一股怒气燃了。 他又一臂荡开直飞向他面门的飞箭,大步往着箭出的地方走去。 路过之前卸着包裹的地方,一滚身抓起了那面斜扣着的银盾。 降 散 灼 二 一起身,又是一箭袭来。 叶白柳用着银盾挡在身前,知道那个放箭的人已经锁住了他,一箭接着一箭,敌人似乎只有一个。 当的一声,来箭在银盾上擦出火花,被挡飞了出去,只留下一条白痕。 叶白柳也一眼锁定了箭来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叶兄弟!”躲起来的曹羯探了个头,看着已经拉不回来的叶白柳,心下又是一沉。 他没想到叶白柳这个平日看起来安静的人也会这么的疯狂,这一去完全取了死意,全是一股子的意气,根本都没想着后路。 但他服气的同时,心下也是一阵气恼,如此厉害的武士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来,完全就还是个孩子。 可是当他扭头看了看倒在那边的功虎,心下却也是一阵怒火燃烧。 一箭又来,叶白柳把那弹弦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二十步。再有二十步,他就能见到那个人的脸。 叶白柳一斜身子,借着一株大树当做保护,避开了那支羽箭,而后他脚下不停,接着大步的奔去。 最后的十步。 又是一箭来,直来叶白柳的面门。 叶白柳一挥盾,将那支箭打了出去,这个瞬间,他在那支箭上嗅到了恐惧的味道。 那支箭比起前面的几箭,失了力气,是被慌乱间搭在弦上射出来的,不说力度,就是准头也偏到了天边,这一下就算是叶白柳不去挥盾,这一箭也只会从他的耳边窜过,只会留下一丝的箭风。 叶白柳一路奔来,全然一股血勇,还离着十数步,杀气就已经让那人下意识恐惧地慌了力气。借着话来说,叶白柳毫不畏惧,于是那人便畏惧了。 叶白柳听着那人一下一下慌乱的呼吸,脚下的步子的凌乱,似乎是想跑。 即便是眼睛还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叶白柳已经完全锁定了那人的位置,无形中一只名为感知的眼睛已经牢牢地锁住了那个人的呼吸和脚步。 那人刚转身要跑,叶白柳便使力一甩银盾,拍断挡路的枝叶,重重击打在了那人的后背上。 一声痛苦的喊叫,那人被一盾打倒在地,好一会儿也爬不起来。 叶白柳两步走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的后领,看着那人口里吐出一串的血泡来。 那一盾叶白柳没有留手,全然的力气十足,是制人死命的狠招,那样的力气下,即便是一头牛也该断了骨头,更别说这么一个只会暗施冷箭的武士了。 “救我......救...命...”那人一嘴的血泡,重重喘息,用着最后的力气在喊着救命。 叶白柳皱了皱眉,预感到了什么。 这人说着是救命,而非饶命。 他微微一侧抬头,松开了抓住那人后领的手,身子一斜闪身出去,下意识地去避开什么。 风从耳边掠过,伴着一阵从未闻到过的腐败的臭味,最后是几声噗噗像是泥巴打在地上的声音。 危险的气味。 叶白柳凭着感觉扭头。果然,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另一个一身灰布头蓬的老人,老人一头乱糟糟挽在头顶的的枯发,纠结的山羊胡,嘴角和眼中带着什么意味也看不出来的笑。 他手里拿着一根四五尺的长短,头粗尾细的干枯木杖,用着它对着叶白柳这边慢悠悠地晃着毫无规则的圈,嘴里是一阵人听不懂的嘟囔。 叶白柳瞟眼到了刚才从他耳边擦过的东西,眼光最后落在了几颗树上,眼中微微一惊。 刚才还完好的树木已经烂出来了几个湿腐的伤洞出来,腐汁流了出来,伴着一阵恶臭。那是刚才被叶白柳闪身躲避出去的东西击中的地方,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伤? 叶白柳忽然想到那些让人觉得玄奇的术法,也只有那些东西才能让人解释不通了。 “嘿嘿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老人停住了晃动的手,用着也有些沙哑的嗓子说话。 叶白柳一侧头,没有用理会,而是看向了那面掉在地上银盾。 老人一边用着手里的木杖往地上点去,一边似乎自言自语,“真希望我们还能见面,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兴奋啊,嘶嘶嘶,强大的灵体,很适合用来做壤的,下次有机会的话。” 老人的动作还是缓慢,就像是一个体衰的老人往着地上撑出拐杖一样,可是叶白柳却直觉地感觉到老人这个动作上隐藏着的危险。隐隐似乎有什么毒蛇在吐着猩红的信子,这感觉让人后颈一凉。 当着老人的木杖刚一点地,叶白柳便本能的侧扑出去,要去拿那面银盾。 恶臭的味道在一瞬间就侵入到了他的鼻腔,这样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千百年一样,就连时间也不能完全磨灭掉。 一闻到这气味,这气味便似乎附骨之疽,不管是怎么出气屏息都仍能闻的见。 叶白柳扑到了那面银盾,一个滚身后半蹲在地上,瞄着老人的那边,一个猛劲掷了过去。 他这一下仍是十足的力道,破风声似乎隔开了无形中的一层东西,盾还没到眼前,被刀砍中的痛意却已经到了老人的胸口上。 老人抬起木杖的手不可不说迅速,可仍旧是晚了一步,木杖才抬到一半,那面银盾就已经到了胸前一步的地方,眼看就要被打中。 “啊。”忽然又一个的身影似乎猿猴一半的跃起在空中,双手高举过头,猛地击打在银盾的盾面上,用着巨力将本来要打在老人胸口的银盾,打的扣在了地上。 叶白柳看过去,面色上更加严峻了起来。 这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一身皮衣裹身,高脚的鹿靴,皮制的绑手,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巨力的武士。 叶白柳起身上下打量起了这个男人,一时没有什么动作。 男人捏着手活动了几下手腕,扭着脖子也看向叶白柳这边,头有几分的昂起,眼中不知道是挑衅还是轻视。 叶白柳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老人,皱了皱眉后还是一步走出,可是才走了一步他就停下,低头看向了老人刚才一仗点过的地方。 其恶无比的臭味扑鼻,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滩泥水,以一个点为起始,慢慢扩散了开来。 “呼,”老人松出一口气后,退了两步,得意地笑笑,“差点着了道了。” 老人转身,看了看跟着走了两步后停下来,仍旧站的笔直的男人,“走吧。” “那他呢?”男人看向被叶白柳一盾打在背心的弓手。 老人摇了摇头,除了一声长息,一句话也没有,其中意思不言而明。 “黄泥之术已经开始了,留在这里不走,是想要化成一滩泥吗?”老人对着男人说,“再说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留下来不过是送死无疑。” 老人这话似乎看低了男人的自信,男人冷着眼过来,看着老人。 “哼,”老人却回以冷笑,一边往后走,一边摇头,“换做你家的小主人还差不多。” 老人走着走着,忽地顿住,嘴角的笑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青衣的年轻人从他的身前缓缓而来。 最后下定主意还是离开的男人扭头回来,也一下子顿住,莫名感觉到危险的他一下子弓身下来,就要扑出。 那个缓缓而来的年轻人却轻轻地抬起手,“贪狼,降。” 降 散 灼 三 昏昏深林里,仿佛有星光直降。 一束不知道那里的冷色星光照耀,整个笼罩住了弓身弯腿将要跃起的男人。 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停顿,老人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男人似乎静止,咬着牙,压的眼,整个人弓着仿若栩栩如生的石刻,一动也不能动。 老人转过头,后退了一步,“你。” 他不能再退,就在他的脚后,泥潭在扩大,往日里闻着说不出舒服的气味却在这个时候让人从来没有这么的厌恶过。 “你是谁?”老人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张年轻的脸。 年轻人一张天成若玉的脸,既不瘦削,也不娇嫩,一头的青丝以着一根白色的簪子收束在头顶,一身干净的青衣,随着他的抬手,宽宽的青袖似乎随风而慢舞。 老人又去看年轻人那双清明如水的眼睛,一瞬间竟然有了恍惚,似乎是要沉迷进什么东西里面去了,沉迷进他想一辈子的东西。 煌煌大道,诸星照耀。 在老人的眼里,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仿佛是漫天的星光。 可是这个年轻人却不看他,如若无人的径直走到了老人的身边,低头看了即将蔓延到他脚下的一滩恶臭泥水。 “这不是尘世该有的东西。”他轻轻说。 老人闪开两步,一阵惧怕地咽了咽口水,他看着看也不看他的年轻人,知道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年轻人缓缓抬起了双手,双手合在一处,变化着莫名的法印。 “灼。”而后,他并指指着泥潭一声轻语。 火,这一声灼字后,地面忽地燃起了火,熊熊火势猛地冲起,展开高过人头顶的炎苗。 热浪扑来,老人似乎被高温烫着了脸的一下子跳了开去。在他以手遮脸间,忽然瞄到了大火对面的那个年轻的武士。 叶白柳望着忽然冲地而起的大火,站的笔直,隔了一会他低下头,隔着一层火幕看向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眼中也尽是火焰。 老人左一眼右一眼,莫名觉得气氛奇妙的他忽然就想着了有没有什么脱身的机会。 这个时候,那个让他无比压迫的年轻人忽然转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强行努了努嘴地笑笑,后退了一步,看着没有什么动作的年轻人,忽然转身就跑了起来,步伐有力而迅速,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势头。 年轻人未动,叶白柳却注意到了老人逃去,他一转眼,不再看那个青衣的年轻人,脚下就要追上。 可是背后面传来的大喝声却拉住了他。那是武士们发力时吼叫出来的声音,似乎又与什么人交上了手。 叶白柳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转身回去,没有选择追着下去。 他几步跑回去,看见武士们正在和一个穿着灰衣的人交上了手。 几个武士举刀扑上去,猛力挥刀,可是被那个穿着灰衣的人一一闪过后,转身中起脚,踢的一个人倒飞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闪后,用着一只手凝成掌刀,砍在了另一个武士的手腕上,武士吃痛,长刀落地,还没来得及捂住手,又被一脚踢飞出去。只是这短短几次出手,叶白柳看出来这个灰衣人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士。 因为普通的武士,可不能在这些王榆营的好手里这么如入无人之境,看着那简单利落的招式,完全是全凭着武士本能的反应在出手,先动手在动脑,俨然是一个百人敌的武士该有的境界。 几个呼吸间,又有几个王榆营的武士被那灰衣的人逼退出去,不是一合之敌,而更让人睁大眼睛的是,从头到尾,那个人都是一只手在招架数倍与他的武士。 他一手提着那具没了头颅的野兽靠背在肩上,左手左右开合,扫开所有的阻碍,往一面退去。 “闪开。”一声大喝,听着是曹羯的声音。 曹羯刚才一招败退,趁着武士们围打上去的时候,跑回了放着资货的地方,拿了两杆长手的兵器。 他解开长枪上的布裹,让两支长枪的锋芒完全暴露出来,昏暗下来的林子里,寒人的两点尖光似乎闪过。 他拿着两杆兵器回来,一声大吼,在武士们闪开出来一个缝隙后,奋力跑动了两步投出一杆细长的矛枪。 只听啸声,完全不用去怀疑这支矛枪的准头,一枪呼啸而去,直去灰衣武士的上身。 就是百人敌的灰衣武士也不能去忽视这一枪,他停顿下来的时候,正是两个武士撤手的时候,这些武士间似乎也有一种默契,一进一退都极具章法,不论是刚才的时候,还是现在,当他有机会扭头看向那杆飞来的矛枪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时间去闪躲的机会。 一瞬间别无他法,灰衣的武士只能举起唯一空着的左手,用臂去挡。 这样的举动,似乎与螳臂当车无异,听着那一下一下刺着耳膜的呼啸声,已经可见灰衣武士那支手臂被洞穿的下场。 可是在拖枪而来的曹羯的脸上,却看不出因为即将得手而该有的得意,武士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不会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不过他的心下却也是稍稍一松。 他刀法上一般,枪术上却是有所小成,而且就是投矛的功夫,在他们的百人队里没有人敢于当着他的面说第一,长枪在手,对他来说简直如虎添翼,奋力的一掷,仿若一支人形大弓,这样的枪势下,即便是灰衣的武士不死,接下来也会够呛,废下他一只手应该没有多大的悬念。 “当”的一声。出乎意料的变化。 矛枪斜着高飞出去,从灰衣武士的脸庞边插过,那灰衣武士竟然挡住了那样的一记投掷。 曹羯一紧眼,人已经压倒了灰衣武士的身前,手中的长枪如蛇吐出,可是灰衣武士竟然又用着左手来挡,一声金铁相击,曹羯一记蛇刺被他给打歪了出去。 曹羯手上收枪,又是一记的蛇刺吐出去,可是那灰衣武士还是以臂去挡,信手一挥,蛇牙一般的枪尖竟也不能近他的身。刚才那一记的投矛,那样猛烈的撞击,似乎根本没有伤到他的手臂一样。 曹羯咬着牙,胸中不平,一次一次,他试着变化了几次的枪点,刺头不成就去刺脚,可是都被闪了过去,一次也没有得手过。 如此的蛇牙之枪虽然凶猛,却也是现在他唯一能完美发挥出来的枪式,森林里大树高长繁密,限制了他大开大阖很多的枪式,学枪多年,如今只能重复的使出这样一招,不得不说遗憾且憋屈。 降 散 灼 四 不过却也不得不时候算是万幸了,刚才下令休整的时候,他没闲累手地把这两杆长枪也卸了下来,才不至于随着战马发惧而失去。 一记发啸的蛇刺,曹羯手里的长枪忽然被灰衣武士一把拽在了手里,曹羯僵了一下,发力要抽回来,可是竟拖拽不动,手上酸痛心下无力的感觉,仿佛拉着一座高不可攀的铁山。 这灰衣武士的臂力竟如此大的出奇,以曹羯一身的蛮力竟然不能撼动分毫,而且更让人吃惊的事,那灰衣武士拽住长枪,始终都是用的左手,一只手的力气竟比曹羯两只手的力气还大。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曹羯忽然想起那些他还是只听说过的百人敌的武士,以一敌百,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说这眼前这个武士这样的人。 不可抗拒的力量沿着枪杆传来,灰衣的武士猛地一抽长枪,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曹羯只觉握紧枪杆的双手一阵发热,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痛,似乎出了血来。 他握紧双拳想要以此来缓解手上的痛楚,脚下也退了两步,其他的武士在这个时候为了上来,手里举着刀,大喘着气,脚下也有些颤巍巍的样子。 他们刚才几乎都吃了那个灰衣武士的一拳或者一脚,胸口上,手臂大腿上,即便是一阵血勇下也还是痛着,手里的刀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想比起来,灰衣的武士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大碍,他把手里的长枪在空中一提一甩,掉转了枪锋,半扔在空中,一脚踢在枪杆的中间。 长枪在弯曲中飞上了天,竟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插进了一棵树的脖子上。 灰衣武士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回来看着已经有了畏惧起来的一群武士们。 武士们似乎知道不管他们再怎么动刀,在这个静山岳的灰衣武士的面前,斗不过白费力气罢了,他们意识到他们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不是单纯凭借几个人力就能弥补的了的。得找到其他的法子,硬碰硬下去,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两者之间有了一个短暂的僵持,灰衣的武士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想法,他一拳一脚上的力气虽重,除却疼痛,却并不致命,似乎只是想着要让这些武士们短暂地没有冲上来的力气。 他看着武士们渐渐没有再冲上来的动作,看了两眼,转身自顾自就要离开。 武士们皱了皱眉,互相对了对眼,他们看出来了灰衣武士对于他们的轻蔑,他们虽对此有些气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灰衣武士有这样的本事。一个人只手空拳地从他们十个带着刀的男人里从容退去,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耻辱。 可是谁能拦住他?这让武士们无可奈何。 听到脚步声,武士们转头,看见了提着剑走回来了的叶白柳。 而灰衣的武士似乎心有所感,同样转回了头,站定了,与着叶白柳对视着。 “叶兄弟,小心,这人只怕不好对付。”曹羯看了看转回来的灰衣武士,出声提醒。 叶白柳点了点头,却看也不看曹羯的一步迈出。 似乎是感受到了冷着眼睛的叶白柳带来的沉重气息,灰衣武士也终于是打起了戒备,他抗在的肩后的右手一松,将那不知名的野兽丢在地上,也一步迈出。 沉默的两人跟着十几步的距离,他们彼此相近的时候,武士们才终于能有多余的注意去看那灰衣武士的脸。 虽然面色有些黝黑,呈小麦的颜色,但是肉眼可见的稚嫩,模样也有几分的秀气,这竟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吗? 他们转眼看了看初见时同样觉得几分秀气的叶白柳,才发现这两人其实说起来年岁也相差也不会多大,如此的年纪,竟有如此的身手,这只是一想,就不得不让许多的武士叹气。 目光如电,武士的威严先是在叶白柳和灰衣武士的眼睛中爆发出来,他们彼此锁死了对方一身上下每一寸的空间,脑海里一瞬闪过许多的画面,开始预想着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对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的交手,可是谁都打起了百倍的精神来,武士之间,一招不慎,说不好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武士们看着两人一步一步靠近,各自举起拳和剑。 发力的战吼中,叶白柳抢着一剑提起来,从头劈下,其上的剑势之沉,不弱于一座大山压顶而来。 剑锋划破空气,刺耳的蜂鸣声中,谁也不敢去怀疑叶白柳手中长剑的锋利。 叶白柳提剑快了一步,灰衣武士于是不得不举臂格挡,还是用的左手。 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声,灰衣的武士竟然以着左手格开去了叶白柳的这一剑,而后顺势右身一肩顺着力去顶,反转了攻势。 他一抵一攻,势头连绵,尽是野兽一般的力量,叶白柳被他这么一撞,也不免低着一声闷哼。这一下的撞击中,即便是远隔了几步的武士们也能清清楚楚听见那一声清晰的骨头相撞之声,听着那人毛骨一寒的声音,想着着若是换了一个人,只怕是肩膀和胸前的骨头都该碎完了。 可是这两个人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一次换气,又开始拼斗了起来,叶白柳左臂一拳荡出,打着虚晃的主意,右手的剑锋一翻,已经割下来。 灰衣的武士并不闪避,右手弯着以肘先去抵叶白柳的一拳,又用左臂连着再去封剑,连着两次的打击,将叶白柳的攻势尽都打了下去。 而后他的力量未尽,半个呼吸的时间右手已经撤在了身边蓄起了力,猛然一拳轰出,这一击不知道灰衣的武士到底施展除了多少的力气,只听得见拳风间有风化的猛虎在咆哮。 叶白柳回力不及,只能勉强侧身抬臂蓄力击中在右手的肌肉上,以此来抵挡,一拳受在膀子上,叶白柳退了两步,可是转眼又换了口气攻了上来,左手抓向灰衣武士打来的拳头上。 他们的力气竟然都出奇的大,可以说是伯仲之间,几次碰撞压手中,谁都不落下风,叶白柳一剑在手,有先机的手段,可是吃拳最多的人反而是他,他的剑虽然几次砍中,却都砍在灰衣武士的左臂上,除了灰衣武士左手的大袖被隔了个稀烂,全无见血。 降 散 灼 五 曹羯的眼力不差,他在拿着刀围在一旁的时候,看清了那个灰衣武士的左手上果然穿戴着一块金属的护具,难怪他总是用左手来挡,原来是有着这样的倚仗。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个年纪如此年轻的武士还是让人惊讶,那种力量,比之一头牛也完全不为过了,而且刚才叶白柳有几剑是连着猛力发狠砍在他的左手上的,依照叶白柳那种怪力,那几剑下去,换了一个人只怕是也该被震断骨头了,而那个灰衣武士却似乎跟个没事人一样,左手右手还是同样的力量十足,一拳一拳大开大阖地跟着叶白柳的长剑贴了上去。 一次两次三次,这两个人在武士们的眼里已经走过了常人难以走出的三十多招。 寻常武士之间的对手,通常是走不过十几招左右的,因为但凡武士,出手时总是全力以赴,一招一式中都是能致人失命的狠手,而想要一击致命,这无疑是需要极大的力气的,对人来说,是极大的挥霍,一个寻常武士走过十招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口气力尽的时候,不歇着大喘几口气,全身根本就酸弱的无力。 所以叶白柳和这个灰衣武士这样的全力的出手,是每个王榆营的武士都惊讶的,这已经不能说是人力之间的比拼了,倒像是野兽之间的扑咬嘶吼一般。这样的武士,似乎只怕是在传说中才能听说到的。 “呀!”灰衣的武士吼着还显的稚嫩的声音发力,左手上却是一击让人眼皮子都要忍不住跳几下的拳头。 叶白柳不得不伸出了双手,空着的手抓在灰衣武士的手腕上,握剑的手却是压合在其上,一时发力,双手夹住了这威风的一拳。 他们两个推拉了几下,双方的力量都不分伯仲,一时间灰衣武士没有挣脱,而叶白柳几次发力也没能如愿绞断这条胳膊。 他们几次发力,才互相甩开,各自退开了几步出去。 这一次退开,两人都心有灵犀般的没有选择继续出手,而是缓缓站定,僵持了起来。曹羯带着武士么们围了上来,刀口全都指着灰衣武士的方向,曹羯紧握着到的左右瞟了两眼,看到这样个刚才走过数十招的人的胸口都微微地起伏着,看来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一身的力气也并非是源源不绝,也需要大口大口地出气,也需要休息。 武士们带着刀围上来似乎并没有让灰衣的武士感到什么压力一般,他微微扭头左右打探,一张小脸上看不见什么惊慌还是谨慎,一双黑亮的眼睛中也尽是从容。 直到他扭头看到另一边的火焰,隐隐看到那里站着一个说不清意味的年轻人,又隐隐看到熊一般武士半滞在半空,像个没有生命的石刻,才皱起了眉头,眼中渐渐带起了谨慎。 他扭头看了看一边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具无头的野兽尸体,又看了看几个拿了弩过来抬向他这边的武士,眼睛一低,似乎盘算着什么。 “上。”曹羯没有留给这个灰衣武士更多喘息的机会,他刚才带着人上来围而不发,就是在等着那几个跑去拿弩的武士。 他知道他们这些人近身缠斗,对于那个灰衣的武士来说根本毫无威胁可言,所以他需要能让那人感觉到威胁的东西,轻游骑的骑兵弩虽然重在轻便,羽箭短了一手,可在这个距离上,防不胜防,只要中一箭,势必会流血。 曹羯一声令下,武士们便围着找着灰衣武士的空档起来,一个弩手得了个机会和角度,最先扣了悬刀。 带羽的箭矢飞射而出,又一场的缠斗开始。 只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灰衣的武士似乎心有所感,在那支箭矢飞出的时候,他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去看,斜着身子一偏头,让羽箭带起的风声从他的耳旁掠过。 又有一个武士得了个角度,从另一个方向又射了一箭,而那个灰衣的武士却还是看也不看,微微地一偏头,在发箭的时候就开始抬起了左臂,一声叮当,羽箭被他打着斜飞了出去。 本来武士们放箭的时候,是看着前方已经闪开了人出去,即便是一箭没有命中,也不会伤到自己人,可是灰衣武士一抬手之下却是有了出人预料的变化,羽箭斜飞出去,忽的就窜到了一个武士面前。 一看势头不好的武士惊慌之下连忙举起了双手挡在了自己面前,想着用手臂来挡,这样即便是射在手上,至少也减少了许多致命的危险。 而好在的是,刚才在湖边的时候没有解去上胸的皮甲,羽箭飞来时经过灰衣武士一臂之力,依然没有才离弦的那种劲头,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也只是在胸前的皮甲上留下一道白痕,割破了他一点的袖子。 几个人大惊一场后,还来不及庆幸,就见灰衣的武士忽然动了。 灰衣的武士,一甩手臂,脚下就往着燃起大火的那边发力一动,他几步跑了出去,一手甩飞一个回到挡上来的武士,又一弯腰转身闪过了另一个挡路的武士,几步闪过,从武士们的围圈里突了出去。 曹羯忽然瞪大了眼睛,没料到灰衣的武士会忽然有了逃离的打算,眼看着灰衣的武士几步就跑远,他连忙吆喝一声,众人连忙追了上去。 叶白柳看着就要跑远的灰衣武士,一把推开了两个挡在他身前的武士,大步追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不止臂力过人,脚下也是快人一步,看着不过几步跑出去,转眼却已经甩开了众人几个身位。 一前一后,两人很快拉开了与众武士之间的距离,几个端着弩的武士想着要房间,可是在这树高草深的林子里,这么远的距离上,弩箭已经失去了用处,射树有余,射人却没有了准头,于是他们只能干看着两个跑起来的人越去越远,直冲向那堆火焰所在的方向。 火焰的一边。 青衣的年轻人低头淡淡地看着火焰,久久无言,眼中倒映着热舞的灼炎,看着火焰一点一点把土地烧成焦黑。 久久后,他终于一样袖子,“散了。” 轻轻的一语,高高的火焰立时矮了下来,似乎是被地底下的什么东西拉走了一样,眨眼间就没了影子,只剩下一片还发着灼热的焦黑干土。 大雾 一 灰衣的武士几步跑来,停在仿佛石雕般的男人面前。 “你把他怎么了?”灰衣武士用着还略显的清秀的声音问。 可是青衣的年轻人只是微微扭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也不再多看,信步转身,就要慢慢离开。 叶白柳晚了灰衣武士两步,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听见灰衣武士的质问。 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听到灰衣武士说话的声音,清秀中不带着沉闷,竟似乎是一个女孩!其实他早早也也有所感觉到的,每一次与这个灰衣武士拳脚相接的时候,那种接触的感觉,完全是和接触一个男人的时候不一样的感觉,虽然说不清楚,但他隐隐能感觉到灰衣武士的肌肉似乎是要比一个男人多了一丝的柔软,让人生出脆弱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一个女孩?一个百人敌武士的女孩?还是如此的年纪?看着比自己都还要小个一两岁。 叶白柳又看向闲庭信步,步伐从容的一身青衣的年轻人。 他仔细看了一会,忽然觉得一种久违的神秘之感慢慢从这个青衣的年轻人身上散了出来,只看青衣年轻人仿佛风云一般从容的背影......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似乎眼睛与那个年轻人之间隔了一层不可见却有形的帷幕。 他皱了皱眉,对这个年轻人的举动感觉到疑惑......此外,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对这个轻易的年轻人竟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往前二十年,他分明一次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而同样的时候,灰衣的武士也皱起了眉,不过她却不是因为疑惑。 力量在无声中爆发出来,灰衣的武士几个闪进,高举着左拳已经跃起在了年轻人的身后。 百人敌的武士,这一拳的威风已经可以预见那个青衣的年轻人被打断背后的骨头,叶白柳本来想着拼力拦下的,可是这个距离上,他即便如雷霆般的动起,也已经晚了一步,更别说他本身就离着灰衣的武士还有着一段的距离。 而且......那个青衣的年轻让他感觉不透,即便是背影也给人一种猜不透的神秘,不是寻常的角色。 青衣的年轻人在灰衣的武士突进到近前的时候还是缓缓地走着,头也不回,脚下的步子也是从容并不显慌乱。 他右手缓缓的抬起,高过肩头,并称剑指。 忽然的风骤起,来自地底,虽然不大,只是柔柔的一股,却带着阴冷危险的气味,越是厉害的武士,对这样的味道越是能在直觉上惊觉到。灰衣武士的身子在半空中极为短暂的一滞,抬起来的左拳直到落地的时候也没有打出去。 风起又停,刚才的一瞬间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虽然那一滞只是很短到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可在叶白柳的眼里却明显的仿佛一个几年的时间那么长久,在刚才那股风骤起的时候,叶白柳也感觉到了那股危险的气味,心下莫名的一紧,捏拳的手上酒肉蹦的似乎铁,青筋高高地凸起。 他果然感觉的没错,这个青衣的年轻人虽然看着并不似一个武士那样浑身满是绷紧的力量,可是却极为神秘,极为危险。似乎无形的风雪吹起,叶白柳觉得脸庞上又落了雪,这种危险的感觉,仿佛又经历一场绝世而不得见的雪啸。 他把全部注意从灰衣武士的身上移开,全然放在青衣年轻人的背后,他往一边瞥了一眼,看到了那面被砸在地上的银盾。 灰衣武士一落地,蓦地从心惊肉跳短暂的失神中惊醒,抬头一看头也不回的年轻人,双手伸到了腰后,武衣的后摆被撩开一双不长不短的剑已经出了鞘,到了灰衣武士的手里。 拿刀看着都是长一尺左右,薄薄的刃雪白,可是说来奇怪,叶白柳再看着那双剑的长柄,竟也都是长一尺左右,似乎刚好与刃一样的长短,这样制式的兵器,他还是第一次见。 双剑在手,灰衣武士身上的杀气一下子被风吹起了一样,她反持双剑,双臂交叉着往前一挥,剑刃从左右封死了青衣年轻人的躲闪空间。 双剑一绞,却只有被斩开的风声,灰衣武士赤铜色的小脸头一次有了惊慌,双剑走空,它连忙脚下发力,后跳着一个翻滚远离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的年轻人。 她很快稳住身子,眼睛中虽然还有着惊慌,可是手上已经一转,调转了双剑,成了正持的起势。 可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哪里还有一个青衣的影子,刚才那个她才砍了一剑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她仔细看了两圈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双剑。 说不清那是不是错觉,刚才她一剑交叉着砍下去,明明都已经到了那人的身上,可是手上却什么阻力也没有遇到,更让她瞪大眼睛的是,她的双剑的确是从那个人的身上完全砍出了头,可是却又什么也没有砍中,要说,也只有无形风。 手上完全没有阻碍,力量一点也没有宣泄出去,她刚才砍中的似乎只是一个影子,可怎么会?她明明感觉到那人一身血气的温热,半分也做不得假,而且......人呢?又是怎么不见的呢? “啊......” 一声低低的叹气声吸走了她的注意,他扭头过去,看见刚才还仿若石雕般的汉子已经无力的栽倒在了地上,仿若脱力般大喘着气的撑着手半跪在地上。 她警惕地举着剑左右看了一圈,着眼在叶白柳的身上,几步去到了那武士的身边。 “你怎么样?”她的语气中带着关切,一双凤弯般的眼睛却锁在持剑的叶白柳的身上。 武士大喘着气,站了起来,他扭头,看见了一边已经带着刀弩跑近了的武士们,“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那些东西也不要管了,不关我们的事。” 武士几口气的功夫,力气似乎就恢复了大半,此时一转身,几步就跑了起来。 灰衣的武士点点头,却留了一步,她看了看叶白柳,又看了看那些奔过来的武士们。 双剑贴着一对,互相还了鞘,收到了腰后,她这对剑的剑鞘竟然就是剑的黑色木柄,此时一收,甚至都不过两尺,收在腰后的时候被灰色武衣的后摆一遮,不仔细看轻易还看不出来。 灰衣武士一闪身躲过飞来的一箭,脚下撒开几步跟着刚才那汉子武士的方向跑了出去,几个呼吸间已经跑远了几丈开外的地方。 叶白柳刚追出去了两步,却被跑来的曹羯大声喊住了。 “叶兄弟,别去。”曹羯提着矛枪过来,大声喊住。 大雾 二 “那时候,我记得......声音是在这边。”武士四下看了几眼,转头和身边的曹羯说着,担忧起来,“难道......真的.....” 曹羯似乎反感武士这样丧气的话,皱眉不语,他左右去看,看着其他几个武士举着火仔细地四处找着,心下却也不免丧气地不安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天上的光日已经走到了落下山头的时候,而在这树高草深的林子里则是更加昏暗,凭一双肉眼根本与摸黑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脚下走路都得小心着,更别说找一个人了。 都已经这么久的时间了,再没有听到那一声号声,尽管不愿意去那样想,可似乎他们真的又要失去一位同袍了。 “老五。”武士们一个一个大声地喊着,可是久久也听不见回应。 “这边。”叶白柳举着火,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低头仔细看了几眼终于找到了不容易看清的枝叶折断的痕迹。 “啊?”他身边的武士听见叶白柳似乎自语的话,转头过来。 叶白柳快步上前,扒开高高的枯草和挡着路的灌木,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士。 “找到了,头儿。”叶白柳身边的武士跟上来看清,瞪大了眼睛连忙回头大喊着,蹲在了倒在前面的武士身旁,急着声音喊了几声武士的名字。 叶白柳用火照亮那个武士所在的地方,注意到这个昏死过去的武士身上的伤口,那一副黄皮的胸甲上有着显眼的几道裂口,闻着血味,叶白柳知道这个武士已经失去了很多的血。 曹羯几步小跑了过来,从武士们让开的地方也来到了这个武士的身边,他蹲着伸出手探了探那名武士的鼻息,又摸了摸颌下的脉搏。 虽然跳动的微弱,可是在他手指上的感觉却是如此的有力,他惊喜起来,“还活着,快,来几个人,小心点。” 有两个武士给了同伴火把后,钻了过来,和着曹羯还有一个武士搭起了手,小心着力气,一步一步抬着昏死过去的武士离开这里,叶白柳还有其他的两个军士打着火,慢慢回到了湖边的地方。 篝火照耀,留在湖边的几个武士已经升起了火,打着水在火上烧着,看见其他的人回来,他们连忙放下手里忙着的活计迎了过来。 坐在篝火边,叶白柳扭头看了看,那边有一具被武士们用粗布粗皮的尸裹,里面躺着的是曾经和他并行,名为功虎的一个军士。 营火旁除了噼啪的火焰声,安静的沉闷,一场遭遇,远行的队伍意外地少了两个人的声音,多年的袍泽情谊,彼此间更是有着胜比同生兄弟的情谊,就这样看着他们倒在自己的身边,任谁的心里都是悲痛。 他再看了看另一个躺在火边,平日里被叫做阿五的武士,是个命硬的汉子,即便是重伤在身,也要吹出那一声示警的号声,可能也是因为吹号时的用力,才导致失去了太多的血,如今都昏睡不醒,虽然简单的包扎和止了血,但能不能醒过来......其他的人在心底下都是一阵叹气。 “头儿,”一个武士在鼻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其他人的脸,最后终于忍不住气,“总得有个说法,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有人开口,其他的人都看了过来。 曹羯沉默了一会才抬起头,看了看其他人的脸,和着看向他的每一个人都对了一眼,最后他看向了叶白柳。 “叶兄弟,你是夏将军的亲随,你先说说呢。”曹羯用着几分消气的语气说。 叶白柳看着曹羯那算似乎质问般的眼睛,眨眼低眼的瞬间想了很多。 “那些人......”叶白柳摇了摇头,“都不是一般的人,也许......你们要走回去的路了。” “我们?”曹羯左右看了看,言语中隐隐带着了火气,“叶兄弟是说我们都是懦弱无用的人吗?” 其他的武士们听曹羯这么一说,都把目光投向了叶白柳,虽然有的眼里带着不忿,可心里也明白这一切都不能去责怪这个年轻的武士。 叶白柳听出来了曹羯话里的火气,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那边,“这一路上的危险也许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了。” 听叶白柳这么说,曹羯皱了皱眉,叹了叹气,言语中的语气终于是有了所缓和,“但军人怎么能够临阵退缩?既然接了军令,那么就一定要全力以赴以至成功,这是使命。” 虽然一阵失落,但曹羯还是斗志十足,“还有那些人,一个也别想跑,这笔账我们记下了,终有清算的那一天。” 他又环视几眼,却发现其他不少的人却不像他还有这般的斗志,眼中失落,人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的耸肩缩背,满是无力。 他皱了皱眉,想说些鼓舞士气的话,可是再一回想,似乎这也是他所不能挽回的事。十数年苦练枪术,到现在却也只能有一个还手的力气,一个那般小年纪的人就让他们拼尽了全力,如果没有叶白柳的及时归来,可能他们也只能败仗一场,而且如果不是那个人没有杀人的心,只怕他们能活命就已经是侥幸。 这就是百人敌武士身具的力量吗?那样的武力,真的能以一敌百不成? 他想了一会,“事情变成了这样,不过路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他接着说,“但接下来的路,心存犹豫的人,是不能走下去的。” “我算一个,”他问,“还有谁?”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也算我一个。”说话的是哈都驼龙,他咬着牙关,极为的不甘心。 “还有我。”名为邱城的武士抬起头。 一个武士左右看了几眼,“那么,也算我孔骥一个吧。” 除了他们三个,其他的武士都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痛,左右互相地看着,终没有人再说话。 “那好,剩下的人,”曹羯转头看向唯二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就带着他们回去吧,好好养伤,也把这里的消息带回营里去,人终究是要比纸说的更清楚的。” “既然这样,都说好了,那就该干嘛就干嘛吧,时间是明天早上,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曹羯最后站了起来,一提长刀和角号,往着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去了。 叶白柳在一旁看着去值哨的曹羯的背影,又看了看其他人有些无力和悲伤的神情,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还在北江的自己...... 这一切......图什么呢?他忽然在心底问。 大雾 三 风吹来一阵清凉,这个时候,已经冽的像是一张薄冰贴在了脸上,抱着长剑在怀里的叶白柳驱赶了为数一点惺忪的睡意,睁开眼睛。 大半夜过去,篝火仍旧燃的噼啪作响,一个武士懒坐在火边,用着手里的一根长枝在火里翻着。那是一个即将和他们分别的武士,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的打击还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低着的脸上一阵无神,一副失落的样子。 经过白天的事,这个夜晚有很多的人都睡不着,如果不是因为近来几天的疲累让他们最后也不得不闭上眼睛,估计今夜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后,抬起头往着天上。 空气中的寒气越来越盛,夜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从树木交叉遮掩的枝丫中看出去,天上的星影也暗淡了,天色却有了那么几分灰白的模样。似乎就要日出了。 耳边传来吱吱呀呀的脚步声,叶白柳微微瞥了一眼过去,看见一个出去值哨的武士带着一身白气回来,只有一张脸露在斗篷外面,也是一脸的疲累。武士来到火边一屁股坐下,一摘兜帽地把刀和角号丢在地上,伸出双手对着火一阵地搓着,反复搓了几下,他回头看了几眼其他还在睡梦中的人,起身去到还是昏睡着的阿五的身边,蹲着试了试鼻息,沉默了一会后,才松了一口气地起身,转回来,捡了两根染了些湿气的柴火架在了火上。 很快又是一阵噼啪的声音。 烤着火的武士忽然扭头,径直看向了叶白柳的那边。 “叶兄弟?”他似乎知道叶白柳一直都是醒着的,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喊着。 叶白柳扭头看过去一会,“是有什么事吗?” 武士笑了笑摇摇头,又一起身往叶白柳这边挪了挪。 他挪到叶白柳的身边,又把手里的一根柴火丢进火堆,用着勉强带着笑的声音说,“我知道叶兄弟你可能不怎么记得我。” “孔骥,是吗?”叶白柳摇摇头,下意识无意味地努嘴笑笑。 孔骥愣了一下地睁大眼睛,回了个也没有一点味道的笑,叹了口气,“没想到叶兄弟这样的人物竟然记得住我的名字。” 孔骥的话里似乎带着几分荣幸的意思,可是说起话来语气平和,看不出什么恭维或是惊喜的模样。叶白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样话,只是笑笑。 “说起来,我们这些兄弟,该是要对叶兄弟说一声谢的。”孔骥接着说。 叶白柳摇摇头,没有接话。 “如果不是叶兄弟和那个小子对上,只怕我们这些人,今天怕是都得要交待在这里了,阿虎的仇只怕我们也不能报了......看了一遭下来,”孔骥摇摇头,“百人敌的武士,当真非百人不能敌么?” 听着孔骥的话,叶白柳缓缓扭头看向了黑的看不出去的一处林子,白天下午那个藏在林子里射箭的武士被他打伤后,就死在那边,虽然不是他亲自下的死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又死在眼前,他心底下总有那么一丝的生气和叹息起来,似乎不忍。 不过这种隐隐的伤感归伤感,被叫做大矛的武士下手一刀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什么等一等的话,那时候那人已经被他打的一身内伤,除了几句听不清楚的嘟哝,口不能言,即便是他们存着审问的心只怕也一时不能问出什么来。想来想去多个累赘,在这里还不如一刀省了事。 刀斩人,也斩己。 叶白柳忽然想起那个人死前一刻满脸的恐惧和颤抖,也想问问他是否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会死在别人刀下的这个时候,想明白了吗? “话说,叶兄弟,”孔骥四顾看了看其他的人,“兄弟们就这么回去的话,不算是违反了军令,对吧?”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这件事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已经算是意外了,这样回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再走下去,也不是说多一个两个人的事,我相信他的决断。” “而且........我们不是还要接着上路吗?”叶白柳顿了顿,扭头又看向一边,“他交代我们的事情,还要继续下去。” “哦,”孔骥有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就好,那就好。” 他一夜几乎都在担心,此时听着叶白柳这样说话,心下也松了口气,他们这种人,就怕身不由己的时候,这次出来本来都想着有立下军功的机会,可是上面却一句许诺也没有,而且还没有等他们走到青古唐,就有了如此的损失,任谁也不得不没了出来时那样的志气。 说倒底,做这些事情连的时候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叫人怎么可能有着卖命的冲动。如今能回去,也不会违反了军令,勉强是一个让人能松口气的事情吧。 “你听到了吗?”一旁的叶白柳却忽然问。 “啊?”孔骥愣了一下,随后一把按向了腰间,“怎么?” 叶白柳静了一会,看了看紧张起来的孔骥。 “蹄声。” “什么蹄声?”孔骥顺着叶白柳看过去的方向瞄着。 “好像是马?” “马?”孔骥皱了皱眉,随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喜色,“是马儿回来了,我就知道它们会自己找回来的。” 说着他站起来,“在哪里?叶兄弟,我怎么听不见啊?” 叶白柳也跟着站了起来,眉头却皱着,反而是有几分担忧的模样,“听着离这里还有几里地的样子,不过的确是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的。” 他们忽然站起来,照看着篝火的武士本来双眼惺忪,头一点一点地就要睡过去,此时看着他们忽然的举动,慌了一下地一下子撑起了精神来,手摸向了一边的骑弩。 “这么远?”孔骥扭头,忽地看见叶白柳反而紧起来的脸色,“怎么了?难道不是马回来了?” 叶白柳摇摇头,抬着头看了看天上,“天快要亮了,没有人还在放哨吗?” “我就是最后一哨了,以往这个时候我们就该要准备着动身了。”孔骥回头看看,对着醒着的武士一挑头。 “檬子,把他们都叫起来。”他压着声音说的认真。 拿起弩的武士愣了一下,明白了孔骥意思地点点头,起身轻轻地叫着还在入睡的人,手上的动作安静。 大雾 四 只是还没有等到武士们都睁开眼睛反应过来什么事的时候,蹄声已经接近了这里,还带着灌木的枝叶刷刷作响的声音。 武士们听见这样的声音,下意识都是手往身边的刀上摸去,立时站了起来,睡意全然被这些黑暗中的声响惊碎。 高大的影子从黑暗中几步踢踢踏踏地出来,前面的孔骥看清了,瞪大了眼睛看了叶白柳一眼。 马,真的是马,虽然听到蹄声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叶白柳竟然比他还要确定的早,这不得不让人惊讶。 马儿看见火光,闻见熟悉的味道,高兴的唏律律的哼叫着。 武士们也同样的高兴,即便是入睡的前一刻,他们也都或多或少为着明天的路程担忧,那头奇怪的东西惊走了他们的马,这让他们等若失去了几十双腿,因为不管是回返还是继续接近青古唐,失去马,差不多就是意味着已经丢了半条的命。 而且再者说,陪伴了这么多年,这些战马等若他们的朋友,兄弟,更是亲人,朋友的离去,这当然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 武士们笑着几步走上去,左右找着自己的马。 “曹老大,”孔骥四处看了几眼,走到了曹羯的身边,“翻身龙没有回来,还少了几匹马。” 翻身龙是孔骥给他的战马所取的名字,本意是寄托着他这条土龙将要翻身的愿望,平日里就跟儿子一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可是被那不知名的东西一声吼,忽地就惊走了,让他的心肉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闷,隐隐地痛。 本来他也侥幸地想着老马识途,战马毕竟是训过的烈马,进军营的一天就注定会四只蹄子踏在战火上,所以胆气不能不大,少有会受到惊吓的时候。即便是一时受了惊而慌奔出去,它们也会很快冷静下来,依靠着记忆和气味,找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过他的侥幸并不是完全的侥幸,他数了数,还有三匹马没有回来。他们一路轻装简行,除了用来骑乘的战马,还有三匹背着食水药物的驮马,总计十五匹,可是现在怎么数来数去,却只能数到十二。 曹羯看过去几眼,摇摇头,“比起片刻之前的情况来说,我们这已经算是幸运了,至少,不用一双腿走到死。” 叶白柳在这个时候牵着那匹从去年就陪在了他身边的马过来,看出了曹羯和孔骥脸色上的担忧。 “要不然......”他想着最后试着劝一次,“你们还是不要继续走下去了吧,跟他们回去,接下来的路......大概还会碰到更多让人意外的人和事情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起了他这差不多是短短一个年头的时间里所碰到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股不好的感觉像是很厚很浓的黑云一样慢慢压了下来,似乎随着他在一片绝人的荒芜之地里死里逃生后,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去怀疑他前十几年的认知了。 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慢慢打开,带着绝大的恐惧。 曹羯和孔骥对了一眼,摇头,“越是这样,那我们越是不能回去了,接下来的路还需要人走,至少我不能回去。” 叶白柳皱了皱眉,他听出来曹羯话里的沉重,似乎是抱负,又似乎是责任,这是一个坚定的男人,他知道这种人大概是不会听劝的。 “老孔,你去看看是哪几匹马没有回来。”曹羯扭头说。 “好。”孔骥点头,转身过去了。 “好了好了,”曹羯抬头看了看天,想了一会,接着大声地说,“造饭吧,造饭,也没有时间再去多睡了,这个地方久留不得,饭吃完,该往南的往南,往北的往北。” 他这么一说,人群中立时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听着曹羯的话松了口气,有几个人却低了低眼,眉间是犹豫的神色。 曹羯坐在火边收拾着刀箭护甲的时候,有两个武士靠了过去。 “头儿,”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后,一个有几分老气的人说,“要不然,我们还是跟着你接着走下吧,我们不像他们几个,手上弱的跟个鸡子似的,几分力气都没有,而且白天受的伤也不算什么,不会是累赘。” 曹羯在手臂上换着镶了贴片的护臂,一边扭头看了两个武士几眼,“怎么了?是怕这一趟回去,从了军法吗?” 两个武士一愣,又互相看了一眼,听着曹羯呛声的话,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接话。 曹羯看了看他们有几分慌乱的神情,叹了口气的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玩笑话了,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了。”另一个较为年轻的武士说。 曹羯还是摇头,看了看其他忙碌起来的人,“算了吧,比起我们几个,我觉得他们倒是更需要你们这两个没怎么受伤,手上还有力气的人,现在看来,只怕是回去的路也应该不好走了,这些马能够回来已经算是大幸了,我不想你们还有其他什么闪失。” 而且,他接着扭头看向摸着马头的叶白柳那边,“我们这边有叶兄弟在,担心我们倒不如多担心担心你们自己。” 较为年轻的武士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曹羯打断他,“回去吧,之后可不是说人多就多一分把握了,现在是武选的时候,又有神殿发的悬赏,现在想着要进青古唐的,只怕都不是普通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一顿,想起了什么的低声说,“你们注意到白天的那场火了吗?” 两个武士对了一眼,都点起了头。 “嗯嗯嗯,注意到了,真是奇怪,明明都......”带着几分老气的武士话才说了一半。 曹羯拍了拍他的肩,“把那东西也带回去,把这里你看到的一切都完整带回去。” “头儿,”老气的武士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武士们来来去去的忙碌着,不多时,天色也渐渐地亮了,虽然因为着冬季早晨的雾气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去多远,可是比起夜晚来说,简直是让人振奋了,即便是睡去,他们也多都是担心了一夜,可是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一丈的地方都看不出去,如今能看见了,心下也就多了把握。 没有多余的道别,十二人的队伍在天色刚亮的时候分别,四骑往北面,其余的则往着南面的路走去。 虽然天亮了是个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灰蒙蒙的早晨除了眼前一亮,根本也看不见多远,于是叶白柳四人只能慢慢驱着马在林子里慢走。 只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却还是迷迷蒙蒙的一片,甚至还隐隐有越来越模糊的感觉,再走了一会,叶白柳和其他的人才终于是反应过来。 “吁,”叶白柳一勒马,“不能再走了。” 其他的几个人勒马停下来,皱着眉左右地去看。 “的确是不能再走了,”曹羯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白雾,“这雾似乎越来越大了,只怕在走下去,谁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桐子林里的村子 一 几人歇了一阵,一直歇到他们的耐心渐渐地消散,眼前的大雾也没有散退的迹象。 他们把马栓在了一处,围坐在一起,大雾中林木多多少少都染上了湿气,不好生火,于是一行人也只好紧裹着厚皮的斗篷,缩着围坐在一起,除了撒泡尿的时候,几个人都不敢多走两步出去,生怕一个不小心走歪,就在雾中迷失了方向。 叶白柳不顾空气中的湿和冷,一双眼睛看着一边睁着久久也不眨一下,可是任凭他的目力过人,在这样白茫茫的雾中却也是看不出去。 “哎,”一旁的曹羯用着手肘顶了一下问,“看什么呢?” 叶白柳回头,沉默地看了曹羯一眼后,缓缓地摇摇头,一挑头,“你看那些马。” 曹羯扭头,注意到那些拴在一处的马似乎有些不安静,一双双的大眼闪来闪去,蹄下也是有些不安地踩来踩去,他常年都是活在马背上的人,从战马的这些动作上知道了马儿的不安。 “怎么说?难道是那东西......?”曹羯想来想去,除了昨天见到的那头奇怪的野兽,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原由来。他一警觉,手已经按在了腰上。 叶白柳却还是摇头,“我觉得不是,我没有听出来什么异样的响动,这里一片似乎都很安静,不像是有什么野兽的样子。” “那......它们是在怕什么?”曹羯又转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这大雾吧,你们不觉这雾奇怪了一点吗?”叶白柳抬头看了看。 “是啊,”哈都驼龙抬头看的时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这样起的莫名的雾,我们这一路上都是太阳天吧,昨天也不是要下雨的样子,而且这还是初冬,第一场大雪都还没有落了来,按理说这雾该早散了。” 一旁的孔骥却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其他人看过来,带着询问的眼神。 “说起来,我倒是忽然想起了个听说过的传说。”孔骥看了其他人几眼,摇摇头,长松一口气后脸上有几分轻松的模样。 其他几个人还是看着他,虽然都不说话,却也都是一副一副愿意听下去的模样。 “这个传说和青古唐有关,”孔骥接着说,“以前在老林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听谁讲过了,他说但凡是在青古唐里看见大雾,那么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是天冷了。” 他说到这里原本是有着卖弄一个关子的想法的,可是一转念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又长出了一口气的接着说,“还剩下的九成可能,那么则一定是有山中精怪作乱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胡乱说的,不过这场雾真是让人觉得不祥啊。” “不过说不好,也许真的会有什么精怪跳出来,”最后他语气懒懒地补充,“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一点这雾才好。” “你说的精怪......”一旁的邱城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东西算不算?” 他说的那东西是那个一身硬皮却长了狼一样样貌的野兽,不用细说,其他人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孔骥摇摇头,“那是野兽,凶狠,嗜血,而精怪则不一样,虽然不能完全说它们都是温顺的,可我听说它们除了偶尔会捉弄人以外,倒没有什么危险的。” “还是都多长了心眼,任何时候,记住自己的命最重要,”曹羯点点头,扭头看着几个人问,“你们谁知道现在具体什么时候了?” 闻言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从天亮到现在,只能是在心里还能估摸个大概,这里一看不见天,二看不见太阳,他们谁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具体多久。 “我们是一大早就起身的,冬天天亮的迟,而现在在这里坐的我屁股都痛了,”哈都驼龙以着他老练的经验算着,“我猜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起码得有一个时辰往上数了,再算上一大早赶路时间,龙爷的,那不是再一会就该是晌午的时候了,刚好我的肚子也开始有了饿起来的感觉了。” 他这么说,曹羯也低下了眼,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肚子上的皮甲。 似乎他也饿了,“那,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就动身,我看这雾似乎在慢慢地散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微微地有风来,眼前也似乎比早前的时候的确是亮了一些,都点点头的没有人说什么反对的话,于是几个人开始拿出了说和干粮出来,默默地吃着。 干冷的咸肉干混着雾气的湿冷显得有几分的潮意,这些往日在嘴里还算过得去的食物此时吃起来却那么的让人觉得乏味,于是也没有了为数不多的好心情,几个人几口吃了饼和肉,大喝了几口水后,牵着马动起了身。 树高草长的林子里即便是平日的时候本就难走,更别说现在一场大雾,不止是遮住了人的眼睛看不清前路,就是脚下也难走,雾中的湿冷打湿了土地,草叶上都是一层的露水,一脚下去不是陷进去就是一滑,格外的难走,几个人牵着马走了没多久,鞋子地下就已经是沾了一层的满是腐叶的泥。 曹羯走在最前面,依靠着昨天就看好的方向,心中找着个大概的方位地带着路。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眼前的大雾慢慢地散了,一缕金色的线从遮掩的树枝缝中透下来,几个人才喘着气的歇了下来。 几个人找着不太湿的地方落脚,从马背上卸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曹羯解下马鞍后,提起了那杆细长的矛枪,“生火吧,吃点热东西,我去四边看看,希望我们不会离开山月小路太远。” 说着他又提起了号角,转身出去。 剩下的几个人找来了不怎么湿润的柴火,添了油脂,吹着废了一会功夫,才升起了火。大雾褪去,林子里的温度很快也升起了,太阳挂的很高的地方,一抬头,树叶枝缝间的光亮已经开始晃着人的眼睛了。 哈都驼龙在一旁用了随身没多带的香料混着一些剩下来的兔肉骨煮着热汤,闻着味道,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了暖意。 而出去探路的曹羯也在一锅汤香气正浓的时候归来。 他叹着长气地坐下,鼻子歪了歪地吸着香味,随口地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其他人投来询问的目光。 “什么消息?”叶白柳先开了口问。 “先说好消息吧,我喜欢好消息,”曹羯说,“我出去看了一圈,依稀还能看见月湖的湖面,这说明我们没有怎么迷路。” “那坏消息呢?” 曹羯沉默了一会,转后看向了身后,“坏消息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是月湖边的什么地方了,没有一条我认识的路,好像我们又走出了山月小路。” “那......要怎么办呢?”叶白柳想了想,问出了他不想去问却又不得不去问一下的问题。 桐子林里的村子 二 曹羯的主意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往着北面走,既然没有认识的路了,也没有退回去的说法,那么只能继续往着青古唐的方向继续深入下去。 几个人在歇过了正午后动身,虽然此时的林子里仍旧到处充斥着湿冷的气味,可是一轮暖日当头,金黄的阳光只是从缝隙里偷出来小小的一缕,照在人脸上的时候带来的确是满满一腔的温暖。 土地也不再湿润的厉害,他们终于能够在马背上晃晃悠悠,顺着风和日,他们往着北方开始慢慢的翻越。 多行少歇,白日里他们慢慢赶路,争取能在天光明媚的时候多走有一段的路程,而到了落日的时候,他们则是早早在树林里变得昏暗的时候就开始生火扎营,夜里凭借着一点的火光保持着绝大的警惕,始终只有两个人能够安稳睡去。 只是又一早醒来的时候,眼前看见的却还是迷蒙的大雾,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湿冷,燃了一夜的篝火在这个时候变得虚弱,直至最后完全的灭了。 初冬的时候了,又是这么大的雾气,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始终都是一身厚实的斗篷,人只怕是已经湿透了,只是这样也不好受,头蓬上吸了太多的雾水变得沉重,披在身上的时候不再柔软,身体上也始终都是一股子的冷黏着,实在是不舒服。 大雾也打消了他们早早动身的念头,几个人只能围在一摊的湿灰和黑炭边,静待着大雾的散去。 哈都驼龙和邱城因为值了后半夜的缘故,睡意正在头上,此时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打起了盹,本来迷蒙的雾气对人来说是个让人焦心的事,可是没有大雾他们也没有这么好的时间来休憩,一下也真不知道这大雾对他们来说是该说坏事呢,还是他们的好运。 叶白柳来到拴着马儿们的地方的时候,曹羯已经在战马的旁边为着它们取下用来保暖的灰布。 也许是因为叶白柳手心上的热气,他用着温暖的手掌去摸他那匹黄骠的时候,马儿哼着高兴的叫出了声,贴上了叶白柳的手,有几分娇气的模样。而其他的几匹马似乎也被叶白柳身上的温暖吸引,都原地踏了几步的吧头往着叶白柳的这边靠着。 曹羯为战马们这样的举动所惊讶,他扭过头,看着带着笑的叶白柳用着双手一个一个地去摸马儿们的脸。 “看起来,”曹羯也难得地笑笑,“这些马似乎很愿意亲近你啊。” “它们只是觉得冷了,”叶白柳摸着战马们身上的体温,“都想要暖和一些。” “没有别的什么小窍门吗?” 叶白柳摇摇头,“这天似乎冷的太久了,我刚才数了数,天亮过去已经快要一个时辰了,这雾看起来还是没有要散去的迹象。” “是啊,”曹羯深吸了口气,四处地看着,“可是也没有办法啊,本来就已经走到了没有来过的地方,如果太冒然,只怕要深陷在这里了,那样就耽误了时间了,什么消息也传不回去,这样的天气,只能说老天爷不赏眼了。” 叶白柳看了曹羯一样,什么也没有说,低了低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曹羯拍了拍他的肩,“先好好休息吧,等雾散了我们就动身,路上还要让这些家伙们吃一顿饱饭,要耽误的时间可还不少。” 叶白柳点点头,人却在这边留下。 他算着时间,大约又是一个时辰后,这大雾才终于是有了消散的迹象,于是众人决定不再耽搁,看着昨天留下的记号辨认着方向,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幸运的是,今天依然是个高阳在顶的好天气,也就是晌午左右的时候,一道又一道的金线从枝缝中洒落,众人接着再跋涉了大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停下来歇着补充起了体力,这个时候森林里的野草和灌木叶也多都褪去了大半的湿气,也合了这些战马的口味,勉强算是一餐美味。 曹羯照例提着枪出去找着高地,试着估摸出他们一行人现在所处的大概位置,是否还能看见月湖的踪迹。 “说来怪了,这地方该这么安静的吗?”背靠着大树坐在一块石头上面的哈都驼龙喝了一大口水后,啧了一声地说,“这一路除了那只黑皮狗,其他的野兽愣是一只也没有遇到过,只有鸟在那喳喳喳的叫。” 其他人都看他一眼。孔骥点头,“嗯,这地方按理说有很多山猫野狼的,豺也没遇见过,我觉着......” 他摇摇头,接着说,“有些不对劲。”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这么想,想来了向后都点点头,一脸的郑重。 歇了不一会,曹羯提着枪回来了,摇着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走上山月小路,他在这边找了几处高地,甚至爬上了大树,都没有再看见月湖的影子,这说明他们已经远离的月湖,离青古唐更近。 不过......却也彻底不知道他们所在地方了,以后也只能凭着天上的太阳来确定着北方了。 又在歇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继续动了身,他们给马儿套上鞍辔,背上资货,骑在马背上慢慢地继续往着北方而去。 资货沉重,森林茂密,只是这两样就已经极大的拖累了他们几个人的脚步,这么算下来后,他们这两天其实在这林子里也没有走上多远的路,所以趁着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他们决定不再多做歇息,一直慢走到夜色暗淡下来。 孔骥带马来到队伍最前面的曹羯身边,“头儿,脚下似乎越来越高了,看起来我们就要到青古唐了,方向是对的。” “但愿是这样。”曹羯点点头。 “说起来头儿,”孔骥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叶白柳,“我们做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马背上的曹羯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现在已经走在半路了,这些话,先不说,也晚了。” 孔骥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后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被路边高过人又伸出来一从的灌木枝叶给拦下了脚步,不得不勒马下来。 桐子林里的村子 三 随着又一天太阳的升起,才动身的叶白柳一行人不得不在似乎越来越低的地势下得到一个十足的坏消息。他们似乎已经走错了路。 这是他们失去方向的第二天,也是他们离开月湖的第四天。 按照曹羯的说法,从月湖到青古唐山脉里,只要三天的路程,可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们却还没有看见稍微高一点的山,眼前还是只有一幕幕仿佛没有终结的林木。 前天的时候,他们一早睁开眼,发现森林中虽然有些幽暗,可是脚下的路和方向却是能够清晰的看见。大雾在不知不觉间如潮水般退去的干净,这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路不会走的辛苦,也终于可以稍稍弥补他们这几天所耽误下的时间......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头上的天却阴沉起来,一整天始终都不见太阳探出云层的痕迹,所以他们一路快走,却疏忽了脚下那微弱的变化。 何况又是人困马乏,一路上他们只是保持警觉就让人绷紧了神经,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是察觉到了异样来。 “吁......停,停下。”最先是前面的曹羯大喊着勒马下来。 他与这带马上来的邱城对了一眼,“坏了。” 其他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围了上来,叶白柳问,“怎么了?” 曹羯四处看了看,“我们怕是走错路了,前面的路越来越往低,好像是出去的路。” “那要怎么办?”叶白柳抬头看了看。 曹羯也抬头看了会,“没有别的办法了,本来我们就已经陷在了这里面,要说地方,谁也不认识,陷在也只能看一看运气,求求天公把太阳给我们放出来了。” 其他的人对了对眼,也都知道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有这样了,不然再走下去,谁也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本来这个时候是冬季,而冬季的风大多从北来,如果只是循着一股北风,他们其实也还能找出方向来,然而......这里的风却不止一股,早上一股,中午一股,晚上再来一股,都是不同的角度,胡乱吹来的时候,谁也辨不清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 于是一行人只得停下,曹羯让哈都驼龙还有孔骥出去,找一找他们昨天的痕迹,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原路退回去,从他们知道方向的地方再走,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虽然这样又会耽误他们一天的时间,却不会迷失方向。 “我说怎么几天这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过人,”歇在这里的邱城回想着前几天的事情,打量着四周,“感情是路走歪了,这不会是走到什么古森林里了吧。” “青古唐都还没走进去,怎么进古森林?”曹羯在喝了口水后应着。 本来邱城说的也是一句打笑的话,可是看他的脸上,却是拉的很紧。 “头儿,”他压低了些声音,“这地方可还是没有什么野东西在叫啊,鸟都没有了。” 疲惫的曹羯愣了一下,塞了水袋上的塞子,又看了叶白柳一眼,“都打起点精神来,小心为上。” 邱城和叶白柳点点头,手都放在刀剑上。 “没有了吃人的野兽,反而是一种警兆,”曹羯笑笑,接着说,“月湖森林那个地方,虽然我也只去过一两次,老虎虽然还没见到过,可都是看见过野狼野猪野鹿的,特别是在晚上的时候,几乎是隔一会看出去一眼,都能看见有一个黑影子在林子里穿过,早上的时候,你甚至能听到狼嚎的声音,虽然离得很远,可也让人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如今不叫了,他妈的,反而更叫人发凉了,一次比一次怪,老天真的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吗?”隔了会,曹羯最后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不信这个命了。” “老邱,来一段。”曹羯长出了一口气,一时起了兴来。 “啊?”邱城却是一阵惊讶,“来什么?” 曹羯想了想,“虎伐河阳北。” “河阳北......”邱城嘀咕了一句,笑笑,“我说头儿,现在可不兴这样的猛调子呢。” “为什么?”曹羯问。 “唱不上去啊,我现在太累了,没那个心了,”邱城还是笑。 “要不......”他接着说,“来一支遥远了的林之国怎么样?” “嗯?这是哪里的歌?”曹羯似乎没怎么听说过,他转向叶白柳问,“你听过吗?” 叶白柳摇摇头,嘴角上也带起了笑来,“我在北江那边倒是听过不少的歌,不过这支也是从来没听过。” “是唱什么的?”来了兴致的叶白柳转向邱城问。 邱城笑笑,说起了这支歌的渊源,“这是这边风牙一些部族的歌了,唱的是对已经消逝了的青之国的追思,是回忆和怀念,我觉得很适合现在的我们,又累又躁,还没有什么期望的我们,也许这首歌能带给我们一些力气。” 曹羯点点头,放松下来,“唱吧,我想听一听。” 曹羯起了两个低低的音,忽地停顿,“这支歌,还是得用风牙部族的语言才有味道。” 他在喉咙里可了两声,找了找调子后,开口唱了起来。 初时,邱城只是哼着一个低低婉转的调子,调子的音低长,听着不由让人想起森林中古老的河流,这音就如河流的水幽冷而沉静,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静静流淌,千百万年都如是。 在调子低低沉沉的婉转了七次之后,邱城开始用着一种叶白柳觉得陌生的语言唱了起来,曲子还是低沉着,缓缓的婉转,就像叶子随风那样缓缓地飘落,述说着什么遥远而又随风逝去了的事情,渐渐的,沉重的叶子落在人的心头上,让人觉得沉闷。 直到最后,则才是渐渐高声起来的叹唱,叹唱中,有几分慷慨激昂,仿佛立下的誓言,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渐渐扑面而来,高大美丽,而又陌生,不得不让人充满期待,心绪渐渐地高了起来。 叶白柳缓缓睁开在调子的音起时就闭上的双眼,“前面听上去似乎有些悲伤,是讲什么的?” 邱城笑笑,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又换了七国通用的语言又说又唱了起来,“林子,高大的林子,幽深的林子,那是我记忆中祖先生活的地方。” “还记得,那风中,传了千百年的声音,富饶的地方,美好的地方,快乐的地方,即便是在那梦中,泪水中,也是那一花一树的模样......” “高大的神木,美丽的殿堂,四季都绽开的花朵......” 桐子林里的村子 四 隔了一会,又说又唱了一长串的邱城终于停了下来,笑了笑,解释起来,“就像刚刚那些我歌词中说的那样,这些是风牙部族们为了纪念和怀念他们的林中之国而做出来的,风牙,龙清,龙速还有其他几个部族,这支歌可以说是人人都会唱的了,我以前在边马驻守的时候,每晚总是能听见那些卖皮子走商的风牙人在篝火前这样低低的唱着。” “林中之国......”叶白柳沉吟了一声,看向邱城问,“是在青古唐里吗?” 邱城点点头,“是这么说,可是青古唐那地方就是一片原始之地,光是外圈那一片山里都是野兽长虫横行,就别说更里面了,你人进去,只怕是别想出来了,只能剩一堆骨头在里面,说不好还会比这更糟。” “林中之国呀,虽然听起来太不可能了,”他接着说,“不过我愿意相信她曾经是存在过的。” 刷刷刷,林中传来脚步声。 离去的孔骥和哈都驼龙两人带着马回来。 “怎么样?”两人松开手上的缰绳才一屁股坐下,曹羯就问了起来。 孔骥摇摇头,“没找到,老实说我都不记得我昨天走过什么地方了,看起来我们这一次是真的迷路了。” “也没有太阳了,”哈都驼龙抬了抬头接着说,“这下连一个大概的方向也找不出来了,龙爷的,晦气,以前也没有人说过这里冬天的时候每天会有这样的大雾吧?” 他脸带着怒气地又看了看四周,“头儿,怎么走?” 曹羯对了对哈都驼龙的眼睛,沉默了一会,“连其他人留下的印记也看不到了吗?” 也是从前天的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在森林里发现一些人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故意的痕迹,有的树上有留下刀刻的痕迹,还有的则是一些较矮处或者较高处的灌木和树木枝叶折断的痕迹。虽然不多,但这一切都说明着有人和他们一样在这森林里穿梭。 孔骥和哈都驼龙都摇头。 “有倒是有,”孔骥说,“可看起来不太像是人故意留下来的痕迹,我认为对我们帮助不会太大。” 曹羯又沉默地想了一会,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白柳,“叶兄弟,你觉得呢?” 被点名的叶白柳抬头后曹羯对了一眼,又扭头去看了看其他的人,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圈子里,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看在他的身上,他们能走到这里来,他和夏扶荧都占了太多的干系,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说一些犹豫的话。 “既然不能退回去了,那......”他又看了看每一个人的眼睛,“只能按照以前的方向接着往下走了吧?” 其他人都沉默了一下,知道叶白柳这番话似乎也是他们唯一能摆脱现在困境的方法,他们依然迷失了方向,那么回头走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他们是走在以前的道路上,一个不好,他们只怕是只会在这里耽误更多的时间,不说军令,就是找到出去森林的路对他们来说也是生死的考验。 “叶兄弟说的不错,”曹羯想了想,最后点点头,“回去的路我们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了,难免会又走错了路,几天甚至几个月都在这里转着圈出不去,而我们前进的方向还没有失去,这比起来还算是我们有把握的事情。” “你们说呢?”他扭头看看,问着每一个人。 孔骥和其他的两个人对了对眼,点了点头,“好像这样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这里安静的可怕,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等着吧,这天气看着就算不下点雨不下点雪,可谁能知道阴云什么时候散去,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它一天不出来,难道我们就得在这里一天一天的等下去么?” “也对,”哈都驼龙不置可否地点头,“而且说不好我们其实也没有走错路,只不过是地势变化而已,慢慢走下去,也不会耽误我们太多的时间。” 几个人最后把询问的目光转到邱城身上,邱城左右看了看,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临阵变脚,是兵家大忌。” “那就这样,”几个人最后用着眼神确认,静了一会,曹羯发了话,“歇一歇吧,吃点东西,等会上路。” 他们没有生火,马也放在了一处让它们自由,这些战马久经操练,对着自己的主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依赖,而且它们似乎也对这片森林有着恐惧,时不时就四处地看着,偶尔不安地低哼,这个时候,它们也知道只有和呆在主人的身边才会安心一些。 等着几个人屁股上的酸楚有了减弱,他们便开始动起了身。 他们这次不敢大意,一路走的时候,大半的注意都留在了四周的景色上,手上也不再多省着力气,没路过一棵树木的时候,就有人用着短刀划下一道痕迹。 不过即便他们这样地做了小心,可是脚下却不敢走的太快,害怕万一走错了方向,再想要回头,就不得不走上更远的距离,这样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人不得不气馁了。 走过了两个时辰后,太阳还是没有施舍下来它那即便是一丝的可怜的光下来,林子里已经阴阴沉沉的,不过让人心下一振的是,林子里终于不再寂寥了,当他们走过一个半时辰后,耳边开始有了鸟儿一下一下啼鸣的声音,森林里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点的活力。 不过,这好不容易的一点点的活力却让曹羯的脸上更加沉重起来了,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目光严肃,用着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吁......”他忽然一勒马,一抬手,“歇了,都喝口水。” 于是其他的人也纷纷勒马,翻身下了马背,找了地方一屁股落在了地上,只有孔骥驱马到了曹羯的身边。 “这个时候歇吗?”孔骥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的认真。 曹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说地翻身下了马背。 他才下马,叶白柳就牵着马来到了他的身前,四处看了两眼说,“我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曹羯也四处看了看,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认真的眼神,“坐下来说吧。” 桐子林里的村子 五 鸟儿的啼鸣渐渐多了起来,马儿们却不安地打起了低低的响鼻。 武士们扭头看了一眼略微不安起来的马儿,收回了目光。 “都知道要做什么了吧?”曹羯靠着一棵树随意地坐下,随意地说着。 除了叶白柳,其他的几个武士都点了点头,眼中可见的都带着谨慎,只是在脸上却还是一副疲惫的模样。 “那就好,不用我多说了,”曹羯也点点头,“驼龙,这次辛苦你去看一圈了。” 哈都驼龙微微抬着下巴大口地喝水,一揩嘴角,“好,等我消息。” 说完他站起身,带着家伙路过他那匹骊马的时候,还安抚地拍了拍战马的头。 “也要在这里扎营吗?”邱城活动着一只手按着活动切了左肩,一边问,“要不要我去找点能用的柴火?” 曹羯看了邱城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水。”等着邱城走了后,孔骥也拍了拍衣摆地站了起来,拿着刀和弩准备着出去。 他们带着刀一个一个离去,走向不同的地方。 鸟儿的叫声又多了一个,叶白柳仔细分辨着,那声音平平和和,一下一下的叫着,轻快而悠长,却不知道什么样的鸟是这样叫的,而这样的鸟叫声叫着几下后,又没有了声音。 叶白柳接着看了看同样还留在这里的曹羯。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的曹羯似乎是真的累了,他坐在树脚下低垂着头看着地面,似乎就要睡过去,已然是忘了自己片刻前才对他说过的话一样。 当然,叶白柳也知道这不过是曹羯做出来的假象,因为不管是从他的感知上还是情理上,都知道像曹羯这样的武士是早应该察觉到了林中的异样的。 不多时候,忽然有人大声的叫出了声,低着头的曹羯猛地抬头,站起来一下子拔出了刀来。 那是人在瞬间受到了惊吓的声音,短暂,急促而大声,就连马儿们也受了惊吓,哼哼地叫了起来,脚步慌乱。 曹羯听了一会,看向叶白柳,一偏头,“得手了,走。” 叶白柳站了起来,从马背上拿下了银盾,跟着曹羯往骨哨声响起来的方向过去。 “嘘嘘”的哨声急促地响着,吸引了几个带刀出去的人也来到了这边。 曹羯和叶白柳带着刀剑来到哨声响起的地方的时候,看见了哈都驼龙正把自己整个的身体用力压在了一个看不见脸的人身上,他一边用力地按着还在反抗着的那人,嘴里叼着哨子一下一下地吹起来。 那人被哈都驼龙反压在身下,昂着一张脸咬着力,一边反抗着一边用着提气的声音说着什么,只是含糊的厉害,让人听不清楚。 曹羯一来到哈都驼龙身前,就一脚找准了地方踢了出去,他一脚踢在那人的头上,那人顿时就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动静。 确认了身体下的人的确是没有了动静,哈都驼龙才小心地放了手站了起来。 其他的几个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才喘着粗气说,“龙爷的,就是他了,我摸过来的时候,就是他蹲在树杈上学着鸟叫,老子好不容易在旁边等着他下来,以为会出其不意,没想到还有两把子力气,差点没按住咯。” 曹羯看了看哈都驼龙,又看了看地上昏过去的那人,他蹲了下去,把那人推着翻了个身。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脸上的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带着毛边的戎装,耳朵上戴着骨环,眼边滑着白妆,背后腰上一捆羽箭和一只木弓,腰间一弯猎刀,是一副猎人的打扮。 “看着像是进山打猎的猎户,”孔骥蹲下来摸了摸昏死过去的年轻人一身上下,“到不像是练家子的武士。” 年轻猎人的身上身无长物,除了几个骨头和牙齿,还有一些水喝吃的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之外,孔骥竟然没有摸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铜子都没有,这倒是猎人的作风,在大山里,即便是成色再足的金块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带在身上只能是累赘,还不如多带些实用的东西。 “先带回去绑起来,管他的,算是筹码了。”曹羯起身收了刀,示意几个人回到战马的那边。 曹羯说的没错,这个年轻的猎户的确算是他们的筹码,因为就在他们架着这个年轻猎人回去的时候,林子里又起了鸟叫的声音,离着远远的,越发的急促起来。 他们警惕地四处打量,知道这已经绝不是什么鸟叫了,暗中还有着其他的人在窥视着他们,不管是安静还是这生动间,林子里满是危险。 年轻的猎人最终还是在一阵头痛中醒了过来,时间过去的不长,年轻的猎人一睁开眼,就觉得脖子似乎要断了,脑袋上也像是被石头重重地砸了一样,简直是经历了一场山崩。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头上的疼痛不会是来自一块石头,不然他早就能闻到血味,感受到骨头碎裂的痛苦,或者......他根本也没有现在再度睁开眼睛的机会。 他一转眼,很快就想起了昏过去前的事情,感觉到手脚上的束缚,于是立马惊醒,眼中凶狠起来,他不顾痛地扭头,瞪着冷眼对着他的三个武士们。 他吼了一声,却没有人听清了他的意思。 武士们左右对了对眼,最后孔骥摇摇头,“说官话,听不懂。” “放开,我。”年轻的猎人用着不通畅的官话说话,咬着字。 孔骥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叹气,“说点有用的。” 年轻的猎人皱了皱眉,转了转眼睛,“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话也是该我们来问。”孔骥摇摇头,简直要被气笑了。 “说吧,你是谁,什么人,放心,只要你说,我们不会伤你。”孔骥接着问。 年轻的猎人沉默了一会,扭了扭伤痛的投河脖子,想了想后说,“好吧,不过我说了,你们也要,说。” “说吧。”孔骥一挑头。 “我的名字,是,龙眼狩,是清翡原龙眼部落的人。”年轻的猎人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龙眼部落?”孔骥重复了一声,看了看哈都驼龙和邱城。 “对。”年轻的猎人点头。 “龙眼部落离这里可不远,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孔骥接着问。 “当然是打猎......”年轻的猎人忽地觉得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的人?” 孔骥忽然觉得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你说呢?叫你们的人都出来吧,我知道他们都在这。” 他说着端了端手里的弩,对年轻的猎人挑明了现状。 此时龙眼狩才注意到孔骥怀里的弩上有一只铁剑晃的刺眼,皱了皱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还没有说出你们的,来历呢?”龙眼狩提大了声音。 他还想着周旋一会,可是端着弩的孔骥却不再看他了,而是坐在地上大声地喊了起来,“各位朋友,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并不带着恶意,都出来吧,也算是交个朋友,多一个萍水相逢的交情。” 他说完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没有鸟声,也没有树枝碎叶的声音。 “那好吧,我们不介意这样等到天黑。”孔骥还是大声地喊。 林子了还是安静,隔了一会,终于有树枝刷刷地响了的声音。 桐子林里的村子 六 哈都驼龙和邱城霍地起身,手中的弩端着直指树叶被人踩碎的方向。 可是树叶喀嚓,有着几个不同的方向,哈都驼龙和邱城却只有两个人,于是只能一左一右地防备。 六七个一身戎装的身影从不同的地方显出了身来,有三四个人拉着弓举起,弦上的箭从不同的几个方向指着孔骥他们。孔骥大概看了几眼,五男两女,这支队伍不得不可以说是人多势众了。 “放了他,我们也放了你们。”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没有端弓,他上前一步,用着流畅还稍微带些口音的官话喝道,显然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四对三,甚至是四对二,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孔骥他们三人现在的困境,两支单薄的小弩对上四把的大弓,无疑是力短了几分,而且这些人显然都还是极擅弓箭之道的好手,只需要一次的拨弦,胜负就在顷刻间。 不过站起身与这些人对峙的哈都驼龙两人和孔骥彼此间用着眼角的余光短暂地对了对眼,手上和脚下却是分毫不动。 孔骥把手里的弩靠近了龙眼狩的脑袋,苦笑着摇摇头,“我的确是猜到了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可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只是打个猎,需要这么多的人吗?” “我知道你们还有两个人藏了起来,虽然找不出来,不过我也劝你们别耍什么花样,只要你们放了狩,我们这就离开,井水不犯河水。”为首的男人四处瞟了几眼的告诫着。 “井水不犯河水,好,”孔骥点头,“不过有件事情总得搞个明白。” 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 “你们跟了我们一路,图财还是图命呢?”孔骥说着的时候,一把揽着龙眼狩的脖子,手中的弩离着龙眼狩这个年轻的猎人的脑袋只有半截手指的距离。 “哎。”一个年纪和龙眼狩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被他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惊呼出了声,身子也往着孔骥这边作势要冲过来。 而其他几个举着弓的男人也是一样,也被孔骥这样的动作下了一条,手臂上下意识的发力,空闲咯咯的发响。 为首的男人一伸手拦住了要冲过去年轻的女孩,却是头也不回也不看哪怕是一眼,他摇摇头,“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并没有敌意,最开始是狩和哈蓝发现了你们,后来为了分清你们的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才让他们偷偷跟着你们的,并没有什么恶意。”男人耐心地解释。 “好吧,其实也没有必要这样多说没用的话,”男人想了想,接着说,“看上去你们也都是练武的武士,大概也分得清你们现在的处境,我们也不为难你们,说吧,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男人说着让步的话,即便男人们之间还是弓弩相对剑拔弩张,可是心底下绷紧着的弦也都是一松,两方人之间紧张的气氛也稍稍一松。 但孔骥他们三人毕竟从军多年,又都是干练的武士,经过军中的筛选才得以进了王榆营的营门,即便是男人说了让步的话让他们不必太过于紧张,心底下绷紧的心弦可以放松,可是警惕却是不敢松懈的,被四把弓箭对着,任谁也要提心吊胆,而且......人说人话,鬼说鬼话,谁又知道这个谁都不认识的人说的是人还是鬼。 对于武士来说,生死常常就在一念,所以只能把生的机会更多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所以谁都不敢在手上松懈。 孔骥转了转眼睛,迟迟没有说话,于是双方就这样在安静中对峙了几个呼吸。 直到那个年轻的女孩忍不住气,“你们倒是说话啊。”她的言语中带着稍稍的怒气,一双似乎水光般灵气的眼睛瞪着, 似乎这些人真的不带着什么恶意,武士们之间扭头多了对眼,最后孔骥也一把松开了箍住龙眼狩脖子的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着的时候,手上的弩箭却是不撤。 男人皱了皱眉,看了看身边的人,“这里是色乌森林,你们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男人接着问,似乎也想要问清楚什么。 “色乌森林?”孔骥又和哈都驼龙两人对了对眼。 “没错,”猎人队伍里为首的男人点点头,“往南走几十里,就是清翡原。” “怎么走到清翡原来了?”邱城疑惑不解,问着孔骥。 孔骥摇摇头,又问起了男人,“你能确定?” “当然了,”男人身边的女孩看见孔骥他们还是没有放人的念头,于是急着下意识地说,“我们就是清翡原上龙眼部落的人,当然能确定了,你们要问的也问了,快点放人。” 为首的男人似乎有些嫌弃女孩的多嘴,不过却也只是斜着瞟了一眼,倒没有什么说什么打断的话,也没有出手阻止。 “看起来你们似乎是迷失在这片林子里了,我们可以帮你们。”男人看了两眼孔骥几人脸上的神色,洞悉了他们的困境。 孔骥几人皱了皱眉,彼此又对了几眼,似乎拿不下来主意。 “我知道你不是领头的人,还是让你们的首领出来说话吧。”男人又说了让孔骥皱眉变色的话。 孔骥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领头的男人,心里多了一份郑重,最后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说着他用手在嘴里吹起了个响亮的哨子。 尽管有着准备,但这几个端着弓的猎人还是被他这一声的口哨给吹的紧张起来,手上使力地动了动,黑白两色的箭尖一阵晃动。 为首的男人抬起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干腐的落叶被踩的发响,提着枪拿着弩的曹羯从另一边显出了身影来。 他在那边站定看了一圈,缓步走过来。 一个猎人一看到他,立马调转了箭头,而曹羯只是用带着杀气的眼睛恨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做理会,他才走近,就压压手示意孔骥几人放下戒备。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多少都听清了一些,你们是龙眼部的人?”他直面猎人中为首的男人问。 男人也摆手示意猎人们放下弓箭,他点点头回应着曹羯,眼睛却往其他的地方看了出去。 桐子林里的村子 七 “是的。”男人四处瞟了几眼,又慢慢把目光移回来。 曹羯跟着男人四处看得时候转了一下眼睛,他回头看了看仍然还被孔骥掌握的手中的那个年轻猎人,“好吧,要怎么走才能离开这里?” “这个问题我只能在你们放了人之后才能告诉你们。”男人摇摇头。 曹羯转头看了看也已经放下了弓箭的其他猎人,“可我要怎么相信你们呢?我从你们的身上可看不出来一点的诚意。” 他才说完,就有一个猎人又举起了弓用着偏僻的语言大吼了一句什么,面带怒色。虽然曹羯几人都没怎么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从他脸上的怒色也隐隐能猜出来个大概,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才放缓的局面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他这么把弓一抬,其他的几个猎人也都跟着抬起了弓,而哈都驼龙和邱城也都很快的反应过来,抬起了弩戒备,孔骥则是在手上悄悄的一转,铁色的箭头又对在了龙眼狩的脑袋上。 最后为首的男人一蹙眉,举起双手来大喝了一声,还是用着偏僻的语言,他左右地看着又重复地说着,能看出来是有劝解的意思。 经过他的几声大吼,那些猎人才又放下了弓,只是箭还搭在弦上。 曹羯对着回头对着其他几人点点头,示意他们也再次放下弩箭。 “他刚才在说什么?”曹羯问男人。 “不过是一些激进的话,这里有我,你们不用担心,”男人没有多说,“我可以以青神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放了人,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 曹羯皱了皱眉,他是练武见过血的人,不记得有多少次在刀剑下拼一个生死,以神之名这样的话在他看来只觉得幼稚,武士只信奉手上的刀剑,除却这一样,其他都无足轻重。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北地部落的人多少是看重这个的,神只,誓言,是他们的信念所在。 曹羯还是摇头,“空口无凭,让人不放心。” 本来是拒绝的话,男人却在嘴角上带起了一丝笑,“我能看得出你们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到的这里,那几匹马在清翡原上是少见的俊种,它们太累,除非是远路,否则不会这样的疲累。” 曹羯几人对了对眼,警惕起来的眼中都带起了不安,不知道男人说这些话的意思。 “而且近来的日子,森林里也不安静,猎物太少,”男人接着说,“我相信这么远的路,你们所带的粮食不会剩下多少,也许还能让你们多吃些日子,但你们已经深陷在足以让人绝望的困境中。” 男人一语中的,说出了曹羯几人心中的担忧,可见这个男人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粗狂,他的一双眼睛似乎能洞悉人心,是个心细的汉子。 几日行来,曹羯他们一路上能看得见甚至是听得见的野兽一只手可数的稀少,于是他们每日只能用随行带出来的干粮补充,虽然暂时还不用担心饿肚子的困境,但他们迷了路,又一直没有猎物,也不能找到大营补给,他们这点食物吃完只是早晚的事。 曹羯也笑,“不愧是老猎人,你的话也许说的不错,可我们现在还不需要为了食物而担心,所以,这不能威胁到我们。” 男人一笑,在心里叹气,果然这些敢在这个时候在林中穿梭的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他点点头,“那么是多久呢,也许你们今天不用担心,可是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你们不知道方向,而且每天早上的时候森林里会起雾,很久很久才会散掉,这对赶路的人来说可是个十足的坏消息,没有指引,你们准备要在这森林里呆多久呢?” 男人的话没错,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走错了一天的路,从月湖森林来到了色乌森林,彻底迷了路,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继续走下去又会走到什么地方,荒僻神秘的森林吞下他们小小的五个人简直连剔牙都算不上。 可是,曹羯从来没有轻易妥协的习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完还太早,总之你们的人在我们的手里,不管你们意欲何为,总得要先替他着想吧?” “告诉我们方向,我也以手中的刀剑起誓,不伤他的一根毫毛。”他接着说。 男人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着了急。 “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好歹,”看见谁也不肯妥协,那个淡褐色皮肤的女孩倒是着急地跳了出来,“我们本来是打算帮你们一把的,可是你们竟然捆了我们的人。” 曹羯看了看提着一张弓在手里的女孩,地哼着笑了一声,“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也算是帮吗?这很难让人相信你们是带着善意的。” “你。”女孩生气地上前一步,却想不起来有什么话要说了。 为首的男人看了女孩一眼,抬了抬头,又往着四处看了看,似乎真的着了急,“好吧,既然我们都不相信彼此,那么不如先升起来火吧,天快要黑下来了。” “升火?”孔骥愣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本来就是僵持到了极点,矛盾一触即发的局势,可现在却似乎还要继续僵持下去。而且一路走来,又有之前那一阵的紧张,疲累和担忧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时间的概念,现在得空细细想来,似乎真的离着天黑不远了。 “你们这一路走过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现在的森林里可是不安静的,火焰能让人安心一些。”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后说。 猎人们一个个带着不善的眼神聚到了男人的一边。 “狩就先让你们照顾着,过了今晚我们再说,”他接着说,“让你们的人也出来吧,他一个人又能干些什么呢?还是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度过今晚。” 曹羯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使这些猎人感到不安,他思索了一阵,直觉上也感觉到了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会发生,于是点点头,“好,那么就过了今晚再说,我们之间的诚意看来还是需要时间才能看得清。” 男人点点头,对着身边的人对眼挥手示意,三个猎人点点头,都带着弓转身离开了,走向了其他的地方。 男人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又转身回来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度过了,我的人会在这里设下一些危险的陷阱,你们小心别被伤到了。还有,多找一些木柴,要让大火整夜都燃着,这样才会安全。” 曹羯皱了皱眉,没有多问,看着男人带着人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开始准备着过夜的东西,似乎没有做什么假。 “头儿,”孔骥凑到了曹羯的身边,低声问,“我们怎么说?” “仔细防备,”曹羯回头看了看几人,“多找些柴火,把叶兄弟也叫回来。” “不多防备了吗?”孔骥问。 “他们似乎在戒备着什么东西,我也能感觉出来这林子里有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留心一些。”曹羯摇摇头。 “会不会.......”孔骥想起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东西,“是那条畜牲。” 曹羯看了他一眼,眼色凝重,“也许。” 桐子林里的村子 八 夜幕很快降临了下来,夜风瑟瑟中,两拨人马分距着不过几步的地方各自升起了大火来。 虽然两拨人不再刀兵相对,可是相互的警惕却是没有放松的,猎人那边虽然有人忙着烧水造饭,可始终都有着一道冷冷的目光锁在他们这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曹羯他们也还是捆着那个叫做龙眼狩的年轻猎人,弩上不松弦,提放着猎人那边的目光,也提防着其他的东西。 树枝刷刷的几声,一个人影从一便钻了出来,是去找叶白柳的邱城。 他皱着眉,也不顾一头一身都带着夜晚的露水,看了另一边的火一眼,蹲在曹羯的身边,压着声音说,“头儿,坏了,找不着叶兄弟了。” 曹羯也皱起了眉,“是在说的那地方找的吗?” “是的,不会错的,”邱城有些着急的模样,“我还到处喊了,一直没有回应。” “吹哨了吗?”曹羯问。 邱城摇摇头,“我老是觉得这里的林子阴气的很,没敢。” 曹羯点点头,“歇着吧,叶兄弟非同于常人,对他的性命我们倒是不必太过于担忧。” “那他会去哪呢?”邱城点点头,坐下来问。 “怎么,老邱,你去了这么久,叶兄弟没回来?”孔骥隐隐地没怎么听清,但往其他地方看了几眼,也猜出了个大概。 邱城看过去一眼,摇摇头。 “那要怎么办?”孔骥也担忧起来。 曹羯摇摇头,“不用太过于担心,叶兄弟不会有事的,他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藏起来了,或者跟了上去。” 孔骥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对叶白柳的失踪表示担忧,一双双的眉毛挤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见识过叶白柳那常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和能力,知道这样的人即便是独自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他们都知道叶白柳虽然平日是个有几分沉默和安静的人,却也知道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不乏勇气,所以也不会认为他会有逃离这里的想法。不过,即便他是百人敌的武士,在这里迷失总之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没有吃的,又不知路,早晚也不过是个死字。这是他们所担忧的地方。 “你们的人,有危险。”龙眼狩在他们的对面忽然开口说着。 “也不关你的事了,不想吃点苦就闭上嘴。”在一旁看着他的哈都驼龙用着刀上的鞘拍了一下他的腿。 “哼,”龙眼狩带着傲气的低哼了一声,他的朋友们都在一旁,是他现在的底气所在,倒不怎么害怕哈都驼龙的威吓,“这里,有危险的,东西出没,森林里的野兽们都被它们吓得逃走了。” 曹羯和几人面带严色地对了对眼,“是什么?” “不知道。”龙眼狩这个时候却微微挑起了下巴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笑。 几人又对了一眼,哈都驼龙把藏在鞘里的刀搭在龙眼狩的肩上,“觉得好玩是不是?” 龙眼狩淡定地看了肩上的刀一眼,又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既然这里是你说的那么危险,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曹羯往着另一边的火堆那里看了一眼问。 “打猎,我已经说过了,”龙眼狩说,“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打一头那该死的东西回去......” 忽然,漆黑的森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声。 所有的人都是一凛,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慌乱警惕的神色打探着四周。 曹羯刚才的眼睛还在龙眼狩身上想要看出些什么破绽来,此时却紧张地把守按在了刀的柄上,心下一阵紧,呼吸都收了起来。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那声音听着似乎是什么很远的地方的鸟的叫声,却嘶哑的太多,隔着重重的树影而来,凄惨地像是喉咙里已经烂了,漏了风,刮出让人觉得满是凄厉的声音。这很像他们前几天听过的那只野兽的咆哮,沙哑,无形中刮着人的骨头。此时在漆黑的风中听着,像是妖魔的嘶叫。 猎人们抬起了弓,从腰间抽出羽箭无声地搭在了弦上,而武士们眼中和脸上虽然一阵惊慌,却也缓缓在一阵金属摩擦声中抽了出了长刀,无论是武士还是猎人们,他们都背对着火堆围成了圈,戒备着所有的方向。 只是,只是几个呼吸的时候,那本来就很遥远的声音在风中愈发的渺小,直到最后随风而逝,森林里又恢复了安静。一切短暂而又惊悸的似乎幻觉,刚才的声音似乎只是一阵嘶吼的风。 猎人们用着他们的语言说着什么,最后都往曹羯们这边看了看,先收起了弓,又在火前坐了下来。 曹羯他们几人还是戒备了一会,确定了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在靠近后也坐了下来,只是刀不再收回鞘里,而是放在身侧,右手随时能够拿到的地方,只是脸还是绷的极紧,能看出一些害怕的神色。 四处盯直着眼睛警惕的年轻猎人本来也是一阵紧张,但是他的手脚都被牢牢的捆着,想站起来不能,本来一阵心惧,不过当然他看到武士们如此紧张的神色的时候,竟然又在嘴角笑了起来,似乎是笑着武士们的胆小。 “那是什么东西?”哈都驼龙用着冷冷的眼光盯着他。 年轻的猎人还没有回答他,一阵脚步声从猎人们的方向过来。 “那是野妖。”猎人中为首的男人身边带着两人走了过来。 武士们看着男人,他们把更多的戒备放在了那未知的东西上,此时对猎人们竟然没有了往前那样的警惕了。 “野妖?”曹羯皱眉,念着问。 “是。”男人似乎也对武士们没有太多的戒心,在火前一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色乌森林里有这样的东西?”曹羯发问。 “以前没有,”男人说,“我们最开始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是在年初的时候。” “那时候一冬的雪才停下,我们照例进山射虎,几十个人在森林里走了三天,竟然一头老虎也没有看见,好不容易循着踪迹看见一头,却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啃的只剩下几截骨头。”男人用着一截燃着的木仔点了一杆烟,接着说。 “什么东西能够吃老虎?还只啃的只剩下几根骨头?”男人扭头一个一个看着武士们问, “这森林里有狼,有豹子熊,也有大蛇,这些都是能吃人的猛兽,可是在丈长的老虎面前,都只能成为牙下的猎物,从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觉得不对了。” 武士们脸色郑重,一个也不说话。 “后来就是夏天的时候了,我们村有两个进山打猎的人没有回来,狗也没有回来,怎么找也找不到。” “也被吃了?”哈都驼龙问。 “不知道,”男人缓缓地摇着头,“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找到过。” 他顿了顿,接着说,“要知道那个时候,这森林里的猎物本就不怎么好找了,一个认路的老猎人怎么能失踪在这林子里呢?” “直到有人真正见到过那东西的时候。”他最后说。 武士们互相看了一眼,曹羯问,“有人看见过了?” 桐子林里的村子 九 男人咂了口烟,点点头,“看见了,不过我倒是还没有看见过。” 曹羯沉默了会,又问,“那东西是长的什么样子的?” 男人摇了摇头,“说是长着角,长着牙,长爪子,一身的皮看不见一根毛,却比干了的牛皮还要硬。” 武士们听着一凛,互相看了一眼,想起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东西,虽然没有长着什么角,但和这个老猎人说的那样也差不了几分。 “那你怎么知道是野妖?”一旁孔骥的眉头上带着疑问。 “都是这么叫的,”男人很快答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里就有着野妖的传说了,说那东西,是妖神落下的牙齿变成的,一出来,就是要吃新鲜的血肉,它们吃掉的人,其实就是被妖神给吃了。” 他一这样说法,一旁的马儿们似有所感,又不安着低低地嘶律律了几声,马蹄不安地踏着。 一群人看过去了一眼,没有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后,都虚惊一场地送了送气收回了目光。 “妖神倒是有听说过,不过野妖还有这样的说法?”哈都驼龙也是出身自草原上的部落,也听过草原上其他地方许多的传说。 “你们刚才也都听见了那声音了?对吧?”男人抬眼问。 武士们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就是野妖。”男人说。 曹羯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还是问,“你怎么知道的?” “森林是野兽们的地盘,”男人又咂了一口烟,“也就是它们的家?什么东西能让野兽离开自己的家呢?除了野妖还能有什么?” “我们这次进山,一共带了五条狗,”男人长长吐出一口烟气,“都是追山的好狗,能跑过鹿,可是怎么样,放出去一只就不见一只,最后两只也在几次这样的吼叫声中跑的没影了,也不见回来,估计已经下了那野妖的肚了。” 曹羯他们这才恍然觉得这支猎人队伍里少了些什么。但凡出猎,狗总是不可少的,追猎,撵山,没有它们的猎人简直等若失去了一双手一双眼睛和一双腿。这么一个擅猎的部族,出猎绝不会不带上猎狗。 男人这个时候看向武士们拴在一旁的马,“比不上你们这些骏马了,我看的不错的话,你们这些马怕是连狼都不怕吧?” 曹羯皱了皱眉,不知道男人看出些什么,又想要说些什么,“我们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是躁烈的性子,不过要说不怕狼,那也不好说。” 男人点点头地笑了笑,他捏着冒着青烟的烟杆在手里,仔细地看了一圈武士们,“你们怎么少了一个人?” “怎么?”曹羯看了自己人一圈,倒不怎么惊讶。 “你们就不怕那野妖把你们的人吃了?”男人笑笑。 哈都驼龙看了男人一眼,也笑笑,“哼哼,我们那兄弟生的大象腿豹子腰,双手能举马,要吃下他,只怕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呢。” 男人看了他一眼,最后吸尽最后一口的烟,在鞋上叩除了烟锅里没有燃尽的灰,“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按照我这些日子里的估计,我们怕是要抓一头野妖回去只怕是说梦了,加上你们,倒是说不一定。” “你们要那抓那东西干什么?”曹羯心下一阵膈应,皱了皱眉,不解。 “总得要把它们赶走吧?我们村子里的人手不够,去找其他村子里的人,别人也未必会信,而且这些日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以往草原上放马几十里都看不见一个人,现在却到处都是危险的陌生人,估计其他人也没有功夫来分出手来了,”男人把烟杆收在腰间,“现在还能指望的,就只剩下大清镇上的大护府了。” “是要让清翡原上的骑军来吗?”曹羯问。 “不然我们也无可奈何呀,”男人从鼻子里长叹出一口气,“都死了人了,林子里也没有猎物打了,那东西一天不走,我们只靠村子里那些东西,能吃上多久呢,以往我们在这里打猎,半年这里来一次,又半年那里去一次,打回去的东西不多不少,都省着点吃,能够吃过大半年,可现在不说打不到猎物了,就是人不都不敢来了,我们现在要回去了,这些天听见那些东西的叫声越来越频繁了,我害怕再不走就晚了。” 武士们又互相对对着眼无声的商量。 “我们既然说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男人看着武士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点了点头,“那么也算是有句说话的交情了,听我一句劝,别在往北边走了,哪里不安全,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进山,但现在不是好时候,冬天了,林子里的野兽会少,可是路却不好走。” “这些日子,有很多人进山么?”孔骥听着眼睛一亮。 男人点点头,“是,南边村子的人是这么说的,从上个月的时候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人从上河口进入北玛森林,也就是这个月的些日子才渐渐地没了。” “南边!”孔骥一愣,看向曹羯,“那么说我们是走过了。” “老大哥,”孔骥带着笑,换了亲昵的称呼,似乎已经忘记了剑拔弩张那时的火气,“从这边走到覃城还需要多久,你知道吗?” “知道,”男人点点头,“不过那还是远着呢,从我们这里走,快马走近路的话三四天,慢的话至少得七天了。” “这样。”孔骥点了点头,又看向曹羯。 曹羯沉默了会,也在嘴角上带起了笑,“还没有问过老哥怎么称呼?” 一番谈话下来,这些龙眼部的猎人们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得了指点,也不好再硬着脸,也该到了交换好意的时候。 “按你们这些夏人的说法,我们龙眼部的人都姓龙眼,我的名字应该是龙眼哈鲁,不过平常别人从来都只是叫我哈鲁。”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哈鲁大哥,”曹羯也换了称呼,“说句老实话,不是我们无礼,而是因为我们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已经遭遇过一场恶战了,所以不得不小心为上,一场误会,狩兄弟受了点苦。” 他对着哈都驼龙一挥手,示意解掉龙眼狩身上的束缚,哈都驼龙会意,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一拍龙眼狩的肩让他转个身,先要解掉他手上和上身的马绳。当哈图驼龙再要去解掉龙眼狩脚上的绳索时,龙眼狩却一摆哈都驼龙的手。 “我自己来。”龙眼狩这个时候眼中狠了一眼,带着些怨气。 哈都驼龙白了一眼,没好气的时候,龙眼狩又扭着脖子,有些龇牙咧嘴。看起来曹羯的那一脚不可谓不重,也难怪别人会有这样的怨气。 “头儿,我们是不是要往回走?”孔骥看了一眼后看向曹羯问着。 曹羯低了低眼,思索起来。 刷刷刷的枝叶又被踩响,一群人紧张色地拿着刀箭要起身,来人却已经走到了火前看得到的地方。 叶白柳一身寒气和水气,走到了火前,看了看众人后自顾坐下,“回不去了,刚才我出去看了看,林子里有危险的东西在走动,几个地方都有,这里不安全了。” 桐子林里的村子 十 龙眼飞鱼看着忽然的来人摘下遮头的兜帽,露出一张只能说清秀的脸来,水光般灵气的眼睛里忽然亮了几分。 餐饮风夜饮霜,这些日子的路程下来,对任何的人来说都可以说是折磨,算上在天武城的日子,即便是顶着风日练武,少睡少吃,叶白柳这一张脸虽然比起二三月的时候要黑了一些,可仍是比这里的人要来的清秀,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和那张脸,只看皮肤,倒真可以算是个保养的好的女孩了。而来到天武城后,他又长了一岁,双十的年纪,要是他好好的照照镜子,也不得不点头说自己要比以前长的端正仔细了。 “你亲眼看见了?”说话的是男人身边的汉子,语气中带着惊疑。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把目光移到了燃腾起来的火上,“不过我也只是隐约看到几个影子在林子里闪过,不过从那股邪恶的气味,我以为那不是这里该有的东西,很危险。” “我们来的路上也有了吗?”曹羯也觉得不安地发问。 叶白柳点点头,“有。” 曹羯几人皱起了眉没有说话,男人那边也沉默下来,看了两眼都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对策。 龙眼飞鱼却似乎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她看着叶白柳的眼睛眨了两下,上下打量起来,一阵狐疑。 这就是这些人刚才说的大象腿豹子腰的男人么?怎么看上去并不怎么雄壮,反倒是偏瘦了,比起他们村子里个个粗壮的汉子来说,这已经算是瘦了一圈了,不过看个子还是蛮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张斗篷的缘故,让她看不准确。 似乎察觉到女孩的目光,看着火光发呆的叶白柳忽然抬头,清亮的眼睛对上了女孩的视线,静静对视了一个呼吸后,愣了一下的叶白柳对着女孩笑了一下点头,随后又低下了头过去。 草原上的女孩少有含蓄羞涩的,龙眼飞鱼看着叶白柳对她一笑,也连忙回了一个安静的笑,她感受到这个年轻汉子身上的安静,也许是喜欢那双清澈的眼见和那个安静的笑,她对这些人粗鲁石头般性子的男人们开始有了改观。 “终于是来了吗?”龙眼哈鲁最先从沉默中脱出,语气中尽是不安。 “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还远吗?”他抬起头看向叶白柳。 “具体的不知道,”叶白柳摇摇头,“听起来似乎在三四五里之外的地方,离这里应该不算远了。” 听他这么一说,男人们都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手摸着防身的家伙,扭头过去盯着眼睛看不出去的方向,全神的戒备。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看他们一副神色紧张的模样,又说,“它们并不接近我们这里,只是在周围活动。” “火,它们怕火,”龙眼哈鲁松了松捏紧的手,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说的不错,野妖这种东西天生怕火。” 他转头回去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声地吆喝,另一堆的火边,有两个男人点头回应,而后添大了火。即便是语言不通,叶白柳一行人也都知道了龙眼哈鲁话中的意思,夜里人眼看不出去,空有力气却受了黑夜的掣肘,现在只有大火傍身,只有添大了火才算多了几分安全。 “把火烧的大一点吧,那些东西虽然说来怕火,不过这也是我听来的,也说不清楚是不是真的,”龙眼哈鲁说的郑重,“毕竟我也没有真正见过野妖,让火燃的大点,这样我们的眼睛也能看清楚一点,箭也能准一点。” “那今夜只怕是都别想着睡觉了,”曹羯点点头,看了看孔骥几人,“都打起精神来,别死的糊里糊涂的。” 武士们点点头,长提一口气,心弦绷的笔直。 “哈鲁老哥,把你们的人也都叫过来吧,人多力量大,多一分活下去的把握,用一堆火,也能省下些木柴。”曹羯这个时候问着龙眼哈鲁商量。 “也好。”龙眼哈鲁想了想,点点头同意,起身走了回去。 曹羯看着龙眼哈鲁说了些什么后,那些龙眼部的猎人都往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似乎还是想了想,不过最后还是跟着龙眼哈鲁都挪了过来,带着柴火和防身的家伙。 “不能挤在一堆,”看着不大不小的火堆边挤满了十几个人,曹羯摇摇头,对着武士们吩咐起来,“这样没有一个阵脚,一碰就散,驼龙,老邱,老骥,带着弩树上去呆着。” “得勒。”三个武士点点头,起身走开,找了些视野好的大树,手抱着拉着,脚踩着发力,几下就窜了上去。 龙眼部的男人们看着武士们很快地消失在视野里,也不得不在心里认可一句他们的身手敏捷。 叶白柳抬头去看,借着火光升腾的时候,才看见有铁制的箭簇反下来一点一点的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底的恐惧的原因,今夜里的空气冷的格外让人脸上发痛,就连着刀上都沾了一层水气,冰冷。 曹羯用着斗篷揩拭掉了刀上的水气,想到了什么问,“哈鲁老哥,你刚才说那些野妖天生怕火?这有什么说法吗?” “只要是畜牲,都怕火,”龙眼哈鲁旁边的一个男人抢着开了口,语气中到看不出什么恐惧来,“野妖也是畜牲,能杀。” 他这番话,谁都听出来了他话里的不服气,曹羯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心气高的年轻人,不过却也是勇气可嘉。 “说嘛也都说是传说,在我们那里,火是苍天神赐下来的礼物,苍天神是至高的无上神,他的东西,是邪物们畏惧的,所以不敢靠近,”龙眼哈鲁说。 又是传说,曹羯心底叹了口气,少了一分的底气,现在也要开始寄托运气于这些靠不住的传说了么?不过...... 曹羯转眼忽然莫名地想,如果真的如龙眼哈鲁这么说,邪气的东西不敢靠近,那些东西,难道真的是邪气的东西吗? 他忽然又想到杜行司来,军营里都说杜行司的司武们以一敌百,一直都在追逐驱除一些称之为邪祟的诡异的东西,起初他还怀疑几分,可现在正经历这些让人难以相信的事,也开始相信了。 “说起来,你说的那野妖,”曹羯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叶白柳后说,“我们大概是遇见过了,一身的皮硬的眉毛,爪长牙尖,还伤了我们的兄弟。” “你们看见过了?”龙眼哈鲁和猎人们都是几分惊讶,“那......?” “死了,那东西难杀的很,还会装死,力气也大的可怕,”曹羯叮嘱起来,“所以我们不能吝惜弓箭和力气。” 其他人点头的时候,之前那个说话的猎人倒是狠着一笑,“我就说,能杀。” “木哈,不要大意。”龙眼哈鲁皱了皱眉,语气严厉地说。 “嗯。”叫做木哈的男人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更是满满的自信了。 男人都开始帮着手上的皮子,刀箭一次一次的在手里翻转着锋芒,不过大半夜过去,却是什么再也没有发生过,漆黑的安静之下,众人的戒备开始有了微微的松懈,不免疲惫起来。 曹羯瞪着的眼睛用力一眨,睡意开始在眼睛里朦胧起来,他甩了甩头,转头看见了看着火,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叶白柳。 说来他也真的是佩服,其他人包括他都开始忍不住松懈起来,叶白柳却还是清醒,那双眼睛映着火光清亮的有几分瑰丽,丝毫看不见他的困意。 “叶兄弟?”他试着叫了一声。 叶白柳扭头过来,“怎么了?” “你这是......?”不过清醒归清醒,可是看着火焰眼睛眨也不眨,也是在发呆的模样。 “哦,我是在听,”叶白柳解释一声,摇摇头,“没有什么动静,你要是实在是困了,可以闭眼歇一会,这里有我,我不会睡的。” 曹羯也哦了一声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叶白柳又把眼睛放在了火焰上后,他也转回了头。不一会,他的头越来越低,眼睛缓缓地就要合上。 说起来,现在是危险的时候,这般犯困的举动无疑是不该发生的,可是几日的赶路,吃不好睡不好,山一样的疲惫还是挡不住的压来了,本来他也是还能强撑起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没有异动,又听叶白柳这么说话,他倒是莫名地开始放心下来,有了几分的松懈,一下子困意真的挡不住了。 他这一闭眼,就是直到了天亮的时候,甫一睁开眼,迷糊着一眨,他顿时清醒过来,手一下子地往刀的柄上去摸,惊恐自己怎么犯了这样的大错。 桐子林里的村子 十一 一只手忽然在他的肩上拍了下来,轻轻地按住。 肩上传来的力量和温热让他心下松了松,扭头过去。是叶白柳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让他恢复了镇定,感受着肩上如同火焰一样带给人的温热,曹羯也看到了叶白柳的眼睛,这个清醒着的年轻人似乎一夜未睡,可是眼睛却既不迷糊也不呆滞,清清亮亮的,像是柔柔的水。 不过,他也注意到即便是柔柔如水的一双眼睛中带着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冷意。 “怎么?”他一手抓起身边的刀,低声问。 环眼过去,虽然比起前些日子来说要稀薄了一些,但眼前还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燃了一夜的篝火现下没有了足够的柴火支撑,只剩下几缕可怜的火苗还在挣扎着,更多的则是白灰和还没有变黑的红炭。熬了一夜的猎人们也大多如他一样不能避免的睡了过去,那个淡褐色皮肤的女孩靠在猎人队伍里另一个女孩的肩上睡去,而另一个女孩背靠着大树,把头也枕在龙眼飞鱼的头上而眠,其他的猎人也大多如是,或背靠着树,或怀抱着猎刀垂头弯腰入睡过去。 整个队伍中,现在只有龙眼哈鲁和另一个男人还没有没有睡去,龙眼哈鲁低头缩肩地一口一口抽着烟,那个男人则是把一只羽箭在手里把玩,看着箭头的锋利,眼中还保有警觉。 一夜无事,叶白柳昨夜的话在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个故事,让人白一阵的担心受怕。 “那些东西似乎还在,虽然只是偶尔,但我能听见有时候一些的脚步声。”曹羯才刚松下一口气,叶白柳却又说起了让人担忧的话。 “什么?真的吗?”曹羯皱着眉好一阵不敢大口长长地呼吸,还是压低了声音问。 叶白柳点点头,把手从曹羯的肩上撤了回来,“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昨夜后半夜的时候有股气味多了出来,我闻着不对,不像是什么好的东西。” 曹羯皱了皱眉,缓缓地点头。 虽然一夜无事发生,但他认为叶白柳说的话却非危言耸听,一路来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怎么多话,可每到危难的关键时候,却总是让人那么觉得牢靠,是个能让人相信的人。 思索了片刻后,他缓缓地站起身,引了其他两个还醒着的人的注意。 他看了龙眼哈鲁一样,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骨哨出来,含在口里嘘嘘地吹出了声响。 在树上藏了一夜的武士们在哨声后缓缓地抱着树干又滑又跳的下来,都是一脸的疲惫,眼睛里也都多多少少带着模糊,虽然疲困,但看上去他们昨夜似乎也并非一宿未睡。 “头儿。”几个人都过来打着招呼喊着问着,“没事了吗?” 曹羯看了他们几个人一眼,低声说,“小心点,叶兄弟说那些野妖还没有离开,就在四周,驼龙,你的耳朵向来好使,辛苦你多看着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吼一声。” 想不明白,也解释不清,武士们便开始跟着猎人们同样用着野妖称呼那诡异的野兽,武士们扭了扭脖子,都点点头的然后用着带着警惕的眼神打量起了白雾迷蒙起来的四周。 “哈鲁老哥,”曹羯走到了龙眼哈鲁的旁边坐下问,“你知道这雾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吗?” “也是我们进山之后的几天了,”龙眼哈鲁想了想,“差不多是这个月的头几天,不过要说起雾最早的时候的话,那也是最后一个秋月了,老实说,今年的雾起的要晚了一些。” “怎么说?有什么奇怪吗?”曹羯又问。 “奇怪倒是没什么好多奇怪的,只是往年最后一个秋月才开始的时候这森林里就开始起雾了,而今年一直是到了最后些时候的日子雾气才开始来。”龙眼哈鲁说。 曹羯点点头,“那......哈鲁老哥你还能再这样的雾里找出来路吗?” 龙眼哈鲁前后左右看了看,点点头,“能倒是能,不过,要这么着急吗?一夜都没有事情发生,我们完全可以等到雾大散了再动身。” “只怕到时候就晚了,”曹羯一脸的严肃,说的有几分着急的模样,“不瞒老哥你说,那些野妖还在这里,这雾也不算大,趁着能看得见,要快。” 龙眼哈鲁皱了皱眉,嘴上又咂了两口的烟,思索了片刻后,他问,“你能确定吗?” 曹羯郑重的点头,“要抓紧时间。” “我知道了。”龙眼哈鲁点头。 说罢,龙眼哈鲁在地上一叩烟锅地起身,悄悄地叫醒了仍旧睡在梦中的猎人们,一些猎人才一醒来,手就往刀柄上摸,龙眼哈鲁则是在嘴唇前苏竖起手指来,示意他们不要造出太大的响动来。 猎人们轻装简身,醒来后也没有什么要多花费时间的地方,只是吃了几口随身的干肉喝了几口水后,便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而另一边的武士们也在收整着一切,他们把行李套在马背上,解开了缰绳,来不及吃吃喝喝,也已经简单而又迅速地收整妥当。 一夜过去,整个队伍在一阵阴诡莫名的气氛中似乎互相熟稔了很多,虽然还谈不上完全的相信彼此,但在那可能而又让人担心的无形恐惧中,他们还是愿意走在一起。 依着龙眼哈鲁找出来的方向,整个队伍在安静中开始进发,往着东边南边,走向退出色乌森林的方向。 熟悉森林的猎人队伍走在最前,武士们则牵着马跟在后面,龙眼哈鲁走在最前带着路,曹羯则在队伍的中间跟上,叶白柳则是带着他那匹黄骠走在最后,提着心防备着。 所有人都隐约的意识到了不安,虽然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过,森林中也依旧安静,可是在昨夜听到那一声让人胆颤的惨叫声后,不安的手就已经拽住了他们的心弦,让他们不得不紧张起来。 不过他们再怎么紧张,雾气却是实实在在地拖累了他们的步伐,雾气拖住了他们的脚,让他们不能放开心大步的赶路,如此的施不开力,眼前的遮掩,耳边的安静倒是催起了几乎每个人的焦急起来。 一阵快赶慢走,直到雾气开始慢慢地消散的时候,众人也在雾气中干了快小半个时辰的路了。 眼前逐渐清晰,这让人心生一震,心上松起了气来,能看见一分,那么手上的把握就多一分。 “哈都!”走在最后的叶白柳却是忽地一停,叫了一声走在他前面的哈都驼龙。 “嗯?”叶白柳这一声不轻不重,哈都驼龙听的清楚,也停了下来,回过头。 “带着我的马先走。”叶白柳牵着马把缰绳给到了哈都驼龙的手里。 “怎么?”哈都驼龙不解。 “那东西似乎来了,你们先走,我挡一会儿。”叶白柳简短的说了几句。 “怎么了?”哈都驼龙心里一惊的时候,曹羯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停顿,放了马几步回来,邱城和孔骥一看,也跟了过来。 “你们先走,有东西在往我们这里逼近。”叶白柳压低了声音说。 听清了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那不行。”孔骥当先开了口,只是还没有接着说下去,就被叶白柳打断。 “放心,我只听到了一个声音,”叶白柳看出他们的担心,“而且,这不算什么,我总有预感还有比那东西还要危险的存在,必须要先离开这里,不然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好说。” “可是......”邱城在这个时候想要说些什么,却也被打断。 却是曹羯,“那就依叶兄弟所言,交给你了,不过你能赶上来吗?” “放心,我能闻见你们的足迹。”叶白柳说话的时候,从马上摘了银盾背在身后,又拿了弩。 “唉,干什么呢?”猎人队伍里走在最后一个的男人看见武士们都听了下来,连忙远远地喊了一声。 “走。”叶白柳催促。 武士们都彼此看了几眼,最后点点头,“叶兄弟,保重。” “没事,来了,来了。”曹羯第一个转身,带着人跟了上去。 桐子林里的村子 十二 看着拉长了一条线的队伍慢慢地在雾气里不见了踪影,叶白柳微微回过头,手上一提骑弩,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去。 两股截然相反的声音传穿进他的耳朵,只是一个由大声逐渐地变小,而另一个则是飞快地逼近。 叶白柳长吸了口气,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他不再放松着想着侥幸,那脚步声虽然很轻,可是踩起来却满是力气,早晨的地面的叶子本来沾着水气,又都是干脆的腐叶,不用力的踩,不会是这样的声音。 叶白柳一双眼睛只看着前方,扭了扭右肩,攒着力气的时候,也让背后的银盾往左挪了挪,不至于阻碍他的发力。 听声音,那东西应该离着他还有大概两三四里的距离,雾气中看不出去,叶白柳找了一处地势高一点的小坡,左靠着大树当做一个掩护,做好了接战的准备。 两三四里的距离,对于一个人也许跑完只是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可那东西毕竟不是人常理能想象的,在叶白柳的估计中,以那样的脚步声,那东西逼近这里也许只要半盏茶的时间,甚至更快。不知道底细的东西,先有个准备总不至于临了仓惶。 他的呼吸放到了最低,耳边开始越发的清晰起来,两里,一里......黑色的影子在雾气中狂奔而来,带着沉重而凄惨的呼吸声。 不过几个呼吸,那东西就已经毕竟了叶白柳身前只有几十丈的地方。 叶白柳半跪在地上,手里纹丝不动地端着骑弩,心脏开始有力地起搏,只等着一个机会。即便是军中的骑弩是改进过,最远能射三百步左右,可又要取准又要箭上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射程就短了至少一半。叶白柳等的机会就是那东西逼近他身前两百步的时候。 又过了几个呼吸,那东西终于穿过了叶白柳看不透的雾气,来到了他能看的清楚的地方。 那东西长着长角,长长的脖子小小的脑袋,四肢干长。 叶白柳看着那弯着冲天的双脚,愣了愣,依稀能辨认出那或许应该是一头鹿的模样,虽然一身的皮只是看着就是黑,既没有黄毛,皮子也不柔软,而且体型似乎也要比一般的鹿大了一些。 看着看着,忽地那东西扭头过来一眼,对上了眼,发现了藏身在一边的叶白柳。 它本来是在叶白柳左手偏远一些的方向冲过来的,看那一股子使劲的势头,也不像是知道叶白柳在这里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等着它刚好来到叶白柳觉得能发箭的地方,忽地就察觉到了叶白柳的存在。 叶白柳一愣,一时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出来。 而且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做无用的思考了,那东西一发现叶白柳的存在,四肢干长的腿就猛地煞在地上,也不顾本来前面挡了路的大树,在高壮的老树上撞出闷地一声,转眼就咆哮着直冲叶白柳这边几步一跳地奔来。 嘶哑的厉害的惨叫声中,叶白柳手里的箭头跟着那只野妖慢慢地转动,等着他似乎闻到一股恶心的腥臭味后,弩箭应弦声而出。 又一声更加痛苦的惨叫声中,弩箭直中那野妖的脑门。 这一箭叶白柳是等着那野妖直冲到他一百步近前的时候,找了一个绝好的空档射出去的,一百步左右正是弩箭力强的时候,一箭过去,只露出了短短一截秃秃的尾巴在外面。 那野妖也知道痛,哀嚎声凄惨的厉害,可是却不肯止步,身子一个小小的趔趄后,还是直冲叶白柳而来。 几次呼吸的短暂瞬间,叶白柳已经来不及给手中的弩换上另一根箭矢,连忙站起,一扔手中的弩,从腰间拔出了长剑来。 双手握住长柄,卯起了力,等到那野妖来到他身前一跃直撞过来的时候,他才借着大树的掩护闪身一剑斩下。 他这一剑的刀力量本来是能直接将着野妖一剑为二的,可是转身的时候,脚下踩下去的地方却不知道是因为水气还是腐叶又或者松软的缘故,一身扭腰发力的时候,竟然滑了一下。 长剑高高走偏,喀嚓的一声,叶白柳稳住看过去的时候,他也只是一剑斩断了那野妖头顶上一双的骨角。 那大鹿一样的野妖也因为这一剑和一身收不住的力量,落地的时候滑倒出去,翻了几圈后又清晰的闷的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才停止下来。 然而这样的撞击似乎对它根本没有大碍,几次奋力,有因为湿润的地面而显得几分滑稽的挣扎后,它再度站了起来,鼻子里喘出白气,喉咙里发出让人心悚的低低咆哮,又跳着直冲了过来。 叶白柳也再次举剑上前,他抡着高吊长剑在背后,等着要撞上的那一刻,脚下变化,身子转着一圈闪过去,找了一个极危险又极好的时机,一剑斩下。 这一次没有意外,他一身的力量都从着剑上宣泄而出,从着鹿一般模样的野妖颈后背上而下,颈下而出,应着骨头嘎一声断碎的响,这野妖全身脱力地撞在地上,滑了出去,再无声息。 叶白柳收力站起,双手还是在剑柄上,他看了那野妖首身分离的断尸一眼后,冷眼又左右地去看了一圈,戒备着预料之外的危险。 眼中没有草动,耳中只有风静,确认没有了危险后,他才收了发力的架势,去到那具野妖的断尸旁边。 他用剑挑着把那野妖的头翻了一面,又用着脚去踢了踢那野妖半具尸身。 说来奇怪,这样一副庞大的身躯,那样的力量,一剑过后,按理说会有大把的鲜血喷洒出来,可这野妖的身体里竟然只有很少的血流出来,而且还是很深的颜色,以至于看上去是黑红的颜色。 叶白柳仔细看了一会,觉得还是像上次一样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他便有了离开这里的打算。他收剑回了皮鞘,一手提着野妖的头,另一只手就要去提剩下的半具尸身带回去。 叶白柳手上一顿,皱起眉来。 他侧耳过去,仔细地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远处的风刮过什么的声音,叶白柳似乎又听到这东西的惨叫声一样。 尽管听的不怎么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但他还是收回了手,回到树下捡起骑弩后,最后往着森林深处看了一眼,快步离开了这里。 桐子林里的村子 十三 雾气消散,几个猎人和武士在色乌森林急急穿行了一个上午后,终于感觉着脚下的地势是越走越低,干干的风也从他们的前方直吹着他们的一身,脸上不再全是湿气,开始舒爽起来的他们都有些放松了起来。 一路上他们走的不可谓不快,可是整整一个上午,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却是一点的动静也没有传来,更没有什么虫鸟的叫声,风声更不是紧迫。 安静的太久,以至于他们都开始起疑昨夜那时候听到的声音,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骇人的风声,也许是穿过了什么干枯腐朽的树洞,又或是什么石堆的间隙,所以那声音才会刮着让人那么的毛骨悚然。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这森林里绝对是有着诡异的危险存在,只是松一口气让一身的汗宣泄出来还不算松懈,握刀的力气还保持在一双胳膊上,腰也是绷着。 哗哗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林子里终于不再一直是单调的风声,听着这声音,附近似乎有一条溪水。 一穿过几丛灌木遮掩的道口,走在最前面的龙眼哈鲁抬手一停,看了着前面忽然开阔起来的地方,回头招呼起来,“我们已经来到了月牙溪湾,可以休息一会儿。” 跟他身后的女孩和男人门都喘着重气跟上,站定在道口上,回头一招手示意着因为牵着马所以落在后面的武士们。 “怎么?”曹羯一走近就不安地问。 “到了月牙溪了,哈鲁牙说可以休息一会。”回答的是龙眼木哈,曹羯记得这个心气高的龙眼部的小伙子。 明白了没有什么危险的曹羯点点头,转身回去和着孔骥他们说了起来。 一走上道口,眼前果然开阔起来,溪水边一片空地之外,高耸的松柏胡杨或青或黄,彼此都隔的远远地分散着出去,彼此间开阔的人一眼能够看出很远,褐色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干枯的落叶,干了的断枝早已被时间和风磨成光秃秃的一根接着一根,溪水从这片空地流出去,绕了一个勾弯后又往着树林深处而去,白白的石头边满是败草,看着有一分的荒凉。 今日的天气还是阴着,不过却似乎暖了许多,似乎风吹南方而来,带了遥远而又虚弱的热气。一行人在溪边饮水,简单地吃了点又干又硬的干粮,稍稍歇息。 浓浓的酒香忽然飘来,武士们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发干,都闻着味看了过去,龙眼部的一个猎人手里拿着一个羊皮的水袋,那味道就是从那个水袋里飘出来的,军中很多时候都禁烈酒,所以武士们一直喝的就是没有多少味道的小酒,那滋味,完全就是和变了味道的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闻到这辣而有些呛鼻的味道,都知道那酒袋里是极纯的草原上土酿的烈酒。 不过也都只是看了一眼,觉得奇怪罢了,他们此时更多的是不时就往着来时的路上看过去,希望能看出些变化来。 名为龙眼飞鱼的女孩似乎知道武士们口“渴”的厉害,从一个猎人手里径自拿过酒袋,走来了武士们的这边。 她伸手摸了摸一匹马儿的脸,带着笑唉了一声,把酒丢给了离她最近的哈都驼龙,“按照我们的说法,能和我们喝同一碗酒,就算是朋友了。” 武士们皱着眉对了对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忽然这样地说话,只是他们还没有多去问,女孩也忽然皱起了眉。 她左看右看,注意到了什么,“唉,你们还有一个人呢?怎么少了一个?” “哦,原来你说的是叶兄弟,”哈都驼龙一挑眉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 他看了看曹羯,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该不该要说出去。 曹羯明白哈都驼龙的意思,接着话说,“叶兄弟说有野妖跟在我们的后面,他留在了那里,说让我们先走。” “说什么胡话呢,”女孩一弯的眉毛上多出了怒气,“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有什么用?” 说着她转身回去,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呼唤了一声,只看着手里一杆烟杆坐在石头上的龙眼哈鲁。 龙眼哈鲁看了龙眼飞鱼这边一眼,随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急不忙地在烟锅里塞进叶子,又擦着镰点起了火。 龙眼飞鱼看着龙眼哈鲁一声不吭,又急着几步走过去,蹲着轻轻拉了拉龙眼哈鲁的袖子,用着龙眼部的语言有些着急的催问着。看着似乎是让他们回去找人的意思。 “啊鱼,不要任性,听哈鲁额的。”猎人队伍里另一个较龙眼飞鱼年长几岁的女孩出声轻轻呵斥了一句。 听着女孩的劝,龙眼飞鱼果然也不再多催了,只是看上去仍旧是着急的模样。 龙眼哈鲁抽了几口烟,扭头一吐长长的青烟出去,“我说曹兄弟嘛。” 他抬着烟杆指了指他们走来这里的路,“这路你也是走过来的,出来容易嘛进去就要费力了,而且我觉得你那兄弟说的不错,一路上的确是有危险的东西跟在我们的身后的。不是老哥我心狠啊,而是这个时候再回去,的确是不聪明的啊。” “而且......”他的话锋转了转,接着说,“我看你那兄弟敢留下来就肯定不是白白去送死的,我看的出来,那小兄弟不是个简单的武士啊,我年轻的时候也从过军,眼睛还是看得清的,相信他敢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是有把握在的吧?” 曹羯低了低眼,低低地从鼻子里叹着长气,当他抬头和兄弟们对着眼的时候,能看出来他脸上的担忧。 “叶兄弟他不用我们担心,”最后他摇摇头说,“我们一路留了痕迹,如果没有意外,以叶兄弟的本事,应该能找到我们,与其担心他,不如说一说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四处看了看,“这里是出去的路吗?” 龙眼哈鲁吸口烟地点点头,“到这里已经算是要走到色乌森林的外边了,前面顺着水走,再有半天我们就能够走出这片森林了,再之后不过大半天,就能到黄水林,到了那边,离我们的桐林就不远了。” “那么,”曹羯点点地说,“此地不宜久留,稍作歇息,趁着风好的时候,我们还是快点接着上路吧?” 桐子林里的村子 十四 一路走来,又是半日。 色乌森林里的冷风似乎在这里受到了阻碍,他们一路行来,一路果然都是好风,既不干也不冽,反而柔和的像是孩子的手,风中的气味又暖又柔,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好天气。曹羯他们跟着猎人们离开了月牙溪湾后,越顺着水走,便越是觉得似乎终于是走出了那个现在想来就教人觉得阴森的森林。 溪水两旁,深青的颜色在他们走过了小半日后开始慢慢变成了一色的秋黄,满地虽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可是举目尽是柔软温暖的颜色,走在上面,软软的感觉倒给人一种像是漫步在一个不知名的人精心经营的后花园中。虽然这里四处看来看去也不见一朵的花,哪怕只是一朵颜色单调,模样简陋的野花。 不过怎么看他们似乎都走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渐渐地都开始有了松懈。 然而......武士们同样也开始意识到麻烦的事情来了。 虽然一整天头顶上都是灰蒙蒙的天云,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路途平坦,树林里开阔的可以策马,人的一双眼睛也还是看不出去多远,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能看清的地方越来越近。察觉到的人抬头看了看天,才意识到是天色暗了下来。 曹羯从天上收回目光,皱着眉纠结了一眼。 天黑可不是个好事,眼睛看不出去,路也不好走,而且如果没有挡风的地方,夜里的风夹带着湿冷的水汽,怎么说都是十足折磨人的事情,而且...... 他牵着马又往后面回头了一眼。在他们走过的路上,依旧没有半个人的影子出现。 叶白柳还没有跟来,这让人开始担心起来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回过头来,他低着眼睛苦苦地想了一会,走着走着,他忽然抬头起来唉了一声。 “停一停,”他大着嗓子踮了踮脚,对着走在最前面的龙眼哈鲁喊着,“停一停。” 行进的队伍在他的呼喊声中缓缓地停了下来,猎人回头看着这个忽然喊起来的男人快步上前,眼睛里都带着质问和不耐。 曹羯几个快步走到了龙眼哈鲁的身边,“哈鲁老哥,可能我们得停一停了。” “停?”龙眼哈鲁似乎知道曹羯的担忧,也往着后面看了看,“不,现在不能停,至少不能在这里停,曹兄弟,再忍一会儿,前面再走个把时辰就到黄水林了,那里能歇。” “可是......”曹羯担忧着,却也知道停在这里或是回头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是想到叶白柳的安危,他却也是狠不下心不管不顾。 “头儿,”孔骥在这个时候钻了过来,低低的在曹羯的耳边说,语气中带着劝慰,“都走到这里了,再想回头是不是晚了些?而且马上天也要黑了,这里看着虽然是比那老林子里太平,可谁知道这里晚上又有些什么鬼东西呢?”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都这个时候了,叶兄弟还没有跟上来,只怕是......” 似乎是知道在这个时候说晦气的话很不吉利,孔骥没有接着说完,而是换了话头,“就算要回头去找叶兄弟,也得等到明天了,白天的时候,我们至少对自己的性命还多些把握。” 曹羯深看了孔骥一眼,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曹兄弟,”龙眼哈鲁走过来,拍了拍曹羯的肩,“不是我说话难听呐,已经是这个点了,你那兄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走吧,这里你别看着美得很,可是兽子多着呢,黄水林那边是我们的地盘,有我们歇脚的地方。” 龙眼哈鲁看着曹羯还是想着什么不说话,摇了摇头,最后拍了一下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一招手,让着停下来的人都接着跟上。 “头儿,”邱城两手牵着马过来,“还是留下记号吗?” 邱城所说的记号,其实不过是些用刀砍过的一些断枝残草,他们是顺着溪水走的,溪水边枝叶茂盛,但是却并没有合适能够留下他们一直以来使用的标记的树木,所以,在原始没有人烟的地方用刀留下一条明显的人为痕迹出来,任谁看了,都或多或少能够意识到一些。 只是......曹羯却是在担心叶白柳能不能走上这条路,因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叶白柳万幸即便没有遭遇意外,那么也只有迷失在林子里的这一条大概的可能了。 曹羯点点头,最后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希望叶兄弟没有事吧,没有火没有水,他能撑过今夜吗?” 这是个谁也不好回答的问题,对于在野外宿营并不陌生的他们也知道在没有火的情况下,等待漫长的一夜过去会是一件多么煎熬与危险的事情。武士们都在心下意识到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可能只会是一个更糟的情况。 “走吧,如果明天还不见到叶兄弟的归来,那我们明天再回来这个地方。”曹羯拿了主意,从邱城手里接过马缰,跟上了前面离开的猎人们。 入夜后,武士们终于跟着龙眼部的老猎人们走到了被称为黄水林的地方。因为夜色的关系,他们看清这里的一切的时候,还是第二天的早晨。 放眼过去后,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不得不说这里是个既美丽而又明亮的地方,走出了几乎满是高松,大柏的森林,看见了眼前这般的枫林,谁都能感觉到一阵的神清气爽。武士们看来看去,才终于知道猎人们为什么会把这里叫做黄水林了。 才入冬季,高高的枫树久经还是耐不住催,金黄的叶子掉了满地,而在这里竟然还有一片偌大的水域,不浅不深的,还没完全褪色的金黄的叶子落进去,竟然把水都映出了一片的金黄来,只是粗看一眼,水倒真的是黄色的。 不过美景虽好,一行人却来不及多多留恋。 他们这里呆了一个上午,龙眼哈鲁似乎在这里有着极大的自信,竟然点头同意了曹羯他们想要回去找一找人的想法。然而事情果然如他们所料,无功而回,其实早在昨天的时候,他们对于找到叶白柳从一开始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 龙眼哈鲁也不愿再多等待,催着人又动了身,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时候的他还有几分悠闲地抽着烟,等着武士们骑马回来的时候,他却在眉头上带起了担心来,不管武士们怎么说着要多留一会,他一个劲的摇头,再不肯等。 于是无奈,武士们也只得跟上,走了又是一个下午,天微微黑的时候,他们又走进了一片泛黄的树林。 武士们左右看了看,认出似乎这里就是龙眼哈鲁说的桐林了,而又在他们走了一个多的时辰后,看见了在黑夜中燃起来的一点一点的火光。 虽然离得还有些远不能看的更清,但都认出来那是人用来照明黑夜才点起来的火。 隐约嘈杂的人声传来,火光明亮,他们似乎来到了有人的地方。 拥挤 一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错觉,眼中才看到明亮的火光,鼻尖似乎就已经闻到了酒肉的香味,前面的地方似乎有一场热闹的欢宴,耳边听到的声音虽然嘈杂,可是热闹的让人觉得心安。 一行人举着火停下,远远地张望。 “怎么不走了?”曹羯牵着马来到龙眼哈鲁身边,看着远处明亮的地方问,“前面难道不是你们的村子吗?不过怎么听起来这么热闹?” “是倒是,至于为什么这么吵闹?难道是我记错了时间,猎神节已经结束了?错过了?”龙眼哈鲁扭头看了一眼曹羯,低低地说着,似乎自言自语。 曹羯觉察到什么地扭头,看见龙眼哈鲁的脸上竟然带着疑问。如过是依龙眼哈鲁所说,那么说其实他们也在色乌森林里迷失了很久,以至于丢失了对于时间的准确记忆。 “猎神节!”曹羯忽然记起这个很少听说过的节日,“哦,对呀,现在是第一个冬月,是你们风牙人囤猎的日子。” 龙眼哈鲁点点头嗯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疑问却还是拉不开,不过最后还是一笑,“走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今晚我们的运气也不算太差,赶上了好时候。” 说着他又招呼了一声让人上路,带着火把走在了最前面带着路。 一支又一支地火把从曹羯的眼前路过,走在后面的几个武士来到他的身边。 “头儿,”说话的是邱城,他问,“想好了真的要跟着去吗?” “只能去啊,至少是一个能够休养的地方,”哈都驼龙想了想接上话,“等着马儿吃饱了,我们就能把消息从这边的大营那里送回去。” “那叶兄弟......”邱城说着他的担心,可是也知道无能为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了。 曹羯拍了拍邱城的肩,“现在再说也晚了,是别人把我们森林里带出来,现在还去猜疑他们的好心,那就显得我们小气了。” 他接着又往身后看不透的黑暗中看了一眼,“叶兄弟......也只有等我们摸清这里的状况再去找了,希望他好命吧。” “走吧。”他一转头,跟着走在几个人前面。 一行人向着火光的方向走了几十步的,眼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近,他们的心情便也如同在风中呼啦啦地火把一样兴奋。 只是忽然,龙眼哈鲁后面有一个眼尖的猎人忽然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喊了几声,还用着手指着什么,显得很是着急,一时不明白情况的人才刚燃起来的心情顿时一沉。尤其是走在最后面的几个武士,他们的心如石头如水般嘭地一声,都想着最不好的事情。 不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那个猎人在一声大喊之后,龙眼哈鲁就立时停在了那里,雕塑般动也不动,只有眼睛和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脚下和身后。 他们用着武士们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几句,忽然气氛就放松了下来,龙眼哈鲁也在额头上擦了擦冷汗后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他们说的什么?”曹羯偏了偏头低声问了问招手叫过来的邱城。 “他们好像说......走错了,放错了。”在进王榆营之前,邱城曾在王域平原北面的边马镇驻守,见过不少其他部落的走商人,所幸他在语言上也是拥有着那么点的天赋,记得住,于是也知道一些其他部落的语言,风牙族的龙眼部就是其中的一。 “能听出来是什么吗?什么走错了?什么放错了?”曹羯皱着眉问。 邱城再听了听,一边听着一边说着,“刚才好像说是路走错了,这会又说没走错,还说这里怎么会有什么个东西在这儿。”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曹羯重复了一声后问着。 “我听着,好像是个打野物的东西吧?”邱城听着想了会,猜着说。 他会一点其他部族的语言不假,可也只是仅仅的哪一点而已,猎人们说话说的太块,他这个根本还没有入门的人也只能听出来个大概。不过其实也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地去听去猜,他还在想的时候,龙眼哈鲁已经走了过来。 “曹兄弟,”龙眼哈鲁用着提醒的口吻说话,“要小心了,这后面的路上要看仔细点了,不然就麻烦大了。” “哈鲁老哥,是怎么回事啊?”曹羯问。 “唉,不算什么大事,”龙眼哈鲁摇摇头,“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粗心大意的,竟然把两个兽咬子设在了回村的大路上,要不是刚才哈蓝叫着了我,只怕我一只脚已经进去了,腿上已经被扎出了洞了。” 他这么一说,这个时候曹羯才算明白邱城刚才说的打野物的东西是什么了,虽然具体还不清楚,不过想来也是一种捕猎的套子。也难怪刚才有人大喊,为了咬断野兽的骨头,这种东西一般极度的危险,力量极大,如果刚才龙眼哈鲁真的一只脚踩了进去,只怕腿也算是暂时废了。 “曹兄弟,”龙眼哈鲁看了每个武士一眼,“前面可能还会有,你们跟在我们的后面走,这些东西我们一般下的时候都会留下个心眼,能看的出来,你们只要跟着我们的脚步走,就不会有事。” “好。”武士们对了对眼,都点头。 龙眼哈鲁看着武士们听清的模样,也点点头,转身回去,边走边摇头,自说自话,“回去别让我知道是那个崽子下的套,不然我要他半条腿。” 猎人们是这里主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从他们年小的时候就已经记在了心里,曹羯他们跟着走,在龙眼狩的指点下,果然看见了更多的兽咬子,当扫开落叶看见那妖魔一般的锯齿时,他们的腿都不禁一阵发凉。 跟着猎人们再走了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亮着火光的地方。 武士们停了下来,高抬起头,打量起了那些燃在他们头顶一人高地方的火焰,以及大腿粗的木桩子所扎起来的木墙。 曹羯左右看着几乎已经半老去了的木墙,忽然听见有弓弦拉动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声音在他们的头顶上大喊。 而很快龙眼哈鲁也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声地喊了回去。于是在武士们干看眼的时候,两个声音用着偏僻的语言大喊着交流了起来。 拥挤 二 曹羯几个人听不懂,于是只能偶尔听着邱城同样不怎么精通的传话,虽然龙眼哈鲁和木墙上的人吆喝着说了一大堆他们不怎么能听懂的话,但从木墙上越来越和气的声音,他们也知道不会有意外地事发生。不出意外,他们接下来就可以进入到这个木墙里面的村子里去。 果然不一会儿,只听木墙上的弓弦松动,是撤回了力气,有人大喊着对着下面吩咐了一声后,隔了一会,他们面前那扇厚重的圆木大门咯吱咯吱缓缓地洞开。 几个厚衣毛披的人带着猎刀和细长的投矛打着火把出来,一个带头的人和着龙眼哈鲁说话的同时,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往着曹羯一行人这边看过来,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的来历。 不过没有什么不善,看着也只是用着龙眼部的语言简单问了几句龙眼哈鲁外,几乎没有一个人和他们说过话。 “来吧,我大概知道你们遇到过什么了,和其他人一样,你们能来到我们这里也是青神冥冥之中的安排,可是算是客人。”腰间别着猎刀带头出来的汉子最后一挥手,对着曹羯一行人说着七国通用的官话。 男人话里说着曹羯他们听不懂的意思,都皱着眉用眼睛问过来。 “其他人?”曹羯问。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转身就往回走了。 而后龙眼哈鲁来到曹羯身边招呼着,“走吧,曹兄弟,放心吧,既然都带你来到了这里,那么你就可以相信我们的善意,这些天都困在森林里,是时候好好歇一歇了。” 曹羯几个人对了对眼都点点头,不过曹羯想了一会,才走起来就问着,“刚才说的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刚才听到男人的话,他便隐隐知道除了他们似乎还有别的人来到了这个村子,可会是什么人呢?叶兄弟?还是真的只是其他的人? 他短短的一想,便也明白绝不会是叶白柳提前于他们来到了这里,一来他能很肯定叶白柳现在还在他们的身后,而且,他听那个男人的口气,似乎先他们来到这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也是才知道的,”龙眼哈鲁一边走一边说,“说是这些天有很多的外人都来了我们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问他们怎么来的呢,又都说的莫名其妙的,说是还有些人带着伤。” “都是些什么人?”曹羯又问。 龙眼哈鲁低低叹着口气地摇摇头,不再说话,皱着眉却有些不安的模样。 曹羯隐隐也猜到一些龙眼哈鲁的担心,虽然他不知道那些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到底具体有多少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村子里的安静似乎已经被打破了,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行人跟着龙眼哈鲁等人的脚步,在一个路口和龙眼狩几个人分道后,曹羯他们跟着龙眼哈鲁和那些为他们开门带路的龙眼部男人门走上了另一条路。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整个村落的规模,可是借着村子里到处的火光,也能大概看出来这个龙眼部的村子还是颇具一些规模,估摸着大概也有几百十来号的人生活在这个地方。 而且他们走在的左转后的这条路上,还吸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灯火的光芒中带着酒气和烤肉的味道,一条小小的土路上过去,两边几乎满是有人唾骂和大声说话的声音,夜风偶尔吹来,还带着微微的汗味,他们扭头看过去两眼,几乎都会对上一个又一个陌生而又带着警惕或是不善的目光,只隔着一堵矮矮的篱笆,更多的则是什么都没有。更让人不能放松的是还是那有些人手中偶尔一闪的银光。 一路看来,他们便也明白了刚才龙眼哈鲁那一声低低的叹气是因为什么了。 这些陌生的来客似乎都是擅耍刀剑的武士,出门在外,都是一身的戾气,目光不善而警惕,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样子,让人怀疑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里就暂时借给你们住下了,记住,不可随意在村子里走动,外乡人,这是我们唯一对你们的条件了。”最后他们一转走了一会,来到一处远远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领头的男人对着曹羯等人说。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从火把照亮出来的地方和不远处一面黑乎乎的轮廓来看,他们的前面似乎是一间能住人的屋子。 “多谢了。”曹羯他们探着头看了看,道着谢。 领头的男人却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客气的话,让人留下了些火后,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龙眼哈鲁走在最后,最后叮嘱,“曹兄弟,你们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等会我给你们送来些吃的,用的,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的吧。” “那就多谢哈鲁老哥了。”曹羯抱了抱礼。 龙眼哈鲁点点头,跟着也离开了这里。 武士们打着火把走近了那个黑乎乎的轮廓,一照亮,就听见有人啧啧了一声。 “好龙爷的,”是哈都驼龙,他牵着马,打着火抬头从外面模糊看清了这个给他们暂时住下的屋子,“这怎么比我们那里的野毡篷子都还要烂的,下雨吹风了怎么办?” 一看才知道,屋子倒的确是屋子,简单方正的一件木屋,只是破败的太多,火光下能看见简单的木屋有几处破烂的地方,还有因为沾了水汽而在火前反着光的蛛网。怎么看也似乎是一件遗弃了很久的屋子。 “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算错了,总比在外面吃风强。”邱城却是带着不介意笑,牵着马到了一棵树旁,栓好了马,抱着从马上卸下来的东西来到了屋子前。 “头儿,接下来怎么说?”孔骥也拴着马,收拾着行李地问。 “先住下来吧,这里似乎有很多的武士,先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先不要抱怨了,挤着住下,今晚先好好睡一睡,一切的等到明早养好了精神再说。”曹羯说。 野妖来袭 一 天色蒙蒙清了一些,整夜过去后,喜人的阳光开始从屋子里遮不住风的墙缝和屋顶里窜了进来。 冬日里的阳光一般都是很难得的,懒懒的温暖宜人,走惯了都快忘了几个日子的风雾的武士们一睁开眼,看见一束束的阳光照在眼前,绷紧了太久的身体上久违的有了乏力的感觉,只想就这么躺着,除了扭扭头眨眨眼,抬了抬手遮挡了一下子有些刺眼的阳光外,动也不想动一下。 然而他们仍然能分清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和还有他们必须要去做的事,于是只是短短地懒了一会儿后,都开始慢慢舒服地打着哈欠伸着腰地站了起来,活动起了身体上僵硬的地方。 屋子里昨夜龙眼部的人送来的炭火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灭了,只在黑铁的盆子里剩下一堆冷白的灰,曹羯四下看了看后,漫步来到只剩下破了一半的干瘪了的木圆窗边,打量着屋外的动静。却只有吵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隐隐中还有狗叫。 “看起来,其他的人比我们起来的还要早啊。”孔骥这个时候也来到窗边,在腰上的扣带上别好了长刀。 他们昨夜虽然过得还算舒服,可是戒备却是没有放下,皮质的甲胄整夜没有除身,刀弩也总是不会离开手边一两尺开外的地方。 “似乎有些吵了,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曹羯点点头,静静听了一会。 “要去看看吗?顺便摸一摸这里的情况。”哈都驼龙也在掉了草后没有皮子的四处漏风的木门前往外看了看。 曹羯看了一会,摇摇头,“不着急,还是等着哈鲁老兄过来找我们吧。怎么说也算是救了我们的性命,又是如此的好吃好喝地招待,招呼不打一声就随便在别人的家里走来走去,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就不怕个万一吗?头儿?”在屋子的另一边,对着门的一堵墙上也有一扇干黑的圆圆的窗户,邱城把眼睛从窗户外面收回来扭头问。 曹羯和邱城对了一眼,沉默着思索。 “不是时候?至少不应该是现在。”孔骥看了曹羯一眼,又看向邱城,替着说上了话。 “而且我们还也有要求着人家帮忙的地方。”他又接着说。 “是啊,叶兄弟还不知道死活啊。”哈都驼龙知道孔骥指的是什么。 想要在荒野之中找到一个迷失了路的人,这对罕少来过这个地方的武士们来说简直是瞎了眼睛的事情,而龙眼部的猎人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苍苍的森林对他们来说却不算陌生,想要在森林里来去自如,武士们少不了需要他们的帮忙。 而且那林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也有必要知道个大概。 日头很快升起,这间小小的屋子门前不一会儿就是明亮的一片,武士趁着得闲的时候,都来到了屋子外面荒僻的空地走动,看着马儿们的情况,他们解开马儿身上遮寒的油裹,又送了缰绳让它们在这片无人的地方活动。 又过了不一会,当武士们实在是闲的只能擦刀的时候,远远终于有一身戎装的几个人带着东西来了他们这个方向。 龙眼哈鲁果然没有食言,亲自带着人送来了一些煮好了的肉、绿菜和生长于这个时节的果子以及一些干果,当然还有辛辣的土酿和水。 “我说哈鲁老哥,是出了什么事吗?那会儿听着挺多人的。”在屋子里吃着的时候,曹羯揩了揩嘴问。 “唉......”送了吃食后,只有龙眼哈鲁还留在这里说话,他叹气地摇了摇头,“还好吧,没有打起来。” 武士们一听都是愣了一下,曹羯又问,“怎么?” 龙眼哈鲁又摇摇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有些外乡人对我们的招待不满意嘛,想要到处走走,可是被拦住了嘛,就起了冲突嘛。” “真没出什么事?”曹羯略表关心地问。 “没有,”龙眼哈鲁笑了笑地说,“好在他们也是听劝的人,软话说两句,其他看着的人嘛,也劝两句,就给说回去了。” 武士们会心地也跟着笑笑,知道事情可能不会想龙眼哈鲁这样说的这么和气,不然那会儿那些狗叫怎么能狂吠了那么久。不过都没有再在这个事情上多去问。 吃了两口,曹羯又问,“哈鲁老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的人都来了你们这个地方?按理来说,你们这里一年可能都来不了这么多的生客吧?” 龙眼哈鲁似乎早预料到武士们会这样问,不急不忙地点了杆烟,悠悠地抽了一口,“哎呀,这个嘛昨天晚上我也问了,说起来嘛,其实差不多也都是和你们一样,都是些迷失在了森林里面的人,有些人说他们是没头没脑地在大雾中稀里糊涂地走来了这里,有的又说是被什么东西追赶过来这里的。总之嘛,他们都不是要一开始就打算在要来我们这里的人。” “多久了?没有人想着要离开这里吗?”曹羯听到被追赶的时候眉头一皱,又找了些他觉得奇怪地地方问。 “有,”龙眼哈鲁一点头,“可是有些人当天早上走了,下午晚上的时候嘛又回来了。” “回来?” “嗯,”龙眼哈鲁说,“说是什么走不出去,他们似乎在林子里打着转,在雾里转着转着,总是能转回来我们这个地方。” “其他时候呢,总有没雾的时候吧?”曹羯问。 “那就说起来更邪乎了,”龙眼哈鲁啧了一声,“那些人总说是森林里有什么野兽,他们只要是一放松下来,就会忽然被偷袭了嘛,好些人受了伤,慌乱的跑得时候,最后也跑回来了嘛?” “是什么野兽?是说的那些个野妖吗?” 龙眼哈鲁摇头,“不知道,他们总是说,可其他人又没有见过,谁知道呢。” “真有这么怪的事啊?”武士们听着都对了一眼,孔骥自言自语。 “曹兄弟,等会吃好了,就跟着我们的人来一下,有事情要和你们这些外乡人说一说的。”龙眼哈鲁在木板的地上叩了叩烟,撑着要起身。 “是关于什么事的?”曹羯抬头问。 “吃的,总得要想个办法吧?”龙眼哈鲁把乌木的烟杆别回了腰带里,往外看了看,“本来村子里能吃的就不怎么多,一下子又这么多人,总的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吧?总不能最后都饿死在这里吧?” 曹羯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对了,是要我们兄弟们都去吗?” “不不不,”龙眼哈鲁连忙说,“你一个就行了,本来我们这里就没有几间大屋子,那么多人,来了也挤不下。” “好,我知道了。”曹羯最后答应着。 “对了,”就在龙眼哈鲁要走出这间不怎么亮堂的屋子的时候,曹羯也跟着起身,“你们这里有没有些干草,我们的马可能也需要填一填肚子,昨夜都饿了一宿了。” “有倒是有,”龙眼哈鲁想了想说,“不过你们等会先找些地方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上草的,先将就一下吧,这会儿估计没人能腾出手来再给你们送草的,等晚上吧,我看看能不能送些过来。” “那就有劳老哥了。”曹羯道着谢,说客气的话。 龙眼哈鲁嗯着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野妖来袭 二 曹羯他们被人带着来到一处两层木屋的时候,太阳已经斜着高挂在了东边的天空上,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左右,时间就该到午时了。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头顶没有阴沉着的云,每呼吸一次,鼻腔里都满是空气中那干爽的味道,这感觉让走路的人一身轻松不少。 只是很快这味道就被太多的汗臭味所掩盖掉。 看起来曹羯来到这里的时候似乎算得上晚了,两层的木屋一周都几乎围满了人,有龙眼部一身戎装的汉子,也有带着刀剑一身或铁或皮的护具的武士,环眼一圈,多多少少几十来号人,满是议论的声音。 “跟着我进去吧,其他的人留在这里。”带路的年轻猎人回头看了武士们一眼,对着曹羯一摆头。 曹羯点点头,跟着哈都驼龙几个人对了一眼,也点点头后,跟着走了上去。 两层的木屋坐在一张石条的基石上,上去有几阶的石梯,从把守在这里的几个龙眼部武士的身旁路过,一走上去,左右连着的就是一圈不过人腰的围栏,对着的正中才是开敞着大门的屋子。 看上去这里似乎不是住人的地方,营建的时候是讲究了尺寸不说,木屋门前两头石雕的小兽也述说着这里的特别,而且门前一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些野兽得到毛皮,刷着青白两色的涂饰,也是一种野兽的模样。 走进屋子,路上说话的声音就已经能够听得仔细了,而曹羯一眼就能看见的,是地上那副漆画过得一圈圈的石图,图上凹凸着沟壑纵横,似乎也有鸟兽的模样,曹羯看不出来个究竟,已经跟着年轻的猎人上了二楼。 二楼似乎也是空空的一圈,除了几个人和十几张低矮的木凳,以及墙壁上漆画着似乎鬼神的涂饰之外,几乎空空如也。 “曹兄弟,这边来。”一看见人进来,跟着其他人坐在一列的龙眼哈鲁连忙招呼着。 曹羯看过去,点点头走到了龙眼哈鲁指着的地方坐下。他看了一圈数了数,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已经挤了不下二十数的人,龙眼部的几个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坐在一边,四周则是带着刀剑的外乡人,都是精壮的武士。 一个老猎人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一圈,对着身边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哼,”他现在喉咙里低哼了一声,“大家,我看也来的够了,那么,就不等了,谁先说?” 他的七国官话似乎不是很流畅,用词也简单了一些,不过曹羯听出来了些意思,他看了看那些还空着的板凳,猜出来他大概不是最后一个到这里的人,那些板凳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出来的,屋子里虽然也拥挤了几分,但至少还有其他的人没有来。而这几个龙眼部的老人,他也猜出来在这个龙眼部里是有这举足轻重的地位。 “达木火牙,”一个半披着一圈的白毛皮围,脸上缠着一圈白布条的武士左右看了看,最先说道,“我先说吧。” 被他叫做达木火牙的男人点了点头后,武士看向其他人接着说,“各位,我姓袁,袁古法,是疝州黑水人氏。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能来这里的原因和我们都差不多,无外乎也是为了神殿的诏令,都想着来这里捞上一笔。” “可是......,如今都深陷险地,既然也都不愿意离开这里回去,那么,还希望各位能够不藏着掖着,都想出一个能够走过这段森林的办法来。” 忽然一个武士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你想出来了办法吗?” 袁古法看了这个武士一眼,“当然,我是亲眼见过那东西两次的人,算起来已经是知道了那东西的习性。” “我不管那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的,”又一个武士低着气说道,“我只要能走过东北面那片森林就行了,那白雾我看才是最需要解决的,有懂点法术的吗?我觉得那雾气不像是普通的雾。” “这还用说吗?”又一个武士说,“既然是神殿的悬赏,早就该知道不是什么好接的活。” 听着他这话用人觉得几分不爽快,“哼,那这么说你知道,那要怎么解决呢?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藏着了,再晚些日子,只怕连塞牙的吃的都没了。” “要我说,能活着走进去都是万幸了啊。”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叹道。 接着他们一句一句又说了大半天,可是始终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声音,曹羯看过来看过去,很想再听到一些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好,好,好,”龙眼部的达木火看着屋子里的武士们说来说去,都没有个取舍,无奈地摇摇头,“这样吧,我刚才都听你们说的,我说......” 他本来想要说一些意见,可是这个时候,曹羯却在楼梯那里听到了有人急匆匆地脚步上来。 一个龙眼部年轻的武士急匆匆地上来,打断了达木火的话头,他在达木火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曹羯只看到达木火的眉头越来越挤在了一起。 只见他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吩咐了两句,那个武士便点点头地又下去了。 而看起来达木火似乎也没有想要说一说刚才他得到的消息,他沉默着想了会儿,又要接着刚才的话说起。 “我觉得......”又忽然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他皱着眉看着另一个龙眼部年轻的武士走到他身边,听着那武士低声的禀报。 “什么?什么东西?”这一次却是用着七国通用的官话问着。 而龙眼部的武士点点头,用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些什么。 “达木火牙,出什么事了?”有外乡的武士问。 达木火往问话的武士那边看过去,沉默了一会才说,“他们说村子门口来了个人,还带着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让人害怕,让我们过去看看。” “什么东西?”还是那个武士。 达木火摇摇头,“还不清楚,说是什么的头,可是我们族人在这里打了几百年的猎了,没见过的东西还真少,怎么样?都过去看看?” “怎么要过去?让他们带过来不就好了?” “嗯......”达木火摇摇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孩子们不敢开门,我们还是过去。” 野妖来袭 三 今天的上午,这个龙眼部不大不小的村子里的热闹在此刻注定都集中在了村子的大门前,属于一个披着斗篷背着圆盾的武士,以及那个被他抛上了木墙的藤条所栓裹之物。 守在木墙上的龙眼部的武士门没人分辨的出这个只有着森然白骨和黑色腐肉,以及无比刺鼻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几乎能让人晕死过去的恶臭下,他们只能厌恶地隔开开几步出去,小心翼翼的只是用木杆的叉子和矛去挑动几下,翻来翻去的看。 他们能够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个什么东西的头颅,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呢?却看不出个究竟,长长的头颅有一双骨质的断角,裂口里犬牙交错,粗看之下,它的每一颗牙竟然都有人半根手指的长度,这样的牙齿一旦咬在人的肩上,几乎能够洞穿了,就连最让人害怕的猛虎恐怕也要逊色几分了。真是奇怪的东西,而且除此外,他们还注意到这东西的额头上有一截短短的木尾。 一边拉着弓扣着箭的武士努了努嘴厌恶地把视线移开,低下去看了看木墙下刚好抬起头看上来的武士。也真是奇怪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个这么个恶心人的东西。 吵闹的声音从背后慢慢地靠近了这里,龙眼部的武士们看回去,看见村子里的几位牙老带着一大群的人往这边来了。 “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远远就能听见有人大声地喊着问。 龙眼部的几位牙老当先被人让上了木墙,只是一走上来,立马被一阵飘过来的臭味熏的几乎站立不稳。 “啊,什么东西是?”以为身躯颇为壮硕的牙老连忙捂住了鼻子,撇过头去斜着眼睛看。 “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见过啊。”一个龙眼部的武士奇怪地说。 “这是谁带来的?”龙眼哈鲁也捂着鼻子问。 “是他。”有人指向木墙下。 木墙上的人都把头从墙上探出去,看见了那个也正抬着头看上来的武士。 “诶,朋友,”大喊的是被人叫做达木火牙的男人,“从哪里来的?” “我?”下面的武士似乎愣了一下,回头左右看了看。 “嘿,他妈的废话嘛,难道还有其他的人?”摸不清状况的达木火气笑了一声。 “叶兄弟?”刚上来木墙的曹羯听着声音觉得熟悉,想了会儿心下一喜,因为这声音听起来耳熟的紧。 下面的武士也是一愣,然后揭下了罩着头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曹大哥吗?是我?” “怎么?你们的人?”达木火转过头去问。 “哦!”龙眼哈鲁也记起来这个有几分印象的面孔,也有几分的惊叹,“是你们的小兄弟,竟然真的活着跟到这里来了。” “是啊,我们的人,我就知道他是不会死在这里的。”曹羯心下有一丝的宽慰,松了口气。 “开门吧,让他进来。”龙眼哈鲁看了看达木火和其他的几位牙,对着一个龙眼部的武士挑了一下下巴示意道。 那个武士看了看其他的几位牙老,见没有人拦着,便回了一句转身到木墙的另一边,喊着守在下面的人开了大门。 木门吱呀着缓缓洞开的时候,木墙上的人才都注意到那个要进门来的年轻武士一身的斗篷破烂不少,低着头走路的时候也有几分的低沉疲惫。 “叶兄弟。”曹羯快步从木墙上下来迎接的时候,注意到叶白柳眼睛中的疲累。 “叶兄弟,是出什么事了吗?”曹羯预感到什么不对,而且武士一向精准的直觉也让他心头一跳。 叶白柳似乎被围在村子门前如此多的人所惊讶,抬着眼睛愣了一下后,才转向曹羯那边点了点头。 “野妖,如果我认为的不错的话,那些东西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野妖了。”叶白柳看了曹羯一眼。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木墙上的人都跟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达木火皱着眉说的大声。 “叶兄弟说的是野妖,真的有野妖这种东西吗?”曹羯带着不好的预感反过去问。 “嗯?”达木火被问的楞了一下,“谁他妈知道啊,又有没有人看过,怎么,他也遇到了?” “你遇到了?”达木火又过去问叶白柳。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武士,别的且不说,倒是顺眼,模样生的好,一双眼睛里虽然能看出疲累来,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平静,清清亮亮的。看着这样的眼睛,实在是不容易让人想到什么不安的念头。 叶白柳点点头,回头指了一个方向说,“是,看到了,那边如果我说的不错的话,是东北的方向,那边的林子里有很多的野妖在汇聚,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有很多?”人群中一个武士听着也一皱眉,急切地上来。 “是,很多,少有十数头的样子。”叶白柳仍然说的不急不缓,他看了看这个说话的武士,腰间一柄利于劈战的宽阔长刀,以着鼻梁在脸上缠了一圈医伤用的白布条,似乎是有伤的模样。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可真是坏了,我碰到过那东西,交过两次手,难缠的很,几个兄弟都受了伤,如果真的有十几头的话,我们这里怕是得要几倍的好手才能对付了。”袁古法满脸的发愁。 叶白柳起初也只是随意地把他的所见说出来而已,倒没有什么别的顾虑,此时又听到这武士说得要几倍的好手,又一楞,疑惑着他们是不是说的同一个东西。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问,又有人说起了话。 “有你说的这么邪乎?十几头就要数倍,一二三数,那不就是要四五十个男人了?”有武士觉得袁古法所言不过危言耸听,真忧真愁不见得,只怕是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哎,我认为袁兄弟说的真不算什么邪乎的事,”有认识袁古法的武士出来参和进来,“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那东西,但远远听着几声邪乎的惨叫,那叫声,才真叫一个渗人,骨头都发寒呀,老子走南闯北,被叫声吓到过得时候可不多,我觉得这林子里真是有恐怖的东西在的,不可不小心。” 他本来是解围说好话的,可是他这话别人听了,倒叫一些人觉得发笑,只觉得不过是胆小罢了,于是出声犀利两句。 但毕竟都是血勇的武士,即便是说话的武士只是一笑而过,可是他身边就有人听不惯了,于是两波人立时在言语上对上,眼看着他们的怒气节节攀升。 “哎,停了,别说了,”达木火高举着手吆喝着,止住了渐渐沸腾起来的气氛,“我算是听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了,你们说的,大概都和这东西有关吧?” 他说完转身,抬着头对着木墙上的人挑了挑下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就见木墙上的武士答应着一声甩下来一个东西来。 见着那东西落地,忽的就是扑鼻而来的恶臭,臭的靠得近的人受了惊吓一般厌恶地后退两步出去。 野妖来袭 四 这恶臭的腐肉味道,像极了什么东西死去了好多天后发了臭般的味道。 然而在场的有些人心下却清楚的意识到,如此冲鼻的味道把人呛的发晕,是远比平常的什么猫狗野兽死后的,更哪怕是人,刀尖上舔血,他们对着这样的臭味并不陌生,于是心下一阵奇怪。 到底是什么东西死了后能有这样的恶臭?如果说一般的尸臭,对于一些娇惯的人来说,也不过是闻了后会让人心下犯一犯恶心,然而如此般的恶臭,已经并不是让人犯犯恶心了,腥臭的简直想让人一拳砸碎了自己的鼻子,好来隔绝掉如此的臭味。当然也没有人会这么狠下心。 “达木火牙,什么东西?怎么臭的想让人死啊?”忽然没有防备的被恶心到,有外乡的武士上了脾气,就差没发出火来。 发出无比恶臭的东西看模样是一个什么东西的头颅,长长的还长着角,像是什么鹿,可是鹿有这么长的尖牙吗? “这你得问他了,孩子们说这个东西是他带回来的。”龙眼达木火指了一下叶白柳,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汇聚到了叶白柳的身上。 如此多的目光而来,让叶白柳一愣,而后他意识到自己需要说些什么,“野妖。” “什么?”也许是他的声音过于的小了些,像是自言自语,于是有人没有听清地又大声问了一声。 “我也没有见过,”叶白柳于是大声起来,“不过听哈鲁大叔他们讲过,我想这应该就是野妖了吧,凶猛,奇怪。” “小兄弟,那你又是从什么地方,怎么得来的这东西的呢?”这时候一个高大的武士捂着鼻子审视了那个奇怪的头颅,好奇地问。他生的高大,一身厚实又缝了皮毛的武衣,腰间一柄长刀,说话间几分沉稳,似乎没有什么不耐的情绪,看上去似乎是个理智的人。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曹羯一眼,“是在半路上遇见的,当时就是它追在我们的身后,躲避不开,于是只能动手杀了。” “哦?”那武士似乎惊讶,“是你杀的?” 说着他又低下眼睛去看了看地上那头说不出名字的头颅,虽然被干了的藤条绑着,但还是能看见颈上断口处的伤和骨头,平齐的没有瑕疵,似乎是一刀而就。显然这需要很好的身手,以及......一柄很好的刀剑。 “是我,这东西的力量很大,不过是大了一圈的野鹿,可是冲起来的力量却和疯了的牛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叶白柳点点头,说的认真。 “小子你没胡说吧?什么鹿啊牛啊马啊的?”有的人不以为然。 但叶白柳只是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倒没有回答。 “看起来像是一刀的事情啊,”高大的武士走了过来,称赞道,“小兄弟真是好身手。” 对于夸耀,叶白柳一向没有什么情绪,于是只是象征地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刚才你说的那些野妖的话,是真的吗?”达木火也看出些门道出来,觉得这个看上去有些安静有些年轻的武士其实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是,而且还不止那一群,也许还要更多。”叶白柳点点头,话语间虽然说着让人害怕的话,可是语气中却听不出来什么担忧一样,所以有人会认为是他在胡乱说话,这也并非完全没有理由。 “什么?小子,你真没胡说吗?”又有人出声问,言语中有不耐烦的味道。 他们本来就被困在这个村子里已经有很多日子了,一次次尝试通过那片森林又一次次失败后,武士们以往的信心慢慢开始被一些传言动摇,有说是他们什么冒犯了森林中的自然古神,所以才会有那茫茫的雾气拒绝着他们通过这片广阔的森林,又有说什么鬼神作乱,森林中有吃人的邪祟,不宜出行。这让他们渐渐心生忧惧的同时,又窝着火气。 到现在,他们的火气似乎终于积蓄到了一个极点,听着又来一个陌生的人说着同样危言耸听的话,渐渐就要忍不下的样子。 叶白柳却似乎没有听出来他不善的口气,只是低低地长叹出了口气地摇摇头,“没有,这我们肯定,而且我看它们的行踪,似乎都在往这个方向慢慢汇聚,真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嗯?”达木火皱了皱眉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他人此时都三言两语着说话,指着地上那具头颅看来看去,眉宇间具是凝重于担忧,曹羯这边靠过来的人也都在和叶白柳说这话,追问着更多关于他的所见的事情。 村子的门打开,本来天空上是一色的明媚,这在近个月来实属是个罕见的天色,秋黄的阳光照的人温暖,平日里一声厚皮的人今天难得都是一身轻松的武衣,按理说来也算厚实,可是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却让人一阵发寒,脖子后面似乎落了一层雪似的凉飕飕。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龙眼部另一位的牙老出来说话,他拍了拍达木火的肩,对着众人大声招呼,“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大家还是都回到祭屋里去吧,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这个东西不吉利,但也不能现在就烧掉,等会还是洒些灰,后面等不臭了的时候再......呃......研究研究?”他又看向地上的那具头颅,似乎在问着达木火的主意。 达木火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点头,“啊,回去,回去说。” 说着他转了身,招呼着守在门前的龙眼部武士关上大门,又招呼着人回到他们之前的那间屋子里,当先走在前面。 于是众人又回到了那间两层的屋子那边,接着早上的话接着议论,叶白柳这个牵动了他们脚步的来客当然也得前去,详细地和着其他人说了他一路的所见。 一直到中午人们在屋子边烤了肉和蔬果,吃了米粥后,这个集会才终于结束。 野妖来袭 五 马儿高兴地抬起了头,蹭到了伸过来的手掌中,也许是那温热的感觉让它心喜,蹭着蹭着,唏律律地哼叫了起来。 叶白柳笑了笑,拍了拍黄骠的头,又摸了摸它的脸,上上下下看了一会,才转身走向那间小小的屋子。 门前的木板上,武士们都坐在那里,要么是收拾着甲胄刀剑,要么就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享受着几乎很久都没有再晒过的阳光。 叶白柳在擦拭着长枪的曹羯身边坐下,看向通往这里的路,又到处看了看,“对了,曹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你还记得吗?” 曹羯头也不抬地点点头,“清翡原,这里是风牙人一支龙眼部人的村子,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算了算方向,这里大概是清翡原上往东靠的地方了,连接着色乌森林。” “那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好像有很多不是这里的人?”叶白柳想起上午那会在那栋两层木屋那边聚集的人群,觉得疑惑。 曹羯抬头也往通往这边的路那里看了一眼,“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为了神殿的神赏而来,却因为大雾和......那些个野妖吧,才都汇聚在了这里,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都随身带着家伙?” 叶白柳点点头。 “小心一点,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会是善茬。”曹羯作着提醒。 “为什么这么说?”叶白柳明白了似的点头,却皱了眉又问。 曹羯想了会儿,“感觉,你知道武士的直觉一向都很有讲究。” 看起来他也只是猜测,不过叶白柳却不觉得他是在说着玩笑,因为他也是一个武士,明白曹羯说的那种冥冥中的直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呼一吸间,或许只是神经上偶尔的一次跳动就能拯救他们的性命。 “对了,还没有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该不会......”曹羯抬起手在自己的鼻子前转着圈地指了指,“真的是闻着气味找过来的吧。” “也差不多,”叶白柳笑了笑,“而且我还看到了你们留下来的痕迹,虽然什么都没有明说,但我知道那是你们走过路。” “真的假的啊,说真的,叶兄弟,我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你了,这都能闻出来吗?难道你真的是有......””一旁擦着皮甲的孔骥一抬头,装着嗅了几下笑着说,“狗鼻子不成了?” “呃......”叶白柳顿了顿,摇着头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另外,”曹羯的声音在旁边却是低低的一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了那些野妖?” 叶白柳认真地点头,“看见了,前天下午的时候本来也只是隐隐飘来的一股很重的味道,然后是昨天的下午,我走着走着听到了远远的一股嚎叫声,和那晚上的一般无二,只是声音也要更多。我有些担心,也要有些好奇,所以过去看了看。” “全都是吗?那东西。”曹羯问。 叶白柳低着眼睛想了想,“差不多,虽然我也只是隔着很远看了一会,但我能感觉出来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他们说的野妖了。” “那可真是糟透了啊,我有个预感,”曹羯继续擦起了枪头,“这里似乎不是个久留之地。” 几个人听得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那些野妖......会来到这里! 几个人沉默无声,也不知道是被这个预想所惊讶到了,还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他们是见过那种东西的,知道那东西的可怕与危险。如果说那头狼一样的东西真的也算野妖的话。 “对了,叶兄弟,你带来的那东西......?”曹羯想起来叶白柳带回来的那个奇怪的头颅,“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叶白柳摇摇头,“看着像是什么鹿,可是鹿却没有那样的牙齿,也没有那样一张硬皮。” “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头一样吗?”孔骥低眉正色地问。 “差不多。”叶白柳想了想点头。 “做好准备吧,也许是一场血战。”曹羯在阳光下转动着枪锋,眼神沉重。 “头儿,我们为什么......”孔骥说着手上一顿,声音低了几分,“不离开这里呢?去找大清镇的驻军,离开这里的路总比进山的路要好走一些,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你也说了,回去的路也只是比进山的路要好走一些,”曹羯看了孔骥一眼,“我们只说我们来的这一天,你见过这里有人往回去走过吗?我不是说他们都是利欲熏心之辈,而是离开这里的路,只怕也不好走了。” “叶兄弟,你说呢?”曹羯说完问起了叶白柳的意见。 叶白柳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一幕,有也许是因为疲累而有了短暂的出神,他被唤了名字,于是一愣,“也许吧,现在我几乎能闻见风中满是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孔骥锁了锁眉,点点头的没有说话,手上又接着擦起了刀。 “做好准备吧,养好精神,接下来的日子,也许不太安静了,你们说呢?”他扭头看了看叶白柳和孔骥,又去看了看似乎已经陷入了熟睡中的其他两人。 叶白柳和孔骥对了对眼,都没有什么异议地点点头。 “咕咕咕”忽然的声音都让三人一愣。 叶白柳低了低头看了下去,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看来叶兄弟才是最需要需要的人啊,”孔骥和曹羯对了一眼,都笑笑,“怎么,是刚才没有吃好么?说实话那点东西,这龙眼部的人的确是抠搜了些,牙缝都塞不下。” “别人本来也是不富裕的,何况还是冬天,还有这么多的外来客,”曹羯倒没觉得什么地说,“叶兄弟,屋子里还有我们昨天和早上剩的一些吃的,带来的干粮也还有一些,应该能填饱你的肚子吧?” 叶白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推辞,“倒是真的饿了,不得不说真是万幸啊。” 曹羯笑了笑,“对了,我看你好像也没有睡好的样子,吃完东西后,好好再睡一觉吧,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们这几兄弟可都要全仰仗你了。” 叶白柳撑着手站了起来,“仰仗什么的,还说不上吧,不过我这两天晚上倒真的是没有睡过,的确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的。” 色乌森林里流血 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叶白柳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并不显得昏暗,外面似乎还是白天。 他坐起来环视四周,眨了眨眼驱除了眼睛上和脑袋里还剩有的有一丝丝的疲惫后,听见了屋子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不过他并没有怎么留意,因为他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又在咕咕咕地在翻滚了。 他又饿了,一觉醒来,上一次吃东西的时候似乎还是眨眼的上一刻,只过去了很短的时间。他叹了口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会这么快的饥饿了,似乎是他一个人在林子里使用了太多的力量的缘故,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饥饿只会在他每一次使用了身体里的力量后才会如此的强烈。感觉就像是身体被抽的一空,急需东西填满一样。 他转着头看着,试图找到一些食物,可是食物没有找到,却被屋子外缓缓拔刀的声音所吸引,金属摩擦着干硬了的皮子发出沙沙的声音,冷冷的杀气慢慢地从没有窗纸的破烂窗户和门缝里吹了进来。 叶白柳摸着长剑在手里到了门边,推开了门。 屋子外,两拨的人正瞪着凶狠的眼神在对峙着,一方是曹羯他们几个人,另一边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士。 四对八,曹羯他们明显在人数上吃了亏,不过他们的手都按在刀柄上,没有什么畏缩的神色,刀在他们的手中缓缓从皮鞘里吐出一截雪白的刃口来,看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到了即将动手的时候。 而另一边的武士同样的不惧,人数上多出了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个拿着一张大弓的武士蹲在远远的一边,占了先手。 叶白柳看着皱眉,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当他看着那些武士手中牵着他的那匹黄骠和另一匹马的时候,不悦这种情绪,已经完全不需要多说了。 他提着剑,在几个人的注视下走到了曹羯他们的一边,他握住长剑的手用的力很紧,可是站在曹羯他们身后的时候,却又很安静。 对面的武士中似乎对于叶白柳的加入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关注,八对五,他们还是占着巨大的优势。 曹羯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冷着声音告诫,“我最后说一次,把我们的马还回来,这之中没有任何的商量可谈。” “怎么回事?”曹羯说话的时候,叶白柳低着声音问着身边的邱城。 邱城眼也不转地,微微偏头低声说,“这些人想偷我们的马,小心点。” 三言两语,叶白柳明白了在他睁开眼之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哼哼,”对面的武士中,一个领头的武士回头左右看了两眼,底气十足又不屑的一笑了笑,“还?当然要还了,我说了我们只是借你们的马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对呀,别这么小气啊,我们也是为了你们才要出去的。”另一个武士笑着帮着腔。 “废话不要说这么多,你们今天不把马还给我们,以为能走的了吗?”曹羯一脸的严肃。 可是对面的武士们却都是低低地笑了两声。 那个领头的武士笑了笑,却似乎没有听见曹羯刚才的话,“哎,你们还有三匹马,我们都要了,放心,我们会给钱的。” 曹羯没有急着搭话,他扫了对面的武士们几眼,忽然冷笑了出来,“既然这样。” 他说着一拔腰间的长刀,“拿金银来交易吗?这里每一匹马我能出一百金糗的的价,五匹就是五百枚,怎么样?这是个公道的价格吧?” 他说着商量的话,可是拔出了刀来,谁都能看出来他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哼,的确是公道的价格,”对面领头的武士冷冷的一笑,“那这些马我们就带走了,等我们办完了事,回来再算账,怎么样。” 曹羯冷着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在他的身后,哈都驼龙几个人也都在这个时候沉默地齐拔出刀来。 感受到杀意,对面的武士们脸色明显的都是微微地一僵,而后也都皱着眉亮出了家伙出来。 “我们的人可比你们多啊,”领头的武士一边抽刀出来,一边回头瞟了瞟,笑着说,“你们想好了么?几匹马而已,不至于拼上命吧?” “那就要看你们的手上是不是真的有从我们这里抢走东西的手段了?”曹羯的语气斩钉截铁,似乎并没有后悔可言。 “那你都这么说了,”领头的武士话说道一半,已经着动了手。 他一甩手里的刀鞘过去,大吼的时候人也跟着大步逼上前,他身边的武士们也都吼着一声发力,举起手中的家伙一拥而上。 他们满身的风尘的味道,跑起来带着风,都是身手敏捷的武士,曹羯他们自然不敢怠慢,拔出刀的时候他们就压低了身子,力量从脚到手都已涨满。 唯一没有什么动作的,可能只有仍然按着剑柄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叶白柳了。 武士们触机便发,一交上手就是一片的铿锵打铁声,只是对上的一个回合,曹羯他们就吃了少人的亏,邱城这边才拦下一个人砍过来的刀,侧腰就中了另一个人的一脚,于是手上个脚上一个踉跄,便败退了出去,只能一边退着一边找着还手的机会。 除了哈都驼龙和一个高大的武士对上外,曹羯和孔骥也都各被两个武士盯上,也是一番苦战。 场中唯有两个武士都是一动不动的,一个是叶白柳,另一个则是那个远远地站开,手里一张大弓的武士。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弓上搭了羽箭,只是按而不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到他出手的时候又或是在顾忌会不会伤了自家的兄弟。 当他看到无声的叶白柳的时候,眉间一紧,不知道怎么了,手上的力一紧,就要抬起弓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忧,他觉得这个年轻的武士似乎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而叶白柳也对过来一眼,眼中满是冷酷。 他几步上前,并不拔剑,一脚发力踹在了一个刚好要一刀砍在邱城后背上的武士身上,可怜那个武士还没有一点的反应,痛叫着就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而后叶白柳又闪过一个武士的挥刀,转身一臂膀甩在那人的后肩背上,武士根本承受不他的大力,肩上骨头碎了似的前扑出去,摔在地上不能再起,只能痛着哀嚎。 叶白柳也不再管他,一边走向那个领头的时候,一边一拳一脚便放倒了两人。 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色乌森林里流血 二 猛虎扑羊,被叶白柳一拳一脚轻易撂倒的武士们无不都生了这样的念头。 活了半生,他们一直都自持武力横行的人,从来不觉的羊这样的弱小无力的东西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在此刻,在这个年轻的武士面前,他们却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弱小,以至于一时的错觉让他们都短暂地忘了自己身上挨下的痛楚,这完全和一只面对猛虎的羊没有什么区别。 叶白柳几步过来,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就已经有五个武士栽倒在了他的手上,说不上是因为他太强还是那些武士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加入,他们只看到叶白柳几拳几脚后,呼吸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水面,似乎做了这一切后,他根本没有花费多少的力气。 得了空的哈都驼龙几个人一时脱身,看见叶白柳如此轻松地摆平了前一刻还在与他们缠斗的武士,不免也都楞了一下,有几分无所适从的模样,竟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干些什么了。 然而叶白柳却接着逼进,来到了曹羯的身边,一只手拿住了高举起骨朵要砸下去的武士的手腕,在那个武士感受到手腕上吃痛的时候,他又用力一拉,竟然将那个武士又甩飞了出去,轻松的和甩出去一块干朽的腐木也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了那个与曹羯对上刀的领头武士身上,让那个武士不得不倒退出去。 所有的武士都被叶白柳一人逼退出去,一群人才拔出刀来,身子都还没有热起来,争斗就已经结束,叶白柳拳脚上的力量不可不谓不重,受了他拳脚的人,一时发蒙后只觉得骨头似乎断了的痛,站起来还有点力气,可是要提起打人的劲来,却在短时间来说似乎是个难事。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 叶白柳收脚之后,看了一眼那个在一旁还是按箭不发的武士,又用着一个凌厉的眼神看向那个被他一脚逼退的领头的武士。 不能说他小看了那个只是倒退几步出去的领头武士,而是他的力量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受到了阻碍,是硬接下了他的一脚后,而没有倒飞出去。叶白柳那时不动手的时候,连呼吸都安静的像是没有,可是一旦动手,那么一身的力量都被提着凝聚起来,像是细细的铁丝纠结缠绕在了一起,一拳的力量是不弱与一头牛的角力,更何况是脚。 能抗住他这一脚,已经说明了这个武士是非其他人可以比的。 那个领头武士退着几步出去站定,虽然是站住了,但受了叶白柳一脚也不轻松,他瞪着眼睛憋了一口气,嘴角绷得僵硬,呼吸了两次才化去了叶白柳那一脚带来的痛楚。 他的眼睛里明显有了意外和犹豫,一时没有什么反应,站在原地呆呆地,而叶白柳也未动,他只是看着这个领头的武士一次又一次的呼吸换气,目光严肃却又低低的下垂,仿佛有不屑的意味。 但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看眼睛里的神色了,那个领头的武士手在腰间摩挲了会后,微微偏头斜着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举起了大弓的武士,猛一点头后,手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立即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那个拉弓的汉子知道领头武士那一点头的意思,无非就是放箭,要出尽最后的手段,这么短的距离,他这样一张大弓可说是一间无可匹敌的杀器。 弓弦放空,竟然有一阵沉雄的嗡吼之声,长近一尺的羽箭离弦,箭尾的摆动宛如一条扭曲暴起的蛇,风声被破开,直指向叶白柳的头颅。 羽箭离弦,操弓的武士终于不免有松了一口气的念头,刚才叶白柳几步的逼近着实惊吓到了他,夏国三洲来来回回了几年,从来还没有见过跟狼虎一样的武士被人当鸡子似的这么随意地摆弄,一身一直自仗的身手和力气在别人的面前宛如幼子一般的幼稚弱小,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阵无力的感觉来,然后又会质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否究竟是在深夜的荒诞的梦中。 走南闯北这几年,不乏有武艺高强的武士毙命于他的箭下,他也曾只凭一支羽箭就射杀过虎熊,为了无往不利,当年他在铸弓的时候就以重金寻买了上好的杉木为弓的臂,后又花费了数十个金糗的钱在相里氏的宗器之阁里刻上了能够沟通灵气的灵纹,虽然弦角一般,可相里氏以神鬼般的机关之术闻名夏国,在他们的操刀下,加持了灵纹后也是过了百斤的强弓,人的骨头再硬,在这样拉满了力的强弓下,也只会被铁簇洞穿。 更别说在这样短的距离,根本也无从...... 思绪戛然止住,武士直盯着箭去的方向,瞪大了眼睛惊骇的已经忘了呼吸,再无以复加。 暴起的蛇在空中被人一手抓住,羽箭上前一刻还势如破竹的力量此刻也只剩下了无力的抖动。 那支破开了风的羽箭草一样地被叶白柳抓在手中,根本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抓住这样一支能洞穿骨头的羽箭的,只知道一声弓响,看见他迅速地抬手起来后,那支羽箭就已经在他的拳中了。 射箭的武士终于干咽了一口,眼睛呆呆地眨着,那些受了叶白柳拳脚的武士也都在这个时候起身退避开来,可是看到这样一幕,又忘了身上的痛。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相比起来,曹羯他们这边则要淡然一些,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叶白柳空手抓箭了,但尽管看过了,可他们仍是不能习惯,目光也都汇聚在了叶白柳抓箭的手上。 吼声再起,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领头武士已经逼了上来。他双眼微微发红,有一丝的血色,张臂大步间有狮子般的威势。 预感到不好的曹羯在这一声吼声中回过神来,刚想着要抵上去,叶白柳就已经同样逼进了出去。 叶白柳丢掉手中的羽箭,在一双似乎有赤金色闪过眼睛下,看见那武士身体的灵气翻涌,一身的热气像是才燃起来的火炉那般旺盛。 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变化,他不敢托大,手上的力量暴涨,在闪过那武士双斜劈下来的一刀后,也双手握在了一直都在他手里的长剑柄上。 剑未出鞘,叶白柳一记重击下去,长剑带着皮质的剑鞘一齐砸在了那个武士的左肩上。 骨裂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可是接着却没有什么惨加声,那个领头的武士只是一声低低的闷声哀嚎后,又咬着牙扑向了叶白柳,刀换到了右手,又是一刀。 叶白柳看着刀路极速地横来,也横剑一挡,连贯的一脚踢在了武士的小腿上,用着不容人抗拒的力量把他扫到在了地上。 看着仍然翻身要站起来的武士,叶白柳只是平淡地退了一步出去,眉眼却是肃然。 叶白柳眼中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于是在那武士接下来的攻势中,他几次躲闪出去,找着机会一拳打在那武士的右肩上,又一拳在胸口上,最后接着的一记转身的肘击打在了那武士的气海上。 尽管那武士进退间已经有了狮子般的威势,可在叶白柳那不容人抗拒的力量下,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骨裂之声,直到最后的的一记肘击,他终于是动弹不能的瘫在了地上。 叶白柳起身长长地喘了几口气,顾盼之间,接了叶白柳拳脚的武士中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触他的眼神,于是都心虚地避开叶白柳闪走了出去,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里。 叶白柳看向那个瞪大了眼睛垂弓在身边,唯一还留在这里的武士,“把他带走,别再来了。”似乎是警告,又似乎是提醒,叶白柳的声音中不带多少的怒气。 色乌森林里流血 三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昨天还耀着人眼睛的太阳今天就不见了影子,阴阴的风从每一个空隙吹来,吹到人的脸上,也不得不让人紧了紧裹着的衣裳。 漏风的门被邱城从外面一把推开,吱呀呀叫的凄凉,屋子里点着的一盏烛灯让这间不大的屋子不至于昏暗,门一开,风带着火光摇曳,昏黄弱小的火光闪在人的脸上,几个角落,武士们靠着木墙而坐,抱着刀剑养神。 邱城关上门,动了动脖子,放松下来的出了几口气和窗边的人对了一眼,“真的没有人再来了,看起来叶兄弟现在估计是威名远播了,那些人可能不敢再来找事了吧?” 他在屋子里唯一一处小小的炭火边坐下,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一个呼吸后,冷了很久的身体满身畅快。 “马看好了吗?没被人摸了吧?”曹羯在门前窗边的位置坐着,身边的墙壁上靠着已经解了包裹的一细一粗的两杆长枪,他从窗边探着眼睛看出去了一会,“我怎么看着好像少了两匹?” “回来的时候又数了一遍,都在呢,不过挤在一堆,”邱城也把目光从那个破了的窗户里看出去,似乎低低地叹息,“外面有点冷了呀,这天变的可真快啊,晦气啊。” “在我们草原上有句话,”在一旁缠着腕带的哈都驼龙接了话,“牛羊瘦了的时候,不要直看苍天,不要脚踩大地,因为肥的羊子已经在我们的肚子里了。” “嗯?”邱城愣了一下。 “不要轻易说埋怨天神的话,”哈都驼龙笑了笑,“现在本来就是冬天,这样的天气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吧?” “不过是随便说两句吗,在你们那里,老天爷也算天神吗?”邱城也笑了笑,“说起来还真是啊,我现在才想起来。” 他抬头四处看了看,“你们说那么多的传说里,什么神什么神的听了很多,可是也没见过哪座神庙里供着老天爷这么个名字的神的。”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不能不尊敬天爷。”哈都驼龙在笑声中提起刀弩,径直出去了。 看着木门关上,邱城打了一个疲累的哈欠,看向了靠坐在一处角落里,也把目光从另一扇窗子里投出去的叶白柳。 “叶兄弟,”他问,“你那里还剩的有昨天的吃的吗?” 叶白柳转过头愣了一下,“呃......好像是没有了。” 说起来也真是让人汗颜的事情,昨天的他几乎又累又饿,本来他们剩下的食物就不多,少着点吃,还能够足以支撑他们至少四五天的口粮,然而昨天的他实在是觉得空空的身体和肚子需要填满,而且在其他几个人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的让他放心多吃点的劝慰下,他竟然真的也没有剩下一点来。 然后便是倒头大睡,一睡便又就是没有知觉的整整一夜,至到今天早上他才被一股莫名的感觉唤醒,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现在还在梦中。 “哦,那没事了。”邱城抬了抬眉毛,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句,不过能看出来他脸上少许的意外,只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默,直到有客人们的到来,或者说,本就是这里的主人。 哈都驼龙推开了门,用着低低的声音说,“哈鲁牙带着人来了。” 曹羯点点头,不再安静地养神,他撑着地站了起来,到了门外。 本来初见面的时候,他们还是举着刀带着敌意的陌生人,如今来了这里,在别人的地方受人的好处,他们也不能不换了称谓。牙这个称谓在龙眼部里,除了是尊敬的称呼外,也代表着这个人在龙眼部里有着一定的地位,是管理着权势的人。 人还没有到门前,曹羯已经走了几步出去,手上拱起了礼,“哈鲁老哥,真是愧疚啊,又烦劳你又来送给我们可口的美酒和美味的食物啊。” “唉......”龙眼哈鲁一上来却是摇着头一股长叹,“曹兄弟啊,出事了。” “什么?怎么了?”曹羯皱着眉一听,听的出来龙眼哈鲁要说的不会是早上发生的事情。 “唉......”龙眼哈鲁还是叹气。 曹羯似乎意识到说来话长,“进去说吧。”他让开身子,一抬手对着屋子的方向做着请的手势。 一进屋,龙眼哈鲁让跟来的两个人放下来酒水吃食,示意他们离开后,“我们的两个孩子已经一整夜没有回来了。” “孩子?” “啊,在我们这里,年轻人都被叫做孩子,他们两个是我们村子里身手很好的猎人,”龙眼哈鲁细细地说着,“可是昨天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应该......没什么事吧?”曹羯犹豫了下,只能说些空白的安慰。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我想起来这位小兄弟带回来的东西,”龙眼哈鲁转眼看了看同样也看过来的叶白柳,“心里就跳啊,已经一夜一上午了,该回来也早该回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是怕啊。” “那......他们是往哪边去的?”曹羯想了想问。 “这......唉,”龙眼哈鲁又叹了一口气,“只知道他们出去的时候,大概是往西边南边走的。” “还有其他的人吗?” “有,有些人说要离开这里,但是不认路,所以我们才让孩子们带路出去的。”他说着有些懊悔,“说起来我就不该同意让孩子们和他们出去的。” “也别太担心吧,也许没有什么事发生,毕竟那些野妖,南边总是没有的吧。”曹羯说。 “我就是担心他们不是去的南边啊。”龙眼哈鲁摇了摇头,低低地说。 曹羯忽地皱了皱眉,看了一会龙眼哈鲁,又看向了叶白柳,眼神中郁着疑惑,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又似乎在担心什么。 *** 天色暗了下来,夜风萧瑟,刮过森林中的树木枝叶的时候,呼呼的只有满天的悲凉。 无星无月,看不破的黑暗中,传来慢悠悠的脚步。 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低的咕噜声在森林里开始响起,随着夜风在空中回旋。 “看起来我们的存在似乎是被发现了。”黑暗中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似乎苍老的声音。 然而除了一声低低狮虎般的咆哮声外,无人应他的话。 “这里该是我们要的最后一个地方了,都杀了吧,在那些阻碍我们的人到来之前。”他接着说。 久久的沉默,黑暗中似乎只有他在自言自语。 “你们这样的人,也有害怕的东西吗?”好一会,才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害怕?呵呵呵,”苍老的声音不知道是嘲笑还是不屑,“啊......我都快忘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你们不是已经感受到了神一样的力量了吗?去吧,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那么查清楚了吗?那个杀了我三个孩子的人。”男人的声音淡淡地问。 “试探过了,他只有一个人,尽管是个阻碍,但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得见不远处一阵咔咔的声音,像是什么骨头被破碎的声音一样。 “不要犹豫了,时间紧迫,我们还需要最后的鲜血,以及尸体,呵呵呵......”苍老的声音桀桀地发笑,隐隐的让人心下不免发寒。 “是杜行司的人来了么?”男人问。 “杜行司?”苍老的声音意外了一下,转而又是让人觉得发寒的笑声,“哦,原来你们是害怕那些武士啊,啊......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不过才听说了十几年的东西的确成长的已经能够正面我们了,但你们现在已经有了神的的力量了,神的力量是无敌的,是不可抵挡的,而你将.....将吞噬掉所有人的血。” “我是问你,”男人的声音也开始带起了笑,听着似乎有几分的残忍凶狠,“是他们吗?” 似乎这是意外地回答,苍老的笑声停了一会,而后才低低地接着笑了起来,“好,很好,嘶嘶嘶。” 色乌森林里流血 四 龙眼哈鲁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叶白柳他们正不急不忙的在为他们的战马披上鞍辔。 “曹兄弟,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走了?”他过来一眼找到了正往马鞍上挂上长枪的曹羯,靠过去问。 从曹羯他们知道那些出去的人连着龙眼部的两个年轻猎人都没有回来后,时间又过了一天,这时候他们头顶上的天气愈发的阴沉起来,浓厚的像是夏天雨季般云山,也不知道是要下一场狂暴的雨还是绵绵的雪,只把浓重的阴影罩在每个人的心上。 “还要盏茶的时间吧,哈鲁老哥,有这么着急么?”曹羯皱着眉紧了紧鞍子。 “很多人都动身了,我只是不想等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你是知道的,不好的意思就是坏。”龙眼哈鲁面上虽然有几分急色,可他说起话来并不冲动急迫,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冲动的那个年纪的缘故,不再多么的年轻了。 “哈鲁老哥,其实说句实话,我觉得你们这样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我想你们大概也能意识到现在东北边那片林子里的危险,这个时候去那片林子,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我觉得也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我们这个村子你也看了,地方虽然大,可是人手少了,在这个地方,一百来号人一年又能存下多少过冬的食物呢?何况还有这么多的外乡人,”龙眼哈鲁顿了顿,“我这不是说什么抱怨的话,曹兄弟,你也知道的,人是比畜生能吃的,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圈子里的剩下羊多是还没有长大的羔子,总不能杀羔子吧,那我们明年卖什么吃什么,这样再让你们这些外乡人住在这里,我估计不等那些野妖来了,我们自己就会先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村子里连着进行了几天的商谈终于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勉强算是有了一个共同的决定,那就是外来的武士们都同意离开这里,一来是这里的主人已经开始有了催他们离开的意思,二来是因为对他们来说,似乎时间也不多了,再在这里逗留,那么他们这几个月的时间都要白费掉,冒着生命的风险来耕耘,最后却颗粒无收。有时候时间对于靠着刀剑过活的武士们来说,可也真是太过于的锋利了。 而且龙眼部的村子想要这些莫名的外乡来客们离开这里,这是谁都不需要想的事情,因为这个龙眼部的村子并不多大,如果说只是几个外乡的来客,他们有充足的食物和地方提供,吃住到明年冬天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惜来客太多,不提一些不可避免的冲突外,如今只是吃的,能不能撑过还没有过了一半的冬天,似乎都是个问题。 “我知道的,”曹羯点点头,“不过你们也要跟着去么?他们不知道死活走了错误的方向,你们也要去冒险么?” “除了找人外,也只是看一看了,几乎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总得要知道自己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吧?知道了,也算是能有个防备。” 龙眼哈鲁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接着问,“曹兄弟,快一点吧,早去也好早回。” 不知道为什么,龙眼哈鲁说着早去早回的时候,心下忽然觉得一阵空白似的的没底,他低低地从鼻子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我们......是要去南边啊,大清镇。”曹羯忽然发问,原本他以为龙眼哈鲁只是过来催促他们离开的,现在听起来似乎又好像不仅仅是这样。 “我知道”龙眼哈鲁点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两个年轻汉子,“他们会跟着你们去的,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吧,说实话我能看的出来,你们和那些浪迹的人不一样,你们身上有一股子的臭味,克制又倔强,你们的话,我相信多多少少应该能在大清镇那边说的上话吧,那样的话,事情也许会简单很多。” 曹羯皱了皱眉,和其他人对了一眼。虽然他们此番的军令不是什么需要太过于保密的事情,但是他们却有保守的义务,从遇见龙眼哈鲁开始,他们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过身份和目的,没想到似乎还是被看出来了,有几分的意外。 不过当他看了看他们这群人,高俊的大马,制式的兵器和甲胄,虽然是常见的皮甲,但说实话能被看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怪老哥我多嘴了,”龙眼哈鲁接着说,“我也是从过军的人,能闻的出来,曹兄弟啊,我真的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曹羯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那边的人说的。” 龙眼哈鲁松了口气地点点头,“那就,多谢了。”也不多说什么别的话。 *** 曹羯他们离开的时候,与龙眼哈鲁们在村子门前分别,几个简单的眼神,有人说了道别珍重的话,有人一而再的嘱咐,他们两波人挥着手相反而去的时候,离着正午也不过还有一个多的时辰。 相比起来,往南边的路果然比往北边的路好走的太多,走出一片桐子林后,再路过了几个小小的山丘,之后的就是一路平坦,脚下是一片枯黄,夏天时候有些几乎能长过马腿的野草在这个时候也不过只能勉强遮住马的蹄子。 视野开阔起来,脚下的地势也缓慢柔和地起伏着,平原上有着很多要么孤零零,要么就是成双成对生长的树木,这里的树木大多在冬天里依然坚挺,树叶看上去除了昏黄暗淡了一些外,仍然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大地上安静,每往南边多走一步,他们就觉得危险远离了他们一步,随着马儿的步伐,早上还让着他们担忧的气味似乎已经让他们甩出去了很远,纠结着的心情也开始放缓起来。 中午的时候,他们找了一处又靠水又有林木依靠的好地方,吃起了从龙眼部带出来的干粮。 “都莱兄弟,这边到大清镇还有多远的距离啊?”吃饭的时候,曹羯问着跟着他们来的两个龙眼部年轻的猎人中的一个。 各自不怎么高,但是一身精壮的龙眼都莱回头看了看,想了一会,“说不明白还有好多远,但后天能到吧,我们这样慢慢走的话。” “哦,三天。”曹羯点点头。 “不,不是,勉强也是两天吧,我们到的时候,最晚不会超过傍晚的,少歇一会的话,不会超过下午。”龙眼都莱又说。 “哦。”曹羯又点点头。 “对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这个天气,是要下雪了的样子吧?” 龙眼都莱也抬了抬头,“对的,风也来了。” 色乌森林里流血 五 “叶兄弟,”曹羯点头的时候,注意到了坐在一边正往着来时的方向回头去看了很久的叶白柳,于是终于问出来,“在看什么呢?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路上叶白柳的沉默,虽然这个年轻的武士平日里也不怎么多话,可是不管是在龙眼部里分别的时候,还是一路上的其他什么时候,这个年轻的武士总是时不时就会回头去看。虽然也还是很少,但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带着警惕。 曹羯也因为这个心下疑惑戒备过,不过一路行来,无事发生。 叶白柳回过头来看着曹羯,静了一会似乎犹豫后,他才摇了摇头,“也没什么。” 其他人的目光都移过来的时候,他又左右看看,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时不时错觉了,总觉得这吹过来风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是闻的时候,又似乎没有,很淡很淡,像是血的味道,可是又有些说不出来的臭味。” “没有啊。”龙眼部的另一个年轻人听了叶白柳说的后,竟然真的嗅着鼻子闻了闻,只是四下萧索,除了些干草的味道,别的倒是什么也没有闻道。 这个时候一旁的龙眼都莱用着手肘顶了顶这个说话的年轻人,“你知道什么啊,别在长官们面前乱说话。” 临行之前,龙眼哈鲁嘱咐过他们,简单说过这些人是来自军营中的武士,可以相信,也说过让他们一路上要安分一些,不要乱说话。 被提醒的年轻人有些反应过来,不过却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皱着眉有几分委屈的模样。他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却发现好像只是除了他们两个龙眼部的人外,其他的人对于那个年轻武士的话似乎都没有什么疑惑。 于是他皱着的眉头上便又多了几分疑惑,他再低低地闻了闻,风中明明什么臭了的味道也没有。 对于龙眼部年轻人的疑惑,曹羯也只是在嘴角拉起了一个微微的笑容。 “是有什么不对吗?”曹羯也四处看了看,问着叶白柳。 叶白柳缓缓地摇了下头,显得几分犹豫的样子,“不知道。” “但是,我觉得不安。”叶白柳抬起头,眼神认真。 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驱使了他,心下一阵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后,与之而来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更为浓烈的情绪,即便这种情绪同时也模糊的甚至连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察觉到。 他把手里的干粮几口塞进嘴里,忽地起身,喝了一口水咽下干涩的口粮后,把羊皮水袋收在了鞍上。 “曹大哥,”他看了看一路而来的几个人,“真是抱歉了,我可能要回去走一趟了,不能陪你们一路了。” “叶兄弟,”听出来叶白柳话语中的认真,哈都驼龙急了一步地过来,“会不会是你的错觉的呢?你这一个人回去,只怕是不行啊。” “你们放心,我会保重好我自己的。”叶白柳听出来他的担心。 “可是......”哈都驼龙话只说了一半,看向一边紧着一张脸的曹羯。 “叶兄弟,虽然你是夏小将军的人,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不一般,可毕竟此时我们一道出来,受的是同一道军令,按理说夏小将军给了我职权,那么你就也要受我的节制,你要回去,”曹羯叹了一口气,“真的想好了么?” “老实说,曹大哥,”叶白柳的语气平淡,却似乎有着一股子的犟味,“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只是觉得我应该回去,你们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明白的。”却不是倔强。 “我知道了,需要我们有人陪你回去吗?”曹羯点点头,知道大概不管他怎么说,叶白柳都是要回去的,虽然他的脑袋里已经在飞快地想着能不能劝住的话,可最后也明白叶白柳的决心并不是说说,就像是在色乌森林里的时候,他一个人也说着要留下那样。于是也不再在没有用的事情上面多说。 “不用了,”叶白柳翻身上马,“有他就够了,我心中的感觉告诉我,人手多一个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们还是快点去大清镇上,让那里的骑军过来吧。” 马背上他的身形裹在一圈厚实的斗篷里,低着头,看不出来有多么的高大。但是着着实实是拔高了一节,于是风在他鼻尖掠过得时候,那些风里的味道重了一些。 “曹大哥,我先走了。”叶白柳闻了闻,并不多说,在一声声小心点保重的话里勒转缰绳,慢马小走了起来。 看着叶白柳一人一马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地面柔和弯曲欺负的线后,孔骥看向了曹羯,“头儿,动身吧,一路快马,也许我们的时间不多,早到一步总比晚到一步是一件好事。” 曹羯点点头,看了看龙眼部的两个年轻猎人,“小伙子们,看起来我们得快马加鞭了,你们能跟得上吗?” 龙眼都莱笑了笑,“曹大哥,几位牙让我们两个人来,就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马是村子里最快的马,放心,跟的上的呢。” “那就走吧。”说完后,他们收拾了行装,翻身上马,几乎背对着风,重重一鞭加在马上,吼着吆喝着往着西南的方向奔驰而去。 *** 昏沉的林子里,脚步碾碎落叶的声音勉强地打碎了这里的宁静。 几十个武士从昨天早上出发,照例在黄水林那边休息了一晚后,又走了几乎一天的路程,才终于是又走到了色乌森林的边界土地上。 天色阴沉,并不多是因为这里繁多的树木枝叶遮掩,而是因为时间,长长的队伍走到这里的时候,又已经是一个傍晚了。 于是他们商量着开始在这里休憩,升起火焰,取了溪里的水架在了火上煮着,烤起了带出来的干肉。 人多虽然对于只习惯那么几个人,几个小小圈子的武士们来说是一件别扭的事,但好在就是壮胆,一群人大声说话谈笑,或粗犷或低沉的声音竟然比火焰都还要更温暖,于是林子里那一份诡异的安静便不在是个困扰。 然而也也有些人还是有些担心,他们担心着那些个看见过的东西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即便是大火烤在他们的面前,后背上却始终还是带着一股微微的寒意,不敢放松。 有些武士似乎是见不得他们那份过于的小心敬慎,或者说是看不惯他们的害怕,于是都多多少少地说起了风凉的话来,揶揄着他们的胆小的同时,也开始吹嘘一些豪气干云的话。直到...... 一声凄惨的咆哮声忽然压住了这里的热闹。 色乌森林里流血 六 热闹的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慢慢的林子里只剩下了才被点燃起来的火堆在那里噼里啪啦的作响。 而那声凄惨的嚎叫声,虽然没有几个人听得真切,但都意识到那绝非是听岔了而有的错觉。 “谁?谁他妈的在叫?”龙眼部的人那边几声低低呜咽般地狗叫声后,一个高大的汉子忽然大声吼了起来,扭头四顾。 可是没有人应他哪怕是一句话,林子短暂的一阵沉默后,武士们又开始说了起来,只是声音低了很多,眼神几分惊慌后,多了几分的凶戾。 一只手在刚才大声说话的武士肩上拍了拍,武士回头去看了看,同样高大的武士对着摇了摇头。 “不可鲁莽,”武士一身厚实又缝了皮毛的武衣,腰间挎着长刀,“刚才那声音我也听到了,绝不会是人能叫的出来的。”他说起话来有劝诫的味道,有几分沉稳, “那难道还真的是他们说的那野妖不成吗?” “也许吧,”沉稳的武士沉默地左右看了几眼,“你这还是第一次跟着我跑神殿的悬赏的,纵然我再怎么跟你说明白,依你的性格,虽不会反驳我,却也不会轻易相信,不过现在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来话。” 武士一偏头看向那些坐在各自火堆前说话得到武士们一眼,“神殿的悬赏,没有一个是好接的,我只希望你后面小心,时刻不能懈怠,要小心自己的命。” 他看回来,用着认真的眼神,“能记住么?” 高大却显得几分年轻的武士眉毛间挤了挤,也不知道是因为听进去了还是不耐,不过最后他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阳大哥。” 被叫做阳大哥的武士又拍了拍他的肩,点点头地走开了,武士慢慢地坐下,看着被他叫做阳大哥的武士几步走向了聚了一堆火前的人们那边。 “哈鲁牙,”高大的武士来到了龙眼部人聚在一起的地方,笑着拱了拱手,“在下甘阳,虽然是见过了几面,不过哈鲁牙可能还是不记得我。” 这边是龙眼部的人聚在一堆的地方,后面靠着几棵大树,他们在空的地方升起了火,有几个人正给他们带来的猎狗在一边喂食。 哈鲁牙点了点头,坐在篝火前并不起身,“其实也有些印象,怎么,甘兄弟有什么事要说吗?” 甘阳点点头。 “那就随便坐着说话吧。”龙阳哈鲁一排手。 等着甘阳才在一旁作下,龙眼哈鲁就叹了叹气,“我知道,你是想要问我刚才那声音的事情吧?” “不错,”甘阳笑笑后,皱起了眉,“哈鲁牙,果真就像你们说的那样,这里有野妖这种东西存在吗?” 龙眼哈鲁摇摇头,“其实我也没见到过,不过你要说有没有,我觉得,即便是没有野妖这种东西,也一定有其他什么东西,总之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时候了。” “甘兄弟,”龙眼哈鲁接着说,“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个莽撞的人,听我一句,不要再从这里走了,真的。” 甘阳听着沉默了一会,最后笑了笑地点点头,“哈鲁牙放心,我们这些人,很多事都可以不看重,却不能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可不会白白浪费掉的。” “说起来,哈鲁牙,”甘阳四处看了看,看着那些收拾着刀剑三三两两打起火把的人,“刚才那声音,你也是听见了吧?好像离我们这里不是很远的样子。” 龙眼哈鲁点了点头,不过他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因为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凄惨渗人的声音了。 “有些人是不堪忍耐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去如何,也许又会迷失在了这里,”甘阳说,“也许,会有更糟的事情发生。” “哈鲁牙,我看你们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一样,请教是有什么对策吗?”甘阳说的几分恳切。 可是龙眼哈鲁还是叹气地摇头,“我都不知道的东西,怎么样防备,我也只是听过传说,它们那些东西怕火,夜里不要让火灭了,这一夜也许安然无碍,不过还是要小心,传说毕竟是传说,可不知道靠不靠的住。” 甘阳点点头,想了想正要问些什么,“那你们知道这里往东......”可是话还没有说到一半,一旁就是突然的狗吠声。 狗吠的发狂,也不顾那些撒在地上的吃食,只对着林子里北边东边的方向叫着,撕心裂肺的,像是忽然间受了什么惊吓。 武士们也被它们的叫声忽然惊吓,齐齐地看过来,手里已经摸上了家伙。 一个龙眼部的武士一开始也被吓的一愣,后退两步出去,见他那狗只是狂吠,便很快恢复镇定,只是他想着狗吠的方向去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而在刺耳的狗吠声中,当然也不可能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让你他妈的那条狗快闭嘴吧,不要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人也看了看四周的动静后,松了一口气地骂骂咧咧,有发怒的模样。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龙眼部的武士也在发怒,他吼着其他武士听不懂的话,然后还伸手过去似乎是要拽住他的那条狗的嘴。 然而平日里听话灵性的猎狗在这时候似乎真的疯了一般,龙眼部的武士才抓住狗嘴,还没有舍得用力,他面前的那条狗就一甩头挣脱了,还一口用力地咬在了那武士伸出去的手上。 武士一吃痛,咧着嘴发怒刚要一拳打下去,那几条狗都是忽然怪怪地呜咽了一声后,调头就跑,几个窜身,龙眼部的人刚想要去追的时候,那几条狗就已经在林子里没有了踪影。 “他妈的,真疯了?”刚才还在吼的武士也是一愣。 “哈鲁牙!”站起来的龙眼哈鲁身边,甘阳紧锁起了眉。 林子里似乎有一瞬的安静,有些嘈杂的议论声似乎。 龙眼哈鲁也觉得不对起来,背后似乎开始隐隐地出了寒,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了过来一样。 “不好,不好,不对。”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也拔出了腰间的刀。 时间不过去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聚在这里的人们九都觉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味,他们不在三言两语地扯着,而是瞪大了眼睛,手上已经拿起了焰火下闪着冷光的刀剑。 “小心,有什么东西来了。”一个武士大声喊着,耳朵里已经听见一阵落叶被踩的窸窸窣窣的发响。 火光照耀的地方,灌木树枝的遮蔽忽然在一声声的嚎叫中破开,腥臭的味道瞬息间扑进了几个前面的武士,还来不急挥刀出去,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扑倒。 接着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喷了上来,凝成长长的一线,挥洒在半空,在火光下,似乎是纯黑的颜色。 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的发力吼叫声中,林子里已经开始了一场人与兽的厮杀。 色乌森林里流血 七 这一场的遭遇来的实在是太快,人们刚听到林子里刷刷刷的脚步声的时候,东面北面离着森林黑暗的地方最近的几个武士就已经拔着刀和那些黑色的影子对上。 那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他们的眼睛瞪的如牛,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一股腥臭呛到了鼻腔里,人就已经失去了力气般地被扑倒,那真是不可阻挡的力量,巨大的冲击让他们在那个瞬间像是无根的浮萍般弱小。 骨裂的声音,离的稍近的几个人只是转头一看的瞬间,就看到那高大的野兽一口咬在了那些被扑倒在地上的人的脑袋上,整张嘴张开口后有一个巨大的嘴裂,咬住一个人的头颅简直轻而易举,而根本还没有看到它们怎么用力,就看见了那些人小小的脑袋猛地破碎,喷涌出来的不知道是白色还是红色的东西,火光下,看了完全是让人心里和肚子里一寒。 越来越多的野兽从黑暗中突破出来,火光照出了它们狰狞奇怪的身影。 没有毛发的皮肤映着火光发亮,只是需要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粗超起着疙瘩的黑皮绝不柔软,而那些足有人一手指还长的爪子和牙齿更是看得人毛骨悚然,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从它们的外形上根本无从分辨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种的野兽,有的高大,头顶着畸形的双角,有的则是个头稍矮些,身子却长了几分的,有些狼虎的模样。 它们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缺,要么就是头或者身上少了一块,要么就是一条腿上少了只脚掌,黑色的血肉连着白色的骨头,成了个摆设。 很快,前面对的人们就像那些灌木的枝叶一样也被轻松突破了,那些异样的野兽不知道是有多少,从黑暗里冲出来后,一眼过去就有七八头的样子,而那些惊慌了的人们在瞬息间也根本不知如何防御,呼吸间的功夫就已经被扑倒了十几个。 有几个幸运的武士有一个出刀的机会,他们趁着同伴被扑倒的时候大吼着出刀,可是双手一刀下去,只能砍破个皮,刀锋一碰到那些野兽身体里的骨头的时候就猛地反弹,再不能压进分毫。甚至这一刀都不能让那些野兽哀嚎一声。 长刀的机会只有一次,当他们一脚踹上去想要抽回崩了的刀的时候,另一头的黑皮野兽已经从一旁冲了出来,将他们重重地扑倒在地上,风里的牙齿已经贯穿了他们的脖子,连着下半张脸一齐被咬的稀碎。 但能来到这里,毕竟都是见惯了风雨的武士,即便是这个生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因为心底的恐惧而彻底慌了神经。 擅使大弓的武士们已经从容发箭,这个时候,可能也只有这些使弓的武士们不至于在突然间惊慌了,能够使弓,则必是好手中的好手,不论是在力量上还是胆识上。 然而,他们往日里那些几乎百发百中的弓箭在这个时候也根本没有作用,除了在那些野兽身上留下箭枝外,其他的根本无能为力。 在几乎一面倒的形势下,这些人中还是有武士能够和这些凶猛诡异的野兽相互抗衡。 一个高大的似乎熊又似乎山的武士不退反进,发力一刀将一头野兽从一个武士的身上砍翻出去后,又冲上去接着挥刀,双手高举着一刀砸下,三指宽的厚刀直冲向那头野兽的脑袋。 而在另一边,又一个细弱的女声也在颤抖着的念着还是唱着些什么,只是没有人听清而也根本没有人有多余的念头去听。 “叮”的一声金铁敲击声后,火红的光燃了起来,比之地上的火光还要炽烈,有人去看,不由得又是瞪大了眼睛。 细看之后,有人看出那是一柄燃着火焰的长剑,长剑上跳跃着让人心喜的温热,而高举火剑在手中的人在此刻从容踏步,腰背挺直的让人以为是传说中的武神降临。 “甘兄弟,跑吧,别去了。”龙眼哈鲁也被举着火剑的甘阳惊讶到,虽然让人心中也跟着一燃,但是他不认为凭一把燃着火焰的剑就能够逆转现在的局势。 双手握剑的甘阳却是头也不回,只是微微地偏了偏头,“哈鲁牙,我在这里能拦它们一拦,你带着其他的人快点走。” 他才不过是往前走了五步,一头野兽就已经扑向了他,如此的腥风和吼叫声扑来,对于甘阳这样的武士来说,绝不至于意外。 却也不见他有什么闪避,他转头,眼中有什么东西映着火光一凛,手中的火剑一斩,大旗般呼啦啦的风声后,长剑的剑身已经斩进了那野兽的身体里。野兽哀嚎着重重摔倒在地上,火焰从伤口的地方燃了出来,灼烧着野兽的皮肉后发出一阵恶臭。 剑上的火焰没有因为斩进野兽的身体而熄灭,反之愈发盛烈,那头野兽刚哀嚎着挣扎出来,甘阳已经又有一剑刺了下来,一记从上而下的直刺,整个洞穿了野兽的身体,野兽痛苦的嘶嚎着挣扎,可是甘阳却以长剑死死地把它钉在了地上,接着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火焰就从剑身上扩散了出去,慢慢的直到甘阳抽剑出来后,那头野兽整个身体就被火焰包裹。似乎是剑上的火焰引燃了什么。 甘阳缩了缩眉毛,但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横剑四顾,大声地喊了几声,“阿龙,太安。” “大哥。”一个武士举着刀过来,脸上满是汗水混着脏泥,似乎刚才没少在地上打滚。 “带着兄弟们快撤,能跑快就跑多快。”甘阳挥着剑,只是匆匆地交代了一句,就迎上了一个又冲过来的野兽。 长剑挥出,在半空划出一道清晰的火线,甘阳的人从那头的野兽一旁闪过,留下的火线却实实在在地割在了那头野兽的身上,野兽痛着哀嚎的时候,甘阳已经回身一剑刺来,洞穿了那头吃痛的野兽。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火焰让这头野兽很是畏惧,它哀哀地嚎叫着,剧烈的挣扎。 甘阳一剑洞穿那头野兽后,一时不能抽出,也不敢松手,就是在这个犹豫不过一个念头闪过的瞬间,那头挣扎的野兽忽然一甩头砸在了甘阳的身上。简直是牛一般的猛劲,几次出剑后一时力气不足的甘阳被一头砸的退了几步出去,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色乌森林里流血 八 很快就又是一具燃烧起来的野妖的身体,像是巨大的火球般。 甘阳的那一剑刺击对于那头野妖来说其实并不致命,一剑刺进去后,那野妖仍是有着充足的力量和生命发出嚎叫与冲撞。只是那火焰却似乎对它有着十足的伤害,就似乎它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这火焰点燃了一般,它一身都带着火焰,痛苦地哀嚎着四处乱窜,像是因为疼痛而似乎是失去了眼睛那般毫无目的乱撞,一会儿不是撞在树上,就是装在另一头奇诡的野妖上。 甘阳翻着身子站起来的时候匆匆躲开了那头野妖挣扎中而撞过来的火躯,接着他双手举剑在身前,喘着大气地不敢放松。 那两头燃起来的野妖的哀嚎声在一阵凄厉中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声可怜的呜声,便只剩下了一副焦臭的尸体倒在地上。 其他的武士这个时候要不就是仍然拿着刀剑与那些骇人的野妖们拼死,要么就是拼死地往着来时候的路逃跑,说来也是没有人能够想到的,刚才那一阵无比凄厉与尖锐的嚎声不止是让他们心头上惊的一跳,同时也吸引了其他野妖的目光。 林子里所有的野妖,不论是正在啃食的也好,还是正准备扑击的好,都在那一阵痛嚎声中一顿,蓦地转身,对着火剑在手的甘阳发出愤怒的咆哮。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本就不敢怎么发动的甘阳这一下更是背若芒刺,脚下甚至连挪动一下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野妖们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响成一片,让人惊惧,甘阳无法从声音分辨出这些野妖们的方位,因为这些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已经团团围住了他,危险的气味如风暴般肆虐,此时的他仿佛汪洋风暴中的一叶扁舟般的无力。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幻听,在这些咕噜的声音和一片噼里啪啦中,他好像还听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女声,那声音似乎又怕又颤抖,却又不肯放弃的在念着些什么。 女人的声音么?哪里来的女人呢?这声音让甘阳一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孤身,绝对的恐惧往往只会激发一哥真正武士的血气,尽管手上是越来越炽痛,但他的怒气已经涌了上来,咬着牙齿举剑转着看了一圈。 火光照耀下,他至少看见了十头的野妖围住了他,它们呲着长牙,脚下慢慢地走动着试探,不过似乎是因为畏惧他手里的那把燃着火焰的剑,又都不敢轻易上来。 片刻前还混乱的场面似乎有了一个暂停,野妖们围住甘阳的时候,那些还剩在这里的武士也终有机会去拖回受了伤的同伴,有些人本来有着想要上去帮一帮被围住的甘阳,可是只要他们一靠近那些野妖身前几步的地方,就会激起那些野妖的凶恶,转身对着他们咆哮。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野妖的恐怖与血腥后,没有人胆敢上前与任何一头野妖对上。 而更让他们不得不躲开的是这林子里渐渐燃起来的大火,在刚才的混乱中,一堆堆的篝火被打的翻飞,而且现在是冬季,万物干燥,飞出去带着火的木柴一碰到随处可见的干草或者灌木就燃,很快就有了大火烧山的架势。 可是如此的火势,那些野妖似乎毫不畏惧,它们只是围着甘阳低低的咆哮,对四周的大火全然不顾。这让一些武士们想起那些野妖怕火的传言,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根本就是谎言。 只有甘阳知道这并非全是谎言,因为他能感觉出来这些野妖是真的有在畏惧的,畏惧他手中这柄燃着火焰的长剑,不然不可能还没有扑上来。 可对此他却没有太多的高兴,因为这柄火剑让那些野妖畏惧的时候,同时也灼伤了他的手,全钢的剑滚烫的能让人的手烫下一层皮来,如果不是他平日灵气修炼有成,手只怕是早已被烫穿了。 “唉,好兄弟,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了,你要是能活着,我们请你喝酒。”一旁传来一个高喊的声音,那是一个高大的似乎熊一般的武士,他在对着被围住的甘阳喊话。 “大哥。”又有人在对着甘阳大喊,隔了一层的火光。 “走啊。”甘阳举着剑,只有眼睛往着声音的方向撇了撇,一身虽然热的全都是汗,声音却冷硬的像铁。 “不。”回答的声音同样强硬。 也不知道是该笑一场还是该发发火气,甘阳此刻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明白,因为似乎这群野妖似乎已经压下了它们的畏惧,缓缓地逼近了过来,而大火似乎阻碍了他的兄弟们,他现在孤立无援。 忽然的风来,让甘阳焦热的脸庞一阵清爽,这让他好一阵觉得是一场错觉。 然而这不是什么错觉,真的起风了,而且渐渐就成了一阵的大风,大风让林子里的大火忽然都偏向了一个方向,高耸的大树婆娑不止,也在大风和大火中发出痛苦的簌簌声。 刚才还是忽然的风在不过一两个呼吸中就变成了一场风暴,呼呼的声音漫天,简直要撕裂人的耳朵。 这才是真正得到风暴来了,强大的风力使得人站立不稳,正处风暴中央的甘阳不得不用双手将剑深深地插进泥土里,紧紧地固住,才不至于被吹的倒飞出去,勉强算是稳住。 相比其他的勉强,那些野妖们可就要狼狈多了,它们的利爪再长,可是不能深扎进土里,狂风一起的时候,它们便被吹的飞了出去,在林子里撞来撞去,飞得很远。 而林子里刚才的大火也在这场大风中渐渐地萎靡下去,有了熄灭的架势,树木的枝丫断裂,地上的厚厚的一层落叶也飞出去了很远。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这场忽然的风暴才渐渐地止息。 甘阳在一身的树叶和断枝中松开了双手,缓缓跪坐在地上,送出一口气后,全身似乎脱力的疲惫。 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即便是修炼小有所成的他,如今也是在大风中耗去了所有的体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人所能了。 可是耳边的一阵空白还没有过去,他就似乎又听到了那些野妖的嘶吼声。 他回过头去看,那些野妖竟然不死般地又在后面慢慢地挣扎起了身子,起初还是慢慢地蹒跚着走着,很快它们的步子就似乎恢复了体力般地稳了起来,渐渐地有了力气,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身体,竟然那样一场风暴时候,还能支撑着起它们。 甘阳一身的力气耗尽,此时能做的,就只是这样跪坐在原地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靠近。 然而当他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忽然他意识到头顶的星光照亮了这里,他竭尽全力地扭动了头,往着天上瞟去。 刚才的狂风摧残了这里的树木,原本头顶上的一片遮蔽如今一空,于是漫天的星光再也不受阻挡。 可是......他明明记得今天的天气是个阴天,怎么会有如此的星月? 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命硬的野妖似乎对这样浓浓的星光有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几头剩余的野妖蓦地怪叫起来,竟然调头一转,逃似的飞离了这里。 甘阳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野妖之威 一 一旦松懈下来,全身的伤口就开始发痛,虽然在一身的疲累下,这些伤痛已经因为困意而减弱了几分,但是这一点连小把沙子都没有的分量,对于他的疼痛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甘阳的脸上满是丝线一般的血痕,这是在刚才那阵大风的时候,被那些断碎的木枝所割,尽管那个时候已经尽力低下头了,可是在第一个瞬间,他得到脸还是被伤到了,直到现在他的脸上都还要有些木屑扎在上面。其实想起来,这些刮伤也真算是幸运了。 胸口上的疼痛才真的是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下去,那时候那头挣扎的野妖一甩头直撞在他的胸口上,简直是撞断了他的骨头一般,胸腔里的脏器似乎破碎又似乎肿胀,难受的紧,现在还能呼吸,大概这就是诸神保佑了吧。 初此外,那些树木的枝丫也伤了他,其中有一截也不知道是有手指粗还是手臂粗的断枝砸到了他的头,让他一阵发晕,而且他一身的衣物都破烂了许多,所幸的是他出来的时候穿的够厚,简单防身的皮革甲胄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的身体不必被一些枝丫洞穿。 那场风......真是奇怪啊,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风呢?鬼神作乱?还是......什么? 他已经无力再多做思考,意识在渐渐地模糊。 “大哥。”忽然有人在大声呼喊。 听着是熟悉的声音,是他的那帮兄弟们吗?错觉吗?还是...... “这边。”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用手摸上了他的肩。 这样的触感,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错觉,于是他心下不禁升起喜悦,强打起了精神来。 “活着呢,呵呵。”甘阳吐了吐口里的口水和一些渣滓,勉强地笑。 过来了八九个人,其中四个对着甘阳好一阵嘘寒问暖。 “嘿,”另外的四个人中,有人叹着气笑了一声,“我说甘兄弟啊,你真是英雄啊,还说最看重性命呢,转头就去拼命了啊。” 甘阳被人架着坐了起来,低着头,“没办法的事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好在你们也不是怕死的人啊,不然我估计今晚就是我能喘气的最后一晚了。”他接着说。 “你是运气好啊,”龙眼哈鲁说着往旁边看了看,“也是你遇上了我们啊。” 甘阳不解地跟着往旁边看了过去,看见一个龙眼部武士背上一个昏睡过去的女孩。 龙眼哈鲁重重在甘阳肩上拍了拍,“没死就跟着我们走吧,这地方不能留的,结云儿这没个一天我看是醒不过来了。” “这是......?”甘阳问。 “甘大哥,刚才那阵风,就是她弄出来的。”甘阳的一个兄弟说。 甘阳听得瞪大了眼睛,“那看来的确是甘某人走大运了。” “能走么?阳大哥?”甘阳的又一个兄弟问。 “只怕是要你们出力了。”甘阳摇了摇头。 “那就别多说话了,”龙眼哈鲁抬头看了看天,“这月光好像淡了。” 甘阳听着一愣,“难道这也是......”说着又看向了旁边。 龙眼哈鲁摇头。 “先走,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还没有远离危险,你们快点背上他,我们要加紧回去了。”他接着吩咐着说。 武士们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甘阳的意思,其实也不用他们这么多问,因为现在每个人的心中想的都是快点离开这里,恨不得再生一双腿,或者是一双能能够使人飞翔的羽翅。 他们用着勉强能够找出来的两只火把照明,接着一天的星月,几个人最后看了一眼这边的一片破败,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里。 一场大风过后,之前还是一片热闹和温暖火焰的地方便只剩下了一地的破败,树木被吹得似乎折了腰,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弯曲,一些生的细小的树木更是被硬硬的吹断,那场大火也被大风吹得熄灭,四下无处不是断了的枝条以及从天空上和树木上缓缓掉落下来的枯叶。一片安静,间或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的一缕青烟。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逼近了这里。 踏踏踏踏的脚步声中,一头高大的野妖忽然出现在这片星光的边缘。 高大的野妖似乎是一匹马的模样,或者说原本是一匹马的模样,只是现在大变了样,一口尖利的牙齿生了出来,头顶上也有骨头裸露在外面,像是角一般的多长出来了,只是歪歪斜斜的,完全不是牛角或者鹿角的模样。而在那野妖的背上,还歪坐着一个人。 一手从灰色的斗篷里伸了出来,来人一拍马一样的野妖的脖子,翻身跳下,立在黑暗之中,并不跨进那片星光之中。 他挑着鼻子狠狠地嗅了几下,忽然呲除了牙齿,在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声音,声音虽然很低,但听着却像是什么被激怒了的野兽。 他抬头四处看了看,最后看向了龙眼哈鲁一行人逃离的方向。 “南边。”他用着低沉的声音说。 这个时候,本来在慢慢淡下去的星光忽地一振,又亮了几分,忽然的变故让这个藏在斗篷里的人和隐在黑暗中的野妖都是一惊,怪异地嘶叫着后退了几步。 男人大惊后反怒,看着天上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狗一样愤怒的低吼。 接着他感觉到了一阵风从他们的背后而来,激的这里树木的枝叶呼呼刷刷地作响,还从着北面推来浓厚的黑云,很快遮住了这里的星光。星光暗淡,林子里重新归于黑暗与安静。 一片死寂,呼呼的风很快止息下来。 男人放下刚才躲风时紧抓起来的斗篷,回过头往着东北的方向看了一眼后。 他一步踏进了刚才星光照耀的地方,只是还没有走出另一步,鼻尖就闻到了一股子的烟味,循着味道看过去,又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些点点的红光。 那时候林子里燃起了一场大火,但被一场大风吹灭,不过似乎并不是完全的熄灭,又一场的风来,残留的火种又复燃了起来。 男人收回了目光,最后往着南边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转身几步翻上了野妖的背,一手打在野妖的脖子上,转眼就往着来时的方向踏踏踏踏地消失了。 野妖之威 二 星火复燃,林中已可闻燃烟之味。 火势升了起来,现在是干燥的季节,一场雪还未落下来,百木却已经不再有夏天时候的水气,草木干枯,一点的火星就容易能让它们生出蛇一般狂舞的火焰。也许不过半个时辰,这里将会成为一片火海。 呼呼呼,呜呜呜,风儿哭泣,火势顺长,眨眼就窜了起来,獠牙开始舞蹈,干枯的森林不能阻挡它们的狰狞,火焰灼烧着血肉散发出了焦臭,人的也好,野妖的也好。眼看着一场森林大火就要肆虐起来。 滴答......滴答......熊熊的火声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响了枯叶发出了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儿呜呜哭泣的原因,天空上竟然开始落下了雨来,天空上似乎有雷电在乌云里倏忽闪灭,接着就是轰轰的雷声。 一场雨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像是鞭子一样抽打着森林里的火势,狰狞的火焰被这样的大雨压碎,转眼间就没有了之前的张牙舞爪的威势,所有的火焰都正在熄灭。 不论是往北还是往南,此刻林子里被波及的人们都为这样的大雨所感到诡异与不可思议。 要知道现在可是冷干的冬季啊,这样的雨,倒像是夏天时候原野上的雨季一般轰轰烈烈,错误的时节,错误的时间,荒诞的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正处在另一个世界。 但已经没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去深究这些诡异的背后了,因为他们现在都只想着能够快一点快一点离开这个是非诡异之地。 也许有人会想要去深究探查,但显然这样凭空的大雨让人也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 *** 武士们像是狼狈的狗一样逃回去龙眼部的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下午了。 树林里吹着干涩的风,空气中满是冬天的味道,黄叶一地,龙眼部的林子外安静的像是一片世外之地,可是武士踏足这里,满脑子里的却是身后遥远的森林里。 他们拼命的跑,累的口唇发干发白,一到黄水林的时候,直接什么也不顾地跪在水边,把头恨不得整个伸进满是腐叶的水里。 只歇了一口气后,他们便又踏上了逃离的路,只是看着身后没有什么野妖的踪迹寻来,他们便都略略松了心,不再是疯了一般地跑着。 他们离开那片林子的时候,东西都丢的太多,除了随身的刀剑外,其他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带上,所以一路行来,他们已经一天多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一场厮杀搏斗后,疲累的他们的唯一的补给就是水,可是水根本不能裹腹,于是当他们快走到龙眼部的村子的时候,走路都已经是斜斜歪歪的,眼皮子沉重的,脚上像是带着镣铐,走一步都觉得是一个奇迹。当他们走回到龙眼部村子的木墙下时,抬头看看,真觉得是诸神保佑了。虽然他们很少信这些神啊鬼啊的。 守在木墙上的龙眼部武士一看到武士们陆陆续续的狼狈回来,惊讶的时候也连忙禀告了村子里几位主事的长老。 一人多高的木门缓缓地洞开,大开的那一刻,疲累的武士们似乎看到了传说中的神的故乡向他们缓缓洞开,那是一个温暖光明的所在,穷尽人的眼力找不出哪怕是一丝的阴影出来。 可是,当他们走进们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一片干巴巴的草地,和一群拿刀持弓的汉子。 才一进门,逃回来的武士们便都有了生命似的放松下来,一屁股倒在地上,喘着气就要闭上眼睛。 龙眼达木火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急急过来,瞪大了眼睛,头发胡子随着走路带起来的风张开,仿佛发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回来了?这样回来?” 他一连串地发问,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通用语太过于拗口了些,还是这些瘫在地上的武士们实在是累的喉咙发干,没有人回答他一声,而村子的大门洞开,能看见外面还有很多的人在往着这边过来,都是疲累的模样,路也不能走的太稳。 “哈鲁呢?那个臭哈鲁呢?”他又四下去问,可是还是没有人应他,有的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他们点了点头后,喉咙滚动,话却说不出来。 “牙子,海,你们带人出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达木火吩咐了身边跟着的两个武士,着急地咬了咬牙。 他忽地扭头,看见了从村子里面跟出来的那个年轻的武士。 “达木火牙。”村子的大门口,忽的有人气喘吁吁地呼唤了龙眼达木火的名字。 达木火心下一喜,连忙看过去,看见一个熊一般的武士。 “高据兄弟,”他认出此人,瞪大了眼睛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高据放下一个扛在肩上的武士,又松开扶着另一个人的手,一身轻松后,他也累的坐在了地上。 “野妖,真的是野妖,我们遇到了,死了很多人。”高据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凹凸的前胸,让一片热气散了出来。 “什么?”达木火惊的愣住。 高据呲着牙齿揭开左臂的袖子,露出缠着白布的手臂,原本雪一样的白的布条发黑,像是被一场鲜血染透过。 “真是吓人的东西啊,一口就能咬穿我的整条手臂,能活着回来的人,真的都是是命大啊。”虽然听着是一件让人都能感受到痛的事,可是高据说来的轻松,像是简单的皮外伤一样。 达木火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样的坏消息,他轻轻地拍了拍高据的肩膀,“也许我就不该点头让你们再去的。” 他一扭头,接着问,“哈鲁呢,我们的人呢?” “对啊,还有我姐姐呢?”忽然又多了个女孩的声音。 抬起头,一个年轻的武士和一个系着马尾的紧身猎装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高据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周围只有一片大火。” “什么?”龙眼飞鱼瞪大了眼睛,心下鼓一样地颤着。 她还想要问些什么,可是看着坐在地上的武士直直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叶白柳。 “记得不错的话,是叶兄弟吧?”膀大腰圆的高据想了一会,似乎是终于想起了年轻武士的名字。 野妖之威 三 叶白柳左右看了看后,点了点头。 高据吃着痛努力地挤了个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示意从容的,他叹了口气,“啊,真是蠢啊,明明你都说的很仔细了,可是我们还是跟着没头的苍蝇一样,愚蠢,自大,听不见也看不见。” 高据现在的话里满是叹惋,可叶白柳却没有从他这一番的感叹里听出来太多的后悔。 高据抬了抬他颤抖的左手,“终于,又留下了手和命在那里。” “你们遇到了?”叶白柳看了一会高据一身上下,眉头上带着疑问。 “野妖,就是野妖,真的有野妖。”高据身边一个武士歇了一会后有了些力气,这会一下一下地说。 他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有几分无力,眼皮深垂,于是抬起头的时候,能看到他那一双无神甚至空洞的眼睛。 “看起来你的兄弟好像是吓坏了?”达木火看了一眼后问。 “是的,”高据不可否认,“当然,那些东西在我们生火吃饭的时候出现,一个照面就咬死了几个人,而且它们的的皮又糙又厚,爪牙又尖又利,力气也大的吓人,被它们扑倒的人,几乎不可能再次站起来。” “你知道吗,”他接着摇摇头地说,“我看它们只是轻轻一口,就咬碎了人的脑袋,是咬碎,整个咬碎,我现在都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简直就是鬼一样,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可怕的东西,怎么能让人不害怕?” 说话对于他现在似乎是个费力气的活,说了几句,他的胸膛就微微地起伏起来,开始喘起了气。 “没有人见过那东西,我敢肯定,”过了一会,他吸了口气接着说,“关门吧,让所有人都把刀和弓箭磨的锋利。” “那你们是怎么逃回来的?那些野妖我见过,如果找上了你,是会一直咬着的。”叶白柳往大门外的地方看了一会后,低下头问。 高据低着的头一顿,想了一会后,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能够从那里逃出来,多亏了甘阳大哥,要不是他拿着燃剑和那些野妖对上,估计我们一个也回不来了,只可惜他......只怕是.....”他说到最后摇了摇头。 他回头看向逃回来的方向,“那里到处都充满古怪,说来风就来风,说来雨就来雨,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真他妈像是受了诅咒的地方。” “你说风?什么风?”一旁的龙眼飞鱼听到这里眼睛里面一喜,连忙问。 高据回过头,看了一眼忽然瞪大眼睛的女孩,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大风,很大的风,能把人吹到天上,能把大腿粗的树直接吹断。” 龙眼飞鱼听他这么一说,一扭头直直看向了蹲在地上的达木火。 “是结云,”其他人还看得糊涂的时候,达木火沉默了一会后,低低地说了起来,“她是青神的鹰,能够沟通青神所掌的风,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就该是她了。” “阿姐他们还活着,火额。”龙眼飞鱼的说话声迅速而有力,带着些急色。 达木火低着头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后看向高据,“高据兄弟,能带个路吗?” 高据抬起头,看了围了一圈的每一张脸,摇头说,“我虽然还有些胆气,可是......却不剩下多少力气了,我们一路回来,停也不敢停,几乎都跑断了腿,你别看我现在还有些元气,可是一坐下来后,却是起不来了,呼,我也太累了。” 龙眼飞鱼听的一皱眉的时候,叶白柳又接着问了起来,“有多少的野妖?” 高据对上叶白柳一双渐渐沉重起来的眼睛,“十几的数吧,你们说的不错,十几头,几十个武士也不是对手,只是拼死一头就几乎掏空了我的整个身体,如果不是甘阳大哥,真不知道该拿那些东西怎么办。” “难道你们是要找过去吗?”这个时候,一旁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一圈脏了的白毛衣襟,袁古法挎刀而来,“达木火牙,真的再听我一句劝吧,别去了,要丢命的。” 相比起其他逃回来的武士,袁古法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兄弟挺胸抬头,虎步直腰,没有一点的疲惫。 这是因为他们没有跟上这支与前些日子出发,结伴要闯过森林的武士队伍,而是留在了这里,一直到现在。 “可是猎人部落不能没有指引众人的鹰,袁兄弟,我知道你的担心,可不论你怎么说,这件事也不是我能说不行就不行的。”达木火站了起来。 “你们几个,”他吩咐着跟着来的龙眼部的人,“找些人处理一下他们这些外来人的伤势。” 他身后的年轻人们应了一声,转身就小跑了回去。 “小飞鱼,跟我去找大神祭。”说着他又看向了龙眼飞鱼。 龙眼飞鱼点头应着,转头看向了叶白柳,“我这边暂时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看好你自己吧。” “呃,我会的,多谢了。”虽然话说的仓促,但叶白柳听得出来龙眼飞鱼的好意,也听得出来她的着急,于是道谢。 本来着急的女孩却似乎因为他的道谢而锁了锁眉毛,似乎是什么让她有一瞬的生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一转身就跟着达木火离开了。 而袁古法也带着他的兄弟走开,去找着其他的人了。 等着他们都走开,高据用着力气抬起头,“叶兄弟,帮个忙。”他的声音比起先前虚弱了几分,似乎是刚才的谈话耗光了他最后的体力。 叶白柳蹲了下来,“怎么?” “帮个忙,扶我一把,再这么坐着,估计等会就得让人抬我了。”说着高据搭出了手。 “怎么了?”叶白柳伸着手出去接住,又问。 高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胸口敞开的衣服彻底拉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血渍和冒血的伤口出来。他的肚子和腰上有两道仿佛刀割的伤口,虽然有火烧过治疗的痂疤痕迹,但现在还是在出血。 叶白柳两手架着熊一般的武士,甚至还矮了小一截头半个肩,但他用力后,还是轻松地把高大的武士扶着站了起来。 高据扭头笑着看向叶白柳,看他那一如刚才不改的脸色,“叶兄弟真是好力气啊,多谢了,另外,你懂些治伤的手段么?” 野妖之威 四 叶白柳看着熊一般高大的武士躺在铺了皮子的地板上,呼吸匀匀,甚至开始慢慢地起了鼾声。 龙眼部的老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撇撇头示意他跟着离开这里。 叶白柳悄悄地应了一声点点头,在门口最后一眼看了高据和屋子里躺着睡过去的其他人一眼后,带上了门。 他大概能想出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些身体强健的武士如此疲累,极大的恐惧往往吞噬掉一个人的所有力气的时候,也会吞噬掉别的东西。 “年轻人,”走出去两步后,老人摇着头叹息一声,慢悠悠地说了起来,“这些人中,你这个兄弟能挺到现在真的是够厉害了,失去的血太多,而且我看他的手臂也碎了,只怕是治不好了,会落下残疾。” 叶白柳皱了皱眉,扭头看过去。 虽然老人看着上了年纪,须发生白,背也微微苟着,但是用力站的又直又稳,身躯依然有力,没有他这个年纪老人该有的虚弱。 “哦,”叶白柳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话语里有所关心,“老人家,他的伤很严重吗?” “也就是他那种人了,体魄强,”老人说,“不然换了别的人,拖到现在,只怕早死了两会了。” “哦,那多谢你了。”叶白柳最后果然还是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只好说着道谢的话。 “哎,”老人停下来,摇摇头,又微微叹着,“我这两天倒是不想听到你这样的话了。” 叶白柳听的明白老人话里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却对这些似乎帮不上一点忙,想着也许有人会白白地死,于是他也跟着心下叹了口气。 两个龙眼部的武士走上来,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对老人说了些什么,眉眼间尽是着急的模样,叶白柳猜出来也许是还有伤残的人等着老人过去。 果然老人转过身来,点着头,是道别的样子,“啊,我要先过去,你就好好照顾着你的兄弟吧,没有个把月,我估计是轻松不了。” 叶白柳点点头应了后,看着老人跟着龙眼部的人走去了另一边,慢慢一个转弯,消失在了房屋间的土路上。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关上了门的屋子,皱着眉想了一会,也按着剑往着村子大门的地方走去,离开了这里。 干燥的风从北边而来,带来的只有翻飞的枯叶和冰冷,头顶的天上也只有浓厚的云,才不过是接近傍晚,四处就已经暗淡了下来,于是村子里不得不到处都点起了照明的火炬。 一路走来,村子里显然要比前几天的时候安静了几分,一路下来,叶白柳根本看不见几个和他插肩而过的人,而离着他这边最近的还剩下嘈杂的地方,就是村子大门的方向。 大门前的火光更为盛烈,除了木墙上,就连在门里门外都燃着两堆火炬,龙眼部的武士们似乎都得到了命令,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武士守在大门口,几个人守在墙上,几个人搭着挡风的帐篷,篝火噼啪地在几顶小小的还不及人腿高的帐篷中间燃着,熟了的肉香缓缓飘出来。 叶白柳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夜晚用来瞌睡的帐篷都安置了妥当,主事的是一位身强力壮的武士,他前些天回来后似乎见过,似乎也是龙眼部的一位牙。 “叶兄弟,过来坐吧?”看见叶白柳的身影缓缓靠近,武士大着声音招呼起来。 叶白柳停了一下,点着头答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来到火堆前,武士递过来一壶土酿的酒水,“吃东西了吗?要不要吃点?” 叶白柳点点头,并没有怎么客气地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口后,摇了下头,“没有。” 武士笑着说,“那你来的正好,一起吃吧,不嫌弃的话。” 叶白柳还是没有怎么客气,笑着道谢。 吃饭的时候,叶白柳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的担忧,以及时不时往着大门方向那边去看的眼睛。 “他们还没有回来吗?”叶白柳问。 下午的时候,经过一场不长不短的商议,龙眼部分了一些人救治和照顾那些逃回来的武士,又派出了一些精壮的武士出去打探消息,都骑着村子里的好马,带着刀弓。 “没有,已经很长时间了。”武士从和旁边的人的谈话中转过头来,并不隐瞒。 问了一句后,叶白柳似乎也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于是只好点点头地接着吃喝了起来。 倒是武士,转过去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和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吩咐后,找起了话,“叶兄弟,你是真的见过那东西吗?野妖,还杀了一头?”他问。 “是的,”叶白柳的口里嚼着,点头,“不过不是一头。” *** 夜色降临,平坦的树林里很快就黑成一片。 马背上的武士不得不打起火把,让着马儿慢走,时不时低低头躲避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树枝。风吹了起来,吹得火把呼啦啦地响,也吹得武士一身发寒。 他低头去看马,这可怜的伙计也被这寒气逼人的风给吹的发冷,走起路来前腿上连着肩的肌肉微微地颤抖,而可怜的是武士手里的火把也惊吓了它,靠的太近,有时候武士一挥火把照明的时候,火焰就在它眼睛几寸的地方吼过,吓的马蹄一阵踢踏,扭头避开。 武士用拉着马缰的手抚摸了几下,安抚下来受惊的马儿后,开始在心底下责怪起了自己的冒进。 他和着其他的几个人受村子里几位牙的嘱咐,先行出来找寻哈鲁牙等人的踪迹探路的,可是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时间也仓促,所以他们决定分开几路,先找一找村子近处东面北面的地方,各凭各的运气,只是说在天黑的时候就要回到村子。 只是,似乎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他一路有所发现,顺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看着一路时有时没有的奇怪脚印,往着北面的方向走了已经忘了有多远了,所以最后一无所获的时候,决定回头也就是很晚的时候了,于是才不得不吃这夜里的寒气。 又一无所获,又要吃着冷风,想着武士气恼不过地一挥手里的火把,想要以此来对抗直扑而来的风。 火光一瞬而过,似乎有什么两个光点也跟着一闪。 龙眼部的武士一愣,忽然想到不好的可能,他的心里一下子也犯了颤,手上用这里缓缓地把火光照回了刚才的地方。 寒风哭嚎,马儿惊蹄,大马受惊的人立起来,甩下了武士,疯跑出去。 武士刚意识到手上失了力气,人就随着火把摔在了地上,他慌忙间连忙起身拔出了腰间的刀,只是他干咽了口,心里刚庆幸手上还有信得过的东西,下一刻就听见了一个轻轻地脚步声。 落地的火把燃起了地上的腐叶,一声凄厉而凶狠的嘶吼中,武士也跟着大喊起来。一开始还能听得出一些勇气,可是很快就变成了惨叫。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旁的火声随着风忽地一卷,呼呼地声音就盖过了武士的声音。 野妖之威 五 糟糕的风又冷又绵,像是缠在人身上了一样,守在木墙上的人耐不住冷,也耐不住困倦,已经有好几个人已经萎顿地背靠着墙上睡了过去,唯一还清醒的,只剩下一个缩在一边抽着烟杆的老人。 老人一只手举着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另一只斗篷里的手在左腿上按着揉着两下,抬头起来就是一口青烟出来,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低低地叹了一声。本来就上了年纪的他远没有年轻人那样的精力,只是平日里多是他在村子门口守夜,所以有晚睡的习惯,不过在这样的天气里能够撑到现在,也让他难以招架了,困意像是铅一样的灌进了他的眼睛,只觉得愈发的干涩。 火焰一晃,黯淡了许多,他看过去,知道是那盆火需要添一添油脂和木头,他刚想要动一下,就已经有人抢先了他一步,已经起身往着那盆火那边走了过去。 老人抬了抬眉毛的,欣欣然又吧烟杆含在了嘴里,在这样的冷天里坐了太久,身体在斗篷里已经暖和了起来,总归是不想动一下的。 只是......他看着那个精壮的男人给篝火里加了火,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很久,也不知道在干着什么,觉得奇怪。 “林大娃子,喂,站着可不好睡着啊。”老人试着喊了一声。 男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眼中和眉毛上似乎有些疑惑。 “兀鹿伯,你听见了吗?”男人问。 老人似乎是被问得愣了一下,他转着眼睛到处看了看,嗯着点着头,“啊,听见了,什么事?说?老人家这个耳力还是有的。” “不是,”龙眼林摇摇头,“刚才外面好像有什么在跑来跑去。” “啊,那我没有听见,老了,耳朵不灵了,离的远一些就听不清了,不过总是什么野物吧,也许是兔子或者是什么狐狸。”老人没有像龙眼林那样的警觉和疑惑。 “不,”龙眼林还是看着漆黑的外面,“兀鹿伯,你很久没有出去过了,现在外面有野物已经很少了,而且刚才那样的动静,不像是狐狸还是野兔能踩出来的。” “哦,是吗?那......难道是......”老人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忽的一顿,也不顾温暖了,撑着连忙站了起来,也往外面看出去。只是看了一圈,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风无情地刮过。 “这么晚了,总不会......”龙眼兀鹿刚想要说些侥幸得到话,忽然也听到了龙眼林说的那个脚步声。 虽然他也不知道龙眼林说的具体是什么样的脚步声,可是这些脚步声沉重,来的也迅猛,像是几匹骏马还是那种他只听说过的犀牛用尽全力的奔跑一样。起初的哒哒声急速的推进,很快到了两个人的耳朵里已经是隆隆的震耳之声。 虽然还没有看清,但武士的直觉已经让龙眼林不安与警惕起来。 “起来了,都起来了。”他转身一边吼着刚刚睁开眼的人,一边已经两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从那人的身旁捡起了号角,鼓了气猛地吹了出来。 可能他刚才的大吼还不能让这些才醒过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猎号一响,长呜的声音便让他们立时警觉了起来,知道是危险迫近。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他们才七嘴八舌地闻,耳朵里的号声就被一阵还来不及听清的隆隆声逐渐盖住,于是他们往弓箭上摸的手也快了几分,然而箭还没有搭在弦上,就听得砰的一声,脚下似乎震颤了一下。 “什么鬼东西?在哪?”有人略微反应过来,把头从木墙上伸出去往下面去看。 忽然有腥臭的风从下面扑了上来,火光一闪,他看见了雪白的牙齿和一条黢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舌头什么的东西。 武士吓得吼了一声,连忙缩回了头。 木墙说高不高,说矮却也不矮,两边拦着的都是用两人多高的圆木搭建,中间灌着土,虽然不宽,却也足够坚实,能够让这样的墙都震颤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撞上了?而且还能跳这么高,险些咬住他的脑袋,真是吓人的东西。 武士把头一缩,来不及多怎么想,张开弓骂骂咧咧的往着墙下就是一箭。噗的一声木木的声音,他射中了什么,随后还有一声吃痛的嗷呜声传来,只是也就那么短短的一声。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有人说着也要往墙下去看。 “别,别,别,别。”刚才的武士连忙劝着。 话才说完,又是咚咚咚地撞击声。有什么东西在撞着墙,木墙上的武士能够清晰感觉到木墙一下一下的颤着。 “不好,门不会被撞开了吧?”龙眼兀鹿意识到了不好。如此的震颤,倒真的叫人觉得那道只有两支大门栓的门会被撞开一样。 “怎么了?”有声音从背后来。守在下面的龙眼部的人也被惊醒了,上来了一个人问着情况。 “不知道,啊栐,快点带点人去门口守。”龙眼林注意到了后大声地回道。 接着他又吼着,“弓箭,弓箭,不能再这样子撞了。” 墙上的武士一听到后立马松了弦,箭矢便如夺命的蜂刺一般飞了出去。一箭又一箭后,吃痛的声音愈发的多了起来,而这样果然有效,撞击的响动很快便渐渐地停了下来。 武士们止住箭势,听着动静。 虽然箭矢命中的确是命中,可是墙下来回的走动和带着些怒气的低低的咕噜声还是教人如此的不安,那波箭矢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杀了那些东西,哪怕一只两只也好。 “火,把火倒下去。”龙眼林也听了一阵,做出决定。 一个武士听了他的话,抽了腰间的猎刀,一手在柄,一手在身,猛地力一推木墙上的一盆篝火,咣地栽倒了下去。 火焰落到了地上,混着油脂还是奋力的燃着,借着时明时暗的火光,他们看到了那些黑色的身影,个个都有刚张开的小牛犊子般大小的身影。 “野妖?”一个武士瞪大了眼睛,声音高着一颤。 四散的火焰和火星似乎彻底激怒了它们,一头野妖忽地跳起,爪子抓在了木墙上。 野妖之围 一 它发怒地咆哮着,爪子抓在木墙上似乎要一跃而上。 墙上的武士被吓了一跳,慌忙了一瞬后又拉开了弓,射出了早已搭在了弦上的羽箭,箭长两尺左右,箭头虽然老旧几分,却磨的锋利,而且龙眼部的武士都是善弓的好猎手,这一箭虽是慌忙中下去的,却正中那头野妖的眼窝。 但是那野妖虽然吃痛一声,爪子上却不放开,好像它虽然知道痛,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害怕。 那似乎是一只豹子类似的野妖,只是相比起不过大狗一般的大小,这只野妖身躯上要大了不少,俨然是一头猛虎的体型了,它的整个身子抓在木墙上停在那里,极善攀爬,龙眼部的几个武士就那么看着它极快的爬了上来,在墙头上露出狰狞的脑袋和发光的眼睛来。 武士们发箭,那头野妖又中了几箭,哀嚎中因为箭劲手上不稳,一个趔趄地似乎要摔了下去。但它终归还是稳住了,跳上了墙头。 一个离的近对的武士拔刀不及,被一爪子打翻在了地上,幸亏其他的两个武士已经拔刀过来,两刀命中,让那头野妖挣扎着没有咬下去,被打翻的武士有一个退出去的机会。 武士们奋力的两刀砍进了野妖的脊背上,都能听到金属与骨头碰撞的声音,这两刀总该让这头野妖不再挣扎了吧,挥刀的两个武士手掌一阵发麻,心底下终于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 从没见过这样伤势的野兽还能生龙活虎地活着,似乎杀不死一样,这不得不让人有那么一丝的绝望。 豹子一般的野妖哀嚎着一个跳跃,甩开了武士们的刀,它张着血盆大口左右地吼着,脑袋上却又吃了一箭,拿刀的两个武士瞪大了眼睛,脚下一下一下地扭着后退了几步,也不知道是该要上前还是该转身跑出去。 一箭吃痛,野妖猛地看向了那个射箭的武士,发怒地扑了过去,顺带撞倒了旁边那个拿刀的武士,被撞到的武士又撞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武士们的阵脚在这一个忽然混乱了。 被锁定的武士瞪大了眼睛,恐惧在一瞬间从心底冲到了他的头顶,他搭箭的手一顿,失去了最后一个射出一箭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几乎以为没命的时候,忽然听到与那头野妖一样拼命的吼叫。龙眼林从他的身后冲了过来,双手中不知道那里来的一杆铁头的长矛,正面迎了上去。 长矛在那头野兽的来势下几乎毫不费力地刺了进去,从嘴一直穿进了喉咙,巨大的力量差点让龙眼林没有握住长矛,磨破了他手掌的时候,也牢牢地钉进了那野妖的嘴里。 尽管这一矛重伤了它,却似乎仍然不足以毙命,长矛从龙眼林的手中挣脱,它一边后退一边拼命地用着爪子扒着嘴里的长矛,用着变了形的声音做着最后发狂一般的挣扎。 “让开。”有人大喊。 有两个武士从木梯上上来,手里都有一根长长的矛,找了找位置后,对准了那头发狂挣扎的野妖,猛然一齐捅了出去。 两杆锋利的长矛从那头野妖的侧身捅了进去,整个铁头的矛锋齐根没入,这两下才似乎真正的要了它的命,两个捅矛的武士鼓着两膀子的力气,硬僵了几个呼吸后,那头野妖才堪堪虚弱的死去,没了动静。 “大门那边怎么样?”见到墙头上再没有别的野妖上来,龙眼林立刻大声地问着那两个拿着常长矛上来的武士。 “没事,守住了,它们进不来,煌大哥听到你们这有动静,才让我们上来的。”一个武士回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杀?”之前那个被撞到的武士被人搀扶着起来,右手捂着左手的手臂,似乎是受了伤。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它们还在下面。”龙眼林没有再这方面多说什么的打算,而是走到了那野妖身前,踩着脚废力拔出了长矛出来。 他说的不错,就在他刚刚拔出长矛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碰的一声跳在了木墙上。 他们刚心下一跳的时候,同样一个狰狞的豹子类的脑袋又在墙头上缓缓地冒了出来。 “又来了。”一个武士忍不住恐惧,大声喊了出来,一步一步地后退。 “不要怕。”龙眼林却大吼一声,长矛在手里调转了方位,热血一涌,人已经冲了过去。 尽管手上还有灼烧般的痛,但在血涌起来的时候,这些疼痛都已经抛之脑后了,反而是更强的力量在他的的双手上爆发了出来。一击若中,则必染上哭嚎。 然而那头野妖似乎早有了准备,硕大的头颅一偏,已经咬住了长矛的铁制矛头。野妖的力量远非龙眼部的武士们独自所能抗衡的,野妖咬着龙眼林手里的长矛不放,就是龙眼林再怎么用力也抽不回来。而眨眼之间,那只野妖就已经爬上了墙头,翻开的唇皮下是森然的利齿。 龙眼林无可奈何的吼了一声后,松开了手里的长矛,继而拔出了腰间的猎刀,准备着贴身一搏。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忽然出现了身旁,龙眼林还来不及去看,一双手就已经接到了长矛上。 龙眼林意外地看了过去,看见一个年轻的武士正用着他刚才的长矛与那头野妖对峙上了。 他背上一面银色的圆盾,一声镶有一些铁片的革甲,腰间还有一柄长剑,龙眼林似乎记得这个年轻的武士,好像是个外来的人。 叶白柳却不去看龙眼林,他一双手刚抓住长矛,便立刻在脚下扎了马桩,手上发力,一把将那头不肯松嘴的野妖扯下了墙头上,落在了本来就不怎么宽的走道上。 “闪开。”叶白柳一丢在这里只能刺一两下的长矛,抽了腰间的长剑迎了上去。 武士们都懵懵然地让开了两步,瞪着眼睛有些木然地看着叶白柳缓缓地拔出钢制的长剑,一个跨步冲了上去。 野妖翻身而起的时候,叶白柳也已经将背上的银盾取在了左手,他以银盾拦下野妖的撞击,一剑已经递进了那野妖的喉咙里,再接着一转。 野妖之围 二 虽然没有当场气绝,不过这一剑已经要了这头野妖的大半条性命,叶白柳抽剑出来后,这头野妖除了无力的挣扎和沙哑的吸入声外,渐渐没有了力量,很快就动也不动地僵在了地上。 龙眼部的武士睁大着眼睛,只是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野妖,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挺拔如大松的叶白柳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亦或是该做些什么。 真的是这样如此一件轻松的事吗?他们不禁心生怀疑。 刚才他们吼来吼去,费了几个人的全力才弄死了一头野妖,险些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这个年轻的武士,只是简单的一剑,就像是捅穿豆腐做的纸一样的毫不费力。 尤其是刚才那几个用了长矛的武士最能感受,那哪里是什么豆腐的纸,完全就是牛皮上再加了一层野猪的皮,你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洞穿,更遑论弓箭,对这两头野妖完全是挠着痒痒的玩物。 不过现在也很显然不是多问个清楚的时候,墙下的嘶吼声还在继续,咚咚的声音也一下一下的传来。 龙眼林靠近外墙,又推了一盆火下去。 借着火焰,叶白柳看清了那些聚集在大门前的那些野妖。奇形怪状,他一眼过去数了数,大概有五六头的样子,其中有两头身躯庞大,脑袋又厚又重,就像是牛一样的野兽,可是又没有弯曲的双角,面目狰狞,身形也大了不少。只见它们后退几步出去又快步猛冲,以头猛地撞击在大门上。 “弓箭,拦住它们。”龙眼林回头找了之前丢在地上的大弓,喊着人往下发箭。 其他的武士也在这个时候都反应了过来,又都放了刀,操起了弓箭,一箭一箭地往下射着。 虽然平日里一箭基本上就能射死一头野兽的箭矢对于这些也要来说不怎么致命,可也不完全是毫无用处,其他灵活的野妖还知道躲避出去,可那两头撞击大门的野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躲也不躲,几波的箭矢下去,很快全身就插满了羽箭,活像是只超大号的刺猬,其间它们除了痛的吼出来,一点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要断了,大门要断了。”墙下忽然有人着急地喊。 叶白柳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他听不懂龙眼部的语言,可是也能从里面听出来一些惊慌出来。 “怎么了?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他转头过去问着旁边的人。 可是他旁边一个龙眼部的武士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听明白了叶白柳问的什么,可是回答的却还是龙眼部的语言,让叶白柳好一阵皱眉。 “大门要被突破了,上面已经没什么用了。”隔了几个人的龙眼林忽然对着他大声说,然后又用着龙眼的语言吩咐了几个人带着刀和长矛下去。 叶白柳正想着是不是也要下去帮忙的时候,他回头看到了从村子里快步而来的一队火光,显然是村子里的其他人听到了那声号角声,正支援而来。 而更让人不得不注意的,是那一声再清楚不过的木头断裂之声,接着再是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 叶白柳上来木墙之前,看过此时在他脚下的那扇大门,左右两扇的木门皆是由厚实的木板做成,里面以一根人小腿左右粗的门栓封闭,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原地上来说,已经是一堵坚实的防护了,没有任何野兽能够跨越。可如今,还是被暴力的突破了。 大门才被撞开,他就听到了有人在惊慌下惨叫的声音,野妖嚎叫,一股腥臭的味道一瞬间冲了上来。 仓促间的接战,只有几杆长矛,弓箭和猎刀的龙眼部武士来说,这些野妖简直杀伤力巨大,他们没有盾牌来正面阻挡,于是几个人被鱼贯而入的野妖们一扑就到,顷刻间毙命与利齿之下。 惨叫连连,但是没有吓退龙眼部的武士的血性和勇气,该放箭的放箭,该用长矛顶上去的顶上去,所以那些野妖的攻势也并非势不可挡。 只是,这也只是暂时的阻挡。 龙眼部的武士们都是臂力强健的好猎手,使弓对他们来说简直和吃饭一样简单,只是羽箭虽然锋利,虽能够轻易地穿透那些野妖的皮肉,却不能要了它们的命。而长矛虽然深钻进它们的肌肉和骨头里,可是手握长矛的人却没有野妖那样的力气,挡不住那些野妖左右跳闪出去后,又一个劲地冲过来。 猎人武士们都是一身戎装,甲胄这种东西也只是上半身的一件皮革背心,持刀和野妖们拼命的时候,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刀才砍上去,人就已经被扑倒或者被撞倒在了地上。 只是一头野妖就要五六个龙眼部武士费尽了力气,何况这猛虎出笼般地多了五六头出来,眼看着大门前的防线就要溃散。 旦夕之间。 似乎火焰的一线光芒从天而降,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地,前一刻还咆哮着要冲出去的野妖们忽地哀嚎着一顿,畏惧什么的后退了两步。而在木墙之上,那个从头到尾就只能远远躲开干瞪眼的老人从墙上探出头来,满眼的疑惑。 叶白柳从木墙上一跃而下,正踩中一头刚过了木墙的野妖,赤红的长剑往下一刺,滋滋的声音中贯穿了脚下的这头野妖。 他一抬头,环眼一圈,赤金色的眼睛更是惊吓了周围的人和兽。 尤其是野妖们更甚,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看着叶白柳似乎是一种本能的畏惧,它们望着叶白柳又吼又嚎,脚下却在一步一步地撤着,可也说不清为什么,畏惧归畏惧,它们却不肯离去。 空气中的灵气似乎沸腾,凛凛的冬日中,这里似乎正在慢慢地恢复到盛夏时节的样子。 剑下的动静逐渐没有了之后,叶白柳抽出长剑,一手剑一手盾,往着剩余的几头野妖逼近过去。 人在恐惧的时候会失去自我,这些野妖也不例外,在火红的长剑和赤金色的一双眼睛下,它们偶尔会有一阵反抗,可是叶白柳都敏捷的闪过之后,或劈或刺,都是致命的一击。 小伯爵 一 一击重劈斩下一头野妖的头颅后,几个快步,叶白柳来到一头刚想要扑过来的野妖跟前,自下而上的一剑挥出,一剑劈裂了那头野妖的半张脸。可是这样一击对于这些生命力顽强的野妖来说并不致命,它吃痛的闪开,却又在另一边嚎叫,始终也不逃开。 叶白柳察觉出来这样的异样,而感觉到不安的同时,他还看到了这些野妖身上的灵气在缓缓沸腾,似有似无的灵气光芒也越来越重。 这些野妖畏惧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为什么不逃走呢?远离恐惧,这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不用去想的事情,很少有人或者野兽能够克服这个与生俱来的弱点。 叶白柳环视一圈远离他的剩下的四头野妖,也看到了远离他的人们。 龙眼林瞪大了眼睛,被之前眼见的一幕幕而震撼了认知。汗如同小股的流水从他的背脊,额头和胸口流下,虽然从那头豹子一样的野妖跳上木墙的时候,被吓出来的冷汗就已经打湿了他的背。可是现在却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空气中忽然起来的燥热。 他看到那个年轻的武士手中一柄似乎烧红的钢铁的长剑,眼中亮起火红色还是金色的光,热气从那个年轻的武士那边扑面而来,像是浪潮一般。 他还看到那个年轻的武士从木墙上跳下,踩翻了一头野妖后又轻易一剑了结,再到从容上前一剑砍下又一头野妖的脑袋。 不得不说,这不敢让人相信的一幕比起那些野妖来还要让人害怕一些,这真的是人该有的模样吗?完全就是野兽与野兽之间的狩猎,只不过一方靠着牙齿与利爪,一方这是火红的钢铁。 这个时候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虽然叶白柳只是回头看了这边一眼,但是一对上那双太阳光芒般的眼睛,无形中就有一种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压迫了他们,让人本能地觉得渺小几分。不过却不是恐惧,与此同时,他们的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和泉涌一般的汗水一样要沸腾奔涌起来。 叶白柳收回了目光,已经有了主意,尽管不知道这股不安是什么,但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剩下的这几头野妖。 他缓缓地的发力,能看到手中这柄拥有灵性的长剑里有灵气正在燃烧怒吼,也听到了那个细微的只有钢铁在弯曲变形时才有的哀鸣。他知道再这样用力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柄钢剑就该要不成样子了。 没有了顾忌和犹豫,叶白柳便冲向了离着他最近的那头野妖,那头野妖伏下身子,却不是因为臣服,而是跳跃,可是身子才低了一半,却似乎失去了勇气一般,呆立住了,叶白柳一挥同样发热微微变红的银盾,将它砸倒在地,一剑从头颅眉心刺进。 风声呜呜,伴着这头野妖的低低哀鸣。 叶白柳皱着眉,抽出剑后,扭头看向了大门外的北边,在那个方向,他听到了野妖那凄惨的嚎叫声,离得很近,真真切切。 剩下的三头野妖本来这一刻前还在畏惧,一步一步后退着远离叶白柳,可是这一声的嚎叫声传来,忽然它们又龇牙咧嘴起来,恢复了那副残忍凶狠的模样。 它们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凶狠的勇气在他们的嘴里和眼睛里复苏,三头野妖从着三个方向同时扑进,惊的围了一圈的武士们有人大吸一口凉气。 可是叶白柳却比它们还要快,他两个大步就已经冲到了最右手边的一头野妖身前,以银盾封住那头野妖的尖牙利齿,旋身闪过一剑斩下,干净利落的将那头野妖的头颅斩下。 而后他几乎气也没有换地逼近了那两头朝着他而来的野妖,一脚踹出,正中一头野妖的面门,将之踢的倒飞了出去。 而另一头野妖已然同时逼近了他,一个跃起扑在了他的身上,野妖奔跑起来的力量极大,像是滚石冲面,叶白柳收腿不及,被扑倒在地,右手丢了长剑。 不过就在那头野妖一口咬在他左胸连着肩头一块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抓着那头野妖的喉咙,翻身而起,他一只手把野妖按在地上,接着用还在左手的上的盾沿猛击了两下,打碎了那头野妖的头骨和牙齿。 他松手接着想要去找剑的时候,那头被他踹出去的野妖又扑了上来。 咻咻的两声破空声,几只羽箭穿破了热浪般的空气,射中了那头野妖,虽然不能拦下那头野妖,可也算是让它的势头缓了一些。 叶白柳用着手里唯一的武器迎敌,他能感觉到或者说是看见那头野妖身上的灵气暴涨,沸腾,似乎正是这沸腾起来的灵气让这些野妖忽然之间无比的暴戾。 “好兄弟,还剩下一刀了,再加把劲。”有人在叶白柳的身后大喊。 那头野妖当然不是叶白柳的对手,叶白柳只是以盾就把那头野妖打飞出去,又一脚踩翻了另一头想要爬起来的野妖,最后他捡起了依旧火红的剑,给予了它们最后致命的一击。 这当然不算是完结,叶白柳抽出剑后,站在门前定了一会,忽然转身。 这时候他眼睛里的亮光已经熄灭,那面盾牌和长剑上却依然散发出猛烈的高温。 “又来了,”他丢下手中的长剑和盾,跑到了被撞开的大门前,关起了门,“外面还有野妖,必须把门关上。” “还有,我的老天。”有人惊讶后抱怨。 “可是闩子已经断了。” “那就快点去找些东西来把门封住,栅栏,木棒,能用的都要。”有人吩咐着大声说话。 燥热的空气中,人们都来到门前,关上了大门,有人找来不知道哪里的干木棒和一些拒马的栅栏统统用在了门前,勉强算是封上了大门。 当他们封好大门以后,都上了门上的木墙的时候,果然就看见了又有两三头的野妖出现在了墙下能看的见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野妖?”有人不禁疑自问了起来,“平日里以为只是个传说罢了,一辈子可能也遇不上了,哎......这是个梦吧?” 第422章 小伯爵 二 野妖们在大门外徘徊了小半个时辰,没有离去,也没有再发动攻势,空气中很快也不复之前的燥热,一切都似乎回到了以前那些安静的夜晚,不过如此的安静,却让大门这边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生怕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打破了安静一样。 这样的情况,直到叶白柳听到遥远处传来的声音后才终止,但直到野妖们最后无声地退去,都没有留下能让守在木墙上的其他武士察觉到的声响,只有叶白柳凭着他那过人的耳力才听到了那些轻悄悄远去的脚步。 “怎么没有动静了?”有一个武士探着头在墙外听了很久,似乎终于耐不住安静了,说话的时候声音中也带着些希冀。 一直看着外面的黑夜的龙眼林这个时候也搭了话,却是警告,“最好不要想没有用的东西,今夜谁都别想要睡觉了,手里要攥紧,攥紧自己的命。” “啊......这难道真的不是梦吗?”一个龙眼部的年轻武士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忍不住懈了口气下来,退了两步背后靠着坐了下去,低下去了头,已然是一副再疲累不过的模样。 在一片沉寂的气氛下,有人说话总会让人放松下来,而且已经小半个时辰外面都没有什么动静了,人们的心里开始有了侥幸,越来越多的人松了那口一直提着精神气,不可避免的软了下来。 “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我想在只想要喝一口热奶酒,再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有人也无精打采地说着话,身子弯着倚在墙上。 “这已经是早上了。”有仍然还清醒的人接着话。 “哦.......无所谓了。”刚才的武士似乎也觉得说话也快没了力气,言语简洁有气无力,似乎多说一个字也觉得太累。 “它们好像是走了。”叶白柳回头看了看已经松懈下来的武士们,忽然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 “真的吗?”安静了一会,龙眼林才这么问。 他没有追问,而此刻这里也没有人会去说些不同的话。因为即便是累的已经想要沉沉的睡去,他们脑子里仍然能够想的起这个年轻的武士那副神勇的模样,一对六,火红的长剑,赤金色的眼睛,顾盼间尽是压迫而来的山一般沉重的威势,现在没有人敢于轻视这个年轻的武士。 对于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信任他的言语,倒不如说是一种畏惧,让人有那么一丝的不敢忤逆。虽然其实有好几个官话一般的龙眼部武士听得也是模糊,不过也没有多问。 “我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正在发生什么,野妖们也许更多的都在那里汇聚了。”叶白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野妖的凄惨咆哮声,是错觉一般的兵器碰撞声,是一种就像感觉那样的若有若无的火焰和人们大喊的声音,随风而来,微弱而遥远。 “真的走了吗?”龙眼林松了口气地跟着看了过去,似乎自言自语,他的眼前仍然是看不穿的沉静,耳边只有风声。 “下雪了?” 一个武士看着一个白色的灰一样的东西从空中斜着飘下,落在他的皮手套上,他凑近想要看的清楚,可是一个热乎乎的鼻息就融化了它,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湿点。 越来越多的雪花飘了下来,每一个都不过半个指甲盖的大小,粘在人的脸上后,很快融成了水,教人不禁打起了寒战来。 “都打起精神来,”龙眼林伸手出去接了几片小小的雪花,大着声吼了起来,“这一夜都不能睡。” *** 天灰蒙蒙的,终于是亮了。空气中冷的出奇,夜里那场忽如其来的小雪下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没了影子,不过寒冷的风却还是照旧的一宿,吹得这里只剩下骨头都要发颤的冷,好些个武士扛不住疲累,最后终于是头一歪地睡了过去。 是那些跟着龙眼部一位牙来的武士们替换了这些疲惫的人,五六个精神饱满地年轻壮士从黎明时分一直站到了木墙上的火炬彻底熄灭,天光渐现的时候。 叶白柳一手按着剑柄,在清晨的冷气和朔风中举目远眺。 “叶兄弟,”龙眼林从墙下上来,找到了这个孤单地站在一边的武士,“这是你的斗篷吧,换上吧,是件好东西啊,可别丢了。” 一身猎民们黄皮斗篷的叶白柳扭过头,笑了一下点头。 “还有吃点喝点,昨夜多亏了你,怎么样?没事吧?”龙眼林的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水壶和一些面饼肉干的吃食,等着叶白柳接过了斗篷后又递了过来。 本来叶白柳一时是没有饥饿的感觉的,可是当他看到那些干涩的吃食,口里就一阵口水涌动,肚子也不随他左右地抽动了一下似的,身体倒先已经忍不住了。 “哦,我没什么事,多谢了。”叶白柳笑着道谢,没有怎么客气地接了过来。 “真的没事吗?”龙眼林皱起了眉头,看着叶白柳左胸的地方追问,“你的伤......?” 叶白柳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的地方,肩头上扭了扭,摇着头,“没有咬进去,只是些擦伤。” 这是实话,那个时候好在他的反应迅速,一身的皮甲也算是一层坚硬的防御,才不至于让肩头和胸口被那些杂草一般的牙齿洞穿,只是肩头上的衣裳破了,皮肉破了,留下了几道细细的血痕,这对于一个武士来说甚至连伤都算不上是。 吃食入腹,凉水过喉,不知道为什么,这本来应该让人精神起来的补充在叶白柳这里反而起了相反的作用,才把东西吃完,一夜都没有的疲惫忽然就缓缓地升了起来,身体有一丝沉重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他一身力量暴涨的代价,因为每次都是这样。 不过......现在还不是睡过去休息的时候。 “有人来了。”叶白柳忽然听见了再容易分辨不过的又快又重的马蹄声,很多,朝着这边而来。 “有人来了?”龙眼林则是疑惑地反问。 第423章 小伯爵 三 只是隔了短短的几个时辰,苍茫的号角声又一次在龙眼部村子的大门前响了起来。 头顶的天色尽管仍然是以前大多数日子的阴沉色,可是比起暗无天光的夜晚来,这简直是令人狂喜的光明了。 守在墙上的人们先是听见了大地一阵隆隆的声音,再看见了一队的骑士绕过了几条水流,直往他们这边而来,而在那支马队更后面的地方,隐隐还有蚂蚁一般的人跟着。 “穿着盔甲,是从大清镇来的骑兵吗?”眯着眼睛看着那队逼近这边的骑士,龙眼林眉梢有了一丝的喜色。 叶白柳也看到了那些坐在那背上的骑士,眉梢上反而是一些疑惑,“没有旗。” “什么?”龙眼林似乎没有想到这些。 叶白柳摇了摇头,“他们穿的甲胄有些不一样,这些人好像不是大清镇的骑兵。” “不是吗?”龙眼林眉梢上好不容易一点的喜色也没了。 “我也不好说。”叶白柳又说。 他远远看清了那些人,马匹清一色的都是良俊的马种,而那些武士从身材上来说也都是强壮的武士,制式的盔甲他更是除了在军中也还没有在其他的地方看到过。是其他那些流浪的武士吗?还是大清镇的驻军?那些跟在后面的武士又是怎么回事?叶白柳不禁地想。 很快他又看清了一些。 那些骑士虽然快步而来,可是脑袋低垂,身子向前微微地佝着,双肩也无力地陷了下去,他们很疲惫,叶白柳看得出来,马背上的身子歪来歪去,有些人则没佩头盔而且头发散乱。 叶白柳想起了夜里听到的遥远的那些声响,对于这些人大概有了些眉目。 等离的近了,叶白柳越发的看得清楚,他现在能确定这不是什么那些一般的流浪的武士,制式的兵器,刻画有同样的花纹的整块锻铁的胸甲,统一的白色战衣,这些都不是寻常的武士该有的配置。 只是也不是军中的样式。 那队骑士在离龙眼部村子大门外的半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三骑骑士先策马而来。而在墙上,号声后又上来了七八个龙眼部的武士,弓刀俱紧。 “我们是舟山府泉县伯爵的家臣,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谁的领地?”一骑当先上前了两步,吸了一口气吼着喊话。 “舟山府的怎么跑这来了?”木墙上一个高个的武士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得了眼色后,点了点头也喊起了话,“我们这里是大青林府,清翡原风牙部族龙眼部。” 木墙下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左右扭头说了些什么后,那个喊话的武士有喊了起来,“原来是风牙部的朋友,幸会幸会,不瞒你们,兄弟们路上遇到了一场鬼雾,又遇到了一些妖鬼,是落难到此的,现在又渴又累,希望朋友们能够高抬一下贵手,放我们进去修养一番,我家主人是世袭的泉县伯爵,不管是财是物,日后必有重谢。” 伯爵?叶白柳愣了愣,原来是权贵的人家,那么这些盔甲也就不怎么让人意外了,虽然整锻的盔甲不许在市面和民间流通和拥有,可是却不限于有权的贵族们。 虽然叶白柳也没有怎么了解过,不过听夏扶荧说起,按照他如今王爵的地位,是能够拥有两百人的亲军的,只是他如今还没有封地,于是也没有足够的金银来付出行动。而且,他似乎对于这件事并不那么的热衷,所以叶白柳也没有去怎么多问。 “妖鬼?”这时候木墙上的其他人则是对于这个字要吃惊的多,“你们也遇到了?在什么地方?” 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武士,是村中的一位牙。 “后面的一片原地上,具体是哪里什么方位我现在也说不上来,我们真的是没有地方可去了,看在都是夏国人上,还希望朋友们可以多多包容一下。”下面的那个武士拱着手作礼。 “等一下。”这位中年武士皱着眉回了一声。 很长的时间,木墙上暂时没有了回话声,那个中年武士下去后好一会没有回来,似乎是和别的人商量去了。 墙下的人几番询问催促后,那个中年武士才终于回到了墙上。 “我们这里的情况也很不好,你们看到了大门前的这些东西了吗?”中年武士大声问。 喊话的骑士皱了皱眉,点点头,“当然,来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 他们说的是早上龙眼部的武士从墙上扔下去的两头野妖的尸体,和还来不及收回来的一地的羽箭。 “我们商量了,可以让你们进来,也可以给你们分享我们的水和食物,但是你们进来后短时间不能离开这里,除非大清镇的驻军到来,不然你们都要留下来出力,守在这里。”中年武士带来了应该是村中的牙们商议后的结果。 “这......稍等,这需要与我家主人知道。”喊话的骑士犹豫了,扭头吩咐了一骑回去。 不多时,那个骑士又快马而来,和那位喊话的骑士说了两句。 喊话的骑士点点头,看向了龙眼部众人这边,“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你们愿意伸出援手,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这不是中年武士想要的回答,但显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都没有说什么严词拒绝的话,那说明事情的确是还有得商量。 “你们等着,我们开门,让你们的人过来吧。”中年武士喊话。 “劳驾了,多谢。”喊话的武士抱拳,勒转马头带着其他两骑回去了。 好一会儿,龙眼部的人才搬开了昨夜因为惊慌而搬来的大量重物,桌椅,圆木,推车,废弃的石碾,一尺到三尺见方的石料和一些毫无规则的石头,以及一些摆放在门前的简陋拒马。 骑士们骑马过来得时候,身后也跟着几个步行赶上来的武士,一身脏烂的斗篷,背着弓箭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包裹。 当被骑士们保护在中间的那个伯爵骑马经过围在大门前的武士的身前的时候,叶白柳才注意到那不过是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孩子。 第424章 小伯爵 四 整个骑队无精打采的厉害,有的人面上还带伤,缠着一圈被染红了的布,银灰色的盔甲上也一眼就能看见血迹,除了几个依然还是一副清醒的模样外,大多数人都没有了精神气地低着头。 那个也是一身盔甲的小伯爵更是累的趴在了马上,如果不是他旁边一骑的男人替他牵着缰绳,估计早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龙眼部的武士们看着这些骑士们一脸的疑惑,眉头上也带着一些厌弃,那些骑士们有几个人对上这些武士们的眼睛,眉头上也起了不悦,眼中带着火气。 等着那个男人把年岁比叶白柳还要少几岁的小伯爵扶下马,那些步行的武士们也终于跟着进了大门。 “薛叔,你和他们说,我要水,还有热水,甜酒,肉粥,还要一间暖房,他们可以要贵一点的价钱。”小伯爵一下马。左右看了看围在这里的人们,皱了皱眉,对扶着他的背一把双手剑的男人说。 男人出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小主人放心,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地方,我和他们说说,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不过暖房这种东西......我问问吧。” 男人一摆头招呼过来一个骑士替他,转身走向了早已等在一边的龙眼部的人们。 “各位,”他抱抱拳,眉毛低沉着看了一圈,“在下薛红晷,是泉县伯爵府的武士,我的这些兄弟们都是我家主人的家臣和门客,这次叨扰,实属无奈,不知道这里那位是当家的,遇见就是缘分,还希望能交个朋友。” 龙眼部的武士们左看右看,都看向几位牙所在的那边。 最后走出来一个与他差不多同样年岁的中年武士,“我们这里除了大祭师,谁说了都不算,不过大祭师从来很少说,按你们夏人的话说,我是这里的牙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问我。” 他的官话说的虽然用字不怎么对,可是能够听懂。 薛红晷再抱拳“敢问怎么称呼?” “按你们夏人的意思,龙眼部的人都是姓龙眼的,”中年武士也抱拳回礼,“龙眼突岩。” “我知道,突岩牙,幸会幸会,”薛红晷点点头,“天让我们在狼狈的时候在这里遇见你们,是天大的恩情啊,看来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了,这一个月以来,真是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我们风牙人不排斥其他部族的人,来者都是客,”龙眼突岩说,“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好,我们不希望看见坏的事情发生,刚才我们说的事,你们有要说些什么的没有吗?” 薛红晷沉默着点了几下头,“我们......” 几声尖叫打断了他,薛红晷听得清楚,其中一个就是他的那个小主人叫出来的。 他一皱眉,一下子扭头过去,看见了小伯爵一把攥住了一个骑士的手臂,瞪大着眼睛看向一边。而其他的几声尖叫,则是两个披着斗篷的武士门客。 他顺着看过去,看见了堆起来的一堆奇怪的尸体,黑黢黢的,堆成了一堆小小的肉山,而在那些尸体的旁边,还放着几捆的干草和木柴,像是有一场火事。 他松了口气,知道小伯爵的尖叫不过是因为一场惊吓。其实他在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外面的那两具野妖的尸体,只是没有表露什么声色,而那个时候疲惫过度的小伯爵更是累的趴在了马背上,完全忽视了,如今一下子见到,难免受惊。 至于另外两个武士......他看了一眼,恨恨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半是无语,一半则是一股火气。 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嘴上又恢复了那股勉强且带着疲惫的笑容,“刚才说什么,”他自言了一句,随即想了起来,“哦,什么都好说,我们会尽我们的所能。” “很好,”龙眼突岩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我们也不会和你们这样谈话。” “昨夜?”薛红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怎么,原来是昨夜的事么,昨夜你们这里也糟袭了?” 龙眼林听到这里,想起了叶白柳昨夜说的话,扭头看了看也挤在后面一个地方的叶白柳,面色担忧。 “是的,”龙眼突岩叹了口气,“很多野妖,伤了我们很多的人,要是没有一堵墙隔着,还有一个小兄弟帮忙,只怕是个难以想象的后果。” “我以为这里闹邪兽是有些日子的事了,原来也是昨夜吗?也死了人吗?”薛红晷问。 “这倒是没有,”龙眼突岩摇摇头,意识到什么,“你刚才说也,是怎么回事?” 薛红晷扭头看了看大门那边,在他们的更后面步行跟上来的武士们也终于慢慢走了进来,“就像你们看到的,昨夜我们遇到了这些邪兽的袭击,损失惨重,粮食的问题不说,我们也失去了十几个兄弟,本以为要死定了,没想到天不绝我们,到你们这里来了。” 这似乎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薛红晷无力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那么,虽然有些说不过去,但我们需要热水,吃的,还有住的,当然,不是白吃白住的,等我们离开这里,会支付你们应得甚至不菲的金钱,那会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而在这之前,我们也会帮你们出力,但不能有亏待。” “我们的本意不是需要你们的金钱,当然如果你们要给,我们也不会拒绝,”龙眼突岩说,“现在我们的人会安排好你们的住处,只是现在村子里外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地方上可能会挤一点,吃的也要将就一下,不过热水不会缺。” “如此,多谢。”薛红晷抱了一礼。 接下来,趁着村子大门被打开后的机会,龙眼部的人们把那些野妖的尸体运了出去,连着那两头门外的野妖尸体,都在一个离大门有些远的地方烧了起来,苍白的烟滚滚地涌向天空,火焰灼烧肉体的味道很快也在风中飘散。 四野安静的出奇,人们最后又把大门封闭,在里面顶上了重物,防止再一次被撞开来。 叶白柳看着那些从外面而来的泉县伯爵家的一些没有斗篷裹身的骑士们,发现他们的盔甲其实也算不上多么精良,前胸是一整块锻铁,后背则是连着缝着一张发黄的硬皮,至于那些步行的武士,也不知道连这样的盔甲有没有也不知道。从他们的背影来看,佝着的背更是放大了他们的疲惫。 叶白柳看了一眼后,收回了目光,走回来了木墙之上。 第425章 小伯爵 五 叶白柳回到住处时路过一个路口的转角,隐隐听到了有人在低着声说些什么的声音,又低又轻,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从细微而有些咬着气的音色来看,似乎是在和人发泄着述说什么。然后是另一个声音传来,也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不过因为是说的龙眼部的语言,于是叶白柳也听不出个仔细来。 不过......其中一个声音似乎听起来极为的熟悉,是有印象的一个女孩子。 声音往着他这边靠近,路过一圈用木头圈修起来的羊屋,一转角,叶白柳就碰见了几乎每天都要见面的龙眼飞鱼。 “飞鱼姑娘。”叶白柳招了招手,先打起了招呼。 “是你。”龙眼飞鱼看见了叶白柳,于是笑着用起了七国通用的语言。 一认出叶白柳,她那双前一刻还因为不满而纠结起来的眉毛立刻舒展开来,细细的眉毛的一跳,眼角都带起了笑意,至于嘴角,则是更是毫不掩饰的笑容。 而她旁边那个龙眼部的女孩叶白柳虽然不怎么熟悉,但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见过几面的,倒也不算是素昧生平,于是也脸上带着笑地点点头,算是招呼。 那个女孩也是笑着点了一下头,用着同样的方式回礼,只是她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却忽然跳跃了几分,一眼一眼上下似乎打量地看着叶白柳,又扭头看向身边的龙眼飞鱼,不论是眼睛里还是嘴角上,似乎都有带着打趣和几分期待的笑。 “伯鲁牙那边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先走了。”她左看一眼叶白柳,右看一眼龙眼飞鱼,带着她那忽然间跳跃期待的笑容离开了。 早已不是孩子懵懂对的年纪了,叶白柳隐约能够猜出来她那轻而又不遮掩地笑容里是在说着一些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他想的太多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龙眼飞鱼抢先开了口问。 “哦,他们大门那边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所以我想着回去歇一歇。”叶白柳回头指了指村子大门的方向说。 龙眼飞鱼也哦着点点头,只是把眼睛看向了叶白柳指的方向,有一会儿也不看回来,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我......”叶白柳在犹豫是不是应该问。 “嗯?”龙眼飞鱼转回眼睛到叶白柳的脸上。 “呃,”叶白柳说,“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些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说到这里,刚才的事情上,龙眼飞鱼眼睛里的笑意忽然就止住,微微抿起了嘴。 “是那个尊贵的伯爵小大人。”龙眼飞鱼回头看了一眼。 小大人,叶白柳听着这个有些别扭的称呼,知道似乎是那个小伯爵在龙眼飞鱼的这里没有得到什么好感,因为这样的称呼,虽然并不算是什么厌恶对的称呼,可也不是什么尊敬的称呼。而且龙眼飞鱼的语气里就带着那么几分的生气。 “怎么?” “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太难伺候了,永远高着一个鼻子,从来都不正眼看人,连说话都说不好,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女孩一连串的抱怨,“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我一直以为你们城里人都是和你差不多的。” “我!”叶白柳愣了一下,笑了笑,“城里人。”摇摇头。 他明白女孩的意思,回想起来,其实他在天武城里是跟着夏扶荧见过不少贵族家的孩子的,有的修养有成,有的则飞扬跋扈,女孩估计是有些不喜欢那个小伯爵的为人。看来约莫是个飞扬跋扈的主了,至少也是个高傲的人把。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他想起来女孩的姐姐来,“你的姐姐她们,还没有回来吗?” 女孩整个人忽然地低落起来,之前什么笑容,什么生气都转成了担忧。 她摇着头叹了口气,“已经连续出去找了五天了,还是没有回来,而且有几个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千万不要是出了什么事啊。” 叶白柳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沉默着低着眼的想。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最后只好这样说。 龙眼飞鱼看了一眼叶白柳,“希望吧。” “你饿吗?”她忽然接着问。 “嗯?”叶白柳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要不要我送一些吃的过去,吃饱了再睡?”女孩问。 “呃......”叶白柳很快摇着头拒绝,“我在那边吃了,再说也歇不了多久,突岩牙那边说等会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帮忙。” “哦,那......我也回去帮忙了,你好好的休息。”女孩点点头。 “哦,好。”叶白柳点点头告别。 女孩也点头,走了两步出去,又转回来喊,“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不要不好意思说,我都会帮你的。” 叶白柳眼睛里面呆了几下,最后还是只好笑着点头,“好的,我会的,那就先谢过了。” 女孩也回了一个笑,说了一声好的就离开了。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叶白柳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鼻子里面微微地叹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他离自己的住所还剩下一个转弯的时候,他在一个石头围起来的猪圈那边的土路上遇到了带着几个武士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高据,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叶兄弟。”熊一般高大的武士先笑着打起了招呼。 “高大哥,你们这是......?”他环眼过去,看见他们一行人都是全副武装的打扮,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当他看到那一双双的眼睛的时候,发现除了高据还是一副镇定,其他人都有些空空的,夹杂着几丝的害怕。 高据抬着手臂转着活动了几下,扭了扭脖子,“啊,躺了这么些天,平白受人家的恩惠,还是要出些力气的,我去找达木火牙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兄弟的。” “哦,这样,”叶白柳点点头,“你们的伤......?” “没事了,小伤算什么伤,不过是针扎破了皮,重伤的我也不会让他来了。”高据笑着说。 “哦。”叶白柳点点头。 “我们先过去了。”高据什么也没有问叶白柳,只是拍了拍叶白柳的肩膀后,几个快步就离开了。 而又当他走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还有人似乎要和他说话,三个身穿盔甲的武士在他住处的门前转悠,其中一个看见他的身影,连忙拍了拍那个为首的中年武士。 叶白柳记得那个武士的名字,似乎是叫薛红晷来着。 第426章 小伯爵 六 “想必,阁下就是突岩牙和达木火牙说的叶白柳叶兄弟了?”腰间挎着剑的武士一看见出现的叶白柳,抱礼迎了上来。 “啊,对,是我。”叶白柳也还了一个礼。 “在下是薛红晷,是我家主人泉县伯爵门下的武士,勉强说起来,其实我们在五天前的时候也算是见过了。”薛红晷笑的客气。 “都到里面去坐吧?”叶白柳点点头,想要在没有风的屋子里多呆一会的他邀请道。 薛红晷点头,“那就麻烦了。” 木门枝呀呀一开,一股灰尘的味道就扑了出来。这间屋子是龙眼部一户人家以前住过的房子,后来似乎是修了新房,所以这里也被当做放置杂货木柴的地方,很少有人打扫,眼下屋子里环顾一圈,屋子里的东西只剩下几张木板和新铺的被褥皮毛,其他的倒是被清的一空,前些天这里面本来还堆放着一些存着的干柴火和干草,可是几天过去,就都被耗尽了。 “请坐,”叶白柳招呼着几个人往那些木板上落坐,扯了扯斗篷的也自顾在铺了毛皮的床上坐下,“不知道薛大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本来还在打量着屋子里的薛红晷收回了目光,点头说,“额,也没什么,也就是过来拜会拜会叶兄弟的。” “哦。”叶白柳虽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拜会的,可还是点着头应和着。 “我听突岩牙说过了,”薛红晷又说了起来,“那天晚上的被袭,全亏了叶兄弟出力,是他们得到恩客,不然可能第二天连见我们一面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叶白柳点点头,没有回应什么。 “那些他们所说的野妖,其实我们也是见过的,”薛红晷正了脸色,“也是那天的晚上,损失了不少的人手,所以,也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样难缠的主,能以一个人的力量尽诛,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额。”叶白柳从来不是个怎么奉承别人的性子,所以言辞从来都不犀利,他本来想要否认的,可是那些事又的确是他的手笔,于是也只好不知道说什么的点了一下头,表示是在听薛红晷说话的。 本来以为这个年轻的武士会说些什么推辞或者是否认的话,薛红晷早已想好了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比如问问出身,练得是什么武艺,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够招为府上的门客,能够以一敌过六头那样的奇诡的野兽,怎么想也能知道不是一般的武士,这样的武士,要么已经有落脚之处,要么,就是一些心气极高之辈,这样的人,有时候金钱也会失去它那能迷失人心智的金光。 然而,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答应,薛红晷胸口里下一股气已经蓄好了,却忽然一个始料未及,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于是他只能从容地笑笑,摇摇头,“那么,叶兄弟想来也是为了神赏而来的吧?” “神赏么......”叶白柳也在想着怎么说话。 “是啊,火灵的刀剑先不说,就是一枚通紫的价值也足够这个村子里的人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地过上五年了,再单说那灵躯,真是每个武士都无比渴望的。”薛红晷接着叶白柳的话说。 叶白柳听着点点头,知道这些确都是非凡的宝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难得一见。 薛红晷看着只是淡淡点点头的叶白柳,眉头上犯难,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武士的心思路子了,按理说,贪财的人,只要听到有宝可得则必不会是这样一副淡而缺兴的样子,难道是喜色? “实不相瞒,”薛红晷低了低眼睛,“薛某今天来这里,是来交叶兄弟这个朋友的,不过除了想要和叶兄弟混个脸熟有个交情外,其实也是有事相求的。” 这不算是意外的事情,叶白柳点点头,不过什么都没说。 看见叶白柳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薛红晷心头上也是微微一喜,“我们这些人,是从月初的时候就从舟山府出来了,大半个月过去,直到现在才走到了清翡原这边来,本来以为早已误了时间,可能什么也要错过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却忽然碰到了那样的灾事,也不知道算不算该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舟山府......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过,是在什么方向?”叶白柳记起他来过的路上,舟山府这个地名似乎陌生,没有怎么听说过。 “哦,舟山府的话,在王域这边的确不怎么出名,不过叶兄弟是知道上牧的吧?” “上牧城吗?” “对,”薛红晷点头,接着描述,“舟山府是在上牧城那边,离着上牧城一两百里的路程,不怎么算远。” “那是要过天武的吧?天武离这边也不算远了吧,几天的路程,怎么会要大半个月呢?”叶白柳哦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吗......”薛红晷露出了一个几分似乎惭愧的笑,“惭愧啊,我家小主人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所以没有走那些荒凉的野路,我们是沿着官道来的,过了几个镇子才来的这边,如果是快马的话,其实也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过叶兄弟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大队人马出行,尤其是在王域之内,文书之类的麻烦事自然是不能避免的,一停一问一审,所以才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哦,这样啊,”叶白柳点点头,接着问,“那么,你们是需要我的帮忙吗?” “正是啊,”薛红晷语重心长地出了一口气,“其实与其说为了神赏,我们这次出行,倒不如说是出来陪着我家主人长长见识的。” 薛红晷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两个武士,“说句可能我家兄弟们不服的话,我们这些个武士,再加上那几十个门客,可能全都不是叶兄弟的对手,那天晚上我亲手宰过一个,知道一个人杀掉六个那样的野兽,是需要什么样的力量的,至少......” 他抬头仔细看着叶白柳的脸,“至少也得是百人敌的武士。” 第427章 诡异号角之声 一 “说起来,我越看越觉得叶兄弟似乎熟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薛红晷微微抬了抬眼,思绪似乎飘回了以前,“我似乎应该是见过叶兄弟的,只是那是一个雨天,而且我似乎也只与叶兄弟又一个擦肩而过的照面。” 叶白柳微微眯起了眼睛来,思绪也跟着薛红晷的话往着以前回溯,只是回想起以前来,和他擦肩而过的人至少也简直是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得,完全是他生命中路过的人,地上的一捧土都比一个人的的印象深刻,所以怎么可能会有关于薛红晷的记忆。 叶白柳摇了摇头,“是么?” 薛红晷也笑着微微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不过那个时候我倒是还能记得很清楚,是在青火原的北峙山上。” 这是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时间,叶白柳不由得又去细细地回想了起来,只是眉头压抑着,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 叶白柳还是摇摇头,“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的确是去过的,可是......我似乎还是没有想起你。” “叶兄弟这样的人,想不起我这样的人来属实再平常不过了,”薛红晷只是莞尔一笑,“那么,我想以叶兄弟这样的人,到那个地方去,也只能是为了那场为了神选的比武吧?就和最后那几个剩下来的天之骄子一样。” 叶白柳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而我也的确上去和人打过,不过,还是输了。” 薛红晷对此并没有什么意外,在那场几乎让整个王域平原都关注的比武上,他是亲自去见过直到最后的,他记得那最后剩下来的十个武士,对于一个武士来说,那几个人简直让人印象深刻。 他翻转着想着他记忆中每一个让他深刻的地方,可惜,想来想去,只觉得叶白柳的身形和那张脸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的熟悉,可是一要说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又都想不起来,完全的毫无头绪。 “那看起来,是赢了叶兄弟的人更要厉害了,能赢下一个百人敌的武士,想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了。”薛红晷说。 “的确是这样,我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空杨。”叶白柳说了个想来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的名字。 薛红晷的眉毛似乎一跳,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拳宗的新虎,拳宗啊,看起来,似乎叶兄弟的运气不佳啊,竟然碰到了那样的人当了对手,当之无愧的龙武者啊,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空杨,也许这个少年武士在那场武选之前还是没有人听闻过的无名之辈。可是武选过后,毫无败绩的他是今年武选上最后的胜者,而且他那场与自家师兄的武斗,更是被人称赞为龙与龙或者是虎与虎的对决,空着手的对决,所碰撞出来威势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猛兽之间的搏斗一样,所激起来的强大的力量和灵气连他们脚下的白石武台都不能承受,碎裂的不成样子。 以至于人们惊讶连连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拳宗又出了一个龙一样无敌的武士。 谈起这样让人向往的人物,薛红晷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在微笑和语气上的失态,连忙低了低头,“抱歉叶兄弟,我这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一说起来就......” “没有,”叶白柳摇摇头打断了他,“不过薛大哥还是先继续说刚才的事情吧,我这边还想着要歇一会儿,等会林大哥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过去帮忙的。” “哦,实在抱歉,说了太多没用的话,”薛红晷忙着表示歉意,接着之前的说了起来,“那么,也就不说其他的废话了,其实,是我家小主人听说了叶兄弟的身手后,想要雇佣叶兄弟陪我们走一走后面的路,其他也不会要求叶兄弟做什么强求的事。” “你们......还要进山里去?”叶白柳愣了愣。 薛红晷点点头,“走了这么久,又经历了那么多,总不能说又吃了一嘴的灰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吧,至少也要看一看山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吧,这是我家小主人的心愿,我们这些做仆人的,当然必须尽力。” “可是......” “哎,叶兄弟先别急着拒绝,”这一次薛红晷打断了叶白柳,“我们当然不会让叶兄弟你这样的人物白白出力的,只要叶兄弟能保全我家小主人的安危,我家小主人愿意奉上一百个金芒的价格,甚至更多。” 一百个!金芒!这样简单的说辞让叶白柳心上一顿,虽然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想想以前的他,这真是不让人忍心能说出拒绝的东西。 甚至能听见叶白柳在鼻子里长长吸气的声音,“额......”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他不怎么忍心拒绝,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答应的时候。 “我知道叶兄弟的顾虑,”薛红晷似乎知道叶白柳在想着些什么,“我们在这个村子里这几天都四处打听了,知道那些东西还在外面,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过叶兄弟真的不必急着拒绝,一百个金芒的价格或许低了,但是钱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能够商量的。” 叶白柳同意似地点点头,“确实,我能感觉到那些东西的气味还在周围徘徊,没有离开。” 他看了看另外的两个人,接着说,“你们说的事情我会仔细想一想的,不过现在最需要注意的是多积蓄体力,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我有种感觉,那些东西时刻都会再来的。” “没错,”薛红晷几个人扭头对了对眼,也同意这样的说法,但是接下来他的话锋却一转,“不过,我不知道叶兄弟注意到了没有。” “什么?”叶白柳问。 薛红晷顿了顿,想了想地问,“不知道叶兄弟觉得这些妖鬼,哦,也就是你们说的野妖,是怎么出现的呢?” “怎么出现?”叶白柳张了张嘴,却想不出来什么答案。 的确,这些奇怪的野兽不像是草原上或者山里面存在的,他之前也曾遇见过和这些差不多邪了门的野兽,不过细说起来,却又似乎差的很远,是有人一手造成的。 毕竟是只有在传说中才能认知到的奇怪,当然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难道和雪山里的时候还是一样的么? “这些东西我想来绝不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里的,”薛红晷这时候收敛了笑容,压着声音,“叶兄弟,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那晚上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号角的声音,那些东西似乎都是听那号角之声行事的,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你们要当心。” 诡异号角之声 二 “呜......” 薛红晷的话只是才刚说完,屋子里的安静就被一声长长的号声所打破,刺耳的号声似乎带着尖刺的风,从屋子的门缝墙缝里穿进来的时候,让人耳朵不由得里面跟着一痛。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听着号声看向同一个方向。 号声一停,叶白柳就扭头直直看向了薛红晷。 薛红晷对上叶白柳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所想,“是有点巧了些,”他皱了皱眉地说,“不过我能肯定那号声不是这样的,那晚上的号角声尖厉的像是来自峡谷里混杂了鸢鸟长啸的风声,我记得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也听到这样的号声。” 他想了想,“这号声......是这个村子里的吧?” 叶白柳不明白薛红晷所讲的那样什么尖厉的啸声,不过他知道这是村子里的号角声,这声音每被人吹响一次,总没有什么小事,只是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也顾不上休不休息的事情了,叶白柳和薛红晷几个人都先后站了起来。 “我听到过两次这样的号声,都不是什么小事。”叶白柳有些担忧,不知道这一次又有什么坏事发生。 似乎为了印证叶白柳的心思,屋子外有人开始大喊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什么地方起了慌乱。 意识到不对的几人都变了脸色,随后带上了兵器冲了出去。 一处屋子,外面果然听到了更多人在混乱中的喊叫声,叶白柳先是扭头看了看村子大门的方向,知道那些喊叫声是来自村子里面的,大门的地方反而在这个时候安静的出奇。 “是那边,难道是......!”薛红晷也很快听出了方位来,担忧地猜着。 叶白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一只手已经按着腰间的剑往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了起来。 剩下的两个武士也看着薛红晷,担忧的眼神里也带着些复杂的询问。 “过去看看。”薛红晷洞悉了自家武士的想法,一摆头地没有拒绝。 于是几个人也都按着随身的刀剑小跑着跟在了叶白柳的后面。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叶白柳跑过了几段因为早上的湿气仍然还有些湿软的草地,转过几个用圆长的木头围起来的牛舌羊舍,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着他这边逃来,有几个是头也不回,有几个是还要回头看一看让他恐惧的东西,可是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脚上一磕,人便已经往前摔在了地上。 叶白柳扶起了一个落在后面的老妇人,“出了什么事?” “什么?” 老妇人站了起来,用着有些超乎了叶白柳想象中的力气摆脱了他,嘴里一边用着龙眼部的语言飞快地说着什么,叶白柳皱着眉虽然听不懂,但是在她那一声声几个强调下,还是意识到了危险。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似乎也没有时间再去问了,因为一个异样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跟不需要多想,武士那敏锐警觉的直觉已经让他拔出了剑来。 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薛红晷等人也跟了上来,腰间的刀剑也早已出鞘。 一个刹不住脚步的身影也忽然在他们前面的转角出现,带着而来的是呛着人鼻子的臭腥味,豹子一样的身影在地上翻了两圈,稳下来后低低地伏下身子,呲出尖牙,嘴角还在滴着血。 “是那晚上的东西,妖鬼!大人。”薛红晷一旁的一个武士吓了一跳,握刀的手一紧,扭头看向了薛红晷。 “不要......”薛红晷刚想要说一些稳定军心的话,可是才一张口,那头野妖忽然就扑了上来,也让他不得不心上一紧,忘了把话说完。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头野妖察觉到了那个武士的惊慌,恐惧的味道吸引了它,本来它之前的目光是锁在了双手举剑正对着它的叶白柳,可是跑了一步,那双眼睛里对着叶白柳的杀意忽然就换了人。 叶白柳一身的力量积蓄着,根本不用多去思考,他就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所有能封死这头野妖的剑路,他想起还在天武城军武馆的时候,姓秋的老人曾和他讲过一种名为大风走之剑的剑式,这是一种后发的剑式,专注于防守,风走之名,是说即便是再大的风,遇上了这样的剑式,也只有败走的结果,不能逼近。当然这无疑是夸大的说辞。 “剑来则退剑,手来则断手,击其力之弱处,避其芒之强锋。”不过老人而已曾这么说。 叶白柳的剑上已经蓄足了足以一击必斩的力量,可是那头野妖的路子忽然一变,就像是风从他的身边溜过。 没有更好的办法,叶白柳只能快速转换了守势,脚步一转,跟上了从他身边要跳过去的那头野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头野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的剑才跟上去,一剑斩下,也只斩在了那头野妖的后半身最尾的地方,只站下了小一截的后股以及削去了小一点的退骨。 血盆的大口张开,这头豹子一样的野妖似乎不知道疼痛,口中浓烈的血腥起已经扑倒了那个武士的脸上。 武士在后退中举刀,迎着面一砍,终究还是没有被刚才的惊慌所吓住,不过似乎那一阵的惊慌还是左右了他,刀上的力量似乎不足,虽然的确是砍在了那头野妖的脸上,却也在只斩断了它的几根牙齿后,人就已经被扑倒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他在倒地后挣扎的时候,用着手臂上去挡住了那头野妖的血口,以手臂上加了一层铁皮的护具封住了本来要咬在他头上的尖牙。 虽然那一层薄薄的铁皮和硬皮还是被咬穿了,牙齿直钻进他的肉里,负了伤,万幸的是也救了他的命。 左右两边的武士在同一个时候扑进,刀剑一通在那头野妖的脖子和头上乱砍,那头野妖因为这样的攻势松了口,转而就要再度扑击。 薛红晷抢先一脚把它踹的退了两步,然后一剑猛着力从一边刺进了它的脖子,但是没有刺穿,剑尖一撞到那头野妖对的骨头就停了下来。如果换做是什么其他的野兽,这一剑可以说已经是毙了命了,但是对于这头鬼一样的野妖来说,其实还不算什么致命的伤,它还有着反抗的力量。 “让开。”叶白柳也在这时候逼近。 一剑斩下的时候似乎也逼着风势不得不避退下去,没有发力时的吼叫,叶白柳似乎轻松的一剑,干净利落的斩下了这头野妖的头颅来。 第429章 野妖咬血 一 老妇和孩子的哭声远离了这里,这片场地被拿着刀弓的武士们隔开,只剩下了一头身首分离的豹子一样的野妖,以及一地的血迹。 忽然的袭击终于还是重创了这个村子,这里一地一地的血迹来自一个男孩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头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野妖忽然在这里出现,咬了那时还在这里照顾牛羊,做着木工,以及趁着今天有些回暖的天气让囤积的草料通通风的人们一个措手不及。叶白柳他们几个人赶到的时候,那头野妖的嘴里还咬着血在发怒,一双发红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欲望。 都是些渴望着死亡与鲜血的野兽,根本没有半分的同情。 龙眼林和几个龙眼部的牙们,以及没有一个龙眼部的武士,脸色铁青,脸颊上的肌肉崩的似乎铁一样的紧,也不知道牙齿有没有咬出血来。 叶白柳看了看在这里四处看着找着些什么的龙眼林,他想要帮上这里一些的忙,可是怎么开口却似乎是个难事,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慰话的时候。因为他能看出来,相比起安慰的话来说,这些男人似乎更渴望血的偿还。 “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叶白柳走到龙眼林的身边说,“这头野妖不像是在这里藏了很久的样子,似乎是今天才溜进来的。” 龙眼林扭头看了一眼龙眼林,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边我看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估计和你说的一样,现在就等着看他们能不能找出来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了。” “这个的话,我看着其实也不难找出来。”叶白柳看着一个方向说。 “你能找的出来?”龙眼林低下去的眉毛上隐隐的似乎有些期待。 叶白柳点点头,凭着他的眼睛,能看来一些特别的痕迹,跟着那些痕迹再找到那头野妖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对他来说确实不难,除非是还有其他的意料之外的变故。 “那就麻烦你了,帮我们找一找了。”龙眼林请求着说。 “跟我来吧。”叶白柳点头答应。 叶白柳微微让自己的眼睛热了一些,让那些在他眼中本来有些晦暗的星星点点更加的看得清楚。 一切都在那场新生之后,虽然知道现在他对于天地当中的灵气的概念都还是模糊的一片。 可是他至少能清楚的看到一种,于是便知道让他觉得舒服亲切的,是那种太阳一般火红并且发着金色一般烟雾的火色灵气光点。而最让他感受到无法呼吸,厌恶的,是那种又灰又黑,如烟一般的灵气光点,那种似乎来自深不见底的地下,又似乎来自一个无比黑暗只想让人远离的地方。 “在这边。”走过一段车轮压出来的能看到黑色泥土的草地后,他们接着转过一个老旧的羊舍,翻过了围着的低矮栅栏,来到了圈地后的木墙边。 “墙上有它留下的痕迹,似乎就是从这边过来的。”叶白柳蹲了下去,看着墙边有一堆堆了很久的枯叶。 叶子是奇怪手掌般的模样,也有些还带着还没有完全萎下去的黄色,是这片桐子林里的叶子,来自高大的木墙之外。 “真的是这里了吗?”龙眼林坐看一圈右看一圈,最后抬起头来,似乎在墙头上看到了什么似的锁起了眉头来。 一路过来,他们能看到的明显的踪迹少之又有少,这边除了这块圈地附近的没有野草的泥土上能看见一些明显的脚印外,其他的地方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所以即便是相信叶白柳的能力,但是亲眼所见,不免又多了些疑问,所以他才会这么问话,不过还没有等到叶白柳回他,他已经在木墙上看出来些痕迹。 木墙之上有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印着的一层痕迹,黑色的,像是什么漆,从着木墙的最顶端留下来了一线,不过实在是太短太浅,不注意去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应该是它的血,似乎是在它翻越这堵墙的时候留下来。”叶白柳猜着说。 “也许是它在翻墙的时候受了伤,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更早之前的伤口,那些世家的人不是说他们来我们这之前经过一场血战吗?也许这头野妖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当然也有其他的可能。”龙眼林点点头,跟叶白柳所想的似乎也差不多。 也许他们所想能想到一处去,可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其他龙眼部的武士的耳中,却似乎总是慢一步,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才从那一丝的痕迹上意识到一些。 叶白柳抬头看了看。这边的木墙比起大门的那边似乎还要高出小半个人,不管是什么人还是野兽,单凭自身的蛮力,绝无越过的可能。除非还是那种意料之外常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就像那些野妖,原本也应该不是世上正常该存在的东西。 “要到外面去看一看。”龙眼林看了一会,说完就带着人转身往着大门的地方过去。 可是如今大门那边几乎封死,要出去又要费去一番的功夫,龙眼部的一位牙带着几个人守在那里,他年过了半旬,甚至还要比龙眼哈鲁要多几轮年份,当龙眼林说着招呼人就要搬开那些堵在门前的重物的时候,他拦了下来。 “孩子们这些天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现在村子里又出了事,大门这边更需要小伙子们留着力气守住,这门不能顺便打开,至少现在不行。”他说。 龙眼林看了看,也明白了要搬走堵在门前的重物不是几杯茶水的功夫,而且他们一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这样让大门少了一层防守,在现下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确实不智。 不过他们还是下定要出去的主意,他们找来绳索,最后龙眼林和叶白柳两人从着墙头上拉着绳索滑了下去。 凭着记忆中的方向,他们也很快顺着木墙找到了那处野妖翻越进来的地方。 而后当他们看到了目前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桐树后,并明白那头野妖是怎么翻越过这堵高墙的了。 第430章 野妖咬血 二 这棵高大的桐树至少有三个叶白柳的高度,大腿粗的枝丫斜着往天上指了出去,刚好高出了村子围墙的半个头。 看着其中一枝正对着围墙的枝丫,叶白柳两个人很容易就能猜出来那头豹子一般的野妖应该就是在那根枝丫上矮下了身子起跳,跳进了村子里。也许是因为这根树枝离着村子的围墙还是远了些,而它又在斜斜的树枝上无法很好的发力,所以才撞在了围墙的圆木尖锥之上,留下了黢黑的血迹。 “应该就是从这里跳过去的。”龙眼林来来回回看了围墙和桐树一次又一次,而后回想起那天村子门前所发生的事情,肯定了心中的所想。 “看着像是,那上面还留着痕迹。”叶白柳抬着头看着那跟斜指上天空的树枝。 “痕迹?你说的是......?”龙眼林疑惑起来,他也抬着头看着那根树枝之上,可是却什么痕迹似乎也没有,他是村子里一等一的好射手,眼力最为自傲,可是除了一些寻常的爪印外,其他的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他当然知道叶白柳所说的绝对不是那些爪子的痕迹,虽然以常理来说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痕迹,但他见识过叶白柳那晚的身手,知道那样的人也绝不是能以常理来理解的。他相信这个年轻的武士一定是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叶白柳却摇摇头,没有要多说下去的意思,“这个说起来其实我也不能说的清楚,还是想想要怎么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吧,你有什么办法吗?砍了?还是......?” “要砍的话也是下一次带着斧子来了,我们现在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最好是能够把每一个地方都好好看一遍。”龙眼林回头看了看,手按上了腰间的刀,他一挑头,又开始沿着木头的围墙走了起来。 叶白柳最后看了一眼那根树枝,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只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低下头来跟上了龙眼林。 其实他是想说他可以试一试的,只是要砍,那就必须要动用他的剑,虽然他的剑如今看起来还是崭新的一把,可是他知道其实里面早已有了缺陷。 那一晚上他一个人以一对六,为了绝杀的力量,他曾让这柄剑变的灼热起来。那样做的确让的剑变的另样的锋利起来,可是那股灵气上的灼热也似乎让剑里面的某种纹路微微地变了,已经不复最初的坚韧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手里的这把剑还能用到什么时候,如此的一把好剑,绝不能在非必要的地方浪费它的锋芒。 他们一路一路仔细的看,龙眼部这个村子的围墙不知道当初是因为什么而修建起来的,一圈都是实心的圆木,顶上削出了尖锥,除了大门的地方有一段能够站人的过道外,其他的地方除了几个潦草废弃的望楼,根本不算守护。 而围墙的周围又有太多的树木,个个生的茁壮,似乎没有怎么伐过,如今看来,是个隐患。 忽然的沙沙声。 正在四处看着的叶白柳一顿,往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沙沙沙的声音不断的在逼近,像是急促的脚步声。 “林大哥。”铁在皮鞘里摩擦出锵鸣声,叶白柳已经抽出了长剑。 前面的龙眼林回过头,被叶白柳忽然严肃起来的声音所惊吓了一下,“怎么了?” “回去,走,”叶白柳双手举着剑对在身前,他回过头对着龙眼林几乎是吼,“快。”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龙眼林对上叶白柳那双似乎忽然狠起来的眼神,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时间上的紧迫,于是也不驳斥什么,询问什么,按着刀已经跑上了来时的路,叶白柳停了两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定了一会,也跟上了龙眼林的脚步。 在跑出去几步后,还没有走到他们开始停下来的那棵桐树下,他也听见了沙沙沙踩在叶子上的脚步声逼近了他们。 吼声同时逼近,是野妖们。 龙眼林听着声音回头的时候,一直在他后面的叶白柳已经和两头野妖对上了。 叶白柳要比龙眼林还更早注意到那些野妖的毕竟,那些脚步声虽然远不及马蹄声来的沉重,可是沙沙的声音却远比马蹄声要更能给人恐惧,对于人来说,这是一种从远古时候就在本能中烙印下来的恐惧。从万灵生长茹毛饮血的世纪伊始。 可是一腔的火焰下,毫无恐惧占据的席位,叶白柳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双臂上开始发热,对冲的力量已经在他的身体上和剑上完全的充盈。 他一剑从上而下的劈斩,带着宛如天空中的巨石坠落的威势,灼热的血给了他无比的信心,这是绝无人可以抵抗的一记劈斩。 钢制的剑劈上了正冲过来的一头野妖,剑刃被巨大力量压迫着贯下,轻而易举地割开了野妖的血肉,接着再是劈开骨头的坚硬感传回到了手上。 是绝对毙命的一记,砍到野妖身上的剑刃几乎将那头野妖从头到脖子都一分为二,失去呼吸只是一个瞬间。 但跟着而来的另一头野妖却没有给叶白柳回剑的机会,叶白柳还来不及抽剑回来,一头野妖的牙齿就已经几乎到了他的脸上。 “剑不能回来的时候,手和臂就是你的防御,每一个关节都要灵活,都是你的武器。”脑子里依稀还有人再这么说。 叶白柳的右手从剑上撤走,找准了机会一个向着斜下的砸肘,带起来的风也似乎刀一样的让人畏惧。牛角刀,这是他在天武城中王家军武馆中学到的拳式。 他一肘砸在了那头野妖的侧脸上,手臂上比那头野妖的冲击还要强大的力量猛地把野妖砸了出去。 得了时间,叶白柳抽出了剑,又一个抬脚把再次冲上来的野妖踢了出去。鳄尾刀,野妖对于这一鞭腿的力量还是无从抵抗,哀嚎着飞了出去。 但是叶白柳无暇顾它,龙眼林那边也已经跟两头野妖对上。 龙眼林没有叶白柳那样的力量,只是一个照面,他闪过一次扑击,一刀才砍在一头野妖的脖子上,人就已经被另一头的野妖扑倒在了地上。 第431章 野妖咬血 三 龙眼林的一刀算不上致命,而且仓促间更也发不上多少的力,一刀下去也许能让野妖的皮肉绽开,却伤不到骨头。 野妖的尖牙和利爪却锋利的可怕,它们似乎是从不远的地方一路跑冲过来的,只是说那跑起来的势头,对于一人来说就已经是致命的撞击了。 他被扑倒在地上,手下意识的挡在脸上,堪堪保住了性命,只是他的手臂却被狠狠地咬住,野妖那尖利的牙齿穿透了他的毛皮大衣,和皮质的护具,疼的似乎也咬穿了他的骨头,温热的东西在他的袖子里面肆意的流淌,是血。 只听得一声哀呼,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踢的飞了出去,接着再是带着戾气的风啸之声,金属的鸣声几乎让他的耳朵撕裂,完全压住了那头野妖在喉咙里的咆哮声。 直觉得手上一轻,眼睛里出现了叶白柳那张年轻的脸。 “没事吗?”叶白柳一转身,横刀在前。 “啊......没事。”龙眼林长长一声的吼,几乎咬着牙齿在说话。 他一扭头,只见那头被叶白柳一个纵步的踢飞的野妖一个翻身后又再度攻了上来。 叶白柳双手握剑,以攻对攻地迎上,他的剑如同一道细不可察的银线被他提了出去,由下往上的一道提斩。 那头野妖虽然生的不知道羊还是牛的形状,可是依旧不能抵抗从叶白柳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被砍的倒飞出去的同时,也再无再度翻身而起的集会。一道森然的伤口从他的头连着前胸一块直接撕裂了它的前小半个身子,是狠厉的一剑,毫无招式可言,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锋芒。 叶白柳站定着环视了周围一圈,防备着接下来可能的危机,“能站起来吗?还能继续走路吗?” 龙眼林喘着重气艰难地站了起来,牙齿还是咬的很紧,“没,没问题。” “那就快走,”叶白柳这个时候回头,忽然发现那个被他斩下来的野妖头颅还咬在龙眼林的手臂上,“等一下。” “忍着点,也许有毒。”他把剑插在地上,双手扣在了野妖头颅的嘴里,一发力,掰开了野妖的嘴,从龙眼林的手臂上取了下来。 冷汗从龙眼林的头上大颗大颗地落下,那只手臂似乎痛的没有了力气,龙眼林膀子上发力,摔了摔胳膊,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 “走。”叶白柳拔出了剑,催促着说,言简意赅。 龙眼林虽然手臂上刻骨的疼痛,可是这样的疼痛还远不足以让他的心思慌乱,他清楚现在要做些什么。 眼前这个年轻的武士的确是有着绝对的无力,他敢说他们这里,论单打独斗,没有人甚至那些野妖也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谁知道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还有这什么危险潜伏着,若是再来了十头这些野妖,同时张开血盆的大口,估计就算是叶白柳也很难招架的了。 只有回到这堵高大的木墙后面,才是安全的选择,木墙高大切坚实,是能够阻挡那些野妖脚步的屏障。 好运似乎是在这个时候眷顾了他们,他们走过了之前最开始停留过的那棵树下,一路无阻地回到了仍然还吊着绳子在墙上的大门之前。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刚才听到了那些东西的吼叫,你们怎么了?”城墙上有人几乎俯下半个身子,探出头来,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声地问。 “快拉我们上去。”龙眼林也用着龙眼部的语言说着,只是一点也没有回答他们的意思。 龙眼林把手臂上的疼痛咬在胸口里忍耐着,用着另一只手缠着圈地攥在了手里,墙上的武士们合着发力,将抓牢绳子的龙眼林拉了上来。接着扔下绳子,又拉了叶白柳上来。 “怎么样?伤的重吗?”龙眼部的一个年轻武士一手按着龙眼林的肩膀,一边询问。 龙眼林吃力地抬起颤抖着的手臂来,“应该死不了。” 那个年轻武士一皱眉,用着一柄小刀解开了龙眼林的护臂后,又割开了他的袖子。满手鲜红的血之下,森然的几个洞口让人们背脊上一寒。 武士们找了跟细细的绳子用力绑在了龙眼林的胳膊上,“还好,我们马上就把你送到牙老大祭师那边去,不算太晚,死不了。” “我知道,兽尾,你听我说,”龙眼林也按着自己的胳膊,一喘气一出气地说,“不要让人出去了,那些野妖就在外面,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让其他人守好格利家,铁石家,神祭之庙那边的围墙,还有水门那边,那里都是很容易被野妖们跳过来的地方。” “好的,我记住了。”年轻的武士一点头,一摆头示意让人拿抬人的木板过来。 “不用,”龙眼林咬咬牙,背靠着木墙吃力地站了起来,“又不是咬了我的腿,这点伤,我能自己过去。” 他回回头,又换了语言,“叶兄弟,你留在这里吧,不用送了,相比起我,这里更需要你。” 叶白柳无声地点头。 他晃着肩,摆脱了几只要扶他的手,而后一个人从木墙边的楼梯下去。 不得不说龙眼部里缺的从来都不是坚韧的汉子,龙眼林被人搀扶着上马,一个人忍着痛带马离开了这里,不过为了他的安全,还是有一骑跟在了他的马旁。 叶白柳沉默地看着他的马兜转着消失在一座的木屋后面。 “不用担心他,牙老大人会治好他的伤和骨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的和以前一样强壮。”似乎是看出他的担心,那个名家兽尾的年轻武士劝慰道。 叶白柳看了看他,是有些熟悉的面孔,这几天都是见过的,只是一直还不知道名字。 “你们到底在外面碰到什么了?”龙眼兽尾再度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会。 “四头野妖,”叶白柳的声音有些低又有些冷,“它们一直都在外面。” “没完没了了么?”龙眼兽尾低低地叹了一声,看向了南方,“也不知道都莱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第432章 野妖咬血 四 叶白柳跟着也看向南方,忽然扭头。 龙眼兽尾注意到叶白柳忽然的动作,跟着扭头去看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怎么了?”他的心底似乎颤抖地跳了一下,忽然一种不安的感觉跳在了他的眼皮上。 “很多的脚步声,吹号吧,是野妖。”叶白柳的手还没有冷下去,再度按在了剑柄上。 “野妖?”龙眼兽尾有些犹豫起来,心底下那种属于武士的直觉告诉他确实有一种危险正在逼近,可是眼睛和耳朵里却什么异常都还没有发现,于是他对叶白柳的话只能半信半疑。 “很多,都是冲着我们这里来的,得让其他人知道,”叶白柳直直地看着北面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声音里的气息越来越足,“快吹号。”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白柳身上那种似乎执着的气势影响了龙眼兽尾,还是他选择再一次相信了属于武士的直觉。 “号,吹号,野妖来了。”龙眼兽尾用着龙眼部的语言扭头大喊。 把持着号角的龙眼部武士似乎迟疑了,用着龙眼部的语言不知道问了一声什么,只听到龙眼兽尾又吼了一声,语气坚定,于是那个武士也不再迟疑,把用旧了的号角含在嘴里,鼓满了一腔的气,毫无保留地对着天空吹出了苍苍的角号声。 苍凉的号声似乎来自只有风沙走石的远古,满调子里只有一个单调的音,荒的让听见了号声的人心里都跟着发慌,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听到这样的号角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叶白柳长长地吸气吐气,手臂上缓缓地发热,预备着之后即将到来的紧张的时候。 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来,那他耳朵里的声音简直可以用说是滚滚的雷来,无数的爪蹄之声,有重重地敲打着地面的,似乎牛象一样的猛兽,有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地似乎蛇游,让人想起尖利的牙齿和长爪,和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 似乎是他在山雪营的时候就听说过的兽潮来袭,一千头猛兽同时在大地上奔跑,几乎让人本能畏惧的震耳之声,从远远的森林深处而来。 叶白柳知道这里不会有其他地方那种壮观的羊群的迁徙,所以如此的动静,不管怀着怎样的好心情和侥幸,现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些东西倾巢而出了。 叶白柳缓缓地拔剑,凝视之下,细细地打量起了剑刃上多出来的每一个缺口和细微弯曲变形的地方,虽然早已不复最开始买到手时候的精致和锋利,但仍然是把能堪大用的利器,即便是这里随便一把新磨的刀剑,也不及它此时的锋利,毕竟是一把或多或少有着灵性的剑,不是凡火的兵器能够相比。 “真的吗?有很多野妖来了?”龙眼兽尾看了北面的方向一眼又一眼,还是什么都听不出来,也看不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可是他那胸腔里的心脏却越来越跳的厉害,直觉上的危险慢慢地压迫了他,让他的呼吸都开始沉重起来。 当他看到叶白柳那双看着剑的眼睛的时候,其实他的问题也有了答案,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是冷还是坚定,只觉得那是一双下了某种决定的眼神,这个外来的神秘武士已经下定了主意,眼睛里没有一丝的侥幸。 他不认识这个年轻的武士,甚至在今天之前也没有说过几句的话,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也许是他见识过这个年轻武士的身手和力量,于是便选择了相信这时候叶白柳的眼睛里的郑重。 “很多,来的也很快,快再让几个人去找突岩牙或者达木火牙,不管是谁,只要是能在你们这里说得上话的人,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守,要准备好刀和弓,每一个男人都必须带上武器。”叶白柳似乎是以为龙眼兽尾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于是只能在言语上多说起来。 不过他这样说话虽然是想要让人极力相信他的多做解释和补充,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平淡地似乎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般,眼睛严肃着很快又再度看向北面的方向。仿佛再说,话已至此,你相不相信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 龙眼兽尾似乎从这个年轻武士的身上闻出了一丝丝的血的味道出来,这幅镇定严肃的模样,以为这个年轻的武士见惯了厮杀与鲜血。 “可......”龙眼兽尾的心里还是有着一丝迟疑,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叶白柳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和他说话,急快的马蹄声从着村子里面极快地逼近了这里。 号声过去了不过是几个呼吸,龙眼部的几位牙便带着人马赶到了这里,武士们带着刀弓长矛,马队后面还跟来了猎人们从小养大的猎狗,似乎是嗅到了跟着风从远处而来的恶臭,一到了这里,就开始有几条老狗开始抬着头吠了起来,接着其他的狗也吠了起来,狗叫的声音似乎也惊吓了那些马儿,也脚下躁动着不安地开始喷着响鼻,大门前的草地上顿时吵得让人心烦。 “让这些狗都闭嘴。”达木火牙一身缝着绒毛的革甲,用着手里的那杆长矛正敲打着一条大号猎狗的背脊。 那条猎狗被他这么一打,虽然不怎么用力,却也很快缩起了尾巴,跑开到了一边。但是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那条狗只是换了个地方再叫而已。 他们让武士们在门前开始推动这些天用粗大的树木赶制出来的尖刺拒马堵在门前,带着包了皮子的木盾的武士守在拒马之后,达木火牙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木墙之上。 他先是看了看围墙之外安静的树林和草地,疑惑地皱着眉,用着龙眼部的语言质问,“谁能给我说说是因为什么吹响了铜号?” 接着他不等人回答的机会,又扭头回去看着村子里面那些还在吠叫的狗,“谁又能告诉我这些狗他妈的又是为什么这样叫?” “达木火牙,是......”龙眼兽尾犹豫地回道,“是叶兄弟让我们吹号的。” 达木火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骂什么,而是转头看着叶白柳。对于这个曾今拯救过这里的年轻的武士,他不好多说些什么。 而叶白柳虽然不怎么听得明白龙眼部的语言,不过一对上达木火的眼神,也知道他是在询问的意思。 但是他这时候却没有多做解释。 跟着他看向北面的目光,木墙上的众人似乎看到了远处的森林忽然开始在颤抖。 第433章 地狱下吹来的风 一 本来应该形单影只的鸟儿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齐飞了起来,吼着凄凉的声音扇动着翅膀,急风一般从众人的头顶上掠过。 这本来不是个多鸟儿的季节,冷风吹了少也有个把月,怕冷的鸟儿早已飞到了温暖的地方去,只剩下那些骨头羽毛似乎冰冷的铁打成的鸦鸟和山鸟,时不时偶尔还会啊啊地寒酸几声。 尤其是自从那些野妖们第一次出现在村子前的时候,林子里更是静的出奇,除了风声,似乎连森林和土地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这片土地上还活着的人们知道,这片森林和土地从来不曾沉睡,总有一些漆黑的影子在树林里徘徊,它们有着红色的眼睛,发黄,却尖利的牙齿。 “风?”木墙上一个龙眼部的武士看着远处森林隐约的晃动,疑惑地说。 “不,”达木火牙此时睁开闭上了的眼睛,似乎咽了咽口水,“你没听见那些声音么?那些他妈的该死的鸟,还有一个聋子都能听见的隆隆隆隆的声音。” 这个过了半百的男人似乎要比他看上去的年纪还要年轻一些,尤其是身体。耳朵,他似乎能听见其他人不能听见的声音,同时也能分辨出来其中危险的讯号,看起来在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这片土地上身手很好的武士。 “总不能是马儿在山里跑了吧,”达木火也抽出了刀,靠在了木墙上,摸着弓箭在手上,“还有时间,刀,弓箭,长矛,让孩子们都把家伙准备好了,要见血了。” “妈的,早知道这么猛,该带两袋酒过来了。”他吼了一声后,喉咙里似乎发干,舔着嘴唇喃喃地说。 “这,达木火,还有多久?”说话的是突岩牙,他身形虽有些精瘦的模样,不及达木火看上去的那般壮阔,不过也从不缺力量。 “也就是跳两支鹰勾的时间了。” 木墙的人们开始把装着羽箭的袋子往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挪着,然后彼此交换着疑惑和不安的脸色,手里开始试起了弓弦。 门墙下,大门后面的二三十来个精壮的年轻武士们也被一位牙吼着声音催着动了起来,拿盾的拿盾,持矛的持矛,虽然毫无什么阵型可言,可是每一个人都在几乎茫然的情况下武装了起来。 叶白柳拿着剑回头看了看,皱了皱眉。 相比起来,在他的耳中,即便是再加上那些狗叫和马的叫声,武士们跑来跑去和大声呼喊的声音也远不及那些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激烈。一番比较下来,让他觉得这里的防卫无比脆弱,那些脚步声像是高山的滚石一般袭来,而这些人的武装,却似乎初春里才冒出个芽来的嫩草。 不过这样也算是很好了,至少有了防御。这里的人祖辈都是猎人,生来就要摸刀提弓,所以身手上要比那些城镇里生长的很多人都要强壮的多,常年与野兽的争斗又磨炼了他们的胆识,放在军中,这些人可以都说是精锐。 只是......终究是少了些什么,也许是勇气,也许是技艺。 而在更后面的地方,那条通向大门前的土路上,又有稀疏的十几二十来个武士赶了过来,都是那些被困在龙眼部村子里或是不愿意离开的外来的武士,如今他们似乎都忘掉了之前经历过的恐惧,知道受了这里主人的恩惠,是该出力的时候,加入了龙眼部武士们的队伍中。 “达木火牙,有什么需要兄弟们帮忙出力的?”上来的是那个熊一样高状的汉子,高据,那些过来的外乡武士似乎以他为马首。 “怎么才这么些人,我记得你们不是还有十几二十来个人吗?”有龙眼部的武士大概看了一眼那些外乡武士的人数,用着官话问道。 高据笑了笑,眼睛往身后看的时候翻了翻白,“大概是上一次的伤还没有好吧,不过我们这些人大概也足够了。” 他接着往木墙外面看了看,“达木火牙,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 “高兄弟难道没有听到么?也没有看到那些逃出去的鸟儿吗?”达木火牙的手里杵着一张大弓,一手叉着腰往村子外的北面去看。 高据皱了皱眉,不去听身后面传来的人们的噪音,往前走了两步,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响动。 他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在鼻子里面长长地叹出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看来来的不少,像是大队大队的骑......不,是大队的猛兽。” 听他也这么严肃的一说,木墙上即便是还保留着怀疑的人们也不得不让眉头上的皱纹更紧了几分。 “高兄弟,这边的地方太小,动起来手的时候,人再多也只能是干着看着,”达木火往大门前的空地看了一会,想着主意,“早上的时候,格利家那边进来一头,我拜托你们去守住那里。” “什么?真的进来了一头?”高据吃惊地吸了口冷气。他不久前听到过这样的消息,本以为是那些吓破了胆的人的谣言,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人一阵心跳。 “那......”他还想要问些什么。 “高兄弟,”达木火摇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会让一个人带你们过去的,如果有机会的话,麻烦你也和你们其他的人说一说,让他们帮我们注意着村子里面其他地方的动静。” “理所当然。”高据抱了一礼,转身几步跳下了木墙。 “北面似乎有动静。”忽然一旁有人大声呐喊的声音从每个人的头上传来。 那是一个高出木墙的简陋望塔,立在大门的左侧,本来是一个闲置了很久很久的望塔,此时上面站着一个龙眼部的武士。 “还有多远?”门墙这边一个武士大声喊着问。 “老林地,那边的树林在晃动,有什么东西。” “那就不远了。”达木火把当做手杖的大弓一提,手握在弓臂的中端。 “孩子们,”他回头,把手中的弓举在天空,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声地喊话,“青神大君的神翼,头,眼睛,左边的心。”最后的声音几乎是野蛮地嘶吼。 “头,眼睛,左边的心。”几十个同样的声音用着龙眼部的语言跟着大声地喊,有力地像是隆隆地鼓,催燃起武士们的血。 第434章 地狱下吹来的风 二 听着龙眼部的武士们把一腔的气化作同一个个的音一齐吐出来,真有种沉重慷慨的鼓声在耳边响起的味道,虽然在叶白柳听来也只是什么“潶啦”“诶古拉”类似的吼声,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也不妨碍他从这些鼓一样似乎缓慢的声音中得到让人振奋的力量。 龙眼部武士们的吼声似乎誓言般地有力,激的人觉得有一股子挡不住的力量从内心深处迸发了出来,再冲到人的骨头上,从内到外的洗涤了人的身体,四肢百骸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火热的。 叶白柳手上发着里紧捏了捏剑柄,只觉得如今这柄厚重的钢剑轻的似乎一截晒得干了的黄竹一般。 他忽然察觉到手上的异样,意识到剑柄的地方可能出了问题。他低着头看了看,原来是剑柄上的皮子微微地有些扭曲和变形,皮子下面的木料也似乎碎了,难怪握在手里的时候,总觉的手上力量没能完全地传到剑上去。 真是让人叹气的事情,让人想起置身在漏了风的屋檐下,却又遇上了糟糕的雨。 “叶兄弟。”一人这时候从一旁走了过来,伸着手递过来一张大弓。 叶白柳扭头,是龙眼突岩那张像是被厚密的阴云盖住的脸,黑的心里一沉。 “这张弓希望你能用的顺手,你力气比我们大,这张弓给你用最合适。”龙眼突岩一边说着,一边从背上甩着滑下来两袋装满了羽箭的箭袋在手里。 叶白柳点点头,也把手里的剑靠在了木墙上后,接过了弓和箭。龙眼突岩似乎放心似的点点头,然后回转过去。 叶白柳手上轻着力气试了试角弓的弦,绷紧的感觉从弦上传到手上,他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一张很好的弓。 他是生长在山里的孩子,虽然小时候多是与黄土打着交道,可是也常常能摸到猎人们进山打猎时用的弓箭,而在从军后,他更是见识过无数的好弓箭。 一张好弓,弓臂必须要硬,同时还必须有十足的韧性,弦自然更不必多说,只有用好皮子好筋丝缠出来的弦,才能让弓臂上的力量完全的汇聚到同一个地方。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好猎弓了,能射至少三四甚至五百步,已经和军中所用的战弓相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弓交到他的手里,龙眼突岩无疑是相信他的实力。 只是......虽然拉开这样的弓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而他也熟悉拉弓时候所需要的技巧......只是他的准头一直不怎么好,弓箭也并非他所擅长的武器,想到不能最好的使用这张大弓,辜负了别人的期待,让他有些犯了气馁。 当然这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他感受着从远处森林里传过来的那样震撼的阵势,明白也许在准头上,根本不是一件需要让人担心的的事情。 木墙上的人都抽出了刀靠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弓,在弓弦上压着长长的羽箭,手臂上和腰上的力量早已绷紧,此刻是真正的箭在弦上的时候。 天气在这一刻似乎也阴沉的可怕,从北面来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什么地方推来了厚重的灰云,让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天光更加暗淡了些。 此外风中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撞在木墙上后又冲天而起,呛在每一个人的鼻子里。闻到这样的味道,每个人都不安起来,心中也知道不会再有任何的侥幸了,危机压迫着武士们的直觉,让他们的背上一点一点地冷了起来。 远处的树林里似乎刮起了一场大风似的,有一片一片连着的树木刷刷地颤抖地厉害,似乎一阵强风撞在了它们的树干上,吹的它们几乎站不住脚,让这些本来就不多叶子的树枝摇的直发出痛苦的刷刷声。 “已经到桐林口了。”一旁的望塔上面,那个武士又大着嗓子喊了起来。 能听出来那个武士的声音也在颤着,武士们带着有些惊慌的眼神抬头,看向了望塔那边,喉咙里似乎始终有咽不下去的口水一般的都蠕动着。 “不要怕,这片土地是青神守护的地方,他的威光和仁慈会保护我们。”龙眼达木火左右看了看,大声地说了起来。 叶白柳看了一眼,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些什么,却也明白大概是一些鼓舞士气之类的话。 叶子翻飞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急速的脚步声大到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能听的见了,有野妖逼近了这里,已经冲到了这个村寨所在桐子林里。 叶白柳皱了皱眉,这些脚步声虽然震耳,却并非是他之前所听到的全部,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他从混杂而又轻快地脚步声里很快分辨出来,除了少数的蹄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外,其他的脚步声几乎都来自于那些长着肉掌的爪子,应该是一些生来就善于奔跑的野兽们,仗着脚力先一步冲到了这片林子里。 龙眼部的村子虽然处在一片高大的桐子林里,可是大门前的地方却是一片开阔的地方,只有一些形单影只的树木生长,草地平缓地延展出去,然后被一条细细的溪流截断在远处,分开一片广阔的树林。 让人背脊颤抖的吼声就是从草地北面那一片的树林里传了出来,跟着风刀一样的很快逼近到了人的耳畔。 一头又一头的黑影几乎在同一时候从林子里面冲了出来,人们还没有看清它们的长相,就像是一股黑风一般忽地飞过了溪流,逼了过来吗,压迫了人们的呼吸。 “弓箭。”龙眼达木火尽管胡子和头发上都生了些白,声音却依然洪亮的像是一个气道十足的年轻人。 十几张弓同时在木墙上抬了起来,武士们不约而同的放出了如满月般的大弓上的羽箭。尖锐的铁头和轻飘的羽毛同时发出不容人轻视的啸声,像是露着尖牙一般的蛇一样咬向那些冲过来的野妖,是小小一片的雨。 针一样危险的雨,压迫着人呼吸的风。刹那间便不可避免的对撞在了一起。 第435章 地狱下吹来的风 三 利器啸空,野妖们宛若发狂般地嘶吼,两种刺耳且巨大的声音彻底撕开了这片林子里那已经很久让人不安的寂静。 武士们一次又一次地拉弓,几个呼吸的功夫,每个人的手上至少也飞出去了四到五支的羽箭,从呼吸到拉弦,几乎每一箭他们都是用上了射箭是能用出来的最大的力量,只是几箭的力气,他们那紧紧捏着弓弦的手指便似乎开始在隐隐地作痛。 这在平常时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没有时间去想的他们也不知道手指上是真的作痛,还是只是心里面的错觉。武士们现在唯一眼也不眨地关注的,就是那十几头野妖离着他们脚下的木墙越来越近,野妖们奔跑起来的步伐不弱于一匹上好的雄壮的骏马,每一步的步子迈的极大,像是风一样在草地上卷来,急速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武士们心底下开始着急,手上放箭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野妖们一身的皮肉够硬,还是他们的羽箭太软,明明看着那些羽箭像是咬人的蛇一样钻进它们的身体上,可是就是不见它们的脚步停下,偶尔会有一头野妖在一个中箭的瞬间趔趄一下,心里还来不及喜,眼睛里却看不到更多的变化,根本没有值得欣喜的事情发生。 野妖们还是在急速地逼近。 搭箭,抬臂,拉弦,心里大概地估计了一下,叶白柳放出了第五支羽箭。 中! 羽箭颤着羽尾撕裂着空气,钻进一头野妖的额头,箭劲强势的只露了半截箭尾在外面。是致命的一箭,中箭的野妖忽的哀呜一声,脚下踉跄,连连几个翻滚滚倒在了地上。 他眨着眼松了口气,随即又取了一支箭往弓弦上搭,弓举在脸旁,凭着刚才的感觉,又是一箭放出。 再中! 还是致命的一箭,又中一只野妖的额头,野妖在哀呜中栽倒在地,脚下一软,跑起来的势头带着它直在地上翻滚着圈。 “好箭。”一旁的龙眼突岩注意到叶白柳的箭路,一边拉弦一边称赞。 叶白柳瞟过去一眼,在这种危机的时候,身旁这个男人似乎还有闲暇的功夫来观察身旁的动静,这让他不由的多看一眼地佩服起来。 要知道,刚才的那几箭就已经让他全部的身心都陷了进去,他虽然以前的时候学过弓箭之道,可是并不算精通,他似乎在弓道上并没有特别的天赋,之前连着射出四箭,便连着空了四箭。 不得已,开始有些着急起来的他深深地屏了口长气,又也许是因为他在弓道上的确是有着特别的天赋的,他感受着风,估算着那些野妖的脚步,凭着一股直觉,放出了那支凝聚他所有心神的一箭。 而果然那一箭也没有辜负他,正中了一头野妖的头颅,似乎还是从眼睛里钻进去的。之后他再凭着心上那股子必中的直觉,又是一箭放出,果然还是稳稳地命中,也不知道真的是他在弓道上有着天赋,还是因为手里的这把弓很好。 不过没有放松欣喜的时间,两头野妖的倒地还远不能够化解现在的危机,其他的野妖依然在急速地逼近。虽然龙眼部其他武士的羽箭也都命中了那些野妖,可似乎是箭上的力气不够,又或者是没有命中要害,他们的羽箭对于那些野妖的冲势暂时没有任何的阻碍。 龙眼突岩拉弦的手在脸庞顿了顿,羽箭上的铁头随着那些野妖的脚步而缓缓往下移着,趁着一头野妖跃空跳过一截草地上的老树桩时,他的眼睛锁定到了这一个绝好的时机。 这支羽箭似乎露出了牙齿的毒蛇,因为找到了敌人薄弱的防备,所以出击的时候便倾尽了所有的力量,洞穿了永远寂静的空气后,狠毒地咬在了那头野妖的身上。 这是必杀的一支箭,似乎是咬在了那头野妖胸腔里的心脏上,让那头野妖哀嚎一声后毙命,失去力气的身体因为之前跑起来的势头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翻滚了几转后,在干枯的草地上滑出去一段后才停了下来。 “看,是能杀死的,和我们打的那些猎物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要怕,拿出你们的勇气出来,龙眼部的男子汉不应该惧怕他们的猎物。”龙眼突岩再搭一支箭的时候,边抬弓边大声地吼着。 木墙上几个龙眼部的武士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龙眼突岩的吼话,都只看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拉弓放弦,而在他们那逐渐睁大的眼睛里,恐惧的神色愈发的浓郁。 第三只的野妖倒下似乎仍旧不能阻止那些野妖们的脚步,因为连续的拉弓,武士们的胳膊发酸的厉害,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也被磨的没剩下多少。 以往最让他们自傲的弓术在这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失利,这些东西似乎是不会流血也不会死的一样,他们射出去的羽箭对那些野妖来说似乎只是用以装饰的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威胁。 尽管武士们眼看着有三头野妖的确是毙命在和他们射出去的一样的羽箭下的。可是,他们知道那三头野妖不是死在他们的箭下的,看着那些中箭的野妖发疯了一般地奔来,还是让人恐惧,似乎只凭他们的力气,真的完全杀不死那些野妖,勇气被他们看到的事实不可避免的一点一点的磨去。 自傲的弓箭已经不能再为他们带来勇气,虽然还在不断的拉弦松弦,可是手臂上的僵硬和酸痛开始让他们射出去的弓箭失了锋利,更多的是一种逐渐麻木起来的感觉。 野妖们的吼叫似乎已经开始在每个人的耳边咆哮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的咚咚声中,野妖们冲到了木墙之下,保无保留力气地撞在了木墙和大门之上。 “格利家那边的墙头上有动静,还有瓦雷家那边的围墙,它们翻进来了。”一旁的望塔上,武士大着嗓子吼着让人惊讶的消息。 第436章 地狱下吹来的风 四 望塔上的武士把声音吼的很大,胸腔里蹦出来的力量几乎差点就要撕碎了他的喉咙。 可是他的声音却似乎传不出去,木墙上的武士们还是在单调的拉弦放弦,根本没有人看过来一眼。而那些在地上的人们也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人回复他的喊声,每一个人都很害怕和恐惧,这一点只是需要大概看上一眼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微微耸动着的肩膀便一清二楚,他们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大门和木墙上的撞击声上。 望塔上的武士有些着急起来,可是他全无其他的办法,身边只有一柄猎刀和一张弓箭,而在望塔上,他能做的就只有和木墙的兄弟们一样,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放箭。 他不是没有想过立马飞奔过去,可是单凭他一个人,能做什么呢?而且这个望塔才是兄弟们托付给他的责任,他的目力和耳力是村子里面少有的好,兄弟们需要他的眼睛和耳朵。 “上来了!”木墙上,忽然又一个武士大声地喊着。 望塔上的武士从短暂的惊慌和失措中醒来,抬起了弓,他的使命和责任在这里,兄弟们更需要他手里的弓和箭。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寄希望给其他的人了。 他看到一头豹子一般的野兽整个扒在了墙上,用着爪子上尖利的指甲在木墙上攀爬,他瞄准着,松开了弦。 龙眼部的男人们都是出色的猎手,弓箭更是他们自幼的陪伴,你可以说他们的刀术一般,却不能说他们的箭术不行,弓箭是承载着每一个龙眼部武士们骄傲的骨头。也是锋利的傲骨。 如此的距离,对于出色的射手来说,命中根本不是难事,羽箭应声咬在了那头野妖粗糙的背上,野妖吃痛一声,扭头把血红起来的眼睛投向了望塔上的武士。这一箭本来是瞄在它的脑袋上的,但因为它恰时的一个跳跃攀爬,那致命的一箭才落在了它的背上, 也许是被那血红的目光所惊吓,望塔上的武士背脊忽的一阵恶寒,搭箭的手也顿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木墙上的武士们几乎探出去了半个身子,手中的弓箭也笔直地正对着墙下的野妖们,他们臂膀上发力,咬着牙齿,脸颊上的肌肉绷紧的似乎铁一样,恨不得用出一辈子所有的力气似的,只想把手里的弓箭塞进那些野妖的嘴里。 木墙上木墙下的距离说高也有丈许左右,对于人和一般的野妖来说也许难以翻越,可是如此的距离,对于弓箭来说根本就是眨眼的事情。 而在短短的几个眨眼的功夫里,木墙下的野妖们全身都几乎插满了羽箭,活像是一只只奇怪的刺猬。 但谁都知道不是,武士们被野妖们旺盛的生命力所惊讶到,要是换做什么其他的野兽,比如野猪野鹿,一身插着如此多的箭矢,早该血流不止,没有了呼吸。 而这些东西,武士们几乎没有看到它们身上有什么血流淌了出来,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可是它们的皮肉不是傀儡上装饰的布和纸,支撑着身体的也并非什么润过油的木头,它们是货真价实的野兽,有着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几乎天生就有着嗜血的野性。 一股无力的灰云慢慢地笼罩起来,让人心生出绝望。 看着扒在墙上的那头野妖又一个跳跃,那张狰狞的脸越来越近,让面对着它的武士心头上一跳,手上一颤,箭路也不可避免的一下子走偏。 羽箭从那头野妖的额头上插着它黑色的硬皮跳开,失去了威力后,磨的尖锐的铁头插在了地上。 这一下似乎彻底激怒了那头野妖,它抬起头,呲出牙齿,用着发怒的眼睛直盯着面对着它的武士。 武士似乎被野妖的狰狞惊吓住,愣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在弓弦上补上下一支的羽箭。 野妖在喉咙里低低的咆哮,爪子在木墙上发力,最后的一跃。腥臭的大嘴大开,浓烈的味道直让人几乎忘记了呼吸,又黄又黑的牙齿眼看着就要咬在武士的脸上。 斜刺里的一个黑影掠过,弦声还在空气里振着发响。 不过是一个比呼吸还短的时间里,武士看着羽箭贯穿野妖的头颅就像是穿过一张绵绵的纸,低低的咆哮声在一个瞬间被掐断在野妖的喉咙里,接着是没有生命的尸体无声地坠落。几乎让人窒息的腥臭远离了他。 他扭头看过去,看见那个外乡的年轻武士正收回弓箭,摸了另一只羽箭往弓弦上搭去。 “不要怕,它们撞不开,杀了它们。”龙眼突岩看了一眼那个武士后,大声地对着所有的人说。 木头的大门一次又一次的震动着,守在门后的武士记得清楚,大门足足被外面的那些野妖撞击了足足三次,每一次的动静大的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大门会被整扇的被撞倒下来,如果不是他们早已在门后用了些石料和圆木死死地抵住,也许早已经和那些野妖正面的对上了。 大门外面的动静慢慢的减弱,武士们也明显的能感觉到那些野妖撞击大门的力量一次比一次轻弱,知道最后所有的动静消失,门墙上的武士们也没有再继续射着弓箭。 “我上去看看,你们别动。”说话的是龙眼部的另一位牙看着木墙上的一个武士放出了最后的一箭,他往着后面看了看,吩咐着严阵以待的武士们。 他跑着几步就到了门墙上,看了看满头汗水的武士们。 “怎么样?”他一边往着墙边走过去,一边问。 达木火放声地大笑着,声音里都是畅快的气息,“野妖,我看也不过如此嘛,还是敌不过我们青神大君的神翼。” 那位牙往着墙外面探出头去,看见了墙外倒着的一地的野妖的尸首。野妖们长相体型在他的眼里或许有很大的差异,只是一眼看不出来什么野兽的模样,但是几乎每一头的野妖尸体上,都几乎插满了白尾的羽箭,密密麻麻的让射出羽箭的人们也觉得畏惧。 为了射出这些箭矢,几乎让每个武士的体力都耗尽,如今有了歇息的时间,胳膊上和腰背上的酸软立刻扩散了开来,疲累像是涨潮的水一般袭遍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除了龙眼突岩,达木火两位牙,叶白柳和另一个强壮的武士,其他的人都已经干咽着口水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手指发痛的厉害,也短时间再没有抬起胳膊的力气。 “那就好,那就好。”后来的那位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放松下来,对于那些野妖也再没有之前的恐惧。 看起来它们并不都是能够翻越它们村子的围墙的,而大门的地方更是他们守卫的最严实的地方,只要弓箭和围墙还在,看起来野妖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还不是时候,”叶白柳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抬头望着看不穿的林子,眉头上的凝重还在,几乎更甚之前,“还有更多的野妖再往我们这边过来,这些我猜不过是它们的先锋,后面还有更多。” “更多?”龙眼突岩憋着口气,忽的不敢松懈起来。 龙眼达木火和另一位牙对了一眼,“还有多少?” 叶白柳点点头,“听声音,是刚才这些的很多倍,大概,几百头也许不止。” “几......”达木火的声音似乎被一股恐惧打断,“几百头!?” 第437章 掌控火焰之人 一 “还是老林地那边,又有动静!”望塔上的武士本来正要做下去大口地喘气,可是眼里往着北面一瞟,忽然的动静又让他不敢松懈一下。 那片林子里的树木又开始像是被风吹着一般地抖动起来,刷刷刷地发出风吹树叶一般的响声,只是这个时候听起来,又阴阴索索的像是一阵鬼哭,让人不由地心下发凉起来。 听见望塔上传来的吼声,大门后面整装待阵的武士可能整装以待的武士们可能还意识不到什么,但对于门墙上的武士们来说,这简直是轰轰的霹雳在耳。 他们强忍着身体上的酸累再度起身,手指摸上猎弓的脊,另一只手作势去摸羽箭的尾羽。 “龙德尔,快,把这些人都带下去,让其他的孩子们上来。”达木火看了看脚步有些蹒跚起来的武士们,很快有了决断。 “快!”龙眼龙德尔只是愣了一下,达木火就已经吼着催促了起来。 “知道了。”龙德尔,也就是那位后上来门前的牙点头,一招手也吼了起来,“除了还能拉的动弓的,其他所有的人,都跟我下去。” 他一挥手臂,说话的语气里有不容人拒绝的味道,龙眼部的武士们虽然还想说一些逞强的话,可是看着几位牙脸上那严肃的表情,都知道事情的严重,于是谁也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留下了手里的弓和箭,跟着龙德尔下了门墙。 “还有多远?”达木火转身看向北面,扭头大声地问着望塔上的那个武士。 “快了,马上就要桐林口。”望塔上的武士大声地吼着。 这次的时间似乎要比上一次要来的紧迫,武士们踩着咚咚的极快的步子上来门墙,刚拿上弓箭,耳朵里很快就隐隐地听到了那些急速逼近的沙沙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再看着大门外的地方,除了一地的羽箭和野妖们的尸体,却也根本不见其他的动静。 直到那些沙沙的脚步声真的清晰起来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绝大危机逼近了这里,他们都是山林里的猎人,知道这些沙沙的声音来源一定是野兽的脚步,如此的嘈杂,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头的野妖同时在林子里面跑动。 “达木火牙?”一个武士的声音有些低沉沉地,气弱的呼喊声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不要怕,”龙眼达木火看过去一眼,说了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的话,“不过是一些长得奇怪的东西罢了,难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自己手里的弓箭吗?” “给你们的弓弦上都搭上箭,接下来的事情可不会给你们太多喘气的时间。”达木火提了一根羽箭在弦上,接着说。 也许是看着武士们的脸上和眼睛里还是透着不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门墙下那些举着刀和长矛的武士,皱着眉,鼻子里低低地出了一口长气。 他们的人手似乎不足,村子里百十来口的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年轻武士,而相比起那些野妖来,他们似乎还不只是人数上的差距,其中还有力量上的差距,那些野妖似乎是石头做的一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累,除非是真正的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休息一般。十数头的野妖撞击在大门的木墙上,一次一次,简直都是从高山滚下来的巨石一般的冲势。 如果不是他们的箭枝足够,只是凭借大门前的重物堵塞,也许大门真的就被突破了。 叹了口气后,龙眼达木火却咧着嘴有些狠狠地一笑,“就当是猎神补给我们的猎神节吧,孩子们,你们有见过亲自把头送上来的猎物吗?” 他本来还想要后一声什么能够壮一壮此时消沉的气势的话,可是对上一双双满是躲闪和不安的眼睛,他也没有了那股充足的血气,胸口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也微微地泄了。 难道真的已经老了么?连再吼出勇气来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么?达木火嘴角上的笑容忽然变的冷厉,眉眼上只剩下了一股子严肃的倔强。 一只只黑色的影子从远处的林子里风一般的冲了出来,业已没有再说话的时候,这时候所有的力气都该在手上。 他一转身,还是说了最后一句,“要是谁在这上面尿在了裤子里,以后就别再上来了,也别再说你是个男人了,那玩意也该剁了。” 也许是想要让每个人都绷紧的神经都能够恢复一下,他说着些算是玩笑的话,不过当他看到几个武士弓弦还没有拉开,额头上就有一滴滴的冷汗流了下来,说不上来的失望让他自己也不怎么笑的起来了。 弓弦咯咯咯绷紧的声音让他心里的不安稍稍地缓和了一些,他扭过头去,看见了一向不怎么有笑容的龙眼突岩已经在缓缓地拉紧了弦,能在一轮的连射后还能如此有力地拉着弓弦,不愧是能够当上牙的男人,不过如果不是武力过人,想来也不会有牙武士这样的称谓了。 不过在龙眼突岩一旁的那个年轻武士,才是让他微微瞪大了眼来的人,外乡的武士,年轻的武士,这时候已经开弓如一轮的满月,没有阳光却似乎寒芒一闪的箭矢高高地对着天空,挺拔的侧影,这时候忽的不得不让人想起太古时候神人射日的传说来。 接着是利剑出鞘,锋利的刃撕开空气的鸣声,让人心里一振。 叶白柳放了箭,羽箭轻轻地摇着白尾飞向了天空,带出一个又高又让人觉得锋利的轨迹。 龙眼部的武士们都是熟悉箭路的人,这么高的箭路,都看得出来叶白柳完全是往远了射的,如果是一把好弓,这样的角度,是往五百步开外的地方射出去的,是很少的弓手能够射出来的箭路。只是......这样的箭路,为了射程,是没有多少准头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也许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那支羽箭从高空急速的切了下去,正中一头野妖,虽然最后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苍蝇一般的点切在了一头野妖的身上,但确实是射中了的,箭上的力道让那头野妖的身子一个趔趄。 “那边,那边,”望塔上的武士又在这个时候忽然急着喊了起来,“有人!有人!” 第438章 掌控火焰之人 二 当先走出林子的人掀开斗篷上的兜帽,稍稍抬头,立时就看见了一支高而呼啸着的羽箭在空中划出弯月一般的轨迹。 他看着那支羽箭急速的下坠,像是致命的毒刺一样狠狠地亲吻在了一头怪异模样的野兽身上,顺着之前羽箭飞翔时的轨迹,他看见远处高耸的木墙上,有一群人似乎正在抬着弓拉弦。 他微微地回了回头,眼睛却不离开那些在前面小片开阔的草地上奔跑起来的野兽们。 “阿青,你看到了吗?刚才那支箭。”背着一双刀剑在身后的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里似乎带着一阵惊奇,似乎是欣赏那一箭的轨迹和威力。 第二个少年武士跟着走了过来,与他并肩,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但黝黑且稍显稚嫩的脸。“嗯,”名为阿青的少年点点头,不过不同的是,皱起来的眉眼上都是一层深深的疲倦,“看到了,好箭。” 少年从肩背卸下来长弓和箭袋,把弓用作趁手的拐杖一般拄在地上,肩膀微微地塌了下去,低低的长出一口气,俨然是一副因为远路而没有充足的精气神一样,有些疲累。 “看起来一定是个和你一样很厉害的弓手呢。”之前的少年看着阿青一张疲累和担忧的脸,笑了笑。 “也许吧。”阿青还是一样的语气,远没有另外一个少年那样兴趣盎然的活力。 “啊,呼......”这时候,一个老人的声音才慢慢地出现在两个少年的身后,“果然没有错啊,那些人应该就是在这里了,这些东西......” 老人挤着眼睛摇了摇头,“这么多,真是要命呐。” 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忽然有马儿害怕唏律律嘶鸣的声音还在传来,几个人在同一时候回过头去,刚好看见了年轻的武士急匆匆地跑来。 “长牙,这里就是你们的村子了么?”最前面的那个少年回头,收敛了笑容问。 “野妖!真的有野妖!”年轻的武士急跑过来,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不安。 “野妖?你是说那些受了诅咒的东西么?”少年皱了皱眉,似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年轻的武士却似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他看了看那些奔跑着的野妖,又看了看村子的木墙那边,手里提着弓就要冲过去。 “哎,”少年一只手按在龙眼长牙的肩上,拉住了他,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龙眼长牙愣了一下,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我,我要回去。” “你怎么回去啊?你没看见那些野妖吗?”少年又问。 “我......”龙眼长牙眨了眨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少年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不要急,我们会帮你的。” “可......”龙眼长牙不解地皱着眉,不安的情绪让他着急的似乎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可要怎么帮呢?或者是要怎么做呢?他应该是想要这么问的,但是那些野妖,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诡异野兽让他只是看一眼就心里发寒,手上也似乎忽然没有了力气,心里慌得没有了任何主意,什么都忘记了一般。 “年轻人,”老人拄着一根长长的褐色木杖,刚好高过他的肩膀,他看着龙眼长牙眯着眼睛微微笑,摇了摇头,“不要害怕,不要失去你的勇气,多想想那些你熟悉的人,这也许能帮助你。” 龙眼长牙看着老人,似懂非懂的眼睛里面还是着急。 “东伯,我想要试一试。”少年撤去了按在龙眼长牙肩上的手,握成了拳低头看着。 被叫做东伯的老人和阿青的少年同时转头,看着低着头的少年。 “小九,会不会有些勉强了?毕竟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应该多休息一会。”阿青有些担忧。 “哼哼,”被叫做小九的少年却不在乎地笑笑,“刚好能够试一试我这些天的修炼嘛,也是难得的机会。” 一旁的老人拄着木杖走了两步过来,挑了挑眉毛,咂嘴的时候牵着下巴上的胡子也一下一下地跳着,他看着龙眼长牙,还是带着笑地说,“我就说过,有时候一个人心里的勇气太足,也不是件好事。” “东伯?”背着刀剑的少年似乎是在询问。 “嗯,嗯,嗯,我知道,明白,”老人一下一下地点头,声音里面还是带着从容的笑意,“那你准备好吧,用上你十成的心。” 少年忽的有力排开了遮住身体的斗篷,露出一身的旧的发黄的,在胸口和手臂上嵌了铁片的革甲来。 他从肩背上取下刀剑,丢在了地上,再解开斗篷,双手捏成了拳地缓缓抬在胸前,“我只会说我不会辜负至高的熔阏氏以及任何一个人的力量。” “好。”老人点点头,在龙眼长牙一脸的疑问和不解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放缓了呼吸。 空气中似乎忽然的安静,龙眼长牙忽然觉得有一股他不能理解的气息弥漫了这里,像是一股带着温暖的风的初升的金日照耀了这里,崇高,庄严,神圣,这些莫名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弥漫起来。 “阿苏拉赞,阿莫隆,安西古尔......”老人也在这时候缓缓地睁开眼睛,双手扶着木杖在身前,旁若无人的念叨着其他人听不懂的古代的语言。 这是不同于七国通用的语言,也不是龙眼长牙熟悉的那些其他部落的生僻语言,这声音里似乎带着一股魔性,老人分明是低低的喃语,可是听在耳朵里,却似乎黄钟大吕一般,有一个黄铜铸造的巨人用他那金铁的喉咙和舌头在大声的念诵。 但是又似乎只是一种错觉,龙眼长牙每呼吸一次,每眨眼一次,耳朵里又仿佛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没有。 火焰忽然照耀了每个人的脸,老人那根不过四五尺的旧木杖之上,明晃晃的火焰在老人刚刚落下的声音后燃烧了起来,随着风在奋力的跳跃,发出仿佛发怒一般的吼声。 “至高无上之火之神的威光!”老人的声音说的有力。 第439章 烈焰神拳 一 “伸出你的手来,孩子,来取我神的光明,你心中的火焰。”老人带着笑,一张慈祥的脸忽然间让人觉得他似乎又老了几岁,或者说,他原本的年岁就已经是很老的了。 被叫做小九的少年一边挽着黑灰色相间的武衣的窄袖,露出和脸色一样黝黑的手臂出来。 “至高无上之火之神的威光。”少年一脸的郑重,双手再度握成拳在胸前,跟着老人之前的言语念着,缓缓往上伸出了成拳的双手,向着老人木杖之上的火焰里。 也许是接下来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不可思议了,之间一旁的龙眼长牙缓缓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视野里,眼前那个也许比他还要小上些岁数的少年,竟然把他的手伸进了跟着风呼啦作响的火里。 他曾经见到过村里的大祭师也是这样的低低念诵着一种他不知道的古语后,接引来一阵狂风,所以知道刚才老人的古语也不过是施法前的法咒。 只是,他却还从没有见过有人能这样淡然无挂念地把自己的手伸进火焰之中,难道这不会痛吗? “啊!”仿佛是为了印证龙眼长牙的所想,少年忽然双臂抽紧,似乎痛呼出了声,用力地咬住了牙齿。 “小九!”被叫做阿青的少年担忧地惊呼出了声。 老人也一阵疑惑的皱起了眉,似乎是有什么地方出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没有过多的意外。 本应该全身抽手回来的少年还是把双手放在木杖之上的火焰里,缓缓地转动,他看了看另一个少年忽然紧张起来的脸,咬紧的脸颊转而松了下来,嘴角和眼角上拉起了微笑,眼里有一些似乎什么心思得逞般的小小得意。 孩子的心性。 意识到自己被小小地捉弄,被叫做阿青的少年一张脸上的担忧顷刻间变化,眉头上皱起而眼里有带着些微的愤怒。 “嗯,哈,年轻人。”同样明白了过来的老人也是摇了摇头,挑了挑眉地笑了笑。 本来他心里的着急要比阿青还要更多的,看到小九吃痛般地忽然全身绷紧,他以为是他的术式走了偏差,作为一个已经能称得上是法师的人了,施错术式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耻辱。 而比起他一个人的耻辱,未知术式中的危险才是更让他在乎的,如果差池的严重,也许一个年轻的生命就会葬送在他的手上,于是他不得不让自己的神经飞速的运转,想着刚才他所念的咒语中的每一个音,以及每一个字...... 然而也不需要他去细细的想了,当他转眼就看到少年脸上有些狡黠的笑,很快明白过来原来不过是一场孩子的捉弄,回过神来的他笑着直叹了叹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孩子的声音和笑脸总是让他觉得欣慰,不知不觉的就会想到以前自己同样是这么年轻的时候。 “小九,我真是不想骂你了,不过不要有下一次了。”阿青上翻了翻眼睛,有些没好气地说。 “哼哼。”少年却还是得意地笑笑。 笑声中,少年缓缓正了脸色,从火焰中慢慢抽回了手。 如果说之前的动作只是让龙眼长牙觉得他是疯了,那么龙眼长牙的所见才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火焰竟然在他的双手上燃烧! 明黄色的火焰跳跃在少年的双手之手,炬火一般的明亮,晃着人的眼睛,而透过那层火焰,能看见少年的手还是之前那般的模样,那火焰竟然没能伤到他的皮肤! “你!”龙眼长牙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你这是......什么啊?” “你说这个,”少年的眼睛中也满是激动,不过还不是忘我的境界,他带着笑地看向发问的龙眼长牙,抬了抬手,偏了偏头,很乐意地解释着,“我给这一招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 “啊?”还是龙眼长牙,他还是懵然中一无所知。 “我叫它,烈焰神拳!”少年一个字咬着一个字地说着让他骄傲的名字,满脸满眼的自信。 “阿青,东伯,”少年在龙眼长牙张大着眼睛和嘴巴的时候,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老人的少年,“你们就在这为我掠阵。” “放心吧。”似乎是被少年的自信和拳上的火焰所点燃,阿青也微微昂起了头,同样是一副自信且神气的模样。 “伊斯坦离,古丹儿丹。”同时让人听不懂的一种古语,少年从地上的箭袋里取了一支羽箭在手上,搭上了弓,缓缓拉开了弦,然后低声地念诵。 “至高无上之火之神的威光。”阿青的声音落下,抬起的弓上,羽箭的铁头上忽然的刺眼,明晃晃的火焰一闪,本来就锋利的箭矢此时更让人觉得多了几分畏惧。 “去。”似乎是在感受着风,阿青拉开弓沉默地对着天,看了看那边一群野妖跑过去的方位,最后所有积蓄起来的力量都在他的一声喝声中释放。 “哇,好箭!”这时候,又一个带着笑的男人的声音悠悠地出现在了几个人来时的路上。 看过去,是一个把黑皮斗篷敞开了披在身后的高大男人踱步而来,他一肩挂着一张大弓,背上斜背一个用黑色的布包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老秦,”少年似乎是不想要这个后来的男人错过自己得意的时候,转过身来后,高举着双拳晃了晃手,咧嘴一笑,“你不是一直都想看我的烈焰神拳吗?喏,这就是了。” 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神奇的场面,男人愣了一下,瞪大了些眼睛,“还能有这样的吗?” 少年哼哼地一笑。 男人缓缓走过来,和老人对了对眼,都抱以笑容地点了点头打着招呼。 “老秦,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阿青看了看老秦的身后,疑声问。 “哦,那些马实在是怕的厉害,我把它们都牢牢拴死在了后面,自己过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奇怪的。”老秦说。 “嗯?”顺着耳朵里听到的远处传来的奇怪的吼声,男人这时候环眼过去,正好看见了那些正在狂奔中的黑色的身影,正了脸色,“那些又是什么?” “中了!”龙眼长牙追看着那支火箭在轨迹,看着箭枝扎在了一头野妖的身体上。 “那你来的正是时候,老秦。”少年瞟了一眼身后,然后笑着对着老秦说。接着他双拳用力地往着身体两边用力地一挥,成马桩手势地停在腰侧,一片炽热的拳风中,满是火焰的怒吼。 “你不会是要过那边去吧?”老秦猜出来些什么,皱着眉问。 “嗯,看来你懂我啊,老秦。”少年应着声还不忘称赞。 男人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唉,那好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哦,不,一琴之力。” 他取下背上的黑布包裹,解开绳扣,拿出了一张黑木七弦的琴来。 男人看着琴缓缓地席地而坐,抚摸着黑琴的时候就像是抚摸着一个过去很久的朋友,又或者尚在襁褓的孩子的脸一样。 他一手轻轻地试着拨了几个音,满意地点点头。 安静的空气之间,连续而轻盈的丝音开始像风一样飘散。 第440章 烈焰神拳 二 男人的手指再快快地拨,清清的琴音转眼间就变得似乎风和着一股细细的流瀑那般,漂经高山而下后,借着从高空的落势,砸出来叮玲玲的轻音,活泼中满是源源不绝的生气。 “老秦,你这一手绝活,以后可得教我,可不能藏着。”已经转过身去的少年微微扭头回来,稳稳地站定,他大声喊的时候,拳上的火焰随风而摇,呼呼地应和着他,壮着他的威势。 男人信手而笑,偏着的头跟着琴声微微地起伏,“可以,不过这需要天分。” 然而他的声音被琴声稍稍地压了下去。 “啊?”少年似乎没有听清男人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就当你收我这个徒弟了。”他缓缓地回过眼去,眨眼的瞬间,满眼已经是那些前面不远处横过的黑色的影子。 身后的男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不过少年这个时候都已经没有再认真的听了,他看着前面那些野妖,深吸了两口气,又急急地吐了出来。 “小九,别怕,有我的箭看着你的左右。”似乎是看出来少年脸上那认真中的点点犹疑,阿青举了举弓,又从身前的箭袋里取了羽箭出来。 这一次不再有什么念唱或者吟诵,阿青半对着天拉开了弦,定睛呼吸的时候,火焰再一次毫无征兆的燃起,整个包裹了铁铸的箭矢,却惊奇地没有点燃很容易就燃起来的竹枝箭杆。 少年扭过头,笑了一下,点点头,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不过却不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欢喜的情绪。庆幸,又或者是感激?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支曲子可是已经开始很久了,你要等到它完吗?”这时候,席地拨弦的男人加大了声音地问。 少年听着,还是点了点头,他微微扭头看了看身边已经双手叉在腰上似乎放空的老人。 老人抬了抬眉地笑,“去吧,孩子,你手上的火焰能够再一次战胜你内心本能的恐惧。” 少年点了点头,跟着阿青放弦的声响,他的脚下在沉默间猛地发力,只是才跑起来的步子,人就已经有了直追野马那般的势头,完全像一只全力追猎的豹子。 起先的几步,少年几乎是追平着飞上天的羽箭,跑起来的脚步丝毫不落羽箭的飞速,龙眼长牙看在眼里,不得不怀疑起来少年的身体里是不是寄宿着什么野兽一般的东西。人能够跑那样的快吗?简直就是奔马! 一里左右的距离,对于飞箭不过是短暂的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对于少年来说,竟然没有落后于那支羽箭几步。 羽箭高高地飞过天空,在划出一道弯弯的弧后才算是真正超过了少年的脚步,带着火焰的箭头跟着风尖啸,像是致命的岩浆中火蛇一般露出了它的毒牙。 因为是至少四五百步的距离,所以阿青射着一箭的嘶吼,全然没有考虑什么眼睛脖子脑门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要害,只是看着那些野妖们飞速的身影,估摸着时间和它们的脚力,才大概地瞄了一个它们要经过的前点。 能不能中,这要看他的运气。 幸运,这一箭的运气和第一支箭的运气同样的好,它落在一头野妖的后腿的臀上,咬了进去。 即便那些野妖的黑色皮肤又硬又粗,但是这么远的一箭深咬进它们的身体里,是和着苍蝇般的叮咬有着质上的不同,后腿上一软,一个趔趄,野妖重重地哀嚎了一声,后半截身子一下倒在了地上,带着它差点翻滚出去。 好不容易抓着地稳了下来,那头野妖转过头,跟着直觉地看向让它痛疼的东西的来源。 却迎面对上一个跳跃起来的身影,以及那无比刺眼和让它本能的畏惧的两团焰火。 没来由的恐惧让它想要躲避出去,只是后腿刚刚退了两步,一股灼热的剧痛忽然从后背上袭来,以一种火烧野草般的势头顷刻间蔓延开来,接着的,才是一双从上而下直对着它脑门砸下来的双拳。 少年高高地跃起,吼着憋了很久的气,双拳高高地举过头顶,合在一处,因为跑动和跃起而一身积蓄起来的力量全然在一双火拳上汇聚。 这是大山坠落的猛劲,又有如天际滑落的火之流星,力量流畅地在少年的腿和腰上传递,到了他的双拳上的时候,少年的双拳已然就像是坚硬的铁一般。 这是武术的铁劲,少年一双火拳重重砸在野妖的脑门上,只听得似乎咔嚓一声似乎核桃般什么脆弱的东西裂开,这头野妖便被重重地砸到在地上,砸眼已经没有了气息,一动也不能动。 一股骨头和肉燃起来的焦味接着袭来,火势大作。 真的就像是火烧秋草一般,火焰最开始是在这头野妖的后退大臀上点燃,可是一旦点燃,那火焰就似乎是在野妖的身上闻到了酒或者油的味道,贪婪继而疯狂,火焰迅速的蔓延了起来。 一头野牛般大小的野妖很快就整个被火焰吞没了,火焰烧着它黑色的皮肉,接着再是骨头,火焰高窜的势头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步一步的,似乎要烧尽它的一切。 少年扭头看了看,在另一个离的他有些稍远的地方,也看到了另外一堆还在燃着的火焰。 他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门墙上的武士们无不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人都忘了还要拉弓。 而同样的,火焰也吸引了几头野妖的注意,它们从奔跑中停下,调转了头,对着少年咆哮,发起了冲锋。 少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在腰和手上都提起了力气来,提着火焰的拳头相迎。 三头野妖发疯了一般的扑击过来,挥舞着尖角或者爪牙,可是少年脚下的步子这时候却像是敏捷的猫儿一般,连连闪避过几次危险的利风,跳跃着在半空中翻滚出去,找着野妖们每一次转不过身子和头来的空隙,猛力的出拳。 一次跳跃后落地,少年用手撑着半跪在地上,接着一个后滚,起身后再一个转身,连连闪过两头野妖的扑击。 另一头的野妖刚在一次扑空后扭头就要咬上来。 “神火流星!”少年捏着的右拳被他往后拉到了身侧,接着就像是拉满了的弯曲的弓臂被放开一般,满手满臂的力量被他打了出去。 第441章 双火龙斩 一 骨头与骨头的撞击声响的甚至压过了另外两头野妖从喉咙里发出的吼声。 刚才的时候,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野妖的牙齿和鼻子虽然已经扭过来就要撕咬少年,可是身子还来不及转过去,一身的力量就像是打结的绳子一般,根本不能完美地传递到它的头和脖子上。咬不到人,只不过是栓了只绳的狗,距离上受了限制。 而少年的几次闪躲则可以用奇敏来说,敏捷中透着一种怪异,虽然都不是一个武士难以模仿的动作,可是就似乎是长了另外一双的眼睛,他的躲避完全是一种本能一般,往往还没有把头转过去,身体就已经退了过去,就像是长了翅膀的猫,又像是什么深海中的飞鱼,一眼过去,只留给人一个飘忽的影子。 对于少年的灵活,野妖们根本难以触碰到他的影迹,它们伸出的利爪和牙齿是一道又一道锋利的封锁,可是少年就像是蝴蝶一般,凭着对于气流和风的掌握,轻易找出了那些封锁里的每一道空隙,进退自如。 不过,虽然可以用那些轻巧灵敏的动物来描述少年的脚步和身法,却不能相提并论。 少年吼出的声音像是猛虎发怒前压在喉咙里的咆哮,拳头上的火焰也被空气里的风狂乱地拉扯着,竟有龙一样的怒吼。 谁也不能忽视少年那只火焰之拳上的力量。 骨头碰撞的声音响的让人脊背发寒,那头被一拳打中头颅的野妖只是哀嚎了一声,少年的另一只拳便很快补上,跟着脚下的步桩,崩紧的腰,少年左右开弓,左流星,右流星,足足三次致命的出拳。 每一拳的声音都让人发寒,而每一拳又都是打在野妖的脑门和下巴上,似乎是一阵骨裂的声响,这头野妖在少年挥完了拳后,摇晃着踉跄两步退了出去,接着便很快地倒地不起,再没有了动静。 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少年强收敛了打出去的气息,很快地站定,转身的时候再一次的鼻息,身体里已经提起了下一轮出拳的力量。 面对这个少年,似乎这些只知道吼叫发狂的野妖们也知道什么是恐惧了,它们不再像是疯了一般的只知道冲撞撕咬,而是停了下来,低低地伏下去小半个脑袋,做起了打量,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再好不过的一个喘息的机会,少年趁着时机让自己的呼吸缓缓放平,同时也左右晃着眼睛打量起了那两头似乎安静下来的野妖。 似乎感受到它们的恐惧,少年咧嘴冷冷地笑了笑。 他微微回了下头,看着身后那头已经死去的野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出了燃烧着火焰的左手。 他一手抓在那头野妖头上的犄角上,不怎么用力,但是他手上的火焰却像是闻到了油味一样的爬了上去,扭动的像是兴奋的蛇。 火焰瞬间的起势远比干枯的柴还要强烈,一开始还是蛇一样的爬着出去,眨眼的功夫,腾起的火焰一瞬间冲到了高过他头顶的高度,少年也被“哄”一声突然升腾起来的火焰给吓到了,手上触电般的一跳放开,人也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少年挤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者说是他手上的火焰。 他手上的火焰似乎对于这些野妖有着绝对的优势,以上克下对的优势。 他再转头去看另外两头野妖,发现它们就想是他所想的那样畏惧他身边的这一堆火焰,虽然喉咙里还在咕噜的响着,可是脚下已经在往后缓缓地退去。 如此的畏惧? 它们是害怕他双手上的烈火! 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轻易就能点燃的东西,就像是才从油缸里取出来的一样,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就能燃起一场盛大的火来。 少年笑了笑,更加捏紧了拳,看来这些火焰似乎不只是能够保护他的双手,还有着能够燃烧这些野妖的奇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讲究,看来之后有得问了。 “别怕啊,”少年的胆气愈发的旺盛,嘴角上都带起了笑来,还有些微微的狠意,“害怕的应该是我才对啊,毕竟你们都长的这么恐怖了,而且我可才热起来啊。” 少年说着话的时候,身体缓缓地低了下去,脚下踩着发力的桩步,似乎豹子和猛虎扑击前的架势。 空气被撕开的声音袭来,一直着火的箭穿破空气中层层无形的壁垒后,还是猛力地咬在了一头像是什么羚羊模样的野妖的脊背上。 跟着看过去,少年看见了靠近这边的阿青和老人。 那头野妖背后吃痛,忽地被激怒了,吼着一声转了方向,朝着老人和阿青的方向咆哮,高高地抬起前蹄后,放步跑了起来。 “哎!”是朝着少年相反的方向,可是少年却被吓了一跳,刚要跟着跑过去,剩下的另一头野妖却已经扑了上来。 虽然手上有着致胜的宝物,可是那些野妖的蛮力还是少年不敢大意的,之前只是几次的插肩,他就在那些从他脸上刮过的风里知道了了这些野妖体魄上和力量上的强悍,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 尽管他从小练得就是龙武之气,同样也自信与自己强硬的体魄,但临阵对敌,又是不清楚底细的敌手,步步为营总是不会暴露出太多的空门。 无意于以蛮力互角,少年还是选择了避开野妖的锋芒,他脚步上转动,在身体上避开那头野妖的利爪的时候,也找了一个能够在闪避的空隙后出拳的角度。 不过说是出拳,倒不如说是出招,少年身子刚刚往身边跳了出去,身体还在倾斜中,一只脚就在地上发起了力,大腿微微的弯曲,力量也在顷刻间凝聚。肩膀上的肌肉紧死的像是死死纠缠起来的铁线,所有的力量传递在了他的肩上。 他在爆吼中发力的时候,那头野妖的身侧和少许的下腹刚好暴露在他的肩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点上爆发出来,又是人身体连接的最为紧密和最为坚硬的地方,那头野妖吃不住这样的力量,被他一肩顶的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龙犀! 第442章 双火龙斩 二 这压上整个身体重量的一招,名为龙犀。 龙犀,是一种传说中的猛兽,传说中它们的身体里流着自古老时候传承下来的龙之血,皮肤僵硬的似乎是最坚硬的刚和铁,叫出来的声音像是来自天际的雷鼓,一跺脚,大地都会跟着颤抖。 它们的身体里蕴藏着属于龙的力量,暴怒起来的时候,一次撞击的力量足以击穿一座大山。 以龙犀来命名武术,是说这招式在力量上的强悍。 即便是身形庞大的野妖,也不能轻易承受少年这一次肩撞的力量。野妖被顶的翻滚在地,畸形的角刺破干硬的土地,犁翻出来冻硬的尘土。 野妖在地上翻滚着划出去,短时间没有翻身起来的机会。 少年已经在落地后跟上,双角刚一连上大地,力量便已经在身体里积蓄,通过关节的传递,少年的拳上已经又有了十足的铁劲。 流星一样的火拳被少年举在半空,跟着他突前的脚步喝出破风的声音。 他似乎像是饿狼一般的追咬上猎物,火焰之拳上的力量在接触到野妖的头颅时的瞬间爆发,骨头裂开的声音就像是敲碎了鸡蛋的壳一样清脆。 野妖的头颅可见的凹了下去,毫无疑问是致命的伤势,它还来不及停下喉咙里的呜咽,却已经再没有了翻身而起的机会。 接着少年高高地举起紧捏成拳的双手过顶,吸着气地鼓足了力气,还是从天际飞落的流星一样的拳势,像是一柄铁锤一样的砸了下去,砸出一阵让人胆寒的咔嚓声。 少年的拳头停留在野妖的身体上,喘着粗气来急速地补充刚才因为突进和挥拳而消耗掉的力量。也就是这个时间里,他拳头上的火焰似乎嗅到了野妖因为生命流逝后的身体上的虚弱,开始贪婪的蔓延出去,就像是张开了只有烈焰的嘴,要吞噬这头黑色野兽身上的一切。 火焰噼里啪啦的响,就像是烧着潮了的木头。少年抽回拳头,大口的吸着气退后了两步,安静地看着这场火。 “喂......后面......跑......”风声中隐隐有人在远处大声地喊话。 不会是阿青那边,少年在第一时间就知道。阿青的那边有东伯守护,尽管这个看上去腿脚有些不利索的老人拄着木杖,落在阿青身后几步的地方,可是他完全相信这个老人。 声音是从看见过的那堵木墙上面传过来的,听着着急的似乎是在提醒他。 他抬头跟着声音看了过去,看见木墙上一个手里拿着弓的男人在跳着挥手,一看见他转头,便连忙伸手指了过来。 少年不解地皱着眉,想了一会,忽然明白了那个男人是在指着他身后。 冰冷的感觉在这个瞬间飞箭一般地袭来,又仿佛水雾一般地有一滴沾在他的后颈上,虽然只有那么小小一点的寒意,可是恶心的让人不敢呼吸。 他明白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就像是一条致命的毒蛇在你的脖子后面吐着猩红的信子一般,压迫着人的心弦。 这种被压迫的感觉像是山一样的缓缓推动过来,如果是心志薄弱的人,也许会在这样的压迫下僵死了一般。 可是对于不甘压迫的武士来说,这样的压抑反而让人横生出一股火气,像是那股子最让人讨厌的弱小和无力再一次地被充满整个身体和灵魂。 少年在咬着牙齿,眼神变化的冷冽,似乎又都带起了火,他在一腔的怒火中缓缓转身,正面那股冰冷的来源。 那是立马在树林里的两个人,一身粗布又脏旧的衣袍,苍白的脸色中又似乎泛着一缕缕的黑气。 两个沉默的男人,就是他们之前用眼睛锁死了少年的背影,带去可怕的寒意。他们的胯下是两匹形势马匹模样的野妖,瘦长的腿,坚硬的脊背,眼睛里面似乎还点着一点的血色,满目的狰狞。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头又一头躁动着脚步的野妖,布满了树林里的每一个空隙,无处不是黑色的影子。 少年缓缓瞪大了眼睛,一口冷气倒抽进燥热的胸膛里。一股绝望的在这一刻蓦地笼罩了下来。 其实任谁一转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所受的惊吓绝不会稍稍于他,可是他已经与那些野妖交过了手,知道要降服这样的一头野兽需要费去多大的力气,只是两三次的出手就让他费尽了浑身的解数和力气,如果再来几头,或许对他来说还有一搏之力,可是如此的数量......似乎只能认命了。 野妖们喉咙里的饥渴声传到了少年的耳中,让他心底下发慌的厉害。 不过他的脚步和身体还是硬朗,不见一丝的颤抖,他的眼睛在树林里走过了一圈后,忽然注意到那两个男人的眼睛似乎也是泛着一股黑色的气息,连带着他们的眼睛,似乎也是一色的漆黑,不过距离的稍有些远了,让他看得不怎么太多的清楚。 “小九!”一声的呼唤里满是着急的慌乱。 这一次是阿青的声音了。 他在不安中转过头,看见阿青正满脸急色的往这边快跑过来,一肩上背负着的,是他那一对的刀剑。在阿青的身边不远处,暴烈的火焰正在一头野妖的尸体上燃烧。是刚才的那一头,果然是死在了这火焰之下。 背后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让少年明白过来阿青那满脸的焦急是怎么回事,一头野妖从木墙那边折返,背着一身的羽箭正埋着头冲撞过来。 因为刚才那两个男人的目光,少年有一瞬间忘记了这边的动静,此刻回神,正是危机的时候。 少年的呼吸在瞬间收紧,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本能的动了起来,双腿微微地弯曲,是发力前的动作,那头野妖冲过来的危机一刻,他已经扑着往一边闪了出去。 金属在空气中颤鸣的声音忽然从那头野妖的身后追来,针一样刺着人的耳朵。 野妖吃痛一声,脖子高高地扬起,继而脚下失去了分寸,似乎脱了力的滑稽的往前翻滚在了地上。 少年一个翻滚半跪在地上稳住身子后,看见了那个钉在野妖后颈上的东西。 一色的银白,一柄钢铸的长剑。 第443章 双火龙斩 三 钢剑似乎是被人从半空中被人投下来的,携裹着巨大的力量,以尖锐的锋刃从上往下斜着刺进了野妖的头颅。 是致命的一击,冰冷的银色钢剑像是死神的手一样轻而易举地带着了这头野妖的性命,翻滚在地上后,那头野妖只是虚弱地挣扎了几下,胸膛的起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微弱下去,逐至没有了呼吸。 从半空中落地的人在地上接着落下的劲势往前一滚,来到这头野妖的身边,旋身一起,一脚踩在野妖的尸体上,奋力抽出了剑来。 不过是一个比少年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人。 虽然远还不是千钧一发对策时刻,但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替自己解围,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两个立马在树林里的男人之后。 “多谢了。”少年一脸的郑重,起身后出了一口的长气,点头对着叶白柳示意。 叶白柳的脸色同样的严峻,眼神似乎枪尖一样的锋利,他微微扭头看过去少年那边一眼,点点头,倒没有说什么话。 之前那些跑过这里的野妖们似乎知道一时不能攻破那堵坚实的墙壁,不堪羽箭的袭扰一般,也不管来自的背上的疼痛,折回了脑袋,把森然的牙齿呲出嘴裂,对着这片空地上的几个人,慢步过来。 “哦,哦,哦,坏了,”落后于阿青几个身位的老人看见这一幕,停下来喘着气地直摇头,“我就知道跟着这两小子不会有什么好事,哎呀......” “小九,剑。”阿青几步跑到了少年的身边,从肩背上一顺,把少年的一对刀剑甩了过去。 少年双手稳稳地接过,对着阿青点头。 说来奇怪,少年双手上哪能够在几个呼吸间就让那些野妖化身为烈火的火焰似乎还要比想象中的要神奇,他的刀剑收在缠了皮革的硬鞘里,按理说皮子即便是再怎么硝了鞣了的,也应该是惧怕火焰的,可是少年双手上的烈火一次又一次地腾起摇曳,紧紧地拽住,却始终不见什么发臭的气味又或是什么青烟飘散出来。 刀剑被少年手上抛起来的劲甩着在半空中翻转,翻转到一半的时候,势头又被少年重新抓上来的手强行截断,而此时少年握着刀剑的双手,正在缠了皮革的柄上。 少年接着抬脚蹬在把刀剑束在一起的皮绳上,一发力,让紧收着刀剑的鞘齐齐地松了口。 刀剑出鞘,又在少年的手里两次的轮转,被少年挥出呼呼刺耳的风声。 “阿青,它们怕我们的火。”少年看向阿青,用着声音喊。 阿青瞬间明白少年的意思,背了弓箭在肩上,伸手出去,握住了少年还燃着火的双手。 “阿拉,古丹儿丹。”阿青的双眼几乎锁死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去看的时候,又觉得他的双眼空洞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去看,只能听见他那低低的念诵一般的声音。 少年双手上的火焰忽然猛地一跳,似乎是为了回应阿青的阿拉之言,窜高了起来,就像是蛇高高地扬起了脖子。 阿青松开手后,火焰从少年的双手上缓缓升高,蛇一样地扭动着,缠满了整把的刀和剑。 刀剑完全的被火焰覆盖住了,惊奇的一幕让很多看着的人都觉得荒诞。不过那些野妖就已经够荒诞的了,这样的一幕,也不能再让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却还是吸引了叶白柳的注意,看着燃起火焰的刀剑,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些的疑惑。 只是来不及怎么地去细细的想了,眨眼呼吸间的功夫,野妖们已经冲了过来,门墙上射下来的羽箭这时候稀稀疏疏的,不再能成为他们的掩护。 “阿青,退后。”少年坚定的声音似乎命令。 他一手排开,示意让阿青退开,同时也将阿青守在自己的臂膀之后,一脸的郑重中,满是着急的颜色。看起来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脱身的手段了。 叶白柳在大吼中发力,迎着野妖们的扑进而出,他双手紧握着长剑的柄,在一头野妖冲到他面前的时候,斜着由下往上的猛一记提斩,在最恰当的时机。 暴烈无匹的力量在瞬息间爆发,剑上的力量丝毫不逊色与野妖因为奔跑和跳跃时的冲劲,金属发怒的声音猛颤,响的像是金面的鼓。 钢铁与骨头之间的碰撞,终究还是只有一声咔嚓的碎裂之声,长剑的剑锋斩有一半都斩进了野妖的脑袋和脖子里,几乎整个就要横着切下整个头颅,不过在那之前,野妖跃空的身体已经被重剑上的力量击打的飞了出去。 也不需要去看,武士对于危险的直觉又让叶白柳转动起了脚步,几乎是在他旋转着身体一圈让步出去的时候,下一头野妖的利爪刚好在他的胸膛前插过。 叶白柳在转身后立时定住了身体,一口重重的呼吸中大步上前,高举着剑追着又是一击猛地顺斩。 这一剑的力道十足,又是从上往下,还有叶白柳跑动时所带起来的劲势,一击跃起的斩击,轻易的地切开了它的皮肉,再砸碎了它的背骨,整个将它一切为二。 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腥,这头野妖整个被斩断,除了还冒着热气的脏器洒了一地外,只有很少的血迹混杂在其中。 门墙上眼力好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的直皱起眉。 真是不详的东西,里里外外都透着奇怪。 只有一口喘气的功夫,又有两头野妖在叶白柳的背后袭来。 叶白柳凭着直觉翻身就要闪避出去,只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虽然灵性的一次翻滚的确让他躲过了一头野妖的犄角,可是还来不及转身,人就被另一头野妖从侧面扑倒在二楼地上。强大的冲击来的毫无防备,只觉得胸腔里似乎响起什么闷闷的声音,流贯身体的气息似乎有一瞬间的中断,叶白柳就觉得身体上的力量有一瞬间的松懈,手上一个不紧,失去了长剑。 少年瞪大了有些木讷的眼睛,微微地扭头回去,与阿青对了一眼,阿青同时在这个时候与少年对了对眼,一样满眼的不可置信。 也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是这些野妖知道了叶白柳的危险,这时候忽然全都找上了他,而忽略了少年这边,刚才还是千钧一发,四处危机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个过路的陌生人。 看见叶白柳被压到在地上,少年从木讷中恢复了着急的神色,咬了咬牙,吼着一声提了气,冲了出去。 满臂膀的铁劲,少年在冲劲中旋身一记的挥斩,斩出来两轮似乎火云般的弯月。 长刀和长剑深深地咬进野妖的身体里,刀割和灼烧的痛苦让它放开了咬在叶白柳格挡是顶在身前的手臂,让叶白柳有了一次能够长吸口新气的机会。 少年的力量明显的不及叶白柳的强大,这一次旋身的劈斩虽然确实有着致命的效果,可是却不能把野妖从叶白柳的身上斩开。少年抽回刀剑,准备着又要两轮的弯月乍现。 沉重的脚步声完全笼罩了这里,冲过来的野妖们没有给少年挥第二次刀剑的机会。 不过一次的换气的机会,对于叶白柳来说,也已经足够。 暖流一般的东西在他呼吸和血气上涨的时候走遍他的全身,就像是一朵花的盛开,一股力量似乎苏醒般地充满了他的身体。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赫然是耀耀的炽金色。 少年看不清叶白柳是怎么在被压迫中弯曲了腿,更不知道他是怎样忽然间又有一股新力爆发出来,只听见叶白柳一声长啸,那头压在他身体上撕咬的野妖被他踢飞了出去。 接着他在野妖们如潮水的扑击下在草地上横着滚了出去,一脚踩在一头野妖的脚上借力,双手撑着在地上一滚,勉强算是稳住了身体。 “接着,它们怕火。”少年带着急色的喊声在他的背后响起。 叶白柳起身后一式蹄刀,冲膝踢飞了扑进到他身前的一头野妖后,看见火焰如同云彩一样在半空中泼洒出来的痕迹,明白了是少年将他的一对火焰的刀剑抛了过来。 他跑动了两步,跃起后一脚踩在斜刺里杀出来的一头野妖的脑门上发力,跃上了半空。 跃起的身形有一股山间猿猴般灵活的美感,是合适的角度,叶白柳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那对刀剑。 刀剑上的火焰依旧燃烧的像是欣舞的发狂的妖魔,叶白柳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半空中的坠势,此时所有的力量都加在这一对刀剑之上。 火焰拉长着明艳的尾迹在空气中划出龙一般的痕迹,刀和剑同一时间在空气中尖啸。 一头野妖被这一击来自半空的双斩轻易的击溃,整个都被斩进了土地里,砸出重重的轰声。 刀剑在手,叶白柳在还是疯了一般扑咬上来的野妖群中表演着锋利和轰烈的舞蹈。 像是燕子般跳着脚步起舞,又像是巨人的手在敲击雷鼓。他每一次脚步变化,刀的锋则必要斩断一头野妖的腿。他每一次的振臂,剑的刃则必然要切开一头野妖的脊背和喉咙。 风声赫赫,这是火焰的咆哮,龙的起舞。 少年退到了阿青的身边,只能用目瞪眼呆来围观这一幕,他明白了似地回头对着阿青点了点头,“你知道吗,这招,叫双火龙斩。” 第444章 阿拉神言 一 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跳到那样的高度,门墙上站着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更别说那些在空中蜿蜒传来似乎龙一般的火焰轨迹了。 那完全是超过了两个人的高度,即便是最善跳跃的豹子,又长了草蝗那样的翅膀,也不可能跳到那样的高度。 火焰的咆哮声中,似乎有传说中的猛兽发出怒吼的声音,火焰的轨迹在半空中被极快的速度拉长,像是夭娇的蛇,可是当这股拉长的火焰的一端在那些野妖的头颅上爆发开来的时候,完全是龙一般的力量。 一刀从一头野妖的脖子上斜着砍了下去,切断它的骨头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像是切断一根热蜡,锋利的刀口在它整个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整齐的断口。 另一剑斩下的时候,斩断的则是一头野妖的半个脑袋,清脆的声音就像是用一柄厚厚的刀切开一个鲜嫩的苹果。 刀剑的锋芒上被火焰似乎烧的极为锋利,隐隐泛着红色的灼光,叶白柳一双刀剑在手,再加上此时身体里那股洪水般直奔深海的力量,这些野妖现在似乎对它来说就和布匹再加上干草缝制的玩偶没有多大的区别。 虽然偶尔有一两头野妖在他来不及转身的时候扑咬到他的腰和肩上,但只消他一次弯曲的肘弯振臂,一记犀利且势重的牛角刀便能敲打开它们的嘴,接着再补上火焰的刀剑,一次的火光一闪,火龙咆哮,只能是又多一具残破的尸体。 “哦,竟然是神命的武士。”止步在一边的老人看着大发神威的年轻武士,有些意外又有些明白了似的点头自语。 “这边!喂!你们快这边来!”门墙上的龙眼突岩的声音打的几乎快喊破了他的嗓子。 少年和阿青在看得出神的时候听到了龙眼突岩那不清不楚的呼喊,练忙转头,便看见那边木墙上的人在对着他们疯狂的招着手,那意思不难看懂,是让他们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叶白柳一头一头斩杀那些空地上的野妖的时候,对面那片林子里的奇怪的人和无数头的野妖却没有动作,不过那些野妖的脚步躁动的厉害,时不时便要低着身子发出威胁的怒吼,像牛一样的刨动蹄子。 它们似乎急躁的厉害,可是却没有一头野妖冲了出来,无形中像是有什么绳子一样的东西牢牢地约束住了他们。 让人窒息的沉闷的危险气息弥漫了整个天空和大地,这里开阔的几里地都看不见一颗树木,没有任何的屏障可以成为翼护,是绝死的地方。 “走,不能待在这里。”阿青很快做出了决断,一把拉住了少年的手,拉着他就往村子的那边跑去。 “东伯,快来这边。”一边跑的时候,阿青还扭着头对着老人那边大声地喊,只是不知道声音穿过那群咆哮中间或有呜咽的野兽之声后,老人是否还能听的清他在说什么。 “啊?什么?”老人也确实没有听见阿青在喊着什么, “阿青,”小九用另一只手抓住阿青的手,拉着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老人那边说,“你先过去,我去接东伯。” “好,那你们快点。”阿青只是想了一个眨眼的时间,便放开了手,一个人转身接着跑了起来。 “小子,喊什么呢?”少年奔跑过来的脚步几乎疯狂,老人问话的时候却还是有些慢吞吞的,也不知道是不知道慌急,还是真的从容。 “东伯,你没看见那边吗?”少年指着黑的一片的那片林子,话音中有些气喘吁吁。 “嗯,早看见了。”老人看过去,点着头,似乎还是没有什么紧迫起来的意味。 “我们过去吧,去那边,避一避它们的风头。”少年大口地吸气,疲累了一般地低着脖子说话。 “哦,”老人似乎明白过来,一张老脸上终于了些着急的神色,“那快走吧。” “来,我背着你。”少年点头转了过去,弯着背对着老人。 老人也不含糊,哦哦嗯嗯地答应着,扯了扯裹了裹袍子和袖子,就上了少年的背。 上了年纪的老人并不沉重,少年没怎么觉得吃力,背着老人还是健步如飞。 “好大哥,一定要活着啊,记得要把我的刀剑亲自还给我啊。”走过那群还有几头野妖在扑击着年轻武士的地方的时候,脚步也不停地扭头喊起了话来。 没有回答,火焰还在叶白柳的手上咆哮着,拉出呼啸的轨迹逐渐压没了一切的声音。 一路的快跑,来到门墙之下后,阿青已经抓着从墙上抛下来的绳索被拉了上去。 “快,小九,东伯。”阿青在墙上探出小半个身子来,面带着急色的喊。 “抓住,抓紧。”绳索再度被人从木墙上抛了下来。 少年先让老人先抓着绳索上去。 “哎,”老人叹着气地用双手紧紧抓住了粗糙的草绳,“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走这么远了路就算了,如今还要爬墙,真是要我这个老人家的命啊。” 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老人的抱怨一般,伸手出去,“把它给我,我先帮你拿着。” 看着老人抓着绳子的手里还握着那根木杖,少年害怕老人手上一个不紧,人就要摔下来。 “哦,这可不行,”老人偏了偏身子,抱着孩子一样地把那根木杖抓的更紧了,“难道你还真的想要我的命啊?” “哎......哎呀,好好好,那你抓紧了。”少年开始觉得老人磨叽的让他心烦。 木墙上的人似乎是觉得时间紧迫,没有顾忌这个老人的体弱,为了速度还是使了最大的力气,老人就像是一截干了的木头一样被人呼的一下拉了上去。 “嗷,啊。”也许是撞在墙上的时候闪了腰,老人一阵吃痛的声音。 但好在没有摔下来,绳索很快再度被放了下来。 少年紧抓着扯了扯,招呼着上面的人可以拉了,墙上几个拉着绳子的人于是连忙再度使劲,少年趁着力气用脚在木墙上蹬踩着,很快手就搭上了从墙上伸出来的手。 “他不回来吗?”少年喘着气地看向还在和最后两头野妖厮杀的叶白柳,左右转头问着身边的人。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每个人的脸上的眉头都是可见阴沉。 而在另一边,留在了原地的龙眼长牙这时候似乎也想要跑过去村子的那边。 “喂,找死啊?”男人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拉住了他。 “现在过去已经来不及了,跟我来这边,我们还有马,可以离开这里。”男人拍了一下龙眼长牙的肩,转身走回了来时的路。 第445章 阿拉神言 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46章 阿拉神言 三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47章 阿瓦神咒 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48章 阿瓦神咒 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49章 野妖的王 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50章 野妖的王 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51章 火中燃火 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52章 火中燃火 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53章 红与黑 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54章 红与黑 二 黑色的眼睛里满溢着凶光,就像是饥饿的野兽,男人的身体在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扭曲变形,手臂似乎被拉长了一般地诡异的弯曲着,就像是毫无规则而弯折生长的树枝。 他脸上的皮肤此时干老而僵硬,嘴裂拉长几乎要到了耳垂,脑袋上的头发里也鼓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头上长出来一样。 极度危险的味道让叶白柳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他绷紧的身体缓缓下沉,脚步下蹲,右手的火刀被他举过头顶,左手的长剑则举在身前,这是预备着发力的架势,或挡或砍,或前或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和攻势在这样的剑式下都有着最好的剑路去应对。 而那个狰狞的也不知道真是野兽还是什么未知的妖魔的男人身边,另一个男人已经沉默地退了出去,似乎是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激烈碰撞就在下一刻,这其中有着连他也不愿意被轻易卷进去的危险。 野兽妖魔般的男人忽然放声尖啸,尖细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有针那样的东西从他的喉咙里吐了出来一样。 这是发力前的吼叫,简直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似乎空气里的风也因为这样吼叫而忽然凄厉起来,吹动着叶白柳那尚未蓄长的鬓发,从脖子上灌进了衣服里,刀一样的刮着人的皮肤。 男人果然如野兽般地动了,他的四肢在弯曲后猛然发力,老虎一样的扑了过来。可是颤在他身体上的那层黑色的雾气却不是一个野兽该有的东西,从男人的前胸、头上以及背部伸长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他的另一只藤蔓一般的手,又或是尖锐的狐狸一样的尾巴。 野兽般的男人还没有扑倒叶白柳的身前,他的那些尖锐的滕莽一般的黑尾就先刺到了叶白柳的身前。 一、二、三、四...... 猛地刹住呼吸,叶白柳的眼睛飞速的抖动了起来,在常人都来不及思考和反应的时候,他看清了那总有八根的尖锐黑尾,在同一时间逼近到了他身前两步的地方。 锋利的感觉刺痛着他的脸和皮肤,就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刀剑的伤口一般。 危险的感觉刺痛了他的身体。 力量先在他的脚下爆发,前进的脚步带动了他的腰,身体在旋身的时候,腰又带动了他手里的刀剑旋转起来。 火焰的红色在他的身周圈出了浓烈的双圆,这是属于刀剑的锋利之圆,灼热的圆只在乍现的时候就对上了那些飞刺过来的黑尾,不可改变的刀圆和剑圆毫不留情地切断了最前面的三根黑尾,给人箭矢一样的危险感觉的黑尾便在顷刻间溃散。 叶白柳的脚步一顿,双臂在火焰重合的地方拉回,刀剑在他的手里同一时候各自起舞。 右手的力量最先在旋转的时候稳定下来,沉在右身的火刀便接着而起,提着一斩,划出轰轰烈烈的火焰之弧。 这一击提斩,又是两根黑尾在“滋”的声音中溃散。 火剑也在他前进的脚步里被他以同样方式接连着提斩起来,刀弧还没有完全湮灭,剑弧又在空气中乍现,还是同样轰轰烈烈的红色。 这一斩,又斩断了两根尖锐的黑尾。 换气的时候,叶白柳的脚步再度变换,不再是往前而进,而是把力量都集中在了左脚上,转着身体侧闪了出去。 转身的时候,他手臂上的力量也因为旋转而完美地保持了之前因为挥舞刀剑而爆发出来的力量,于是他手里的刀剑便也没有因为他脚步上力量的变换而停歇下来。 就仿佛最为艳丽的绸带,火焰的线条一展开就像是丝绸那样连绵不绝,可这其中只有让人痛苦的锋利的灼热,绝无半点的温柔,只有一种猛烈的美。 最后的一根黑尾是从那个野兽般的男人的腰后生长出来的,所以锋芒后到,避开叶白柳之前的刀剑之圆和弧线,那时候是叶白柳刚好换气和身体露出破绽的时候,所以最为危险。 它直刺的地方,刚好是刀剑之圆和刀剑之弧走过,叶白柳那完全暴露出来的左边的脑袋。 也许是早有预计,又或许是武士对于危险的直觉,叶白柳在换气的时候强提着气,脚步带着身体躲闪了出去,避开了那危险的黑尾。 直刺落空,叶白柳反而得到了最好的机会,他在转身出去的时候换了新气,脚步再度回来的时候,旋转而来的刀弧再闪,麻利地切断了这一根的黑尾。 不过这却不是危机解除的时候,叶白柳只在换气的时候让身体稳稳地站定,让身体上的力量回到了平衡。虽然不再挥刀,可是矮下去的身子却像是豹子一样的突了出去。 野兽般的男人这时候已经扑了过来,而那些先前被斩断后溃散的黑尾也在半截的地方凝实,再度尖锐。更让人心跳不止的是,又有几根黑尾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上生长飞刺了出来。 手臂的弱点在于腋下,野草的心脏在于根部,在让人喘不过气的危机里,叶白柳知道该怎样选择。 叶白柳爆发的脚步慢了男人身上新长出来的黑尾一步,三根黑尾从不同的地方同时刺向叶白柳的脑袋。 脚步停顿,刀跟着腰旋转出去,火焰像是大旗一样地斩了出去,威势仿佛大海里的波涛。 同时的直刺被淹没在火焰的波涛里,就像是燃烧后的纸灰一样溃散。 长剑再出,横着精准地刺向扑过来的男人...... 忽然的力量打来,长剑的锋芒赫然走偏。 男人丝毫不必火剑的锋利,他猛甩黑雾缠绕着的左手,以手臂硬打在火剑的红锋之上,这一击打简直是从巨神手里砸出来的战锤,火色的剑锋竟然没有切开,反而连叶白柳手腕上的力量也挽不回长剑偏出去的势头。 却也没有在这样打击下断裂开来,红色的剑锋和黑气的手臂似乎都奈何不了彼此。 危机的感觉铺面而来,叶白柳的眼睛在大惊中猛睁。 野兽般的男人长大了满是尖牙的大嘴,一口咬在了叶白柳的肩头上。 第455章 风与火 一 强烈的刺痛和撕裂感让饶是习惯了伤痛的叶白柳也一阵抽气,咬着牙齿在喉咙里压着低低的痛哼。 这根本不是牙齿,坚硬锋利的简直和树干断口上那些尖锐的木刺没有什么区别,而且甚至还更为要命,完全是风锈后的铁刺一般,锋利又致命。 锈铁一样的牙齿咬进了叶白柳的肩膀,突破了他的血肉,甚至他还听到了咔的一声,毫无疑问,那是咬在了他的骨头上。 一口咬中,男人就跟咬住了猎物的野兽一样,他的整个身体扑了下来,全身的力量拉着叶白柳踉跄两步跪在地上。 接着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平衡的时候,便疯狂用力地甩起了脑袋,就像是咬住了猎物的野兽一般,要用他那满口的尖牙把叶白柳的整个手臂给撕扯下来。 而同一时候,那些藤蔓一样伸长出来的黑尾再度来袭,它们像是野草一样地疯狂生长,又像是尖针和锋利的宝剑一样刺了下来。 伤口上的疼痛无疑是巨大的,不过叶白柳此时全身的血性都热的滚烫,让他依旧头脑清醒,力量十足。 他咬牙在一阵低低的吼声中运力,让肩膀上的肌肉再度紧绷起来,以全身的力量来对抗男人那疯狂的撕扯,他左脚上保持着力量作为支撑,右脚踩着大地发力,猛然起身。 腰上发力,左肩上狠狠地甩动了起来,似乎想强行要甩开这个趴在他身体上的男人。 但是他甩的用力,那个男人更是咬的越紧,不愿意松口,黑色的尾刺在空中高高地扬起,又像是大鹰一样扑击下来,七点针一样细的尾尖都直指叶白柳的脑袋,是致命的威胁。 尽管肩上的疼痛让他的力量不能全然地释放出来,却还是不可被阻挡。 野兽一样的男人被他以腰间带起来的力量甩的竟然飞了起来,可是因为他的牙齿还是不要命地咬着,于是他便没有被甩飞出去。 叶白柳还是以左脚为支撑,右脚上变换地让身体直在原地旋转起来,陀螺一般。 虽然那个男人还是咬的很紧,没有被摆脱出去,可是这一时候不可阻挡的力量也让他身体上凝聚的力量散了一空,失去了控制的力量后,那些致命的黑尾像是绳子火势彩带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被拉着旋转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很短短暂的失衡,野兽一般的男人很快在旋转中找到了力量上的平衡,他再度让那些黑尾回到他的掌控之中,黑色的尖针再度致命起来。 身体飞转的势头忽然刹住,一股割痛了他的风势从左边逼来。 灼热的温度让他的身体一阵厌恶,只是瞥一眼,就看见停下来的叶白柳缓缓拉开手臂,举起了右手里的火刀,要横着直刺向他的脖子。 这是全然的力量爆发出来,轰轰的刀势俨然有了山崩一样的威势,让的男人心头一阵直跳。 山一样逼近的危险面前,男人不得不松开了他的牙齿,人踩在叶白柳的身体上发力,一个蹬跃,狼狈地跳了出去。 他的力量似乎太小,一脚踩在叶白柳的身上发力,竟然没有让叶白柳倒退出去,不过也是一阵趔趄,右手上慢了一步,没有在男人跳出去之前刺出来。 他们感觉到血流了出来,汗水加上鲜血,这一下皮甲下的衣裳已经彻底的湿透了,就像是黏糊糊的虫子一样粘在他的身上,难受的不舒服。 更要命的是,斜刺里飞来的一根黑尾又刺进了他的右胸,他胸前皮甲上那层薄薄的铁皮这时候脆弱的像是纸一般,根本挡不住那黑尾的一刺。 叶白柳吸在喉咙里的气息一抽,成为了一阵闷哼,他被刺的倒退几步出去,咬着牙,手腕上一转,用烈焰之刀切断了胸前的那根黑尾,黑气溃散,湿润黏糊的感觉再一次粘上了他的右胸。 叶白柳站在原地,低着头,沉着肩,一双刀剑都垂在他的身侧,他又急又重地呼吸,强压下这又一道的痛楚。 那是男人从叶白柳身上跳出去的一击,人还在半空中,他身上的七根黑尾就有六根收缩了回去,独留下一根发动,似乎是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这一根黑尾上,那黑尾之刺才去的又快又急,让人来不及反应,何况那还是叶白柳失手的一个间隙。 “嘶,嘶,嘶......”低低的嘶笑声响了起来,那个男人似乎因为这一招命中而得意了起来。 猎物受伤,于是他便放缓了脚步,趴在地上缓慢地转着圈一般地绕步,完全是野兽观察着猎物般的神情和举动。 为了缓解身体上的痛楚,叶白柳张开了嘴,加重了呼吸,让身体上的痛楚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吐了出去,也让身体上的力量随着他的每一次吸气而凝聚起来。 极度危险的感觉再一次包裹了他,这一次虽不是他所经最危险的时候,却也是不能让他侥幸的时候,因为一次的放松或者软弱,也许就是死亡的时候。 野兽们那低低的咆哮声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只是用他眼角的余光去看,就能注意到那些黑色的身影又一次在林中出现聚集,没有火焰的威慑和阻挡,这些野兽似乎又恢复了嗜血和凶残的本性。 眼前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另一重危机又包围了起来。真是让人透不过气。 嘶嘶的笑声似乎忽然在风里闪了、模糊了一下,叶白柳举起刀剑的时候,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已经再度扑了过来,黑色的尾刺高涨,利箭一样的射了过来。 右手一松一转,长刀已经被叶白柳反手握在了手中。刀剑跟着他合拢的的双手而动,旋转了起来,刀柄与剑柄连在一条线上,一双刀剑被叶白柳像是铁棍一样的挥舞成双圆地斩了起来。 火焰的锋芒在他的身前结成一道不可捅破的防护,那些直刺过来的黑尾被他稀疏斩断。 但是更多的黑尾再起,男人扑进的身影风一样的逼近。 忽然闷闷的一声,就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投进了树木中一样。 野兽般的男人哀嚎一声翻滚了出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侧面击中了他,一股意外的极大的力量掀翻了他的身体。 第456章 风与火 二 是一支羽箭,叶白柳转眼便看清了。 野兽般的男人中了一箭,一支灰羽的箭,正中他的侧腰,深深地咬了进去,只能看见半截的尾羽还露在外面。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从一张强弓上飞来的箭矢,力量十足,能让这个野兽般的男人都栽倒出去,那么拉弓的人也定然是个不凡的武士。 叶白柳的呼吸在这个空档下渐渐恢复平稳,让他有了多余的力气和精力扭头去看这一箭的来向。 是村子的那边,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他看见一个裸露着胳膊,一身戎装的男人正大步而来,他在奔跑中张弓搭箭,稳稳地拉弦,当弓箭上的力量圆满后,他的脚步才猛地刹住,箭在眼边一抬,放了弓弦。 这一箭的威力只是从声音上就能够听得出来深浅,放箭的时候,羽箭飞行的声音竟然压过了弓和弦的声音,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滚滚的雷在空气里翻滚,又似乎一场大风猛然翻卷着爆发。 野兽般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吃痛的低嚎声,狼狈起身的时候,又被这样的箭声给惊吓。 他不顾伤口上的剧痛,四肢在大地上尽数地发力,在那滚雷大风一样的声音到来之前闪出了原地。 但是雷响之声接踵而至,他才闪出去,另一道的滚雷之声又冲向了他。 八跟黑尾同时从他的身后生长出来,互相纠结缠绕,结成了乌黑的一团,盾一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只箭枝还没有和那些黑尾接触,滚雷的声音便爆发了出来,强大的力量真像是一场大风般爆发了出来。 那些黑尾在赫赫的风势前弯曲变形,才结成的盾面也在中心处陷了下去,大风吹得野兽般的男人那枯草般的黑发一阵翻飞。 箭上的力量终究还是胜过了他,带着一股巨大的风势的羽箭几乎突破了他的黑尾,不可的抵挡的巨力在无形中作用在了他的身上,野兽般的男人又被掀的翻滚了出去。 一切的变化只在几个呼吸个眨眼的瞬间,叶白柳在这之中也抓住了这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忍着身上的痛楚,虽然两处重伤,但跑起来的时候还是健步如飞,豹子一样扑进。火红色的焰带再次展开,红色的锋刃带着极度的高热似乎月光一般闪现。 叶白柳几个大步就跨到了那个野兽般的男人身前,提刀上斩,挥剑横砍,腰带动着脚步上的力量尽数地宣泄了出来,锋利的火刃在野兽般的男人才抬起头的时候就到了他的眼前。 一记提刀砍在了他的左肩上,灼热的刀锋切开他身前的那层黑雾,割开血肉,再斩断骨头,长刀几乎整整的一个前身都从男人的身体里砍了出去,砍了个通透。 而叶白柳手中的长剑才是最为致命的一击,他横着挥砍了出去,左臂上的力量毫无保留,而火红的剑刃和在剑身上燃起的火焰更是在这一个猛然暴涨,红的越发通透,烧的越发旺盛,剑上的灵气在这一时候暴乱到了一个极点。 剑刃前就是野兽般的男人才抬起来的头颅。当他抬起,长剑会切开他的喉咙,斩断他的脖子。而当他低下去,长剑也会在他来不及趴下头的时候切断他的头顶。进退都是僵死的局面。 分不清男人的口里是因为疼痛的嘶嚎,还是愤怒的吼叫,他在之前抬起头的时候,同时也抬起了右手的手臂。他还是在刚刚起身的时候反应了过来。 黑色的雾气在他的手臂上缠绕的愈发浓厚,也不知道让他抬起手臂的是他自己,还是那些黑色的烟雾。 长刀来的太快,抬起的手臂根本赶不上风一样压过来刀势,好在赶上了后发的剑势,火红的烈焰之剑刚好先砍在了他弯曲抵挡的手臂上,划破皮肤,切开骨头后,又才斩到了他的脖颈。 长剑上巨大的力量让他的手臂断成三截,也打的他再次滚倒了出去。 以一条手臂的代价,换回了他自己的一条性命,虽然代价惨重了些,却是个不错的结果。 他的右手臂几乎齐根被斩断了,脖子也几乎被切开了一半,都是致命的伤势,可是他却没有因为这样的伤势而失去行动的力量,尽管他痛苦哀嚎的声音像是什么风中妖魔般嘶吼,却还是用着能够站起来的力气,黑色的烟雾似乎是在他的身体被切开的瞬间就填满了他的伤口,竟然没有一滴的血滴落出来! 滚雷一般的箭势再度响彻在这片空地上,从叶白柳身旁掠过的羽箭带着一阵狂风,又命中了那个男人,也不知道那么小小的一支羽箭上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威势,一箭射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就像是被攻城的巨锤砸中了一样,男人才站起来的身体又被撞的倒飞了出去。 接连的重创似乎让那个男人的身体终于到了虚弱的时候,这一次倒地后,他爬起的速度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和吃力的多,仅剩的一条手臂虚弱的颤抖着,身体也像是被什么千万斤重的东西压住了一样,佝偻着身体,退去的脚步也沉重缓慢的厉害。 那不是距离叶白柳多远的距离,他只消再几个跨步,挥动手里的刀或者剑,任何一次的斩击就能取下那个野兽般的男人的头颅。 他的灵魂深处虽然明显能够感觉的疲倦的厉害,可是身体上的力量却充沛的像是正值午时的太阳,几个跨步,一次的挥舞,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野妖们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没有了那场滔天的大火,逃出去的野妖们又重整了阵脚,嚎叫着,几乎一次排开的又齐冲了过来。 大地都在野妖们的脚下发抖,这样的阵势,叶白柳也没有正面对抗的把握,他深深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后,调头离开,在那些野妖们的冲阵下,他选择了避开。 “快回来,快跑!”那个也下了木墙,张弓搭箭侧应叶白柳的男人也在不远的地方大声呼喊,让他回去。 第457章 风火神术 一 只有一条退路可走,而叶白柳此时身体里的疲倦似乎有点阻挡不了的感觉,他必须的歇一会了,有着围墙保护的村子里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地方。 叶白柳几步跑了回去,和抬着弓箭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引弦放箭,风雷赫赫的箭枝飞过天空,所到之处的破空声无不让野妖们惊怕着躲避开来,这支箭似乎一开始就没有准头可言,它所瞄准的地方,只是一片干黄的草地。 箭枝上的力量在落在一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爆发开来,空气似乎忽然间膨胀起来,刮起一阵无形的狂风,爆空声中,那支箭枝周围一丈之内的野妖们都像是被重击了一般地倒飞了出去。 叶白柳惊叹于男人这样神奇的手段,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该让好奇心得到解答的时候,他缓缓的转身,刀剑的尖锋抬起,和男人并肩站着。 “我的箭不多了,快走。”中年男人再次从背后的箭袋里取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虚瞄一眼,抬手就射了出去。 野妖像是狂奔的马群一样来袭,尽管男人的箭枝上有着神奇的力量,但在一眼下去像是野草般的兽群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没有过多的话语,武士之间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两人对了一眼,点点头,齐齐转身往着回去的方向跑了起来。 叶白柳此时跑动起来,身体上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牵扯了伤口,于是剧痛让他对的脚步上不得不慢了下来,而那个射箭的武士似乎除了射箭外并不擅长脚力,跑起来的速度和此时的叶白柳差不多一个水准上下。 同样的,也都落了那些野妖们的脚力半截,他们离着木墙越来越近的时候,野妖们奔马一样而来,也离两人越来越近,好在木墙上的人们也放着弓箭作着掩护,一拨一拨的羽箭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又在他们的脚后落下。 眼看着木墙就在前面十几步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几头是豹子还是野羊一般的野妖凭着脚力上的强劲,竟然已经逼近到了他们的背后,之间的距离只需要一个跳跃扑进。 叶白柳刹步回头,双手的刀剑举起就要挥斩。 空气爆鸣的响声也在这时候在他的身边爆响,强劲的风像是刀一样的扑面而来,叶白柳看到一头似乎野羊一般模样的野妖应声倒飞了出去。 他扭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弓收在了身后的男人正在走平稳而有力的脚步,似乎舞蹈一般对空推出了平展开来的手掌。 随着他发力时喉咙里的哼气,力量就从他的手掌上爆发出来,叶白柳看着空气中的灵气猛然间在他的掌前变化,忽地狂躁不安。 似乎是一阵飓风从他的手掌里爆发了出来,那几头野妖抵挡不了那样的风力,随着男人几次交替推出来的手掌之后,纷纷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这不是一般的推掌,男人只是对空虚推了几次,似乎就耗去了他身体上极大的力气,呼吸可见地沉重了起来,汗水遍布了他的额头。 “上去,我来挡住它们。”男人用着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话。 叶白柳低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不再拖延。 他把刀剑都拿在左手,右手抓住了木墙上垂下来的长绳,木墙上的武士们在吼声中一齐发力,狠命地拉着长绳,叶白柳双脚又在木墙上蹬踩着发力,几个呼吸的功夫,人就已经上到了木墙之上。 “阿牶叔,快点上来。”木墙上的人把绳子再次地丢了一头下去,大声地喊。 这时候男人刚好走完最后一个推掌,最后一头追到他们身前的野妖被他的推掌轰了出去。 被他推出去的几头野妖在一阵吃痛的嚎叫中挣扎着起身,甩甩头,似乎没有什么大碍的再一次就要冲过来。 男人却早已跑着跳了一步,两手抓在了长绳上面,木墙上的几个人在整齐的吼声中再次发力,又迅速地把男人拉了上去。 那几头野妖果然在男人刚升到半空的时候冲了上来,一个一个地跃起,张开的大嘴几乎就要咬到男人的脚,不过却还是差了那么几寸的距离,长长地利爪在木墙上一抓,身体又在止不住的冲势下撞在木墙上,落了下去。 有人带着怒气中又带着点慌乱的大声一喊,一排箭枝便雨一样地射了下去,铁器撕扯开它们的皮肉的时候,又让它们好一阵嚎叫。 但这还不足以杀死它们,而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焦黑的林子里,还有着许许多多的黑色身影在狂奔而来,就像是发怒的大海之潮一般。 老人枯瘦却笔直的身影再度立在了墙头上,他抖了抖肩膀,排开了扶着他的手,迎风而立,那根似乎并不如他此刻的身体一般笔直的老旧木杖被他拄在身前,泛着一个老人该有的沉沉的懒气的眼睛此时也忽然变的尖锐起来。 似乎又会有一场大火燃烧起来。 可是最先起来的却是一场风暴,还是那之前同样的感觉,像是有一层薄薄的气障带着一股微风穿过了人的身体,又像是泡沫那般地刹那间粉碎,于是一场盛大的风便不受了约束,肆意地吹了起来。 老人在这时候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地动了动,他趁着风起的机会,另一只手也抓在了老旧木杖之上,口里低低地念诵。 随着他的念诵,木杖前似乎有光芒一闪,小小的火焰便燃了起来,而老人握着木杖的双手在空中挥着一卷,浩大的火焰之旗便在木墙之外的空气里凭空出现,一面面大旗一般地招展,又似乎飞鱼一般地起跃飞卷。 而在这场肆意在木墙外刮起的风势里,那些飞鱼一般的火焰又在顷刻间蜕变,龙一样的行走,发出巨大的风雷之音。 灾难般的力量摧毁着木墙之外的一切,野妖们无法抗拒大风,稍轻稍小一点的被吹上天空后又重重地落下,庞大的则扒不住地被吹得摔倒在地上,再怎么挣扎也不能稳住身体,而那些被狂风胡乱卷起来的断木以及石头更是在重重地击打着它们的身体,收走它们的性命。 而那些火焰则才是致命的东西,只要是有一点落在野妖的身上,顷刻间就被风吹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包裹着又无情地燃烧着那些野妖的身体和骨头。 比起外面,木墙上的风势就要小的太多了,却还是波及了墙上的人们,风里的草叶和尘土让人不得不抱着头脸蹲下。 只有两三个身影还算是稳住了身体,叶白柳一手抓在墙头上,一手把火焰还没有完全被吹熄的刀剑重重插在了木板上,眼睛眯着,看着外面的情形。 另一个则是那个一直在低低念诵着咒语的老人,他举着木杖在身前,双眼紧闭,身体站的笔直而庄重,似乎俯视着天下的帝王,并不为风势而损去一身的威严。 还有一个,则是那个被叫做小九的少年,他微微地弓着身子,头朝向村子里的一边,双眼紧闭着,一手撑开斗篷挡在老人的身边,似乎是想要为他遮挡住吹来的风。 这场浩大的风势和火势不是人力能够抗拒的,那些深陷其中的野妖更像是鸡子一般的弱小。 呼呼的风雷声中,叶白柳似乎听见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开,虽然被风声和火声削弱的微小,但他还是听见的清楚。 接着他又看见那些没有被卷进这场风火灾难里的野妖们狼狈而畏惧地退去,渐渐在远处的树林中没有了踪影。 第458章 风火神术 二 野妖们退去了,仿佛回落的潮水。 等着火焰和风暴也完全消失了痕迹后,叶白柳的身体仿佛是跨了一半地萎顿下去,无力地一屁股歪在了地上。 他背靠着木墙,长长地呼吸了几次后,才终于松下了那口一直强提起来的气息,身体上绷紧的肌肉也在这一刻也纷纷松软了下来,就像是搓紧的麻绳脱散一般,浓重疲倦在这时候似乎漆黑的夜色一样席卷下来,让他身体上的力量在呼吸之间迅速的流逝。 他觉得也许他是真的又该要好好的睡一觉了,根据以往的经历和此时身体上的无力来看,自己这一觉也许需要几天几夜的时间才能弥补身体上此时的疲累,而等到睡醒之后,也许还必须得大吃特吃一顿,他的身体才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的时候。 他松开还握着刀剑的手,脖子上失去了力气一样地低下了头,眼皮上似乎被铅一样的东西灌了个满,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过去了,还是昏了过去。 刀剑上的火焰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熄灭的,也许是刚才的那场风暴之中,而这对刀剑忽然间失去了他的掌控,那些刀剑里暴乱的灵气也缓缓地平息下来,虽然还是滚烫通红的厉害,烧红的洛铁灼烧着干木一般地焦味也缓缓升起,但是刀剑上的温度却实实在在的越来越低。 木墙上的人们也渐渐在风暴过后回过了神,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打量着一片混乱的四周和树林。 “呸,呸,”被叫做小九的少年吐了吐被吹进他口里的一些土木的灰屑,关切地问着,“东伯,你没事吧?” 他两只手都搀在了老人的身上,扶着了老人那又轻又无力的身体。很明显的能够感觉的出来,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的虚弱,刚才的做法似乎在极快的时间里抽走了他身体上的力量。 老人喘着重气,缓缓地把木杖一段凑到嘴前,费力地吹灭了木杖之上那小小一团的火焰,然后才在少年的搀扶下,靠着木墙坐了下去。 “东伯!”这时候少年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吓的神色,“刚才这些......还有那些,都是真的吗?” 他似乎是被一场盛大而惊异的梦境震撼了,犹然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 老人看了看少年,努了努嘴,从嘴角上胡子的挑起能看出来他是微微地笑了。 “早说过要带你们见识真理的存在,这时候害怕什么?”老人缓慢地说。 “我,我不是害怕,我是......没有见过。”少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他心中的震撼。 “你应该害怕的,”老人摇摇头,此时微微重了些语气的又说,“要不是这里还有一位和我一般法力的尊者,以及一位掌握着神力的圣者,今天这里谁也活不下去,逃不过这一劫。” 少年吞了吞发干的喉咙,沉思一般地点了点头。 “小九。”站在他们身旁的另一个少年用脚踢了踢小九,挑着头一指,示意方向。 小九抬了抬头,然后跟着阿青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叶白柳昏睡过去的方向,不过他一眼看见的是自己那对刀剑此时像是烧红的炭一般发亮,就像是才从火热的炉子里取出来的一样,仿佛之前整柄的刀和剑都被埋进了炭火里重铸过一般。 “我,的,鬼,天,老爷!什么啊?”少年惊讶地起身,留下老人和阿青说话,两步就从人堆里挤了过去。 才一靠近,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刀剑上传过来的高温所烫到了一般,是真真实实的火热,不是东伯和阿青那种虚幻般的火焰。 “你......”他本想问问叶白柳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头一转,就看见叶白柳那几乎垂到地下的头。 “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伸手摇了摇叶白柳的肩,才问了两句后,就不得不因为手上的灼痛收了回来。 真是前所未见般的怪事,这个年轻武士的身上竟然也散发着不逊色于这对刀剑多少的灼热,汗烫的像是滚开的水,让人不能触碰。他本以为这边的高温是因为那对刀剑的缘故,可现在看来,却又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他蹲着低头,伸手在叶白柳的鼻息前试了试,才放心松了一口气。还有呼吸在,那说明这个年轻武士还是活着的。 伴随着木头被烧焦的气味,火焰在插着那对刀剑的木板上燃了起来,虽然小的可怜,但是少年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在周围人才投来的疑惑的目光中解开了上身的衣物,上往着火红的刀剑上一裹再一裹,又在极快的瞬间发力,拔出了刀剑来,丢下了木墙,等着刀剑砸在土地上不一会,那身衣服便也被点燃了火来。 “怎么了?怎么了?”当小九用脚踩熄了地上的火后,龙眼部的两个牙也靠了过来,询问着情况。 他们很快也发现了叶白柳昏睡,于是连忙找了人就要把他抬下木墙,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医治,可是才一碰到叶白柳那副像是在沸水里跑过的身体,又都不得不跟着少年一样缩回了手。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他们只得找来了一副木板,才把叶白柳抬了下去。 “东伯,你要不也看一看,他整个人跟煮熟了一样!”小九看着那些人抬着叶白柳下去,才记起来老人这边问上一句。 正和阿青说着些什么的老人听着点了点头,“他没事,你们不用这般着急。” “啊?是吗?”少年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再多问些什么。 “嗯。”老人又点了点头。 “东伯,你刚刚说刚才那阵风也是出自一个人的法力?”名为阿青的少年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问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这时候走到了老人和少年们的身边。 “刚才的一切,我龙眼牶在这里多谢过了。”看着约莫还是三十多岁精壮的汉子把右手成拳当胸一扣,点头道着谢。 老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会龙眼牶,“我看你不是修法的人,想来刚才那阵大风之术,和你所用的咒法,是另有其人了?” 男人一点头,“您老说的不错,刚才那阵大风,和我所用的风击咒,都是出自我族中长老的手上。” 第459章 风之语 一 梦里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山峰垮塌,巨石的碎片纷纷从云层之上坠落,全在他一个人的头顶之上。 叶白柳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还是窗门紧闭的缘故,又或者是身体上的伤势所累,屋子里一眼过去都是昏昏暗暗地一片。 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只是睁开眼就似乎牵动了他身上的伤痛,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粉碎一样,每一寸肌肤几乎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烈火一样的蚂蚁更是深入到了骨髓里撕咬一般,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 饶是以叶白柳现在的坚韧,也不得不在这样的折磨下痛的出声,喉咙里出气时一阵又重又低的哼声,睁眼似乎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更别说抬手了。 屋子里安静地出奇,似乎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而屋外则似乎热闹的一片,人们的声音杂在一起从不远的地方而来。 只是叶白柳呼吸了几次后,憋着力气压下身体里外的疼痛,注意去听的时候,又发觉那其实不是什么热闹的声音,有人低低的哀嚎着,有人着急的呼喊着什么,还有一些低低的哭声......虽然要少一些,但是毫无热闹可言。 想想也是,毕竟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都不是梦里的虚幻,他记得似乎有些野妖是从其他什么地方闯进了村子里来,虽然有其他的人应付,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也许有人伤的很重,又也许有人死去。 他现在忽然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形,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却限制了他,尽管他已经尽力用他的意志来压下那些痛楚了,可是抬抬手转转脖子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似乎身体比他的头脑还更要喜欢这样平躺的时候的舒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因为疼痛而虚弱了下来,此时他的耳力倒似乎见长了不少,比起以前的时候又敏锐了不少。 那些纷杂的声音在他的耳中逐渐清晰明朗起来,他能够清楚的分析出来哪道声音是因为疼痛的哀嚎,又有哪道声音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有的哭泣,以及......那道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很轻,又有点快,似乎不是一个大体格的人。 木板的门被人咯吱咯吱地推开,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小的人影打着盏灯出现在了门口。 叶白柳憋着气强忍着痛吃力地动了动脖子,艰难地扭动了点头过去,还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就听到一阵惊喜意味的声音。 “你醒过来了!”是个女孩的声音,满是掩藏不住的喜色,而且是叶白柳极为熟悉的声音。 看见女孩那张似乎清瘦了许多的脸,叶白柳用着口水润了润喉咙地开了口,“飞鱼姑娘?” “是我,”女孩加快了脚步,她在一旁的小桌上放下了手里的篮子后,打着灯在叶白柳的床前蹲了下去,“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开始那两天,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都快担心死我了。” “哦,没事的,我这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不用担心我的。”幸亏说话不是个费力的活,而且说话的时候,胸膛里的热气随着呼吸吐了出去,要好受不少。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你不知道他们才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全是就像是烧红的炭一样热,就连汗水都是烫的,而且高烧一直不退,连衣服都要燃起来了,”龙眼飞鱼还是有些着急似的接着说,“而且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要不是你还有呼吸在,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都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病,谁都没有办法。” “没事,没事的,还死不了。”叶白柳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只能说些安慰的话,想要女孩的担忧少去一点。 女孩听着叶白柳还能这么安然地说话,真的松了口气,她照着灯打量了叶白柳的脸色和手,“真的没事吗?”她又担忧地问。 “嗯。”叶白柳点点头。 “那就好,”女孩觉得心里终于有个什么石头一样的东西落了地,“不过要是你再这么昏过去,就算不是睡死过去也是要饿死了,怎么样?饿了吗?能吃得下去东西吗?” “额,是有点。”不说还好,叶白柳这时候忽然觉得肚腹里一阵空洞,有什么东西在咕噜咕噜地一阵翻涌。 “对了,我睡过去多久了?”叶白柳问。 “整整四天了,算上今天的话,都有五天了。”女孩高了些声音,用着惊讶的语气回答。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去找博哈额来给你看看,他是我们这里唯一会医术的牙了,也是最好的。”女孩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担忧地说。 “先等一会吧,”叶白柳没有着急女孩说的话,而是担忧其他的问,“村子里没什么事吧?那些东西呢?” 龙眼飞鱼脸色眉毛一沉,摇了摇头,“不好,幸亏那些外面来的武士帮了不少忙,要不是他们,估计村子里还要死上不少人。” 龙眼飞鱼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悲伤的气味已经不需要叶白柳再去多问了。 “那外面呢?外面那些人呢?”叶白柳于是又问着外面的事情。 “有大长老和一位外面来的法师在主持着村子里的事,这些天能动的人都动了起来,外面好像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大门前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传回来。”女孩说。 “大长老?”叶白柳松了口气后,问。 “就是我们的大祭师,”龙眼飞鱼说,“他能够控制风,也交给我们这里最好的武士一些法术,村子里的大事小事基本上我们都听他的。” “哦,那,那些野妖也没有在来过。”叶白柳问。 “一直都在,只是没有那一天动静那么大了,他们看到了就杀了。”龙眼飞鱼说。 看起来似乎屋子外面的情况要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一些,于是叶白柳便也放下了些担心,没有再想要多问的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那些吃的来,在去找博哈额过来给你看看伤。”龙眼飞鱼看着叶白柳的状况稳定,于是起身,又急急地出去了。 第460章 大雪 一 刺骨的风从没有关严实的窗缝里吹了进来,带着一股罕有的冷气。风吹里外十八九岁,吹了个透,叶白柳缓缓地睁开眼睛......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的不是别人,还是昨夜里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女孩。 龙眼飞鱼一身厚实的皮毛大衣,裹得严实,门一被她推开,纸屑一般碎片就扑了进来,在昏暗的天光里翻飞,像是传说中那些以可爱而闻名的自然精灵。 “外面下雪了!?”叶白柳的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是在说还是在问。 “好大的雪啊!”龙眼飞鱼一进门,端着食水的双手上不得空,于是用上了脚踢着关上了门。 “下大雪了?”叶白柳有些意外地问着。 “呼......”风雪里走了一路,龙眼飞鱼的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寒气,一进屋子,就被屋子里暖烘烘的气息烘的暖洋洋的,于是舒服的一口长气,“是啊,好像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下了,外面堆起来的雪都淹过脚了。” “真下这么大的雪了?”叶白柳似乎还是没有从意外中回过神来,仍追着问。 “嗯,”龙眼飞鱼这时候从盖着一层棉布的篮子里取了碗奶香的肉粥,“你好点了吗?你要是能够起来的话,等吃了这碗粥,你也出去走一走吧,让雪风吹一吹,也许你身上这热病就能好一点了。” 叶白柳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的,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而且,我这也不是什么病。” “来。”龙眼飞鱼说着在叶白柳的床前坐下,说着就要把一勺子还冒着热气的粥喂到叶白柳的嘴边。 “额,飞鱼姑娘,不用了。”似乎是不太习惯于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叶白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婉言拒绝了龙眼飞鱼的照顾。 龙眼飞鱼顿了一下,然后明白什么似的低声哦着点头应着,收回了手,“你可以动了吗?” 叶白柳深吸了口气,让那些从门口和窗缝里灌进来的冷气流过他的喉咙,驱散胸膛里那股火炉一般的热气。 空气这时候虽然寒凉的厉害,却也正好让叶白柳整个人降了降温,好像是身体里那些神奇的力量还没有散尽一般,这几日里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发热的厉害,尽管他自己没觉得身体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似乎别的人就担心的似乎他一场重病,稍有些差池就要死过去了一样。 尤其是龙眼飞鱼,似乎就在他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没少来照顾过自己,是不是送来些干的衣物,热水和食物,他还在昏睡的梦里的时候,就总是感觉到脸上时不时一阵水洗般的清爽,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有人在用沾了水的帕子来擦拭他的脸了。 “好像可以了。”又过了一个晚上,身体上痛楚也不知道是消散了一些,还是叶白柳已经习惯了这般火烧火燎的痛。 他已经有了能够抬动手臂的力气,靠着一口呼吸,可胸腔一阵的凉爽,叶白柳双手撑着用力,坐了起来,虽然缓慢了些,可是却不是吃力的样子。 “哎!”龙眼飞鱼却似乎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搀扶的样子,可是看着叶白柳那副不怎么虚弱的样子,手也顿在了半空。 不过她却还是担心,“你真的可以动了么?不要逞强啊,博哈额说你这样的伤,至少也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的。” “没事,”叶白柳还是坚持着,“我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想要养好的话,确实是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几个月倒是用不上。” 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的声音因为发力和吃痛而沉重了些,在龙眼飞鱼的搀扶下,叶白柳还是做了起来,歇了数日的身体僵硬的像是发干的木头,这么一动,身体里的血液缓缓活跃起来,倒是也舒服不少。 他接过龙眼飞鱼递过来的吃食,肉粥就着野菜和煮的差不多软烂了的肉,抬头几口便吃下了肚,空空的肚子里填了东西,人也觉得精神了不少。 “够了吗?还要不要我......”看着叶白柳那副大快朵颐的模样,龙眼飞鱼觉得他是真的很饿了。 叶白柳摇头打断了龙眼飞鱼的话,“够了。” “对了,今天外面还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么?”叶白柳转头问。 龙眼飞鱼接过空了的碗,边收拾着篮子边回道,“大事没有,不过有人时候早上的时候看见了有黑色的影子在林子里奔跑,他们觉得那是那些野妖,它们还没有离开,似乎也不惧怕大雪的寒冷。” “总之,就是这些天似乎还是不能随便出去。”她接着说。 叶白柳看着龙眼飞鱼忙着的收拾了就要离开的背影,没有再问什么地点点头。 “你先歇一会吧,听说你醒了,几位额还有大长老都说要过来看一看你。”要走的时候,龙眼飞鱼最后说着。 “哦,我知道了。”叶白柳点头应着。 “那我就先过去那边了,中午的时候再过来。”女孩也点头道了别。 随着房门重又开启和闭合,雪花在空气里又一阵翻飞和起落,像是彼此追逐嬉戏的孩子一样,但是很快它们就在满屋子的热气里消融,化作了水气。 人们的到来是在接近正午的时候,似乎有很多人都关心着叶白柳的安危,听着一个接一个嘈杂的脚步声,应该是来了不少的人。 房门被人敲响,“叶兄弟?” “我在。”叶白柳大了些声音应声。 门枝呀呀地开了,当先走进来的是被人搀扶着走进来的一个老人。 只是凭借着直觉上的感受,叶白柳就能感受到这个老人的不凡,虽然身体到了腐朽的年纪,可是却不能让人忽视掉他身上那股安静而沉着的力量。 陪着老人的是村子里的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是在野妖们进攻的时候,和叶白柳同站在墙头上的龙眼突岩,另一个则是那个似乎能够激起风爆,侧应过叶白柳的男人。 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也不是陌生的人,是另一个老人和两个身形健壮而又匀称的少年。 第461章 风之语 二 “叶小兄弟,你的伤怎么样了?”扶着年老体衰的老人坐下,龙眼突岩先关心起了叶白柳的伤势,打起了招呼。 一场毫不留力气的拼杀后,一回到墙头上的叶白柳就陷入了昏睡之中,而其他的人在把他送回到这间屋子,解开他的甲胄和衣物时,才发现他受的伤也不是什么轻微的伤,胸口几乎快被洞穿,肩上也有着几乎被撕开皮肉的血淋淋的伤口。 看到这样的伤势,没有人不被吓了一跳的,于是以为叶白柳快死去的人们急急找来了村子里最好的医生。 然而当龙眼博哈为叶白柳看了看脉象和呼吸后,也吓了一跳。 因为不管是从脉象,呼吸,还是脸色来看,叶白柳似乎并没有受过什么伤一样,血脉反而旺盛的可怕。这那里像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样子?倒像是老虎豹子一样的野兽一样。 而叶白柳那一身燥热的气息更是让人惊奇,像是一场大火在他的身体里烧着一般,滚滚的热气冒出来,扑在人的脸上,就像是夏天时候的一场热浪。当几个人用着湿了水的帕子为他揩拭掉身上的血迹后,又发现这两处几乎致命的伤口似乎是在一场火烧之后的慢慢的结出了一层还不算老的痂一般,止住了血。 “真是神了!神了!”龙眼博哈大概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于是连连惊叹。 对于这样的病人,龙眼博哈也没有什么好的方子,固本培元大抵是谈不上了,止血吊命也说不上,完全没有一个病人该有的虚弱脉象和脸色,而似乎叶白柳的症状也不能用热病来形容。无奈,他只能先开了个去热的方子,让人用冷水或是硬冰来缓解他身体上的高热,除此外也没有了什么法子,或者说,是叶白柳这样的身体也不需要其他的法子。 果然,叶白柳整个人虽然这几天还是昏睡不醒,可是身体上的脉象却缓缓稳定了下来,慢慢要恢复到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貌。 叶白柳点着了点着头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没什么了。” “真的?”龙眼突岩疑惑着追问。 叶白柳在嘴角拉出个笑容来,点头。 “圣者不死,”拄着木杖的老人从后面走来,笑着先说了句别人听来有些莫名的话,打着招呼,“小兄弟,老人没有看错的话,你今年该也不过二三十个年头吧?” “啊?”叶白柳有些没有听得明白,只觉得老人似乎是在问着自己的年纪,“哦,差不多吧,算起来,整二十了。” 老人似乎意外的楞了一下,才点着头的哦了一声,眉眼低了低,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大哥,你可真是条活龙啊!也生猛的太厉害了吧?”名为小九的少年笑着称赞,一旁的阿青也点头打着招呼。 “看来你这样的人,确实是不用我们去担心的?”龙眼突岩松了口气地笑笑。 “我来给你说一下吧,”说着他的手抬起来一转,“这位是我们村子里的族老,青眼大祭,也是最大的长老。” “圣者不死,”坐着的老人点了点头,“老朽,龙眼青眼,小兄弟,多谢你的相助了。” “额......”叶白柳也被这个老人同样的话语说的一愣,“额,不算什么大事。” “小兄弟不用这么谦逊,你对我们村子里的恩义,已经不是说与不说就能抹去的了,我们会记着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的,但凡有信,不会推辞。”说话的是龙眼牶,说话时他挺直着半身,中气十足。 叶白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点头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没有出什么大事吧?”叶白柳问。 龙眼突岩摇了摇头,“还好,村子里有青眼额和张老大人主持,那些人和野妖也没有再像那天那样来过。” “也没有离去。”龙眼牶补充道。 龙眼突岩看了一眼龙眼牶,点点头,“不过偶尔来的也都是那么六七八头,我让孩子们日夜警惕,轮着防卫和巡视,那些外乡的武士们也出了不少力。” “没什么事吧?”叶白柳有些担忧地问。 “知道了它们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们,都没什么事,这些日子除了几个轻伤的,孩子们都没什么事。”龙眼突岩说。 “那其他人呢?”叶白柳问。 “也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太担心。”龙眼突岩知道叶白柳问的是关于老人、女人和孩子的事。 “那些东西?到底是些什么?牛鬼吗?”叶白柳想了想,看了众人一眼后又问。 牛鬼对于龙眼部的两个武士和两个少年似乎是个没怎么听说过的东西,叶白柳这么一问后,能看出来他们的脸上都有了疑问的样子。 “不,不是牛鬼那样子之类的邪物,”张姓的老人摇了摇头,“稍微说具体一点,这些东西不过是被云宫禁止的一类邪术污染了的野兽,保持了野兽的本能,只是失去了理智,不过......” 叶白柳这时候又想起了鱼商修说起过的一个东西,不由得说了出来,“黑沙。” “对,我和青眼大祭都猜到了这个邪术里一定是用黑沙做了术引,不过这些东西,在凡界是见不到的,而要控制和取用,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那些施术的方法,都应该失传和残缺了,而且如此的数目......”张姓老人摇了摇头,说出了些一直困惑着他的事情。 “那要怎么办?有什么对策吗?下大雪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又是在这样的形势中?”叶白柳问。 “的确,粮食和住处,还有火,这些慢慢的都是一个问题,这些日子达木火大概地让人算了算,即便是杀羊宰牛,再杀马,我们村子里的储备都不够我们这么多人挺过这个冬天。”龙眼牶在一旁说。 “而且那些野妖也一直不肯退去,虽然没有了那天的那么多,只是偶尔的几头,可是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都还藏在林子里,人都不敢出去村子。”龙眼突岩说。 “想来算时间,老秦和长牙没有出事也不笨的话,也该从大清镇上返回了,相信有他们的作证,大清镇的那些人也该相信长牙的话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会有骑军过来。”小九在一边接着话说。 “只怕凭他们的言语,说不动那些骑军。”龙眼突岩也说着担忧。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没有好的消息和好的办法,武士们不由得低低叹气了起来,窗外一声的鸦鸟之声不多不少地也在这个时候传进来,让本就安静的空气又是一沉。 叶白柳眼睛在几个人的脸上一转的时候,忽然一愣,发现那个坐着的老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水一样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似的,他定睛注意起了老人身边的变化。 “青眼额?”注意到叶白柳的眼神,龙眼牶也才注意到了龙眼青眼的动作,于是等了一会后,轻声地问。 “青眼额?怎么了?”似乎龙眼牶知道老人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于是问。 老人深深地呼吸了口气,“青神之眼带来消息,有一只翼队在我们东北的方向飞过,然后往大清镇的方向过去。” “什么?”名为小九的少年和叶白柳似乎都听不明白老人在说什么,同声地发问。 “翼队?”小九又问。 “似乎是翱国的人,我得再看清楚一点,扶我出去。”老人没有多作解释,吩咐起来。 看着两个男人有些急切地搀扶起老人出去,屋子里除了另一个老人,剩下的人几乎都是一脸的疑问。 “东伯?这是......?”阿青问。 “风,”老人笑了笑,也缓缓地说着让几个年轻宁的人不明白的话语,“看来是风里有好的消息送过来了。” 第462章 风之语 三 “风?”阿青问。 “嗯,”老人点点头,“是风牙族的风听之术,依靠他们对于风之灵气的敏锐,他们能够看到风从很远的地方吹回来的画面和声音。” “有这么神的吗?”小九看向老人。 老人看过来,笑了笑,“对于天赋之人来说,这不过只是简单的灵气走势和亲和。” 他转向阿青,“以后我会和你讲到这一课的。” “而你,”老人再转向小九,“这辈子大概是难喽,除非是风中之神灵的命格加身,大概是没这个机缘了。” 小九也笑,摇了摇头,“那看来真是一种遗憾了啊。” “老先生,刚才说的意对,那是什么?你知道吗?”叶白柳又问。 “他刚才说到过翱国,我想,应该是翱国引以为傲的黑翼了。”老人缓缓说。 小九和阿青听着思索了片刻,异口同声,“黑翼飞军!” 老人淡淡地点头。 叶白柳也呆了一下,心里也不免有些因为好奇而起的波动。 黑翼飞军,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在他所知的这边土地上,不管是夏国,俞国,还是北方的西戈蛮人部落,所有人生来就长在大地之上,奔驰南北所用无非骏马,平渡江河所依无非舟楫,谁也不知道在天空之上飞翔的感觉。 不止是一个说书的、又或是讲故事的人都曾在叶白柳的面前提起过。有一个国家的人们是生长在高山之上,能够飞上天空的。 那时候叶白柳还是个没有一点见识的孩子,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让他惊叹的时候却也不得不保留了怀疑。 人怎么能够飞上天空?是他那时候怎么想也不能相信的事情。只是...... 明明你也很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哄骗孩子的空话,却也真想知道飞上天空,那样的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人要是能够飞上天空,那该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但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孩子,觉得也不过是那些说书人为了讨一口饭吃而随口的胡诌罢了,又怎么能够想到竟然真的有神奇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真的是翱国的黑翼?”小九还是不能相信似的。 “嗯......我也只是说也许。”老人懒懒地嗯着声音出气,笑了笑。 “真的想知道的话,你们现在出去也不迟。”老人接着说。 似乎是提醒了一般,两个少年武士睁大着眼睛就要转身出去,但是被叫做小九的武士还是忍了一下兴奋的劲头,和叶白柳道别,“那个,你先好好歇一会,我等会再过来看你。” 阿青也对着叶白柳点了下头,算是道别。 两个少年几乎是跳着脚步离开了这里,闪过去的身形带的从门口灌进来的冷风也倒卷了出去。 屋子里便留下了叶白柳和还站着的老人。 “您不去吗?”即便不是刻意去感受,这个老人身上的气息散发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能忽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只有一股又清又高的威仪,仿佛离人很远很远。很少有人能够给叶白柳这种感觉,于是叶他不自觉的换了尊敬的称呼。 老人笑笑,拄着木杖缓缓转身的时候,另一只手带着衣袖一挥,因为少年们的出去而大开的门仿佛跟着一场风起般地缓缓闭合。 叶白柳你没有看见有任何的一双手去触碰那扇门,有的只是似乎无形中的一场微微的风动了一般。在三年之前,也许这一幕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也明白这个老人的不凡,不是那种只会在街头巷尾卖弄杂技的小丑。 “不,我已经过了他们这个年纪了,老了,年纪大了,忌讳风吹了。”老人笑着找了个板凳,在叶白柳的床前落座。 “我当医生也许还不够资格,但既然你没有什么病痛,那么我想凭我这活了大半岁数的所见所闻,也许能帮上你也说不一定。”老人把木杖斜靠着放在床沿上,慢慢地挽着袖子,露出一双已经满是老态的手臂。 “手来。”老人伸出了摊开的左手,微笑着对叶白柳说。 叶白柳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一是为老人主动而诧异,另外则是不知道老人的意图,愣神的时候,他在想着老人想要做些什么。 不过还没有等他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已经伸了手出去。 说不上为什么,老人的话语似乎不想让人拒绝。 老人看着叶白柳同样摊开抬起来的手,摇着头笑了笑,伸出了另一只手。 他右手捏在叶白柳的手腕上,加了点力纠正叶白柳的手势,本来叶白柳的手掌是摊开了手心朝着上面的,但是顺着老人那么一掰,整个立起,倒像是要击掌的样子。 “伸直了,很好。”而这时候老人加以言语辅正,缓缓地推出了他的左手。 双掌对叠,果然是击掌。 或者说,是对掌,老人的手缓缓地对上叶白柳的手,没有什么响声,也没有什么力量压倒而来。 慢慢的,只有一股暖暖似乎云雾一样的流水的气息从叶白柳的手掌上游了进来,老人这时候神色肃目,收敛了嘴角上的笑容,他的目光似乎停在半空,什么也没有看一样。 暖暖的气流一样的气息从他的手臂上游进,再在几个呼吸间走遍他的全身,他的身体里原本有一些东西是在躁动的,可是随着这个极暖的气流,他身体的躁动忽然就缓和了下来,火烧般的痛苦缓缓减弱,人就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 老人手上的皮肤虽然苍老了,可是却并不粗糙,反而光滑柔软的像是云一样的棉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是从他的手掌上诞生了出来。 只是这似乎并不是件像空气那样安静悠闲的事,汗水从老人的额头上挤了出来,手心里慢慢一片湿润的感觉。 而同样的,叶白柳也觉得身体里像是又一场水洗一般的变化,汗水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流了出来,放出了他身体里大量的热气。 第463章 大雪 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燃烧古卷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64章 大雪 三 果然是三九的日子,却是三伏的天气。 龙眼飞鱼才推开门,滚滚的热气扑面而来,浪一样地翻卷,本来今日大雪,她已是裹了一身厚实的皮毛大衣,挡住了空气里的寒气,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突然迎面一道滚滚的热浪袭来。 御寒的大衣这时候似乎忽然成了累赘,热气一扑上来,身上就开始热了,热气在厚厚的衣服下难以散去,这样在这屋子里呆上一会,估摸着汗水就该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这么热?”龙眼飞鱼惊讶地问。 她走进来两步,更是觉得闷热,于是索性任房门打开,让随风而起的寒气冲进屋子里。 叶白柳看着飘飘的雪花在大门前就化去了踪迹,屋顶上更似乎有水流滚过的声音。 “哦,是刚才那个老先生,他,帮我看了看我的伤势。”叶白柳收回神来,看着龙眼飞鱼解释道。 “哦,刚才那个老法师?”龙眼飞鱼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想起那个刚才和她插肩而过的老人。 “我听好几位额叔说过,都说那个老法师是和我们大长老一样尊贵神秘的人,果然是要比博哈额的手艺要好上不少的,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女孩提着装了篮子过来。 其实离着她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时间过去的还不算太久,还没有到正午,她就又带了些吃食过来。 叶白柳也能猜的出来,他看着在女孩手上有些沉重的篮子,知道里面一定装了能够填饱他肚子的东西。 这时候,在关于吃的上面,他倒也不觉得什么好不好意思了,虽然他肚腹里的饥饿之感还能够强忍着承受,但既然有吃的,那么也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好多了,一下子轻松不少。”叶白柳说。 “那就好,来,我知道你们这些练武的人胃口不是一般的好,我早上的时候看你吃的干净,知道你一定是饿了。”龙眼飞鱼一掀开篮子上的棉盖,叶白柳立时就问到了肉和热面饼的香味。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饿了。”叶白柳有些腆着脸地笑,伸出了双手。 “那就好,”龙眼飞鱼也笑,“这两天可不是能够安心在屋子里躲雪的时候啊,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我知道你很厉害,他们也吩咐了我要照顾好你,等你好了,可得好好地回报我啊。” 龙眼飞鱼露出少女年纪该有的调皮的笑容,似乎是在说着玩笑。 “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叶白柳也觉得应该如此。 身体一阵舒畅后,他的胃口似乎也比早上的时候还要好了不少,他几乎大口大口地往着嘴里塞,也不知道眼下肚子的时候,东西都嚼细了没有。 一碟子煮了的肉,几张面饼,食物也许不多,也许已经算是不少,风卷残云,叶白柳没有在这上面费去多少时间。 等着他最后再一壶冷水畅饮下去,吐出一个长长地呼吸,整个人精神不少,脑袋里也清明了许多。 “谢谢了。”叶白柳笑着道谢。 “没什么。”女孩摇头,收拾起来。 “对了,”叶白柳右边看了一圈,“我的那些衣服呢?” “你的衣服啊?”龙眼飞鱼问。 “嗯。”叶白柳点头。 “早不能穿了,差不多就和烧过的没什么两样了,除了你那身小牛皮甲,都不成样子了。”龙眼飞鱼说。 “怎么了?你想出去走走吗?”她接着问。 “嗯,感觉身体上有点力量了,想起来走走,正好是个好雪天气。”叶白柳点头。 “这天都下着雪呢,什么好啊,”龙眼飞鱼说着走到了床头的后面,从一个箱子里面去了一叠厚厚的衣服出来,“你的衣服好倒是好,就是穿不了了,不过我倒是给你准备了一身,是我从阿蓝的家里借过来的,他身形和你从差不多,应该合你的身。” 龙眼飞鱼把一叠衣服放在叶白柳的床边,叶白柳看了看,看出来是龙眼部的人外出打猎时的衣装,绑绳,护臂,肩绒,厚的也是冬天里穿的衣服。 “这样啊,那真是多谢了。”叶白柳再道着谢。 龙眼飞鱼摆摆手,转身拿了篮子,“没什么。”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呆在屋子里更好一些,”她接着说,“我也没有时间陪着你,那边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我去帮忙,而且外面的雪积的厚了点,路也不算好走,你要出去的话,只能自己小心一些了。” “哦,知道。”叶白柳答应着。 女孩微微露一个带着些疲惫的笑容,点点头,没有多呆一会的她再度离开了。 看着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关上的房门,叶白柳活动了几下肩臂,扭了扭脖子,扩了扩胸后,撑着手起了身。 这一次力气回到身体上的时候似乎远比他认知中的还要快了不少,虽然身上还是疼着,但是没有什么大碍,还没有超过他不能忍受的范畴。 龙眼飞鱼说的果然不错,他试了试这身猎装,发觉确实合他的身,腰带一系,绳带一扣,袖口和腰带都贴着他身体,感觉起来紧致的正好。 他四处看了看,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的那张斗篷,于是又往身上一披,他抖了抖肩,才发现其实不用这张斗篷,他也不觉得冷,只是这么多天都披着,似乎这张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已经是个习惯。 他一低眼,又看见了他的那面银盾。龙眼部的人很有心,他随身的东西几乎一个不落的都收整的很好,没有什么丢失。 不过他这次出去,却没有带上这面银盾的打算,一来是他的身体还不算恢复到了最好的时候,而来他也只是出去随便走走。而且他的那柄钢剑遗失在了外面,只带一面银盾的话,似乎总有缺了什么的不得劲的感觉。 拉开门,冰冷的空气便像是重锤一样地与他一身的热气相撞,热的太久,风像是冰锦的绸子一样抚摸着他的身体。舒服! 第465章 风与雪之神 一 临时搭起来的遮雪木皮棚子下,小小的一堆炭火烧得到倒是旺盛,风吹不灭,也算是稍稍驱散了这片地方的寒气。 几个披着毛皮斗篷,怀抱着弓箭长矛的男人围在这里,闲坐在干冷的木墩上,手都抱着缩在不透风的斗篷里,靠着一身的毛皮和这堆小小的炭火来抵抗愈发浓重起来的寒意。 在青古唐山脉这里,冬天一直是个浓重的季节,带着雪的风从东北两面直吹,把又浓又烈的白色厚厚地洒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地方,最北面和最东面的地方,雪最厚的时候,能活生生地掩埋一整个人的踪迹,积雪从头到脚,深的像是海。 这时候不管是山里大片的湖水还是几乎流淌了大半个年头的涓涓细流,都积在一处成了坚硬的冰,只剩下石头木棍腐叶的干枯河床也被厚厚的雪盖住,结成一个安静而枯寂的世界,整片天空都被一种寂静所萦绕。 而尽管龙眼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青古唐山脉最南面,又是最外围的地方,可是浓重的寒气还是掌控了这里,雪落下来的时候虽然很轻,可是却像是最重的石头一样落在人的头顶上让人抬不起头,呼吸的时候都觉得喉咙里一阵冰冻。 大雪本来不是个好天气,但是对于忙了大半年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慰藉,地冻天寒,草败地枯,农物生长不了,牛羊也要躲避漫天的寒气,而一年的收获这时候都已经被制成了精致的食粮麦酒,再大火烧起满屋子的热气,几乎没有人还想着要去忙忙碌碌,一年的疲倦都在这时候被热气和酒食消化淡去,是品尝果实最美味的时候。 一个武士从斗篷里伸出来绑着铁皮护臂和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了火边靠着的热酒,又找了身边的木杯,小心稳当地灌了小半杯后,他先用鼻子细致感受了满是酒味的水汽,烟一样地吸到肺里去后,才小口小口地吸到嘴里。 似乎是酒水里的辣意烫到了他的喉咙,他微微张着嘴,表情紧缩地从喉咙里吐出来一阵白白的气。 “真舒服啊......好酒,虽然淡了一些。”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地说。 一个一身毛皮戎装的龙眼部武士靠在装了干草的袋子上,斜斜地看了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 “朋友,我们这里的酒水也许淡了一些,但绝对是美味。”另一个坐在一边,怀里一根长矛斜躺在肩上的武士笑着搭话。 “不错,没有喝过这样味道的酒,好像是有一种很润嗓子的香味。”武士称赞着,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吸了起来。 “是用山里的果子酿的,当然还加了其他的东西。”龙眼部的武士说。 “比如呢?我知道这样的美酒,绝对不是靠着山里的果子就能说酿出来的,必须还要很好的手艺,在我们那边,一般都是什么祖传的秘方,”喝着酒的武士问,“应该是这样的吧?” “朋友,”龙眼部的武士却微微地摇头笑,“虽然你的称赞听着很让我们舒服高兴,可是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了,要是轻易让人知道学去了,怕是莫剌师傅气的就要来一顿棒子好打了。” “啊......别小气嘛,我知道你们龙眼部的人对朋友一向都很热情的,只是一杯酒水而已。”喝着酒的武士一阵失望眼色地说笑,“喝了这一杯,说不定我们过会就又要拼上老命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喝上第二杯的机会。” “除了这个,我们一直都很热情。”龙眼部的武士耸了耸肩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操起火边的一个陶瓷的酒罐,为他自己倒了一杯,再随手加了点地上的雪,等着雪在杯子里化了,才一口饮尽。 “我们这里,最贵的就是这酒了,能拿出来让你们畅饮,已经是最大的热情了,”他长出一口气后,接着说,“这些天村子里的存粮吃的太快了,还有那么多受了伤的人要照顾,能烧火的东西也不多了,本来这些都够我们整整一个冬天的粮食还多的了,现在就看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样了。” 不难从龙眼部武士的声音里听出些叹气和无奈来,喝酒的武士倒像是没觉得什么苦闷地笑了一下,“我和你说啊,像我们那一帮子弟兄伙的话来说,今天就只管今天的事,不管是明天是天要塌了,还是人要死了,只要明天还没有来,唉,该吃吃,该喝喝,那句话怎么说?。” 武士想了一下,接着说,“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伸出脚,就有路在你的脚下,没有路,那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命运如此。” “哦?”龙眼部的武士神色意外地哦了一声,眉眼上带着些玩笑一般的笑,“看不出来,你们这些在外面的漂泊的人,个个都是文豪里的大师,思想上的大诗人。” “没有办法的事啊,”武士低低头吸着酒水,“要让自己的心里平静,才有力气,不然今天都过去。” “哼哼,别喝多了啊,这几天可醉不得,后面有机会的话,我再请你和更好的酒,”龙眼部的武士笑笑。 “嗯,我知道。”武士也哼哼地笑笑。 没有再接着闲说,吩咐起旁边的人来,“我上去看看,你添把火,下一班的兄弟们就要过来了,准备回去了。” 这几日村子大门前基本上没有什么风声,于是先前守在这里的人们都散开了,跟着那些外来的武士去看住村子木墙其他比较脆弱的地方,这里只留了三四个人看守着,探听着村子外的风声。 “有动静!” 只是他还没有拉起猎弓背在肩上,木棚后面的木墙上就有人大喊了起来。 墙上的人这一喊,于是木棚子底下的三个武士便都坐不住了,心里一紧,用紧张起来的眼神对了一眼,拿起了武器,都齐齐地往木墙上跑。 等着他们跑上了木墙,用厚厚的袖子挡在眼前,才看见不远的地方,飘雪之中,有个人模糊的影子在缓缓靠近这边。 第466章 风与雪之神 二 “是什么人?”龙眼部的一个武士眯着眼睛看得使劲,可是却还是看得模糊。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龙眼部的另一个武士说。 “管他什么人?等他来了不就知道了?”先前一直守在木墙上的武士摇了摇头,抖去了兜帽上积的雪。 “如果是敌人呢?”第一个说话的龙眼部武士年纪要稍大与其他两个年轻武士,扭头皱着眉说,“你们也知道那两个人的可怕,小心一点,要时时刻刻都把心给我提起来。” “是吗?是你们说的那天那两个可以控制那些野妖的人?”另一个外乡的武士也把手挡在眉上远眺,也不知道是因为眯着眼睛,还是紧张的缘故,他的眉头皱的很紧。 “不知道?不过...感觉上...”还是龙眼部年纪稍大些的武士在说,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觉得有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陷入了思考而止住了话头。 外乡的武士偏了偏头,随即收回了视线,“感觉上不一样么?” “有点。”龙眼部的武士点头。 “那天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好像是其中一个人正好也看向了我,还是其他的谁,只是一个对眼,我的心就像是不会跳了一样的一紧。”他接着说。 “咯咯咯”的紧弦声忽然慢慢地提了起来。两个说话的武士这才都忽地扭头。 “干什么?胡参。”龙眼部的武士低着声的一喝。 搭箭拉弓的武士扭头,眯着眼睛高抬着眉毛一愣,“不管他是谁,这时候还能在外面走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射一箭就知道了。” 稍大些的武士皱着眉想了一会,扭头看了看,“不行,太远了,还有风,你的第一支箭一定射不准的,而且你这样做,也太冒失了。” “那......?要不要射下响箭。”龙眼胡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问。 “先等一等,看清楚一点再说也不迟,”稍大些的武士吩咐着,“换响箭,把弓准备好,等我的消息。” “好。”龙眼胡参点头,又从随身的箭袋里换了一支箭搭在了弦上。 “我觉得他说的有一点很对,”一旁的外乡武士这时候说道,“我看他在这么大的风雪里走路,身影子都不歪一下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人。” 稍大些的龙眼部武士远远地看了一会,从鼻子里低低地叹气出来,似乎自言自语地问,“那么是敌是友呢?” “人生一世,还是朋友要少一些的。”外乡的武士也莫名地接着话。 于是木墙上的四个人在这时候再也不说什么话了,都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愿意多眨一下地盯在那个逐渐走近这里的人的身影上。 雪不过是下了小半宿在加一个早上,就已经积起了能够淹过人脚踝的厚度,不可谓不大,在这样的风雪里,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赶路,因为眼前被风雪打的厉害,走起路来费力不说,时间上也会大大地耽搁了。 风雪中而来的人影走的极为稳当,一步一个实实的脚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僻栎乌,你往他的脚边射一箭,让他停下来,看看他的反应。”稍大些的武士又吩咐另一个龙眼部的年轻武士。 龙眼僻栎乌看了说话的武士一眼,一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他用缓慢而有力的动作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灰羽的箭,搭在弓上,抬在眼前一寸一寸地拉开。龙眼部的武士很少有箭术差劲的武士,僻栎乌知道风雪对于箭枝飞行轨迹的干扰是何等的致命,于是在他开弓瞄准的时候,箭矢那一点瞄出去的线不在那个人影的身上,反而在男人右侧偏开。 拉弦的手势随着他的呼吸一同停止,放弦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而似乎那个人影也看到了,又或者是感觉到了僻栎乌这一箭的来袭,在灰羽的箭枝刚离开猎弓的瞬间,那个人影也终于停下了脚步,没有什么躲闪或是抬头,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这一大胆而莫名的动作让的木墙的武士都是一阵皱眉,有惊讶的神色。 从怦然的弦声起,再到羽箭噗的一声栽在了男人的脚前,时间不过是过去了一两个呼吸。 箭枝深钻进了雪和泥土里,只留了半截的箭尾在外面让人看清,离着箭枝再右一点,大约是一个手掌的距离,就是那个站在雪地里的人的脚尖。 不多也不少,僻栎乌果然不负龙眼部好箭士的名声。 斗篷里的人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羽箭,挪了一步,又才抬起头,和木墙上的武士们对望着。 “这位朋友,什么来路?为什么来这里?”为首的龙眼部武士左右看了看,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地喊话。 他的声音在大门前一片空地上远远地传出去,好一会儿都没听到那个人影的回答。 “是路过的人,”是个男人的声音,“雪下的大了,路有点难走了,我看见这边有个村子,所以才过来看看,想要躲一躲这大风和大雪。” 是意外的声音,木墙上的武士们没有在这声音中没有听到什么很疲累的感觉,却也没有太多的敌意。 为首的武士又左右对了一眼,又大声喊着说,“那可能有些对不住了,你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已经不再让人进了。”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那这边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住下来歇一歇吗?” “没有,”为首的武士也沉默了一会,“这边都不安全了,我建议你往来的路走,回南边去。” 隔了一会,那个男人又回道,“南边怎么走?” 木墙上的人都愣了一下,互看了一眼,都耸耸肩。 男人这问话的意思,似乎他不是南边的地方来的,可是这时候不从南方来?难道是从北边来的?这时候?这个节骨眼上? 两个脚步声在几个武士的后面响起,有人从木梯上到墙上来。 “怎么了?有人么?”当先的龙眼突岩两步上前问。 第467章 风与雪之神 三 “突什迩,怎么回事?”龙眼突岩又问着那个之前喊话的年轻武士。 “阿哥......”龙眼突什迩两步上前,和龙眼突岩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叶白柳也在这个时候登上木墙,他听着龙眼突什迩和龙眼突岩的对话,也点头和其他的三个武士回礼。 也许是那一日里他的所作所为都太过于让人匪夷所思了一些,现在的龙眼部村子里,几乎没有一个武士听说过他的名字,掌控火焰的刀剑,奔跑起来比骏马还要快的速度,身板看着虽然不怎么魁梧,可是力气打的像是一头强壮的公牛。就像是传说故事中才能听到的人物一样,让人有些觉得不真实。 武士们知道了叶白柳的存在和行事后,或多或少有些感激的时候,心里同时也或多或少地有着些敬畏。 “叶兄弟,你怎么看?”龙眼突岩扭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仍然在风雪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的人影,扭头问着叶白柳。 叶白柳上前来,看了一会,“不像是一般的人。” 他看了一会,虽然感觉不出来什么具体的东西,可是只看那像是树桩一样在风里动也不动,任凭风吹打着斗篷的身影,就算他没有现在的敏锐,也该能感觉出来那是一个坚强的人,风雪动摇不了他那坚强的意志。 “阿哥,该怎么办?”龙眼突什迩心有些不忍,又无比警惕地问。 风雪里的人沉默地像是木头一样雕刻出来的人偶一般,一问之后,就默默地忍受着风雪,不动,也不说话。 龙眼突岩看了看叶白柳一眼,想了一会,才对龙眼突什迩说道,“你,去叫上寿尾那一队人,让他们过来守在下面。” “要快。”龙眼突岩又叮嘱一声。 “知道了。”龙眼突什迩一点头,提着弓和刀就急急低低下了门墙。 龙眼突岩看了一会那个还是在风雪里等待着的人影,扭头看向叶白柳,叶白柳裁察觉到龙眼突岩的动作,注意到他眼睛里的请求和警惕,对着他一点头。 龙眼突岩也点头,得到了回复的他这才转向风雪里的那个人影那边,“抱歉,刚才那一箭不是我们故意的,只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我们不得不这么紧张。” 他喊完了话,从飘雪的缝隙里看过去两眼,看着那个人影的反应。 “没事,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可以躲一躲雪的地方。”男人的声音还是之前平静,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什么疲惫来。 “没问题,”龙眼突岩做了决定,大声回道,“只是我们村子里这两天不太平,照顾可能不会周到。” “那就多谢谢了!”男人的声音里这时候才听出些欣喜的音色调子来。 “你过来吧。”龙眼突岩对空抬着手一招示意。 风雪里的男人也动了起来,慢步地过来,在雪地上又开出一片新的踪迹出来。 “门是已经开不了了,”龙眼突岩看到男人停在大门前抬头,说话的时候一扬下巴示意龙眼胡参在墙头上抛下绳索,“用这个上来吧。” “好。”男人的声音里透着笑。 绳索就拴在木墙的另一边的墙头上,这几日要出去的人都是用这根绳索,所以栓的极为牢靠,只是今天大雪冻了一场,又冷又硬,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胡参担心绳子上太滑手,于是在墙上拉了一把。 然而从绳子上传回来的感觉却重的厉害,像是拉着头好几百件的野猪一样。 看到胡参绷紧的额头,僻栎乌也过来帮着手,却也为绳子另一头的重量吃惊,看起来,似乎那个男人不止是重,手上也抓紧的厉害,不为绳子上的雪冻所影响。 两个年轻的壮小伙几次卖力地拉着,大口大口地白气吐了出去,身体都热了起来,终于,那个墙下的男人登上了墙头。 果然是个魁梧的汉子,木墙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原本他们眯着眼睛看这个男人从远处走来的时候,都有些觉得那里奇怪了一些,等到看清楚了,才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男人还只是蹲在墙头上,就给人一种蛮牛一样的敦实感,而当他在过道上站直的时候,个头高出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小半个脑袋,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矮个子了,而这个男人,竟然比他们还要高,头几乎要碰到了门墙上的用来挡雨遮风的一小截的檐子。 “多谢了。”看到几个人的惊讶,男人甩了甩头上的雪,笑了笑。 “朋友你......”龙眼突岩,“难道是个铁民?” 男人还是笑,往上抬了抬眼睛,似乎是要去看自己的头顶,“尽管我想否认,但是我这个身体,说不是也不会有人信,而且,我的身体里也算是流着铁灵人的血,算半个吧。” 他环眼看了每个人的脸,最后和叶白柳点了一下头。还在半惊讶半愣神中的叶白柳回过神来,也匆匆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这时候,他忽然脑袋里有什么记忆闪了一下似的,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又是在哪里了......似乎他听说夏国最威望的将军,巫马黎巫马大将军,就是一个铁灵。 “朋友,这时候我们这里可不是来人的好时候啊?你怎么来的?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龙眼突岩哦着点头了几下,看着男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善的意味,于是问。 “我是从覃城那边过来的,走了很多山路,真是不好走。”男人说。 “真从北边过来的啊!”龙眼胡参下意识地接着话。 男人点点头。 “朋友怎么称呼,这些日子山路可走不了啊!”龙眼突岩问。 “白鹰,白鹰泧,”男人报上名字,一点头接着说,“是的,费了我很多时间,不然在大雪下来前就应该已经进了青古唐里了。” “你要进山?那,你怎么来了我们这边?”龙眼突岩又问。 “我在半路上碰见了几个逃命的人,他们说如果我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这里就只有你们这一处龙眼部的村子了。”白鹰泧说。 “什么人?是我们的族人吗?”龙眼突岩和其他的两个人立时紧张了起来。 第468章 风与雪之神 四 “我想应该是,领头的一个人自称龙眼哈鲁。”白鹰泧点头。 “真是他们?他们怎么样?几个人?我们的人出去好多次都没有找到他们,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碰到的?”龙眼突岩一连串地发问,满脸的急色。 白鹰泧却是不着急的神色,笑了笑,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的人很多,我也只是和他们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 “这......”龙眼突岩的脸色变的忧虑起来。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们人虽然伤了很多,不过我想性命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我看见他们的队伍里,也有青古沁人和他们的灵兽们的踪影。”白鹰泧笑着安慰道。 “是青之国的人吗?”龙眼突岩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地抬起头问。 白鹰泧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答复,龙眼突岩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们这里真的就是龙眼部的村子了吗?我没有来错吧?”白鹰泧又问。 龙眼突岩愣了一下,“当然,这边来,我先带你去找一个住的地方。” 说着他对着木墙上的其他四人点了点头后,才让了让身子示意白鹰泧跟上,然后当先转身,走到下墙的梯口的时候,对着无人的空地和路口上几间屋子的那边招了招手。 似乎是察觉到龙眼突岩这几下招手之中所代表着的意思,白鹰泧低了低头,仔细地看了一会那路口边几间屋子后面的动静后,才笑了笑。 看到白鹰泧脸上的笑容,龙眼突岩解释道,“朋友不必担心,也不必介意,这些日子我们这里几乎每天都要对付那些野妖的来袭,所以不得不防备。” 说着他一转身,下墙的时候接着说,“跟我来吧。” “野妖?”下了墙后,跟在龙眼突岩后边的白鹰泧边走边问,“这个说法是在你们这里开始的么?我听那些人中,都有好几种叫法了。” 龙眼突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听我们村子里的老人这么叫的。” “哦,这样,”白鹰泧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了看四周,“那你们村子的这堵墙,是什么时候修起来的?是为了防备那些野妖吗?” “很早就有了,我听老人们说过,当初祖辈们建造房屋之前,就先建造了这堵木墙,而到现在,我们这个村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了。” “也就是说,这堵墙几百年前就修起来了?” “是。” “那么原因呢?是为了挡住那些野妖吗?”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着应该是为了挡住山里来的老虎、熊和豹子,而现在看来,似乎就是为了挡住这些野妖的,就算是不为了野妖,也应该是为了防备其他的东西,不然也太大费周章了。”龙眼突岩一路走一路说。 当他们走过路口的转角的时候,看见了七八个一身猎装的武士拿着弓箭守候在这里,龙眼突岩对他们点点头挥挥手后,武士们也才点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四个往大门的方向去到了门前对的空地上,三个往着村子里另一个方向过去了。 “不错的决定,”白鹰泧看着武士们点点头,连着高墙一起称赞,又接着问,“你们龙眼部的这个村子里,也有人是青古沁族的人?” “要说的话,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几乎留着青古沁人的血,甚至每一个风牙人。” 白鹰泧点点头。 “我来得路上,看见了森林里的痕迹,还有你们这里,是经历过一场大战吗?”白鹰泧又问。 龙眼突岩叹气点头说,“没错,那是五六天前,甚至更早了......” 墙上的人看着他们的远去,身影在转过路口后消失在屋子后面的时候,也都转过了身,在木墙上等着其他武士们靠近。 耳朵里两人谈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变小,叶白柳也收回了视线。 “叶兄弟,走吧,我们也下去了。”说话的是那个披着和龙眼部的武士全然不同样式的斗篷的武士。 叶白柳扭头看木墙的外面,回过头和武士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好。” 新过来的武士们和龙眼突什迩交代了一会后,才招手让木墙上的胡参和僻栎乌换了下来。 “叶兄弟,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在一旁和叶白柳一起看着等待着的武士说起了话。 叶白柳看了一眼武士,是张陌生的脸,不过似乎有过一两个照面一样又有些几位模糊的影响,他不认识,但似乎武士知道他。 “差不多了,你认识我?”叶白柳点点头,问。 “我的大哥你应该听说过,袁古法,我在他那听说过你,他说你和你的外表不一样,说你不是个凡人武士。”武士说。 “哦。”叶白柳这才想起那个有一圈白毛衣襟,脸上似乎有伤才缠着圈白色布条的武士来。 “在你昏过去的时候,我们也去看过你,说实话,你那么中的伤,胸前几乎都是个窟窿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了,果然不是一个凡人武士。”武士笑了笑。 叶白柳应着笑了笑点头,没有过多的往这上面接话,“还没问怎么称呼?” “苗太琥。” “你们那天怎么样?伤了多少人?村子里的情况又怎么样?”叶白柳问。 “很多,那些东西......野妖,实在是厉害,就跟大哥说的一样,没有三五个好手,杀起来太危险吃力了,不止是我们,其他人也不怎么好,虽然死的算是很少了,只有五六个,可是伤了的,要么不是手脚,要么就是胸口和双肩,都是大伤,现在都还躺着,翻一下身估计都难,更别说拿刀了。”苗太琥努着嘴摇了摇头。 叶白柳听着沉默地点点头,左手摸向胸口的地方低低地叹了叹气。 “那些东西的尸体呢?是都烧了么?臭味好像有点少。”叶白柳又问。 “烧了,不过估计也没烧完,外面的太多了,人又不敢出去,只是出去,路还没走到一半,几头野妖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把人吓回来了。”苗太琥说着的时候,似乎是现在一想起来都还是有些后怕地长吸了口气。 叶白柳点点头,沉默地想了起来。 “对了,叶兄弟,你对刚才那个人怎么看?一个铁灵,很少在这些地方见到这类人了。”苗太琥扭头看着路口的方向问。 叶白柳想了一会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一般的武士,我能感觉到他很厉害。” 苗太琥点了点头,又是叹了一口气,“那看来......又是一个不凡之人啊!” 第469章 风与雪之神 五 叶白柳本来是想要在村子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但是一出门没走几步路,就碰见了返回来的龙眼突岩,龙眼突岩惊叹于叶白柳伤势转好的如此之快的同时,也得知了叶白柳的想法。于是就说同路,他正好要去大门那边巡视一圈,刚好走走。 叶白柳点点头,还没有主意到什么地方走一走的他没有拒绝。 只是一到大门,就遇到刚才的那一幕,虽然没有号声吹响,可与那个站在风雪里的男人对视了一会,以及能听到闻到的别的一切,还是让他小小紧张了一会。 好在一切他所想的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大门前的人聚了又散,又恢复了安静。等到和龙眼突什迩还有苗太琥分别之后,他一个走在雪地里,往回到住的那间屋子的路上。 推开房门,离去的这一会,屋子里并没有因为窗子那边打开的一道小小的缝隙而有太多的消散,暖和的就跟着屋子里的烧着炉火一样。 他住的这边是个偏僻的地方,往大门的来路上有用石头圈起来的几个羊圈,还有几个马房,人倒是没有住多少的,只有那么几户龙眼部的人家,只是屋子里也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也算是冷清了。 他在屋子里喝了几杯凉水,在门口站了一会后,还是有些耐不住安静了。于是他放了杯子后,在屋里看了一圈,除了一面银盾外,他没有别的兵器好带,索性还是空着手,关了屋子的门出去了。 时间约莫是早已经过了晌午,不见龙眼飞鱼过来的叶白柳再度出了门,走上了背着大门那边的另一个方向。 他的耳朵循着跟风而来的那些微弱的呻吟,一路慢走,只是翻过一个小小的土丘,就看见一处凹地里,较为宽阔的一处,有几间也不知道是堆放草料还是囤积别的什么的一层大屋。 人们来来去去,都是忙碌的身影,忍着疼痛的呻吟声和急着大声的说话声音泄了的湖水一样闯进他的耳朵。 风似乎吹透了他的衣襟,又吹透了他的胸膛,一丝丝的冷意忽然在他的胸腔里打着转,生硬而直接地勾起他心底下一丝丝的悲意。 也许这一切不该发生,也许不会有这么多人需要忍受如此的痛苦,也许...... 一瞬间他想的很多,只是他也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没有意义的叹息罢了,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而人也不可能阻挡时间的流逝,以及日升月落,这世上总有他不知道的事在发生,有他不知道的人在死去。就像是石子之于海流,你只是其中之一,什么也抵挡不了。 他摇摇头,他有伤在身,大概是帮不上这里什么忙了,而且他也不愿意接近下面的一切,于是就要回头绕开。 “叶兄弟。”背后有人打着招呼过来。 是几个沉重的脚步,又是熟悉的声音,叶白柳知道来的是谁了。 “突岩大哥。”叶白柳转身,点头打着招呼。 “怎么来这里了?”龙眼突岩走上来问,肩上背着个背篓,里面是个棉布的包裹,应该是食物或者药品之类的东西。而在他身后,几个年轻的男人也都背着一个装的满满的背篓,推着一架马车过来,上面也满满的一车补给,都用毛毡盖着,看不清楚是什么。 “哦,随便走走,听着声音就过来了。”叶白柳说。 “这样,”龙眼突岩走到叶白柳身边停了一步,看了看下面临时用来治伤的地方,“下面可不是一个散心的好地方啊,你要跟我们下去吗?”龙眼突岩面色有些凝重地问。 叶白柳转身回去看了一眼,摇摇头,“不去了。” “对了,那个人,白鹰泧,他在哪?”他接着问。 “问他做什么?”马车从他们的身边过去,龙眼突岩有些不解。 “没事,就是问一问。”叶白柳说的随意。 “哦,和大长老呆在一起,好像在说一些什么,”龙眼停了停,噘着嘴直摇了摇头,“什么灵气什么法,我是听不懂。” 叶白柳低了低眼睛点点头,也是一副深思不解的模样。 “那,有什么好消息吗?”叶白柳又问。 “还是那样,几乎没有什么消息,鸟也已经不往北边去飞了。”龙眼突岩回道。 “那......那支翱国的翼队呢?” “大长老说他们似乎只是路过这里,应该不知道这片森林里发生了什么,所以,大概也是指望不上他们能帮我们什么忙了。”龙眼突岩叹着气说。 叶白柳又是想着些什么的模样点了点头。 “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们下去?”龙眼突岩问。 叶白柳最后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必了。” “那好,我先过去了。”龙眼突岩点点头,一摆头算是告别。 “好。”叶白柳点点头。 于是仓促相遇的两波人又再度很快地分开。 叶白柳看着龙眼突岩的背影远去,不再去看下面的营地,转身沿着一条盖着白雪的石子小路上走了,离开了这里。 整个村子里全然没有热闹的气息,一路走来,叶白柳至少和三队的武士们插肩而过,无一例外,虽然没有怎么打招呼,但他能看到武士们的脸上很少会有笑容,都是疲惫,几乎重的让他们都直不起来脖子,抬不起头。 而每一对的武士们在几天前大多都还是彼此陌生的关系,即有龙眼部的武士,也有那些外面来的、被困在这里的外乡武士们。 一次攻袭之后,让本来就不多武士的村子里的人手更加短缺了,似乎是为了严密的防备和补足人手,所以才让那些外乡的武士们跟在了龙眼部武士们的队伍里,补足了力量,这样才让人们能够仔细巡视村子围墙的每一根木头和围墙边的每一寸土地。 “叶兄弟!”当他走过一处掉光了叶子,伸出无数条凄厉的爪牙一般的树枝的大树边的时候,一旁传来了一声力道十足的呼喊。 叶白柳看过去,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一处被低矮不过他膝盖的木栅栏围着的木屋前,是一个似乎熊一般高大的武士叫住了他。 第470章 风与雪之神 六 比起其他地方看上去常见的简陋和拥挤的木屋,这处屋子显然要开阔和整齐了不少,干了的草地平坦的似乎是精心平过的一样,院子里没有石碾和扎草的刀,只有一个缠着细藤似乎用来在夏天里歇凉的花架棚子,屋子外面的墙角下,是码放整齐的一排劈过的木柴,直堆到窗子的台下。 而在大门前对着他招手的武士,高大魁梧的像是头站立起来挥着手的熊,很少有人给叶白柳这样的印象,是高据。 “高大哥。”叶白柳点点头,打着招呼。 高据看清了转过身来的叶白柳,走了过来,“真是你啊,已经能走动了吗?” 叶白柳点点头。 “真是够神的啊!你,这就能走了?真的好了?可千万不要强撑呐。”高据用着狐疑和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白柳。 “没有,只是好了一些,能走路罢了。”叶白柳嘴角牵起丝笑容来。 “真的!”高据一手拍上叶白柳的肩,尽管他收着些力量,拍的还是右肩,可是力气还是大的牵动了叶白柳身上的伤势,让叶白柳嘴角咧了咧。 “哦,对不住对不住,手上有点重了。”看到叶白柳神色的变化,高据连忙收回了手,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没事,没什么大碍。”叶白柳摇摇头,恢复了平静的脸色。 “哦,那就好,那就好,”高据抱着歉意地笑笑,又问,“怎么样?吃过了没?要不要来一起吃点?” 本来叶白柳还没有觉的什么,可是高据这么一说,似乎点醒了他一样,肚子里忽然一阵空虚的感觉涌了上来,要咕咕咕地叫出声。 “额,”叶白柳笑着点头,“可以,真还没吃。” 高据笑了笑,拍了两下叶白柳的胳膊,这次更收了力气,“那一起来,吃一点。” “好。”叶白柳也不客气。 高据在前面推开门,带着叶白柳进了屋子。 他们一进屋子,屋里面的几个人立时都投过来打量的视线,只是都在叶白柳一人的身上。叶白柳笑着和几个人一一点头打着招呼,他们也都一一回应。这几个人中,有些他面熟认识,有些则是第一次见。 “嘿,我就说没有错,果然是你个小娃子,就算是隔了个窗户,我现在也认得你了,过来吧,这边来坐。”有着一腮一下巴粗犷的白色胡子的人大笑一声,是龙眼达木火。 叶白柳笑着点头,没有说推辞之类的扭捏的话。 屋子里升着火,比起屋外面要暖和不少,淋过雪的木柴湿润,大火一烧,直噼里啪啦地响。 屋子里的人席地坐在几张毛毡上面,一条矮脚的长桌,桌子上面摆放着几盘子的吃食,有腌过的鱼,煮过和烤过的肉,生的绿菜,还有一些饼或者馒头的面食,而热辣的汤汁香味和着烤热了的油香味风势充满了整间屋子。 吃风吃雪的时候还好,没有想到过这方面的叶白柳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在高据提起过的时候胃里空了似的才有了反应,而一进屋子,这浓烈的香味,对他才是致命的诱惑,肚子里更像是条大河里的波涛那样翻涌,咕咕咕咕地直叫出了声。 人们听到了,哈哈大笑。 叶白柳也不排斥,他也跟着笑笑,落座后,他毫不半点扭捏地拿起了一条有他小半个手臂长的干鱼,对着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叶兄弟。”旁边的一个武士带着笑送过来一碗加了辣的热菜汤,叶白柳一口含糊地点头道着谢,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是袁古法,此时他已经拆了缠在脸上的一圈布条,一时间倒是有些面生了。 “看来叶兄弟是真的好了,不然那有伤重的人这样的吃法的?”达木火摸着胡子又是一声大笑,称赞道。 “不过飞鱼那丫头是没有给你过去送吃的么?你又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他又接着问。 叶白柳嘴里嚼了嚼,跟着一口汤下了肚。 “早上的时候我出去走了会,她也有事要忙。”他才点点头地说。 “嗯,是,这些天村子里除了我们这些必须得要到处守着的男人,村子里倒是真的有些缺人手,那孩子这些天也是累的够呛的。”达木火叹息着说。 屋子里沉默一会。 “好在是目前除了人手,吃的用的倒是还够我们撑很多日子。”袁古法接着达木火的话说。 “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耳朵上带着枚骨饰的强壮的武士说。 “我看,还是得让人出去找人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同样强壮的武士,一头脏乱的头发只用一根绳子在脖子后面系住,拖在背后。 叶白柳听了听,大概明白了这几个人聚在这里的原因。 袁古法和高据他都认识,而达木火更是村子里的牙老,都是管事的人,至于另外两人,他虽然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但想来也是一伙武士的头目了。 看开四处闲逛的他,无意间走进了这场谈话之中。他们都是能在武士们中说的上话的人物,聚在一起,这是在商量着以后的对策。 “但是大清镇我们已经让人去了,”达木火看了叶白柳一眼,“但是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好消息。” 叶白柳和达木火对了一眼,想起了那两个之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里的年轻武士。 “还有其他的地方,我知道这片草原上还有其他几个部落,可以找他们帮忙。”说话的是袁古法。 “离我们最近的,是我们龙眼部的另一个村子,和我们交情不错,但是一来一去,少也得要两天的时间,路太长了,只怕是过不去,我们之前有几个出去找人的孩子没有回来,现在想来,是凶多吉少了。”达木火说。 “也得试一试,不然如果还有下一次那样的兽潮,我们可能活不下去了,就算是没有,谁知道那些野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离开这里?迟早也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说话的是之前那个戴着耳饰的武士。 其他的几个人听着他的话,都默默地咬着肉吃着,低着头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第471章 风与雪之神 七 “有没有可能,”说话的是另一个把头发像是草一样捆着吊在背后的男人,他带着不好的猜测,“他们村子里的情况不会比我们多好,我想大清镇上的骑军不是不动,而是因为分身乏术。” 屋子里又是好一会沉默,男人们无不被这句话里的可能捏紧了心跳。 “但,怎么可能,这么多的野妖,哪里来的?”袁古法有些想不明白。 其他几个人摇摇头,都答不上来,也没有什么主意。 “达木火牙,”看上去,这些人似乎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叶白柳开了口,“你们还不知道吗?” 男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什么?” “今天上午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来了,而且青眼大长老还说,有一支翱国的翼队在这边飞过。”叶白柳说。 “叶兄弟,你是说,有人从外面来了这里。”高据一听,重复着问。 “是,一个人,说是从北面走过来的,他还说在路上遇见了哈鲁牙他们。”叶白柳接着说。 “什么!哈鲁他们还活着?那个在哪里?我要去问一问。”一听到龙眼哈鲁的消息,达木火立时便着急起来。 “我听突岩大哥说,现在好像是在青眼大长老那边说话,他也听不懂他们是在说些什么。” “在阿爷那边么?嗯,那我等一会再过去吧。”听到大长老的名字,达木火可见地冷静了下来,着急的面色也稍稍缓了下去。 “从外面过来的,他没有遇见那些野妖么?”袁古法不解地问。 “我想应该是遇见了,他不是个普通的武士。”叶白柳说。 “哼,如果普通,也来不了,现在的森林里是这么好走的么?”戴着耳饰的武士说。 “至少,”袁古法抬起头,环视了众人一圈,“不会像五六天之前那样,林子到处都是野妖的踪迹,这些天来打我们的野妖越来越少了,那些让人难搜的死人的气息也越来越少。也许,它们的大部人马已经离开了这里。” “离开?为什么?”高据皱着眉问。 袁古法耸耸肩,“谁知道呢?他们有十倍百倍于我们的力量,一次的败退,还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可是再没有那样子一排一排地来过,让人想不通。” “也许......”他想了一会,接着说,“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也许相比起清除我们的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大雪的天气,森林里不好走,进山的人少了,对他们来说,说不定倒是个好消息。” 达木火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抓紧让人出去看看动静了,我们这里的消息要传出去。” “不错,”戴着耳饰的男人点头,“我的兄弟们大多都负了伤,这次如果能够出去,要抓紧时间,趁着雪还没有把路封了,我要退回到镇子上去修养,不趟这趟浑水了。” “我们人手不足,还是先让两个腿脚利索的人出去探探风声吧?”高据想了一会儿,点着头发问。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手。”袁古法接着话,又环视了其他几人一圈。 带着耳饰的武士摇摇头,吊着头发的男人也默不作声。 “我这边.......”高据叹着气,“说实话,是没有几个可以用的人了,我有两个兄弟被吓破了胆,到现在都还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除了让他们帮着村子里搬搬东西,只怕是也派不上用场了。”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龙眼部,伟大的青神后裔,最好的猎手,不需要你们的奉献,”达木火也左右看了看,端起了斟满了酒的角杯,“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一起杀过那些野妖,那么就是过命的交情,朋友喝酒,我们,招待,探路的事情,我们来做。” “来,叶兄弟,”达木火起身走到叶白柳的身边,送来满杯的热酒,再转向其他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朋友们,我们尽饮此杯。” 男人们点点头,同举起温热的酒杯,没有半点的推迟,一口而尽。 叶白柳接过后,先是强咽下去了满口还没有彻底嚼碎的肉食,再跟着其他人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 尽管是温过的热酒,可是酒液流过喉咙的时候,还是像烧红了铁一样带来的辛辣的味道,胸腔里又像是烧起了大火,非得要长吐出一口气来才舒服。不同于其他的果子酒、麦子酒和甜酒,这是叶白柳在这里喝到过的最烈的酒,最好的酒。 “我等会儿就去找人出去看看,你们也尽可能地多叫上一些身手好的人,这些天都要动起来,一有机会,我们就要人出去,离开这里。”达木火最后说。 其余的人都点点头,没有异议。 男人大吃了几口,就一个一个地道别离开了这里,第一个走的是达木火,跟在他后面的是高据。 这顿午饭耗去的时间不多,不过在他们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过了晌午,所以等到叶白柳吃去大多数的酒肉,出了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也无关紧要了,待会儿大门那边会热闹起来,他也要过去看看,有机会的话,他也想要出去,把他丢在外面的那把钢剑找回来。 “叶兄弟?接下来什么打算?”问话的是和他一样还没有离开这里的袁古法。 “我没有什么事情,打算去大门那边看一看。”叶白柳说。 “那刚好,我们一起,路上还可以说说话。”袁古法邀请道。 “也好。” 袁古法点点头,“那就走吧。” 于是他们锁好了们,不着急地往着大门的那边过去。 走了几步,叶白柳回头看了看,“这里是谁在住?” “怎么了?”袁古法不解地问。 “没事,就是问问,我看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叶白柳解释着说。 “哦,好像是达木火牙的孙女,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个巫师,是大长老的最钟爱的徒弟。”袁古法说。 “哦。”叶白柳点点头,眉头上还是有些困惑地纠结着。 “人跟着哈鲁牙出去了,我也没有见过,因为这里宽敞又没有几户人,所以我们才选了这里商量。”袁古法似乎知道叶白柳所想地解释着。 听袁古法这么一说,叶白柳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刚才达木火那么一下子就变的着急起来。 第472章 风与雪之神 八 等着叶白柳和袁古法慢慢走到大门的地方的时候,门前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有年轻武士匆匆跑过、搬运着堵在大门前的器械的身影,似乎是要打开大门,也有武士用着脏了的布料摩擦着刀剑,整队好了的武士立起长矛,怀抱在胸前闲聊。 看见叶白柳和袁古法,不少人都转头把眼光投了过来,点下头打着招呼。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袁古法也一阵惊讶。 叶白柳有些疑惑地四处看了看,问道,“不是说只是让人出去看一看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应该是害怕吧,谁知道那些野妖到底还在不在,万一打草惊了蛇,这样也有了防备。”袁古法也到处看着。 “袁大熊,龙德尔牙让你们上去。”一个在破旧的皮甲上披着一圈毛皮的龙眼部武士过来说。 “好,我知道了。”袁古法点头,抬头往着门墙上看过去。 叶白柳跟着袁古法的视线,看见一个精壮的武士正对着他们招手,因为是戴着白皮的兜帽,所以叶白柳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听着名字,叶白柳想起了那个在野妖攻袭的那天,只见过一面的一个龙眼部的牙武士。 袁古法抬了抬手,点头回应。 “哼,”忽然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用着自嘲的语气说话,“我看再在这里待久一点,我的名字倒真的要变成袁大熊了。” “那他刚才叫的是......”叶白柳听出来袁古法话里的玩笑意味。 “兄,大兄。”袁古法勾着嘴角笑笑,“不过大熊这个称呼,我看更适合高兄弟,高大熊,正好配他那副大个。” 叶白柳陪着袁古法的话干笑了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走吧,上去看看。”袁古法走在前面,和叶白柳往门墙上面走了过去。 “龙德尔,怎么不见达木火牙?”走上门墙,袁古法才发现这里少了本来主事的达木火。 “袁兄弟,达木火牙在青眼额爷那边去了,这不算是小事了,还是要告诉他老人家知道的。”名为龙德尔的精壮武士左手上拄着一张大号的猎弓,听到袁古法说话,他才把看向森林那边的视线收回来。 袁古法点点头,也往着大门外面的地方看了出去。 拇指大的雪已经整整飘了大半天,算上早些天还黑着的时候,落雪的时间该有一个白天那么久了。雪积的很快,只是村子里的积雪都已经超过了人的脚踝,这还是在有人经常走动的情况下,而村子的外面,积起来的雪早已够淹过人的小腿了。 “这么大的雪,是要用马吗?”袁古法回头看了看墙下忙碌着搬运器械的人们的身影问。 “嗯,不然出去了,谁也别想活着回来,”说到这里,龙德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的一顿,扭头看了看隔着他几个人,同样在往外面看着的叶白柳,“当然,有些人除外。” 袁古法跟着龙德尔的视线看了一下,又转回来问,“那么,人找好了么?” “当然,都是我们这里腿脚最好的猎手。”龙德尔自信道。 “那样最好,什么时候动身呢?”袁古法又问。 “等达木火牙来吧,他一来,我们就开门。”龙德尔说。 马蹄声也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逼近,叶白柳听着声音回头,看见一队骑手正慢着脚步过来。 龙德尔也听见了声音,只是落在叶白柳后面回头,“来了。” 骑手们在走过路口的时候就勒马停了下来,大门前聚了不少的人,拥挤的路面不容健壮的马匹们通行。 一队共有七匹的健马,马背上的骑士们翻身下马的时候,一旁等在旁边的武士们立刻上前牵住了他们的马。 两个武士从众人让出来的过道走过,往门墙这边上来。 “外面什么情况?”达木火走在前面,上来左右看了一眼后,就大声地发问。 “没什么动静,也看不见那些野妖的影子。”龙德尔摇摇头。 他接着问,“达木火牙,什么时候出去?” 达木火沉默地看着大门外面的雪地,听着风雪飘过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转头,看了看那个跟着他上来的武士。 “薛兄弟,就现在你看怎么样?”达木火问着薛红晷。 薛红晷把视线从雪地和寂静的森林里收回来,对着达木火和叶白柳点点头,“那就动身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下了门墙。 “达木火,他什么意思?”龙德尔凑在达木火耳边不解地问。 “薛兄弟说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能发现那些野妖的踪迹。”达木火解释道。 他是在来的半路上意外碰见的薛红晷,不过薛红晷却似乎并非意外地遇见了他,而是不知道在那里听说了他们要出去打探的消息,找上了他,说能帮上忙。 达木火本来是推辞的,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武士并非等闲,在野妖攻袭的那天出了不少的力,虽然没有在大门前看到他的身影,不过在格利家那边,薛红晷和他的家臣武士们杀了不少的野妖,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薛红晷说的成竹在胸,既然是能够最大减少风险的事情,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龙德尔,下去开门。”达木火不再多说,而是吩咐起来。 “嗯。”龙德尔用力地点头,跟着也下了门墙。 “孩子们,都把眼睛看亮了,弓箭拿紧了,时刻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等着龙德尔下去,达木火便用着龙眼部的语言大声喊了起来。 于是墙上的武士们开始紧张了起来,活动着手臂,摸着弓箭。 达木火拿着一张猎弓过来,递给了袁古法,接着他看向立在墙头上的叶白柳。 “叶兄弟?现在还能拉的动弓箭吗?”于是他走过去问。 叶白柳摇了摇头。 “那你就在这看着就行了,不要动了伤口。”达木火点点头,叮嘱着说。 叶白柳点了点头。 “让开,让开,开门!”门墙下,已经龙德尔大喊起来的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铁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让开了通道,大门也在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中大开。 马蹄声响在最后,叶白柳低着头,看着两骑缓缓地经过脚下的门墙,去到了大门外。 “关门!”又是龙德尔大声喊着的声音。 第473章 风与雪之神 九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走在雪地里的两骑回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退路,和门墙上的众人对了一眼,又转回了头,默默地往前走着。 叶白柳抬头,雪不要命地落,本来是很漂亮的东西,可这时候却像是凝结的血块一样让人看着不舒服,身上沾了一点都教人觉得烦闷。而一眼望无际的,是丝毫没有改变的灰白色的天空,今天几乎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天色,时间似乎被寒冷的风雪冻结了一样地凝住,让人一时忘记了时辰。 他闻了闻顺着风而来的气味,虽然冷涩的像是刀子一样地刮着人的鼻腔,但不难分辨出那些让他厌恶的气味。 尽管身体上的伤势让他觉得疲惫,不能挥舞重器,也不能有很大的动作,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似乎是因为这样的伤势的原因,他也能感觉到每一次这样的伤后,身体上虚弱了,可是感觉上却更强烈了。 风里的气味夹杂着尸体腐败的臭味,死人的气像是看不见的黑幕笼罩着这里,林子里面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声音,一切都是不好的感觉。 雪地上的两骑渐渐的远了,一黑一黄的两匹马儿在不安中靠近着那片黢黑的森林。 薛红晷低了低眼,伸手出去安抚着不安地低嘶扭头的马儿。 “你小心了?好像有些不对劲。”他转头提醒跟着他出来的龙眼部的武士。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龙眼兽尾眉头紧皱,一脸的严肃。 薛红晷摇了摇头,脸色上同样地不好看,“只是感觉,待会听我的声音,我让你走你就直接调头回去,不要回头。” “我知道。”龙眼兽尾点头,眼睛直去到前方的林子里,眨也不舍得眨一下。 林子里面安静的出奇,因为这里一片都是一群高大的变种桐子树,所以不像其他地方的松柏林,光秃秃的枝干伸展出去,像是扭曲而畸形的骨头爪子,在本就暗淡地天色下,阴森的像是等着吃人的妖鬼。 他们从大门出来后就往着正对的森林里去,所以知道走到林子边缘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看见那一场大火留下来的痕迹。 现在想来也是出奇,他虽然那时候已经和替他的兄弟换了下去,不在门墙之上,可是也能看见滔天的大火毫无征兆地起,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也能感觉到一阵横推过来的热气又被一阵风吹着卷向天空。那么大的热气,也难怪这么有大的雪了。 “小心。”一旁的薛红晷再次出声提醒。 他们已经来到了森林前,再往前几步就要走进林子里了,心里上的不安让薛红晷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的同时,手上也缓缓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剑,铁器摩擦着硬质的皮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声,让听见了的龙眼兽尾更是一阵心下发紧。 他也意识到自己应该要有所防备,于是缓缓取了弓和箭,捏在拉着缰绳的手上,他自小就修炼弓射之术,比起猎刀和长矛来,对于他这样的龙眼部武士来说,弓箭才是他们最得意的武器。而且比起长剑来,弓箭是更能杀人的利器,对于野妖来说,也是一样,一个人的臂力也许全力都还砍不下来一头野妖的脑袋来,但是一箭绝对能射穿它的头骨。只要更近。 薛红晷的斗篷插着干枯的树干,两人终于是走进了林子。比起两人紧绷起来的神经来说,林子四下安静,随风的急雪在这里也因为树枝的阻挡也落的缓慢,空气里的气氛倒有些散漫了,似乎没有两人预想中的那样凶险。 龙眼寿尾所骑的那匹黄骠却忽然高嘶一声,人立起来,它的声音中透着一阵惊慌,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一般。 手里握着弓箭的龙眼兽尾是个好猎人,同时也是一个好骑手,尽管是忽然间的动作,他还是跟着黄骠的人立起来的动作而改变了身体发力的姿势,手里拉着马缰,稳在了马背上。 好在马没有因为这阵惊慌而疯跑起来,龙眼兽尾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受惊的马。 “你怎么了?天忽?”龙眼兽尾一边抚摸着马的脖子,一边问。 薛红晷四处看了几眼,转马过来,他看了安抚着马的龙眼兽尾一眼后,又低眼看了下去,积雪上被马蹄踩出来的窟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埋在了下面。 薛红晷翻身下马,排开身前的斗篷,用长剑扫开了积雪,厚厚的雪被他用长剑扫到一边,伴随着一阵恶臭,雪下的尸体暴露了出来。 “野妖!”被忽然强烈的臭味冲的一阵恶心的龙眼兽尾下意识地扭头躲闪。 “已经死了。”薛红晷也捂着鼻子地细看着,这是一头无头的尸体,从体型上的特征来看,应该是头什么鹿或者麂子的尸体,只是全身一色的发黑,毛也像是得了什么疾病似的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了。而再看它脖子上那被撕扯的厉害的伤口,看样子这头野妖像是被强扯下了脑袋来一样。 “你看出什么了?”在马背上注意着四方动静的龙眼兽尾低头下来问。 薛红晷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再好看的他几脚把雪踢了些在这头野妖的身上。 “没什么。”他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说道。 “在往里面走走,怎么样?”薛红晷问。 龙眼兽尾四处看了看,又抬头到处打量,“可以,不过不能走太远,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似的。” 薛红晷皱着眉头,也四处仔细地看着,想了一会的他什么再一次地叮嘱,“小心。” 两人勒着马缰,腿上用力驱使着马动了起来,往林子的更里面走过去。 雪路难走,厚厚的积雪下面似乎到处都埋着那些野妖的尸体,几次地踩踏,龙眼兽尾那匹黄骠一路都在害怕的嘶鸣,真怕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疯跑出去,只有薛红晷那匹马的情绪还算稳定,看起来是匹训过的好马。 走在前面的薛红晷忽然一停,屏住了呼吸听着什么动静。 “怎么?”龙眼兽尾注意到薛红晷的紧张,低着声音问。 薛红晷没有说话,还是仔细地听着。风声,雪声,树枝的摇动声......以及,雪声! “走,跑。”薛红晷一勒马缰,长剑打在马上加了一鞭。 龙眼兽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红晷忽然这么紧张,但他也知道这是遇到了危险,于是在薛红晷出声后,也跟着一转马缰,用着羽箭也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 忽然的狂叫声从雪地里冲了出来,好几个黑色的身影咆哮着从厚厚的积雪里摇着头跳了出来。 马儿嘶鸣着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几来,野妖们刚从雪地里出来,甩开挡着眼睛的雪,就追了上来。 但是晚了一步,薛红晷他们进的不深,来时的路都还记着,没几个功夫就钻出了林子,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出来了。”眼里好的人看见两匹马冲出林子,连忙大声叫道。 “弓箭!弓箭!”达木火着急地指挥了起来,门墙上的人几乎都听见了那一声声地咆哮,知道会有什么东西追在薛红晷他们的身后。 五道野妖的黑影跟在薛红晷的身后冲了出来,但似乎是因为在雪里埋了太久,以至于它们一时追不上跑起来的马儿。 龙眼寿尾在被追击中保持了冷静,他在马背上扭腰回头,张工搭箭,呼吸上稳住一个平衡后,松开了弦。 如此的距离,准头对于他这样的猎手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一箭中的,一头野妖断了犄角的脑袋上中了一箭,被箭劲和自己的脚力绊倒,在雪地上翻滚了出去。 接着龙眼兽尾再度张弓搭箭。 马蹄飞快,两人这一次没有几个呼吸就回到了大门前。 “开门!开门!”大门吱吱呀呀在龙德尔的指挥下提前打开。 当先的薛红晷一马冲了进来,转而勒住,停下了马,跟在后面的龙眼兽尾也冲了进来。 门墙上的箭矢一拨一拨地投下,射的那些野妖好几次翻滚在地上。但还是有一头追了上来,跟在龙眼寿尾的马后。 “关门,关门。”龙德尔再度吼了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头跟上来的野妖因为门墙上武士们害怕误伤的顾忌,身上没有中一支羽箭地冲到了大门前,扑了进来。 但是武士们没有慌乱,关门的几个武士们合力推门,大门在用力的砰的一声中关闭,而迎接那头野妖的,是锋利而又坚硬的长矛。 它才扑起来,三支早已围过来的长矛从两边插进了它的身体,接着正面的武士们再举了两根长矛过来,从它的脑袋和胸膛上捅了进去,武士们抽出长矛又捅了几次,这头野妖便没了动静。 大门被上了闩,武士在龙德尔的指挥下再度忙着般起器械堵上了门,外面的几头野妖不知道死地冲过来,撞了几次门后,也都纷纷毙命在武士们的箭下。 达木火急匆匆从墙上下来,到了薛红晷和龙眼寿尾的身边。 “怎么样?没事吧?里面什么情况?”他问。 薛红晷摇了摇头,吸了几口气后,正准备说些什么。 “嘟......”忽然的号角声在村子的另一边响了起来。 达木火一惊,往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看过去,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第474章 风与雪之神 十 简陋的屋子里看不见什么精美的装饰,更多的只是一张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的要么不是黑色或白色的骨头,就是用着陶盆栽培的各种花朵,有的枝条在这寒月里还是抽出了淡色的花蕊,有的则叶子脱落的干净,只余一根干秃的茎。 木屋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角的鹿头,除了一阵老旧的皮革味外,闻不出太多的味道,而从僵硬的毛质和角的颜色来看,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只是做了防腐,也不缺养护,所以才能很好的保存至今。 一侧靠窗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扑着厚厚毛毡的床,屋子中央没有铺设木板的塘地里放置着一个烧的正旺的火炉。 一张宽大的躺椅,一张小小的木座,老人和男人在火炉边闲坐着。 “先生,接着刚才的话,你说你们这片土地之所以这么特殊,是因为地底下葬着你们的祖先,可,据我所知,人类一般死去后,除了过往的影子还会在别人的记忆里短暂留下后,一切都会消逝的干净,魂归神乡,骨归尘土,回到最开始也是最为本质的存在。”白鹰泧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有着像是求学般的疑惑。 “但是也会有什么留下,对吧?比如精神,比如信仰,茫茫的世界里,也会有他存在过的痕迹,时间走过就回不去,事物只要发生了,就会有然后,也会有结果。”老人用的是龙眼部的语言,声音里不乏对什么的尊敬和郑重。 而白鹰泧似乎并不对龙眼部的语言陌生,听清楚了似的点点头。 “而且,我们的祖先,不止是人,还有一个很远很远的传说,还有至高的神。”老人带着笑的接着说。 “传说。”白鹰泧看着老人,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如果我对其他人这么讲,也许他们会相信的我的话,但我相信,更多的只会是对于我的嘲笑,但是你,是和我一样知道诸神伟力的人,圣者。”龙眼青眼说。 白鹰泧沉默地想了一会,才抬头,“那么,小先生,你们这边是没有什么荒废或者古老的神庙了么,也没有流传下来的有关于风灵的太阳之文?” “我族流传下来的太阳文献的确是有的,不过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只是风牙部的分支,关于诸神的文献,都在风牙部那里,我虽然曾经看过,学习过,现在也还清楚的记得,但是,圣者,我这里没有能够帮到你的东西,还望见谅。”龙眼青眼颔了颔首,表示歉意。 白鹰泧摇了摇头,脸上不免有失望的情绪,“是我的叨扰,先生不要介意。” 龙眼青眼点点头,看着白鹰泧脸上那淡淡的失落,摇了摇头接着说,“虽然我常常劝人随遇而安,不在乎得失上的情绪,可是有些事情,执念太深,我经历过,所以我也知道劝,没有用。” “先生,你的意思是......还望点拨。”白鹰泧眉毛上一抬,眼睛里有了一丝喜色。 “点拨,哈哈哈,”老人笑了笑,“点拨是不敢当的,我不过是个幸得了几十年寿命的人,有幸接触过青神的羽翼,有幸被选中,知道了很多人不知道的知识,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的奥秘。” 龙眼青眼接着说,“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这个小小村子里的一个长了一生的老人,没有去过多少地方,说不定,也还没有你的年岁长,我能帮助你的地方,也只有我那么小小的一点所知。我经历过渴望知道和得到的年纪,所以我也明白,希望,尽管只是一点的指引,也是足以照亮整个人生和世界的光芒。” “先生请讲。”白鹰泧笑了笑,请求着说。 “我大概能猜出来你在追寻什么,所以,如果你想要观看我们风牙部的青古沁文献,去风牙部也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上面只有历史和一些关于传统技艺上的知识,前人写的太少,后人加的更多,所以,你要追寻的东西不在那里。”龙眼青眼说。 “那......” “你说你是听人说这边有一阵风灵涌动而来的,那么我想你应该寻找的是关于法术上的知识,”老人转头,往着窗子外面看着,双眼里有些空洞似地说,“所以要去的地方只能是青之国度了,那是我们青古沁人发源的地方,是青神诞生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传说和神秘,我想其中应该有能够帮到你的一种。” “青之国,真的还存在吗?”白鹰泧眉头上又多了疑惑。 “有人唱响了青之歌,他们还在,就在青古唐里。”老人说。 “那,在什么地方?”白鹰泧又问。 老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需要你的运气了,如果你与他们有缘,自有人会指引你前往林中之国,这需要你去寻找。” 白鹰泧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那,我要从那里走呢?是什么......” 他还想要再问一问方向的,可是忽然响起的号角声打断了他,他扭头,看向号角声响起的方向。 老人也看了过去,“我们这里有森林不欢迎的客人,你的前路不会太顺利。”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了。”白鹰泧点点头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当是我还给先生的谢礼了吧。”他走到门口听了一步,回过头说。 老人也拄着木杖站了起来,不过只是对白鹰泧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告辞了。”白鹰泧拉开门,弯了弯腰低了低头走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龙眼牶一脸严肃地看着号声响起的方向,听着那边的动静。自从男人进去后,他一只都守在外面,虽然听不清两人在屋子里交谈着什么,可也能听得出来是相安无事的情况,于是一直也没有进去打扰。 他从肩背上取下猎弓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摸在腰间的箭袋上,正准备进去问问的他一回头就看见了拉开门出来的白鹰泧。 “外面有危险,你还是不要乱跑了。”龙眼牶皱着眉叮嘱。 白鹰泧用带着一种冷漠且傲气的眼神看了龙眼牶一眼,点点头,“你放心,不用担心我,我待会就离开这里。” 说完他就自顾地往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走了过去。 “哎!”龙眼牶喊了一声,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讶。 风卷着气流忽地呼呼地发作起来,似乎有风凭空地吹在白鹰泧的身边一样,旋转的气流卷起了积起来的雪粒和还没有落下来的雪花,在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旋转后,狂乱地升向天空,成了一场小小的雪风暴。 风吹打着龙眼牶的脸和眼睛,让他不能看得仔细,只能看着白鹰泧高大的身影渐渐被雪尘遮住了,远离了这里,眼睛看不清,耳朵里也只能听见风吹着门扇框框地拍打声,以及遮雪的毛毡和布匹在风里翻飞的声音。 等着风势小了些后,他才瞪大着眼睛看着白鹰泧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才一回头转进了门去。 第475章 风与雪之神 十一 “当心!别站在这愣着!”龙眼部一个年轻的武士手里抬着弓箭,安慰着身边呼吸急促的武士。 他看着一头扑进的黑影,松开手指放出了羽箭,锋利的弦声一时割破了空气,羽箭正飞出去,正中那头野妖的侧肩,锋利的铁头撕开空气后再撕开那头野妖湿漉漉的皮毛,咬进了骨头。 野妖吃痛一声身子一个趔趄,羽箭虽然锋利,可是这单单的一支羽箭却还取不了它的性命,它的身子只是歪了歪,便更加狂躁起来,踩着覆盖着积雪的大地一阵咚咚咚地发响。 眨眼就到了两个武士的身前。 龙眼部的武士手里捏着从随身的箭袋里取出来的又一支羽箭,可是却没有搭弓的时间,鹿一样甚至还要高大一些的野妖飞奔过来,灰黑的身躯在瞳孔里无限放大起来一般,他心里紧着一抽,知道这样的咆哮而来的野兽面前,只能退让出去。 他跳着一滚躲了出去,内心里庆幸的时候,一声被掐断的尖叫声却让他的心里忽然一抽。 刚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跳出去,却忘了身边的另一个武士。似乎是一种大山一样的恐惧压倒了那个武士,让他忘记该怎样挥剑,又怎样躲避,野妖冲过来的时候, 他对的全身在发抖, 呼吸也因为恐惧而像是吃不住寒冷一样发颤,忘记了一切的他眼看着那头野妖撞了过来, 最后只来得及发出一阵尖叫的他被整个撞上了天空,像是石炮一样倒飞了出去,因为恐惧的尖叫声也在半空中刹住。 龙眼部的武士看着也是一阵瞳孔放大,他大口呼吸了几下, 看着那个武士飞出去撞在一间石头砌起来的屋子上, 发出鸡蛋碎裂一般的声音,便没有了动作。这一撞,只怕是凶多吉少。 “红鹿,跑!往我这边来!”一边一间木屋的顶上, 武士的声音叫醒了吃惊中的龙眼红鹿。 一阵像是搅动水面的声音, 龙眼红鹿手按在地上有些吃力着急地起身,一扭头就看见又一头野妖从水门里穿过,从水里跳了出来, 还在甩着身上的水时就吃了一支飞过去的羽箭,咆哮一声怒吼,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再扭头的时候,他就看见身边不远处的那头野妖调转了方向,朝着他这边呲出了灰白色的尖牙,压低了身体,带着两根爪子的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后,又冲了过来。 龙眼红鹿在大惊中搭箭拉弦, 仓促地发箭让羽箭失去了准头, 擦着野妖的头皮跳了出去。短暂的距离,他只有这一箭的机会, 要跑要射, 都已经慢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心跳似乎在胸前里停止, 一股冰冷的凉意沿着背脊留了下去。 半空中飞来的羽箭让野妖的脚步一顿。 “快跑!”屋顶上的武士连续发箭, 吸引了野妖的注意。 武士连续发箭, 一箭一箭从屋子的高点飞射了下去, 如此开阔的视野下,对于一个好猎手来说, 准头无疑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他每一箭都有力地命中, 只是几次发箭的功夫,那头野妖的脑袋上就已经差满了白尾的羽箭,其中有一箭是冲野妖的眼睛里穿过去的,是致命的一箭,野妖吃了这一箭后,在喉咙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停下来低弯着脖子甩着脑袋。 有了掩护,龙眼红鹿很快就从惊惧中恢复了理智,他不在试图用着弓箭杀敌,而是跑了起来, 听着屋顶上武士的提醒,跑过去绕了屋子小半圈, 从一处圈猪的栅栏上爬上了扑着皮子和野草的屋顶。 一上到屋顶,这一片的视野立时开阔起来,他看见一头接着一头的野妖从水下穿过水门, 又从流水里爬上了岸,吼叫着冲向了不同的地方。其实也不用怎么去看,只是听着一处处从不同地方传来的吼叫声他也能清楚现在的处境。 “有人打开了水门, 把它们放进来了。”龙眼红鹿转过来,对着身边的武士大声喊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看见了。”武士一边发箭,一边用着同样的大喊回应着。 “要关上水门,阿什伢。”龙眼红鹿看向另外的几个屋顶上,也看见了其他几个武士的身影。 “我们人太少了,过不去。”龙眼阿什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焦急地四处看了看。 “那怎么办?它们越来越多了。”龙眼红鹿也着急地恨不得飞到水门那边去一样。 龙眼阿什伢沉默地没有说话,心里同样着急,可是却没有多少主意。 野妖咆哮的声音从脚下而来, 一头野妖发年了躲在屋顶上的两人,一个跃步就想要跳上来,但似乎它不是头擅长跳跃的野妖, 一个跳跃,蹄爪都搭不上屋顶的檐。 “你在这看着我, 我过去。”龙眼阿什伢连忙拉了一箭给下面的野妖后,转头寻找着能够过去的路线。 “不行,你过不去,你太慢了。”龙眼红鹿一把拉住阿什伢的手。 “那你有什么办法?”阿什伢怒声呵斥。 “啊......!” “啊......救我!救救......” 耳边不时传来男人们忽然尖叫起来然后有忽的断了的声音,他们都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一刻不关上水门,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的野妖在水里进来。 阿什伢猛地甩开红鹿的手,跃跃欲试就要跳下去。 但是忽然的咆哮声带着一阵恶臭逼了上来,一头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野妖猛地跃起,就要咬上刚准备跳下屋顶的阿什伢。 所辛被红鹿在要命的时候拉住了他,拽着惊呼出声的阿什伢躺回了屋顶上。 两头野妖包围了他们,他们没有机会再离开这个屋顶了。 绝望而惊慌的两人趴在屋顶上四下看着,脑袋里什么主意也没有了,一阵强烈的寒意笼罩了他们,心里像是坠了坨铅一样的沉重。 一堆小小的白色的翅膀跟着风飞快地上下拍打着,阿什伢和红鹿瞪大了眼睛,被眼前的所见惊讶。 那阵寒意不是原来不是源自于他们的恐惧,而是真的一阵极寒跟着风急速笼罩了这里,漫天的雪尘像是一阵大雾一样遮蔽了天空和大地,让他们不得不用斗篷和宽袖遮住自己的头。雪尘渐渐地浓了,除了彼此的脸,他们只能看见一只纯白色的蝴蝶在他们的眼前翩翩而过。 而同时,那些野妖们咆哮的声音也在变小,时不时传来一阵嗷呜的惨叫后,终归于了安静。 第476章 风与雪之神 十二 一只又一只纯白色的蝴蝶轻轻地在风雪里扇动翅膀,它们似乎受风雪的力量所影响,仍然飞着平缓的轨迹,像是身处在一场平静的气流之中。 可是风吹着雪,像是夹着石子土灰一样的拍打着人的眼睛和脸,让人抬不起头来。 这绝不是简单的蝴蝶,尽管阿什伢和红鹿只能从手臂的缝隙里把眼睛看出去,却也能清楚地明白这不是什么正常的景象。 先不说他们这大半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纯色的蝴蝶,还是在一场风之雪暴的冬季里。只需稍看一眼,他们就能从那些蝴蝶的翅膀上看出怪异来,那不像是蝴蝶那脆弱且包含着脂肪的蝶翼,完全像是冰雪做的,甚至能够从那些翅膀里看见透明的冰晶,这像是供人观赏而有的精致造物,不该拥有生命。但是它们缓慢扇动翅膀的动作和优美的体型却像是一个活物才能展现出来的生命力。 阿什伢和红鹿默契地对了一眼,接触到彼此那惊奇和疑惑的眼睛,都知道自己的疑问不会在对方的那里得到解答,而且在这样的风雪里,张开嘴属实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 而接下来,他们眼见到的,则是更为神奇的变化。 成群的蝴蝶飞来他们的头顶,扇动着翅膀悬停了一会后,忽然像是鹰一样地俯冲下来,白雪夹杂着些冰晶的两对蝶翼在突然间冰化,像是水一样因为低温而凝固, 接着再从头到脚, 也迅速化成了冰,纯白色转为透明, 易碎,却又有着上好琉璃般的光泽。 这奇异的变化让阿什伢看得一阵发呆,让他在不知觉的时候不由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臂,当着几只冰翼的蝴蝶在他的眼前划过的时候, 刀一样锋利的气流似乎割到了他的脸, 让他心下又一阵惊跳的同时,抬着手臂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野妖吃痛的哀嚎声忽然响起,在屋子下面两头野妖的哀嚎声里,他能听出一声声连续响起的噗噗噗的声音, 和羽箭穿破肉体和骨头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接着再是砰的一声撞地的声音,阿什伢意识到那是野妖那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力量而倒在地上砸出来声响。 不说带着怒气的咆哮声,阿什伢很快也再听不见野妖们的呼吸和喉咙里那一阵阵的咕噜声。阿什伢和红鹿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都意识到是生命从那些邪恶的野兽上逝去了。 “阿什伢!?”一边的红鹿忽然在阿什伢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伤痕。 阿什伢在红鹿的低呼声中听出了些端倪,他扭过头去看红鹿的时候,才感觉到了脸上有几道细细的痛觉。 “你的脸!” 阿什伢意识到什么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细细地发痛的地方,收回手,在皮质的手套上看见了淡淡的血迹。在他的可脸上,有几道像是被野草割伤了的伤口斜着划过他的整张脸,猩红的血渗了出来,又在冷气里缓慢地凝固, 有一道伤口擦着他的眼角而过, 再有那么小小的一寸都不到的距离,这到线一样的伤口就该在他的眼睛上。 是刚刚的风!那几道刀一样的气流!想明白这些脸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后, 阿什伢一阵后怕起来, 呼吸都不敢呼吸了一般地停在了喉咙里,只能一阵干咽。 只是风就能伤到他!那那些激起气流的蝴蝶...... 他抬头看了看, 头顶上, 不难看清的距离, 还有更多一大群一大群的蝴蝶在扇动的翅膀飞过。 “不要碰那些蝴蝶, 也不要靠的太近。”阿什伢心有余悸地低声提醒着。 红鹿跟着阿什伢的视线往上看了看,大片的蝴蝶遮蔽了天空, 在风雪里慢慢的飞过。 ...... 在水流的另一头,靠近高大的围墙那边, 一个和龙眼部穿着不同的武士把整个身体都裹在斗篷里,双手抱着头地缩在一道升起的石梯旁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发着抖地从手臂的缝隙里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庆幸着自己刚刚捡回一条性命的时候,又不得不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好好的一个同伴在今天,也就是刚刚不久前,忽然就发了疯一样地杀了龙眼部和他们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又那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个人绞起了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拉起来的铁门, 打开了龙眼部用来隔开水流两面的铁门,放了那些野妖进来。 野妖们从河里上岸的时候, 他完全害怕的慌了,知道那些野妖可怕的他深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完全完全毫无作用,被一头野妖撞翻在地后, 他连滚带爬地无意中来到了这个阶梯的角落,又凭借好运气的躲过了至少三头野妖。 只是当第四头野妖从他身前过去的时候,竟然致命地转过了头, 发现了他的所在,可是在长大了血口要扑过来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往前面跑了过去。 他正一脸无知的时候,看见风吹着一阵漫天的雪从村子里的一个方向卷了过来,然后一阵雪雾就笼罩了这里。 接下来他就听见了那些野妖们哀嚎的声音,然后就再也听不到那些野妖们的动静。虽然不知道这场雪雾里发生了什么,但那些野妖们的哀嚎声让他心里轻松不少。 一只蝴蝶忽然从他的眼前慢悠悠地飞过,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皱着眉不解地思索的时候,听见了一个脚步声快速地靠近了这里,从阶梯上的石台上来。 接着又是两道破水的声音, 听多了这种声音的武士不用看就知道, 是又有两头野妖从水里钻了上来。 “齐安,原来你活着啊。”是熟悉的声音,是他的那个同伴。 一个高瘦人影出现在齐安的面前,他一张破旧的斗篷, 一头脏乱的头发, 满脸满身都是落魄的样子,可是他的嘴角噙着有趣地笑,看着齐安的时候,有一种猫玩弄老鼠的感觉。 “不离,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齐安声音颤抖地问,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拖着长剑,缓缓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我只能给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选择我这么做。”名为不离的武士笑着说。 “什么意思?”齐安不解地问,手上紧了紧,握了握剑柄。 “当然是力量啊,”不离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一种疯了般的意味,“这种感觉......啊,真好啊,我现在不再是以前那个被你们欺负打压,你们口中的小废物了,有了这种力量,哈哈哈,还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金钱?女人?权力?嘶嘶嘶,我现在都能得到了。” “你,你......你疯了。”齐安对着不离,双手缓缓举了剑起来。 “哦!”似乎是觉得齐安的动作太过于有趣,不离的笑忽然变的怪异地期待起来,“你是想要杀我吗?” “呃呃呃呃......”他一阵奇怪地发笑,缓缓抬着双手摊开,“真有趣啊,真是好玩啊。” 在他摊开双手的同时,那两头刚刚上岸的野妖缓缓出现在他的身后,对着齐安露出尖利的牙齿来。 可是它们没有扑上来,反而是忽然扭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茫茫的雪雾里,齐安听见了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从雪雾里显露出来。 “这种力量,不是你这么用的。”白鹰泧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一样忽然敲在不离的心上。 白鹰泧只是慢慢地走过来,可一种山海一样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推了过来,不管是齐安还是不离,都觉得胸腔里一阵堵塞,像是被沉重的铅塞满了一样,呼吸都不自觉一下一下地停顿。 齐安一扭头,能看见不离的眼睛忽然像是惊恐一般地瞪大,呼吸也听不到了。 那个男人还是缓慢地走着,一只有一只的蝴蝶飞舞在他的身边,风雪在他身边吹卷。 当他一抬眼睛看向不离的时候,像是有不能阻挡的威光散发了出来,发着蓝色光芒的眼睛,让人由得想要跪下去的威压,这个高大的男人就像是神只般地降临了这里。 第477章 蝶之狂舞 一 随着白鹰泧在他身前七八步的地方站定,正眼看过来的时候,不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样的动作说不上是因为恐惧,只是感受着白鹰泧那缓慢的威压推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只有退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能安心。 可是他身后就是差不多有一个人高的水流,无路可退,几头野妖在这时候又破水而来,出现在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的同时,也算是小小增加了他的底气。 他拉起嘴角牵强地笑笑,发狠一般地说,“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他的有些颤抖的声音里透出了他心里的虚弱和不安,脚步也在往着身后扭着后退,似乎有逃走的打算,可是他身后的野妖都低俯着身子,露出尖牙,喉咙里又发出威胁的低吼,完全不跟随他的意志。 他左右看了看身边似乎迫不及待的野妖,咬着牙心里发狠,眼神里流露了杀意出来。 两头野妖在武士心里一阵发狠的情绪下狂吼一声地冲了过去。 铃铃铃,像是清脆的白瓷风铃相互在微弱的风里撞击一样,忽然有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那些冰化的雪蝴蝶,它们在那两头野妖冲出来的同一时候急速地振动了四片雪翼,然后像是结群的马蜂一样从白鹰泧的身边飞了出去。 它们的翅膀和身体在飞行中迅速冰化,成为了坚硬的冰晶, 成为透明, 但是却不失去韧性,任然上下的拍打翻动, 像是还拥有着旺盛的生命。 它们飞行的速度不亚于跟着风滑翔的鸟儿,在即将与那两头野妖撞上的时候,它们的身体才笔直地绷紧,失去了所有的柔软一般, 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件件的冰雕的艺术品。 这些体型娇小的冰蝶有着薄而锋利的蝶翼, 精致的同时,也最为致命。 双方一旦接触,那些化冰的蝴蝶就像是一件件几位锋利的利器一般,割纸一样地切开了野妖的皮肤, 然后咔嚓的一声, 再切断了骨头,两头野妖哀嚎着一声摔倒在地上,滑出去两步后, 再没有了动静,被轻而易举地收走了生命。 白鹰泧的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他平淡地看了一眼地上两头野妖的尸体,又抬眼起来。而在他的身边,一只只的雪蝶又缓缓由白雪凝聚成形,扇动起了翅膀。 目睹了这一切的齐安虽然觉得惊奇,可是却没有不离那种不安,因为他能感觉出来眼前这个极为高大的男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又或者说, 这个男人根本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存在,于是他也退了一步, 想要远离这里, 可是一步就撞了石壁。于是退不出去的他只能再一次悄悄地蹲了下去,缩在了阶梯的角落里。 “这!这怎么可能!你是谁?”不离被白鹰泧的轻描淡写吓得有退了一步, 摇着头直问。 “不过是些被线束缚着的傀儡而已, 只要切断了线, 斩断脉路......这些你都不知道吗?”白鹰泧看了看不离身后的那些依然跃跃欲试的野妖, “哦,我明白了, 看上去,你并不是掌控它们的人......那你算什么呢?” 不离咬了咬牙, 嘴唇扭曲着发狠,“少装神弄鬼了,你们这种人,自以为拥有力量就可以玩弄所有人吗?啊?你到底是谁?” 白鹰泧扭头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齐安,“你是谁,我是谁,很重要么?与其还有力气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还不如想想......” 他扭过头,直视不离, “该怎么活过今天。” 不离又在嘴角牵起一个带着狠意地笑,“好, 那么我也不管你是谁了,今天你必须要死在这里。” 他排开双臂,左右是又从水里游上岸的几头野妖, 接着说,“你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还有多少吗?我见过,无穷无尽, 我看你今天怎么活?” 不等他下令,他身后那些早已按耐不住爪牙的野妖们悉数咆哮了起来,大步发起了冲锋。 就像是草原上群狼的奔驰一样,这些野妖只是咆哮声就让一旁的齐安快要惊惧到窒息,但是眼前绝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又让他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蝴蝶遮蔽了天空,在缓慢飞卷的雪尘里展露了它们那雪白的翅膀,它们从不同的角度盘旋飞舞,俯冲直射,上演了一场狂蝶之舞。 俯冲中,它们那迅速冰化的身躯让它们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致命的利器,致命的冰雨一样从那些野妖的脊背上钻进去, 又从腹下钻出,一阵急雨拍打着地面一般的闷声后,这些至少有十一二头之数的野妖纷纷倒在这一场狂蝶的舞蹈中,除了一声哀嚎和庞大的身躯外,便什么也没有下了。 冰一样的蝴蝶再一次飞上天空的时候,不离被这漫天看上去唯美却让人脊背发寒的小东西们吓得又连连后退了几步, 再又一脚就要踩在水流之中了。 “看来靠它们,今天你活不了,”白鹰泧摇摇头,接着问,“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游水的声音还在继续,更多的野妖还在水下不断地冒出头来,只是白鹰泧那看上去有些年轻又坚毅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的变化,他往着水流上看了几眼后,又看回了不离的脸上。 “什么意思?”不离咽了咽发干的喉咙。 一声远超过其他水声的破水之声也在这时候响起,不离心头一喜,回头看了看,看见了一头远比野牛还要大出一小些身子的漆黑巨兽游出了水面,在他的身旁登上了岸。 不同于其他野妖,这头野妖不止身子高大,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威严也更强烈,没有一头野妖敢靠近它的身边,也没有一头野妖敢与在它的前面先咆哮出声音来,它每走一步,身边的野妖就要退后一步,似乎是被无形的气场推开又压迫了,没有一头野妖敢在它经过的时候抬起头来。 不离颤抖的心终于松了松,他知道这是什么,那天从森林里逃回来的晚上,在他被那些人抓住后,他见过这东西。野妖中的王,绝对的怪物,远不是其他野妖可以比拟的。 似乎又有了勇气,不离看向白鹰泧的眼睛里多了些挑衅的意味,狠意似乎带着血气冲上了他眼睛,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散开了一样,全身的力量在不断攀升,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有现在这么强壮过。 白鹰泧看了看那头野妖之王,“不得不说,现在的确是一个做出选择的好机会。” 他看向不离,接着问,“你是要做最后的一搏呢?还是要跟我聊聊?” 不离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血涌,精力旺盛的他现在不想去思考任何的东西。 野妖们跟着野妖之王一起咆哮了出来,又一度的冲锋,不离也跟着大声吼叫,抬起扭曲变化的手跑了起来。 但是白鹰泧脚下根本动也不动一下,漫天的蝴蝶忽然变成冰雨一般致命而危险的东西,它们在空气中夭娇,飞行的时候划出弧月的轨迹,投进了每一头野妖的身体里。 野妖们纷纷哀嚎着倒下,只有那头野妖之王还能在这一阵冰雨中保持冲锋的脚步,忍着疼痛冲到了白鹰泧的身前。 眼看着那头野妖之王头部和脸庞的角和骨头就要刺到白鹰泧的脸上,一旁被阵阵的蹄声和野妖之王那庞大的身躯所惊吓到的齐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478章 蝶之狂舞 二 他知道只是几匹马奔跑起来的威势就已经足够让人畏惧着退却避开了,这么一头比牛还要高大的野兽,像是传说中妖魔一般,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尽管看都不看他一眼,也只是从他的身前经过,可是给他的恐惧,远不是几匹马疯跑起来的势头能够比拟的了。 看着那尖牙和扭曲的犄角,这是从远古时候就从血脉里传下来的恐惧,是身体和灵魂上的本能。 大地在这头野妖之王的脚下震颤起来,它奔跑起来的势头让齐安不由得想起了他听说过的一些南方小国独有的象兵,虽然没有见过,可是也听说,那些像是小山一样庞大的战象一旦奔跑起来,就是地动山摇般的效果。 但是......齐安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尽管他在很多人中都算是高大了,可是在那头野妖之王面前,还是矮了很多,一瞬间,之前这个男人在齐安心底下留下的高大强壮忽地就变的脆弱了。 他很想要喊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声提醒。可是当他看着男人那面无表情的脸,和甚至有一丝丝轻蔑神色的眼睛,又怕激怒了这个男人一样地没敢吼出声来。 而且,果然这个男人根本不需要他那一点用都没有用的呼喊。 白鹰泧的身体在那头野妖之王即将冲到他身前一步的地方变化起来,上半身微微地前倾了, 腰慢慢弓了起来, 身子开始侧转的同时,右脚也往后挪了短短的半步。 野妖之王吼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满是黢黑色尖牙的利嘴大张,撑开的嘴裂完全超过了白鹰泧的身宽,它那黢黑的牙齿似乎泛着钢铁一般的色泽,让人一点都不怀疑它轻易就能一口就咬碎掉一个人的皮肉和骨头。 白鹰泧在野妖之王冲进他身前一步的这个瞬间把挪后的右腿踢了出去, 像是有一根铁铸的鞭子在空气里被人空着猛挥一样, 刺耳的破空声最先响彻了这片空间,空气似乎在一个瞬间被压缩然后又爆发了开来。 接着再是碰的一声宛如巨石与大地之间的撞击,白鹰泧的鞭腿高踢,正正踹中野妖之王的下颚, 雄浑的力量从他的腿上爆发, 像是从深渊下升上来的一阵暴风,经过了岩壁的挤压和摩擦,再没有东西能够承受和阻挡它的伟力。 像是巨大的箭和矛在弩炮上爆发出来的那个瞬间, 恐怖的爆音震慑了所有活物的心弦。 即便是庞大的像是山一样的野妖之王,也不能承受住白鹰泧这一腿爆发出来的力量,宛如攻城锤的一次撞击,野妖之王的头颅当场在他的退下碎开,下颚上的骨头碎裂发出让人牙齿发寒的咔嚓声,而后它就像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一样的被撼动了,整个身体像是弩炮上的箭枝一样飞射了出去。 当它飞出去后,被庞大身躯遮蔽了身影的不离就暴露在了白鹰泧的眼前, 因为腿力上跟不上野妖之王的速度, 所以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落在了野妖们的身后,于是他就成了最后一个看到白鹰泧的眼睛的人, 再无野妖们的翼护。 独自面对上白鹰泧, 那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恐惧就像是山海呼啸般的在不离的心底下放大,他那被丝丝的黑气和一丝猩红色遮蔽的瞳孔陡然间扩大, 耳朵里只有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像是鼓一样的响。 白鹰泧看着像是逐渐失去了神魄的不离跑到自己身前, 猛地探出了手臂出去。 滚烫的手像是火炉一样地散发着高热, 又像是熟红的铁一样紧箍住了自己的脖子,感受着脖子上的高热, 不离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一阵寒气充满了,让他身体僵的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似的。 白鹰泧一只手捏着他的脖子, 把强壮的武士从地面上提了起来,就像是提着一个小小的鸡子一样的轻松。 因为呼吸上的压迫,不离伸出双手抓想锁住了自己脖子的这张大手,可是碰到像是坚硬的钢铁,又像是完全卡死了的机扩,无论他是去掰这张大手的拇指,还是用双手指甲去挖那和生铁无疑的坚硬皮肤,都没有半点的作用,呼吸一次比一次还要用力, 手臂上的力气却一次比一次还要虚弱,不离在白鹰泧的手里渐渐失去了力气, 眼睛也缓缓的往上翻着。 如果说刚才那头野妖之王像一张纸被踢飞了出去,那么他就连张轻飘飘的纸都比不上了,可那有能是什么呢?感受着白鹰泧手上的力气和坚硬, 似乎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都脆弱的一般无二。 “不...不要...杀...杀我”求生的本能让他把最后的力气用在了求饶上,可是身体上虚弱却让他连一句简短的话也说不完整, 肺里也像是憋的快要炸了一样的恨不得拿把刀划开道口子。 “放...过,我。” “怎么了?”白鹰泧偏了偏头问,“既然有收下这种力量的决心,就没有面对生死的勇气吗?” “一个武士失去了勇气,那么也就不配当一个武士了。”看着武士在自己的手里翻起了白眼,逐渐失去了动静,白鹰泧松开了手。 看着像是脆弱的枯朽的腐木一样摔在地上的男人,白鹰泧扭头看向传来了声响的水流那边。 喉咙上失去了压迫,呼吸起来的时候恨不得都能在鼻子里刮起一阵大风,不离剧烈的咳着吸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重重地喘息了几次后,脑袋里才算恢复了一丝意识。 “你现在没有选择了,说吧, 你身上这股死人的气,是从哪里得来的?”白鹰泧往前走了一步,走过不离。 接着他再一挥手,漫天的蝴蝶又在他的指挥下振翅俯冲,成群成群的雪蝶结成了冰,豆子一般地冲想了水流里,彻骨的寒气从水流里弥漫了上来,人深的活水竟然瞬息间就结出了冰,水流经过围墙的一段竟然整段都冻结了起来,阻塞了水流的流通,也挡住了通路。 只是稍微扭头的不离看到这一幕,便目瞪口呆地没有了任何的侥幸。 “他们,是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身体上的虚弱,他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断断续续的,“他们让我帮他们找到人,又让我把门打开,都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白鹰泧微微扭头看回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晚上,我看不见他们。”不离说。 “他们让你找谁?”白鹰泧又问。 “不,不是找谁,他们是让我找人,活人,他们,他们要......”不离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