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思无绪》 第一章 今夜雨疏风骤 “白仲,你太过分了,你放心,倘若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我定会多扎你几针。”白仲嘴角扬起了几分笑意,这几分笑意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他竟会为一个名叫殷小春的赵国女子而笑的如此开心。但开心之余是内心深处的一颤,他心想:怎么可能!自己跟随父亲征战多年,满脑子都是报国杀敌,自己也向来瞧不起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的任何女子,而她竟然会让自己笑,让自己慌了神!还好她在他身后,并未看见自己的神情。 白仲脸一沉将殷小春拉了过来并推上了马车。殷小春说:“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白仲道:“此次出征你做军中主医是王上同意的,而且这马车是王后给你的特殊待遇,行军艰苦,别人还没机会有这般恩典。更何况当初是你自愿参军的。当初,我们也是看在军中医师短缺才招你入伍的,否则,你一介女流休想进我的军队。怎么,如今你倒还不愿意了?” 殷小春瞪了白仲一眼,呵斥道:“我是医师,生为治病救人,当初进你军营只是为了杀你,为我赵国长平一战死去的几十万将士报仇,只可惜我功夫不及你,不能亲手杀了你。如今,子楚和皓镧需要你为他们的这个国付出,我自不会以杀你为目标,便也不会待在你的军营。而你把我当做犯人一样看着,整日关在你府上,又是为何?”白仲有些失望,转而道:“你这个人真的是矛盾得可怜,又固执得可笑。你是医师,也是毒师,想杀我又不肯在药里下毒,却想正大光明地靠一把匕首来杀我,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可能杀了我。还有,不管你与王上和王后的交情有多好,在我这里一概不作数,就算王上在此,我也会这样说。在我这里,你只是我的兵,是我们大秦士兵的军医,而不是王后的挚友。”白仲顿了顿又言:“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直呼王上的名,否则有心之人必会有有心之用。” 殷小春淡淡地瞥了一眼白仲说:“你让开,我要下去,我要进宫找皓镧。我不会再待在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身边。”说着便站了起来欲下马车。白仲一把将殷小春拉下来坐着,手拉着殷小春说:“放你走,不可能!你口口声声说你恨我,恨我父亲,恨秦军杀人如麻,可这一年你随我征战沙场,你也看到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帮士兵写的一封封家书,难道你没有从中感受到他们的善良吗?他们也有爱,有家人。没有人喜欢战争,只不过战争是结束战争的唯一方式,而有战争注定就有流血有杀戮,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存活在这个乱世。”殷小春甩开了白仲的手,有一丝动容,但又毫不客气地说:“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的职责只是治病救人。” 白仲抓住重点地说:“当真与你无关?难道上次在战场上,不是我们的士兵救了你?你本该待在后方履行你医师的职责,可你的愚蠢让我们损失了几名士兵,他们也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是心甘情愿地自发去救你,在他们眼中你是救过医治过他们的医师,而你为了一己私利,以为是故人相见,可他呢,赵逸赵国太子却是想利用你探取我军情报,还差点儿害你死在那里。若不是我军士兵以身犯险,恐怕你如今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吧。所以,你现在只能跟我们出征,也必须跟我们出征,我要你去军营继续为士兵诊治。这是命令。” 殷小春不做言语,即为默认,只是小春将头转到另一边不再看白仲。白仲嘴角轻轻上扬,正欲下马车但又转了回去俯身在小春耳边说:“而且你是我救命的良药,我又怎么舍得。”说罢便转身离去。小春有些惊异,她似乎看见白仲淡淡的微笑,同时她感受到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边,有点儿暖,还有点儿别样的感觉,转而是一抹红晕浮现在她的脸上。 还好白仲说完就下了马车,没有看见,此刻的小春是这样想的。白仲下了马车后骑上了一匹有灵性的战马名叫踏雁。继而下令出征。行军过了千里已经是半月有余,这天大军驻扎在一片湖泊边。这天天下着雨,吹着风。殷小春由于长时间诊治士兵,没有太多的休息因而累倒了。白仲得知消息后便立刻赶到了小春的营帐。 白仲的副将宁战说道:“将军,小春为伤兵诊治病情,昼夜不息,自己却病倒了。”白仲坐在小春床边,眼中有心疼之意,可白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底竟有如此的波澜。白仲言到:“宁战,传我命令,殷医师每日看诊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安排其他医师轮流看诊。还有,宁战,你以后要叫殷医师,不要叫她的名字。”宁战有些慌神地说:“可是将军,将士们不认别人,就说小春……”白仲瞪了宁战一眼,宁战说:“哦,将士们都说殷医师医术最好,他们就相信殷医师……”白仲有些烦闷地说:“闭嘴,每日看诊三个时辰可以用一辈子,每日看诊十二时辰,不到十天就死了,你说如何最划算?”宁战答到:“诺。” 宁战正欲退去,白仲对宁战说:“去打盆凉水来。”白仲坐在小春身旁深情地看着小春,待宁战来后又对宁战吩咐道:“去换盆温水来,凉水太冷了,小春毕竟是个女子,自然不能与我们相比。” 宁战去打水期间白仲竟伸手摸了小春的额头,心想:怎么有点儿烫,好像有点儿发烧。可接下来白仲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自己竟然轻轻抚摸着小春的脸,嘴角浅浅上扬,心中也涌过一潮春水。他觉得小春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宁战换了一盆水进来白仲竟也没有觉察到。宁战惊讶地看着白仲叫了声将军后白仲连忙缩回手斜眼瞪了一下宁战。宁战灰溜溜地站在了一旁。 今夜帐外雨疏风骤,账内灯火摇曳,人影朦胧。白仲将拧过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小春的脸,就在此时小春嘴里唤着:“高昊阳,高昊阳,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吗?你要坚持住,我要救活你,我要嫁给你……我要你活着来娶我……”小春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这是他见过她流过泪最多的一次,比那次她为赵逸流的还多。平日的小春多么坚强,纵使是第一次相见时被自己绑在柱子上也不见她流一滴眼泪,说一句软话。在他面前小春从未柔弱过,从未有一滴泪是小春为他而流的。如今白仲见过小春最难过的时候竟是她在梦里为别人伤心欲绝。白仲的心莫名一痛,像是被刀刺了一般,于此同时,他的眉头紧蹙,眼神一颤,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个有故事的女子:小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你心中的人是谁?你有没有喜欢过我……白仲终于肯承认自己喜欢眼前这个人了,他终于明白了这段时间来他的变化。认识小春的这两年,自己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变化。从前自己是那么高高在上,从来瞧不上除了母亲和妹妹以外的女子,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任何顾虑,直到小春的出现,是她让自己有了一丝牵挂,是她让自己为了她的安全而在战场上犹豫迟迟不愿放箭,只怕错伤了处身于敌营并和赵逸在一起的她,而且也是她会不知不觉地闯进自己的脑海,改变自己的心绪。 第二章 梦里是固执的牵绊 白仲沉默片刻后,骤然将手中的帕子扔给了宁战,眼底带着一丝怒意和嫉妒。风摇曳着灯火,忽明忽暗,婆娑的灯火让宁战看不清此刻白将军的神色,宁战还傻乎乎地问白仲:“咦,将军,殷医师口中所叫高昊阳,不是赵国的将军吗?这个赵国将军还挺厉害的呢,那年我还在王龁将军军中之时,我们队伍还和他率领的军队交战过,最后我们败在了他手里。哎,那一仗我们打的真是窝火。”白仲听言,眼中有了一份好奇之意:“哦,是吗?我倒想见识一下。”宁战又接着说:“不过将军,我听说这个高昊阳后来被赵王封了龙骧将军,但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有的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逃去其他国家了,但就是不知为何他会在建功立业的年岁里突然就没了消息。卑职刚才听到殷医师所言,莫非他真的死了?而且我觉得这还和殷医师有关。刚才殷医师还说要嫁给他……” 宁战正想接着分析,不料被白仲打断:“够了,我不想听到有关他们俩之间的话题,我现在只想从中了解事情的原委,借此也许可以找到战场上破敌致胜的方法,可以事半功倍。”白仲转过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春,眼中有柔情更有困惑,他仿佛想通过这双犀利有神,目光如炬的眼看清眼前这个唯一令他动心的女子的过往。 此时的宁战回想到白仲照顾殷小春的样子和刚才的对话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惹到了将军,宁战悄悄吐了一下舌头,心想:将军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很想知道殷医师和高昊阳的过往,还说不想听到有关他们之间的言论。你想找原委,还不是得先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嗯,绝对的口是心非! 白仲将帕子敷在了小春的额头,对宁战说:“你先退下,我待她烧退了再走。”宁战答了一声“是”后便走了,出了营帐抖了抖肩,嘴上嘟囔着说:“噫,将军是喜欢上小春了吧?”宁战想都不敢想,冷若冰霜的将军竟也会动心?莫非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帐内,白仲给殷小春整理好被子,替小春擦去了粘在耳发间的眼泪。白仲看着昏睡的小春,她的鼻子纤巧、挺立,长得非常雅致,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她的嘴巴像樱桃般,即使生病也有光泽,更别说平常那般红润,娇嫩欲滴了。白仲情不自禁地俯身而下,想要亲小春。就在他的唇离小春一寸之间,他顿了顿,细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春,顷刻间他的心跳加速,他从未离小春这样近过,也可以说从未离任何女子这样近过,但也只有小春是他唯一想要接近的人。此刻,他看到小春眼角的泪,而这泪是她为别的男子流的,白仲缓身而起,终没有那样做,他告诉自己:绝不会趁人之危,没有一个人是我白仲想要又得不到的,总有一天你是我的。 窗外更深露重,白仲来到小春帐内的案几旁坐下,案几位于营帐的中部,与小春的床榻隔着屏风和帘子。白仲拿起笔在竹简上写着些什么,只见他放下笔后从胸口的包里掏出了一张帕子。这张帕子是白仲去年在战场上手受伤后小春替他包扎用的,上面还绣有小春的名字,据说帕子是小春和王后被软禁于赵国的时候王后教小春绣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次他抓住了几个前来刺探军情的赵国士兵,从赵国士兵口中得知了赵国太子和殷小春之间的渊源,于是他利用两人年少的情谊各写了一封信给这俩人,希望能借此机会杀了率军与之对抗的赵国太子。白仲意料之中的是那天赵国太子并未孤身前来,而是带了军队前来与殷小春见面。 殷小春还心有期待地等待着赵逸,即便是赵逸杀了她最爱的高昊阳,她也做不到恨他,她只是把这次见面当做他乡遇故知罢了。可殷小春没有想到的是在见到赵逸的时候,白仲会出现,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藏在暗处的赵国军队。殷小春几乎咆哮着说:“你们都骗我,好一个局中局,戏中戏!”白仲苦笑着说:“哼,乱世之中,只有计中计。殷小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这就是你不怕牺牲性命也要见的人!他还不是利用了你。若今日不是我,而是别人设的计,恐怕你早就死了,你应该庆幸,掌局者是我。”秦军凶猛,赵军不敌,两军交战之际,赵逸强拉小春上了战马,小春愤怒地说:“你放开我,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赵逸焦急地说:“小春,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也知道你的心早就属于高昊阳了,我很后悔杀了他,毁了你一生的幸福。但一切都等我们回营再说,这儿很危险,难道你想留在秦军之中?现如今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先带你走。”殷小春和赵逸渐渐远去,白仲策马朝着他们的方向奔去,宁战和一队人马在消灭赵逸所带的部分赵军后跟随而来。宁战拦住白仲说:“将军,前面快到赵军防区了,恐有诈,我们不能再向前了。想必殷医师和赵太子交好,也是愿意和赵太子走的,想必赵太子也不会伤害殷医师。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啊!将军!”白仲侧过头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宁战,接着拿起箭瞄准着远去的身影,瞄准目标时,他的眼睛仿佛在咆哮,狠厉而愤怒。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赵逸坐在马后方被射中。不料此时一队人马从林中冒来,正举箭朝向白仲这方。白仲立马放了第二箭,射倒了赵逸的马,白仲看到殷小春抱着中箭的赵逸,不停地哭着。宁战大声呼喊着:“是赵军,快!准备迎战!”可这时白仲的左手臂已经中了一箭。白仲方立刻用盾牌挡住密密麻麻的箭,以不同的方阵向前进,十步一停,期间会有暗箭从盾中射出,不出一刻钟赵军的箭便耗尽,人也死了不少。赵军有的只有十三四岁的士兵看见赵逸中箭,加上自身兵器耗尽都慌了神,只有年长的士兵继续拿起刀戟与秦军厮杀。 第三章 言不由衷是我情非得已 赵军败退至赵逸中箭处,秦军同样来到此处,白仲坐在战马上指挥着,满脸的自信。他看向殷小春,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用手捂着赵逸受伤的地方,不停地说:“你要坚持住,逸,我早就不恨你了,你不该来这儿的。”赵逸伸手摸着殷小春的脸,慢慢地吐出几句话:“小春,对不起,是我的错,伤害了你,还伤害了爱你和你爱的人。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不会那样做的,不会的。”殷小春摇着头哽咽地说:“那是我和他的命,我不恨你了,真的。你该回去好好当你的太子,将来做一个好大王,然后娶妻生子的。你不该上战场的。你坚持住,我带你走,我会救活你。”赵逸替小春擦着眼泪说:“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我没机会向你赎罪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你快走,不要管我。”小春的泪不断,一股一股地向下流。白仲早就忍不了了,这个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女人!他下令让宁战拉走殷小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杀!”殷小春双手伸向赵逸的方向,不停狂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啊。” 赵逸被乱刀砍着,殷小春看到赵逸用绝望的眼神看向她,嘴角还有一抹微笑,她拼命挣脱了束缚冲向赵逸的方向,不料此时赵军中有几名士兵正在小春身后,其中一人迅速向前用剑架着殷小春,他有点儿紧张的说:“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太子,枉你是个赵人,现在竟与秦军狼狈为奸,我本想杀了你,但我看他们还挺在意你的,所以现在你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快,叫他们放了我们。”白仲此时眉头一蹙,下了战马。那人大声说:“你们秦军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则我就杀了她。”殷小春冷笑着说:“哼,你绑错人了,在他们眼里只有我救他们,他们根本不会为了我一个赵女而受到别人的威胁。你要杀就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此刻的白仲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心伤,他举起手命令秦军放下兵器,继而淡淡地说:“你们太子是我杀的,要报仇也是找我来报,用女人来换取性命可不是血性男儿该做的事。”白仲边说边向前走:“不如我们换个人,让我来换她,我可是秦国堂堂战神的儿子,虽然我父亲被老秦王赐死,但战神的名号可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在我秦军百姓中战神是人人敬仰的。乃至全天下,敢问有谁能在听到战神的名字时不闻风丧胆的!”此时白仲已经来到了殷小春身边,那士兵回过神来举剑欲刺向殷小春。白仲用左手一把将殷小春拉了过来,右手则紧握着刺过来的快剑,他右手的血染红了那把剑的尖峰。宁战和其他士兵迅速过来拉走殷小春,白仲迅速用右脚踢倒了赵兵,接着那把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其余赵兵也在同时被秦兵斩杀。 此刻天灰暗无比,在场的所有赵军无人生还。殷小春奔向赵逸的方向,白仲用左手一把拉住小春,把她横着扔上了战马踏雁,自己迅速上了马,整军回营。殷小春似是没了力气反抗,似是因为太过悲伤只剩下一具躯壳,并未像以前一样有那些坐在踏雁上时的不安分。 白仲一路上只听见小春低低的啜泣声和抽搐声,那时的他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觉得自己救她是因为她是王后挚友,她若死了,自己不好向王上交代。又或许是因为她说他不可能救她,所以他就偏要救她,让她有一丝愧疚,让她欠着他。也许,这正是他不安的源头,因为他在尝试说服自己相信这些理由。 白仲的血染红了缰绳,殷小春作为一个医者是不忍看见他因为她受伤至此的。她叫白仲停下来替他处理一下伤口,下马后,殷小春从怀中取出一瓶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和一张帕子替白仲包好了伤口说:“这一剑是你替我受的,那我自会替你处理好伤口。等回到军营你找别的医师给你看吧,我累了,我要回宫找皓镧。还有,你听好了,今后我都不会再治你的伤了。”小春转过身,冷冷地加了一句:“是绝不。”继而向前走去,骑上了马,独自策马而去。 宁战向前走来说:“将军,殷医师要是跑了怎么办?还有踏雁不是只认你吗?为什么愿意让殷医师独自驾驭?”白仲若有所思地说:“她不会走的,至少现在不会,她最宝贝的药箱和行李都在营中,她只有回营。至于踏雁肯听她的话,不过是她看过踏雁的病,治好了踏雁,踏雁感激她罢了。”宁战又说:“那万一她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这兵荒马乱的。”白仲看了宁战一眼说:“这还要你说,还不快把你的马给我,剩下的人加快行军速度,尽快回营。”宁战答曰:“诺。” 回到营里,殷小春立刻收拾行李,士兵梁豪来到小春的营帐,这梁豪一直很喜欢小春,就是梁豪担任招兵任务时把殷小春带来了白仲的军营,他看见小春治病救人认真的样子就不禁喜欢上了她,到后来殷小春被白仲下令绑在柱子上一天,也是梁豪悄悄给她送来了水和食物。他一直暗暗为小春付出,从不要求回报,但小春并不知道,只是把梁豪当做在秦军军营中可以互诉衷肠的好友。梁豪也清楚小春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会让她伤情难过。 梁豪蹲着看着坐在案几边收拾药箱的小春说:“小春,怎么了?你要走?”小春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她缓缓抬头看着梁豪说:“嗯,我要回宫找王后。”梁豪紧张地说:“小春,你别哭呀!我还从未见你这样过,发生了何事?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定在所不辞。”小春感动地说:“谢谢你,在他乡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幸运,但是我累了,我想静一静。现在唯一能让我有归属感的地方就是皓镧在的地方。放心,我没事,只是伤了心,时间会治好我的。别忘了,我自己也是医师。我真的没事儿。”梁豪不在追问,只是说:“那好,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好歹我也有个小官职,我手下的兄弟也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呢,如果有谁欺负你,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梁豪话刚言毕,白仲和宁战便走了进来。梁豪起立拱手说:“将军好。”白仲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梁豪侧过身看了看殷小春,再看了看白仲说:“是。” 宁战大步走向殷小春拿走了她的东西诚恳地说:“殷医师,将军杀赵国太子也是为了国家呀!将军为了救你都受伤了,不仅是右手手心,还有被箭射伤的左臂,他拉你时用的是左手,那伤口撕裂了不少呢!”白仲打断宁战,愤怒地说:“有什么好安慰的!我们设计埋伏赵逸,他不是也埋伏了我们吗?所有人都知道是在打仗,所有人都知道兵荒马乱的地方不是女人该去的,只有这个蠢女人以为是情人相逢!” 殷小春仰视着白仲,声音嘶哑地说:“我用真心待人,你们却把我当傻子,说利用就利用,说杀就杀,你是如此,赵逸也是如此。”白仲有点不敢相信她说赵逸也是如此,直到后来从之前抓获的赵国士兵口中才得以知道殷小春在赵逸那里“死过一次”的消息。 殷小春转而收拾着其他东西,白仲生气地奔过去一巴掌打掉了小春手中的东西,小春遭受打击后本就体力和精神都不佳,这一掌也连带小春扑倒在地。白仲有些后悔和心疼,但转而言不由衷地狠狠地说:“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女人吗?因为你们就是如此地感情用事,为了所谓的爱情便要死要活,以身犯险,不计后果,让人恶心!我告诉你,这是战场,是征服,是弱肉强食,跟敌人谈感情,真的是愚不可及!”小春缓缓坐起来,苦笑着说:“在你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有用,一种没用,而我恰恰是那种还有价值的人,若有一天我对你来说没有用处了,你是不是也像杀他们一样杀了我?” 白仲转过身去背对着殷小春,他轻轻一闭眼,面色比平日更白冷,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怒斥道:“对,我就是看你还有用,我才救你的。你应该庆幸你还有那么一点点作用,倘若你没有价值,我直接活剐了你。哼,说到底你不就是为了那个什么赵逸嘛,真不知你耍了什么手段,让赵国太子愿意为了你丢掉性命。”殷小春气愤地说:“手段?哼,谁的手段有你的高明?对了,我还忘了,你只是个眼中只有利益,不懂感情的冷血动物,一个只知杀人的恶魔!”宁战连忙向殷小春解释着说:“殷医师,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将军是为你着想的,他并不是……” 白仲转过了身,看了一眼宁战说:“闭嘴。”他的手攥成拳头,失望与悲愤交织,脱口而出的是:“你这个无知、愚蠢至极的女人,在你眼中只有爱情。爱情是什么?不过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再跟我谈什么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狗屁爱情,我拿你祭旗!”殷小春默默流着泪,但就是不哭出声音来,哪怕是啜泣声和抽搐声,她双手撑地,让自己不抽搐。她决不允许自己抖动,哪怕这是因为悲痛引起的,她不会让白仲认为她是怕了他。 白仲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殷小春,蹲下来继续说:“想走?绝对不可能。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让你哭让你闹,一天之后你必须出现在你该出现的地方,履行你大秦医师的职责!”说罢起身而去。宁战也转身甩袍,但叹了一声:“哎,怎么就成这样了。” 白仲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宁战说:“将军,我去叫医师来给你换药。”白仲说:“回来,不要声张,你替我换。”宁战弄了良久老是包不好,不耐烦地说:“这怎么整呀!” 此时殷小春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冷冷地说:“让开,我来。”白仲盯着殷小春,眼睛里有喜色也有钦佩,说了一句:“清醒了?”殷小春手上忙活着换药包扎,眼睛盯着白仲腹部和手臂的伤,一眼都不看白仲的脸,淡淡地回了一句:“纷纷扰扰不提,现在你只是我的病人。”包扎好后,正欲离开,宁战说:“殷医师,右手那里也重新换下药吧。”殷小春给白仲解开了右手的帕子,将帕子放在了案桌上,她不打算要这张帕子,虽然是故国旧物,但上面沾染了他的血,她不想随身带着有他气息的东西。小春用布条包好了白仲的右手,依旧是一眼不看白仲的脸,冷淡地说:“包扎好了,伤口每天换药,不可沾水,更不可拉弓提剑。以后换药你可以来找我给你换,也可找其他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白仲起身穿好衣裳,宁战和他望着小春的背影,宁战笑着对白仲说:“殷医师真的太厉害了,了不起。你看她年纪轻轻就是神医,救了那么多人,是吧?听说她五岁就识药材,九岁就治病救人了,是个医神。她还救过将军的性命,对吧?我说将军啊,世上像她这种面冷心善的人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对人家好一点儿,别那么凶嘛,人家毕竟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孩。你想啊,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早就成婚生子了,殷医师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还一个人跑来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堆里替我们看病,将来殷医师怎么嫁人啊!唉,真替殷医师感到不值。不过还好,这殷医师是王后挚友,在赵国还救过王上的性命,想必今后有许多王公贵族愿意娶她。你说是吧,将军?” 白仲若有所思,像是出了神,他的眼神有期待,峻冷的脸庞竟有了一丝微笑,宁战连叫了几声将军,白仲才回答:“我对她还不够好啊?若是对她不好,我早就在今日她与赵逸相会之时便杀了她,我还会去救她?还会因为她替别的男人伤心,任她打我,我也不还手?若是换做你这般矫揉造作,早就死了五百回了。” 宁战心想:唉,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不知是固执还是情急,真是言不由衷啊!说出的话可是覆水难收啊!再怎么情非得已,人心已经伤了。 白仲坐在案边,看着那张绣有小春名字的帕子。伸手轻轻拿起,抚摸着“小春”那两个字。那刻的他并不知道,他这一拿起,便再也放不下了。不仅是帕子,更是人心。 第四章 不眠犹待伊 帐外雨声带着寂寞淅淅沥沥,白仲拿着帕子忆完了往事,他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说出了那些话,不仅伤了小春,更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高傲如他,他绝不会说自己错了,即便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说。就算自己的话咄咄逼人,那也是理所应该,因为自己是将军,在乱世中,他看不惯儿女情长,也不相信爱情。乱世,是男人的天下,平天下是他此生唯一的愿望,他要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战神。所以他恨极了殷小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甚至是性命。 其实,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妒忌;其实,那时的他就对小春萌生了想法,只是苦而不自知罢了。可以说他一直在作茧自缚,不知有一天能否破茧成蝶? 这一夜,白仲未眠,期间会去看看小春,之后又回到案边写作战计划,并命人以最快速度呈给王上。 雨慢慢停了,天渐渐亮了,小春用右手边揉着太阳穴边从帘子后边走了出来,突然看见了白仲,小春左手紧握,眉头紧锁,瞠目叱道:“你怎么在这儿?”白仲仍拿着一卷书,没有表情地说:“醒了?”殷小春走上前质问白仲:“我在问你,为什么在我的帐内?我是什么时候躺在这儿的?你又是何时来的?”白仲放下竹简,站起来,走近小春。 “你因过度劳累晕倒了,军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没人有闲工夫照顾你。但,本将军可以一边处理军务一边照看你。”白仲一本正紧地说。殷小春有些厌烦地说:“什么?你一直没走?就你我二人独处一室?你为何不叫梁豪哥过来?你这样让别人如何看我?我以后还说的清吗?白仲,你不是一向不屑与女人共处吗?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无都会说成有。你就是这样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不计后果的吗?” 白仲贴近殷小春,殷小春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尽头。白仲双手撑壁,小春困在了里面。小春有些怕又有些紧张,她心跳加快,吼到:“白仲,你干嘛!让开。”一下把头扭向一边不看白仲那俊美的脸和会说话的眼。 白仲捏着小春的下巴,迫使小春看着他然后不瘟不火地说:“别提梁豪,虽然他现在是你的结拜大哥,但他亲口对我说他喜欢你。所以我安排了他和你成了兄妹。我不允许我的营里有男女私情。还有你若是不想让别人都听到叫声,让误会加深就尽管吼吧。”殷小春使劲动了一下头,摆脱了白仲捏在下巴的手,然后冷笑着说:“将军权利大,可以控制别人的身体,却控制不了我们的思想!更何况将军今日的种种行为又是在做什么?将军方才才说军营不得有男女之情,难道将军如此行径没有折了将军颜面?” 白仲挑了一下眉,然后俯身嘴巴贴近小春的耳朵,小春顿时感到酥痒,他的气息慢慢侵入她的皮肤,让她觉得身体软麻软麻的。白仲邪笑着说:“我是将军,也是男人,你怎知我不喜欢女人?如果我失了控谁又能奈我何?大不了到时候给你一个名分,你不是早就想做我的将军妇了吗?怎么?不愿意?还是你想欲擒故纵?” 殷小春最讨厌不尊重自己,自大高傲的白仲。她狠狠地瞪着他说:“狂妄!自作多情!谁当你的将军妇谁才是傻子!你别忘了我是王后挚友,还有在赵国,王上也是我多年的棋友,王上至今都感念在赵国那段难过的日子里我救过他们一家三口。你若是敢伤了我,我要你身败名裂。” 白仲震惊之余是愤怒,举国上下不知多少人想攀附白家,全国又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他的骁勇俊朗。从没一个人敢这样拒绝他,更何况还是个女人!从来没对人动过心的他,竟会被自己心仪的女子说作是一厢情愿!他一直以为这两年的相伴是因为她心里爱慕他,所以才会他去哪里打仗她就去哪里,但是,如今这般又是为何?难道是高昊阳? 白仲沉声道:“你敢拒绝我?因为高昊阳?”小春惊了神,多久了,她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双目瞪着白仲,眼神惊诧而凄凉,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晶莹剔透的泪夺眶而出。 白仲眼神一颤,眉头一紧,他松开了小春,退后了一步,摇着头着说:“可悲可叹呐,为了一个死人如此。殷小春,我看错你了。你到底还要固步自封多久?” 殷小春一只手抚着胸口,身体慢慢下移,靠在了营壁上。她哽咽着说:“高昊阳没死,他一直活在我这里。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你不会懂的,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你不知道我和他那些快乐的时光。”小春抬头看了看白仲,吸了一口气说到:“哼,我跟你说这些干甚?你这个人是年少英俊,才华横溢,可怎么就这么阴冷恶毒,残忍嗜杀。对了,我忘了,你的心是冰做的,你向来看不起女子,看不上爱情,你没有人的感情,又怎么配和我谈高昊阳,也不配有人喜欢。” 白仲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痛心疾首地说:“是!我没感情。就算有人的感情,也不会对你这种愚昧无知的人。哼,是不是除了赵逸和高昊阳,你还有别人?你这种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白仲甩袍欲出,走到与小春平行的地方,白仲斜眼看了看后冷冷地说:“我会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的。”语毕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殷小春想起了高昊阳,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笑着,哭着。 良久,小春起身走向案几边,他看见案上有一卷竹简,上面写着几行字:多休息,别硬撑,照顾好自己。小春知道这是白仲写的,她心想:他这是在关心我?迟疑了一会儿又想:可惜人太恶毒霸道了。 第五章 此心安处此身归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白仲带领的队伍继续前进,此次白仲带领了三万人向魏国出发,而大股部队则是由蒙骜老将军带领的。主将蒙骜进军攻打赵国,白仲方仅是佯攻部队,目的是声东击西。 小春同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治病救人,她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就可以忘记那些伤痛。每当有战事之时,她不停地诊治伤兵,从未踏进白将军的营帐。她虽对白仲避而不见,可是自那日之后军中所有人都在传她与白仲的谣言,都说将军快要有将军妇了,而这人就是殷医师。 在许多秦军士兵眼里,殷小春不仅是一个长得颇为好看的女子,更是善良的医者。许多士兵第一眼见到小春的时候,都觉得是惊鸿一瞥。殷医师的性子和她的长相并不相符,她看起来娇小可人,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很多人在开始时都觉得她是那种受不住军旅生活、不敢上战场的柔弱女子,可是与她长久相处下来才知道,她是如此坚韧顽强,吃苦耐劳。这个赵国女子并未因国家之间的战争而放弃他们的生命,反而尽心尽责地救治他们,在长久的相处中,他们打心里感激这个外表淡漠内心善良的赵国女子。 一日,小春替刚打完胜仗的受伤士兵治伤。士兵们疼痛难忍之余便开起来玩笑:“殷医师,听说你快嫁给我们白将军了,以后就是将军夫人啦。”殷小春正在包扎伤口的手停了停,冷冷地说:“没有的事儿,别胡说。”另一个士兵接着笑道:“殷医师还不好意思啦?那天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将军在你帐内待了一晚上呢,将军妇还不承认?”殷小春同样不甘示弱地说:“你们想替你们将军找将军妇,那我得帮帮忙,将来有什么好的姑娘我都可以介绍给他。如果你们等不及了,那你们自己嫁给他吧。”说罢,她提着药箱有些生气地走出营房。 刚掀开门帘,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正对上白仲的双眼,白仲眼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和不屑。白仲没有让开她的意思,她也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小春面无表情从侧面移了过去,渐渐走远。白仲轻闭了一下眼,右手握着的腰间的剑握得更紧了。白仲深吸了一口气,掀起帘子走进伤兵营房。 此次白仲来到伤兵营房,一来是为了探望士兵,二来是告诉他们军队即将班师回朝,三来是想看看那个她。 此次出征已经半年有余,就在昨日他们刚打完一场胜仗,他收到咸阳王上密报:蒙骜计成,攻赵大业交予蒙老将军;宫中有要事,白卿速回咸阳。 白仲虽然不是主将,但因为打了场胜仗,广受秦国百姓欢迎。一个月后,咸阳城内,百姓都到大街上来迎接秦军,有的老人在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有的妇女在盼望看见自己的丈夫,有的小孩在叫着“爹爹”。 白仲骑着马在前面,小春坐在后面的马车里,那时正值春季,百花盛开。尤其是那随着风漫天飞舞的桃花,唯美至极。身临此境,不得不让人想起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身处此景,让人有一种有人要出嫁的错觉。 秦王命白仲进宫商量要事,商议完毕,白仲在回家的路上听有路人在说:“白老将军的小女儿真可怜,在离将军府不远处被马撞伤,伤得很重,怕是命不久矣了。”白仲以火速飞奔回家,回府后看见疼痛万分的白灵儿,心中悲痛难忍。将军府的家丁告诉白仲大夫说他也无能为力。白仲一下想到了小春,他抓住那大夫的手说:“我现在要去带一个人过来,在这段时间你必须保住我妹妹的命,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听到了吗?”大夫连忙答是。 小春此刻在皓镧的宫中和皓镧谈着话,品着茶。皓镧戏谑着说:“听说你和白仲好事将近了?”小春正在斟茶的手停了一下,说:“没有的事儿,你听谁说的,把他叫出来我和他当面对质。”皓镧说:“是吗?没有的事儿?这可是咸阳城的百姓说的,也是军中盛传的。且不说这两年,你不是跟随白仲征战,就是在将军府,更别说军中传来的那些事儿。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 殷小春没好气地说:“李皓镧,别人这么认为就罢了,难道你也这样看我?你不先问问我有没有受白仲的欺负,反而和别人一起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来伤害我。你也不怕我心寒!况且我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成亲的。” 皓镧看到小春的神色变得凝重,她知道小春一定是想起了高昊阳。皓镧安慰道:“斯人已逝,你这又是何苦?人呐,要学会向前看。我其实不喜欢白仲这个人,他自大狂妄,但听闻那些流言蜚语过后,我想只要他对你好我也认了。还有这都两年了,你就一点儿都没对他动过心?” 小春有些激动了,她放下手中的茶具,反驳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白仲吗?你忘了长平之殇,我可没忘。我跟着他就是为了替长平死去的人报仇。”顿了一会,小春消了些气说:“皓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白仲这个人阴晴不定,我在他身边两年,尚且看不透他。说实话,我杀不了他,也替那几十万被坑杀的士兵报不了仇,但在他身边我可以看着他,倘若他有任何危害你,危害政儿和王上的行为,我还可以及时告诉你们。” 皓镧拉着小春的手说:“小春,谢谢你。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想要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你不喜欢白仲,那咱就离他远远儿的,我让子楚给你在王公贵族中相量相量一个青年才俊,如何?” 小春认真地看着皓镧,眼里充满了执着。她拉过皓镧的另一只手说到:“皓镧,你是知道我的,又何必强求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高昊阳的,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丈夫了。”说着小春的泪一涌而出。皓镧见状连忙给小春擦眼泪,继而抱住了小春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今后都随你。” 小春哽咽着说:“皓镧,你知道吗?高昊阳他像个傻子一样等我的回应,他是那个唯一使我心安的人。在赵国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刚开始的我也讨厌他,讨厌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帮他的表妹来欺负你。直到后来我给他解了蛇毒,他就每天都来找我,还时常逗我笑,其实那时候我就没把他看成是坏人,而是当做朋友。那时他见我和赵逸在一起就会生气,赵逸后来深深伤害了我,而你和子楚又被赵王监控着,是他安排我假死,从赵逸手里救下了我,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后来子楚回秦当了太子,你被迫留在赵国为质,你们那里被监视着,我不敢去找你,我怕赵逸知道我还活着,我怕他再次毫不留情地伤害我。所以我留在了高昊阳他们家,和他度过了快乐的三年时光,在那三年里,我爱上了他。但我不想因为我死囚的身份连累他,所以我没有说出一句我爱他的话。现在我好后悔。”皓镧安抚着小春的背说:“好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小春抽搐着,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不,我要说。皓镧,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他从前是很想让我嫁给他的,但他自长平一战后就有些不同了,那时我还是王宫里的医师,他从那时起便不像之前那般缠着我,每天找各种看病的理由来看我,他只是尽力保护我。有一次他说赵逸如果能给我幸福,那他愿意放手,因为赵逸是王子,能给我的安稳他给不了。皓镧,你知道吗?那时赵逸还没有和我反目成仇,但那刻我的心深深感动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时候心口不一,我内心是暖暖的,但我却冷冷地说不要他操心。到后来赵逸不要我了,绝情地杀了我一次,虽然高昊阳救了我,但我的心也死了。但后来是高昊阳让我的心又活了起来,让我明白我还有被爱和爱的权利。在我爱上他的日子里,我们都心照不宣,都知道彼此喜欢着,其实纵然我怕连累他,但我也有过期待,期待能嫁给他。但是直到他死了我才明白他没有娶我是因为他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怕我成了寡妇。”皓镧轻轻拍着小春的背说:“我都知道,都明白。好小春,别哭了。”说着皓镧也流下了泪,就连皓镧的侍女也在小声哭泣着。 小春稍微有些许平静,眼中却仍充满泪光。她坚定地说:“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丈夫了,我也相信在他心中,我也早就是他的妻子了。高昊阳让我感受到爱情有多美好,他让我有过生活的快乐,他让我有过无限的憧憬,他令我心安,那他便是我此生的归途。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他是我的此心安处此生归处。他只要在我心里,那我这一生便只为记住他,我的心便是我身体的归途,我的心就只会为他一人而跳动。” 第六章 汝之仁心吾之动心 白仲火急火燎的进了宫,因他为外臣又是男子,没有王上的允许是不得擅自进入后宫的,所以他来到了子楚处理政务的偏殿。宫人向正在批阅奏程的子楚禀示:“王上,白将军有事禀告。”子楚说:“请将军进殿。”白仲着急地行过礼后,说:“王上,臣妹性命危在旦夕,还望王上准许我带殷医师回府,救臣妹的性命。”子楚放下竹简,说:“哦?殷医师正和王后叙旧。寡人还有要事处理,暂不回寝宫。但寡人同意你去后宫找殷医师。来人,给白将军引路。”白仲行了一个礼说:“臣叩谢王上!”此时的子楚暗暗笑了一下,若是小春在皓镧那里,他就只有住自己屋的份儿。小春每次进宫都会和皓镧同塌而眠,一连就是几天。若白仲带走了小春,则正中他下怀。 白仲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王后的宫殿,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那次他奉王上的命令化作黑衣人绑走了小春,因为王上吃小春的醋,因为皓镧和小春成天待在一起,那次他带走小春是硬绑,而这次他都不确定小春是否愿意跟他走。因为自那次走出小春的营帐后,他们已经有三个月都没有说过话了,就连要回咸阳前在伤兵营房帐外,他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有一丝动容。这次回咸阳,小春并未像以前一样跟他去将军府,而是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宫。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是不是不该那样强迫她?他觉得他越来越忘不了这个女子了,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她。转而内心中另一个声音在说:就算高昊阳是她的底线,我也要越过这界限,我不相信还有我得不到的。 此时皓镧正刺绣,小春情绪也稍许平复,只是眼睛还红肿着。白仲此刻站在门外向王后说明缘由,白仲急切地说:“小春,你愿意随我回府救灵儿吗?灵儿性命危在旦夕呀。只要你救活她,我什么都答应你。”小春走向房门,转过身对皓镧说:“放心,我去去就回。” 小春打开了房门,白仲盯着小春的眼愣了愣。小春冷冷地看着白仲说:“看什么,还不快走。”白仲若有所思,他知道小春哭过。他们出了宫后,白仲把小春拉上了马,快马加鞭赶往白府。 小春坐在白仲前面,白仲紧贴着小春,白仲一路上心跳的很快,他想:好久都没离小春这么近了,真的邪了,为什么自己会心动至此。他尝试说服自己只想得到她,而不是真的看上这个女子,不是真的被她口中的爱情困住了。自己从不屑于儿女情长。将来就算得到了她,她也只是一个处理家务、从夫教子的女人。 到了白府,白仲牵小春下马,可小春直接自己就跳了下马来。白仲的手无处安放,小春淡淡地对白仲说:“将军何时变得如此贴心了?还磨蹭些什么,还不快点儿走,灵儿那里还等着呢。”说完先白仲一步就进了将军府。白仲立刻追上,向小春说灵儿的病情和症状。 来到屋内,白仲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妹,心里悲痛,暗自发誓必会将那害自己妹妹的人碎尸万段。小春仔细地为灵儿把脉,用银针针灸着急救的穴位。过了一个时辰,小春终于松了口气,灵儿的性命可算是保住了。小春为灵儿开了几服药拿给了之前的大夫,大夫连连惊叹:“怎会有如此妙的药方。”那大夫对小春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你这小女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博大精深的医术,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敢问姑娘这医术师承何处?”小春拿起药箱步向门外,那大夫也走到门外,小春停下说:“我的医术乃祖传,加上我行医多年,这便没什么。倒是我表兄医术更为精湛。”大夫好奇地问:“哦?敢问姑娘表兄是谁?能否引荐一二,我的医馆正缺像姑娘这样的医术精妙的人,不知姑娘和令兄可否愿意来我的医馆行医?” 小春淡淡笑着说:“你我皆是行医之人,我明白您内心的渴望。但我表兄是赵国人,他两年前就四处游医去了,我也并不知道如今他在哪里。至于我,我……” 白仲此刻在房内帮白灵儿盖好被子,听到两人谈话后便从床边快步走向门口。白仲瞪了一眼那大夫,说到:“殷医师乃我军军医,岂容你在此置喙!”大夫有些畏惧地说:“这……原来姑娘就是殷医师呀,失敬失敬,是我眼拙了。对不起呀白将军,是我冒犯贵夫人了。”白仲听闻这些话面色喜悦,嘴角出现一抹微笑。 小春听闻,脸沉了下来。对那大夫说:“这位大夫,我看你年长,不欲驳了你,但也请你慎言,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只是一名医者。如今战乱纷飞,我自当为这天下生灵尽一份绵薄之力。我一直想要自由,不愿被束缚,所以我不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哪里需要我,我会尽力守护哪里。大医乃精诚,医者乃仁心济世守护一方百姓健康。这些就是我想要说的,我要走了,告辞。”其实,小春这话不仅是说给那大夫听的,也是说给白仲听的。 小春语毕,提着药箱便走下了台阶。那大夫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便从侧道走了,而白仲则大步流星地赶上了小春。此时,月上梢头,长庚星出现在天边的西侧,稀稀疏疏的星星好像在诉说着别样的情愫。 白仲拉住了小春,小春甩手挣开白仲说:“你干什么?放手。”白仲说:“你听我说完如果还要走,我不拦你。”小春双眼看着白仲,她有些惊奇,曾经的他想要留住她绝对不是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可能就是扛起她把她扔进房里关着,然后命人看着她,不许她踏出府里一步。这两年他确实有了些变化,但小春还是不喜欢他的脾性,小春从未忘记过他说的那些侮辱自己的话,因为有的话一旦说出就会让人留下疮痍和伤疤。 小春转身把脸别了过去说:“有什么快说。”白仲移步走到小春的正对面说:“小春,你得留下来,灵儿的情况你也知道,别人我不放心,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灵儿,只要她醒过来,你要走,我绝不强留。”小春冷冷地说:“将军,你我男女有别,我不想让众人加深误会。最近这几日,白日我会来继续为白灵儿诊疗。麻烦将军命人为我备一匹马,我好早些回宫。” 白仲此时双手握着小春的双肩,俯身说:“小春,留下来,灵儿晚上也需要有医师照顾。你的房间就在灵儿的隔壁,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现在灵儿是那个需要你的人,我也是那个需要你的人。灵儿受伤伤的是身体,而我是伤的心。” 此刻起了一点微风,虽是春日,但也有些乍暖还寒。小春身体有些许抖动,白仲脱下自己的披风为小春披上。小春扭头看了看披风,仍旧淡淡的说:“将军的心是石头做的,怎么?还会受伤?”白仲莫名的激动,他双手紧紧捏着小春的肩膀说:“你明明知道的。小春,你知道吗?到今日你才跟我说话,从那日起,你已经有三个月又六日没跟我说过话了,难道你这不是伤了我的心?”小春有些震惊白仲竟如此清楚记得发生那天的事儿的日期,但仍很愤怒地道:“是你伤我在先!”说着小春拉下披风,扔给白仲,欲离开。 白仲望着小春的背,深情地说:“小春,你不是说医者是精诚,是仁心,是悬壶济世,守护每个人的健康吗?我知道你不会弃病人于不顾的。现在灵儿就躺在病床上,你忍心吗?”小春转过身说:“是,我是不忍,但你每次都利用我的这些弱点把我强留在这里,你就忍心吗?” 白仲离小春有十步之远,白仲站在树下看着小春的容颜,此刻的小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好看,清丽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得朦胧婉约。白仲愣了一下神后说到:“小春,我不认为那是你的弱点,相反,那是你最吸引我的地方。汝之仁心,汝之勇敢,汝之顽强,汝之执着让我心动。这种心动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从我对你动了心开始,你就是我所有的不忍心。正因我对你动了心,我开始不忍为难你,开始不忍你离开我的视线。其实,小春,我喜……” 白仲还未说完那句话,小春感到了不对劲,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绝对不会动摇,她打断到:“行了,别说了,我留下来。但绝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作为医者的良心和责任。”接着小春走向白仲,走到与他平齐的地方后停下来说:“还有,你的心动仅仅是因为常年在军中与男人为伍,偶尔见到女子的短暂动心罢了。像你这种不相信感情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来招惹我。一来是因为我看不上,二来是你输不起。” 说罢,小春淡漠地走向了房间,关上了房门。白仲此时抬头望向天空,他有点生气和郁闷:输,我白仲就不知道输是什么。我从十二岁跟随父亲出征打仗,父亲就没有输过,这些年不论在哪里打仗我都没有输过,在你殷小春这里我同样不会输。 白仲伫立了良久,他看着皎洁的月亮和闪着光的疏星,回忆着他和小春相识的日子,痴痴地笑了,笑得极为好看俊朗。他心想:小春,或许,此刻,我才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你。 第七章 情为谁起又深几许 两日过后,白仲在书房看书,有人禀告白仲:“将军,那人找到了,现在正在柴房。将军要如何处置?”白仲眼中带着精光说:“走,本将要亲自审问。”那人被绑在木桩上被鞭打得血肉模糊。白仲气势凌厉地说:“说,是谁让你伤害我妹妹的?你别告诉我那时意外。”那人缓缓说:“将军,我确实是不小心碰到了令妹。将军不信我也没办法。”白仲冷笑了一声,说道:“可怜呐,可怜。你苦苦为他人隐瞒,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今日我府中人在城门抓到你,若非你的主子追杀你,你会逃跑吗?你若说实话,我还可留你一命。”那人大哭了着说:“不是我不想,是不能。我的家人被他带走了啊。” 白仲乌黑漆亮的眸子越来越冷静地说:“你以为你跑了,他就能放过你的家人?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还能帮你救他们,这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你别无选择。”那人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去,罪魁祸首便是白灵儿的丈夫吕不韦。白仲知道定是妹妹掌握了吕不韦的什么秘密,所以才遭到吕不韦的灭口。白仲眼睛一眯,那眸子里充满了愤恨。白仲发誓要让吕不韦得到惩罚。 小春在将军府的日子很安静但倒也未曾闲着。在照顾诊疗白灵儿之余她会看看医书,有时突然想到一个好的药方便会开心至极。白仲在窗外只要看着满脸微笑的小春心情就会格外的好。七日之后,白灵儿醒了过来,那时白仲刚上朝回府,听闻灵儿醒来的消息兴奋极了,可接踵而来的是痛心悲伤。 白仲来到灵儿房内,只见小春哄着灵儿,灵儿再不是那个活泼可爱,机灵聪慧的女孩,而是一个连自己哥哥都不认识的人。白仲眼中满是怒火,他双手摇着灵儿说:“灵儿,我是哥哥啊,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灵儿大叫着:“坏人坏人。”小春见状拉过白仲转而抱着灵儿,安抚着灵儿,对白仲大声叫到:“白仲,你清醒点儿,你这样只会吓到她,刺激到她,她受伤伤到脑子了,只要多加调理她会好的。” 白仲摇着头说:“不,不会的,灵儿不可能变成这样。你看看她,她现在就是个傻子!这一切都是吕不韦害的,我不会放过他!”小春有些生气地道:“白仲!她是你妹妹啊!你怎能如此说她!我说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把灵儿脑中的淤血化了,她就会恢复如常了。” 小春看着失常如此的白仲内心有些恻隐之情,她继续说:“相信我。我会治好她的。”白仲落寞地走了出去,没有看一眼小春。小春安抚好白灵儿后将她交个了侍女,自己追了出门。小春走出去后没看到身后的白灵儿眼睛有神,仍如往昔般灵动,只是那眼睛里多了一份心事儿。 因为灵儿不想告诉自己的哥哥她知道父亲的死与吕不韦有关,正是因为吕不韦当初四处散播流言,重金收买劝说范睢,范睢添油加醋地在老秦王那里诟病父亲,才导致父亲深受老秦王猜忌怨恨,最后被赐死,被迫自刎身亡。她只有装傻才能躲过哥哥的追问,因为她不想哥哥杀了吕不韦,因为即使吕不韦这般对她,她还是喜欢他。 房廊尽头,白仲疯狂捶打着墙壁,鲜血染红了那被白仲打得凹进去的孔隙。小春跑了过去,她双手拉住白仲,白仲又用脚踢打着墙壁,咆哮着说:“就因为他吕不韦是相邦,就是因为他满脑子的权谋算计,我就要忍受他如此对待我的家人!我绝不会让他的诡计得逞!我要报仇!我不相信他吕不韦没有野心,他仅仅甘心做一个相邦?绝不可能!我要逮住他的弱点狠狠地击败他!” 小春眼睛轻闭,一把抱住了白仲。她双手环抱着白仲的腰,白仲震惊之余顿时冷静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小春,小春的头埋在他胸前,他这一低头,下巴刚好杵着小春的头发。白仲瞬间感到了温暖与包容。 白仲悬空的手缓缓移向小春,然后紧紧地环抱着小春的背。小春睁开了眼,她的星眸里充满了理解与同情。她充满感情地说:“白仲,你不要那样伤害自己。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你放心,灵儿就交给我照顾,我定会将她治好。”白仲感动的说:“谢谢你,小春。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 小春拍着白仲的背说:“别担心,我会一直陪你走过这段艰难的时光的。灵儿这件事,不管多难我都会在你身边帮你的。放心,我一直都在。” 白仲抱小春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天前他们还形同水火,而现在,他抱住了她,更何况还是小春主动抱住了自己。他的怒火在小春这里消减了不少,一直地向小春道谢。 小春分开了白仲,笑着说:“印象中,我从未见你如此和颜悦色过。也从没见你对谁说过谢谢。”此时白仲的眼神十分澄澈,她喜欢小春偶尔傻傻对自己生气的样子,因为那是傻的可爱;他更喜欢小春笑的样子,尤其是对自己笑。白仲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略带深意地看着小春。 小春望向白仲的手,她牵起白仲朝府中从前白仲替她盖的药房中走去。白仲看着小春的身影和那双牵着他的纤纤素手,露出了一丝微笑。和风吹拂,柳枝摇曳,春光照在他们的脸庞上,远远看上去白仲俊朗非凡,而小春清丽无比。 来到药房,小春仔细为白仲包扎着手,白仲则饱含深情地看着小春。弄好后小春说:“以后都别这么伤害自己了,为他人犯的罪去伤自己的身体不值得。”白仲用另一只手握住小春的手,小春用力想抽出,无奈白仲力气太大,小春说道:“你先放开,我还要收拾药材。”白仲轻声道:“你以后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吗?在府中时帮我操持家务,在征战时替我疗伤。” 小春愣了愣,她想起了高昊阳,想起了皓镧,小春多次用他们来提醒自己,在她的心里他们才是更为重要的。只要白仲不做危害皓镧和政儿的事儿,她是愿意继续跟随白仲在战场上救治伤员的。只不过要和他不明不白她是极其不愿的,她也不屑做白仲的将军妇。可是,也许,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待在这里,就算有千般不愿意留在这里,走的时候也会有些许怀恋吧。 这几年她心中所爱只有高昊阳,如果说有时候看见白仲会突然心跳加速,有些许对白仲情感上的转变,那也只是在某种特定环境下的某个特殊时刻,她在白仲身上看到了高昊阳的影子。 小春若有所思地想:如果白仲不是这么自大孤傲,淡漠无情,就算自己心中一直爱着高昊阳,但也许时间会治好她的伤,她会尝试接受他,然后就像习惯了待在这里,习惯了四处征战为众人治伤那样过完一生。但他能改变吗?如果不能,如果他还是那样冷血,那样对生命无情,那么她就只是一把让他体会到别人的无情的利刃,一把能杀人诛心的快剑。 白仲唤着小春:“小春,怎么了?其实你不必着急给我答复,在灵儿清醒之前都可以。因为我知道现在你不可能离我而去的。”小春肯定地说:“好,我答应你。”白仲喜出望外,他从未怀疑过这个回答,眼眸里充满了惊喜。 白仲看着小春整理完药材后说:“我出去办点事儿,照顾灵儿也累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小春回应着他说道:“好。” 小春来到庭院里坐在池塘边,想起了在这里的日子,也许大多是苦闷的吧。但如果现在想像自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可能也会觉得留恋。自己从不觉得答应白仲是草率的,那可能是习惯,又可能只是为了看着他不让他做出有损皓镧和政儿的事儿。但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还是有一种期待的,她期待他可以变得有情有义,期待他能越来越像高昊阳,像高昊阳那样勇毅果敢又不失体贴温柔。 倘若有一天白仲能为了自己改变,或许她是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情为何而起,又深几许?明明自己对别人都解释了,但却对自己解释不清。现在她可以确信的是她很明智,她不会陷进去。 微风拂过小春的衣袂,吹拂着她的思绪,她看着自己身上佩戴的玉佩,手摸着那冰凉的美玉,那是高昊阳送给她的,她一直随身佩戴,视如珍宝。小春看着玉佩心想:高昊阳,后悔是个很无奈的字眼,它意味着我错过了你,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你。伤害了你,也伤害了自己。十多岁识你到后来与你相依相爱三年多,你走后又过了这么些年,到如今我与你在一起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依然清晰如昨,戒不掉是你的身影,不变的是思卿不见倍思卿。 小春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抚摸着玉佩,看着赵国的方向在心里说:高昊阳,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害怕,我怕时间会把你从我心里带走,会让我渐渐忘了你。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曾说我矛盾得可笑又固执得可怜。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过?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挺固执的,固执到只有你和皓镧懂我,现在内心又矛盾到不知未来如何是好。我想带着对你的爱一个人独自走完这一生,但我又有期待,期待能有一个如你一般的人懂我爱我。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因为我让别人占据了我的一点儿思绪。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再多占据一厘属于你的位置。我和他仅此而已。 第八章 天下纵横路漫漫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虽然灵儿还不见好转,但白仲在府中的日子心情还算好,因为有小春对灵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对自己的关怀。一日,白仲下朝归来,看见那情景真的觉得满心的满足,他甚至觉得日子要是一直这样过该有多好。 小春和灵儿在房中下着棋,灵儿也活泼了不少。灵儿还学会悔棋了,小春语气里带着宠溺说:“好呀,灵儿,你敢耍赖。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说着小春便站起来去挠灵儿的痒痒。灵儿开心地笑着,小春也笑着,两人亲密无间,嬉戏打闹,像是孩童一般。 白仲脸颊上挂满笑意,小春转身看见了白仲,她朝他笑了小,笑得动人心弦,笑得善良纯真。这一笑便在白仲心里生了根,这一笑让白仲从此对她再无防备。 白仲走进门,首先还是向小春道谢,小春说:“今后都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这一个多月你都不知对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一下子对我如此客气,我还有些不适应呢。” 白仲腼腆地笑了笑,小春看着他心中大为震惊:他竟然会害羞!从未见他这般内敛过。不过,这个样子还真的挺可爱的。此时两人对视着,灵儿跳着来到二人中间,她看看白仲再看看小春,拍手笑道:“哥哥要娶小春嫂嫂了吗?” 小春有点儿好气好笑地说:“灵儿,不许胡说,再胡说我不给你吃糕点了。快,乖乖上床休息。”白仲拉了拉小春说:“诶,灵儿脑子还没清醒呢,不要吓着她。更何况我觉得灵儿看得比你透彻。”小春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再说,我们俩就没有共同语言了啊。”说罢走向了灵儿床边说:“灵儿,来,我们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灵儿摇着头,小春说:“你喝了它,我就给你一块糕点。”灵儿一股脑就喝完了那药。 白仲来到案几边品茶,小春也走了过来,她坐下后拿起了一本医书翻看着,白仲品着茶,看着小春,心里暖暖的,感觉这是他二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他憧憬着这样的生活定会是他们的一辈子。 岁月虽然静好,但天下大争,风起云涌,局势越来越紧张。一日,朝堂之上,剑拔弩张,唇枪舌剑。 大殿上,秦王说:“如今咸阳城内百姓虽和乐,但几乎每家人都有男丁在外征战,寡人看到那些老弱妇孺很是愧疚。寡人想结束这战争,寡人想要一统天下,到那时,天下皆为我大秦所有,天下人皆为我大秦人!如此方能止戈。去年,吕相助寡人灭了东周国,涨了我秦军威风。但现如今局势更紧,各诸侯国都有要联盟的势头,想要联合起来讨伐我大秦。诸位有什么好的方法,不妨说来听听。” 吕不韦站了出来分析道:“如今,六国正准备互相订立盟约。微臣听探子来报说信陵君正打算合纵魏、赵、楚、韩、燕五国之力来攻打我秦国。他们商议要让楚王担任首脑,让春申君主事。而且春申君和信陵君最近来往也颇为密切。臣认为瓦解五国联盟,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信陵君和春申君。” 白仲向秦王子楚行了一个礼后说:“王上,春申君对楚王有拥立之功,深受楚王的信任与重用,且不说吕相的密报是否有误,就算此番联盟是以信陵君和春申君为首,不知相邦又要以何种方法来应对啊?莫非也是派个杀手去把信陵君和春申君杀了?” 子楚是一个心如明镜的人,也是一个极善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他听着二人的争论,没有说些什么,他从皓镧口中得知小春待在将军府替白灵儿看病的事儿,加上白仲对吕不韦的态度,自然就猜到了吕不韦干的事儿。 吕不韦接着说:“赵人李园曾赠妹于春申君,后此女又被春申君转赠与楚王,产下一子,也是楚王唯一的一子。楚王曾找易于生育儿子的妇女都未曾生过儿子,李园听闻后便把妹妹给了春申君并让其怀孕,之后再将其妹嫣嫣送给了楚王,产下一子便是当今楚国太子,这样大权实际落在了黄歇后代手中。这就是微臣几番打听才得知的移花接木的故事。” 白仲接着质疑道:“依吕相所言,这楚国太子是春申君的儿子?你有何证据?” 吕不韦看了一眼秦王说:“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这消息放出去,会影响楚国君臣的信任,埋下内讧的种子。更何况这楚王多疑,我们只需顺水推舟,再加上坊间以前说他生不了儿子的流言,那么他对春申君的信任也就化为乌有,甚至会动杀心。” 白仲邪笑道:“没想到吕相的手已经伸到了楚国,连如此秘辛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吕相邦这故事怎么如此耳熟啊?”白仲想利用移花接木的故事将吕不韦与王后的事情代入,想要王上治吕不韦有损王室威严的罪。 吕不韦悄悄看了一眼秦王,然后冷笑了一声说:“阳泉君不是将这故事拆拆解解,将罪名加诸于我和王后身上吗?”其实吕不韦也有私心,他希望事情传得越开越好,最好还名留青史,这样后世都会认为这秦国的大权实际落在了他吕家手中。有一个将来会做王上的儿子,哪怕是假的,自己祖上都有荣光。 此时,秦王子楚大怒,子楚最不能触及的底线就是皓镧和政儿。他手拍了一下案桌,大吼道:“放肆!”下面的朝臣均伏地不起,众口一致地说:“王上息怒!” 子楚霸气地说:“吕不韦,你好大的胆子!敢再提起此事。白仲,你也太不知所谓了。那次尔等在朝堂上逼迫寡人滴血认亲,寡人就已经说过寡人确信政儿就是寡人的儿子。寡人岂会容忍我秦室血脉被外人玷污?我嬴秦血脉岂容尔等质疑!” 朝臣不敢做声,此时吕不韦低着头说:“王上,臣提及此事正是因为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的事儿臣提了恰好说明臣不怕别人议论。况且这倒是白将军先提的,臣只是稍作回答。” 白仲瞪着吕不韦说:“吕不韦,你果然是伶牙俐齿,我看当年传出太子不是王上亲生的事儿就是你散播的吧。那阳泉君只是做了你的提线木偶了吧!” 秦王子楚此时手握成拳,眼睛里有着愤怒与忍耐。他想:哼,吕不韦,当真以为寡人不清楚!你明知道政儿是寡人的儿子,你不是就是知道将来政儿就是大秦的王吗!你如此行径不就是想在寡人百年之后,让天下百姓都以为政儿是你的儿子,那这大秦江山就落在了你吕家手里,对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就算寡人现在不能杀你,寡人也要寡人的儿子杀了你! 子楚的手缓缓松开了,他浅浅吸了一口气说:“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政儿是寡人的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今后尔等也嫑再妄议此事,违令者受罚一百杖。”下面鸦雀无声,子楚接着说:“关于击破五国合纵众卿还有什么好想法?” 吕不韦接着说:“微臣有对抗信陵君的办法,信陵君在长平一战窃符救赵,已经受到了魏王的不满,魏王也曾忌惮他这个弟弟,怕他夺了王位去,我们大可利用这点离间这两兄弟。” 白仲反驳道:“相邦,虽说追逐利益是商人的天性,但如今你已经身居高位,却还如此步步为营。” 吕不韦抢话道:“男子汉大丈夫,个人显达只是第一步。既然我做了秦国的相邦,自然要让大秦成为天下真正的霸主。而我,也好落个名留青史。” 白仲不肯退让地说:“好一个名留青史,说的真直白。可吕相的眼中却写满了蓬勃的欲望,一个相邦之位能够让你满足吗?吕不韦,如今你权势如此之大,很少有朝臣会驳你的面子,但我白仲不怕你,为了大秦的基业,我会一直盯着你,若你有半点逾矩,我定不会放过你,相信王上也同样不会放过你。” 吕不韦反驳着:“怎么,将军想让你妹妹做寡妇啊?”白仲愤怒地吼:“吕不韦,你还好意思提灵儿。我……”此时子楚说:“够了,你们还有没有把寡人放在眼里。” 子楚再次拍案,愤怒地说:“你们这样还怎么一致对外,你们倒好,先窝里反了是不是?一个国家最忌讳的就是将相失和。你们一个大秦相邦,一个战神的儿子,不好好为群臣做表率,反而在大殿之上闹出这么一出。你们对得起寡人对你们的信任吗!” 下面的群臣又跪地说:“王上息怒。” 子楚说:“长平一战之时,寡人还在赵国为质,信陵君窃符救赵倒也救了寡人,否则寡人回不了咸阳就会被赵国杀了。所以信陵君一事我可以先给他一个机会,若他同意不损害我秦国利益,那秦国以他为友。若他执意合纵攻我大秦,那寡人也绝不留情面。今日早朝就这样,有事呈奏程。还有罚吕不韦、白仲二人半年俸禄,引以为戒。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地退了朝。在宫门口白仲等待着吕不韦走近后说:“吕不韦,我妹妹如今变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你安心了?我告诉你,吕不韦,我定会让你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你等着吧。” 吕不韦镇定地说:“那我可要好好等了。” 白仲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甩袖而去,他想起了小春对他说过对待吕不韦要冷静,不要硬碰硬,沉不住气是对付不了吕不韦的。想到这里,突然间,他好想见到小春,他也越发觉得小春是那个除了母亲外唯一能管住自己的女人。 第二章 (之前被屏第二章 ) 梦中固执的牵绊 白仲沉默片刻后,骤然将手中的帕子扔给了宁战,眼底带着一丝怒意和嫉妒。风摇曳着灯火,忽明忽暗,婆娑的灯火让宁战看不清此刻白将军的神色,宁战还傻乎乎地问白仲:“咦,将军,殷医师口中所叫高昊阳,不是赵国的将军吗?这个赵国将军还挺厉害的呢,那年我还在王龁将军军中之时,我们队伍还和他率领的军队交战过,最后我们败在了他手里。哎,那一仗我们打的真是窝火。”白仲听言,眼中有了一份好奇之意:“哦,是吗?我倒想见识一下。”宁战又接着说:“不过将军,我听说这个高昊阳后来被赵王封了龙骧将军,但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有的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逃去其他国家了,但就是不知为何他会在建功立业的年岁里突然就没了消息。卑职刚才听到殷医师所言,莫非他真的死了?而且我觉得这还和殷医师有关。刚才殷医师还说要嫁给他……” 宁战正想接着分析,不料被白仲打断:“够了,我不想听到有关他们俩之间的话题,我现在只想从中了解事情的原委,借此也许可以找到战场上破敌致胜的方法,可以事半功倍。”白仲转过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春,眼中有柔情更有困惑,他仿佛想通过这双犀利有神,目光如炬的眼看清眼前这个唯一令他动心的女子的过往。 此时的宁战回想到白仲照顾殷小春的样子和刚才的对话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惹到了将军,宁战悄悄吐了一下舌头,心想:将军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很想知道殷医师和高昊阳的过往,还说不想听到有关他们之间的言论。你想找原委,还不是得先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嗯,绝对的口是心非! 白仲将帕子敷在了小春的额头,对宁战说:“你先退下,我待她烧退了再走。”宁战答了一声“是”后便走了,出了营帐抖了抖肩,嘴上嘟囔着说:“噫,将军是喜欢上小春了吧?”宁战想都不敢想,冷若冰霜的将军竟也会动心?莫非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帐内,白仲给殷小春整理好被子,替小春擦去了粘在耳发间的眼泪。白仲看着昏睡的小春,她的鼻子纤巧、挺立,长得非常雅致,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她的嘴巴像樱桃般,即使生病也有光泽,更别说平常那般红润,娇嫩欲滴了。白仲情不自禁地俯身而下,想要亲小春。就在他的唇离小春一寸之间,他顿了顿,细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春,顷刻间他的心跳加速,他从未离小春这样近过,也可以说从未离任何女子这样近过,但也只有小春是他唯一想要接近的人。此刻,他看到小春眼角的泪,而这泪是她为别的男子流的,白仲缓身而起,终没有那样做,他告诉自己:绝不会趁人之危,没有一个人是我白仲想要又得不到的,总有一天你是我的。 窗外更深露重,白仲来到小春帐内的案几旁坐下,案几位于营帐的中部,与小春的床榻隔着屏风和帘子。白仲拿起笔在竹简上写着些什么,只见他放下笔后从胸口的包里掏出了一张帕子。这张帕子是白仲去年在战场上手受伤后小春替他包扎用的,上面还绣有小春的名字,据说帕子是小春和王后被软禁于赵国的时候王后教小春绣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次他抓住了几个前来刺探军情的赵国士兵,从赵国士兵口中得知了赵国太子和殷小春之间的渊源,于是他利用两人年少的情谊各写了一封信给这俩人,希望能借此机会杀了率军与之对抗的赵国太子。白仲意料之中的是那天赵国太子并未孤身前来,而是带了军队前来与殷小春见面。 殷小春还心有期待地等待着赵逸,即便是赵逸杀了她最爱的高昊阳,她也做不到恨他,她只是把这次见面当做他乡遇故知罢了。可殷小春没有想到的是在见到赵逸的时候,白仲会出现,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藏在暗处的赵国军队。殷小春几乎咆哮着说:“你们都骗我,好一个局中局,戏中戏!”白仲苦笑着说:“哼,乱世之中,只有计中计。殷小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这就是你不怕牺牲性命也要见的人!他还不是利用了你。若今日不是我,而是别人设的计,恐怕你早就死了,你应该庆幸,掌局者是我。”秦军凶猛,赵军不敌,两军交战之际,赵逸强拉小春上了战马,小春愤怒地说:“你放开我,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赵逸焦急地说:“小春,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也知道你的心早就属于高昊阳了,我很后悔杀了他,毁了你一生的幸福。但一切都等我们回营再说,这儿很危险,难道你想留在秦军之中?现如今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先带你走。”殷小春和赵逸渐渐远去,白仲策马朝着他们的方向奔去,宁战和一队人马在消灭赵逸所带的部分赵军后跟随而来。宁战拦住白仲说:“将军,前面快到赵军防区了,恐有诈,我们不能再向前了。想必殷医师和赵太子交好,也是愿意和赵太子走的,想必赵太子也不会伤害殷医师。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啊!将军!”白仲侧过头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一眼宁战,接着拿起箭瞄准着远去的身影,瞄准目标时,他的眼睛仿佛在咆哮,狠厉而愤怒。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赵逸坐在马后方被射中。不料此时一队人马从林中冒来,正举箭朝向白仲这方。白仲立马放了第二箭,射倒了赵逸的马,白仲看到殷小春抱着中箭的赵逸,不停地哭着。宁战大声呼喊着:“是赵军,快!准备迎战!”可这时白仲的左手臂已经中了一箭。白仲方立刻用盾牌挡住密密麻麻的箭,以不同的方阵向前进,十步一停,期间会有暗箭从盾中射出,不出一刻钟赵军的箭便耗尽,人也死了不少。赵军有的只有十三四岁的士兵看见赵逸中箭,加上自身兵器耗尽都慌了神,只有年长的士兵继续拿起刀戟与秦军对抗。 第九章 蒲绒随风只为天涯 白仲回到了府中,首先来到了灵儿房间,却没能看见小春,此时灵儿身边是另外一个侍女,白仲问那侍女:“小春呢?”那人回答道:“殷医师进宫找王后去了。”白仲有些失望,本来是满心期待回到家便能看到小春的,却不知小春在这个自己心情极为不佳的日子离了府。 日落黄昏,雨打梨花。小春仍然未归府,白仲站在门口踱着步,他有点儿担心又有些犹豫:小春还回不回府?她该不会不来这里了吧?我能去找她吗?可那毕竟是后宫。如果她在路上,淋雨了怎么办?唉…… 皓镧的寝殿中,小春和皓镧谈心叙旧。皓镧看着小春,那眼神好似在质问着什么。 小春挑了下眉说:“皓镧,你这么看着我干啥?”皓镧说:“小春,你现在是不是对白仲有别的看法了?这一个多月你都待在白府,都不曾来宫里找我。”小春嘟了嘟嘴说:“那是因为我有病人需要照顾。还有我上次就说过顺便替你们看着他,防止他犯上。” 皓镧想起了上次的事情便没有多言,只是关心地问了一句:“那小春,你如今是怎么看待你俩的关系的?” 小春看了一眼门外,门外雨声潺潺,雨打着庭前的海棠花。小春继而淡淡地说道:“和他相识的过去的日子里,我哭过,笑过。我被他怀疑过,被他嘲笑过,但也被他照顾过。我们被绯闻,被非议,但我从未辩解,也无须辩解。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待华灯熄灭,满目荒凉,便是离开的时候。停留是刹那,转身即天涯便是我和他之间最好的结局罢了。” 皓镧懂了,只是她还是替小春担心。不过皓镧笑了笑说:“我懂了。好了,小春,我们不说这些了,今天要开心点儿,别忘了,今天可是你的生辰。你说你也是,过生辰都不来宫里,还是我派人去白府传你你才来的,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今日我们要过个开心的生辰。”皓镧打开一个精美的盒子说:“喏,这个珠钗是我命人专门为你打造的,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还有你最喜欢的蒲公英种子的雕花。看看喜欢吗?” 小春拿起了那珠钗说:“谢谢你,皓镧。”皓镧有点小生气地说:“小春,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嘛?见外了啊!别忘了我们是生死之交,是这乱世中互相依靠的肩膀。” 小春拉了拉皓镧的手说:“好,我不说就是。”皓镧转而又说:“你看你,别人都喜欢什么牡丹、蔷薇之类的花,你说你最喜欢的花是蒲公英的种子。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小春摸着那雕刻镂空的蒲公英种子,看着皓镧的眼睛说:“皓镧,你知道的,蒲公英是一味好药,而且我喜欢看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我喜欢那种子随风飘散,那是弱小却倔强勇敢的身影。皓镧,你知道吗?传说谁能找到紫色蒲公英谁就能得到完美的爱情。皓镧,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关于蒲公英的故事吧。” 皓镧说:“好。”小春抚摸着珠钗讲道:“以前有位大户人家的小女儿叫朝阳,可朝阳到了十六七岁时,还没有找到心仪的郎君,而父母也不舍得心爱的女儿离开他们,所以对此事也并没有怎么放心里。有一天朝阳在街上游玩时,她看到了一个挑着草药的英俊小伙子。采药的英俊小伙子也注意到了美丽的朝阳,但是他们只能相视一笑。小伙子的身影消失在人流后,她的芳心也已被带走了。此后朝阳时常向下人们打听那个采药郎的情况,她得知自己心仪的郎君叫蒲公,他曾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但是后来因其父母早逝,落得家境贫寒,所以才以采药为生,而蒲公也时常想起朝阳,可他想到自己家境贫寒,而心生自卑,遂未曾有过妄想。但有一天他们再次相逢,两人互诉心意,相知相爱。后来,有一天朝阳父母逼迫朝阳嫁人,朝阳向他们说明了一切,他们没有倔过女儿,便勉强答应了。他们成亲后,由于亲人对蒲公还是有很多的不满与歧视,朝阳和蒲公最后做出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决定,他们要浪迹天涯。他们后来到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在瓦窑的前边的小溪边长着很多的蓝色的野花,他们决定就在此居住,瓦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他们却生活的很幸福,并且朝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在朝阳生女儿的那天,小溪边的蓝色野花开得出奇的鲜艳。然而由于局势荡乱,没过多久,蒲公被迫着去参军打仗了,这一去就是十八年!十八年后的某一天,一个好消息传入了朝阳的耳中,蒲公回来了!并且因战功卓着,已做了大将军,朝阳听后无比的激动、喜悦。这个她盼望了十八年的消息使她太过于激动,加上朝阳的相思成疾,长期辛苦劳作,她昏倒了。在朝阳的弥留之际,她对蒲公说:‘好好照顾女儿,还记得山上遍地的野花吗?带着它们去前线吧,它们不但能吃,还能疗伤,当你们想我的时候它们就会随风飘扬在你们身边!’说完后朝阳就化作成无数的白色花朵飘扬在天空。后来蒲公带着他们的女儿和很多的野花离开了瓦窑,蒲公行军作战数万里,沿途他都会拿那些野花出来让它们随风飘落在大地,从此满山遍野随处都可以看见那美丽而自强的野花。那就是蒲公英。”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说:“皓镧,你知道吗?那样凄美动人的爱情却只是无法停留的爱。那样的爱情是及尔偕老,老死吾愿。你知道吗?皓镧,我没有像他们那样轰烈的爱情,但我一直喜欢这样的感觉。我觉得如果爱情不是像那样美好纯洁,我宁愿不要。如果与我成亲之人不是我所爱之人,我宁可独自一人生活。后来在赵国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高昊阳曾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他为了我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他知道我喜欢蒲公英,他还替我找到了紫色蒲公英,很难想象这么难找的紫色蒲公英被他找到了,而且他还让它们飘散在风中,而我就站在那风里,在那蒲公英的雨里。那刻我觉得我找到了归宿,我也一度认为我和他能得到完美的爱和结局。但是却是像故事里的人一样,我们都没能留住自己心爱的人。” 小春伸手擦了擦眼说:“但我还是喜欢漫天的蒲公英,不管它是什么颜色,不管它有没有如此凄美。因为它太孤独,就像我一样。也因为高昊阳,因为它让我们爱过。哪怕不能与他偕老,但我执过他的手,与他寻过这蒲公英,与他期待过完美的爱,那么这爱便永驻吾心。所以,我还爱着他,也一直喜欢着蒲公英。蒲绒随风,只为天涯。看一场蒲绒雨,历一场情事,而今只剩满目苍凉,我这一生对爱情也就这样无欲无求罢了。” 第十章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窗外微风郎朗,乱花肆意飘散。皓镧拍拍小春的手说:“好了,我都懂。我们今天只聊开心的事儿,生辰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小春点着头浅笑着说:“嗯。” 聊着聊着有侍女来禀告皓镧说:“王后,太子生病了,吵着要你去看他呢。”皓镧一紧张还不小心把杯子里的水弄倒了。小春站起来说:“政儿怎么了?”那侍女低着头说:“不知道,太子就说他生病了,要我来叫王后去太子寝殿。”皓镧和小春赶紧快步出去。 来到太子寝殿,太子躺在榻上闭着眼昏睡着。小春替政儿把脉,一番检查后小春更加确信政儿在装病。小春悄悄在皓镧耳边说着些什么,皓镧又好气又好笑。皓镧屏退众人后坐在政儿身边说:“小春啊,你说此次政儿生病要吃的药很苦很苦,而且还要连服一个月?对吗?”小春控制住笑意说:“是啊,这次政儿不仅只能喝极苦极苦的药,而且还不能吃饴糖和糕点。只有这样病才能好。” 政儿一下就翻了起来说:“母亲,母亲,孩儿没病。春姨,你给母亲说我是不是没病。”小春说:“你是没病,但你装病就是说谎,说谎的孩子就不诚实,就要得到惩罚。我就煎几服药给你喝喝,看你下次还装不装病。” 政儿又说:“母亲,春姨,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只是想找母亲过来陪我说说话,母亲,自从父王把我带在身边和他一起处理政务,一起习武射箭,我就好久都没有见到母亲您了。我想母亲了,我想母亲给我做的桂花糕了。” 皓镧摸着他的头说:“政儿,母亲知道你现在忙,但你跟着你父王才能学到知识啊。你父王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勤奋努力才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还有如果你不好好从你父王那里学习,到时候连成蟜都及不上还怎么做大秦的太子?” 政儿回答说:“我知晓了母亲。只是我好久没见您了,您今晚能陪我吗?我还想吃你做的桂花糕。”皓镧说:“政儿,你都十一岁了,怎么还要母亲陪你睡呀?今天是你春姨的生辰,母亲想陪陪你春姨。桂花糕明天母亲再给你做,今天天色已完,吃了糖对牙不好。明天白天母亲给你做好后再亲自给你送来,好吗?” 政儿向小春说:“春姨,生辰快乐。改日我再送春姨礼物。”说完后低下了头。小春笑了笑说:“皓镧,今晚你就陪陪政儿吧,我自己一人在你宫里偏殿住,就以前在宫里没有和你同塌而眠时住的那间,那间房你不是一直都命人打扫着呢的嘛。我知道那间房是你用心为我备的,而且我也十分喜欢那间房的清幽宁静,倒十分符合我的性情。” 政儿朝小春笑了笑,说:“母亲,春姨都说了。而且母亲你明天能不能见到我还不一定呢!明日父王要在书房中昭集朝中重臣,我要在一旁理政学习。也许都吃不上母亲做的桂花糕。” 皓镧想了想说:“好吧,母亲今晚就陪你住。明日给你做的桂花糕我会亲自送去书房,反正那不是朝堂,我进你父王的书房为你们送点心还是可以的。”政儿开心地笑了,小春和皓镧也微笑着。 天色渐晚,雨声依旧潺潺,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雨下的挺好,但愿会有一个好收成,征战的将士和百姓不会再挨饿。 白仲在回府前秘密联合了众人明日面见王上后要一起弹劾吕不韦。此时白仲在屋内坐立不安,他有些担心又有些生气。白仲看着门外的雨,想着不说一声就走的小春,加上今日那个吕不韦猖狂的样子便十分生气,他使劲一摔关上了门,直接躺在了榻上。白仲想明日进宫议事后一定会带回小春。这一夜,白仲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小春回到房间,廊外的海棠花花落无声,庭中一树桃花落纷飞,那种似仙幻梦的感觉让小春倍觉孤寂。 小春在房间中坐在了案边,窗外疏风微雨,竹影映在窗前,影子随风舞动,那竹影那雨声那烛火,衬托得整个房间都是幽静宁远的。小春看着随风摇曳的竹影入了神。她此生喜欢蒲公英也喜欢着竹子,她曾幻想着能和相爱的人住在一片竹林的竹屋里,然后自己在庭院里撒上一片蒲公英的种子,待到开花结果是又将会是漫天飞舞的蒲绒。然后院子里还会有药香,偶尔和他带着那些炮制好的药去城里替百姓义诊。这就是她曾经想要的生活,可如今早已不能实现。 小春不知不觉地流下来眼泪,没有发出一丝哭泣声,只是默默地淌眼泪,眼神无欲而悲怆。在很多人面前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若非触及心中的底线和最软的那片地方,她是不会轻易在对方面前流露情感的。能让她没有防备的人也许只有皓镧和已经不在的高昊阳了吧,在他们面前她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哭。幸甚相知相惜,那是缘分,可一旦错过便是千古绝恨。 其实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个知己。 其实今日小春在皓镧面前还是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在皓镧面前流泪,因为有的情感只她一人知晓便好,有的泪只能一人独自哽喉,有的忧伤只能自己恸哭。 小轩窗半开着,微风吹拂着床幔和帘帐,灯影舞动,竹影婆娑。小春抱着腿蜷缩着倚靠在床榻边,她想曾经在她被赵逸伤害的那段失落的日子里高昊阳对她说过的话,高昊阳蹲着看着憔悴不堪的她说道:“小春,这世间的事若是不相知,那便是无缘,若是相识相知却又错过了,那便是遗憾。我不知你和赵逸是否算相知,在我眼里你们其实就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罢了。你懵懂无知的时候受到威胁伤害了他的母亲,但那是你殷家全族的性命啊,幼小的你能怎么选择?如何选择都会对你造成极大的伤害。你对他有愧,所以在宫里的日子你一直视他为最亲近的人,一直保护着他,关心着他,对别人冷冷的,对他却暖暖的。可他却没有对有你一丝一毫的留情,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你是医者,如果不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你又怎忍心去毒害别人,那件事一定对你深深造成了伤害,如今赵逸这般待你,你身心也被伤的遍体鳞伤。你的苦你的痛你的悲,我都懂。” 那时的她,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那时的她,遇见了一人懂她爱她的人。 他们后来却错失了,长恨至今。她不知他们是否有缘分,有缘为何要让他的时光这样短暂,有缘为何又让自己的往后如此漫长。这样的有缘是不是就像高昊阳曾经说的?这种缘分,只能叫做遗憾。 小春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屋檐的雨滴和摇曳的竹子,听着飒飒的竹林微风和雨打海棠的声音。良久,她无端想起了窗子的方向是朝向白府的。小春心想:我和白仲算是那种不相知的缘分吗?不相知能算缘分吗?也许是算的吧,是那种相识的缘分吧。和他应该是缘深情浅吧。只是这浅情人是他?还是我? 夜深了,屋外不知又有多少落花。花开珍贵美好,花落成泥,花期一旦错过,剩下的只有泥土的香味。这一生究竟要哭多时候回,才能不流泪。这一生又要流多少泪,才能不悲伤。这一生又要多悲伤,才能不再心碎。 那个最懂她最体贴她最爱她的男子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终究天隔一方。一直以来她都在期待中失望,在失望中告别,在告别中坚强,所以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独地疗伤。 她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习惯了一个人,宁可拒人于千里之外。习惯了孤独,如今除了皓镧之外,宁愿独来独往。可是偶尔她也想要有人陪在她身旁,给她温暖和关怀。 小春侧身躺在了榻上,泪随着眼角浸湿了枕头。窗外落花漫天满庭,海棠花未眠。眼角眉梢的泪,无人看得会。 第十一章 习惯是想念的意愿 第二日,在书房的殿堂前,朝中不满吕不韦的重臣都来了,白仲站在前列。秦王坐在正前面,太子坐在秦王副侧的案桌边。子楚看了眼手上的奏程,然后扔在桌上说:“这是何意?” 一个姓罗的朝臣给秦王行了一个礼后说:“王上,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此时吕相突然回咸阳,定是别有所图。”太子此时说:“你认为他在暗中图谋什么?”那人回答说:“吕不韦是在要挟军功,赢民心,为自己歌功颂德。相邦之位填不饱他的胃口。他是想让王上给他更多的赏赐,更大的官职。此次他回咸阳的路上,收容流民分给食宿,这难道不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 另一位较为年长的朝臣也站了出来,他是三朝元老了,他说:“是啊,王上。现在秦国人人都说吕相邦爱民如子,智勇双全,谁还记得这大秦真正的王。他们不知您才是真正为他们谋生活的人。吕不韦如今得到百姓爱戴,他一个商人他还在乎金钱吗?他要的是权利是地位。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试问狼子野心的吕不韦下一步还要做些什么?是谋权还是篡位!王上您若继续坐视不理,老臣只怕,将来这世人只知吕相而不知王上了啊!老臣更怕秦国江山落入外人之手,我无颜面去见您的爷爷,我的老秦王啊!”说罢伤心不已,无力站立。 子楚见状说:“快,来人,给爱卿赐座。”子楚又说:“剩下的人怎么看?”众人点头表明心意,异口同声道:“臣附议。” 子楚虽面无表情,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问政儿说:“政儿,你都听清楚了吗?”子楚的眼神里面充满着期望和隐忍。政儿说:“是,儿臣清楚了。”子楚说:“如何处置?”政儿说:“儿臣以为应召吕不韦诘问。” 子楚稍有些失望指着说:“拿下此人。寡人念在老爱卿为秦国操劳这么多年,就不惩罚老爱卿了,只希望老爱卿这段时间回家养好身体,不用来上朝了。什么时候好了再来吧。” 那人说:“臣一心为您着想,为大秦着想。您怎能忠奸不分呢!” 子楚仍旧没有表情,看不出一丝喜怒,他说:“吕不韦匆匆回咸阳,是担心受难百姓,他向寡人建议搭建窝棚给百姓暂时住宿,然后让富人捐粮食,纳粟千石,拜爵一级,所得粟米全用于赈济流民。还有,寡人当年为质赵国,若无吕不韦相助,寡人怎么能回到咸阳,恐怕寡人早已命殒异地。在场有的人拥立公子奚,几度造成国乱,又是吕不韦力挽狂澜。寡人曾许诺,谁能稳定政局,安抚百姓,便是忠臣良将。他吕不韦做到了,难道是你们谁做到的吗?你们因为一个相邦之位在此处相互攻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寡人绝不容忍。将此人拉下去重责三十,面壁思过。” 白仲此时站了出来说:“王上,他吕不韦……”还没说完便被子楚打断到:“白仲,难道你忘了昨日的惩戒,再多言,你和他一样。其他人还有何异议?” 说罢接着道:“传寡人昭,封吕不韦为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宫人回答:“诺。” 政儿看了看子楚,子楚接着道:“若无其他事情,今日便到这里,都退下吧。还有,白仲留下。”众人都说:“是,臣等告退。” 待众人散尽,白仲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不知王上留微臣下来有什么事?莫非是王上对吕不韦有何看法?” 子楚说:“留你下来无关政务。是有关你的人生大事。”白仲有些诧异又有些小欣喜,他突然想到了小春,他以为是王上要将小春赐给他做将军妇。 此时皓镧也来到了书房,她替政儿送来了桂花糕,刚进门就听到了子楚说什么人生大事。皓镧来到政儿身边将桂花糕拿给了政儿,之后看着子楚说:“你们在谈论什么人生大事?” 子楚看着皓镧微笑着说:“自然有人看上我们白将军了。”白仲欣喜至极,他坚信那人是小春,定是小春向王上王后说明了一切,定是小春想要嫁给他了。 皓镧很清楚那人不可能是小春。皓镧说道:“哦?是谁呀?我认识吗?”子楚说:“你不认识。”那刻白仲的心一下子失落千里。 子楚看着白仲渐渐沉下去的脸色说:“白将军,真是风采不凡呀。不仅能得到咸阳城如此多女子的喜欢,还能得到蒙老将军女儿的垂青。”皓镧瞥了一阳白仲后说:“哦?是蒙骜老将军的女儿?那便是蒙武将军的妹妹,蒙恬的姑姑喽?” 政儿笑着说:“是蒙恬的姑姑啊!蒙恬比我小几个月,他经常陪我一起练剑。他长得相貌堂堂,想必他那姑姑也差不了哪里去吧。” 白仲一想便明白了是蒙老将军的小女儿蒙玥。小时候父辈常年征战,自己未随父亲出征时对蒙玥还算照顾。前些年还不认识小春时,蒙玥每每在自己出征回国时都会跑来缠着自己。这些年许是人长大了,所以一年也就见一两面。虽然自己对蒙玥没有男女之情,但父亲与蒙老将军还算交好,碍于两家情面,自己从未待蒙玥不好过。自己视蒙玥为妹妹,这些年心思也全在建功立业上,不曾料想到蒙玥竟喜欢他。 子楚看向白仲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将军今年二十又四了吧。白老将军一生战功显赫,你们家兄长又为了大秦战死,如今白家只剩你一个男人了,难道你不想早日成亲为你白家传宗接代?更何况蒙玥是蒙骜的爱女,她嫁给你就是天作之合。” 皓镧看了一眼子楚,再看了看白仲,说:“是啊,白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娶一个人回去当主母管管府中大小事务。别败坏我们小春的名誉。我看蒙老将军的女儿就不错,白将军若是答应了就早些去蒙家提亲,嫑再提那些让小春呆在府中替你们看病的无理要求。” 子楚看着皓镧悄悄笑了一笑后又对白仲说:“将军,此次蒙府不顾自家颜面向寡人先提出此事,可见蒙家女儿是真的很喜欢你,而将军又不主动,所以寡人此次便当一下蒙老将军的说客。不知白将军可愿亲自去蒙府提亲?若将军愿意,那就是一大喜事,寡人届时定备一份大礼恭贺二位。” 白仲向子楚行了一礼说:“王上,如今六国未平,四海未定,臣身为血性男儿,志在四方,志在替王上替大秦平定这乱世。微臣如今还不想考虑这些个人私事,恕臣不能答应。何况微臣一直视蒙玥为妹妹,我和她就更不可能了。还望王上体谅。” 皓镧喝了一口茶说:“白将军真是心系天下,只怕白将军还有别的想法吧。” 子楚说:“白将军不情愿,寡人也不知如何给蒙老将军说。将军既然不愿意就亲自向蒙骜解释吧。” 白仲鞠了一个躬说:“臣多谢王上体谅。只不过王后所言不知何意,难道不相信微臣对大秦对王上的衷心?” 皓镧拍了一下案,说:“白仲,王上好脾气,我可没那么好糊弄。白仲你在朝堂上多次挑起事端内讧,意欲何为?” 白仲明白王后的意思,他心想:就是因为自己弹劾吕不韦,王后就如此生气,还说和吕不韦没有私情。白仲继而说:“吕不韦狼子野心,这大秦是王上的,是嬴秦子孙的,若是谁敢有不良之心,微臣自然不会饶了他。王后难道想让大秦落入他人之手?别忘了太子是您的儿子,是嬴秦血脉!” 皓镧生气地瞅了一眼白仲,子楚连忙说:“好了好了,你们二人这样成何体统。你们一个是武安君的儿子,一个是寡人的王后。还好这里只有我们这几人,不然早就被别人看笑话了。现在我们不谈论朝堂之事,只谈白将军的人生大事。” 子楚稍稍顿了一顿然后微微笑着说:“白仲,你是有喜欢的人才不愿娶蒙玥吧?” 白仲说:“的确,臣喜欢殷小春,想娶小春为妻。望王上成全。” 皓镧将茶杯狠狠地放在桌上说:“不行,我不同意。小春也不会同意。王上,若你同意,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说罢,小春甩袖而走。 子楚看着白仲说:“白仲,这小春是王后挚友,寡人为质赵国时她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所以一切还得小春来决定。” 白仲眉头一锁说:“臣明白了,只不过臣坚信小春她是愿意的。” 子楚淡淡笑了一下,但笑不语,他心想:那些年在赵国,他很清楚小春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和皓镧一样希望小春得到幸福,但白仲的自信怕是信错了时间,他还不懂小春的心。前路漫漫,阻碍重重啊。 白仲看着眼神迷离的子楚说:“王上,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子楚说:“你先下去吧。”白仲答了一声是便先行离开了。 白仲走到后宫门口,但并未进去,只是在此踱步。此时皓镧才走回来。白仲行了一个礼说:“王后。” 皓镧面无表情的说:“你在这里干嘛?不知道这里是后宫吗?” 白仲态度淡淡却又充满自信地说:“我是来接小春回府的。既然王后在这里,麻烦王后进去后叫小春收拾好东西出来,我带她回府。” 皓镧说:“哼,谁说她要跟你回府?小春此后就只在宫中居住。”白仲霸道地说:“我要她回府,现在就得回去。何况我府里还有病人。” 皓镧斜眼看了一下白仲说:“将军难道不知道小春是个坚持自我的人,你得多给她尊重,问问她的想法。不是你想要如何,就得如何的。你这样不但得不到小春的真心,反而让她越来越讨厌你。” 白仲冷冷地说:“这天下间的女人并非都像王后这般自以为是,我也不像王上那样任由女人摆布。” 皓镧生气地说:“放肆!不知好歹。过去人人都说你和小春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我居然还有点儿相信,还觉得小春找到一个好归宿了。如今看来小春是对的,她绝不会爱上你这种人。哼,你当真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女子?” 白仲不明白王后为何要说小春是对的,但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气势逼人地说:“那王后等着瞧吧,看看小春会不会跟我走。” 此时小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老远就看见了皓镧和白仲。她朝着皓镧说:“皓镧,我在医师馆寻到了很多珍贵的药材,我准备新研制一个药方。”小春的话还未说完白仲就踱步走向小春拉着小春的手说:“我们回府。” 小春一脸懵地说:“哎,我还没说完呢。白仲,你干嘛?” 白仲转过头有些骄傲地看了看皓镧说:“带你回府。”小春想挣开白仲的手,可是力气远不及白仲,接着小春说:“不行,我的东西还在殿里呢,还未收拾。” 白仲气势凌人地说:“不要了,回府重新给你筹备。” 皓镧一行人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侍女琥珀说:“王后,这白将军实在是太霸道了,殷医师不是喜欢高昊阳将军吗?为何现在偏偏跟他在一起,生生气死个人。” 皓镧笑了笑。琥珀继而说道:“您还笑,他如此嚣张,您就不生气吗?”皓镧说道:“生气?我怎么会,小春有她自己的考量。我笑是在笑白仲,笑他真的了解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吗?还敢如此大放厥词!谁给他的底气!走,去花园赏花。” 小春极其无奈的跟白仲走了。原本她准备在宫里再待几日再去白府替灵儿复诊的,没想到白仲这样就把她拉回了白府。生气是生气,但是好像也习惯了。 原来习惯真的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对事物的看法的,可以让你从讨厌它变成习惯它,再从习惯它变成依恋它,然后再变成喜欢它,最后变成忘不了它。若是不见它了,还会想念它怀恋它。 第十二章 何谓浅情人不知 将军府中,小春在药房中清理药材,白仲走进来说:“小春,自回到府中你跟下人说话都不与我说话,你究竟在闹什么?”小春依旧弄着自己的事,不理睬白仲。 白仲走近小春说:“殷小春,你真让我失望。昨日从宫中回府,不见你,思卿若狂。我很担心你,担心你在宫中好不好,如果要回来会不会淋雨,可是一直没能等到你回来。我一宿难眠,担心你不会回来……今日回府,我以为你是愿意的,没想到……殷小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小春顿了顿,还是做着自己的事儿,嘴上说:“我不说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白仲锁紧了眉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好说的?难道你不想解释解释昨日为何不告而别?” 小春停下来直视着白仲说:“你是这多疑又霸道的老毛病又犯了吧?”白仲眼珠转了一下,邪笑道:“对,就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这强势的老毛病才又犯了。莫非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治病良药吗?” 小春有点好气好笑,但她仍是冷冷地说:“谁是你的药,就算是药也是毒药。”说完小春拿着药箱准备去看看灵儿。当小春走到白仲身边,白仲拉住了小春说道:“小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我今日直接把你拉走,但那都是我怕我会失去你,这世间的人事能让我白仲害怕的寥寥无几,而你的选择会让我担心,让我害怕。我所做的一切,你怎么能装作看不见呢?” 小春心中微微一紧,白仲对她所产生的变化她不是看不见,但是那样的他还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她想要的那个他,他能成为吗? 她这次很轻易地就挣开了白仲,说道:“有些事情多说无益。我说过我会帮你一起治好灵儿就不会食言,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此次一去不返,是你多虑了。而且,你也不会怕我,你白仲永远都没有怕的人和事,所以你也不必故作恣睢。还有,等治好灵儿后我就只是秦军出征时的军医,到时候我可能也不来白府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我先去看灵儿了,将军自便。” 白仲呆呆地站在原地,骤浓的悲与愤夹杂而来。 吕不韦府中众人皆跪地听旨,传旨宫人宣旨:国家战乱,百姓困苦。寡人忧百姓饥寒,相邦收而食之;寡人忧百姓劳苦,相邦抚而安之。相邦急王之所急,代王行善举,深得寡人之心,特传诏,封吕不韦为文信侯,赏一千金,家僮一百,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接过诏令,面色阴冷。待宫人离去吕不韦回到屋中,心中的火泄在了案上的书简上。吕不韦亲信吕策听到声响走了进来说:“主人,府上家奴出门听到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议论,原来相邦安抚流民都是王上的诏令。他们还说秦王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是宽宏大量的有为之君。大秦有主若此,终有一日会成为天下霸主。” 吕不韦说:“子楚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和他的爷爷一样内心隐忍明澈。不但如此,为质赵国的那十几年里他更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也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他奇货可居。但是如今身为秦王的他又怎能不猜忌身居高位的我?他大张旗鼓地重赏我,便是要大家知道他是一位多么宽宏大量的君王。这么一来我苦心安抚的百姓都会全心全意拥戴他,我所做的一切全成了他的政绩。而他如此重用信任,若我有一点辜负,便会成为整个秦国的敌人,被万夫所指。” 吕策说:“主人,秦王这一招太狠了,主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想得到百姓的拥立,没想到被秦王轻而易举就攻灭了。” 吕不韦无奈地说:“他一出生便是秦国王孙,而我只是一介低贱的商人,所以他有的选,我没得选。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便得成为他的棋子,可是风水轮流转,谁又能笃定最后那执棋者一定是他呢?一局棋不下到最后,谁又知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呢?我吕不韦要他子楚看着,终有一天我才是赢家!” 王宫内,太子疑惑地问道秦王:“父王,儿臣有一事不明。” 子楚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微笑着说:“你是想问楚国刚刚退兵,吕不韦就急着会咸阳,一路上忙着安抚百姓流民赢尽了民心,得到了百姓的称赞。回来之后又打击政敌,控制朝局,显露了他的野心,为何寡人不处置他,反而奖赏他,是吗?” 政儿回答道:“是。”子楚招手叫政儿到他面前来,他拉着政儿的手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政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吕不韦是寡人在赵国时就认识的,他的野心寡人再清楚不过了。但只要掌好局,这盘棋他就赢不了。不仅是吕不韦,驾驭群臣皆是如此。” 政儿点头说:“政儿会好好学的。总有一天政儿会像父王一样治人、治天下。” 傍晚白仲出了府,他失落地来到酒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酒了。征战时他禁止全军饮酒,就连在咸阳他也难得喝过几杯。可今日不同,他想大醉一场,他想借酒消愁。 酒楼的房间里有他,还有宁战。从前他只和与自己共议朝中之事之人在这里小酌两杯,可是今日却叫来了宁战,这个跟随在他身边的副将。宁战也略显好奇:为何将军破例请我喝酒?将军心情看似不大好啊!莫非是朝中受到吕相的排挤打压? 白仲一会儿就饮了一壶酒,宁战问道:“将军,今日是否心情不佳?将军可是从来都不喝这么多酒的啊!” 白仲紧紧捏着杯子有些许醉意地说:“宁战,我好恨,我恨吕不韦,是他害灵儿如此,现在灵儿都记不得往事了,我这当哥哥的有愧啊,当初就不该把灵儿嫁给他。”白仲边说边倒着酒。 宁战又说:“原来将军是为了这事儿伤脑啊。放心吧,有殷医师在,将军的妹妹定会好起来的。” 白仲听到了宁战说殷医师,冷笑了一声说:“哼,殷小春,她说她再也不回来了,她要离开我。”说着说着将一壶酒直接倒进了愁肠,酒入愁肠,一分忘情,九分离殇。 宁战有些诧异地说:“这咸阳城都说你和殷医师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末将也这样认为。而且末将从未见将军对任何女子这般伤情过,这般用心过。殷医师又则能不晓得您的情谊啊?” 白仲冷笑了一声说:“情谊?她殷小春只知道高昊阳对她情深义重,又怎晓得我的情谊!她虽浅情如此,可我就是放不了她,我只想把她留在我身边。这些要是搁在从前的话,我直接就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走,可是现在不知怎的我就是狠不下心来。” 宁战傻笑了一下说:“将军,我看您是真的爱上殷医师了,所以才会这般动心和不忍心。要照我说,将军您打了这么多胜仗,您向王上求一道旨意,让王上将殷医师赐给您,王上定会答应,那时候殷医师就算想走也无路可走。” 白仲摆摆手说:“唉,不可能,今日王上还想让我娶蒙老将军的女儿。我说我想娶小春,王后第一个就驳了我,你觉得王上还会同意吗?” 宁战睁大了眼睛说:“啊?将军,你真要娶蒙老将军的女儿?” 白仲拿起酒杯结结巴巴地说:“哼,怎么可能,哥哥怎么能娶妹妹,不可能,不可能。” 宁战吓得瞪大了眼说:“什么?她是将军你的妹妹?难道她是白家人?” 白仲噗嗤把口中的酒吐了出来,说:“你是不是傻!我的意思是我把她看做妹妹一样,对她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我只要小春,你知不知道!” 宁战答应了一声:“哦。”他心想:将军,你这下遭惩罚了吧!过去对殷医师那样,还说殷医师给你提鞋都不配。现在可好,因果报应了吧,我看现在是你想给殷医师提鞋,殷医师都不愿了吧! 白仲拍着宁战的桌子说:“喂,想什么呢?去,帮我再叫壶酒来。” 宁战为难地说:“将军,你可别再喝了,明日不上朝吗?你喝醉了,我还得送你回府。回府了殷医师该生气了,你难道不知道殷医师最讨厌酗酒之人吗?” 白仲站了起来说:“宁战,你现在胆子大了,敢不听本将军的命令了。你不去,本将军亲自去。” 宁战不知所措地说:“将军!回府了殷医师会讨厌你的,殷医师最讨厌过度饮酒之人了。将军今日已经喝了四壶酒了,若是再喝,您觉得您还有机会留住殷医师吗?” 白仲仍然去叫了壶酒,回到座位后他说:“留不住?我白仲就没有留不住的女人。你看着吧,喝完这壶酒回府,今日我要她成为我的女人。” 宁战紧张地说:“将军,您可别胡来,您要是强迫殷医师,殷医师会恨死您的。您忘了上次在营地的事儿了吗?殷医师可是几个月都没有与你说话。而且那次仅仅是您照看殷医师,您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殷医师尚且如此。若是您伤害了殷医师,王上王后那里也不好交代啊,将军,三思啊!” 白仲捏着酒杯说:“是因为高昊阳,她才拒绝我。既然我得不到她的心,我也要得到她的人。高昊阳,高昊阳,我看她心心恋恋的这个人怎么出现得了。” 宁战无奈地说:“将军,您喝醉了,您可千万不要,不要做混账事啊。我看今日天色已晚,我同将军就在这家酒馆住下醒醒酒,明日再回府。” 宁战话还未说完,白仲都已经出了房门。宁战拧不过白仲只好将白仲送回府。 回到白府,宁战扶白仲进了卧房。出来便遇见了小春,宁战向殷小春提了醒,殷小春怒怒地说:“什么?他敢!”宁战说:“小春,你还是小心点儿,今晚不要让将军看到你。还有小春,你放心,我其实是王上的人,今日我会在府中待着,不会有事儿的。” 小春和宁战在院里聊着天突然听见了白仲房里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他们连忙进了白仲的屋子,白仲此时呕吐着,侍女打来了水替白仲擦拭,宁战拍打着白仲的背。小春来到药房拿了几味药后去了厨房,为白仲熬了醒酒汤。 小春来到了白仲的房内,宁战照看着白仲。小春站在白仲床头,将醒酒汤递给宁战,宁战帮白仲灌下。宁战笑道:“小春,你可真是面冷心善。白将军这样对你,你还如此照顾他。” 此时,白仲听到了小春的名字,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伸手抓住了小春的衣裳,拉的紧紧的,小春扯都扯不开。白仲断断续续地说:“小春,小春,别走,我不能没有你。”过了一会儿,他又怒吼道:“高昊阳,你给我离开小春,不要再占据她的心。” 小春眉头紧锁,心头却不知是什么感觉。也许像她这样不是太活泼,甚至是内向孤独的人能被别人喜欢也是一种幸运吧。只是白仲的方式她承受不起,也看不上。许是他们相识的方式就是错的,许是他们相识的时间也是错的,许是她在不认识他之前就是对他心怀怨怼的。她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一旦恨过一个人,就很难对他有好感,也很难原谅他。她可以假装不在意,可心里却有结,一个很难很难打开的结,就算有时会自然而然地打开了,她也会再把它结上。 宁战扒开了白仲的手,白仲反而揪紧了宁战迷糊地说:“小春,你怎么这么绝情。我的相思能说给谁听,呵呵……相思与谁言,可恨汝为浅情人。” 小春浅浅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她不想再听下去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她知道这是白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怕她会感动,所以她克制,她逃避,她不为所动。 可是能做到不为所动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能让自己信服吗?她自己都不晓得。 第十三章 此中真意卿知否 夜色渐浓,小春在药房中看着书,宁战走了进来。宁战坐在小春对面说:“小春,你知道王上准备赐婚给白将军了吗?好像是蒙骜将军的女儿。”小春握住竹简的手稍微一紧,却仍是淡淡的说:“是吗?门当户对,那我得恭喜白将军了。” 宁战眉头一蹙,小声地说:“小春,虽说我是王上的人,但我跟了将军这么些年,只要他不做有损王上的事儿,我是不会做有害于将军的事儿的。相反,只要将军忠于王上,忠于大秦,我宁战愿意把他看做兄弟。这做兄弟的当然希望将军好。我从未见过将军为情所困过,这么些年将军征战沙场,看惯了杀戮,习惯了刀光剑影,所以对待有的事儿,他处理的方法便很像战场上所用的战略战术。从前他之所以那样待你,是与他这么多年来所骄傲的家族的荣耀和战功有关的。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儿女之情,看不起女人。但在你这里,他慢慢变得不像他了,我知道他在你这里必输无疑。” 小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后说:“你真觉得他会为我改变?可我觉得不会。他只是习惯了我在他身边替他疗伤,如果换做别人也是一样,习惯了便成了自然而然。如果不是爱一个人爱到了最深处,那么那人是很难为人做出最大的改变的。显然,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同样,他那不是爱,只是强迫别人留下,只是占有。” 宁战紧紧问道:“其实将军对你的好他从不说,他只是暗暗地做。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你生病发烧时是将军夜以继日地照顾你,之后还仍然上战场打仗。然后还不让我们告诉你是他陪你整整一夜,反而说是梁豪照看的你。类似这样的事情还很多,难道小春你就不感动么?将军在喝醉时给我说他不想娶蒙老将军的女儿,他要娶的只有你。我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拒绝王上的,但是我敢保证如果将军没有遇见你,让他娶谁他都无所谓的。直到他与你相遇相识,这些年他才慢慢懂得了什么是爱情。他对你说过的那些狠话,他其实也后悔。你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其实他心里早就认输了。” 小春低下头整理着医书,她不敢看宁战,她怕宁战看出她神情的变化。边整理边说:“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这些年伴他身边,大多是他强留下来的,你以为我想跟他有什么牵扯吗?还有,宁战,你是王上派来监视他的,别忘了你的使命。你快去看看他吧,我要准备休息了。” 宁战起身说:“好吧,小春。我先过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宁战走后,小春停下了手上的事儿。她摸向高昊阳送给她的玉佩,看着那玉佩蹙着眉头,心想:高昊阳,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儿动摇了,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上他了。我究竟该怎能做才能扼制住这种念头?高昊阳,对不起,我不该有这种念头的,我要找回自己的理智。是不是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你才不会让他扰乱我的思绪? 第二日,白仲醒来后只见宁战睡在身旁,宁战打着呼噜,白仲揉了揉头,拍打着宁战说:“喂,喂,宁战,该醒了。”宁战仍没醒,白仲一脚把宁战蹬了下床榻。宁战叫了一声说:“哎哟,将军。”接着宁战揉了揉眼说:“将军,你醒了。”白仲揉着太阳穴说:“你怎么在这儿?现在何时了?” 宁战笑着说:“将军,您忘了,昨日您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但昨日您醉得不轻,都吐了,所以我就在这儿照顾您了。” 白仲起来正穿着衣服说:“那现在什么时辰了?”宁战说:“现在已经要到辰时了。快上朝了。” 白仲思考了一下说:“你快去宫门口,在那里等蒙武将军,叫蒙武将军帮我告个假,就说我生病了,今日不去早朝了。”宁战答道:“是。” 白仲在书房里写着信,那封信是给蒙玥的。他不知从何写起,只知道应该直接拒绝。这些年一直把蒙玥当做妹妹看待,他不想伤害她,但越对她好,她越放不下。他提起笔,一时伤了神。 此时小春走了进来,给白仲端了醒酒汤来。小春有些好奇但又冷冷地说:“你在写什么?还如此拿不定主意。” 白仲端起醒酒汤说:“没写什么。你下去吧。” 小春走到房门口背对着白仲说:“以后别喝这么多酒,酒大伤身。你这样喝的不省人事,辛苦的是别人,受伤的是自己。”说罢,径直走去。 白仲眼神欣喜地看着小春的背影浅浅笑了,他心想:小春,你还是关心我的。原来,醉过方知酒浓,方知情重。醒后才知伊人在侧,有人关怀是如此美妙的感觉。 白仲写了寥寥几笔便写好了,他准备明日亲自送去蒙府并跟蒙玥说清楚。 小春坐在后院的湖中亭,看着微风吹拂着湖堤的杨柳。今日心绪颇为烦乱,心有千千结,剪不断,理仍乱。 到了正午,小春喝了一碗粥便回到药房中看书。此时隐隐听到有一个好听的女声:“仲哥哥,仲哥哥,你在哪儿啊?玥儿来看你了。” 此时白仲在书房里看书,听到蒙玥的声音先是愕然,后是坦然,他想:她来了也好,省的我再去蒙府。 白仲一动不动的专注看书。蒙玥来到了正堂,由于蒙玥小时候时常来白仲家,所以府中年长的佣人都认识她。府中老佣人告诉蒙玥说:“我家将军在书房,蒙小姐自己去便可。” 蒙玥走到白仲书房前的庭院就唤着:“仲哥哥,玥儿来看你了。”蒙玥小跑着进了书房,白仲仍然不为所动。这蒙玥生得极为漂亮,鹅蛋脸,高鼻梁,白皙的皮肤,加上浓黑的秀发。这蒙玥虽然和小春差不多大,但蒙玥看起来却打扮得更为成熟,也更加妩媚。小春长着一张娃娃脸,清丽可人,看起来虽无蒙玥漂亮,却更为耐看,也更显年轻。 小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她站在窗后,她想知道里面人的情景和对话。她固执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在监听白仲的一举一动。 蒙玥坐在白仲身边挽着白仲的手说:“仲哥哥,你怎么了?我听我武哥哥说你今日没有上朝,说你生病了,所以我就来看你了,我担心你。” 说着蒙玥就伸手摸向白仲的额头,小春看见蒙玥的手搭在白仲额头,心中有一股细微的凉意拂过。小春别过头,看着远处的山,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出现在脸上。 白仲身体向后一仰,不去接触蒙玥的手,并抽出了被蒙玥挽着的手,他淡淡地说:“我没事,已经好了。”蒙玥悬着的手显得有些尴尬,她放下手笑着说:“那就好,没事就好。玥儿今日来看仲哥哥还因为玥儿想让仲哥哥去我家提亲,玥儿想嫁给你。想必我父亲已经修书给王上,告诉王上我与你的事。仲哥哥,王上可有赐婚于你我?今日武哥哥上朝,都没听闻王上提及此事,是不是因为你不在朝中的原因,王上才没有赐诏呀?” 白仲站了起来,他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那是小春的身影。良久,他嘴边扬起的那抹邪邪的笑意都未曾退去。 蒙玥也站起来走近白仲,她拉着白仲的衣角说:“仲哥哥,你在看什么?你有没有听玥儿讲话?” 白仲转过身说:“玥儿,我不能娶你,在我心里你一直就只是我的一个妹妹,我不喜欢你,所以也不能娶你。” 蒙玥的脸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她说:“为什么?仲哥哥以前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白仲一只手按在蒙玥肩上,说:“玥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喜欢你的,就像我喜欢灵儿那样喜欢你,但那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那不是爱。” 蒙玥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她哽咽地说:“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过你比喜欢灵儿那样还喜欢我的呀!” 白仲眸子微微一紧说:“我那样说是因为灵儿是我的亲妹妹,那时候她很调皮也很顽劣,整天给我们在外边惹事生非。而你不同,我虽待你如亲妹妹,但毕竟你不是白家人,而且性格也不像灵儿那样,我自然不能对你严厉,自然也就说比起灵儿来我更喜欢你。但玥儿你要清楚,我真的对你只有兄妹之谊,绝无半点男女之情。” 蒙玥此时眼睛里带了些许怒意,她大声地说:“为何?为何?小时候你不是说过你将来要娶我的吗?就前些年,白伯伯还在时和我父亲谈及此事,你都未曾反对,你还说等时候到了就与我成婚。如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当真如外界传闻那样,你和那个医师有染?” 白仲朝后退了几步说:“够了,蒙玥,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从前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认为跟谁成亲都没关系,所以我没有多说什么。但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爱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我不爱你。从前我不懂何为爱,但现在我知道了爱是两颗相互吸引的心,然后相互碰撞出的炫目火花。这些我们之间都不存在。” 蒙玥一双灵魅细长的眼复杂地看着白仲说:“你可以不爱我,但这与你我的婚事并无妨碍,你说你以前不爱我,但你以前同样愿意娶我。只要你娶我,我可以一厢情愿。” 白仲冷冷地说:“前些年,我父亲还在时,你们与父亲议论我们的婚事,可是当范睢诋毁我父亲的时候,你们家有给我父亲说过情吗?那时我们的婚事不了了之。后来,我父亲被老秦王赐死,你们家又有替我父亲求过情吗?这些年,我稍微有些功绩,你们又想要我去你家提亲,你们家想的也太好了吧!” 蒙玥哭着说:“不是这样的,发生那些事时,我父亲在战场上,他也不知道那些事。若是他在咸阳,他定会劝说老秦王的。” 白仲转过身去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们蒙家满门忠义,一心为大秦,这是好事。我也知道蒙老将军是那种有情有义之人,但这些尚且都不说了。说实话,我还是感谢当年我们之间的亲事那样不了了之,这样才会让我遇见我真正爱的人,才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男女之情。” 蒙玥凝视着白仲的背,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抱着白仲说:“仲哥哥,那个医师有什么好的,她有我美吗?她有我喜欢你吗?她有我们蒙家的地位吗?她不过是一个赵女,这样的乱世,没有你说的爱,你从前不是说过爱情你是最不信的吗?你说乱世是男人的天下,你说你我二人都是武将的后代,成亲后在这乱世之中将是最值得依靠的亲人吗?如今,你为了那个医师便要如此待我?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白仲掰开蒙玥的手说:“那时我才十四岁,懵懂无知,所言皆不得当真。我再说一遍,你我只能是兄妹之谊。”说罢白仲径直走到庭院中。 蒙玥追了出去,还是抱住了白仲。此时小春站在庭院中的窗前看着蒙玥紧紧抱住白仲。白仲转过身,对上了小春的双眸,小春微微地尴尬,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浓浓酸涩感。 蒙玥仰视着白仲,她顺着白仲眼神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女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清丽、年轻的脸。她有白皙的肌肤,一双杏仁眼,樱桃红的嫣然小唇,还有浓黑细长的眉毛如远山翠黛。看过去让人觉得这个人长得可爱至极。 白仲拉开了蒙玥,与她保持距离,黑眸微微一闪看向小春,目光更深了几层。 在小春眼中,蒙玥一双含泪的妙目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她确实长得美,双目盈水,面带红霞,唇色点绛绯红,碎发垂在耳边,显得脸庞娇小,明艳动人,清纯中透着一丝妖艳。 蒙玥看着白仲和小春对视着,而白仲眼睛里充满笑意,她立刻知晓眼前这个女子便是殷小春。她的眸子略带幽怨地看着小春,流露出一丝羡慕和嫉恨。 第十四章 心美一切皆美 院中的那颗迟开的桃树,那桃花在微风的吹拂中簌簌落下,落在了小春的肩头,也落在了白仲心头。 小春没有说一句话,她被白仲灼热的目光盯得红了脸,心跳加速,转身欲走。突然一句:“站住。”蒙玥收住了眼泪,叫住了小春说:“你就是殷小春。”殷小春转过身答应了一句:“嗯。” 蒙玥走近小春咄咄逼人地说:“你就是那个勾引仲哥哥的贱人。”小春瞪着蒙玥锁紧了眉头。蒙玥继续紧逼着说:“你还敢瞪我。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吗!若不是你勾引了仲哥哥,仲哥哥怎么会拒绝我。你这个贱人!” 殷小春瞅了一眼蒙玥,未说一句话,转身离开。白仲站在一旁,他其实是希望小春自己辩解的,他想知道小春在面对喜欢他的人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可是小春竟一句话都没有说。 小春的裙裾掠过地砖上的桃花花瓣,白仲的目光含义复杂地凝视着小春的背,久久都未褪去。 蒙玥尖酸刻薄的叫着:“哼,被我说中了吧,无言以对了吧。看你以后还怎么呆在仲哥哥身边!”说罢,蒙玥走向白仲,拉着白仲说:“仲哥哥,我说什么来着,你看我说的话她不敢解释,她就是那样的人。仲哥哥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白仲生气地甩开蒙玥的手,目光凌厉,愤怒地说:“蒙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记忆中你一直是一个懂分寸识礼节的女孩,怎么现在成这般刁钻刻薄的模样了?还是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蒙玥,我明确告诉你,要勾引也是我白仲勾引她,是我纠缠于小春,干小春何事?我告诉你,你跟小春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你要是敢找小春的麻烦,我不会原谅你。” 蒙玥深深地凝视着白仲,眼中含着无限的留恋,还有由那些留恋所演化而来的记恨,良久蒙玥的眼泪像牵了线一般不断地流淌,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白仲目光坚定之余,慢慢浮现了沉静怜惜的眼神,好像是触动了遥远的记忆,那里有蒙玥的身影,那个小妹妹跟在自己身后叫着“仲哥哥”。他眸中含着一丝愧疚,或许他不该这么说她,但是但凡联系到小春,他就忍不了。 蒙玥呜咽着说:“仲哥哥,我恨殷小春。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来如此待我!她不但没有我美,更没有我有能力。你这样对我,将来你会后悔的!” 白仲略显失望,心中腾起一丝凉意。他摇着头说:“玥儿,你知道我为何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吗?是,小春是没有你美,没有你生得妩媚。但她在我心里确是最好看的。玥儿,美是什么,你明白吗?” 蒙玥扑向白仲,一下抱着他,她双手环着白仲的腰,含着泪说:“仲哥哥,我只知道长得美就是美,她殷小春凭什么和我比?凭她的相貌?还是凭她的家世?这些她都比不过我!那她还凭什么抢走你!仲哥哥,你抱紧我,你感受的到我的温度吗?只有我才是最真实的,也只有我才会一心一意待你。” 白仲叹了一口气,推开蒙玥,好像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女子。白仲心头略过一丝失望和无奈,接着说道:“看吧,这就是你与她最大的不同。小春从不会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长短,她不愿与别人争论。哪怕是别人的错,她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因为她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哪怕是诋毁,哪怕是委屈。而你呢?你有良好的家世,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将军,还有如你说的你长得美,可是美是何物?有的人的美是一种凛然、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可以理所应当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以大义凛然地去打击别人,当然还可以毫无疑问地去淫乱人心。但是在我遇见小春之后,我才发现真美是什么,从我被她吸引开始,我心中的美便是——心美一切皆美。正如小春的好看是温和的,宁静的,内敛的,善良的。在我心中小春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心灵更美。” 蒙玥呆呆望着白仲,冷笑了几句,然后说道:“你变了,你变得不像你了。你变得不像从前那样果断坚毅了,你变得有牵挂了,变得就连对待外人都有情感了。哼哼,看着吧,有朝一日,你会因为殷小春而受伤,她会成为你的软肋,即使她没有亲手伤害你,你也会因她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仲冷毅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笑意,他微微嘴角上扬说道:“我,甘之如饴。” 蒙玥失落不甘地看着白仲,眼睛里面充满恨意地说:“我恨你,我恨殷小春,我诅咒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白仲眼神凌厉,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蒙玥摇着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白府。白仲走进了房间,拿起案上那写给蒙玥的信扔进了火盆里。 第十五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月色如霜,环佩空鸣,疏影横斜,花影浮动。 小春在房中整理着医药典籍,她希望能将自己的医术尽可能记载下来,希望这会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字能否被载入史册,只希望后世能够继承发扬优秀的医药文化,救治更多的人,解救更多的生命。 白仲趁着月色,顺着花瓣飘落的方向,走在春风里,走向竹林尽头。这片竹林是小春亲自种的,小春把竹子种在了自己常住的房间前面。当初白仲在对小春动了心后,叫小春自己挑选一间房,小春挑选了这处府中最显清幽的地方。 月色溶溶,微风习习,竹影交横,时不时还有花瓣飞舞,在深蓝的夜色和皎洁的月色中,泛着清冷的熹微萤火。 白仲站在门外,手举了起来,悬在空中,他想敲门,却又犹豫了一下。小春瞥见了门外的人影,淡淡地说:“进来吧,门没锁。”白仲推门而入,走到了小春身边,离小春仅一步之遥。 烛火灼灼,忽明忽暗,小春的脸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柔和清秀,青涩淡丽。白仲乍见,心跳瞬间加快,竟不知说些什么。 小春放下笔,抬头看向白仲,两人的眼眸正对,白仲面容俊朗,周身散发着军人的英挺刚毅之气。小春移开了眼故作镇定地做着自己的事儿,白仲看了看小春然后走到了离小春十步之远的地方背对着小春深深吐了一口气。 小春看着白仲的背影说:“你怎么不说话?” 白仲的脸稍变得微红了,但他的眼睛却看向小轩窗外的那颗梨花树,那些晚开的花朵随风簌簌飘落,如千片雪花散落在天涯。空气中夹杂着竹林微风的味道,还有桃花梨花的暗香涌动。 白仲踱着步,仍不作声。小春嘴角微微上扬说:“这可不像你啊,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白仲转过身来正对着小春,走近了几步说:“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好吧,今天的事儿,我替蒙玥向你道歉。” 小春停下笔,站了起来把书放在了书案后边儿的书架上。边放边说道:“你没有必要替别人向我道歉,这可不像你,印象中你从来没有跟谁道过谦。” 小春走到了茶案边坐下斟水,这茶案刚好在小轩窗旁边,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地从高处飘落,有的还飘进了窗内,这场景似仙如画。 白仲转身站在原地看着这画面,不禁出了神。小春浅酌着水,说道:“嘿,你今日在想什么呢?”白仲回过神来,凝视着小春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白日之事。想来问问你的感受。” 小春放下杯子淡淡地说道:“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是细细一想,为了那些不懂你,与你不相干的人生气是不值得的,更没有意义。所以这样想想也就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白仲笑了,他走近小春,坐在了茶案的另一边。小春瞥了一眼白仲,不得不说,白仲确实生的好看,他那深邃棕黑的星眸,直挺的鼻梁,英武的剑眉,线条硬朗的轮廓,不管是在远处还是近处,都显得俊朗轩昂。 白仲似是察觉了小春的偷窥,颇有戏谑地说道:“怎么?看上我了?”小春故作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你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白仲站起来走到小春那边坐下来,双手抓着小春的肩,挑了挑眉毛说道:“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这样?还是你只发现了我今天的不同,没有看出这几年来我因为你而做出的改变?难道你不晓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白仲看着惊诧和无动于衷的小春,右手缓缓上移,移到了小春的脸颊,继续说道:“我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动了的心。从前我从不允许有女人住进我家,更别说我的心里。如今,你真真正正地长在了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你不但突破了我的防线,还攻我的城,略我的地,我却甘之如饴。” 小春怔怔地看着白仲,脸颊微红,心中波澜骤起。她看着白仲,看着难得柔情的他仿佛看见了高昊阳。她竟没有拒绝白仲的大手,任由他捧着她的脸。 良久,小春似是被小轩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吹醒了。她扒开白仲的手说道:“我说过,不要爱上我,因为你输不起。” 白仲一怔,双目惊诧失落,有些许心凉的滋味,但又忽而挑起那剑眉,说道:“不错,上次你说一来你看不上我,二来我赢不了你。可你这次只说了你所谓的我输不起。这说明什么?” 小春目光带着疑惑与天真,看着白仲说:“说明什么?” 白仲幽深的双眸看着小春那双眼睛,随后靠向小春,贴到小春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说明你看上我了。” 小春脸颊绯红,耳朵因为萦绕着白仲的气息而变得异常发烫。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继而推开白仲,惊慌地说道:“不是……不可能……你自作多情。” 白仲的双眸一沉,眼神更加迫人,小春一下站了起来退后一步,想要躲避他那瞳仁中溢出的火焰。可是白仲瞬间也站了起来,上前一步紧逼着小春。小春心底一慌,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紧紧靠在了小轩窗一旁的墙壁上。 白仲三四步就逼近了小春,小春抬头看着白仲。那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白仲那俊朗的脸和高大硬朗的身形轮廓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冷毅刚强。他的手抵在了小春身后的墙壁上,痴痴的眼神里略带复杂的火花,那两道火焰直射着小春的脸和眼。 小春心中顿感不安,这样的目光看得人胆颤。小春壮着胆说道:“白仲,你想干什么……你,你别乱来。否则我……我下毒毒死你。” 白仲心中的怒意和失望渐起,他磁性的声音突然在小春耳边响起:“我想干什么?你说呢?勾引你呀!既然你视我不见,那只有让我帮你涨涨记性了,我要你永远都记住我,永远都记住今晚。今晚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白仲的炽热的气息萦绕在小春耳畔。 小春伸手抵抗却被白仲的手轻而易举按在墙上。白仲轻轻含住小春的耳垂,小春侧头想要逃开,不料白仲整个身体都紧紧贴着小春,挤压着小春在墙上,令她动弹不得。 白仲灼热的吻落在了小春的颈脖上,小春身体颤抖着,心中害怕至极。她脑中唯一想到的人就只有高昊阳,只有他能给她安全感,可是他再也不能来救她了。小春语无伦次地说:“白仲,不要,求你了……别这样……高昊阳,救我。” 白仲顿了顿,他抬头看着小春,冷声道:“你从来没求过我,而第一次求我就是为了拒绝我!哼,可惜你的高昊阳来不了了。”白仲的眼里带着怒火,小春淡漠可怜地回望着白仲。片刻后,白仲托起小春的下巴,脸上浮现邪魅的痴笑,幽怨地说:“殷小春,如今的我对你可是大有兴趣。你对我有情这一点,你骗不了我。高昊阳,你最好忘了他,我说过我不会等你太久。今晚过后我要你只记得我。” 说罢,白仲灼热的唇向小春的薄唇压来,他的舌头探了进去。小春感到了萧瑟的无奈与苍白的无力,她瞬间想放弃抵抗。小春身体麻木,倍感无力,她锤下了手,任由白仲侵蚀。 小春又恐又惧,心中想到高昊阳,满心的委屈,她闭上眼,一线的热泪下落。那泪落入了小春的口中,也落入了白仲的嘴里,那冰凉的泪滴侵入白仲的肌肤,激起阵阵波澜。 白仲怔住了,他不由地停住了动作,有些心痛地看着小春,小春微微抽搐着,仇怨又惊讶地瞪着他。白仲看见小春可怜伤心的样子,脸上浮现一丝心疼与悔意。他松开小春,声音里有一丝讽刺:“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 其实他说出这句话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讽刺的是谁。讽刺小春总有一天会爱上他?还是讽刺自己早已生生沦陷这段感情,对她狠不下来,会心疼她,不想再伤她? 白仲后退了几步,冷静下来说:“今日,你既不愿,我不强求。我白仲要你是易如反掌,但我现在觉得即使得到你的人也甚是无趣,我要的是你的心。” 小春浑身无力软麻,没有了白仲的怀抱和支撑,她顺着墙壁瘫坐而下。此时无言泪流在小春的脸上和心头。 白仲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走到房门前,打开了门,月光似水般倾泻进房内。他回头凝视了小春片刻,目光坚定地说道:“记住,我定会要你心甘情愿。”说罢,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白仲顺着月光穿过了竹林,走遍了桃花花瓣堆积的庭院,回到了自己的房内,而那月光仍在屋外溶溶泻泻。 第十六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满地月色渐渐消退,稀稀疏疏的星星隐没,天光乍现。 白仲一宿未眠,辗转反侧的他思虑了一宿:这次她怕是不会原谅我了吧。我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昨日小春本就受委屈,昨夜我竟还如此待她!她该多么伤心难过!今后我与她又当如何?我信誓旦旦地说要她心甘情愿,她会吗?哼哼……可笑可悲,只怕将来很难攻破小春的心理防线了。 小春靠着墙壁靠了一夜。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一具躯壳。原本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白仲,原本她想尝试着放下以前的恩怨,原本她想把这里当做像家一样的地方。怎知一夜之间,全盘否定。 小春木然地靠在墙壁上,眼神漠然。她伸手接住飞进屋来的梨花花瓣,端详片刻后收住了掌心,望向前方,只觉得房间空空荡荡,空的没有尽头。她多想大哭一场,可房间还是空空荡荡。她心想:此时此刻的情思能待来日追忆否?不可能了吧,这是一场自己从不想做的梦。怨只怨曾经的种种高兴的、不高兴的,悲伤的、兴奋的自今日起便与自己再无瓜葛。自此,一切恨的、留恋的都已经只是惘然。 只是,一切都忘得了吗? 第二日清晨,小春收拾行李,提上药箱准备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许是王宫,也许是回赵国替高昊阳扫扫墓,也许是去天涯四处行医。 小春趁着白仲的房间还未掌灯,借机想走。小春来到后门,环顾四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白仲此时站在后门小院的一株大柳树下,默默看着小春。白仲面色深沉,他转身走到前院命府中看守跟上小春,欲知小春的去向。 一刻钟后看守回府禀告白仲小春去了王宫。白仲知道小春不可能那么早就进宫,那时还未过宵禁的时辰,或许小春会在王宫外等着,说不定他来上朝的时候还能遇上小春。 一个多时辰后白仲来到宫中上朝,白仲问宫门的侍卫说:“你今日看见过殷医师吗?”侍卫回答说:“我换防的时候看见殷医师的。”白仲随口答应了一声:“哦。”准备向里边走。那侍卫又说了一句:“不过将军,殷医师是出宫。” 白仲眉头一皱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侍卫说:“我换防后不久,大概两刻钟前。”白仲又问:“殷医师身边可有其他人?”侍卫回答说:“有两个随从,不过我认识其中一个,是侍卫,想必另一个人也是侍卫,他们都换成了平常的装束。还有殷医师还拿着行李和药箱。” 白仲面色如常,却有些沉郁。朝堂之上白仲心不在焉,今日并未提出朝议,也没有讽刺吕不韦。连子楚都觉得白仲颇为不正常。 下朝之后,子楚叫住了白仲,众人退尽后子楚说:“白将军今日怎么了?”然后眼中透射着光,他虽知白仲昨日为来上朝是因为酒醉,但还故意说道:“是不是病还未好?若还未好,寡人可以让你再休息几天,为半月后的出征做好准备。” 白仲疑惑道:“出征?这么仓促?微臣事先怎么不知道呢?”子楚的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韵味说:“寡人早就暗中命人准备好行军必备的东西了,白将军无需担忧。寡人本想着将军回咸阳不久,想派王龁前去,但王将军身体抱恙,所以此次就命你前去。” 白仲行了一个礼说:“多谢王上信任。只是不知此次攻打那个地方?” 子楚眼神中带有雄心和魄力,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国。”白仲头一抬眼睛盯着子楚,眼睛微微一眯问道:“赵国?蒙骜将军不是还在与赵国打仗吗?”子楚狡黠一笑说:“蒙将军向东直击赵国,而我要你迂回到另一条路线协助蒙将军,做两面围攻。”子楚顿了片刻又说:“而且赵国惧惮白老将军的威名,你作为白老将军的儿子,难道不想将你白家的威名扬得更久更远吗?还有白仲,我听蒙武说你已经拒了两家的婚事。所以待在咸阳城受人非议还不如去打仗来的畅意。爱卿认为如何?” 白仲瞬间热血澎湃,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愿意。”子楚看白仲心中有事问道:“白将军还有何要求,尽管提吧,只要你替我大秦建立千秋功业,能满足的寡人尽量满足你。” 白仲毫不犹豫地说:“微臣想要殷小春仍做我军医师,还望王上下令。”子楚心境明澈但又有点儿狐疑道:“怎么?难道小春会不愿。小春不是在你将军府待得好好的吗?而且你俩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二。” 白仲故作镇定地说:“小春现在不在我府上,听侍卫说今日看见小春在王宫出现过。”子楚淡淡笑了一下说:“哦?那小春大概是在王后那里吧,我昨日在书房里连夜阅奏程,上朝前在书房眯了一会儿,所以小春在不在皓镧那里我也不晓得。你可以亲自去看看,寡人准你去找小春,不过不能待太久。” 白仲行了一礼说:“谢王上。微臣告退。”说罢白仲向后宫的方向走去。子楚邪笑了一笑,他其实巴不得小春不在宫里,只要小春在宫里,他就难见上皓镧一面。 白仲走过太子宫中后,被太子叫住。太子道:“白将军,等一下。”白仲转过身行了一个礼说:“太子,有何事找微臣?”太子说:“那日春姨走的匆忙,我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还没来得及给她,今日将军既然进宫,就替我把礼物带给春姨。” 白仲面上闪过一丝愕然和悟然,他说道:“小春的生辰?就是前两日她进宫是为了过生辰?”太子挑了挑眉说:“将军难道不知道春姨的生辰?春姨随你出征这么些年,你都不知道春姨的生辰?” 白仲沉寂了片刻,心想:原来那日她是进宫是过生辰。殷小春,你究竟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究竟还是不信任我,就连你生辰都不愿和我待在一起。 太子有点儿生气地说:“白将军,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白仲回过神来说:“我会替太子将礼物带给小春,臣先替小春谢过太子。” 太子眼神犀利,幽幽地说道:“你不必替春姨谢我,春姨是我的春姨,你又不是春姨什么人。还有白将军,你不要欺我年幼不懂事,我今年虽然才十一,但我也有青梅竹马长大的阿房。春姨不仅是阿房的姨娘,也是我的最好的姨娘。在赵国的时候,春姨经常照顾我。我年幼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春姨和阿房来保护我。在我心里春姨早就是我的亲人了,除了父王母后外,春姨就是我最亲的人。春姨在你军营里,白将军若是对春姨不好,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太子将礼盒递给白仲说:“将军务必交给春姨。”白仲回答道:“诺。” 眼见太子走远,白仲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理出了前些天发生的事情的头绪。白仲打开了木盒,那是一把很好看的木梳子,上面刻着两三根竹子,竹叶周围还镶嵌有用碧玉雕刻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另一面还刻着“春、萤”二字。 白仲收好盒子,向王后宫中走去。到了宫门口,白仲命宫人前去传禀。白仲在门外踱步良久,宫人才带其进殿面见王后。 白仲进去后并未叩拜直言道:“王后,小春是否在你这儿?”皓镧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放肆,谁准你在此无礼?”白仲淡漠傲慢地说道:“我能站在此处与王后讲话,自然是王上准许的,否则我也到不了王后的寝宫。” 皓镧不想与之争辩,淡然地说:“小春不是在你府上吗?怎么?还是你把小春气走了?” 白仲一双深眸略有深意地看着皓镧,缓缓说道:“小春是离府了,但今日有宫人见到小春在王后宫里。所以我想王后您是欲盖弥彰了。” 皓镧拍了一下案几怒道:“白仲,你是在下套?好大的胆子!”白仲依然镇定自若,他瞥了一眼皓镧说道:“王后,我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兵者诡道也,这不过是战场上的计谋运用到您这里罢了。我若不胆大,战场上与谁争锋?我若不志勇双全,又凭借什么当上大秦的将军?” 皓镧忍住了脾气,冷笑道:“哼,将军果然好口才,不去为秦国连横六国都可惜了。” 白仲一脸孤傲地说:“这些臣暂未考虑过,现在臣思虑的是小春,还望王后告知小春的下落。” 皓镧眼中充满复杂的火焰,她用心境熄灭了那火光,冷冷地说:“你说的不错,小春是来过,不过又走了,我只知道她不想见到你。” 白仲知道小春已经离开了王宫,但他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后是在骗微臣吧?小春定还在宫中,小春不可能走得如此匆忙。” 皓镧觉得还是跟白仲说清楚得好,免得他在此不依不饶。皓镧从案边站了起来说道:“小春有王上特赐的令牌,可以任何时候进宫。今日卯时小春便进了宫,来到我寝殿,我看得出来小春是受了委屈的,很大很大的委屈。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白仲眼神里有些许自责和悔意,良久回答道:“这是我与小春的事儿,与王后无关,王后还是管好自己,管好后宫,才是最为重要的。” 皓镧看着白仲冷笑了一声,失望地说:“看来小春的选择是正确的。像你这种狂妄自大、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配不上小春。” 白仲眉头紧锁,眼神犀利,口吻茫然地道:“小春有什么选择?” 皓镧甩了甩衣袖,目光凌厉地对着白仲说:“小春自然是选择离开。不仅是离开你,也是离开秦国。也许会离开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更久。也许她会回来,但是回宫,不会是你白仲的府邸。白仲,我告诉你,你若不改变,你是很难挽回小春的。” 白仲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丢掉了刚才的目空一切,只剩下彷徨与担忧。 皓镧回到案几边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小春竟对我都不肯说事情的原因。你究竟是伤她多深,才让她这样难以启齿?可笑我以前还劝说小春接受你,如今看来我错的有多离谱。所以小春不说一字,我没再逼问,她选择离开秦国我也答应了。所以你也不必白费力气在我这里寻她,她早就离开了。” 第十七章 离别易,断情难 此时风云变幻,烟雨乍起,是要下雨的前兆。宫殿里一片沉寂。 白仲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如自己所料的那样高高在上,原来还有人可以真的以离开为理由来拒绝他。而这人却是自己今生至此唯一动过心的人。 一个春雷乍起,白仲的思绪被惊醒,他那宁静幽深的眼眸里略带忧伤,随后他挑了挑眉峰,语气平淡自信:“王后,小春是必须跟我走的。过几日我将带军出征,王上已然下旨让殷小春随行我军,做我军军医。这是王上的旨意,谁敢违背?” 皓镧冷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小春离开咸阳在前,王上下令在后,现在小春不在咸阳,能不能让小春做军中的随行医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况且我不知道小春会去哪儿,有本事你自己找呀!再把小春再绑回你身边啊!” 白仲一副自视高傲的样子说道:“小春是你的挚友,难道王后会不知道小春的去向吗?更何况小春身边不是还跟着你安排的侍卫吗?王后现在告知还来得及,否则王后你就是在刻意隐瞒,到时候小春不能如期赴职,打了胜仗倒好,若是因此耽误了我军士兵的病情,令我军不敌敌军,那这罪过不是王后能担得起的。就算王上袒护你,也堵不住大秦百姓的悠悠之口。” 皓镧闻言皱了皱眉头,嗤声道:“原来你知道,白仲,你可真狡猾。小春跟你这么多年不知受了你多大的气。我真后悔让小春跟你这么多年,当初就不该让小春走,那样她就不会遇见你。” 白仲颇为讽刺地说道:“我说过不是我狡诈,是兵不厌诈。王后在后宫这些年难道不是靠些手段才坐上这个位置吗?置于小春,我和她乃是天注定的缘分,谁也阻拦不了。她只是暂时离开我,待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找我!” 皓镧瞥了白仲一眼,冷笑道:“哼,狂妄!白仲,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那好,就算你这是激将法,我也告诉你,小春回赵国了。高昊阳,听说过吧?他算是我的一个表哥,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小春的爱人。高昊阳在赵国,所以,你明白了吧!小春的执念在赵国,她爱的人不是你。” 此时天下着大雨,白仲的心也下着倾盆大雨。 四周静默了少顷,白仲剑眉星目中透着一股寒气,眉宇间凝着一股压抑及似要爆发的醋意道:“王后你这是在诡辩,据我所知,高昊阳已经死了。他又怎么和我比?难道小春会一辈子以思念他度日?” 白仲强颜自信地又接着道:“还有,你怎知小春不爱我,若不爱我,她为何跟我这么些年?王后敢不敢和我打赌?赌小春会回到我身边,并且乖乖地嫁给我。” 皓镧瞅了一眼白仲,看着侍女琥珀说道:“琥珀,我乏了,要休息。请白将军出去。”说罢,走向屏风后边给琥珀说了几句话。 琥珀走近白仲说:“白将军请吧,天下雨,恕不远送。对了,宫中的伞不巧被宫奴打去膳房拿膳食了,将军在路上可不要被雨淋成落汤的秧鸡了。” 白仲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琥珀,再将目光转向皓镧,之后甩袍离去。 白仲在雨中行走着,他想:至少在李皓镧管辖的后宫他不能跑,他要让她看看任何事儿都吓不到自己,刀枪剑影自己都不怕,还害怕区区的小雨吗? 白仲走过了华阳太后宫门前,这时一抹红色衣袖显露在宫门口的一角,她撑起伞叫住了白仲:“白将军,等等。” 白仲转身看着这个露出裙角但不见人脸的女人仔细思索着是谁。那女人走近白仲,她拉起白仲的手,将自己撑着的伞手把手交给白仲。白仲此时眼睛一眯,略带疑惑地说:“是你。” 那女人妖媚地说:“将军,没想到吧,是我。我就是你带兵平叛的曾经的王孙妇。”赵雅邪魅地笑着,越发地靠近白仲。 白仲凌厉漠然的目光看着赵雅,恶狠狠地说道:“你早已不是王孙妇,公子奚已死,而且是犯上作乱而死,留你一条性命那是王上对你的恩惠。如今你整日和华阳夫人在一起,你们暗中那些勾当别以为我不知道,更别以为王上不知道。” 赵雅柔柔弱弱地身影一点点贴近白仲,她的手摸上白仲的胸膛,轻轻抚着,娇媚地说道:“我一介女流,能有什么野心呀。白将军,你看这雨,这伞太小,我只有贴近你才不会被雨打湿呀。” 白仲对她的这种行径嗤之以鼻,向后退了一步,把伞扔给了赵雅,站在了雨中,鄙视地怼道:“请你自重,你是公子奚的妻,也是堂堂的赵国公主,行为还如此不检点。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一个荡妇。” 赵雅打着伞,绕着白仲走了一圈,嘴角挂着一抹嘲笑:“哈哈,真可悲,将军如此洁身自好是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吧?将军可真专情啊,可惜,别人不把你放在心上。” 白仲眼神中带着愤怒和醋意,他极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冷眼相对,冷语相加,说道:“堂堂赵国公主流落至此,变得如此荒诞,皮肉里装着一副蛇蝎心肠,真令人感到悲哀!” 赵雅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慌乱,她说道:“你……” 白仲甩了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说道:“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恕不奉陪。”白仲说完,转身欲走。 赵雅加快步伐绕到白仲前面,拦住白仲说道:“将军对我的话不会不感兴趣的。别忘了殷小春曾是赵国王宫里的医师,而我是赵国公主,你说殷小春在赵国的那些事儿,我是不是也知晓一二呢?”说完,赵雅还是妖媚地笑着。那神态那动作让白仲看了别扭鄙视至极。 白仲漠视着赵雅,拉着脸,不说一句话,但手掌早已握成了拳头,究竟是有些急切地想要了解小春那些自己不知道的往事了,他心想:赵雅的话有几分可信?像她这样巧言令色、狐媚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会不惜代价的。她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白仲松开了手掌,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心中泛起了些许动容,缓缓开口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说吧。” 赵雅嗤笑道:“果然,正如传闻说的那样,将军待殷小春不一样。将军真是不了解殷小春。”说着赵雅伸手摸着白仲的心脏的位置,邪魅地说:“我看将军迟早栽在殷小春的手里。而且呀,你这心,还情愿。哈,哈。” 白仲蹙了一下眉,别过身子不让赵雅触及他的身体。一脸阴霾地说:“收住你那放荡的性子,再敢触及我,你我就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赵雅抬头看着白仲说:“这个嘛,我暂且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有关殷小春的故事。” 白仲瞥了一眼赵雅,冷冷地说:“你就不怕我知道了后,反悔吗?”赵雅邪魅地说:“不会,因为我手里还有更重要的筹码,你将来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与我为伍呢!” 白仲面色铁青,表情凌冽地说:“哼,我今生都不可能与你这种人为伍!” 赵雅环视着白仲笑得邪邪的,接着说道:“将军,话不要说的太满,你会有兴趣的。你看,殷小春的事儿你不是就有了兴趣吗?” 赵雅看着白仲心烦意乱的样子,便道:“将军,今日天气不适合谈论往事,您先回府,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我与你好好谈谈殷小春的故事。可好?”白仲不做声便是同意了,赵雅眼神中充满得意地说:“将军,那我后日出宫来您府上,我们再畅聊一番。这把伞您拿着,我回华阳太后宫中再拿一把伞就是了。” 白仲没有接过赵雅的伞,他步履坚定地向前走。走了几步,幽幽地说道:“后日午时过来。” 白仲回到府中换掉了一身的湿衣,走到廊庑前看着渐渐下小的雨,此时细雨如织。他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心想:又要下大了吧?不知小春此刻身在何方,有没有淋到雨。都说春雨贵如油,春雨下不大,可是今日的雨为何这般大?是老天在哭诉我们的离殇吗?小春,老天都为你的离开流泪,都说人不留人天留人,这雨能留得住你吗?雨下大了你还要赶路吗?你就当真舍得下我,舍得了这个家?小春,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白仲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春种的竹林的幽径上,望着这片郁郁葱葱,再望向远处的梨树,那满地的梨花堆积,憔悴损,零落成泥,如今有谁共叹,这次第,怎一个悔字可了得! 原来有的时候为了一些人事,总要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原来有的时候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做一些后悔的事儿,是在所难免的。 他的心中何曾觉得这样的事儿,这样的处境是这般恼火过,不知为什么,他从未这样担忧过——这他向来嗤之以鼻的爱情。 是真的爱上了,可是又该如何将这深入骨髓的爱表达出来?如今看来肯定不是那晚那样。可谁又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得不到回应的爱,是他眼中的爱情吗?是否也是她眼中的爱情? 只是那个满目清辉,满脸情事,满心往事的从不屈服、坚毅执着的女子,还会回来吗? 第十八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绯红的夕阳染红了天际,蓝白色的薄纱融进那红色的霞光之中。 行路行了近两日,小春一行人到了栎阳城,一进城就被眼前的繁华惊呆了,小春一边走一边心想:这光景快要赶上咸阳了吧。没想到这离咸阳不过百来里的地方交通如此便利,算得上车水马龙了。真的是行了千里路才会真正了解到天地多广阔。从前自己在那冷冰冰的赵王宫里长大,没什么真心朋友。做了那么多年的医师,看惯了宫中冷暖,所见所闻都对那时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和影响。慢慢地自己变得也冷冰冰的,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伤害了赵逸的母亲。后来自己也渐渐习惯了那些世态冷暖,看惯了宫中的明争暗斗,本来就不对未来有任何幻想,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来到异国他乡。但所幸遇见了皓镧、子楚,所幸和高昊阳相爱过,所幸遇到过…… 小春不敢再往下想。不知为何,此刻她会想起白仲。小春幽深的瞳仁顿起波澜,是惊讶,亦是悸动:我竟然想起了他,我又怎会想起他?初相遇那会儿,我觉得我此生从未见过如他那般贱的男人。相处这么些年,他倒是有了改变,可是本质未易。倘若他懂得尊重我,尊重女子,尊重每个人,那么我和他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吧? 侍卫罗才看见小春心事重重的,问道:“殷医师,你怎么了?在想何事?”侍卫张兵用手肘拐了拐罗才,递了一个眼色。其实他们都知道殷医师和白仲的事儿,但不知的是其中有何隐情。张兵人机灵,而罗才木讷,张兵一眼就看出了殷小春的心事。 殷小春回过神来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栎阳城挺繁华的。” 张兵笑着说:“那可不,我们栎阳以前可是秦国都城呢!还有,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栎阳人,我可以给殷医师您好好介绍介绍我的家乡。” 殷小春微微笑着说:“好啊。此次我们出来就当是游历了。回赵国的路上我们可以一边替百姓义诊,一边了解各地的民俗风情,增长增长见识。”说着说着三人一行就到了栎阳旅店。 店中掌柜大约四十几岁的样子,左腿还有些瘸。见此三人热情地问道:“三位不知是住宿还是餐食?” 张兵用着地道的栎阳话说:“住宿,给我们两间房。”店家看了看这三人,觉得奇怪:这三人前面这个长得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的,倒像个女娃,可这分明是男子的打扮嘛。再看后边这俩人,看着也就十六七岁,长得高大挺拔,怕是当兵的吧。 掌柜盯着殷小春端详了片刻说道:“您是家主?后边两位是您的侍卫?我看这后边儿俩位倒像是当兵的。” 罗才老实地说:“你怎么知道?”张兵用手敲了一下罗才,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那人笑着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以前就是当兵的,后来一次战役腿瘸了,打不了仗了。现在回乡经营我祖上留下来的旅店。你们呐,身强力壮的,现如今秦国全民皆兵,不用说都知道你们肯定是在服徭役。” 殷小春提着嗓子说:“那你怎么就确定我们是秦国的士兵,难道你不怕我们是细作?” 掌柜摇摇头说:“你是不是细作我倒是不敢保证,但这二位都是我们秦国人,我一听声音就知道了,尤其是这位。”他指了指张兵接着道:“他的口音一听就是我们栎阳的。如今看来这位公子也不会是间者,看看您这细皮嫩肉的,又有侍卫保护,想必也定是我们秦国的王公贵族吧。” 殷小春眨了眨眼,她不想多生事端,店家怎么说就怎么吧,自己也不想多解释,现在时局动荡,各国都分布着别国的细作,多说无益。所以粗着声音说:“嗯,您说的也差不了多少。” 罗才对这位店家顿生敬意和崇拜感,满眼崇敬地问到:“您贵姓啊?怎么猜的如此清楚?您说您当过兵,是在哪部分?还有您这脚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那掌柜一连听见罗才的几个问题,他听着他的语气,看着他的神情觉得这人有些出奇的呆头呆脑的可爱,笑着道:“免贵姓司马。我以前是跟随战神白起的。这脚啊,是十一年前攻打赵国长平的时候受的伤。” 小春听到长平的时候顿时把脸沉了下来。那是故国之殇,故土之哀,那些尸骨累累,血流长河仍历历在目。小春捏紧了拳头,牙齿紧紧咬着唇,没说一句话扭头便走。 张兵叫着:“殷公子,等等。”然后给司马掌柜说:“掌柜,我家公子要去别家看看食宿条件。我们就先走了。”张兵拉了拉罗才,赶紧快步跟上殷小春。 司马掌柜心生疑虑:这人怕真是什么间者吧?不行,我得禀告官府才行。 张兵二人跟上殷小春说:“殷医师,眼看天就要黑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你们管。”殷小春忿忿难平地说。 夕阳的余光渐渐褪去,街上行人却未减少。二人跟在小春后面不知如何是好。罗才小声地说:“殷医师怎么啦?”张兵无奈的解释道:“殷医师是赵国人,她经历了长平那一役,心中恨透了秦军。更别说是那些曾参与过战争的人了。”罗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说:“那是不是殷医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肯原谅白将军?毕竟白老将军是他的父亲,而且白将军还跟着自己的父亲去攻打了长平。” 张兵点点头说:“是的吧。”罗才眼睛一转说:“诶,张兵,你家不是就在栎阳吗?既然殷医师不愿去栎阳旅店,那不如去你家?” 张兵思考了片刻说:“看情况吧,我待会儿找机会劝劝殷医师,看她同不同意回栎阳旅店。如果不同意再做别的打算。”罗才点头同意。 走了许久,走过了繁华的街市,三人前前后后走到一个安静的巷口,张兵走到殷小春前面拦住小春,说道:“殷医师,您可千万别叫我们俩为难。我俩是王后命我们来保护你的,自然得保证您的安全,这是我们的职业,更是我们的任务,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我俩不但没脸去见王后,也别想在军中立足了。本来按道理说王后没有权利调动我们,但王上宠爱王后,王后派我俩来保护你,这也算是王上的恩宠。您看您比我们大五六岁,在我们眼里您就像姐姐一样。我们平日听说您面冷心热,心地善良,所以您就体谅体谅我们,跟我们回去。您不知道这栎阳就这家旅店住宿安静,不像有的旅店嘈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女儿家在那里不安全。” 小春呼了一口气说:“回去也行,就是我总感觉那店家不怀好意,出了问题你们负责。” 张兵笑道:“殷医师,那人就是本地人,他哪儿敢为难我们。更何况,殷医师不是有王后的令牌,只要在秦国地界,出示了令牌,就没人敢不以礼相待的。” 小春心中还是有些悲伤停留的,想起那长平一役死去的英灵,她就不能平复心情。她对着张兵说:“那好,我们回那里住。不过,我们要小心为上。”张兵回答道:“是。” 回到旅店后那掌柜笑盈盈地迎接他们说:“还是我们这里好吧?几位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房间。”只是此刻小春注意到刚才在一边的小厮现在却没了踪影。 三人跟随掌柜来到后院,此时暮色渐起,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后院楼高两层,园中有一片池塘,塘中有一座假山。三人来到二楼的上房,小春的房间处在楼的西南角,张兵和罗才的房间则在小春房间的隔壁。 夜幕降临,小春趴在窗前看着月亮,透过一扇窗正好可以看见园中的繁盛的花木和那池塘。月光的清辉照耀的池水,泛起层层波光,映着月色,花木悠悠,那清幽宁静正是小春喜欢的。 小春看着远处的方向:那是咸阳的方向吧?原来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念那里的人,那里的一些往事。自己以为平生不会再去想那个他,可是不愿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月色相皎洁,思念空空洞洞。这时,突然有一个清晰悠然的琴音传来,那声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淡雅,丝丝扣人心弦。那声音好像在诉说着一种桎梏,一种凄然,一种潜别离,一种不得归。和着月色,清冷孤寂,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第十九章 未央夜,初相见 小春的思绪被琴声打断,听着这琴声仿佛回到了从前和皓铜、异人在赵国的时光。那时候子楚还叫异人,那时候时常听见异人的琴声,也是这般孤寂动人却又不失大气磅礴。总之,这种感觉难以言会。 小春不禁起身下楼,顺着月光,寻着琴音而去。她想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此弹奏了一曲这么动人心弦的曲子。 小春顺着院子里的海棠小径来到了后院,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这里不像前院的房间那样鳞次比,反而稍微显得空旷,院子也极大,通向房屋那边有一条小溪曲水,溪水后边是几排修竹,幽篁后边亮着忽明忽暗的灯光,那柔和的暖光在月光的清辉里显得尤其突兀。 海棠花绽放在月光的柔情里。那清冷的月色一泻千里,满地清辉如潺潺的流水肆意地流淌。小春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隔着一层竹林。隐隐约约看见了窗子里的男子。窗子半掩着,屋子里灯火通明。那男子抚着琴,英俊却不失儒雅。 小春离那人的距离刚刚好,她顺着光仔细端详着那男子,见他身着那种秦人崇尚的高雅的黑衣,上面还有些许刺绣。他手指修长,眉宇间带着英气。身形和子楚差不多,气质也和子楚相似。小春顿了顿觉得不对,心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嗯,应该是和异人在赵国时的气质有很大的相似。但是,比起那时候的异人,他眼底里似乎多了一种犹豫和徘徊。 小春缓缓向前靠近,此时那男子双手按压琴弦,停了下来。琴音顿时戛然而止。那男子似乎是发现了小春,他眉头一皱,犀利的双眼看向月光下的那一抹身影。 小春顺着窗子看向那男子,一下四目相对,小春从那目光里看到了戒备,也看到了和善。 小春不得已从竹子后面走了出来,那人轻轻走到门边然后再轻轻关上了门,步履从容地走过来。 那人走到离小春大约八九步远的地方问道:“你是谁?在此处有何事?” 小春转了一下眼,提着嗓子粗声说道:“我是一名医师,现如今在四处做游医,今日恰巧到此,故而在这旅店住宿。”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在掌柜的带领下来到了这边儿,那些人身着官府衣饰,是掌柜叫店中小厮去官府带来的人。 掌柜向那男子行了一个礼说道:“公子,我们怀疑这人是细作,现在官府来人要审问他。今夜是我们没看住人,惊扰了公子,万感歉意。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小春转过身冷冷地说:“什么?我是细作?你从哪里觉得我像细作?细作有我这么瘦瘦小小的吗?不都是身强力壮,身高七尺的吗?我是细作?你也真是好笑!” 掌柜被说的哑口无言,想了片刻后结巴地说道:“你形迹可疑,听闻我是战神白起的兵后便神色可疑,脸露不悦。”顿了顿后又说到:“哎。大人,你们来审问吧。” 带头的官吏道:“先说说吧,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要去往何处?” 那男子目光投向小春,他第一眼看见她,听到她的声音后就确定这是个女子。只是刚才他们的对话让他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也许可能真的是间者。但不知是那一国的,会不会是楚国呢? 小春瞪着他们,面无表情,不再开口。那吏使看着小春,恶狠狠地说:“不说是吧?那我们去牢狱里面说。”做了一个手势,命令别人但:“带走。” 那男子不忍一个女子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被吏使带走,上前阻止道:“等等。” 那吏使别过头来说:“你是何人?” 那男子淡淡的说:“我是何人你不用管,只是我觉得你们就这样不明不白把人带走不妥。第一,你们应该找找此人有没有同伴。倘若他是间者,定有同伙,若有同伙,一起带走,岂不是更好审问?第二,这位公子刚刚跟我说,他是医师。我认为是你们审问的方式不对,所以他才不愿意说的。你们应该注意方式方法。方式方法很重要,上至君王,下至官员在处理问题时都该如此。倘若天下都如此,那该少了多少杀戮。” 队伍中一名小吏看着这个男子,眼睛里充满着敬佩和感动,他上前向带头的官吏说:“大人,我觉得这位公子说的有理。” 那官吏瞪了一眼这小吏,恶狠狠地说:“轮得到你说话吗?” 那官吏瞬间看向那男子大声道:“哼,也轮不到你说话。再说,连你一起带走。” 掌柜拉了拉那官吏,小声对着他的耳朵说这些什么。说完后那官吏瞬间和颜悦色地向那男子赔礼道歉:“公子,是下官眼拙,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男子看了看小春,小春也看了看那男子,四目相对,小春心生疑惑: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在秦国能受到别人如此大的礼拜,会是谁呢?我在咸阳这些时光也没见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呀。 那男子看着小春充满疑虑的双眼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那男子将目光移向那官吏说道:“记住我刚才说的,今后为官,上要对得起王上,下要对得起百姓。” 那人连忙答到:“是。下官明白。” 小春眼里的冰冷消失了一半,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顿时觉得他是一个仁爱之人,真的和异人很像。 那掌柜指着小春继而道:“对了,这人还有两个随从。在前边院儿里,这一着急就忘了给你们说了。” 那官吏说:“走,去前院,把他也带上。”然后指了指小春。 那男子伸了伸手说到:“唉,他留下来,你们派几个人去前院把人带来就行。我今晚就看你们审问,看看你们的职业都尽到没有。” 那官吏道:“是。你们几个和掌柜一起去前院把人带来。” 片刻后人被带到。张兵向狱吏说着:“我真的是栎阳人,我家少主人是医师,不是细作。你们得相信我们。”罗才也跟着张兵说:“对呀,我家少主人真的是好人,我们都是秦人,怎么会是细作啊!” 到了众人面前,张兵看着殷小春说道:“少主人,他们都不相信我们,我们是不是得……”话还未说完小春便打断道:“这么多人怎么说,说了也没人相信。我要见你们官府里最大的官,见到了才能说。” 那带头的官吏说:“我们大人岂能是你一个身份未明的人说见就见的?” 此时队伍中那个刚才对男子表露出敬佩之意的小吏说道:“头儿,我认识他,他是张兵,我表弟。” 这时张兵看向那小吏,激动地说:“表哥,是你啊,刚才没注意到你,你快跟他们说说吧,我们不是细作。” 那官吏看向那小吏问道:“胡母敬,他真是你表弟?那他现在在做什么事儿?” 胡母敬答到:“我表弟十四岁就服了兵役,现在都三年了,他现在在咸阳秦王宫当侍卫。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想必此次回栎阳是有什么任务吧?”胡母敬看着张兵,挤了挤眼睛说:“是吧?表弟。” 张兵连忙说:“是啊,此次回栎阳确实是有任务,而且我们只是在栎阳呆一两天就要赶路去任务地了。这次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回家看看亲戚。” 那领头的官吏看向殷小春,殷小春镇定自若,面无表情,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第二十章 用心去看方见真实 月光轻射在小春的脸上,冰莹若水,越发地清冷,称托地她更加冷若冰霜。那男子跨过那条淙淙的溪水,走到与小春平齐的地方停下,他淡淡瞥了瞥小春,心想:这女子虽然打扮成男装,却也不失清新淡丽。唉,这些人怎么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男子温文尔雅地说道:“这下应该就清楚了吧。他们确实是宫里出来的,可能真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任务。今天也晚了,我看各位还是请回吧。我可以替这位公子作保。” 那官吏眼中露过一点惊奇,他看了看小春,觉得此人竟有如此大的面子,竟得公子启的说情。吏使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只是这三位暂时不能离开栎阳,需待我们验明身份。” 小春皱了皱眉,怒怒地说道:“什么?不行,我们还有要紧的事儿,明天就得走。” 官吏道:“虽说你们是宫中来的,但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逃出来的。若你们心里没鬼就让我们去核实。”顿了顿瞥了一眼男子客气地接着说道:“公子,这是我们的职责,若我们疏忽了职责,上面怪罪下来我们也不好交代,您说是吗?所以你们若真是宫中来的人,行的端正,就在这里安分地待几天,我们定会好好招待你们。” 小春歪了歪嘴说:“你们不用进宫核实,这一去一来的都要两天,更何况我们出来只有少数人知情,你们去了也不一定见得上人。我说过我只会给你们大人一个人说实情,所以我明天会去官府找你们大人,向他说明情况。” 官吏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们明日官府见。到时我带你见我们大人。” 男子转过头幽幽探究着小春,双眸中闪过熹微的亮光。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故事,但他心中明白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他从她的眸中看见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淡淡的忧伤,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深的孤寂,还有一种自欺的想要逃避的急切。 此刻气氛有一丝僵持,一切变得沉静。男子晃过神来雅致地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各自回去吧。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 官吏行了一个礼说道:“是。打扰公子了,您好生歇息。”做了一个的手势呼着手下道:“我们走。”掌柜行了一个礼后也随着他们出了后院。 人渐渐走远,小春转过身正对着男子,目光相接之处,小春心中闪过些许好奇:这人究竟是谁?不仅举止高雅,而且能在此说上一席之话。 凝视了片刻,那人幽幽地笑了笑,说道:“姑娘怎么这样看着在下?” 小春收住了目光,忽而蹙了蹙眉说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了。既然如此,你刚才又为何不揭发呢?还替我们担保?” 男子静静地听小春说完,温和却又不带一丝为难地说:“姑娘既然女扮男装,定有姑娘的缘由。虽说我们秦国律法严苛,但严酷的法律下,社会秩序是一片好景象。姑娘在秦国自是不用太担心人身财产安全,可是姑娘若是要到其他国家,途径两国交战的地方便得小心了。这时代,兵荒马乱的,打扮成男子倒更安全。至于我为何替姑娘担保,只因我从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和善良,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姑娘这双美丽纯真的大眼告诉我姑娘是个好人。” 小春觉得眼前这男子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傲自大,总有一种想要与之交友的感觉。加上他的帮助和自己的打扰,她愈加有些内疚,便善意地一笑,说道:“公子谬赞了。只是还未请问公子的名号?是秦国人?今日听公子一曲,让我忆起了往事,颇为感叹。还有今夜听到公子的琴声,便不由自主地走到这儿,给公子造成了困扰,深表歉意。” 男子挑了挑眉,从他的眼中看得到那种谦谦公子该有的修养,他微笑着说道:“我叫熊启,算是半个秦国人吧。”说这句话时,他的眼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像是泪花在月光的下闪烁着一样。 顿了顿后又说道:“今夜弹这一曲,倒是我打扰姑娘了。姑娘不必觉得歉疚。” 小春看着熊启那浓黑的眉和深邃的双眼说道:“怎么能是打扰呢。在如此优雅的地方能听君一曲,实乃幸事。”那男子微微一笑,眼睛好看到了极点。 小春近距离地仔细凝视着这个男子,他黑色的衣衫泛着清冷的月光,挺拔颀长的身躯,皮肤如凝脂,比一般女子的还要细致白皙。周身散发着一种幽深似海的气息,高高的鼻梁,越看越浓的英眉,浓密的睫毛翩翩然,英俊中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貌美。 小春心中微微一怔,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俊朗中有着清绝脱俗。一瞬间,小春觉得这样凝视别人实在是有些不敬,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公子是有什么心事?我觉得公子的琴声里有一种不得归的忧伤,还有一种心有所眷,难割难舍之情,更有一种大气磅礴的豪情壮志。” 熊启怔住了,心中不禁一颤,眼神复杂地看着小春,随即道:“哦?莫非姑娘是懂琴之人?” 小春思绪万千,不禁开口道:“琴我倒是不懂,只是因为故人懂琴,曾经他的琴音也如你这般深沉,略带惆怅但又不失大气。我是以前听得多了,再加上我从公子的神情举止中观察到了公子的气质,加上我是医师,望闻问切这些,我最在行了,虽然说没有给公子“切脉”,但是从公子的言行举止中,我是可以看得出一些东西的。” 熊启嘴角扬起,随后说道:“姑娘说笑了。”与此同时心里也多了一点感动。 张兵见二人聊得甚欢,不忍打扰。罗才小声地说:“兵哥,我从未见过医师这般样子,还对这位公子说了这么多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兵抬手扶着罗才的肩头说:“我也不晓得。只不过我觉得白将军以后的婚事怕是更加艰难喽。” 小春听见二人在窃窃私语,于是说道:“熊公子,今夜已深,我就不打扰了。再会。”转身欲走。 熊启抬手说道:“唉,姑娘,等等,姑娘可否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 小春顿了顿,说道:“嗯,我叫殷小春,在这里你叫我殷医师便好。告辞了。” 熊启用沉静幽深的眸子看着小春的背影消失在墙角,转身进入房内。 张兵边走边问小春:“殷医师,为何你不当众拿出王后的令牌?不当众讲清除?我觉得秦国大部分当兵的都应该知道你的名字,而且之前咸阳城把你和白将军的事儿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很多人都可能听说过你。” 小春走在前头说:“我们此次是去赵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随即,小春眼中蕴藏着一丝心事:不能让白仲知道自己的下落。这秦国的每个驿馆都可能有白仲的眼线。这也是自己坚持不去官家驿馆的原因。 这一夜,小春辗转反侧。确实,在这外边是会有些害怕的,就算有张兵和罗才跟随保护,但这夜里,确实不如在白府住的安心。 也许,有的距离要远了之后才知道近的时候有多好。距离产生美,说的就是这样的吧,有了距离,或许能让人放下过去的种种成见,重新思考过去和未来。 也许,有的人只有用心去看才看得懂。人只有用心,才能看得见别人的用心。 晨曦照拂着整片大地,晨露凝聚,万象更新。 小春一行人来到正堂吃早饭,张兵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说:“公子,今日我们去官府说明情况后,我带你去逛逛我们栎阳城。我好好向你介绍我的家乡。” 小春看了看张兵笑着道:“好啊,你现在就先介绍介绍吧。” 张兵和罗才看着笑着的小春都愣住了,张兵挑着眉和罗才相互对视了一下,骄傲地说道:“我们栎阳北依荆山,南眺渭水。早在五千年前,这一带森林茂密,气候温润,我们的先民就在这里繁衍生息,西周时期这里地处京畿之地,是镐京东北方向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由于这里“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交通十分便利,几百年前关中早期城市栎邑就在这里形成了。那时候,秦晋两国在岐芮道上进行了频繁的争夺战。后来啊,我们大秦攻取了晋国的栎邑,慢慢地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栎阳。而且我们栎阳以前还是大秦的国都,秦献公由雍城徙都栎阳,后来孝公才又迁去咸阳的,此后雍城和栎阳虽不是秦的国都,可是栎阳至今仍是我们秦军军事用具的主要产地。不但如此,我们的街市繁华热闹,大大小小的商店和作坊琳琅满目。” 此时,隐隐约约有人从小春背后走过来。张兵和罗才先看见了他们,张兵停下了话语,小春有所察觉,顺着他们的目光缓缓转身。 那男子正是熊启,他的眼睛仿佛是一片幽深宁静的湖水,瞳仁似黑玉般光亮漆黑,英挺俊美。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比昨晚的朦胧感更透彻些。他向小春淡淡笑了笑,转身把躲在他身后的小孩牵了出来。 那是一个白嫩漂亮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粉粉的小脸,圆圆的眼睛,可爱至极。 第二十一章 柳暗花明还凄迷 东方的晨曦照耀着万物,透过窗子和房门成了一缕缕的光束。小女孩羞怯地抓着熊启的衣角,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新鲜的事物。 小春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孩笑了笑,再抬头看着熊启一脸真挚地问道:“这孩子难道是公子家的?” 熊启用手轻轻摸着小孩的头,笑道:“是的,她是我的女儿,你们叫她莹儿即可。” 小春笑着对着莹儿招手道:“莹儿,今年多大了?吃饭了没?快过来,我们一起用食。”莹儿怯怯地躲在她父亲的身后,耷拉着小脑袋探出头来看着小春一行人。 熊启看着躲在身后的女儿,笑了笑,再转头看着小春说:“莹儿今年四岁了,她怕生人,各位见谅,等她习惯了就好。” 熊启拉着女儿走到相邻的餐案坐下就餐。罗才小声道:“这位公子的女儿竟都这么大了。真羡慕他们一家,只是为何不见这小女孩的母亲?”张兵对着罗才说:“不要妄议别人。说错话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春淡淡地道:“我们吃快点儿,吃好了就去官府,不然你们看那边还有监视我们的人,我看他们是不弄清楚不罢休了,所以吃好了我们就动身。” 小春悄悄地向旁边看了一眼,那男子给他的女儿夹着菜,细心地照顾着女儿。 小春一行人走在繁华的街市上,路边的商铺人来人往,街上的叫卖声也此起彼伏。转过繁华的街市,在一株大柳树前就是栎阳官府所在地。 小春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进了官府。后面一直跟着的人才偷偷从后门进了官府中。小春见到了官职最大的官吏。昨夜的吏使今晨就向这官吏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问道:“你说你们是宫里派出来的,有何证明?” 小春从腰间拿出了令牌,面无表情的说:“我是宫中医师,这是王后令。至于我要去哪里,有何事,恕不奉告。并且你也不能把我们的身份说出去。你可明白?”那人看见了王后的令牌后行了一个礼道:“是下官们的错。若有得罪,还望您原谅。既然是王后的要求,下官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小春眼神里闪出一点恻隐之情,说道:“这也不能说是你们的错,你们只是履行你们的职责罢了。” 那官吏感慨地说:“多谢体谅,您真是宽宏大量。”官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诶,你刚才说你是医师?”殷小春道:“嗯。” 官吏表现得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小春从他犹豫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那官吏叹了一口气说道:“您是宫里的医师,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宫中医师的医术定是要好些的,也许宫中医师还能救救那些鲜活的生命。” 小春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一点。” 官吏道:“唉,最近几年楚地芙蓉湖水患肆虐。听说华阳太后前一久接到楚国的书信说是夏日将临,暴雨一旦下来,芙蓉湖水患后果将会很严重,届时,黎明百姓无家可归,严重的会发生重大疫情。楚国希望华阳太后能劝说王上派蜀郡太守,也就是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李冰李大人前往芙蓉湖协助春申君治理水患。由于我大秦和楚国多年来建交颇深,宣太后、华阳太后皆是楚人,王上又颇为孝顺,所以王上也就同意了华阳太后的请求,会派大臣前往芙蓉湖协助楚国治水。” 小春又问道:“那李大人会去吗?” 官吏回答道:“李大人忙于蜀郡各种事物,如今还在蜀郡什邡洛水修建水利工程,王上以此理由拒绝了派李冰前去,所以现在具体是谁去我们暂且不得而知,只是知晓那名官员如今恰巧在栎阳,所以我们才接到驿馆的驿报,命令我们接待这位官员,然后就近找几名医师,率领些士卒就顺道从我们栎阳出发,随之一同前去,以免疫情发生时束手无策。” 官吏看了看小春,小春沉思着,并未说话,他接着又道:“如今我们倒是重金寻得两名医师,他们愿意一同前往,但我觉得您是宫中医师,医术自是比他们更精进些,况且,驿报上说此次前去的官员身份尊贵,需得保护好他的安全。所以我斗胆向医师你提出邀请,希望你能随队伍一同前去。” 小春仍未说话,低头沉思:高昊阳,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回赵国看你了。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能够活下来,我得去那里。你懂我的,对吗?等我做到一个医师该做的事儿,我就回赵国看你。 官吏见小春沉默不语,便说道:“医师若是为难,就算了吧,当我没说。毕竟你有任务在身。” 小春抬头,眸子闪着星光,坚毅仁爱地诉说着她作为一个医师的仁者之心,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此时,堂前走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牵着一个小女孩。小春回头看见了他,眼睛里充满着疑惑感:是他,熊启。他为何来这里了? 带领熊启的小吏向那官吏禀告道:“大人,此人说他是王上任命的前往楚地治理水患的那位使官。”说罢后便退在一边。 官吏向熊启行了一个礼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可有王上的任命文书?” 熊启谦谦地说:“我叫启,我先前是带领我女儿来此地学习了解大秦文化和起源的,但前两日临时接到王上的旨意,派我前去楚地准备治理水患。”说着拿出了秦王的亲笔书信。 官吏看了看旁边的小女孩说道:“那这,您女儿怎么交代?您准备带她一起去?” 熊启眼神澄明,轻轻地说道:“本来我想把她送回咸阳她奶奶那里去,但她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所以只好带她去楚地历练一番。” 官吏摇着头说道:“这可不行,这孩子还小,一来此去路途遥远,怕她受不住路途颠簸。二来此去危险重重,我看还是别带去了。” 熊启挑了挑眉道:“不碍事,正好借此机会带她前去历练历练。” 此时昨日带队去旅店的官吏走过来贴着那人的耳说着什么。语毕,那人行了一个大礼道:“原来是公子您呀,下官眼拙了,失敬失敬。小公主您愿意带就带着吧,反正我们队伍里有医师,有士卒,定会保护公子您和小公主的周全。” 小春眯了眯眼,心想:什么?公主?公子?可他明明姓熊呀。 小春怔了一怔,官吏向熊启介绍到:“公子,这位是医师,他医术精湛,就让他做你们的贴身医师吧,负责照顾您和公主。然后我会尽量再找些医师来,到时候如果水患没得到改善,也好有人防治病情扩散,做到未雨绸缪。” 熊启看向小春,他幽深的黑眸里散发着善意和澄澈,他俊美的脸庞如雕塑般完美。他笑着说:“我们认识的。对吧,医师?” 小春怔怔地望着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不仅俊逸清新,更加是神秘莫测。 官吏看着二人四目相对,疑惑地道:“二位认识?”细思了片刻想到:莫非在宫中就认识的? 熊启走近小春,然后向官吏道:“刚认识不久。不过相见恨晚。” 他招了招手唤女儿过来,替莹儿理了理衣襟,起身说道:“明日做好最后的准备,我们后日辰时准时从这里出发。” 官吏行了一礼说道:“诺。” 熊启转身对着小春温柔地说:“走吧,既然你愿意做医师,救死扶伤,就随我们回旅店吧,后日我们在这里集合一同出发。” 小春不由得泛起一丝动容,轻声道:“好。” 小春走在街上,跟在熊启身后大约十步之远。张兵上前走在小春身边,指着熊启小声地说:“殷医师,刚刚你们谈话的时候,我表哥看到了我,拉我去角落里说,此人乃是楚国公子,也就是如今楚王的长子。” 小春微微露出震惊之色,心想:为何他一个楚人在此地如此受尊重,根本不像异人当年在赵国那样备受凌辱。 于是小春问道:“那为何秦人如此尊敬他?”张兵有些得意地道:“您不知道了吧?您要不要猜猜呀?” 小春瞪了张兵一眼说:“不愿说算了。” 张兵拉住小春说:“殷医师,我说还不成吗。他呀,是老秦王的外孙,当今秦王姑姑的儿子,也就是王上的表弟。” 小春面带疑云,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问道:“他父亲不是楚王吗?怎么母亲是老秦王的女儿?我没听说过老秦王有女儿嫁去过楚国呀。” 张兵继而解释道:“当年楚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在我们秦国为质,后来老秦王把最喜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楚太子,就是现在的楚王。后来公子启就出生了,但在他九岁时,他的父亲逃回了楚国,后来就当上了楚王。公子启和他的母亲就一直留在咸阳,从未去过楚地。但还好他是老秦王的外孙,母亲又颇得老秦王疼爱,所以身份自然就尊贵了。” 小春开始缓缓前行,张兵继续道:“不仅如此,公子启几年前还娶了秦室贵女,生下了那个小公主芈莹。但不幸的是小公主的母亲为了生下她死于难产。所以她也挺可怜的,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而且这几年公子启也没有再娶。” 小春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明了怜惜之情:难怪他会说他是半个秦国人,难怪他和异人有如此多相像的地方。原来他琴音里的情思是这样而来的,原来那凄婉桎梏的音调是这样奏成的,原来这么大气的音色是来自于他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不甘和犹豫。 小春看着熊启缓缓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而凄迷:他的内心是否也如他的身份这般复杂? 第二十二章 桃花都吹尽,春天都吹落 咸阳城内,一座府邸华丽宽敞。庭院的房廊上挂着红红的灯笼,随着微风摇摆。白家的将军府大的出奇,最高的是府中后院的一楼阁,登上楼便可看清整个咸阳城。 此时正值正午,晴空万里,一片湛蓝。白仲在楼阁中看着各国地形图。分析着地势地形。 “将军,府外有人相见您。”府中家仆前来禀报道。 白仲双手撑在地形模盘边,漫不经心地说:“是何人?” 家仆说道:“奴不知,只是那人是个女子,带着斗笠和面纱,还要我们给您说,她前来赴那日宫廷之约。” 白仲眼眸幽深似海,淡淡地说:“你把她带去书房,我随后就到。”家仆道:“诺。”行了一个礼后下了楼。 白仲把手捏成了拳头,他又想起了小春,这个会扰乱自己思绪的女子。也许,今日他能从赵雅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关于小春的往事。 白仲来到了书房坐在茶案边,远远地就问到一股魅惑的气息,没过多久赵雅就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 仆人退下后,赵雅走近白仲,白仲瞥了一眼赵雅,冷冷地说:“有事快说,我还有要务在身。” 赵雅步履轻盈地走到案边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邪邪地笑着说道:“将军能有什么事儿啊。不会是找殷医师的事儿吧。哈,哈。”她用手捂着嘴,眼睛里带着一丝嘲笑:“想不到白将军也会被情爱所困啊,真是想不到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冷情绝爱的人呢!” 白仲瞅了一眼赵雅说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快说吧,给你半个时辰。” 赵雅噗嗤一笑,妖媚地说道:“哎呦,白将军还生气了啊。但是将军生气也没用,是将军想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呢。” 白仲把杯子一放,淡淡地说道:“不说是吧?那请你出去。” 赵雅缓缓放下杯子,理了理衣服,把外衣脱了下来,再把里边儿的衣襟朝下拉了拉,看着白仲娇媚地说:“说,当然要说。只是你也得容我缓口气吧,今日这么大的太阳,人家可热了呢。不信你摸我的脸,好烫啊。” 白仲漆黑的双眸中显露出明显的不屑和看不起,冷冷地说道:“这还没入夏呢,若是入了夏,莫非在宫中你还要赤裸行走?收起你那些狐媚性子,在我这里不起作用。现在你剩下的时间已经没有半个时辰了。” 赵雅似乎满脸的不悦,心想:自己喜欢了子楚这么多年,什么手段都用了,他都不为所动,心里只有李皓镧。而如今就连一个将军自己都勾搭不上了。难道是自己不够美吗?可是自己分明比李皓镧和殷小春都要漂亮几倍。为什么?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还有不臣服于我美色的人。 房间沉静片刻,白仲看了一眼赵雅,他看到她眼中的嫉恨和不甘,于是撇了撇嘴巴,满脸的嫌弃:若不是为了知道小春的过往,我才不会与这种女人同处。这种女人真令人恶心。这种女人不及小春的一丝一毫。 想起小春,白仲眼底泛起层层涟漪,嘴角不知不觉轻轻上扬,笑意盈盈。 赵雅回过神来,开始说道:“那将军,我们现在就切入正题吧。” 屋内熏香袅袅,白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道:“高昊阳和小春关系进展到哪一步?高昊阳又是怎么死的?” 赵雅也想起了故国往事,她幽幽地说道:“这故事很长很长,将军可得多些耐心倾听才是。那我就从殷医师和我那弟弟说起吧。我那个弟弟赵逸和殷小春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俩感情一向很好。”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毕竟那是故国,是有自己在里面的往事。 白仲听到这里手也紧紧捏了捏杯子,他还记的自己射杀赵逸那一天小春的泪流满面和悲痛欲绝。“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一向很好。”这句话也深深刺痛了自己:他们都和小春感情极好,那我呢?我在她心里算什么? 赵雅似乎也沉迷于回忆之中,没有看白仲的变化,继续说道:“后来殷医师认识了李皓镧,成为了投机的朋友。这李皓镧是高昊阳的表妹的同父异母姐姐,但高昊阳因他表妹的死和李皓镧生了误会,发誓要报仇。殷小春和李皓镧是好姐妹,自然也就在李皓镧那里知道了他。有一次李皓镧惹上了麻烦,殷医师帮她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和证据。但在中途高昊阳被她表妹蛊惑,误会了李皓镧和殷小春,以为殷小春拿到的证据是陷害他表妹的,所以就前去追杀殷小春。” 听到这里白仲神情一紧,眼睛发着红光,心中一震,怒怒地说道:“什么?他追杀小春。那小春有没有受伤?这个殷小春,又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赵雅眸中闪现一抹妒忌之色,不甘地说:“哼,是啊,那时候李皓镧有异人相护,而殷小春呢,明明都被别人追杀了,结果后边愣是变成了被这人追求。而我呢,明明比她们美,还是赵国公主,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有人生死相随,而我却落得有家不能回,有爱不能得!” 白仲看着赵雅,撇了撇嘴说:“其实,那时候王孙子奚还在的时候,我在宫中宴会上见过他对你很好。只是你沉迷于过去,不自知而已。现在的你有没有后悔过?” 白仲眼睛一沉,头一低幽幽地说道:“哼,我还说你,其实殷小春也是这样的,沉迷于过去,不可自拔,看不见眼前人。只是我不是子奚,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白仲一旦认定一个人,我就要她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她今生今世都陪着我。” 赵雅拿起酒杯轻轻一酌,嘲笑道:“哈哈,我看你还是不了解殷小春,你若是想得到她的心,只能用软的,她这人吃软不吃硬,我曾经为了找到李皓镧的把柄威胁惩罚过她,可她就是不向我屈服。后来还是利用了她对我弟弟的愧疚和情谊才从她嘴里获取了一点儿东西。我今日是看在华阳太后的面上才好心提心你,不要太相信殷小春了,否则啊,将来有你吃苦的时候。” 白仲微微后仰,一只手搭在茶案上,目光中尽是高傲和不屑,幽幽地说:“回正题,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赵雅瘪了瘪嘴,无奈地接着说:“殷小春应该没有受伤,听说高昊阳当时用弩只是吓吓她,并没有真的想伤她。倒是后来高昊阳在林中被蛇咬了,殷小春反而回过头来医治好了他,之后他就一直黏着殷小春,寻着各种由头去看殷小春,软磨硬泡,完全不顾自己将军的面子。” 白仲颇为质疑地问:“就这样?殷小春就和他好上了!”白仲眼底带着一丝丝嫉妒,能分明地看得见里面的血丝。 赵雅挑了挑她那细眉,媚媚地说:“当然不是,那时殷小春和我弟弟正好着呢。殷小春这人若是认定一个人就不会轻易地爱上别人,除非是对方先放弃那段感情。我那弟弟呀,负了殷小春,这才让高昊阳有机可乘。” 白仲故作不在意,可欲盖弥彰,他声音略微沙哑地说道:“哼,她就是个傻瓜,所以才会被别人毫不留情地伤害。” 赵雅颇为好奇地问:“嗯?你知道他和赵逸的事儿。” 白仲凝神看着赵雅,没有在赵雅的神色中找到一丁点儿的试探和怀疑后才说:“赵逸是我杀的,所以我多少知道点儿他和小春之间的事儿。” 赵雅神色一惊,双手握成了拳。白仲看出了她的变化,平静淡然地说:“怎么了?心疼了?还是恨我杀了你弟弟?” 赵雅心有所伤但转而面带笑意,低头说道:“怎么会?我恨赵逸还来不及呢,你只知道他是我弟弟,但你不知他和他的母亲一样贱,自从有了他母亲,我父王就再也不来我母后那里,我也很难见到我父王,父王还把爱全给了他,都没把我们其他子女放在心上。” 白仲神情高深莫测,说道:“所以你母亲就逼迫小春下毒害死了赵逸的母亲?” 赵雅眼中略带泪花,猛地抬头,激动地说:“那女人该死。谁叫她把我父王的魂都勾走了!后宫中不止我母后想要她的命!要怪就怪殷小春倒霉,遇上了。偏偏她自小聪明又有天分,是个学医的神童,自然就知道药里有毒,所以我母后为了不让殷小春说出去,又叫别人看不出来那女人的死因,就以她殷家全族和她外祖父夏医师及其夏氏全族的性命为要挟命,令殷小春亲自下毒,那时殷小春只有六岁,又有那么多人的性命在她的一念之间,孰轻孰重她自然知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关我们什么事儿!” 白仲拍了拍案桌,怒道:“哼,不关你们的事儿?若不是你们,小春又怎么会差点儿丢了性命!赵逸难道不是从你们口中得知小春下毒害死他母亲的事儿?你们对李皓镧心生不满,就连带上小春,你们利用她,伤害她,还好意思在这里高谈阔论!恬不知耻!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听着这些话语,赵雅眼睛里带着不满。她被怼地哑口无言,只说了一个字:“你!” 白仲瞅了一眼赵雅说道:“你什么你。在我这里你最好收起你那公主脾气,我可不像小春那样好欺负!” 白仲从窗边看过去,看着微风下飞舞着的春日最后的花瓣,心想:花谢花满天,最是春日留不住。想来最美的时节,却没有你在身旁。现在,你究竟在哪儿?有没有像我想你这样想我?小春啊,你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样东西,之前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没有你在的日子里,它发芽,它生长,它开花,我才知道那是一株善良的参天大树,它让我决心改变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可是没有你在,它能结果吗? 第二十三章 往昔不可追,来日可期否 花落成泥,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味道,阳光透过门窗射进书房,嗅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白仲不禁寻觅着小春的气息,可怎么也嗅不到。春日将去,才知道昨日不可追,来日未必可期。 这是白仲第一次感到快要失去小春,也是他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如此这般没有自信。 日光渐渐西斜,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感叹,声音妖媚而阴柔:“呵,白将军在这里替殷小春打抱不平,她知道吗?我猜呀,她定是不知道的。” 说着赵雅用衣袖掩住了口鼻,看了看白仲的表情,白仲一字未说,她便接着说道:“前日我可是见到她匆匆进了宫又匆匆离去,身上还背着包袱,今日来此,也并未见到她,我猜呀,她是离开咸阳了,对不对?而且我猜,她定是回赵国去了,大约想去看看高昊阳,给他上坟。对吗?将军,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赵雅斜睨着白仲,紧接着说:“莫非将军不知殷小春的去向?啊?那正好我倒可以给将军提个醒。白将军去赵国寻她,准没错!” 白仲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失了身份和面子。紧接着是冷笑一声,继而用他那浑厚的音调说道:“不用我寻,小春也会回来。” 赵雅哧一笑道:“白将军真的不了解她,她爱恨分明,你以为你父亲杀了那么多赵人,而你也参与其中,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白仲儒雅地斟茶,一边说:“怎么不会?若她没有一丝心悦于我,那她这三年来还会随我出征吗?还会待在我府上如此照顾我?” 赵雅挑了挑眉,心想:这白仲确实也太自信地过头了。赵雅站了起身,向前妖娆地走了几步,说道:“说出来白将军可能不信,高昊阳在殷小春的心中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白仲不以为意地说:“曾经,赵逸不是也是小春心中最重要的人吗?可是最后还不是被高昊阳取而代之了。我怎么就不能取代高昊阳了?” 赵雅继续走到门前,伸手接住那射进来的阳光,转过头说道:“将军是身在局中,而我是旁观者清。高昊阳实在是对殷小春太好了,我看了都羡慕,嫉妒。” 白仲剑眉一挑,一子一顿地说:“有我好吗!” 赵雅转过身,打趣地说道:“说到这里,将军还要感谢我。若不是我,怕是小春和赵逸根本不会反目,她也不会来到秦国,只怕早就是赵逸的妻了,说不定赵逸也不会死……”说道这里,赵雅有些许说不下去的感觉。 白仲心中微微一怔,继而冷冷,心无顾虑地说:“哪有那么多只怕!现实不就是这样的吗?高昊阳死了,赵逸也死了,而小春遇到我,就注定是我的。” 赵雅随口应道:“所以说,将军得感谢我呀。如果不是我告诉了赵逸,他怎么会绝情地想要置殷小春于死地,殷小春又怎会死心?那她又怎么会在高昊阳的帮助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怎会有后来你们俩的相遇?” 白仲的手似有似无地敲打着案桌,似有些许觉得有理。幽幽地说:“哦?这么说你还算我的半个媒人喽?” 香炉弥漫出袅袅青烟,香薰逸逸。 赵雅走回案边,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白仲,带着些婉转的音色说:“对啊,你可知高昊阳的死与我也有关?殷小春假死出狱后一直藏身于高家,三年后的一天,我做公主时期的心腹出宫,无意间发现殷小春身着男装在给百姓看病。后来他写信告知已在秦国的我,我又写信把此事告知了已经是太子的赵逸。后来听说那时赵逸有点后悔杀了殷小春,一得知殷小春还活着就立马去找她,可殷小春那时已经不爱赵逸,深深爱上了高昊阳,殷小春不愿跟赵逸回去,赵逸便硬绑殷小春,还扬言殷小春若不回宫做他的妻,他就杀了她。高昊阳为了救殷小春,身上中了赵逸的毒箭,药石无医。所以我说,若不是我,殷小春也就成了高昊阳的妻了吧,哪里还有你白将军的事儿啊。” “所以我说,她的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我。赵逸杀了高昊阳,我也算是替高昊阳报仇了。”白仲声音淡然而笃定地说。 赵雅回到案边坐下,摇摇头说道:“将军可知赵逸杀了高昊阳后,殷小春的反应?” 白仲嗤了一声,漠然冷笑道:“我不想知晓。”白仲心中暗暗一想:她那个把情爱看得无比重要的人无非是哭成泪人了。 赵雅看着白仲不以为意的表情,扬起嘴唇一瞠,说道:“将军可太小看高昊阳在殷小春心中所占的地位了。我后来听说殷小春要与高昊阳同生共死。好多人都看到殷小春拔剑准备和高昊阳一起死呢。” 白仲重新审视着赵雅,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像殷小春那么坚强的人怎么会经受一点儿打击就不惜自己的性命!你这样说有何目的?又想说我看错人了吗?那你打主意打错人了。” 赵雅挑了挑头发,颇为镇定地道:“高昊阳之死的整个过程我也是道听途说,将军不信的话大可问当时在场的人,像将军这样赫赫有名又有本事的人,要想找到一个知情人应该不难吧。” 白仲面色稍缓,瞥了一眼赵雅说道:“是吗?那关于小春和高昊阳那三年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 赵雅狐媚地一笑,伸手握住白仲的手,白仲迅速甩开赵雅的手,赵雅无处安放的手转而过去端起杯子,不悦地说:“那时我在秦国,谁又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他们之间的种种只有殷小春和高昊阳自己知道,将军要问也得去问殷小春吧?怎们反而跑来问我了?我看你呀,是病急乱投医。” 顿了一顿,瞟了一眼白仲,一字一顿地道:“还有啊,关心则乱。” 白仲眉头一蹙,语气掷地有声,十分阴沉地说:“是啊,关心则乱,不关心则寝食难安。” 赵雅凝视着白仲,眼睛里闪着光,难以置信地说道:“呵,想不到杀神白起之子也会被情所困啊。我还一直认为你是个冷情绝爱之人呢,没想到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啊,看来还是一个专情的人啊。” 白仲瞅了一眼赵雅,道:“要你管?哼,你心中真是这样想的吗?你一个赵人难道不恨我父亲,不恨我?” 赵雅顿了顿,转而变成了激怒,瞬间站了起来:“我好心夸你,你还不领取情。哼,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恨。我恨你父亲和你带队攻打我赵国,恨你们破坏了两国关系,才让异人待我越来越淡漠,如果不是你们杀害了那么多赵国士兵,我父王又怎么会想要杀掉异人,我和他的关系又怎会变得越来越疏远?我恨不得把你父亲挫骨扬灰,恨不得你们全家遭报应!” 白仲语气如常,却掷地有声地说:“哼,果不其然。你以为我会动怒?我告诉你,我秦人尚武,当今王上更是志在一统天下。自上古至今,打仗不知死了多少人,优胜略汰,成王败寇。你们输了,说明你们不够强大,没有处理国家政务和安国兴邦的能力。哼哼,跟你一介妇人说这些干什么。我看你赵国公主的身份只怕只有少数人知道吧,你若再不知好歹,我就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再向世人说王孙子奚叛乱是你为报国仇而挑拨的,到时候你看子奚曾经那些衷心的门客会不会放过你。” 赵雅眼含泪花,白仲起身走到赵雅前面,背对着赵雅,声音低沉而有魄力地说道:“看在今日你给我讲了这么多有关小春的故事,我暂且饶了你,否则,就凭今日你说的这些话,我杀了你祭奠那些战死于你们赵国的秦国英灵和我父亲。” 赵雅悲喜交加,流着泪笑道:“哈,哈。你连你父亲死的真相都不知,还在这里振振有词,真是可悲可笑。” 白仲转过身,揪住赵雅的手,使劲一捏,说道:“我父的死因?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否则我饶不了你。” 赵雅的手被白仲捏到像是要折断一般,她哀求道:“放开我,你先放开,我就给你说。” 白仲放开了赵雅的手,眼神中带着怒火。赵雅抹掉了泪说道:“此事和范睢有关,具体其他细节暂时不能告知。其中牵连的那人如今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是华阳太后命令我先不要告知你的。难道我还能不听从太后的旨意?” 白仲咆哮着说:“她华阳太后算什么!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要你说你就得说。快说!” 赵雅贴近白仲,手掌摸着白仲的胸,说道:“将军生什么气。小心气大伤身。华阳太后说,你若听她的,她自然会告诉你,否则你得不到这消息。她还说啊……” 白仲转过身子,不让赵雅触碰到他。他虽有些气急但仍充满疑惑地问:“她还说什么?” 赵雅嗤笑道:“她说你是楚国后人,就算在秦国,你和她也要多多扶持。而且她可是一直视你为亲戚呢!” 第二十四章 大争之世,该当如何 炉中香薰渐渐减少,寂静安然了片刻,让人恍惚觉得没有任何人在房中,仿佛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白仲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眯了一眯,骤然转过身,打破了这片宁静,说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又想干什么?” 赵雅此刻的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悲伤,反而笑意盈盈地说:“难道这是什么秘密吗?你是楚平王之孙白公胜的后代,所以说你是楚国王室不为过吧?你其实姓熊,和华阳太后是本家。况且当年白公胜本是太子之子,太子被诬陷致死,白公逃亡,后代辗转至秦。而你母亲是曾经权势滔天的魏冉的女儿,而华阳太后的祖父华阳君和你外祖父穰侯正是亲兄弟。所以,你不承认也没办法,别人都知道,子楚自然也知道。你觉得子楚会不防范你们吗?难道他会不害怕你们白家和华阳太后联手推秦成楚吗?” 白仲眼睛一沉,心想:她说的这些,我又怎会没想过。只是我白家满门忠烈,从没想过要自立门户,可是秦王会这样想吗? 白仲眼睛一瞟,幽幽地说:“我白家为大秦打天下,我白家的衷心日月可鉴,大王心如明镜,怎会不知晓我白家的忠烈之心。不然,老秦王为何不灭我白家满门?我父只是被奸人构陷,老秦王当时识人不淑,轻信了小人。倘若他不知晓我白家的衷心,又怎会留我一命?还有,我白家为大秦战死的人还少吗?我大哥和三弟都是为了大秦才战死的沙场。老秦王当时为了给我白家留条血脉,未曾杀我,难道我是那种不知感恩的人?当初老秦王只赐死父亲一人,留下我白府众人,还未拿走我白家的殊荣,那就是信任我。你,别想在这里挑拨离间!” 赵雅玩弄着她的头发,围绕着白仲妖媚地说道:“是吗?我倒觉得老秦王留下你,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呢!毕竟华阳太后说你母亲和她这位表哥关系要好呢!她还说你母亲以前差点儿就成为老秦王的王后了,可无奈当时朝政被你外祖父和宣太后掌控,宣太后想要让芈姓女嫁给老秦王当王后,你外祖父呢也想要更把稳地交好你父亲,所以他和宣太后商议后,宣太后就亲自赐婚给了你母亲和你父亲。” 话音一落,赵雅看着白仲怔怔的眼神,继而说道:“这些渊源纠葛,怕是连你都不知道吧?” 白仲心中虽有一震,但仍然说:“那是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是秦国武安君的儿子,是大秦的将军,我此生只为我大秦效力!你们有什么阴谋,最好趁早放弃,否则我不介意再此出兵平叛你们。” 赵雅大笑了几声,嗤道:“将军会有兴趣的,总有一天你会加入我们。” 白仲瞪了赵雅一眼,声音高贵低沉,怒气中带着一丝洪雅,说道:“今日你已经在这里说了一个时辰了,你说的不累,我听得都累。”然后甩袖背过身说:“来人,送客。” 赵雅走后,白仲看着香炉里的柏子香,那青烟袅袅绕绕,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香是小春亲自做的,那时她亲手为他焚香,她说他怒气太大,缺少清欲,这柏子香有清心养神的功效,她要他多静静心。 是啊,他也想好好静静心。可没有小春的日子他该怎么静下来? 白仲走到廊庑上,抬头望着天空,万里无云的景象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了,又或许是看到了,也没多在意。只是今日竟然有些不同了。特别是在了解了小春的过去之后,自己的心里更是酸酸的,一方面是心疼这个女子受了那么多苦,仍然坚毅顽强。另一方面是因那些小春爱过的人而心生的醋意。 骤浓骤淡的思悲喜夹杂而来,只是因为思念着一个人。思念空空洞洞,越思念越清晰,始终放不下的是她的轮廓。 他想她,憧憬着她能自己回来,可是她是回赵国啊!她的故乡,她几年都未曾涉足的故乡。自己也只有尽可能派人收集关于她的消息,他派人沿着从秦国到赵国最便捷的路上所属于秦国的各大驿馆发布消息,指明要好生对待画中女子,且若有画中女子出现在驿馆,立马通知他。 可他又怎么知晓,小春女扮男装,且又不愿意去驿馆呢?而且她即将出发前去楚国,为了芸芸众生,她把小的情爱和思念放在了一旁,不远千里,砥砺前行。 星光隐耀,东方的启明星却非常的亮。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清晨,小春起身准备出去搜集民间药方。每到一处,她都希望能增长自己的医学知识,正好明日就要随队伍出发赶路去楚国,今日恰巧有空可在这栎阳城内走访走访各大医馆,拜访拜访乡间名医。 小春背上药包,带上了竹简和笔,早早地就出发了。 栎阳城市井繁华,早晨叫卖早点的铺子比比皆是,小春买了一个馒头便上路了。这城里的人富庶,城中未曾见过一个流民乞丐。听说城中夜市也极其繁华,灯火辉煌。小春不禁感慨:其实,秦国这样的景象才是百姓乐于看见的吧。能吃得饱穿得暖是多少人向往的呀。而秦国确实也做到了,秦国百姓大多比其他国家的百姓安乐。曾经在赵国,赵王骄奢淫逸,可百姓却流离失所。我爱我的故土,但我讨厌像赵国那样不思进取、不真正为百姓谋福的暴利之人。子楚是秦王,皓镧是秦王后,而赵国是故国,那是高昊阳誓死守护的地方。秦国、赵国,你要我如何看待你们? 小春叹了一口气,悠悠地想到:还有他,他杀了赵国那么多人,我该如何看待他?唉,只愿他能胸怀天下,身为将军能让天下太平,有一天能止戈,让天下再无战争,人与人间和谐相处,众生平等,那么可能我会不再恨他吧。也希望子楚一直是那个厚德载物、为天下百姓考虑的仁者,如此,天下安康,百姓和乐,政通人和,再无战争,那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才应该是炎黄子孙世居的这片广袤之地所该有的。 第二十五章 后会是否有期 走出西市,从一座楼下的一扇月牙门穿过,不远处就是东市了。东市虽然没有西市繁华,但丝竹管弦之乐却尤为高雅。走过一个乐馆,乐队高扬的曲调似在诉说着栎阳的种种过往和繁华。这里的景象确实如张兵所说,这儿从古时候开始就是一座北却戎翟,东通三晋,大多商贾的富庶之地,现如今东西往来的商人多经于此,商业尤为发达。 此次小春计划回赵国,可到了栎阳她才知道,栎阳是咸阳陆通三晋的必经之地,是关中的交通枢纽。由咸阳东行,经高陵、栎阳、重泉,至临晋的蒲津,再渡过黄河,向北可达上党,再向前就可达赵国。秦国攻打赵国之时,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对于白仲来说,只要他知道了小春是回赵国,那么他可以断定小春会到栎阳,因为在小春眼里,能快速回赵国是最好的,那么对于不知地况的小春来说,栎阳是必经之地。 小春便走边想着:我现在知道了,栎阳是我回赵国最有可能经过的地方,那么,倘若他要是知道我要回赵国了,那像他那样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又怎会不知道我会路过栎阳。那么,他现在知道我要回赵国了吗?如果知道了他会来把我带回去吗? 小春出了东城门,向前方的小村落走去。按计划,他们三人从西城门进城,从东城门出去,一路向北渡过黄河,再回到赵国。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接下来自己竟会跟随那位身份特殊的公子出栎阳南门,一路向南,去到长江江水之滨,去往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 走在两侧杨柳依依的护城河边上,小春跳望着远方,心中掀起阵阵波澜:也好,去了楚国可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和收获了吧。去了那儿,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倘若知道我要去赵国,就让他一直那样认为吧。等时间长了,他忘了我,我也忘了他,我们各自相忘于江湖。到那时不管是回到赵国还是秦国,我与他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就算见了面,也只剩下擦肩而过。 小春再看了看赵国的方向,心中一阵酸楚:高昊阳,对不起,等我回去看你。此次去楚地不知多久才能回到赵国,但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你一直都知道我身为医师的职责和本心,所以原谅我这次不能先回赵国了。还有,对不起,我不该想到他的。我不知道为何这几天老是想到他,大抵是跟他待在一起待习惯了吧。所以你保佑我,一定要让我尽快忘了他。 小春来到一处村落,老远就闻到一股药香,她寻着香味,找到了一户人家,那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老者。女老人正在晒着药,而男老人正在看着书。 小春敲了一下柴门道:“老人家,我能进来吗?” 老者道:“小姑娘,你有何事?请进来说吧。” 小春推开了柴门,微笑着问道:“老人家,你知道我是女子?那我不知您是否是医者?” 老人把着胡子,笑着说:“是啊,姑娘眉目清秀,老道一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知姑娘来寒舍有何事?” 小春笑道:“我也是一名医师,是从外地来的,我想在民间多收集收集民方,借此提升医术,造福百姓。” 老者摸着胡子点头笑道:“所以你就寻到这里来了?嗯,你这姑娘不错,知礼节,懂进取。”老人指着屋子说到:“我毕生所学都在屋内的那些医书里。我把它们精简了一番,全记录在了你眼前的这几本书里。” 小春喜出望外地看着老者桌前的几卷竹简,笑着道:“真的吗?那您可否借我翻阅一番,我自当感激不尽。” 老者撸撸胡须,笑道:“今日你与我和我老伴儿有缘,这几卷竹简就赠与你,望姑娘好生利用,为民健康。” 小春的眸子里闪着泪光,感动地说道:“谢谢您!我自当努力!定不辜负你们的心意。” 小春将竹简装入了包中,再次向老者道谢后,返回东城门。 回到西市,这里有一家在当地较为出名的医馆。小春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信步走进了医馆。 医馆中病人众多,医师和药师都忙碌着,此时一句叫声吓了小春一跳。医馆东北角有一女子扶着腿,叫喊着。小春走近一看,原来是脚崴了,脚底还有许多被磨破的血泡,手臂还有擦伤的血痕。 馆中医师多擅长治疗伤寒之症,很少有人对外伤有经验。小春看见那人伤痛的样子,对包扎的小学徒说到:“你过来,让我来替她弄。” 小春问那女孩:“你这伤口是什么时候弄到的?” 女孩淡淡微笑着说:“今日早晨,我从外地来这里,我是翻山过来的,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伤了,还扭了脚。” 小春看着这女子说:“你现在该用冷水冷敷脚踝肿胀的地方。十二时辰后再热敷。我待会儿给你开一副药,你喝了就是。至于手臂和脚底的伤,待会儿在这药铺里抓了药,你跟我回我住的地方,那里有我专门研制的伤药,效果极好,剑伤都能治,你这个伤没有大问题,不用太担心。” 女子心情好了很多,笑着说:“谢谢你。只是不晓得我要和你去哪里?” 小春忽然明白了,这女孩还在防着陌生人呢。她笑了一笑,眼睛里充满了善意,说到:“姑娘,你不用担心,我是官府的医师,现住在栎阳旅店。栎阳旅店是栎阳最好的旅店,极其安全,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在大堂里等我,大堂里有很多人,我取了药下来给你医治。可好?” 那女子点点头。白皙柔嫩的皮肤,还有那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格外可爱。小春一直都想要一个妹妹,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孩,她不禁心中泛起了涟漪。 药铺学徒打开凉水给女孩冷敷,小春在学徒的指引下来到了掌柜那里。 掌柜看着药方说道:“不知公子为何开出这药方?” 小春幽幽地说:“方中用续断、三七、乳香、没药、骨碎补、血竭活血通络,接筋续骨;土鳖虫、桃仁、苏木、赤芍活血化瘀,接骨消肿;丹皮、姜黄、红花活血消肿,散结化瘀;桔梗、甘草、白芍、木通、防风、枳实理气通络,清热祛湿。全方具有活血散瘀,消肿止痛之功。只是那姑娘手臂上有出血的伤口,这药不可多吃,所以她会随我回我住的地方取药,替她手臂和脚掌的出血伤口止血止痛,防止伤口溃烂。” 掌柜把药方递给了药童,笑道:“你看起来不大,在外伤上却有如此造诣。真不错啊!不知你是否出身于创伤医家?” 小春笑道:“我只是经常替伤员治病罢了。” 话音一落,小春陷入了深深的思绪:是啊,经常替别人疗伤。那些随军的日子,曾经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自己万分讨厌那些日子。可是,如今,为何又会怀念那些日子?是不是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永远都是怀念着过去,不安于现在?永远就是过去的时候怀念着还要遥远的过去,现在又怀恋着那时,那么将来是否又是怀念着现在,不喜于将来? 人是不是永远都不知珍惜当下,等到时间飞逝,才知道逝去的就已经失去。即使是医师,你也不知道那些时光为何会离去。你只知道那是一个圆,从无到有再到无。 还有那句话会不会是他最后对你说的一句?你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这是否会是结局。 小春不会告别他,她只告别了她自己:因为我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相聚的距离有多远?或许是永远。因为不知道,所以也不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遗憾的、逝去的都已经失去。那么,就,后会遥遥无期吧。 第二十六章 南风过境,染尽芳华 “医师,医师,我好点儿了,药也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女孩叫了叫小春。 小春沉着的双眸一抬,恍惚地说道:“哦,好,走吧。” 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的摊子繁花似锦。南风过境,染尽物华。 小春准备扶着女孩,女孩却有些害羞地指着木棍说道:“谢谢你,不用了。我有这根树棍就行了,你可别小看我,我就是靠着这根棍子才一路从山边来到那城里的。所以不用了,真的谢谢你了,公子。”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小春停了停脚步,转过身等着女孩,笑着问道:“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啊?” 女孩用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看着小春,有些腼腆地说:“我叫安南染,是蜀郡人。” “哦?蜀郡人?那你是否知道蜀郡太守李冰李大人?”小春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安南染说道。 安南染兴奋地说:“当然知道,我虽然来自邛都,不是来自湔堋,但李太守在我们蜀郡可是被信奉为神一样的人。他和他的儿子李二郎为我们蜀郡做了不少好事儿呢!” 小春和安南染并排走着,说道:“那你能给我讲讲李太守他们的故事吗?我也很崇敬李太守,他为生灵百姓做了千古不绝的好事。” 安南染的眼睛里泛着光,惊喜兴奋地说:“好,我给你讲讲他们的功绩。在李太守上任以前,在古代每当汶江洪水泛滥,成都平原就是一片汪洋。一遇旱灾,又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汶江水患长期祸及西川,鲸吞良田,侵扰民生,成为蜀郡生存发展的一大障碍。而湔堋的创建,有其特定的历史根源。” 小春眨着眼说:“是什么历史渊源?” 安南染看了看远方,说道:“这个时期,刀兵峰起,战乱纷呈,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民,都渴望国家尽快统一。后来经过商鞅变法改革的秦国一时名君贤相辈出,国势日盛,他们正确认识到巴、蜀在统一中国过程中特殊的战略地位,我父亲告诉我,秦相司马错曾说过‘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所以在这一大背景下,当今王上的祖父老秦王,曾委任知天文、识地理、隐居岷峨的李冰为蜀郡太守。李大人上任后,首先下决心根治汶江水患,发展川西农业,造福成都平原。” 小春听到这里顿了顿,说:“听你一席话,颇为受益。前面有颗大柳树,树下有供人休息的石头,那边人少,你的腿受了伤,我们先过去坐下,休息一下。” “好。”安南染笑着回答到。 坐在树下,小春的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好奇。她抿了抿嘴唇,说道:“你们蜀郡以前是蜀国,现在归秦国了,你们蜀人难道不恨秦国?” 安南染笑了一下,说:“怎么会?虽然我的祖先是蜀国人,但这么些个国家的人大多不都是华夏人吗?我们这些个国家的人本就是同根同源,都拥有炎黄子孙的血脉,这千百年来,有的安土重迁,有的志在四方,我们的华夏文明也就因此早就相融了。就比如我父亲给我说过帝颛顼生于蜀地若水。颛顼的母亲和妻子都是蜀人。而且公子,我给你说,这若水离我的家乡邛都很近,在邛都的北方。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咸阳到栎阳这么远吧。” 小春看着安南染纯真的模样,会心一笑,笑着说:“是啊,没想到人文始祖帝颛顼竟然是蜀人。我曾读过无数遍的《黄帝内经》,尤为钦佩黄帝,我记得颛顼大帝是轩辕黄帝的孙子。还有炎帝和黄帝是兄弟。神农炎帝,他是农业之神,医药之圣,他亲尝百草,发展用草药治病,他教民垦荒种植粮食作物,他还领导部落人民制造出了饮食用的陶器和炊具。我们的医药、农业的发展都离不开他们的贡献。” 安南染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说道:“嗯,对的。帝颛顼的故乡在若水,但他志在千里,成为天下共主后,始都穷桑,后又迁都于商丘。他和九黎、始置九州,他前承炎黄,后启尧舜,奠定了华夏基根,是华夏民族的共同人文始祖。我们源于同族,几千年的融合,各个国家的人与人之间多少都有渊源,大的来说,这天下现在分为六国,那么我觉得总有一个其他国家中的一个和你不相识的人,和你是来源于一个始祖。所以我说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同根啊。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炎帝与黄帝是我们的人文始祖,这也就成为了华夏民族团结奋斗的精神动力。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恨秦国呢?他们只是想要统一这个曾经统一,而现在又破碎的山河。” 小春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纯真可爱又不失男子那种豪迈志气。 安南染转过头看着盯着她的小春,红了脸,她瞬间转回了头,看着远处的青黛翠峦,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公子,你知道《司马法》里曾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秦国强大不是没有他的理由的,我认为法律严苛是一件好事,它让一个国家更加有秩序。而你看其他很多国家却形同散沙,不知居安思危。若不是其他国家还有一些能人在做着努力,国家之间姻亲关系复杂,秦国早就攻破六国了。” 小春皱了皱眉,说:“但你不觉得秦军残忍嗜杀吗?” 安南染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说道:“嗯,可是秦军也有伤亡啊。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不拼命?但秦军军队改革,谁都想立功,谁都勇猛,所以势如破竹。其实强者不是没有强大的理由的。只要统治者能给百姓好的生活,国家能救民于水火,人民安康和乐,政通人和,那么这个国家就牢不可破。而今乱世,很多地方民不聊生,而这里却繁华和谐,足以证明秦国有一个好的王上和好的管理之道。” 小春低头沉思,安南染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天下分的太久了,需要天下人当中有气魄有大志的人去平定它,需要有人以战止战,让身为华夏民族的人都统一和谐,让天下再无战争。” 小春想了想,确实如此。继而问道:“你还知道李大人的事儿吗?能给我再讲讲吗?” 安南染说:“秦封了两任蜀侯,但都与秦王相处不好。大概八年前,蜀郡太守李冰,吸取前人的治水经验,率领当地人民,主持修建了湔堋水利工程,并造石人作测量水尺。以不破坏自然资源,充分利用自然资源为蜀地人服务为前提,变害为利,使人、地、水三者高度协合统一。” 小春诧异地看着安南染,幽幽地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多少岁了?” 安南染笑着说:“我十七岁了,我知道这么多都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在我们家乡那边是教书先生,他知识广博,经常讲一些英雄和历史故事给我听,久而久之便知道了不少。”她顿了顿,看了看小春,嘿嘿笑着说:“正所谓耳濡目染嘛。” 小春看着她笑着说:“真不错呢。不过,不知你为何会来到这里,不在家里待着呢?况且还是你一个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异乡?” 第二十七章 沧海桑田,变或不变 一阵南风吹过,柳枝轻抚着两人的头发。迎面而来的是浅浅淡淡的香草的芬芳。 “我是不得已才离开家的。”安南染心中莫名一热,红着脸说。 小春一片迷离地说道:“不得已?你从蜀地来此地是艰难重重,听说蜀地” 安南染转过头正对上小春幽深宁静的眼眸。双目对视,在那湛蓝的天色中泛着星辉般的亮光。她的心中不知为何:为何会向眼前这个男子说自己的情况?身在江湖,不是应该处处提防,小心行事吗?可是自己却觉得他很亲切,很温柔,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是那种谦谦君子,如玉的那种。 安南染卸下了防备,她的双眸含着秋水,认真地向小春说:“公子可否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其实,我是希望公子听的,一来是我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说心里话了,二来是我不想隐瞒你,因为你替我治疗伤口,这份情我一直放在心上。” 小春点了点头,心想:真的好久没有人愿意讲故事给我听了。她全神贯注地听着。 “但我希望公子听了之后就忘了,谁也不要告诉。行吗?”安南染眼睛深沉而又认真地讲到。 小春澄澈如镜的双瞳泛着春水般的光芒,淡淡笑了笑说:“那是自然,你向我说,是信任我,我岂能辜负你的信任。” 安南染澄明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和被她抑制住的轻轻的忧伤,仿佛一滴雨落进了平静幽深的湖面,荡起一层轻轻的涟漪。 安南染面上微微一热,说道:“我是迫不得已逃婚出来的。如果不逃婚,我就必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而且还是个大我三十多岁的人。” 小春的眼眸中散发着同情之光,她望向远黛青山,她明白:身为女子,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太多的不公平。若自己不是有一技之长,不是认识皓镧和子楚,自己定会有更多的心不甘和情不愿。自己比起这世间很多的女子来说,幸运得多,也快乐得多。这辈子,就算孤身一人,也好过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人是我们那里的大户人家,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巧遇上了他的马车,他的马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从那以后他看上了我,多次上门提亲,我不愿,父亲也拒绝了。但后来一天,他们家开的丝绸商铺向百姓征集绣锦,他们提供材料,只需绣者绣出蜀绣即可,价钱出的高得惊人。我母亲听说后就自愿报名领材料准备绣锦,希望能挣挣钱,补贴家用。但没想到我母亲从他家领来的丝绸被他们动了手脚,后来就全毁了,他们偏说是我家把丝绸绣坏了,并且说用那些原料若绣出蜀锦,则是供宫中王侯使用的。要我们出十倍的价钱来赔。我家虽不穷,但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自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然后,他们又提要求了,说我若嫁给他们主人,他便替我们家赔偿,而且聘礼还很多很多。”说着说着安南染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用手指抚了抚鼻子,轻声说:“我自是不愿意的。我父亲是读书人,他从小胸有大志,可迫于生活的无奈,只能待在家里做个教书先生,他知道我不愿意,他说他也不愿意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不愿我嫁给一个以利益为主、不择手段、毫无志向的人,错付了一生。所以他支持我,他让我逃走,他说只要我不在家,那人也束手无策,什么赔金都是吓人的。父亲还叫我不要告诉母亲,不然母亲定不会同意。父亲将盘缠给我准备好,天还未亮,父亲就送我出了门,我就一人独自离开了家,一路来到了这里。” 小春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你的心情,真的,女子不易,乱世中的女子更不易。” 安南染一怔,他抬头看向小春,眼中含着泪珠,她从未想过除了自己父亲之外,还有一个男子会这样安慰她。她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未请教公子叫什么。” 小春犹豫了片刻,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叫殷小春……你可以直接叫我殷医师。”顿了一顿,小春说道:“其实,你我萍水相逢,或许告别后,今生都不会再见,我愿你永葆纯真,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安南染飞快地看了一眼小春,说:“谢谢你。只是,未来,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尤其是生病的时候,那种酸楚和孤单只能一人独自承受,真的很难过。离家几个月了,我不知道将来该干嘛,这红尘之间,该如何应对,那沧海桑田的变迁?天地之间,又有何处属于我,最终停靠的港湾?” 一阵清风拂面,带着一丝暖阳,卷得二人身后的杨柳树轻轻地浮动。淡绿色的叶子三三两两地飘落,似是像离别的笙箫渐行渐远,又像是有谁在挽留着谁。 安南染低着头,一滴泪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小春明白孤立无援的处境,是让人难以承受的,更何况是一个独自远行了千里的女孩。小春没有说话,她只是眼神略带凄清和同情地看着安南染,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安南染的背,以此安慰她。 安南染没有躲让,她缓缓坐直说道:“殷医师,见笑了。”她觉得殷医师离她这样近,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灵,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殷小春的热气轻拂在她的周围。她觉得他的脸庞是如此的俊秀,英气逼人。 殷小春看着安南染的双眸和如春山的眉黛,微微一愣,又考虑到安南染复杂的心情,说到:“你身上穿的衣服是蜀锦吧?早就听闻蜀锦精美秀丽,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能给我说说蜀锦的历史吗?” 安南染听到小春的话,此时心里才稍微缓和了些。她用手摸了摸眼睛,说道:“是的,蜀绣历史悠久,最早可上溯到三千多前。蜀绣以软缎、彩丝为主要原料,针法有一百多种。针法严谨、针脚平齐、变化丰富、形象生动、富有立体感。蜀锦蜀绣驰名天下,作为珍稀而昂贵的丝织品,以前的蜀国经常用它交换北方的战马和其他物资。说起蜀锦,不得不提起我们的另一个人文始祖嫘祖。” 小春会意地说道:“嫘祖,我记得她是黄帝的妻。对吧?” 安南染点点头,说道:“是的。黄帝娶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两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李冰李大人主持修建的湔堋就坐落于江水。然后玄嚣之子是蟜极,蟜极之子为五帝之一的帝喾;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为妻,生高阳,继承天下,就是颛顼帝。” 稍作停顿,安南染接着说道:“嫘祖其实也是蜀地人,她和炎帝、黄帝一样,都是伟大的科学家、发明家、政治家和军事家。她首创了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谏诤黄帝,旨定农桑,法制衣裳,兴嫁娶,尚礼仪,架宫室,奠国基。先民创造了灿烂文化,嫘祖是我们先祖女性中的杰出代表,她母仪天下,福祉万民,和炎黄二帝开辟鸿茫,告别蛮荒,功高日月,德被华夏,被后人奉为‘先蚕’圣母。她与炎帝、黄帝同为人文始祖。她教民养蚕、丝织、制衣、推行天下,开创并推进上古文明的教育家。嫘祖生二子,她和轩辕黄帝决定,把长子青阳降居江水,次子昌意降居若水,接受艰苦环境磨练;让能担当大任之孙颛顼继承黄帝位。她是不循私,义方教子,大爱无私的贤妻圣母。她是恩威并用,以攻心为上,平定西陵境内多次小部落叛乱的军事家。她提倡婚娶相媒,缔结对偶婚姻,进行人伦教化。嫘祖文化是丝绸文化的宝贵财富,是炎黄文化、巴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份,也是我们女性文化的典范。真的体现了先祖们毕生为民谋福利的牺牲精神与奉献精神。” 小春眼神深沉又饱含深情地说:“是啊,嫘祖是华夏民族的伟大母亲,华夏文明的奠基人。牺牲和奉献,这个时代需要很多人牺牲奉献才能换来世道安稳,百姓的安康。或许几千年后,又会有我们的后辈谈论现在和将会统一天下的那个人吧,只是我们现在都不知将来会是哪些人拯救了黎明百姓,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安南染心头一触,她心中隐隐觉得殷医师不止是医师那么简单。 安南染揉了揉脚上的伤,小春说:“你别揉,揉了反而不好。” 安南染笑了笑说:“好,我继续给你说说历史故事。” 小春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在西周末与东周初,蜀中蚕丛,以蚕桑兴邦,建立了蜀国,使当地大部分人定居下来,跨入了农耕时代,从此蜀地以丝绸之邦而光耀于史册之中。蚕丛是颛顼帝的后代,是蜀国首位称王的人。最早他居住岷山石室中。蚕丛见江水中游和若水流域江边的坝子很适宜桑叶生长,于是到处劝农种桑养蚕。当时蜀地居住的有些民族是从川西北高原上沿临邛山脉下来的邛人。他们经过蚕丛的劝导,大部分人定居下来,跨入农桑时代。后来蚕丛为了养蚕事业,率领部族从岷山到成都居住。古邛人和古羌人是非常淳厚质朴的,西周时期,蚕丛被其他部落打败后就死了,羌人、邛人们悲恸万分,将其安葬在瓦屋山,使瓦屋山成为闻名遐迩的‘青羌之祀’。蚕丛的子孙后代,都逃到了雟,也就是邛都一带。蚕丛以农桑兴邦,开蜀地百代鸿业,底定‘天府之国’的基础。蚕丛以蚕桑兴邦,从此蜀地的经济迅速勃兴。” 第二十八章 林深时见鹿,却不见你 “安土重迁也好,四处奔波也罢,最后都是为了生存和发展。只是我相信正道不会辜负正义的人,为正道、为苍生奉献付出的人终会获得万民的敬仰。”安南染语毕,她偷偷瞥了一眼小春,脸颊的红晕乍现。然后她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中涌动着纷繁执着的情绪。 小春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觉得她是一个内敛却又不失英迈的女子,她不像皓镧那样有种天生的强势,反倒周身散发着一种文雅含蓄的气质,眉宇间凝着一股害羞无奈却又想要突破自我的倔强,化成一抹抹清透的害羞和腼腆,给人一种想要保护和相知的欲觉。 “是啊,愿正道早日降临,四海之内安宁和谐。这世间再无战争,也算圆了高昊阳的梦。”小春喃喃细语地小声说道。 “殷医师,我们走吧,早点儿把伤口处理好,我也早些做下一步的打算。医师,殷医师……” 小春回过神来说:“好,我们走。”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悠长悠长又繁华的街巷。 栎阳旅店,罗才站在门口着急地四处张望,突然惊呼:“殷医师回来了,公子,殷医师回来了。” 熊启坐在凳子上,听闻罗才的话语,站了起来,牵着他的女儿莹儿,走到了店门口。 罗才奔向前去,来到小春跟前说:“医师,你去哪儿啦?我们找你找了好久,张兵出城去找你了。您可担心死我们了,你说你要是受了伤,我们可怎么办啊!更何况明日清晨我们就要随公子启出发了,公子启可是担心你好久了!” 小春偏了偏脑袋看向旅店门口,那个周身散发着儒雅气质的男子目光望向她,仔细端详这她,眼中看得出来有一丝关怀和释然。 小春被这种目光看得慌张,她眼中带着一丝内疚,说道:“今日是我不好,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们,我只是在栎阳这一带寻医问道去了。你们放心,今后不会这样了。” 说罢,小春快步向前。安南染跟着小春朝前走。罗才随后跟着她们,他望着安南染,暗自打量一番,心道,这是谁呀?受伤了,还跟着殷医师,不会是殷医师的病人吧?哎,看我这脑子,她肯定是殷医师带来治病的伤员。不过,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小春走到了门口,本想绕道进去,走到与熊启的肩膀平齐的地方,却不料被熊启叫住:“你……没事儿吧?” 小春下意识地仰头望向他,目光相接之处尽显尴尬。小春立刻低过了头说:“没事儿,就是在城里逛了逛,长长见识。”顿了一顿,小春接着说:“今日没有告知你们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小春转过身扶着安南染迈过了门槛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房间拿我的药箱,替你清理伤口。” 安南染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多了一份不解:殷医师定不是寻常的医师。还有刚刚那个清冷却又玉树临风的男子又是谁? 安南染挽着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孩挣脱了她父亲的手来到了安南染身边。 小女孩向着安南染的手臂呼呼吹着气。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还有那吹气的神情看得安南染开心至极。 安南染嘴角上扬,眼角温和,轻轻地说:“小朋友,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小女孩笑着说:“我叫芈莹,今年四岁了。” 安南染温和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你真可爱。不过你怎么会过来给我吹伤口呀?” 芈莹抬头看着安南染,秀气地说:“父亲说受了伤,吹吹就不疼了。我看姐姐你的手受伤了,肯定很疼,莹儿替你吹吹就不疼了。” “莹儿真乖。”安南染笑着说。 熊启从门前走过来,用手抚摸着莹儿的头发说:“莹儿来,别打扰姐姐了,你给姐姐吹了吹,姐姐就不疼了,现在我们等着医师来给姐姐治伤,好吗?” 莹儿点了点头。安南染看着这对父女,摆了摆手,轻轻摇头,说道:“不打扰不打扰,莹儿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安南染看着这对父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现在好吗?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躲在父母的身后,那些时光怎么过得这么快?是不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真的好想回到小时候,那些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惜,回不去了。 这是张兵气喘吁吁地回到旅店问道:“殷医师回来了没?我找遍了该找的地方,都没看见她。” 罗才拍拍张兵的肩膀说:“兵哥,辛苦了,殷医师刚刚也回来了。” 张兵看着坐在前边儿的女子,心急地问道:“这是谁呀?还受伤了?殷医师不会也受伤了吧?” 罗才说:“殷医师好着呢。她应该是殷医师带回来的伤员吧。” 小春拎着药箱走进了堂前,蹲下来替安南染仔细地清理脚上的水泡。安南染眼前净是小春认真的样子,她的眼睛在微风的轻拂下泛出泠泠的珠光。 安南染心中一紧:这是离家这么久以来,我唯一感到的温暖。他治我的伤,倾听我的悲伤,热心地帮助我。也许,我喜悦的人就是这样的吧,无关名利地位,只要他是他,最真诚最善良的他。 安南染克制住自己的感动和泪花,只是微微笑着说:“谢谢你。” 小春声音里透着一丝诱人的磁性,笑道:“不谢。不管是谁,只要是病人,我都会尽力医治。更何况,你在我眼中不同……你是好人,我更得帮你。今后可要小心点儿了。” 弄好了脚上的伤,小春迅速却又严密地替安南染的手臂上了伤药,很快就替她包扎好了手臂上的刮伤。 小春整理着绷带和药瓶。罗才看着安南染笑着说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给你说,我们医师可是神医呢!你今日得到医师的治疗,伤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安南染露出钦佩的神色,笑道:“我叫安南染,今日多亏遇见殷医师,这是我的幸运。” 罗才有些骄傲地说道:“那可不是,我们殷医师不仅会治疗伤寒杂病,这治疗外伤更是一绝,你们不知道,这和我们医师常年随白将军征战,做军医有……”张兵用手肘拐了拐罗才,递了一个眼色给他,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小春微微一愣,手上收拾药箱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一偏,眼神似乎在骂着罗才。 小春站了起来对安南染说:“今日你就在这里住下,明早我再替你换一次药。你的房间让张兵他们给你安排。”说罢转身走向后院。 安南染点点头并未在意什么白将军,只是知道了他原来是军医,怪不得外伤之术如此了得。 而熊启的目色一怵,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白将军,只会是穰侯的外孙,战神白起之子白子中了吧。白仲此人自己并未有多了解,只是今后进入朝堂后,难免会与他打交道!不过,她和白仲之间好像有故事。 熊启一脸若有所思,眼中幽深莫测的光在闪烁。小春走出很远之后,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蓦然地看向小春离开的方向。 悠悠的南风吹着,他知道,她心思深沉,有些受过伤的过往。 而安南染以为她心中的那个“他”,正是她眼前的那个他。 都说林深时可见鹿,然而林深时却起了雾,不知归处,无奈而止步。此时鹿不在侧,却可见你。等风吹过深雾,见到的你可是你? 第二十九章 受的伤,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天边的斜阳渐渐消失,暮色乍起,天空在一弯新月的映照下显得一片澄澈透明。园中青草郁郁葱葱,青草味混杂着竹林微风的味道,沁人心脾。 小春坐在窗边,嗅着清新的空气。她抬起了头,轻轻合上了眼,向着缺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她的脑海里尽是那个人的模样和那天的场景。院子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内心的声音:我恨他吗?那些他伤害我的话语,他伤害我的行为,是否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我曾一度以为,受了伤,孤单离开,心就不会再去想。可是,记忆却并未随着往事干涸,反而化成了一幅幅画面,席卷而来的是那会滴热泪的心悲。我该恨他吗?只有恨他,才不会爱他吧。我想恨他,遇见他就是一个错误,是我的错,我不该想着报仇而去找他,等时机等来的也是错,到头来自作自受。也许只有恨他,离开他,才能阻止我喜欢他,才能守住我对高昊阳的诺言。就让我在他那里受的伤都化作乌有,就让后会无期,麻醉那段过往。 小春缓缓睁开了眼睛,四下寂静无声,冰晖四溢,庭院中的池水反射着幽幽的水光,明晃晃的。 夜未央月光落身上:想起那些往事和他的脸庞,毕竟难免徒增感伤。好时光也好,假欢畅也罢,却无人共享。所有的过往终究都止不住自古人生长恨水长东! 安南染悄悄地站在小春的房门前。两次举起了手又放下,最后她整理整理了头发,深呼吸了一下,敲响了小春的房门。 小春心中孤独的情绪被轻轻的扣门声打破。她慌忙站起身说:“谁呀?” 安南染有些紧张又羞涩地说道:“殷医师,是我。安南染。” 殷小春打开了房门,眸子里的悲伤还未完全褪去。安南染对上了小春的双眸,四目相对之间,她只觉得殷医师幽幽的眸子里有一种深深的悲戚。那眼睛看得让自己心疼,安南染觉得这种心疼,是那种可以柔软到心里的故事和悲伤。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他”有什么难忘的过往和受伤的故事,但她不禁涌起一种想要了解“他”的感觉。若“他”是那个她一直想要在灯火阑珊处寻找的那个人,那么她想要竭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帮助他忘记那些忧伤,让他辛福、平安、喜乐。 小春错开了目光,神色已然恢复得自若。她不经意地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进来说吧。” 安南染微微一愣,用手挠了挠头发,下意识地说:“我就不进来了,但是殷医师,我倒真还有点儿事想找你说说,你看我们去庭院里说,可以吗?” 小春恍然明白:自己现在在她眼中是个男子,这大晚上的,又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自然是要小心,避嫌的。换做是自己也是一样的吧。可是,三年前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得到自己和白仲的关系竟然会尴尬到如此地步,也许在世人眼中,自己怕早已不是个清白的人了吧? 小春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但看了看前方,那个令女子也觉得楚楚可人的女孩,她的眼底正泛着光,仿佛能穿透自己眼中零零星星的层层雾气,洞察一切柔软和忧伤。 “可以,我们去下边儿池塘边的石凳上坐着聊会儿吧。”小春被那真诚动人的目光照得柔软到心坎里去,竟有一种想要与她交好,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的感觉。 月光皎皎,人影成双。竹林幽风,流年似水。 坐在澄澈的池塘边,折射出了柔和的波光。微风轻轻拂动,一阵寡淡清新的香草味随风袭人,沁人心扉。 “你有心事?”安南染侧过脸,眨了眨眼问到。 小春下意识地说道:“没有……” “伤口还疼吗?感觉好些了没?”小春盯着安南染的伤口说着。 安南染笑意盈眶,乌黑的长发飘然,几缕头发舞动在悠悠澈澈的微风里,说道:“好多了,今日谢谢你了。” 小春看着她如湖水般澄澈明清的双眸,带着一抹涟漪般的笑意说道:“不客气,救人于苦难是我作为医师的责任。”顿了一顿,小春问道:“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安南染的脸颊不由得一热,心跳加速,小鹿乱撞,发出“怦怦”的声响。小春没有听到应答,于是她侧过脸,瞥见安南染面若桃花,目含秋水,竟有一种娇俏动人的感觉。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她的所言所现无不证明她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连女子见了都欢喜的女孩。倘若自己是个男子,也许都会对她动心,都会喜欢上她吧。 安南染的手紧紧捏着衣裳的一角,然后又放开,又捏紧。她侧过了脸,看见池中倒映的自己,脸上又是一热,绯红的脸颊和耳垂不由自己控制。她咬了咬嘴唇,蓦然地说:“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都听张兵说了,你们是官府的人,要前去楚国芙蓉湖治理水患。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在这里我只认识你,我相信你们是好人,而且目前我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所以可以吗?” 小春有些失神地看着安南染,颇为诧异地说:“这一路上肯定很艰难,你不怕苦吗?而且你还有伤在身。况且我说了也不算,这事还得公子启决定。他是受了王命的人。” “公子启?就是那个看起来温和尔雅的男子吧!我知道这次你们去楚国治水困难重重,但是我不怕苦。我一个人一路从蜀道过来,翻过山路,走过栈道,千山万水还是来到了这里。所以只要能做一些事儿,有目标,不漫无目的,再艰难我也不怕。” 小春动容了,但她内心还是矛盾的,她不知道该不该带上她。 小春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答应。 安南染看见有些纠结的小春,于是垂下了头,声音像是在唏嘘,又像在诉说请求着什么:“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而且你们去治水,我包里带有一本书,名叫《禹贡》,我觉得这本书是以山脉河流为标志,记载了古九州的疆域、山脉、河流、交通、民族等等自然和人文地理。我觉得你们此行去楚国,这本书定能帮你们很多。” 小春迟疑了片刻,静默的场景好像是在冰晖中凝聚成的一幅唯美的画面。小春能看得见从安南染的冰瞳中折射出的漆黑亮玉。 第三十章 无所待而逍遥游 “其实,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不知……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公子启,看能不能说服他。 小春脱口而出。 安南染微微一愣,然后双眸中浮起一抹浓烈的笑意,虽然她还不能肯定最后的结果,但是有了机会就会牢牢把握,更何况还是殷医师给的。 安南染理了理头发,说道:“谢谢你,殷医师。” 小春仿佛在安南染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顿了一顿,她说道:“我们现在就走吧,不然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竹林深处。安南染环顾着四周,只觉得幽篁深处的人有着一些难言的故事。或者说是一种清幽淡泊宁静的性情,可以致远,而且定是胸有大志向却又不轻易显露的那种。 青石板的小道旁,灯火摇曳,忽明忽暗。小春越过小溪,轻轻敲了敲门:“公子,休息了吗?你能否先出来一下,我有要事相商。” 熊启的影子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单薄,他走到灯影尽头,走向竹林微风。 “不知医师有何要事?”熊启温和地说道。他瞥见流水前面有一抹纤细瘦弱的人影。 小春沉默片刻,望向了竹林边的安南染,说道:“安南染也想随我们前去楚地。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你说,我们可以带上她吗?” 熊启背着一只手,手指互相绕着,眼中依然平静宁和。“她的身份清白吗?”熊启淡淡地说道。 小春眼中闪着星光,有些兴奋地说道:“她的身份没问题,她是蜀郡人。若公子有不放心的,可以看看她的‘验’,凡是秦国户籍都有‘验’在身,她从蜀地一路能到这里,肯定过了不少关卡,哪能没有凭证呢。我相信像她那样纯真的人,不会是细作的。公子身边都是一些侍卫,这一路上多个女孩,多一份细心,也多一份照顾。” 月色溶溶,微风附和着潺潺的流水,清幽宜人。 “你也是女子,还是医师,有你就足够了。”熊启的声音有点儿突兀,忽然打破了这片清幽寂寂的沉默。 小春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小春回过神来,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既然公子都能信任我,为何不能信任她呢?公子第一次见我就帮我解围,也并未告知别人我女子的身份,这点我感激你。其实我的身份可比她更复杂,不瞒你说我是赵国人,可这又怎么样呢,这也并不影响我在秦国治病救人。但是如今一个女子跋山涉水行了千里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觉得我们能帮她就尽可能的帮。现在她不畏艰辛,自愿随我们去芙蓉湖,要知道这一旦发生了水灾,大灾过后瘟疫必然横行,她不会不知道,可她还是愿意去。试问这天下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这样呢。就在刚才,她对我说了许多,我觉得公子你不妨听听,或许你会改变你的想法。” 熊启定定地看着殷小春,目光一瞬间有点失神,像是触动了心中远远的回忆。漆黑的双眸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好,我给她这个机会,叫她过来吧。”熊启带着淡淡柔和的磁力的声音说到。 小春回过头向安南染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安南染越过小溪,来到了台阶下边,抬头仰望着,小春向她笑着,她便没那么紧张。轻轻一瞧,只觉得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启,眼睛好看到了极致,瞳仁里闪耀着星光,睫毛纤长,鼻子挺翘,棱角分明。她隐隐约约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种难言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她不清楚。若干年后,当她回忆起今夜的场景,她是否会因为这不经意的一瞥而深深切切地眷恋?只因为这一眼,只因为越来越了解,她便心疼他到了极致。不仅是心疼他的过去,还心疼他的身份。 “安南染是吧?你为什么想要随我们前去千里之外的楚国?给我一个能让我同意的理由。”他澄澈幽幽的眸子凝视着安南染,带着一丝丝疑虑。在这溶溶的月色中显得尤为触人心弦。 “因为我想过自己想过的人生。父亲曾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从家乡一路到这里,所见所闻都远超出了我在《山海经》《尚书》中看到的。我极其喜欢《庄子》中的《逍遥游》,我觉得庄子人生的“逍遥游”是指无所待而游无穷。那是对世俗之物无所依赖,不受任何束缚自由地游于世间。虽然这世间万物皆有所待,我也做不到有像庄子那样超脱万物、无所依赖、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但我想走遍这大美山河,更想经历与众不同的人生,来一次大地、山川、原野之间的逍遥游。还有这天下的兴亡,百姓的安乐,谁说女子不能为之献出一份力。我觉得公子不是一个看不起女子的人吧?自从商君变法之后,大秦女子可以种桑养蚕,耕田织布,经商入伍,交战之时,兵役徭役更不在话下。我觉得不能因为我是女子你们就拒绝我。还有我觉得我至少能帮你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虽然我没有去过楚地,但我从很多地理图志中了解过各地情况,也许可以对你们此行有一点帮助。”安南染目光如炬地说道。 熊启静静地看着安南染,内心也已经触动,唇边忍不住挂了一丝微笑。“此去困难重重,你真的愿意?” “如今你们前去楚国是为了大美的山川,更是为了生灵百姓,我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苦和累我都不怕,我一个人这一路不是也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了。我觉得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说话,就是有缘。这缘分就是给我们互相了解,互相知晓的。我看得出公子您和殷医师都是好人,而我一个人也不知下一站是哪里,所以我想与你们一道,我想把命运把握住,我命由我,不由他人。我相信这一路上我会学习到更多,也会成长许多。”安南染豪情满怀地回答到,说完,她的耳畔早已发热,脸颊也微红,在月色下如纱如蝉的美,朦朦胧胧。 听了安南染的话,熊启目光深邃地看着安南染,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柔和却又有磁力地说道:“说的不错。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中。虽说现世不安稳,现世无奈,很多人都没有自由,但如果将命运交给别人掌握,终究是靠不住的。我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千里迢迢独身一人来到这里是什么原因,但你已经经历了很多人都未曾经历过的事。既然你想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我就做一次东风,愿你扶摇而上,做自己的主人。” 明月高悬,小春和熊启点了点头,站在青翠欲滴的竹林间,相视一笑。 安南染有些羞涩地扬了扬嘴角,随即说了一句:“谢谢公子,谢谢殷医师。”她看了看殷小春,觉得“他”总能让自己变得安心。 月色静谧,小春和安南染告辞熊启,熊启幽幽地说道:“殷医师留下来一下,我有些事儿想询问一二。还有记得明日辰时我们出发。” 安南染行出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那曲水竹影深处的两人,不知不觉笑了一笑,但带着一丝小小的兴奋和一点疑惑。 第三十一章 山月可知心底事 空气沉寂了片刻,熊启微凉却有磁力的声音在小春耳边扩散开来:“白天看你不是很高兴,是因为他们提到了白子中了吗?”他的神色任然是平淡和悦的。 “白子中?”小春微微蹙了蹙眉,探究地看着熊启。小春忽而眼神一动,明白了是谁。 熊启有些不解地说道:“就是白仲,白将军。你是他军中医师,不会……”熊启还未说完,小春便回答说道:“我只知他叫白仲,不曾想他字子中。公子你知道的不错,我确实是他军中医师,但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不在他军中做事了,所以你放心,我答应跟你们去楚国,就一定会去。” 熊启提起手来说:“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罢了。像白仲那样年少英豪,威武盖世的人,竟然还有人不愿意在他的手底下做事。更何况如今军中医师短缺,今日我又见证了姑娘的高超医术,怕是白子中也不舍得像你这样医术精湛的人才吧?” 小春眼神凄迷,她望向了熊启的幽黑双眸,熊启也正好看着她。四目相对的片刻,熊启从她眼中看到了故事,那里有仇恨的,有动情的,有绝决的…… 小春急忙错开了他目光的审视,不敢再看他。顿了顿,她转过身背对着熊启故作面带不屑地说:“我有我的自由,我不愿被别人束缚。我留在营中,是为了救治人的生命,但我也拒绝别人的强迫。离开那里我同样能做医师,同样能治病救人。” 熊启恍然从小春的目光里看到了丝丝缕缕的纠结和悲恨,他踱了几步,说道:“其实不知道姑娘知不知道,这白仲在家中是老二,所以字子中。他的大哥和三弟都战死沙场了,是在长平一战的前两年里被赵军杀害的,所以白家很是恨赵军。后来长平一战,白老将军和白子中是发了狠劲的。而且这大争之世也是局势和国事所逼的。更何况自古以来战场都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春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他们就能杀那么多人吗?有的还是孩子,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胜利了,就不能优待俘虏,把他们劝降过来吗?” 小春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空山环顾,月色如洗。那山那月可知心底里的事? 空气仿佛凝结了。小春举头怔怔地看着明月,心想:也许与那束缚的生活相比,我宁愿过现在的生活。那个人,我不想面对了。 但她却也有些心虚地在问自己:自己真的就这么想离开白仲吗?但若是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怕有一天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会喜欢上那个毫无人性的人。所以,只有离开才是解决我和他之间种种的最好的办法……但他会来找我吗?我真的希望他找不到我吗?我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远走高飞了吗?为何会还频频想起他?抑或是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想念?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过去,不知如何面对他,不知如何面对自己,所以才会这样不告而别? 那么一瞬间,熊启似乎也触碰到了自己的伤疤,那种活着的伤疤,不知被揭过多少次的伤疤:自己又何尝不渴望自由和无忧?自出生以来,父亲便在秦国做质子,八岁那年,父亲逃归楚国继承王位,独独留下了我和母亲。虽说外祖父待我们极好,可是我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是从未踏足故国,不得归的游子。秦国是我的母亲,楚国是我的父亲,我希望他们都好。但愿秦楚永以为好,希望我能为秦楚之好做点儿什么吧! 小春转过了身,看到了熊启眼中深深浅浅的痛楚和纠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问道:“公子有那种不敢面对的过去和人事吗?” 熊启的心中突然有一丝凉意掠过,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只是缄默不语。 小春眉宇间凝这一抹希望和复杂的神色,看着不语的熊启,低声说道:“算了,公子不必为难了。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又怎能要求你回答这种问题呢?”顿了一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公子了。” 小春转过身朝着前院走去。熊启看着远去的殷小春,思绪万千。 明月千里,落在了咸阳城的将军府。 白仲站在疏影婆娑的房廊间,举头望明月。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失落,刻骨的欢喜转瞬即逝。他的脑海里闪过的是和小春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涯:以前我对她横眉冷对,动手动脚,自己也从未对谁动过情,可是现在却动了心。自从爱上了她,小春就是自己刻骨的铭心。我变得尤其心疼她,心疼她受过的委屈,也心疼她如此的形单影只。 白仲伸拳锤在了柱子上,心中五味杂陈,牵挂、担忧、不甘的情绪掺杂在一起,难以言说:这就是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爱情?可是自己一向都在否定爱情,可是我只要见到她,心中就充满了欢喜,还有,我只知道,我好想和她在一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几日不见,就像生活中缺了些什么一样,心烦意乱。“情”真的如风雨无常,却是一动成殇。小春,若遇见你只是惊鸿一瞥,不能相守以共,那么我宁愿你恨我,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他握拳,他咬牙,他纠葛……可山月怎知心底事!这明月夜,离人时,苦酒一杯,然杨柳依依,却无心中的圆月,也无你。不知你那里是否是山南水北,人来人往,闲庭信步? 独身月明中,忘不却的是她的容颜:纵然喜欢入骨,你选择的是离开,我也愿你眉眼如初,风华依旧。无论汝在何处,我必会为你风露宵立,在此等候。 看着月色下分明的远山翠黛,即使有关风月,但这刻骨的痛楚和求而不得,却疼得像云那样淡像风那样轻。因为此刻的白仲相信这疼痛很快就会过去,他相信小春会回来,会回到他的身边,是肯定的肯定。 白仲转身走进雕花门,透过层层花木,蓦然侧过头,看见了雕花的窗边那盆文竹,纤细如羽毛之叶上,星星点点的开着小花,叶片如翠云层层,文雅轻盈。 这文竹是小春亲手栽培的,记得这还是去年,他在小春房间里看见了这纤细秀丽,清雅可爱的小植物,便硬抢了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据当时府里下人说,文竹开花,象征永恒和纯洁,若是成亲时婚房中放上它,婚姻会幸福甜蜜,地久天长。不知是不是那时,自己便对小春动了心,竟会憧憬婚礼了。如今想想,这小植物竟然是自己唯一从她那里拿来的,沾有她气息的东西。可是,伊人不在身侧。可是,它开花了。 白仲站在窗边,他深深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深情至此,可是为何自己表达不出来?为何自己和她之间总是和想象的相反。这眼前月是天上月,可心上人却不在眼前,不甘还是不甘:这症结在于谁?是我,是她,还是高昊阳?想起高昊阳,白仲发誓,一定要让殷小春忘记他。但只有弄清他们之间的往事,他才好制定“作战方案”。 白仲伸手抚了抚文竹,心想:小春啊,我该拿你怎么办?你知道吗,你是我的战场上的铠甲,但也是我的软肋。 第三十二章 相思何了期?除非相见时 东方既白,天际渐明。队伍集结在官府门口,熊启站在台阶上,向下边的士卒等人举杯敬酒,他说道:“今日一别故国,不知何时能归来。诸位皆是义士,晓众生之苦,明家国之义。今日你们愿意同我出发前去楚地治水,是信任我,信任王上。你们的义举将会感动楚国,王上的仁德也会流传千古。你们会为秦楚两国的和睦立下功勋。这一杯酒,就算是告别吧,愿我们都能平安归来。归来之日,王上定会奖赏诸位!”他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皆饮酒,唯有小春和安南染站在一旁未饮。而芈莹则躲在了安南染的身后。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淡淡的柳叶味。天幕的颜色渐渐变亮,隐隐约约还看得见一抹淡淡的透明的月亮。 队伍出了城门,向南方行去…… 行了很久,晨曦才照耀在土地上。此时,熊启和他的女儿、殷小春,还有安南染都坐在熊启的马车里。 安南染背靠着车壁,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她的两只手互相扣着,她咬了咬唇,幽幽地说道:“公子,其实我可以下去走路的。您的马车,我们怎么能坐呢。” 小春看了看熊启,正欲开口,却被熊启抢了先:“没关系的,我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你是女孩子,还受了伤。而且,莹儿也颇为喜欢你呢。你看,这么多人,莹儿就亲近你,你能帮我照顾照顾莹儿,也是好的。” 安南染摸了摸莹儿的头发,笑着说:“我也喜欢莹儿,她好可爱。”顿了顿,她看了看熊启,然后说:“我觉得莹儿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女子,所以才格外亲昵我。公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今后我想跟着殷医师学习医术,也算能帮帮你们,然后你忙的时候,莹儿就交给我照顾,可好?” 说完后,安南染看了看殷小春,脸颊微微发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想要跟随殷医师的话来:“殷医师,我可以跟着你吗?” 此时,熊启双目炯炯有神地观察到了安南染细微的变化,然后他看了看殷小春,心中暗暗一笑:女子,这边这个不也是吗?怕是殷医师将来不好解释喽! 殷小春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说:“嗯,可以。我们这里有几个医师,这段时间你就做我们的副手吧,具体做什么,到时候有情况我再教你。” 殷小春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扬了扬眉毛,说道:“公子,要不我下去吧,不然叫别的医师看见了不好。这种特殊待遇还是算了吧。” 熊启声音沉了一沉,用那双星眸幽幽地看着小春,说道:“哦?为什么要下去呢?你本来就是宫中医师,何况现在你也是我和莹儿的医师,负责我们的健康,所以这种待遇不算什么。而且,安南染也在车上,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以免别人胡诹。而且,你下去了,安南染肯定也会随你下去。” 熊启看向安南染,微微笑道:“安南染,你说是这样吧?” 安南染红了脸,有些害羞地说道:“殷医师,公子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和公子一起吧。但若是你想下车,那我陪你。” 殷小春想了想,以为熊启是在避嫌,实则不清楚熊启是在调侃她女扮男装的事,她不知道,其实安南染已经开始对‘他’动心了。而熊启则看得很清楚。 “好吧。坐马车谁不想坐,我不下去了。”片刻之后,小春淡然地说到。 朝堂之上,子楚的轮廓被晨光拖成了一个俊朗的影子,锦衣华服美冠,气宇轩昂。 吕不韦上前行了一个礼,说道:“微臣听说近期楚王派人送来书信,希望我大秦能让李冰李太守前往芙蓉湖治理水患,防止夏季水灾四溢。微臣知道李太守担当了蜀郡众多事务,不能前去,所以微臣举荐白仲白将军前去治理水患。” 白仲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接着迅速转变成一抹深深的怒意,他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一般,然后冷冷地说道:“吕不韦,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你怎么会让给我?我看这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哼哼,这次立功机会就当我让给白将军你了。何况你乃楚平王之孙白公胜的后代,楚地是你祖辈生活的地方,你作为楚国贵族的后裔,难道不该替你的故土做点儿善事吗?”吕不韦目光讽刺地看着白仲,挑了挑眉毛,讽刺地说到。 白仲双目如电地仇视着吕不韦,咬牙沉冷地说道:“宣太后也是楚国人,但她更是大秦的太后。宣太后替大秦立下的功劳大家都知道。我祖上是楚人,但自从先祖白公胜来到秦国,他们就建设我大秦。我父亲更是为大秦开疆拓土,尽忠报国。我白家将誓死报答王上的恩情!至于你,吕不韦,你才是狼子野心之人!这一点,我相信众人都心知肚明。” 子楚轻轻闭了一下眼,然后一睁开眼便满是犀利之光。他抬手说:“好了,赴楚之事尔等无需再议。寡人早已派人前往,上朝之前,寡人收到快报,赴楚之人已经出发。” 白仲一脸得意,瞅了一眼吕不韦。吕不韦却有些失落,顿了顿,直言道:“不知王上派何人前去?此人靠不靠得住?” 白仲直言紧逼道:“吕相这是在质疑王上的决定?吕相难道还想控制王上的思虑,想取代王上的考量?” 吕不韦挑眉冷笑道:“我是在替王上分忧,不像有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为君分忧!” 白仲欲开口,却被子楚的话打断:“好了,这是朝堂,不是二位争吵之地,二位爱卿皆是为国考虑之人,二位有何不同意见,下来商议。此次寡人派的是寡人悦澜姑姑的儿子熊启前往楚地。他父亲是楚王,在楚地众人也可得便宜行事。” “可王上,您就不怕公子启一去不复返吗?他可是楚王的长子。”下面一位大臣如是说道。 子楚扬起的嘴角缓缓落下,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折射出一抹平和的光,然后开口说道:“熊启是个孝子,他最亲近的人都在咸阳,他怎么会不回来?更何况,祖父就他一个外孙,甚是宠爱他,以前祖父对他可比对我们好得多。我相信在他眼里,单单就外祖父的爱,就不会让他背叛秦国。” 子楚的眼眸微微一沉,他想到:如今楚国多被春申君掌控,楚国太子实则是春申君的儿子,春申君难道会让熊启夺了他儿子的王位吗?所以,表弟啊,这次是对你的一次考验,更是寡人对你的提醒,你只有忠于秦国,才能有最好的发展。或许,有一天若我有能力,我会助你登上楚王之位,愿那时,秦楚相安。 退朝之后,白仲走在宫道上,他朝医师馆的方向看了看,此刻的他哪里知道,他不愿前往的地方却是小春去往的地方,他拒绝的方向却是心中所向。 小春离开的这些天,让他第一次觉得她还放不下他,也不可能放下,不过没关系,风里雨里,他都等着她,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一定会让她心甘情愿。 其实,有时候,我们会怪怨,会想象,当初若是选择了那个方向,现在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每个人的悲欢离合都因为各自选择的方向而失联。怪怨没用,后悔没用,没人会给你答案,上天也不会给你答案。命运也好,命中注定也罢,如果那时不是那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假如现在他不顾一切地找寻她,出现在她面前,这也是命安排好的吗? 既然,真的这么想要心之所向,那么,现在只希望你珍重,然后越过千山万水,再期待我们再相见,然后不离不弃。 第三十三章 相遇而相知,相知而相惜 走着,想着。突然间,白仲撞到了一个宫人,宫人矮小瘦弱,力量不及白仲,一下就被白仲撞倒在地。 宫人叫了一声,然后抬头一看,连忙说道:“是白将军啊。奴没看见您,撞到您了,是奴才的错。还望将军原谅。” 白仲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扶他起来,说道:“没事儿吧?” 宫人感到有些奇怪,连忙说:“没事儿。” 其实,白仲自己都有一瞬间的震惊,他双眸一沉,隐隐约约透露着一种可以被看穿的改变。若是换做从前,他可能会不屑一顾,不会询问别人,更不会亲自去扶。而这种改变,来源于小春。 宫人朝地上捡了一张布条拿在手里,白仲瞥了一眼布条一角露出的内容,正好看见写着“小春字”。白仲皱了一下眉头,直言道:“这是什么东西,要送往何处?” 宫人回答道:“这是宫外的来信,要送去王后宫里。” 白仲的眼神更加明澈了,他很想看看信中的内容,说:“哦?既然是送给王后的,那先给我检查检查。” 宫人有点着急,低着头说:“这……恐怕不行,这是宫外传来的密信,只能给王后看。” 白仲冷声说道:“那我问你,若是这东西上面沾染了毒药,你给王后,只会让王后有危险。到时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且问你,这信是从哪里送来的?还有又是何人送来的?” 宫人微微一颤,说:“应该不会吧。你看我现在拿着这信,不是也没事吗?而且送信人有王后的一个簪子,说信是一个重要之人给王后的。这信是必须交给王后的,而且不得给任何人看。” 白仲听了这话,眼睛中隐隐约约透露着怒气和杀机,但他的声音却平和地出奇:“哦?只有王后能看,难道王上都不能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是怕众人看穿的?” 宫人心中一阵慌张,不知如何是好。白仲走近宫人,强迫地说道:“给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信,只能她一人看。” 宫人一步步后退,面对这样迫人的目光,谁都害怕,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将军,求您了,放过奴吧……不然……奴在王后那里不好交代啊!” 白仲伸手想拿过布条,宫人将布条塞进了衣袖里。白仲停了下来,眼神更加迫人,双眸中有一股幽冷的火焰,说:“拿出来,别逼我动手!” “什么事儿值得白将军动手啊?”不远处传来一个霸气的声音。 白仲转身看见了李皓镧正向这边走过来。白仲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 皓镧和身边的两个侍女走到了宫人身边,皓镧瞅了一眼白仲,对着宫人温和地说:“发生了何事?” 宫人将衣袖中的信和簪子拿出来给了皓镧,如释重负地说:“启禀王后,这是宫外的来信,送信人说您看到簪子就明白了。刚才白将军想检查信件,但奴知道这是您的信件,所以就没给将军。将军怕信件有毒,想要检查,奴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幸好您来了,奴也好想您交代。” 皓镧面色不改地说:“很好,你做的好,这簪子是我的,信也是真的。今日你保护我的信件有功,先下去领赏吧。玉青,你带他去领赏,赏两个月的月钱。” 侍女玉青回答道:“是。” 皓镧转过了身,眼睛转了转,而后冷笑了一声,问道:“白将军为何要看我的私人信件?你意欲何为?” 白仲眸子中有一丝不屑,幽幽地说:“王后真是好笑。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吗?怎么反过来问我!” “清楚?哼,我看清楚的人是你,不清不楚的人还是你!”皓镧眉毛一蹙,一字一顿地说。 “哦?王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说话说得这么矛盾?那你说说,我清楚什么,又不清楚什么。我倒要向王后讨教一二。”白仲幽深阴暗的双眸直视着皓镧。 “白将军,你在和寡人的王后讨论何事?”子楚从直道边走了过来。 他走近皓镧,拉着皓镧的手说:“王后,不是说好今日在朝堂的后殿等我下朝吗?下朝后,寡人就处理了一点事儿,去后殿找你,准备跟你一起去看看政儿,却不见你。你啊,害得寡人好找。”说着,俊美的脸上浮现出顽皮可爱的笑。 白仲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眸子中闪过一丝邪笑。白仲向子楚行了一个礼后说道:“启禀王上,微臣在跟王后讨论信件的事儿,王后收到了一封密信,且王后说这信只能她一人看,微臣好奇究竟是什么内容,连王上都不能看。现如今,王上您也来了,微臣不知王后舍不舍得给王上看看?” 子楚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皓镧,然后面露笑意,对着皓镧幽幽地说:“这是王后的私信,王后若是不同意寡人看,寡人自是不会看的。寡人虽然是这秦国的王,但皓镧是我的妻,寡人可以不信天下所有人,但我不能不信任和我同甘共苦的妻子。” 顿了一顿,子楚对着白仲说道:“白将军,你可懂了?” 皓镧的星眸中闪过一种爱意,嘴角扬成了一个喜悦的笑。 良久,皓镧转过身对着白仲说:“白将军,你明明知道这是小春写给我的信,你还在这里明知故问。你不是想看吗?但我偏不给!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和王上一起看。” 皓镧站在子楚旁边,打开了布条,皓镧的表情由不屑变成了难以置信,眉头慢慢蹙在了一起,看完后皓镧转过头看着子楚,子楚抚摸着皓镧的背,眼眸中满是会意,然后点了点头。 而白仲则是双手握拳,心头也开始焦急。他看着皓镧的表情变化,担心小春是否是遇到了麻烦。本来是生气的脸庞,如今变成了疑惑和苦涩的表情,渐渐凝结成了一个担忧却又不甘心的表情。 白仲松了一下拳头,蹙了蹙眉说道:“王上,不知小春信中说了些什么?她现在是否平安呢?王上可否告知微臣?” “小春现在平安得很,既然信是给王后的,其他的,就看王后是否愿意告诉你了。“子楚颇具深意地说道。 白仲把目光投向皓镧,恭敬地说道:“王后,可否给臣看一看。若您不愿,说给我听听也可以。” 皓镧的脸渐渐变得淡然,不以为意地说:“哼,白将军现在倒是彬彬有礼得很啊。但是,小春不愿你去打扰她。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她过的很好。” 说完,皓镧看着子楚说:“王上,我累了,我们先回殿,晚点儿我们再去看政儿吧。” 子楚笑着说:“好。我们先回你殿里。”说罢,皓镧便先走了过去,走到白仲的位置边上,她瞅了白仲一眼,甩袖离去。 子楚暗暗笑了一笑,然后走向白仲,说道:“虽然你小寡人八九岁,但寡人的曾祖母和你外祖父是亲姐弟,这么算来你还是寡人父亲那辈的。你年纪比寡人小,在爱情里没有经验。寡人念你白家的功绩和我们之间的亲缘,寡人可以告诉你,要想让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就得真的懂她,敬她,关心她,保护她,疼她,爱她。” 白仲蹙起了眉,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子楚拍了拍白仲的肩膀,笑道:“白将军,小春是个好女孩,但你想要得到她的真心,你就得待人以真情。爱一个人自然是觉得她比自己还重要,也会希望她过得更好。爱一个人,便会在她的眼中看到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其实,爱情这件事儿是很简单的。爱情其实就是相遇而相吸,相吸而相知,相知而相惜,相惜而相爱。只要喜欢一个人,就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她,照顾她,千万不可伤害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别一开始就制造误会。世上最好的道别,不是和别人,而是你自己能放下,能接受,能淡然。若有一天你成为了她可以依赖的人,让她有安全感的人,让她觉得看到你就会开心,那么你们的结局一定是好的。白将军,记住寡人的话,这对你有益无害。” 白仲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是啊!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自从她离开后,我明白了,大概就是,见到这个人就会开心,看不到她,心就会担忧,就会想念。只要她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的眼睛就离不开她了,就算故意装作不看她,脑海中也全是她。只有她在我身边,时间才有了意义。小春,相信我,只要我再次找到你,我一定不会放开你,我也一定会好好爱护你。我保证。 第三十四章 情之所钟,不能所以 走过一条长廊,过了一扇月牙门,子楚回到了王后殿中,庭中的青蔓茂盛极了,绿色的瀑布在太阳一缕一缕的光辉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我都回来好久了,王上才到,不知王上都和白将军说了些什么?”皓镧抿了一口茶后说道。 子楚微微一笑,走到皓镧身边,轻轻拿过皓镧手中的杯盏,放在了桌上,然后拉着皓镧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笑着道:“皓镧,在自家殿中就不要叫我王上了。在这里,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丈夫。” 皓镧温柔地回望着子楚,继而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飘忽,问道:“那我问你,你没有告诉白仲,小春的下落吧?” “怎么会?没有你的允许,我哪敢说呀?我刚才不是当着白仲的面都说了嘛,只有你才有权利给别人说。我刚刚在那里只是在教育白仲,让他以后要好好对小春。怎么?皓镧,你不相信我吗?”子楚委屈可怜地说道。 皓镧看着子楚可爱的表情,笑出了声。皓镧心中顿生涟漪:不得不说,子楚真的很完美,他挺直的鼻梁,深邃黝黑的瞳子,眉宇间十分轩昂,还有那优雅的唇,光看上去就是一幅好相貌。不仅如此,他还如此地爱我,尊重我。 “你笑什么?是我脸上有东西吗?”子楚呆呆地问着皓镧。 “没有,我就是笑你,堂堂秦王,还跟我解释这么多。不过,子楚,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皓镧嘴角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 子楚一把将皓镧拥入了怀中,紧紧抱着皓镧,说道:“皓镧,我很怀念以前和你在赵国相依为命的日子,但我也喜欢现在的岁月,因为有你陪着我。皓镧,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好好的。” 皓镧侧头以一种亲昵恩爱的姿态靠在子楚的怀里,双手环抱着子楚的腰,感动地说道:“子楚,你知道吗?我很庆幸我嫁给了你。我知道,很多帝王都有很多美姬,而你却选择只爱我一人。我也知道,成蟜的母亲不是你自愿娶的,那时孤身回国的你,只有娶一个符合华阳太后心意的楚国人,才能在这偌大的王宫站住脚根。最开始我知道的时候,我是生了你一段时间的气,还吃了不少的醋。但是,慢慢地我想通了,你有你的无奈,而且你已经够迁就我了。现在和将来,我爱的是你,你爱的也是我,这就足够了。” 听了皓镧的话,子楚用右手轻轻抚摸着皓镧的秀发,目光微微一颤,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然后扬起嘴角说:“皓镧……天不老,江水不竭,此情不绝。” 子楚双手抱住皓镧,紧紧地将她拥入胸前。半晌,子楚伸手理着皓镧的耳发,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皓镧的眼角和眉发。皓镧握住了他宽厚的大手,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子楚俊美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笑着,凑近了皓镧。炽热的薄唇轻轻印在了皓镧的唇上,浓烈而又温柔。 将军府中,池边柳树依依。白仲坐在池塘边的红石上,他将炙热的手伸入冰凉的池水中,想要握紧一点水,却怎么也握不紧。阳光正好,微风正适,池中水光亮闪耀,泛起层层涟漪。 白仲身处于这幅美丽的画卷中,身旁的景色柔美到了极致,他那冷峻不凡的气质在此景中显得尤为突兀。不得不承认,白仲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军人气质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脉里,再加上他那英俊帅气的脸庞,愈加显得他俊朗刚毅。 他还是想努力地握住池中水,接着又冷笑了一下:这水就像是小春,明明很柔弱,而我,明明很强大,却不能握住一滴水。原先,我还不懂什么叫做以柔克刚,以为以柔克刚之术只不过是别人哗众取宠的纸上谈兵之法。现在看来,我一个熟知兵法的大将军竟然着了这个道。 四周沉寂片刻,忽然有府中下人来报:“将军,蒙小姐又来了。” “就说我不在。”白仲语气淡淡地说道。 “可是……”还没等到下人说完,白仲看见不远处有个娇媚的身影婷婷走来。 蒙玥身着一袭紫色绣花裙,腰间佩戴着上好的玉佩,发间插着一支玉兰珠花。她的身影越来越近,白仲眉头却紧锁,无奈和失望夹杂而来。 蒙玥走到了白仲坐的红石后边不远的一颗柳树下,说道:“仲哥哥,我来了。” 白仲面露不悦,扔了一块小石头在池中,说道:“你来干什么?” 蒙玥有些尴尬和不自在,却也面露笑容,娇媚地说道:“仲哥哥,我来自然是来看你的呀。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小时候我也经常来找你玩的呀,我一直都是你的小尾巴呢,你不记得了吗?” 白仲若有所思地看着蒙玥,目光中泛着寒意,良久,终于说出:“当然记得,因为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小妹妹,所以那些兄妹之谊我才会记得。但是,玥儿,你记住,如果你在其中夹杂了别的感情,还企图让我对你产生别的感情,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统统忘掉。” 蒙玥眼中瞬间就充盈了泪花,低声啜泣着说道:“你还在期望殷小春回来?仲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她要是爱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 白仲黑曜般的眼眸微微一闪,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凝视着蒙玥。片刻,他说道:“你怎么知道她离开了?谁告诉你的?” 蒙玥擦了擦眼泪,妩媚一笑说:“仲哥哥,我以前就说过,她一个赵女,不值得信任。她总有一天会回去赵国。你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我在问你谁给你说的!”白仲沉着脸再次问道。 蒙玥脸上有了一丝惊讶:他竟然已经这么在乎她了吗?为了她,他不再对我笑了。 蒙玥略显尴尬,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酸涩感,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不甘地说道:“华阳太后给我说的。” “她还说了些什么?”白仲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 “她说,殷小春回赵国去了。这是我的好机会,要我把握住。”蒙玥有点心虚地说道。 “哼,玥儿,你的小心思我还不清楚吗?你没有说完,你在掩饰着什么?快说,不说的话就赶紧离开白府!”白仲冷冷地说道。 蒙玥对上白仲那迫人的目光,心头掠过一丝恐惧,低着头说道:“华阳太后说,若是她协助我,让你娶了我,将来就要我们多帮衬着她们。” 白仲的脸色阴沉,面色由冷漠变成了愤怒,他伸手出府的方向,对着蒙玥说:“你给我走,蒙玥,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究竟对不对得起你的父亲。蒙将军给你的教育都去哪儿了?现在还学会和别人做这种交易了?你太对不起爱你的父母和兄长了!我今日就看在蒙老将军和蒙武的份上,替他们教育教育你。你听好了,我白仲不喜欢你,只会把你当做妹妹看待,若你再和别人达成什么有害国家,有害家族的协议,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蒙玥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颤,良久,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白仲,拉起他的手,摇着说:“仲哥哥,我当然不会做有害国家和家族利益的事的。放心,我不会再和她们接触了。仲哥哥,你就别生气了,别赶我走,好吗?” 白仲有点儿生气,但还是有些许不忍心,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恨只恨她现在变得那么不可理喻。 沉默了一会儿,蒙玥继续拉着白仲的手撒娇,白仲不耐烦地抽出了手,淡淡地说道:“记住你刚刚说的话。还有,今日我有要事处理,你回去吧,不要来打扰我。” 蒙玥眼神一沉,颇为失望,但她还是很勉强地苦笑着说:“玥儿就在旁边陪你。不会打搅到你的。好不好嘛!仲哥哥。玥儿只要在旁边静静看着你就好。”蒙玥欲朝白仲的胸前靠去,白仲却一闪而过,背对着蒙玥。蒙玥心中黯然神伤。但她还是不放弃,绕到白仲前面,认真地看着他说:“仲哥哥,我不会放弃的,你是我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娶我的。” 白仲没好气地说:“最难消受的就是你们这些人。玥儿,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蒙玥呆住了片刻,周围好像一切都静止了。良久,她心中一片迷茫,明明解开了一个麻烦,却又牵扯出另一个疑团来。 “为什么?为什么,殷小春都离开你了,你还不爱我?”蒙玥含着泪说道。 白仲静静地听蒙玥说完,脸上没有一点动容,仍然是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换做是从前,我连喜欢和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谈何喜欢呢?自从遇见小春后,我才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即使她离开我了,那也是暂时的,她会回来的。而且,你若叫她一声嫂嫂,她也是会答应你的。” 蒙玥轻轻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认识的仲哥哥,我的仲哥哥是个果断高贵的人,他从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心,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么痴情过。你……” 白仲叹了一口气,目光犀利地看着蒙玥,打断她,说道:“好了,既然我都变了,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天下好男子多的是,何必执着于我一人,更何况是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我永远都不会结为夫妻。你若愿意,我永远是你的好哥哥。” 蒙玥面色没有一点喜色,面庞上尽是悲伤失望之色,她长长的乌发披在背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有些许楚楚可怜。泪,缓缓划过她的脸庞。周围先是静静的,但接下来却是歇斯底里的爆发。 “我以为她离开你了,你就会放手,你就会讨厌她,然后你就会想起我的好……既然她都离开了,就证明她不爱你,那你为何还要苦苦执着于她一人?你醒醒吧!她真的不爱你,而且天下不止她殷小春一个好女人。所以,仲哥哥,忘了她吧。你,由我来爱!”蒙玥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白仲闻言,目光复杂幽冷,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别人说殷小春不爱他。虽然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深深呼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句“她不爱你”,瞬间,他的脸上全是愤怒,声音里全是绝决,吼道:“够了,没有什么你说的那么多所以,情之所钟,不能所以。我相信她是爱我的,我也爱她……我和她怎么样轮不到你来管。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蒙玥被吓了一跳,哭着说:“我可以走,但我的心全在你这儿。你不喜欢我,但你不能管住我爱你!”蒙玥哭着跑开,又惊又怒又失望。她恨殷小春,她下决心要抢回白仲。 此时阳光更加炙热,白仲握紧拳头朝旁边的柳树打去。手背上的血星星点点地凝结成硬伤。 原先,受了伤会有小春帮他疗伤。 原先,他还以为没有谁离了谁会过不下去。 原先,他还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会一直陪着他,给他温暖,让他与生俱来的那座冷漠无情的冰山融化。 原先,他还不知道情之所钟不能所以。 原先,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喜欢她。 …… 白仲决心改变这种境地,就像是在战场上一样,他绝不允许自己腹背受敌。而在和殷小春的这场战斗里,他也绝不允许自己输掉这场战役。他要赢得的不止是她的阵地,更是她和他的爱情。 第三十五章 故人相见愁还喜 下了马车,蒙玥疯狂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大声地哭着。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黑雾包围了,内心想起那些小时候的时光,一半温暖,一半失落。 “妹妹,你开开门,让哥哥进来。”蒙武在门外敲着门。蒙玥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更加觉得委屈,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玥儿,开开门,发生什么事儿,你给哥哥说,谁敢欺负你,哥哥帮你教训他。”蒙武着急地说。 蒙玥缓缓打开了门,泪珠还挂在脸庞。然后转身无力地坐在了妆台边,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默默地凝视着镜中人,悲喜交加。蒙武在蒙玥身后暗涌着一席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蒙武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玥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很担心你。”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同父亲去前线了吗?怎么回来了。”蒙玥啜泣地问道。 “我半个月前就从队伍中出发回来了,今日才到,就马不停蹄地去王宫和王上商议要事了。回家途中,恬儿找到了我,说你气冲冲地回到了房间,还不停地哭。哥哥这不就赶快回来了……玥儿,没关系,你不想说,哥哥不强求,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跟我说吧。”蒙武的语气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半点在军中那种严肃端庄和一丝不苟。 蒙玥缓缓将头转了过来,那张白皙的肌肤,一对凤眸灵魅的眼睛水汪汪的,反映着黑黑的头发和簪髻。乍眼看去,面若烟波,透露着一丝妩媚和可怜。 蒙玥抱住了蒙武,脸上满是委屈,说道:“哥哥,仲哥哥他不要我了……他喜欢上别人了,他还说要我走,他说他不想见我了。” 蒙武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说道:“什么,白子中敢欺负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蒙玥拉着蒙武说:“不怪仲哥哥,要怪就怪那个贱女人,那个女人,我一看见她就讨厌。” 蒙武仔细端详着蒙玥,说道:“玥儿,记住你是蒙家的女儿,不要这样没志气,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想娶我蒙家女儿的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我只喜欢他一个,别人再怎么好也是别人,不是他。而且,仲哥哥只是被那个殷小春下了迷魂药,一时没有清醒罢了。”蒙玥失落地说道。 “玥儿,该醒醒的是你呀,别人是两情相悦,倒是你,只是一味地单相思。”蒙武淡淡地说道。 蒙玥咬牙切齿地说:“哥,你不懂,那个殷小春不是真心爱仲哥哥的,她只是在利用和玩弄仲哥哥。你知道吗?她太有心机了,她让仲哥哥爱上了她,自己却离开了秦国,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仲哥哥离不开她,她是在欲擒故纵啊!” 蒙武有些微微怔住了,仿佛把蒙玥刚才那种嫉妒轻松地收入眼中,见蒙玥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铜色的肌肤显得硬气轩昂,幽深的双眸看不出他喜色,他轻轻挑起了那对剑眉,沉声道:“哦?是吗?” 蒙玥看着哥哥的神情,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再表现出来。只是点着头说:“是这样的。” 蒙武背着手,目光复杂,久久不散,心中不禁一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白仲喜欢上?我倒想见识见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玥儿,放心吧,你受的委屈,哥哥一定会替你还回去。”蒙武捏紧了拳头说道。 一连几日来,下了几场小雨,空气中浸润着泥土的香味。队伍一行人来到了蓝田,天色渐晚加上细雨如织,队伍在蓝田驿馆住下。 “殷医师,我们来驿馆住下,会不会被白将军知晓呢?要不我和罗才一起和你去其他旅店歇下?”张兵关切地问道,表情有些可爱。 小春见张兵如此表情,笑了笑说:“不用了,现在我们是要去楚国,他想不到的。他最多就是在去赵国的路上寻我们。何况现在我们是奉旨跟随公子启前去楚国的人,这里驿馆的人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可是,这里离咸阳只有一百多里地,你的医术又这么高超,万一这里有人认识你,然后他又认识白将军呢?”张兵一脸担忧地分析着。 小春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或许,不是为了去楚国,不是为了回赵国去看看他,可能,我是想回咸阳的,因为那里有我几年的回忆。 沉默了片刻,她只觉得:或许,只能是或许了。谁也不知道当初若不是那么选择,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现在,自己选择的路,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在这里经常待着,明天天气好,我们就得出发。只要走的越远,他就找不到我们,我们就越安全。”小春深深呼了一口气,对张兵说道。 小春面上浅笑着,但她所说的话并不是她自己都觉得是绝对正确的:安全?乱世哪来的安全。前面,不知还有多少艰难困苦等着我们? 暮色四合,将军府的灯笼已经点亮。白仲在书房内看着作战图和地形图。 “白子中,别来无恙啊。”蒙武身着一袭墨蓝色的衣服,袖口处由护腕束袖束得整整齐齐的。蒙武表情严肃地走到白仲身边,深黑色的双眸喜怒不辨。 白仲瞟了一眼蒙武,轻挑剑眉,淡淡地说:“稀客啊!你说你多久没来过白府了?一来就这么怒气冲冲。” “怒气冲冲?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蒙武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并信步走到白仲身边。 白仲却只是一脸恍若无事,拍了拍蒙武的肩膀,却不料被蒙武躲开。白仲有些尴尬,挑了挑眉,放下了手说道:“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会不了解你吗?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妹妹吗?” “你知道就好!白仲,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打你几拳,替玥儿出出气。”蒙武眼中目光已是怒火喷薄。 “蒙大哥!我只是跟你妹妹挑明了,我不喜欢她。我一直只把她当做妹妹一样。而且这种事说的越早越清楚越好。我那样说是对她好。”白仲说着,眼睛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蒙武见白仲如此说,倒有点儿感同身受。他正色道:“就算是这样,那那个殷小春又是怎么回事?听玥儿说她不是真的喜欢你,而且人也很狐媚。” 白仲听蒙武如此说,目光一闪,眸子里瞬间有过一丝狐疑,但立刻变成了自傲和愤怒:“谁说的?谁说小春不喜欢我?蒙玥!她在你那里自然是这样说。而且小春也不是你妹妹口中那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玥儿在说谎喽?”蒙武充满怨气地说。 “诶!我说你就这么不了解你的妹妹吗?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她就一定要得到。她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你们惯的。”白仲撇了撇嘴,淡淡地说道。 “哼,许久不见,你的话还是这么带刺。不过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个能让你喜欢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蒙武神色淡淡地,眼神却有点儿好奇。 白仲瞥了蒙武一眼,说道:“我告诉你,你可是有妻儿的,你可别想打她的主意。否则,你知道的。” 蒙武从未见白仲如此过,唇边扬起一抹邪邪的笑意,打趣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我常年在外打仗,你嫂子今年生下毅儿不久后就和我和离了,现在正缺一个好女人照顾毅儿。如果殷小春真的这么好,那我倒是有兴趣得很啊。” 白仲闻言,眸子里满是傲然,目光凌厉之余,偶尔还有几分小时候的率直纯真,眸子中含着一丝不以为意和自信,淡漠地说:“哼,你敢!不过,就算你玉树临风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喜欢你。因为她喜欢的是我。” 蒙武双手抱胸,摇摇头,认真地看着白仲说:“子中,那我问你,她为何又走了呢?” 白仲放下了手中的笔,顿了顿,目光仍然飘忽傲然,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唯有一种动容沉寂的眼神,像是触碰了久远的记忆,眉目中含有一点不明、后悔、无能为力,却又那么有信心。 “她只是想家了,回家看看,她会回来的!”白仲语气狠狠地说。 蒙武见白仲如此,挑了挑眉说:“今晚我就不走了,咱哥俩一起喝喝酒,再聊聊天下事。今晚在你府中住下,你不介意吧?” “好啊,咱哥俩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喽。今日,我们好好畅聊。”白仲朝蒙武微微颔首,悠然地说道。 第三十六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雕花镂空的香炉弥漫出袅袅的香薰,窗外疏影横斜。白仲和蒙武端坐在茶案两侧,举杯对饮。 “此次突然从战场上回来,有何要事?”白仲眯着眼看着蒙武,举杯相碰,随口问道。 蒙武闻言,酒杯刚举起来,不由得停住了动作,说道:“这次回来,我也待不长,很快,我就会回战场。” 白仲心头不由得一惑,开玩笑地说:“那你这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不会就是为了你的妹妹,来找我算账的吧?” “哦?莫非你还不知道?”顿了顿,又说:“也对,今日我禀告王上的时候,你们已经下朝了。”蒙武喝了口酒,淡淡地回答道。 白仲原本就觉得疑惑,此时更加好奇,放下了酒杯,说道:“到底什么事儿?快说,别卖关子。” “自然是我父亲打了大胜仗喽!此次父亲伐赵,攻取了赵国晋阳外围三十七座城池,定太原,取榆次、新城、狼孟等重要城池。现在父亲的部队正在攻打晋阳。”蒙武满心欢喜地说道。 白仲一掌拍在了桌上,说道:“好。蒙老将军威武,真是宝刀不老啊!” 白仲满脸的喜悦,眼中溢出满满的自豪感,唇边挂着一丝放下心来的微笑,悠悠地说:“武哥,来,干一杯,庆祝秦国大胜,也敬我们的功臣。” “好,干,敬我们的英雄士兵们。”蒙武心中微微有些感动,激动地回答道。 “武哥,这次还是回蒙家军?”白仲随口问道。 “嗯,父亲率军攻打晋阳,还未攻下。我此次回来,除了报喜,还有就是要筹备粮草,然后还要去栎阳提箭镞兵器。”蒙武回答道。 “哦?这种事还劳烦你这位大将军啊!”白仲戏谑道。 “现在正是攻打晋阳的关键时刻。别人来,父亲不放心。所以我还得亲自带队去栎阳提兵器。哪像你,你说你多久没上战场了,心痒吗?”蒙武微扬嘴角说道。 “是啊,不过再过些天,我也就出发前去战场了。王上命我协助蒙老将军,攻打赵国另一侧,这样我们两队便可形成两面进攻的态势。”白仲给蒙武倒了杯酒,声音颇具沉稳和磁性。 “这事儿我听王上说了,到时我们一起出发,等到你们行军路线和作战方案确定下来后,我再前往晋阳的方向,向父亲禀告。”蒙武仔细地观察着白仲。 白仲撇了撇嘴,眨了眨眼,故作狐疑地说道:“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蒙武黝黑英挺的脸庞忍不住笑了,他的唇边挂着一丝放心的笑意,淡淡地说道:“你白将军的功劳谁敢抢?倒是,我想告诉你……能被抢走的都不是属于你的。” 屋内烛火映照,镂空的木窗半掩着,伴着夜风,送来丝丝缕缕的惬意。 “你这话几个意思?”白仲从蒙武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同的含意。 “当今朝中,吕不韦权势巨大,你不要总和他硬碰硬,这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的劝告。现在他是肆无忌惮,野心勃勃,但我相信,这点王上比你清楚,所以王上懂得用人心,懂得驾驭朝臣,懂得以柔克刚。而你不能因为一个吕不韦就乱了你心中的兵法和阵脚。你要学会转弯,韬光养晦,知道吗?老弟!今日咱兄弟坐在一起,我就要给你说说,你要放下你心中的不平,等待时机。” 白仲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示意蒙武不要说下去,然后有些失望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吕不韦抢走了我的东西?难道连你也觉得我是在嫉妒吕不韦的地位?” “错了!老弟!你被吕不韦夺取的是理智,而且他还顺道附赠给你的是浮躁。子中,做哥哥的希望你能静下心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这个时机,王上同样在等啊!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是十年,或许是更久。但是,总有一天他会为了他的野心和权利露出致命的弱点。我希望到那时,你能助王上一臂之力!那你既报了他伤害灵儿的仇,又对王上和秦国表达了忠心,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子中!你懂了吗?”蒙武铿锵有力地说道,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仲捏紧了酒杯,蹙了蹙眉,没有答话。 白仲的星眸有些闪烁地看着蒙武,喃喃说道:“武哥的话我记下了……还有吗?” 蒙武见到了白仲眼中的失意和恨意,然后转了转话题,道:“还有,是关于女人的,你想听吗?” 白仲没有说话,眼中闪过隐隐约约的失落和疑惑,脸颊在酒的作用下显得微红。 见白仲这眼神,蒙武忍俊不禁:“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不会为情所困的,想不到今日还能见到我们骁勇英武的白将军深陷爱情的泥潭。” 白仲连喝了几杯,然后挑眉说道:“好一句不风流枉少年,我看武哥你是感受深刻吧?你倒是风流得很?连嫂子都没看住。” “你小子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些年只爱你嫂子,可是她不爱我了,我能怎么办,况且我常年在外,生死难测,不能给她想要的温暖。她家也是大户人家,我总不能在朝堂上愧对我岳父吧?所以,还是一别各自两宽,各生欢喜的好!”蒙武轻松地叹了口气说道。 “爱情是这样吗?”白仲压低了声音说,“是不是爱,都得两情相悦?”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飘忽,像是在责问,又像在质疑。 “可是,和她两情相悦的人都死了!而她后来又遇见了我,我喜欢上了她,所以我相信她也喜欢我,而且这些年她对我不离不弃的,偶尔闹闹小脾气出走也是想要欲擒故纵!你说,是吧?武哥。”白仲略显醉意地说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自信,有些固执,还有些期望。白仲难得喝醉过,但他好像又是清醒的,只不过他那时不知道他当时只是在自我安慰和自欺罢了。 蒙武忽然压着白仲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诶,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武哥,你回答我,是那样吗?”白仲抬眼咬牙说道。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如果她有两情相悦之人,我劝你放手。但如果你确信她喜欢你,那就是吧。可是,兄弟,就算这一回你错了,你们再也不见了,不还有那么多好女人在等你吗?像玥儿就是。不如忘了她,娶玥儿可好?”蒙武淡淡地说道。 白仲眼中闪过一点失落,只是失望地看着蒙武,没有说话。这世间最伤人心的不是来自于陌生人的冷眼相待和嘲笑,而是来自于自己最亲近之人的不理解和冷语相刺。 蒙武见白仲不说话,继而说道:“玥儿喜欢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就不考虑她呢?她可是为你牺牲了大好年华,别人家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出嫁了,她一直在等你。我是为了你们好,所以如果她走了,我想未必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为你和玥儿扫除了一个屏障。” 白仲星眸里竟然有了些泪花,他先是冷笑了几声,然后飘忽地说道:“武哥,你所谓的为我好,其实也是在满足你的私欲。因为你是为我好,所以我就必须听你的,必须娶蒙玥?因为你是为我好,我的生活就得你说了算?” 白仲摇了摇头,趁着醉意,接着说出了心里话:“一个正真为我好的人,不会随意漠视我的选择。玥儿自以为牺牲很伟大,但武哥,你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你难道也不懂牺牲的含意?在战场上为了保家卫国牺牲确实伟大,在朝堂上牺牲个人利益为国为民也伟大……可是你竟和玥儿眼中的‘牺牲’看法相同!你们以为的‘牺牲’,从本质来讲是一种绑架,绑架人的思想和心灵,也是一种勒索,打着爱的名义,勒索别人的思想,给别人无形的压力。哼,这世间所有的贪婪和自以为是常常打的就是爱的旗号。” “别说了,我懂你的感受。”蒙武有些难受,有些生气,但又有点后悔地说道。 “这天下,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所谓的感同身受和你口中的我是为你好如出一辙。你不是我,怎么会懂我的伤疤。我可以接受你的同情,但我不能接受,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我以为的。”白仲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武哥,你知道了吗?哼哼……,武哥,因为很久很久之前,我觉得爱情不过是世间自私贪婪的名义,所以我不相信爱情。但遇见小春之后,慢慢地我习惯了她替我疗伤。她很善良,有时候还有点儿可爱。后来我知道,真正的爱是时辰和空间都对上了,然后她吸引了我,她给了我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爱不是跟谁都有的,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她,而那个人给我温暖快乐和轻松。” 白仲的声音中弥漫着惆怅、不甘和一丝愉悦。而他的内心深处,藏着这么深这么久的疲惫和寂寞。 蒙武不由得一声叹息,轻声接口道:“我知道了,今后我也不会再逼你娶玥儿了,一切随缘吧。只要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其实在蒙武内心里,又何尝不是有过愁绪和无奈。他仿佛也被这种情绪牵引着,想起了曾经和妻子一起的时光,刹那间,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或许,今夜过后,两人会更加地知心,也会知道未来各自的方向吧…… 微风吹动烛火,地上的人影微微晃动。风清卷来了淡淡的熏香,满屋弥漫着清新舒畅的气味。 第三十七章 浮生流年,远近相安 蓝田夜雨蒙蒙,空气清新,山河沉寂。一片夜色朦胧中,熊启敲响了小春的房门。 小春披起外衣,来到房门口,理着头发,面色慌乱地问道:“谁呀?” “殷医师,是我,熊启。莹儿近日受了风寒,现在发烧了。你快随我来看看她吧!”熊启焦急却又细语地说,生怕吵醒驿馆中的人。 小春听闻,顾不得束起头发,便开了门。熊启颀长的身躯站立在廊间,看见小春,竟一时愣住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小春,只说了一个字:“你……” 小春此时披着长发,虽然未施粉黛,但皮肤晶莹,薄唇水嫩,眉如远黛,再加上柔美顺滑如瀑布的黑发及腰,在灯笼里灯光的忽明忽暗下,更显得清纯脱俗。 “哦,我回来后就洗了头,想着也快歇息了,所以头发就没束起来。”小春轻声说着。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哦……那你还要整理一下吗?”熊启怔住片刻,出于礼貌地问道。而他的表情有一丝羞怯,还有一丝尴尬。 “嗯……公子,你等我一下,我再穿件衣服,拿了药箱就走。”小春说完,立刻就转身回屋内了。 熊启背过了身,看着顺着屋檐滴下的雨水,英俊神朗的脸庞竟有些微微发红。 “公子,我好了,我们走吧。”小春提着药箱说道。 熊启转头看着小春,俊脸上露出一抹内敛清润,一只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摩擦着腰间的玉佩,问道:“你就披着发,不束起来了?” “束起来太费时间了,还是看莹儿要紧。我们快走吧。”小春说道。 熊启目光如炬地看着小春,却又不说什么,无声地走向前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熊启的房间走去。 熊启房内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小春闻到了,是马蹄莲的香味,很淡很淡却又沁人心脾。 “莹儿,父亲带医师过来了,你不要怕,医师很快就可以给你把病看好了。”熊启坐在塌边,摸着芈莹的额头说道。 芈莹看着小春,半眨着眼,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殷医师怎么变成一个姐姐了呢?” 熊启笑了笑,摸着莹儿的头发说:“莹儿,殷医师是在玩游戏呢,看谁先发现她是女子。现在我们两个都知道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别告诉别人哦。知道了吗?莹儿。” 莹儿点了点头,说道:“莹儿明白,这是我们三个的小秘密,莹儿不会乱说的。” 小春忍不住笑了笑,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得眉清目秀。熊启看着小春,微微心动,眸子里露出干净而深邃的神色。突然,小春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他飞快地将目光移去,心跳加速,面带一丝羞涩和腼腆,那微红的俊脸在灯火阑珊处被染得更加好看。 “莹儿,来,伸出手,我给你把把脉。”小春坐在床头边替莹儿诊脉。熊启侧头看着小春,眸子里闪过一丝很久都没有过的安心和满足。 “莹儿,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口干吗?鼻塞吗?最近是不是吃过饴糖?”小春看着莹儿仔细地询问道。 “嗯,我好渴,鼻也塞,我昨天还吃了好几块饴糖。”莹儿呼吸急促地说道。 “公子,莹儿现在在打寒战,身体可能又会烧起来了,现在我得替她针灸几个穴位,之后再开一副药,我现在药箱里大多是外伤的药,莹儿所需的药只剩几味了,今晚得将就着用了。也怪我,在栎阳的时候没有多采购些药材让张兵他们带着。明日得去药材市场购点药带着,否则在途中谁有个伤病,就不好办了。”小春蹙了蹙眉说道。 “好,那你先把有的那几味药给我,我去厨房煎药,你在此处替我照顾莹儿。”熊启忙说道。 “公子,还是我去吧,你……”小春还未说完,熊启微微一笑说:“怎么?觉得我不行?” 小春微微怔住片刻,神色颇为惊讶,理了理耳间的头发,说道:“不是,只是觉得你是公子,竟还会亲自去做这些事。” “公子怎么了?可我还是一个父亲啊,这是我该做的。莹儿从出生就没了母亲,她够可怜的了。如果我这个做父亲的再不好好照顾她,那我怎么对得起她的母亲,又怎么配做她的父亲呢!何况这么晚了,大家都休息了,没必要找别人来。而你是医师,不是还要替莹儿针灸吗?”熊启淡淡地看向窗外,他英挺凌然的侧脸如雕塑般的完美。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淡淡的。却令人有一丝可怜他的感觉,可怜他复杂的身份,可怜他的经历,可怜他的孤独却又坚强。此刻,在小春的眼里,他真的有些不同了。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那种历久弥新的感觉只会是她留给自己和熊启的一份清淡余地,因为她希望他长久存在于心,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只有自制才会让他们彼此得到真正的情缘。而熊启,在朝朝暮暮的相知相惜里,他爱上了她,虽亲近但遥远。他同样明白她的若即若离和拒绝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因为惺惺相惜,所以算得上高山流水的知音,即使将来生生不见,也拥有过最美好的回忆和最纯真的心动,即使遗憾便也无憾。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界限吧,这就是有缘有分和有缘无分的区别吧。 她有她的心有所属,是高昊阳。抑或可能是,白仲已经开始占据了她一小部分的心。而他,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纵然思念她到了极致,纵然自那之后难以日日相见,也唯愿她长安幸福,仅此而已。 房中一阵沉寂,只听得见屋外雨滴滴答答的声音。 “那……我去熬药了,你帮我照顾好莹儿。”他的声音如黑夜里的微薄星光一样温柔好听。清澈见底而又诚恳非凡。 “好,我马上开始替莹儿针灸。”小春回答道。 微风摇曳着窗外的柳枝,有些微醺凉凉的夜风透过门窗涌进屋内。 小春感觉有点儿微凉,但正在施针,也就没有管它。“莹儿,乖,别怕,扎了针喝了药就好了。疼的话就给我说,我轻轻的,放松哈。”小春温和地说。 少顷,熊启端着药走进了屋内,他的声音划破了这篇寂静:“殷医师,药来了。” “好,公子,你把门关一下吧,莹儿不能受风。”小春边施针边说道。 熊启在灯火昏明中,倏然一愣。然后转身关住了房门,门掩住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深邃无比,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而家里有人在等他。 “父亲,你过来好不好。我想你陪着我。”莹儿眼中闪过丝丝泪花。 “莹儿,别怕,父亲在呢。殷医师医术这么好,你要坚强,扎完针就好了。”熊启温和地说着。 小春微微一笑,说:“莹儿,马上就好了。你看你刚才都没哭,现在怎么哭了?莹儿乖,莹儿最勇敢了。是不是呀?” 莹儿点了点头,说:“莹儿不哭,莹儿最勇敢了!” “好了,莹儿,我取针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了?”小春问道。 莹儿点了点头,回答道:“嗯,谢谢姐姐,我好多了。” 小春抬头望着熊启,说道:“公子,你看,这是大椎穴,十宣穴,曲池穴,合谷穴,外关穴,有解热,清热解表,通经活络,治疗小儿高热的作用。晚上你可以帮莹儿按摩这些穴位,加上汤药,莹儿很快就会好了。” “好。”熊启真挚地说。 小春替莹儿盖好了被子,站了起来说:“公子,药呢莹儿也喝了,她现在已经睡着了。那我就先走了,如果莹儿有什么不舒服你就来找我。” “嗯,殷医师,今天谢谢你了。这么晚还麻烦你,回去早些歇息。”熊启轻声道。 “公子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医师的职责。”说完,小春提起了药箱,走到了门口,开了一扇门,倏然,她转过了头,一字一顿地说:“房间里的马蹄莲,很好闻。” 说罢,她转身关住了门。灯影绰约中,熊启望向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燃烧着某种炙热的光,深邃而澄澈。 他拿出了衣袖里放着的香囊,淡淡的马蹄莲香味再次侵入了他的心里。 第三十八章 既见伊人,云胡不喜 雨还是不停地下着,空气本就清新,泥土在雨水的滋养下,闻起来怡人心脾。推开窗子,一阵清透的味道扑鼻而来。小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微风拂面,发丝舞动,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感……良久,再睁开眼睛,却看见了眼前一个俊美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眉目英朗,眼睛深邃,此人正是熊启。 熊启目光澄澈地望着小春,他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她的忧愁和刚刚的轻松。那一刻,他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小春在睁眼的那一刻微微一愣,眉头稍微一锁。奇怪地问道:“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听见声音啊?” 熊启见小春好奇地看着他,面上浮出一丝红晕,双眸微微一闪,淡淡地说道:“哦?我没来多久,至于你为何没有听见,那可能是你太专注了吧。” 小春眨了眨眼说:“哦。”空气稍微有些安静,除了雨声,听不到别的。稍微顿了顿,小春说道:“对了,莹儿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昨晚吃了药,发了一身汗就已经不烧了。”熊启回答道。 “现在时辰尚早,怕是市场还未开。等待会儿吃了早点,我就去市场上多采购些常用的药材,有备无患。然后,莹儿的药我再配两副,这样莹儿的病才能好地更彻底。”小春在窗前对熊启说着。 “好,只不过,我得派人帮你拿药材。”熊启挑眉说道。 “多谢公子好意,只不过不用了,等会儿叫张兵和梁才和我一起去就好。”小春礼貌地回复着。 “嗯,也好。今日你们大可不必着急,今天我们怕是走不了了,莹儿还未完全康复,这天下雨也不好赶路。所以今日我们就留在蓝田。”熊启悠悠地说道。 “好。那……现在我随你再去看看莹儿吧。”小春说道。 熊启目光温和,神色微微松弛下来,说道:“那就劳烦殷医师了。” 二人走在廊庑间,突然在转角处,小春和安南染撞了一个满怀。二人同时叫了一下。 安南染抬眼看了看小春,伸了伸舌头,她看见小春友好温和,于是说:“对不起,殷医师。”小春随即扬唇一笑,说:“没事儿。我也想说对不起呢。这转角处谁都没注意到。” 安南染眸子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欢和欣赏,稍微顿了顿,她转头看了一眼小春身边的熊启,说道:“公子也在啊。公子和殷医师这是要去哪儿啊?”说罢,轻轻揉了揉刚刚被碰到的手臂。 “莹儿生病了,殷医师要随我去看病。”熊启轻声道。 “啊?莹儿生病了,严不严重啊?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莹儿吧。”安南染有些许担心地说道。 “可以,走吧。”三人前前后后走着,熊启在回头的那瞬间看了一眼安南染,只见安南染偷偷看着殷小春,会心地喜悦溢在脸上。熊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侧过,向前缓缓踱步。 小春看了一眼熊启,心中暗想,他怎么了?看上去像有心事一样。总觉得他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他的默然和复杂,都隐藏在无关紧要的表情里。 微风轻轻吹来,一股淡淡的马蹄莲的香气袭来,这种味道很少有人能闻得见,因为小春从小识得百草,便对百草的味道十分敏感,因而轻易便能分辨出是何种植物在空气中散发出来的香味。 这股淡淡的香味让她想起来昨夜熊启房中的味道,心中暗想:与其说是房中的味道,不如说是他身上的味道吧。这种淡然,和他的性情一样。 莹儿还睡在床上,熊启进门的那一刻说:“莹儿,快起来了,殷医师和安姐姐来看你了。” 此时此刻,小春拉住了熊启的手臂,说:“公子,不必叫莹儿,她需要休息。我们过去,我给她把把脉。” 时间仿佛静止了,除了雨声,四下寂静一片。熊启看着小春的手,一时愣住了。两人的目光转而相对,小春突然间觉得有些尴尬,一下把手缩了回来……安南染则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是想快点儿去看看莹儿,眼中仍然泛着一丝纯真无邪。 “莹儿,好点儿了吗?”安南染走到芈莹的身边,透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说着。 “南染姐姐,你来看莹儿啦!莹儿好多了。”莹儿眨着可爱的大眼睛开心地说着。 小春提着药箱有了过来,莹儿有点激动地说道:“大……哦,殷医师,莹儿已经好多了,谢谢你。”她看了看安南染,想着昨夜父亲说的话,于是想叫的“姐姐”终究没有叫出口。 “是吗。那让我再给你把把脉,好吗?莹儿。”小春微微笑着说。莹儿点了点头。 安南染看着小春,脸上浮起一抹长长的笑意,是欣赏,是感激,是倾慕,是……那是一抹无意言说的眷念。 熊启顺着安南染的目光望了望,见此情景,他的眼中浮起了一种复杂幽深的,能洞悉一切的光芒。然后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及于此,熊启走上前问道:“莹儿怎么样了?” “比昨日好多了,但我还是得再给她针灸一番,然后待会儿去集市买些药材。”小春站起来说。 “嗯,好。那就有劳殷医师了。”熊启接机看了看安南染。 小春替莹儿扎着针,安南染安抚着莹儿,道:“莹儿,坚持一下,病就好了。坚持就是胜利哦。” 莹儿点了点头说:“嗯,莹儿最棒了,最勇敢了。”但眼中还是泛着些许泪花。 “殷医师,你待会儿要去购买药材吗?”安南染瞪着大大的眼睛问着。 小春一边施针一边说:“对,我们此去路途遥远,有备无患嘛。” “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我的脚伤也差不多好了,我也想出去走走。”安南染望着小春,脸颊微微发红地说道。 “好啊,那待会儿叫上张兵,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小春仔细地施着针,安南染只是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侧脸,淡淡的笑了。 天色越来越亮,众人聚在了餐堂。安南染看了看小春说:“殷医师,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在这里看着莹儿。” 熊启念及于此,朝着安南染点了点头,笑着说:“不用了,你们先去吧,你们不是还要去集市购药材吗?吃了早点,就去吧,早去早回。”安南染和小春都点了点头,然后准备出门。不料小春却被熊启叫住:“殷医师等一下,我有些事儿交代你。”安南染自然明白,就先出去了。 “公子,有何事需要我办的?”小春眼中浮起一丝疑惑。 “殷医师,你觉得安南染有何不同?”熊启目光看向小春,四目相接之处,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沉静。 “没有啊,我觉得她很好,是个好女孩。”小春毫无疑问地回答道。 熊启还是深深地看着小春,淡然里夹杂着些许着急,声音里有种嘶哑的感觉,道:“你可知,如今在安南染眼里,你是一个男子,而且是替她疗过伤的男子!” 熊启的声音回荡在小春的耳边,好像久久不都曾散去。小春恍然明白,但又仿佛难以置信,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睁大眼睛望着熊启,声音里有细微的尴尬,道:“可我是女的,她……不会……” “可现在,在很多人眼中你都是一个男子啊。殷医师,我以为你还是应该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的好。而且得趁她还未陷阱去,早点儿讲清楚为好,否则,将来只怕会更尴尬。”熊启认真地说道。 小春站在原地,脑海的理智仿佛被桎梏住了,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良久,她畅然而细致地说:“公子,多谢你的提醒,我明白了。” 熊启幽黑的双眸从小春身上移去,望向门外,沉稳地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吃饭吧。” “好,那就先告辞了。”小春嘴唇动了动,示了一个礼,然后提着药箱踏出了房门。 熊启的目光看着小春的背影,久久不肯散去。他觉得这些天他有种莫名的心安,浮生欢意,最是扣人心弦。 在这烟雨如梦的雨雾里,如果不曾遇见那个人,也许思绪永远也不会这么没有头绪过。他动心了,也许是从昨夜开始,也许是更早,斯人如光,能照亮黑暗,既见伊人,云胡不喜。 第三十九章 消得人间说丈夫 咸阳的雨雾朦胧,青山翠黛掩映在一片白蒙蒙的雾气之中。将军府中杨柳依依,那片宁静的池水,如同一块碧玉一般。细细的小雨打着凝碧的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 白仲站在阁楼上眺望着远方,四周皆是清新一片,仿佛置身于空山新雨后,什么烦恼都可以忘掉,但又有一种孤寂的感觉。 良久良久,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阁楼露台的门后边静静地看着他。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沉稳而矫健。 白仲头也没回地说:“醒了,武哥。想不到,从来都早起的你,竟然比我还后起。” “诶!那是昨天我陪你喝酒喝多了。不过你倒是醒酒醒得快嘛,比我喝得多,还……”蒙武眼中浮起一丝笑意,然后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怎么了,我昨天是做了什么吗?”白仲剑眉一挑,随口一说。 “怎么,你不记得了?你昨夜可是边喝酒边流泪啊!我记得上次看你哭还是你才四五岁的时候。没想到堂堂白将军还有脆弱的时候啊。”蒙武走到白仲旁边带着些许戏谑说道。 白仲瞥了一眼蒙武,眼底有一丝慌乱,但随即扬唇一笑,戏谑地说道:“是吗?我可不记得了。诶,武哥,你不会是觉得我比你强,然后你嫉妒,所以只有在梦里梦出一个我比你弱的场景,如此才好满足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啊?” 蒙武单手拍了拍白仲的胸膛,提高了音量说:“我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在哥面前还这么要面子!” 白仲用手揉了揉胸口处,扬眉一笑,没有说话。 蒙武看向远方,伸开手臂,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微微侧头,对上白仲的黑眸子,他静静地凝视着白仲片刻,伸手轻拍了拍白仲的肩,说:“子中,我不知道昨夜我说过的话你记得多少。但通过昨晚,我知道了你和玥儿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做哥哥的希望你得到幸福。那么我就得告诉你,这世间的感情不过两种,一种是相忘于江湖却怀念到哭,另一种是相濡以沫却厌倦到老。山和水可以相依,但也可以不见。不管是人也好,物也罢,得之,乃幸,失之,乃命。” “可……”白仲刚要说话,蒙武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阻止道:“唉,子中,听我说完。这只是哥哥对于我的感情的感悟,至于你,若真的不想让我说的这两种感情发生在你身上,就得改变自己。特别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太好面子了,作为男人,该退让就得退让,不要太强势了,否则,将来有你后悔的。” “可是……”白仲张嘴说,却还是被蒙武打断道:“子中,你看你如此浮躁,怎么能行呢!听我说完。”白仲面色有点僵硬,勉强地把手搭在了围栏上。 蒙武神色平静,面庞英挺,眉宇间透露这一丝凝重,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得到人心,就不能用强权,就要努力去争取,用真心去打动她。哥哥真心希望你能得到那种相濡以沫又相爱相守到老的那种感情。” 话语徐徐散去,片刻的安静。雨越来越小,雾也淡淡地散去,柳枝轻轻拂动着池水。白仲眺望着远山,目光深邃。 蒙武看了看白仲,目光中有些许探究,些许牵挂,些许了然,还有些许担忧。 蒙武转身进了屋内,坐在案几边倒了杯水,说道:“子中,记住,大丈夫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爱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如此,你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千山翠色,朦朦如洗。白仲的脸上又添了一份凝重,泛着一丝孤寒高冷的光。他眸子里的神色乍起,泰然自若,转身走近蒙武,道:“你说得这些,我会细细斟酌的。时辰也不早了,我们随便吃点东西,就一道去上朝吧。” “好,那走吧。”蒙武起身回答道。 二人下了阁楼,在府中吃了些早点便一道出发进了王宫。 王宫大殿内,子楚端坐于正位,他好像在忍受着什么,轻轻咳嗽了一下。今日蒙武站在了白仲前面,吕不韦仍然站在大殿的右前方。 子楚的眸子里闪耀着愉悦之光,声音沉着稳健,道:“今日寡人要向诸位分享我大秦国的一大喜事。” 众人在下边议论纷纷,互相讨论着:“不知是何喜事啊?看王上高兴的。” 唯有白仲,蒙武和吕不韦没有与人交谈。蒙武面色喜悦,心中明白。白仲瞥了一眼吕不韦,有些得意。而吕不韦则瞅了一眼白仲,轻轻“哼”了一声,心想:不就是蒙老将军打了胜仗嘛,又不是你白仲打了胜仗! “好了,众卿。蒙老将军打了大胜仗,他攻取了赵国晋阳外围三十七座城池,得太原、榆次、新城、狼孟等重要城池。众卿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啊!”子楚乐融融地说。 “恭喜王上,大秦威武!”众人鞠了一躬说道。 “此次战役是众将士的功劳,寡人要赏赐有功之人。此次胜利,蒙老将军指战有方,扬我大秦军威。当大赏。蒙武何在?”子楚说道。 蒙武站了出来,行了一个礼,回答道:“臣在。” “蒙武,你父亲在前线,功劳就暂由你代领。寡人赏赐你蒙家黄金玉器,绸缎锦帛百箱,府邸一座。”子楚眸子里幽深莫测,霸气地说道。 “臣代蒙府众人叩谢王上盛恩。”蒙武鞠了一躬说道。 听到这里吕不韦有一丝不快,他上前说道:“王上,如今秦国虽富裕,但仍然有许多穷人。王上是否应该考虑到这些,不要太浪费钱财了。” 子楚赏赐了蒙家如此多的钱财,吕不韦多疑妒才,自是心不甘。 “吕不韦,当初王上赏赐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多呀?那时候又怎么不考虑百姓的冷暖呢!现在别人立了功,得了赏赐,你就忿忿不平的。敢问,你称得上正大光明的君子吗?”白仲瞅了一眼吕不韦后,冷冷地说道。 “何为君子?人格高尚,道德品行皆好是为君子。你一介武夫懂什么!”吕不韦莫名不悦地说。 第四十章 自静其心,无求于物 白仲冷笑着说:“我倒不知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何脸面在公堂之上谈自己品德高尚!真的是恬不知耻!” “哼,不和你们莽夫计较。”吕不韦甩了甩袖子,嗤声道。 蒙武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侧过头对吕不韦说道:“吕相,这我就要说您的不是了!怎么能说我们是莽夫呢。难道我们这些武将都是莽夫?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战役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人打的吗?恐怕叫吕相您去战场,怕是会被刀光剑影和枪林箭雨给吓坏了吧!” 武将中众人皆笑了起来,吕不韦撇了撇嘴,不去理会。子楚则轻轻咳嗽了几声,嬴政在旁边的侧桌坐着小声问道:“父王,你怎么了?”子楚轻笑着说:“父王没事儿。” 白仲心里舒了一口气,眸子漆黑乌亮,悠悠地说道:“是啊。吕相说君子,那我就要和你说说这君子之道。子曰‘君子道者三’,仁者、智者、勇者。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我白仲自以为自己是勇者,但现在还做不到仁和知,所以我会努力朝仁和知看齐。但是吕相你,说穿了就只是小聪明,用来投机取巧,正真的面目只是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 “哼,君子义为上,有勇无谋无义为乱。你是有勇,但你没有仁义之心,嗜杀成性,无仁义却有勇,我看你可能会成为叛乱之人!”吕不韦不甘示弱地说道。 “好了,你们二人一见面就争论。吕相,再怎么说白仲也是你妻子的哥哥,你们俩都是大秦肱骨之臣,寡人希望你们齐心协力,共同为大秦的基业努力协作。”子楚眸子里散发着儒雅的光芒,周围隐约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脸上浮起一丝憔悴。 众人皆行礼,有人说道:“王上仁德。” 一番朝奏完毕后,已是正午。众人散去,殿中只剩下子楚和政儿。 政儿迷惑的眼睛看着子楚,道:“父王,君子不就是君王吗?仁德到底是什么?政儿不懂。” 子楚将政儿拉在身边坐着,笑容亲切,宠溺地说:“君子是自强不息,又是厚德载物的。君子追求的目标是仁义,追求仁义,需要知需要勇,君子处世,应该像天一样,追求进步,刚毅卓绝,发愤图强,永不停息。还要像大地一样,气势和顺雄厚,容载万物,承载仁德。” “那君子求些什么呢?”政儿扬唇说道。 子楚摸了摸政儿的脑袋,然后轻轻握着政儿的小手,说道:“自静其心,无求于物,正乃真君子泱泱之风。君子所追求的是正义的东西和伟大的事业,但这种事业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政儿,你要记住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知祸福始终而心不惑,困而不失其所亨。即使处在穷困潦倒的境地,也要固守自己的志向,坚持自己的操守和追求。身处穷困而不怨恨,身处逆境而不改本心,然后保持一种快乐的精神状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那么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政儿眼珠一转,看着子楚说:“父王,可是你都是这秦国的王了,怎么还会考虑穷和达呢?政儿不懂。” 子楚将双手轻轻压在政儿的肩上,乌黑漆亮的眸子散发着玉一样的温润光亮,开口道:“政儿,父王问你,你觉得什么是穷,什么是达呢?” “政儿以为穷就是没有钱,没有大房子,而达则是富贵显达。”政儿扬着头说道。 子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政儿的肩膀,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容,有点儿无奈,然后接着说:“父亲刚才说得你有没有听?政儿啊!从前父亲囚于赵国,无依无靠,虽处于穷困的条件下,可是父亲能固守自己的志向,努力追求理想和正义的事业,所以父亲才能保持好良好的精神状态,做到把握准确的时机,所以才能当上今天大秦的王啊!真正的贫穷,不是说没有钱财,而是心灵的贫穷。而真正的达,则是担当责任。一个好的君王得行仁义,还得霸气,但君子首先得是个仁者,求仁而得仁,是君王的追求。” 政儿认真地听着,伸手抓了抓脑袋,有点儿委屈地说道:“可父王,政儿和母亲被困赵国的时候,备受欺凌。有一次,我被人欺负,他们说我虽然贵为秦室,却低贱如蝼蚁。那时候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报仇。但父亲今日所说的,政儿有点儿明白了,是不是那时候政儿不够强大也不够勇敢,所以他们就一起打我骂我?如果那时候我有智慧、有勇气的话,是不是还会战胜他们?” 子楚近距离地凝视着政儿,眼眸中带着一丝怜爱疼惜和自责,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政儿的脑袋,说:“政儿,你和你母亲受的委屈父亲很心疼,是父亲不好,没有早点儿去接你们回来。但是政儿,你要明白,这些经历将来都会成为你人生的财富。自古以来,有成就的君王都是从苦难里面磨砺出来的。你看,像你太祖父,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所以他才会看得清这天下,他才会把我们大秦治理得如此好,所以才有了我们今天面对众国的底气。你是我大秦的太子,父王希望你将来能担起统一天下,让天下百姓和谐幸福的责任。你记住了吗?” 政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子楚望了望外面,笑着说:“政儿,今日不早了,今日早朝前,你母亲叫寡人带你回殿中吃午饭。这会儿你母亲怕是等着急了,怕是待会儿又该朝我发脾气了。走,我们先回殿,吃完饭,父亲再给你讲讲何谓君子。” “是,父王。”政儿回答道。 宫人低声问道:“王上,您是否需要车辇?” “不用了,今日云开雾散,寡人和政儿走着回去。”子楚的眼眸微微闪耀着温润如玉的光芒。 第四十一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宫中的廊庑间,一对父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后宫园中之景郁郁葱葱,藤蔓爬满了整个藤架,像是一席诗意的绿色瀑布一般。 皓镧的殿中香喷喷的饭菜香飘四溢。才到院子里,政儿就说:“父王,你闻到了吗?好香啊,我们快点儿走吧。” 子楚加快了脚步,政儿跑着进了殿,叫着:“母亲,政儿来了。母亲今天为政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皓镧走近政儿,给政儿擦了擦汗,说道:“你看你,满头大汗,你是跑回来的吗?你父王呢?” 话音刚落,子楚便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扬起嘴角说道:“皓镧,是想寡人了吗?” 皓镧转过头,不予理睬。子楚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气息围绕在皓镧周围。子楚见皓镧不理睬他,便从身后将下巴靠在了皓镧的肩上。 皓镧转过身对上子楚,看着他清澈幽深的眸子,说道:“大臣早就下朝了,你们怎么也还不回来。这菜我都热了两回了。你是不是去看芈丝萝了?” 子楚笑了笑,戏谑地说道:“好大的醋味啊,你今天菜里是不是放了醋呀?” 皓镧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无言以对的怯弱感,只说道:“哼,王上你欺负我。” “母亲,父亲是和我一起回来的。朝臣下朝,父亲在大殿里给我讲君子之道。”政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道。 皓镧微微一愣,觉得冤枉了子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子楚走近了皓镧,将皓镧贴近了自己,闭着眼轻轻抱着她。皓镧想推开他,说:“你干什么呀,政儿还在这儿呢!” 子楚抱的更紧了,闭着眼睛说道:“皓镧,就让我抱一会儿,寡人真的好累啊!”皓镧感觉到了子楚的疲惫,莫名的感觉心疼他。她不在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子楚的背,心想:只要你累了,我永远是你的港湾。 良久,皓镧开口说道:“子楚,好了,我们吃饭吧,今日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菜。”子楚睁开眼睛,皓镧抬头看着子楚,他的眸子里有些疲惫之色,脸上浮现些许憔悴。她的心里忽然有一丝感慨和担忧,说道:“最近政务是不是太繁重了,你看你,都瘦了。王上,国事国事固然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子楚拉起皓镧的手,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我知道。只要你和政儿都好好的,我也就开心了。” 皓镧忽然觉得子楚的手好大好暖,她仰头惬意地望着他,他眼中一直涌动着宠溺的深意。 政儿偷偷笑了笑,皓镧看了看政儿,然后拉着子楚坐在桌前,说:“饿了吧?你看政儿早就吃上了,来,王上我给你盛饭。” 子楚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皓镧的额头,声音里有点儿责怪之意,却又是满满的宠溺,道:“怎么?忘了?我说过,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的时候,得叫我子楚。” “是,是,子楚,快来就餐吧。”皓镧面带笑意,语气深长地说道。 雨雾散去,天慢慢变得明亮起来,空气显得格外清新。一连几日蓝田都在下小雨,今日天气慢慢好了起来,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小春一行四人到了街上,朦胧的光线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地照射在大地之上。一阵微风拂过,撩动了安南染的额前碎发和轻纱裙角。 小春看着她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了熊启的话,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一开始没和她说清楚:自己以女子和医师的身份照顾她,帮助她,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她却不一样了。在她眼里我是男子,那种连我都觉得贴心的男子。这一切虽然那么不真实,可确确实实她是对我不同了。可是我,又该怎么和她说呢?要怎么说,才能既不尴尬,又不伤人心呢? 光影稀疏,小春觉得此情此景,此种境地如雾里看花,是模糊不清的,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的嘴唇想张开,她想对安南染说她可以做她的姐姐。可是话到嘴边却这么难说出口:从前自己在白仲面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现如今怎么就这么难为情呢?或许是气氛不对吧。也罢,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的合适时机,再向她说明一切吧。 安南染看了看小春,一时有些疑惑,她是第一次见殷医师的表情如此忧虑凝滞。片刻的迟疑后,安南染道:“殷医师,我曾经看见你有一块玉佩,听说蓝田盛产玉,不知你的玉佩是不是产于蓝田?” 小春没有应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安南染再次说:“殷医师,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小春思绪回转过来,她刚刚还在纠结熊启告诫她的话,听到安南染的话音,有些尴尬地说:“我没事儿,刚刚只是在想问题罢了。诶,你刚才说什么?” 安南染伸手理了理头发,说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我听说蓝田盛产玉,前几天我见你有一块玉佩,那块玉很美,不知你的玉佩是不是产于蓝田?” 小春顿了顿,一时间思绪万千,在她星辉般的目光里闪过一层水雾。她轻声道:“不是,我的玉佩跟随我多年了,还是在赵国的时候,它就陪伴我了。” 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只有高昊阳:那枚玉佩他戴了很多年,他一直视如珍宝。曾经有一天,她问他:“你的玉佩是不是祖传的,怎么这么宝贝?”他说这是产于燕国辽东郡的岫玉,是他燕国的好友相赠。然后小春说:“那你送给我,可舍得?” 那时高昊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宠溺和爱恋的笑容,扬唇说道:“当然舍得,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愿意给你。” 那时的她微微一笑,心里十分高兴,但嘴上仍然戏谑着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说,你是不是想用一块玉佩来栓住我。还有,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用这枚玉佩来换我嫁给你?”那时小春的眼里满满的期待,她希望成为他的妻。 第四十二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那时,高昊阳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后来的小春明白,他是想回答的,但那时他怕自己给不了小春想要的幸福。 他的心里高兴非常,因为小春终于想嫁给他了,他多年的等待和陪伴终于有了回应,可是他却笑得很轻很浅,夹杂着点儿深深的无奈,说道:“小春,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喜欢的,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你,即使我没有,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去为你争取。” 小春满心欢喜,期待他说娶她,顿了顿后,他说:“小春,其实,我对你不止这些,我是想和你结发为夫妻的……但如今,我父亲叛乱,高家也不似之前那么显达,如今战事吃紧,后天我就会奔赴战场,今日便要去军营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所以,我想等我光复我高家门楣,平安归来的时候,再来娶你。可好?” 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小春眼中浮起一丝失望,一瞬间她眼神有点自嘲,呆呆地看着他说:“我明白,你有你的职责和顾虑,我也明白我本身就是个囚徒,现在只能藏身于此。是我配不上你,我也不想过多地拖累你。”然后转身背对着高昊阳,不再看他。 看着小春刚刚那受伤的眼神,高昊阳心中顿时如针刺了一般,有些莫名的歉意:她,从未被我拒绝过吧。从来都是我黏着她,好不容易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还瞻前顾后的,高昊阳啊,高昊阳,你怎么这么笨!这不像你!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此次出征交战,艰险万分,我只有平安回来,才能给她幸福,否则,就是对她的不负责任和羁绊。算了吧,她怨我就怨我吧,好过她担心我。 良久,高昊阳轻轻开口道:“对不起,小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他凝视着小春的背,双眸里腾起一片雾气,想伸手摸摸小春的头发,修长好看的手指还是僵在了半空中。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 小春整顿好了情绪,双眸中闪过一丝释然,转身,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心里有些许不舍,缓缓流入脑海:高昊阳,你不就是不想要我担心你吗?你这个傻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风里雨里,我都等你。 半年后的某一天,她再次遇见了高昊阳,而他却受了伤,她仔细为他疗伤。他立下了战功,获得奖赏。又经过一年的相依相伴,他啊,本想向她求亲,可是在他准备告白的那天,却被赵逸的毒箭射中。 那天,高昊阳早早地把小春从医馆里带回了家,在那片他亲自为小春种下的竹林中,有流水小径,有一座小阁楼。阁楼里的几瓶小罐子里装的是他费劲抓来的萤火虫,他记得小春说过她喜欢萤火虫,因为萤火虫哪怕很弱小,也要尽力发光发热,它们的光,是那么的美那么的亮,那么的曼妙多姿,足以给黑夜里的人一丝安慰和希望。所以她一直想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那种如梦如幻的流萤,尤其是在幽深的林间,踏着夜色,看着星星,和爱的人一起。 所以他一直记在心里,他还亲自准备了晚饭,他想吃了晚饭后,当夜色四合,他和小春站在银河波澜的诗意夏夜里,在幽幽的竹林中,听着泉水的涧鸣声,然后他把萤火虫放飞,在那星星点点的黄绿色的荧光里,他会告诉她,他爱她,他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会照顾她、陪伴她直到永远永远,他会让她嫁给他。 可惜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他和她仅仅只是吃了一顿晚饭。 小春清楚地记得那天,在日将落的黄昏里,赵逸率人找到了他们,赵逸终于见到了还活着的她,他想带她走,这几年来,他还是会思念她,当他得知她的消息和下落的时候,他立刻就来找她,他尤其不能容忍小春爱上别人,于是他射中了欲保护小春的高昊阳。 小春扶着高昊阳,想替他治伤,可是那是毒箭,她被赵逸控制着,她没有药箱来救他。 赵逸有些得意地说:“小春,现在高昊阳已经身中毒箭,所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宫,你这一生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那天,小春哭得很伤心,她被人拦着,她抱不到她的高昊阳。她故作坚强地说:“赵逸,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少时的情谊,信誓旦旦的承诺,从你想杀我的那刻起,早就不复存在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和高昊阳在一起。” 赵逸愤怒地看着高昊阳,却又继续恳切地对着小春说:“小春,你是在惩罚我吗?我知道错了,我们和好吧,还和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赵逸,我不为自己的过错辩解,但请你看在我们从前的情谊上,看在我卫你护你多年的份上,救救高昊阳吧!”小春看着奄奄一息的高昊阳,着急地说道。 “但现在,你还想着他?他不过是一个将军,而我是赵国太子!”赵逸说着,然后递了一个眼色给旁边的侍卫,侍卫则再次射了一箭在高昊阳的腿上。 小春顿时大叫:“不要,不要啊!”她挣扎着,大哭着。终于挣脱了束缚,来到高昊阳身边,她抱着高昊阳,哽咽着说:“高昊阳,你坚持住,我会治好你的……” 高昊阳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容,慢慢地说:“小春,我知道这是毒箭,否则这两只箭还伤不了我……你,你要好好的。” 赵逸欲上前,小春拔下了头发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绝决地怒吼着:“你们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赵逸停了下来,紧张地说:“别,我不过来。小春,你曾经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说会守护我一辈子的。” 小春流下了长长的泪,脆弱地说道:“我真的累了,赵逸,和你在一起让我很累。我犯了错,愧疚不已,可是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我只能四处行医,救更多的人,来赎我曾经对你母亲犯下的罪。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你放不下仇恨,我放不下愧疚,我被迫委身于你赵国太子,你我彼此折磨,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我的心早就属于高昊阳了。你,放手吧!” 赵逸内心嫉妒高昊阳,忿忿不平地说:“你是为了故意气我,才找的借口吧。你一直喜欢的是我,怎么会爱上他呢!小春,我错了,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重要,跟我走吧。” 高昊阳的身体抽搐着,小春抱紧了他,说:“高昊阳,坚持住!” 她用发簪划破了她的脖子,目光凌厉,道:“你们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赵逸,放过我们吧,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赵逸,今天你伤了高昊阳,我是恨你,但如果你强迫我的话,就别怪我瞧不起你了!” 高昊阳拉着小春的手,轻轻摇着,小春知道,高昊阳不想让她做傻事儿。 小春以死相逼,和赵逸断绝了一切,赵逸回想起了从前的快乐时光,他不想让她死,他还是念在多年的旧情上,放过了她。临走时,赵逸握紧拳头说:“今后,你不用东躲西藏了,你也不再是赵国的死囚,我以赵国太子的身份恕你无罪,你在赵国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太阳渐渐落下,晚霞也渐渐消失。小春抱着高昊阳,哽咽着说:“高昊阳,坚持住,我去取药箱救你,我会有办法的。” 高昊阳拉住了小春,虚弱地说:“来不及了,小春,你就在这里陪着我,我怕你取药箱来,就听不到我给你说的话了。”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小春哭着说。 高昊阳伸手摸着小春的脸,为她擦去眼泪,扬起嘴角微笑着说:“你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赵逸也不会和你作对,你也不会被赵逸射伤。你坚持住,好吗?你如果不给我坚持住,我就和你一死死。我要跟你同生共死!” “傻小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那我救你还有什么意义!那我岂不是死不瞑目了?而且我也会恨我自己的。”高昊阳无力地说。 “不值得,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真的不值得。”小春摇着头说。 高昊阳心里莫名地伤心,他有好多话没来得及给小春说,他想说出来,可是自己已经给不了她幸福,他知道,与其说出来,还不如不说。不说,她还可以再去找到一个爱她的人,说了,她会永远忘不了他。 高昊阳故意忍痛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服……不服赵逸,不服那些喜欢你的人。如今你为了我,放弃了赵逸,我觉得值得。” 高昊阳取下了那枚玉佩,交给了小春,凝视着小春,深情地说:“小春,这枚玉佩,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如果不喜欢,就拿去换点儿钱……去找皓镧吧,我相信她会照顾好你的。” 他的伤口在流血,他的心也在滴血,有多么爱小春,只有他知道。而小春的泪,也是心血形成的,有多么不舍得高昊阳,也只有她知道。 “要是死在战场上,该有多好啊!”高昊阳看着小春,伸手触摸着她冰凉的脸颊。 小春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哭得无能为力。 “傻瓜,别哭了,我真的……好喜……你要好好活着。”高昊阳坚持说道。 “高昊阳,高昊阳,高昊阳……”小春再也听不到高昊阳的声音了,她紧紧地抱住他,久久不肯分开。她最后吻了他的额头,将他葬在了林涧深处。 而那天,小春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向她告白。 那天,她很绝望很悲痛。 那天之后,她很后悔没能早点儿嫁给他,哪怕是自己主动表白。 …… 那天之后,那块玉佩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 潜别离暗相思,唯别而已 朦胧的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云层照射在蓝田的大地上,一束一束的光直直地照入人心,暖暖的,日暖玉蓝。 小春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凝结成了几滴水珠。那枚玉佩让她回忆起了那些往事,只觉得那些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切,可是又如梦似幻影,如露亦如霜,算来一浮生。 街上仍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阳光洋洋洒洒地下来,空气别样清新。可是时光却一去不复返了,没有片刻的停留,也没有归宿。那些美好的时光在当时看来只是寻常,但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奢侈和不可求。 再也不得见,才成最长久的相思。不得归故地,暗潜离别。曾经两心无人知,如今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安南染深深吸了吸口气,快意畅然。她看着小春,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疑惑,她问道:“殷医师,你怎么了?怎么眼睛……” 小春揉了揉眼,眼神闪烁不定,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叹息,喃喃地说:“没事儿,我的眼睛只是被太阳射了一下。”然后她快步向前走去。 安南染看着小春的背影,即使云雾散去,也如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明,如堕烟海。那刻的她只觉得“他”是一个有悲伤故事的人,他的过往,他受过的伤,可能无人能懂。那刻的她只想去了解他,打开他,温暖他。 安南染、张兵和罗才三人快步赶上,安南染一边走一边问张兵:“张大哥,你可知蓝田这里哪里卖的玉石比较好?我想买一块留作纪念。” “这事儿你得问罗才,罗才对蓝田可熟悉喽!”张兵用手肘碰了碰罗才,挑了挑眉头,说道:“是不是啊!阿才。” 罗才呆立片刻,开口笑着说:“嗯,我外租父家就在蓝田。小时候我长长来蓝田玩耍呢!但自从当了兵,就很难再来了。昨日到了蓝田,我可是开心了好久好久。” 安南染满心欢喜,开口道:“真的呀?那你知道蓝田集市上哪里的玉好?” “我记得前面路口右转就有一个商铺,里面各种珠宝首饰都有,玉器尤为精美,你想买雕琢好的玉,最好去那里买。”罗才道。 安南染理了理头发,顿了顿后,说道:“我们还要买药材呢,买了药材回来的时候我再去看看吧。待会儿到了那个商铺,你告诉我就行。” 张兵笑眯眯地说:“安姑娘,我看我们还是先陪你去看看玉吧,之后再去购药材,不然待会儿药材太多也不好进店去啊。” “不用了,先去买药材吧,一会儿回来我一个人去看看就行了。”安南染摆着手说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不了解行情,也不懂得识玉。所以待会儿我们陪你一起去,罗才对这里可熟悉了。”张兵热心地说道。 “是啊,你从蜀地来,不了解这里。一会儿我们同你一起去。”罗才笑盈盈地说道。 “可是,我们得尽快买了药材回去啊。而且殷医师也不一定不同意呢?”安南染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兵跟上小春,笑意盈盈地把安南染的顾虑告诉了小春。小春停了下来,看着安南染说:“没事儿的,我们先去看玉。快点儿看完后,再去购药,刚才我打听了,药材在西市。我们去那边刚好会路过玉铺。我们就先去珠宝铺吧。” 安南染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喃喃地说道:“还是先去购药材吧。万一耽误了正事儿,可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今日天气如此好,市集热闹,药商应该会有很多。而且莹儿早上才用了药,不着急。所以我们尽快就行。”小春的眸子清澈乌黑,但仍然有一种难以言说,难以发现的悲伤。那是一种停留在过往的悲伤,无法遗忘,只剩坚强。那是一种孤独无力的苍白,不想要他离开,思绪才会永远记住他微笑的模样,不可能遗忘。 安南染愣了愣,心中有开心的也有疑惑的。她走近了他们,只是说:“好的。谢谢你们。”在这里,他们让她倍感温暖。安南染会心地笑了。 转过一条小路,经过一颗柳树,一间具有质朴气息的店铺映入眼帘。 四人进入了店中,店中珠宝玉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完全比得上咸阳城的珠宝店。安南染被眼前精美绝伦的玉器吸引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喃喃地说:“好漂亮,好好看呀。” 小春此时站在安南染旁边不远处,店中小斯看了看二人,然后走了过来对安南染说:“姑娘好眼光,您现在看的玉是本店的最新款式,是一对呢,您可以买回去送给心上人,一人佩戴一枚,寓意你们的感情地久天长。”说完,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殷小春,又看着安南染偷偷看了看殷小春,然后点了点头悄悄地说:“姑娘,买回去吧,那位公子和你很是般配呢。” 安南染低头抚摸着那两枚玉佩,脸颊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张兵和罗才走了过来,张兵笑着说:“安姑娘,怎么,有心悦的人了?” 安南染有些害羞,假装要去看玉佩,张兵笑道:“安姑娘,你脸红喽!” 安南染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也” “那你又是为何结巴?”张兵扬起嘴角说道。 “我,没有。你……”安南染不知所措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紧张啊?”张兵戏谑地反问道。 “我哪儿紧张了,我在思考买哪种玉划算。”安南染反驳道。 小春听到他们之间在说着什么,看见安南染尴尬的眼神,于是走了过来,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又在欺负安南染了,是吗?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她,就罚你们给队伍当车夫。” “没有,真的没有欺负她。”罗才冤枉地说道。 安南染感动地看着小春,说:“殷医师,他们没有欺负我,只是玩笑话罢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些内向腼腆,容易害羞,所以不怪他们。他们有时候开开玩笑,还能逗逗我们开心,我觉得挺好玩的,这才是生活的样子和拥有同伴的欢乐。” 殷小春眼神紧紧看着安南染,眉毛舒展,嘴角轻轻上扬,说道:“嗯,我知道了。那你有看上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再继续看看吧。” 安南染看了看手中的两块玉,颇为不舍地给了小斯。小斯微笑着说:“那你们随小的过来,这边的玉包你们满意。” 四人来到店中一块区域,小斯说道:“这里陈列的多是南阳郡的独山玉,于阗国的于阗玉和燕国辽东郡的岫玉。这些玉可都是名扬四海的美玉,包你们看一眼就满意。” 小春听到了辽东岫玉,一时思维有些凝滞。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那也是岫岩玉,但更是高昊阳留下的。 小斯看了看殷小春,一下就看见了她手中抚摸的玉,颇为惊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说:“几位先看着,小的不熟悉这些玉,我去叫掌柜过来给各位仔细介绍。” 小斯找到掌柜,对他说:“主人,您记得刚才那几个人中那位清秀的公子吗?我看见他手中有一块不凡的玉佩,可小的眼拙,不识得是何玉,只觉得那块玉佩极为不凡。所以想请您去看看。” “哦?他拿出来当的吗?”掌柜的说道。 “不是,我是偷偷看见的,他好像很宝贝那枚玉佩。待会儿您可别直接说啊。”小斯探究地说道。 “哦?我知道了……你跟我一起过去。”掌柜颇为好奇又满心期待地说。 第四十四章 愿有岁月可回首 “诸位久等了,本人是小店的掌柜,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说说。”掌柜的笑眯眯地说道。 “能给我们介绍介绍这里的玉佩吗?这位姑娘想买。”张兵开口道。 掌柜的笑嘻嘻地说道:“当然可以喽,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玉佩呢?是想看看我们蓝田玉还是其他诸如独山玉、岫岩玉呢?” “刚才这位小哥说你们店中四大名玉皆有,掌柜可否先给我们介绍一二呢?”小春故意粗着嗓子说着。 掌柜的瞟了一眼小春,看见了她怀中的玉佩,顿时兴奋无比。他镇定自若且笑盈盈地说道:“各位请看,这些是于阗玉,产于昆仑山,被世人称为‘昆山之玉’,昆山玉乃世间罕有的白玉,你们看,这枚色如羊脂的白玉更加名贵,是玉中上品。还有这几块羊脂玉是如此的白细透润,如若喜欢羊脂玉,这些都是很好的选择。” “那这块黄色的也是于阗玉?是不是较白玉便宜呢?”安南染一脸疑惑地问道。 掌柜的笑了笑,道:“是也非也,这块黄玉是于阗玉不假,但其身价不在白玉之下。这黄玉在昆仑山出产甚少,物以稀为贵,故色纯质地润泽的鸡油黄的黄玉价值也是不菲的。” “那独山玉和岫岩玉呢?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安南染温和地笑了笑,真诚地看着掌柜。 小春此时思绪万千,纠结万分。她知道高昊阳留下来的玉佩正是岫玉,此时的她似乎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但又想听下去,她想知道此时此刻她怀中的玉的故乡和关于岫岩玉的故事,还有关于玉的情缘。 “姑娘既然如此说来,那我就好好讲讲。你们且看,这独山玉有南阳翡翠之称,独山玉玉质坚韧,但又不乏细腻柔润,色泽斑驳陆离温润。主要有赤、白、黄、紫、绿、蓝六种色调。”掌柜的回答道。 “这块好挺好看的!”安南染悠悠地说道。 “您眼光真好,这块玉是本店最好的独山玉,你看它质地细腻,似翡翠,像这种半透明的蓝绿色独玉便是独山玉中最佳之品,我们玉商都称它为天蓝玉或者南阳翠玉。”掌柜的将那块玉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掌柜的,你说这独山玉是蓝绿色的,但我们蓝田玉也是蓝玉,蓝田也是因为‘玉之美者为蓝’而得名,那掌柜的,你说这独玉和我们蓝田玉孰美?”罗才满目得意地说,他心想,这下我不信难住你,看你怎么回答。 掌柜的笑了笑,摸了摸胡须道:“小伙子说的是不错,蓝田玉素有‘玉种蓝田’之美称,但是各种玉有各种玉的美,懂得欣赏它的人就是有缘人。这玉就像人一样,不能比较的,所谓两情相悦,就是这般,哪怕对方不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也会互相欣赏,互相依靠。” 小春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掌柜,感慨非凡,然后开口说道:“听说这蓝田玉有一种水苍玉,极其精美,贵店中可有?” “刚才这位姑娘拿过的那对玉便是水苍玉雕制而成。”店中小斯开口说道。 安南染挑了挑眉说道:“不知这水苍玉有何不同之处?” “水苍玉是杂有斑纹的青玉。其玉色似山之玄,似水之苍,纹理斑驳细密,光泽温润,是世间难得的美玉。”掌柜的目光熠熠,悠悠说道。 “老伯,您再介绍介绍岫玉吧。”安南染兴奋地说道。满目琳琅的珠宝玉石,或明艳或素雅,但其实她的心中早有所属。 “好吧,今日我看你们也诚心,我就给你们好好说说这岫玉。”顿了顿,掌柜看了看殷小春,似乎他在摸怀中的玉。 “这岫岩玉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老玉,其质地朴实,色泽凝重,淡黄偏白,可以说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璞玉。另一种是碧玉,其质地坚实温润,细腻圆融,呈现出湖水绿一般,色泽光泽而明亮。只要杂志和瑕疵越少,其玉越好。各位看,这两块中这块是璞玉雕琢而成,另一块便是碧玉了。” “好精美啊!”安南染感慨道。 “姑娘,这还不是真正精美的呢,三十几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随我父亲在章台宫亲眼见过和氏璧。”掌柜眼中浮起一丝回忆里的满足。 “什么!你还见过和氏璧?”小春蹙了蹙眉,惊诧地望着那掌柜说道。继而又开口道:“你是在何处见过的?” 掌柜的笑了笑,说:“嗯,那时我父亲是鉴定玉石的,赵国丞相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入章台宫,老秦王命天下能人异士进宫鉴定宝玉,我便有幸随我父亲进宫见到了和氏璧。你们知道吗,只那一眼,我永生难忘!今生有幸得见和氏璧,无憾喽!也知足了。” “那现如今这和氏璧在哪里呢?”安南染喃喃地问道。 “赵国邯郸。”小春和掌柜异口同声地说道。 掌柜的用新眼光看着殷小春,惊讶地说道:“想不到公子年纪不大,竟然知道完璧归赵的故事。” “我也知道啊,只不过这对秦国来说是一段不好的历史,所以秦国人很少谈及。”张兵一脸不悦地说。 “你说的不错,这对大秦来说确实是一次外交上的失败。但那个场景,当你身临其境才感觉得到,国与国之间那种针锋相对,暗流涌动。那次秦国虽然没有得到和氏璧,但老秦王说过他不后悔,他好在没有破坏和氏璧,好在和氏璧这等绝美璧玉能存留下来,供华夏共观仰。而且赵相的胆魄连老秦王都称赞,否则你们觉得蔺相如送走和氏璧后能那么顺利离开秦国吗?这就是老秦王的大气之处。”掌柜的一脸兴奋地说道。 “老伯,那这和氏璧是出自哪里呢?是岫岩玉?独山玉?”安南染笑着问道,眼睛澄而澈明亮。 掌柜捋了捋胡须,说:“这就不得而知了,我知道是楚人卞和最先得到的,至于产于何处,有人说产于楚国楚山,也有人说产于荆山,但最大的可能是荆山,因为卞和是荆山一带的人。那玉是块璞玉雕琢而成的,质地和岫岩玉很像,但色彩又极为绚丽,侧而视之为碧,正而视之为色白,实乃连城之璧!” 小春和安南染相视一笑,安南染眼里有着一丝好奇,但小春没有,她听到掌柜的话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如炬,她不想说,不能说她曾经在赵王宫见过和氏璧,她只是将那些记忆埋藏在内心深处,有欢乐的也有苦涩的。 掌柜的眼珠一转,突然开口说:“几位若有玉随身,我可以免费给各位鉴定一番,今日我们有缘,就不要你们的钱币了,不然我鉴定玉器可是要钱的。” 安南染睁大眼睛看着小春,开口仿佛想说些什么,“殷医师,你把你得玉佩拿出来给掌柜的看一看吧。” 小春倏然一愣,清秀斯文的脸上略显苍白,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怀里半藏着的玉佩,有些不愿,有些忧伤,又有些挣扎……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讲不明的情绪。 安南染看了看殷小春,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 掌柜见殷小春犹豫不决,悠悠笑意,说道:“公子可有不舍?放心,公子给我看了心里也好有个数,以免将来别人见了觊觎,被别人蒙骗了。” “就算它一文不值,在我眼里也胜过价值连城。”小春立刻反驳道,她的眸子坚毅却又带着涟漪,表情是那么的执着坚决,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张兵和罗才面面相觑,安南染也被小春的反应所触动,她想“他”是一个不图名利之人,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也许那玉佩的主人本不是“他”,也许那玉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四十五章 相思不露,只因入骨 小春想起那些和高昊阳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都仿佛似昨日,又似前生。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照射在小春的脸上,给洁白的脸添了几分暖色。安南染看着小春,只觉得四周寂静无声,她有她的感触,而“他”有“他”的过往。 小春淡然一笑,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玉佩,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透亮温润。 掌柜的微微一怔,老道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兴奋和惊奇,他接过小春递给他的那枚玉佩,仔细看着…… 他捋了捋胡须,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殷小春,道:“不知公子是否为燕国人?” “不是。怎么了?”殷小春答道。 “那就奇怪了……这玉是岫岩玉中的老玉,也是种璞玉,这种玉软而细腻,质地丰润而坚韧,是世间罕见的全透明的无瑕疵黄白细玉。就算公子不是燕国人,得到一般的岫岩玉的话也正常,可是这枚玉佩是我这么多年来除了和氏璧之后唯一觉得精美绝伦的玉。这么好的玉,又出自燕国,你说不是燕国贵族先得到,老夫真是难以置信。”掌柜用犀利的目光探究着殷小春。 “是吗?珍贵也好,廉价也罢,我都会视它为最珍贵之物。”小春从掌柜手中拿过那枚玉佩喃喃地说道。 掌柜的愣了愣,捋了捋胡须说:“公子,老夫不会觊觎你的玉的,老夫只是好心提醒你,此等珍贵之玉,要好生保管……老夫明说了吧,这枚玉是燕国贵族的,你可以看看上面有‘昌国’两个小字,若老夫没猜错,此乃燕国具有爵位的昌国君的玉佩。” 小春蹙了蹙眉,她确实曾看到这两个字疑惑过,隐约觉得自己小时候随父亲在赵王宫听说过昌国君这个人。只是觉得一时想不起来了。 张兵和罗才唏嘘不已,安南染诚挚地说道:“殷医师,我能看一下你的玉吗?”三人目光都焦距在那枚无暇美玉之上。 小春将玉佩递给了安南染,表情有些凝然,略微文弱的脸上泛着一点好奇和思念的光彩。 掌柜的顿了顿,然后看着殷小春说:“公子,我听他们叫你医师,我不知此等珍贵的玉为何在你一个医师手中。若你是正当得来的,老夫就得告诫你,要好生保管。否则此等精美之玉怕是会惹来麻烦。下次千万不要轻易给别人看了。” 小春点头相应,然后开口问道:“其实,这是我一个……一个好友之物,这枚玉佩是他好友相赠。只是我一直不晓得他这位好友是谁。今日您说昌国君,我想请问一下您,他是谁呀?” 安南染看完玉后感叹:“好美呀!殷医师,赶快收好吧。”然后将玉还给了小春。 掌柜的捋了捋胡须,扬唇一笑,道:“昌国君就是燕国的上将军乐毅呀。莫非几位都不知道此人?” “我知道乐毅将军。”张兵开口道,“我知道乐毅将军伐齐的战事。他在昭襄王二十三年统帅五国联军在济水之西大败齐军,连下七十余城,创造了战争史上以弱胜强的着名战役,报了强齐伐燕之仇。”张兵一脸崇敬地说,十分崇拜乐毅将军的非凡才能。 “是啊,但乐将军后来受到燕王猜忌,听说他投奔了赵国,然后被封于观津,号望诸君。”掌柜的开口道。 小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她蹙了蹙眉,心想:是他!是那个老将军!可是乐老将军在长平之战之前几年就已经去世了,那年我才六岁,高昊阳不过也才九岁,乐老将军就算把燕国的宝玉带来,也不会和高昊阳成为好友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众武将之中,除了白老将军,我最佩服的就是乐老将军了。”张兵笑盈盈地说。 小春的心事没人能给她答案,她将玉佩握在手心,心情却不似雨过天晴般明媚了。 “公子,你认识乐将军?”掌柜看着殷小春的神情,试探地开口问道。 小春抬头,随口说:“我父亲曾经替乐将军治过伤。那时候我还小,有些事儿不怎么记得了。也许,这块玉佩真的与乐将军有关吧。” “嗯,那就请您好生保管,这可是无价之宝啊!”掌柜的诚挚地说道。 “我明白。”小春答应道。多说无意义,她只要心里明白就好:就算它一文不值,在她这里仍然是最珍贵之物。也罢,多说无益,不过平添伤感罢了。她将玉佩放在了怀里,眸子里闪过一丝孤绝冷清的目色。 …… “现在,诸位可有满意的玉想买呢?”掌柜的切入正题。 “你可想好了?”殷小春对着安南染说道。 “我还是想要最开始看的那对蓝田玉。”安南染向掌柜的说道。 小斯对掌柜小声说了几句话,掌柜的笑盈盈地说:“姑娘确实好眼光,虽然那对玉没有刚才你们看的独山玉和岫岩玉贵,但那对玉是上好的水苍玉,玉色似山之玄,似水之苍,雕花精美,若送给你的心上人,那么你们二人定会白头偕老。” “不知那两枚玉价值多少?”安南染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 最终殷小春替安南染付了一半的钱,而安南染说:“殷医师,我想把另一枚给你。毕竟你替我付了一半的钱。” 殷小春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也许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也明白,有些事注定是无奈的,有些事儿注定事与愿违,与其到头来给她失望和惊讶,不如现在就绝决地回绝她,这样是对她好。 “不用了,就像掌柜的说的一样,你还是留给将来你喜欢的人吧……就像我那枚玉佩一样,是我喜欢的人给我的,所以我会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它。等将来你找到你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的时候,你就把它送给那个人吧。”小春目光如炬地看着安南染,诚挚地说道,说罢,快步向药材市场走去。 安南染有些心酸,她明白,“他”在拒绝她,她只觉得,是她一厢情愿地让“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愣在原地,安南染不知如何避免再次面对殷小春的那种尴尬。而张兵和罗才只是觉得安南染是因为殷医师替她付了一半的钱,所以才以一枚玉佩相赠,更何况在他俩眼里,殷小春是女子,所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张兵对安南染挑了挑眉,说:“快走吧,还得去采购药材呢。” 安南染呼了口气,稚嫩的脸颊有些微红,然后快步跟上他们。 殷小春心底唏嘘,她不知这样说是否是正确的,自己又为何不直接向她说自己是女子?可能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 天高风轻云淡,世间如此的美好。 小春走在石板路上,脑海中偶尔会出现某个人的影子,他孤冷清高、俊朗英挺、强势固执……如果他不那么矛盾霸道,如果他不是那样强人所难,如果他不是那么不可理喻,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那么一个人,如果高昊阳还活着那该多好…… 也许,如若没有这么多的如果,她对他,会有那么一丝的不忍心和留恋的吧。 如若有,她只希望高昊阳还活着。可惜,没有这些如果。 第四十六章 高山流水,可遇知音 暮色渐渐起,天边斜阳将四周的山峦围绕起来,像一道屏障一般。 回想起那些在赵国的日子,徒增感伤,小春在轻轻叹息,回想他们那些好时光。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缕悠然的琴声,宛如天籁,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小春知道,是熊启在弹琴。 不知怎么的,今日他的琴音让她觉得很舒心。她忍不住走到了他跟前。 熊启按住了琴弦,抬头道:“殷医师,夕阳渐斜,明日还要赶路,看来是我打扰你了。” “没有,刚才公子的琴音倒令我的心情十分舒爽惬意呢。”小春开口道。 熊启站了起来,说:“医师请过来坐。” 小春走到石凳边坐下,开口问道:“莹儿怎么样了?” “下午吃了你开的药后,已经好多了。这些天还得多谢殷医师的照料。”熊启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春说道。 “嗯,没什么。莹儿好了就好。”小春笑了笑说。 “嗯……不知我对殷医师说的话,殷医师是否考虑好了?”熊启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还带有一丝探究地问道。 小春想了想,然后恍然明白,回答道:“哦,今日我已经给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至于我是个女子这件事儿,我想找个相对好的机会再告诉她。” 熊启愣了愣,眼神中有一点儿失落,然后淡淡地问道:“你喜欢的人,是白子中?” 小春心中不由得一酸,想起了白仲,也想起了高昊阳。顿住片刻,她开口道:“不是,其实我和他之间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在他那里只是个军医,仅此而已……我真正喜欢的人在赵国。” 熊启迟疑片刻,开口道:“那白仲呢?听说他这些年唯独留过一个女子在他家里住过,就是你吧?” “白仲也许对我有几分感情吧,只是那几分感情里,真心少的可怜,多得反而是猜忌、利用和占有。我和他之间,可能一直都不曾互相相信过彼此吧。”小春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声音绝决而笃定地说道。 顿了顿,小春看着熊启,强颜欢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女扮男装吗?就是为了躲他。现在好不容易从他那里逃了出来,我别提多开心了……” 熊启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他明白:她有点儿口是心非了。也许白仲早就走进了她心里,只是她不自知而已。但是,赵国那个她喜欢的人又是谁? 想到这里,熊启突然沉寂下来,他觉得自己怎么开始对她喜欢谁感兴趣了?莫非…… 良久,熊启开口道:“我觉得你还是跟安南染说清楚的好,不然白白浪费了别人的深情。” “我知道了。等到楚国的地界,我就告诉她。”小春嘴角隐约含着笑,似乎想到了从前。 “今日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我们一早出发。”熊启站起来,背起琴,对小春说道。 俩人各自回到房间,柔和的微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香草味。 夜未央繁星落眼眶,有人将过往储藏,有人在编一段美好的梦想,有人在期待好风光。 星空美如画,散发着希冀的光。安南染趴在窗前看星星,她是第一次被拒绝,虽然是没有说明的那种,但在听到“他”说“他”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她觉得她不会去打扰“他”了,她只想在身后默默跟着“他”,如果有一天“他”没有喜欢的人了,她会站出来大声告诉“他”,她喜欢“他”。 半个多月后,熊启一行人到了南阳郡。南阳的傍晚气候温和宜人,晚霞的光芒万丈,风景秀美怡人。 熊启站在驿馆中的阁楼上俯瞰着南阳,眼眶仿佛一瞬间溢满了喟叹和唏嘘。 小春带着莹儿走上阁楼,轻轻的脚步声在熊启的世界里仿若寂静无声。 莹儿跑到熊启跟前叫着:“父亲,我都叫了你几声了,你都不答应我。是莹儿不乖,父亲不理莹儿了吗?” 熊启蹲下来,点了点莹儿的小鼻子,微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们莹儿最乖了,父亲疼你还来不及呢。” 小春呆呆地看着这对父女,只觉得这种场景很美好。 “殷医师,谢谢你一路照顾莹儿。”熊启似乎发现了小春的气息,站起来对着小春说道。 “公子不必客气,这队伍中就我和安南染是女子,莹儿是个小姑娘,自然喜欢我们了,我和安南染都很喜欢她。”小春的眼睛里夹杂着笑意,很美很好看。 熊启看着小春秋瞳剪水般的黑亮双眸,如一潭湖水。虽然未施粉黛,但这种美,如晨曦般的温暖,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温润熹微又可爱,在现在的他的心里,美得无与伦比。 小春走近了他们,有略微的尴尬,嘴边含着一丝笑意,说道:“公子独自一人在这儿,是在俯瞰这南阳城吗?” 熊启的脸颊微微发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后迅速逃转目光,结结巴巴地说:“嗯,这是我第一次来南阳,所以……所以,想看看这里的风景。” 小春看着楼外那种恢弘万象的余晖,深深吸了吸口气,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 熊启的一张俊脸在彩霞的光辉下显得俊逸但却又迷离,似乎还带有些伤感。 小春别过头看出了他的心事凄迷,试探着说道:“公子,你是否有心事儿?” 熊启微微挑了挑他那浓黑好看的剑眉,然后看向远方,却不知怎么的就说出口:“南阳,以前是楚国的,楚始都丹阳,而丹阳离这里很近。楚国后来迁都城郢,在那里定都长达四百余年,现在那里却是秦国的南郡了。所以这天下,终究还是,会分,会得的。” 听了熊启的话,小春明白,那是不得归德游子对从未涉足过的故乡的思念。 “是啊,人都是会思乡的,不管是战士般的阳刚男子,还是柔情的女子,只要背上行囊,就都有一个让人思念的故乡。”小春淡淡地说道。 “是啊,但我有两个故乡,一个在咸阳,一个在楚国。”顿了一顿,熊启接着说道:“殷医师,其实,当年楚国战败,南阳等地归秦国所有的时候,我外祖父初置南阳郡,那年因为楚国战败,我父亲便来秦国为质,外祖父将母亲嫁给了我父亲。然后第二年,我便出生了。所以楚国在南阳战败,决定了我父亲的命运,所以也就决定了我的命运。父亲在秦国呆了十年,他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在春申君的帮助下回到了楚国,继承了王位。可唯独留下了我和母亲……现在恐怕他也不准备承认我这个儿子了吧。” “你是他的长子,他怎么会不想你?我听说现如今楚国被春申君掌控,我还听说过春申君移花接木的故事,所以就连现在的楚国太子都有可能是春申君的儿子。倘若是这样,楚王,也就是公子你的父亲,不会不警惕春申君吧?我想可能他处在那个位置之上,也是有他的无奈之处的吧。” “也许吧。”熊启的眼中泛着一丝希冀,这是小春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的感情。 熊启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空气仿佛静止了片刻,小春嘴角微微扬起,眸子里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开口安慰道:“我觉得公子你已经够好了,至少在你儿时,你有疼你的外祖父和母亲。而且你拥有那些穷苦百姓无法拥有的身份和生活。而且在很多人眼里,包括秦人,你都是一个温文尔雅,如玉一般的人。” “是吗?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熊启认真地看着小春,眸子净显赤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小春愣了一下,飘忽不定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安放,只是说:“我怎么看你应该不是很重要吧,关键是百姓怎么看待你比较重要。” “不,你很重要,你的看法比很多人的看法都要重要。”熊启不知为何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虽然认识小春的时间不长,但他很信赖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为何这么轻而易举就信任一个人。也许是真的心动了,也许是一见倾心,但,更想日久生情。 小春眼神一闪,觉得这句话竟别有深意,如此地暧昧不清,蕴含了那么深那么烈的情感。 小春愣了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莹儿说道:“当然了,我觉得莹儿一定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啊?莹儿,你说你父亲是不是那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呀?” 莹儿摸了摸脑袋,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父亲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小春抬头看着熊启,然后说道:“看吧,我们都这么认为。所以,公子您更应该发挥您的才能,此次前去楚地,完成好王上的旨意,造福百姓。” “我会的。出生在这种关系中,尤其是左右都是至亲,这才让我最难平衡两边的关系。我现在只期望两国和平相处,再无战事。”熊启的瞳仁里映着清冷的波光,寒如池水,宁静幽深。 “是啊,天下和平,是我最想看到的,也是他最想看到的。”小春声音淡淡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熊启静静地凝视着殷小春,尽管她说得很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然后郑重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又令你想起往事了。” “没关系,有些事总得面对,越是逃避,越无法自拔。”小春的话语霎时感动了熊启。他越来越觉得她懂他。要知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第四十七章 时间解忧,以慰风尘 “你是医师,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熊启沉吟片刻,幽黑的眸子里流动着如玉般的光彩,他静静地看着小春,期待着她的回答。 光影渐渐稀疏,微风轻袭,阁楼下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此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在医师眼里,有的病是时间治不好的,而有的病,时间可以将其治愈。”小春淡淡地说道。 “能疗有些伤口的是时间里其他的东西,那种东西可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那也许是心灵的汤药,又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反正时间不是药,但药在时间里面。你说,对吗?”熊启用那双极好看的眼睛看着小春,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澄澈而蕴含深意。 小春抬头看着熊启,正对上他那幽深的目光,她仿佛从中看到了一股轻轻的安慰。 “可能吧,但公子,你明白吗?记忆的伤疤可能永远都无法愈合。因为爱过,所以深刻,因为刻骨,所以铭心。自然而然,月久年深地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小春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玉佩,眼眶里涌动着波澜。 “他,是个很好的人吧!能让你这样的人刻骨铭心。”熊启的声音有些微凉,又有些敬仰和犹豫。 “他很好,好的让人无法拒绝,让人无法遗忘。他是我真真正正爱过的人,哪怕没有结果,但他也始终在我心里,是我深爱的人。”小春心里轻轻念着高昊阳的名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那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也深爱着你,你会为了你深爱的他而放弃那个深爱着你的人吗?”熊启的目光从楼下的林间转向小春,瞳仁里夹杂着疑问迷茫以及一点难以言说的爱恋。 “我不知道。”小春恍然迷离了,她没有说出“会”,反而犹豫了,她似乎想起了一个人的影子,他俊朗阳刚的气息、孤绝执着的眼神、高大挺拔的身姿、他宽厚的肩膀…… 那个人是白仲吧。忽然一瞬间,她觉得有一丝忐忑了,有一些怀念了…… 竹林传来沙沙的声音,竹叶婆娑起舞,清影渐起。 “是啊,世间的事情,都走一步看一步吧,有时候明知没有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发自内心爱过一个人,就还好。而且只要心灵足够富足,即使处于寂寞单调的环境,你仍然能自得其乐。况且,哪里又会有人喜欢孤独呢,只不过是怕失望罢了。”熊启微微笑着说道,又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小春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些感同身受,嘴角笑了笑,心里却笑得很轻很浅:是啊,哪里有人喜欢孤独,只是害怕失望而已。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勇往直前,只要内心足够高贵和富足,即使身处逆境,仍能自强不息。 晓风拂过,残月渐出。两人的思绪万千,莹儿倒是回到了房中作画。 良久,小春突兀地开口道:“公子,我想问您一点儿事儿。就是,您可听说过昌国君乐毅?” “乐将军?当然知道,只不过你怎么会问起他来呢?”熊启目光微微一颤,又些好奇地说道。 小春的声音如悠远的笛音,清脆袅袅,却又带有一些伤悲,“因为那个人。 熊启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顿了顿,然后开口道:“乐毅将军是名将乐羊之后,才学出众,深通兵法,曾被荐为赵国官吏,为了躲避赵国内乱,便到了魏国。他听说燕昭王礼贤下士,随生向往之心。一次乐毅为魏出使燕国,昭王十分恭敬地客礼相待,乐毅颇受感动,后来二人成了知己,于是乐将军决意留在燕国,昭王随即任其为亚卿,委以国政和兵权。乐将军后来率军打败齐军,燕王封乐将军为昌国君。乐将军为报燕王知遇之恩便一直留在燕国。” “可是,后来他不是到了赵国吗?我虽然那时候还小,但都还是有些印象。”小春抬眼望着熊启说道。 “后来,老燕王过世了,新燕王却看不顺眼乐将军,乐将军在燕国备受委屈,所以就回到了赵国。除了乐将军的成就,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熊启有些局促地说道。 “如此我就明白了,乐将军后来到赵国就被封为了望诸君,那时候我还小,对此事的记忆便淡了。”小春恍然地说道。 “其实,乐将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也十分敬佩他。他很贤能,擅兵法,受到燕王以‘亚卿’之礼厚待,予以重用,言听计从。乐将军的一生,就是这样,因为燕昭王,从此与这个出使之国结下了深缘。他因知遇之恩而报答一生。”熊启的眼神里似有似无的悲伤渐渐显现出来。 小春的表情有一些动容,又有些难以捉摸,似乎包含了一丝疑惑和一丝猜测:难道高昊阳的朋友是乐将军?可是年纪不大对啊! 小春侧头看了看屋内的莹儿,然后说道:“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分享一下你对乐将军的看法?” 熊启目光微微一愣,似乎有些好奇,然后声音忽然如悠远的琴音般,说道:“乐将军是一个能看得清形势的人,也是一个能分得清对错的人。在燕国的时候,他建议燕王说服了诸侯联合伐齐,后来他以上将军的身份,率领燕、赵、楚、魏、韩五国军队攻进齐国,获得了胜利。其他四国军队获胜撤兵后,乐将军继续率领燕国军队进攻齐国没有被攻下的地方,只剩莒、即墨两城围攻了五年还没攻下。但这时燕昭王死了,新燕王即位。坚守即墨五年的齐国名将田单得悉新燕王为太子时与乐将军不和,就使用反间计挑拔起他对乐将军的疑心。然后燕王就换掉了乐将军的主帅之位,召乐将军回燕。乐将军害怕受到和商鞅等人一样被杀的下场,就逃到赵国安身。之后的事儿可能你在赵国也听说过一些。田单看到乐毅被撤换,就集结军民士气,运用奇兵一举大破燕军,尽收失地,恢复齐国。燕王这才后悔逼走乐毅,以致大败,并且他又恐乐毅趁着燕国危难带着赵军来攻,就写了一封明含歉意实问其责的书信给乐毅。乐将军因此回复了一封受到万人称赞的书信《报燕王书》。” “那信说了什么呢?”小春静静地看着熊启,湖水一般的眸子有一种能融化人的美丽纯真之光。 熊启微微笑了一笑,然后看着远方的山川,开口道:“这封信,我粗读过很多遍,可能不能真正领会,但它整篇表达的委婉有节,外柔内坚,让人无法拒绝。它所讲述的为人处事的原则精神,让我深受启发。比如他说‘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这前一句说的是君王的行赏用人原则,后一句说的是一个君子要重视操行,实际上指也包括燕王自己要重视操行德守,方才能让臣下悦服跟从。然后就是‘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这是说古代的君子,和别人绝交后口里不会说出恶毒攻击对方的话语,忠臣一旦离开其职位,就不会再去考虑个人留下什么样的名声。其实也是说他自己离开了燕国,不会抱怨燕王,也无意为自己洗清所谓逃遁的罪名。这一句最好的表现了乐将军高洁的情怀,既谦虚委婉,又阔朗豪气。无人不佩服。” “是啊,所以以前很多人都想和乐将军成为知己吧。”小春开口道,抬眼看着熊启,极美的眼睛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丝怜惜和遗憾。 熊启俊美的脸庞在黄昏中隐隐约约,眸子闪烁不定,他静静地看着小春,然后迅速转过头,说道:“的确,从那整篇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做到了没有直接指责燕王,比如最后一句‘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也是转指到‘侍御者’头上,保持了对燕王无条件的尊重,这是臣之于君王的礼,也是乐将军对老燕王知遇之恩的不忘。况且,事实上,燕王收到这封复信,是由衷释然,尊重乐毅,所以他也恢复了乐毅儿子的官职。但由于自己的儿子等亲人还留在燕国,乐毅后来也是多次往返于燕赵之间,与燕惠王交好,为两国客卿。他的命运,因他自己的主动努力而扭转,和商鞅是如此的不同。而我,一直希望我也是那种能努力扭转局势的人,只可惜……”熊启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可惜的,努力了就会有收获,不是吗?”小春的目光里透出一股热力,声音柔软地能温暖人心,熊启仿佛觉得这就是他寻找已久的温暖和心灵的港湾。 熊启觉得好心安,好温暖,没有孤单一人,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和怦然心动,扬起嘴角说道:“是啊,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收获。我一直想成为如乐毅一般的人……殷医师,你知道吗?乐将军能有这么高的威信,也是因为民心所向,这与一件攸关天下苍生的事情有关。” “攸关天下苍生?是什么事儿啊?”小春好奇地问道。 “乐将军曾率军围攻莒、即墨五年没有攻下,是因为不忍燕、齐兵士最后血刃相残,不忍害加于城中百姓,所以没有发动屠城战斗。这一仁心仁举传遍天下皆知,强燕国而废人道,非乐将军之所为。他本想以德感化收服田单,所以我敬佩乐将军这独立而伟大的人性。奈何燕国宫内生变,他功败垂成,真的可惜可叹啊!”熊启深沉地说道。 此时,小春静默地想起了白仲:要是他也是个仁心之人该有多好啊!那我们之间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而且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里,总会遭遇与别人的不和,争吵,分离,产生难以遏止的愤怒。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就就应该接受乐将军的教诲,收敛脾气,以谦逊和包容的态度去对待那些对我们不好的人,让我们受到委屈的人。面临激烈矛盾时,保持理性与礼节,不粗暴报复伤人,这才是可以与君子并行的荣耀。”熊启紧接着说道。 “没想到身为公子的您,竟然会有这种感悟?”小春回过思绪来,而后惊讶地看着熊启说道。 “其实这和身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懂得乐毅将军的经历,能在一个这么复杂的世道把各种事情处理得这么到位,就能明白,无论我们面临的情况多么糟糕,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相互关系走向破裂,也绝不要轻易做恶言伤害的事。以礼相待,包容谅解,永远是这世间最具人性的温暖。如果能做到像乐毅将军那样待人处事,就不会有什么能打败你。而且往大的来说,对于一个国家也是如此。”熊启坚毅地说道。 此刻,风光无限好。小春只觉得山川在,风景在,身处于如此曼妙之景,懂得世间和人性的美好,是如此的美好。 第四十八章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水榭亭台,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之间。熊启带着莹儿回房休息,小春则一人来到了她在阁楼高处看见的这一台水榭亭。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楼台的脚下,一条小溪蜿蜒流淌。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在略微凉爽的微风中沙沙作响。远处客房的灯光丝丝缕缕地透过树叶间隙衍射过来,让夜幕下的楼台显得没那么凄清。 彼时俯瞰宛城,此时仰望夜空。小春仰望着那一弯新月,让这月出悄悄拂动她的思绪,她想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可是越深越黑的夜,极目也难定远近。 那就放空吧,那就放开吧。她不禁这样想到。 看着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星,月牙儿细细地挂在众星之间,在氤氲的空气里,夜色像是要顺着天际倾泻下来一样,如此美好,然后她微微地笑了,笑得如此放松。像是很久一来的忧愁,都被这一笑置之九霄之外。 小春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清甜之气,然后哼起了家乡的歌谣…… 良久,若隐若现的点点光亮闪烁在小春周围。小春兴奋极了,她的眼睛被染得灿烂起来。这种光太美,淡淡的黄绿色相互夹杂着,不停地闪烁在黑夜里。这种浓浓淡淡的光是她一直以来都想看见的。虽然只有三两点在微微地闪烁,但在这个夏初时节能看到这流光,亦足矣。 是的,那是萤火,是萤火虫发出的神奇的光,是这世间微弱渺小却又有力量,并且可以照亮人心的光。 小春喜欢萤火的原因有很多,不仅是因为它美妙,更是因为渺小的它足以给迷路的人以心灵的慰藉: 蜉蝣之于天地是短暂的,沧海之于一粟是渺小的。人们可以嘲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但生命都是充满活力的。就像这小小的萤火虫,是那样渺小孱弱,可是在它的孱弱里蕴藏着刚强,微小里孕育着博大。这小小的生命里,也散发着星星的璀璨,月亮的柔美,太阳的明艳。它们用忽明忽暗的火光与黑暗搏击,它们用温热的火焰冲破了未央的夜色。 是的,短暂生命,辉煌燃烧。 小春热爱生命,因为生命的本质是希冀,是渴望,是追恋,是向往。曾经的她因为高昊阳的死而丢掉了希望和向往,只是带着高昊阳对自己的渴望而活着。 岁月蹉跎,荣辱枯荣,唯有这天地不息。所有的物是人非终被历史的长河冲刷而过,再不甘心也难逃消逝。也唯有珍惜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一切都是因缘,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好像化开了那千般思绪,心中的尘垢被涤荡一尽。这天地之间所承载的美丽,远比一些受过的伤要浩瀚。即使伤痕累累,也要轰轰烈烈地生,还要给别人带去希望。她要重拾希望,她要原谅自己,她要清醒要独立,她要多点勇气多点快乐。 她还要成为守护生命的大医,要完成心中的理想。 小春看着萤火虫飞向远方,笑靥如花。 这一刻,小春抚摸着高昊阳送给她的玉佩,低声喃喃道:“高昊阳,我明白了,我也放下了。还有,我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你的,也是属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那里灯火阑珊,清风霁月。” 草木在微风中牵牵绕绕,清丽的天光星月间,思绪随着这亭台下的一缕溪水流散,消散了一个愁绪医者的忧伤,展开了她对美好生命的向往和憧憬。 小春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那片深蓝的夜空和那片星海,口中呢喃着:“原来深色可以覆盖浅色,博大可以稀释忧愁。高昊阳,我想让你听见,我要带着你对我的爱快乐地生活,我要重新出发了,只为到达的地方都属于昨天。” 萤火虫的光渐行渐远,可它还在远方发着光,即使天黑了,它们也在顽强地照亮一切,让一切希望都有光。星星点点,坚韧而又蓬勃。 夜色里,水榭台,有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观着星,看着月,追着光,然后笑靥如花。 第四十九章 相距千余里,故人心尚尔 咸阳城白府庭院里的那片面积不大的湖倒映着残阳,新月初上,斜挂在柳梢旁。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幽兰香,香远益清。 天气清爽,白仲没有对月独酌,且饮且啸的浪荡,只有心情如水,悲凉在侧。 这本是美丽宁静的咸阳日暮,在白仲眼里却是风月无关,愁云惨淡。思不见故人,痴心何处可寄?这愁绪仿佛可以愁到天涯尽头。 “云谁之思?彼美伊人。”蒙武爽朗的声音从白仲身后传来。 白仲的瞳仁映着这深蓝夜幕下的一弯皓月,冷若寒光,没有一丝波澜。待蒙武走到白仲身边,他淡淡地开口道:“武哥,怎么现在才来?不是说好下午来我府中,你我二人共商战事吗?你,迟到了。蒙将军就是这么要求自己,要求蒙家军的吗?” 蒙武嘴角微微上扬,把手搭在了白仲肩上,说到:“你今日是吃了爆竹了吗?火气这么大!” “是啊,等你等得饿了,就只能吃爆竹了。”白仲面色微微一沉,不甘下风地说到。 蒙武笑出了声,觉得白仲耍无赖的样子好像小时候,有些许可爱。然后开口道:“我看不是因为我吧!是因为你心中的那个人,否则,这夜色怎会引得我们繁忙的白将军为之驻足啊?” 白仲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武哥,你说,倘若人与人相距千里,心会互相牵引在一起吗?相思都是彼此的吗?” 蒙武拍了拍白仲的肩,眼神坚毅地说道:“从前我离家千里,但仍然会挂念你们这些亲人朋友。这就叫相距千余里,故人心尚尔。” “相距千余里,故人心尚尔。”白仲看着越过柳梢头的那弯月亮痴痴地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蒙武指着天际边的大雁,激动地说:“子中,你看,大雁回来了!大雁在冬季南飞,并非迷恋于温润南方的清水温风,而是为了来年重返萧瑟北方而积蓄力量。同样,短暂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离开也并不是就意味着放弃。虽然远走似乎有逃避之嫌,但事实上,乃是为了有更好的回旋余地和更好的回首。” 白仲失落地说:“从前小春离开赵国,离的是家,亡的是国,也就成了漂泊。所以那里才是她短暂离开的地方,才是她想更好回去的地方。这里不过是她短暂漂泊的地方罢了!” 蒙武有一丝惊讶:之前一起饮酒时,他还信誓旦旦,坚信殷小春会回来,怎么如今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英姿勃发又帅气非凡的白仲竟然会在一个赵女这里迷了心绪! “子中,这不像你呀!你何时变得这么不自信过?我从未见你这样怀疑过自己……又或许,子中,你苦恼的只是浮离的表象。她的离开可能是件好事,对你对她而言,你们都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好看清未来的方向。”蒙武幽幽地说道。 “武哥,你不明白,我和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而且她默默地影响着我,那种潜移默化的感觉,我从排斥到喜欢,再从喜欢到习惯,到最后再也离开不了了。我有时候也觉得我不像我了,不像从前那么杀伐果断,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了。我讨厌这种改变,但还好这种改变只与她有关,对待别人我仍然是那个我。虽然我一直以为她是不会离开我的,可如今,她还是不辞而别了……”白仲有些错愕地说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描绘的气息。蒙武沉思片刻,说“近日来,我也在你的军队打听了有关殷小春的事,她也算得上一个正真的医者,作为一个赵女,能不计前嫌救治我秦军士兵,这的确值得敬佩。但我同样也有疑惑……子中,别忘了长平一役,白伯伯杀了赵国四十万人啊!而你也参与其中,她,真的能做到不计前嫌吗?” “武哥,你说的,我不是没怀疑过,但相信我,她是不会做有害于我白家的事的。”白仲眸子中闪过点点星光,坚定而执着。 蒙武沉吟片刻,眉头舒展,然后说道:“好吧,倘若她真的如将士们所言,你又如此信任她,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是我们兵家必备之技,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白仲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的手握成了拳,眼中泛着淡淡的疲惫,他转头面向蒙武,淡淡的问道:“武哥,人,究竟怎么才能掌控好界限?” 蒙武似乎从白仲的眼中察觉了些什么情况,凝视着白仲,说到:“界限,是一定的范围。每个人都存在于无数个界限中,而在每个界限之中,我们需要交换不同的角色,却也不能偏离这个范围去越过界限。” 白仲眸子宁静而幽深,声音有力:“父亲曾说过,‘君子修、齐、治、平,不过三种解读,一曰不越界,二曰不设界,三曰破界而已。’但父亲和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我们只是为君上破界之人。所以你说的不越界,我不同意。我大秦的将士,生来就是为了破界!” 蒙武的目光微微一触,继而开口道:“你说的乃是国界,我承认我大秦将士打的是破界之战,我大秦的邦交从无到立,也会从立到破。弱国无外交,是因为天下不可能有所谓的兼爱非攻和大同,这势必会有人性的厮杀抢夺来立界,我们现在就处在立界这个阶段,破界乃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亦是一段悠久历史和繁荣文明的开端。” 白仲眼里波澜壮阔,伸出左拳轻轻打在蒙武左肩,笑道:“武哥,说的太好了。我下次再见殷小春,我定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不破界何以立更好的界!不战何以止战!不一统天下何以开万世之太平!”说完,眼睛里洋溢着期待。 月亮变换着位置,缕缕微风带着兰花的清香徐徐拂面而来。 蒙武看了看白仲,湖水一般的眼眸流动着幽深的思绪,“子中,打破这乱世的界确实是为了立更好的世界。我不知道你和殷小春之间是什么界限。但我想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什么是男女之界。” 白仲蹙了蹙眉,沉默不语。 蒙武继而说到:“情,便是女子一生的界。”蒙武抬头望向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向你嫂子发过誓,待我半生戎马,许她共话桑麻。可是我失言了,这一生怕是要永远金戈铁马了。” 第五十章 山水两相忘,日月无瓜葛 柳叶在夜风里摇曳着,纤细柔翠,府内华灯初上。 白仲的眼神凌厉,蹙了蹙眉,声音有磁性略带沉着地说道:“乱世,四海纷争,群雄并起,战乱频发,动荡不安。金戈铁马是我们男人的宿命,王于兴师,自当修我戈矛,披甲执坚。” 蒙武大笑道:“不愧是战神的儿子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仲满脸疑惑地问道。 蒙武表情中有一丝遗憾,瞳仁中闪烁着愧疚和犹豫:“只不过自古忠义难两全,你以为将军就不该困于情吗?只是因为这些情在家国大业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和矫情罢了。我们远征的将士上阵杀敌,全了自己的抱负,却没能履行照顾家人的义务。就像我终究还是负了你嫂子一样,这些年来,我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留她一人在府中打理大小事务。你我是军人世家,又是军中将领,尚且如此。而那些普通士兵呢?我作为将军真的有愧于心,所以我希望能早点儿结束战争,让那些英雄的士兵们早日和家人团聚。” “快了,我大秦,并六国之势,势不可当。”白仲眼神坚毅凌厉地说到。 残月高悬,对影成二,忽而微风袭人,湖面泛起层层波光。 此情此景下,有湖,有月,有微风,有花香,良辰美景,让从来都不屑风月的白仲顿时觉得要是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是小春就好了。他沉下了刚才凌厉的目光,而后幽幽地开口问道:“武哥,你刚才说,情是女子一生的界。此话何意?” “一袭嫁衣,囚禁女子一生。而情,便是女子一生坚贞守护却又囚禁她的界。”蒙武有些许同情地说道。 “我不懂,武哥怎会这样想?女子就应该帮我们操持家务,不得有丝毫逾矩。乱世里,这是她们最好的归宿,莫非你还指望让她们带兵打仗不成?”白仲不以为意地说道。 蒙武有些犹豫,但还是说:“我开始有点儿明白殷小春为何离开了。” “为何?”白仲飞快地接口问道。 “因为在她眼里你看不起她。你一直都想让她如你的愿,三从四德,温婉顺从,做那样被夫家束缚的人。可不是所有女子都心甘情愿成为丈夫和家庭的奴隶。我觉得作为一个医师,她可能已经看惯了生老病死,世态冷暖。所以你的固执和强硬也许到头来只会是适得其反。”蒙武的声音悠远的像琴声一样,余音不绝。 白仲颇为诧异的看着蒙武,然后挑了挑眉,开口道:“武哥,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们蒙大将军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蒙武将手背在了身后,在清风徐来,水波纹纹的湖边,缓缓开口道:“知道为何我今日没能如约而至吗?”顿了顿后,蒙武继续说道:“因为雪晴。” “嫂子?你们俩不是和离了吗?怎么还牵扯在一起。”白仲问着蒙武,然后两人一起走到了湖畔的一处名为烟柳亭的亭子坐下,白仲沏了一壶新茶。“那壶茶水本是下午等你的时候泡的,现在茶凉了,就得换新的。” “人走茶凉,你在含沙射影地说什么?不知说的是我还是说你自己!”蒙武瘪嘴说道。 “哼,我本来是好心泡壶好茶给你喝,你还不领情……算了,不跟你计较,给作为你好兄弟的我说说吧,今日和前嫂子怎么了?”白仲悠悠地说。 蒙武端起茶杯喝得一滴不剩,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愁绪,也许真的那山与这水可以两相忘,那日与这月可以毫无联系。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的浮世狂欢,还有她一个人的细水长流。“今日下朝回府,雪晴在府中照看毅儿。许是太久不见恬儿和毅儿了吧,所以她回到了曾经的家。我本以为她是在等我,所以才迟迟不肯离去。但是,是我不够洒脱罢了。” 蒙武回忆起今日的场景,向白仲诉说着…… 午后的蒙府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大气,院中的海棠花稀稀疏疏的有三两朵挂在枝头,竹林幽幽,草色入帘青。 “玥儿,哥哥回来了,毅儿呢?”蒙武还未进门便问道。 府中下人上前行了一个礼后说道:“将军,小姐外出到现在还未回来,小少主被夫人带到后院凉亭处了。” 蒙武眼角处泛起一丝兴奋,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蒙武沿着海棠花径走到了后院,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个熟悉的背影,良久不敢上前。 雪晴旁边的丫鬟似乎发现了蒙武,给雪晴递了一个眼色。 雪晴转过身,蒙武在远处看着她,她还是那么好看,杏眼樱唇,鬓发翩然,风韵焕发,英气十足。 蒙武缓缓靠近凉亭,微风习习,吹动着雪晴的裙角,也浮动着蒙武的心。“你……”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先说吧。”蒙武开口道。 “嗯,今日我来就是为了看看小恬和小毅……你刚才想说什么?”雪晴淡淡地说道。 “哦,没什么……只不过想问问你近来过的怎么样?”蒙武略微失望地说着,眼角期待的光渐渐暗淡下来。 “离开了蒙家,我过的很好。”雪晴淡淡地说道。她看毅儿睡着了,将他轻轻递给了旁边的丫鬟,小声说:“你先把小毅带回他房内,照看好他。”丫鬟回答道:“是。” 幽静的凉亭,只剩两人。良久都相视无言,也许是太久没见,有了隔阂,又或许是因为些什么——那是天地两不相依的所然,是山水两不亏欠的落寞,是日月两不相见的孤寂。但,他们真的能做到两不相关吗? 雪晴理了理裙角,浅笑道:“好久不见,不过你怎么变得沉默寡言了?想说什么说吧,这可不是雷厉作风的蒙将军该有的做派啊。” “你回来就只是为了看毅儿?没有别的事儿?”蒙武挑了挑眉,眼神里似乎有着别样的情愫。 雪晴脱口而出:“不是……还有为了等小恬,小恬呢?听说他跟你进了宫。” 蒙武的眼神从期待瞬间转变成了失落,继而镇定地说:“嗯,恬儿今日在陪太子政骑射。要晚些回来……你可在府中吃了晚饭再走,那时恬儿也回来了。” 雪晴有些犹豫,顿了顿后,神情泰然地说道:“不必了,我再等一个时辰,小恬若不回来,我就回去了。” 那女子眉若远山翠黛,青丝绕指尖,潇洒一笑。 第五十一章 成行离人泪,不尽英雄血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个有些轻佻讽人的声音:“哼,好像谁稀罕你待在我们家里一样。你怎么还有脸来我家?”蒙玥怒气冲冲地提着裙摆走了过来。 “玥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是你嫂子!”蒙武瞪了蒙玥一眼。 蒙玥眼中的怒火越燃越烈,叱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已经断了夫妻情分,她也不再是我嫂子,还没脸没皮地来我家,真是不知羞耻!” 雪晴歪了歪嘴,翻了一个白眼,不予理睬,转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着蒙玥又嗤笑到:“司马雪晴,我告诉你,现在想嫁给我哥的名门贵族多的是,你别痴心妄想了。就你,也配?” 雪晴放下茶杯,瞥了蒙武一眼,然后淡然一笑,“我是不配,但自有般配之人在等我。实话告诉你,今日便有人去司马府提亲,我是为了躲避他们才来你家看我儿子。蒙玥,你真当我为你蒙家操劳家务变得人老珠黄了?我告诉你,我虽没有沉鱼之容,但比起你,我也不会自惭形秽。” 蒙玥用手指着雪晴,怒怒地说道:“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你父亲活该被老秦王赐死!他司马靳在长平一战坑杀了那么多人,当年他就该万劫不复,就该被五马分尸!” 蒙武的怒意快要爆发了,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 这时雪晴拿起凉亭里桌子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甩了甩衣袖,开口道:“往日念你年幼无知,你要怎么样,我就迁就你。你怎么评价我嘲笑我,我不与你计较。但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你诋毁我可以,诋毁我的父亲,说我的家人,我绝对不允许!也绝对不能容忍!” “哼,你忍我?你个胆小鬼,我要你憋回去,你就得憋回去!你连给我蒙府当丫鬟,我都嫌你丑。”蒙玥仇视着说。 蒙武则被雪晴和蒙玥的话语怔住了,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雪晴脸上露出了有些许惊讶的表情,转而内心对自己的妹妹失望至极。在他心里,电闪雷鸣正在酝酿着狂风骤雨。 雪晴站在凉亭里看着蒙玥,指了指蒙玥,说到:“我太祖父历仕惠文王、武王、昭襄王三朝,灭蜀平蜀乱,伐魏攻楚,大破敌军。吞并蜀国以后,得天府之仓,使得我秦国更加富庶和强盛。我父亲是武安君的副将,他在战场上英勇善战,坐在战马之上,面对千军万马,他不但是白将军的得力助手,还是生死相随的忠义之士。他于秦国尽职尽责,他为了大秦霸业南征北战,保家卫国,他的一生只为国家的安定,只为了大秦百姓的安逸。你一个黄毛丫头只懂得吃喝玩,不感念先辈开拓之恩就算了,如今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么说!蒙玥,你现在的骄傲和任性是大秦的将士用命换来的。没有他们,你就只有流离失所的份儿!你现在脚踏的大地是他们艰苦辛勤开拓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你应该庆幸你生在这么好的家庭,有疼爱你的父母和哥哥。你自己不思进取就罢了,还摆起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告诉你蒙玥,我一样瞧不上你!你虽贵为名门,但在我眼里,你连蝼蚁都尚且不如!” 蒙玥瞅了一眼雪晴,抱着双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接着指着雪晴说道:“哥,你看她,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以前她重话都不敢说一声的,现在还敢这么吼我。要是母亲在这儿,她还敢这样对我说话吗?我要去找母亲过来,教训教训这个贱人。” 蒙武眼神忽然凌厉非常,又惊又怒,“够了,蒙玥,你何时变得这么蛮横,这么不近人情了?好歹雪晴这么多年照顾我们蒙家上下,尽心尽力。你不念她的恩情也就罢了,反而这般恶语相向,你配做我蒙家的女儿吗?” 蒙玥瞪着眼,龇牙咧嘴地说:“哥,到底谁才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处处维护外人,你对素味蒙面的殷小春是这样,对她司马雪晴也这样。我不配,难道她们就配吗!” 蒙武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雪晴,眼神里满是愧疚。然后叹惜地说:“蒙玥,我算是明白,子中为何看不上你了。就你这般的,若不是我的妹妹,我连话都不想与你多说一句。” 蒙玥最听不得别人说白仲瞧不上她,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她顿时咆哮道:“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欺负你的亲妹妹,我恨你,我要告诉母亲去。” 蒙武失望透顶,对着蒙玥扇了一个耳光,说道:“就是母亲太过娇惯你了,你才变成今天这个模样,我真恨这巴掌打的太迟了。你要去告诉母亲,我不拦你。但父亲出征在外,家里便是我做主,就算母亲在这里,我也照样教育得了你。” 蒙玥捂着脸,流着泪,龇着牙,嗔怒道:“哼,我恨你们,我迟早要让你们付出代价。”说完后流着泪跑了出去。 蒙武握紧拳头,心中又怒又失望。转头看着雪晴,他松了拳头,心中的愧疚顿时袭来。他走上台阶,站在雪晴对面,开口道:“雪晴,对不起,是我们蒙家没能教育好她,才让她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你……” “不必说了,你又不是她,为何替她道歉!”雪晴漠然地说道,然后准备离开。 蒙武拉住了雪晴的胳膊,锁紧了眉头,说道:“你我二人当真生疏到了这种地步吗?你能不能坐下来,我们开诚布公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雪晴微微闭了闭眼,然后说道:“这样也好,说出来,我们就再无纠缠了……不过,你能先把你的手松开吗。” 蒙武松开了她,他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肯放下,而放下时已经变成了拳头。二人坐在了桌子旁,蒙武坐在了雪晴对面,良久开口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雪晴的手微微抖了抖,心底荡起了一层涟漪。待到风平浪静,她开口道:“这天下委屈的人多了去了。身逢乱世,委屈算得了什么!这天下,尽是流不完的离人眼中泪和流不尽的英雄刀上血,我这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五十二章 何可委屈从俗,苟求富贵乎 日长无绪,回廊小亭,情思迷蒙。这些年的深宅府邸,千言万语却无处话思量,伊人望穿秋水,点点总是离人泪。 大江东去,豪情惊破山河,千古汗青留丹心,狼烟烈烈血染铁甲,豪情壮志不断,净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蒙武看着雪晴的眼睛,望得发了呆,那眼神痴痴地却又明明白白的,而且干净澄澈。他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为什么,就像他知道他同意跟她和离是因为一些什么。 但蒙武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或许他认为的不是她认为的。他咬了咬牙,能看得到腮帮子明显的鼓动,道:“在我面前何必伪装?我知道你委屈,否则蒙玥也不可能对你那样的肆无忌惮……其实我是一直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你和离的。我明白我常年不在家,让你独自一个人照顾整个蒙家老小,这的确对不起你,但我们孩子都这么大了,而且毅儿才出生不久你就要和我和离?这究竟是为什么?” 雪晴冷笑了一声,继而开口道:“是,我是委屈,但我不求全。我委屈了那么多年,难道还要我委屈求全一辈子?” 蒙武有一丝不安,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收住:“难道你从来都没爱过我,没爱过这个家?所以你才会这么决绝?” 雪晴立刻开口道:“怎么没爱过?当然爱过,但也只是过往云烟罢了,因为曾经的这种爱是枷锁,是镣铐,它让我没有了自由。就像‘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一样。说实话,在我眼里,爱情本身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爱情最好的模样是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讲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我与你讲话也不会觉得卑微害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处于最舒适的状态,没有委屈求全,也没有刻意讨好,我们可以为一点儿小事吵架,也可以为一点儿惊喜而开心。像这种毫不费力的相处才是爱情啊。可惜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蒙武内心中有一丝惊讶,继而激动地说:“但我们是亲人啊!爱情变为亲情才能更长久呀!” 雪晴冷冷地瘪了瘪嘴,“哼,亲人?我把你母亲你妹妹当成亲人,但她们有把我当成亲人吗?我把老夫人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但在老夫人眼里可从来都没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对待。我承认,刚嫁进蒙府的那三年我的确过得很快乐。那时我父亲是白将军的客卿,他战功卓着,所以那时老夫人待我还是很好的……可是你知道吗?那年冬天,小恬才两岁啊,我带着小恬回司马府省亲。我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清晨,寒风萧瑟,父亲坐在的马车上和我们告别,白伯伯也在马车上,他望了一眼满头银发的白伯伯,俩人相视而笑,随后都沉默不语了。可我们都不知道这一天,是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我还傻傻地相信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英勇出征。没想到那天下午从司马府回来,小恬就被你母亲抢走,后来还是我在院子里跪了两天求你母亲,她才准我带小恬。那时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会让一个人的态度转变成这样,没过几天我从府中下人处得知一切,那刻的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那从咸阳到杜邮十里的路程,便是生与死的距离啊!我万万没想到这竟是白伯伯和父亲的结局!” 她眼底里波澜涌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道:“然后从此,我就受到你母亲的冷眼刁难和百般折辱。慢慢的,我就真的就懂得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倘若不是为了小恬,我在蒙府终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的……你母亲和妹妹那样待我,究其根,就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我虽叫她一声母亲,侍她为母亲,可在她眼里我并不是她的亲女儿,这就是女儿和儿媳的区别。” 蒙武有些汗颜,给她斟了杯茶,说:“你喝杯茶吧……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都不会因为地位的变化而改变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司马雪晴没有端起茶杯,她纯净而明媚的眼睛紧紧盯着蒙武,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愤怒和忧伤,开口继续说:“你是没改变,可这家庭变了,婚姻是整个家庭的事,不仅仅是靠你我二人的情投意合就能维系的。人生在爱情里从来都不需要委屈求全而是势均力敌!从前我们门当户对,我不需要委屈求全就能生活在这里,可是当我司马家没落了,我便不再是你母亲眼中足以配得上蒙家的人,所以她们就理所应当的用与生俱来的十足傲气来欺负我诋毁我,然后所以我就得委屈自己来满足她们高高在上的虚荣心?任由她们嘲笑讽刺而唯唯诺诺地憋屈自己?这种气,我受了整整九年啊!一个女人又有多少个九年的青春容貌啊!” 蒙武逼近了眉头,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母亲她们是长辈,偶尔有不愉快你也要多谅解她。就算了为了儿子考虑,受受委屈又怎么了?让着些她们又怎么了?” 雪晴心中满是失望和委屈:“哼,敏感,我是敏感,但一个敏感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残忍的人,所以我一味地忍让付出,在犹豫的边缘思量我们整个家庭的关系,但殊不知很多关系,在我犹豫是否要放弃时,其实就早该放弃了,我现在真后悔我没能潇洒放弃的更早些……还有退让,这些年来我退让的还少了吗?如今的我才真正明白,一味的忍耐退让,带来的大多都是得寸进尺,我曾经妄想过退让能换来些尊重和心疼,但是我真的错了。所以现在我说我可以承受委屈,但我不接受自己低声下气、逆来顺受,我要过得不卑不亢,因为委屈求全的苟活决不是真正的生,所以我选择不再为难自己,所以我选择离开这种家庭。我宁可穷困自由也不要饱受权贵的折辱,何可委屈从俗,苟求富贵乎?” 蒙武满脸的难以置信,欲言又止。 顿了顿,雪晴带着悲伤的眼眸望着蒙武,无力地缓缓地说道:“蒙将军,倘若一开始我便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你我二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相识?要是真的那样,也就好了,就不会上演一场飞蛾扑火孤注一掷的结局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些话你从前从未和我说过啊!”蒙武惊讶又意外,但又难掩愧疚。 雪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继续说道:“没说过不代表我没经历过,人生情苦至极者无语,你又怎会明白?我,司马雪晴,你蒙将军又真真正正的了解过吗?” 第五十三章 半生戎马,折戟成沙 树木萋萋,夏日粼粼。六月的微风凉爽而畅意。但微风拂过,却再也无法拨动两人的心弦,他们也再回不去年少时的情意和境界。 蒙武一直认为年少时的他们情投意合,就像一滴水可以感知江河,一束光可以追寻太阳,一枚叶可以彻悟山川一样。他一直以为他们彼此之间是心照不宣的,只是因为一些事儿分开了。所以在他心里他自信他是懂她的。 蒙武努力地看着她,诚挚而热烈,他心里有些许失落,但又不甘心,紧接着开口说到:“我怎么不了解你?在我眼里,你仪静体娴、温雅柔顺、乖巧懂事。你今天只是太激动了,等你冷静下来,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司马雪晴冷笑了一生,她摇了摇头,泪珠滚落,惊起泪花朵朵,带着低声的哭咽:“我本不该奢求你真的了解我多少。” 她的眼泪被惊落,她的忍耐也被惊醒。司马雪晴使劲睁着眼,不愿眨一下,她怕只要一眨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暗流涌动,睫毛挂上了泪珠,模糊了眼睛。 蒙武看着雪晴,有点紧张地说:“你别哭呀,你有什么可以给我说啊。你我之间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况且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雪晴把头转了过去,眼泪默默地流下:“人生有很多事,不是不懂,只是无奈。可这就是生活,一万个为什么,也概括不了一句没什么。” 雪晴用手抹掉了眼泪,啜泣着说:“没什么,你不了解也没什么,甚至过的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我本该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绝对不是乖巧懂事的人。我知道,我这个人是胆小内向,年少时跟你说一句话也会脸红。我还慢热软弱,对于不熟悉的人我不敢多言一句,甚至还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个人。是我不应该太心软不大胆太死板不果断多敏感又畏惧,到最后多难堪又为难,无可奈何又赧然。慢慢地就变成了优柔寡断的我。虽然我也有坚持和热爱的梦想,但自从嫁到蒙府,我就得自我欺瞒,厌倦的和喜欢的都慢慢黯淡。坚持与热爱的只是安慰泛滥,多空泛又心酸,多难堪又两难。我想找到答案,可是一直都没答案,或许,如愿只是梦境一场罢了。” “雪晴,你很好……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了。”蒙武眨着眼,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着她的眼。 这刻她的泪还是如流水流淌在她的娇嫩脸颊上,她沉稳而幽怨的眼神看着蒙武,继续说道:“蒙将军,这么多年我一边在对你心动着,难以割舍,可一边又备受着折磨,难熬寂寞。” 蒙武猛的抬头,睁大眼看着雪晴,有些许的震撼,原来她还会对他心动。他包含深情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雪晴则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用手摸了摸泪,然后看着湿润的手道:“在这里有时快乐,但多的是荒芜难过。这么多年,我在蒙府一直都在示弱,却又束手无策。这就是患得患失的我,爱恨纠结的我,但我再也不愿意因为遗憾而错过那些坚持与热爱的。所以我要变得强大,否则委屈都受了,如果得不到成长,那就太亏了。” 蒙武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疼到了极致,他知道那些委屈定是真真切切伤了她。他从未读懂过她的愁,所以也体会不了她的苦。 蒙武用那幽深的眸子认真看着雪晴说:“真正的强大,是勇于面对那个脆弱而不完美的自己。这一刻,在我眼里,你是那个强大的人。” 这句话激起了她心底一阵阵的涟漪,那么温柔的颤抖和那么久违的感动。 雪晴的泪光慢慢黯淡,一股动人心魄的光慢慢亮了起来:“强大,现在我尚且做不到,所以我选择不再为难自己。所以我选择离开这个深似海的府邸,去追寻我最初的梦想,去把曾经的那个自己找回来……把那个也有金戈铁马之梦的豪情女子找回来,后半生我只愿能半身戎马折戟沉沙。” 蒙武内心被深深震撼了,他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从容不迫,他怔怔地看着她,开口道:“你,想当兵?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这十多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啊。” “其实这也是我们之间不得不分开的一部分原因。能知道你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明不明白。”雪晴笃定地说道,然后嘴角带着几分一笑置之的弧度。 蒙武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边走边说:“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一个女子上什么战场?我大秦又不是没有男人!” 雪晴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蒙武说:“女子怎么了?自商君变法以来,女子也可上战场,《商君书》中曾言‘壮男为一军,壮女为一军,男女之老弱者为一军,此之谓三军也’。在紧急时刻女人也是要上战场的。要想大秦一统,就必须全民皆兵。战时男女老少都上战场,这种最高效率地利用全民,才能完成得了大秦统一六国的大业。” 蒙武走近了一步,咬了咬牙,下颌可见明显的鼓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女人就不适合待在军队。不只是生理的,还包括心理的,都不适合。” 雪晴突然忘记了刚才的微笑,有些失望又有些愤怒,她失望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根本不懂她,她愤怒这个人不但不支持她的梦想反而否定她的梦想。她不求他将军的身份能让她沾上些什么光,她只希望他就算什么都没有却还在为她的理想加油。可是…… 她转身信步回到凳子上坐着,开口道:“在蒙将军眼里,女子就真的这么的不堪吗?战争不只是男人的天下,战争也从不会叫女人走开。商代大将妇好不也是女人?她文武双全,且美且独立,虽贵为王后却从不依附于自己的夫君。而我司马雪晴,亦是一个满怀豪情壮志的人,我想把个人的前途命运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我想要成为巾帼英雄,我想要半生戎马折戟成沙!我可以对一切不喜欢的事物寡淡,可以因为一些俗世冷眼相待以至于自己变得胆小怯弱,可以在人多的地方因为害羞而躲藏。但是,唯有对于我的梦想——凡有血肉,皆有争心,力求保家卫国,共赴国难。王于兴师,修我甲兵,既有路请缨,便要轰轰烈烈大闹一场,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这也是我永葆的赤诚……也唯有放逐自由,金戈铁马,兵临城下,天下俯伏于飘摇的旌旗之下,那么大呼是女子又何妨!” 天际浩瀚,院中一隅,那女子的眼眸宛若星辰般深邃明亮,眉若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朱砂不涂而红。 一杯红茶香气氤氲,她的眼波流转凌厉,青丝缠着微风…… 第五十四章 伤疤之下,存留深根 蝶舞蹁跹,阳光普照。风掠过清新的气息,如繁华旧梦里的他们一样,悲喜两忘,风月宛然。 这片刻的宁静,奈何不了烽火离乱,因缘聚散,只剩下骤浓骤淡的悲喜交替。 良久,蒙武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尊重你的梦想,但你的理想不现实!你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你一个妇人只看得到豪情壮志,却看不到这些壮志的后面是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蒙武激动地比划着手指说道。 雪晴抬头对上蒙武的眼睛,从她的眼中可见分明的光影,那种幽深落寞,那种心凉如水,“妇人?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妇人。”她嗤笑着,失望终究还是失望,永远都不会成为她希望的那样。 她多想听他说他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他支持她的理想,他会成为她通往理想之路的伴侣,他们会互帮互助,他们是夫妻,但也可以像战友一样,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但是她错了,他的担忧和如今的否定只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关怀。 蒙武看着含着泪嗤笑的雪晴,蹙了蹙眉,抬手欲拍她的肩,并且道:“雪晴,我是为你好,是为了你的安全呐!” 雪晴侧身躲过蒙武的手,徒留那修长好看的臂膀悬在半空。她瞪着他,凄清失望又惆怅,“哼,安全!三从四德,琴棋书画,温婉贤德就安全了吗?只为相公所怜,为天下所怜就安全了吗?若是弦断音垮,便如无艳之貌,为家庭所抛,为天下所抛,就活该被弃之如敝屣?曾经我乞求爱,失了自己,夙兴夜寐换取的却是长时间地对烛空叹。当我把这里当做我生活的所有的时候,我在得到一些身外之物的同时却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自身价值也越来越低。所以我要找回曾经那个少年,我要放逐自由,追寻理想。” 蒙武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惊讶,却又夹杂着丝丝的不屑。雪晴看着那种眼神只觉得凄凉失望:“算了吧……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懂我,我也没办法,现在你我二人既已和离,便再无瓜葛,我做我自己热爱的事,安不安全与你蒙将军无关!”雪晴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反驳到。 蒙武缓缓握紧了拳头放下了手,那垂在双腿旁的手紧紧握住,明显看得到血管的鼓动。 他震住了,向来温言细语的她发了脾气。可他也气她说她与他无关:“够了,司马雪晴,你就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吗?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们还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是我们之间割也割不断的联系!” 雪晴的思绪清晰而模糊,她要自由,但她又真的能做到坦然吗?他们之间真的能再无瓜葛吗? 雪晴固执地强迫自己说出:“割不断的自然是我和小恬、小毅的骨肉相连,与你之间,不过情缘已尽。” 蒙武着急了,来回踱着步,然后又着急地坐了下来,他伸手覆盖住雪晴的纤纤素手,说到:“雪晴,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蒙武诚挚的眼神细细地对着雪晴的双眸。 雪晴看着这样的眼睛,心还是会柔软下来,虽然心底还有他,但不管怎样,她累了倦了,她不想再被束缚在这被无情充斥着的府邸,也不想再被这婚姻的囚笼困住思想。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搭在膝盖上,她揪着衣裳,眼神坚定执着,开口道:“没有,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也早就没有年少时期那种期待的心情了。” 蒙武缓缓坐直,收回了手,开口想说些什么,又没说,他叩问自己,答案虽在,但他更想从她口中得知。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明白是我辜负了你,但我是真真切切担心你的安危的,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吗?” “没有。”干脆而利落的回答声响在蒙武的耳畔。 “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挽回了吗?或许我能改变自己,我也会尽我所能在这个家里护住你。”他还在固执地追问。 “其实很多你都懂,可你并不在意。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这些年,我们长时间分开,昔尔往矣,杨柳依依,等尔归来,已是几个杨柳依依。而我独自一个人被困在时光里留守,只得数着日子过。长时间的分开,我有好多东西想与你诉说,那些日子我会如何如何地想你,却终究寻不得你……如今我离开你了,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雪晴的眼眶柔红,波光淡淡,带着些许决绝地说着。 “我知道了,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为了自由连孩子都要抛弃!”蒙武遗憾、不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孩子是孩子,我从未想过不要他们,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我最疼爱的人,可是你们蒙家舍得把孩子还给我吗?若是舍得,我现在就带他们回我家。可是你母亲是不会把孩子给我的……既然这样了,那我就去追寻理想,去做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健康快乐地成长,将来长大了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护一方安宁康泰。”雪晴眼神炯炯地说道。 “好吧,但你别那么固执,好好待在家里,别去追求什么理想,那不适合你。”蒙武再一次揭开了她的伤疤。 “什么叫不适合?难道女子生来就低你们一等。少时,还未嫁给你,我便有这些志向,那时父亲和你一样,也说参军不适合女子。如今你同样这么说……你明不明白?你现在是在揭我的伤疤。”这时,雪晴的眼眶再次红了。 “十多年了,伤疤早就好了!”蒙武觉得雪晴有些矫情,不以为意地说着。 “不是,你不懂!那是活着的伤疤,永远都掉不了痂!那些看得见的伤疤,有许多一直活着,常常勾起我对往昔伤痛的回忆。那些看不见的,那些刻意隐蔽掩饰的精神上的伤疤,深深地植根于记忆深处,难以磨灭,所以也一直不死。因为所有的伤疤下面,都有深深的根!”雪晴啜泣着说到。 “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再提就显得你太小气了。”蒙武叹了一口气后说到。 “我小气?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和我亲近的人为何都这样说?我执着不懈地追寻理想是我小气?在我历经身体与心灵的痛苦折磨,留下许多很大很深的伤疤之后,才真正感悟到有些伤疤是活着不死的,它也时常提醒我重温曾经的苦痛的道理。也时刻告诉我要铭记、承担历史苦痛的坦然,同时也潜藏着我热爱生命的执着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冀!就是因为我曾经和梦想失之交臂,我才懂得它是多么的珍贵,我才会后悔,我才会想要努力弥补缺憾,希望着倾尽全力不留遗憾,所以我才学着厚积薄发,把握机遇,跋山涉水地去实现理想……哼哼,我热爱的你们这些人从来都不懂,也不支持。父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那年我本已经成功参军了,若不是父亲从中阻拦,我早就是一名战士了,也早就实现了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理想了……可那年父亲也是这般说我,这般否定我的理想。那年,失去理想和对未来的期待我,被骨肉至亲伤了心。但他始终是我父亲,可就是因为他是至亲,我才会那样的悲痛,连骨肉至亲都不理解你体谅你,才会那般的失望透顶,心凉透彻!你也根本不会知道,没有什么比满心期许,被自己亲近的人亲手掐灭更痛苦!”雪晴抑制不住眼泪滴落,那泪滴在了手上,滴在了心上,滴在了往昔岁月里。 第五十五章 界,女子知,唯女子知 这典雅的庭院中,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枝叶分割着阳光,点点散落在雪晴的脸上,微风轻拂着她的青丝,萦绕在耳畔,也在风中凌乱。 这爱恋早已不存在,各自逃避,却又还妄图纠缠。 一切像是没有了边界,如握不住的流沙,不断地落下,下落。多么零碎的感觉,从指缝间流过,一去不返,没有回头,没有边界,渐行渐远,就像不曾拥有过。 像那春日的繁花,总会坠地,花尚且如此,人生亦如此,这就是自然界。 而这情界,女子知,唯女子知。 两人静静地站着,良久,雪晴哽咽着说道:“情之一字,是囚困女子一生的界。一袭嫁衣,一纸婚约,便把我们女子囚困在了光暗交错的缝隙里。” 蒙武默默地听着,他不敢再打断她。他怕她流泪,他不想她流泪,尤其是从这双动人心弦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泪。 雪晴缓缓舒了一口气,深呼吸,继而道:“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女子从来都更深情。君王一诺,待他君临天下,许女子四海为家,可待他君临天下,怕是为囚深宫不得放下。书生一诺,待我功成名就,许你花前月下,可待他功成名达,怀中人乃贵族女儿家。将军一诺,待他金戈铁马,许我共话桑麻,可待你半生戎马,你我已无相安年华。这情界,女子知,唯有女子知……青丝白发,枯骨成沙。” 雪晴默默在心中重复着那句:“这情界,女子知,唯女子知。青丝白发,枯骨成沙……青丝白发,枯骨成沙……女子知,唯女子知。” 这天色忽明忽暗,为了摆脱日与月的追赶,连性格也被替换。雪晴整理好情绪,理了理鬓间沾湿的碎发。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多么平淡地习惯,不仅不再依赖他,也不依附于任何人。 她转身,逆行着微笑,明明不甘,却又不肯重来。只留下一句:“我要慢慢把你遗忘,也请你不要再记得我。”迎着光照的方向,她带着泪花从容地远离他,远离曾经这个呆了很久很久的家。 离开那里,头也不转,将回忆都烧完,让联系都中断,不断地前行,只为到达的地方都属于昨天。 望着她那心碎的神情,听着她那字字扎心的话,蒙武不由得愣住了……如若忘了年少时光,寂寞怕是会成双,眼泪和遗憾会成行。 原来如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战场上奋力杀敌,以此来麻痹自己,来接受夫妻二人分开的事实。刚和离的那段日子,他觉得爱情是这世间,最普遍却又难破的悬案,可至今,他终于破解了那个分手的谜团。他们之间,是年少外,最荒唐最默契的逃犯,谁都不是主谋,谁也不是从犯。各自躲避,却又希冀着有联系。明明不甘心就此失联,却又明目张胆地放弃。 …… 她让他无处可逃避,他让她无枝可依靠。 …… 蒙武落寞地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明明时光还在流淌,回忆却早已铸就了孤独的锁。他仰头望着茂密的树叶中透过的斑驳的光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眼眶。 就这样过了很久,天色将晚,独自锁上了那孤独的枷锁,一身玄黑的衣服伪装着混迹在暮色中。他就想藏身在黑夜,把过往都藏匿。可是孤单寂寞的心还会发烫,不枉少年的痴狂。 这夜色的烟柳亭好像也随着这故事黯淡了许多,一瞬间没有了烟柳抚弄湖泊,也没有了晓风和残月。一切都静悄悄的,似是在为故事里的他们沉默叹惜。 “这就是今天我来迟的原因……刚才进来看见你的背影,如此落寞,如今看来,你我二人皆同病相怜啊!”蒙武摇着头嗤笑了一句。他在嘲笑着自己,也在暗示着白仲什么。 “武哥,你说你最近过的像个笑话一样,连自己都嘲讽,但可别带上我啊!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落寞了?我那是在为战事忧心……可不是像你一样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白仲口是心非地说道。 “子中,你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吗?我们都是同样的冷傲,同样的倔强,在感情上也是相似的寂寥。你敢说你最近没有因为殷小春而辗转反侧?没有因为她而乱了思绪?”蒙武幽深的瞳孔在暗夜里显得格外黑亮。 突然间,白仲握着的清雅的茶杯里的氤氲茶水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地涤荡着白仲的心灵。他知道自己紧张了,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像他自认为的那样波澜不惊。 一时心头的怵动令白仲有点不会反驳蒙武,他端起杯子,只将这杯苦涩的茶一饮而尽,却未曾真正地入喉。这些年来,他独行惯了,心似泥淖,一个人像习惯,只剩下疲倦的孤傲。这几年来,他一直觉得殷小春是懂他的,所以她才会一直伴随着他。可是她终究还是逃跑了,不但摆脱了他的追赶,还杳无音讯。她让自己惦记着思念着,真真应了那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近来这些日子她让从未动过真情的他,也不屑于动情的他,显得如此的狼狈不堪。 他却还在一味地口是心非,在朝夕相处里,他早已爱上了小春。但他也是自大的,他觉得小春也爱他,否则她怎么会长久地伴随他。可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她是一个偷走他的心的逃犯,她伪装着混迹在人海,他快要找不到她了。 “界,唯女子知?我越界了?我真的不该那样对她?”白仲低垂着那双幽暗似是无界的眼眸,心中微微一念。 蒙武叫了两声白仲,白仲都没有听见,沉溺在漫漫的思绪里。 “子中,诶,没听见我叫你吗?看吧,被我说中了。”蒙武用手在白仲的眼前晃着。 “武哥,没什么……只是,现在我找不到她了,你可否令你安排在赵国的间者替我寻她,只要找到了立刻帮我带回来。”白仲抬眸淡然说道。 “你不是在赵国安排间者了,为何还要我安排?这可不是你行事的风格。”蒙武打趣道。 白仲有点焦急地说:“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哼,那群废物到今天都没有小春的消息。我等不了了,我怕她会有危险。武哥,你懂吗?” 蒙武站了起来,走到白仲的侧边,用手拍了拍白仲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子中,看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白仲转过头仰望着蒙武,嘴唇一颤,“这是爱吗?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担心她,想念她,这种担心一个人的感觉,我以前从未懂得,原来是如此这般,深入骨髓,不得止,失魂落魄,无所依,思念辗转反侧,无边界。” “你确确实实爱上她了,但是,子中,你们之间的结果无非两种。第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第二种爱而不可得,然后最终这种爱而不得其实也并非最大的痛楚……作为哥哥,我希望你得到的是第一种的幸福。但我同样得提醒你,别太偏执激进,要学会温良宽厚,把握好你们之间的界限,梳理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如果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你们,你就得分析它,究其源,寻其根,然后需要怎么样才能拔出这种阻碍,那么你就去做就去改变,不然最终后悔的是你自己。”蒙武眼睛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一些什么。 “你说的这些其实和打仗一样,分析敌况,寻找突破口,最后一举歼灭。她其实也像我的另一个战场,这个战场总有攻破的时间界限。这界,我总有一天会打破。”白仲目光炯炯地说着。 “罢了,以后你总会懂得,我又何苦为难自己为难你呢。”蒙武看着这流光夜色,不禁又感叹道:“其实,界,男子也得知。” 第五十六章 王者之魄当喜怒不行于色 天边薄薄的云雾渐起,缭绕在远方,一望无际。那云慢慢移向月亮,如纱一样覆盖在月亮之上。不仅消散了月光,也消融了时光。这光影朦胧而细屑,斑驳陆离地进入了烟柳亭,也进入了他们的愁绪里。 “罢了,子中,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共商军机大事要紧。”蒙武拍了拍白仲的肩膀而后说道。 二人来到书房内,地形图似乎在诉说着天下二字的分量,战旗在记录着属于秦军将士的荣耀。 那沙盘则是二人的无间伙伴,通过它,他们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次日,咸阳王宫内大殿一片庄严肃穆。 “蒙骜将军现在正在攻打晋阳,军队急需兵马和粮草,现新一批兵马和粮草都已出发,然咸阳王宫内内外外护卫太少,恐有内忧啊!”杨端和上前说道。 子楚端坐于大殿之上,眼神犀利,听到这句话后,放于膝盖之上的手攥成了拳头。 吕不韦朝后看了看杨端和,冷笑了一声:“哼,内忧?大秦王宫犹如金城汤池,大秦战士英勇善战,何人可敢攻也?” “吕相干嘛这么激动?杨将军又没说你吕不韦是这内忧。”白仲嘴角邪魅一笑,眼睛瞟了一眼吕不韦后开口说道。 “白仲,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杨将军你也别在这里质疑王上的执政能力。自大王执政以来,我大秦实力渐增,王宫上下也治理得井井有条。何来内忧?”吕不韦的眼睛里透露着杀气,扫视着白仲和杨端和。然后转而向着子楚眉开眼笑,作揖道:“王上,大秦如今兵强马壮,王上大可不必担忧国家和王宫的安全。臣也会与各大护卫统领商议出保障王宫安全的最优方案,以保障大王的安全。”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说的好,既然我大秦一统天下之势高涨,吕相就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好好辅助王上成就我大秦伟业。”白仲不甘示弱地回到。 “既然吕相能让我大秦之本坚不可摧,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整日闲得无聊了,拿我秦国王室血统开玩笑。”杨端和怒气冲冲地说道。 子楚细微地苦笑了一下,不起波澜,也无人察觉。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喜怒不行于色,怎样才能厚积薄发,正如他能独身一人在充斥着家国仇恨的赵国活下来一样……面对堂下众人,子楚很平静地说道:“吕相担忧寡人的心日月可鉴,有吕相在,寡人也着实少操了不少的心。这秦王宫是一代一代的秦王留下来的,据崤函之固,可以说固若金汤。这是先辈留给我们的福泽,也是今后我赢秦子孙的万世基业!我大秦百废俱兴之势不可待也,我们不仅要大秦的子民兴,还要让归附于我大秦的百姓兴。但这一切蓝图实现的前提是需要靠大秦上下共同努力的啊!你们有分歧,这并不可怕,有了不同的见解,那我们就来共同商议讨论,然后找到问题的所在,分析问题,然后大家再齐心解决问题。只要做到这些,我们秦国的未来诚可期也。” “大王武威。”,“大王好气魄。”……宫殿内响起一片来自不同年龄段的不同呼应声。 子楚比了比手势,示意众人,大臣们而后作了一个揖,停下了各自的声音,让原本威严的宫殿更显得庄重肃穆。子楚修长的手指搭在身前的案上,指尖轻轻敲打着面前的竹简,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近来,韩王给寡人来信,说是要派他们一个使者来我大秦学习水利。众卿怎么看待这件事儿?” 一时间窃窃私语渐起,有人左顾右盼,有人低眉垂眼…… “杨将军,你来说说,你如何看待韩国使者郑国来我大秦?”子楚望了望和他对视的杨端和。 杨端和愣了一下,而后说道:“王上,臣以为他恐怕并不仅仅是来学习这么简单吧!怕是别有用心啊。” 殿内忽而吹进了一缕清风,入耳处夹杂着子楚的音色:“杨将军所言正是寡人担心之处,但这几天母亲也收到了韩王来信,韩王在信中说要派郑国来请教水利方面的知识,其言语恳切,加之母亲本是韩贵族,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所以母亲答应了韩王的要求。昨夜母亲也向寡人开了口,所以寡人最后还是决定答应了韩王。一来显得我大秦有容纳百川之度,二来也能相互交流治水经验,三来可以从来使者处窥得韩王的心。诸位有什么更好的看法吗?” 众人顿默了些许,蒙武用余光环顾着四周,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开口说:“臣以为大王所言甚是。韩国使者来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韩王的算盘。若是不答应韩王,天下人会耻笑我秦国没有容人的度量。就算答应了他,秦国也不会陷入两难境地。毕竟一个小小的韩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臣以为倒不如依王上所言。这样可展现出我大秦有吸纳天下英才之愿,有互通天下之意。” 宫殿内灯火辉煌,纵使是白天,那闪耀的橙光亦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子楚拍案而起,坚毅的目光里透露着勃勃的激情,像是雄狮的眼睛,散发出王者之势。 “蒙将军说的好,寡人正有此意。大秦的目标是一统天下,而这天下不仅仅只是土地山川河流,这天下是天下人的民心所向,是我大秦追求的天下长安!适才蒙将军所言甚好,我大秦有良将如斯是我大秦之福。大秦有骁勇善战的蒙家军,何惧六国!” 蒙武向子楚行了一礼,目光炯炯,“臣谢王上盛誉。蒙家军的将士们定当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替大秦王上效力!” 子楚淡然一笑,神色清明,那好听的音色里却夹杂着淡淡的沙哑:“众人当以蒙将军为楷模,成为文武双全之人,成为国之栋梁。” 第五十七章 隔山海,碧山阻隔暮云相遮 日光渐渐转换了方向,朝堂论事结束,子楚拿着一本竹简走到了副殿。偏殿内多了一些温馨,少了一些正殿的威严庄重。这偏殿内有一股袅袅的香味,和白仲府不同的是,这香味更加淡雅,而且还有一种让人呼吸过后胸肺通畅的药香味。这是皓镧专门从小春那里讨来的方子,小春曾说王上肺腑深处有隐疾,那是自赵国就有的,他儿时为质赵国,从小没有亲人的疼爱,伤寒了也是一个人自己扛着,他不敢请太医,他怕他会沦为赵王中伤秦国的说词,他怕他会成为秦赵两国的导火索,他怕他的母亲担心……久而久之,这咳嗽也就留下了。 皓镧看着子楚每日为政务操劳,咳嗽加重了不少,心中总是隐隐有些担忧。最近皓镧总是专门亲自去太医馆挑选上等药材,然后磨碎了制成香,命宫人在子楚处理政务时点上。那清香袅袅的香薰,泛着淡淡药香的香烟,把最淡的香味和最浓的爱意供奉出来。翩然的香薰,幡然明了一个深藏于内心的缄口不言的情真意切。那是一个人内心的写真,心中藏纳了万丈红尘。 座上红炉烹茶,堂前香薰淡雅,后庭佳人在侧,这样的岁月才是子楚所渴望的。他品着一杯红茶,看着眼前的香炉,会心一笑。这一笑,含有杯中日月乾坤之深意。 此时副殿门口传来宫人的推阻声:“杨将军,您现在不能进去,王上昨日看了一夜的奏章,今日又上了这么久的早朝。大事都在早朝商讨了,您有什么私事改天再议,不要再为难奴了。” 子楚将拳头半握,移到唇边后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让杨将军进来。” 宫人向着殿门口鞠了一躬:“诺。”而后对着杨端和行了一礼后说:“杨将军请。”杨端和瞥了一眼那宫人,“哼,凭你一个宫人也能拦我?”随后甩袖而入。 杨端和进了殿内,开口即道:“王上,臣忧心忡忡啊!臣自知前些年犯了些不该犯的错,但自从老秦王走后的这两年来,我都未曾上过战场。臣空有一腔的壮志却难酬啊,如今总想着有一天还能披甲执坚,为秦国效力,为大王效力,臣恳请王上让臣再次率兵,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如今蒙大将军攻打晋阳,臣也想出一份力,故前来求王上让老臣带兵前往晋阳,助蒙老将军一臂之力。” 子楚用手轻轻晃动着茶杯,“杨翁,你别着急,此刻就你我二人,不必太过拘礼。”言罢,对着宫人说:“来人,给杨老将军看座。” 杨端和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多谢王上还愿意叫我一声杨翁。我自知自己没有资格,那年因西周君违背约定,背叛了秦国。我受命攻打西周国,西周君投降,献上三十六城,俘获人口三万。虽然秦军大胜,但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秦军便可以减少伤亡。对那次战事,我至今仍然后悔不已啊。” “杨翁言重了,您曾为大秦攻打韩国,取得韩国的两座城池。然后攻打赵国,也一样取得赵国二十县。这样的战迹,可谓劳苦功高!您不知道,种种这些都让曾经为质赵国的我有了充足的底气。”子楚边说边示意杨端和坐下来。 杨端和抱了个拳,开口道:“说来惭愧,臣对不起历代大王的厚爱。你祖父于我,有知遇之恩。自你祖父过世,我就没能亲自带过兵,上过战场,臣这些年未能替老秦王开疆拓土,实在愧对大王,死后也无颜去见老秦王呀。” 子楚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他的眉目间有山海,纵使外界波涛汹涌,但只要胸中有丘壑,一切皆可平。 “杨将军在寡人心中可一直是一位敬重的长辈。您前些年辛苦征战,着实劳累,何不趁着现在秦国有蒸蒸日上之势修养片刻,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那些年轻人?让那些年轻人去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如此,不更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奉献牺牲吗?况且,年轻人还得向您这个老前辈请教兵家常事呢!将军得给他们向您学习的机会呀!您看,这样如何?”子楚起身走近了杨端和,心中有巍峨的楼阁平地而起,但他轻轻嗅着这满屋的馨香。 好似是这馨香的作用,让杨端和慢慢镇定下来,没有刚才入门时的气焰。他缓缓开口道:“老臣明白了……只是,王上他日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尽管吩咐。臣戎马一生,只为报答老秦王的知遇之恩。为了大秦,臣愿马革裹尸,九死不悔!”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慷慨激昂。 “好!将军的壮志,寡人佩服!大秦有你们这些良将,何愁天下不平!”子楚看着杨端和若有所思,继而眼神流转,远眺着窗户外那远山青黛,眉目坚定。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宫门外,白仲和蒙武并肩而行。蒙武看了一眼白仲,挑了挑眉毛,“怎的,还不满意?朝堂上王上不是说了,让你前往晋阳外围,助我父亲攻取晋阳。晋阳可是赵国的地界,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心心念念的人。如此,不正合你意。怎么如今却还摆上一副愁苦的脸,好像别人欠你多少钱一样。” 白仲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我哪里愁苦了?” “这还不愁苦,没有一点笑容。笑容,知道吗?微笑,会吗?”蒙武摇摇头,叹惜了一声:“哎,我若是女子,我就喜欢阳光帅气的人,比如说像我这样的。再看看你这个样子,难怪殷小春要离你而去。谁受得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天到晚摆一副冷漠高傲的脸色?若我是女子,我定不喜欢你这样的。” 白仲最爱与别人争得一席高下,他此刻纠结的心却回应到:“莫说是咸阳城,整个秦国想嫁给我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你妹妹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蒙武愣了一下,心想:好小子,明明在玥儿面前说的那么决绝,自己不值得留恋。这会儿倒把玥儿的爱慕引以为傲了。 阳光照着二人,影子似乎也在吵着嘴打着架。 “白子中,过分了啊!哥哥在教你做人,你在讽刺着哥哥。好歹我也是大义灭亲,帮你把玥儿拒之门外了。现在怎么,后悔了?后悔的话,现在就到蒙家去提亲,我不介意做你的大舅哥。”蒙武不甘地说道。 “悔?什么叫悔?我白仲就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白仲看着远方绵延的街道,人来人往,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他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罢了。站在这繁华热闹的咸阳街道口,仅仅留存的是此刻思绪的辗转反侧。 “当真不悔?对殷小春也是?”蒙武看着眼神有点凄迷的白仲,如此戏谑道。 这人山这人海,望极天涯不见卿。大概真的是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吧,人来人往,不知谁肯为你停留。当你喜欢一个人,你想为他停留在他在的地方。但正当你期待有一天你回眸看他,他也恰好回眸看你,你们相视一笑之时,却蓦然发现,那人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不仅被碧山阻隔,碧山还又被暮云遮。如此如此,说不悔,是假的。 倘若那时勇敢一点,也许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倒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有所爱却隔山海,却恨碧山相阻隔。其实,真正该恨的是自己。而这遗憾,又该怎么抚平? 第五十八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太阳藏进了云里,却散出一缕一缕的光芒,照得大地斑驳陆离。散落的思绪就像这一束一束的光景,被那伴随着吹来的微风所拆散。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这条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但眼睛里面的凄切空洞会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的感怀。 你当然深知情绪没有用,你喜欢的人不在你身边,也许再也不会见。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可是当你想起那些主动靠近的时候,当你看见他的时候没学着放松,擦肩而过不敢看他,会不会恨自己还在闪躲?或许他是想靠近你的呢,所以才想和你擦肩,害怕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当你想起你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你不敢看他,你聆听着他的呼吸,颤抖,颤抖,一场过眼云烟而已。 没多久却又太久太久。后悔于那些即使有你在周围的日子,却没能够诉说心意。是否我们都在互相等候,认为有这种等候,就能够找到永恒。不知道在哪里的你,是否也像我这般思君不见倍思君?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这微微转换位置的光,照进了白仲的眼里,一阵闪躲,打破了沉默。白仲侧过头看了看蒙武,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而后低垂的双手半握了起来,能明显看得见手背血管青筋凸起。 蒙武挑了挑眉,有些意料之中,但还似是有些惊讶。毕竟他是白子中啊,向来视男女之情如草芥,一心只有家国功业的男人。 蒙武拍了拍白仲的肩膀,说道:“能亲自前往赵国,这不正如你所愿吗?晋阳离邯郸不远,若是想去邯郸见她,便亲自去见。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给别人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别到时候后悔怪哥哥我没能提醒你。作为男人,要懂得为所爱付出。她要的不是强势霸道的丈夫,而是关心她体贴她爱护她的爱人。” 白仲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肯定,只是默默地朝赵国的方向看过去。 不久,远处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父亲,父亲,等等我。” 二人回过头,看见了从远处跑过来的蒙恬。蒙恬激动地跑到蒙武旁边,然后向白仲作了一个揖道:“白叔父好。恬儿好久不见叔父,甚是想念。白叔父近来可好?” 不得不说蒙恬结合了父母各自的容貌优点,不过是还未及冠的男孩,竟也英气十足。浓黑的眉毛和头发,长而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一双特别像他母亲的大眼,干净明亮,显得无比有神。长大了不是玉树临风就是英俊潇洒。 白仲笑了一笑,这一笑是自小春离开以后他第一次笑,倘若小春见了,也会感叹这个明媚的笑容吧,一如她见他第一次笑的时候。 他笑得如沐春风,笑得随心所欲,比划着回着蒙恬:“嗯,小恬真是长大了啊,都挂怀白叔父了呢。你白叔父我呀,过得好得很呢!倒是好久不见小恬了啊,小恬好像又长高了不少。都快到白叔父肩膀这里了哦。” 蒙恬做了一个鬼脸,是孩童那种天真的得意,继而开口说:“那当然喽,我以后定会比白叔叔和父亲长得都高。” 蒙武拍了拍蒙恬的肩膀说:“昨日是不是又没回府,留宿在太子宫中?” 蒙恬用恐惧的眼神望着蒙武,眼睛里飘散着一股无辜的烟波,然后开口解释道:“父亲,这次不是我贪玩不想回家,是因为昨日我陪太子政骑射,收获了不少猎物。回宫后王后亲自为太子烹饪,然后太子叫我留下来享用美味。见天色已晚,太子便让我留宿宫中了。” 蒙武有些急切又有点无奈地开口说:“是情有可原,但恬儿,你知不知道,昨日……” 蒙武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能妄想昨日蒙恬若在家,雪晴就会心软,就决计不会那么决绝。若是蒙恬在场,说不定雪晴会和他重归于好吧? 蒙恬看着欲言又止的父亲,仰着头探视道:“父亲,昨日发生了何事?” 白仲伸手捏了捏蒙武的肩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夹杂着一丝遗憾和一点同情。 蒙恬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继续问道:“父亲,昨日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您快告诉恬儿。” “没事儿,恬儿……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别让为父担心你们,懂了吗?”蒙武不想让想念自己母亲的孩子知道他错过了见到母亲的机会。那样,他该有多后悔啊。就像自己错过了一个那么好的她一样。 蒙武眸子里反复交织着纠结,他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一个话题:“你昨日除了陪太子骑射之外,学习上还有什么收获?” 蒙恬会意地说:“昨天孩儿的骑射有了精进。现在太子和我每天都会练剑,我们的剑术都提高了不少呢。还有,近来孩儿对诗、书、礼、乐均有涉猎,昨日王上还夸我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呢!只是我觉得太子给我的那支笔不是很好写,将来我一定要找到一只更好写的笔!” 蒙武把手背在身后,“嗯,不错。那恬儿在军事方面有什么突破吗?” 蒙恬点点头,回答说:“近来授教老师说我对《孙子兵法》颇有自己的理解。孙子曾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索其情,则曰道,曰天,曰地,曰将,曰法。道为民心,天地乃时制地域之优势,将则是身为将领的品质及能力,法即法令的严明,再加上军队组织的各司其职,士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资源充足。如此,胜负可知矣。” 白仲嘴唇上钩,微微一笑,头偏向蒙武,小声地说:“这小子不错,但应该早点上战场,我们在他这个年纪都随父辈出征了。好好栽培,将来定是我大秦之勇士。” 蒙武了然地给了白仲一个眼神,并不言语,但嘴角却扬起了些许弧度。他自然是为有这样的儿子骄傲的。 蒙武走近了一步,拍了拍蒙恬的肩膀,“恬儿,说得不错,大有进步。刚才你说的这些孙武子说得几乎完美,但你不仅仅只是局限于知道这些兵法,你仍然需要活学活用。孙武子生活在乱世纷争的春秋。在那种时代的背景之下,群雄并起,国与国之间皆是情理之中的纠纷和战争。纵观春秋之华夏,虽然混乱却衍生出了很多思想和战略战术。自古乱世出英雄,我们身前是春秋之鉴,当今天下亦是大争之世,而你想创造怎样的身后之名,赢得后世之赞誉,诸如此类,都是你需要思考的。” 蒙恬神色笃定地点点头,作揖道:“孩儿明白,我定当加紧学习,尽早克服不足之处。” 白仲用手肘拐了拐蒙武,向蒙武抬头示意,随后悠悠地说:“小恬,白叔叔觉得你的军事理论和军事素质是有的,但缺乏经验。不过,以后只要多随我出征,多经战事,那么兵法这件小事便可了然于胸,运筹帷幄当然也就不在话下。” 蒙武挑了挑眉毛,觉得白子中这小子又在骄傲了。但又不得不认同,秦人普遍十五岁服役,蒙恬虽然才十一岁,但作为蒙家的孩子,确实是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 蒙恬看了看白仲,又看了看他父亲,眼神中充满着期待:说实话,他也想早日看看兵书中的战场和所谓的兵者诡道在现实之中究竟是怎样的。虽然可能战争是残酷血腥的,但世间哪有人人期待的太平盛世?有国家就有邦交,有邦交就有争端,有争端就有战争。太平盛世是需要创造的。上兵伐谋,其次发交,其下攻城。或舌战四方,但于敌国谈判亦是需要底气的,否则便只能俯首称臣;或兵戎相见,攻城略地,虽为下法,却是结束战乱的宏远之志。 蒙恬从小生活在这种纷争的环境之下,加之祖辈父辈均是大秦的名将,所以耳濡目染,自然就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英勇豪迈的气概和几寸战略战术的眼光。 第五十九章 尝尽滋味,却道天凉 蒙武从蒙恬的眼中看到了期待的光。这种光,像星星在闪烁一样。跟自己小时候仰视父亲时眼中放出的光芒一模一样。蒙武的眸子里突然闪烁起很久以来都没再有过的光彩,对蒙恬说道:“再等等吧,等太子有了新伴读,为父自会向王上请命,让你随军历练。到时候,你想在蒙家军服役或者做你白叔叔的兵,更或是追随大秦其他将军,都随你。” 蒙恬点点头,向蒙武行了一礼,“谢父亲,孩儿期待着那一天。在此间,孩儿定当孜孜不倦,学文习武,修习成文人的气质和英雄的气概。”蒙恬目光坚定,那上挑的剑眉英气逼人,似是一把如虹的利剑,可以直入九霄。 “我也定不辜负您和母亲对我的期待。”当这句话说出口时,蒙恬的心不知被什么触动了,隐隐刺痛,鼻翼也轻轻煽动了两下,眼睛若隐若现的是红色的血丝。他定是想念母亲了,所以眼泪才会快要溢出来。那一瞬间,他迅速把头埋下,不愿父亲察觉,是害怕父亲责备他没有男子汉的坚毅品质,也是怕父亲看穿他内心深处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疤。抑或是自从那日与母亲分别后,他就想要学着在“冷淡”的父亲面前表现得对父母和离这件事情毫不在意。 听蒙恬说起母亲二字,蒙武的眼睫毛也微微眨了两下,眼睛里诉说着别样的落寞:他明白自己常年在外征战,留年幼的孩子和无依靠的妻子在家,常年陪伴在蒙恬身边的是雪晴,蒙恬自然和雪晴更亲近些。因此在蒙恬心中,雪晴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不过,她值得。她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自己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看着二人各自沦陷,白仲瘪了瘪嘴,少顷间,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将一只手搭在了蒙武肩膀上,半靠着蒙武,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蒙武的胸脯,然后说:“哎哎,武哥,刚才还好好的说事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们父子俩却在这王宫门口像妇人一样多愁善感了,你们再这样,我可走了啊!” 蒙武回过神来,扒开了自仲的手,反手一拍道:“哪个多愁善感啊?别张口一个妇人闭口一个妇人的,你瞧不起女子,别到时候人家那女子也瞧不起你。” 白仲翻了一个白眼,“都下朝了,你还想赖在王上家门口不成?走了!”随后拽着蒙恬信步朝前走去。 蒙武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紧接着跟了上去……… “白叔父,这不是回我家的路。”蒙恬仰着头无辜地看着扒拉着他的白仲。 “恬儿好久都没去白府了吧,今日白叔父就带你去我家,我家可是有好多好书。恬儿,想不想看呀?”白仲诱惑着蒙恬如是说。 蒙恬显然是心动了,眼睛放着光,兴致顿起。然后转过头看了看蒙武。 “小恬一夜没回家了,他祖母甚是挂念,改日再去吧。仲弟若是觉得你府上缺少人气,百般聊赖的话,倒是可以一起去我府上沾沾人气。”蒙武打趣道。 “大可不必,我最讨厌女人多的地方。且不说蒙玥如何,就单单一个老夫人就够我受的。儿时每次去你家,我只想和你一起射箭博弈,伯母却总想让我多照顾照顾玥儿,多陪她玩耍。长大之后去你家,老夫人又总爱撮合我和你那好妹妹。若不是想着那是你母亲,如此聒噪,我早就不想理她了……反正我是彻底拒绝了蒙玥了的,你母亲也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这些年她们明知小春一直和我在一处,还在外边四处诋毁小春的清白,这些我不是不知道。但她们还就此事反复提说,想挑拨我和小春之间的关系。我已经忍她们很久很久了,再见面怕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难免惹恼了她们。所以去了尽显尴尬,倒不如不去。” 白仲谈及此处有点气呼呼的样子,不知道是因蒙家老夫人和蒙玥曾造谣小春而生气,还是因为见不着朝思暮想的小春而烦躁。倒有点儿像尝尽一切思念的滋味后却道天凉好来转移话题。 语毕,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蒙恬,再看了看一脸无言以对的蒙武。然后立马拉着蒙恬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蒙武缓过神来,抬起手悬在空中,有点儿委屈地说道:“哎哎哎,我说白子中,你这算是什么意思?都不经过我同意,拉着我的儿子就走。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呀!” “恬儿是嫂子生的,不是你生的。”白仲扯羞嗓子道,随后背对着蒙武挥了挥手,嘴角留下一抹嗤笑。蒙武站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哎,罢了,由他去吧。反正这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埋在云层里的太阳在攒动,破云而出的那些光尤为毒辣,晒的人皮肤发疼。正午的天气闷热不已,蝉鸣不停,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这种闷热的天气在咸阳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秦国向来雨少,比起那多雨的楚越之地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蒙恬来到白府,首先就要求白仲带他去书房。二人走在通往书房的廊庑间,每每迎面而来府中下人向白仲行礼,无论侍婢和家丁,都会忍不住悄悄看一眼蒙恬,有的还竟然会痴痴看着他好一会儿,感叹他生的怎么如此好看。 许是觉得闷热,蒙恬一进书房便把外衣脱了,只留了一件内衫,那挺拔的脊梁,硬朗的身形更是显得一览无余,颇有军人的英岸气质。 “小恬,快穿上外衣,我们才从外边闷热的环境中进屋,身体正是大热的时候,进了屋又微凉,猛脱了衣服会伤寒的。”白仲边说边解开腰带,“你看,这样稍稍把衣服撒开点儿就好。快把你的外衣穿上,不然伤寒了,你父亲又该找我算账了。” 蒙恬的眼睛一下瞪得大大的,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白仲,“白叔父,你怎么变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是你把我扔进了冬天的冰湖里,害得我鼻涕流个不停,伤寒了近半个月,但你却跟父亲说那样可以让我的身体更强壮,以后小伤小寒都不用怕。怎的现在倒担心我受凉了呀?” 白仲低着头正在理衣襟,听到蒙恬的话后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手紧紧一收,揪着衣襟的一角。他想到了个人,想到了曾经有一个女子在他身边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习性,影响着他的思绪。想起不知多少次小春因为他贪凉,在热与冷之间随意交替后与他争论的场景。 以前每每当他在战场上挥洒血汗或是受热后都会迅速让自己凉快下来,但小春却非得叫他不要贪凉,还怒斥着:“白仲,你亏得身体好,不然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且不说累得大汗淋漓就宽衣解带,你还快意迅猛地喝凉水,在河中沐浴,得寒症事小,损了阳脉则寿短。”想起小春说这些话的样子,白仲不禁嘴角上扬,眼带笑意。 但那时他觉得自己身为将军,身体健壮,冬天沐浴冷水不仅可以锻炼自己的意志,更可以激发身体潜能,更何况本就炎热的夏季……但又许是他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显露自己男儿的阳刚之气和健硕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