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流殇》 洛河失守 历史是什么?有人说,那是一个民族的记忆,是无数前人在艰苦磨难中,用带着斑斑血迹的双脚踏出的坎坷之路,是用累累白骨铺就的灵魂家园,切切不可遗忘。一旦遗忘,就辜负了前人的血泪,就将陷入悲伤的轮回。 但,遗忘却是人类的天性,总是能在一时的安宁中忘却过往的痛苦,再也注意不到民族躯体上那刻骨的遍体伤痕。或者,没人愿意去背负那历史的沉重,只愿意将有限的人生投入在当下的安逸生活,不愿意去聆听、领悟前人的教诲。又或许因为,即便是现在,生活也已如此不易,需要每日拼命劳作,哪还顾得上回忆过往,去铭记前人的苦难和牺牲,以及先烈们创造的奇迹和荣光。 于是,历史的种种就在遗忘中无奈地一遍遍重演,反复告诫人们:要劈开那些伤人血rou的荆棘啊,要避开那些已埋葬无数尸骨的深渊啊,要同心协力应对命运的苦难啊。可是,在遗忘中,一幕幕悲伤、流离、死亡、灾厄依然在不停的出现,让历史不断地累积着它的沉重,却又化为点点尘埃,消逝在无尽的夜空。 在此,且容笔者拣拾起历史中那点点尘埃,化为一曲《长河流殇》,诉说一下人类曾经的斑斑血泪。 大梁昌泰甲酉年一个冬末的清晨,大雾将梁国北境洛城及方圆数百公里范围笼罩,数十米开外的树木建筑均若隐若现,朦胧中一切似乎如往常一样宁静祥和,数十年的平静让人忘记了洛城乃是梁国北境军事要城,控制着通往梁国腹地的要道。忽然,在洛城城北官道上,一阵急促的蹄音出现,并逐渐由小而大、由远及近,不一会,一匹马自浓雾中显现,自北向南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口喘粗气,身着大梁军服,显然是大梁军士,却满身血迹斑斑、军服残破不堪,他死命抽打着胯下战马,口里急急自语:“快了,快到了”。 蒙蒙雾气中,洛城似已能看到轮廓,但战马显然已濒临力竭,口吐白沫,任凭军士如何抽打,也已无法再快一分。 这时,后方浓雾中再次出现两骑,马上之人身着异族服装,手执长刀,身背长弓。两人驭马技术显然极高,且马匹精良,气定神闲中竟逐渐追近大梁军士。 军士听到后方蹄音,更显焦急,无奈拔出一把短刀,脸上稍显不忍,却未作犹豫一刀cha入马tun。那马痛嘶一声,便又稍稍加快了一些。 追击的二人见一时难以抵近,互视一眼,微微点头。其中一人面无表情,长刀入鞘,拿过弓箭未作多少瞄准便一箭射出,雾气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异族人的准度,长箭直接穿入大梁军士背心。军士不甘心地最后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洛城,嘶哑着喊了一声“洛河......失守”,便栽下马来。战马失去主人,似乎也失去了最后的生命支撑,终于一头仆倒在地,气绝而亡。 异族二人看也不看地上死亡军士,直接一支响箭射向空中。 片刻,后方渐渐响起轰隆之声,像是春雨之前的闷雷,低沉却连绵不断。随即,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突然间,浓雾似乎被撕开一般,数十骑异族骑兵从雾中猛然跃出,然后紧接着数百骑、数千骑、数万骑、数十万骑连绵而出,浓雾被完全冲开,一支庞大得充斥了所有空间的异族骑兵队伍疾冲而来,如同滔天巨浪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冲破大堤,猛然汹涌而出,将要淹没世间一切。又象地狱的大门被彻底冲开,放出了yin间所有魔鬼,他们似乎已忍受了数千年的饥饿,终于看到了人间的美食,兴奋得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嘶叫着难以听懂的语言,直扑蒙蒙雾气中孤独耸立的洛城。 在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洛城城楼上,两鬓斑白的守将于焕之看着漫山遍野奔走迅捷的敌军和一架架高大的攻城车,面色苍白,轻声叹息:“洛河终于挡不住戎狄人了么。大梁的儿女啊,这个劫难你要如何度过呢”。随即看向身后一个个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士兵,淡淡道:“孩子们,别怕,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 两天后,城破,于焕之将军及五千余名守军尽皆战死,城内万名百姓中男人们几乎全部在帮助守城时战死,剩下的女人老幼大多自杀。 虽然戎狄人在攻城前派人劝降,并称投降将可以活命,一味反抗将被tucheng,但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投降活命也会成为奴隶,生不如死。 三天后,比洛城大二倍的肃州城破,守军大半战死,余者溃散。城内未及逃出的五万百姓被屠杀。 消息终于传至大梁首都,一时间,大梁上下举国震惊,昌泰帝勃然大怒,下旨由镇北节度司赵启信统领集结各地方守卫师,并由御史大夫刘慎为监军,组成镇北军,立即赶往蔡州城进行阻击。 可是,以步兵为主的镇北军远远赶不上戎狄人的行进速度。仅用两天,就赶在赵启信的军队到达之前,将比洛城大五倍的蔡州城攻破,守军稍作抵抗即四散奔逃。城内未及逃出的十万百姓被屠杀近半。据称未被屠尽的原因系戎狄人觉得蔡州守军的抵抗象娘们一样软弱,因此可减半处罚。同时,其首领下令,要节省力气,好继续进攻下一城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在他们离开时,最后一支队伍的千夫长却一时兴起,命人将城内所有人关至数处,封锁出口,然后放了一把火。戎狄士兵出城百里后,笑称仍能闻到蔡州城里飘来的人rou香味。 当赵启信率二十万镇北军赶到蔡州时,戎狄军队却已离城继续深入梁国腹地,似乎守城对他们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事,他们要的只是杀尽一切。 蔡州城内,映入镇北军眼帘的,是充满腐烂恶臭的地狱境况。所有房屋被烧成废墟,街道城墙均被血与火染成红黑两色,焦黑的树枝和檐梁上挂着无数无头尸身。唯一能体现生命迹象的是几只野狗和一qun乌鸦俯在ken咬啄食。 数个谷仓废墟中,堆积着数千具炭黑色扭曲的尸体,一个个张着大zui,似乎想要呼吸这世间最后一口空气。几具靠近门边的尸体手指cha.进门板狭窄的缝隙死死抓着,头紧靠在门板上,似乎是想要破门而出,又似乎是在艰难忍受着烈火的焚烧和临死前的痛苦,灰黑的面孔上满是悲伤与绝望。 谷仓一角,一个已难辨男女的成年躯体,紧抱一个婴孩俯贴于地,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烈火,给怀里的骨rou以一线生机。但一切皆是徒劳。战火之中,生命总是一次次显示着它的低贱和无奈。 所有镇北军人因为震惊和悲愤而浑身颤抖,于是他们怀着满腔怒火沿着戎狄的蹄印追击而去。 三天后,五万先锋师急行军,追上了戎狄人,这让他们自己都觉得奇怪。虽然他们不眠不休得追击,但大部分是步兵的他们应该难以这么快追不上戎狄人。事实也是如此,与其说是追上,不如说是戎狄人在等待着他们,且已选好有利地形,设下埋伏。一看到他们,戎狄人带着满脸的狰狞二话不说,就呼啸着冲杀过来,将他们重重包围。 战局有时并不是由义愤或者是勇敢决定的。先锋师的士兵们不可谓不勇敢,他们做好了血拼的准备,可是若手中的长qiang连敌人的影子都够不着就被敌人射倒,派出为数不多的弓箭兵对射,也比不上戎狄人的射程和精度时,这样的勇敢只能成为无谓的牺牲。 戎狄人充分利用他们的强弓、出色的骑术和快马的冲势,将弓箭的速度和杀伤力发挥到最大,总是能在先锋师攻击范围之外就给他们带来杀伤,逐渐消磨着他们的反击力。 他们如狼qun玩弄羊qun一样,骑着快马绕着先锋师的长qiang阵放箭,让先锋师应接不睱、首尾难顾。伴随着先锋师将士一片片的倒地,戎狄人放肆得大笑着,就象是在享受着狩猎的乐趣,看到受伤倒地未死的先锋师士兵,他们会快速策马上前,将伤兵踩死在蹄下。 先锋师愤怒得发起冲锋,可是面对戎狄人精准而密集的箭雨、灵活快速的机动,他们难以靠近一步。 让他们射吧,等他们箭射光就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先锋师纵然人数越来越少,但仍然继续坚持着。终于,箭雨逐渐变得稀落,镇北军似乎看到了希望,准备作最后的殊死决斗。戎狄人也准备发起冲锋,他们有组织地稍稍向后退一段距离,然后在戎狄首领的一声令下,从四个方向向残余的先锋师发起了冲锋。 冲锋冲垮了先锋师最后的斗志,因为他们发现,即使是面对面砍杀,他们也远不是戎狄人对手。戎狄人极善于借助马势,将弯刀的杀伤力发挥到最大,每当他们借助马的前冲、腾跃挥刀砍劈时,总是可以快速一刀致命,而先锋师手中的长qiang却很难一枪刺中敌人要害。虽然看上去象是正面对杀,但其实只是一场屠杀。绝望之下,先锋师终于有人开始退逃,只要有一个,就会有二个、三个,然后就是整个军队。最后整个先锋师彻底崩溃,开始四散溃逃。可是步兵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戎狄人轻松地追上去,一个个砍倒,轻松得象是收割河边的芦苇。 也许觉得是拖累,戎狄人连先锋师士兵投降的机会也不给,一概砍杀。仅仅不到五个时辰,五万先锋师就几乎被屠杀殆尽,而戎狄人仅伤亡不到一千人。 当先锋师战败溃灭的消息传到赵启信的主力军时已是深夜,戎狄骑兵恐怖的战斗力让镇北军每个将士感到震惊,整个军队开始被恐惧笼罩。特别是监军刘慎害怕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赵启信治军多年,意识到与戎狄人在平原决战难有胜机,但若此时快速退回蔡州固守会怎样?他望向黑漆漆的四周,突然打了个冷战,似乎黑夜中有恶魔正窥视着他们。他突然想到,既然探子能将先锋师战败的消息传回来,那么戎狄铁骑也很可能已悄悄隐伏在四周,只等天亮便发起进攻,而可能影响骑兵战力发挥的夜晚已成为他们惟一的屏护。若此时退守蔡州很难在天亮前抵达,一旦被敌人衔尾追击,则难以收拾。显然,此时趁夜构筑防御工事,列阵以待反而是惟一生机。 赵启信紧握双拳,暗下决心,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决一死战。就算全部战死,也要尽可能予敌人以最大杀伤。 当赵启信将军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监军刘慎,令他意外的是,已被吓破胆的刘慎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如此依然凶险,建议留部分兵力阻挡戎狄骑兵,其余人则退回蔡州凭险而守。此显然为弃兵保将之法,赵启信心中不忍,且认为此举反而会使军力进一步削弱,给敌人逐一歼灭的机会。二人争执不下,最终赵启信不得不让步,决定自率七万人列阵扼守,刘慎则带八万人退守蔡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针对戎狄骑兵的迅猛,赵启信急命将士连夜伐木掘沟,利用地形建成防御工事,力争最大化抵消戎狄骑兵的优势,只待敌人久攻不下、疲惫无力之时伺机反攻,并由刘慎从蔡州派出步骑兵两面夹击,如此大胜可期。只是,万一。。。赵启信摇了摇头,不敢再往坏处想。 当天终于开始亮起来时,前方并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部分士兵开始庆幸敌人未杀过来,但赵启信却更加担心起来。果然,两个时辰后,后方蔡州方向逐渐传来嘈杂纷乱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一qunqun的逃兵自蔡州方向溃散而来。 赵启信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刘慎带领的八万人还未进入蔡州城就被绕过赵启信防御工事的戎狄骑兵截杀溃败。更要命的是,溃散的大部分逃兵象是被驱赶般直接冲向赵启信的防御阵地。 由于实在无法对兄弟部队痛下杀手,赵启信眼睁睁看着溃兵们破坏自己的防御工事,冲乱自己的阵势,看着戎狄骑兵紧随着溃兵冲入自己军中肆意砍杀,如入无人之境,自己的军阵逐渐崩溃时,赵启信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梁国北境以平原为主,虽有少量山坡丘陵,却丝毫不影响戎狄骑兵的发挥。他们抓住镇北军溃逃时的散乱,充分利用自己精湛的射术,无情射杀着镇北军的士兵,然后利用强大的骑兵进行突击,将镇北军阵形冲散,分割成零散的一块块,让镇北军彻底失去指挥,无法形成有组织的对抗。 赵启信意图利用盾牌兵和骑兵进行抵抗和发起反击,但根本无法抵挡戎狄人的冲击。在无力的绝望和恐惧中,镇北军中越来越多的人放弃抵抗,他们开始丢掉武器、盔甲,以便自己能跑得尽量快一些。先锋师被灭的一幕再次重演,只不过是规模更大了而已。 面对无力回天的败局,赵启信率最后的五百亲兵,向矗立于山岗之上指挥战局的戎狄首领冲去。他知道这无异于自杀式冲锋,必死无疑,只希望用自己的生命牵制一部分敌人,让更多的士兵们有机会逃生。他奋不顾身的冲杀起到了一点作用,越来越多的敌人向他们围拢过来,但他们的前行越来越难,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当战马也倒地而亡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带着满身伤痕,脚步蹒跚,依然大喊着“冲啊”“杀啊”极力向前,直到最后终于力竭倒地。 戎狄人认出他是镇北军统帅,未下杀手,只将其拖到首领面前,请示发落。 他便是二十年间战无不胜,不但统一戎狄各部,还灭掉塔克、楼然、西阙、犬真等曾一度强大的民族,建立起威名远震的戎狄帝国,让大梁国也只能凭洛河之险勉强防守的戎狄首领呼勒图?赵启信挣扎着擦掉脸上的血水,瞪大眼睛看向面前这个坐在正中被一众大汉簇拥着的中年男子。 这人面容如刻,虬须如针,身形似乎并不高大,却带有压倒一切的威势,眼睛微眯,却掩不住眼神中森然慑人的光芒。他冷漠地瞥了一眼一边倒的战场,面上露出不屑不色,随后看向地上的赵启信,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转头看向身边一人,用戎狄语说了一句话。 那人走上前来,向呼勒图轻施一礼,也用戎狄语回答了一句,随后走到赵启信身前,问道:“赵将军,你可愿降?” 用的竟然是标准的梁国人语言。他莫非出自梁国?赵启信大为吃惊,仔细看向他,没错,虽然他身着戎狄服饰,但从相貌上看正与梁国人无异。 “你......是何人?”赵启信艰难得问道。那人微微迟疑,却还是答道:“在下陈竟陵,只要赵将军愿降,一定会受大汗重用。” “哦,是么。。呵呵。。哈哈”,赵启信笑了笑,又急促得咳嗽了两声,左肩和腿上所中长箭仍未拔出,血仍然在流,虚弱感阵阵袭来。他看向此人,一字一字道:“背叛......家国,吾......不为也”。随即猛然拔出腿中长箭,用尽最后的力气,掷向呼勒图。在脖子被砍断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呼勒图将他掷去的箭轻松抓在手里,面容无丝毫波澜。 也许是戎狄骑兵那天下无双的战斗力和tucheng战术产生了极强的恐怖效应,使梁国部分将士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也许是越是腹地的梁国军民越没有勇气和血性,拥有八万守军的齐州未作任何抵抗便弃城而逃,城内百姓幸而提前逃至城外山村。戎狄兵马大摇大摆进入空无一人的齐州城,直言太不guoyin,竟然都没能活动一下筋骨。于是,感觉很没劲的他们将齐州附近山村进行了洗劫,所过之处,人命如草,生灵涂炭。 抢够了、杀厌了、玩累了应该就会回去了吧,整个大梁国从上到君王、将相,下到每一个黎民百姓都这样思考、期盼,也安慰着自己。然而,戎狄首领显然不是这样打算,他看着地图上辽阔的大梁领土,拔出短刀,一刀扎在首都建安城上。于是十万戎狄主力骑兵不再醉心于烧杀掳掠,悄然而迅猛地扑向千里之外的大梁首都。 沿途的零星抵抗没能有效阻挡戎狄骑兵的步伐。十天后,戎狄十万骑兵抵达梁国第二大城玉明城外。 玉明会战 在被誉为京都北方屏障的玉明城外广阔的平原上,大梁国名将定国侯李恭集结三十万人马,与戎狄十万主力骑兵展开了正面对决。 这是场让人抱有很大期望的决战,不管是地形、人数均是大梁国占绝对优势,而且是以逸待劳。定国侯李恭乃将门之后,深谙兵法,以治兵严苛、用兵谨慎著称。他总结了此前各个城池失陷的原因,认为单纯依靠城墙被动防守难以击退敌人,必须趁敌孤军深入,抓住机会进行正面决战,再适时反击,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为此,李恭将三十万人马中五万用于守城,五万用于机动,另二十万分成三路,背靠玉明城,借助两侧山势,组成犄角大阵,自己亲自指挥中路军。只待戎狄骑兵冲来,即用中路正面抵住,再指挥两翼抄前,将敌人包围灭杀。显然只需严阵以待,就可稳操胜算。更让定国侯信心十足的是三十万人马中有十万是骑兵,这几乎是目前梁国的所有骑兵。 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以绝对优势给戎狄人致命一击,就算不能将戎狄人赶尽杀绝,起码也要将其赶出大梁国境,一吐国土沦陷、国人被肆意shalu的恶气。 戎狄人到了,他们看到阵势井然的梁国大军,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后退十里安营扎寨,就地歇息起来。 要不要趁敌立足未稳抢先进攻?李恭经过思索,放弃了这个诱ren的想法。敌未动我不动,以静制动方为上策。后世有史学家分析认为他错过了惟一的胜机,但也有人认为他避开了戎狄人专为他设下的陷阱。 第二天,戎狄军首先向梁国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似乎意识到中路梁军最强,戎狄人首先向左翼发起攻击。李恭沉着应对,利用令旗指挥左翼列阵坚守,同时,指挥中路军向敌人侧翼发起冲击,并指挥右翼部分兵力进逼敌人尾部。戎狄骑兵三段受攻,不得不撤出战圈。李恭谨慎起见,不作追击,下令各部撤兵回营。 第三天,戎狄军又向梁军右翼发起进攻。李恭继续沿用昨日战术,逼迫敌军撤退。因为戎狄皆为骑兵,进攻速度极快,两翼梁军不得不逐渐加强防御工事的修筑,以限制戎狄骑兵的速度,并减少人员伤亡。 第四日、第五日同样如此,戎狄军总是避开中路,只对两翼用兵,且不作激烈缠斗,战局稍有胶着就快速撤出。梁军发现,挖掘沟堑和摆放木刺最利于对戎狄骑兵的防守,因此逐渐加深沟堑,并将木刺摆得密密麻麻。 这的确起到了效果,戎狄的进攻越来越弱,最后像是应付差事似的,进攻的节奏越来越缓,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就出来数十人吆喝一阵,冲着梁军撒泡尿就退回去了。 敌人不过如此嘛,梁国将士的信心高涨了起来,部分梁国将士开始怀疑己方采取守势是不是太过谨慎。明明兵力是戎狄人马的三倍,却竟然被动防守,有力难施,这让梁国上下倍感焦躁,朝中不满之声也越来越高,给将领们造成极大压力,纷纷要求主动出击。同时,戎狄人进攻节奏的趋缓,也让一些有经验的将领怀疑是否戎狄人是否已是强弩之末而准备撤退。因为按常理分析,长途奔袭之后的chijiu对峙应是对戎狄不利的。包括李恭也在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保守,他决定改变战法,变被动为主动,实施战略包围。他将五万步兵和一万重甲骑兵置于中路,其余兵力加强两翼并拉长战线,机动师则悄悄绕至敌后,准备在敌人下次进攻时衔尾而攻,协助两翼实施包围。准备工作顺利地异乎寻常,戎狄人毫无反应。 第十三日,戎狄人似乎察觉不到可能被包围的风险,仍然漫不经心地兵分两路,分别攻向左、右两翼。李恭紧盯着戎狄的进军,命令两翼严阵以待,准备在接触战一打起来,就命两翼紧咬住敌军,其余部队则快速包抄,形成合围。 就在两翼即将接触的时候,一声浑厚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两路戎狄骑兵一改往日的庸懒,突然转向,猛然加速冲向李恭的中路军。同时,戎狄其他主力军也不顾梁军两翼的威胁,只用少量兵力阻击两翼,其余全部冲向李恭的中路军。 李恭突然意识到,戎狄人采用的是凿穿之术,而目标就是自己。真正的决战就这样突然到来,此时胜负的关键就看中路军能否在两翼及穿cha部队形成合围并发起进攻前抵挡住敌军。 后世战争学家对中路梁军的英勇抵抗给予了高度评价,一万重骑兵迎着敌人的劲箭硬弩奋勇向前,纵然身上重甲被利箭数次穿透,只要一口气在,也继续冲锋,不畏牺牲,直到最后一个重骑兵也倒下。五万步兵结成防御阵势,面对敌人居高临下的马刀劈砍也毫不后退,硬生生阻挡了一个时辰才被敌人冲开防线。 但讽刺的是,两翼的梁军却受到自己修建的层层防御工事的阻拦困扰,面对少量戎狄兵的阻击,竟然未能在一个时辰内形成合围攻击,这成了梁军惨败的主要原因。最后,中路军被冲垮,李恭被杀,整个指挥陷于混乱,结果三十万大军被戎狄人逐一分割击溃。城外的大溃败直接击垮了玉明守军的反抗意志,五万守城军打开城门投降,玉明城就这样被轻易攻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明会战的惨败不仅仅造成北方屏障的破碎,同时也彻底击垮了梁国军人的信心,动摇了梁国上下的抵抗决心,让他们从心底产生戎狄骑兵无法击败的挫败感。 这一刻,很多人都在思考,那曾经聪慧勇猛、开疆拓土,并建立广阔大梁帝国的中原儿女,何以今天会如此不堪一击? 可是,毕竟是三十万人哪,就算是战术失误,也不应该会败的如此彻底,到底是为什么?后世众多史学家在分析了个人战力、天时地利、战略战术等因素之后,却仍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后,部分史学家不得不总结道:这是天命使然,是上天赋予了戎狄人可与魔鬼相比的无敌战力。就算是梁国人再多再勇敢,且加上战术高明,但人怎么可能与魔鬼抗争呢? 但也有更现实的学者在深思,一样的身体和四肢,且中原文化一向自认为渊源流长、博大精深,但为什么会形不成强大的战斗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历史如生命般总是在不断轮回,若弄不清这些问题的根源,那么这些悲惨的经历必然会再次出现。 虽然取胜,但戎狄人也付出了二万余人的伤亡代价。但随着后续军队的合拢,戎狄人再次汇聚了十万精骑和三万工匠兵,并快速抵达大梁首都建安城下。 玉明会战败得如此惨烈,彻底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而建安城内惟余五万卫戍师。因此当昌泰帝和众大臣看到建安城下戎狄雄壮的兵马时,只能后悔当初未及时转移。 在戎狄骑兵的铁蹄之前,纵然是巍峨高大超过玉明城一倍的建安城也开始瑟瑟发抖,只能将惟一的希望寄托于各路勤王军前来解围。 戎狄人没有急于攻城,而是用五万人马将建安城包围,另外八万人趁各路勤王军未合拢时主动迎击。当勤王兵力达到二十万的东南军统领延庆王首级被戎狄人用旗杆挂着cha到建安城下时,大梁国君和众大臣彻底陷于绝望。 而围城的五万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四处派兵去周边乡村,烧掉村民的房屋,破坏他们的农田,却奇怪得没有大肆shalu。于是部分失去家园的人不得不避往建安城,而更多的村民却被驱赶着拖家带口地进入建安城。 建安守军初时担心戎狄人会跟随村民攻城,但戎狄人却没有任何攻击动作,他们放开包围,任由甚至强迫村民入城,只是切断了建安城的粮道。 不过数天时间,建安城人口增加十余倍。初时,大部分人欣喜于守城力量的增强,但多日之后,粮食的快速消耗让他们意识到人口太多已成为坚守城池的最大障碍。于是城内开始控制粮食供应,除了皇亲国戚和部分守军,大部分人不得不忍饥挨饿。 除了控制粮食还要控制药材,守城战必然会产生大量伤员,药材当然要留给受伤的士兵。普通百姓生了病已无药可用,无论多严重,家人也只能看着他痛苦哀嚎却束手无措。虽然戎狄人并没有马上攻城,但一天天的,城内百姓只能在饥饿和煎熬中祈祷明天能带来生活的希望。 半个月后,随着各地前来勤王的军队越来越少,戎狄人开始组织工匠兵和掳掠来的奴隶制造攻城器具。在戎狄人忙碌的身影下,已建国六十八年的大梁王朝只能在战栗中数着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 而承载着中原民族数千年辉煌与骄傲的中原文明,也面临着一次前所未有的拷问:失去了战斗力的文明是否还有价值? 残疾将军 建安本位于梁国偏西一侧,再往西六百里是作为建安西侧屏障的重镇康州。而康州往西八百里是凉州,负责守卫西线边境。统辖区域虽广阔,但地处偏僻,土地贫瘠,气候恶劣。而在凉州境内紧靠西侧边境又有个小城,人称西凉,常年风沙漫天,生存困难,即使是当地人也常感难以忍受,因此军士均不愿被派到此处守卫,除非是犯了事被流放至此。军士不愿到此驻守还有另一个原因,即该地虽属梁国,但毗邻以野蛮嗜血而出名的乌夏国,并常有西阙、青纥等游牧民族前来抢掠生事,一度战乱不休,在此驻守必然首当其冲,能安然返家者寥寥无几。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最近十多年来,西凉地区竟然未发生任何边境战争,连小的冲突也极少有。这虽然是件好事,却也逐渐让人忘却了它战略位置的重要,忘记了这里曾经洒下的热血,甚至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以至于虽面临前所未有的灭国之灾,加急文书传遍各州,却并没有要求西凉城出兵往援。 冬末的西凉城依然风沙漫天,路上难得一见的行人和残破不堪的城池印证着这片土地的荒凉。城外贫瘠的田地里稀稀落落的野麦艰难得生长着。虽然收成不可能好,但这些野麦却依然是西凉人生存的希望。 “唉,爷爷,咱西凉除了这些野麦还有什么?”城外一间土屋里一个小男孩问道。 “还有这美丽的风沙啊,哈。”满面沧桑的爷爷干笑着回答,笑声中饱含无奈。 “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吗?咱们西凉就真没什么好东西了吗?”小男孩虽然失望,却仍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好的东西吗?”爷爷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当然有”。 “是什么?”小男孩显得惊喜而急切。 “咱们西凉有世间最赤诚的将军和最豪勇的壮士。”一向喜欢胡言乱语的爷爷脸上却是异乎寻常的认真。 小男孩单纯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惑,但很快似乎被点燃般明亮了起来。 天色微明,但太阳仍尚未跃出天际,在破败的西凉城楼上,一个青年将军孑然独立,他看上去三十岁许,身形瘦削,虽迎着漫天风沙却笔ting的站着,如一株千年松柏。他的头发随意地挽扎在头上,一条黑布斜斜缠在脸上,遮住他一只显然已经瞎掉的眼睛,也彻底破坏了他本应清秀而儒雅的面容,凭添一种沧桑和悲怆。右侧衣袖空空,随风飘动,显示他右臂已断。他用左手扶着面前斑驳的城墙,目光越过被风沙遮掩的蒙蒙西凉,望向东方遥远的天际,双眉紧皱,面色忧虑,似乎能穿透时空,望见危在旦夕的建安城和正承受苦难的大梁百姓。 良久良久,太阳逐渐升上天空,阳光穿过风沙,照到他瘦削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青年将军却依然寂然ting立,虽平静无声,但左手时握时松,显出他心中的纠结和挣扎。 “韩将军,我们去吧。”身后走来一个老年军士,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般淡淡道。 青年将军身形微微一震,却沉默不语。 又有二个士兵站到他的身后,“韩将军,我们去吧。”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平静语调。他们没有说要随他去往什么地方,但显然彼此心中明了。 青年将军却报以同样的沉默。 陆续地,有更多的士兵站到他的身后,“韩将军,你若想去,我们就一起去吧。”他们衣甲破旧,但语声却出奇一致,似是要随他一起去往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游玩,而不是去赴汤蹈火。 青年将军牙关紧咬,依然默不作声。 “我们知道,你不想我们随你一起前去送死,”老年军士嘿嘿笑了一声,“自古以来,将军们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拿兵士性命当垫脚石,足踩枯骨万具而踏上高位的。而你这个将军虽具绝世才华,却偏偏就是有点妇人之仁、婆婆妈妈,总是不象个将军呢。” “唉,可是啊,”老年军士满布fengchen的面容现出一丝感慨,“偏偏你这个不象将军的将军却让我们又是感动又是敬服。” 青年将军被老年军士说得一时窘然,面显无奈,正要说话。老年军士却突然踏上城楼高台,向着城外大声喊道:“韩将军欲赴建安寻死,何人愿从?” 青年将军大惊,却已阻之不及。 虽是漫天风沙,但老年军士的喊声却象落入湖心的一颗小小石子,虽然只激起一丝涟漪,却无限蔓延开去。又象点燃黑夜中一盏微不足道的灯火,却逐渐引出漫天星光。似乎整个西凉都因老年军士的这一声喊叫而逐渐骚动起来。然后骚动声越来越大,逐渐由城内传到城外各镇各乡各村,平时沉闷寂静的西凉变得热闹了起来。 “什么?韩将军要去建安?”似乎所有人都在问。 “建安是哪里?”有人竟然问出如此无知的问题。 “啪”的一声,显然是脑袋挨了一巴掌,打人者怒道:“我哪知道?管它是哪里,反正多半是去死,去不?” “去啊,总不能让韩将军一个人去逞英雄。” “嗯,一起去吧。”似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 于是,在迷蒙的风沙中,破败的西凉城前,渐渐出现人影,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越聚越多,少数人身穿军服,虽然军服陈旧得难以辨认,更多的人穿着农民的日常装束,拿着各式各样奇特的器具。但却没有几个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不需多言。 风沙稍稍平息了一些,城楼前广阔的场地上,约数千人列成队伍,衣着破旧、骡马稀少,所携武器械具也显得怪异,但队列却异常整齐划一。 突然,队列前有两人大声吼道:“禀韩将军,西凉卫戍团集结到位”。 随即,队列中又有三人齐声吼道:“西凉民练团集结到位。” 随着他们的吼声,整个队伍猛然树起手中武器,刀枪闪耀着蒙蒙阳光,映照在他们淳朴的脸上,却显出一片肃杀。 青年将军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瘦削的身体在虽然破败却依然雄伟的城楼上显得那么渺小。 城楼下数千双眼睛望向他,同样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他的命令。数千静默却ting立的身影,使空气中充满了浓烈豪迈的气息。 建安的人不知道,康州的人不知道,甚至凉州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西凉的百姓知道,以及毗邻嗜血好杀的乌夏人也知道,大梁国西境十多年的安宁离不开这数千人的勇猛和牺牲。因为他们在,即使是如豺狼般穷凶极恶的乌夏人也只能退避三舍,不敢前来劫掠。 望着这支倾注了他无尽心血和感情,与他生命紧密相联,让他引以为傲、难以割舍的西凉军团,青年将军一瞬间将自己的精神彻底融入这支军队,感受那昂扬壮烈的战意,任由心脏渐趋猛烈,热血涌遍全身,一时沉浸其中,不愿抽离。 片刻,他闭上独目,睁开时,眼神已恢复冷静。他抬头眺望远方,清冷的声音响起:“此去绝难生还,你们不必跟从。” 随即,他转身下楼,步履一瘸一拐,竟然连腿也是残疾的。 约一个时辰后,城门打开,一个残疾的身影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缓步行出。城门前,数千将士却依然肃然ting立,寂然无声,如同已沉默千年的战国石俑 残疾将军视若不见,直接穿过队列,径直前行。在他刚好穿出队列的一瞬间,整个西凉军团像是经过无数次演练,不约而同却极为整齐的一起转身,熟练地化阵为队,以相同的步速、节奏跟在他的身后起行。 他猛然转身,冷冽锐利的双眼望向整个军队,看向队伍中那一张张面孔,每张面孔上都带着漫不经心却毅然决然的微笑。每个人都背着背包,所带器具物资看上去颇为完整,显然不是仓促准备,应是早有人看出他有赴建安之心,故已提前准备好随他前往所需武器物资。 老年军士望向他,缓缓道:“十年前,当你为了穷苦的西凉百姓献出一目、一臂、一腿时,西凉人就已立誓绝不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亡。” 一丝温暖、一分感动从心底升起,逐渐传遍全身。他凝视着面前这支虽土里土气却与他血rou相连、肝胆相照的队伍,心中万般激动。他抬头望天,一时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微微tingxiong,一股伟然雄壮的战意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刹那间,他象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纠结辗转、优柔寡断的腐儒书生立即变成了一个杀伐决断的霸道将军。 老年军士满是欣赏、尊敬地看着他,他深知这位残疾将军拥有着怎样的才华和毅力,知道他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之下,都有可能创造奇迹。哪怕是面对十多万横.行天下从无败绩的戎狄恶魔,未必就没有一丝机会。 残疾将军目光凛然,缓缓扫向面前这支队伍,语声坚毅,“听好,此去建安,但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请一定要将我们的尸骨带回西凉。”众人轰然应是,声冲云霄。 “若是死光了,”他微微停顿,“那就一起曝尸荒野喂狗,来生我们再一起转世重回西凉吧。”众人哄然大笑,齐声叫好。 随后,他冷峻锐利的独目扫过队伍,手指所向,百余人被要求退出。其中虽多有桀骜不驯之人,但在他的威严之下,竟没有几个人敢多言抗议。 经过一番布置,并将西凉仅有的百匹骡马全部先行派出后,青年将军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残破却雄伟的西凉城楼,猛然转身,喝道:“我们走”。 荒烟迷漫人迹稀少的官道上,响起了整齐却别有一种韵律的步履声,五千军农混杂的西凉男儿,就这么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残疾身影,靠着双脚奔向千里之外被恶魔重重围困而危在旦夕的建安城,任由那草鞋完全磨破,管他双脚已血迹斑斑。 只是在经过一座险峻山峰之时,残疾将军临时停下脚步,望向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象是自言自语般:“齐老大,拜托了。”随即继续奔走。 山峰之上,一个身影望着山下奔行而过的队伍,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韩崇岳,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指望我帮你去救建安?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哈。”笑声随后却渐渐低沉,转为悲切,“韩崇岳,你就那么急着去送死么?” 建安之危 “陈卿,你觉得建安城需几日方能攻下?”建安城外三里外北靠长歌山的一处高岗上,呼勒图端坐于搭建的指挥台上,凝视着面前这座纵然三里之外却依然高耸雄伟的建安城,问身边的陈竟陵。 面对大梁国都,似勾起了无尽回忆般,陈竟陵面上浮现出复杂神情,时悲时愤。听到呼勒图的问询,他微微思索,道:“若要是一般人,大概最多只需十天即可攻下,但大汗却恐怕要一个月方行。”因用戎狄语交谈,身边十多名戎狄万夫长惊讶之余,勃然大怒,纷纷斥责陈竟陵犯上该死。 呼勒图却只是微微一笑,摆手止住众将,问向陈竟陵:“陈卿何有此言?难道我还远不如其他一般人?”笑谈间杀人本就是呼勒图的拿手好戏,旁边人屏息静气,等着看陈竟陵的悲惨下场。 陈竟陵神色平静,不慌不忙道:“当然不是,大汗智勇远超他人,之所以进攻建安会较其他人耗时更久,只是因为大汗想要的东西不同于一般人。” “哦?”呼勒图饶有兴趣地问道:“怎讲?” 陈竟陵望向建安城,面色沉静,“一般人进攻中原,攻城克地,只是为了掳掠人口财物,然后回到北方草原。那么进攻建安只需围三放一,开放南门,给其一条生路,以少量兵力牵制东门、西门,集中力量攻打北门。则建安军民必蜂拥逃走,无心坚守,如此十天内建安必破,城中财物自然尽在掌握。其后利用精骑追击,逼使梁人丢弃所有,我军所获定然丰厚。” 呼勒图闻言呵呵一笑,转头望他道:“这便是一般人的想法么?那又有何不好?” 陈竟陵迎上呼勒图的目光,似乎xiong有成竹,“如此虽可轻易破城,但梁朝国君、重臣必然也会趁机逃走,南渡沧江,再以江拒守。虽是苟延残喘,但沧江宽达洛河五倍,水流湍急、江岸险峻,且沧江以南以山地为主,不利骑兵发挥,易守难攻,可使梁国朝廷上下得以保全,其后仍可号令全体梁人组织反攻。而我军近来虽一直大胜,但毕竟孤军深入。若要占领这片广大土地,统治众多梁人,必须分兵各处,如此必然每日交战,难以久持,纵收获大量财物,最终仍只能退出建安,甚至退出梁国。而大汗雄才大略,行此奇兵,绝不只是为了人口财物,而是放眼高远,另有鸿图。” 呼勒图微微一笑,淡淡道:“那我的鸿图是什么?” 陈竟陵抬起头,一字字道:“大汗要的是这万里江山尽成您的牧场,万千子民尽拜服于您的膝下,尊您为世间惟一王者,成就古往今来无人可比第一帝王。” 呼勒图双目精光毕现,一拍扶手,猛然站起,放声大笑,道:“陈卿才智果是万中无一,那么我会如何做呢?” 陈竟陵稍作思索,轻叹一声,“大汗手握天下雄兵,自然第一步是武力征服,攻城克地。但大汗志谋深远,除武力攻伐之外,一定还有攻心服人之策,竟陵猜测不到。” 呼勒图轻轻摇头,呵呵笑道:“本汗才不信陈卿你猜不到,一定是故意不说。” 陈竟陵面上微微一笑,“臣只能从大汗近期围而不攻,减少南门兵力却并不撤完,猜测大汗应在施攻心之策以配合攻城之战,最终必然是要以攻破建安城的方式,击垮梁国抵抗之心,逼降梁国君臣,以彻底征服梁国民众。但说易行难,若无大智慧、大气魄实难做到。” 呼勒图拍掌笑道:“大梁本有陈卿这样的英杰而不用,难怪会衰弱至此。”随即望向建安城,缓缓道:“数百年来,我等北方各族一向善于骑战,而不善于攻城。因此,中原民族大量修建城墙,以抵御我军,并逐渐压缩我们的领土。而我军面对他们的高墙大城无可奈何,只能抢掠而去,一旦出现分裂,则被其出兵逐一击破。但现在,我们已统一草原,并掌握攻城之法,纵是再高大的城墙也能攻而破之,这是征服中原的最好机会。” 呼勒图shen手指向建安城,喝道:“这便是中原人最大最强的城池,也是中原人心中最大的防线。若我不能堂堂正正攻破它,则中原人仍以为有所凭恃,不愿臣服。只要我攻破它,则中原人再无可依,待我逼降梁国皇帝和一众大臣,让他们一个个拜服在我的脚下,则梁人散乱无首,心理上将彻底崩溃,难生反抗之念,惟有顺服一途。” 接着,呼勒图嘿嘿一声冷笑道:“千百年来,中原人总是注重计谋,喜欢玩弄谋略、卖弄聪明,总以为有谋略就代表强大,就可以蔑视他人。却不知实力为谋略之基,尤为重要,实力强大,谋略才能成功。没有实力,谋略不过是小儿把戏,再有谋略之人在我的大军面前也只能粉身碎骨、俯首败亡。” 陈竟陵后背微汗,他早知呼勒图雄才大略、眼光独到,却不知他对中原人的弊病也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可征服北方各民族,完成草原大一统,并轻松击败梁国数十万大军。他心中明白,呼勒图以此作喻,何尝不是想打破自己的心理防线,让自己真正毫无保留,彻底臣服。 他屈膝下跪,以手触地道:“大汗不但勇力过人,谋略也远胜任何明君贤圣,且对臣推心置腹,臣感激不尽。臣之家人俱死于梁国朝廷之手,与梁国之仇不共戴天。臣愿一心一意辅助大汗一统天下。明日,臣请挟大汗之威,入城劝降,望大汗允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呼勒图扶起陈竟陵,握住他的手道:“本汗焉有不信陈卿之理。以陈卿之才,我怎舍得让你身赴险地。哼,如今我大军围城,无往不破,何须入城劝降,只需等他们派人出来即可,届时陈卿可全权主持劝降一事。” 陈竟陵急忙下拜领命。 正如呼勒图所言,戎狄早非以往只擅骑射之军,经过多年的研究,并大量招降吸纳其他民族工匠特别是中原器械制造人才之后,他们已掌握了攻城器械的制作之法,虽在精致、种类、样式等方面与梁国器械相比仍有不足,但在材质、尺寸和威力方面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击破各路勤王军的同时,他们的五万大军已强迫十多万梁国百姓当苦力,于各个城门前搭建起数十个高台,高台上数百架十字火弩整装待发,高台下近百架巨大的投石机,投石机后是堆积如山的石头,每块石头达数百斤重。其间,近百辆轮车搭着巨大的擂木,每辆擂木车均由数匹全副护甲的战马在两侧拖拉,随时准备冲向城门。 城墙之上,年轻的昌泰帝携众大臣和守城将士,望着城外旌旗招展、忙忙碌碌的戎狄大军和无数巨大的攻城武器,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无暇去想偌大一个大梁国,如此多的士兵,为何无法阻挡戎狄人的进攻,他们只是在盘算猜测着戎狄人何时会发动攻城,如何攻城,会不会强迫大梁百姓作为rou盾来冲击城门,到时是否要对梁国百姓痛下杀手,而高大的建安城到底能够坚守多久。 戎狄人将攻城战的发起时间定于黄昏,主攻方向定于北门。当凄厉的号角声从四处响起,攻城正式开始。一时间,无空被无数巨大的石头、密如飞蝗的弩箭遮盖,而一只只划过夜空的火箭却让天空更加明亮。生命在这样的攻击下显得无比脆弱,只要火球落下,即有一个或数个生命肢体破碎。除了飞向城楼守军的巨石,更多的火石火箭落到城中,收割着无数无辜的生命,同时在城中燃起了无数大火,到处燃烧的建筑吞噬着无数原本鲜活的生命,城中一片哀嚎惨呼之声。 在火石火弩的攻击下,豪门士族的高楼大厦并不比寻常百姓的石屋、土房更安全,反而更易成为攻击的目标,木质阁楼也更易燃烧。面对劫难的这一刻,生命却显现出一种悲惨的平等。 昌泰帝在jinwei军的守卫下,急急退入宫中石弩难及之处,但他却忍不住想要登高远望,可是看到的却是一片惨烈,城中火光四起、处处惨呼哀嚎。即使是皇宫外侧的两个偏殿也未能幸免,被两个巨大的火石击中燃烧,殿中妃嫔宫女尖叫着奔跑呼救。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救他们,只是各自躲在自己的房中,任那两个偏殿连同未能跑出的宫人被烧成一片废墟灰烬。 耳听着城中响声震天的爆裂、惨呼声,看着城中无数生命在无处不在的火光中挣扎奔逃,一时间与人间地狱如此之近,年近三十岁的昌泰帝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如入梦魇。曾经的意气风发、万丈雄心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他突然觉得当皇帝并不全如平时那么风光,并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有,这一刻,他突然感觉是那么无奈和无助。 这一刻,他不愿再去与古时的名君圣主相比,也不再想创下多大功业好名垂青史;这一刻,他不再需要美酒佳人、笙歌燕舞,也不需要吟诗赋词、挥毫泼墨;这一刻,他只希望战争早点结束,他不愿再面对这种人间惨景,承担这种罪责;这一刻,“末世之君”四个字充斥他的脑海,成为他身上沉重的压力。 他急急回到宫中,支开所有护卫和太监,一个人躲入书房,不许所有人进入。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只是当他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肿得通红,整个人象萎缩了一般,失魂落魄,面容灰黯憔悴,见不到平时作为皇帝的威严与自信,曾经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也已荡然无存,完全被一种消沉颓废所取代。 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夜后逐渐停歇,戎狄人开始补充石料、木材,并加注火油。城中居民战战兢兢地开始收拾破碎的家园和死伤的家人,匆忙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整个建安城被笼罩在浓浓的悲哀中。 守城军也开始趁这难得的时间救治转移伤员,修复破损的城墙。被攻击时,守军也用守城弩作了还击。但戎狄修筑的高台显然是精心计算了守城弩的有效杀伤距离,且比城墙还高数丈,使守城弩难以发挥其作用。 奇怪的是,戎狄人的主攻重点竟然是城中建筑,而不是城楼守军,使守军的伤亡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大,这让守军一度大惑不解。但是当城中几处粮仓被击中,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导致城内粮食供应进一步陷入绝境时,终于有人明白了,在这样的攻击下,就算城墙不垮,但城内人自己也许会先垮掉。 黄昏时分,噩梦再次降临,戎狄人再次发起进攻,攻击重点仍然是城中建筑,一片片地狱之火再次被点燃。面对家破人亡的惨境,平民百姓只能无奈忍受,但一些平时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高门大户却先受不了了,他们纷纷鼓动家族中在朝做官的亲人进言,让朝廷派梁国最精锐的京城卫戍师带领城内百姓中的青壮男子出城决战,似乎忘记了镇北军的覆亡和玉明会战的惨败就在不久以前。 议和之辱 梁国官员最擅长的就是玩zui皮子,朝堂之上,他们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样子,要求朝廷体恤百姓的苦难,为了国家的荣誉、民族的尊严,绝不可以再龟缩不出,强烈建议昌泰帝派卫戍师出城作战,似乎曾经的惨败在他们眼里只是一时马虎大意,那么的微不足道,只要破釜沉舟、英勇作战,抱着必胜的信心,就一定能赶走来自草原和沙漠的那qun没文化没教养的野蛮人。 憔悴的昌泰帝看向已达不惑之年的卫戍师统领范时坤,眼神中抱着一丝期望。但面无表情的范老将军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卫戍师不出,建安城可守至少一月,若出,十天城必破。” 这句话让昌泰帝失望的同时,也引来了众多大臣的指责,范将军老了、怯战之语纷纷抛出。 有人大声讥嘲:“堂堂卫戍师统领竟然畏缩、胆怯成如此模样,实在是国家之悲、民族之哀。” 有人慷慨陈词:“为将者,当为君解难、为国赴死,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岂可畏缩不前?” 有人折中劝道:“南门敌弱,可否出南门冲击敌围?”范时坤摇摇头道:“不可。” 有人不耐烦地道:“范将军,你可有退军良策?”范时坤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不屑嘲骂之声再起,甚至有人提议要治范时坤怯战之罪。 范时坤冷冷地盯向他们,嘿嘿一笑:“范某的确已老,难堪大用。不知哪位大人愿替范某领军出战?” 一时间,朝堂之上立即鸦雀无声,寂静得如同千年古墓,此前慷慨激昂、唾沫飞溅、满口家国社稷的几个人均紧闭双zui,并有意无意地挪往他人身后,生怕被人瞧见。 然而,建议出城作战的声音仍然持续不断,加上城内粮食趋于耗尽,无奈之下,数天后昌泰帝还是下令从城中百姓挑选十万年轻男子,由三万卫戍师带领,出南门尝试冲击敌围。 由于范时坤不赞成此举,且城内防御需其主持,出击作战由副统领何鸿卫率领。初时颇为顺利,南门敌军仅约一万人,面对出击的梁军似乎难以抵挡,节节败退,眼看要冲破敌军封锁时,一支埋伏已久的戎狄军队穿cha而至,直接断了梁军后路。 三万卫戍师虽英勇作战,但十万新组建的军队却毫无作战经验,面对戎狄军的围射冲杀手足无措、乱作一团。 部分士兵欲退回城中,但戎狄骑兵紧随其后,没有人敢打开城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国士兵在城门前恳求着、哭喊着,无助地面对戎狄人的shalu、践踏,直至大部分被射死、砍死、踩死,余人跪地投降,被锁上脚镣,作为奴隶押去修建攻城设施。 这一战彻底断绝了梁国君臣突围的念想,也使守城战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数日后,城中粮食供应更趋紧张,百姓已无粮可吃,饿死之人日渐增多,而偷盗抢劫之事大量发生,城内治安陷于困境,守军不得不分兵用于镇压。 若戎狄人一直围攻,就算攻不破,但我们又能坚持几天?朝廷上下均开始忧心忡忡。 朝堂之上,昌泰帝面色苍白,目光黯淡,看向朝堂上文武大臣,喃喃问道:“众卿家可有退兵良策?”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 寂静良久,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陛下,战既不妥,何不议和?” “议和”二字一出,如同一阵狂风激起满江浪涛。有的人心中吃惊,更多的人却舒了一口气。循声望去,提议的是新晋状元并加封太府寺少卿的朱文卓。众人心下了然,果然是经验不足啊。 是啊,这个注定要被史书痛批,甚至可能被标为卖国的提议终于有人先提出来了,总比自己提好。议和?呵呵,那可不就是求饶吗?不就是投降吗? 但只要有人先提出,黑锅已有人背着,那么众人便不再顾虑,纷纷摆出一副勉为其难、极不甘愿的表情,表示议和也未尝不可,起码可免一时之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并谦虚得表示自己太过执着于英勇对抗,一时未想到这种暂避锋芒、先予后取之法。 更有人拿出卧薪尝胆的事例来,表示忍得一时辱才是大豪杰大英雄,才能取得常人所不能取得的成就。 见众臣认可,昌泰帝点点头,道:“朕一人受辱事小,国家社稷事大,只要免去兵祸,解除黎民百姓危难,朕做点牺牲也是应该的。”朝上顿时山呼万岁,“吾主英明”不绝于耳。 “却不知哪位爱卿愿出城议和?”昌泰帝问道。瞬间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寂静。 无奈之下,昌泰帝再次望向提议的发起者朱文卓,柔声道:“爱卿是否愿往?” 朱文卓如同被判了死刑般,满面痛悔,急促得呼吸了几下,却只得下拜道:“臣愿往。” 昌泰帝大喜,立即加封其为兵部侍郎,全权负责议和之事,考虑到他较为年轻,又命户部尚书从旁辅助。退朝时,众人纷纷祝他马到功成,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同情,如同看着柴火堆上垂死挣扎的鸭子。 出乎众人意料,戎狄人大大咧咧地接待了朱文卓一行,最后,朱文卓得以毫发无伤地回朝复命。只是看他的脸色,却好似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被搀扶着回到朝堂上即拜伏于地、颤抖痛哭。直到昌泰帝不耐烦得催他多次,并许他无罪之后,他才说出了戎狄人提出的条件: 一是昌泰帝出城乞降,诏告天下奉戎狄为上国,称戎狄可汗呼勒图为父皇,自称儿皇,并随戎狄大军赴北疆思过一年; 二是进献美女一万人,包含昌泰帝后宫除皇后之外所有嫔妃,三公、六部尚书、九卿等官宦之家每家需出直系未婚女子至少一人; 三是赔偿黄金三百万两、白银一千万两、丝帛五万匹; 四是自此后每年进贡美女千人、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二百万两、丝帛万匹、牛羊万头; 五是割让蔡州以北二十六城; 六是打开城门,让戎狄兵入城游乐十日。 昌泰帝面色铁青、牙齿紧咬,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义愤填膺,范时坤老将军怒极而笑:“哈哈,果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如此屈辱真不如战死了好。”多数大臣也觉难以忍受,建议抵抗到底。 昌泰帝呆然半晌,最后环视一眼朝堂,缓缓道:“既然众卿家均建议死战,那。。。” “且慢,”一个声音大声道。众人吃惊看去,却是此前一直闭口不言、态度不明的丞相李国栋。李丞相本是梁国开国二十八将中李潜之子,其女更是深得昌泰帝宠爱的贵妃,颇受昌泰帝信任。 却见李国栋趋前禀道:“陛下,这议和就如交易,臣想那戎狄人自然也是狮子大开口,总有还价余地。”随即转向朱文卓问道:“朱大人可曾向那戎狄可汗呼勒图说明条件太过荒唐?” 朱文卓浑身颤抖,言语磕磕巴巴,道:“臣。。未能见到呼勒图,但。。戎狄主事人称上述条件系其可汗亲定,若欲商谈。。那个。。那个。。需陛下。。亲往。” 众大臣担心地看向昌泰帝,然而昌泰帝却没有如众人想的那样大怒,反而只是低头不语、神情落寞。 李国栋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勿忧,依臣看来,既然戎狄并未封死商谈一途,则说明其条件并非不可降低。”随即大声道:“臣斗胆,请陛下允准臣再往议和。” 朝堂上登时响起一片惊讶声,这李国栋显然非常赞成议和之举,但却一直不主动提及,而等朱文卓提出并前往受辱后,方主动要求冒险前往,是大智大勇还是大奸大恶?但这李国栋能言善辩,圆滑世故,由他出面兴许能取得一些转机也说不定。众大臣有的议论纷纷,有的暗自琢磨,除范时坤统领冷哼一声外,却没有人出声反对。 昌泰帝却大为感动,“李丞相果为我朝柱石,勇气过人,如此有劳了。” 为表诚心,此次出城议和专门载有数车黄金、白银、玉器及布帛等物。为准备该批财物,昌泰帝带头献出宫中珍宝,并号召众大臣相继捐钱献物,希望能让戎狄人满意让步。 看着数车灿烂鲜丽的金银财物,听着李国栋关于大梁国地大人多,勤王军络绎而来,戎狄人终将不敌的陈述,戴着一顶大毡帽而遮住大半个面庞的陈竟陵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和冷彻入骨的仇恨,shen手把wan着金饰玉器,尚未言语,旁边万夫长阿谤步却操着生疏的梁国语言翻着白眼道:“你们梁国人多是没错的,可惜都是属羊的,只能吃草挨刀。而我们戎狄男儿都是属狼的,最喜欢杀羊吃rou了。人多有用吗?哈哈,哈哈。” 陈竟陵眼中一丝悲伤稍纵即逝,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李国栋,轻咳一声道:“丞相大人亲来议降可见诚心,不过,我家大汗英明神武,亲率大军征讨,你以为就只是为了这么点金银财物吗?” 听到陈竟陵标准流畅的梁国语,李国栋大为惊奇,仔细看向陈竟陵,竟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急忙道:“敝国君上体恤民情,不愿大动干戈,故希望罢战休兵,以免两国世代为敌,征战不休,陷两国黎民于水火,成携亡之局。纵然贵方一时取胜,也一定元气大伤,而梁国地大人众,即使一时落败,也不会真正灭亡,定有重新崛起之日,那时倾全国之力反击复仇。彼时草原各族却定会趁贵方虚弱之时,反叛生事,qun起而攻,只怕贵方也将面临全族覆亡危机。” 李国栋的话其实不无道理,草原各族凭武力相争,弱rou强食。此时戎狄最强,故能征服各族,一统草原,建立强大帝国。但一旦戎狄衰弱,压制不住各族,出现叛乱分裂甚至被灭族的可能极大。傲慢的阿谤步竟似被说动,低头沉思不语。 陈竟陵看了看李国栋,知此人并非庸蠢无知之辈,嘿嘿一声冷笑道:“自古以来,两国相争强者胜,强者自须更强,不进则退。安于现状、贪于安逸必然逐步衰弱,就如今日梁国大而不强、每战必败,便是明证。我家大汗智勇无双,焉会不知此理。如今征战中原,正是要威慑四方,扬我军威,才能让各方甘心臣服,如此我戎狄才能强上加强,永立不败之地。否则无攻而返、空手而回,岂不成为笑柄,怪我戎狄无能?” 阿谤步大为服气,马上又兴奋起来,连连道:“正是如此,俺们南征北战,无往不胜,靠的就是拳头比你们硬。只要俺们杀光你们的男人,征服你们的女人,让你们的女人生下的都是俺们戎狄的孩儿,戎狄儿郎越来越多,那俺们才能越来越强大,哪怕有人不服?嘿嘿,哈哈。”言语粗俗无比。 李国栋大皱眉头,却依然坚持道:“世间万物均有涨有消,哪有永远强大不败之理。所谓物极必反、刚极易脆。圣人有言:好战必亡。纯凭武力是不可能长治久安的。居安思危,给别人留一线生机,广播仁义,为百姓创安宁之所,才能让天下民众心服口服。” 陈竟陵面现嘲弄之色,“要讲仁义吗?难道梁国如此大的疆域是靠仁义讲下来的?若不是兵临城下,丞相大人会与在下会面,说如此多废话吗?若不是武力不济,只怕梁国会将我们杀个干干净净吧?当刀架到了脖子上,才想起和我们讲仁义,会不会太晚了些?丞相大人。” “就是就是,俺们陈军师说的就是有道理,可不就是这样嘛。”阿谤步称赞附和道。 他姓陈?李国栋突然一阵颤栗,冒出一身冷汗,突然间想到一人,怎么可能?那个人一家不是都死光了吗?他看向陈竟陵,那露在帽沿下的鼻唇,竟然真与那人有几分相像。他知道绝无可能是那人,难道是他家逃脱大难的后人? 李国栋心中惊惧,反复揣测。不,不可能,他亲自点算过那人一家,确信无漏网之鱼,绝不可能还有后人。李国栋定了定神,知言语相劝无任何用处,叹口气道:“吾等梁国臣民,只知效忠君上,为君分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还请尊驾开出敝方能接受的条件。” 陈竟陵淡淡道:“梁帝必须出城乞降,并昭告天下。其他人、钱、物不可少了一分一毫。最好越快越好,否则。。”陈竟陵紧盯李国栋,“城破之日,建安城内将不会留下一个活物。”随即拂袖而去。阿谤步冷笑数声,也跟随离开。 苦难苍生 听完李国栋的呈奏,昌泰帝及众大臣不知该悲该喜。显然,戎狄还是做了一定让步,未再要求昌泰帝随其北上,那样形同羁押,也未再要求开放城门让戎狄兵入城。 但要昌泰帝出城乞降并昭告天下,定然也是声名扫地、受尽屈辱。而进献美女、钱物数量极大,两天内却要何处筹措?但若不满足戎狄人要求,后果却更加难以承受。 昌泰帝看向户部尚书詹其昌,迟疑一阵后问道:“詹爱卿,如今国库尚有多少钱物?戎狄所提条件有何方法可以做到?” 詹其昌出列禀道:“陛下,由于前期数场用兵作战,耗资巨大。目前库中仅三十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所存布帛数量也远远不够。而且。。。”詹其昌顿了顿,脸色yin沉,“戎狄还提出要万名美女,库中委实没有。” 众大臣尽皆苦笑,詹其昌故意没有说明,戎狄还要求包括皇后之外所有妃嫔,且三公六部九卿之家至少出一未婚女子。御史大夫及其他尚书、奉常等人一个个面色铁青。 兵部尚书谢衍之大声道:“死便死矣,何必非要苟且偷生,屈辱求活,置国家颜面、民族尊严于不顾?如此还如何让梁国百姓信服?还如何统御四方?还不如轰轰烈烈战一场,纵然战死也死得其所,青史留名。” 是啊,到底是要站着死还是要跪着生?戎狄人给予的这一线生机何尝不是一杯毒酒,到底要不要饮下?所有人都在盘算着。 “陛下,臣想,既然戎狄此次可以放宽条件,那么也不是不可以继续谈判。此次戎狄人来势汹汹,我们仓促应战,准备不足,难免失败。只要暂且渡过这一难关,待戎狄人撤退后,我们再专心打造一支强军,精心准备,伺机复仇,到时自然可以一雪前耻,挽回名声。否则,一时冲动战死,纵然壮烈,但大梁也就qun龙无首、四分五裂,再无挽回余地,如此有何意义?再说,吾等身为臣民,不能保得陛下周全,已是失职,反而还一昧劝陛下赴险应战,岂是为臣之本份?”李国栋再次侃侃而谈。他口才本佳,话语中又处处为昌泰帝着想,反让其他支持抵抗的部分将臣一时无言以对。 詹其昌怒道:“却不知丞相大人意欲何为?难道真要陛下出城投降不成?” 昌泰帝也紧皱眉头,显然作为一国之君出城乞降让他难以接受。而且也难保戎狄不会出尔反尔,趁机行凶。 李国栋摇摇头,“当然不是,戎狄久居北方草原,钱粮物资匮乏,尤其冬天严寒难熬,因此时常寇边掳掠。今次只要暂时在金钱财物上尽量满足其要求,让其可以过一段安逸日子,想来他们也不至于非要坚持拼个你死我活。如此我们便有了喘息之机。” 詹其昌怒哼一声,“户部库存只有这么点钱物,到哪去找那么多金银物资?戎狄索要万名美女,你又要如何满足?难道。。难道。。”詹其昌本想说难道真要陛下将所有妃嫔都送出去,但看到昌泰帝灰暗的脸色,便将话吞回腹中。 李国栋似早有思考般,“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正是诸位大人为国分忧的关键时刻。国库钱物不够,还需各位大人捐钱捐物、慷慨解囊,并指挥各部府司也需抓紧筹措,共渡难关。” 朝堂之上“轰”地响起一片议论声。显然,戎狄要求的这么大一笔钱物要在短期之内筹措出来,每个官员需承担的数量必然很大。即便如此,就算发动建安城所有官员捐献也仍然不可能凑齐。因此李国栋要求各部府司抓紧筹措,但建安城被团团包围,要到哪去筹措?显然只能从建安城内的百姓身上想办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任何一位臣子的荣华富贵均为陛下所赐,莫说为陛下分忧,就算是为陛下去死也该是理所应当、毫不犹豫。否则,若此时还有所保留,一旦城破,列位以为真能留下些什么呢?”李国栋的话声慷慨激昂,竟将众大臣的议论之声逐渐压了下去,昌泰帝面现感动之色。 众大臣察颜识色,多多少少知道皇帝的心意,加上李国栋的话不无道理,议论之声逐渐停歇。 “至于一万名女子,”李国栋继续道:“建安城内目前正是人满为患,难道会找不出万名年轻女子?何需各位大人每家出人。只要稍微梳洗打扮一下,戎狄如何分辨得出来是怎样出身?” 李国栋话语平静,但众大臣却听得浑身颤抖。他的方法不可谓不聪明,只是最终遭殃的仍然是平民百姓。 “当然,”李国栋顿了一顿,“若有哪位大臣愿意献出自己的亲闺女、亲孙女,本人将给他下跪磕头,感谢他为陛下和大梁作出如此牺牲。”说着,李国栋缓缓看向一众大臣。 众人急忙低头转身,生怕与李国栋对视。虽觉得良心难安,虽然明知可能惹得天怒人怨,但毕竟那是李国栋的提议,就算上天怪罪也应怪到他头上,与他人无干,何需反对?何必出头?否则,难道真要献出自己家的女儿吗?就算是詹其昌也只能低头叹气,摇头不语。 “范某宁愿轰轰烈烈战死,实不愿如此苟且偷生。”一向沉默稳重的范时坤此时双拳紧握,双目喷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国栋看了看他,冷冷道:“范老将军,你是希望陛下也如你一样战死吗?你就是这么保护陛下安危的?” “陛下,大梁国若如此屈辱求生,以后恐怕就再也抬不起头了?”范时坤看都不看李国栋,直接向昌泰帝下跪恳求道。 “一派胡言,”李国栋喝道,“只要陛下在,梁国就在,一切就还有希望。若陛下战死,你范大将军准备拥立谁为国君呢?还是想趁机自立?” “保护陛下安危是臣的职责,维护大梁尊严也是臣的职责。臣请明日出战,不死不回。”范时坤大声道,语气中充满以死明志的决心。 “范将军真是糊涂。你若出战,一旦让戎狄人趁机攻进城来,怕是和谈的机会都没了。即便戎狄人没有攻进来,也会以此为借口提高价码。那时你就是我梁国的罪人。”李国栋冷笑道。 不待范时坤再言,李国栋转向昌泰帝,“恭请陛下圣裁。” 昌泰帝神色木然,低首望地,沉默不语。因为数日寝食不安,他明显消瘦了许多,两颊也更显突出,看上去憔悴无比。让堂上一众大臣既是愧疚又是担心,不免坐立难安。 半晌,昌泰帝终于轻声道:“范爱卿年事已高,建安卫戍及和谈之事暂由李丞相全权负责,生杀予夺由卿决定,可事后再奏。”然后,他立即站了起来,急欲离开,却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太监赶紧将他扶起,搀出大殿。 范时坤老泪纵横,悲愤无言。 其后三天,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是不愿知道李国栋搜刮钱财征集美女的情况,昌泰帝没有上朝。 三天的时间里,戎狄人却没有停止攻城,巨石火弩将建安城摧残得面目全非,城墙有数处被击出缺口,又被守军赶紧补上。在一个深夜,戎狄人差点撞开城门,幸被守军立即用无数大石将大门紧紧抵住。甚至有一次,部分戎狄军人在黎明前趁守军疲惫,利用云梯攀上城楼,守军拼死抵抗,方击退敌人。 但卫戍师伤亡惨重,已不足万人,不得不四处强征百姓入伍守城,形势显然已越来越危急。加上城里的粮食已基本耗尽,药品已彻底断供,越来越多的人没有死于戎狄的攻击,而是死于饥饿和疾病。有的尸体无人认领,只能曝尸街头,这也导致瘟疫与痢疾开始在城内流行。民众恨声载道,对抗事件频频发生,整个建安城充满了动荡不安。 而这三天里李国栋的筹钱、征人工作开展得效率不可谓不高,官府所有部门均被发动起来,明确每个部门必须筹集一定数量的钱物和女子,否则将受到重罚。钱物方面,有的官员良心未泯,捐出大半积蓄,以免百姓太过受苦。但更多的官员却将捐钱视同于割rou,尽力掩饰私藏,捐出一点就叫苦连天。然而,良心未泯的官员却往往敛财无术积蓄不多,积蓄多的官员却往往贪.婪成性、一毛不拔。 一天之后,李国栋看着那微小的数额,脸色yin沉得如暴雨前的天空。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昌泰帝赋予他的生杀予夺的大权,斩杀了数人后,情况有所好转,各部门高效运转起来,却也给城内百姓带来了另一场灾难。 各部门将建安城划分出责任片区,确定各片区须完成的数额,然后派出人手,挨家挨户征集钱物。可名义上是征集,实际上却如很多人预料的那样翻箱倒柜、强行抢夺,甚至有人以此为敛财之机,中饱私囊。百姓们辛苦数十年仅有的最后一点积蓄被全部夺去,无不绝望痛哭。 然后,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为了征集一万名女子,各部门想尽一切办法,比如用女囚充数,用食物引诱流浪无家可归女子,但数量仍然远远不够。显然,平民之家的女子仍然是主要目标。他们欺瞒哄骗、威逼诱拐,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也有少数难以生存的家庭不忍心看着女儿饿死病死,希望她能遇到一条生路,而将女儿交出,但更多的家庭宁愿死在一起,也不愿意将女儿送给被称野兽或魔鬼的戎狄人。他们激烈反抗,却一个个被打倒在地,看着女儿被抢走,只能凄惨哀嚎,却无人相助。 在这数天里,却有一个人利用戎狄人攻击的间隙,游-走于建安各处,护卫们均远远地跟着,没有人任何人敢靠近打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出来走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出来好好看看建安城。他时而神情呆滞地看着建安城被战火摧毁的残垣断壁,处处可见的斑斑血迹,半天纹丝不动,如同一尊石雕。而看到百姓家被抢走仅余的一点钱粮和女儿时的绝望嚎叫,他会不由自主地遮住脸,赶紧躲开,不愿看到这一幕幕凄惨的场景,更怕被人看出是他造成的罪恶。 但这幕场景实在太多,总是随处可见,躲无可躲。他便只有置身暗处,背向他人,佝偻着身子,如同难以承受这罪恶感的重压。 朕。。我。。是。。罪人,他口里轻轻念着。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去阻止。 我。。。我毕竟是皇帝啊,你们不为我牺牲,难道要我为你们牺牲吗?谁叫你们是民我是君呢?他这样想着。但罪恶感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以后。。以后我会弥补你们的,我会把你们失去的都帮你们找回来,都还给你们。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又象是对万千百姓的承诺。可是,他依然ting不起xiong,抬不起头。 灵魂深处,似有无数蚁虫在疯狂噬咬,让他彻夜难眠、痛苦颤抖。 第四日下午,按照约定是第三次议和的日子,当然,也是交付钱物、女人的时辰。戎狄人退后半里,留出空地,等待钱物女人运出北城门。 李国栋组织三千兵士,拉着数百满载金银丝帛等物的车辆,缓缓行向城门。后面却是被士兵严加看守的近万名女子随车而行。这些女子穿上了平时绝不可能有机会穿上的华丽服装,戴上了一辈子未曾见过的精美首饰。但她们却一个个面色凄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有的低声抽泣着,有的也许已哭干了泪水,神情麻木,如僵尸般木然前行。部分女子被拴在一根铁链上,被铁链拖拽而行。女子的家人们被士兵们强行隔绝,只能看着自家的女儿痛哭不止。 离建安北门越来越近,当看到洞开的城门,如同看到地狱的入口,强烈的恐惧让女子们不由自主地哭喊挣扎,并与士兵撕打抓扯起来,让押送的士兵们也大感吃力。这时一名女子突然奋力挣脱双手,冲向一名持刀的士兵,抓住刀身,让刀锋划过自己的脖子,随着飞溅的血花倒在地上。另一名女子冲破士兵的阻拦,撞向城墙,倒地之时,血水从她头上汩汩流出。两边的家人及其他百姓也开始冲击押运士兵,形势眼看就要失控。 李国栋面色yin冷,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再有抵抗寻死者,其家人尽皆处斩。”随着命令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作用显现了,女人们似乎认命了一般,除了发呆和痛哭,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李国栋冷哼一声,继续前行。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李国栋正要发怒,抬头一看,却不由得呆住了。 身着常服的昌泰帝站在他的面前,看上去依然面容憔悴,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一种此前所没有的神采。 李国栋反应过来,急忙下拜,大喊“陛下”。身后士兵大惊,也急忙跟着拜倒。 昌泰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对着李国栋道:“放这些女子回家。然后有劳李爱卿去和戎狄可汗说,朕明日出城与其议和,任其处置。只求他们放过城内百姓,给他们一条生路。”语气安祥平和,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李国栋大惊道:“陛下不可。如此您凶多吉少。” 昌泰帝微微一笑,“朕知道,朕意已决。”随即转身离去,步履竟颇为轻松。 李国栋颓然跪倒在地,面若死灰。 锋芒毕露 “哈,梁国皇帝果如传言中那般懦弱,竟然真的征集了万名女子要送出城来?如此一来,他这个皇帝还当得下去吗?梁国百姓还愿意追随他吗?”呼勒图面上似笑非笑,语带讥讽,“中原的史册典籍、君王言辞不是一向反复强调要以民为贵吗?难道他们只是zui上说说?不怕失去人心?” 陈竟陵面无表情,“梁国皇帝及朝中重臣大多生于富贵之家,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在他们眼中,平民百姓天生低贱,就是用来为他们做牛做马当垫脚石的。因此,牺牲百姓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至于失去人心,他们一向不是那么担心,就算担心,一但遇到危亡之际,他们也顾不上了。” 呼勒图淡淡一笑,道:“如此正合我意。梁国君臣若真的体恤民生,上下一心,我军又如何能够如此轻易取胜,如何能够彻底征服所有梁人?” 陈竟陵躬身道:“大汗过谦了。就算梁国上下一心,凭大汗的武勇智慧,也一样能够轻松取胜。” 呼勒图微微一笑,却并不反对,显是自信满满。 这时,建安城的大门打开,李国栋携数名随从乘马而出,其后大门在身后关闭,却未看到任何女子和金银财物。陈竟陵冷哼一声迎了上去,没过多久,即脸色怪异地回来禀报。 听完陈竟陵的禀报,呼勒图初时面无表情,沉思不语,片刻后轻声笑了起来,“还真是小看了梁国皇帝呢,原来还是有些勇气。看来征服梁人要多废点周折了。”随即他脸色逐渐转冷,语声森然,“不过,你既然敢出来,我就让你跪在我的脚下,砍下你的头。”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当太阳跃出东方的天际,昌泰帝一身雪白,来到城门前,身后是拜伏于地的官员和百姓。当城门慢慢打开,昌泰帝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建安城虽饱受战火却依然充满文化气息的古老街道和建筑,轻轻理了理衣服,便ting身走出城门。随行只有一个太监,他觉得实在没必要牵连太多人。 “是他吗?”呼勒图问。 “是他。”陈竟陵简短回答。十几年了,你既然成了皇帝,那我就只有找你复仇了。黄泉之下,你莫怪我。 突然,后方出现一阵骚乱,呼勒图皱皱眉,一千夫长奔上前来,禀报道:“大汗,有梁人来袭。” 呼勒图虽微觉奇怪,却神色如常,“竟然还有梁人敢来送死,哪里来的军队?有多少人?” 千夫长战战兢兢答道:“据报,这qun人系翻越长歌山而来,未带军旗,不知是哪支军队。不过,从装束看更象逃难的农民,不象军人。人数暂时不详。” 呼勒图不耐烦道:“杀了。”千夫长立即领命而去。 甫出城门,一阵狂风夹杂着黄土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昌泰帝微微闭上眼,用心体会那种沙场的萧瑟。正要继续迈步,身后蹄声得得,一骑自城中驰出,来到身边,却是老统领范时坤。 老将军翻身下马,声音低沉,下拜禀道:“陛下,焉有将未死绝而君先受辱之理,且容老臣相伴,共赴国难。” 昌泰帝心下感动,深深看了一眼范时坤那霜染鬓发,没有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范时坤将昌泰帝扶上自己的马,亲自为昌泰帝牵马,迈步前行。 但,不过数步,范时坤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前方。戎狄阵容后方旌旗摇动,人喊马嘶,莫非又有援兵来到?但想到延庆王二十万大军的惨败,范时坤将军摇摇头,心知不能抱多大希望,却一时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后,后方纷乱不见平息,也不见远去,反而越来越吵闹。呼勒图心下微怒,起身看去。却见右后方长歌山下密林外,己方军马围成半圆,一边呼喊不停,一边向密林中放箭,却似不敢冲进林内。偶有骑兵尝试冲入,却如石牛入海,不见回转,让戎狄骑兵不敢继续冲击。如此,竟然形成相持,一时无可奈何。 呼勒图冷哼一声,依靠密林抵抗的确可以限制己方骑兵优势,但只需放火烧山,自然可以将其逼出或是烧死。正待下令,却见己方骑兵停下攻击,领兵千夫长策马奔来,下马叫道:“大汗,对方要求在城门前场地上与我大军公平决战,问我们可敢?” 呼勒图大为错愕,第一感觉是否听错了,竟然会有人要与天下无敌的戎狄骑兵在无遮无拦的平地上决战?但看千夫长脸上的神色,似乎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定然已反复问明对方的真实意思,应该不会错。遂沉吟了一下问道:“对方来自哪里,领军之人何人?” 千夫长急忙回答:“据对方称,来自西凉,领军人叫韩崇岳。” 呼勒图眉头一皱,自己并非冒进之人。在进攻梁国之前,早已将梁国所有名将和掌握实权之人逐一研究个遍,但韩崇岳竟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子。而且,凉州五万援军不是已经被击溃了吗?何以又冒出西凉军人?嗯,看来对方只是偏远地区一帮不懂军事的土包子,否则,怎么敢和天下第一精骑在平地对决?他摇了摇头,又微感失望,那是一种找不到对手的失望,只是淡淡道:“既然他们一味求死,那就让他们过去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人看到,在听到韩崇岳三个字时,陈竟陵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现出一抹异色,却很快敛去。 听到命令,戎狄立即让开一个广阔得可容数万兵马快速通过的通道。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当对方经过通道集结到城门前广阔的场地之上时,却只有约五千人,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们看上去根据不象正规士兵,更象一qun逃荒的农民。有的身上背着木板、木棍和一些奇怪而简陋的装备,有的背着破烂的包裹,但显然没有强弓弩箭之类远距离攻击武器,更是一匹战马都没有。 他们一个个满身灰尘、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面容疲惫,很多人鞋子已走掉,脚上血迹斑斑,领头将领一瘸一拐,独目单臂,身上竟无一处完好。 一qun无马无弓的难民,竟然还想与强大的戎狄骑兵决战?戎狄人看着这样一qun人经过,目瞪口呆,象看着一qun怪物,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随后终于忍不住纷纷大笑起来,象是一qun野狼看着几只瘦弱的猴子在面前表演。初时还想着背信攻击,但此时却只想让这qun猴子多表演一会,以增加一些乐趣。 “他们应该是要饿死了,所以想混进城里讨口饭吃吧?”有人笑道。 “城里也没吃的呢,进去也只能饿死哦。”更多人跟着大笑起来。 建安城北门前广场巨大,为了便于进攻,戎狄每日令押着投降或抓获的梁国军民清扫,场地上竟无多少异物。五千西凉人就这么穿过戎狄包围圈,来到城门前,却出乎戎狄人意料,没有避入城内,反而立即开始背对城门正式结阵,背后是守城士兵攻击可及之处。结成的军阵刚好挡住了昌泰帝的路,也挡住了戎狄人进攻北城门的路线。 范时坤趁机劝昌泰帝退回城中,登城观望。对此,呼勒图冷哼一声,毫不介意,一切终究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过程中,陈竟陵紧紧盯着那个带头的残疾将军,面无表情,眼神却极为复杂。疯子啊,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吗?梁国于你有何恩情?何必跑来送死。 在双方人马充满好奇的注视下,五千西凉人有条不紊地结成五个雁行阵,每个阵分五层,里二外三,然后就在那里咔咔、咣咣的做起准备来,一面面高达五尺的木盾被组合而成,如鱼鳞般一层层将他们遮掩起来,渐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木盾吗?戎狄人不屑地摇摇头,没有什么盾能挡得住戎狄铁骑的强力冲锋,即使是最先进的铜盾。但似乎也有奇怪之处,是什么呢?呼勒图想了想,哦,是了,他们行军、结阵、立盾时,不管是动作、步伐还是声音,似乎有一种韵律,这个韵律使他们看起来好象,额,好象是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呼勒图忽然产生了一点点不安,为了消除这种不安感,他决定不再给予对方休整的机会。随着他轻轻挥了挥手,一支五千人的骑兵猛然向西凉军阵发起了冲击。 知道对方没有如弓弩这样的远距离武器,戎狄骑兵干脆不用弓箭,直接策马前冲,利用马的重量和冲势踩倒对方的盾,再挥刀砍杀,这是戎狄人的拿手技法,屡试不爽。他们能想象出盾被冲开后对方的惊恐慌乱,以及被逐一砍倒的绝望无奈。 最前的数百骑兵逐渐靠近,在即将接触前,戎狄骑兵熟练拉起战马,战马前蹄人立而起重重踩下,有的战马甚至腾空而起,向西凉军阵中纵跃而下。 建安城楼上,昌泰帝面色苍白,范时坤老将军摇头叹息,步兵在没有强弓劲弩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抵抗得住戎狄骑兵的冲击,只怕很快就将被戎狄铁骑踩踏成齑粉。 这时,西凉军阵中突然响起一声整齐的“嘿”,紧接着是一声大吼“杀”,外层木盾突然侧转,一杆杆拼接而成近三丈多长、碗口粗细的大枪自盾后猛然刺出。 大枪如蛟龙出渊,将靠近军阵的戎狄战马连带着马上戎狄士兵直接刺穿,带出一蓬蓬血雨,洒向后方的戎狄兵马。随即,大枪回抽,又猛然再次刺出,如同天神的战戈,足以击碎一切来犯凶魔,其攻击力之强、杀伤力之足一时惊呆了所有人。 不过数息之间,一百余名戎狄骑兵倒地而亡,后续的戎狄骑兵虽大为惊骇,但也激起了凶性,更加猛烈地纵马扑上用马刀砍、用狼牙棒砸、用长矛扎。但土里土气的西凉军团此时却如山岳一般,一步不退,大枪随着阵阵“杀”声而刺向每一个靠近的敌人,足够的长度和强大的冲击力让戎狄骑兵在武器尚未碰到西凉军人时便已连人带马被刺倒在地,又被后续的骑兵踩踏而血rou模糊。平时凶残噬杀的戎狄骑兵此时就象一只只撞到荆棘之上的蝴蝶,竟然一时也显露出了它的脆弱。 一个时辰过去,阵前戎狄人马尸首越来越多,在死伤三千余人后,戎狄的攻击越来越弱、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甘心地瞪视着西凉军团的兵阵,却不敢再靠近。他们第一次遇到如此凶猛的抵抗和强大的攻击,竟然是来自一qun偏远地区半农半军的土包子,这让他们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当前的状况。 激战中,西凉军团也有近百人伤亡,十多张木盾被击破。伤亡人员均被运至阵后救治处理。 随着戎狄人停止攻击并开始退后,西凉军阵外围木盾随之闭合,再无动静,就象一切均未曾发生过。但阵前无数人马尸首却告诉所有人,这里刚刚发生了惨烈的shalu。 可这一次,胜利的却是梁国一方。 不管是戎狄一方,还是建安城上梁国君臣、将士,均静寂了片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随后,建安城上响起一片欢呼声,不可一世的戎狄骑兵竟然也会遇到这样的屠杀,被压抑了近一个月的绝望感终于有所减轻。可惜,为什么只有五千人,若再多一些该有多好,梁国一方所有人都在遗憾着。 陈竟陵默默地看着,心里百味杂陈:韩疯子,终于练成你的阵法了吗?不过,我却有数种方法可破你的阵,只怕你仍然凶多吉少。可是。。。你却让我如何才好? 呼勒图冷冷地看着战场上败退下来的骑兵和西凉阵前战死的数千人马尸首,转头吩咐几声,数名护卫立即奉命前去。就在阵前将战败后退的一名千夫长和数名百夫长斩首。对呼勒图来说,可以容忍战败,却不能容忍怯懦和退缩。随后,他目光轻扫,问道:“我的英雄们,谁去展示一下我们戎狄好汉真正的实力?” 话音刚落,左首一名粗壮的万夫长站出道:“大汗,巴塔赤罕愿往。”呼勒图面上浮出微笑,道:“巴塔赤罕,我们草原的雄鹰,去吧,用你的神力去展示我们戎狄一族举世无匹的强大。” 作为呼勒图麾下第三号猛将,指挥二万人马的巴塔赤罕却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仔细观察西凉军团的阵形后,命令二万人保持一定距离,利用强弓展开齐射。密集而强劲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向西凉军阵,发出“叮叮、啪啪”连绵不绝的响声。要知道戎狄所用弓箭经过精心改良,弓系用柘木、牛角、马筋、鱼胶等物混合制成,箭镞为青铜制成,尖长而锋利,加上他们精湛的箭术,战斗中往往比对手射得更远、穿透性更强,这也是他们纵横南北、赖以制胜的法宝之一。 面对戎狄兵漫天箭雨,西凉军团的阵型不得不大幅收缩,外侧以立盾方式形成遮挡,内侧则将盾举过头顶,抵挡自上而下射来的箭支,以确保不留空隙。 但密集而强劲的箭雨还是给西凉军团的阵形造成了破坏,正对戎狄骑兵的部分木盾承受不了箭雨连续不断的撞击而出现损坏。显然,天下无双的戎狄骑兵并非浪得虚名,其强悍的攻击力让西凉军团也应付得有些吃力,并出现被动局面。 戎狄兵趁机发起冲击,后排骑兵继续向西凉阵中放箭,以掩护骑兵冲锋,意图让西凉军团攻守难以兼顾。 并且,针对西凉军团的防御和攻击方法,巴塔赤罕专门将所有手持狼牙棒的骑兵排在最前,在接近西凉军阵时,戎狄骑兵高高举起狼牙棒用力砸下,即使在一瞬间被西凉军团大枪刺倒,但仍有相当多的狼牙棒砸在了西凉军团的木盾上,被砸中数次的木盾难免出现破裂,难再发挥挡护作用。戎狄兵狞笑着挥刀砍向暴露在外的西凉战士,部分戎狄骑兵趁机纵马跃入西凉军阵中,破坏了阵形的严密。西凉军团一时陷入被动。 建安城楼上观战的梁国君臣和守城将士立即紧张起来,不知道西凉军团能ting得了多久。 情仇两难 面对巴塔赤罕所率军队的强大冲击,西凉军阵缓缓转动起来,如同水中盛开的五朵莲花在水流的冲击下随水而转,每次旋转均将自己暴露在外的西凉军人重新带入阵中保护起来,同时内外侧士兵相互交换,进入外侧的生力军继续对戎狄骑兵保持强大的攻击力,阻挡其冲锋。而内侧的士兵则利用局部人数优势,对跃入阵中的戎狄战马进行集中攻击。 无论是外部的阻击还是内部的扑杀,西凉军团的雁行阵形却始终不乱,所有人的动作依然那么整齐划一,只有集体攻击,绝无单兵作战。每一次合力攻击都让戎狄人挡无可挡,难以发挥他们超强的个人战力。 戎狄的攻势竟然再次被遏制住,双方进入激烈的僵持对抗。 “陈卿,你陪我上去看看。”呼勒图指了指一约二十丈高,平时作为哨兵瞭望的高台。 高台之上寒风刺骨,但对整个建安城内部却一览无余,对正在鏖战的西凉军阵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自上而下看去,西凉军团每个大阵约一千人,每阵自内而外却有五层,但参加战斗的不过外三层,而内部二层却毫无动静。参加战斗的西凉士兵不管是收枪、出枪,还是前进、后退,始终保持一个固定的节奏,哪怕有人战死倒下,节奏也丝毫不变。 “陈卿,你看出他们的攻击方式了吗?”呼勒图平静问道。 “微臣愚钝,只看出他们每次防守与攻击都是十人一组,防守时可以十人共同发力于盾,出击时也是十人将拼装而成的大枪共同用力刺出,故能产生强大的杀伤力。”陈竟陵微微沉吟,皱着眉头答道。 呼勒图微微点头,“我戎狄将士战力天下无双,单打独斗绝无敌手。而敌军虽装备器械落后,但以专门对抗我骑兵的阵法相抗,以组攻守,绝不单兵作战,如此反形成局部优势。若换作其他军人,即使有这样的阵法,但遇到我方的冲击,阵中必然有人害怕闪避,则阵形必乱,一点乱则全阵崩”。 “但这只军队任何一个人均无害怕闪避之举,阵形始终不乱。攻防一体、进退一致,可真是不一般啊。我竟不知梁国还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将领。陈卿,你可知韩崇岳是什么人?”面对僵持的战局,呼勒图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竟然问起敌人领军人物的身份来。 陈竟陵面色微变,却立即恢复正常,稍稍沉思后答道:“臣此前曾研究梁国所有领军之人,虽听说过有个西凉韩崇岳,但据臣所知,该人起初只是个文人,得中进士后,因得罪权臣,被贬往西凉。却不知他竟然成了将军,并敢领军来战。” “得罪权臣被贬?”呼勒图面上露出一丝怪异神情,有意无意地看向陈竟陵,“为何梁国才华超卓之人总是会因得罪权臣或被害或被贬呢?”随即,呼勒图轻叹道:“若是这些人才能够得到重用,我戎狄哪有机会能渡过洛河,并围攻建安?只怕偏安草原都难呢。” 见呼勒图竟然如此称赞敌人,陈竟陵不免一怔,连忙道:“大汗过谦了,且不说梁国官场一向充斥争权夺利,有才华之人往往性格耿直,不愿苟且随流,因此难有发挥。但就算梁国官场上下一心,凭大汗的英明神勇,兵锋所指,也定然无坚不摧。” 呼勒图摇摇头,“北方草原毕竟生存艰难,人力有所限。而中原地大人众,且吃苦耐劳,若真有英明之人将其带领起来,因材而用,实是不容小视。不过,”呼勒图抬头望向建安城,傲然道:“既然梁国朝廷无容人之量,自毁江山,那我就不客气了。区区一个韩崇岳还挡我不住,只是希望他能留下命来,让我能收服他为我所用。” 陈竟陵心下暗暗佩服,呼勒图天纵之才,数十年来所向披靡,却从不象以往的草原枭雄般容易骄狂忘形。无论形势优劣,始终能够冷静分析大局,既能看到他人的破绽,也能认可敌人的优点。对于有用的人才,不管属于哪个民族,即使曾作为敌人而殊死相搏,也能在其归顺后放手重用,故人人敬服,拼死效力,军队越战越强。不禁由衷道:“大汗之xiong怀确实古今罕有,在下能为大汗效力实是三生有幸。” 呼勒图哈哈一笑,道:“那就让我等携手征服天下,创不世之业,留名青史可好?” 陈竟陵急忙躬身应是,但看向城下激战中的西凉军团,却微微低下头,脸色极为复杂。 建安城下,战局益发激烈,进攻受阻的巴塔赤罕命令士兵将所有箭支射出后,即连续猛冲敌阵。攻击如排山倒海般一浪浪冲向西凉军阵,不给他喘息之机。每次冲击都带来无数兵器的断折和血rou的飞溅,分不清是敌是我。但西凉军阵却如滔天巨浪之中一块礁石,任其冲撞击打,却始终屹立不倒,不曾后退一步。每有士兵倒下,立即会有其他士兵补上,而若有多个组伤亡过大时,则两组汇成一组,一直保持十人一组的队列和攻防节奏的整齐,每次“杀”声响起,均给戎狄士兵造成致命杀伤。 “陈卿认为,敌人的弱点是什么?”呼勒图注视着激战的双方,沉声问道。 陈竟陵仔细观察着战局,思索一下后答道:“臣认为,敌军人数不多,而其攻击之法虽较犀利,但耗力巨大,难以chijiu。故而其弱点在力有不继。我军应。。” “我军应轮翻持续攻击,耗尽其力,如此我方必胜。”呼勒图微笑着接道。“此确为一法,但是,敌人既以木盾防守,为何不用火攻呢?如此岂不更省力快捷?” 陈竟陵脸色微变,急忙答道:“大汗英明,火攻之法更利于快速克敌。但臣担心敌军受到火攻后,会做出拼命之举,持起火之盾作为武器,冲击我方,而我军所筑高台和攻城器械,皆为木制,一旦大火四起,则局面难以控制,后果难以预料,可能会对我军后期攻城造成破坏,如此不可不防。” 呼勒图微微皱眉,显是觉得陈竟陵所言不无道理,己方兵多将广,确实不需如此冒险。随即笑道:“那就依卿所言,待敌疲之时,自可擒之。” 陈竟陵暗舒一口气,心中念道:“韩疯子,我给你缓了一口气,就看你能撑多久了。你若死了可别怨我不念旧情。”随后望向建安城,眼中又充满了仇恨,心中一阵矛盾纠结。 三个时辰过去,战场之上遍地血红,无数战死的人马被踩踏成rou泥,双方就踩着rou泥拼命搏杀着。巴塔赤罕脱掉上衣,挥舞着狼牙棒冲在最前面,每次击打也给西凉军团造成损伤。 观战双方均屏声静气,眼睛不眨地看着惨烈的战斗。建安城上有的人面色苍白、心惊rou跳,有的人羞愧不安、暗中自责。 长久以来的失败和颓废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和信心,在他们准备牺牲荣誉、出城投降甚至献出财产女子以换取耻辱的生存时,却有这么一qun不知来自何方、衣衫褴褛的人,以自己的血rou之躯挡在建安城的门前,保护着梁国的首都,也保护着中原民族最后的尊严。 一丝战意在建安城上的将士心中重新点燃,并逐渐升腾而起。他们望着城下血战中的西凉军团,心中默念:“勇敢的兄弟们,你们先ting住,我们随后就来。” 感受到这种战意的范时坤,正思考要不要出兵增援,这时有人传来西凉军团的话,只有一个字:等。 “我明白了,”高台之上,呼勒图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苦笑,轻叹一声道:“他们的阵中二层不仅仅是为了救治伤兵,而是让一部分士兵轮换着休息。” 陈竟陵默默地看着西凉军阵,他也发现了这一点,西凉军阵的每次转动,使内外层士兵不断交替,而交替至阵中心的士兵则会就地休整,以待下次轮换时有充足的体力再次发起进攻。而他们每次的休息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必须抓住这一刻钟的时间让自己好好放松休息,以快速恢复体力,因此,阵中心的他们是如此静默,不见任何动静。 “区区五千人,面对我军二万人攻击,在战局如此激烈的时刻,竟然还组织部分士兵休息,他们。。他们真是不知死活。”陈竟陵脸色yin晴不定。 呼勒图冷哼一声道:“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当然需要休息才有力气应战。而且。。。呵呵,看样子,他们还想凭消耗战,消磨我们的战力呢。”随即皱起眉头,陷入思索。 竟能让强大的呼勒图皱眉思索,这是陈竟陵平时也难以见到的情景,却是由于数千杂牌军造成。“疯子,一个疯子,带出了一qun疯子。”陈竟陵心中喃喃自语。 又是二个时辰过去,二万戎狄军已战死一万余人,攻击渐渐减弱,而西凉军人终于趁巴塔赤罕力竭之时,合力用大枪刺穿他的身体,将他的尸体挑起砸向戎狄骑兵。建安城上qun起叫好。巴塔赤罕平时作为戎狄的前锋,杀死无数梁国军民,如今终于死在城下,让梁国将士大为振奋。失去指挥且筋疲力尽的戎狄兵更加混乱,西凉军团在保持攻击节奏不变的情况下,趁机扩展阵形,如五朵盛开的梅花,将更多的戎狄骑兵裹入阵中进行绞杀,杀伤效率极高。 “梁国共有多少人口?”呼勒图脸色逐渐凝重。 “五千余万。”陈竟陵答。 “为何此前的数十万梁军不堪一击?而此时小小的五千人却能挡住我军强攻?且攻击力如此之强。”呼勒图象在问陈竟陵,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的阵法显然是专门针对我军的骑射之法而设,并经过长期演练,以有备击无备,让我们一时被动。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象这五千人一般不畏生死、坚持不退。”陈竟陵感慨道。 “有理,但不仅仅如此。”呼勒图轻轻点头后却又微微摇头,“此前的梁军也不是不勇敢、战法也不是不高明,但却未能凝成一心。虽然人多却未真正形成合力,面对我军的攻击,只要有一人退却,便会蔓延至全军,从而qun起效仿、一哄而散、一味败逃,人越多反而越容易相互掣肘,越容易被我军击破。因此,我军能够以专击散,从来不怕以少击众。这也是中原兵法所称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 “但这帮西凉来的人,”呼勒图轻叹一口气,“却真正凝成了一心,他们如同一个人般,将五千人的力量合为一体。无论如何冲击,也无一人慌乱退避。与之相比,我军多有不如。” 陈竟陵难得看到呼勒图如此称赞一支军队,而且还是敌人的队伍,并坦然承认自己不足,不由安慰道:“大汗,我们还有八万多精骑,依然占you绝对优势。而且,敌人也伤亡一千多人,现也极度疲惫。只不过,”陈竟陵也皱起眉头,“我们还需包围建安,无法全力攻击。” “草原上的灭顶之火往往源于一个小小的火苗,”呼勒图面容冷峻,“若不马上扑灭这个火苗,他们就可能形成火种蔓延全局。一旦让所有梁人如他们般聚成一体。莫说取胜,我们连活着回到草原都不容易。至于建安城梁国君臣,呵呵,让他们逃嘛,逃亡的敌人从来不可怕。”随即步下高台,下令立即撤回其他围城兵马,合力攻击西凉军团。 陈竟陵怔在台上,不敢相信呼勒图竟然数语之间便果断做出这一决定。难道真的到了这一步?需要放弃已花废很大心血即将得到的一切? 但他知道,呼勒图在未统一戎狄之时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力量弱小,曾多次陷入绝境,后凭其敏锐判断、坚强毅力和族人的勇猛扭转局势,因此对危机的敏.感远超他人,很少出错。 陈竟陵看向城下面对世上最强骑兵,却依然敢于正面对攻、顽强拼搏的西凉军团,心中忽然产生一抹淡淡的悲伤,因为他知道,这次西凉军团再难幸免。 全军决战 看到戎狄骑兵突然大规模集结,西凉军团意识到最后的大决战即将到来,开始停止对巴塔赤罕军队残兵的绞杀,不断收缩队伍,并抓住最后的机会休息起来。 他们拿出仅剩的所有干粮吃了起来,即便是吃饭,他们也是整齐有序、不慌不忙,吃得认真无比。他们知道,这也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吃饭。 最后的三千余陷入死战却不敢后退的戎狄残兵,突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却一时不知该继续进攻还是后撤,怔在当地。 呼勒图命人传令将他们撤回,难得的没有责罚他们,因为知道他们尽力了。 此时,建安城上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争执的双方是昌泰帝和众大臣。戎狄突然撤去对其他三个城门的包围出乎他们意料,几乎所有大臣立即劝昌泰帝出城转移,包括老将范时坤都苦劝昌泰帝南渡沧江,再图反击。 但昌泰帝却一直沉默不语。突然出现的生机也一度让他极为兴奋,准备立即撤离,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也一时说不清,只是觉得会让自己产生另一种罪责感,他曾决定用生命去摆脱的那种罪责感。 是要永远带着罪责感去生,还是要坦坦荡荡地去死?昌泰帝沉默中反复拷问自己那曾经脆弱而自私的内心。 沉默一阵后,他露出一抹微笑,迈步踏上城楼最高处,望了一眼城下惨烈的战场,转身看向这个座古老却饱经灾难的城市,缓缓道:“朕曾以为当国君是件很简单而风光的事,只需要让别人服从和牺牲。但近期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应把责任放在最前,不能永远躲在人后,不能永远让国民为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应该是我站在前面,为他们做出牺牲才对。” “国君不应该是只能给国民带来灾难而又一味逃避的,国君更应该能为国民挡住灾难,让百姓安居乐业。朕不是个称职的君王,曾让国人承受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和耻辱痛苦,这是朕的罪过,朕当为之负责。如今,国人仍在为我们而战,朕不可以再抛弃他们,应该与他们一起承受苦难一起战死。” 年轻的昌泰帝语声平和清晰,话语自城楼之上远远传开,一时间,整个建安城都在传播着他的话,再无其他语言。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哪怕是正在抓捕逃犯的衙役和正逃跑的犯人,也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武器,安安静静地听着。 “建安城破的那一天,朕将在烈火中与建安共亡,以炙烧自己的罪孽,告慰牺牲之士在天之灵,致歉因我之罪而承受苦难的人民,是我亏负了你们,我自该接受天谴,只愿能化身为灰,再佑大梁。” 城墙之上所有官吏、士兵均拜伏于地,失声痛哭。城中闻听的百姓目光中迷茫渐去,泪水涌现,也纷纷向昌泰帝所在方向跪拜,向这个已决意赴死的国君表达他们真诚的敬意。 这个一度让他们失望、痛苦甚至怨恨的国君,终于在苦难煎熬中成长起来,不再怯懦、不再逃避,决心用他孱弱的双肩和年轻的生命勇敢面对这场人间劫难。 随后,昌泰帝下旨打开东、西、南三个城门,让城内的百姓出城逃生,又命李国栋、范时坤保护自己的弟弟泽睿王爷、各大臣及家眷出城转移,并下旨,若自己战死,就由泽睿王爷继位。 李国栋、范时坤却均拒绝执行这道旨意,要求由其他人执行,自己要留下来陪昌泰帝一起。昌泰帝看了看他们,默然点头。 百姓转移时,却有近万名青年男子主动留了下来,请求和建安城共存亡。他们一个个满面饥色、瘦骨嶙峋,但眼中却闪耀着拼死一战的决心。 范时坤将他们编入卫戍师,做好战斗准备。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很可能是全部战死,但他们却依然斗志昂扬。 天空yin云密布,致使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给这个世界凭添一种压抑感。城下,八万戎狄骑兵呈半圆形将西凉军团三面包围,被包围的四千西凉军团显得如此渺小,如同da象脚下的一只螳螂,随时可能被踩成rou泥。 之前利用敌人的轻敌,他们在付出近千人伤亡代价的情况下,给予了敌人最大程度的杀伤。但接下来将是最后的决战,他们能够想象要面对的是怎样猛烈的攻击,背后就是建安城,他们没有退路,惟有死战。他们没有多少生还的机会,只希望能杀伤更多的敌人,给建安、给梁国带来一线生机。 戎狄军中,黑色骏马上的呼勒图威风凛凛,冷冷地盯着眼前看似弱小却顽强无比的西凉军阵,一言不发,似在等待一个最佳攻击时机,又似在不断积攒力量,务求一击而杀。 “大汗,他们是步兵阵,且要护住城门,不便移动,为何我们不用投石机攻击他们呢?”万夫长端察尔建议道。 端察尔并不凭勇力著称,但却凭精湛的工匠技艺而成为军中举足轻重之人,渡河船只和攻城器械均是由其设计并率工匠兵建成。能渡过洛河,并一路上顺利攻破诸多城池,端察尔功不可没,因此在戎狄万夫长中排名第二。部分将领听到他的建议也纷纷点头赞同。 虽然投石机主要是用来攻城,但用来攻击固定不动的步兵阵定然更有奇效,起码可以破掉其赖以防守的护盾,或者逼其转移阵地,如此必然造成阵形混乱,攻击起来将更加容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呼勒图眉毛一扬,有所意动,这时听到陈竟陵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不由看向陈竟陵道:“陈卿觉得何处不妥?” 陈竟陵面带忧虑道:“如此是否相当于向敌我双方甚至天下人承认,我们最引以为傲的骑射之术竟然拿不下对方一个小小的步兵阵?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再惧怕我们?有些部族会不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呼勒图怔然片刻,深深地看了陈竟陵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大声喝道:“真正的勇士要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强大的戎狄骑士们有能力消灭任何敌人。为了戎狄一族的荣耀,为了我们的子孙不用在严寒和沙漠中冻饿而死,为了戎狄的族人不再被人作为低贱的生命而肆意欺压shalu,让我们一起举起我们手中的武器,摧毁任何反抗者,征服四方天地,播撒我们戎狄神鹰的光辉”。 八万戎狄人均齐声叫道:“大汗神威!”声势震天。 这时,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将地上的血水和着灰尘搅混在一起。 呼勒图慢慢举起右手长刀,所有戎狄骑兵屏息静气,只待他长刀斩落即发起攻击。 对峙之中,西凉军团依旧静默无声,即使是被安置在阵后的伤兵,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韩崇岳注视着敌人强大的阵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脑中飞快地琢磨着如何抵抗敌人的箭雨和冲击。 虽然战前针对戎狄骑兵的攻击手法,做了精心准备,并命二百名工匠兵乘仅有的骡马先行出发,利用节省的时间额外赶制了数百副盾牌,但戎狄骑兵的强大战斗力特别是弓箭的强大穿透力仍然超出他的预料,即使是在轻敌状态下,也给自己的护盾造成了严重破坏,给军团造成了千余人伤亡,这让他无比心痛。 虽然自己一直非常担心的火箭和投石攻击没有出现,给了自己凭阵坚持的机会,但这次戎狄人全军攻击,必然会先想尽办法破坏自己军队的护盾,如何撑住其第一轮箭雨至为关键。否则,一旦护盾在无数劲箭撞击下大量损坏,则西凉军团必然陷入绝境。 突然,一颗水珠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要下暴雨了吗?韩崇岳微微苦笑,暴雨固然会影响敌人的攻势,但也会影响自己军队的协同性,而协同性正是己方保持强大攻防的关键所在。西凉军阵绝不能出现一丝混乱,每个人每个动作都会直接影响所在军组、军列、军阵的整体性和攻击力,因此,每个人必须知道军阵的攻防节奏并时刻保持同样的发力频率。 透过稀疏的雨帘,韩崇岳看向这支与他同生共死十多年的西凉军团,也许今日会全部战死此处,他只想再多看他们一眼,记下他们每一个人的容颜。 每一个人都平静得看向前方,不管雨有多大,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身姿。专注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洒脱和淡然,有的人面带微笑,似是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漫不在乎。 纵然雨越下越大,韩崇岳心中却满是温暖和自豪,再无丝毫担心,能拥有这样一支军队,能共同为国赴死,此生再无憾事。 雨水落在光滑的盾面上,有的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有的却无声顺盾而下。韩崇岳若有所思,心有所悟,此法可行否? 对面的戎狄已列阵完毕,军容鼎盛,并响起声势震天的叫喊声,显然斗志昂扬,随时可能发起进攻。韩崇岳心静如水,仔细观察着戎狄的阵势,判断敌人可能的攻击方式,脑子中极快地思索着,毅然做出决定,大喝道:“七星连锁阵!” 命令快速传递出去,西凉军团阵形立即快速发生变化,几乎就是在片刻之间,不可思议地完成了阵型的转变,每个阵形不再呈层叠式防守,而是形成了七个尖角,而每个角又由两列背靠而成,侧身向前,护盾也跟着身体侧向前方,而又层层叠压。正面看去,就如看到七个尖角,从七个方向指向戎狄骑兵。 韩崇岳面色如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军团的能力和纪律性,他们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七星连锁阵一向是作为进攻阵型使用,并不是防御箭弩攻击的最佳阵型,但韩崇岳却还是决定换成此阵。 若是别的军队,多半会因面临迫在眉睫的大战,对战前换阵这一兵法大忌产生犹豫质疑,甚至拖延执行。但西凉军团不会,十多年的生死相依使他们对这个残疾将军异常信任,听到命令,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执行。 几乎就在呼勒图长刀落下,戎狄骑兵发起猛冲的瞬间,西凉军团转换了阵形。 此时换阵?戎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按照既定的战术,一排排地策马冲前,利用快马冲势将劲箭的威力发挥至最大,并尽可能接近西凉军团时方发射而出,以便给西凉军团的护盾造成最大的破坏。每一排射完即立即成列后撤,由后排骑兵继续冲前射击。他们不需要瞄准,只管将马冲到最快,将弓拉到最满,在最强的力度时将箭向前方射出。 戎狄骑兵精湛的骑术与箭术在这一战中得到了充分展示。纵然雨越下越大,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攻击,他们自如地纵马飞弛,熟练得引弓射击,然后又快速地穿cha而回,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流畅无比。强大的戎狄帝国绝不是靠运气得来的,戎狄魔鬼的名号也不是凭空叫响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时间,西凉军团前方至左右两侧,均受到无数狂风骤雨般的劲箭冲击,箭锋与护盾的撞击声连绵不绝,竟然将真正的暴雨声也彻底压制了下去。 所有西凉兵士均肩膀相接、弓身向前,默默地抵挡着,象一块千年顽石,任它暴风骤雨、巨浪冲刷,也始终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建安城上,观战的人越来越多,有梁国的君臣,也有守城的官兵,甚至还有主动留下守城的百姓。没有人阻止驱赶他们,也没有人在意大雨如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在城下的决战上。 他们知道,这是决定一方生死的最终决战,而己方正处于极端的劣势,他们不知道西凉军团还能坚持多久,也许随时会崩溃,然后被戎狄铁蹄尽数踩成rou泥。那时,建安城和城内所有人都将跟随西凉军团一起被摧毁、被践踏并燃成灰烬。 但他们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城下四千人面对八万多戎狄恶魔的狂攻都仍然在坚持着,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他们还有什么好害怕? 此时,没有人怀疑西凉军团的勇气和意志,只是,面对戎狄惊心动魄的攻击下,西凉军团的护盾能坚持得住吗?所有人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毕竟此前面对二万骑兵的攻击时就已出现过护盾破损的情况,现在攻击的强度和密度更胜数倍,一旦护盾大量破损,就将形成戎狄骑兵对西凉军团单方面的射杀表演,西凉军团必然快速覆亡,再无反抗机会。 不死不休 既然是决战,戎狄骑兵毫不保留,一鼓作气将长箭射完,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怀期待的朝前望去,但令他们大为失望的是,在如瀑雨雾中,西凉军团依然静静地ting立在那里,沉默得如同数千石俑。 西凉军团的护盾虽出现了一定数量的破损,却并没有全面损坏。他们凭借着阵型的轮转,将护盾损坏的人员转至阵中,将完好的护盾转至外侧,始终保持着有效的防护。 这让绝大部分人难以理解和相信,面对戎狄骑兵密集强大的劲箭攒射,西凉军团放弃看上去防守更为严密的雁行阵,转为平时主要用于正面冲锋的七星连锁阵,竟然收到了奇效,成功限制了戎狄人强大的骑射之力,避免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是怎么回事? 处于战斗之中的人无暇思考,建安城上久经沙场的老将范时坤却看出了西凉军阵的微妙之处。当前的阵势虽然看上去似乎不如此前的雁行阵更加紧凑严密,但每个阵却利用七个尖角形成阵形的弯折,将受力面增大了数倍。 而除此之外,更为关键的是,这种阵形中西凉军团的护盾不再是正对戎狄骑兵的劲箭,绝大部分是侧向对敌。当戎狄的劲箭强弩接触到护盾时,大部分力道被卸向一边,很难直接扎入护盾中,使护盾受到的破坏降到最小。 道理说起来也许并不复杂,但范时坤明白,要做到不但需要极大的勇气,更需要每个人极为默契的配合才能保持阵型的整齐,差之毫厘便可能失之千里。 防守中,并不是没有人死亡受伤,但总是有人迅速补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躲避,没有退缩,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面对死亡,他们是如此淡然、如此平静。 范时坤心中慨叹,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他们来自不知名的荒僻之地,只有极其简陋的装备,却凭无上的勇气、严整的配合和高超的战术,将军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生生将二十倍于己且是公认的世间第一精骑挡在城门前。 无论面对戎狄怎样狂暴的攻击,不论己方出现怎样的伤亡,他们的步伐始终坚定、他们的阵形始终整齐,没有人恐惧慌乱,没有人自顾退避,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生死在他们眼中是如此淡然。 呼勒图面色yin沉,眉头紧皱,微作思索后,转头看向端察尔,轻轻点了点头。在决定生死的重要一刻,他已顾不上戎狄的荣耀和将来的忧患。 端察尔会意,立即驰向投石阵,下令调整角度,将攻击目标瞄向西凉兵团。虽然天降暴雨,火箭已难发挥作用,但投石机却不受任何影响。 纵然在震耳的暴雨声中,投石机被拉开上弦的嘎嘎声音却依然如死神的召唤,清晰可闻。数百斤重的石头一个个被装上,一旦投射而出,绝非人力所能相抗。 陈竟陵面无表情,心中默念:“疯子,我已尽力,不欠你了。” 虽然看出投石机不是准备攻城,但城上范时坤将军和一众大臣依然劝昌泰帝下城躲避。昌泰帝摇头拒绝,反而站上城楼最高点。若西凉军团灭亡,即使躲得过一时,又能躲避多久? 守城将士明白昌泰帝的意思,一个个也站到城楼最显眼处,只希望能用血rou之躯,吸引戎狄人将攻击转移到自己身上,以此减轻西凉军团的压力。 但戎狄军对建安城视而不见,他们当前的目标只有西凉军团。只要将西凉军团消灭掉,中原的一切都将是他们的,建安城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韩崇岳冷冷地看了看戎狄的投石阵,猛然举起手中长qiang,大喝道:“五棱冲轭阵!” 西凉军团再次快速转换阵形,每个阵中出现五条队列,交叉而成十道尖锋。 随着韩崇岳长qiang所指,西凉军团保持着五棱冲轭阵形,迈着整齐的步伐,冲向戎狄骑兵,冲向戎狄的首领呼勒图,如同五只扑向烈火的飞蛾。他们终于不再防守,也无法再防守,他们必须逼近戎狄骑兵,逼近他们的投石机阵,让其难以发挥。 看到西凉军团主动进攻,呼勒图微笑了起来,他正是要逼西凉军团动起来,步兵向骑兵发起主动进攻属于典型的以慢击快、以弱击强,戎狄骑兵何曾怕过。他下令中间部队稍稍后退,让西凉军团全部进入自己的包围,并完全脱离建安守城武器的攻击范围,以便从四个方向合围攻击。 当西凉军团进入投石机难以攻击区域,并继续迫近时,戎狄骑兵发起了攻击。这次不同此前只能从正面和两侧展开攻击,而是从四面八方发起,让西凉军团首尾难顾。 面对被迫动起来的西凉军团,戎狄骑兵士气大振,虽然箭已射完,但一个移动着的步兵阵四面受攻,必然处处破绽。他们呼啸着冲入西凉军阵,挥起手中的马刀、狼牙棒、长qiang狠狠击向西凉军团。 由于此前西凉军团的护盾已承受了强大的箭雨攻击,大多已濒于损坏,在戎狄骑兵的近距离直接攻击下,大部分护盾进一步损坏破碎。失去了盾的保护,眼看着西凉军团的士兵一个个逐渐暴露出来,这让戎狄骑兵更加兴奋,一个劲得蜂拥而上,仿佛胜利就在下一刻。 当最外一圈的护盾也不足以形成足够的防护时,西凉军团响起整齐的一声大喝“开”,所有护盾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均被丢弃于地,阵形也随之扩大。这让戎狄骑兵大为吃惊,此前象生命一样重要的护盾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随着所有护盾的丢弃,西凉军团现出了此前一直隐藏盾后的大枪阵,每杆大枪均由最前两名士兵扛在肩上,其后由八名士兵站两侧共同握持。他们不再防守反击,而是完全展开阵形,发起真正的对攻。抛掉的盾固然减弱了他们的防守,但也让他们更加放开手脚,可以展开频率更快力度更强的反击。 而随着阵形的扩大,并不断催动阵形的轮转,就能将更多的戎狄骑兵卷入阵中给予格杀。而阵形的轮转,就如同五个巨大的风轮,将任何卷入的物体切割绞碎。 他们并不直接瞄准戎狄士兵,而是直接瞄向戎狄战马,十人合力将大枪刺出。大枪往往直接自马颈或马腹将战马刺穿,当战马倒下时,戎狄骑兵也被重重摔在地上,或被压在马下。西凉军人毫不理会倒地未死的戎狄骑兵,直接再刺向另一匹战马,因为根本不需要理会,倒地的伤兵会立即被后来的战马踩死和压死。 五棱冲轭阵此时展现了它近战时具有的特殊优势,当冲锋时,所有人均面朝前方。但一旦展开攻杀,则所有人都侧向应对,使任何方向冲来的敌人都直接撞向他们的枪尖。 戎狄骑兵的个人战力固然强悍,但面对这种远超他们武器长度,且由十人合力刺出的长qiang,根本无法抵挡。战马不再成为他们的优势,反而成为了他们的阻碍,只要战马一倒,他们便立即失去战斗力,而后续跟进的战马无法避开倒地的戎狄士兵,只能直接踩踏过去。 让呼勒图失望的是,西凉军团并没有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露出破绽,不管是原地攻击还是移动冲锋,均保持着整齐的节奏和统一的韵律,他们每一次喊“杀”声,就如同一个巨人发出的怒吼,他们如同天神派来的战士,专门收割妄图危害人间的恶魔。 面对敌人一bobo的猛扑而入,五棱冲轭阵时而随着号令慢慢转动,如同锋利的搅rou机,将进入阵内的敌人彻底绞杀。时而前冲右突,专朝戎狄人密集处冲击。戎狄人不知道,他们的五棱冲轭阵本就是为最后的决战准备的。 此时,他们不再如同da象脚下的螳螂,而是象五头猛虎,面对数百只野狼的疯狂围攻,发出王者的吼声,展现出强者之威,咬死撕碎每一只胆敢靠近的野狼。 暴雨依然在下,但战场之上早已一片血红,遍布残肢碎rou,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 呼勒图面色铁青,紧握双拳,他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一个关键的错误,显然此时的西凉军团才是他们的最强战力,但他们一开始就装出一种只能背靠城门凭盾防守的样子,却在被动防守和轮换休息中不断消耗着戎狄人的兵力,每次都让戎狄人觉得胜券在握而肆意攻击,却始终坚持不倒。直到消灭部分敌人并消耗掉敌人所有箭支和大量体力,创造出最有利形势时方放手一搏,哪怕此前牺牲掉千名士兵也不改战法。 若是一开始就将他们视为最强对手,会怎么做?会有多种方法,可以用弓箭逼住用火石攻击,或绕开他们,从其他城门强攻入城,或者逼迫梁国百姓为rou盾进行冲击。但此时为时已晚,双方已呈不死不休之局,只能看哪一方能坚持到最后。 呼勒图怒喝一声,抓起长斧,策马冲了上去。大汗亲自上阵,让戎狄人更加疯狂,不顾伤亡,拼死前冲,即使身体被刺穿,也抱着大枪不放,以便给其他士兵创造攻击机会。而呼勒图神力惊人,长斧挥出,必有杀伤,有时甚至能斩断西凉军的大枪。西凉军团不得不收缩阵形,战局再次向戎狄一方倾斜。 天色已晚,暴雨渐歇,四周点起了无数火把,将战场照得如同白昼,双方一直鏖战不休,但均已死伤过半,余者也气喘吁吁,疲倦不堪。西凉军的五个阵形已缩减成三个,有的组中已全是伤兵,但依然坚持战斗。即使大枪断裂,就分成五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利用断枪继续战斗。 激烈的攻杀也几乎耗尽了戎狄骑兵的体力,部分战马不是死于攻击,而是累毙,人与马的尸体逐渐堆积成丘。双方就爬过尸丘继续拼斗。 要不就休整一下再战,呼勒图垂下沉重的双臂,心里想。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心意,戎狄人也逐渐放松攻击,慢慢后退。 然而这时,西凉军阵中却有人用戎狄语喊道:“呼勒图要逃,懦夫呼勒图!”然后西凉军中响起整齐的“呼勒图要逃、呼勒图要逃”喊声,其戎狄语极不标准,但所有戎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纷纷大怒,再次蜂拥而上。 呼勒图心觉不妥,但他在军中作为天神一般的人物,岂能忍受被人嘲讽侮辱,大斧再次挥起,双方重新陷入死战。 战局终于进入不死不休的气势之争,如同两头犄角对顶的野牛,谁都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口气,谁都不敢率先停手,因为率先停手就将暴露致命弱点,就意味着承认失败,士气将因此而彻底瓦解,然后必然是一败涂地。 致命一击 血rou横飞中,一夜过去,天色渐明,但建安城下已是人间地狱。西凉军阵已缩减为一个,整个军团已只剩千余人,且人人带伤,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却又始终坚持不倒。大枪已全部断裂,他们只能改成五人一组或三人一组,用断枪继续进行攻击。 纵然伤亡惨重、疲倦至极,纵然余下的人随时有人因体力不支倒下,但他们却依然保持着初时的阵型,喊着沙哑却依然整齐的杀声,顽强得击向每一个靠近的敌人。 而戎狄也已仅余三万多人保持战斗力,一个个喘着粗气、行动艰难,但敌人既未倒下,他们也只有坚持进攻。战马已支持不住,他们就步行前冲。 他们叫喊着,咒骂着,咒骂对方如魔鬼一般,浑然忘了自己才是发起战争的恶魔。同时,他们又祈祷着,祈祷对方快点倒下,但西凉军人却依然在顽抗,依然在给自己造成杀伤。 他们逐渐失去信心,逐渐觉得用暴力、用屠杀来征服梁人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荒唐梦想,他们开始怀疑这场战争是否正确,是否有意义。 煎熬中,太阳升到中天,又逐渐西斜。终于,渐渐地,双方的攻击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他们再也迈不动步,举不起手,最后,似乎是不约而同,戎狄人停止了进攻,西凉军人也停止了反击。虽然戎狄人仍紧紧包围着西凉军阵,虽然最近的敌人相距几乎不到一尺,呼出的气能喷到对方脸上,但他们实在已无力再战。 双方都只能大口大口喘息着,坚持着不倒下。对视的双眼中已没有恨意,只有尊重或是平静。 虽然西凉军人只剩下三百余人,且人人带伤,可是戎狄人却怀疑他们就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无法将西凉军人彻底击倒,哪怕对方只剩下最后一人。 呼勒图瞪视着西凉军中那个颤颤巍巍喘着粗气的残疾身影,虽然那人再平凡不过,装扮穿着也与其他西凉士兵一般无二,但呼勒图却十分清楚那就是西凉兵团的灵魂所在。西凉兵团的所有变化、进退均以他为核心,就如无尽波纹的原点。 而决战中,无论如何凶险被动,西凉军团也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将他护在战阵最中心。仿佛只要他还在,西凉军团就绝不会垮掉。只要他没有倒下,西凉军团就将战斗到最后一人。 那人似乎感应到呼勒图的目光,也抬头看向他,却面容平静、无悲无喜。那瘦削的身影纵然看上去摇摇欲坠,但那目光中的清静、淡然却让人觉得他会永远毅立不倒,哪怕是死去。 呼勒图笑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赢了,他看出西凉军人已彻底油尽灯枯。虽然自己的军队也暂时无力再战,但只消让队伍休息片刻,是的,只需要片刻,就可以恢复足够的力气,一举将西凉军人消灭干净。 他已放弃收服韩崇岳的念头,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投降,而他的存在,对戎狄的生存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必须除之而后快。 似是看出呼勒图的想法,韩崇岳也笑了笑,转头看向西方,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血rou堆积如地狱一般的战场之上竟然一时陷入难得的寂静,惟有双方粗重的喘息声,给战场凭添一丝诡异感。 这时,似是回应韩崇岳的目光,长歌山上,突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声,快速由远而近,一支蒙面骑兵穿出密林,冲向戎狄残兵,向他们发起猛烈的致命一击。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死战之后,戎狄人早已支撑不住,突然遇到一支生力军的攻击,不由陷入绝望。战场之上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这支蒙面骑兵虽然只有三千人,却骁勇无比,先是弓箭强弩齐射,再直接将戎狄骑兵冲散后,挥刀猛砍。而戎狄虽还另有三万工匠兵,却并不擅长攻击,且大半系掳掠收服的其他民族百姓,本无死战决心,面对冲击一触而散。 建安城上,范时坤立即下令,打开城门全体出击。忍耐许久的万余名卫戍军冲出城门,挟着刻骨仇恨,呐喊着攻向戎狄残兵。 想不到,建安城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未逃。这出乎呼勒图和所有戎狄人的预料。面对两只部队的夹击,他们终于失去往日的凶悍,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今次,我只差一步,但我还会再来的,呼勒图不甘心地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大的建安城,拨马撤退。 只是,刚一回头,眼前一道璀璨炫目的剑光扑面而来,透过剑光依稀可见那张熟悉却又冷漠的面容。 呼勒图怒目圆睁,大吼:“为什么?”可是没有回答,只有疾斩而下的冷酷剑光。 面对这华丽的必杀一剑,呼勒图绵软的双臂让他无法及时举起大斧抵挡。可是,就算是平时巅峰状态时,自己也未必能毫发无伤地接住这一剑吧?当长剑抵颈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想不到,他。。。竟然还隐藏了这样的实力。这是呼勒图生命中最后一次叹息,愤怒与不甘便又转化为恐惧和绝望。一世枭雄又如何?死亡面前,直如常人无异。 韩崇岳再也支持不住,shuang腿一软,跪倒在地。其余西凉士兵也再难支持,纷纷栽倒,有些再也没有醒来。 一蒙面骑士缓缓驰到韩崇岳面前,看了看他,冷哼一声,“真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活着”。 韩崇岳勉强抬起头,咧zui笑了笑,笑容中却满怀惨烈和凄凉,声音极度沙哑,“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蒙面骑士冷笑一声,语带讥讽,“你今日是立下大功了,想来以后定然飞黄腾达,富贵荣华享受不完。但你记着,你欠我的,终究要还。”随即拨转马头,呼啸一声,带领所有蒙面骑兵边追杀戎狄残兵,边迅速离去。 所有卫戍师战士也追杀着败逃的戎狄人逐渐远去,一时间,建安城下,竟然只剩下西凉伤兵和遍地血rou残肢。 “飞黄腾达吗?”韩崇岳苦涩地一笑。他看了看身周仅存的三百西凉战士和遍地残破的躯体,shuang腿跪地,俯下身,单手捧起地上一把血rou,贴在脸上,独目中一行热泪顺颊而下,流入那把血rou之中。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一个一身雪白的人影,踏着满地血水,来到韩崇岳身前,和声问道。 “回家,我要。。。把他们。。。都带回家,带回。。。西凉。。。” 第一章 边城走镖 大梁泽睿乙未年一月中旬,虽然冬天才过去不久,但大梁国的春意已渐趋明显,尤其是处于洛河南侧的地域,早已被浓郁的绿意和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芳菲覆盖,人们也被这无边的春意感染,带着一年中难得一见的喜悦心情,继续辛苦耕种着,力争解决这一年全家人的生计。 但在大梁国洛河以北疆域,仿佛不是春天乐意眷顾的地方,虽然有白桦树已开始长出鲜嫩的绿叶,但空气中依然保持着一股子清冷和萧瑟。幸好,这一带地广人稀,除了连绵的万峰山脉、一望无际的荒原和天空上孤单盘旋的苍鹰,很难看到有人的迹象。想来,虽然有官道在各个城镇之间相连,可地面仍然处于解冻期,甚是泥泞难行,所以仍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 然而,在远离定边镇,靠近万峰山脉的一条官道上,仍响着哒哒哒的轻微马蹄声。听蹄声密集度,显然是一个马队,但却没有多少喧哗声传出,便连鞭声也很少响起,显得训练有素,秩序井然。 整个车队规模不大,约有二十余辆满载的货车,被黑色油布紧紧覆盖包裹,每辆车均有两匹马拉行,每车两侧各有两名镖师和一名劳力。镖师本是用来护卫镖车安全,但每逢难行路段,镖师们也不得不帮忙推动镖车前行,一路行来甚是辛苦。 但令人奇怪的是,在沉闷杂乱的马蹄声里,却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格格”笑声,给这片寂静的荒野带来了一些活泼生机。 在最前方领头镖车上cha着一面大大的旗帜,上书“霍氏镖行”几个大字。车队前头三匹马并排而行,中间马上骑者看上去年近四十岁,身着黑色劲装,相貌堂堂,身形高大ting拔。 黑衣男子听着那时不时响起的“格格”笑声,不禁皱起眉,对左侧一名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叹口气道:“二弟,真不应该把她带出来。她这样子哪还象是行镖,完全是踏春来着”。 文士“呵呵”一声轻笑,“大哥不用担心。兰儿是小孩子心性,正值贪玩岁数,让她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确实是难为她了。让她出来走这一趟未尝不是一种历练,也免得在家闷坏了。” 黑衣男子眉头仍然不解,哼了一声道:“都快十四岁了,还是一天到晚的玩,这次竟然敢偷偷跟着我们出来。要不是二弟你为她说话,我非赶她回去不可。出来走镖处处风险,遇到山贼还好,若是遇到戎狄兵马,我们却要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文士也略略皱了一下眉,轻叹一口气,道:“大哥,莫非平静了三十年,戎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么?二月前定边镇西的赵家庄被灭庄之事真是他们干的?” 黑衣男子面容冷肃,“听说,赵家庄千余人大多是死在弓箭之下,且多直接射中要害,这样的箭法非常年用箭的人绝使不出来。而且,从庄内马蹄印判断,行凶者有数百人,且全系骑兵,万峰山里的几股人马恐怕没有这么多的使箭高手,也没有这么多的战马。只不过,目前也只是怀疑,官府对此亦尚无定论,边军虽加强了守备,但也未能确定反击目标。” 这时,黑衣中年男子右侧一身着白衣年纪约二十岁出头,背cha双刀的男子道:“会不会是龙角山的。。。这个。。齐家人马下山来了。听说他们最近动作频繁,而且除了官方骑兵,就数他们的骑兵射术最好了。” 被称为大哥的黑衣中年男子神色微异,答道:“三弟,你初涉江湖,有所不知,龙角山离这里颇远,这么大一支队伍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来去。再说,齐家人虽然反上龙角山为寇,兵马众多,但他们多选择地方豪绅甚至官府粮仓下手,而且多有留情,轻易不伤人命,更不会做出屠庄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来。” 文士也点头道:“是啊,齐家人虽然落草为寇,但仍认自己为本族儿女,尊崇仁义。而且,在其侧后不远有梁国黑山军驻扎,他们做事也需顾虑,不能倾巢出动。” 黑衣大哥面带忧色,语声低沉道:“二弟,你交游颇广,见识多,可知道如今的戎狄兵马实力如何?”。 文士道:“自三十年前一番大战,戎狄人大败,后分裂成几个部落,远遁北境休养生息。我朝也得以收复洛河以北疆域。但三年前,一个首领叫琅顿的部落逐渐强大起来,后吞并了其他部落,琅顿自封可汗。目前据说戎狄人全族人口已超百万,若全力出兵可达三十万,已不甘心苦守北境。加上今年北境严寒,戎狄族牛羊冻死很多,抢掠我朝边境的事便屡有发生。但屠戮整个村庄的事却还是近期才开始出现,让人不知其用意。” 黑衣大哥眉头紧皱,“凡大灾均由小恨小怨累积而成,继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莫非戎狄人准备大举进攻了吗?” 文士也面带忧色,道:“从官兵最近加紧训练和储粮来看,只怕正是如此,看来边疆的老百姓又要受苦了”。 这时,被叫三弟的白衣年青男子却大声道:“大哥二哥大可不必担心,我大梁国地广人众,兵精粮多。就算戎狄兵马大举来犯,只要大梁国上下一心,集合兵马,迎头痛击,则必然能将戎狄人打得落花流水。” 黑衣大哥轻轻摇头,“三弟勿要轻敌。戎狄人马上骑射娴熟,战力极强。为兄听闻,那琅顿力大无穷,能力挽八百斤强弓,箭无虚发,只需看过一眼,便可蒙目射中二百步外目标。其手下也皆是精兵强将,实力绝不可小视”。 文士也接口道:“据与戎狄人有生意来往的商人说,因为琅顿赏罚公正,即使对自己的亲属也和对普通牧民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且与属下同甘共苦,整个戎狄人均视他为上天降临来解救他们的,因此上下一心,空前团结,人人愿意为他效死。” 三弟却仍不以为然,道:“大哥二哥太长他人志气了,三十年前的戎狄人也一样统一强大,那时的可汗呼勒图也雄才大略,最终还不是被我们轻松击败。” 文士微微一怔,沉默半晌,方叹口气道:“三弟你可知道,三十年前大梁国差点就亡了。” 三弟大为惊讶,失声道:“什么?怎么会呢?我看朝廷编修的《大梁纪事》中称,昌泰甲酉年,戎狄犯境,先帝昌泰力排众大臣的讲和之议,坚决派兵保卫河山,解救黎民,一路所向披靡,给戎狄人以沉重打击,将其一路打回漠北,再也不敢南下牧马。这可是大梁国被认为最有文化的朱西林编修大人亲自编制的,总不可能有假。大哥,你说是不?” 黑衣大哥听得面露苦笑,沉默无语。文士则“嘿嘿”一声冷笑,“三弟,那《大梁纪事》只是用来给朝廷遮丑的,朱西林若不这样写,轻则编修位子不保,重则家人性命堪忧,若真象他写的那样,何至于现在大梁上下均禁止谈论三十年前的建安围城之战?” “禁止谈论?还有这回事?”三弟面现迷惑。 文士看了看黑衣男子,见他不作反对,方缓缓道:“三弟,这禁止谈论建安之围正是从二十年前开始,那时你仅六岁,其后便赴方庐山埋首学艺,故不知前后之事。近期你艺成下山,虽然我们兄弟之间当知无不言,但你毕竟年少。若说与你听,只怕你年轻气盛,一旦与人谈及,犯了忌讳,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三弟又是好奇,又是惊讶,“既是事实,何必遮掩?二哥快说,三十年前戎狄犯境和建安之战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文士沉思一阵,方道:“三十年前戎狄呼勒图统一戎狄各部后,逐渐征服周边各民族,战无不胜。其后屡犯我国边境,梁国上下初时不以为意,认为戎狄蛮荒之地,人口稀少,装备简陋,而大梁国国土辽阔,兵精粮足,故不把戎狄人放在眼里。但没想到,甫一开战,梁国军队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十多万大军挡不住人家五万骑兵,多次失利后,洛河以北全部沦陷,只得退守洛河以南,指望靠滔滔河水挡住戎狄人。但仅三年时间,戎狄人即掌握渡河之法,随即渡河南攻,一路无人可挡其兵锋。二十万镇北军及都统赵启信战死,玉明会战中,敌军十万对我三十万人马,但其采取凿穿战法,将梁国指挥大将李恭击杀后,又将三十万人马逐一击溃。可叹我大梁国如画江山,生生被戎狄人肆意践踏。戎狄人铁蹄过处,可谓生灵涂炭,无数城镇村落被付之一矩,只留下残垣断壁和腐尸白骨。”说到此处,文士语声轻颤,显是激愤无比。黑衣大哥也神色黯然。 三弟紧握双拳,愤然道:“我大梁也是以武立国,靠南征北讨打下的天下,那时也才建国不到六十年,难道就都不会打仗了?为何五十万大军会挡不住戎狄十余万人马?” 文士摇摇头,“为兄我不懂军旅之事,也不明白败因为何,只听说戎狄骑兵可以一当十。当时流传一句话,叫:戎狄不过万,过万不可战。意思是说戎狄兵少,但一旦达到万人,则没有任何军队可与之交战。” 黑衣大哥也叹息一声道:“戎狄人以马背为家,以狩猎放牧为生,戎狄男人从小就开始骑马射箭,马术精湛,即使在疾弛中引弓挥刀也象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轻松。故而,几乎所有的戎狄男人只要一长大就是优秀的战士,不需训练便可直接上阵杀敌。而梁国男子从军之前大多未接触过刀枪弓马,从军后必须从养马、骑驯、持弓、挥刀等基础动作练起,难以立刻形成战力。若没有充分准备和艰苦训练,一旦遇到戎狄人大规模突袭,的确难有反击之力。” 三弟满面不甘之色,却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只好问道:“后来却是如何?” 文士道:“最后呼勒图亲率戎狄十多万大军直抵我朝都城建安城下,并包围建安,扬言要活捉先帝昌泰。一时间,建安岌岌可危。本来还期待各地驻军赶来解围救驾,但几路救援军队均被戎狄人轻松击溃。其中统率二十万大军的延庆王也被戎狄人割去了脑袋。最后,便再无援军到来,建安彻底成为孤城。戎狄人这时才放开手发起攻城,建安城内死伤惨重,逼得先帝准备牺牲自己,出城任戎狄人处置,以换取全城百姓安全。” 三弟双目含泪,“先帝真是大仁大勇,苍天有眼,怎忍心让他受敌人折辱?他。。。应该没事吧?”他虽然知道先帝昌泰定然幸免于难,却并不知详情如何,有没有受到敌人欺辱。心中更是胡乱揣测,莫非。。。莫非正是由于先帝曾受过敌人折辱,才禁止后人谈论? 文士看了三弟一眼,似知他所想,轻轻摇头,道:“苍天的确有眼,就在先帝刚要出城之时,驻西凉参将韩崇岳终于率他的西凉军团来到,并在建安城下与戎狄人一番血战,最后打的戎狄人大败而回。若不是他,只怕现在的大梁国早已不复存在。” 复又叹口气,“今次,若戎狄人大举来犯,却到哪里去找韩将军这样的人来抵挡?” 第二章 梁国旧事 三弟听得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地问道:“是这个韩将军解了建安之围?二哥,我下山之后,也曾在乡间茶楼从说书先生那里也听过这个。。。韩将军的故事。” “据说因凉州兵危,韩将军凭陛下的旨意领大将军衔前往凉州驻守。在大梁受到戎狄人进攻,且建安被围的时候,韩将军率凉州一万重骑兵从长歌山上冲下,先一举冲垮戎狄人的包围圈。然后,韩将军再一对一单枪挑战呼勒图,凭手中一杆白龙枪,将呼勒图打得大败,戎狄人惊叹韩将军乃是战神下凡,纷纷逃走。最后韩将军再挥军追击,将戎狄人赶回了漠北。” “由于官方没有韩将军的记载,我那时便一直以为是民间杜撰,仅当作笑谈,绝不相信是真事,没放在心上。但莫非实情真是如此?” 文士与黑衣大哥闻听,皆哑然失笑。文士笑道:“民间说书,大多凭道听途说,外加虚夸编造而成。虽然大体结局如此,但其间具体种种却与事实相去甚远。那韩将军其实本是文人,因考中举人,得以成为一个小文官,后因得罪权臣,被贬去西凉,遂弃文从武,但也只是西凉一员参将。” “按大梁军制,参将不能直接管理西凉防务,也不能擅自领军出凉州作战。但当时凉州却是西方偏荒之地,西凉则更是偏远,常年风沙迷漫,且边境战事频繁,既艰苦又凶险。时任主将杨作畴难忍其苦,故凭其姑姑系五王爷小妾的关系,求五王爷疏通,以养病为由,逃离西凉,回到了建安,十多年不回西凉。走时直接将西凉防务丢给了韩崇岳,这才使得韩将军无统兵之职,却有带兵之责。” “最终韩将军却将西凉军民打造成一支铁军,又因建安城下击败戎狄大军而一战成名。但韩将军虽治军有方,本人却只是半路出家而成为武将,并无万夫不挡之勇,且其身有多种残疾,绝不可能单挑呼勒图。” 三弟仍觉不可信,“那个韩崇岳将军真的仅凭一万人击败戎狄人的十万精骑?莫非。。莫非他的一万人真是重骑兵?” 黑衣大哥摇摇头,平静道:“他只有五千步卒,且其中三千为自己组建的民团。” 三弟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这。。这怎么可能?这样的人马怎么可能打得赢戎狄骑兵?” 文士面上俱是神往之色,感叹道:“这是三十年来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据说,当年韩将军仅率五千步兵抵达戎狄人包围圈外,提出与戎狄人在建安北门外平原上决战。戎狄呼勒图身经百战,熟知兵法,初时疑有埋伏,但经探察发现的确只有五千步兵,且是名不见经传的韩崇岳带兵,远处即使有其他军队,也不可能迅速赶来救援。随即大笑答应,甚至打开包围,任由凉州步兵顺利进到城下,摆好阵势。然后,一场空前绝后惨烈至极的骑兵与步兵的攻防战在大梁国昌泰帝、满朝文武及守城军士的注视下,在建安城下上演了。” 三弟虽然已知整场战役的胜负,但一听说五千名步兵要在平原与十多万精骑决战,仍是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谁都知道,骑兵在平原更能发挥其快速、灵活的优势,更有冲击力,更易占据主动性。 一般情况下,步兵要同骑兵决战,只能选择险要地势或高城固寨进行防守,消耗骑兵战力,然后伺机反击。将步兵放置在平原地带,任由骑兵冲击,是违背任何兵法常理的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既然想不明白,三弟便不再空费脑力,只急切地问道:“韩将军用的什么战法?” 文士感叹一阵道:“韩将军的五千步兵以每千人为一方阵,组成一个五棱大阵,具体则有雁行、七星、冲轭等不同阵型变化。初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屠杀。戎狄人甚至只派出五千骑兵来冲击,结果出人意料,这五千精骑一撞到西凉军的阵势上,便如飞蛾撞到荆棘上,西凉军阵形纹丝不动,戎狄五千精骑却伤亡惨重,败退而回。呼勒图也是大吃一惊,根本想不到往日无坚不摧的戎狄精兵会如此狼狈,随即派出二万骑兵先从外围万箭齐发,趁西凉军立盾防御时,再从两侧发起冲击。激战三个时辰,双方均有大量伤亡,但仍冲不破西凉军的阵形。” 三弟不禁赞叹道:“韩将军真是奇人,对阵法竟有如此精深研究,能创出如此奇阵。想来,戎狄人要包围建安城,威胁圣上和朝中大臣,就不能撤销包围,派出全部兵力攻击,如此韩将军便可以多支撑一阵。” 文士却摇摇头道:“呼勒图既然能统一戎狄,且战无不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竟然未经多少考虑,即撤销包围,集中全部兵力,对西凉军阵全力展开围攻”。 三弟惊道:“这么做岂不是任由先帝和城中重臣转移出城?”他用转移一词,想来是觉得逃跑一词多有不敬。 黑衣大哥道:“呼勒图这么做既是无奈之举,却也有其英明之处。若不能快速击败凉州军,他也很难攻下建安城。且戎狄人一向自负于战力强悍,出动这么多骑兵,却攻不破五千步兵,对他们实是奇耻大辱,对其军心士气也是一种打击。而如果撤销包围,任由先帝和大臣撤出建安,但只要快速击破西凉军,凭他们的快马,也能很快追上。而且一国国君出逃,也可能瓦解梁国所有军队包括西凉军的战斗意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文士点头道:“大哥说的极是。想那呼勒图也是这般考虑,故而集中八万多骑兵,先将西凉军阵重重包围,再亲自上阵,集中精兵,从四面发起猛攻。” 三弟面色骇然,喃喃自语:“这。。这却要如何抵挡?” 文士语声悲壮,“当时的戎狄骑兵在屡屡击败其他游牧民族和梁国军队后,已被公认是天下第一精兵,八万戎狄骑兵从八面猛攻而来,无异于怒涛巨浪,足以粉碎一切。可是战况却令人想象不到,西凉军阵象巨浪中的一方顽石,任其如何凶猛撞击,始终屹立不倒。双方一直大战一天一夜,均伤亡惨重,精疲力竭。很多士兵不是被箭穿刀砍而死,而是累得倒地不起,死于战马踩踏。最后,一支援军悄悄抵达,在戎狄人筋疲力竭时,发起攻击,终击退戎狄人。” 说到这里,文士停了下来,三人尽皆默然。他们明白,战局至此已定。韩崇岳将军先以五千步兵组成防守阵型,凭决死之心消耗戎狄十万骑兵的战力,在其疲弱至极之后凭骑兵发起突袭,终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说起来,这种战术并不奇特,但之所以能成功,关键在于没有人相信他的五千步兵能在平原与戎狄十万骑兵连续对攻一天一夜,将戎狄骑兵的战力几乎消耗怠尽。 三弟心中既感且佩,但苦思良久,却始终想不出要怎样的阵势战法才能使步兵在平原之上抵挡得住骑兵,只好问道:“二哥,韩将军布下的阵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为何会有如此威力?” 文士答道:“韩将军的阵势初时称为连枪阵,具体战斗中有多种阵形变化。后被世人称为生死一心阵。该阵以十人为一伍,百人为一环,千人为一阵。作战时绝不许单人作战,必须整队出击,随阵而行。” 三弟诧异问道:“何谓连枪?莫非是特制的长枪?韩将军就是靠连枪兵对付戎狄骑兵冲击的吗?” 文士微微摇头,“据传,韩将军的步兵阵每个人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连枪兵的确是这个阵的关键所在,四杆长枪可凭特制的接口连接成一杆大枪。攻击时,由队前刀盾兵指引,整队合力将连成一体的大枪刺出。再强的战马近前,也会被此枪刺穿倒地。” 三弟将信将疑,“合十人之力,便能抵挡骑兵的冲击吗?这阵势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复杂。此次若戎狄人来犯,我们就用他的阵势去对付就好了。” 文士面带苦笑,“若是如此简单那就好了。戎狄人败退后,朝廷曾命韩将军演练讲解布阵之法,再挑选年青将领依样操练,最后不顾韩将军的反对,由李奂将军领十万大军进入草原围击戎狄人,欲趁戎狄人大败之机,将其彻底消灭。结果却是一触即溃。出战的十万步兵近乎全军覆没,仅李奂和部分骑兵得以逃回。” 三弟大为吃惊,问道:“朝廷为何不继续派韩将军领兵出击?那李奂想来对阵势仍不熟悉,故而战败。” 文士道:“听说朝廷本意是授韩将军大将军之职,并带兵进击,但韩将军却拒绝了,并且建议朝廷不要派兵追击戎狄。” 三弟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 文士怅然道:“据说,因为韩将军自西凉出兵时,就向西凉军民承诺,要将所有西凉战死的士兵尸身带回西凉,并继续守卫西凉。而且,他认为建安守卫战胜得侥幸,一旦出兵进入北境草原,我方不占地利,骑兵较戎狄骑兵也有很大差距,取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先帝及其他人均对戎狄人痛恨不已,且认为戎狄新败,机会难得,故坚持已见,依然派兵出战,结果招致大败。” 三弟黯然道:“韩将军果然见解独到,可惜朝廷不听他的建议,否则何致于白白牺牲那么多生命。事后,韩将军是不是更得朝廷重用?” 文士却嘿嘿一声冷笑,“刚好相反,正是这件事给韩将军埋下了祸根,导致他在十年后不得不销声匿迹。” 第三章 莫名之冤 三弟闻听,大为吃惊,“这是为何?” 文士冷哼一声道:“具体情形本无多少人知晓,但十几年前,我结识了一位告老还乡的兵部郎中,据他讲述,那李奂战败回来后,立即控告称韩将军故意藏私,以假兵阵坑害他。韩将军一时百口莫辨。” 三弟愕然道:“莫非韩将军真有讲解不到之处?”他知韩将军在大梁危亡之际,不惜以身犯险,拼死苦战,方赶走戎狄大军,对朝廷断无二心。只是同样的阵法,由不同的人来使用,结果却大相径庭,的确是难以解释。 文士摇摇头,“韩将军绝不会去坑害士兵的生命来博取自己的名利。出兵前,韩将军刚好在京,看过李奂练兵后,称李奂的阵法仍有极大缺陷,因此极力反对李奂领兵出击。但先帝及各大臣均觉得李奂是开国二十八将之一李潜的嫡孙,将门虎子,熟读兵书,谁也不能说他不懂兵法,故仍派李奂出兵。惨败后,朝廷上下许多人竟然均怀疑是韩将军故意陷害李奂,没有传授真正的兵阵操练之法。为此,李国栋李大丞相上书先帝,要求治韩将军的罪。” 三弟大怒道:“一帮废物。”却又想不出如何为韩将军辩解,只能空着急地道:“这。。这却要如何是好?韩将军才立大功,戎狄人依然未灭,朝廷总不至于此时治韩将军的罪吧?” 文士面色冷然,“李家乃豪门世族,开国将军之后,李国栋又是先帝心腹重臣,朝廷中满是其亲友学生。韩将军平民出身,虽然解救建安之围立下大功,被封为凉州统领,但他形单影只,且不懂勾心斗角,纵然能抵挡戎狄人十万精骑,却无力应对宫廷之斗。李大丞相一纸诉状将其告到先帝处后,满朝文武大多纷纷响应支持,竟无一人为韩将军说话。” “幸好,先帝颇为英明,压下所有奏折,并在朝堂上公开表示对韩将军信任有加,才让李国栋等人一时死心。可惜,十年后,先帝驾崩,当今泽睿帝即位,李国栋再次发难,联合多位大臣控告韩将军勾结叛匪,有谋逆之心。当时,泽睿帝即位不久,难辨忠奸,便下旨调查,并拟派人赴凉州缉拿韩将军。不过十年时间,就要从救国大将变成谋逆之囚,韩将军真可谓命运波折啊,嘿嘿,嘿嘿。”说到这里,文士连声冷笑。 沉默许久的黑衣大哥也叹息道:“这宫廷之斗讲的是人脉勾连。那李奂领兵大败,前途已然无望,也使李家声望受到打击。那李国栋在建安被围的危机时刻,对先帝也是忠心耿耿,但一旦危机度过,他满脑子想的就都是家族利益了,为扳回局面,自然不择手段。韩将军虽然是治兵奇才,却不擅长人情世故,不屑于yin谋诡计,缺乏势力靠山,自然难以应付。” 三弟双拳紧握,愤然道:“他们竟然就忘了当初是谁从戎狄人的围困下救下他们的吗?竟然这么快就恩将仇报,就不怕被世人唾骂?不怕寒了将士的军心士气?就不怕韩将军他。。他。。真的反了?” 文士淡淡道:“这世上从来不缺不知xi吮、过河拆桥之人,也从来不缺不辨忠奸鸟尽弓藏的王侯。但当调查韩将军谋逆一事传到凉州时,整个凉州军民qun情激愤,其他州城也有不少将士为韩将军喊冤。这时众大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刚即位不久的泽睿陛下也颇为后悔,不该操之过急。想到凉州有数万军人,一旦韩将军有心反抗,凭他的能力,只怕比当初戎狄军入侵围城更为可怕。” 三弟却神色黯淡,怅然叹道:“二哥,我之前所言乃是气话。我看韩将军定然不会反抗,当初他甘冒全军覆灭大险,以区区五千步兵抵抗十万戎狄精骑兵。一个为国连命都不要的人,纵使蒙受冤屈,又怎么会做出于国家于民族不利的事来?” 文士闻言竟不由怔住,看向三弟,神色复杂,片刻后道:“难得三弟仍有一颗赤子之心,反而更懂得韩将军不顾己身一心为国的情怀。倒是二哥我混迹江湖多年,于这家国大义已麻木了许多,反而不能理解韩将军的诸多苦衷。” 三弟顿时赧然,“二哥就别笑我了,二哥的文才武功是我一辈子都学不了的”。 文士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二哥我非是说笑,心怀家国,文才武功才能用于正道。这么些年过来,我的家国之念却已不再是以前那般纯净了,有时终究会以私心为重。希望你以后可不要变得象二哥这么颓废才好。” 三弟更感羞惭,欲再争辩,文士却摆摆手道:“当初若是我处于韩将军的境况,只怕一怒之下真会引兵反击。至少也是拥兵自重、抗旨不遵,绝不受那冤屈。但就在朝廷之上人心惶惶之时,韩将军却如三弟所说,非但没有任何反举,反而自缚入朝,甘愿领死,只请求不要冤枉其他人。但那李国栋丞相如何肯依,反而奏请将他的亲随旧将全部拿下,以绝后患。” 三弟牙齿紧咬,气愤道:“韩将军自缚入朝,已然证明了自身清白,若真要再治他罪,并株连他人,怕真要冷了全国将士之心。” 文士点点头,“陛下倒也没有昏聩到那个程度,也知不可将事情做绝,否则无法向天下人交代。故只想在韩将军认罪后,将其打入天牢。李国栋见状,遂奏请将韩将军交由刑部审理,称对任何犯事的文臣武将,均须经刑部审理后,依律定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弟抓了抓头道:“此话听起来好象也有点道理。” 文士却冷哼一声道:“三弟有所不知。那刑部侍郞乃是李国栋的妻弟,整个刑部本就是在他掌控之下。韩将军若被送往刑部,只怕结局比死更惨。” 三弟横眉怒道:“李国栋要整治韩将军,难道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再说,那李奂虽然兵败,但并未身死。李国栋何以如此痛恨韩将军?” 这时黑衣大哥接口道:“那李奂本是开国名将李潜之孙,李国栋的独子,将来李家的前途荣光都着落在他身上,因此对其是精心栽培。李奂也颇有将才,被认为是第三代王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甚至可能成为将来执掌大梁国兵权的大将军。当初出征戎狄,本意气风发,拟大胜而归,不料遭遇惨败。虽未身死,但对李家的前途却是极大的打击。李国栋多半也怀疑韩将军传授阵法时有所保留,故怀恨在心,又需找个替罪羊,以挽回李奂兵败之耻,韩将军自然成为最佳人选。至于其他大臣,又有谁会为了他而无端得罪一国丞相?而且韩将军本也不懂人情世故,少于走动,便更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了。” 三弟愤然道:“难道他们都忘了当初是谁在危急关头,拼命冒死解了建安之围而救下了他们?作为大梁重臣,他们不应该维护英杰栋梁?倘若戎狄精兵再次来犯,还有谁来解救他们?难道他们不懂得,只有大梁平安他们才能安享富贵?” 文士嘿嘿一声冷笑,“道理也许谁都懂得,但那帮大人物平时总把大梁荣辱、民族大义放在zui边,表现得高风亮节,但真到要在梁国利益和自家安危之间作选择的时候,却都仍然选择了后者。即使心中不忍,觉得应该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却都希望是别人先站出来,最后还是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 三弟既气愤又心凉,“朝廷之上若都是这样明哲保身的人物,大梁国如何强盛?难怪这么多年来大梁日益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如此下去必然祸亡无日。” 这时黑衣大哥轻咳一声,道:“三弟,这些事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够干涉的,日后行走江湖,最忌冲动,莫要祸从口出。” 三弟虽仍气愤难耐,却知其大哥所言是为了他好,只得点头称是。却又忍不住继续向文士问道:“二哥,后来韩将军却是如何了?” 文士道:“那李国栋打着依照刑律的旗号,陛下一时也不好否决。再说,只要韩将军非直接死于其手,他也不用担心世人口舌,便准许将韩将军押往刑部。” 三弟面色沧然,“堂堂英雄,竟要任小人宰割,这。。。还有天理吗?” 文士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安慰道:“上天大概也知道了韩将军的冤屈,故有人解救。就在韩将军将被押入大狱的时候,行止大师赶到建安,奏请皇上释放韩将军,韩将军才得以平安无事。” 三弟啊的一声,奇道:“白马观的行止大师吗?他为何能保下韩将军?” 看到三弟迷惑而吃惊的样子,文士微微一笑,“三弟你此前专注于练功,有所不知,且行止大师为了避嫌,平时极为低调,极力隐藏身份。他其实本是元帝的义子雷远霄,更是元帝麾下第一猛将,武功盖世,精通兵法,曾为元帝南征北战,摧城拔寨,立下过无数战功。大梁建国后,他抛弃一切功名利禄,远赴南海白马观隐姓出家为僧。元帝虽极为不舍,但挽留未果。行止大师此后即安心修炼,从不干涉朝事,但此次以近九十岁的高龄,不远数千里赶来,为韩将军说话,力证其冤,乃是极罕见的举动。朝廷上下虽感为难,但更多却是觉得奇怪,遂问询行止大师,何以认为韩将军有冤在身,为何一套阵法,换到其他人身上便面目全非。” 三弟也极为好奇,急忙问道:“是啊,行止大师为什么相信韩将军是冤枉的?他却又如何证明?” 文士道:“听说,行止大师本游历四方,刚好途经康州附近,听闻韩将军受人冤屈自缚入朝之事后,出于好奇,便故意于路途上拦击,试探随行十名卫兵的阵法,不曾想竟然伤了一人,方试出韩将军阵法的决要,明白了韩将军的冤屈之处。” 三弟大惑不解,“出手伤人不是很正常吗?哦,是了,行止大师既然武功盖世,出手自然掌控自如,当然不会无意中伤了人。不过,额,行止大师岁数那么大了。。。这个。。。”话语吞吞吐吐,但意思却是认为行止大师年老,身手定然已有所退化,故难以掌控出手轻重。 文士哈哈笑道:“行止大师原本就痴于武学,虽出家为僧,却以武入禅,境界更胜往昔。据他说,当他故意逼迫十人组阵并实施连枪一击时,明显感受到了十人那种历经磨难、十人如一、同生共死的意志,一时仿若回到当初驰兵杀场、血rou横飞的征战岁月,心情又是激荡又是悔恨,加上受十人倾力一击的压迫,迫不得已出手加重,伤了一人。” 三弟身躯一震,喃喃道:“十人如一、同生共死?就如我们三兄弟这般么?” 文士与黑衣大哥同声大笑,黑衣大哥轻抚三弟的头发,欣然道:“正是,你我兄弟自然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文士也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微笑道:“当时行止大师在朝堂之上的话语经兵部郎中转述给我后,我记忆深刻,难以忘记,他说:‘此阵关键其实不在武器、阵形和变幻之法,而在于人。十人如一已经颇难,百人如一则更难,千人如一则难上加难。必须要以赤诚换真心,共同经历无数艰苦磨难,方能练出千人如一的无敌之阵。因此,无论韩将军将阵法讲解得多么透彻,倘若统兵者不能对每一个士兵做到赤诚以对,每个士兵之间不能达到心意相通、彼此信赖、生死与共,则此阵脆弱不堪。因此,罪不在韩将军,而在于他人没有韩将军的赤子之心,没有视士兵如手足,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因此此阵的关键便是千人一心,方能勇往直前,视死如归,才能将阵法威力发挥至极致。’最后,行止大师转向韩将军问道:‘我说的对吗?韩将军?’一时间,朝堂之上寂静无声,众人皆回想起建安解围夜,五千西凉步卒那飞蛾投火般死战不退,最终拖垮十万戎狄精骑的壮烈气势,均面露羞愧、无言以对。而身披枷锁的韩崇岳将军没有回答,只是泪流满面,显是想起那些自愿随他前来,战死在建安城下的数千兄弟。” 第四章 红颜年少 听完文士的讲述,三弟心情激荡,低头喃喃自语,“千人一心,千人一心,这。。。这却要如何才能做到?”良久,抬头问道:“那么韩将军现在何处?是不是还在镇守凉州?” 文士摇头叹道:“韩将军早已于二十年前不知去向,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居了。” 三弟一怔,奇怪问道:“为何会这样?” 文士正要回答,却听黑衣男子轻咳一声:“三弟不要多问这些的好,这在目前的朝廷是个忌讳。三弟若是去建安城,可不要随便与人谈论此事,弄不好会引祸上身。” 三弟却更感好奇,一时心痒难熬,正要继续追问,这时伴随着一阵“格格”笑声,一团火红色的影子自远处奔来,却是一个头戴红花、身穿红衣、脚着红靴的小女孩,骑在一匹红色小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挥舞着一把紫色的野花,人花相映,更显青春俏美。 行到近前,那小女孩一拉缰绳,没想到那小红马因为地上泥泞,前蹄一滑,便向地上栽去,连带那小女孩也要摔下马来。众人大惊,急喊小心。却见那女孩迅速一按马颈,借力跃起,空中轻轻一个转身,已稳稳落到地上,紫花却仍握在手里。众人大声喝彩。 小女孩一落地,急忙将小红马拉过来,查看有无受伤,见无大碍,方才放心。随即转身大声笑道:“爹爹,二叔,三叔,看我采的花,好看不?” 黑衣中年男子并不直接回答,却沉着脸骂道:“你这丫头成天就知道乱跑,刚又跑哪去了?下次别指望为父再带你出来。” 那小女孩却好象早已习惯其父的严肃,根本不放在心上,仅仅撅了撅嘴,便笑道:“本来没想跑远,只是想试试小红的脚力,没想到小红一跑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一不小心就跑远了。等我的小红长大了,肯定是一匹千里马,到时我就能骑着小红帮爹爹押镖了。” 黑衣大哥正要继续责怪,旁边三弟笑道:“兰儿家里养了那么多花,怎么还会喜欢这里的野花?不过,这花再美,也没我们的兰儿美。等我们兰儿长大了,只怕会有无数俊男帅哥成天围着你转,那时恐怕你没有多少时间帮你爹爹押镖。” 三弟的话本是为了戏弄小女孩,没想到,小女孩却撇撇嘴道:“三叔,难怪三婶说你一向油腔滑调,成天就知道在外面花言巧语骗女人开心。这次出门,我可是答应了三婶要看着你的。” 三弟登时一脸尴尬,面红耳赤道:“胡说,你三叔我哪是那种人。再说了,我们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懂什么。” 小女孩“哼”地一声道:“我可是有依据的。上次我跟你到集市上,明明看到你买了一个香囊和一对镯子,香囊你给了三婶,那对镯子却去了哪了?要不我把这事告诉三婶去?” 三弟大惊,却又一时哑口无言,赶紧陪笑道:“我的大小姐,那对镯子我是捎带帮朋友买的,可没有乱送。看在三叔我给你买过那么多桂花糕的份上,你可不能在你三婶面前乱告我的状。”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俏脸一偏,哼了一声道:“那怎么行,我与三婶那么要好,这件衣服还是三婶给我做的,我怎么可以负她所托。你不说明那镯子的去向,我早晚都要告诉三婶。” 三弟哀叹一声,看向大哥、二哥,却见二人均笑吟吟地在一边看热闹,并不帮他,只好妥协道:“得得,说吧,这回是又想要什么了?回到城里马上给你买。” 小女孩一脸得意,“嘻嘻”一声道:“这次我要一把宝剑,要真正能切金断玉的宝剑”。 三弟愁眉苦脸,“不是才给你配了一把剑吗?那么好看,怎么又要换?” 小女孩愤然道:“这把破剑连根柳枝都砍不断,我要来何用?” 三弟怔了一怔,诧异道:“我的兰儿小姐,你买把宝剑就是用来砍柳枝的吗?” 小女孩大概也意识到砍柳枝算不上多么值得称道的事,眼珠转了转,嘿嘿一声轻笑道:“本女侠以后要行侠仗义,诛杀飞贼强盗的,目前嘛,当然要先从砍柳枝开始练我的桃花剑法。”随即,又提高嗓门道:“三叔快说,给不给我买?” 白衣男子无可奈何,抓了抓头皮,正琢磨着到时如何随便买把剑搪塞过去。忽听前方传来探子急促的哨音,黑衣男子立即挥手大声道:“停”。整个队伍应声停下。 黑衣男子催马前行,文士、三弟急忙跟上,却见前方探子鸣哨处为一路口,正前仍是官道,左首却为一羊肠小道。黑衣男子跳下马背,上前几步,行到官道上仔细观察,随后招手道:“二弟,你来看看。” 文士上前细看,却见前方官道之上蹄印纷乱,竟似有大量人马来过又掉头返回的样子,急忙又策马往前观察,却见蹄印虽重重叠叠,却进退整齐,颇有章法。不禁眉头紧皱,转头向黑衣男子道:“大哥,此非一般骡马蹄印,恐怕是军骑所留,但此地离雁栖城尚有二百里,我朝军骑轻易不会巡来此处,难道是??” 黑衣大哥知其所指,也是面色凝重,道:“此次行镖虽然时间紧迫,但也不容有失,不可冒险。说不得,我们只有绕道而行。”遂看了看左侧的羊肠小道,眉头却皱得更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文士也是犹豫道:“绕道而行固然安全,但道路也会更加泥泞难走,只怕耗时太久。而且这路看似要途经狼居山,姓胡的那帮人会不会为难我们?” 三弟疑惑道:“姓胡的那帮人是什么人?” 文士道:“就是狼居山上的一伙土匪,为首的姓胡,名善文,平时拦截过路客商,生意不好时,也会去打劫村落。” 三弟冷哼一声,“凭我们三兄弟,还怕他们不成?” 文士微微一笑,道:“若论单打独斗,我们的确不用怕他们,那姓胡的也绝不是大哥的对手。但人家人手众多,且占地利优势,真打起来,我们总难免有所伤亡。而且我们毕竟是为了走镖,胜败是小,关键是要货物安全送到,不能为逞一时豪勇,而影响了货物送达,那样也会影响霍氏镖行的声誉。” 黑衣大哥也点头道:“三弟,你二哥说的对,我们押镖出来,虽免不了打打杀杀,但不能为了一时痛快而影响大局,能忍则忍,尽量少树仇家,身手再好,也可能在阴沟里翻船。霍氏镖行能够在定边镇立足,也是因为我们从未出过差错。镖行里每一个人都有家人,要养家糊口,不能轻易将他们置于险境。” 三弟虽犹有不甘,也只好点头答应:“大哥放心,我绝不会乱来。” 这时,那小女孩却在一旁笑道:“霍氏镖行的三少爷虽只下山一年,但刀法精湛,武功高强,爹爹你都不让人家去打一架,这不是要把人家三叔憋坏了啊?” 小女孩虽是戏语,却也多少说中了三弟的心事,他一时面红脖子粗,怪叫道:“小兰儿,连你三叔都敢取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作势去抓小女孩。 那小女孩咯咯笑着,跳上小红马就直奔左侧羊肠小道逃去,竟然是断定镖队会走那条路。 黑衣大哥无奈摇头,却也知走左侧小路是最稳妥而明智的做法,遂指挥队伍转左而行。 官道已是难行,山间小路自然更加艰难,遇到陡坡时,只能众人一起,一辆辆地推上去,速度便更加迟缓。山间无镇无店,车队白天行进,晚上则只能就地歇息。好在车队对各种情况均有考虑,事先准备了过夜帐篷,虽然极为辛苦,却也不影响队伍休整。 如此,连行三天,却也刚刚行到山腰。但他们知道,上山路虽然困难,但只要越过山脉中脊,后面大部分都是下坡路,行进会顺畅许多,因此,虽然辛苦无比,却并不着急,依然按部就班、稳步行进。 但那小女孩玩心正盛,哪里受得了这样停停走走,初时担心爹爹责怪,不敢跑得太远,后因山路极难行走,其爹爹忙于指挥,无暇管她,便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第四天清晨,小女孩看到山上野花星星点点,颇为鲜艳,心痒难熬,四处乱跑。加上小红马脚力竟然颇快,便循着一丛丛金黄色的野花,逐渐跑出众人视线。 虽是初春,气候依然寒冷,但野花生命力旺盛,竟然开得非常繁盛,花朵虽然不大,却比城里花园中的牡丹、芍药等更有一种美丽,香气也颇为清新醉人,加上清晨的山露滋润,更显鲜艳润泽。 小女孩满心欢喜,一心想摘一朵最大的,却始终不满意,便不停催促小红马直往一处小山峰行去。那小红马难得来到山野,也是兴奋不已,自是撒开四蹄,直往偏僻处飞奔,竟然没多久,已靠近山峰。 对高处风景的向往大概是人人都有的,小女孩也不例外,见已离峰顶不远,虽然无路,但并不陡峭,人马均可以上去,好奇之下,直接催马往峰顶而去,渐渐听不到车队的声音。 山峰并不高,但因初春雨水多,故峰顶薄雾蒙蒙,难辨东西。小女孩一时兴奋,上得峰来,只顾东张西望,不注意雾气弥漫,已忘记来时方向,加上地面均是枯枝败叶,丝毫看不到马蹄痕迹,竟然已找不到来时的路,心中不禁有些惊慌。本想张口呼叫,却又觉得自己擅自跑远,本来已是不对,现在又呼喊别人来救,好象太过丢人。想了一想,最终小孩子的好胜心战胜了一切,遂狠下心来,决定自己寻路回去。 小女孩仔细回想平时爹爹、二叔他们教导的辨识方向和道路痕迹的方法,竟然想不起多少了,不由暗骂自己平时不用功,爹爹他们苦口婆心地教,自己却左耳进右耳出,事到临头了才知道后悔。 小女孩知道光后悔没用,必须想办法找到路,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让自己静下来回想,依稀想起父亲教的口诀中有“南枝犹盛冬北风”一句,意思就是树木南侧枝叶长的比北侧茂盛,冬天多为北风。心想,现在虽然是初春,但也离冬天不远,估计应该还是北风。便仔细观察树木枝叶长势,感受风吹方向,不想那峰上多为柏树,长势若锥,难以看出哪侧更茂盛,风向也是飘忽不定,忽前忽后。 小女孩暗暗叫苦,无计可施,便学着父亲平日的口气骂道:“你这死丫头,看你平时不听话不好好学,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突然,雾气中响起“嗤”地一声轻笑,那笑声短促而尖锐,竟然人鬼难辨。 小女孩“啊”地一声大叫,拔出佩剑转头四望,蒙蒙雾气中却见不到一个人影,不免更为惊骇,一把牵过小红马,也不管是哪个方向,便磕磕绊绊直接往山下跑去。 随着小女孩跑远,雾气中,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唉,你我兄弟在这附近都转悠几天了,始终找不到那落鹰谷所在,你说那落鹰谷真有王爷说的那么重要吗?竟然非要找到。” 这时,另有一个声音响起,“哼,王爷既然这样说,你我只有照做,还啰嗦什么。都说你机灵过人,所以王爷让我跟着你,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这声音如石头相撞,闷哑难听。 尖锐的声音“嘿嘿”一声轻笑,“我也只是问问,毕竟你跟随王爷十多年了,比我更得王爷的信赖。再说,多知道些落鹰谷的事,也更好找一些不是?” 闷哑的声音却哼了一声,不再理睬。尖锐的声音轻叹一口气,“好吧好吧,我再瞧瞧。那落鹰谷只要有人,就要做饭,只要做饭,就有烟气,只要看到烟气,就能找得到,你说是吧?哈哈。” 闷哑的声音怒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用这一招?我看,你就是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时间。” 尖锐声音怪笑一声道:“你可别冤枉好人,我哪知道那落鹰谷那么难找,再说了,这个天总是大雾迷漫,不容易看到烟气,所以这法子要在天气好些时才更管用。”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人影在雾中纵身而起,竟直立于柏树之顶,似长于柏枝之上,纵然随风上下摇荡,身形却始终直立不变。 眺望片刻,到处一片雾气茫茫,哪里看得出烟火之气。正欲放弃,无意间朝小女孩跑去的方向望去,“咦”的一声,惊讶道:“看来,果然择机不如撞机,这小丫头竟然是我们的福将,我竟没想到那里过得去人呢。” 第五章 青春之遇 小女孩慌不择路,只顾牵马奔跑,一心想跑下山,不料越往下树木越是高大繁密,完全不是来时的路,耳中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心中更是慌乱,只管不辨东西的乱跑,顾不上被荆棘枝条扯破裙角,毕竟人马均小,虽是慌不择路,竟然也没有遇到多少难以穿越的阻碍。 不知奔跑了多久,小女孩终于穿出密林,眼前霍然开朗,一片平坦广阔的原野现于眼前,与山上的雾气重重、林木阴森不同,这里阳光灿烂,青葱翠绿,风中夹带着青草野花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放眼四顾,原野四面青山隐隐,看来应为一个谷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要不要继续前行,会不会越走离车队越远,谷中有没有凶恶野兽,小女孩一时犹豫不决。 正彷徨间,突然一丝轻微悠然的竹笛声传入耳中,小女孩如闻天籁,精神大振,急忙辨清笛音方向,便循声奔去。 笛声越来越清晰,时而清越时而低吟,舒缓而婉转,在寂静的山谷中更显得韵味悠长,却也另有一种孤独寂寥。 小女孩一时忘记了害怕,心情变得宁静平和,但好奇心不断增大,急欲看到吹笛之人。 当感觉即将靠近时,笛声却突然停止,小女孩微感失望,却知道吹笛之人应就在不远处,遂继续前行。不多久,在越过一处小山坡后,小女孩终于看到,前方百米远处,一人侧向自己端坐于一方青石之上,手执长笛,身影不动,似在沉思又似在凝望。身前不远处十数只羊安静地低头吃草,无绳拴着,却也并不乱跑,看来是个牧羊人。 小女孩心中大喜,快步走近,叫道:“大叔,大......”,最后一个叔字却再也叫不出口,因为发现那人竟然只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听到叫声,那少年转身站起,惊讶地望向小女孩,似乎没想到竟会有陌生人来到此处。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打量,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年看上去约十四五岁年纪,目光清澈,面容沉静,头发随意得扎在脑后,随风飘动。身上布衣虽然有些宽大,显得他身形瘦削,却因其身材偏高,反有一种挺拔之气。 片刻,还是小女孩先回过神来,见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顿时活泼起来,“喂,放羊的,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面对连竹炮般的问话,少年却一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色如水,似乎在看着一朵自己从未见过,却无意中闯入他宁静世界的异域之花,想认真地多看几眼,没有立即回答。 “喂,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子?”小女孩再次问道。但少年依然象是没有听到一般,没有马上回答。 难道是个哑巴?或者是个智商有问题的呆子?小女孩暗暗地想,面上却不免露出黯然失望之色。 “我叫云阁,这里是西岭,落鹰谷的西岭。”似乎是察觉到小女孩的失望,少年终于答道。声音也如他的眼睛一样清澈,却又另有一丝轻柔,一如这初春原野上的微风。 “啊,原来你不是哑巴或呆子。”小女孩喜道,放开缰绳,让小红马自己去吃草,然后一屁股坐到大石上,显然是走累了。 少年云阁的脸上现出一抹怪异,随即转为一丝尴尬,嘴角微微地弯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我叫霍清兰,我爹叫霍正英,是开镖行的。我二叔叫石画田,写字很好看呢,可惜经常逼我写字,他喜欢写字,我可不喜欢。每次逼我写字,我就叫他假秀才。我三叔叫杨羽章,一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与我三婶成亲后还是改不了,经常被我三婶骂。每次发现他偷偷与其他女人眉来眼去,我就逼他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他怕我告状只好答应。嘻嘻。是了,我还有个姐姐,可惜,她很小时就被她师父带走了,很少回来。” 霍清兰活泼开朗,平时在家总被长辈们管束,身边同龄人很少,自己常觉气闷,此时难得遇到一个差不多年龄的,便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 而更重要的是,虽然是初次见面,但面前这个少年那清澈的眼神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此前的惊慌烟消云散,心情变得畅快,话语便也跟着多了起来。 云阁却只是安静用心地听着,不愿打断她。 “你叫云哥?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是想骗我叫你哥吧?看起来你不一定比我大呢。”霍清兰歪着脑袋问道。 “是楼阁的阁,我肯定比你大。”云阁脸上现出一丝无奈。 “那可不一定,”霍清兰站起身与云阁站到一起,想比身高,可是无论怎么站,终究还是矮了半头,即使踮起脚尖也仍然比不过,只好垂头丧气地放弃,“唉,好吧,那我就叫你云阁,就当是叫你哥了,你就叫我兰儿吧,以后你这当哥的要对我好点。” 霍清兰孩子心性,似乎三言两语之后就与云阁成了熟人一般。 “兰儿?以后?”云阁轻轻地念道,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中泛起一丝迷茫。 “之前我看你坐着发呆,想什么呢?”既然叫了哥了,她便觉得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不再那么顾忌。 “我。。。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云阁随口答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问题?”霍清兰大为好奇,手托着下巴。 “额,”云阁微微犹豫一下,却还是道:“有人说,山有所轻,羽有所重,我对这句话一直有些不大明白。” “山有所轻?羽有所重?”霍清兰轻念一句,神情上却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这个山中少年想的多半是种花、放羊方面的问题,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句有些深奥的问题。 她眨了眨眼睛,道:“应该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一样吧。我二叔便给我讲过,不同环境、不同标准、不同需求下,评价的结果都会是不一样的。”她平时并不喜欢听石画田教书讲解,想不到此时却得到一个卖弄的机会。 云阁看了看她,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嗯,大概是吧,你懂的挺多呢。” 霍清兰得意地一笑,正要继续说,一只雪白的小羊跑到近前,咩咩叫了两声。 霍清兰大喜,急忙弯身去抓,那小羊却一下子跳开。霍清兰不服气,再次伸手却再次抓了空。 云阁俯下身用左手一下子抱起小羊,递到霍清兰面前。 霍清兰撅了撅嘴,却还是一把接过,抱进怀里,摸着小羊雪白柔软的毛,忍不住将脸贴到小羊身上,一时喜笑颜开。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红扑扑、喜不自胜的脸庞上,与她一身红衣相互映衬,形成一幅美丽温暖的画面。 云阁一时竟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似又觉得直盯着人家不礼貌,还是转过脸,望向无尽的原野,只觉得这原野似乎比平时温暖美丽了一些。 小羊被抱了一会,似不大习惯,挣扎起来。霍清兰只好放到地上,意犹未尽地看着小羊跑开,叹口气道:“我若也能天天放羊就好了,我就可以经常抱着玩了”。 云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不过,我们定边镇上也有很多好玩的,”说到玩,霍清兰总是兴高采烈,“你有时间去我们镇上玩啊,有很多卖艺的、唱戏的。也有很多好吃的,我最喜欢吃桂花糕。每次出门我都要买很多回去。我爹经常骂我只知道吃,但他每次回家却都要给我带好吃的回去。嘿嘿。” 虽然云阁寡言少语,但霍清兰却毫不在意,只管讲起自己觉得有趣的事。 云阁便安静却很用心地听着,每当看到霍清兰欢快地笑起来时,便跟着微笑起来。 “你有什么好玩的事也给我讲讲啊。”霍清兰讲了半天,见云阁只是听,终于不依了。 “我。。。我好象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可讲。”云阁抓抓头,面现为难。 “不行不行,不好玩的也要讲。”霍清兰不依不饶。 “哦,好吧。”云阁无可奈何,想了想,道:“我们村里瞎子爷爷除了会吹笛子,还会说书。我喜欢去听,有时一听就是几个时辰。” “说书吗?有那么好听?他都说些什么书?不会是三字经什么的吧?我最讨厌这些了。”想到经常被二叔石画田强迫背三字经,霍清兰满脸烦恼。 “不是这些。他会讲很多故事。比如元帝征北、陶公断案、剑客列传、薛家将什么的。”云阁一一列数。 “那你最喜欢听的是什么?肯定是剑客列传吧?每天练剑打架的,多好玩,是吧?”霍清兰眨了眨眼睛猜道。 “额,剑客列传也好听,”似是不忍直说霍清兰猜错了,云阁委婉道:“我最喜欢听的还是陶公断案。” “陶公是谁?他是衙门里的人?”霍清兰诧异问道。 “他是前朝开州府尹,一生办理了很多疑难案件,查处了无数恶人,也曾让很多人的冤屈得以昭雪。”云阁耐心讲解,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远方。 “好让人佩服。那他应该很出名才对,为什么我没听说过他呢?”霍清兰随口问道。 “也许因为他是前朝人,而且,听瞎子爷爷说,他一向秉公执法,得罪了不少王公大臣,连前朝太子犯事都被他处罚了,所以说他好话的人不多,很多人都说他是酷吏,总是有谣言去抹黑他。”云阁神色微显黯淡。 “你是因为他断案厉害才这么喜欢听他的故事吧?”霍清兰眨眨眼问道。 “我也不确定为什么。只是想,能秉公执法的人肯定不是坏人。据说,他一生忧国忧民,曾说过‘法理合一,天下大治’,‘百年太平,毁于人情’,听说很多学识渊博的人都不能理解这两句话。”云阁语带遗憾,但不知不觉中,他的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百年太平,毁于人情?”霍清兰睁大了眼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咳咳,我。。也不大懂。”云阁不好意思地道。 “咯咯,那就别去钻这个牛角尖了,”霍清兰笑了起来,她显然对这样的人和事不感兴趣,转换话题道:“除了听书,你还做些什么?总有好玩的事吧?” “其他的吗?”见霍清兰只对玩乐感兴趣,云阁微感失望,可一时竟然真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事,只好摇摇头道:“没有呢。” 霍清兰愠道:“怎么可能没有,难道你除了吃饭睡觉放羊听书,就没其他事可做了?” 云阁无奈抓抓头,又努力想了好一阵,才道:“以前小时会去池塘里游泳。” 霍清兰眼睛一亮,兴奋道:“游泳吗?那很好玩呀。快说说,都在哪里游泳?” 云阁看了看她,似乎奇怪她对游泳这么稀松平常的事竟然如此感兴趣,却不知城镇里的小孩子,特别是未出嫁女子连出门都不容易,更是没有游泳的机会。 “我们村子里有个池塘,到了夏天,许多小孩子就会在池塘里游泳,有时也在池塘里摸鱼。我小时也在那里游泳捉鱼。” 霍清兰一脸羡慕,“能经常游泳真好,我都从来没游过泳,都是大人教你们的吧?”。 云阁摇摇头,“大人才没时间教我们,都是看大一点的孩子游,我们就跟着乱游,游着游着就会了。” “啊,自己乱游就会了?那么容易吗?”霍清兰瞪大眼睛问。 “也不是那么容易了,每个孩子学游泳都要呛下不少水才能学会的。” “嘻嘻,你也呛了不少水才学会的吧?”霍清兰捂着小嘴窃笑问道。 “额,是的。”云阁尴尬承认。 “咯咯咯,”霍清兰忍不住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山谷中连绵回荡。 第六章 桃花剑法 “不过,只是呛几口水就能学会游泳,也不算好难的吧?”霍清兰终于停下笑,歪着头问道。 “还是有危险的。我刚学游泳时,有次一个人去游,不小心滑到了深水区,差点淹死了,幸好池塘边有人经过,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拎上来了。”云阁平静地讲道。 “啊!”霍清兰惊叫一声,“干嘛一个人去?那样好危险。” “我有时喜欢一个人玩。”云阁淡淡道。 “那可不好,那时你几岁啊?你回去时肯定被爹娘打了一顿吧?”霍清兰仍心有余悸。 云阁突然安静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半晌,还是轻声答道:“那时我七岁,我是杨叔带大的,没见过爹娘,不知道他们是谁。” “啊,是这样啊。”霍清兰冰雪聪明,立即知道触到了云阁心内敏感之处,急忙转移话题,“你刚说到捉鱼,是不是很好玩?” 云阁看了看她,显然知道她的用意,微微一笑,“是的,但在池塘里用手捉鱼不容易捉到,就算捉到了也只是些小鱼。” “那干嘛不用网呢?”霍清兰问道。 “有时也用网,但我们觉得用手捉鱼才好玩。不过,有时我们会用网去河边捉龙虾。到了秋天,河里很多龙虾会飘到河面上晒太阳,龙虾很多时,整个河面上都是红通通地一片,如晚霞一样。但若有人靠近,不小心惊到它们,它们会突然一起潜到河底,河面就又恢复原样了。”云阁虽已步入少年,且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感,但一边回忆孩童时期的玩乐,一边讲述给身边的少女听,却既有一种回到孩童时的快乐,又有一丝温柔在心里流淌,不由得话语越来越多。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今天竟然会对一个初识之人说这么多话。 “河面上都是一片片红色如同晚霞一样的无数龙虾吗?那样好美。”霍清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是她从未看到过的场景,一时对那样的情景充满了向往,“云阁,你答应我,以后有机会带我去捉龙虾。捉不到也没关系,看看就好。好吗?” 云阁迟疑了一下,但看着霍清兰殷切的目光,还是道:“好,我答应你。”语声轻柔却坚定。 “要不,你以后来我们镖行当镖师吧,等我长大了总要帮我爹爹押镖,平时你就帮我打架,没事时就带我去捉鱼捉龙虾,好不好?”霍清兰象个大人似的为云阁规划着他的人生,而走镖在她眼里想来就跟打架差不多。 “这个,经常打架吗?不。。大好吧。”云阁脸上现出一抹为难,但眼神中却有一丝憧憬。 “有什么不好的?我都叫你哥了,你都不帮我打架?”霍清兰瞪着他道。 “我是名子中有个阁字,没有让你叫我哥。”云阁小声嘟哝了一句。 “我不管,反正听起来都一样。”霍清兰蛮不讲理。 “这个,哦。”云阁不由摸了摸鼻子。 也不管这个哦是什么意思,但霍清兰看起来却是就当他答应了,喜滋滋道,“你别怕,以后我会罩着你,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你就帮我在旁边助威就好了。”一副侠女照顾跟班小弟的豪迈口气。 “这个,好吧。”看着霍清兰面上的喜色,云阁不忍拒绝。 “你真好。”笑意在霍清兰白皙秀丽的小脸上弥漫开来,灿烂而明媚,犹如这山谷中最美的花朵。云阁一时间看得痴了,浑然忘却身周一切。 “对了,之前是你吹的笛子吗?满好听的呢,你再吹一曲给我听听好不好?”霍清兰一脸期待地道,浑然忘了自己是迷路之人,而父亲、二叔他们肯定在焦急地寻找自己。 云阁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坐到石上,将长笛横到嘴边。随着他修长的手指轻灵舞动,一缕清朗、悠扬之声再次响起,和着春风在空旷的山谷中袅然回响,带着无限自由、些许憧憬,却还有一丝孤独寂寥。 也许是感受到笛声中的那丝孤独,或者只是一时兴趣所至,霍清兰突然随着笛曲的节奏唱了起来: 蓝蓝天空哟云悠悠哎, 青青草原哟春风柔哎。 潺潺小河水哟, 一年四季不尽流哎。 南归燕子哟忙筑巢哎, 成群牛羊哟满山跑哎 邻家小姐姐哟, 一年更比一年俏哎。 虽然只是一首非常普通的民间小调,但少女清脆而欢快的声音如同春日的阳光,让整个山谷跟着温暖明亮了起来,逐渐驱散了笛声中那一分孤寂。笛声微转,逐渐温柔平和起来,如潺潺小溪流过山涧,带着些许欢快愉悦,如一对春燕在下着微雨的天空中飞翔,满是写意自由。 歌声与笛声渐歇,二人均安静了一阵,似乎不愿从笛歌和鸣的气氛中出来。 片刻后,还是霍清兰开心赞道:“你的笛子吹得真好,比我二叔吹得好听多了。以前我也想学笛子的,我让二叔教我,他教了几天就不愿教了,说我不用心学。真是的,明明是他教得不好我才学不好。你说是吧?” “呃,这个,也许吧。”云阁难辨是非,只好随口敷衍。 霍清兰不以为意,“你是跟谁学的笛子?教得比我二叔强多了。” “我吗?”云阁想了想,“没有人教过我,但村里瞎子爷爷经常吹,我听多了,便也跟着吹,时间长了就熟练了。” 霍清兰瞪大了眼睛,“什么?自己跟着乱吹就吹这么好了?哼,你骗人。” “没有,我从不骗人。”云阁摇头道,脸色微红。 “咯咯,我逗你的。看你就是个不会骗人的。”霍清兰做个鬼脸笑道。 云阁脸色更加红了一分,一时无语。 “对了,你这笛子是哪买的?我也去买一把,要一模一样的。”霍清兰望向云阁,满眼期盼。 “这是我自己做的,买不到呢。”云阁小心道。 “是吗?那就算了吧。”一抹失望之色浮上霍清兰的俏脸,一时间仿佛整个山谷也跟着黯淡了一些。 云阁眉头微微一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笛子,迟疑一下后道:“你若喜欢就送你吧。”说着便将长笛递给她。 “真的吗?”霍清兰兴奋得接过长笛,一脸喜悦,却没看到云阁的右手在轻轻颤抖。 长笛显然只是用一般青竹制成,长约三尺,因为较一般笛子长出许多,笛孔间距较大。霍清兰尽量张开手指,却也不能同时捂住六个笛孔,无奈看向云阁,发现云阁双手手指明显更为修长,故能熟练吹奏,不由大为气馁。 “你再长大些应该就可以了。”云阁安慰道。 霍清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马上便又高兴起来,抚摸了一下笛子,发现长笛一端有清晰的五个指印,喜道:“哇,还刻了指印呢。” 云阁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唉,我也该送你些什么才对,要送你什么好呢?我把剑送你吧。”霍清兰唤过小红马,取下长剑。 “不要,你一个人回去时没剑可不行。”云阁摇头劝阻。 霍清兰想想也是,却一时想不出送什么才好,不由得撅起嘴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不用送我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云阁劝阻道。 “对了,我送你这朵绒花吧。”霍清兰终于想到可送的东西,一时喜笑颜开。她取下头上一朵用丝绸仿芍药剪裁而成的红色花朵,作势要帮云阁戴到头上。云阁大惊,急忙躲开。 “咯咯咯”霍清兰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她抓过云阁的手,将绒花放到他手上,面上飘起一朵红云,更显娇俏可爱,“我从五岁起就喜欢戴这种样式的绒花了,其后每天都要一直戴着,从未断过。今天送你了,可不许弄丢了。” “好。”望着手中的红色绒花,感受着对方那只柔软温暖的小手,云阁轻声应道,面容沉静如水。一时间,二人竟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似是为了打破这份不自在,云阁将绒花轻柔得放入怀中,主动问道。 “啊,是了,我。。。那个。。。骑我的小红跑着玩,没想到小红乱跑,一不小心就到这里来了。我都忘了怎么到这的了。”迷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霍清兰索性都推到小红马身上,反正它也无法反驳。 “你一个人乱跑很危险,以后不要这样了。”云阁显然能分辨出真假,关心地劝道。 霍清兰仰起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事啦,没看到我带着剑吗?本姑娘的桃花剑法可不是吃素的。”语气中满是得意,全然忘了此前逃下山时的惊慌狼狈。 “桃花剑法吗?这名子挺好听。”云阁语气中微带羡慕。 “当然了,很厉害的,我练给你看。”霍清兰兴奋起来,拔出长剑,便一招一势地演练起来。 桃花剑法本就专为女子而创,随着少女青春娇俏的身姿舞动,果如阳春三月漫天的桃花飘飞,轻灵飘逸而美不胜如。 “真好看。”随着霍清兰还剑入鞘,云阁由衷赞道,不知道他赞的是人还是剑。 “那是。”小女孩总是喜欢被别人称赞漂亮。但随后她却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可惜你不练剑,所以看不出我剑法的厉害来。我娘教我时说过,练到极致,就如一树绽放的桃花般覆盖全身,剑意隐于每个花瓣、枝叶,不但可以严密防御,无隙可击,又以查探对手破绽,然后可随时自任何一个方向或漫天花雨般出击,让人难以揣测躲避。” 云阁一怔,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剑意隐于每个花瓣、枝叶?查探对手?这。。。这却要如何才能做到?” 霍清兰笑道:“都说了,要练到极致才行的。我娘教了我两句话的心诀,说要边揣摩这两句话边练才行。第一句是‘守心入微,万物可知’,就是说要用心至细微之处,才能利用剑意感知万事万物的变化。” 云阁哦了一声,似乎没有明白,摇摇头道:“要守心至入微吗?听起来好难。不过你把家传剑法的心诀告诉了我,令堂会不会怪你?” 霍清兰得意道:“我才不担心,我家剑法哪有那么好练,我练了好多年都还没练到以意察敌的境界。再说你又没练过剑,只怕你一辈子都悟不出来呢。对了,下一句是‘混沌千钧,恒于一点’。意思就是攻击敌人时,要将千钧之力施于一点,就能做到无坚不摧。” 云阁眼中亮光一闪,面上露出惊诧之色,轻声自语:“恒于一点么?”然后低下头深思起来,竟然良久不言不语,似是痴了一般。 “喂,发什么傻呢?”看到云阁一直低头沉思不语,霍清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云阁如梦方醒,面色微带歉然,“对不起了”。 “你练过剑吗?”霍清兰面容疑惑又满怀期待地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阁微微迟疑后,摇摇头道:“我...我没有剑,只有一把笛子。”语气中不无遗憾。 “哦,以后我送你一把剑,你就跟着我学剑吧。可惜,今天我回去需要防身用,否则就送你了。”说到回去,霍清兰突然意识到此时已是午后,自己已经半天不见踪影,爹爹他们肯定在着急焦虑,不由得抬头盯着日头,神色犹豫。 看出霍清兰的心思,云阁脸上一阵黯然,却很快隐去,语气故作平淡,“你确实该回去了。” “嗯,以后你有机会到定边镇,就到霍氏镖行来找我。我就送你一把剑。本侠女从不欠人的,说到一定做到。”霍清兰装出一幅豪迈的口气,拍拍胸脯道。 云阁微微一笑,但笑容中却似乎有一丝难掩的苦涩,“定边镇霍氏镖行?好,我记住了。到时我去陪你练剑。”声音平静而轻柔。 霍清兰唤过小红马,翻身骑上,更显英姿飒爽。她作势要行,却半天不动,云阁正觉奇怪。霍清兰转过头,无奈地道:“姓云的,你好歹也该告诉我怎么出这个谷吧?” 云阁一呆,急忙背转身,以便霍清兰看不到自己脸上难以忍住的笑意,一时分离的忧郁似乎也淡了许多。他知她好胜心重,让她承认迷路确实有点难为她了,而自己也忘了告诉她出谷之法。问明她此前路线,看了看日头,判明方向后道:“你先西行约五里,看到一条大河,沿河向上而行,你会看到两座桥,其中一座可以通行,但是。。”,云阁顿了顿,“不要上桥,再往前约三里处,你会看到一个瀑布,瀑布后虽全是水雾,似是无路,但穿过水雾就可到达河边。你要在河边等一会,河水每隔一段时间会断一次流,那时你要赶紧过去。过了河再穿过一片树林就能出谷了。” 霍清兰听得目瞪口呆,问道:“为什么要整得这样复杂?” 云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霍清兰撇撇嘴,“那我以后要是有机会再来,就这样原路进来好了”。 云阁急忙道:“不行的,此法只能出谷,但想原路进来却找不到入口。” 霍清兰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溪流走势每日均有变化,入口也跟着变化。且外侧全是雾气,根本看不到入口。”云阁微微迟疑后答道。 “那要怎么进来?”霍清兰奇怪问道。 云阁一怔,神情忽现纠结,没有马上回答,沉吟片刻后,却终于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从未出过谷,所以。。。”语声带着一丝苦涩和歉疚。 霍清兰笑意渐渐消失,面色一时变得苍白,嘴唇紧咬,盯着他好一会,才缓缓道:“好,我知道了,再会。”随即拨转马头,向西而行,一直没有回头。 望着她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西方天际的身影,云阁轻轻自语:“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掏出怀里的绒花,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惆怅,随后却又陷入无边孤寂。 第七章 山道遇阻 万峰山脉连绵起伏,山势险峻,山道原本就较为难行,加上初春季节正是路面化冰期,便更加泥泞。 霍正英指挥镖师们将马匹尽数用于拉车,以确保行进速度,只要穿过山脉,应该不会误了交货日期。但霍清兰贪玩乱跑,半天不见人,派去寻她的人也一直没有消息,不免让他心中难安。 而更让他心里担心的是,车队已逐渐靠近狼居山,深入胡善文势力范围,却始终未见到有人前来交涉。 霍正英走镖二十多年,知道山匪对势力范围警戒极严,但凡有人进入,往往很快即可知晓,过路要道更是严加看守。对于行镖车队,山匪往往收取一定财物后即放行,轻易不会为难。但象今次这般无人出面主动交涉反而吉凶难料。 “大哥,我带几个人去把兰儿找回来。”文士石画田知道霍正英的担心之处,若霍清兰落入山匪之手,不免更加被动。 霍正英知他江湖经验丰富,由他去寻人自然合适不过,便点头答应。随后嘱咐镖师们保持戒备阵形,尽量加快行进速度,只希望能早点通过。 当镖队千辛万苦,终于越过山脉中脊,其后多为下坡路,行进将变得顺畅,大部分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这时,突然传来探子急促的哨声,两短一长,显是遇到紧急情况。 霍正英心下一紧,急命车队停下,让三弟杨羽章照看,自己策马向前,行到探子鸣哨处。 却见两名探子镖师停在一个峡口之前,神情紧张,虽未见到有敌人,但霍正英却一眼看到峡口前的路中央两支箭交叉插在地上,神情登时凝重起来。仔细看向前方,峡口宽仅六尺,只能勉强容一车经过,右侧为万丈深渊,左侧为数十丈高的山崖,山崖之上树木葱笼,看不出是否有人藏匿其中。但只要占据山崖居高临下扼守,便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一般山匪为了收取买路费,甚至劫取货物,多是用荆棘条交叉摆在路中,只要献出足够的钱财,或者认栽献出一定数量的货物,往往即可通过。似这样放置两支箭的情形极为少见,显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明确表示禁止通行。 这并不符合山匪一惯求财的作风,但霍正英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无论怎样奇怪的事都可能发生,因此并不吃惊。但车队好不容易越过山脊,若再回头,必然耽误行程。 霍氏镖行成立二十余年来,经历过无数凶险风浪,但无论如何困难,却也都完成了押运任务,从未有过延期交付之事,因此,才逐渐成为定边镇第一镖行,即使是邻近其他城镇的客商有时也专门前来请其押镖行走。如今,岂能甘心丢弃二十多年心血积下的声誉。加上此次运送之物及所托之人比较特殊,绝不能失信于人,便惟有硬闯一途。 而山匪不在上山之初发出警告,偏在此时设置路障,要么是山上出现异常变故,要么是故意为难。 霍正英深吸一口气,抬头朝崖上一拱手,大声道:“霍氏镖行霍正英在此敬致胡大头领及各位好汉,此次打扰贵宝地,实属无奈,只为镖行数百号人有口饭吃,还望胡大头领念及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多多体谅,行个方便,霍某及镖行上下感激不尽。”霍正英话语虽然谦恭,但他中气十足,声音自带威势,一时山中尽是他的回声。 但回声消去,前方却毫无回应。霍正英心中了然,已知难以善罢。要么回头,要么一战。 霍正英稍作沉吟,命两名探子随自己回归车队,以免孤立受袭。让所有镖师取出盾牌、武器,整队严密戒备,并发出哨声,插上红色告警旗,以通知二弟石画田,让他明白车队遇到风险,早作准备,及时把霍清兰带回。随后,自己在前开路,三弟杨羽章断后,车队缓缓前行。 当车队行至两箭交叉处,霍正英示意暂时停下,若此时取开两箭,即意味着立即武力相向,再无回旋余地。霍正英故意将车队停在此处,自然是有所计较。 他勒马静立,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左侧远处的密林中传来数声“咕咕”斑鸠叫声,霍正英心下大定,知道二弟石画田已了解当前处境和自己的意图,并隐在一侧以作策应。 霍正英翻身下马,行到交叉的双箭前,再次提气大声道:“霍某这厢有礼了,再次请胡大首领念及江湖道义,给镖行一条路走。大家均是为各自弟兄谋个生计,何必苦苦相逼,刀枪相向。若能行个方便,霍某定当铭记于心,来日必报。”霍正英话声恳切,却也软硬兼具,摆明了大不了武力对决、绝不后退的态度。 但前方却依然毫无动静。霍正英轻叹一口气,向交叉双箭缓缓伸出手,欲将其拔起。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箭自前方崖上射出,直插入原来两箭之间,构成三箭交叉,显示出精准的箭法。虽非射人,但警告意味却更加强烈。一时间,镖行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摆出应战姿态。 但霍正英身形却稳丝不动,显然在箭射来的一瞬间,已判断出箭非射人,故未作任何闪躲。双方在这一箭之中均显示出了各自的实力。 这时,一个声音飘飘忽忽自前方传来,“霍老大,念在你礼数有加的份上,就再次给你一个警告,免得你认为我们狼居山做得太绝。回去吧,这路你们过不去的。也不要问为什么,我们自有我们的道理。”声音忽左忽右,却清晰如在耳边。 霍正英深吸一口气,“原来是李神箭李二当家的,却不知胡大头领现在何处?” 前方沉寂片刻后,李神箭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大头领暂有要事,不便前来,这里现由区区在下主持。” 霍正英微觉奇怪,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胡大头领可知你们今日此举?”霍正英知胡善文作为狼居山首领,虽然一向贪婪凶残,但却行事小心谨慎,一般不愿招惹强手,故有此问。 李神箭愠怒道:“霍老大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假冒大头领的名义私自行事?别以为你有着定边第一刀的名号,就没人敢招惹你。别人怕你,咱可不怕。” 霍正英心知狼居山匪徒内部定然有什么变故,导致胡善文不能亲来,如此则危险又降低了一分。便拱手道:“既如此,霍某得罪了,是单打还是群斗,还请李二当家的划下道来。” 霍正英行事一向沉稳,且平时把镖师们视为一家人,轻易不愿将他们置于险地,以免有人伤亡,累及家眷。但若有人过于逼迫、欺人太甚,或情义所需时,也不得不放手一搏。行镖二十来年,历经大小战斗无数,早已见惯生死,绝不会怯懦退缩。而他在无数战斗中领悟出来的“破锋八刀”也让他罕遇敌手,为他赢下了定边第一刀的的名号,寻常匪徒轻易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今日狼居山匪众苦苦相逼,也激起了他的血性和战意。 李神箭冷哼一声道:“霍老大既然一意求死,咱就成全你。只要你能接我五箭,咱就放你过去。怎样?”随着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自数十丈高的崖顶纵跃而下,竟未借助任何工具。 来人行至距霍正英五十步外站定,看上去约三十多岁年纪,面容阴冷,身着灰色短衣,身形不高,却背着一张达其大半个身长的长弓,但由于手臂奇长,想来并不影响发挥长弓的威力。 三弟杨羽章不放心,驱马来到霍正英身后,道:“大哥,让我来吧。” 霍正英心知三弟虽功底扎实,但江湖经验尚浅,还不能让他过早面对强敌,且他用的是双刀,对付弓箭反而不如自己的环首大刀,摇摇头微笑道:“放心,大哥不会有事的。”杨羽章方点头退后。 霍正英紧盯对手动作,轻轻点头,“就依李神箭所言,请赐教。”随即“呛”的一声,拔出背后环首大刀,横在胸前,顿时威风凛凛。 李神箭长手一举,长弓已握在手中,随即搭箭拉弦,却不直接瞄向霍正英,而是指向天上,便连目光也是看着天上,缓缓道:“霍老大,咱这一箭名唤天外来客,因为这一箭射出,咱不知道它能不能射中你,就算射中,咱也不知道它能射中什么地方。” 众人大为奇怪,这箭法首重准头,若连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射中,却还算什么神箭。 霍正英知该箭定有名堂,却听李神箭继续道:“这一箭若是对付庸手,自然是浪费心思。但对付高手却有特殊效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它能射到哪里,你这定边第一刀却要如何避让?嘿嘿,哈哈。” 霍正英眉头微皱,立即明白这一箭招的用意。此前,李神箭自崖上出箭,因距离较远,故能及时凭来箭势头判断走向。但此时仅五十步的距离,一旦长箭射出来,瞬间即至,根本来不及判断。此时,惟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一箭射出前,根据它瞄准的方向,判断出它的箭路和攻击的部位,并提前做好闪避或截击准备。 但李神箭不作事先瞄准,也不看人,只朝自己方向随意射出一箭,反而难以判断,就算射不中要害,若自己受伤也会影响整个车队。 第八章 箭来刀往 霍正英微微思索,向右踏开两步,以免身后人受到波及,便点头道:“李神箭好心思,请吧。” 李神箭缓缓拉开弓弦,突然箭尖下沉,“嘣”得一声弦响,长箭极速向霍正英当胸射来。以李神箭的箭法,虽不作瞄准,当然也不会射空,所谓不知射向哪里的说法显然不过是迷惑之语。 霍正英手腕翻转,大刀及时挡在胸前,“叮”的一声,箭刀相撞,长箭折为两段,落在地上。 李神箭面无表情,似乎霍正英能挡住此箭本就在其意料之中,淡淡道:“霍老大的刀果然够快,且试试咱后面二箭。”随即从箭筒中取出一支较粗的箭搭在弦上,道:“我这两箭名唤鸳鸯箭,一向都是同时射出,且别怪我未事先声明。” 霍正英心下奇怪,仔细看去,见两只箭箭镞一面有棱一面平滑,箭杆为半圆状,合在一起仿如一支箭,若不事先说明,多半会猝不及防、顾此失彼。心知李神箭对此箭较为自信,因此不怕对手有所防备。 杨羽章怒道:“一次两箭岂是公平之举?” 李神箭嘿嘿一声冷笑,“我何曾说过每次只射一箭?若怕了就认输回去,以后再不要踏上我狼居山一步。” 杨羽章大怒欲冲上求战,霍正英伸手拦住,“三弟,且让大哥我试过再说。”杨羽章无奈退后。 李神箭冷哼一声,弓弦拉成满月,箭尖指向霍正英,手指一松,两箭一上一下,向霍正英的咽喉和腹部射来。 霍正英刀身虽大,却也不能同时挡住两箭,危急之中,霍正英大喝一声,猛然一刀斩下,刀光一闪,竟然一刀劈中两箭。镖行众人顿时放下心来。 李神箭面色阴冷,鸳鸯双箭竟然都没能让霍正英后退一步,显然其实力超出了他的预估。他微微沉吟,长吸一口气,两手抓住长弓弓背,用力扳动,弓身“咔咔”两声,竟然又加长半尺。随后,伸手取出一支长度超出一般箭支,杆呈乌黑色的箭,森然道:“请接咱第三,呃,好吧,第四箭。”却不立即解释此箭特点。 霍正英看出此箭通体为金属打造,若用强弓射出,自然威力更大,因此全神戒备。 李神箭挽起衣袖,深吸一口气,搭箭上弦,用力拉开,弓身吱吱作响,显然加长的弓强度更大,也更耗气力。当弦拉满,李神箭吐气大喝道:“这一箭是子”,话未说完,长箭已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向霍正英面门急射而来,箭速竟较此前更快几分。 霍正英来不及闪躲,自下而上挥刀急斩来箭,堪堪斩断箭头,却发现毫不费力,心知不好。此时刚好听到李神箭吐出后两个字“母箭”,看到箭头被斩断后,箭身突然裂开,却现出包裹在里面的一只子箭,继续射向面门。一时惊呆镖行众人,杨羽章更是骇然大叫。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霍正英一瞬间展现出其苦练数十年的功底和历经无数凶险后的应急反应,身子急速后退,身体极力后仰,左手化拳猛然击出,在箭尖刚刚触及额头时将子箭击开,使其紧擦右耳而过。当站直身体后,霍正英只觉一身冷汗冒出,知道这一箭躲得十分侥幸,稍慢一分就将受到重创。 杨羽章怒喝一声,拔出双刀冲向李神箭。李神箭似是没想到霍正英竟然躲得过此箭,惊得一时呆于当地,被杨羽章快速冲到近前,唰唰数刀罩定全身。 近战显然非李神箭所长,一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好不容易瞅个空子,疾速退后,叫道:“霍正英,你还差咱一箭呢,可是不讲信用了?” 杨羽章怒道:“你这卑鄙贼子,尽是暗算伎俩,也好意思谈信用二字?”说着挺刀追击。 李神箭一边闪躲一边冷笑道:“这位兄弟才刚入行吧?你以为闯荡江湖就象过家家?都讲光明正大?刀枪一旦动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些光明正大的早就死绝了,嘿嘿。不比就算了,那就两军直接对拼,且看你们是否冲得过去。” 霍正英仔细观察一阵李神箭飘忽的身法后,沉声道:“三弟住手。让大哥接他第五箭。” 杨羽章急道:“大哥,他尽是些阴损的招法,您不要以身犯险。” 霍正英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他。” 杨羽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一跺脚,停下攻击,退往后方。 李神箭再次站到霍正英身前五十步处,呼出一口气道:“你们家老三刀法不错嘛,加上你这定边第一刀,好象还有个逍遥剑,难怪霍氏镖行被称为定边第一镖行,竟敢硬闯咱们狼居山。只不过,在咱的地盘上,只怕你们也讨不了好去。”随即,往霍正英身后看了看,奇怪道:“怎么不见你那二弟逍遥剑?” 霍正英面色不变,淡淡道:“李神箭莫非想同时对付我们弟兄三人?” 李神箭眼皮上翻,冷哼一声,“别以为你们三弟兄都在我就会怕了。有本事且来接我第五箭。”语毕,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一手抓过箭筒,从筒中一个单独格子处,非常小心地取出一支红色的长箭,慢慢搭到弦上,语声阴冷,“霍老大,别怪我未警告在前,此箭名叫万蜂吟。射出后,一旦遇力撞击,会立刻炸裂,射出千万根钢针,就是神仙也躲不了。也许你认为可以闪避应对,但此箭只要射出,即使毫无阻碍,五十步外也同样会炸裂。”众人骇然变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神箭顿了顿,脸色似乎显出一丝迟疑,回头看了看崖顶,叹口气低声道:“霍老大,不是我们故意要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实是有我们的为难之处。我劝你还是退回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谓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霍正英微微一笑,“感谢李神箭直言,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有些路一旦走上了,就不容易回头。此箭既名万蜂吟,想来钢针上还淬了毒的吧?”李神箭白眼一翻,却不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身后镖师们大为紧张,杨羽章急叫道:“大哥,我们另外想办法吧。” 霍正英却轻轻摇头,“三弟别担心,相信你大哥,我有办法对付。”随即漫不经心般向前迈出一大步,道:“李神箭,请赐教。” 李神箭见霍正英毫无惧怕神色,不由怒道:“霍老大,我这箭神仙都解不了,你若死了可是你自找的。”深吸一口气,慢慢拉开弓弦。同时,眼神紧盯霍正英,要看霍正英如何对付。 却见霍正英轻喝一声,突然再次前冲一步,虽看似一步,却足下用力,竟然抵近李神箭身前到四十步处。众人包括李神箭也大惑不解,要知对付劲箭,自然越远越好,离得太近,反而更来不及反应。 却见霍正英虚步沉腰,身形微侧,双手握刀过肩,双目紧盯李神箭,缓缓道:“不知李神箭是否听说过霍某破锋八刀中的第六刀,被江湖朋友称为百步飞斩,系霍某五年前与李燕飞决斗身受重伤之时临机所悟。虽名为百步飞斩,其实太过夸大了,但对付四十步的高手却还是有些效用,还请李神箭不吝指教。” 李神箭长弓即将拉满,闻听此言不禁面色大变。李燕飞本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劫财大盗,擅使飞刀,且轻身功夫一流,也因此总能逃脱官府和江湖中人围杀。但在五年前到定边镇犯下数案后即销声匿迹,江湖传言系霍正英被李燕飞偷袭而腿部中刀,无法追赶时,脱手掷出长刀将其斩杀,没想到竟是真事。细看霍正英身形,正如蓄满力道的强弓,一旦长刀飞出,只怕自己连人带箭都会被其封杀。到时,长箭一旦炸裂,就算霍正英也会受伤,自己却首当其冲,更是难以幸免。 李神箭心下惊惧,气势登时弱了一分,脚下微微后撤,意图拉开距离。霍正英却紧跟一步,反而更加接近,并趁机道:“李神箭不愿告知贵山为难之事,霍某不便勉强,但若李神箭不慎受到重创,会不会对贵山更加不利?”言语中,长刀始终锁定李神箭。 李神箭面色变换不定,心知这是霍正英的拼命之举,同时多半也猜出自己不敢与他两败俱伤。若自己再出事,狼居山一时无人主持大局,只怕形势更加难测。思揣再三,终究不敢射出此箭,不由怒哼一声,不甘心地道:“霍老儿,算你狠。”随即,松开弓弦,将箭小心放回箭筒后,身形飘忽中退回崖边,沿着光秃秃的峭壁几个纵跃,便回到崖上。 看似没有借助任何工具,霍正英却知道,暗中定然有绳子或其他可借力之物,方能如此轻松,但这样的功夫已是非常难得。 霍正英站直身形,长刀入鞘,也不追赶,只是朗声道:“还请李神箭遵守约定,容我等通过。”但崖上却一时没有回应。 第九章 形势突变 霍正英心知山匪虽心狠手辣,却极重信用,便招呼车队慢慢前行。但考虑到狼居山存在的反常情况,为防万一,依然让众镖师持盾戒备。 车队刚抵近峡口,却见崖上突然一阵箭雨射向众人。虽然已极力防备,但仍有一名镖师和两匹骡马中箭受伤。车队只好急忙后撤。 杨羽章大怒道:“无耻贼人,出尔反尔。”却听崖上李神箭阴冷飘忽的声音响起:“我只答应霍老儿通过,可没答应让其他人也通过。这只是小小的警告,若再不识好歹,叫尔等全部葬身于此。”语声虽然冷漠蛮横,却似乎又有一丝羞愧无奈。 霍正英眉头紧皱,虽不知狼居山为何不讲信义,但目前显然只有硬闯一途,可是敌人居高临下攻击,占据地利优势,己方只能被动防守,必然会有伤亡。 他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地形,沉思片刻后,看了看杨羽章,指了指崖顶。他知道,若不能控制崖顶,车队绝难通过。 杨羽章会意,立即带领数十名手持刀盾的镖师,沿左侧山坡往崖顶冲去。随即,崖上万箭齐发,射向冲击的镖师。杨羽章和镖师们只能利用树木和手上的盾牌抵挡,一时难以再进。僵持中,时有惨哼声发出,想来有人受伤。 随着一道尖锐的箭声响起,杨羽章也闷哼一声,然后怒叫道:“不要脸的李猴子,只知道暗处放箭,有本事来和我当面单打独斗。”听声音判断,杨羽章也受了箭伤。 却听李神箭得意飘忽的笑声响起,“霍老大,你这招是没用的,何必让你的兄弟们白白送死?这一箭我可是手下留情,只射了你三弟的腿。下一箭我可就要他的命了。哈哈。” 杨羽章咒骂几声,道:“大哥别担心,我只是一时不慎,这伤没什么大碍,一会我就上去宰了这卑鄙的李猴子。” 李神箭笑了几声,叫道:“我数三声,再不退走,那就准备接我第二箭吧。一。。。二。。。” 心中虽担心,但霍正英却始终不言不语,望着崖顶,似在等待什么。 李神箭“二”字刚出,突然啊的一声叫道:“什么人?” 随着李神箭的惊叫声响起,崖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刀剑撞击声和喊杀声大作。霍正英心中明了,知道是杨羽章及众镖师的攻击吸引了崖上匪众的注意力,为二弟石画田等人的奇兵偷袭创造了条件,才形成当前崖顶的混乱。 此时机不可失,杨羽章不顾腿伤,立即率队向崖顶冲去。霍正英则吩咐车队注意防守后,单人快速奔至峡口崖下,腾身跃起,以刀插入崖壁借力,数个起落,已登上崖顶。由于速度极快,且崖顶正乱,竟无人发觉。 霍正英隐藏身形,观察崖顶形势,却见崖顶竟是一块长宽达数十米的平地,比想象中宽敞许多,两方人员均近身交战,但因山匪多达二百余人,人数远多于己方,加上杨羽章小腿受伤,行动不便,因此,虽占偷袭之利,且石画田剑法精妙,杨羽章刀法彪悍,镖师们也训练有素,作战勇敢,但依然不占优势,且逐渐被众山匪逼迫后退。 此时,石画田正持剑紧逼李神箭,显然是想擒贼先擒王,并借此打乱敌方阵形。而李神箭虽被石画田此前偷袭之下,手臂受伤,却依然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利用身法优势,闪躲退避,不给石画田可乘之机。 这时东北角密林中,一角红衣闪过,霍正英不由放下心来,知道女儿霍清兰已经安全寻回,正隐在林中。没有了后顾之忧,霍正英立即开始思考如何快速解决战斗。显然,目前山匪大头领胡善文不在,临时主事的人是李神箭,只要制住他,就可以胁迫山匪停止攻击。 想了想,霍正英捡了颗小石子,轻轻弹出,刚好落在石画田脚上。石画田与霍正英共同经历过无数患难,早已心意相通,立即明白霍正英意图。于是紧追李神箭,将他迫向霍正英藏身之处。 当李神箭靠近藏身处约十尺处,霍正英突然跳出,大刀一挥劈向李神箭。李神箭惊叫一声,急用长弓抵挡,却被霍正英一刀将长弓劈成两截,人也被震得向后滚去。这还是霍正英只想生擒,没想取他性命,最后关头收住了刀势。 李神箭正欲挣扎跳起,却被石画田长剑抵住咽喉,一手抓了起来,大声喝道:“还不停手?” 狼居山匪众一见李神箭被擒,一个个面面相觑,纷纷停下攻击,退往崖顶一侧,众镖师们则退往另一侧,中间立即形成一块空地。 霍正英仔细看了一下众镖师的情况,发现虽然有人受伤,却所幸无人战死。遂转向李神箭,拱手道:“李二当家的,今日就此罢战如何?”语气颇为诚恳。 虽然霍氏镖行取得优势,但一来今日狼居山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胡善文至今都未出现,打斗中,山匪人员虽多,但也没有太过拼命。即便是李神箭也未对三弟杨羽章直接下杀手。二来就是行镖之人总不希望多结仇家,能大事化小则最好。 李神箭却惨然一笑,并不理会霍正英,只向崖后喊道:“大哥,兄弟无能,已尽力了。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大哥吧。” 霍正英心中一沉,与石画田对视一眼,均知今日之事不是那么简单。正狐疑间,却听山匪队伍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一个粗哑的声音喝道:“废物。”随即一名山匪突然被人抓起,掷向霍正英,力道极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事起突然,霍正英急忙一掌拍向飞来的山匪,随即后退两步,用力上托,将冲力泄掉,再将山匪接住,以免他落崖摔死。 这时,一颗流星锤却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自匪众中飞出,猛然当胸袭向石画田。 石画田此时正抓着李神箭挡在身前,但来袭的流星锤却似乎丝毫不顾李神箭的死活,让石画田立即陷入两难。 倘若用李神箭身体去挡,李神箭定然必死无疑,且来锤势大力沉,极为凶猛,只怕自己手臂也会受伤甚至断折。可若是躲开,看势道,流星锤必然会击中身后的镖师,不死也是重伤。 来敌功夫显然极为高明,且心思歹毒,看出霍正英、石画田心地仁慈,并利用其不愿与狼居山结仇的心理,靠掷出的山匪让霍正英一时难以旁顾,再全力攻击石画田,并造成石画田投鼠忌器,不便躲闪。而此时,霍正英和石画田却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石画田心里叹了口气,一把推开李神箭,一剑斩向流星锤,同时,飞身跃起,一脚踢向流星锤,希望能靠剑和脚同时施力,挡开流星锤。 霍正英心叫不好,虽然知道要保住李神箭和身后镖师,这是此局面下惟一的应对之法,先用剑延缓流星锤势道,再力争踢开流星锤,避免伤及身后镖师。但流星锤势大力沉,以脚相抗难免受伤,可惜自己却来不及救援。 果然在剑锤脚相交之时,石画田一声闷哼,身子被击飞出去,落向左侧林边。一个红影迅速闪出,接住石画田,叫道:“二叔,你还好吧?”正是霍清兰。石画田面色苍白,单腿站立,显然左脚已经受伤,站立困难。 “咦?”敌人精心设计之下的全力偷袭,竟然只是让石画田受伤,显然出其所料。随即哼了一声,急扑而来,手中铁链一抖一放,流星锤再次击向正被霍清兰搀扶着的石画田。这时,已能看清来敌样貌,却见他身材如铁塔一般高大壮硕,身着黑色皮甲,面上却蒙了一块黑色鬼牙面具,看不出具体长相。 霍正英心中着急,挺刀冲向披甲壮汉,希望能解石画田之困,却见披甲壮汉身后突然冒出一面戴红色面具男子,手持长枪,向自己胸口疾刺而来,同时冷冷道:“你是我的。” 对方竟然还有强手,霍正英心中一沉,看来枪招法,毫无花巧,却充满杀伐之气,枪尖微颤,已笼罩自己全部要害,隔断自己闪躲之路,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用枪高手。 霍正英急于救援,不愿后退,只好冒险侧身,一刀挑向枪身,希望挑开来枪,再近身拼斗。但刚刚挑中,对方长枪却突然借势向上,转而刺向霍正英面门,变招之快,竟是霍正英生平仅见,让霍正英躲无可躲。 霍正英一凛,危急中猛然收步转头,长刀改向上劈,险险格开来枪。但来枪却突然反转向下,划过霍正英的肩膀。 霍正英倏然后退一步,举刀护胸,凝神戒备。右肩传来的疼痛证明了对手的强大。心下暗叹,知道自己因关心生乱,加上对手实力极强,因而被敌所乘。 既然已无法及时赶去救援石画田,霍正英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专心应对。他心中明白,万一自己倒下,整个镖行局势将更加恶化,难以收拾。 对方却并不继续攻击,只冷眼看着霍正英,眼神倨傲。霍正英忍痛再次前冲,却再次被对方“唰唰唰”连续三枪逼退。显然只是为了阻止霍正英前去救援,并无兴趣与霍正英拼命。 杨羽章及众镖师们意图救援,却被蒙面人指挥山匪截住,一时冲不过去。显然此蒙面二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虽然下手阴冷无情,但不知何故,众山匪均不得不听其号令,且比此前卖力许多。 疾飞而来的流星锤,看似击向自己,但同时又罩住了霍清兰,加上脚已受伤,竟然又是无法闪躲之局,石画田急喝道:“兰儿闪开。”一把将霍清兰拉到身后,随后右手持剑,挡在身前。“当”地一声,流星锤重重击在剑身上,长剑断为数截,石画田惨哼一声,向后倒去。 霍清兰急忙扶着石画田靠树而坐,却见石画田口角带血,右手臂已然骨折变形,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哭喊道:“二叔,你没事吧?” 石画田连咳数声,嘴角已现血丝,看向霍清兰,艰难道:“兰儿,快走。” 这时,却听“嘿嘿”一声狞笑,披甲壮汉粗手一抖,流星锤横扫而来。 知道石画田已无还击之力,一旦被击中,必然命丧当场,霍清兰一咬牙,拔出长剑,用力掷向披甲壮汉,希望能阻拦一下。 披甲壮汉冷冷一笑,回锤轻松将长剑击落,随即,手腕转动,流星锤再次飞来。 霍清兰挡在石画田身前,知道这次在劫难逃,却不愿躲开,只是闭上眼睛。 希望死后的样子不要太难看,这是霍清兰最后的念头。 但等了片刻,却并没有感觉到被流星锤击中。霍清兰心下诧异,难道我死得太快,所以都没来得及有感觉?这样也好,起码不疼。也不知道阴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恐怖。想着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吃惊的是,自己还是在崖顶之上,身后是重伤的石画田。眼前却多了一个灰衣人背对自己护在身前,身形瘦削。霍清兰急忙趁机扶着石画田退往一棵大树之后,再转身观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灰衣人身体微躬向前,手中抓着一块石头,紧盯着披甲壮汉,严神戒备。想来此前多半是靠扔石头才一时解了霍清兰的围。 披甲壮汉瞅了瞅已受重伤的石画田,冷笑一声,又瞥了一眼面前这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瘦削灰衣人,眼神轻蔑。流星锤转了转,便一锤击向灰衣人。 灰衣人急忙向右闪身,堪堪躲开,但流星锤却又自身后快速回转,击向灰衣人后脑,一时险象环生。霍清兰看得明白,急叫道:“小心后面。” 灰衣人察觉脑后危险,赶紧就地一滚,刚好滚到霍清兰长剑掉落之处。并立即将手中石头掷向披甲壮汉,期望能阻挡披甲壮汉片刻。 披甲汉一声冷哼,流星锤回转之势加快,一锤将石头击得粉碎。 灰衣人赶紧趁机爬起来,又捡起一块石头,紧张面对敌人,却对脚边的长剑视而不见。 霍清兰大惑不解,急忙叫道:“地上有剑。” 灰衣人看了看地上的剑,微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抓紧石头,似乎在他眼里,石头比长剑要管用得多。 霍清兰看得心急,再次叫道:“快拿剑啊。” 披甲壮汉听到霍清兰的叫声,也看了看灰衣人脚边的长剑,竟然停下攻势,轻蔑一笑,道:“拿吧,拿啊,呵呵。” 灰衣人却摇了摇头,竟然退开几步,远离那把剑,好象剑对他来说是可怕之物。这让霍清兰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呵呵,哈哈,”披甲壮汉一阵狂笑,猛然跃起,手腕一振,流星锤斜向砸下。 灰衣人急忙又是一个翻滚,躲到一棵小树之后,可谓狼狈不堪。但流星锤如影随形,跟随而至,猛然击在树上,小树应声而断。 树后的灰衣人连石头都来不及扔出,只能仓促间举石硬挡。虽被树挡了一下,但流星锤的势道依然强劲。“啪”的一声,石头碎裂,灰衣人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披甲壮汉看也不再看他,转身望向霍清兰,狞笑着一步步走近。 石画田急道:“兰儿别管我,你快点走。” 霍清兰摇摇头,面若死灰,抓起一根粗树枝,慢慢自树后站出。山风将其长发吹起,尽显其决然俏丽的容颜。 披甲壮汉眼神阴冷,流星锤在手上一抓一放,随即手腕一振,便要击出。 “放。。过她。”身后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第十章 破茧而出 披甲壮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慢慢转过身。却见那个灰衣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手中抓着一把剑。 他终于捡起了那把剑。 “是。。你?”霍清兰惊叫一声。 此时灰衣人面向此方,已能看清整个面容,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人竟是云阁,难怪身形有些熟悉。 但随即,霍清兰心又沉了下去,云阁又怎么可能是披甲壮汉的对手,不仅解救不了危局,只怕不过是多枉送一条性命,不由道:“你。。。你还是快走吧。” 云阁勉强站立,不言不语,只是低头凝视手中的长剑,手臂轻轻颤抖,不知是因受的伤,还是对剑天生恐惧。 “呵呵,”披甲壮汉摇头轻笑,似是笑他的不自量力,一味自寻死路。 “来啊,来杀我啊。”披甲壮汉斜着眼瞅向云阁,嘲笑道。 云阁依然凝视长剑,不言不语,神情专注,似乎在盯着一件从未触碰过的稀罕之物,但手臂却渐渐停止了颤抖,眼神中似有烛光闪耀。 “既然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披甲壮汉冷笑一声,流星锤猛然抡起,自上而下砸向云阁头顶。 看着云阁瘦削的身形、苍白的面容,霍清兰担心地花容变色,叫道“快躲开!” 云阁抬头望向急速砸下的流星锤,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没有躲闪,而是在霍清兰的惊呼声中,抡起手中长剑劈向空中。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在剑锤相触的一瞬间,长剑顺着锤势划出一个月牙般的弧形,似乎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当然也许这个瘦削的少年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但流星锤却依然被带得微微偏向一边,贴着云阁的衣角“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落在他的脚边。 霍清兰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愿拿剑的云阁,一旦拿起了剑,竟然就象变了一个人,身上逐渐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化解来锤后,云阁再次低头凝视手中长剑,面容沉静如水,似在专心致志地欣赏一件艺术品,却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凶恶的敌人,而对方的武器正在自己的脚边。 披甲壮汉怔立当地,似也不敢相信自己沉重一锤竟然被一个少年以这样的一剑化解,怎么会有这样的招法?不可能,这只能是运气。 他怒哼一声,猛然抽回流星锤,再以脚撑链,猛然踢出。流星锤借着他的腿劲,更加迅猛地击向云阁小腹。 见云阁还在专心看剑,霍清兰急叫道:“你小心啊。” 云阁方抬眼前望,虽面无表情,眼神中却似多了一分神采。长剑前伸,剑锤相交,这次竟未发出半点声音。长剑轻挑,身借剑势,云阁轻巧地避往一旁。流星锤自他身侧飞过,击在一棵碗口粗的树上,“啪”的一声,大树被一击而断。 霍清兰紧张地看着,她看到云阁清澈的眼睛中亮光闪现,似乎正逐渐显露一名真正剑客的自信。 披甲壮汉怒睁双眼,不甘心地狂吼一声,抡动流星锤从云阁左侧横扫过来,劲风把地上落叶也带了起来,看上去威势惊人。若被扫中,定然周身骨头都会被击散。 云阁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也不敢大意,转身向左,前跨一步,一剑拍出,正拍在锤链上。简简单单的一拍却似乎是击中了蛇的七寸,又似乎是击中了最脆弱的一环,流星锤的威势却瞬间消失不见,锤头竟然微微跳了一下。云阁则顺势后退一步,剑身反转将流星锤挑了起来,越过头顶,向右上方飞去。 披甲壮汉没料到流星锤突然变向,被带得一个趔趄,后退数步,流星锤则如不受控制般,落到身后地上,砸出一个坑洼。 云阁此时才有暇转头看向霍清兰,面带歉疚,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三个字:“对不起。”不知道是因为让霍清兰遇到危险而愧疚,还是因为此前未告诉她入谷之法而过意不去。 霍清兰怔了怔,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愿理他,显然仍然有些不悦。 此时,已有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边的打斗。却没人想到披甲壮汉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竟然会被一个少年击退。一时间,崖顶众人都吃惊的停下手,看了过来。 持枪蒙面男子一枪逼退霍正英后跳出战圈,跃到披甲壮汉身边,问道:“怎么回事?连个孩子都收拾不下?” 披甲壮汉面红耳赤,咬牙道:“这小子有点小花招,让我有点使不上力。让我再来,我一定能打死他。”说着,一把抛掉流星锤,反手自背后抽出一把铁锏,便冲向云阁。如此看来,铁锏才是他的主力武器。 “使不上力?”持枪男子眉头微皱,轻哼一声道:“看来是用的借力卸力的法子,难道是萧家的人?”并不阻止披甲壮汉,反而将手一摆,山匪对他似乎是极为惧怕,纷纷退到一边,让出地方,以供披甲壮汉与云阁决斗。 这时霍正英已趁机赶到石画田身边,发现石画田虽然无性命之忧,但手腕骨折、内伤颇重,需立即固定救治。只好一边给石画田治疗外伤,一边寻隙观察场上战况,都顾不上处理自己右肩伤口。 披甲壮汉高举铁锏,一直冲至云阁面前,便猛力砸了下去。由于披甲壮汉较云阁高出一头,体格魁梧,高大的身躯随着铁锏一起冲来,便如一座高山向云阁倾压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清兰此前虽斗气不理云阁,此时却忍不住紧张地看向他。 铁锏重量虽比不上流星锤,但仍比长剑重得多,一旦打在身上,同样是筋断骨折、性命难保,且速度更快、握持更牢,绝不容易借力化解。 云阁皱了皱眉头,不敢伸剑格挡,撤步后退躲开。 披甲壮汉怒哼一声,身体急扑而至,铁锏再次斜向砸来。看铁锏走势,竟将云阁后退之路封死。 云阁无奈,瞅准空隙,急向右前方就地一滚,方脱出攻击范围。 但披甲壮汉却呵呵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云阁的躲法,在云阁尚未爬起身之时,便快速转身欺近,双手握锏,直朝云阁后背扎下。巨大的身影也随着压下,将云阁彻底笼罩在铁锏攻击范围之中。 面对夺命一击,云阁连起身都来不及,更是躲无可躲。铁锏虽不如刀剑般锋利,但披甲壮汉力大无穷,一旦扎中,必然要将云阁钉在地上。 霍清兰惊呼出声,神情惨然。霍正英一时难以旁顾。杨羽章不顾腿伤,欲冲上救援,却被蒙面持枪男子凶猛一枪击退,一时伤上加伤,难以再战。 霍正英微微叹息,镖行众人甚至包括不少山匪也露出惋惜之色,认定这位少年将丧命在铁锏之下。 生死时刻,云阁一手支地,猛然转身,紧盯已迫近眼前的锏尖,面上无惊无惧,神情专注,双眼闪过一抹光彩,如同湖面倒映的粼粼波光。随着身形急转,右手长剑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形,疾斩在锏尖上。 但有时,力量上的巨大差距是无法靠剑法上的精妙来弥补的。虽被长剑斩中,锏尖却只是出现轻微颤动,依然不改攻势,继续向云阁胸口扎下。 霍清兰转过头,不愿看到云阁被铁锏穿胸而过的惨况,心中隐隐后悔,早知是如此结局,此前何必斗气,好歹也该与云阁多说几句话。 当锏尖抵近胸口的一瞬间,云阁手中长剑再起变化,顺着锏身所出现的那轻微颤动,长剑划出圆月一般的形状,斜切在锏身上。 这一次,铁锏竟如不受控制般出现偏离。同时,借着剑势,云阁身形再次急转,胸口微收。在大多数人惊讶的注视下,铁锏紧贴着云阁的胸口扎入地下,大半个锏身都没入地中。随即,云阁手脚同时发力,向后一个翻滚,彻底脱出披甲壮汉的攻击范围。 披甲壮汉俯身盯着没入地下的铁锏,面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喉咙中发出不甘的呼呼之声,却没有立即继续攻击。 蒙面持枪男子眼睛微眯,似也没想到云阁竟能在这间不容发时刻,利用这样的剑法躲过一劫,仔细回云阁的挥剑动作,却一时认不出属于哪个剑派。 云阁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刚也是力气消耗过大。此时一边戒备,一边眉头微皱。片刻后,眉头渐渐舒展,眼中光芒闪动,似是想通了某个疑难。 “呵呵,不错。请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用的什么剑法?与濯水萧家是何关系?”蒙面持枪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姓云。”云阁看了看蒙面持枪男子,平静回答,“剑法吗?是桃花剑法”。 听到云阁的声音,霍清兰吃惊得转回头,看到他完好无损得站在那里,不由惊喜出声。 “桃花剑法?姓云?”蒙面持枪男子脸色铁青,眉头紧皱,似乎一时想不出桃花剑法是哪个出名的门派。 霍清兰却“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没好气地道:“你胡说。我家的桃花剑法你怎么可能会用?” 云阁面上微显尴尬,却语声诚恳,“真的是桃花剑法。是你教我的呢。我都还没谢你让我弄懂以意察敌的道理,否则刚刚就肯定抵挡不住。” “以意察敌”四字一出,蒙面持枪男子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明白了披甲壮汉攻击失败的原因,但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又不敢相信。 霍清兰“啊”地一声道:“怎么可能?我只给你演示了一遍,而且,我......我都还不......哦......那个......没讲完整。” 霍清兰吞吞吐吐,但众人却大多明白,霍清兰多半自己都不懂得桃花剑的剑意,却如何能教出一个桃花剑法的高手出来? 云阁却柔声道:“你讲的挺明白的啊,否则我还悟不出来。” 众人大摇其头,心中暗道:若是靠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片子乱舞一遍、乱讲一通就能悟得剑法要义的话,这世上不知该有多少剑法高手了。说到悟,这世上有多少人练了一辈子,却也悟不出个什么来,哪里能一夜之间就能悟出。 霍正英却眉头紧皱,桃花剑法乃自家夫人的家传剑法,夫妻二人经常切磋,自己自然是非常熟悉。回想刚才云阁危急之中使出的那一剑,剑随身走,以身发力,看似手臂动作不大,却将腰、腿、颈、肘的力量都聚到了剑上,出剑角度注重以侧击正、以圆对直,达到以轻克重的效果,与桃花剑法中“桃李春风”一势,虽形不完全似,神韵却完全吻合。甚至,霍正英轻叹一口气,心想,其出剑选点好象比自己的夫人用得更加灵巧精妙。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霍清兰却哼了一声道:“姓云的,你再怎么胡说我也不信。你之前还告诉我你没练过剑的。你......你这个骗子。” 众人更为惊讶,心道,看这姓云的少年目光清澈,面对霍清兰却又神色痴然,哪象个骗子。难道是故意装傻欺骗人家小姑娘感情?若真如此,那现在年轻人的撩妞功夫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实在让前人汗颜。 云阁哪知这些人心中的龌龊念头,黯然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从未用过剑。我也不知道此前练的是什么,没人告诉我那是剑法。” 霍清兰白了他一眼,“还胡说。若从未用过剑,你以前是拿什么练的?” 云阁微微迟疑后,轻声道:“用笛子啊。” 霍清兰啊地一声,惊道:“就是......你送我的那根笛子吗?” 云阁轻轻点头。霍清兰脸色微红,人家的武器毫不犹豫送给了自己,自己的长剑却终究没舍得送给人家。 第十一章 执剑为卿 “嗬嗬嗬,”披甲壮汉似乎是被云阁和霍清兰的对话激怒了,喉咙不断发出闷吼声。随着一声大吼,披甲壮汉一把拔出地下铁锏,带起漫天砂石泥土,激射向云阁,其人则紧随其后,大手抡动,铁锏挟着狂猛劲风扫向云阁腰际。 众人早知其招法卑劣,极善于利用战场环境,自然是见怪不怪,只是担心云阁江湖经验欠缺,一旦被砂土遮挡了视线或眼睛受伤,很可能会被后继的铁锏重创,不由再次紧张起来。 一道剑光闪过,扑面而来的砂土被划开了一个空隙,云阁瘦削的身影自空隙中跃出,落到披甲壮汉右侧,随即一剑刺向披甲壮汉右颈。 “这。。。这是桃木琼华。”霍清兰吃惊自语。自己只是一时兴起,舞了一遍,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记住了这些招式,还用到了生死之战中。 披甲壮汉锏至中途,对手却已移到自己一侧,攻击已无法继续。只好改向长剑砸去,以期利用力大锏重的优势砸断对手长剑,让对手失去反击能力。 剑锏正要相撞,云阁突然收回长剑,待铁锏砸空,长剑再次刺向披甲壮汉要害。披甲壮汉挥锏挡去,长剑却再次回撤,避过铁锏后再次刺出。 披甲壮汉虽力气巨大,能将铁锏舞得密不透风,却始终无法砸中长剑,连番击空后,更加着急愤怒,一时怒喝连连,追着云阁挥锏不断,却再也无法将云阁迫入被动,反而时而被云阁的寻隙反击弄得手忙脚乱。 重武器虽威力大难抵挡,却极耗力气,在不遗余力的一阵攻击后,披甲壮汉也开始气喘吁吁,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云阁没有趁机加紧进攻,也跟着放慢节奏,等待对方知难而退,就此罢手。 在避过威胁不大的一锏后,云阁一剑刺向对方右臂,希望对手后退闪避,却看到披甲壮汉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笑意,心中隐觉不对,欲改刺其咽喉,却迟了一步,长剑已刺入对手粗壮的右臂。 披甲壮汉似对刺入右臂的长剑毫无所觉,手臂曲收,不顾长剑割臂而出,竟一把将长剑夹在腋下,随即锏交左手,一锏砸向云阁额头。竟然速度极快,看来之前是故意装作力衰以迷惑云阁,再不惜自己受伤,以此险招一击毙敌。 事起突然,云阁长剑难以抽出,再精妙的剑法也无法施展,无法挡架,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局面。 霍正英心知云阁终究实战经验不足,才中了圈套,急喝道:“弃剑”。显而易见,此时弃剑退避是暂时摆脱危急的惟一选择。 云阁面色苍白,嘴唇轻抿,显然也意识到局面的被动,却没有弃剑退避,而是猛抽长剑。但长剑被对手手臂紧紧夹住,哪里抽得出,不仅纹丝不动,反而将自己也带得向对手胸前冲去。 铁锏紧擦着云阁的后脑勺一划而过,稍有偏差,便是脑浆崩裂的结果。 众人又是庆幸却又是大惑不解,如此虽可避开当前一锏,但贴近对手将更加没有躲避空间,对后续的攻击将更加难以躲闪,难道要抵近后和如此高大强壮的对手拼拳脚? 披甲壮汉呵呵一笑,铁锏回击,敲向云阁后脑。此时,云阁即便是弃剑的机会也没有了。 持枪蒙面男子眼角微扬,似乎也对此大感好奇,不明白云阁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大道不走,偏寻死路。 这时,却见云阁在贴近披甲壮汉之时,身体猛然后转,背靠披甲壮汉,紧盯迎面而来的铁锏,双手握剑,用力将剑柄抬起。 “啪”的一声,铁锏敲击在剑尾之上。随即披甲壮汉发出“嘿”的一声痛叫,铁锏的力道竟然大部分被长剑传到了他身上,剑刃也再次割伤他的手臂及肋下。 同时,云阁一声闷哼,显示在这样的撞击之下,自己也不好过。但利用披甲壮汉再次受伤手臂放松的机会,他用力将长剑抽出,身体急转,一剑斩向披甲壮汉。 众人均目瞪口呆,难以想象竟然还有这样的自救之法。 霍正英皱眉沉思,他眼力不凡,自然知道这样的招法险之又险,成功的可能性其实不大,稍有差池就会命丧当场。 换成其他人,当然应先弃剑躲避,再寻机另找武器抵挡,如此才是稳妥之策。云阁为何要舍易取难?是另有隐情还是他确信自己能成功? 但这样的招法确实起到了奇效,不仅脱困而出,而且再创对手。披甲壮汉似不敢相信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加上再次受伤,力有不继,竟怔立当地,眼看着长剑斩向自己,未来得及格档闪躲。 突然,“嗖”的一声,一把长刀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疾射向云阁。却是蒙面持枪男子抢过一名山匪的刀射向云阁。 云阁无暇再攻,长剑急收,斩往来刀。“呛”的一声,长剑格飞来刀,云阁却身体一震,连退数步,差点坐倒在地,不由凛然望向蒙面持枪男子。想不到对方随手掷出的一刀竟有如此威力。 霍清兰大骂:“见不得光的贼人,以大欺小,以二打一,还好意思偷袭,实在是卑鄙、无耻、不要脸。”一时骂个不停。 被一个小女孩连番痛骂,持枪男子虽蒙着面,看不到脸色变化,但眼神飘忽,似也觉得有些尴尬,哼了一声道:“你是要公平决斗吗?那好,就让我来领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奇妙招法,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清兰立即停声,心知持枪男子实力极强,连自己的爹爹都为其所伤,云阁自然更加不是对手,不由担忧地看向云阁,道:“你,不要再打了。” 云阁似是感应到霍清兰的关心,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没事就好。” 众人闻听,自然知道这个少年冒险出战是为了霍清兰,却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 霍正英听到持枪蒙面男子要战云阁,不禁有些担心,知道虽然披甲壮汉出招阴狠、力气奇大,但持枪蒙面男子枪法老辣、出招绵密,实力比披甲壮汉强得多。面对此人,云阁一个少年实在难有胜机。虽然自己右肩受伤,血流未止,严重影响出刀,但怎能让人家为己方再冒大险。 看目前情势,蒙面男子显然意图对镖行众人痛下杀手,虽然披甲壮汉也有伤在身,但持枪男子实力太强,依然大占优势,只有与持枪男子以命相拼,尽量削弱对手,才能为镖行车队争取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霍正英拔刀站起,沉声道:“以大欺小算什么,还是让霍某再来领教阁下高招。” 看出霍正英右肩受伤严重,已不宜再战,霍清兰担心得叫道:“爹,你的伤。。。”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极为后悔自己当初总是贪玩,未能好好练剑,如今空自担心,却帮不上什么忙。 持枪蒙面男子看了霍正英一眼,已然看出霍正英抱有决死之心,冷然一笑道:“你若未受伤,兴许能抗我数十枪。如今刀都拿不稳,还如何与我对决?” 霍正英轻轻摇动一下右臂,发现较之前更加麻木无力,心知对方所言不虚,自己右肩筋脉受损,血流不通,此时确实不宜再战,但形势所迫,只好摇摇头,“此事因我等而起,自当在你我间解决,怎能推责于他人。” 持枪蒙面男子目光冷然,“这小子都没发话,你何必着急。这样吧,我先与这小子过过招。以十招为限,若他能接我十招而不倒,便算我输,那时任由你们通过。若我赢了,我再来和你决斗如何?” 这条件表面看起来似乎有利于霍正英一方,但其实另有心思。蒙面人通过阴险偷袭,本已占据绝对优势,而云阁这个外来者的出现却让形势变得不明。 适才对战,他发现霍正英功力深厚,难以快速拿下。虽然受伤,但若拼起命来,依然不大容易收拾。加上云阁剑法奇特,对披甲壮汉有克制作用,一旦混战起来,反而局势难测。因此只要先解决掉云阁这个外来敌人,再集中对付霍氏镖行,形势将再次回到自己掌控。 至于输给云阁,对他来说应是不可能的事。 霍正英江湖经验丰富,岂会看不出对方居心不良,虽知自己此时下场决斗也是难有胜机,甚至难以幸免,但也惟有以死相搏。 他看向云阁,深深一揖,道:“这位小兄弟,适才我家二弟和小女多蒙您仗义相救,大恩不言谢。若。。。若霍某有所不测,还要劳您助以一臂之力,霍某感激不尽。”竟然已是交待后事。 霍清兰大哭道:“爹,不要打了,我们退回去吧。” 霍正英微微一笑道:“傻丫头,有时苟且偷生比死要困难得多。而且,你以为人家真的愿意放我们回去吗?” 持枪男子阴冷一笑,算是默认。镖行若不战而退,山匪自然可以利用山势,居高临下衔尾追击,镖行反而更加难以抵挡,必然全部覆灭。这本就是其最初的计划,却没料到镖行不退反进且实力颇强,逼得他们二人亲自出手,竟形成了当前局面。 “我来吧。”云阁看着霍清兰满是泪痕的小脸,轻声道。 “你?你。。。”霍清兰看向云阁,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希望,却又立即转为担忧。 之前持枪男子随手掷出一刀,便让云阁难以招架,一旦枪剑对击,岂不是当场丧命?可是,自己的爹爹上场也是凶多吉少,却又如何是好?心中越想越是纠结,一时更加悲伤,泪水长流,却说不出话来。 看出霍清兰的担忧和纠结,云阁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似乎只要知道霍清兰在关心着自己,那就非常满足,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他转身走向蒙面持枪男子,平静道:“请赐教。”象是向长辈请教一般,语气中竟无丝毫对敌人的怨愤。 霍正英皱皱眉头,正要上前阻拦,却听李神箭在不远处叫道:“霍老大,你就别管了,让他们先打打看。”语气中竟也无丝毫敌意。 此前披甲壮汉一锤击向石画田,连带着他也成为目标,显然没把他的命放在眼里。幸好石画田一时不忍,拼着自己受重伤而将他一把推开,才得以幸免。此时发话,却不知是为哪一方着想。 霍正英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微微思索后,心道,如此也好,若云阁明显不敌,我定然拼了性命也要救下他。 第十二章 阴手缠枪 “呵呵,好,”蒙面持枪男子冷冷开口,一改此前的阴诈口气,语声沉静,“小兄弟剑法独特,但既然你不是萧家的人,那我就不留手了。”随即缓缓深吸一口气,身形下沉,双脚扎马,自然生出一种渊渟岳峙气势。双手持枪,指向云阁。 不同于寻常枪手后手压、前手持,他却是后手持、前手压,枪尖微颤,却生出阵阵寒意。 即便此前阻挡霍正英和击退杨羽章时,他也未如此认真专注。 众人知他终于要使出看家本事,一时寂然无声,既觉奇怪,也隐隐为云阁担心,不知这个来路不明的灰衣少年能否抵挡得住蒙面持枪男子真正的全力攻击。 披甲壮汉则冷冷一笑,心知云阁既然不是萧家之人,持枪男子自然可以放手施展杀招,而不必再有顾虑。如此一来,云阁必死无疑。 云阁似也感应到对方的强大杀意,面露凝重之色,紧盯蒙面持枪男子,严阵以待。 蒙面持枪男子低喝一声,猛然前跨一步,手腕微抖,枪尖划出一个半圆,带出森森寒光,一枪刺向云阁咽喉,既快且狠。 云阁目光凝然,快速后撤一步,右手持剑,剑身紧贴左臂,靠双臂之力持剑身斜向右下压去。 身后霍清兰惊叫道:“桃叶秋霜,不好。”她的惊叫既有对云阁再次使出桃花剑法的吃惊,但更多的却是这一招根本不是正确的应对方法。敌方来枪刺向咽喉,你却向下挡去,怎么可能挡得开。 观战的大多数人也都迷惑不解,惟有霍正英暗暗点头,心道正该如此。 果然蒙面男子枪至中途突然下沉,径直扎向云阁小腹。若是此前挡向咽喉处,此时必然挡了个空,且难以来得及换招。当然,若判断错误,此时云阁定然已咽喉洞穿,命丧当场。 此时,长剑借势下压,致使长枪枪势一偏,已自云阁身侧穿过,有惊无险。 崖上众人松了一口气,显然此前均在为云阁担忧,其中甚至包括大部分狼居山匪徒。 霍清兰拍了拍胸口,既为云阁庆幸,又觉面上无光,心道,我这当师傅的竟然还不如徒弟厉害,实在是有点无颜见人。看了看四周,却见众人均紧张观战,根本无人注意她的这点小心思。 在所有人以为蒙面男子一枪刺空,会马上回收再谋攻击的时候,蒙面男子却出乎众人意料,怒喝一声,身随枪走,借机猛然欺近,右手移至枪身中段,前段回收,枪尾却借势劈向云阁,竟然弃长取短,贴身近攻。 但枪尾铁镦边缘锋利不亚于枪尖,显然是计划好的奇招。看来他虽然提出以十招为限,但依然打算在两招之内就解决战斗。 由于二人此时身体接近,加上蒙面男子招法奇特、速度极快,让人难以挡避,即使用剑强行来挡,也可能剑断人伤。 霍清兰不禁再次紧张起来,云阁虽比自己稍大,但终究不过是个少年,临战经验不可能比得上久经战场的对手。 危机中,云阁双眉微蹙,似也没料到对手会如此出招,却并未表现得多么惊慌。他双目凝视对手双肩,对近在胸前的枪镦却视而不见,一剑刺向蒙面男子咽喉。 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但蒙面男子快速欺近的身形却象是往剑尖上撞,即便是击中云阁,自己也必然先命丧当场。 霍正英心下暗赞,这虽然是行险一招,但却也是当下惟一应对之法。但令他奇怪的是,蒙面男子计划在先,且速度极快,寻常人仓促之下就算想拼命,也很难瞬间想出此应对招数。云阁不过一少年,如何能判断得如此精准? 蒙面男子一瞬间权衡清楚,立即变招,身形急停,收枪扫开云阁的长剑,飞身而退。其临机之断、变招之快、身法转换之迅捷其实比此前的进攻招法难出许多。 观战众人也不由心中惊佩,心知若换成自己,只怕难以做到。 云阁并不追击,长呼一口气,收剑横胸,全神戒备。显然此前的攻守并不是那么轻松,对手其实颇为强悍,稍有不慎就可能血溅当场。 霍清兰大声道:“二招了。” 蒙面男子立住身形,目露寒光,喝道:“你如何知晓我的招法?”看来他和霍正英有着同样的疑惑。 此前第一次为救披甲壮汉而抢刀射向云阁,虽未及用上全力,但确属偷袭,本以为可以一刀致命,最差也是令其重伤,但云阁却立即判明自己的攻击路线,而做出准确格挡,已让自己大为困惑。 此次连续两招却是临时起意,对方却又象能未卜先知般做出准确应对。明明力量、速度、武器、经验均在对手之上,但却总不能取得胜势,实在是让自己无法理解。 众人也觉奇怪,等着云阁回答。却见云阁认真思索了一下,叹口气道:“我也不清楚。” 众人只觉一口老血想要吐出。霍清兰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泪痕尚未干透,一笑之下便如梨花带雨,更显娇俏。霍正英却若有所思,面露异色。 蒙面男子似也想起此前云阁所说桃花剑法可以意察敌的效用,一时目光森然,冷笑一声,“如果这便是以意察敌,那你可就要小心了。”随即身形微撤,右臂紧收,左臂臂腕紧贴枪身缓缓转动,长枪枪尖划出一个个圆圈,时大时小,时前时后,枪尖时隐时现,让人难以判明攻击方向。显然,此前两枪纯属试探,现在才使出能真正克制云阁强项的枪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时,在霍清兰搀扶下的石画田突然问道:“阁下是连家堡什么人?”一旁的李神箭闻听面色大变,看来他此前也不知蒙面男子的身份。 霍正英眉头紧皱,此前他已看出蒙面男子持枪手法和招法特殊,早有怀疑,此时听到石画田出言质问,知道他江湖阅历比自己更加丰富,既然他直接说出连家堡,那就多半错不了。 “呵呵,眼光还行嘛,”蒙面男子并不否认,“既然认出了,那各位就更不要想走了。” 披甲壮汉则直接扯下黑色面具,现出真容,却是一脸横肉、天生凶相,森然叫道:“老子乃连家堡黑骑堂连承孝”。 此时,他已处理好身上伤口,手持铁锏逼近石画田和霍清兰,因为手臂粗壮,肌肉强悍,此前受的皮肉之伤并未对他造成较大影响。这让霍正英颇为担心,不得不退往石画田身侧,以防其暴起发难。 对方一展露出连家堡的身份,崖上众人包括李神箭等山匪也一时面露惧色。李神箭更是面色苍白,既惊且忧。 霍正英沉声问道:“都说连家堡黑骑堂有忠孝仁义礼五大护法,其中忠护法枪法却是连家堡堡主亲传,为五护法之首。而忠孝护法一向同时出动。既然孝护法已现,那么阁下应是黑骑堂忠护法连承忠了”。 蒙面男子冷哼一声,已等于默认,枪尖划出的圈却更加快速,逐渐逼近云阁。 霍正英大声道:“江湖上都说黑骑堂连承忠深得连家堡独门阴手缠枪的真传,功力深厚。对战中以圆蓄力,以直破坚,以点、扎、圈、绕、挑为主要攻法,枪势变化无方,专盯对手破绽,一击必杀。”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霍正英故意大声说出连承忠枪法的特点,是为了让云阁能有充分的准备。 云阁面对对方的枪圈,面容严肃,凝神不语,似乎一时找不到破解之法。 当枪圈逼近云阁三尺许,突然光芒一闪,枪尖自上而下点向云阁胸口,却是一记“凤点头”,快速凌厉。 云阁紧急挥剑斩向枪尖。枪剑相击,一声闷响,云阁浑身一震,后退三步,面色苍白。看起来是吃了亏,镖行一边的人不免担起心来。 连承忠冷哼一声,枪圈扩大,紧逼向前,光芒再闪,枪尖自下而上挑向云阁面门。招法毫无花俏,逼得云阁不得不硬接。 云阁长剑挥动,划向来枪。又一声闷响,云阁再退一步,面色更白了一分。 霍清兰又惊又怕,双手抓着二叔石画田的手臂,面色极为紧张。 石画田轻轻拍了拍霍清兰的肩膀,柔声道:“别怕,这小子有些门道,竟然能用剑连续硬挡连家堡两记阴手枪,应该没那么容易败。”霍清兰面色稍缓。 这时场中,连承忠冷哼一声,快速逼近,枪圈罩定云阁,抵近一尺许处,方现出枪尖,径直扎向云阁胸口,显然是不想给云阁留下预判思索的时间,达到一击必杀。 凌厉的枪风将云阁的长发吹起,露出少年沉静的面容,无惊无惧,无悲无喜。长剑在手中划出一道光,如初月之华,迅速而准确地切向来袭枪尖,枪剑相交之时发出“啪嚓”之声,云阁踉跄后退,好不容易方站稳身体。但连承忠的长枪却未能快速跟进,竟然停在原地。 大部分观战的人迷惑不解,而如霍正英、石画田等少数人却看出,在剑枪相交的一瞬间,剑身斜转,呈现出微妙变化,似挑似卸,凌厉的枪势竟被引向一边,一时失去目标,自然再难寸进。 但霍正英心中却仍有迷惑,云阁在每次化解敌招中,似乎越来越熟悉手中的剑,使剑的手法也呈现出越来越多的变化。同时,对于对手的枪路也似乎掌握得越来越准确,应对起来也更加有效。这是否意味着,每一次对招中,云阁的实力都在提升?而连承忠定出十招之限,是否也意识到这一点,故而决心在十招之内解决战斗,绝不给云阁变强机会? 可是,云阁毕竟不过十四岁少年,且身形瘦削,虽然暂时挡下了对手的强力进攻,此时却暴露出气力上的弱点,一时面色苍白、身体颤抖。 霍清兰大声道:“五招了。” 连承忠眼神阴沉,本拟连续三记阴手枪击倒云阁,却仍被云阁硬接了下来,特别是第三枪已是全力施为,却还是被其卸去力道,导致功效大减,看来对方对自己的枪路依然能够准确识别,故能及时施展化解招法。 连承忠微做思索,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大喝一声,长枪划出一个圆满的光圈,圈中枪影森森,突然无数枪尖自圈中现出,如雨点般连绵不断地刺向云阁。 不过一息之间,只听“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挡了多少枪。而在暴风骤雨般的枪击中,云阁身形更加踉跄,不断后退,看来抵挡得十分辛苦。 霍清兰急忙大叫:“六招、七招、八招、九招了。”虽然数得极快,却仍远远比不上枪尖点击的速度。这数声之中,何止是出了数十枪。 枪影忽逝,云阁扶着一棵小树勉强站立,但面无血色、气喘吁吁,身体摇摇欲倒,显然耗力巨大,已近筋疲力竭。 霍清兰愤然骂道:“卑鄙。说好的十招,你已远远超过,竟然还不认输。” 连承忠冷冷一笑,“我刚刚一招名为暗夜万点星,一招刺出百枪、千枪也不奇怪,难道你要算我一百招、一千招?” 霍清兰大骂道:“无耻贼人,不讲信义。” 霍正英微微叹气,心知连承忠的话虽不无一定道理,因为确实有这样的招式,但耍赖的成份更多。若是坦荡磊落之人,绝不会玩这样的花样。但同时也说明,实力的真正提升仍需日积月累的苦练,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连承忠数十年的功力修为,仍较云阁强出不少,绝不容易对付。 连承忠紧盯着云阁,眼中杀意弥漫,昂然喝道:“不过,既然数到了九,那就再接我最后一枪好了。” 说着,连承忠猛然深吸一口气,左脚半收,右脚震地,枪身高举,双手一抖,长枪突然幻化出三个枪花,忽大忽小、轮转交替,快速向云阁欺近,而枪尖及其整个身体均隐于枪花之后,再难判断长枪的攻击线路。 第十三章 御剑之法 霍正英心下一紧,知道连承忠终于使出压箱底的功夫务,务求一击必杀。能同时挽出三个枪花的高手为数不多,真实的一击隐于三个枪花之中,虽看似惑敌虚招,但每一个都可能转为实招,只待你作出反应,便将现出致命一击。 这显然是专门针对云阁能准确预判枪路这一天赋而使出的一招。一旦不能准确预判,则必然陷入被动。便是自己,也只能靠大刀的厚重,舞出护身刀法,挡在身前,但仍可能被对方刺破防护网而陷入危境。 霍正英虽有心上前救援,但披甲壮汉连承孝左手锤、右手锏在一旁对着石画田和霍清兰虎视眈眈,让霍正英投鼠忌器,难以抉择。 面对三个迎面而来的枪花,云阁微皱眉头,后退一步,显然未能看出对方的攻击方位,因此不敢贸然出剑。 但连承忠紧逼一步,枪势不变,三个枪花继续扩大,登时罩住云阁。经过几番交手,连承忠终于明白了云阁剑法的关键之处,想出了应对办法,决定不再给他机会。 云阁再退一步,已背靠大树,树后便是悬崖,已退无可退,凌厉的枪花近在眼前,劲风带着他的头发向后飞起。透过枪花能看到敌人眼中森冷的杀意。 霍清兰面色苍白,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不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云阁会马上殒命当场。 面对逐渐迫近的枪花,云阁虽眉头微皱,却面容平静、目光幽深。当枪花抵近不足一尺时,云阁眼中星芒闪动,长剑回收,臂腕急动,身前三个剑花闪现,如同三朵盛开的巨大桃花,迎向对方的枪花。 “这是。。。桃蕊初绽,”霍清兰喃喃道。自己被母亲逼着练剑数年,挽出一个剑花自然没问题,但要同时挽出两个却仍力有不逮。而云阁却一下子挽出三个,只怕若需要,挽出更多个都有可能,且花形圆满、剑意充盈,远非自己可比。 但霍正英依然面色凝重,如此对抗不可能有借力卸力的机会,而剑轻枪重,剑花对枪花依然是以弱击强、以卵击石,难有胜机。 果然,只听“呛啷啷”数声,剑花甫遇枪花,立即支离破碎。眨眼间,枪花抵近云阁咽喉,瞬间现出雪亮枪尖,向云阁喉咙飞速刺去。 霍正英心下暗叹,想救援也来不及。霍清兰心中绝望,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片刻后,场上似乎静寂无声。霍清兰忍不住睁开双眼,却看到云阁靠着树勉强站立,长枪紧贴他的脖子扎入树中。长剑依然握在手中,随意地指向地下,云阁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极为疲惫,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在他对面,连承忠呆呆站立,面色苍白,目光中满是不敢相信之色。 连承孝急奔至他身边,叫道:“忠老大,你没事吧?” 连承忠茫然转头看了看他,却不言语。这一扭头,却见他颈上一道血丝微微渗出,虽并未扩大,但说明此前有锐物划过他的颈项,而只要再深一些,自然血溅人死。 连承忠伸出手轻轻擦了擦颈上血丝,轻叹一声道:“我若非太自信你看不准这一枪,而不留余力,应该还不会败吧?” 云阁望向连承忠,点点头:“是的,你功力深厚,原本处于不败之地,若不全力出枪,我肯定没机会击中你。” “那你这次是如何看出我枪路的?”连承忠语声再无此前的阴厉,反而十分平和。此时的他,如同一个纯粹的枪术痴迷者,同自己的好友交流讨论。而他,曾经也的确只是个枪术痴迷者。 “其实开始时我确实看不出来,直到冒险碰触你的枪花时,我才察觉到你最后一刻是瞄着我的喉咙,方行险一搏。”云阁坦然道。 “原来如此,你的剑花只是为了探我的枪路,”连承忠恍然,“不过你最后一剑很厉害,恐怕不是什么桃花剑法,能告诉我是什么剑法吗?” 云阁皱了皱眉头,“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我确实不知。”面对连承忠的失望眼神,他似乎又有些不忍,“有人曾说这样的招法为御,我却一直不知何为御,也一直未能完全练成。你的枪法很强,刚也是被你逼得紧了,才急忙中不经意用了出来。说起来我该谢你。” 连承忠怔然片刻,“御?御剑?啊,”他一时惊叫了起来,“你,你是御剑门的人?但。。但是。。” 御剑门三字一出,霍正英、石画田等人均面露震惊,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但随即,他们也如同连承忠一样,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同时都否定了这个怀疑。 云阁也是一脸不解,问道:“御剑门?那是什么?” 连承忠颓然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御剑门的人,御剑门的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武器轻易送人,又怎么可能会随便拣一把破剑用。而且,御剑门的人怎么可能只练剑法、不练功法。”显然,在他眼里,此时云阁功力依然尚浅,手中的那把剑粗劣不堪。 云阁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却又很快转为平静,似是自言自语,“哦,是这样吗?” 霍清兰满心好奇,问向石画田:“二叔,御剑门是什么?是不是传说里那种可以踏在剑上飞行的门派?” 石画田干咳了两下,苦笑道:“你可别相信那些神棍编造的仙侠故事。这是一个神秘的剑术门派,据说,门派里的人将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他们自幼便开始练剑,要求剑不离手,离手则重罚。有的至成年时,会由他们的师长给他们换一柄真正的利剑,此后,这把剑将伴随他们的一生,再也不能更换,剑失则人失,剑断则人亡。因此这第二把真正的利剑必然是千挑万选,绝不会含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清兰听到这么一个奇怪的剑派,不免大为惊讶,“为什么非要这样麻烦?” 石画田道:“因为他们相信,剑是有灵之物,须与持剑之人形成血脉相连,人忠于剑,剑融于人,才能真正发挥出剑的威力。” 霍清兰似懂非懂,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二叔你觉得云。。。这姓云的是御剑门的人吗?” 石画田微微沉吟,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似乎连御剑门的名子都没听到过。如果他是御剑门的,绝不会轻易将第一把武器送你,又随手拣起另一把剑用,这是御剑门人的大忌,绝不应该发生。而且,御剑门有自己的独门功法,提倡练剑先练功。这孩子剑法虽好,但气力较弱,不符合御剑门的练法。” 霍清兰哦了一声,终于放下心来,语声轻快道:“那就好,我可不想他为我。。牺牲这么多。云。。他最后是怎么赢的?”虽然没看到最后一剑,但她也看得出云阁赢了。 石画田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叹口气道:“他最后施出的一剑很厉害,不但格开连承忠的枪,还借到对方枪上的力实现反击,劈中对方的脖颈,只要再往前一寸,连承忠就没命了。他虽然功力不强,但对剑的控制和对敌人攻击线路的把握上确实非常精准。” 霍清兰啊地一声道:“他干嘛不直接杀了这姓连的?万一这恶人这时突然攻击怎么办?”此时连承忠的枪尖依然贴在云阁的颈边,似乎忘了收回,故而霍清兰有此一问。 石画田呵呵一笑,“枪虽然在那,但人已经没有战意了,如何还能伤人?” 霍清兰似懂非懂,突然兴奋起来,“二叔,既然这个御剑门这么厉害,我也要去那里学剑。” 石画田面现苦笑,“你这丫头可吃不了那种苦。人家吃饭、睡觉、走路甚至是大小便的时候都要握着剑,于他们而言,剑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绝不可与身体分离。”看了看霍清兰那惊呆了的苍白俏脸,微微一笑又道:“再说,御剑门在十多年前就已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你去哪找他们?” 霍清兰大为惊讶,“为什么会这样?” 石画田叹了口气,道:“原因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个被传得比较多,就是他们有一个死对头,一人一剑找上门去,与他们一番决战,最终结果虽不得而知,但此后御剑门再无任何消息。” 霍清兰啊得惊叫一声,“什么人会这么厉害?连御剑门都收拾不了。他。。他现在又在何处?” 石画田深吸一口气,一时面容凝重,道:“这人被称剑魔,曾造成江湖上腥风血雨,众多高手殒命其手,其中不乏赤霄、琼崖等门派的杰出高手。但自那一战后,他也再未露面。世人都认为他也许已经与御剑门同归于尽。” 霍清兰正要继续追问,却听霍正英向连承忠大声道:“请问连护法,既已战过,下步如何,尚请明示。”既知对方来自连家堡,势力庞大,虽败于云阁,但是否会就此放过霍氏镖行,仍是未知。 连承忠看了一眼霍正英,淡淡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连某在战场上虽无所不用其极,却还不是无信之人。此次就放你们过去,但是,”连承忠声音转冷,“过了这座山,只怕你们终有一日会更加后悔。不怕告诉你们,天下即将大乱,连家堡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得到。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送的什么货,你们货物一旦交到那里,就是真正与连家堡为敌,望尔等好自为之。”随即,枪尖点地,身形已向崖下纵去,连承孝也冷哼一声,跟随而去。 霍正英、石画田均同时面色大变,相视无言。 李神箭急忙叫道:“我大哥在哪里?” 远处传来连承忠的声音:“三个时辰后,他自会放回。”虽得到满意的答复,但李神箭面色依然时忧时惧,心神不宁。 霍正英面色凝重,轻声叹息,“天下真要大乱了吗?” 李神箭长呼一口气,望向霍正英,道:“可不是吗?看来连家堡已经开始动手了,只是没想到,连我们这鸟不拉屎的狼居山竟也被他们看上了。霍老儿,今日算是欠了你们一个情。你们受伤的骡马,狼居山自会补偿。” 随后,李神箭转头看向云阁,面色复杂,“小兄弟,那老家伙还好吗?” 云阁看了看他,似是知他所指,轻轻点头道:“他挺好。” “那你是他的弟子了?”李神箭继续问道。 云阁却面色一黯,轻轻摇头。 李神箭面现惊讶,张了张口,似想再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吩咐留下几匹马后,朝霍正英等人拱了拱手,便呼啸一声,率狼居山众匪快速离开。一时崖上只留下云阁和镖行众人。 此时,天色已晚,霍正英安排人员将受伤的石画田等人送下崖后,向云阁抱拳道:“今日多谢小兄弟高义,霍氏镖行上下感激不尽,以后有需霍某之处,尽管吩咐。” 云阁向他轻轻一揖,平静道:“好。”似是一句客套话都不愿说,或者是不会说。 霍正英知道别人的事不便打听,也不多言,抱拳作别。又看了看霍清兰,微微迟疑,却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开。 霍清兰心中明白父亲的意思,知道他虽未催促自己,但毕竟地偏天暗,自己一个女孩子实在不适合与陌生男子久待,只好慢慢转身,似要跟随离开,却还是停住身向云阁望去,咬了咬嘴唇,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微微顿了一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以后来定边镇找我。” 云阁身体微微一颤,似想说什么,却只说出三个字:“我会的。” 霍清兰低下头,轻声道:“那我走了。”便转身向崖下走去。 望着霍清兰纤巧的身姿逐渐远去,云阁怅然若失,静然无语。随后,象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你的剑。” 霍清兰回头,甜甜一笑,“送你了。云哥哥!” 芳影渐远,风中却仍回荡着少女甜美的声音。少年独自伫立崖顶,怅然遥望,久久不愿离去。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静寂的夜晚,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泄地,洒在宁静的山谷中,使这夜晚的山谷如被笼上一层银纱,虽有些朦胧,但山水树木依然清晰可辨。 落鹰谷中一条狭窄的小路上,一个少年右手反持长剑贴于臂后,左手拿着一朵红色的绒花痴然凝视,却并不影响他缓步前行,因为这是一条他熟悉得闭目都可以走回的路。 路的前方,一棵大树矗立道旁,再往前依稀可见屋舍错落。行到大树旁,少年叹口气,将绒花轻柔得放进怀里,如同放入一个珍宝,便要迈步入村。 突然,大树后响起一声大喝:“小贼看枪。”一个身影手持枪形物径直刺来。 面对突袭,少年毫不吃惊,更不慌乱,身形旋转,带动反手所持长剑,一剑挥出,正击在来枪中段。枪身一颤,如同被击中七寸的大蛇,登时焉了下来,偏离一侧。 对方怪叫一声,化枪为棍,呼的一声朝少年腿部砸下,变招竟极为快速。 少年却象未卜先知般,长剑探出,准确点在对方枪身上,斜斜一带,长枪则直接转向砸在地上。少年剑锋则沿枪而上,快速削向对方手指。 对方惊呼一声,急忙弃枪收手,却飞起一脚,踢向少年手腕,意图扭转形势。 少年剑身反转,啪的一声,打在对方小腿上,幸好用的是剑身,而不是剑刃。 但对方还是夸张得惨叫一声,捂腿骂道:“你个死阿云,下手竟然这么重。打瘸了以后你养我啊?” 却是个与云阁年龄相仿的少年,看上去比云阁更加壮实。被击落的长枪不过是一根削尖了一头的长棍。 云阁瞅了他一眼,不屑道:“谁叫你伍元奎伍大将军深更半夜搞偷袭?活该。” 伍元奎嘿嘿一笑,叫道:“你也知道已深更半夜了?竟然这么晚才鬼鬼祟祟跑回来。对我下手还这么狠,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去了。” 云阁撇撇嘴,“当初不是你说我们对打一定要全力以赴,否则就练不好的吗?这时喊痛,原来你对我下手可从未留情过。” 伍元奎一时哑口无言,眼睛转了转,转换话题道:“阿云,你今天好厉害,竟然一招就破了我毒龙出洞这一枪。啊,你竟然用剑了?你。。你。。哪来的剑?”伍元奎此时才注意到云阁用的是剑,立即大叫起来,却并无夸张语气,显然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件惊人的事。 云阁脑海中立即又浮起那个火红的身影,那灿烂的俏脸,一时黯然惆怅,沉默不语。 伍元奎眨了眨眼,看出云阁心情不佳,虽极为好奇,却不再追问,亲热地抱住云阁,笑道:“得得,阿云,别又当闷瓜。你快告诉我,你的剑法怎么突然那么厉害了?有什么诀窍没有?” 云阁想了想,方道:“我不确定,也许是因为今天打了一场真正的架,在感受到危险时,平时想不通的,那时便一下子悟了出来。” 他并没有说完整,最初以意察敌的道理却不是决战时悟出,而是那个如桃花般绚烂舞动的火红身影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让他用心回想、凝神琢磨而心生明悟。 月光下,伍元奎这时才注意到云阁破碎的衣服,脸色大变,知道云阁今天遇到了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一时为他后怕,却又有一些羡慕。急忙扭住云阁,逼他详细讲述事情的经过,特别是决战时的一招一式。 云阁无奈,只好将当时打斗场景讲了一遍,却故意隐去了与霍清兰相遇的情节。至于为什么参与打斗以及笛子为何换成了剑,则只好乱编一通糊弄过去。 虽然编得漏洞百出,但伍元奎也许只对打斗中的招式更感兴趣,也许是比较识趣,没有过于追问。 听完云阁讲述,伍元奎闭上眼睛想象当时的场景,并时不时站起比划一下,却觉得实在不过瘾,叹口气道:“唉,什么时候我也能真正打一架就好了。罗三叔也说过,不经实战锤炼,一切都是狗屁。”他学着那个罗三叔的口气说话,把狗屁两字故意拉得很长。 云阁嗯了一声,微笑道:“是啊,以后就多让我来教训你锤炼你,你要做好挨揍的准备。” 伍元奎怒吼一声,一把抓过他那把简陋的长枪,便要动手。但长枪刚出,便被云阁一剑击落,不由得瞠目结舌,继而再试,又被击落,一时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但很快,伍元奎便恢复常态,一把丢掉长枪,嬉皮笑脸道:“不打了,不打了,等我好好琢磨一晚,明天再收拾你。”然后亲热得抱住云阁双肩,却趁云阁不备,勾住云阁双腿抱着一起摔倒在地,大笑道:“云大剑客,管你剑法有多高超,我总有办法打倒你。” 云阁怒道:“你这成天做梦当将军的小贼,就只会这些阴谋诡计吗?” 伍元奎洋洋得意,“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能赢就好。” 云阁大怒,但因两人抱作一团,剑法难以用出,便也只有抱着扭打翻滚起来,一时怪叫连连、丑态百出,让人难以想象二人以后会成为叱咤风云的威武将军和绝世剑客。 一路嬉闹回到村中,二人终于分开,云阁立即恢复了那种宁静的心绪。连他自己都奇怪,平时少言寡语,除了听书便不愿意参加其他热闹的活动,只喜欢静静地一个人思考、来去。虽有外部环境的因素,但更多的仍是自己天性使然。 但对伍元奎却是例外,只要这小子出现,云阁就不得不从自己的宁静世界走出来,陪他一起打闹、玩耍,却并不觉得反感无趣。 一想起这小子总是吹牛,说他是村子里差不多岁数人中枪法最好的,云阁不由得微笑起来。虽然以前和他总是势均力敌,难以真正赢他,但今天算是彻底压制了他。不过他一定不会服气,一定会加紧苦练,早日赶上来。 不过,我练的真是剑吗?我又真的练过剑吗?若我练的是剑,又是谁教的我?云阁心中又一次陷入迷茫。 不知不觉,已穿过小村,抬头看了看右侧较高地势上的一间土屋,那是自己的家,杨叔一定在,当然在,因为自己就很少看到他出门。但家里的吃穿之物虽不宽裕,却也并不是那么匮乏,因为总有人会送上门来。杨叔却也从不客气,总是一把接过,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说。 转回头又看了看前方,一条小河横在眼前,河上一条小小的石桥通向东方,隐约可见河东有不少农田果树,可以想象,每天都会有很多村民通过小桥去往河东。 但,云阁神色微黯,自己却从未通过这座桥,从未去过河东。为什么会这样?伍元奎和其他村人都可以从桥上过来又从桥上回去,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仍记得十岁那年,自己在伍元奎的怂恿下,差点过了那座石桥,但只到了小桥中间,杨叔便象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身后,将自己抓了回去。 事后,伍元奎心有余悸又十分愧疚地问自己有没有挨揍,就如他每次惹祸,就会被他的娘狠揍一顿那样。可是,自己却没有,因为杨叔从来没有打过自己,虽然那次明显能看出来他很生气,但他却还是没有动手。 他只是冷冷得盯着自己近半个时辰,眼神中既有怒气,却还有一丝其他的,是什么呢?好象是后怕。想不到,杨叔这个山一样沉稳的人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过去?他当时这样喊道。杨叔沉默了很久,才简单说了五个字:“过去你会死。” 从那之后,自己再也没有靠近那座桥,即使是被伍元奎拉着去河中捉鱼摸虾,也远远避开这座桥,更绝不会到河对岸去。是怕死吗?当然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自己不愿再看到杨叔生气,不想再让这个静默如山的人害怕。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突然非常想变得强起来,不需要被别人保护,不至于让那个山一样沉稳的人担心。 轻轻推开院子简陋的木门,云阁迈步进入。虽然院落破旧、冷清,没几个人陪伴,但在云阁心中,这里却是让他觉得温暖的地方,是家的那种温暖。 可是,云阁只走了二步就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双目凛然盯向院子的一角。 院子四周种满了花草、树木和竹子,纵然月光明亮,但在树荫下却仍是漆黑一片、静寂无声。云阁却仍紧张得盯着那里,不明白那里为什么会让自己产生危险的感觉。 可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杨叔呢?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他的声音?云阁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可又觉得不合常理,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自己只是瞎紧张? 突然,“嗖”的一声,一物自黑暗角落中快速袭来。云阁长剑急挥,劈向自己右小腿前方,在击中来袭之物的瞬间,云阁浑身一震,右臂一阵酸麻。 借着月光细看掉落于地的暗器,却只是一根短短的细若小指的树枝,竟没有因被自己击中而碎裂,依然完好无损。 云阁心中不由大惊,一时汗毛耸立。什么人竟然厉害到了这个地步?竟能把这么一小截树枝射出如此大的力道。杨叔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咦?”、“嗯?”两个吃惊的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一个声音竟然是杨叔的,来自身后门外,似乎是外出刚回。另一个声音则发自那个黑暗角落,陌生而冰冷。 “哼!”那个冰冷入骨的陌生声音再次响起,“咻”的一声,又一枚暗器当胸急速袭来,刺耳的破空声提醒云阁,这次的攻击力度较第一次强了数倍,一旦击中很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小命,最差也是骨断筋折。 身后响起杨叔的喝斥:“你敢!”一个人影自后急扑而来,迅捷如电。 生死危急时刻,云阁再次突然进入击败连承忠时那种忘我的境界,甚至比那时更加专注,一时意贯全身,凝力于腕,挥出自己最迅猛凌厉的那一剑,映着清冷的月光,斩向来袭暗器。 自后扑来的身影似欲伸手抓向暗器,但看到云阁挥出的一剑,那手一滞,便停在空中。 “咔”,长剑再次击中来袭暗器,但那一刻,云阁如受重击,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向后栽倒,“呯”一声撞在木门上,坐倒在地,一时间只觉得胸中翻江倒海,手臂剧痛如折,长剑欲脱手而去。 扑来的人影挡在云阁身前,眉头紧皱,神情复杂地看着云阁,眼神中先是惊讶,既而遗憾,最后沉思不语,正是杨叔。 “月。。。月华之御?”那个冰冷的声音吃惊叫道。 随即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约三十岁许,面容冷傲的男子自黑暗中跃出,冲杨叔喝道:“杨离,你还说你没教过他剑术?” 第十五章 无基之御 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杨叔的真名,原来他叫杨离,云阁一边挣扎着站起身一边想。右手臂仍然刺骨般疼痛,但似乎没有折断。只是虎口处仍如撕裂了一般,似有血液流出。 看向地上,却发现此次来袭暗器依然不过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不禁骇然。满以为今日自己剑法有成,已是高手,没想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自己仍是不堪一击,一时大为沮丧失落。 杨离对黑衣男子的话充耳未闻,只是看着云阁手中的剑皱眉苦思,半晌无语。 黑衣男子受到忽视,不由怒道:“杨离,你违反门主之令和当日承诺,擅自教他剑术,我要将他带回处置。” 杨离仍然不理不睬,左手轻轻拂向云阁。 云阁突觉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如不听招呼一般,脱手而出,径直飞入杨离手中,不禁大为惊讶。但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感觉却让他更加难以承受。 失去长剑竟如同是断了右臂一般,让他一时觉得整个右半身都空落落的,大脑中一阵剧痛,此时的疼痛竟然超过之前被暗器所袭,右手忍不住剧烈的抖动起来。 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他却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当初将长笛送给霍清兰时,他就已体会过那种肢体分离的难过感受。而此次长剑脱手,却远比第一次痛苦无数倍。 除了那种断去手臂般的痛苦,精神上似也产生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二者交织,一时让他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但既然是杨离取走他的剑,纵然痛苦难忍,他也一声不吭,只是用左手紧紧抓住右手,勉强站立。 杨离紧盯着云阁痛苦的面容,眼神中一丝纠结闪过,轻声自语:“莫非真是天意?” 黑衣男子却“啊”的一声叫道:“你,你竟然下了他的剑。他。。。他。。。竟然只是无基之御。”语气中满是震惊。这让云阁大惑不解。 杨离缓缓转过身,看向黑衣男子,一字一字道:“楚灵斑,你敢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说着,身体微微前倾,虽无其他动作,但却自然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压罩向对方。 云阁强忍片刻,那种肢体分离的痛楚感逐渐有所减轻。看到杨离似要对那个叫楚灵斑的人出手,不由睁大眼睛,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兴奋。担心的是不知道杨离是不是来人的对手,兴奋的是从未见过杨离真正出手,今日或许有机会见识一下。 被称为楚灵斑的男子后退一步,保持戒备,叫道:“既然他只是无基之御,看来你确实没有教他御剑门的心法、剑式。但你定然指点过他,否则,他如何会有这样的实力?竟能察知我的剑意,挡住我的虚空指。你既违诺教他,我作为门中监察使便有权杀他。”说着一只手紧握剑柄,虽话语凶狠,却不敢上前,显然对杨离心存忌惮。 杨离面无表情,淡淡道:“我倒希望是我教出来的。”说着,手中长剑缓缓指向楚灵斑。 楚灵斑面色大变,再退一步,宝剑出鞘,怒道:“杨离,我是奉门主之命前来察验,你敢对我出手?” 杨离面无表情,冷冷道:“这孩子虽然不受你们待见,但我毕竟看着他十多年,还容不得有人欺负他。你伤他一次,我便替他回你一剑,如何?” 楚灵斑双手握剑,斜指前上方,剑身在月光照耀下似有水波流动,显然是把宝剑,喝道:“杨离,你虽被人认为是门中百年不遇的天才,最有可能解开门中百年难题。但你的月华剑已被废掉,已经使不出灵剑之力。别以为拿一把破剑就会让我怕你。” 杨离看了看手中普普通通确如玩具一般的剑,面无表情,“灵剑之力?你们还是这样的认知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冲霄剑灵到底有多强。” 楚灵斑宝剑在手,似是自信了许多,冷笑道:“你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又能练出个什么来?” 杨离轻抹一下手中长剑,轻叹一声,“我也曾以为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后来才明白,有失才能有得,得失交替才是天地至理。” 云阁难以理解他们的对话,正一头雾水。这时,杨离回头看了看云阁,皱眉道:“小子,你那剑法狗屁不通,给我看好了。”云阁大为惊喜,凝视观看。 却见杨离右脚轻迈,长剑随手划向前方,看上去平常无奇,毫无力道。但楚灵斑却如临大敌,低吼一声,冲霄剑劈向身前,带出一片冷冽耀眼的光华,整个天地似被一分为二,瞬间生出一种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强大剑意。 杨离若不后退,只怕连人带剑都要被劈成两半。云阁登时面色苍白,惊骇失声。 但杨离却如看不见对手的惊天一剑,毫无闪避之意,手中长剑依然去势不变。在二人接近的瞬间,长剑行出浑然天成的一道轨迹,如鹰翔高空、鱼游浅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挑开楚灵斑的冲霄剑,划过楚灵斑的手臂、前胸,直至将一根碗口粗的青竹斩断,似未受到任何阻拦,未发出任何撞击之声。 楚灵斑却闷哼一声,踉跄退后数步,以剑拄地,方未跌倒。右手臂血光迸现,胸口衣服如被利刃切过,现出胸口肌肤。 一击得手,杨离面无表情,飘然站立,长剑随手抛还云阁,并不继续追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楚灵斑似是不敢相信般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然后怒视杨离,咬牙道:“好,好,想不到,你,你竟然已进入心御之境。不过,别以为你可以保得住他。如今门中高手辈出,实力之强远胜往日。你且等着,自会有人来收拾你们。”猛的一跺脚,越墙而去。 云阁呆呆地看着那根被切断的青竹,头脑中不停回放杨离那神奇一剑,浑然忘却身上的疼痛,如同痴了一般。 一把普通长剑在杨离的手中,就如同变身为一把绝世神兵,直接破开楚灵斑宝剑的防护击伤楚灵斑。要练到怎样的境地才能达到这样的威力?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剑其实包含了一个宏伟的世界,而自己很可能还没有踏入这个世界的大门。自己此前领悟出的所谓御剑,不但与杨离有着天上地下的悬殊,便是与楚灵斑相比也相去甚远,如同儿戏。 沉思中,似乎听到村东方响起奇怪的声音,如困兽吼叫,又似夜枭悲鸣,久久不绝。但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索中,浑不在意,甚至没有注意到杨离面色凝重,匆匆出门,良久方回。 初春的夜晚依然寒冷入骨,但云阁却毫无入室休息之意。他时而静静思索,时而挥剑比划,如同突然看到一个新奇的世界,不舍得离开。 面前虽只是一截断竹,但在云阁眼里,它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回味整整一夜,却仍觉得许多道理没有想明白。 他如同一个在干旱饥渴中煎熬了很多年的人,突然看到一片清澈的水流,一时间埋首沉醉其中,再也不愿意出来,纵然长夜冰寒,他也毫不在意。 但是,就如看到鹰击长空、驾风翱翔,鱼行险滩、逆流如箭,纵然想明白了一点点道理,却如看到天上楼阁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根本不明白如何才能做到。 不知不觉中,东方天际开始泛白,继而一轮红日慢慢浮出,映出万道霞光,将整个天空照得五光十色。云阁一身霜华,依然呆坐在断竹旁,身形纹丝不动。虽一夜未眠,却未见丝毫困意。只是眼神迷茫而幽暗,似入梦境。 忽然,两个白色的东西向他的脑门飞了过来,将他从冥想中唤醒。云阁下意识伸出手,接住来物,入手温香,却是两个馒头。 “吃饭了。”杨离平淡的声音响起。如同以往每一个清晨,他拿起一把破破烂烂的砍刀,走到一个木桩前,一下一下劈起柴来,神情专注,动作缓慢,如同不是在劈柴,而是在雕刻一个珍贵的事物,让他不得不全身心投入。但他的装束却实在无异于一个普通农民,让人实在难以把他和昨晚那惊天一剑联系起来。 云阁也如以往每一个清晨的习惯,吃着馒头,看着杨离劈柴,一时间似乎也忘了眼前的断竹和昨晚那一剑。 或许是受到杨离的传染,云阁也如他般沉默寡言。二人经常这样安静相对,对他们来说已习以为常,但在别人看来,却似乎显得压抑沉闷。每次伍元奎看到这样的情景,就大感吃不消,好奇云阁一天到晚这样闷着竟然都没疯。 可云阁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平凡宁静却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若一辈子都这样过也挺好吧,他时常这样想。 而自那次怂恿云阁过桥未遂之后,杨离每次看到伍元奎时的眼神便十分严肃冰冷。因此,每次伍元奎来找云阁,便更是战战兢兢,害怕看到杨离。 今天,一如往常。人还是那个人,柴还是那样的柴,即使动作手势也一如往日,但云阁却象看到了以往从未看到的东西,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刀只是一把破柴刀,破烂得似乎随时可能碎掉。而要劈的柴却多是又干又硬的树根、毛竹。但破柴刀每次落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却如劈入松软的沙土,总能三两下将柴劈削成一片片,柴刀却毫无损伤。 他以往始终不明白杨离为什么能够办到,一度怀疑那把破柴刀其实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便偷偷用它砍过一次。但只一刀,便将柴刀崩出一个缺口,吓得他不敢再砍。 他曾认为自己永远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只好私下里模仿练习,渴望也能挥出那样优美的弧线。经过多年无数次练习,竟然也有了一些效果,偶尔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可以凭长笛就将持棍的伍元奎打败。 但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动作平平无奇,毫无威力,加上体格不如伍元奎,武器也不如长棍更易发力,便总是吃亏的多。 直到昨天,他遇到那个火红的身影,听到她随口而出的几句剑诀,就如同堆积多年的冰雪终于晒到了阳光,而开始融化成水,然后又流淌成溪。他开始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那优美的弧线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一把破柴刀能劈开坚硬的干竹。 而当他抓起霍清兰那把剑的时候,那些领悟将他与剑紧密的连接,然后是融为一体,难以分割。于是,他就凭那把剑,击败连承忠、连承孝,救了霍清兰和霍氏镖行,也顺带救了狼居山。甚至,面对楚灵斑的袭击,他也能稍作抵挡。 虽然,还不是那么稳定,虽然自己有时会有气力不继感,无法支撑自己想要达到的威力,但他已清楚得感觉到自己与以往的不同。 而今天,再看杨离劈柴,他却看出了许多平时看不出的东西,与自己近日的领悟有着模模糊糊的契合。 但同时,他感觉到今天的杨离似乎较往日有点心不在焉,神情有些凝重忧虑。这让他有些奇怪,因为这么多年来,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那么严肃、冷静,从未有过今日这种失神忧思的状况。 这时,村东远处似再次响起奇怪的声音,如同猛兽低沉的呜咽声。声音明明听起来遥远,却又清晰似近在耳边,这让他有些奇怪。 他看到杨离身形一顿,砍柴的手停在半空,便一直没有再落下去。 第十六章 剑道迷途 “唉,”杨离突然叹口气,慢慢转过身,看向云阁,“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云阁微感诧异,杨离平素沉默寡言,造成他也不喜多言,即使有问题或疑惑也习惯于自行揣摩,即便揣摩不透也积压于心,不愿打扰杨离。当然,也有其他原因,让他不愿意问。他张了张口,表情犹豫,最后却还是道:“我。。。没有。” 杨离看向他,一向冷漠严肃的他,此时脸上却有一抹难得的柔和,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何为无基之御?” 云阁沉默了下去,久久没有回答。 杨离便一直看着他,他知道这个少年有着细敏的心思和丰富的情感,也知道这个少年有着难得的体贴与宽容。但他同时也知道,这个少年心里积压了很多迷惑以及委屈。 没有人给过他解答,也不会有人给予他解答。但他却把一切都压在心底,一直安静得承受着,不愿给别人带去任何烦扰。 良久,云阁终于抬起头,却没有直接回答杨离的问题,只是轻声道:“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似乎与村里其他人不同。小奎和其他年轻人都可以参加村里的习武团,我却不被允许参加。没。。。没有任何人愿意教我剑术。我曾非常想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原因。” “我曾为此难过,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我却又能清楚得感觉到,你们大多数人都对我很好。我曾为此困惑很久。后来,我想通了。你们这样做也许是有你们的难处,或者这样做本来就是为我好。我何必要去为难你们。”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呢?”云阁舒出一口气,象是回答,又象是自我劝慰。积压在心中很久的话,此时终于说了出来,顿觉一阵轻松。 杨离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云阁平时也少言寡语,此时却说了这么多,心中明白,他也许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轻松,那样毫不在意。 但是,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还不如不知道。 杨离面无表情,目光炯然,“既然没人教你,你的剑又是跟谁学的?” 云阁面上微微一红,他知道自己的所谓剑术在杨离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值一看,低头惭然道:“我。。。我也说不清,应该算是。。。跟你学的吧。” 对云阁奇怪的回答,杨离似乎并不感到吃惊,表情无丝毫变化,“是吗?我似乎从未教过你,你如何能跟我学?” “有人。。。告诉我,你的一举一动俱是练功,让我注意观察揣摩。”云阁有些心虚道。 “有人?呵呵。你好象从未提出过让我教你,为什么不直接求我教你呢?那岂不是更好?”杨离紧盯着云阁。 云阁张了张zui,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头看向院角的青竹,面现失落之色。 “嗯,看来五年前我与别人的对话被你听到了,还以为你当时睡着了。”杨离淡淡道,“不错,我的确承诺过不会教你剑术。不过,若你求我,也许我会违背承诺答应教你也说不定呢”。 云阁却紧抿着zui唇,一言不发。 “展玄同只让你观察我的动作,就没交待过其他什么?”杨离看着云阁,突然道。 “啊,”云阁吃惊得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是他?”随即又低下头,面红耳赤道:“他,他说,还要用心揣摩两个字,否则就是空练。” “呵呵,这老家伙虽已成废人,却一向不那么安份,”杨离一声冷笑,“只是想不到他竟然也这么看得起你,哪两个字?” “就是意和御。”展玄同虽叮嘱过他不要外泄,但他却从未想过要隐瞒杨离。 杨离微微一怔,眼中精芒一闪,“意和御?呵呵,想不到他竟然是打的这样的算盘,何为意?何为御?” 云阁讪然道:“展大伯说,意为御之引,就是用意念引导用力;而御为意之发,就是要掌握用力的精妙法门,才能发挥出力的最大威能。意错则南辕北辙,御差则镜花水月。” “呵呵,哈哈,”杨离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如他这般沉静之人竟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讥嘲,“这个展老儿还真能胡编,形岂可改成御?他怎么不把形意门改成御意门?” 云阁面色微红,心中惴惴,不知哪里让杨离觉得如此好笑。而且他第一次听到形意门,心中更是好奇。 大笑一阵后,杨离看了看云阁,却并不解释,只是淡淡问道:“那展老儿有没有说,如何才能练出意?并且让意不出错?” “展大伯没说得那么清楚,让我自己去领悟。他让我背熟一段口诀,就是意随愿生。。。” “意随愿生、意因念起,以意聚力、以意察力,内外轮转、圆融一体。。。”杨离不待云阁继续,自己便朗声念完,瞅了一眼云阁问道,“就是这段吧?” 云阁目瞪口呆,惊道:“叔,你。。怎么知道?” 杨离嘿嘿一笑,“这段形意门的心诀不但我知道,五十年前的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但现在,知道的人已不多了。” 云阁惊讶道:“为什么?难道这些人都。。。?” 杨离摇摇头,“他们不是死绝了,而是大多都放弃了,当然也不会传给自己的后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云阁更显震惊,“为什么会这样?莫非这门功夫太差学了没用?” 杨离再次摇头,“百年前,曾有人凭这门功夫称霸武林,怎么会不厉害?但遗憾的是,此人既无子嗣,亦未收徒,随着他的逝去,修炼之法便随之失传,只传下这一段口诀。但仅靠口诀,根本没几个人悟得通,更没有人能练得出。这五十年来,除了这个展玄同痴心不改,练出一点点名堂,却还是被人击破气海成为废人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练出来过,更别提达到圆融一体,如此自然没人愿意去练,这门功法也被人归为废品。” 云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既然有练功的口诀,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个人都练不出来?难道叔你。。也悟不出来?” 杨离面无表情,“金刚经很多人都会背,但你见几个人练成金刚修成佛了?” 云阁低头无语,片刻后,轻声道:“那我也不可能练得出了。” 杨离却沉默了下来,沉思一会,问道:“昨晚你是如何发现楚灵斑藏在院中的?”无论如何,云阁的实力较楚灵斑差出太多,没有道理能发现楚灵斑。 “我。。我也不知道,就只是觉得那个方向有些危险。”显然云阁自己也为之困惑。 “对他的暗器你也是这样才挡住的?”杨离皱眉问。 云阁轻轻点头。 杨离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呵呵,这便是意吗?形意门果然还是有点门道。难怪姓展的能坚持一辈子。只是,这条路真的行得通吗?” 云阁仔细琢磨杨离的话后,不由面露喜色,“叔你是说我练成了形意门的剑法?” 杨离皱了皱眉头,淡淡道:“也许你确实悟出了点点皮毛,但要说练成,还有很远很远。而且或许你这辈子只能悟这么多了。” 云阁大为失望,一时轻咬zui唇,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姓展的虽然已彻底废掉,但他研究一生,领悟非浅,总有比较成熟的修炼之法,为何不直接详细教给你?以他的个性,他可不会在意别人的禁令。”杨离随口问道。 “他说意随有缘人,每个人都有他各自的道。他的练法不一定适合我,不想误导我。需要我自己去领悟。”云阁轻声回答。 “意随有缘人?呵呵,只怕他是知道自己练的不对,所以不教给你。而且,”杨离眼中一抹精光闪过,“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但却是意想天开,注定失败。” “是。。。什么?”云阁微微迟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杨离没有回答,他盯着云阁,面容逐渐转冷,“展老儿既然告诉你要去揣摩意和御,就没有告诉你要注意持剑和换剑的事?” “他的确说过,若想练成,手中的武器就绝不能有一刻离手,直到年满十八岁悟透御剑之法时才可更换。”云阁低下头,声若蚊蝇。 “悟透御剑之法?”杨离嘿嘿一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所以你就每天把那根破笛子握在手中?甚至睡觉时都要用布缠在手里?” 云阁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杨离却紧盯着云阁的双眼,语声肃然:“既然如此,你为何换成了手中这把剑?你的笛子呢?” 云阁心中一阵发虚,但片刻后却抬起头,平静道:“笛子送人了。”语气中毫无后悔之意,而那个火红的身影却再次映入脑海。 杨离怔了一下,随即“呵呵,呵呵”笑了起来,但笑声逐渐转冷,“对剑客来说,剑就是自己的qu体、自己的生命。御剑门的人更是把剑看得比命还重要,奉之如神、供之如魂,才有一点点成功的可能。你却把自己的剑拿去送人,还想成为剑客,真是可笑。那展老儿没告诉你,你一生只能换一次剑?你没听到楚灵斑说,你只是无基之御?”每问一句,杨离的语气就严厉一分,到最后面色已是冷若冰霜。 杨杨离平时冷漠少语,更很少如此严厉对他。云阁虽不明白何为无基之御,却知道自己换剑之举肯定是个极大错误。因为,展玄同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绝不可轻易换剑,否则可能前功尽弃。因此,面对杨离的训责,他也只能低头不语。 但,那时那刻,他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放弃,甚至是生命,何况是送她一根笛子,拿起一柄剑。 杨离厉目紧盯云阁,嘿嘿一声冷笑,“展老儿竟然对你有那么高的期望,可惜你却辜负了他。” “你真的以为凭看别人砍柴练功,凭那几句破口诀,然后自己胡思乱想就可以领悟成为剑道高手?你真是幼稚得可笑。剑有剑的专属之道,可惜你已偏离此道,你这一生已不可能练出御剑之法。就如同,你把自己练成了猫,就已不可能再变成虎。放弃吧,找个娘们成个家,安安心心过日子。” 放弃吧,这冰冷的三个字如同三根针同时扎进云阁心里,生出阵阵痛楚。云阁怔在那里,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知道,以杨离的造诣和见识,绝不会凭空胡说。这句话如同给自己的剑道之路判了死刑。 要放弃吗?除了痛楚,还有一阵空虚,似乎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东西将离体而去。心里却奇怪,原以为剑这个东西对自己来说只是无聊时的寄托,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对自己如此重要了?竟然让自己为之痛苦。 只能放弃了吗?云阁抬起头望向天空。太阳已跃出天际。蓝天上一朵白云映着清晨的阳光,悠然飘浮,似是无忧无虑。但自己的心为何如此沉重?我是否真的可以放下它,舍弃一切,象这朵云般悠然来去? 要不就放弃了吧?我可以去往定边镇找她,与她一起安安心心当个镖师,一起跋山涉水,天南海北。那样过一辈子是否也挺好? 想到那个火红的身影,云阁的眼神中似乎泛起一些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是否那样就满足了?若遇到厉害的敌人,我是否真的可以保护得了她? 就算她一世平安,根本不需要自己去保护,但自己是否真的甘心当一个平凡的镖师,而放弃那个剑的世界? 云阁举起手中的剑,放在眼前,仔细凝视。银色的剑身二尺有余,轻软光滑,剑刃上已崩出数个缺口,护手和剑柄上雕刻了小小的花朵,显得花哨和孩子气。即使是云阁也看得出,这确实不是一把好剑,在真正剑客的眼里,它只能算是一个可笑的玩具。 但这一刻,云阁没有去想那个火红的身影、俏丽的小脸,而是想到了昨晚那惊天一剑,那通往真正剑道的大门。我再也进不去了吗? 云阁握紧手中的剑,左手抓住剑身,一分失落、一分不甘、一丝愧疚自心底涌起,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也跟着轻轻颤抖。 第十七章 何须执着 看着少年痛苦悔恨的苍白面容,杨离忽有一丝不忍,但看到他手中那把花哨得如同玩具一般的剑,不由又开始恼怒起来,迈步向院外走去。 “就让你好好难过一阵。”他心里想。 打开门刚要踏出,他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吞咽之声,“哼,这孩子定是眼泪流进zui里了。”杨离悄悄转头看去,不由愣住了。 云阁端坐于断竹之前,左手拿着未吃完的一个馒头大嚼。云阁平时吃相斯文,这次想来确实是饿着了,故而大口吞咽,竟然吃得十分香甜。边吃边凝视着那截断面,呼吸平顺,眼神平和,刚刚受到打击之后的痛苦竟然丝毫不见。 杨离盯了云阁好一会,方无可奈何道:“这么快就想通了?” 云阁抬起头,目光已恢复澄澈,语声归于平静,“我的确喜欢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叔您这样的高手,但若实在成不了,那也没什么,只要有剑可练就好。” 有剑可练就好?杨离愣了一阵后,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执着还是不思进取?那展玄同竟然还企图靠他把形意门和御剑门的剑法融会贯通,会不会太过儿戏、意想天开了? 可是,展玄同虽然功夫已废,见识却还是远超常人,既然看中云阁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这孩子竟在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凭自己私下练习和领悟出的剑法,挡住了楚灵斑致命一击。这样的天赋是否已经证实了展玄同的眼光? 可是,他却私自提前换了剑,御剑之基已断。如同墙未修好便搭起了屋顶,已不可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杨离心中念头百转,忍不住叹了口气。 “叔,你既然不愿教我,又为何在意我是否练得好?”云阁似是无意中随口问道。 杨离一时怔住,心里不由一阵苦笑。这少年语气虽然平淡,但多少还是有一点未能完全掩饰住的怨气。 他知道,虽然云阁一向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心中情绪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杨离看着他长大,岂会不了解他。无论如何,他都还只是个少年,对自己从不教他剑术这一点,不可能没有丝毫怨言。 而这句问话却也问中了他心里的纠结。可惜,这个纠结却涉及到一个不能让云阁知道的秘密,因此他无法直接回答。 杨离看着那个充满朝气却又安静内敛的少年,沉默一阵后,方缓缓道:“我既不想害了你,却又担心哪天保护不了你。” 云阁猛然抬头,看着仍一脸严肃却微现忧虑的杨离,心中一阵感动、一阵温暖。他虽然并不完全明白杨离这句话中的意思,但却清晰感受到这个平时如山一般沉默,从不表达感情的男人对自己的关心。 这一刻,他十分确信,杨离不教自己剑法,绝不仅仅是为了那五年前的承诺,定然有他都无法应对的顾虑,而这个顾虑必然是为自己安全着想。 望着杨离,云阁微微一笑,“叔,我其实不是真想去当什么剑客大侠,不想扬名立万,不去招惹任何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宁愿在这个村里过一辈子,练不好剑也没什么啊。我可以种地养活自己,就象其他人一样,你不用为我担心。” 少年体贴的话语却没有让杨离神情有丝毫变化,他遥望北方变幻不定的天际,轻叹一声道:“人生若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随即出门而去。 今日杨离的言行显然与往日不同。平时他不仅话语极少,也很少出门,今天竟然大清早出门而去,却不知为的什么事。若在平时,云阁一定会揣测许久。但此时,他却一直在思考杨离此前的话语,为什么杨叔这么好的身手,还会担心保护不了他? 这时,木门啪啪得响了起来,跟着伍元奎的声音叫道:“阿云,发什么呆呢?快出来,我要再和你比过。” 云阁从困惑中清醒过来,摇摇头,甩掉那个令人压抑的问题,心情开始舒畅了起来,转头道:“杨叔不在,你可以滚进来了。” 话音刚落,伍元奎已咣一声踹开门跳了进来,同时叫道:“你也不早说,害得我敲了半天门。” 云阁忽然啊了一声,“不好,杨叔回来了。你看。”说着随手一指。 伍元奎惊叫一声,兔子般飞快跑出门去,才四处张望,却并没见到杨离,马上意识到被云阁骗了,大怒道:“阿云,你好坏。” 云阁悠然道:“我看错了嘛。” 伍元奎再次冲进来,叫道:“看我伍大将军如何收拾你。”随即一枪向云阁刺来。 云阁一剑挡开,欲故技重施,沿枪而上攻击伍元奎手腕。不料伍元奎快速转身后退,左手回撤,竟已脱离云阁攻击范围。身体顺势再转,长枪绕身半圈后,自其腋下穿出,再次刺向云阁,zui里叫着:“看我的神龙摆尾。” 云阁大为惊讶,虽知伍元奎极为聪明,却也想不到他一夜之间枪法竟然大有长进。心中虽惊讶,手上剑却迅速探出,准确敲击开来枪,并用剑身压控住枪身,正欲趁机贴近攻击。却见伍元奎再次快速后退,竟又摆脱云阁的攻击。 云阁空有精妙剑法,却因对手总是溜得太快而找不到攻击的机会,不由气道:“有种别跑。” 伍元奎眼睛一瞪,叫道:“什么跑?这叫战略撤退。” 云阁不屑道:“不过一场架,你要撤退多少次?” 伍元奎嘿嘿一笑,“我这叫发挥武器优势,遏制敌人长处。我可是一夜没睡觉,好好研究了一下那连什么忠的枪法,才想出这办法对付你。厉害不?” 云阁嗤的一声嘲笑道:“你一夜没睡,才终于想出一个逃跑法子来?” 伍元奎叫道:“管它什么法子,只要能赢就行。”说着,长枪向右一个虚晃,便刺向向云阁左肩,想来个声东击西。 不料,云阁根本不受虚招影响,在伍元奎力量欲发未发之时,顺着枪势一剑劈在枪身上,选点正是最弱之处。伍元奎拿捏不住,长枪已脱手飞出。但伍元奎并不企图夺回长枪,而是直接再次后退开溜,摆手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云阁怒道:“输了就是输了,什么叫不打了?” 伍元奎却昂着头,理直气壮道:“我没枪在手,你却有剑,再打就不公平了。” 云阁气极而笑,“你的枪是被我打掉的。难不成为了保证公平,我必须一直让你握着枪?若是战场上两军对垒,你的武器被人打掉了,你也能让敌人停下放过你?” 伍元奎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昨日才打了一场真架,剑法有成,我却从来没经历过那样的战斗。你连枪都不给我拿,自然是恃强凌弱,当然不公平。” 论到口she之利,云阁多有不如,无奈道:“好吧,你把枪捡起来我们再打。这次我不再打掉你的枪。” 伍元奎笑嘻嘻地捡起枪形长棍,大叫一声:“看我的直捣黄龙”,回身就向云阁咽喉刺来。 云阁斜着眼看了看他,却纹丝不动,似是断定这一枪为虚招。 果然,伍元奎枪至中途,便立即回收,虚晃一下,转向云阁双脚扫去,口中改叫道:“横扫千军来也”。 云阁这才伸出剑,随手一挥,便准确搭在枪身上,轻轻一带,枪势已被泻得一干二净。 但当云阁要趁伍元奎招式用老之机挺剑进击之时,伍元奎却再次抽身后退,飞快躲到长剑攻击范围之外,让云阁空有一身剑法,却攻无可攻。 云阁翻了个白眼,并不在意。当伍元奎再次来攻时,云阁依然轻松挡住。可一旦准备反击,却再次被伍元奎逃掉,滑溜得象个泥鳅。 云阁突然象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怔然立于当地,一时沉默不语。 伍元奎看出异状,也停下手,诧异问道:“怎么了?云大剑客。” 云阁面现一丝失落,“我明白了,我果然还很弱,如果连承忠、连承孝不是那么急着想击败我,我其实也拿他们没办法。” 伍元奎翻了个白眼,不满道:“我的娘唉,你这样都还算弱?那我算什么?可不许你这样说,太打击人了。” 云阁苦笑一下道:“如果他们不是急着攻我,而是采取你这样的战法和我游斗,就算我力气跟得上,也根本没机会借力反击。所以,我只是运气好罢了。下次遇到他们,我仍然是败多赢少。” 伍元奎挠挠头道:“小云,我可不这么认为,就算他们采用这种招法对付你,也不容易击败你,顶多就是打平吧。再说了,就算我们现在还不够强,以后总会强起来的,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嘛。” “以后会强?”云阁摇摇头,面色怅然,叹口气道:“我没有遵循练剑的法门,擅自换了这把剑。听说,我这辈子已不可能变得多强,再怎么苦练都不行。本来我还不大信,现在我却信了。” 伍元奎忍不住叫道:“什么?是哪个王八蛋这样胡说?”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杨离魁伟的身影正缓缓迈进门来。 伍元奎啊的惊叫一声,欲夺门而逃,却见杨离正堵在门口,已成瓮中之鳖,一时面如土色。但惊慌之余却还不忘大声道:“那个。。。杨叔说的当然不可能错了,阿云你真是年少不懂事,怎么能不信杨叔他老人家的话呢?杨叔那么善良仁慈,对你那么好,以后他老了,走不动路了,你可要好好孝敬他,可不能不给他饭吃。唉哟。”却是杨离飞起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伍元奎仿佛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般,捂着pi股一边大声叫痛,一边在地上翻来滚去。 云阁皱皱眉,一把拉起他,道:“杨叔刚进屋里了,你不用再叫了。” 伍元奎看了看四周,果然未见到杨离,马上不再叫唤,一骨碌爬了起来,嘿嘿一笑,小声道:“阿云,咱们换个地方再聊,有杨叔在的地方总是有点阴森可怕。唉,真同情你,成天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人生何其痛苦。咦,阿云,你脸色怎么有点怪?” 身后传来杨离的声音“是吗?”或许贴得太近,伍元奎甚至能感受到脖子后的口风。 伍元奎脖子一缩,大叫一声“我的娘唉。”飞快倒在地上,又捂着pi股大叫起来。 杨离看都不看他,直接将一件衣服丢给云阁,道:“换上吧。”原来是见云阁的衣服非常破烂,故为他找了一件合身的。 云阁默默接过,换下旧衣。他从未对杨离说过谢谢之类的话,不是他不会说,而是觉得不需要,说了反而会破坏了那种淡淡的温情。 杨离面向东方,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等云阁换好衣服,才道:“一会我要出去一趟,兴许晚上才能回来。” 云阁有些奇怪,平时杨离要出门从来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此次却一反常态。但他却忍住了询问的念头,点点头。他知道,若杨叔愿意告诉他,自然会说,否则问了也是白问。 “如果,嗯,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你就去找罗三力,以后他会照顾你。”杨离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 但云阁却浑身巨震,猛然抬头望向杨离,失声道:“什么?” 杨离这样的话无异于交代后事,让云阁不敢相信,心中又惊又惧。以杨离这样的身手,难道也会遇到很大的危险?让他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回得来? 伍元奎也吃惊得停下叫唤,瞪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看向杨离。 “嗯?你胡想什么?我一时回不来也可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需很长时间才能结束。”杨离皱眉道。 云阁心下稍安,但仍觉忧虑。他已习惯了与杨离之间那种宁静的相处,看似非家人之温情,他的心里却一直有家庭之温暖。若杨离再也不回来,这分仅有的温暖也就失去了。 “我哪也不会去。”云阁强行控制着情绪道。 杨离知道他的执拗,也不怪他,只是淡淡道:“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有些事不管你愿不愿意,终究还是要去做的。就如,”杨离看了看他,“没有任何人教你,你也仍然会练剑的。” 柴门无声打开,杨离已飘然而去。 云阁急奔至门口,却已见不到杨离的身影。 第十八章 如水英华 “你放心好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比杨叔更可怕的人。罗三叔和展大伯都说他深不可测。”伍元奎站在身后安慰他。 云阁凝视着远处,不言不语。不知为何,心中有个隐隐的忧虑,以前的宁静生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见安慰没用,伍元奎眼睛一转,象想起什么似的,抓住云阁的手臂叫道:“阿云,快别乱想了。瞎爷爷的说书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云阁也知自己的担心毫无用处,叹口气,放下心事,点点头,在伍元奎的拉扯之下跑步出门。 刚奔出家门不远,伍元奎却突然停住。云阁差点撞到他身上,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伍元奎呆呆地看向村子东方,喃喃道:“英子姐又来洗衣服了。” 云阁一愣,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见自村子西边数个女子端着木盆,盆中装着衣服,说笑着向小河边走来,显然是要到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约十七岁左右,鹅蛋脸形,面容清秀,身着绿裙,因身材高挑,更显窈窕多姿。 云阁知道那便是伍元奎所说的英子,点头道:“是啊,今天天气好,适合洗衣服。”随即瞅了一眼伍元奎,“你这几天怎么了?一看到英子姐就走不动路似的,快走吧。” 伍元奎却依然不动,呆呆看着盈盈走来的英子,喃喃道:“英子姐今天好美。” “嗯,英子姐应该是村里最美的吧。”云阁随口应道。 伍元奎不满叫道:“什么村里最美?应该是大梁第一美女,不对,是世间第一美女才对。”说话间始终毫不遮掩得盯着英子,目光痴然。 “喂,口水流出来了。”云阁好心提醒。 伍元奎一惊,急忙去擦,哪里有口水流出,大怒道:“阿云,你又耍我。” 云阁一脸鄙夷,“你现在的样子哪有半点象大将军?完全就是一好se之徒?” 伍元奎怒道:“什么好se之徒?大将军就不能娶妻生子?没听说过英雄正该配美女?” 云阁呸的一声,不屑道:“还没成英雄就成天想着美女了,若真成了英雄,只怕更是见一个爱一个。我要劝英子姐离你远点。” 不想,伍元奎却正色道:“阿云,我可不是那种人。你可听好了,我伍元奎这辈子非英子不娶,其他任何女人我都不要。” 看着伍元奎一脸认真的表情,云阁吃惊道:“英子姐比你大二岁多呢。” 伍元奎摇摇头,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我娘都说过,女大三还抱金砖呢。” 云阁怔了怔,怀疑道:“我担心在英子姐眼里,你还只是个小pi孩。你该不是想有个岁数大的女人一天到晚把你当小孩子照顾,为你穿衣喂饭吧?” 伍元奎怒起一脚,踢向云阁,“滚,若英子能嫁我,我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做,我为她洗衣做饭、生儿育女都可以,啊,是教儿育女。” 云阁闪身避开,看了看伍元奎,迟疑了一下道:“恐怕你没多少机会。听说村里有好多男人喜欢英子姐,其中包括陆文修陆二哥。人家好象已请媒婆上门说去了。”村子毕竟不大,云阁平时虽喜静,但也经常能听到村民的谈论。 伍元奎一惊,“什么?竟真有此事?”随即怒道:“我管他是谁,都不许和我争。否则我一定和他拼命。额,阿云,你。。你不会也喜欢英子吧?咳咳,先说好,你也不要和我争,我可没把握打赢你。”说着,亲热地搂住云阁,显然是想用温情手段先去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云阁一肘击开伍元奎,骂道:“你真是中了邪,不可救药了。” 伍元奎却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阿云,我是认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真的不能忍受英子嫁给别人。这种心情你目前还不能体会,等哪一天你也有喜欢的人了,你就会懂了。” 云阁突然沉默了下来,那个红色的身影再次映入脑海。如果哪一天,她与其他男人成了亲,每日欢声笑语、双su双飞,自己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心底深处突然如刀扎般痛了一下。这一刻,他好象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伍元奎。 伍元奎眼神一直都在英子身上,丝毫没注意到云阁的情绪变化,见英子她们就要走到河边,便丢下云阁,径自跑了过去,大老远便喊道:“小英子,又来洗衣服啊?要不要我帮你?” 英子看向伍元奎,抿zui一笑,露出zui角两边的梨窝,责备道:“小奎,不许没大没小的,要叫姐姐。” 伍元奎嬉皮笑脸道:“英子你错了,我比你大,应该你叫我哥,我叫你妹妹才对。”女人们顿时哄笑起来。 英子也掩zui轻笑,“不许胡说,你连十五岁都还没到,怎么能做我哥?” 伍元奎理直气壮道:“一开春我就已经满十五了。而且这大小可不能光凭年龄来看,还要看身高体重才对。”说着挺胸而立,以便尽量显出自己的高大。 由于伍元奎身体发育较早,身高和体重已接近成年男子,看上去的确比英子高大许多。 英子秀目流转,笑道:“哪能这样比,若是如此,你比瞎爷爷要高要重,难道让瞎爷爷也叫你哥?” 伍元奎一时语塞,眼珠转了转,还是狡辩道:“英子,你可不能拿瞎爷爷来说话,辈分都不同。反正我看起来就比你成熟年长,你叫我哥很合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英子秀目轻眨,疑惑道:“会有人觉得你成熟年长吗?” 伍元奎大声道:“当然有。”说着转身带着一脸讨好问向其他女人:“陈姨,柳婶,你们觉得是不是?” 但任他亲热地叫姨喊婶,女人们却丝毫不给面子,纷纷摇头道:“没觉得,我们觉得你就只是个小pi孩。”说着皆大笑起来。 伍元奎气恼道:“你们眼神不好,说的不算。”转身叫道:“阿云,我的好兄弟,你来说句公道话。我和英子谁显得大?” 不想,云阁却转身躲得远远地,掩面道:“我可不认识你这个厚脸皮的。” 英子登时笑得花枝乱颤,捂胸道:“你看,还是人家小云诚实。” 伍元奎大恨道:“枉我认他为最好的兄弟,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对我如此不仗义。我以后再不理他了。” 云阁象是自言自语般,歪着头大声道:“刚才好象还有人说,这辈子非谁不娶来着。我想想,好象说的是。。。” 伍元奎大惊,急忙跑去捂住云阁的zui,面红耳赤道:“得得,我的好兄弟,有些话可一定不能乱说。” 云阁瞥了他一眼,诧异道:“哪些话不能说?之前不是说的挺认真的吗?喂,你好象说过不再理我的。” 伍元奎赶紧道:“云兄弟,哦不,云大哥,我错了,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哥哥。你再怎么对我,我终究还是不能不把你当兄弟。” 云阁轻咳一声,“这个月村里的羊轮到我照管,唉,可惜我都没多少时间。” 伍元奎哀叹一声,满面悲苦,“好说好说,这事哪能劳兄弟大架,就包在我身上了。” 英子奇怪道:“你们说什么呢?小奎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要帮小云放羊?” 伍元奎急忙道:“我和阿云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为他上刀山下油锅都可以,这帮忙放羊算什么?再说,我一向都是乐于助人的。英子姐,哦不,英子妹妹,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一定要告诉我啊。做什么都行的。” 英子嫣然一笑,“小奎今天好奇怪,为什么非要做我哥?做我弟弟不好吗?” 云阁插口道:“有的人居心不良。唉哟,死阿奎,你敢踢我。” 伍元奎收回脚,若无其事地向英子道:“英子妹妹别听小云胡说。我是觉得,英子妹妹这么柔弱,总该有个哥来照顾你。这个,咳咳,我伍元奎责无旁贷。” 英子轻轻摇头,微笑道:“小奎,别闹了。我要去洗衣服了。”说着便快步向河边走去。 伍元奎还要跟去纠缠,却被云阁一把抓着,生拉硬拽而去。 村西头大树下,十来个村民有老有少,三三两两围成一圈,圈中是一个约六十岁双眼干瘪紧闭的老人,坐在一方大石上,手持一把破旧的二弦胡琴,时拉时说,说中带唱,声音虽然嘶哑,却面容专注,神情投入。 围观的村民中有的认真聆听、沉浸其中,有的面带微笑、不以为然,但却无人大声交谈,以免打扰了瞎老人的说书。 当云阁、伍元奎赶到时,故事已讲了一小部分,但二人根据后面的情节,却也能猜出前面的故事概况。 故事讲述的是前朝一个叫耿霁的青年男子离开温柔贤惠的妻子和未满一岁的儿子,远赴西域从军戍边。原以为从军三年即可返家团聚,但没想到,边境受到胡人猛烈攻击,整个西域几近陷落。 耿霁所在的蓝城也被团团包围,孤军苦战,最后彻底失去联系,长达数年毫无音讯。所有人都认为蓝城地处西域深处,一座孤城不可能坚持数年,肯定已经陷落,守军定然要么投降要么战死,因此放弃了救援。 在听到噩耗之初,耿霁的妻子每日以泪洗面,眺望西方,盼望能看到自己男人归来的身影,却一天天以失望告终。数年之后,双眼终于熬不住,逐渐看不清任何事物。 一晃就是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西域始终掌握在胡人的手里,蓝城也音讯隔绝。没有人还想得起这座城,更没人想得起那里的守军。二十年的时间里,耿霁的妻子艰苦度日,靠做手工和邻居接济,好不容易养大自己的儿子耿惟安,只希望他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但长大后的耿惟安却执意加入军营,立志收复西域,找回自己的父亲,以完成母亲的心愿。他训练刻苦,作战勇敢,终于成长为一个将官,但每次提出想要收复西域找到蓝城,均被驳回。没人愿意牺牲当前的安逸平静,没人愿意再去招惹强大的胡人,君王不愿意,军队不愿意,即使是国民也不愿意。 “这么做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了。”每一个好友同僚都这样劝阻他。 “哪怕是尸骨,我都要给找回来。”每次他都如此回答。 在第二十五年的秋天,耿惟安的母亲带着遗憾病逝。耿惟安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邀集当初守卫蓝城士兵的后人,共同上书请求,多次努力之后终于得到国君首肯,得以率领一支二万人的军队,进入西域。 他们克服环境恶劣、兵力不足、孤军深入等种种困难,历经五年苦战,终于给予胡人以沉重打击,得以打通西域。 当耿惟安率兵带着忐忑悲伤的心情来到宁静而破旧的蓝城之下时,他们吃惊地看到蓝城之上依然飘扬着本国的旗帜,虽然已破烂不堪、颜色难辨,但依然能一眼看出那面代表中.原民族不屈精神的龙旗。 孤悬异域三十年,面对数十万敌人无数次攻打,它竟然始终没有被攻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绝望。 经过反复的确认身份,布满战火痕迹的城门才带着嘶哑的吱吱声,艰难而缓慢地打开。进入城中,耿惟安只看到十三位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缺肢断腿的老兵。 曾经三千名守军,目前只剩下了这十三人,其中大部分人已须发皆白,但他们依然在坚守,虽然他们早已不抱活着回家的希望。 在十三名幸存老兵中,耿惟安竟然找到了伤痕累累、神情痴呆的父亲,惊喜与心酸交织,他跪倒在父亲面前痛哭出声。 父亲却已不再记得他,不再记得任何人。伤病已将他所有记忆埋葬在这座荒凉的孤城中。 所有士兵默然而自发地向十三名老兵敬礼,感谢他们用血与泪维护着民族的荣耀。 伴随着如泣如诉的琴声,老瞎子时唱时说,围观的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听着,气氛悲壮而沉郁。 第十九章 村东石屋 直到故事讲完,众人依然沉浸于故事之中,一时难以自拔。伍元奎双拳紧握、满面激动。云阁面容感伤、双目晶莹,紧盯着村子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一村民叹口气道:“瞎老头,这样的书以后要少说,听了怪难受的。毕竟我们。。。都已是废人了。” 伍元奎循声望去,见是村东五十多岁的刘歪zui,脸颊上一道自额际直至下巴的恐怖伤疤。正由于这道伤口,使他一侧zui角向上吊起,故被村里人称为刘歪zui,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这么称呼他,对他的真名反而没有多少人记得了。但他从不在意,总是乐呵呵的答应着。 刘歪zui的话却让伍元奎一时难以理解,诧异道:“歪zui叔,我觉得这故事很好听啊,要多讲才是。” 刘歪zuizui角轻抽,苦笑一下,“我倒忘了你们这些小鬼头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不过,若你们以后真正经历过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自己一个人苟延残喘时,你们也会象我这样不乐意听的。” 伍元奎似懂非懂,忍不住追问:“歪zui叔您也当过兵打过仗?那可真好。” “打仗很好吗?”刘歪zui叹了口气,“村里几个老家伙哪个没打过仗呢?若是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去打仗?” “我愿意啊,”伍元奎兴奋接口道,“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带领一支军队守卫边疆,打败一切敌人,扬我大梁国威。” “呵,果然是英雄年少,”另一个男子轻笑了一声,“打过仗的人都觉得打仗是罪恶,只有没打过的人才觉得好玩。”这人姓万,右手臂严重扭曲变形,每日以布绑吊于xiong前,以免妨碍劳作,因此被村民叫作万吊子。 原以为会有人称赞他勇敢,但没想到却受到取笑,伍元奎有所不满,叫道:“难道打仗就没有正义的吗?” 不料,众人竟都沉默不语。伍元奎大为诧异,转向瞎老头道:“瞎爷爷,难道为了保家卫国的打仗也不是正义的吗?” 瞎老头却并不直接回答,哼了一声道:“小孩子不好好背书识字,成天打打杀杀的,象什么话?你们且过来,我要考你们背书。” 一听瞎老头要考背书,旁边几个小孩子急忙捂着zui,悄悄开溜,反正瞎老头看不见,不知道有谁在。 伍元奎也大惊失色,急忙拉着云阁,正准备逃跑,却见瞎老头指向他道:“小奎,别想跑,你的礼书背到哪了?快背给我听听”。 伍元奎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苦着脸道:“瞎爷爷,这个。。。这段时间我都在帮小云放羊,没有时间背礼书,只背到了。。。额。。。第二章。你还是让小云来背吧。” 瞎老头“哦”了一声道:“小云也在?好吧,小云,你的礼书背到哪了?” 云阁见被出卖,怒捶伍元奎一拳,然后向瞎老头恭恭敬敬道:“瞎爷爷,我。。。已背到礼书第三章,现在正在背第四章,尚未能背下。” 瞎老头点点头,“还是有点慢,要早点把第四章背下。小奎,你把第二章背我听听。” 伍元奎不满道:“你为什么不让小云背第二章?他可不一定真的会背。” 瞎老头怒道:“小云一向实诚,他说会背那就一定会,哪象你时常信口开河、谎话连篇。” 伍元奎失声叫道:“什么?小云还实诚?他是看起来实诚,其实都是装的。哎哟。” 云阁收回拳头,“瞎爷爷说得对,小奎可没帮我放过羊,他不喜欢背礼书,说礼书好枯燥,都是圣人胡说八道的话。他成天都看他的战国列传呢。” 伍元奎恼怒道:“小云,你,你胡说。我看你也没认真背礼书,成天在看你的法家春秋。否则,第四章早该会背了吧?” “啪”的一声,便听伍元奎又发出一声“哎哟”。却是瞎老头拿起身边一根树枝,敲在伍元奎的脑袋上。虽然双目失明,但瞎老头听力很好,打得极准。 虽可轻易避过,但伍元奎还是老老实实站着挨打,口中却大为不忿,“为什么总是打我,不打小云?” 瞎老头骂道:“你们两个都该打,但相比之下,你更欠打。”随即正色道:“礼书虽枯燥无趣,却是圣人传下来的为人之道。知礼才能人正,人正才可成事,心中既无邪念,人间自可太平。否则,礼崩乐坏,自然祸乱从生。。。” 瞎老头一旦开讲起来,便喋喋不休。刘歪zui、万吊子等人幸灾乐祸得看了他们几眼,便三三两两下地干活去了。 伍元奎与云阁两人哭丧着脸老实听讲,口中连连称是,私下却是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 正觉时间难熬之时,却听村东头忽然传来“嘭、啪”数声,声音沉闷异常,却不知因何引起。 伍元奎、云阁吃惊得看向东方,瞎老头也停下讲课,侧耳细听。但村东却再次归于沉寂,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是房屋起火?”一个村民疑惑道。 “应该不是,没看到有烟。”另一个村民过来眺望一阵后道。 “莫非。。。莫非是。。。石屋出事了?”前一个村民颤声道。说到石屋一词,似乎大为恐惧。 “这个,正午时我好象看到守村人去了村东石屋。”又一村民也是声音紧张。 “什么?难道是杨叔?”云阁知道守村人就是杨离,心中猛然一紧,转身便奔向村东。 “阿云,等等我。”伍元奎急忙跟着跑去。 “一晃十年了呢,那人早该熬不住了吧?”瞎老头喃喃自语,语声中满是忧虑。 一阵急奔穿过村落,来到小桥前,云阁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小桥发呆,面色阵阵纠结。要不要过去? “阿云别担心,也许不关杨叔的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伍元奎站在云阁身后劝道。 云阁左拳紧握,沉默不语,眼神中满是挣扎。 突然,轰的一声,前方再次发出一声巨响,仿佛高楼倒塌,一时间整个村子都似跟着摇晃了一下。 “是。。。石屋。”伍元奎惊叫道。他时常过去河东,自然知道石屋的位置。 云阁猛然一咬牙,便冲上桥去。伍元奎阻之不及,急忙跟上。 刚至桥中央,一个大手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掌拍在云阁xiong膛。云阁避让不过,被一掌拍得后退几步,差点倒地。所幸对方用的推劲,无意伤人。 一个大汉出现在桥中心,皱眉看向云阁,“小云,你杨叔要我守在这里,不让你过去。”大汉身材高大健硕,虽天气依然寒冷,他却身着单衣,ku腿半卷,露出一个木制假腿。 “罗。。。三叔,出什么事了?”伍元奎一眼认出是罗三力,大声问道。 罗三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守村人既然不让小云过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云阁看向罗三力,哀求道:“罗三叔,请让我过去。” 罗三力面现疼惜,和声道:“好孩子,不要过去。你过去太危险。” 村东方再陷寂静,让人难知吉凶。云阁面现忧伤,轻咬zuichun道:“我不怕,我要过去。” 罗三力摇摇头,“不行。” 云阁低下头,一字字道:“我要过去。”却已不再是哀求口气。 罗三力叹口气,张开大手淡淡道:“你过不去。”由于人高臂长,罗三力两手张开,几乎已将整个桥挡住。 云阁不再言语,看了看罗三力横张的大手和叉立的shuang腿,轻闭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光芒一闪,突然躬身向罗三力左侧冲去。之所以选择左侧,自然是考虑到罗三力左腿系木腿,肯定不如右侧平稳。 罗三力哑然失笑,身形却一动不动,任云阁冲击。伍元奎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甫一抵近,云阁猛然shen.出左掌,推向罗三力左臂。谁知就如撞到石柱,罗三力左臂纹丝不动。云阁深吸一口气,猛喝一声,再次发力,却还是推之不动。 罗三力微微一笑,手臂一振,一股大力反冲向云阁,准备将云阁弹退回去。力道刚传到云阁手上,果然见云阁脸色涨红,手掌微颤,显然抵挡不住,却依然硬撑不退。 罗三力轻轻摇头,手臂再次加大力道,心知这次云阁定然要被弹飞回去,却看到云阁zui角微微一弯,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心中正觉奇怪,却见云阁手掌突然微微回撤,旋即变推为托。罗三力手臂力道失去阻拦,且受一托之力,立即快速扫向云阁头部。 罗三力微惊,急忙收力,以免击伤云阁。便见云阁利用托掌之力和罗三力收掌之机,身形一矮,已向其臂下空隙钻去。 罗三力暗叫一声好,毫不慌乱,回手抓向云阁背部,同时木腿一抬,快速踢向云阁。虽是踢,却用力不大,只为将云阁挡住。 此时,云阁右手长剑突然挥出,斩向木腿。既然是木腿,自然不用留情,大不了再重新做一个。 罗三力暗骂一声小混蛋,重做木腿起码也要几天时间。而且这木腿已用了数年,已非常习惯,实在舍不得就此毁掉。 不得已,木腿立即收回,但恼怒之下,左手变抓为掌,力道加大,拍向云阁后背,只待将他击倒在地,再好好打一通屁.股。 云阁一剑斩空,剑身着地,借助剑身反弹之力,身形急转,反手一掌迎向罗三力左掌,竟是实打实硬对。 双掌相接,云阁面现痛苦之色。罗三力心知用力过大,可能击伤云阁,心中不忍,只好再次收力,并变掌为抓,欲抓住云阁手掌。云阁却瞬间收回手掌,躲过一抓,身体却再借之前一掌之力,急窜而过。 “嗤”的一声,罗三力抓破云阁ku脚,却眼睁睁看着他身体贴地滑了过去。 看着手中抓着的那块破布,罗三力呆了一呆,叫道:“好小子。”随即脸上却堆满了笑意,似是对云阁的精巧招法颇为称赞。回头看见伍元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骂道:“臭小子,看看人家小云,你要加把劲了。”突然想起云阁此去有危险,急忙追赶而去。 云阁急滑过桥,便立即一个翻滚后起身,向村东跑去。 他并不知石屋在哪里,但身体一过桥,便产生异常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突然睁开看向他,那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各种情绪,有惊讶、有兴奋、有怨恨、有凶恶,以及一缕yin冷的杀意。 同时,心底似乎也响起一个声音,初时冷笑,随即转为呼唤。呼唤声听似温柔,却又充满了邪恶:“小子,我看到你了,哈哈,我在这里,来啊,来吧,快点啊。哈哈。” 云阁一时间如入梦魇,恍然不觉中向着那声音直奔而去,直到前方出现一间石头垒成的小屋。呼唤声似乎更加清晰,云阁仍然浑浑噩噩中加速向前奔去,离小屋越来越近,再跑几十步就可抵达。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云阁脑中一疼,如梦方醒,身体骤然急停,横剑于xiong,惊恐得看向那间小屋。 小屋距离云阁约五十步远,通体为青石打造,除了可容一人进出的一道小门之外,却看不到一扇窗户。那门此时半开,里面却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事物。 虽然被唤醒,但心底那个声音却依稀还在。似乎不满于云阁被唤醒,那声音冷哼一声,突然一股浓浓的杀意如爆炸般从四面八方向云阁席卷而来,瞬间将云阁包裹。 云阁突觉手脚动弹不得,xiong口似受到巨大压迫,一时感到呼吸也困难起来。他极力挣扎,却徒劳无功,xiong口压迫感更加强烈,呼吸似完全断绝。渐渐地,大脑开始眩晕,眼前金星乱闪。 随着嘿嘿一声冷笑,一缕劲风自石屋中疾射而来,直袭云阁脑门。几乎同时,石屋中传来杨离一声痛喝和劈啪掌击声。 突然出现的致命危险以及杨离的痛喝声,让云阁瞬间受到极大刺激,大脑中突现一片空明,他一瞬间清楚得感应到身周杀意的涌动节奏和来袭劲风的速度、方向。 似是受石屋打斗影响,他隐约察觉那滚滚杀意中露出了细微空隙。沿着那空隙,他举起了剑,头脑中意念闪动,于无意中凝聚起全身气力,却又自然而然依着那意念引导,斩向来袭劲风。 “嘶”的一声,如同斩中一团气泡般未受到任何阻拦,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劈开了什么东西。随着一声微含惊讶的轻笑,那来袭劲风瞬间破碎,却又立即化为万千细缕如针般气劲,沿着剑身侵入他的手臂,又进入他的身体,如虫蚁般啃噬他的rou身、精神。 他只觉得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轻飘飘起来,意识渐渐模糊。模糊中,似乎看到衣领带血的杨离从石屋中飞身而出,立即化掌为剑,劈向身后。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一刻,他似乎听到石屋中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随后一个yin冷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我答应你,那就五年之约吧。。。” 第二十章 苍山已远 不知过了多久,云阁幽幽醒转,发现正躺在一张床上,却不是自己的床,身边并无其他人。虽没有感觉到明显疼痛,但浑身空落落的,如同被洪流冲刷后复又干涸的河床,使不出一丝力气。 由于担心杨离的安危,他挣扎着下了床,却差点栽倒在地。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感觉四肢躯干气血渐渐流动起来,身体似乎有了一点点力气。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挪到室外。 室外阳光明媚,院落中鸟语花香。一个身影身着长衫,站在一株梅树前负手而立,显得飘逸洒脱,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却不是杨离,不由大为失望。 “展。。。大伯,”云阁艰难得喊了一声,“这是在哪里?我睡了多久?” “看到我就这么失望?”展玄同翻了个白眼,似乎有些不满,那飘逸洒脱的气质立即消逝得干干净净,“当然是在我的仙居里。你已睡了三天,害得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你,可真是累啊。” 云阁疑惑道:“我为什么会在您这里?杨叔呢?” 展玄同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沉吟一下道:“他走了。” 云阁微微一怔,又轻轻点头,“哦,他回家了,我也要回去。” “不是,”展玄同似有些不忍张口,却还是道:“他离开了落鹰谷,大概几年内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云阁浑身一震,呆立于地,一时间不敢相信,良久方茫然问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走?”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可能要花几年的时间。”展玄同和声道。 “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云阁摇摇头,心中仍然觉得难以接受,“他又怎么能不说一声就走。”他轻声自语,语声中带着一丝抱怨、一分难过。 “五年之内,你只能呆在这里,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安全。”展玄同不忍看他悲伤神情,转头看向他处。 他若不在,我又怎么会安全?他若不在,就算安全又有什么意思?突然失去那座大山的伴护,云阁一时有些空虚迷茫。 十多年朝夕相处,虽平时二人都少言寡语,交流简单,日子过得极为平淡,有时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趣。但一旦分离,便似失去了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一时间难以接受。 以后要一个人了吗?云阁呆呆地想。突觉眼中有些湿润,急忙抬头望向天空,以免有泪水滑出眼框。 这老少二人果然都是一个臭脾性,都喜欢把情绪压抑在心里,不管是多大的喜悦悲伤,也总是尽可能不表现出来。展玄同看着眼前强忍着悲伤情绪的少年,心里想着。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吧?”待心情终于能得到控制后,云阁轻声问。声音虽已平静,却依然有掩饰不住的一抹伤感。 “是的,”展玄同知道瞒不过,坦然道:“你杨叔十多年前就受过很严重的伤,虽好了大半,但这次强行激发全身经脉,导致旧伤复发、新伤再生。不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暂时?”云阁面现忧虑,声音颤抖,“治得好吗?” “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你不用太担心。”展玄同安慰道。 云阁轻轻点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展玄同问道:“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吗?我若不过桥,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事?”这的确是他心中的疑问。 展玄同沉默了片刻,面对云阁清如寒池的眼神,还是如实道:“石屋里那魔头实力太强,魔性难测,事实上你杨叔过去找他也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当时情况下,他们虽已动起手,但那魔头尚有保留。后来,因为看到你,那魔头魔性大发,欲杀你而后快。为了救你,你杨叔不得不激发经脉所有气力与那魔头搏杀,才导致旧伤复发,伤上加伤。” “不过,”展玄同又道:“也正因为你过去,分散了那魔头注意力,你杨叔也才有机会脱身出来。否则,情势难料,说不定后果会更加严重。所以你不用太过自责。” 云阁面上时而痛悔时而茫然,良久才又问道:“石屋里那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他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他为什么非要杀我?”以往他也曾问过杨离,为什么他过到河东就会死,杨离却从不回答。现在,他想真正弄清这个问题。 “三十年前,他是御剑门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后来因为一个劫难,他不慎入魔,却在江湖上带来一片腥风血雨。”展玄同神情上带着一丝惋惜,继续道:“后来便被迫离开御剑门,因此他痛恨御剑门,只要御剑门的人靠近他,他就会杀之而后快。” 云阁皱皱眉,“我又不是御剑门的人。” “这个嘛,你毕竟练了御剑门的剑法,所以身上就有御剑门的气息。那魔头鼻子灵得很,只要你一过桥,他就能闻到。”展玄同一本正经地说着,只是眼神有些闪烁。 云阁心中狐疑,虽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只好姑且相信。随即又问:“杨叔为什么非要去见那人?” 现在回想石屋中人力量之强仍感冷汗直冒,那简直是非人的力量,也许魔头这个词才真的适合他。以杨离之能,只怕也无法压制住他。既然如此,他为何非要冒如此大险去往那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得不去。”展玄同叹口气,“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其他人。” “为了我?还有其他人?”云阁迷惑不解。 “咳咳,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展玄同干咳一下,似是在考虑要如何才能说清,然后才道:“原因在于你在未经允许,偷练御剑门剑法,这犯了御剑门的忌讳。偏偏你在无师门传授的情况下,竟然还悟出了御剑之术中的一些法门,这更犯了御剑门的大忌,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今日的御剑门高手众多,随时会派出无数高手来杀你。你杨叔虽然厉害,却也未必抵挡得住。” “杨叔是御剑门的人?”云阁轻声问道。 “人家曾经是御剑门月华宗宗主,厉害着呢。”展玄同啧啧连声,一脸羡慕,“现在么,虽然未正式与御剑门决裂,但也貌合神离了吧。只不过,御剑门不来惹他,他也不会去对付御剑门。而当初他为了带你离开御剑门,的确答应过不向任何人传授御剑之术。这也是他不能亲自传你剑术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莫非还有其他原因?” “啊,其他原因?哦,是了。你杨叔经过半生闯荡,对打打杀杀已非常厌倦。他觉得还是田园生活更安稳宁静,希望和你一起远离江湖是非,长久隐居于此,所以才不教你剑术,以免惹祸上身。”展玄同眼睛连眨,却面不改色。 云阁虽怀疑展玄同所言不尽真实,但却知杨离的确有长久隐居于此之意,一时倒也难以分辨。 想到若能与杨离一起平平静静地在此生活到老,倒也是一件安逸幸福的事。可惜,他却受伤远走、生死难料。一时不免又觉眼睛湿润。 “大不了带我远离此处,为何非要去石屋那里?”云阁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 展玄同道:“你杨叔有护卫村子、看守石屋的职责,不能带你远离。若只是为了保你平安,他还不至于要去石屋找那人。偏偏这几天,石屋中那个魔头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然怨气大盛、狂躁不安,若不想办法对付,就可能破屋而出,那时,将有很多人受其所害。但那魔头魔力难测,常人根本无法抵挡,你杨叔若是为了对付他而再受重伤,便更难保护你。这让你杨叔一时陷入两难。” 云阁听得心头凛然、头脑冒汗,知道与石屋中人相斗,能保住命已是侥幸,怎么可能不受重伤。而同时,还要想办法对付御剑门的高手以保护自己,这两样事任何一样都极为困难,都有生命危险,想要同时做到根本不可能。偏偏两样事都迫在眉睫,难以逃避。 不由颤声问道:“石屋里那人为什么会受到刺激?”十多年来,河东一直平平静静,没有过任何异样。为何会在这时候变得狂躁不安? 展玄同也皱了一下眉头道:“十多年来,这魔头一直呆于石屋之中,从未生事。但最近他却不知如何得到消息,说有人计划破坏他亡妻墓地。那魔头对他亡妻用情深厚,岂能容忍此事,因此为之暴怒。他若破屋而出,大开杀戒,最先没命的便是。。。你,村子其他人多半也会被波及。至上江湖上自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经过深思,无奈之下,你杨叔只好去与那魔头做交易。” “交易?”云阁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惊讶的是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交易能解决这些困难。担心的是石屋中人性情难料,与他做交易可能牺牲太大。 展玄同点点头,“你杨叔也知道这非常困难,却还是决定去冒险一试。若能成功,不但可让那魔头暂时安静下来,而且还可以解决你的安全问题。” 云阁面色怔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样的交易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便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 展玄同道:“就是让魔头继续安分地呆在石屋中,并保护你的安全,而你杨叔则替他前往解决他亡妻墓地被破坏之事。” “什么?”云阁大吃一惊,只觉得难以置信,苦笑道:“这怎么可能?”石屋中人见到他第一眼就大动杀心,又怎么会答应保护他?再说,那魔头自身强大无比,何须让别人代他出手。 展玄同也道:“是啊,一开始那魔头不但不答应,还和你杨叔动起手来。但当他看到你后,竟然答应了你杨叔的要求,和你杨叔订下五年之约。” 第二十一章 五年之约 “五年之约?”云阁突然记起自己彻底昏迷前依稀听到的话语,不由感到有些迷茫。 “嗯。”展玄同点点头,“五年之内,他会安安分分呆在石屋之中,除了每年的中秋之夜,绝不会踏出石屋一步。而且他会替你杨叔保护你的安全。而这五年里,你杨叔不但要去把他亡妻遗骨带来此处,还要为他找一个人一并带来。” 云阁眉头紧皱,“为什么要五年时间?杨叔要去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他伤得那么重,会不会。。。” 展玄同叹口气,“既然能作为条件,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其中诸多内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你杨叔应该能够做到。否则五年之后你必然再次陷入危险,这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云阁心中一阵酸楚,那个山一般的背影总是默默地为自己遮挡了那么多风雨。 忽又想起一个问题,疑惑道:“为何石屋那人看到我后突然答应了杨叔的条件?” 展玄同目光微闪,轻咳一声道:“具体原因我和你杨叔也不知道。只是猜测,也许是因为你劈出的那一剑出乎那魔头意料,让他改变了主意。” 云阁怔了怔,细想当日,自己好不容易寻隙挥剑劈开那道劲风,但那劲风却瞬间化整为零,侵入自己经脉深处,看似是要继续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更多的却象是探查自己身体。而且象是发现了什么,因此才一阵大笑后停止对自己经脉的伤害,答应了杨离的条件,提出了五年之约。但他发现了什么呢? 云阁苦思一阵后,仍毫无头绪,问道:“在那样一个人眼里,我那一剑只怕微不足道,能对他有什么影响?” 展玄同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那魔头见识非同一般,也许有他的考虑。” 听展玄同说了这么多,云阁心中的疑惑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换作其他人,大概会追问到底。云阁却因为杨离的远去而失落难过,对一切都感觉兴趣索然,不愿再追根问底,只是苦笑一下,自责道:“都怪我,我不该去练那什么御剑。若是不练,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展玄同深深看了他一眼,“有的人要走上什么路是命中注定的。无论自己愿不愿意,无论有多少人阻止,终究还是改变不了。” 云阁似懂非懂,随口问道:“展大伯是说,我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包括练剑?” 展玄同点点头,“没错。你从生下来那一天就注定与剑有缘,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改变。即便是你自己。” 云阁微微苦笑,摇头不语,显然不信。 展玄同看了看他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就如,御剑门禁止你学剑,村中也没有任何人教你剑术,你却还是练出了一点名堂。” 云阁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展大伯,这只是运气吧。而且还是靠展大伯你教我的那些剑诀。若没有这些,我大概也无法悟出以意察力和那什么御的道理来。” “什么?”展玄同嘴角一抽,满面惊讶,“你已悟出以意察力的道理?” 云阁面色微红,小声道:“我想是吧。这么多年才悟出这四个字的道理,感觉自己好笨。” 展玄同怔然半晌,口中喃喃:“四年?四年悟出察意,呵呵,是啊,若不是悟出了察意,面对那魔头如何能劈出那一剑?我竟然现在才想到。难怪杨离那家伙竟然没来找我算帐,反而把他托付给我。”随即面色郁闷,心道:“唉,当年我却花了二十多年才弄懂这四个字的意思。” 云阁不知展玄同所语何意,更不知他为何郁闷,有些不安道:“以许我悟错了也有可能,有的力我便不能察觉出来。” “嗯,”展玄同点点头,“你还年轻,且无人给你讲解,只能自己摸索,即便所悟有点偏差也是难免。不过没关系,后面我会慢慢给你纠正。你大伯我功夫虽废了,但见识还在,道理还是说得明白的。” 云阁感激道:“谢谢展大伯。杨叔都说您研究一生,肯定有很深的见解。” 展玄同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昂着头嗯了一声道:“连你杨叔都这么说?嘿嘿,看来他还满有眼光的嘛。既然你已开始领悟以意察力了,我就再好好给你解说一下,免得你走了弯路。以后等你领悟更上一层,我会传授你更多,不再保留了。” “啊,展大伯对我还有所保留?” “咳咳,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不懂?” “你教我的不多啊。” “你你还要不要继续听我讲解?” “对不起,展大伯您讲。” “嗯,普通人打架比的往往只是力气和速度,在彼此力气差不多的情况下,谁出招只要慢了一点谁就会陷入被动。这也是一般庸手抱怨拳怕少壮,提倡先下手为强的原因所在。而真正的高手却更喜欢后发制人,往往能够快速制敌。但要做到后发制人,就要在对方将动未动之时,判断出对方要出的招式,然后施以破解并同时反击,既防又攻,这时敌人招式刚出,想变化也来不及,必然难以招架。因此,形意剑第一重境界的第一阶就是以意察力。” “第一重境界?” “嗯,形意剑的第一重境界被称为天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天衡?那是什么意思?” “据说它的要诀就是天之无限、衡于指尖。就是说以苍天之无限巨大,却也可由我的手指尖来控制它的平衡。” “啊,好厉害。那么第二重境界是什么?” “第二重境界是轮回。它的要诀是阴阳轮转、气息不止。练好了,就能运用自然轮回之力,做到气息源源不绝。” “哦,那么第三重呢?” “不知道。” “啊,是没有吗?” “也不能说没有,我查阅过现存所有典籍。据说只有形意门鼻祖曾达到第三重境界,却没有任何流传和记录。” “哦,好可惜。那展大伯你曾达到哪一重境界?” “咳咳咳,咱别谈这个问题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谈?以展大伯您的天赋应该接近第三重了吧?” “唉,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既无师门传授,更无剑谱练法,只得到一些形意门口诀,只能靠自己挖空心思研究,能达到什么境界?换作他人,连入门都难,更别提真正进入第一重境界。幸好你大伯我自小练剑,功底扎实,在得到形意门剑诀后,苦心研究,终于达到天衡境之高阶。” “哦,也就是说展大伯只达到第一重?” “咳咳,你是不是故意让你大伯我难堪?实话告诉你,形意门只要练到第一重境界高阶,就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了。若练到第二重,对手就不多了,你大伯我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啊,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展大伯你继续讲解。” “嗯,想要做到察意,先要做到察力,以力知其意,也就是以我之意察其用力之变,从而观敌之欲动。根据我数十年的研究,最有效的做法是莫受对方手脚的影响,而是将意念首先集中于对手之肩,其次为腰,再次为膝、肘。肩为上体之衡,敌人之手不管要做什么动作,首先是从肩开始,继而才是肘,然后为手。而腰为下肢之衡,腿脚欲出,必须由腰带动。因此,观其肩,可知其手肘之欲动。观其腰,可知其膝脚之欲动。你现在实战经验不足,还不能完全掌握这些。以后只要多经历一些实战,就能逐渐体会到这些道理了。” 云阁满面佩服,低头沉思一阵才黯然道:“原来这才是以意察力吗?我。。。似乎做不到。展大伯你好厉害,看来是我领悟错了。” “错了?唉,年轻时走点弯路不是坏事,错了咱改过来就是,不用这么难过嘛。说说看,你原本悟到的是什么?别不好意思,大胆说出来,你大伯我不会笑你的。” “哦,好吧。我只是觉得万事万物原本保持着平衡,受到力的影响时,平衡便会出现变化,而任何变化其后必须归于平衡。而人不管要做任何动作,均需先发力打破平衡,然后才能使出招式,招式用完便又恢复平衡。所以我原本以为,任何高明的招式都是衡与变的不断交替。因此,我就比较注意别人身体平衡的变化,大约能判断出他下一步动作。唉,想不到竟然是错的。” 展玄同却听得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相信地看着云阁,好一会才道:“你,你是怎么想出这个。。。额,破道理出来的?这个,真的可行?你如何能够发现他人平衡的变化?就算发现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是要出脚还是出手?或者是出右手还是左手?” 第二十二章 平衡之点 见展玄同如此惊诧,云阁反而有些奇怪,道:“我也说不清是如何想出来的,只是觉得既然其力可察,那就该是有规律可循。只要发现这个规律,应该就能判断出力的走势。于是我就注意观察自己和小奎用力时的变化。我发现当我需要用力往前劈出时,总需要手臂后举的同时,身体先向前倾,然后才能劈出有力的一击。小奎同样也是如此。而除了人之外,其他事物其实也是这样,比如天上的燕子要拐弯前总要翻转翅膀,水里的鱼要飞跃出水面前总要先收一下尾巴。还有地上的树,当树枝被风吹弯时,风停便总要反弹到另外一侧,但最终还是会恢复平衡。也就是说,每当要有一个动作前,总需要先有一个反向的变化,然后才能生出反弹之力,就如同树枝被吹弯的道理一样。于是我就一直注意观察它们平衡方面的各种变化,想通过这种变化来判断下一步动作。” “一开始很困难,我无法确定它们怎样算是平衡,怎样算是失衡。我曾以为人的平衡在脚上,鸟的平衡在翅膀,但这样便会看得到脚却看不到手,看得到翅膀却看不到尾巴,总是判断错误。后来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事物的平衡其实不是在某一个肢体上,而是在一个点上,而且它不断变化。它可能变高也可能变低,有时也会转左或是转右。打架时,我就注意去寻找这个平衡之点,只要它发生变化转移,就差不多能够猜出对方要如何攻击了。” “寻找平衡之点?这。。。真的管用?”展玄同有些疑惑,皱眉思索一阵,还是摇摇头看向云阁道:“你此前说有的力你察觉不出来,是哪些人的力?” 云阁想了想,“其他人的还好,就只是石屋里那人力道的变化我察觉不出来。”想起石屋中凭空激射而出的劲风即便被自己侥幸击中,却还是毫无痕迹地钻入自己经脉,根本防无可防,依然有些心有余悸。 “那。。。那魔头?”展玄同象听到一个笑话,气哼哼地叫唤起来,“你想察知他的招式?你你你简直异想天开。”又问:“除了他,其他人的都可以?” 云阁点点头,小声道:“差。。。不多吧。” 展玄同一时瞠目结舌,面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自己研究数十年,才悟出凭肩、腰两个部位的变化来判断对手上下肢动向的方法,并以此击败过不少高手。满以为已是对察意的最佳领悟,却没想到云阁竟然悟出仅凭一个点的变化就能判断对手欲出何招,而且有效度竟然远超自己,实在是震惊不已。 “可是,要如何才能寻找到这个平衡点?”展玄同依然有些疑惑不解。 云阁也皱起眉头,思索一阵后却颓然道:“我也说不出是如何做到的。只要对方一动,我就能感觉得出那个点的位置。” 展玄同怔怔地看着云阁,良久方耷拉下眼皮,喃喃自语:“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察意?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情绪似乎极为低落,“错了,敢情老子还是练错了。难怪剑诀第一句便是‘意随有缘人’,果然不能强求,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面上一时满是失落。 云阁不知展玄同说的是什么意思,疑惑道:“展大伯,我练错了吗?” 展玄同象受到侮辱似的,气恼道:“不是说你错了,是老子错了。唉,这半生竟然是白练了。本想让你先跟你那杨叔习练御剑之法,没想到你把老子的形意剑法悟出不少,那御剑却遇到阻碍,可惜了。”说着微微叹息。 云阁顿觉羞惭,低头道:“我没听您嘱咐,擅自换剑,违背御剑门筑基之法,已练不好御剑。杨叔为之很生气呢。” 展玄同哼了一声,“我知道。不让你练你非要偷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练你却不好好练,武器都可以随便送人。若作我是他,也会很生气,不是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说杨叔他。。。”云阁诧异问。 “当然,那家伙虽然平时看起来冷硬古板,非要遵守那什么承诺,但其实心如明镜,对你这几年偷看他练功并偷学之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看他不但知道,而且还暗中帮你。否则,以他这样的境界,哪还需要每天砍那么多柴来练?堆了一院子都烧不完,还不是为了给你观察揣摩的机会。” 云阁一时怔然,渐渐的,只觉得以往生活中一些疑团不断被解开。 记得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看着杨离劈柴时,自己难以理解,问他为何热天也劈柴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漠然道:“无论何事,均须持之以恒,否则绝难有成。” 那时的自己不明白他这句话,难道砍柴也要砍出什么成就?现在经展玄同一提醒,登时豁然开朗。 院中明明有很多竹子,他却总是会变换着找一些树干、藤根、夯土甚至是石头回来砍削。那时自己心里便会笑他举止怪异,如今看来,他是为了让自己明白不同物质的特点和薄弱之处,好针对性发力。 原来他一直是支持着我的,一直都在偷偷给自己机会,而且在身体力行地为我示范着。云阁呆呆地想着,心底深处只觉得一阵温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看来他对我的付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呢,我对他有时却还有所抱怨。云阁嘴角一弯,一抹微笑自嘴角漾至整个面容,灿如春日暖阳。 但片刻后,神情又渐渐转为失落,“可惜,是我辜负了他。” “辜负么?”展玄同眼睛微眯,意味深长地道:“对有的小魔头来说,那可不好说呢。” “小魔头?那是谁?”云阁皱眉问。 展玄同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想回家。”云阁沉默一阵后,望着西方轻声道。他想回到他和杨离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是他和杨离的家。 “你不能回去。”展玄同断然道:“从今之后的这五年之内,你只能住在我这里,尽量不要到过桥到河西去。即使必须过去,但凡发生任何异常都要立即回来河东。” “为什么?”云阁大吃一惊。除了石屋,展玄同的院子便是惟一位于河东一侧的住处。若不能去往河西,那岂不如同被关押?虽然云阁喜静,但五年时间也颇为难熬。 “因为石屋那魔头只答应在河东保护你。一旦你过了桥,他便鞭长莫及。以后你就住在我这,跟着我一起住总比和你那个闷瓜一样的杨叔一起住好多了,是吧?”展玄同捋了捋颔下胡须,笑吟吟道。 云阁面现苦笑,此前绝不允许自己来到河东,生怕受到石屋中人的伤害。此时又不允许自己去往河西,生怕自己脱离石屋中人的保护。世事变幻果然出人意料。 不过,既然杨离不在,就算一个人回到那个家里,也只能睹物思人,徒增感伤。他忍不住望向西方,那个与杨叔一起生活十多年的地方,心中百般纠结。 “他走之前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人说走就走,云阁依然有些失落,但又知道,那一直是他的风格,无论心底情感如何,他的面上永远是那么严肃冷淡。不要指望他会与自己依依不舍、拥抱作别,至于悲戚洒泪就更加不可能了。就如展玄同私下的评价“那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但心底总还是希望他能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能让自己时时回忆。 “他想你知道的事,我刚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他不想你知道的事,咳咳,我也不知道,告诉不了你。不过,他倒确实叮嘱了一件事,要你做到,说这是与石屋中人达成的协议之一。”展玄同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是什么?”云阁既感惊诧,又隐隐有些高兴,觉得能为杨离做些什么。 展玄同却面色忧虑,叹了口气道:“你要从明日起,每日去给石屋那魔头送饭。” “什么?给。。。那人送饭?”云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展玄同点头确认,仍觉难以置信,身体微微颤抖。是怕死吗?应该不是,但心底确实对石屋中人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但他怔然片刻后,还是点头道:“好,我去。”心中却想:杨叔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却害怕去送饭,那实在太让杨叔失望了。 展玄同看着云阁,语带同情,“除了每年中秋夜,你只需每日晚上戌时前将饭放置于石屋门前即可。不过,”然后抓着云阁双肩,低声道:“你杨叔认真叮嘱过,每年的中秋月圆之夜可以不去,而且绝对不要去。切记切记。” 云阁满面疑惑,但既然是杨离叮嘱,自然事出有因,便点头答应。 日已西沉,烧得漫天火红,一老一少专心地欣赏着西方那一轮红盘,沉默不语。道道霞光穿过斑驳枝叶落在他们身上,象是要在他们身上绣上无数金线。 “展大伯,你为什么选择了我呢?”云阁突然没来由地问出这一句。 “呃,这个嘛,当然是觉得你在剑道方面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实在不该埋没,正该继承我形意剑的衣钵。”展玄同大义凛然道。 云阁微微一笑,没有再答话。 展玄同当然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这个不着边际的说法。 可是,孩子,有时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啊。展玄同心中默念。 他回想起四年前的一天,也是个红霞漫天的傍晚,那个瘦弱的少年面向霞光一动不动,痴然凝思,仿如一尊金色的雕像,以霞光为桥探究那苍茫天地。 直到最后一缕霞光隐没之后,那个少年借着月光在夜色中舞起了他的长笛,如同一个夜的精灵。而那舞动着的青色长笛似乎蕴含着特殊的韵律,不断挥洒着月之光华。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便认定这个少年是个天生的剑客。自己耗费数十年心血却功败垂成的企愿,也许只有这个少年才能为他做到。 形意门讲究机缘,没错,这个少年就将是他的机缘。 第二十三章 初吐心声 村西大树下,胡琴之声断续响起,瞎老头沧桑的声音随着琴声,又说起了书。伍元奎抱着他的简陋长枪坐在一边,安静得听着,脸上却带着一丝遗憾,因为今天云阁没有来。没有云阁陪伴,他竟有些不习惯。而由于这段时间要替云阁去西岭放羊,其余时间则被罗三力监督着每天练功,不能偷懒,使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去看望云阁。 虽然二人性格大异,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且村子并不是没有其他同龄人可以玩耍,但伍元奎却更加喜欢与云阁一起玩闹。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不忍心看着云阁总是一个人在那孤单发呆,没人陪伴,也许是因为每次与云阁打闹,自己总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乐趣和收获。 而他非常清楚,这个看上去很安静的同龄人思维却一点也不安静,每次发呆其实都是在思考些什么,也总是会有一些奇思妙想,和自己的刁钻精明相得益彰,相互启发。 虽然罗三力总是责骂自己居多,从来听不到半句称赞,但他有时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让自己知道,自己其实练得并不差,而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与云阁的对练、互动。 但小云肯定也在自己刁钻狂猛的攻击下获得不少灵感。伍元奎不服气地想。 不知道小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伍元奎叹了口气,专心听起书来。 这次讲的是前朝薛家将之事:自前朝第一任帝王周太祖开始,薛家便成为前朝守卫北疆重要支柱,每当北疆出现兵乱,朝廷便会派薛家领军北征,驱逐戎狄。薛家也没有让朝廷失望,自薛老令公开始,薛家子孙便屡出将才,战绩显赫,无数次将入侵的戎狄和其他胡族逐出国境。但与此同时,薛家也付出了惨烈的牺牲。 由于战场形势变幻莫测,且朝中总有人眼红薛家地位和宠信,在物资支援和兵力配合上消极应付甚至背后掣肘,加上戎狄和其他胡族战斗力不弱,包括薛老令公在内的薛家男儿绝大部分陆续战死沙场。 依靠战绩和牺牲,他们得到了一门忠烈的无上荣誉,朝廷下旨封薛家老太君为一品诰命夫人,亲赐“武官下马、文官下轿”招牌立于薛家府第门口,规定自丞相以下所有官员在经过薛家府第之时均须按此要求步行通过,以示对薛家的尊崇。 民间处处流传着薛家英雄事迹,称讼不断,将薛家视为大周的定海神针。对大周上下来说,薛家已成为大周朝忠臣良将的典范,一旦北疆出现战事,首先想到的永远是薛家。 但是,薛家男儿却因战死太多,出现香火不继的问题。到第三代周明宗继位,戎狄再次犯边且长驱直下,薛家竟再无适龄男丁可领军出征。 面对朝廷的旨意,无奈之下,薛家八十余岁满头银丝的老太君亲自披挂上阵,携薛家十多个寡妇女眷一同领军北征,在巽州一带布阵与戎狄大军展开激战。 薛家女将们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即便身穿肠出、头断骨裂也绝不后退,一人战死便立即有人顶上,其英武壮烈竟丝毫不亚于薛家男儿,给参战将士以极大激励,一鼓作气,予戎狄人以沉重打击,迫使戎狄人退出周朝边境。其后,戎狄人气势消沉,十年不敢再次南下。 巽州之战无比惨烈,薛家女将战死五人,其余也个个带伤,且所受之伤均在身前,无一是在背后,这也成了薛家女将们英勇无畏的最好证明。 伍元奎听得热血澎湃,激动兴奋,一待瞎老头弦止声停,便握拳叫道:“真好,若能得薛家女儿为妻就好了。”众人闻听大笑。 一个声音笑骂道:“臭小子,难怪你这段时间练枪很不专心,毫无长进,原来一天到晚都想着娶媳妇去了。”听声音便知是罗三力。 伍元奎没想到罗三力已来到身边,一时面红耳赤,正待回答,却听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小奎以后一定会成为大英雄大豪杰的,当然需要有个巾帼英雄为伴才好。” 伍元奎一回头,见是英子,吃惊道:“英子姐,哦不,小英子,你怎么来了?” 英子微笑道:“我们来给大家送吃的来了。近来农活越来越多,我们几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多大忙,就想着直接把饭做好,给你们送到这里来,免得你们误了饭点。”说着,便和其他几个女人一起将竹篮放在石上,将食物和水取出摆放好。 今日的英子依然一身绿色,茂密的长发被她编成一根长长的辫子,随意地盘在颈上,更显青春温婉。 伍元奎知道村中以往在农事繁忙时也有这样的做法,并不奇怪,便哦了一声,靠近英子,面色忐忑道:“英子妹妹,我刚才的话是说着玩的,我可不是真想娶什么薛家女儿。” 英子温柔一笑,“小奎要当大英雄,当然要配一个女英雄才合适呀。那样夫妻携手南征北战不是很好吗?”语气中并无丝毫不悦。 伍无奎摇摇头,“那些将门世家的女人就算能打仗,但脾气肯定也火爆泼辣,我可不喜欢。” 英子噗嗤一声轻笑,“你怎么知道人家脾气火爆泼辣?说不定又漂亮又温柔呢。”说着递给伍元奎一个饭团。 伍元奎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上英子妹妹漂亮温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英子面色一红,轻责道:“小奎胡说。我一乡下人,又丑又土,怎么可能比得上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再胡说就不给你饭吃了。” 伍元奎毫不在意,大声道:“本来就是嘛,在我眼里,英子妹妹是最好看的。” “嗯?小奎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以前怎么从没夸过你三叔我?”罗三力一旁诧异道。 “啊,没有吗?那我现在补上。我家罗三叔心地善良、才识渊博、温文儒雅、眉清目秀、秀外慧中、貌美如花。。。”伍元奎急忙拍起马屁来,一时滔滔不绝。 “滚。”显然这马屁拍得太不用心,罗三力怒道:“这是夸的老子吗?” “不对吗?那我马上改,”伍元奎面露惊慌,“我家罗三叔高大威猛、虎背熊腰、胆大妄为、凶神恶煞、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哎哟。”却是在众人的轰笑声中被罗三力重重踢了一脚。 英子一旁已笑开了花,满面灿烂,更显清丽。 伍元奎眼睛都看得直了,浑然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一时忍不住道:“英子妹妹好美,以后你可不要嫁给别人。” 英子啊得一声惊叫,一时羞得秀面通红,“小奎,你,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拣起竹篮便逃离而去。 伍元奎这才发觉莽撞失言,大为后悔,正欲追过去,却被罗三力一把抓住,拖了回来,似笑非笑看向他,道:“小奎,敢欺负英子,不怕你文修哥回来揍你?” 伍元奎猛然抬头,不满道:“凭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罗三力挠挠头,惊讶道:“你小子不是来真的吧?谁不知你文修哥喜欢英子?” 伍元奎愤然道:“那又怎样?英子姐又没说要嫁他。我也喜欢英子,我要娶她。” 罗三力一时怔住,半晌方道:“呵,你这小屁孩添什么乱?英子怎么会嫁你?” 伍元奎一脸倔强,昂首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娶她。除非。。。除非她明白告诉我不嫁我。” 罗三力见他不听劝,正要开骂,却听瞎老头笑道:“小奎,你文修哥文武兼备,为村里出力不少,你可比不上。武的不说,且说这文的,人家可是把礼书、诗书、易书都倒背如流了的。你且把礼书第四章背来我听听。” 伍元奎登时焉了下来,不服道:“背那破。。。书有什么用,又不能保家卫国。还不如战国列传看着有用。” 瞎老头怒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那些打来打去的,不知礼仪、不懂诗文,以后出门你不怕被人笑话?” 罗三力也接口帮腔道:“就是,光知道打打杀杀,没点学问怎么能行?” 伍元奎诧异道:“罗三叔,莫非你也会背那些诗书、礼书什么的?” 罗三力一惊,急忙道:“咳咳,咱不说这些。就说你那枪法,练了这么些年,可练出什么名堂了?从不好好练,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只要不谈背书,伍元奎便立即精神起来,“我哪有不好好练,只是你每天只让我刺树叶,一点厉害的招式都没有。一次还只能刺一片,多了都不行。闷也闷死了,哪有这样练枪的?” “你这臭小子懂什么?对枪来说,刺就是根基所在,若练不好刺,其他挑、扎、点、撩、扫什么的都是虚的。就象给你一把刀,你却练不好劈砍,还说什么练刀?再比如,让你当鱼,你却不会游,让你当鸟,你却不会飞,那还有个屁用?”罗三力骂骂咧咧。 伍元奎虽知道罗三力说的有理,却还是不服气道:“那些用枪的高手难道个个就只会刺?” 罗三力揪着伍元奎的耳朵怒道:“人家当然不只会刺,但人家的刺已练到出神入化地步,自然可以延展出其他厉害招法,哪象你这破枪法刺出去就象个小软脚虾。” 伍元奎好不容易挣脱,疼得龇牙咧嘴,气愤叫道:“我这破枪法都是跟你学的,我若是小软脚虾,你就是大软脚虾。” 罗三力大怒,作势欲抓伍元奎,却被他滑溜地躲到瞎老头身后。罗三力腿脚不便,竟然一时抓他不到。 第二十四章 益州唐衍 “哈哈,我就说嘛,罗瘸子,你那三脚猫的枪法就别教人家小奎了,免得耽误了人家。”万吊子在一边阴阳怪气地道。 “就是,咳,小奎,以后别跟你罗三叔练了,还是跟我练吧,我教你十二路锄法。咳。”又过来一个身形瘦弱、脸色蜡黄的村民笑着道。却是平时咳嗽不断,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被称为蜡脸李的村民。 伍元奎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疑惑道:“李叔,什么十二路锄法?很厉害吗?怎么从未见你练过?” “当然厉害了,咳,你可别小看这十二路锄法,只要用力挥动起来,咳,任何杂草都能锄干净呢。”蜡脸李一脸自豪,却依然是咳嗽不断。 伍元奎瞠目道:“是。。。用来锄草的?” “咳咳,是啊,锄草怎么了?锄草锄得好,咳,庄稼自然就能长得好,你就能多吃几碗干饭,就可以多一些力气。咳,你说厉害不厉害?要不要学?”蜡脸李一边咳嗽一边怪笑道。一众村民也跟着笑起来。 伍元奎知道被耍,气恼道:“我以后要做行军打仗的将军,可不学这些没用的。” “唉,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打仗?想吃饱饭哪能不种地?你说是不?那就先跟着你李叔学锄草嘛。”罗三力也笑吟吟道。 伍元奎愤然道:“不学就是不学,我要学好兵法,练好枪法,以后好保家卫国。” 罗三力嘿嘿一笑,“兵法吗?那可不是靠学就学得出来的。若让你带兵上阵,你可能如薛家女将们那样打得赢?只怕一上阵就吓得尿裤子了。” 伍元奎昂首道:“那怎么可能,我只是没有机会上阵,否则也一定能打胜仗。”随即一脸向往道:“再过几年,我就去巽州参军去。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听到我大破敌军的名声了。” “巽州么?只怕你没机会去那了。”罗三力眼皮一翻道。 “为什么?”伍元奎奇怪问。 “哼,巽州被戎狄人占据数十年了,何曾收回来过?”一旁万吊子冷笑道。 伍元奎大为吃惊,“薛家不是将戎狄人赶回去了吗?为何又被占了?” “既然我们能夺回来,人家自然也能抢过去。这有什么奇怪?”万吊子冷冷道,“而且,何止是巽州,我们丢失的城池多了去了。到现在,北方六州、西北十州都没能收回来。现在那里的中原人只怕都被杀光了吧?” “说到西北十州,幸好,乌夏人与沙羯人为争西北地盘,常年累月打仗,谁也打服不了谁,顾不上进攻我们。否则,若从西北派兵过来,数天时间即可兵临建安城下。”刘歪嘴叹口气道。 伍元奎惊道:“都是怎么丢的?为什么不派兵收回来?” “呵呵,怎么丢的?还不是打了败仗,被人家占了。”万吊子冷冷道。 伍元奎目瞪口呆,道:“我们不是有薛家吗?怎么会打败仗?” “唉,你以为英雄的后代都是英雄?薛家前几代确实英勇善战,但后来便人才凋零,即使有二三个男儿长大成人,却也不复前人之勇,屡吃败仗。国土便一点点丢出去了。”刘歪嘴语气低落,一时显得嘴巴更歪了。 伍元奎却依然不大明白,“我们中原这么多人,总有许多象我。。。额,象薛家这样愿意上阵杀敌、作战勇敢的人吧,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总能杀掉一些敌人,起码不会怕死逃跑。就算敌人很强,但我们中原人多,哪怕我们十个拼掉一个,算下来戎狄人也不够打吧?” “呵呵,不会怕死逃跑?”万吊子笑了笑,“你可知道薛家最终的结局?薛家最后一个将军就是因为弃兵而逃,造成十万大军失去指挥而全军覆灭,最后这个将军被朝廷斩首。但念及其先辈忠义,薛家全族其他人得已幸免,却也被充军岭南。” 伍元奎大为吃惊,看向瞎老头,却见瞎老头沉默不语,意识到万吊子说的是事实,不由茫然道:“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如此怎么对得起朝廷的信任?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还受得了战场的苦难血腥?荣华富贵、美酒佳人还等着他回来享受,他怎么舍得把命丢在战场上?朝廷信任、祖先荣耀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万吊子依然一幅冷冷的口气。 伍元奎怔然片刻,道:“即便薛家人不再勇猛,但我们中原人多物足,定然豪杰辈出,怎么会没有其他忠臣良将出现?” “人多就一定出豪杰吗?有豪杰就一定有机会带兵杀敌吗?就算有机会带兵杀敌,你一定能打得赢别人吗?”万吊子依然还是那副冷嘲热讽的口气。 伍元奎看向万吊子,胸膛起伏,紧握双拳道:“万叔,我不敢说一定打得赢,但我绝不会弃他人不顾而自行逃命,我一定会与其他人同生死共患难。” 万吊子看了看伍元奎,面上现出一抹难得的柔和,“好孩子,国家之事极为复杂,有时不是靠个人勇猛就能解决的。”复又叹口气道:“前朝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比如祖铭逊、陈勉两人也曾屡次打败敌人,但又如何呢?最后还不是得不到重用,甚至被奸人迫害而死。” 伍元奎第一次听到祖铭逊、陈勉,好奇道:“这二人很厉害吗?怎么从未听到瞎爷爷讲过?” 万吊子面无表情,“你瞎爷爷那么老了,哪记得了那么多,自然是拣记得住的讲给你听了。” 瞎老头却并不生气,呵呵一笑道:“不是记不住,这二人的确是英雄豪杰,一心北征,一度给戎狄造成很大威胁。只是可惜一直得不到统领大军的机会。而且他们最终。。。唉,”瞎老头突然叹了口气,停住不说。 伍元奎没有在意瞎老头为何停住不说,只是奇怪道:“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得不到统领大军的机会?反而让薛家那个无能的后人带军?难道不该让有能耐的人带军吗?” 不料,这个问题一问出,众人却都摇头苦笑,罗三力道:“小奎,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并不是有能耐的人就一定能得到发挥的。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无论有多大的能耐,朝廷都不会把兵权交给我们。” 如此一说,伍元奎却更加不明白了,“打仗首先要打赢才行啊。打得赢才能让国家安全、百姓安宁啊,至于带兵的人是不是平头百姓出身,有那么重要吗?” 罗三力瞅了他一眼,嘿嘿一笑,“果然是孩子见识,那些大人物们可不是你这样想的哦。兵权这么重要的一个东西,你以为是什么人都可以触碰得到的?人家最在意的可不是能否打得赢,而是能否让他们睡得着觉。懂吗?” 伍元奎却依然摇摇头,“我不是他们,我不懂。什么人才是能让他们睡得着觉的?” 罗三力正要回答,一个宏亮的声音自西方传来:“当然是他们绝对信得过的人。” 那声音明明颇远,却清晰可闻。可这声音却是伍元奎从未听过的,基本可以断定,对方绝不是村子里的人。 此声一出,大树下听书交谈的人似乎静寂了一下,所有人的动作也似乎出现了些微停滞,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吃饭的继续吃饭,抠脚的继续抠脚,罗三力继续用一根草叶挖着自己的耳孔,满面享受神色。只是气氛似乎还是有了一点点变化。 万吊子一改此前冷嘲热讽的口气,平静道:“想不到,安静了这么多年,还是迎来了客人呢。” 罗三力淡淡道:“来便来呗,这样才热闹嘛。否则再这样无聊下去,老子都要闷死了。” 蜡脸李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你耐不住,咳,既然你喜欢热闹,就由你来对付。”随即又轻叹一声,“恐怕我们之中,也只有你还能出门招待客人了。” 罗三力哈哈一笑,“我来就我来。”然后,看向瞎老头,恭恭敬敬地道:“马团头,如何?” 伍元奎大为奇怪,罗三力以往玩世不恭,对瞎老头也是嘻嘻哈哈,今天竟然一反常态,突然恭敬起来,似乎是向瞎老头请示。而且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称呼瞎老头为“马团头”,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瞎老头却神情如常,丝毫不觉得奇怪,微微点头,一边抚弄着他那把破旧的胡琴,一边沙哑着声音道:“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当初。。。他不也这么说过吗?”随即,冲着伍元奎等几个少年孩子大声道:“小子们,马上我要好好考你们背书,背不好的小心我竹条招呼。” 几个小孩子立即面露惊慌,急忙掩嘴溜走。伍元奎也转身欲跑,却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向西边看去。 只见通往西岭的小路上走来三人。为首一人头戴高冠,身着华服,昂首徐行,气度不凡。虽看上去须发半白,年岁颇大,却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身后紧随二人,一高一矮。高者一身白衣,腰挎长剑,目光冷峻,负手而行。矮者身形粗壮,神情警惕,随身虽无兵器,但双手厚大,关节突起,行走间两腿外张,上身却不见丝毫摇晃,显是擅长拳脚功夫。 为首华服老者边行边游目四顾,见四周青山环绕,风景优美,田舍相间,宁静祥和。偶见村人于田中劳作,见有外人前来,却也只是抬头一望,随即低头继续劳作,并不因有陌生人前来而吃惊慌张,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大声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所谓世外桃源也不外如是吧。” 当行近大树之时,华服老者停下脚步,双手抱拳道:“益州唐衍,打扰各位清静,实在惭愧之至,惭愧之至。” “哦,既然觉得惭愧,那就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哈哈。”罗三力边捅耳朵边道,竟然丝毫不给面子。 华服老者身后矮壮汉子哼一声喝道:“大胆,乡野村夫也敢对王爷不敬?”一听对方来的是位王爷,伍元奎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平时听瞎老头说书中,王爷都是些高高在上、出门前呼后拥的大人物,没想到竟然会来到这里,且随行仅有两人。回头却见罗三力、瞎老头等人神色如常,并不因有大人物前来而吃惊慌张,依然各行其是,不由更觉奇怪。 罗三力轻笑一声道:“知道我等是乡野村夫,王爷大人为何不继续呆在王府安享清福,却降贵屈尊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受气?如此岂不是自作自受?” 矮壮汉子大怒,正要喝斥,却被唐衍摆手阻止,并再次拱手道:“若非情势所迫,唐某岂敢前来打扰。各位隐居深山,自然是清静太平,却不知山外已经不太平,已有无数城镇遭受戎狄骑兵劫掠,无数百姓被抢被杀。且戎狄大军仍在不断集结,随时可能大举南下。大梁即将再遭劫难,百姓难免生灵涂炭。各位怎忍心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罗三力等人不由也眉头一皱,虽偏居深山,但对戎狄异动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形势已危急到如此境地。伍元奎更是大为吃惊,神情激愤。 第二十五章 正奇之道 罗三力微微沉吟后,却还是摇头道:“王爷大人麾下兵多将广,训练有素,正是大展雄风、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等皆是缺胳膊少腿的老弱病残,只能藏于这深山之中以度残年,于王爷大业难有任何帮助,还是请王爷回去吧。”刘歪嘴等人也默然不语,自然是认同罗三力的话。伍元奎自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便插嘴,虽觉罗三力之言太过消极,却也乖乖不语。 唐衍面现苦笑,道:“唐某何德何能,怎敢谈大业一词。只是国家危难之时,希望能尽一份心力,只要能驱退胡人,便是舍却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我们大梁虽兵多人众,但战马紧缺,骑兵孱弱。而戎狄大军却弓强马壮,骑射之术天下无双,交战中来去如风,神出鬼没,让我军难以应付。列位隐居深山,虽有被逼无奈之处,却也说明列位不计功名,风骨高尚。但如今国家有难,还请列位能念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打造无敌阵法,共抗戎狄贼寇。” 伍元奎越听越奇怪,这唐衍王爷虽身份高贵,却极为谦和有礼,口口声声要请村人前往助阵。但是村中这些人。。。伍元奎忍不住回头挨个看去。 刘歪嘴正在喝一碗菜粥,由于嘴歪,便不断有粥汁沿着一边嘴角流出,他便时不时伸出舌尖,重新舔回。有时舌头够不着,他便伸手抹下,再舔食手上残汁。 万吊子虽有一只手可用,却也颤抖不止,他拿着一块麻饼,摇摇晃晃地送到嘴边,刚要咬,手却一时不稳,麻饼落到地上。他急忙弯腰去拣,手指却不听使唤,半天拣不起来。 蜡脸李则仍然咳嗽个不停,每当咳嗽得厉害时,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身体便深深躬下去,如同一个虾米。剧烈的咳嗽之后会跟着吐出一口浓痰,再一脚踩上去用力抹开。其中一口浓痰则有意无意中直接吐到唐衍脚前。唐衍眉头微微一皱,稍退一步。虽未表现出鄙视之色,却已让伍元奎大觉尴尬羞愧。 唉,估计罗三叔会表现得英明神武一些吧,伍元奎带着一丝期望看过去。罗三力斜靠在树身上,木腿压在右腿上,一摇一荡。似是嫌草叶掏耳朵不过瘾,直接丢掉,拣起一根小树枝,剥去树皮,便伸进耳孔用力挖起来,一时啧啧连声,满面享受。若是树枝挖出了耳屎,他便用手拈起,仔细看一眼,再放到鼻子前闻一闻,面上便露出满意之色,仿佛取得了极大成就。 伍元奎哀叹一声,心道,这唐王爷脑袋里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低声下气来恳求这些满身残疾土里土气的人去帮他练兵打仗,这不是笑话吗? 不仅伍元奎迷惑不解,便是唐衍身后二人也是眉头大皱,看向罗三力等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罗三力却似视而不见,大喇喇道:“承蒙王爷看得起。我等虽是草民废人,但也愿意为大梁国安危尽一份心力。以后我们会每天为王爷焚香祈祷,祝福您练兵得法、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罗三力屡次三番拒绝,终于惹怒了唐衍身后矮壮汉子,他上前一步,喝道:“王爷纡尊前来,已是给尽各位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否则,轻者,各位不去也得去。重者,我将你们这帮废物杀个干干净净。” 唐衍眉头一皱,似要阻止,却又眼睛一转,拈须不语。 罗三力哈哈一笑,道:“这位果然英雄了得,正如所言,我等皆是废物,哪有本事助阵练兵。还是需要您这位大英雄上阵杀敌才对。” 矮壮汉子面色忽青忽白,他一向自视本领高强,见自家王爷对这些土里土气、个个残疾的村民如此客气,非要邀请他们前往练兵,心中本就极不服气,如今受到嘲讽自然更加难以接受,便再次跨前一步,冷冷道:“在下谭行金,希望领教各位高招。” 伍元奎愕然,想不到说打就要打起来。仔细观察这个谭行金,三十多岁,虽个头不高,但腿臂粗壮,太阳穴高高隆起,其双臂抱胸站在那里,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威势,显然实力不俗。 再看罗三力,虽不到五十岁年纪,但鬓角已现微霜,面容更是沧桑,只怕多半不是对手。心里正担心,却见罗三力扔掉树枝,慢慢悠悠站起来,叹口气道:“原来是北腿谭家的,唉,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非要打架呢。不就是建阵练兵吗?我跟你们去就是了。不过,你们可要管吃管喝管住。” 伍元奎不由瞠目结舌,原以为平时对自己严厉管教,在自己面前总是威风八面的罗三力就算不敌,总也要奋力一搏。没想到他竟然表现得如此怯懦,此前还不卑不亢、从容随意,还以为他胸有成竹,但一遇到对方挑战便不战而降。虽见其他村民依然神色如常,自己却觉得羞愧难当,真想有个地缝钻进去。 罗三力的回答自然也出乎谭行金的意料,一时面露愕然,随即神情更加不屑,冷哼一声道:“还算识相。”便一脸傲然退回唐衍身后。 唐衍却微现尴尬,轻咳一声道:“这位壮士愿意相助固然难能可贵,唐某足感盛情。不过,唐某此行还想邀请。。。他出山,还请行个方便,通禀一声。” 当“他”字一出口,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唐衍并没有说明这个他是谁,但除了伍元奎和唐衍身后的谭行金面露诧异外,其他人却并没有表现出疑惑神情,只是一时都陷入静默。 瞎老头眉头紧锁,刘歪嘴面现惆怅,万吊子神色忧伤,蜡脸李低头叹息,罗三力则抬目眺望远方,似乎意图在天空中寻找某个影子。 唐衍凝视观察众人反应,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 良久,罗三力方怅然道:“他不在这里。” 唐衍面现失望,问道:“他去了哪里?” 罗三力淡淡道:“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也许那里没有猜忌,没有谗言,没有倾轧,没有陷害。” 唐衍面上一红,低头沉思一阵后,再次问道:“如何才能请他回来?” 罗三力呵呵一笑,冷然道:“不是你们希望他走的吗?何必还要他回来?” 唐衍摇摇头,“不是我逼他走的,要怪你就去怪那些人。如今国难当头,需要他出来了。” 罗三力嘿嘿一笑,“当年他落难时,有谁帮他说过话?王爷大人帮过他吗?一个个不都在那落井下石吗?非要国难当头了才会想到他?早干什么去了?”不知为何,一说起这个他,罗三力便不再那么漫不经心,语声中饱含痛惜,说话口气也越来越锐利。 谭行金喝道:“敢对王爷无礼,活得不耐烦了?”料想罗三力依然会如此前害怕退缩。 但罗三力瞅了瞅谭行金,漠然道:“带着你的王爷滚吧,若非他当年命我收敛,我会让你们进得来却走不出去。”说话既不客气,更无畏惧,反而霸气十足,让伍元奎既是解气,又是担心。 谭行金大怒,猛然跨步,一把抓向罗三力胸口,喝道:“快给王爷跪下。”虽是北腿谭门出身,但手上显然也下过苦功,出爪如鹰,劲风厉然。 罗三力此时却岿然不动,不躲不闪,待爪逼近,突然一拳击出。 谭行金目光一凝,立即变爪为掌,迎上罗三力的拳头。 “嘭”的一声,拳掌交击,罗三力身形一晃,谭行金却嘿的一声后退二步,竟然落了下风。 伍元奎大为兴奋,不由叫了一声“好。” 谭行金面上一红,没想到这个此前怯懦的村夫一旦动起手来却如此刚猛,自己一时轻敌,竟然吃了亏,导致在王爷面前丢人。 因急于找回颜面,谭行金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踢向罗三力右膝。如此攻击一方面是北腿一向以攻击对手下盘为主,练到极致时踢石石断、触砖砖碎,一脚便可令对手无法站立。另一方面则是心思歹毒,欺罗三力腿脚不便,欲将罗三力完好的一腿也废掉。 罗三力依然不躲不闪,径直又是一拳击出,仍是硬碰硬的招法。但由于攻击取点一直是对方胸口要害,且势头迅猛,即便腿部受伤,但对手受伤必然更重。 谭行金眼神凌厉,双手快速交叉护胸,腿却依然不改攻势。 又是“嘭”的一声,罗三力拳速极快,击在谭行金护胸的手臂上。由于罗三力身高臂长,直线攻击,竟后发先至。而谭行金因是单腿支撑,被再次击退,踢出的一脚也只是擦着罗三力膝盖而过。 罗三力低头看了看膝盖,讶异道:“北腿谭家果然有些实力。” 虽是称赞,但听在谭行金耳中,却无异于嘲笑。他猛一咬牙,脸上横肉浮起,再次冲上拳脚并击,虎虎生风,虚实难辨。 但罗三力却不管对方出何招式,又是简简单单一拳击出,直取胸口要害,再次逼得谭行金变招硬挡,所施精妙招式不免又被化解。 谭行金怒道:“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罗三力淡淡道:“两军交兵,无论战法如何变化,最终比的终究还是实力。以正合、以奇攻,正在奇先,不可因奇而失正。” 谭行金问的是招法,罗三力回答的却是兵法。听起来似答非所问,但在伍元奎听来,却心有所悟。罗三力拳法虽简单,却攻敌必救,以攻为守。任谭行金招法如何凶猛巧妙,却也占不到便宜。 平时虽罗三力不教他多少复杂的招法,只督促他练刺枪,但伍元奎私下练枪时,会偷偷自创一些变化繁复的招式,意图以奇招取胜。对付一般人尚可,但遇到高手,哪怕是云阁,也处处受制,说明自己的枪法并未练对路,那么是哪里不对呢?是力量不够吗?但云阁的力量并不比自己强,且剑轻枪重,为何也能克制自己?仅仅是因为他能预判自己的招法吗? 伍元奎隐隐感觉到自己枪法中一直欠缺的一个东西。他仔细琢磨罗三力之前拳法,发现罗三力三次出拳并不见得力量比谭行金更大,却总能取得优势,原因何在? 突然一个明悟进入脑海,他似乎明白了罗三力言语中“正”字的含义,因为正,所以能将力量尽集于拳中,以凝击散;因为正,所以能取最短距离而后发先至。 但仅仅如此吗?自己数日前也曾多次直线出枪攻击云阁,却总是被云阁以切、卸、引之法化解,甚至连枪都被击飞,那却又是为何?难道是因为云阁剑法已精妙到可以奇克正、以斜击直的程度?一定是自己哪里仍有缺陷,会是什么呢? 当他悟出一个道理之后,却似乎又开始面对更多的问题,这让他颇为苦恼,一时陷入苦思。 年轻的他还不明白,懂得越多问题反而越多,就如只有踏入更大的空间才会面对更多的未知。 而这,是专属于强者的困惑。 第二十六章 赶鸭上架 谭行金三次攻击受阻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此前既有轻敌心理,又求胜心切,难免心浮气躁,意图一击取胜。此时认识到对手虽看似一般农民,但其实实力很强,立即沉下心来,点点头道:“阁下说得有理,还请再作指教。” 罗三力露出欣赏之色,也不多言,微笑道:“请。” 唐衍则饶有兴趣地观战,不作任何阻拦。身后白衣剑士却依然面容冷傲,目视远山,似对眼前对战不屑一顾。 谭行金双腿微曲,两足扎马,登时气势沉凝,显出北腿谭家传人扎实的下盘功底。他吐气喝声,也是一拳击出,堂堂正正,声带风雷。 罗三力道了声“好,”木腿左跨,跟着也是一拳击出,依然是以拳硬对。 “咚”的一声,两拳相击,二人都身形一晃,然后均后退一步,竟打了个势均力敌。但观战众人甚至包括伍元奎也看出,罗三力出拳在后,且一腿残疾,下盘定不如对方坚实,却以相同的出拳取得平局,自然更加不易,说明拳法上依然稍强一分。 可这一拳又强在哪里呢?伍元奎不免又开始苦苦思索。 谭行金借着一退之势,积蓄力道,复又快速前冲,然后一脚踹出,如箭出弦,势大力足,脚尖前绷,又含刺脚锐劲,尽显北腿强悍功夫。罗三力若再以拳硬抗,便是以弱对强,难免受伤落败。 罗三力也看出这一脚的厉害,终于不再简单应对,右腿回撤,身形也跟着侧转避过,随即一肘砸向对方来腿膝关节处。 见罗三力变招,谭行金冷然一笑,右腿竟不落地,直接变线向上,踢向罗三力面门,招式迅捷连贯,自然是苦练多年的独门腿法。 罗三力曲臂挡住,以臂挡腿难免被动,身形不由微微后退。谭行金笑意更盛,右腿依然不落地,紧跟着连续踢出。此种踢法由于是外旋出腿,发力困难,且难以持续。但其家传腿法确有独到之处,竟然猛若狂涛,连绵不绝,一腿更比一腿强,踢出十多腿仍然丝毫不见有力弱之象。 罗三力既陷被动,一时难以再变招,只好继续以臂护住面门,随着对方持续不断的踢击而不断后退,却依然脱不出对方攻击,一时隐有落败之象。 伍元奎大为心焦,却知自己实力太弱,根本帮不上忙,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 但万吊子、蜡脸李等人却依然心平气和地看着,毫无着急之色,这又让伍元奎感到奇怪。 唐衍身后的白衣剑士则看了看对战二人,眉头一皱,随即又看向远方,不言不语。 当踢到二十腿,看着罗三力摇摇欲坠,却依然挺立时,谭行金笑意渐消,寻常高手即便是连挡他十腿都难,更何况是二十腿。 唐衍似也看出谭行金的形势并不如看上去那么乐观,一时拈须沉思。 当一口气踢出三十腿时,罗三力依然屹立不倒,谭行金却终于力量趋弱,右腿回收落地,意图换气再攻。 但此消彼涨之下,罗三力却不再给他机会,随着一声大喝,一拳击出。 谭行金知道自己若退,则将气势全消,难以逆转,立即提腿挡于胸前。北腿谭家一向认为腿强臂弱,因此极为重视腿法,即便是防守,也是以腿为主。 罗三力手臂微震,拳势微转,一拳击在谭行金腿上。 不知为何,白衣剑士似对罗三力这一拳感到奇怪,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却并不言语。 此次拳腿接触时,却出人意料,并没有发出明显的声音。罗三力一拳击完,便即后退,然后抱胸而立,不再继续进攻。 反观谭行金并没有被击退,依然保持腿树胸前的姿势,面上却又是惊异又是不甘,怔然片刻后才脱口喝道:“你这不是拳法。”语毕方缓缓放下右腿,却只以左腿支地。明眼人自然看出他右腿已然受伤,难以再战,这场对战事实上已经失败。 罗三力微现愧色,点头道:“是的,我用的不是拳法,而是。。。” “枪法。”唐衍身后白衣剑士冷冷道。 伍元奎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虽然知道罗三力不管是用什么招法,毕竟也是以拳施出,对于对手并没有任何不公之处,但刚刚一拳竟然是枪法,却让他大惑不解。 他仔细琢磨罗三力最后一拳,身形如桩,直臂绷出。虽是出拳,拳头却半开半合,中指关节前突。击中敌人时,施力处不在拳面,而在指关节,由此便如枪尖,形成穿透之力。 枪法竟然也可以拳施出,伍元奎直觉大开眼界。但罗三力之所以能一拳致胜,也是缘于挡住了谭行金三十腿的强猛攻击,在对手气弱之时施以反击,换作自己只怕一腿都难抵挡,更别提有机会反击。 伍元奎意识到自己差距之大,复又开始琢磨罗三力之前的防御手法,面对对手如此强大的腿击,为何能一直支撑不倒,难道仅仅是靠力大体壮?伍元奎摇摇头,知道绝不是如此简单,却一时想不明白,不由叹口气,心道若是云阁在就好了,那家伙总是能很快想明白很多道理。 “敢问阁下贵姓?”谭行金虽败,却似犹有不服。 “鄙姓罗。”罗三力答道。 谭行金一怔,象是想到了什么,惊道:“罗家枪法?” 罗三力轻叹口气,“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记得罗家枪法,真是难得,谢了。” 谭行金面上不服之色立即散去,一拱手道:“承蒙指教,你若持枪,在下更不是对手。” 伍元奎大感惊讶,悄悄问蜡脸李:“罗家枪法很厉害吗?” 蜡脸李面无表情,“远不如我的十二路锄法厉害。”伍元奎登时气结,转头不再理他。 “拿出你的枪,与我一战。”白衣剑士听到罗家枪法,终于眉毛一扬,瞥了一眼罗三力,冷然道。同时,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却已一瞬间移至罗三力跟前。虽未出手,身法却已看惊所有人。 罗三力饶有兴趣地看了白衣剑士一眼,嘿嘿一笑道:“你这么厉害,我可不敢打。我要换个人和你打。” 想不到罗三力竟然又开始示弱逃避,这实在与伍元奎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形象大相径庭,刚刚因其击败谭行金而产生的崇敬感立即烟消云散,心中再次为之羞愧,一时不免低声抱怨,同时又好奇会换哪个高手出马。 “换谁?”白衣剑士也皱皱眉,冷冷问。 “小奎,你来。”罗三力冲伍元奎叫道,满面笑意,象是让他上台领赏一般。 “什么?”伍元奎大惊失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就是你,三叔我年岁大了,打不动了,需要你们年青人上场了。”罗三力指着伍元奎道,说着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子茬,似是真的在感叹岁月不饶人。 伍元奎大为气恼,心道这个罗三力平时没一点老人样,此时却装出年老体弱的姿态来。而白衣剑士明显比谭行金更为厉害,他却直接丢给自己这个初出茅庐,不对,是连茅庐都还没出的未成年人。 他无奈得看向刘歪嘴、万吊子等人,没想这些人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纷纷转开头去,压根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倒是蜡脸李非常好心地表达了一下他的安慰:“小奎,别太担心,我屋里有好的金创药,到时我给你多敷点。” 白衣剑士也感诧异,斜目看向满面惊讶的伍元奎,又瞅了一眼他那简陋的长枪,冷哼一声,面露不悦。 “怕什么怕?人家这样的高手可不会真要你这小屁孩的命,最多就是打掉你几颗牙齿。”罗三力漫不经心道,“对了,不是让你一个人上,让小云和你一起上,可以不?大剑客。”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白衣剑士说。 “小云来了?”伍元奎惊喜回身,果然看到云阁站在身后不远处,警惕得看着白衣剑士。 “你们所有人一起上都可以。”白衣剑士依然语气冰冷、眼神倨傲。说着左手拇指轻弹,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已脱鞘而出,右手微抬,宝剑已自然而然握入手中。随着他手腕轻抖,一片森森剑影闪耀而出,罩向罗三力及他身后的伍元奎和云阁。 罗三力却揉了揉鼻子,径直退后数步,直接将伍元奎暴露在前,面对面直接承受对方的剑意压制。 伍元奎被赶鸭子上架,虽满腹抱怨,却也不愿意狼狈认输,心道大不了死在对方剑下,也绝不做懦夫,瞪了罗三力一眼后,便急忙奋起全身气力挺枪抵抗。 但毕竟是初次对战外敌,且对手显然强大无比,剑影飘忽难以看清,心中不由十分紧张,一时全身紧绷、额头见汗。 罗三力此时却悠然道:“要想变强,惟一的途径就是要有强大的对手。不挨上几下怎么能行?” 伍元奎心中暗恼,心道对手用的是剑,挨上一下就可能送命,挨上几下便更是死得透透的了,哪还有机会变强? 云阁上前与伍元奎并肩站立,紧盯着白衣剑士的身形,对其闪耀不定的剑尖反而视而不见,平静道:“小奎,罗三叔之所以赢,在于他无论如何动,却一直更正。” 看来此前罗三力此前对战谭行金,云阁便一直在旁观看,只是伍元奎全神关注战局,未看到他在。也许与伍元奎心意相通,云阁明白伍元奎未悟透的症结在哪里,因而出言提醒。 云阁的话让伍元奎怔了怔,却立即解开了他此前心中的疑惑。之前为了对付罗三力,谭行金也改为正向全力出招,逼得罗三力不得不变招应对,然后以强大的腿击将罗三力逼入被动。 但罗三力每次迈步和后退,却始终保持身姿的堂堂正正,同时却又凭移动变化使谭行金的拳脚成为错向攻击,如此始终保持以正击偏,因此力量发挥更有效率,以此稳扎稳打,待对手耗尽气力再反击致胜。 说白了就是:任它有多奇,我自以正对。 第二十七章 枪剑联手 想通此点,伍元奎沉下身形,右跨一步,将全身气力聚于枪身,全部心神随着枪尖直指对方胸口,不再困惑于对方剑势。果见对手剑尖跟随微动,却已不是无迹可寻,身上压力也随之减轻。 白衣剑士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又化为轻蔑一笑,宝剑突然探出,似欲刺向伍元奎,引得伍元奎抵抗力量急升,蓄势待发。 但白衣剑士宝剑却又突然回收,似动未动,而伍元奎爆出的力量却已无法回收,身前似骤然出现一个陷坑,引得他收势不住,一头向前栽去。 白衣剑士不过虚晃一剑,并未真正出手,便破了伍元奎苦心营造的守势,强弱差距之大显而易见。 伍元奎心知不妙,自己失去平衡,守势尽消,已如待宰羔羊,即便对方不趁机出手,自己若就此栽倒,那也是丢人到家了。 既已守不成,那就。。。攻吧,就算被敌击倒,也绝不自己栽倒。 主意既定,伍元奎心里一发狠,畏惧之心立即消去,借着前摔之势,他抓紧手中长枪,全力向对手刺去,竟隐有奋不顾身、一往无前之势。当然,这也是被逼无奈,他根本无法给自己留有变化余地。 枪已刺出,伍元奎登时进入心无旁骛之境,一时间眼里只有对手的胸口,心中也陡生一分自信,只觉这一枪多半能将对手扎个透心凉,再不济也能将对方逼退。甚至心中还暗生一丝不忍,担心对手受伤严重,自己会觉得愧疚。 只不过这一瞬间的担心立即化有乌有,因为他看到对手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然后,便如凭空消失一般,突然脱离自己的视线,长枪已经刺空。伍元奎知道对手并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身法太快,自己眼神跟不上而形成的错觉。 伍元奎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果见对方再次出现在身前,迎着自己的冲势,好整以暇地举起剑,用剑柄敲向自己的脑袋。只是在旁观者眼中,便如自己伸出脑袋撞向对手剑柄一般。而手中的长枪已根本来不及回收挡架,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伍元奎心中一凉,暗叫完蛋,心道被对方如此戏谑般用剑柄敲晕,这丢人程度与自己栽倒在地相比只怕也强不到哪去。这一刻,他宁愿对手是一剑砍向自己的脖子,让自己死得壮烈一些。 正惶恐于以后如何见人之际,他听到对手咦了一声,看到他宝剑翻转,放过自己,削向自己身后。随着“叮”的一声,感到自己后背被人抓了一把,带着自己一起后退,已脱离白衣剑士剑圈。 待站稳身形,他看到云阁紧贴自己身旁,戒备地看着白衣剑士,手已放开自己后背。知道是云阁借攻击引开对手宝剑,趁机将自己拉了回来。 白衣剑士目光炯炯看向云阁,眼神中露出一丝兴趣,道:“剑法还不错,只是你的剑太差了。”复又瞄了一眼伍元奎,嘲讽道:“有枪无势,你这不是枪法,是顶牛。” 云阁此时方有暇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刚急于救伍元奎,不得已攻敌要害,与对方拼了一剑,才将伍元奎拉了回来,但长剑已被切出一个明显的缺口。这还是由于对手过于轻敌,用力不大,才让自己有机可乘,若认真出手,只怕自己长剑已断。 “唉,有时还真是矛盾啊,全力出手固然好,却没了变化,可若留有太多变化,其势却又不足,唉,怎么办才好呢?”一旁罗三力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伍元奎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但语气却带了点幸灾乐祸,想到他躲到一边,却把强敌丢给自己,不免又觉得气愤,狠狠瞪了一眼罗三力,便仔细思索自己刚刚的问题。 他知道云阁刚为了救自己,定然也冒了危险,绝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否则不仅帮不了忙,反而会成为云阁的拖累。同时又懊恼,这次被云阁所救,不知要帮他放多少天羊才能还回这人情。 变化一词很好理解,但势又是什么?如何才能做到势足?伍元奎一边戒备,一边苦思。 “人体再硬,又比树叶硬到哪去?人会动,树叶就不会动吗?”罗三力的话此时再次响起。 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伍元奎头脑中一片敞亮,暗骂自己之前太蠢。平时被罗三力逼着刺树叶,虽极不情愿,觉得这练法太儿戏,但强逼之下却也练得认真刻苦。 山中风多,树叶总随风而动,自己经过无数次苦练,却也能将罗三力事先染黑的树叶准确刺中,这自然是因为自己掌握了风势。 风有势,人自然也有势,自己能掌握风势,为何就不能掌握人之势? 而且,原来被逼着每一枪只能刺穿一片树叶,自己的枪并不锐利,想不费力就刺穿那轻飘飘的树叶本来就不容易,每一枪都需猛力刺出。加上树叶层层叠叠,随风乱动,想每次只刺中一片谈何容易。 这就逼得伍元奎每次都要全力出枪,在准确刺穿的一刹那,迅速收住枪势,以免误刺其他树叶。 他原本对此极为不解,经常抱怨说“人家射箭还讲究一箭双雕,我这一枪为什么就不能多穿几片树叶?” 罗三力却从来都懒得解释,只要伍元奎出现失误便是狠狠一脚踢过去。在被武力强迫以及自己喜欢练枪的双重作用下,数年时间,伍凶奎倒也练得有模有样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如今想来,这正是为了训练自己对势的控制。只不过,因为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敌人,自己一时还无法将之前的心得应用于实战。但树叶也好,人身也好,道理却是一样的。 想通此点,伍元奎右跨两步,与云阁保持距离,以免影响他的发挥。再仔细观察白衣剑士身形,用心琢磨。 对手白衣飘飘,潇洒站立,虽看似毫无规律,但隐有剑意溢出,若即若离罩着自己和云阁,而其中大部分却都是冲着云阁,显然是因为自己太弱,不被对方重视。 这便是白衣剑士的势吗?虽然他自恃高手身份,不愿先出手,在等自己和云阁出招。可对方身形自然站立,长剑虚点,似静不静,似动未动,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可让自己下手出枪的地方,这要如何是好? 冥思一阵后,伍元奎忽有灵感,故意晃动一下肩膀,果见对手身形似受自己动作影响,而出现细微变化。心中顿时明白,自己在探寻对手之势的同时,对手却一直把自己的势牢牢掌握在手中,故而对自己的出招了然于胸,并随自己的势而动。此前的鲁莽一枪自然相当于送上门去挨揍。 “还不出手?”见二人全神戒备,却一直不动手,白衣剑士似乎有点不耐烦。 随势而动,动则成势。原来如此,伍元奎意识到自己想明白了一个关键问题,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喜悦,面上浮出一抹难掩的笑意。 似是注意到伍元奎的微笑,白衣剑士微微皱眉,大部分剑意立即转移到伍元奎身上,将他严密笼罩。随即宝剑轻挥,似要斩向伍元奎,他终于不愿再等。 悟通势的道理,伍元奎知道对手这似斩非斩的一剑其实极为关键,自己一旦应对不当,便将立即陷于被动,再难反击。 他快速后退一步,暂时避开对手试探性一剑,然后双手下垂,散去全身力道,隐起一切攻击意图,似要弃枪投降一般,却悄悄注意对手的反应。 伍元奎的动作果然出乎白衣剑士的预料,他微微一怔,一时失去对伍元奎的把握。 机会难得,伍元奎利用对手这一怔之机,大喝一声,快速挺枪前刺。看似全力出枪,其实暗留五分气力,心道,你既然是高手,我的枪便是碰你一下也算成功,何必非要追求刺穿。 白衣剑士大怒,冷冷骂道:“狡猾小子。”身形一晃,便已轻松避开伍元奎一枪,并欺近伍元奎,一剑划向伍元奎手臂。此时不再是用剑柄攻击,显然是决意击伤伍元奎,好让他涨点教训。 以枪对剑,本占以长击短之利,但若不能发挥所长,一旦被对手欺近,反而会快速陷入被动。 白衣剑士身法快捷、剑法高超,对付枪也是经验丰富,一出手便已掌握局势,算准以伍元奎的实力,定难逃脱,自己只需防住一旁云阁的干扰即可。 不料刚要接近伍元奎,便见伍元奎已经快速撤回长枪,转而再次刺向自己右胸,兼带着将自己挥剑的手臂也瞄了进去。仿佛之前的一枪只是虚招。 白衣剑士面露讶色,没料到对方进步如此之快,但他只是微微踏步侧身,便再次闪过,反而更加接近伍元奎,宝剑去势不变,依旧划向伍元奎前臂。 伍元奎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虽然已能初步做到因势而变,但实力差距太大,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 无奈之下,伍元奎飞速后退,松开左手,只用右手握着枪身抡向白衣剑士。被动之下,什么烂招式都用得出来,哪怕是把枪当棍用,反正高手必须要有高手的面子,不能被枪碰着身体,虽然这扫去的一枪根本形不成杀伤力。 识破伍元奎的鬼心思,白衣剑士面现怒意,身形飘忽中更加快速逼近,左掌迎向来枪,宝剑改划为斩,砍向伍元奎右臂。虽限于高手身份,不好对一个少年使出致命招数,但出手却也不再那么留情。 伍元奎身法不如对手快速,眼睁睁看着对手宝剑斩来,却已退无可退。他一咬牙,挥枪动作不变,左脚踢出,已是抱着断掉一条手臂,也要击中对手一下,绝不能给村子丢脸的拼命念头。 白衣剑士冷哼一声,宝剑微横,却继续斩下,攻击圈却随之扩大,竟是要连带着伍元奎的手臂和脚一并斩断。看着伍元奎那绝望的眼神,他知道这个进步飞速的天才少年将就此陨落。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右肋处剑风微动,一道锐利的剑意已急袭而来。他清晰得感觉出这是一道经过生死实战的真正剑招,且夹杂着一丝凶狠的杀意。 他知道这是来自另外那个持着一把破剑的少年,此前虽对了一剑,发现对方有些实力,却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然能够发出如此清晰的杀意。 第二十八章 紫面煞星 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对伍元奎出招凶狠,已激起了这位持剑少年隐藏的杀心。他转头看去,已能看到持剑少年眼中那股冰寒。 他心中想笑,只有杀心是没用的,还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行。他飞起右脚,踢向云阁持剑手腕,以自己的速度,他有把握在斩断伍元奎手脚的同时,踢掉云阁的剑。 以一对二,我也能轻松取胜,白衣剑士心中冷笑。 刚刚起脚,他看到云阁眼中冷光闪动,那把劣质破剑微微抬起一寸,刺势却更加凶狠快速。虽只小小的一寸,白衣剑士却清楚得判断出,在自己踢中对手手腕的同时,对手的剑也会刺穿自己右腋、肺部并抵达心脏。 剑虽然破,却一样能够致命。 他心中微微一惊,突然意识到,对手也同自己一样有清楚的判断力,能准确把握这一寸变化的结果。可更为关键的是,自己刚刚起脚,对手便做出了这个变化,这说明了什么? 白衣剑士心中一寒,他发现自己犯了过于轻敌的错,这个姓云的持剑少年即便身法、力量远不如自己,但他对势的把握绝对不亚于自己,自己的一切招式也许都在他的判断中。 白衣剑士宝剑立即变向,放过伍元奎,劈向云阁来剑。就算你判断精准又怎样?你的剑、你的气力都太差了,我且断掉你的剑。 两剑相交的一刻,他又清晰得感觉到云阁的杀意消去,看到对方的剑划出一个小弧线,似卷起一个漩涡,将自己的剑势化去大半,然后借力连退数步。自己竟一时难以追击。而这样的招式竟出自一个乡野少年,不由让他惊讶不已。 而伍元奎却也借着白衣剑士一掌之力,撤枪回退。但白衣剑士的掌力显然超出他的承受力,人虽成功回退,却站立不稳,一跤跌下,然后赶紧爬起来,脸上又是庆幸又是尴尬。 表面上自然还是白衣剑士以潇洒招式击退了二人,只是他怔立片刻后,低头看去,雪白的衣角上却沾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这是伍元奎的那一脚,虽未能真正踢中,但留下的脚印却让所有人明白,自己赢得并不是那么完美、轻松。 唐衍面露诧异,自己所带二人系精心挑选的高手,其中白衣剑士更是出自剑术名家,想不到连出数招却不能击败二个少年,这个废人村竟然比自己预想的强出许多。 “咳咳,想不到是来自燕山派的飘零剑高手,早知道就不让这两个孩子出来丢人了。咱认输,不打了。”罗三力似乎意识到再打下去会真正出现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凶险,急忙阻止。 白衣剑士却对罗三力不理不睬,看了一眼云阁,皱眉道:“濯水萧家?”但随即又摇摇头,“不对,难道是。。。御。。。剑门?也不对啊。”他艰难地吐出御剑门三个字,却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摇头连连。 “哼,蠢货,御剑门可没有这样的废物。”一个声音自空中轰然传来,初时很远,却一句话间快速逼近,到最后一个字时直如炸雷一般,震入众人耳中。 所有人大吃一惊,急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由小而大,如箭一般自远处急速而来。 “小云快跑。”罗三力只望了一眼,便急喝道。见云阁依然怔立当地,罗三力满脸焦急,一把抓住他手脚,便拎着向村东跑去。此前的漫不经心已全然不见。 云阁满心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来者何人,为什么会让一向玩世不恭的罗三力也如此恐惧。而且在场多人,为什么只催自己快跑?莫非来人是冲着我的? 被罗三力如同小鸡一般抓着离地飞奔,看着罗三力那焦急的面容,随着他奔跑之时的颠簸起落,云阁心中突觉一丝温暖。这个高大粗豪的男人即使不如杨叔那么亲近自己,甚至有时还与自己保持一点点距离,却其实一样关心着自己。 他听到白衣剑士怒喝“什么人?”便抬头回望,看到白衣剑士拔剑斩向奔来的黑衣人,剑光闪耀,凌厉非凡,显然此前的确没有使出全力。 但黑衣人却如鬼魅一般,一掌拍开来袭长剑,伸出手便抓起白衣剑士,一把将他丢到一边的水田中。白衣剑士竟不是其一招之敌。 他看到刘歪嘴、蜡脸李、万吊子等人拿着扁担、锄头冲向黑衣人,意图阻挡他片刻,动作十分敏捷凶悍,全然不象平时的那么病弱不堪。便是瞎老头也拿出一枝不知藏在哪里的短箭,利用胡琴的丝弦,向着黑衣人射去。 “沙场莫问江湖事,剑门不杀出征人。” 他听到黑衣人缓慢而又冷漠地吟出这句话后,于举手投足之间击倒众人,虽然他始终对其他人均未施重手,却也没有人能挡住其奔向云阁的步伐。 而那阴冷的杀意即便依然相隔很远,却也一直牢牢锁定在云阁身上,让他明白,自己才是对方要杀死的惟一目标。 他还看到伍元奎也不顾危险,挺身而出,努力想挡住黑衣人,却连黑衣人的衣角都碰不到,便被黑衣人身周的劲风震飞一边,半天爬不起来。 云阁眼中微微湿润,自己曾经暗暗抱怨被村民们冷落疏离,但当自己遇到危险时,他们却都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上来保护自己。就算自己死在黑衣人手里,应该也会感到幸福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石桥虽出现在眼前十步远处,黑衣人却已逼近身后。随着一声暴喝“站住了”,猛烈的掌风已急袭而来。 罗三力一咬牙,左手紧抱云阁,右掌猛力向后击去,“轰”的一声,罗三力身形一震,脸上一抹红色一闪而逝,却一声不吭,借对掌之力继续加速急奔。 但云阁却看出他右臂无力垂落,看上去骨头似已断折,心中不由骇然。他知道罗三力其实力量极强,但一掌之下便骨断人伤。 但黑衣人似乎被阻止了一下,却很快便又赶了上来,随着“呵呵”一声冷笑,狂暴的掌风带着炸雷声急卷而来,袭向罗三力后背。 罗三力用左臂将云阁紧紧抱在胸前,背部运力,不躲不闪,继续急奔。 “嘭”的一声,来掌击在罗三力背上。罗三力一个踉跄,脚下一软,身体便往地上栽去。以罗三力体格之强,竟也承受不住黑衣人一掌之击。黑衣人紧随而至,一把向罗三力怀中的云阁抓去。 这时,罗三力却突然站起,再次发力急冲。云阁手脚被罗三力紧抱着,难以动弹,只能担心地看向罗三力,只见他嘴唇紧闭,面色赤红,却不知伤势如何。 离石桥只有三步,却如咫尺天涯。 黑衣人竟然一把抓空,大怒道:“真的想死?”掌风又起,再次劈在罗三力背上。这次即便隔着罗三力的身体,云阁都能感受到那掌风中浓浓的烈焰气息。 罗三力终于支撑不住,仆倒在地。倒地一瞬间,他一把将云阁掷向石桥,哑声道:“快跑。”但一张口,鲜血便狂喷而出,泼洒在云阁脸上身上。 云阁落在桥边,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水,立即翻身而起,向桥上奔去。他知道来人绝对是自己无法对抗的,逃过桥是惟一的生路。 离桥中心只有三步远,但以黑衣人的实力,这三步已足够其对自己施出杀招。他恍惚中前奔,只待利刃或利掌加身,只需一击,自己就会死去吧。死便死吧,何必受累于人? 一步,二步,三步,云阁没有感觉到袭击来临。站在桥中心,他茫然回头,看到罗三力紧紧抓着黑衣人的脚,止住了黑衣人奔袭的脚步。 他看到罗三力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他,惨然一笑,嘴唇艰难张了一下。从唇形,他知道罗三力是让他快跑,只是已发不出声音。随着他嘴唇张开,股股鲜血再次自其口中流出,在地上逐渐积累成滩。 黑衣人也看向云阁,满是沧桑的面孔上竟然呈现可怕的紫色,灰白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象是来自阴间的索命者,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嘴角微咧,冲云阁僵硬的一笑,却隐隐现出一丝狰狞,又看了看地上依然紧抓着自己的罗三力,面无表情道:“我已警告过你,是你自己违约,便怪不得我。”他的语速较常人慢出很多,象是平时很少说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五指成抓,直插向罗三力后心。 不知道是何原因,黑衣人此前对包括罗三力在内的村民们一直手下留情,均未直下杀手,但此时终于被罗三力惹得暴怒而动了杀心。以其指力之强,一抓之下,罗三力必然难以活命。 云阁惊叫道:“住手。”声音颤抖,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黑衣人停下手,斜目看向云阁,森然一笑,“那你,下来。”那声音也如雷如火,带着炙热的味道。 泪眼模糊中,云阁竟没多少犹豫,一步步走下桥,走向黑衣人。他看到罗三力眼神中满是急切焦虑,知道自己下来必死无疑,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下来。 随着一步步走近黑衣人,云阁心情逐渐平和。他走到黑衣人身前,径直坐在黑衣人脚边,抱起罗三力,将头贴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慢慢闭上眼睛,心中既无愤恨,更无畏惧,反而涌出一股幸福满足。 谁说死亡是可怕的呢?这样死去又有何不好? 第二十九章 练剑为何 看着脚下那个少年平静又满是幸福的面容,黑衣人冰冷发紫的脸上现出一丝讶异,眼神中闪过一抹困惑,但依然缓缓举起手掌。 “苏护法,二十年前,贵门主便曾立诺绝不伤害吾村之人,今日难道要违背承诺吗?”瞎老头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们终于追了过来。白衣剑士也跟着前来观望,似乎很好奇黑衣人身份。却不见唐衍,估计系不愿身入险地。 面对黑衣人这个超级高手,瞎老头等人虽然均不是其一合之敌,但此时却依然不卑不亢,毫不畏惧。 被称为苏护法的黑衣人看了看瞎老头,面无表情,“你们干涉剑门在先,怎能怪我违诺?而且我已对他足够留情,否则,他岂能抗我三掌,阻我去路?” 他的实力足以让他高高在上,且之前还受到过瞎老头等人阻击,但言语之中,却仍对瞎老头等人保持着克制和尊重。这让白衣剑士大为惊奇,一时有些怀疑这些残疾村民的真正身份,同时意识到唐衍来此定然另有隐情,只是没有向他们透露。 苏护法所说的足够留情指的自然是对罗三力,而瞎老头却摇摇头道:“我等废人死不足惜,苏护法即便违诺也没什么关系,就算把我们这些废物杀光了,我等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但这个孩子却是村中为数不多的少年之一,人生才刚刚起步,你为何非要害他性命?” 苏护法微愕,随即呵呵一笑,指向云阁,“他?也算是你村之人?” 瞎老头淡淡道:“他在村中已生活十多年,早已与我们血肉相连,当然算是吾村之人。希望苏护法信守承诺。” 苏护法面色终于冷了下来,嘿嘿一声,道:“马瞎子,剑门曾欠过你们恩情,所以不跟你们计较。但你现在若想护这小子,却是绝无可能。”随着话语增多,他说话也渐渐开始顺畅了起来,但嗓音中却始终带有着炙烤之味,听着让人很不舒适。 瞎老头叹了口气,“这么说,苏护法连贵门主曾做出的承诺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护法语声中雷火之味渐浓,似乎终于有些不耐烦,“记住,是前门主。现在的剑门已与往日不同。当今门主虽也顾及以往情义,却绝不容许这小子作为剑客活于世上。你等若再干涉阻拦,”他顿了一顿,眼神中寒意乍现,“我便多杀几个,门主也不会怪责于我。” 瞎老头正要再说,云阁却睁开眼,一个一个看向众人,道:“我随杨叔而来,与村子无关。既是我个人恩怨,就不用你们多管闲事。”他语气平静、面容平和,似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瞎老头等人知云阁就在苏护法掌下,以其之强,根本没有任何人救得了云阁,只会白白送上其他人性命,一时沉默不语,暗自叹息。 云阁又抬头看向苏护法,皱皱眉,“你,很啰嗦。”然后低头看向怀中罗三力,伸出衣袖为他擦了擦嘴角血水,动作极为轻柔。 苏护法面露愕然,随即化为一个古怪难看的笑意。他为练雷火玄功,多年来一人独处,难得说上一句话,因此话都说得生涩了,如今却被人骂他啰嗦,实在让他意想不到。 他举起掌便要击下,却又一时陷入犹豫,似乎是不忍就此毁掉一个如此有趣又难得一见的稀罕物。毕竟有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一个平静而又急于赴死的人了呢。 他摇摇头,奇怪于自己冰冷多年的心竟然还会为人世间的情感所迷惑。嘴角弯了弯,似是在嘲笑自己,却让自己脸庞上的狰狞更加明显。 “你起来。”苏护法僵硬却又如雷似火的沙哑声音响起。 云阁皱皱眉,虽奇怪于对方一直未动手,却并不认为对方会放过自己。他抱起罗三力,将他轻柔地放到一边,让他靠树而坐,然后慢慢走到苏护法面前,清澈的双眼平静得看着对方。 剑一直反手扣着,他没有准备使用,因为没有意义,即使是杨离也未必能击败面前这个超卓人物。 “杨离呢?”苏护法问道。他并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只是一直防备着杨离的出手,故本欲以雷霆一击将云阁击杀,虽未能成功,但杨离也一直没有现身,这让他感到奇怪。 “他不在。”云阁平静答道。他并不想透露杨离的去向,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知道。 苏护法面上露出一丝索然无趣的神情,本想在击杀云阁后,与杨离来一场大战,现看来暂时是没有机会了。 他再次仔细打量一下面前这个面容平和的少年,缓缓道:“你本就不该活着,更不该练剑,练了就要死,明白?” 云阁并不是那么明白,但这已不重要。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动手吧。” 苏护法没料到云阁连一句抗争、辩解甚至疑惑的话语都没有,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训斥。他转过头去,似乎不愿再看云阁那清澈的眼神,想了一想,道:“你既与剑有缘,便接我一剑吧,若不死,就暂且放过你。”说着,手一仰,竟从后背抽出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出来。由于插在后背,且与黑衣同色,故让人难以注意到他竟背了把剑。 云阁微微苦笑,苏护法即便是空手,也无人是其一合之敌,拿出剑来,自然更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剑之下岂有生机。想不到魔鬼杀人竟然还要找个说法,要不就是想找点乐子,就如猫吃老鼠前总要戏耍一阵才下口。为什么近段时间总是遇到这样的变态高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他既不惧死亡,自然也无可无不可,翻手将剑横于胸前,微退一步,平静道:“好。” 苏护法盯着手中的黑剑,面上现出复杂之色,叹口气道:“这剑名唤青霜,但它原本是银色的,后来,被血染黑了。” 云阁心道血就算凝结变黑,却也不至于黑成这样,却还是随口道:“是了,杀的人多了,自然染的血也多了。” 苏护法摇摇头,“不是,是被我的血染黑的。” 云阁一怔,“以您这样的功夫,怎么会有机会流血?”他不是想要恭维对方以求放过自己,而是真心觉得奇怪。 苏护法道:“我要每天用自己的血喂它。我的血,就是黑色的。” 云阁更觉奇怪,疑惑道:“怎么会有人的血是黑色的?”虽明知苏护法系来杀自己,不想与其多言,但受好奇心驱使,仍开口询问。 苏护法紫色面孔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我每天要在火里练功,时间久了,血就成黑色的了。”看来,即使强大如他,也对这种练功之法感到痛苦。 云阁自然更是吃惊,“为何要这样?您不是御。。。剑门的人吗?御剑门为何会有这样的练法?”在他心目中,象御剑门这种凌驾于世间的门派,定然有神奇的练法,却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种邪门方法。 “嘿嘿,因为御剑门早就步入邪道了,否则他也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一个声音突然在云阁心中响起。 云阁一惊,这声音竟然是石屋中人的声音,只是此时的声音虽依旧毫无情感波澜,却也不再如此前那般阴冷、森寒。 苏护法并未注意到云阁的表情,只是提高嗓门道:“怎么不能这样练了?不这样练,怎么变强?不变强,岂不又要被人一把剑给挑了?然后堂堂的御剑门,就又成为别人的笑话?”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愤怒,到最后已是吼叫出来,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如雷火般嘶哑的声音。 云阁皱了皱眉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惹起了对方的怒火,但既知自己必死,哪又在意对方发怒,依然好奇问道:“您这样练不会练坏身体吗?” 苏护法一震手中黑剑,怒道:“练坏了又怎样?练剑不就是为了杀人吗?不变强怎么杀得了人?又想变强又想长寿,哪有这样的好事?象你这样练,只会练成废物,要不了多久,还不是被人一刀杀了。那还不如现在让我一剑杀了你。”随着他怒火上升,脸上紫色更盛,杀意也再次凝聚起来,将云阁牢牢锁住。 云阁苦苦支撑,以免自己承受不了这股杀意而跪倒,心中却奇怪,这个苏护法如此强大,却说不出任何高深的逻辑,口中不是变强就是杀人。他一边强撑一边道:“我练剑不是为了杀人,我只是因为喜欢剑。” 苏护法本已准备动手,听到喜欢一词,却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喜欢剑?呵,呵,我当年好象,也是因为喜欢剑呢。” “喜欢?唉,”心底处石屋中人也深深叹了口气,“谁又不是呢?” 见苏护法语言有所缓和,万吊子、蜡脸李等人急打眼色,提醒云阁趁机求饶或逃跑。 云阁却并不打算求饶,更不愿为了逃跑而连累其他人,反而抬头大声道:“那为何要妄杀无辜?难道非要乱杀人才能变强?若是这样,与强盗何异?剑不该是正义的吗?” 听到云阁以质问的口气对苏护法说话,万吊子等人大惊失色,急急摆手想阻止云阁。白衣剑士却若有所思,看向云阁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异色。 “正义么?”石屋中人轻语一句,便陷入沉默。 苏护法果然被惹怒了,吼道:“正义?哪来的正义?弱死强生而已,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你不变强,就只能看着你的师傅、师弟、师妹,一个个被人杀死,然后,割掉脑袋,挂在树上烂掉。他们,就该死吗?该死吗?”随着吼声越来越大,眼神越发冰冷,杀意也更趁强烈。 云阁但觉压力骤增,一时面色苍白,摇摇欲倒,虽了解到苏护法定然背负深仇故而变得残暴,却依然坚持道:“作恶之人是该杀,但其他人何辜之有?” 苏护法却不再吼叫,灰白的眼神紧盯着云阁,冷冷道:“你可算不上无辜之人,你若不死,以后也会和我一样。”似是不愿再多说废话,黑剑微转,指向云阁,缓缓道:“我要出剑了”。话音刚落,眼神已如利剑一般瞄向云阁脖颈,剑虽未动,但剑意已疾斩而出。 第三十章 无意无念 云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算不上无辜之人,却也顾不上去想。他已立即真切地感应到对手即将劈出的强大一剑,下意识地挥剑去挡,出剑之时,他依靠全身腰、肩、臂同时发力,带动长剑划出一道弧线,意图连切带削,化解掉对手强大一击,而选点正是对手剑势一侧力量最弱之处。 这是云阁真实功力的体现,在长剑出手的一刻,云阁自己都有些满意,只觉得,纵然对手极为强大,但要在一剑之间取自己性命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在长剑挥至中途时,云阁却发现苏护法冷冰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盯着自己,手中黑剑压根就没有击出,自己精心计划并凝聚全身力气挥出的一剑根本就是劈向空气,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使自己空门大开,守势被彻底破坏。随着苏护法眼神微垂,手腕微动,一股剑意趁着自己露出的致命破绽急速袭向胸口。 云阁心中惊骇莫名,心知对手本就强大无比,即便严密防守也远不是其一招之敌,如今却露出如此一个巨大破绽,哪还可能有命在。 可云阁天生执拗,越是面对危机,越不服输。他足下猛然发力蹬地,并利用挥动长剑产生的反力带动身体急向左闪。同时,抡动长剑顺势下劈,击向来袭剑意。心中知道这样未必真能破掉对方致命一剑,但哪怕如兔子蹬鹰般拼一下也好,总不能让别人杀得那么轻松自在。 长剑抡下,却再次劈了个空,对手依然根本没有出剑,只是在冷冷地看着自己倾力表演。 云阁心底涌起一股绝望感。对手虽未真正出剑,但其剑意如质有形,让自己受剑意牵引,手脚不受控制般全力做出抵抗动作,却不过是白耗力气。 但他同时又知道,苏护法的剑意并不是欺骗性质,只要自己不及时抵抗,其剑意会顷刻间变成真正的杀招,瞬间要了自己小命。 苏护法目光再闪,剑意顺着云阁招式用老露出的破绽再次袭来。云阁自然而然再次挥动长剑挡架,招式依然灵巧,选点依然精妙,但最终却再次击空。 云阁心中无奈至极,他那让展玄同都震惊无比的察意能力如今却反而变成了弱点。正因为他能清晰得感应出对方的剑意,所以才会被对方剑意影响而受到控制。 一而再,再而三,在苏护法眼神的指挥下,云阁徒劳地一次次劈、切、撩、削,且每一击均极尽闪转腾挪、不得不全力施展,直至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都没有能让苏护法动一下手指。在外人看来,就如徒弟演练剑法给师父看,以求师父指点一般。 旁观众人虽知道情况不妙,却也不敢上前干扰。因为知道苏护法执剑在手,任何人干扰都不会起到作用,反而可能惹得苏护法提前动手。那时,云阁便连表演的机会都将失去。 “听灵斑说,杨离虽未教你,你却还是悟出了他月华之御的法门。我本不信,但今日看来,的确如此,可见你天赋非凡,”苏护法一边用剑意逼得云阁狂舞不止,一边平淡道,“可惜,你命不好,不能容你活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流畅,语气中竟含有一丝惋惜。 汗水如无数蚯蚓,流过满脸满身,阵阵脱力感不断传来,云阁大口地喘息着,茫然机械得挥动着手中长剑,他不是不想停下,但意念却似被对方完全控制,如脱缰之马无法收止,指挥着自己的手脚不断舞动。 他知道,苏护法或许是想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剑法招式,或者仅仅是想多戏耍自己一会,否则早就可以出手解决自己。不过,这样下去,自己不被杀死,只怕也会被累死,这会不会是世上最尴尬的死法?想到这里,云阁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这一抹微笑让苏护法微微一怔,脸上现出失望之色。他一直想通过强大的剑意控制,揭露面前这个高喊正义年轻人的幼稚可笑,逼他露出惊慌、恐惧、不甘或是愤怒。 可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少年虽时有担心、有悲伤、有迷惘、有无奈,却始终没有恐惧与愤怒,即使疲倦至极,眼神却也始终平和、清澈。 石桥之上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意强亦弱,意弱亦强,无意无念,无尽自由。唉,这他娘的有没有用。” 云阁听出是展玄同的声音,心道,他终于又透露了一句口诀出来,不知是否又来自他的宝贝剑诀。可是这么一句前后矛盾的话又能有什么用?即便有用,面对这样一个无法抵御的高手,临时抱佛脚哪还来得及。 不过,总说明展玄同也是关心着自己的,这让云阁感到一丝欣慰。他淡淡一笑,决心不再抵抗。当再次挥空一剑后,他强行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静待对手利刃加身。 当眼睛一闭上,他突觉身周压力大幅减轻,手脚立即恢复自由,疲倦的双臂竟然可以放下,心中奇怪,便又睁开眼睛看去,苏护法冷漠发紫的面孔仍在眼前,黑色的剑尖依然在不断发出强大的杀意,如潮水般将他笼罩,手脚立即又不受控制般动了起来,一切似乎并无变化。 他大为困惑,再次闭上眼睛,一瞬间笼罩自己的杀意再次减弱,身体立刻变得轻松。 “竟然是这样?不看就不会受剑意压制,可这又能改变什么?”云阁大脑中飞速地思考着。他并不怕死,但只要遇到疑惑便会忍不住凝神思考,直到想通为止,即便死亡就在眼前也改变不了这个习惯。 “不对,不是因为不看,而是因为放下。因为放下了抵抗之念,心中便自然不再受对方剑意影响。无意无念、无尽自由就是这个意思?可无意无念只有在闭目等死之时才能做到,如此不还是死路一条?”云阁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悟通这个道理。 因为二人对决中,为了战胜对手,怎么可能会不注意对方的动作,心中明知对手剑势含有百般变化,已算定自己任何闪避、格挡动作,并随时调整攻势,如此就给自己造成被锁定、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只怕越是高手越难做到放下,虽然高手实力更强,但受剑意的影响也会更大。 可是,我算是高手吗?我只能算是初学者吧,凭什么去思考面前这位超级强者的剑意,我所察觉到的剑意都是对方故意释放而出的。云阁心中自嘲一笑,但突然间,似乎又有了一点点明悟。 他放松全身,散去一切气力,虽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却敛去一切思想。既有赴死之心,又何必再受对方剑意困扰。 如此一想,人与剑虽仍在眼前,但那股强大的剑意却瞬间消于无形。云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再不受对手剑意控制。身体虽放松下来,云阁却也知道,这只是更加接近死亡的放松,并不能真正改变战局。因为苏护法并没有真正出剑,所以不能算作已抗过一剑。不过,总比累死好些,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小离的月华之御其实还是不错的,可惜你小子根本没学会,这样死掉,真是丢人”。石屋中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微带讥讽,“月华泄世,万物通明。有形无形,皆为我用。纵有苍山之力,于我奈何?” 石屋中人话语让云阁再次想起杨离击败楚灵斑那一剑,面对楚灵斑宝剑挥出的强大一击,杨离却以平淡一剑便破去对方剑势,举重若轻,可谓妙至毫巅。但其关键处在于杨离对剑的把控远超楚灵斑,故能因势而用,借力发力,最后击伤楚灵斑靠的还是对方自己的力,且力有未尽之时,被引向青竹。这也是云阁此前观察断竹、深思一夜的领悟。 但面前的苏护法远胜楚灵斑,自己却远远达不到杨离的水平,怎么可能如他般做到借势导力?随着他开始思考剑势之道,苏护法强大剑意再次降临,云阁再次陷入艰苦支撑,强行控制身体免受压制,心中暗暗抱怨石屋中人尽说些没用的。 见云阁竟然脱出了自己剑意的控制,苏护法紫色面孔上也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淡漠一笑,“有用吗?”黑剑终于真正刺出。 也许是为了享受杀人的过程,也许是想知道云阁是否能一直坚持不被控制,苏护法手持黑剑一寸寸缓缓刺向云阁胸口,同时眼神带着一丝兴趣盯着云阁,似乎很想知道他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是否还那么平静无惧。 看着黑色剑尖一点点接近自己的胸膛,云阁满心无奈,知道自己若起意抵抗或闪避,必然再次陷入对方控制,结果只能是死得更加狼狈。他平静地看着黑剑刺来,已决心不做出任何动作。 “这愣头苏的弱点在面门,这么多年终究改不掉。”也许是听到云阁的抱怨,石屋中人再次发声,似乎非常了解苏护法的底细。 云阁一怔,回思苏护法剑意变化,突然发现,无论他如何控制自己挥剑乱舞,却始终有意无意间在面门之处保留了一分防护之力。 原本一直以为那是对方最强大之处,却原来是数十年都无法改掉的的弱点,因此便自然而然加以保护。 云阁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惟一的一线生机,可要如何利用呢? 黑色的剑尖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已迫近胸膛,强大的剑意已刺破衣裳,胸口已清晰得感受到一丝炙烧之痛。云阁眯起双眼,将对方一切动作都排除出视线,只留下对方紫色的面孔,身上压力再次减轻,手脚初步恢复自由。 云阁一边回想杨离当初那惊人一剑,一边积蓄起全身力气,并微转剑身,让一缕日光借着剑身反射向苏护法眼睛。然后猛然挥剑,劈向对方面门。生或死便在这一剑之中。 他看到苏护法面上浮出一抹惊诧,眼神中爆出一股愤怒,强大的剑意突然转向,自下而上掠去,既要将云阁开膛破肚,又要斩断他挥剑之手。强者之剑依然势不可挡。 云阁却突然松了一口气,利用保留的最后一分力,催动身体急速后退,同时长剑回转,在胸前划出道道旋涡,如月光之波,层层叠叠。他所有的动作只是为了布下这最后的保命防线。 苏护法怒喝一声,立即如影随形,黑剑变势刺出,刺破云阁道道防线,击碎层层光波,直至刺穿云阁横于胸前的手臂,刺入云阁胸口。 纵然他倾尽全力、用尽机巧,终究还是难挡苏护法一剑。 中剑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寂静了一下,然后听到有人悲愤大叫,其中有伍元奎的声音。 云阁感觉自己受巨力牵引飞了起来,越过石桥,落向另一侧。过程中,他看到苏护法紫色的可怕面孔一直就在眼前,竟紧随自己而来,似乎仍心有不甘,欲彻底将自己置于死地。 但在越过石桥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流与自己擦身而过。随即他看到苏护法突然定住身形,停在桥中,任由自己落向桥东。 在意识渐趋模糊中,他看到苏护法恶狠狠瞪了一眼石屋方向,然后望着他染血倒地的身体,冷然道:“便不死也废了吧。”方倏然而去。 之后,他没有听到,石屋中人轻叹口气,“唉,又要好多天没饭吃了。” 第三十一章 流水落花 一枪,又是一枪,伍元奎血红的双眼紧盯着眼前随风飘动的片片树叶,如同看着那个强大的黑衣苏护法,一枪枪刺出,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一丝茫然。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被人击倒、刺伤,濒临死亡,自己却帮不到任何忙,这让他痛恨于自己的无能。枪尖已串上无数树叶,却也无法发泄他的愤怒,他最后疯狂的一枪刺向身旁大石,任枪尖破碎、枪身断折、虎口开裂,然后抛掉断枪,坐倒在地,久久不愿起身。 除了自己的娘,便是云阁和罗三力二人与自己最为亲近,如今却生死难料。他不愿再去看望一直重伤昏迷的罗三力和死活不明的云阁,那会让他更加愤怒、更加觉得自己无用。 他无法想象二人若死去,自己会是怎样的绝望、悲伤,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成为将军,说什么纵横沙场,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一连数天,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每日只是一枪一枪地刺着,任由身体承受折磨、形容日趋消瘦。数天时间里,村里人忙忙碌碌,虽也有人劝慰他几句,却因知道他情绪烦躁、性格执拗,见劝慰无用也只好放弃。 “小奎,罗三叔已能进食,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小云也由展大伯照顾着,你知道他是世外高人,应该有办法救小云的。”英子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纤弱的身影轻轻坐在伍元奎身边。 她也辛苦了数天,洁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掩的憔悴。也许是无暇编理,茂密柔顺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发丝随风轻飘,偶有数根轻拂在伍元奎的颈上。 有她在的地方,一切便总是那么风清云淡、宁静柔和,让伍元奎愤恨难过的心情也渐渐有所平复。 伍元奎缓缓转头看了一眼英子,眼神中带着一抹悲伤,复又低下头,半晌无言。 英子便也安静地坐着,只将一块面饼轻柔放在伍元奎面前,却并不劝他马上吃掉。然后牵过伍元奎的手,用帕子将他虎口流出的血轻柔地擦拭干净,又仔细缠好。 “英子,我今天才终于明白,你们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无关紧要。”伍元奎终于开口道,疲倦让他的声音也有了一点点嘶哑,却让他有了一丝男人的成熟味道。 伍元奎平静的话语让英子轻轻一颤,她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发现这个以往总是莽撞嬉笑、喜欢胡搅蛮缠的少年竟然长大了,象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面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大家都平平安安才最好,你也不要有任何事,否则我们也都会难过。” 伍元奎点点头,“我没事。我只是需要赶紧练好枪,尽快变强,否则便只是个拖累,根本保护不了你们。” 英子摇摇头,“不要这么说。你已经练得够好了。罗三叔都经常夸你很有天赋,比他小时强多了。” 伍元奎苦涩的一笑,“强吗?看着他们伤成那样,我却无能为力。” 英子微微叹气,“你还那么小,嗯,那么年轻。人一辈子怎会没有几次磨难,你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成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自暴自弃。” 伍元奎缓缓摇头,“我宁愿自己平庸一生、一事无成,只要你们幸福平安就好。” 英子一怔,然后展颜一笑,笑容一如那六月的莲花般恬静温暖,“小奎,你也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经历过不幸的。有时真觉得,若能一直平安度日还真就已经很幸福了呢。你看,我这样的妇道人家是不是很没出息?” 伍元奎微微一笑,想起英子初被带到村子里时不过十岁左右,身边没有任何亲人,也是孤苦无助。瞎老头便将她认作孙女,才算是有了着落。她年岁虽然不大,却一向勤快懂事,总是把瞎老头照顾得很好,还经常帮着村里人织布种地、洗衣做饭,从不叫苦叫累。 村里人对她总是交口称赞,便是自己的娘也是对她赞不绝口,总是拿自己与她比,每次一比便骂自己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一味贪玩,然后便叹气说若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就好了。 伍大娘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在伍元奎的心里却似种下了一颗种子,总是忍不住关注着英子的身影,渐渐便觉得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随着自己逐渐长大,看着她也逐渐成长得亭亭玉立,行为举止温柔婉约,心里便慢慢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只觉得每天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多说一句话也是一种幸福。而直到最近,更是觉得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娶去,必须要嫁给自己才好,否则。。。 否则如何呢?自己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有什么资格让英子跟着自己受苦?伍元奎心里突觉一阵神伤,他转开头,不愿让英子看到自己脸上的失落,只是轻声道:“英子,你会幸福的,相信我。” 英子心思细腻,怎会察觉不到伍元奎的自怨自艾,柔声道:“小奎,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英雄的。那时你大富大贵了,可别忘了在一个山沟里,还有一个土里土气的英子姐。” 伍元奎抬起头,脱口道:“我永远都。。。”话未说完,却听远处几个少年一阵欢呼,然后有人叫道:“文修哥回来了。”又一个少年也喊道:“文修哥肯定又带了很多好吃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伍元奎突然僵住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英子也沉默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小奎,不要太折磨自己,要按时吃饭。我。。。我要回去了。” 伍元奎嘴角咧了咧,努力一笑,“别担心我,我好着呢。”说着,抓起面前的面饼大吃起来。 英子如水双眸看着伍元奎狼吞虎咽,快速吃完一张面饼,似乎一时间真的已看不出眼前这个少年的抑郁。他都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吗?心底里忽生一丝疼惜,随手又拿出一张面饼递给伍元奎,劝道:“吃慢点,小心噎着”。 伍元奎伸手接过,张口便咬,眼角看到远处出现一个高壮的青年身影,那身影向这边望了几眼,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后转身离去。 他继续张口大嚼,同时含糊道:“英子。。。姐,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英子看了看陆文修身影出现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缓缓起身道:“那好,你吃完就回家休息。别弄垮了身体。另外,”她迟疑一下,又道:“你文修哥回来了,你以后。。。别再说那些浑话了。” 伍元奎身形再次一凝,随即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便看着手里的面饼大口吃着,直到英子纤细的身影远去,方停了下来,抓着面饼发呆。 忽觉眼眶一阵潮湿,似有水珠流下,急忙又大口猛吃。但吃完面饼,却依然止不住两行热泪。他急忙奔到附近一处水塘,捧水敷面。冰冷的水顺着脸颊流下,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他呆呆看着水面上自己消瘦的面孔,缓缓自语:“英子,我是认真的。我不会要你有丝毫为难,只要你幸福就好,其他。。。真的。。。没关系。” 他再捧一把水泼在脸上,然后一甩头,似要连水带泪一起甩掉。随即站起身,洒然一笑,不管那笑容有多难看,便迈步回家。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棵树后一个纤美的身影在悄然凝视着自己,清丽的面容上满是关切。 此后,伍元奎更加刻苦的练枪,半月后,他持的已是一把真正的枪。枪身以蜡木为心,外缠数层麻线,再以鱼胶浸泡并刷漆后晾晒而成,既可挡刀砍,又弹性十足。枪头则是用生铁打造,长达一尺,锋刃处闪着黑黝黝的光,由此整杆枪长达一丈一尺。 这把枪原本一直摆放于罗三力屋中,被罗三力视若珍宝,从来不许伍元奎碰触。而伍元奎也因无数次企图偷摸该枪而没少被罗三力痛打屁股。 罗三力终于将这把枪给了伍元奎。他还记得罗三力躺在床上,看着他指了指这把枪,虽说不出话,却斜眼瞅着伍元奎,其中意思再明白不过:臭小子,别糟蹋了这把好枪。 伍元奎爱不释手,直觉得,若练不好还真配不上这把枪。但好枪总该还有好枪法吧?总不能一天到晚光是一个简单的刺。他苦练多日后,终于忍不住去问已能勉强说话的罗三力。但罗三力却只是哼了一声,骂了一句“练好刺再说”,就把他赶了出去。 他也曾好奇地问罗三力为什么从来不拿这把枪出来用,若是拿出来,什么谭行金、白衣剑士只怕都完全不是对手,哪怕是面对那个恐怖的苏护法,应该也能抗上两三下吧。 罗三力却沉默了一阵,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开始时不明白,直到他苦练一月,将近期所悟真正消化,能够一枪将一棵碗口粗的树刺穿之后,才逐渐懂得罗三力的无奈。 枪乃兵器之王,虽是双手握持,运转于腰,但发力之基却在于腿。罗三力左腿已废,虽换成木腿,看似与常人无异,却已无强稳之基,难以发挥出这把枪的真正威力。既如此,何必辱没了这把好枪,不如把希望寄托到年轻一辈身上。 伍元奎懂得罗三力对他赋予的期望,压力之下,更是苦练不辍。 可惜,不能与小云对练。唉,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伍元奎叹了口气想。 第三十二章 气脉断损 经历过与苏护法一战,云阁虽拣回一条命,且经过调养,已可正常行走,但他持剑的手却变得绵软无力,再也施不出那曾让伍元奎吃尽苦头的精妙剑术。 他初时以为只是自己伤未痊愈,只需继续休养练习便可恢复。但一月之后,在身体已无其他任何异样之时,他却依然无法将气力灌注于手臂,挥出的剑毫无力道。 他尝试着叫来伍元奎与自己对练,希望以此找回灵感。他发现,自己察意能力并无丝毫减弱,甚至比以往更强,这应该是得益于与苏护法的一战,使他对剑的领悟更上了一个层次。 他能清楚地判明伍元奎的枪路,准确地发现伍元奎枪法中的破绽、弱点,想出很多破解之法,但手中的剑却总是不听使唤,无法及时挥动到准确位置,难以发挥它的作用。而每次与伍元奎的长枪接触,长剑便总是被轻易击落。 当伍元奎诧异地问他时,云阁只是茫然而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与剑陌生了,我掌控不了它。” “你应该是还没完全恢复。”伍元奎安慰他。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一个吃饭睡觉都握着剑,哪怕与伍元奎摔跤打闹也绝不松开剑的人怎么可能反而与剑陌生了呢?一定是伤势未好彻底。 云阁便点点头,这应该是惟一的原因。 于是他加紧苦练。可无论如何练,却都无法提聚起气力。当练习过度时,身体中某处竟然还隐隐作痛,手臂颤抖不止,长剑也变得难以控制,甚至数次长剑脱手。即便在他多年前初次练剑时也很少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突然想到一点,原本他经过数年苦练,不管是握着笛子还是剑,都会有一种一体感,就象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一旦脱手而出,均会产生肢体分离的痛苦。而这段时间,无论长剑如何脱手,他都毫无所觉,仿佛剑本就是个多余的东西,本就不该握在他的手中。 这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去问展玄同,可展玄同却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应该是仍有暗伤在身,尚需调养。但他那闪烁的眼神和遗憾的神情却让云阁明白,自己绝不是受伤那么简单。 他看到展玄同大量查阅典籍,研究新的药方,却始终漫无头绪。他知道展玄同不是为了治疗自己被废的气海,而是为了他。便偷偷去看展玄同查阅的那些内容,都是关于气脉断损的治疗之法,但结论却都是无药可治。 于是他很直接地问展玄同自己是不是气脉已断,再也练不了剑了。展玄同沉默半晌,终于道:“小云,人各有命。世间事不必勉强,也无法勉强。那么多象你大伯一样无法练剑之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他便终于确信了什么。虽然他依然不认命,依然不甘心,依然每日苦练。但当最后一次长剑脱手飞出,落入小河中时,他呆呆地凝视清幽的河面,面色苍白,久久不语。 伍元奎帮他将剑捞了回来。但他只是神色木然地将剑接回,那面上的失落和难以彻底隐藏的一丝绝望让伍元奎心疼不已。 自那之后,伍元奎便再也没看到云阁练剑。虽然他还是会随身带着那把剑,有时还会拿出来痴然观看,但也许只是出于其他原因让他一时难以舍弃。 他把剑背在背上,却不再每时每刻握在手中。他把时间更多地用于帮村子干活放羊,看起来竟然是想成为一个真正而普通的村民。 伍元奎不想他放弃,想方设法鼓励他,但云阁只是沉默不语,被逼急了才微微苦笑道:“我的剑。。。已废。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杨叔本就希望我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是吗?” 他语气平静,眼神中虽时而不慎露出一丝怅然,却又很快敛去。 伍元奎并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做,只能经常去陪云阁说话,以免他难过寂寞。 这段时间里,村子也发生许多变化。村西山道靠近村子处被挖断,并形成一个宽深均约数丈的河沟,被称为护村河,一直延伸到两旁远处的大河和山崖,河沟上搭起了简单的吊桥,平常禁止人随意过河外出。内侧两旁水田中被挖了无数陷坑,便是山道上也挖了几个大坑,以树枝遮盖后,覆上树叶,再洒上土抹平,乍看上去与正常道路无异。为防村里人误踏,便划上隐蔽的标记,反复告诫村里人若要经过须按标记绕开。再往里,数个巨大并带有尖刺的木架摆放于必经路中,间隙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 伍元奎读过兵书,知道这叫拒马。他当然也知道这种阵势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总是奇怪,为什么要做这么大阵仗,对付江湖高手不会有多大用处,难道真有军队会攻来此地?进攻这里又是图的什么?粮食还是美女? 由此,他又会想到英子,心里便阵阵酸楚。他已不再去骚扰英子,哪怕远远看到也会刻意避开,最多就是躲在角落,偷偷看上几眼。有时,他会看到英子神情凄然,心痛之下,便想上前询问安慰,却还是强行忍住。 他曾装作不经意间打听,听到的却只是恋人间闹闹小矛盾不算什么一类的话语。这让他心里更加痛楚,便下决心永远不再去打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村中十七岁以上的男子均被组织起来练习阵法,虽然并没有多少青壮男子,更多的反而是刘歪嘴、万吊子那些上了岁数身带残疾的人,但也没有让年龄不到的伍元奎、云阁加入。而在参加练习的人中,有实战经验的却也不过就是刘歪嘴、万吊子几个人,因此只能由他们带队训练。 伍元奎虽然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村民们有些小题大作,就算落鹰谷入口受到破坏,可能会有坏人进入,可是这么一个又小又偏的村子哪会有人放在眼里?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练兵布防? 可罗三力却告诉他,当一个蟑螂出现时,便会随时出现更多的蟑螂。山雨未必会来,但当山雨来时,你若没有房屋遮挡,便会无处栖身。 出于好奇,有时他仍会跑去看他们训练,令他惊讶的是,当万吊子、刘歪嘴他们带着队教授演练阵法时,他们如同换了一个人,完全不象平时那般庸懒病弱,反而极为沉稳干练,眼睛里闪着冷静凶狠的光芒,似乎这才是他们从事了很多年的主业。 而阵法也是他在兵书中从未见过的,配着奇怪的器械。每队由五人组成,最前为两面高大过人、留有箭孔的盾牌,一旦合拢,除了箭孔,便严密无比。盾下留有支脚,即使无人扶着,也可稳固不倒。盾后有四人分两排站立,身背单刀、手持弩箭,最后一人则紧抓一杆两丈长、手腕粗细、通体为金属打制的长枪,枪头部分靠在盾上。当远距离攻击时,在盾牌的保护下,前面四人轮流自箭孔发射弩箭。近距攻击时,则五人收起刀弩,合力将长枪刺出。最后之人负责掌控长枪出击方向,他手腕上系着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软绳,另一端系于枪尾,每次将枪刺出后,便靠软绳将枪拉回,然后再次伴着大喝之声刺出。所背单刀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并不作为主要武器。 除了阵法,器械也让伍元奎大感兴趣,并吃惊于制造之人的精巧构思。每面大盾均可分拆成二面小盾以便于携带。弩箭在射出后,只需扳动一根拉杆就可将弦直接拉到位。二丈长的特制长枪可直接分解成二杆一丈长的枪,需要合并时,只需首尾对接一拧一扣便坚如一体,可远攻也可近击。 更让伍元奎奇怪的是,这么多器械大多不是新制,却凭空冒了出来,不知原来是藏在哪里,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器械上都刷了黑漆,显然是为了防虫蛀,所以保养如新。 仅仅一个队演练时,似乎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十多个队一起大喝出枪之时,突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让伍元奎一时陷入惊讶。他竟然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事物能抵御如此强大的攻击。 有时他会怔怔地想,在刀枪林立、箭落如雨的沙场上,真正能够掌控局势的只怕不是那些来无踪去无影的武林高手,反而正是眼前这些普普通通的人。他们没有飘逸的身法、超强的力量和精巧的剑术,但他们却如无数颗细碎的砂石,聚合到一起后,便成为一个坚强的堡垒。 他由衷地赞叹阵法的巧妙强大,认为没有什么样的敌人能够对抗这样的阵法攻击时,刘歪嘴却无丝毫自得神色,反而皱眉摇头道:“不行,还差得很远很远,根本不能用于实战。” 伍元奎大为惊讶,“为什么?”阵中所有人明明都已练得那么娴熟无比、配合无间,为何还不能用于实战? “因为他们的武器还没饮过血。”刘歪嘴冷冷道。 伍元奎悚然,却并不是那么认可。起码他觉得自己面对这样的阵法就无可奈何、无从下手。 可惜村子不大,能够参加阵法演练的不到百人,如果有数千人、数万甚至数十万人组成这样的阵势会怎样?伍元奎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那会不会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瞎老头时,瞎老头却只是摇摇头,道:“阵法不是关键,关键是人。而人不在于多,却在于心,人太多有时反而脆弱不堪。” 伍元奎似懂非懂,却还是趁机卖弄他有限的兵法知识,道:“心就是人和吧?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心齐、泰山移,是不是这个道理?” 瞎老头微微一笑,称赞道:“对啊,但你知道如何才能让人心齐吗?” 伍元奎登时现了原形,回答不上来,眨了眨眼问道:“人心为什么会不齐?” 瞎老头面无表情,“人心各异,天生就是不齐的。” 伍元奎奇怪道:“怎么会呢?我觉得我们村里人心都挺齐的呀。” 瞎老头沉默了一下,似是在回想什么,然后才淡淡道:“那是因为你现是生活在小池塘里,还没进入外面的大江大河,没见过大风大浪。以后你终究会知道的。” 大风大浪么?伍元奎眼中却现出向往之色,想了想道:“瞎爷爷,我想不管是在小池塘还是大江大河,人心应该都是一样的。这里可以做到心齐,其他地方应该也可以的。” 瞎老头微愕,继而一丝笑容从他沧桑的面容上慢慢荡漾开来,“那就要看有没有一个象他那样的人存在了。”随即面上却又渐转惆怅,“可惜,人心复杂,世情冷暖,终究容不下他这样的人。” 伍元奎皱皱眉,这是继上次唐王爷驾临之时提到他之后,第二次听到“他”这个字,却不知道是谁,而似乎其他人都不愿直接说他的名字,但依然忍不住好奇问道:“他是谁?去了哪里?” 瞎老头却不再说话,只是又拉起了他的胡琴,悠长的琴声中透着满满的苍凉。 第三十三章 入屋之会 “小云,这次去送饭你帮我问问那个魔头,我这受损的气海如何才能恢复。” “不问,要问你自己问去。” “唉,那魔头性情难测,根本不许其他人靠近。我担心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他一小指头。你就别让你亲切仁厚的展大伯去冒那个险了好不好?” “我不想和那人说话。” “别那么小气嘛,虽然他打伤了你杨叔,但他那时是受到了刺激才暴躁出手的。再说,他当时若真要取你们性命,只怕你们也未必能够跑掉呢。” “。。。。。。” “唉,小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答应我了?干嘛摇头,你大伯我会伤心的呢。你看,二个月前,为了救你,我可是把我珍藏的灵丹妙药都拿出来了,这可是救命大恩啊。虽然我这人一向高风亮节,救人不图回报,但这么一个小小的忙,你总该帮一下不是?” “。。。。。。” “小云你怎么把耳朵捂起来了?应该是耳朵不舒服吧?我相信你肯定不是因为不想听你大伯我说话,对不对?小云你这么乖,怎么会不听长辈说话呢,是不是?” “。。。。。。” “小云,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有点痛苦?不会是旧伤又发作了吧?不要怕,一会我再给你配一幅药去,就是有几味药要花点时间去找,比如蜈蚣、癞蛤蟆、蚯蚓、蜘蛛。咦,你的表情怎么更痛苦了?” “。。。。。。” “怎么?不是旧伤发作?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练不了剑所以难过是不是?咳咳,小云你也不用担心,大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如何修复你的主气脉,并有了一些心得。最近专门为你熬制了一幅能够暂时提升气力的药,这里面几种药材可是我冒了很大危险,跑到后山上才找到的。比如蝙蝠翅、野猪血、黑熊液。啊,什么是黑熊液?就是狗熊拉的尿了。唉唉,你怎么走了?别走啊小云,这可是极好的药材,快来喝一口,你不喝我可全喝了。” 终于逃离展玄同的唠叨声,云阁端着一个白瓷碗,趁着明亮的月光,一如往常向石屋走去。 碗里装着一个馒头,这是石屋中人每天要吃的全部食物,每天皆是如此,连水都不需要。云阁初时很奇怪,什么样的人能靠一天一个馒头而活下来,即便活下来,只怕也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 但石屋中人似乎活得很自如,甚至在云阁被苏护法击伤难得动弹的的十天里,根本没人给石屋中人送饭,他似乎也没什么事。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他天天来送饭?为什么不能让别人送?或者几天送一次?云阁问过展玄同,但展玄同也不知道,只说,除了杨离和云阁,便从未有其他人被允许靠近石屋。 犹记得第一次送饭来时,云阁既有一丝不安,也有一分不忿。不安的是知道石屋中有一个善恶难料的超级强者,且曾对自己施出杀手;不忿的是杨离因其受伤且不得不远离此地。 那一次,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将瓷碗放在石屋门口一侧的石台上时,隐约感觉到一双紧闭了很久的眼睛忽然睁开,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而犀利。他一惊之下抬头向石屋看去,石屋的门却依然紧闭着,什么人都没有。当云阁转身迈步离开时,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却又沉重的叹息,然后一切再次寂然无声。那叹息声并不是发自心底,而是真切的发自身后石屋。 那之后,云阁每次送饭过来,便什么都感应不到。石屋之中一片死寂,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根本没人居住。但石屋门前的空碗却又显示有人取走了食物。 只不过,云阁本不欲与石屋中人说话,便视若无睹,浑不在意,只是日复一日地送着饭。每天都要靠近石屋,但石屋在他的生活中却并不占有多少分量。 今日,一如既往,石屋静寂无声。云阁将装着馒头的瓷碗放下,收拾起昨日的空碗,便欲转身离去,却突然想起展玄同的请托,不由迟疑了一下。 展玄同并不是第一次想他帮忙向石屋中人请教,他却一直都没有答应。他天性不愿求人,更何况是一个曾击伤过杨叔的人。 但这段时间,他却越来越理解展玄同武功被废之后的痛苦,自然也开始能体会到其玩世不恭表面下渴望恢复的急切心情,因为自己就陷入了同样的痛苦。 因为喜欢所以痴迷,他渴望有朝一日能步入真正的剑道之门,窥见更高的境界。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大门尚未打开,他却已失去了触碰的资格。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剑的问题,主动去做很多农活,好占满自己的时间,但长夜寂静之时,却还是会辗转反侧,脑中闪动的尽是那些灿烂的剑光。 他也曾无数次想把剑丢掉,好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痛,但每次持剑站在山崖前,却又总是想起那个火红的身影、俏丽的容颜。这可是她送的东西啊。 于是他便会取出怀中的绒花,左手花、右手剑,痴痴观看着。剑虽是他的痛,却也是他的思念,如何舍得丢掉? 不知她还好吗?可自己已成了废人,已无法去给她当镖师,无法保护她安全,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找她?即便厚颜去找她,她又是否愿意接受一个废人伴随左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每当此时,心中的纠结与痛楚交织,让他更加黯然神伤。 云阁意图掩饰自己心中的失落,尽量装出安于现状的样子,但显然不是那么成功。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总是小心翼翼地劝慰自己,生怕触碰了自己那敏感的小神经。 而展玄同更是想方设法搜集稀罕物材给他配制补药,比如。。。狗熊尿。 想到这三个字,云阁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气恼,便欲转身离去,但走了两步却想起展玄同的嘱托,还是停了下来。自己气脉断损既已无指望,但展玄同的气海是否会有一丝修复的希望呢?自己是否也该为他争取一下? 想了想,他还是转回身面对石屋,深吸一口气道:“打扰。。。前辈,有一事请教。若一人气海受伤,武功尽废,有何办法能够恢复?” 他一口气把问题说出,便静待回应。但等待好一阵,石屋却始终静寂无声。 云阁叹了口气,转过身,刚要迈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你也差不多废了。” 云阁一怔停步,随即心里一痛,自己虽已决定放弃,但心底多少还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机缘,让自己仍能有所突破。但石屋中人见识远胜他人,如此一说,自然是让自己更加绝望,心中不由更加失落。 他低下头,深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方缓缓转回身,慢慢抬起头,道:“谢谢前辈告诫,废。。。便废了吧。但求前辈告知气海受损的恢复之法。” 石屋中响起轻微的一声“呵”,似是好笑,又似是嘲笑。之后便再次陷入静寂,似已不愿理会。 云阁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回答,便欲放弃。刚欲转身,石屋中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敢进来么?”随即云阁感受到一双冷漠的眼睛,虽隔着石墙,却依然凌厉地落在自己身上。 云阁一时呆住,同时心中又一阵阵紧张。石屋中人为什么要让他进去?是只想面对面看看他还是想杀掉他?若是想杀他,便是不进去也同样可以轻易杀掉自己吧。可若不是为了杀他,眼神却为何那般寒冷凌厉? 莫非此时石屋中人身有暗疾,隔着石屋无法杀人,必须靠近了才能动手?是了,他一定是被铁链穿过骨头锁在石屋中,所以无法出屋,因此想骗自己进去才方便下手。 不对啊,当初自己离石屋有五十步之遥,石屋中人要杀他也是弹指之劳。而当初被苏护法追杀,在石桥之上如此远的距离,石屋中人也能阻止苏护法的进逼。当前这点距离对他自然更加不是问题。 云阁胡思乱想一阵,始终一头雾水,只是觉得还是溜走为好,何必要去冒那个险。他悄悄后退两步,见石屋中人并无反应,便是那隐隐盯着自己的眼神也无任何变化,似乎算准自己会这样,因此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微微迟疑,便想转身奔走,心底却泛起一股鄙视感。这不是石屋中人对自己的鄙视,而是自己对自己的鄙视。他盯着石屋那扇门,想起当日杨离带着血从石屋中飞身而出的豪迈英姿,心中忽然一热。那个高大的男人一直在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不惜面对强敌,自己如今却怯懦地想要逃避。 他自嘲地一笑,心中再无犹疑,迈步上前,便伸手拉开门,自然而然走了进去。只是在拉门之时才发现,便是门也是石头做的,拉动之时极为费力。 石屋中原本漆黑一片,随着屋门被打开,一缕月光射了进去。顺着光线,云阁虽然能看到石屋中部分区域,但大部分仍然处在黑暗中。 令他诧异的是,石屋中并不潮湿肮脏,反而异常整洁,看得见的区域物品虽少,但均摆放整齐,看不到任何灰尘、蛛网覆盖的迹象。想不到,一个被封闭很多年的人竟然还能保持清洁习惯,想来屋主人定然是个追求生活格调的高雅之士。 角落处,隐约可见一个身影端坐于一方石几之上。待逐渐适应黑暗,便依稀可看出对方身着深色长袍,头发整齐地用发冠梳盘于顶,颌下三绺长须,虽看不清面容,但依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庄重儒雅的气质。 这与云阁想象中的凶神恶煞般的形象截然相反,更不理解这样的人此前为何会发出那些如野兽一般狂暴阴森的声音。他竟一时盯着对方愣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 黑暗中,对方目光清濯,也在打量着云阁,似乎也有点好奇这个由杨离一手带大并拼命保护的少年是个什么样子。 面前的少年自然而然的站在那里,既无明显畏惧,也无故作勇敢之态,清亮的月光照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映出他洒脱恬淡的面容。 第三十四章 魔鬼协议 “怕吗?”石屋中人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沉厚,无波无澜。 “有点。”云阁坦然道。虽然表面平静无畏,但心底多少有些不安,他并不想遮掩这一点。 石屋中人似是没想到云阁这般坦诚,讶然一笑,“小离不愿你练剑,你为何执意不听?”他竟称杨离为小离,这让云阁感到奇怪,不知二人原来是怎样的关系。 但他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私事,因此还是直接回答道:“我喜欢剑。”他当然知道,杨离虽未明确阻止他练剑,其实多半还是不赞成的。至于暗暗为他提供便利,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对剑的兴趣而已,本也没有指望他能练出什么。 “为什么喜欢剑?”石屋中人盯着云阁再问。他的声音虽听不出任何情感,却也没有此前的阴森冷酷,这让云阁初时的不安渐渐散去。 为什么?云阁也一时陷入恍惚。村子中并没有其他人用剑,便是杨离在对付楚灵斑之前,也从未在云阁面前动过剑。自己为什么会对剑拥有这样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许需要进入他幼小而模糊的记忆中。他已不确定那段久远而破碎的记忆是否真实,也许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 梦中依稀记得,曾有个男人紧紧抱着幼小的自己,在数百人的疯狂追杀中,挥动一把长剑,带着满身鲜血,艰难冲出层层包围。依稀记得有一滴血落在自己小小的脸上,也不知是追杀之人的血还是抱着自己那人的血。 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梦境,且随着时间流逝,梦境更加模糊,但梦中那个执剑之人却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那样威猛,那样壮烈,但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却又那么温柔、那么坚实。 也许正是因为那场梦,让他对剑有着一种痴迷与执着。但又因为或许只是一场梦,他始终不愿意说出来,也说不清楚。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声道:“我不知道。” 石屋的黑暗似乎完全影响不到石屋中人的视觉,他紧盯着云阁,不愿放过他神情上的任何变化。听到云阁的回答,他目光微闪,缓缓道:“你想为别人问武功被废如何恢复,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要废?” 云阁黯然低头,“这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杨离不愿他练剑,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不想他受到御剑门的追杀。而他却执意要练,引来苏护法这样的变态高手亲自出手,断其气脉,自然怪不得别人。 石屋中人淡淡一笑,“说的也是。既入剑道,自然要面对刀光剑影,技不如人自然怪不得别人来断你气脉。可笑你那杨叔费尽心机想护你周全,最后还不是徒劳无功?” 石屋中人一说到杨离的不是,云阁顿时不悦,虽知道面前的人极为可怕,却还是抬头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杨叔无关。” 昏暗中,石屋中人面上微现讶异,却没有生气,反而嘿嘿一笑,“你倒是重情重义,看来小离没白养你这么多年。不过,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他的脸上现出一抹怪异的神情,“你还想不想修复你的气脉?” “什么?”云阁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一时有点不敢相信,“我的气脉可以修复?” 石屋中人脸上似笑非笑,锐利的双目紧盯着云阁,“如果可以呢?” 云阁一怔,惊喜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面前之人并不真如此时表现得那么和善,而是对他和杨离都出过手,害得杨离受伤远走,在展玄同口中就是个魔头。即便他真有如此能力,只怕自己也要付出难以预料的代价,那样是否值得? 想了想,他还是小心翼翼道:“您。。。能不能先帮展大伯修复他的气海?” 他这话有两层意图,一方面是为了完成展玄同的嘱托,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试探对方是否真有如此能力和诚意。若他能帮展玄同修复气海,自己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觉得值得。 石屋中人冷冷扫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的顾虑和意图一清二楚,哼了一声道:“那家伙抱着一本破剑诀,练了一辈子也不过练成二流水准,要气海何用?修复了还不是又被人打残?” 云阁心道,这话若被展玄同听到,只怕鼻子都要气歪。但他既受所托,还是想为之努力争取,便道:“您若帮他修复了,我。。。一定铭记您的大恩。” “铭记大恩?嘿嘿,”石屋中人突然森然一笑,声音更加阴冷,“我这一生不需要别人记恩,更不需要别人报答。顺我者活,逆我者亡而已。你竟敢和我谈条件?” 云阁身上冷汗微冒,心知此途已不通,对方看似儒雅,其实说变脸就变脸,自己岂敢把命运交到对方手上,便轻施一礼,道:“如此,打扰前辈了。”说着便慢慢向门外退去。 石屋中人并不阻拦,只是冷冷看着他退到门边时,方缓缓道:“你以为你杨叔五年之内真能回来?” “你说什么?”去阁大惊,快步走回,急问:“杨叔会有什么危险?他。。。他不是答应了为你办完事就回来的吗?” 石屋中人语带讥嘲,冷笑道:“他不过是以此为你延了五年的命而已。你以为我要他办的事那么容易完成?就算完得成,他也不会有命回来。虽然这五年内,他也会挖空心思另外想办法保护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阁心中悲痛,一时泪眼模糊、神情茫然,良久方颤声问道:“他去了哪里?如何能够找到他?” 石屋中人冷冷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去做什么?能帮得了他?” 云阁轻轻摇头,“我要去陪他,死在一起。” 石屋中人沉默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果然没用。竟然不想尽快强大起来去救他,只知道求死觅活。” 云阁神情苦涩,“我就算修复了气脉,也不过是无基之御,已很难有更大提高,如何救得了杨叔?” 石屋中人眼中厉芒一闪,微哼一声道:“那是你没用。无基之御虽被人视为歧途,但歧途有时不过是比较艰难,却也未必走不通。” 云阁心中一喜,如同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急忙道:“那要如何做?” 石屋中人冷冷盯着他好一阵,方道:“我知道如何做,但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 云阁一愕,却立即摇头道:“我不后悔,我只担心是否来得及去帮杨叔。”他很清楚,眼前的大魔头固然有着超强的能力,也许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但也可能把自己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可一想到身受重伤、生死难料的杨离,便不再顾忌任何后果。心道:自己既然连死都不怕,又怕什么?若他的要求违背道义或太过分,自己大不了以死还之。 看着云阁坚定的神情,石屋中人面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淡淡道:“你也太小看你杨叔了,他熬过这五年问题还不大。” 云阁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以后每天都把饭给我送进屋来。” “啊,就只是。。。进屋?”云阁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石屋中人冷冷一笑道。 这一笑竟然有些阴森,使云阁不由打了个寒战,似乎刚刚是与一个恶魔签订了一份死亡协议。心中隐隐觉得,事实只怕不是送饭这么简单,一定有一个更深更大的陷阱在等待着自己,可自己却无法揣测,更无法。。。拒绝。 石屋中人说完便闭上眼睛,气息似也跟着消失,石屋便随之再次陷入寂静。若不是他就在眼前,几乎难以让人注意到有个人存在。 云阁知道对方这是在下逐客令,不由又有些奇怪,原以为对方会拿本武功秘籍出来或者手把手教自己一些练功之法,没想到竟然直接让自己走人。 他虽对石屋中人怀有很深的戒备,但对其要如何训练自己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想来是打算明天才开始教自己,云阁这样想了想,便准备离去。 走之前忍不住又认真看了对方一眼。他已更加适应石屋中的黑暗,看出对方面容清瘦,却依然看不出对方多大年龄,只觉得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苍老。而其身上并无任何锁链,不象是被人锁在此处。心中好奇,忍不住脱口问道:“您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 石屋中人突然睁开眼,森然的目光射在云阁身上,喝道:“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声音越来越大却又越来越冷,到最后已声震石屋,儒雅之风全然不见,而整个石屋温度似也跟着骤降。 云阁大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何随意的一句话竟会让对方突然变得暴怒狂躁? 而这一幕似又有些熟悉,他想了想,是了,这和那苏护法暴怒时的情景十分相似,莫非二人有什么渊源?或者越是变态的高手其情绪越是难测? 感受到强烈的危险,他下意识拔出背后长剑横于胸前,全神戒备。 吼叫一阵后,石屋中人停了下来冷冷盯着云阁,阴森之气却更趋浓重,片刻后突然问道:“你可知成为真正强者的途径是什么?” 云阁满心紧张,哪有精力思考?更不知答案为何,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石屋中人寒声一笑,“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死之间,不为强毋宁死。”说着不待云阁思考,突然手一扬,一道寒冷异常的劲风袭向云阁。 第三十五章 艰难磨砺 云阁一时间浑身颤抖、汗毛直立,因为他发现这一击根本无法抵挡。他并不怕死,可他全神戒备,眼睁睁看着对方信手抓起一物打向自己左脸,毫无玄妙,毫无花巧,但却似带着地狱阴寒,又如裹挟着山崩之威席卷而来,这根本就是让他无法抗衡的力量。一旦被击中,哪还会有命在? 在那强大的威压中充满了讥嘲与鄙视,那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蔑和凌然。面对这股扑面而来的威压,云阁只觉得自己如同泰山之前一只蝼蚁,即将粉身碎骨。 而除了强大的威力,更让他无法抵挡的,是这一击看似不快不慢,轨迹清晰,但却如不受时空限制,让他根本无法捉摸其位置来势,所谓的察意根本派不上用场,自然不知如何出剑,一时茫然而绝望。 一时间,他意识到,什么修复气脉、援救杨离只不过都是对方折磨玩弄自己的把戏,先带给自己强烈的希望,再把自己狠狠砸到地上,踩踏成肉泥。 他忽然想起苏护法的那句话:“你本就是个不该活着的人。”心中忽生一股愤怒。在强者眼中,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或许本就是可以随手捏毙的。若非有杨离和一些村民护佑,自己是否早已化为冰冷的尸骨? 眼前那死亡威胁带来的本能恐惧和心底滋生的强烈愤怒似是点燃了身体里沉睡的火种,似有一团火焰瞬间燃烧并升腾而起,激出全身消失了很久的力气,颤颤抖抖举起长剑,挡在身前。 “嘭”的一声,云阁左脸如被狂浪冲击,随之身体飞出石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一时意识迷糊。石屋之门随之关闭,然后再无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意识渐渐回归,如同烈火炙烧般的剧痛感也跟着涌遍全身,让云阁忍不住呻吟一声,但他立即咬牙闭口,不肯让石屋中人听到他的痛苦。 他趴在地上,艰难得喘着气,却无丝毫力气可让他动一下身体,更别说爬起来,似乎浑身经脉均在那一击之下变得破碎扭曲,不断撕扯着他的血肉。 过了好一会,那种撕扯感才稍稍有所缓和,云阁才感觉到身体有了一丝力气,他痛苦而小心地扭扭脖子,还好,虽然很痛但好象没断。他缓慢而吃力地抬头,一道热流沿着嘴角流出,他摸了摸牙齿,似乎没有牙齿被打掉,看来是某处内脏受了伤。 云阁又休息了一会,等积累了一些力气,方挣扎着站起来,回身看向石屋,竟然有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觉。此时才顾得上仔细回想对方所用的武器,似乎只是。。。一本书。 看来是被人家用书狠狠扇了一耳光。若用的是剑,自己当然已身首异处。云阁苦笑一下,擦了擦嘴角,带着一身痛楚和满腔愤恨,踉跄离去。 看着云阁摇摇晃晃回来,展玄同带着一脸诧异迎上前来,“小云,怎么这么久?你你喝醉酒了?”随即看到云阁红肿的左脸和痛苦的表情,不由惊道:“咦?这是怎么了?挨揍了?” 云阁不语,直钻进屋,一头倒在床上。身体一旦放松,剧痛感便再次如浪涛一般涌出,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展玄同小心地跟进来,“怎么回事?是因为我那个问题挨揍的?”随即搓搓手,“唉,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云阁痛苦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艰难抓过枕头蒙在头上,以遮掩自己的呻吟声。 展玄同尴尬一笑,“好好,你先养伤,我不打扰你。那个。。。没问到没关系,过两天你再帮我问好了。” 一个枕头飞过来,展玄同急忙逃出屋外。 那记凶猛霸道又充满羞辱性质的耳光不仅打伤了云阁的左脸,同时似乎也打破了他原本对御剑的那一点点领悟。 一闭上眼,脑中便全是那记耳光。石屋中人纵然暴怒,举手便挟强大威势,但落到他脸上显然还是没有使用多大力气,否则,便是用一本书也足以要了自己的小命。但那举重若轻的一击却依然还是让自己躲无可躲、挡无可挡。 原以为自己只是气脉断损,气力溃散,导致剑法难以施出,可在真正的剑法面前,自己差的却远远不仅是气力。 他并没有看到对方如何起身,却清楚得看见那只手连同手里的书挥向自己,那是真正浑然天成的一击。书在其手便如长在其身,挥动之时,只见其手难见其书,是因为手已延伸成书,书便若其手,已难以分出哪是手哪是书。 当书向自己挥来时,又觉得仿佛融入了这个时空,在其应在之处,动其应动之势。让自己不论如何出剑都觉得格格不入、错漏百出。 如若石屋中人换成长剑在手,会是怎样可怕的威力? 这才是真正的御剑之道吧?云阁呆呆地想着,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梦中依然满是那记可怕而羞辱的耳光。 他却惟独没有注意去想,为什么那一刻自己竟然挥得出饱含气力的一剑? 过了两天。 “小云,你应该好些了吧?该去送饭了。” “什么?还要。。。送?” “人家又没打死你,为什么不送?咱可不能不守信诺。” “你。。。” “快去嘛,顺便再帮我问一下我那个问题。” “。。。。。。”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看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这可不是好习惯。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对长辈要有礼貌嘛。小云平时那么乖,怎么可以不理长辈呢?” “。。。。。。” “真是不象话。都怪那个杨离平时不好好教你学礼仪,以后可以好好背背礼书,一本书都要背下来才行。哎呦,为什么瞪我?你家杨叔就那么好?都把你教成一个闷瓜了。有我对你好吗?竟然都不能说他一句?” “呼。。。呼。。。” “怎么喘气这么粗?不是生气了吧?小云你那么乖,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对你大伯我生气的。你都两天没出门了,怎么也该出去走走。我知道你是因为脸肿了,觉得没脸见人。有什么关系嘛,小孩子挨揍是很正常的呀。” “。。。。。。” “这孩子怎么捂起头来了呢?是不是头疼啊?哎呀,会不会昨天被打坏脑子了?这可不好,快把我的药喝上一口,不但补气血,还能治伤。不喝?为什么不喝?不就是有狗熊尿嘛,狗熊尿怎么了?那可是一味好药,没听说童子尿也是药吗?喝的人多着呢。咦,怎么跑出去了?记得把人家的饭带上哦。嗯,这才乖嘛。” 昏暗中的石屋如同魔鬼,静静盯着一步步艰难靠近的云阁,阴森而又冷漠。他心里不停念着:“不怕,不怕,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但那种压迫感依然让他控制不住的心惊肉跳。 身体并未完全好转,遗留的痛楚虚弱和此时的惊慌恐惧相互交织,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不来送饭又如何?大不了他出来把我杀了。”他恨恨地想。 “可是,杨叔与他达成了协议。”他复又觉得郁闷而无奈。杨离答应了的事,无论有多艰难,无论他如何不理解,也要去做到。哪怕是让他跳下万丈深渊,他也不会有丝毫怀疑。因为他知道那个沉默的男人绝不会伤害自己。 他终于走近石屋,颤抖着把碗放到门前石头上,便立即转身逃走,一秒也不想多呆。 才逃两步,石屋中响起“呵”一声冷笑,笑声中满是鄙弃,然后是“废。。。” 云阁霍然转身,不待那个“物”字出口,一把抓起石头上的碗,猛然拉开石门,大步迈了进去。 时间在难熬中一分分过去,石屋方向再次传来沉闷的“嘭”“啪”两声,展玄同身体一抖,嘴角一抽,“看来又挨揍了。唉,我这么做真的对吗?可杨离告诉我,有个高人曾说过,这孩子的剑道前途就在那老魔头身上,无论那魔头如何恨他,他的生路都只能指望这个老魔头。这个混蛋杨离倒是好,一走了之,坏人都让我做了。”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云阁又捂着右脸踉踉跄跄冲进院里,钻进屋内,然后砰一声关上门,再不见出来。 “唉,小孩子家脸皮就是薄啊,脸肿一些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呢?你这样不让我进门,却让我如何给你治伤?”展玄同一边叹气,一边开始发愁今晚要睡哪里。 次日傍晚,屋门被轻轻敲响,然后展玄同温柔小心的声音响起:“小云,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出来吃点。” 屋中静默无声。 “你看大伯我昨夜睡在院子里,被蚊虫咬得浑身是包,现在都还痒。你不会忍心今晚还让我睡院子里吧?” 屋中依然静默无声。 “我把饭菜放门口了,记得出来吃啊。你看你这么对我,我还是不忍心不给你饭吃。” 屋中还是没有动静。 “对了,今天小奎来找你。知道你这时的脸不方便见人,我说你不在,把他挡回去了。看大伯我多体谅你,你都不感动一下?” 屋中依然毫无回应。 “好吧,大不了今晚不送饭了,估计那魔头应该不会发火。唉,看大伯我多么为你着想,知道你两边脸都肿了,不能再挨揍了。” 屋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第三十六章 浴火为星 展玄同一惊,心道不好,这小祖宗终于要出来大发脾气了。战战兢兢回头一瞧,却见云阁坐在门口,抓起食物便大吃起来。虽脸颊依然红肿,嘴角血丝犹在,神情犹带愤恨和痛楚,眼神却清澈明亮,并无颓废之态。 展玄同大张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吃完眼前的食物,云阁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饭呢?” 展玄同急忙道:“没吃饱?那我再去拿。” 云阁摇摇头,“我是说要送给石屋那。。。魔鬼的饭。”他此前都不愿称石屋中人为魔头,现在则觉得称为魔鬼才更合适。 展玄同嘴张得更大了,半晌合不拢,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你今晚。。。还要去送饭?” 云阁怒哼一声道:“送,为什么不送?”抬起头望向石屋方向,恨恨地道:“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打着我的脸。”他已下定决心,就算被打死打残,也要护住自己的脸。 戌时左右,石屋方向又是“嘭”“啪”两声,展玄同的心也跟着跳了两跳。好一阵,便又看到云阁踉踉跄跄回到院子,左脸颊肿得更高。 他好不容易打开屋门,便要进去,却又停了下来,转回头冲着目瞪口呆的展玄同勉强一笑,笑容中难掩一丝尴尬,“下次,下次一定不让他打到我的脸。” 看着少年进到屋里,不多久细微的鼾声夹杂着痛苦呻吟声响起,展玄同轻声自语:“年轻,真好。” 次日,云阁忍着浑身疼痛,早早起床。吃过早饭,便面对一个树桩闭目沉思,每沉思一阵,便睁开眼睛狠狠挥出一剑,复又闭目沉思,然后再次挥剑。 他终于又抓起了那把剑,而他似乎又开始能挥得动他的剑。虽然气力依然不稳,却已不再如原来那般绵软。 只不过每次挥剑都会牵动他由内到外的伤势,免不了挥剑后都忍不住要痛呼一声,却依然咬着牙坚持不辍。 他不怕受伤,也不怕疼痛,他无法忍受那种被人肆意打脸的耻辱。 数日之后的一个正午,院子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少年闯了进来,诧异地看了院中的云阁一眼,便跑到屋门前用力敲起来,喊道:“小云,你给我出来,都躲了好几天了。我知道你在,干嘛成天躲着?” 云阁叫道:“小奎,我在这呢。” 伍元奎吃惊得看向云阁,摇头怒道:“你是什么人?我家小云哪是这幅猪样子?你为什么冒充他?” 云阁咬牙切齿道:“小奎,信不信我一会把你也打成这幅样子?” 伍元奎大惊,跑过来抓着云阁的肩膀,不敢置信地叫道:“小云,真的是你?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云阁龇牙咧嘴地推开伍元奎的手,揉了揉疼上加疼的肩膀,方轻咳一声,尴尬道:“被人打的。” “什么?被人打成这样?”伍元奎惊叫,随即狂吼起来:“是谁?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家小云,我要去找他拼命。” 云阁朝石屋方向一指,道:“那个人?” 伍元奎转头望去,继续狂吼:“那里?那里是谁?快告诉我是哪个混蛋,我马上去找他。” 云阁平静道:“石屋里那个混蛋。” 伍元奎的狂吼声戛然而止,身形如定住了一般。好半天才慢慢转回头,却不敢看向云阁,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啊,小云,我忘了我竟然还没吃午饭。我先回去吃饭,一会再来找你,啊不,明天,哦不,后天,后天再来找你。”说着便向院门溜去。 云阁一把抓住他,“别走啊,小奎,要帮我报仇啊。” 伍元奎啊了一声,“你说什么?小云,我听不清楚。我先走了。”拼命挣脱云阁的手,飞似地跑掉了。 日复一日,每到戌时左右,石屋方向便规律性地响起“嘭”“啪”两声。展玄同的心也会规律性地跟着一跳。 当然,除了他,还有一个少年,也会紧张得心跟着一跳,口中喃喃自语:“小云,你要挺住啊。” 云阁没有垮掉,他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继续坚持。脸肿了又消,消了又肿,由颊至颈留下了道道淤痕,也用掉了展玄同不少疗伤消肿的珍贵药材,心疼得他愁眉苦脸。 没人注意到,包括云阁自己似乎也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他握剑的手越来越坚实,他挥出的剑越来越锐利。 虽然,他还是挡不住那挥向脸颊的一击。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云阁虽依然踉踉跄跄地回来,眼神中却神采飞扬。他拉开衣服,指着肩膀上红肿的一块,向展玄同炫耀道:“看,展大伯,他这次只是打到我肩膀了,打到肩膀了。”竟比击败一个强敌还要兴奋。 展玄同安静地看着他,待他有所消停后,才平淡地问:“还是一招吗?” 云阁也安静了下来,点点头道:“是的。”兴奋之色虽已消去,却目光灿然,眼神中有着失去已久复又回来的自信。 展玄同也点点头,“嗯,慢慢来嘛。” 他没有去问云阁气脉有没有修复,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数十年的人生风雨让他知道,虽然绝大部分人是依靠智慧与勤奋而逐渐变强,而有的人,却还需靠另外两种东西才能强大起来,那就是痛苦和坚韧。 “可惜啊,我老了,这方法不适合我呢。”展玄同轻声念叨。 他抬起头望向璀璨的夜空,繁星点点。他知道,有一颗新的强者之星正慢慢孕育而生,虽然现在仍极其微小,但终将闪耀整个夜空。 六月末的一天,伍元奎站在一汪盛开的莲花池边,呆呆地看着池中一朵最大最鲜艳的莲花,长枪插于身旁地上,一人一枪一动不动,仿若雕像。 身后响起云阁的声音:“小奎,发什么呆呢?” 伍元奎啊的一声,急忙将手缩进衣袖,抱怨道:“小云,你怎么也学别人鬼鬼祟祟地靠近?” 云阁没好气道:“你才鬼鬼祟祟,我老远就喊了你,你却没听见。”看了看伍元奎的手,问:“手里是什么?快拿出来。” 伍元奎的手缩得更紧,紧张道:“没。。。什么。” 云阁瞥了他一眼,“都学会藏秘密了?这可不是我家小奎兄弟的作风。” 伍元奎叹了口气,“我手里抓着一颗暗器呢,正准备偷袭你,没想到却被你发现了。” 云阁不屑地道:“就你还用暗器?只怕你不是那块料。” 伍元奎笑骂道:“敢小看我,看招。”说着手一扬,作势掷出,但手却依然紧抓着没有松开。 云阁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根根将手指掰开,抢过他手里之物看了看,不由吃了一惊,“竟然真是暗器。” 那是一根六寸长的木制暗器,一头尖锐,另一头却有几个分叉的枝丫,被刻成莲花形状,只是雕刻得还比较粗糙,似是尚未完工。 伍元奎尴尬地笑了笑,“我都说了有暗器了,你还不信。”伸手想要抢回来,却被云阁闪开。 云阁又看了看,还给伍元奎,沉默一阵才轻声问道:“这是为英子姐制作的簪子吗?” 伍元奎登时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小云,你觉得这池里莲花有英子好看吗?” 云阁苦笑了一下,“在你眼里,这世上哪还有比英子姐更好看的事物?” 伍元奎也笑了笑,笑容里却满是苦涩,“她应该。。。快和文修哥成亲了吧?我想制一根簪子送她作礼物。她头发那么多,就算编成辫子也不容易盘住。” 云阁转开头,不忍看伍元奎那张悲苦的脸,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同情,想了想,还是如实道:“不确定,有人说他们要成亲了,但也有人说英子姐还没有答应。” 伍元奎木然点头,哦了一声,“小云,你答应我。英子成亲时,你帮我把这根簪子送给她。到时就说我。。。拉肚子,不能参加。” 云阁疑惑道:“难道你永远不去看英子?这地方又不大,你能躲到几时?” 伍元奎深吸一口气,象是沉醉于莲花的香气,闭目道:“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去投军了。说不定哪天死在战场上,也就没这个问题了。” 听到死字,云阁吃惊地看向伍元奎,“英子姐若真的成亲了,你不会难受地跳河自杀吧?” 伍元奎飞起一脚,骂道:“滚。男子汉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我伍元奎岂是为情自杀的懦夫?” 云阁并不躲闪,硬抗他一脚,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对了,你这莲花刻得真难看,象猪啃似的。” 伍元奎大怒,“哪有那么难看,好歹你一眼就看出来是莲花。” 云阁嘿嘿一笑,“我只是乱猜的,其实第一眼我还以为刻的是猪尾巴花。” 伍元奎更是大怒,连踢数脚,却都被云阁轻松避开,知道云阁最近不仅气力尽复,且长进明显,拳脚上已难占到便宜,停下脚,转了转眼睛道:“那也比某人强,把攥了几年不松手的武器都送了出去,还泄露功夫,害得自己差点成为废人。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子会让我们家小云如此动心?” 云阁面上一红,知道伍元奎极为聪明,自己的事终究瞒不住他,却还是嘴硬道:“那又怎样?我不还是练了回来?” 伍元奎故意揉揉脸,嘲笑道:“那是被人无数次打成猪头才练回来的吧?瞧瞧现在脸上都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呢。” 云阁终于也发起怒来,一把抓住伍元奎便扭打起来。二人连摔带抓,直如两个泼妇打架,毫无半点高手的架势,却又乐此不疲。 直到村西方响起连续而急促的哨声,二人才一惊松开手,一起看向西方。 第三十七章 连家武卒 “出了什么事?”云阁皱眉问。 “有人闯村,这是警报。”伍元奎答道。相比云阁,他对警报哨声更为清楚。 “此前好象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哨声吧?”云阁又问。 “是的,有过两次。第一次来的是十几人的小股土匪,连我们的护村河都没过得了,就被我们几箭吓跑了。第二次倒是来了近百人,还扎了羊皮筏子过了河,但还是被我们放箭打跑了,都没废什么力气。但这次,”伍元奎仔细分辨笛音,也皱起眉头道:“二短三长,竟然有二百人之多。不行,我要过去帮忙。”看了看云阁,迟疑一下道:“小云,你。。。就不要过去了。”他知道云阁不适合远离石桥,故有此一说。 云阁微微一笑,“你快去吧。” 伍元奎点点头,胸膛一挺,大喝道:“且看本将军大展神威。”说着便撒开腿直奔村西跑去。 看着伍元奎跑远,云阁神色微怅,轻声自语:“你们去冒险打斗,我却要安心躲藏。这如何公平?” 随着警报声不断吹响,整个村子也紧急却有序的动起来。本分散于村中、田里、山上各事劳作的人快速向村西集结,并立即组成十个战斗队列,共五十人,扼守住进村要道,严阵以待。这已是村中的主要战斗力量。 道旁十丈高瞭望塔上的人停下警报哨声,手持黄旗不断打出信号,指示目前入侵之敌已行进到的位置。从黄旗信号看,目前敌人正自西岭顺着山道缓缓行来。 但令人奇怪的是,等了二刻钟,仍未见到敌人进入视线。难道来的不是敌人,只是误入落鹰谷的百姓?但为何会有二百人? 由于罗三力内伤虽已无大碍,但力气依然未能完全恢复,所以平时就由刘歪嘴负责指挥作战。他盯着远处的山道,面上渐渐凝重起来。 伍元奎来到刘歪嘴身边,叫道:“歪嘴叔,怎么样?敌人在哪?” 刘歪嘴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喝道:“小奎,到后面去。” 伍元奎急忙道:“我是来帮忙的,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 刘歪嘴转过头,盯着伍元奎,神情严肃,一字字厉声喝道:“到后面去。”此时的他完全不同于平时那个容貌丑陋、朴素平凡的村民,看上去竟象个久经沙场、残酷无情的老兵。 其突然展现出的威严和冷酷让伍元奎也感到害怕,他脖子一缩,吐吐舌头,不敢多言,灰溜溜地退到战队后面。 队列中一个一手扶盾一手持弩的男子冷冷道:“有的人只怕会越帮越忙,最好躲远点。” 伍元奎神情一滞,微微低头,道:“文修。。。哥,我。。。不会添乱的。” 陆文修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他身体强健,故被安排在队列之前的重要位置,既负责持盾移动,战斗时也要持弩射击及合他人之力共同出枪。 队列中有几个人冲他怪怪的一笑,自然是知道二人之间那点问题。伍元奎一时只觉得周身不自在,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觉得难熬之时,西方远处山道上突然现出数面旗帜,每面旗帜上均写着一个大大的“连”字。渐渐地,旗帜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越来越多,脚步声也越发明显。 最前三人身着闪亮的银甲,骑着高头大马,居中者持戟,左右两人各持长刀、长枪,不慌不忙,徐徐而行。其后则是长长的步兵队列,即使是步兵竟然也个个身着甲胄,手中长戈林立。除了他们步行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车轮行进的声音。 伍元奎心中奇怪,攻击的一方往往非常注重气势和速度,喜欢突然出击。象对方这样不疾不缓,看上去都不象是来发动袭击,倒象只是来闲逛或过路的。虽然知道来者定然不善,且装备显然不是一般山匪可比,但还是不再象初时那么紧张。 这时,刘歪嘴连续发出命令,要求负责把守吊桥和瞭望塔上的人回撤到战队之后。并让队列紧密靠拢,枪拧紧,弩上弦,人人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发出二级警示哨声,让村里其他人员也做好接应准备。 伍元奎不解地看向刘歪嘴,却发现他神色更加凝重,远比上次击退近百土匪时严肃得多,竟象如临大敌一般。难道这些慢慢悠悠行来的敌人竟然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强大得多? 伍元奎忍不住透过盾牌的缝隙凝神向前方看去。来敌依然不慌不忙,逐渐行到护村河前,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停下前行,同时前段队伍立即向两边分开,留出一个通道。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后面又有羊皮筏子?伍元奎胡乱猜想。 “这是连家堡武卒堂的人,是连家堡专门用来摧城拔寨的,我们的工事挡不住他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传来。伍元奎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高兴地叫道:“罗三叔,你怎么也来了?” 罗三力依然面色苍白,显示身体仍未完全好转,只是已勉强可以走动。他望着前方来敌的举动,平静道:“今天将是一场硬仗。” “连家堡?”伍元奎感觉这名子象是在哪听说过,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云阁曾与连家堡黑骑堂的连承忠、连承孝交过手,便道:“小云打赢过连家堡的堂主呢,应该不会那么难对付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罗三力尚是首次听说,大为奇怪。伍元奎便把从云阁处听说的情况细说了一遍。 罗三力嗯了一声,道:“不要以为小云曾侥幸赢过连承忠就认为连家堡弱。连家堡的黑骑堂全由骑兵组成,极善于在马背上冲锋作战。连承忠败于小云一方面是地面上作战非其所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过于轻敌。此外,”罗三力叹口气道:“小云对剑似乎天资极佳,越是面对强敌越能有超常发挥。” 伍元奎点点头,为云阁得到罗三力称赞而由衷高兴,又问道:“连家堡有很多个堂吗?今天来的武卒堂是不是很厉害?” 罗三力道:“连家堡本部位于兴州,共有五个堂,分别为信聆堂、白虎堂、风隐堂、武卒堂、黑骑堂。信聆堂专负责收集情报,管理其庞大的情报网;白虎堂负责内部防卫和处理江湖争斗事务;风隐堂则负责对重要人物的刺杀;武卒堂负责攻坚摧寨,虽多为步兵,但擅长使用各类器械;黑骑堂负责训练骑兵,战斗时可发起正面冲锋。每个堂虽对外声称只有二三百人,但事实上至少千人,因此连家堡总兵力不下五千人,实力一直受到各方忌惮,轻易没人敢招惹他们。” 伍元奎满面惊讶,“他们如此强大,若是干打家劫舍的恶事怎么办?官府也不管他们?” 罗三力嘿嘿一笑,“他们干的恶事可远不止打家劫舍,拐卖人口、杀人灭门、抢夺地盘之事也干了不少,但兴州知州却是连家堡堡主的结拜兄弟,你觉得他会去管吗?” 伍元奎目瞪口呆,一时觉得难以理解,沉默一下又问:“他们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进攻我们?我们又不会威胁到他们。” 罗三力面无表情,“任何一个势力只要足够强大,自然就会想拓展地盘。连家堡本部位于兴州,在狼居山西南,离狼居山不过百里路程。而狼居山所处位置正是军事要地,只要清除掉我们,完全控制狼居山,就可以此为基地,居高临下威慑南北数个州城。特别是东南方的益州,一向与其不睦,更可能被其纳入掌控。” 伍元奎怔了怔,“益州?”想了想,啊地一声道:“那不是唐王爷的地盘吗?” 罗三力点点头,“若不是受到连家堡威胁,益州唐衍也犯不着低声下气来找我们。” 伍元奎思索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不能与益州联手对付连家堡?为什么要。。。拒绝他们呢?”从战略上讲,弱弱联手才可能抵抗强敌,因此伍元奎有此一问。且唐衍给他形成的印象还算不错,看起来礼数周到、礼贤下士。 罗三力叹口气,道:“你以为那唐衍真是个一心为国、礼贤下士之人?虽然他被先帝赐姓唐而被称为王爷,却并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出身。这么些年他在益州为根基,暗自贩卖私盐,并从事海上生意,赚取巨额财富,何尝不是用于私养军队?只怕他掌控的势力以及私底下的野心丝毫不亚于兴州连家堡。且一直有传言说他与戎狄、汝真及东瓯海盗们多有勾结,与他联手只怕是与虎谋皮,说不定反会被他连累出卖。” 伍元奎大感羞惭,同时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看人看事过于肤浅。原以为罗三力等人直接拒绝唐衍是因为不舍得山村平静生活,不愿意再去打打杀杀,却想不到竟还有这么多深层次原因。而那唐王爷看上去和蔼亲厚,却也想不到竟是个机关算尽之人。 只是,伍元奎仍有个疑惑,“我们身处深山,人少力弱,那唐王爷、连家堡何必非要惦记着我们?视我们不存在就好了。” 罗三力看了看他,面上微微一笑,“因为我们这里有个大将军在啊,人家哪能不在意?” 伍元奎吃惊道:“是谁?” 罗三力笑道:“当然是伍元奎伍大将军。” 伍元奎大窘,哼了一声,转头专心观看前方战事。 第三十八章 步步后退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护村河对岸,在连家堡武卒让开的通道上,缓缓行来一架长车,行到河边时方止住车轮,但长长的车身却继续依靠滚轮往河上探去,逐渐越过河面,搭到这边的岸上。 伍元奎惊讶道:“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 罗三力叹口气道:“这叫桥车,专门过河搭桥用的。可惜我们的河不够宽,让敌人的桥车派上了用场。” 伍元奎有些着急道:“为什么不冲过去砍断这座。。。桥?”阵中与他想法相同的年轻人竟有不少,他们也纷纷看向刘歪嘴,七嘴八舌提出建议,希望他下令冲击。 刘歪嘴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只要求所有人躲避好,惹得一些急躁的年轻人发出抱怨之声,认为刘歪嘴过于怯懦保守。伍元奎也大惑不解,看向罗三力等他解释。 罗三力看了看他,微微摇头道:“当敌人露出一些你觉得有机可趁的弱点时,记住,首先要想一想会不会是陷阱。论单打独斗你歪嘴叔虽不擅长,但说到战场指挥,他可比你三叔我强多了。”他说话平缓,显然不是开玩笑。 伍元奎满面惊诧,想不到刘歪嘴平时低调平凡,甚至有时显得沉默呆滞,但在指挥打仗方面竟能得到罗三力如此认可。他埋头思索了一下,又凝神向远处敌人看去。只见到在靠近河岸数排敌人身后,似乎隐隐约约另有十来架木架子般的器械,只是被敌人旗帜遮挡,看不清楚。 伍元奎左右看了看,见左前方有一棵又直又高的树,便立即跑过去,将枪扎在一边,便抓住树干爬了上去。他小时经常干爬树摸鸟蛋的事,因此爬树对他来说驾轻就熟,三下两下便爬了近两丈高。罗三力也一时阻止不及。 不顾下面罗三力焦急的喝止声,他趴在树上仔细向河对岸观望,才终于看清对岸敌人身后的器械,一时不由面如土色。 他刚要叫喊,突听“铮”的一声,然后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便见一支长箭已疾速向他射来。 伍元奎无暇去想什么箭竟能跨越这么长的距离,仍然有如此强的威力,一门心思发愁如何应付。但他人在树上,无从躲闪,手中又无武器可挡,不由慌了手脚,正感无奈之时,一杆长枪自下而上射出,堪堪击中飞来的长箭。却是罗三力拼尽全力,掷出长枪救了他一命。一枪射出后,罗三力便虚脱倒地,看样子似乎是用力过大,引起内伤发作。 伍元奎急忙溜下树,扶起罗三力,躲到战阵之后,才顾得上后悔自责。他举起手想打自己几耳光,却被罗三力阻止。 罗三力没有怪他,反而微笑着问道:“小奎,你看到什么了?” 伍元奎心有余悸道:“我看到有十多辆投石车,均已装好了石头,随时可发射。”想到那些投石车虽远远躲在敌人身后,但若己方为了阻止敌人架桥而冲到河边,则刚好进入投石车的攻击范围。面对飞天而降的石头,只怕就算有盾牌保护,也难免重大死伤。 罗三力点点头,“应该还有一两架车弩,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瞭望塔上哨兵的。结果没看到哨兵,反而看到你了,就冲你放了弩。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会很危险。” 伍元奎连连点头,又开始后悔自己行为冲动造成罗三力复又受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听到伍元奎的话,此前纷纷建议冲击并连声抱怨的年轻人一个个哑口无言、满面羞惭,看向刘歪嘴的眼神中开始充满敬佩。 敌人首领见村民未上当,知道计谋已被认破,便一挥手,十多辆投石车径直推到河边,直接发起攻击,一瞬间,无数石块自天而降,威势惊人。但刘歪嘴已指挥战队及时后退到投石车攻击范围之外,并未受到损伤。但之前布置的陷坑、拒马等却受到严重破坏,已无法起到偷袭和阻拦作用。 看着一波波石头雨“轰隆隆”不断砸下,包括伍元奎在内的年轻人一个个面色苍白,知道盾牌能抵挡刀枪、弓箭,即便是车弩也能勉强挡住,但这样从天而降的石头雨却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稍有不慎,这经过数月苦练的守村队可能已被这漫天石头砸得死伤殆尽、难见全尸。 “幸好,幸好投石车太笨重,运不过桥来,否则,若他们把投石车推过河来追着我们攻击,那可就坏了。”伍元奎感到有些庆幸。 罗三力微微一笑,淡淡道:“运不过来吗?那可不好说。” 伍元奎一惊,“怎么?难道还能过桥?” 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敌方在用投石车将村头防御工事尽数破坏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数十个身着重甲的武卒对桥进行加固后,来到对岸占据河岸阵地,一手持盾一手持戈摆出防御阵型。 接着在伍元奎和其他年轻守村战士惊讶的目光下,一辆辆投石车被装上简易车轮,之后被缓缓推上桥过到对岸,沿河一字摆开后,便卸下车轮,装上石头,复又发起攻击,逼得守村战队继续后退。 伍元奎躲在队后,呆呆地看着敌人主力部队利用投石车形成的压制,不慌不忙地过桥来到这边,逐渐形成冲锋阵型,一时长戈林立,杀势凌然。看起来,一切尽在敌人掌控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伍元奎忽觉一阵沮丧,这次来袭的敌人显然非常强大,从始至终,守村战队便一直都在后退和被动防守,眼睁睁看着敌人不慌不忙地搭桥、过桥、攻击,将所有工事尽数破坏,一直未做出任何应对和反击。 现在,敌人已形成冲锋阵型,即将发起强力冲锋,那显然将是一击必杀的最后冲锋,己方是否还有取胜的机会?以前在看守村队训练时,还觉得威力颇大,但现在看到连家堡武卒之后,顿时显出自家装备的粗糙、战法的简陋出来,登时信心全失。 若是失败了,村中的老弱妇孺要怎么办?伍元奎叹了口气,心道:我纵然拼了命也要保护他们,若保护不了,就死在他们之前,总好过看着他们受苦。 忽想起之前在莲花池旁说要死在战场上,这下还真是一语成谶了。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还没开打就要死不活的了。”罗三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伍元奎怔了怔,马上胸膛一挺,哈哈一笑,道:“罗三叔说得对,管它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先轰轰烈烈打一场再说。”语气虽豪迈,但多少还是显示出他的不自信。 罗三力微微一笑,淡淡道:“是输是赢那还真不好说呢。” 飞石渐止,敌人的武卒冲锋阵势更加清晰,除去运作器械之人和阵前的几个骑马将官,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分成数排昂首站立。整个战阵静默无声,武卒身上铁甲和长戈锋刃在日光照射下凛然生辉。 虽然对战局觉得悲观,但敌人身上的装甲却还是让伍元奎眼红不已,心想若是穿在自己身上应该也威风凛凛吧。 敌人首领冷漠地向这边看了一眼,手中长戟一举,向前一指,一排箭雨自队列之后射了过来,借着这股箭雨,武卒们发起一声整齐的大喝,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形,伴着整齐的“咚咚咚”的脚步声,向守村战队冲了过来。 也许是为了躲避敌人的箭雨,也许是害怕敌人发起的冲锋,刘歪嘴指挥战队再次后退,一直退到一个只能容纳十列战队、两旁均是深沟的通道上,才停了下来。 敌人毫不在意,冲势不改。他们除了脸,从头到脚都覆盖铁甲,一手持盾护住脸部,一手高举长戈,虽然负重很大,虽然地面凹凸不平、杂乱无章,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整齐的阵形和冲锋的步伐。 他们如同一个个坚实的人形战车,带着冷漠而不屑的眼神,呐喊着直接冲撞向看似脆弱不堪的守村队伍,让伍元奎的心跳也不由跟着他们的脚步声、呐喊声而紧张地跳动起来。 看着敌人一步步逼近,已彻底进入弩箭射程,伍元奎大叫起来:“可以放箭了。” 刘歪嘴却毫无动作,只是弯腰隐于护盾后,双目冷冷盯着冲来的敌人,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此刻看上去已不再显得那么丑陋,反而给他增添一分威严以及一分。。。阴狠。 “咚咚咚咚,”敌人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近到只有数步距离,已能看到第一排敌人面上狰狞的笑意,手中长戈已高高举起,随时可能砍下,刘歪嘴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他突然站起身,大喝一声“外旋枪准备,杀!” 五十个已压抑很久的守村战士抬起头、直起身,同时大喝一声“杀”,二丈长的沉重铁枪夹带着他们的怒火被狠狠刺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胜败一线 这是经过刘歪嘴精心测算的出枪时机,二丈长的铁枪刚好在敌人身体要到未到、长戈要落未落之时刺了出去。借着敌人的冲势,合力刺出的铁枪带着一丝旋转,刺破来敌的铁甲甚至是护盾,穿透他们的身体,随着护盾掉落于地,露出他们惊恐和难以相信的面容。 “退二,杀!”按照刘歪嘴的号令,守村战队整体回撤两步的同时,铁枪回收,然后再次刺出。这依然是精心设计的出枪节奏,随着第一排敌人倒下露出的空隙,刚好迎上第二波冲到的敌人,如同第一枪重演,铁枪穿透第二波敌人的身体,然后再次回抽,又再次刺出。 而敌人猛烈的冲锋阵型及身上沉重装备形成的巨大惯性,导致他们一时根本停不下来,只能一波一波地撞向守村战队的枪尖。 伍元奎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情势依然如此,守村战队一步步有序地后退,一枪枪猛力地刺出,敌人一排排整齐的倒下。 到底孰强孰弱?究竟又是谁在攻谁在守?看似强大的敌人却在最后一刻显出他们的致命弱点,然后被一把揪住,施以必杀一击。面对无法抵挡的铁枪和难以包抄的地形,他们找不到任何反击之法,此前不可一世的气焰迅速崩溃瓦解。 而看似弱小、一直后退躲避的守村战队,一直隐藏着自己最强大的一面,一步步将敌人引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形,抓住那最微妙的时机和节奏,予敌人以最大杀伤。 没错,正是时机与节奏,伍元奎低头想着。二丈长的铁枪固然有不小的优势,但若非在最合适的时机击出,效果将大打折扣,而若节奏不好,也难以持续形成有效杀伤。 而要把握得住精准的时机与节奏绝不是战场新兵能做到的,这正是刘歪嘴这样的老兵其价值所在。战场之上,智慧与经验有时比纯粹的胆量和蛮力重要得多。 大约刺出十枪左右,连家堡武卒停下冲锋,望着地上堆积的数十具尸体怔然发呆,露在护盾之外的双眼无一不闪着畏惧。守村战队也停下攻击,后退数步保持着戒备。除了五六个守村战士被敌人脱手飞出的长戈划破了手臂、肩膀,并未有重大伤亡。 但此前搏杀之时专心致志、忽略其他一切的守村战士们,此时却被面前的惨烈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相对于前两次面对山匪不痛不痒的骚扰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使用铁枪实施真实的杀戮,铁枪那强大的冲击力让纵然身着铁甲且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武卒也无法抵挡。 数十个被铁枪贯穿的武卒躺卧于地,鲜血从他们的身体中不断流出,将地面浸染成一片暗红,然后又汇集成几道小溪,不断流入两边的深沟。 绝大多数被击中的武卒均已死去,只有两三个还在极力挣扎着,胸腹的重创导致他们口鼻中不断有鲜血呛出。他们努力往回爬,想争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但严重的创伤已让他们失血过多,无论如何努力,也爬不了多远。很快,他们的眼神渐渐由痛苦、绝望变得空洞、呆滞,直至失去生命的迹象。 这些生命都是死在我手中的吗?有的年轻守村战士怔然看着,不敢相信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枪下。有的战士则身体轻微颤抖着,紧低着头,不愿直视眼前的惨景。 武卒首领缓缓驰了过来,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便又转为冷漠。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满地尸体和重伤濒死者,简短下了一个命令,数十名武卒背起地上的尸体,便向回走去。武卒首领也拨转马身,准备一同回去。 敌人要认输撤退了,第一次经历真正血战的守村战士们终于可以放松一下那紧张的情绪,他们茫然得转回身,放下沉重的铁枪,不愿再看到那凄惨的场景。他们揉搓发酸的肩膀,开始为受伤之人包扎伤口。 站在最前的刘歪嘴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回头急喝道:“不要放松,继续戒备。” 然而就在他回头提醒这一瞬间,敌人武卒首领嘴角弯出一抹冷笑,他突然一拨马头,一个纵跃,快速冲近守村战队,借着马势,长戟已自上而下向刘歪嘴咽喉刺来。显然他看得出来谁才是战队中核心人物。 与此同时,另有两骑紧随其后,而其他武卒立即抛下身上的同伴尸体,转身重新冲了上来。 这竟然是敌人另一个阴谋。这一次,他们却抓住了守村战士们因经验不足而暴露的破绽。 刘歪嘴面色沉静,一偏头躲过来戟,正欲反击,敌人首领战马却已跃入队列中,长戟横扫,两个战士登时受伤倒地,守村战队阵型立即陷入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混乱中,刘歪嘴单人挺枪刺向敌人首领,但一人之力明显不足驾驭沉重的铁枪,无法发挥铁枪威力,武卒首领轻松格开铁枪,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向刘歪嘴踏下,长戟也同时向刘歪嘴当胸刺来。 胜与败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刘歪嘴抬起头,神情决绝,避开踏来的马蹄,一伸手抓住敌人长戟,手掌顿时被戟尖割破,但即便血流如注,他也死死抓着不放,随即两手抱住,希望能缓住敌人片刻,好让己方战士重组攻势。 此时,另一个敌人骑兵已然欺近,手举长刀向刘歪嘴砍了下来。 眼看着长刀劈落,却已无法躲闪,刘歪嘴不由微微苦笑,知道在劫难逃。 这时,一个身影手执一杆长枪飞身跃起,架开来刀,然后一枪反刺过去。正是伍元奎见形势危急,快速上来助战。 持刀敌骑面现惊讶,见来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复又露出不屑神情,刀尾挑开来枪,便又挥刀砍了过去,准备将对方砍成两截。眼中却见少年嘴角微弯,露出一丝笑意,正觉奇怪,忽觉胸口一痛,然后整个身体便飞了起来,在重重落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挑落马下,心中不由吃惊,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少年竟会有如此快的枪和如此大的力气。 在利用敌人轻敌之机挑落敌骑之后,伍元奎来不及高兴,转头看向刘歪嘴,却见武卒首领催动战马,猛然发力将刘歪嘴拖倒在地,然后又振臂将他挑在空中,四处甩动,其意图除了想将刘歪嘴甩落之外,显然还有继续破坏守村战队阵型的目的。 他力大无穷,虽然戟上挂了一人,却依然威不可挡,将守村战队破坏得难以反击。刘歪嘴虽依然紧抱敌人长戟不放,但两手已血肉模糊,形势更为紧迫。 此时,又一敌骑赶了过来,持枪冲向伍元奎,看来已将他视为危险对手。而其他武卒也更加接近。 伍元奎知道刻不容缓,若不能尽快拿下敌人首领,形势将再难扭转。 他快速环顾,看到陆文修正在近处努力重整队列,急叫道:“文修哥助我。”便不顾背后冲来的敌骑,转身向敌军首领杀去。 余光中,他似乎看到陆文修迟疑了一下,面上现出一抹复杂神色。但形势危急之下,他顾不得多想,看准一个空隙,纵身跃起,一枪向敌军首领肋下刺去。 武卒首领转头看了看他,冷漠一笑,长戟挥动,便将刘歪嘴拖动过来砸向他的枪尖,不但轻易封掉他所有后招,还逼得他不得不退让。 伍元奎无奈,急忙收回枪,他看到刘歪嘴面色苍白、目光黯淡,已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也已难以支撑,马上就要脱落。一旦武卒首领脱出控制,将再没有任何人能制住他,凭他一人之力就足以将守村战阵彻底破坏,守村战士将一个个死在他的戟下。 这时,背后敌骑已经临近,已能感受到对方刺来的枪风,其他武卒的脚步声也近在耳边。伍元奎突然意识到,战局即将彻底崩溃,其后果将是所有村民都成为敌人的屠杀对象,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了。 危急时刻,伍元奎所有的意识都凝聚到眼前那个冷漠的敌人身上,眼中所观、耳中所闻再无其他任何事物。若不能立即杀掉对方,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可敌人太过强大,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击败的,怎么办?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一瞬间,一个想法进入脑海,这也许是最后一线希望,虽然成功的几率极低,却惟有一试。 想法立即转变为意念,控制着他的身体飞扑到敌军首领战马之下,然后大吼一声,全身所有力气一瞬间如火药燃烧一般爆发,迅速集中到双臂,催动长枪自马腹下死命向上刺去。 他知道以自己平时的气力极难一枪刺穿马身,知道角度稍有不对就极可能被战马脊骨卡住,也知道即使刺穿马身也未必能刺中马上敌人。 但他更知道,这一枪代表了所有亲近之人的生存希望,绝对不能失败。 一枪出手,他感觉到血水自上喷洒而下,浇了他一头一身。随即只觉得双臂剧痛、身体绵软,知道自己用力过度,身体暂时出现虚脱,已无力抽回长枪,更无力躲开那个已欺近身后的敌骑。 他勉强转身,看向敌骑那冷酷的面容和飞刺而来的枪尖,心中却有一丝欣慰,我已尽力,死亦无憾。 第四十章 北山风隐 最后时刻,一面盾牌飞了过来,撞开了那已触到胸口肌肤的枪尖,只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血痕。然后,有人迅速将他拖开。 这时,那武卒首领的战马才轰然倒下,随之倒下的还有那武卒首领。他被钉在马上,双目已失去原本的凶狠,惟余惊讶和茫然,然后逐渐黯淡,很快归于寂灭。 首领的倒地身亡让冲锋而至的武卒一怔,不由停下脚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守村战士趁机重整阵列,数枪逼退持枪敌骑,双方形成对峙。 身后脚步声响起,万吊子、蜡脸李带着增援人员赶到,并加入战阵,这让众人心中大定。 持枪敌骑看了看倒于地上的首领,又看了看阵容整齐的守村战队,一声不吭,拨转马头便走。其他武卒默默跟着转身撤去。 有两名武卒将长戈、盾牌交由同伴,向守村战士展示了一下空手,便走到其首领尸体前,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从马上分开,然后背着离去。 守村战士们不加任何阻拦,看着敌人逐渐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西方的山道上。然后,他们也安静地收拾起来,给受伤的人包扎敷药,没有胜利的欢呼,却只有一抹沉抑伤感。 “是。。。你文修哥救了你哦。”回去的路上,罗三力对伍元奎道。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却似隐藏了什么。 “嗯,我知道。”伍元奎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之前形势危急之时顾不上多想,此时脑海里却全是那个敌人首领死亡后依然凶恶而不甘的神情。 他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身上和手上难以擦拭干净的血水,双手不停颤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但他没有沉重多久,自北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啊”的一声,似是一名女子的惊呼声,但随即便再无声音。 伍元奎身体一震,立即转头看去,那里是村北方向。由于村子四面环山,除了西方山势较缓,有路通行外,其他三面均山势陡峭,难以过人,更不可能有大队人马过来。因此,村子只在西路设置防御,其他方向平时仅安排一个人守望。由于之前西侧战事紧张,村民均集中向西侧增援,村北方已无人值守。 伍元奎看看四周,却发现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那声惊呼,一时也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那声音却让他有一种熟悉感,而且是那种魂牵梦莹的熟悉感。 他转头问向罗三力:“罗三叔,我们今天有人去北山吗?” 罗三力摇摇头,“不会吧,那里山势太险,不会有人去。不过,”他想了想,又道:“听说这段时间英子常帮你展大伯采药,有些药只有北山才有,难道这丫头会去那个险地?” 伍元奎心中一紧,脸色瞬变,道:“我要去看看。”说着,不待罗三力回答,便持枪向北方急奔而去。 小时贪玩,伍元奎也曾约云阁去北山去玩,但因上山之路太险,二人最多也就是在山脚下望山兴叹,从未真正爬上去过。 伍元奎一口气奔到山脚下,面前荆棘密布、草蔓丛生,山上林木森森、处处陡岩,却找不到上山之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静下心仔细聆听,但除了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和此起彼伏的鸟啼声,听不到任何人声。 伍元奎仔细观察山势,一边四处寻找痕迹,一边向山上大喊数声“英子。。。姐!”但山上却毫无回音。难道此前真是听错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却是陆文修也奔了过来。他皱眉看了看伍元奎,轻哼一声道:“英子未在家。”便也一起察找英子可能上山的痕迹。 伍元奎心中虽大觉不自在,但想到英子可能出事,便更加焦虑,但北山实在太大,任何人迹都难以找到。查找一阵无果后,心中一急,忍不住冲着陆文修道:“你怎么不把英子姐保护好点?” 陆文修面色一沉,“我哪里没保护好她了?” 伍元奎气愤道:“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让她乱跑过来?” 陆文修勃然道:“关你什么事?你以为她什么都会听我的?”后一句气恼之余竟还带了一丝沉郁。 伍元奎一怔,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叹口气道:“对不起,文修哥,”想了想,又道:“谢谢你之前救我。” 陆文修哼了一声,却沉默不语。 山风吹来,伍元奎静了静头脑,思考了一下,向村子方向回退一段,再仔细察看地面,不一会果然看到一行模糊的脚印,向北山而去,不由大喜。 伍元奎沿着脚印行到山脚下,见前方虽荆草茂盛,几乎看不见路,但隐约可见有藤枝被折断,知道多半就是这里,便拨开荆草前行。果然见到有处地势可以勉强上山,并有脚印踩踏痕迹,便急奔而上。陆文修不言不语,紧随其后。 当攀爬过初时一段险坡,后面坡度反而不再那么陡峭。山上虽道路难辨,但可行之处不多,伍元奎只管沿可过人之处攀爬而上,偶尔可见脚印或藤草折断痕迹,知道所行方向没错,便加快脚步。 不多久,穿过一段阴暗的密林后,到达一处林木稀疏之处,眼前光线渐亮,四处可行,反而让伍元奎不知该往何处走。 他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一时犹豫不决。 陆文修跟了上来,也四处看了看后,便迈步奔向右前方,捡起一物道:“这是什么?” 伍元奎急忙过去一看,却是一方白色布帕,村中妇人多喜欢随身携带此种布帕用于洗手洗脸。他仔细看了看,不由喜道:“这是英子姐的帕子。” 陆文修眉头一皱,“这种帕子随处可见,村中女人几乎个个都有,你怎么知道是英子的?也可能是其他女人的,被风吹来或被鸟衔来此处。” 伍元奎摇摇头,“这定是英子的,只有她会打成这样的结。” 陆文修怔了怔,看了看他,脸色忽青忽白,哼了一声,便直接往前帕子所示方向寻找。 行了百余步,面前现出一个横宽十余步的空地,陆文修喊道:“在这里了。” 一个女子靠坐在一棵树下,正是英子,但却一动不动,似是毫无意识。身旁地上有一个竹篓,应是装草药所用。 陆文修急奔过去,扶住英子,叫道:“英子,你怎么了?”英子却毫无反应。 伍元奎虽也着急担心,却还是强行忍住贴近英子的想法,只不远不近地站在一侧仔细观察,见英子脸色如常、呼吸平顺,身上并无受伤迹象,知道她并无大碍,应该不是被野兽或毒蛇咬伤所致,那为什么为昏迷?还有之前为什么会发出惊叫声?难道。。。是被人打晕的? 一想到这里,伍元奎心中一惊,急忙双手握枪,仔细观察四周,只见前后林木稀疏,并无人迹,但左右两侧却林木茂密,树影森森,只是任他如何观察,也看不出任何异常来。心道,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是英子不慎跌倒,撞到树或石头才一时昏迷不醒。随即又发愁要如何将英子带回去,虽然二人均身强体壮,但山路实在险峻,若再背上一个人则难免更加危险。 陆文修较伍元奎大上五岁,生活阅历丰富不少,见唤不醒英子,却也不慌张。四处看了看,见到一丛荠菜,便一把扯过来,抓在掌心用力揉烂,然后放到英子鼻下。 荠菜本就有醒脑作用,揉烂后气味便更加浓烈沁人。不多久,果见英子眉毛微动,呼吸加快,已隐隐有苏醒之状。 伍元奎心中喜悦,脱口赞道:“文修哥果然厉害,我就想不到这法子。” 陆文修却面无表情,冷冷道:“英子有我照顾,以后你最好离她远点”。 伍元奎大感讪然,不由低头道:“我。。。知道。我没有打扰过她。” 陆文修冷哼一声道:“还算识趣,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 伍元奎突觉不是滋味,忍不住眉毛一扬,“文修哥,英子既然喜欢的是你,我自然不打扰她,不让她为难,可不是因为怕你。她若喜欢的不是你或者没有喜欢的人,我是绝不会放弃她的。无论你如何厉害,我也不会怕了你。” 陆文修倏然转身,满面怒容,喝道:“你说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好好教训你?”说着,手已握向背后长刀。 伍元奎一怔,一时想不明白陆文修为何会发怒至此,看样子竟象要动刀。想起此前对战连家堡武卒,求陆文修帮自己抵挡持枪敌骑时,他那复杂的眼神,心中不免隐隐一惊,心道,在这荒山之上,自己若是被人杀死,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自己。 虽然自己近期枪术大进,但陆文修一直是村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总是被长辈们作为优秀范例来教育伍元奎等人,而且年纪轻轻就多次出山执行任务,实战经验远比自己丰富。若真对自己出刀,自己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伍元奎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陆文修,“文修哥,你要做什么?” 陆文修狠狠盯着伍元奎一阵,然后松开握刀之手,轻蔑地一笑,“真没出息,这么经不起吓,还真以为我会杀你?”说着便又回身观察英子。 想不到陆文修只是吓吓自己,伍元奎一时放下了心,同时不免又微微觉得羞愧,自己刚刚确实表现得太过紧张。毕竟是同村之人,而且也共同抵御过外敌,无论如何都不该认为对方会对自己出手,不由愧疚道:“是,是我想多了,我们之间又没多大怨仇,你别在意。” 陆文修背对着伍元奎,嘴角似乎弯了弯,却没有说话。 突然,一个幽幽声音自伍元奎左侧密林中响起:“夺妻之恨可比杀父之仇哟,还有比这更大的怨仇吗?”这声音阴柔冷咧,一时听不出是男是女。 第四十一章 敌暗我明 伍元奎大惊,急忙转身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陆文修也一惊站起身,喝道:“谁?”抬手拔出背后长刀,刀尖前指。 由于陆文修身材也颇高大,且刚好位于伍元奎身前,一站起便挡住了伍元奎的视线,却也为伍元奎挡住了对面可能的危险。 伍元奎心中微微感激,心想,文修哥虽有些恼我,但遇到危险时却还是想着要保护我的,感激道:“文修哥你小心。”陆文修却神色冷漠,并不答话。 这时前方林中响起一声轻笑,“这位小哥,别看你身后这小兄弟嘴巴挺甜,但他对地上这位姑娘可是绝不会放弃的呢。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他抢走了哦?”由于声音飘忽,虽知就在前方,但却无法确定准确位置。 伍元奎又惊又怒,道:“你胡说。英子姐又不喜欢我,我怎么会。。。抢?” 他依稀判断出敌人在左前方,便欲挺枪入林寻找敌人,但刚迈出一步,那声音却忽自右前方响起,叹口气道:“就算现在不喜欢,但你年纪不大,就已经这么会甜言蜜语,说不定哪天就喜欢上你了呢,那时人家怎么争得过你?我看哪,要不了多久,这么一位如花似玉、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就要被你抢去了呢。可怜这位小哥啊,到时除了只能背地里偷偷地哭,还要被很多人取笑呢。”说完便一直叹气不止。 伍元奎急忙转身,心中极为惊讶对方身法竟如此之快,同时又气恼之极,虽知这人系故意挑唆,却苦于无法自辩,只好向陆文修道:“文修哥,别听他胡说。” 但陆文修却一时低头不言不语,面色胀红,身体微微颤抖。 伍元奎更觉忧急,向林中怒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莫非只会暗中妖言蛊惑,有本事出来与我一斗。” 又想上前拼命,但那声音却又忽然转至身后左侧,阴阴一笑,“我哪句说的不是真话?何来蛊惑一说?难道你不是非常喜欢这位。。英子姑娘吗?要不,不妨大声告诉我们,你一点都不喜欢英子姑娘,如此这位小哥才能真正放下心,怎么样?说嘛,不就是一句话吗?” 伍元奎一时楞住,不知如何回答。虽只是一句话,但要让他违心说出却依然难以做到。林中人显然擅长察人心思,知道伍元奎说不出,故一句句将他迫入被动。 见伍元奎沉默不语,便又长声一笑,道:“你是很喜欢英子姑娘的,一天看不到她就会很痛苦,对不对?就算因为这位小哥的缘故,不方便靠近,也会远远地偷看,我可有说错?你是不是不敢回答?嘿嘿,就知道你不敢承认。”此次声音再次换了一个位置。 伍元奎神色黯然,却还是抬头平静道:“我是很喜欢英子,但我绝不会做违背道义之事。不是你这种阴暗小人可以挑拨离间的。” 他已意识到对方身法奇快、忽左忽右,且藏匿之术极高,自己根本无法找到。若自己贸然上前,陆文修一人面对敌人飘忽的身法,反而无法对英子形成周全保护,只好放弃入林追敌的想法,与陆文修一前一后,将英子保护在中间。 可面对敌人的言语挑拨,自己却更加不是对手,处处被动,虽然愤慨,却也无奈。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这世上我见过太多表面声称自己正大光明、问心无愧,私下里却坑蒙拐骗、杀人放火之人。你们可要听好了,这世上若真有君子,那也只是因为诱惑不够,若诱惑足够,就都是小人了。比如这位英子姑娘若受你诱骗,喜欢上你了,答应嫁你,你是否会顾及这位小哥的感受?那时心里是否还有道义?” “如果英子喜欢我?”伍元奎轻声自语,眼中露出惆怅之色,随即苦涩一笑,“她喜欢的是文修哥,不会喜欢我的。我只会成全他们,绝不会破坏他们。” 那声音却再次阴阳怪气笑道:“世间事可不好说,你始终不愿承认,若英子姑娘喜欢是的你,你是绝不会让与这位小哥的。是不是?你可敢承认?” 伍元奎默然片刻后,道:“我承认,我不会让。”陆文修闻言身体再次微微颤抖一下。 那声音畅然大笑,道:“果然爽直,只是可惜啊,当两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时,通常最好的做法就是决斗,看谁能活下去。只要死掉一个,问题就真正解决了,不是吗?这位小哥,你说是吗?”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陆文修说的。 伍元奎惊道:“你。。。你做梦。” 陆文修此时也终于抬头平静道:“我怎么可能会杀害自己的同村兄弟。要杀也是杀你这种不敢见人的贼子。” 那声音似未想到自己的挑拨竟然毫不见效,诧异地轻笑一声道:“好吧,那我就帮你们做个选择吧,杀掉你们其中一个,这样你们也就不用为难了。你们说,我该杀掉谁好呢?”随即声音便更加飘忽起来,让伍元奎二人无法判断其准确方位。 伍、陆二人知道对手动手在即,立即抓紧武器,凝目四顾,却始终无法看见敌人身影。 伍元奎怒道:“有胆子冲我来,只怕你这不男不女的没种,只敢动嘴不敢动手。” 那声音却毫不生气,哈哈一笑,“我还是先从这位小哥下手吧,他又愚又痴,与其早晚被人抢走老婆,还不如早点死在我手里,省得以后难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陆文修却似不再受对方言语影响,面容冷漠,喝道:“无胆鼠辈,尽管放马过来。” 突然,“嗖”的一声,一物自后向伍元奎背心射来,破空之声虽不大,但声音极为刺耳,显示来袭之物异常尖锐。 伍元奎大惊,想不到敌人已悄没声息地来到自己身后发起攻击,急忙转身,长枪随势扫向来袭之物,将之击落在地。细看之下,却是一只细小的弩箭。想来敌人手中持有制作精巧的轻弩,发射的弩箭虽小,威力却比灵常弩箭更强。 林中传来“咦”的一声,似是没料到伍元奎竟能挡开这背后一箭。 伍元奎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嗖嗖嗖”三声,眼前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再次射来,一箭正对面门,两箭瞄着两侧胸腹。三箭虽有先后,但极为紧凑连贯,便如同时射出一般。 伍元奎大惊,自己对防御弩箭本就缺乏经验,且长枪利攻不利守,之前那一枪已是用尽全力,才击落弩箭,此时三箭齐来,却要如何抵挡? 他第一反应便是立即趴伏于地,避开三箭,这也是最安全的方法。但身体刚要动,却突然想起身后还有英子和陆文修,英子由于半躺于地,不用担心会被弩箭射到,但自己若避开弩箭,陆文修便成为目标,那时弩箭已近身,陆文修必然难以躲开。 他意识到敌人应是故意如此,让自己难以抉择闪避。若闪避开,即便陆文修伤势不大,也更易被敌人挑拨。 伍元奎脑门冷汗直冒,猛一咬牙,长枪斜立,挡向射向面门和右侧胸口的两支箭,同时,左脚飞起,踢向射向左侧腹部的那支箭。 “叮叮”两声,长枪磕落两箭,左脚虽仓促之中踢开第三箭,却被翻转的箭尖在脚踝处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一道血丝自伤口慢慢渗出。 伍元奎低头看了看,浑不在意,哈哈一笑道:“还以为你这藏头露尾的贼人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林中传来惊讶之声,“看不出小兄弟这么厉害,难怪英子姑娘难以选择呢。不过,中了我的箭可就不能再乱动了哟。嘿嘿,呵呵。”敌人总是任何时候都不放弃挑拨的机会。 伍元奎只觉得脚踝受伤处继短暂的疼痛之后,竟逐渐传来麻痒的感觉,不由有些惊慌。自己常听大人们说,有些人惯于在武器上涂抹毒药,厉害的见血即死。 低头一看,只见受伤处已然肿起,出血虽不多,但血迹发黑,随即麻痒之感自脚踝处逐渐向上蔓延,整个小腿似都开始麻木。心中更觉慌乱,怒道:“有种出来面对面打一场,暗箭伤人算个什么?” 那声音呵呵一笑,“人家手中只有箭嘛,不用箭难道用手和你打吗?再说,有箭就够了嘛。你可别乱动,乱动小心腿就废了哟?当然,不乱动也会废的,只是会慢一点。呵呵,呵呵。”声音虽柔,却满含歹毒。 伍元奎心中一沉,自己尚未出山,难道就要成为残废?如此以后还如何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不由感到一阵悲哀。 转头看了一眼英子那清秀的面容,却又稍稍有些安慰。为了她,莫说是残废,即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随即又想,既然动与不动都会残废,不如趁现在拼死一搏,拖住敌人,让陆文修趁机带英子下山。只要英子得救,自己废或不废也不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渐渐平静,仔细观察林中异象,希望能看到敌人隐藏位置。但此时对方却不再发声,风吹叶动,哗哗作响,看不出任何异常迹象。敌人隐藏形迹的本事实在无人可及。 第四十二章 人心难测 这时身后英子轻声呻吟,已渐醒转。伍元奎心下一横,道:“文修哥,你带英子下山,我来挡住这个不男不女的。”即便下山之路艰险,但也比留在这里要稳妥些。 陆文修轻哼一声,“你行吗?” 伍元奎道:“你放心,我一定能。。。尽力拖住他。”语气终究不是那么自信。 陆文修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好吧。”说着便欲转身去扶英子,这时,陆文修一侧林中突然一股旋转的劲风袭向陆文修,伴随一声冷笑:“想走?没那么容易。”听声音与前无异。 伍元奎大惊,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敌人能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另一方向,急叫道:“文修哥小心。” 陆文修怒喝一声,一刀劈向来袭之物,“铛”的一声脆响,一个镰刀状武器随即飞回林中。虽击开对方武器,但陆文修也身体一震,后退半步,不由暗惊,这次来袭的武器不仅速度快,且力道大,竟比攻向伍元奎的弩箭更加厉害,看来此前敌人隐藏较深,此时才亮出他的主攻武器。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陆文修似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想要提醒伍元奎,但他面色挣扎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伍元奎也察觉到陆文修受到的攻击更为强大,不禁转身看去,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突听身后响起细不可闻的一声“铮”,随即似有一道锐利之物破风急袭背心,竟比之前的弩箭凶猛得多,显然这才是真正的致命攻击。 在听到“铮”的一声时,伍元奎便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险信号,当尖锐的破空之声急速飞来时,更是浑身汗毛都瞬间耸立起来,他立即明白了什么,急回身挥动长枪扫了过去,同时叫道:“文修哥,是两个人,你小心。” 他当然可以躲闪或是伏倒,但那样极有可能伤及背后的陆文修,因此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毫无把握的办法。 “喀”的一声,一把短剑被长枪扫开,随即飞了回去,应该带有细索之物。但伍元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短剑之后还紧跟着一支细小的弩箭,瞬间逼近眼前。他大惊失色,立知已来不及回枪格挡,下意识拼尽全力抬起左臂挡在脸前。 左小臂上一阵剧痛传来,伍元奎却感到一阵侥幸,知道小命暂时保住了,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看着扎入左臂的弩箭,心中却又发起愁来。 连两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自己手臂和腿就被毒箭所伤,如今连自己都性命难保,却要如何救回英子?只怕。。。只怕英子还没醒过来,自己就要毒发身亡,那时想再和英子多说一句话都不行了。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又一阵伤感。 他无暇去处理伤口,纵然左手臂鲜血直流,且逐渐有些麻木,却还是双手持枪,凝视着面前密林,希望能发现敌人的身影而伺机反击。但面前林中响起一声冷笑后便再次陷入沉寂。 身后传来陆文修一声冷漠的话语:“这么容易受伤,真是没用。”伍元奎身体一僵,想要辩解,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啊”的一声轻呼,却是英子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陆文修,叫了一声“文修哥”,随即看到伍元奎手臂上插了一支弩箭,血流不断,不由又是一声惊呼,道:“小奎,你怎么了?” 她艰难得站起身来,想察看伍元奎的伤口。伍元奎急忙阻止道:“英子别过来,危险。”心中不由更加焦急,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敌在暗我在明,若不能改变现状,己方只能被动挨打。可是敌人身法极为高明,仿佛与林木融为一体,只要他们不出密林,便根本无法对他们发起攻击。且被敌人前后包夹,为了保护好英子,两人任何一人都不能冲入林中。若不能将敌人逼出密林,想要改变形势便根本不可能。 将敌人逼出密林?伍元奎一阵苦笑,敌人只要在林中等待自己毒发倒下即可稳操胜算,何必出林冒险。此路显然不通。 这时英子还是来到伍元奎身侧,见伍元奎手臂颤抖不止,弩箭深深扎入小臂,伤口处血色发黑,不禁花容失色,要为伍元奎包扎却又不知如何将箭取下,一时既悲且愁,手足无措。 伍元奎急忙将她挡在身后,道:“这箭有毒,包上也没用,就不要包了。” 英子闻听更加骇然,忍不住潸然泪下,道:“小奎,你别管我了,快下山去找展大伯。他应该有办法救你。” 伍元奎平静摇头,“那怎么行,你若有事,我。。。就算活着也痛苦一生。”他被毒箭所伤,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一旦全身麻木,只怕便离死不远,言语中便不慎吐露情意。 林中一女人轻笑一声,“瞧这对小情侣真够甜蜜体贴,你让那位小哥可怎么听得下去呢?” 陆文修身体一僵,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似是发现他有些分神,一把飞镰再次自林中急速旋转击出。陆文修急忙挥刀,虽勉强挡住了攻击,却被击得踉跄后退半步,一时脸色铁青。 伍元奎冲林中怒喝一声:“你闭嘴。”随即又对英子道:“我也没觉得这毒有多厉害,你看我不还好好的吗?”口气虽硬,但手臂却抖得更加厉害,身形也微微摇晃,显然腿上伤口也逐渐开始影响他的平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英子凄然道:“都这时候了,还胡说八道。”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听展大伯说,这北山上的苦叶草能解蛇毒,不知能不能解你的箭毒。” 伍元奎微微苦笑,心道毒有千万种,自己中的未必是蛇毒,苦叶草如何能解?正要摇头拒绝,头脑中却灵光一闪,一个主意立即浮入头脑。 他本就聪明灵活,只是由于江湖经验不足,且受言语所激,一时被动无奈。此时受了伤,情势更加紧迫,心里反而豁了出去,思维便跟着活跃起来。 他眼睛转了转,哈哈一笑,道:“英子你也不早说,竟然还有这种草。既然展玄同展大伯都说它能解毒,那就一定有用。快试试。” 在英子自背篓中翻找草药的时候,伍元奎朝山下看了一眼,大声奇怪道:“文修哥,罗三叔他们不是和你一起的吗?怎么还没到?” 陆文修一愣,罗三力受伤并未恢复,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上山。但他并不笨,随即便明白伍元奎的意思,也大声道:“罗三叔他们腿脚不便,来得慢些。我上山时沿途做了标记,他们很快就会到的,说不定已经在附近了。” 林中传来“噗嗤”一声轻笑,“两个小鬼竟然还想玩这种把戏,不觉得太嫩了吗?莫说有人靠近,便是一只鸟飞过,也逃不过我们兄妹二人的耳朵。” 陆文修面色一变,一时无语。伍元奎却冷笑一声道:“你真当罗三叔他们只是一般村民?他们可是打过几十年仗、从尸骨堆中爬出来的老兵,要对付你们有的是办法。” 林中一时寂静,似知道伍元奎的话不假。久经沙场的老兵就算个人武力不强,却总有自己擅长的杀人手法。 伍元奎知道自己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就算敌人仍然不信,好歹也会有些顾虑,便继续道:“就算罗三叔他们一时到不了,但只要我的毒一解,你们还不是拿我们没办法?虽然不知道你们来此是什么目的,但只要我们不死,你们就已形迹败露,绝难得逞。再说,你的弩箭也要射完了吧?”后一句纯属乱猜,依据便是觉得敌人这种注重隐匿身形的打法总不方便带太多东西。 林中传来“呵呵”一声冷笑,却不再言语,竟似被伍元奎猜中。此次领命前来,原以为不会有什么难度,只需越过北山,利用连家堡武卒大举攻击村子之机,将那人吸引出屋,然后趁机潜入石屋完成预定任务。却没想到连家堡武卒们施展出那么强大的攻势,竟然连正主都没见到,就被一帮村民击退。 如此一来,自己兄妹二人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察探目标状况和周边地形,也好回去复命,却连山都没来得及下,就被两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村民拦住,起因不过是自己顺手打晕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女子。 原本瞧不起这两个村民,认为言语挑拨一阵后定然容易收拾,却更没想到两人实力竟然强得出乎意料,连番偷袭均未对二人形成致命杀伤。 此前本打算耐心等待伍元奎毒发失去反抗力,便可以集中收拾陆文修,却没想到醒转了的英子竟然称可能有办法解毒。虽然箭上毒药系独家熬制,颇难解除,但这个荒僻之地的苦叶草却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加上此前便知隐匿于此的展玄同在医药方面亦有过人之处,心中不免有些犹疑不定。担心夜长梦多,后面会另有变故。 第四十三章 绝境反击 英子虽刚醒转,对现状不甚明了,但也看得出伍元奎二人受到袭击,目前需立即给伍元奎治伤,急忙弯腰扶起地上背篓,取出一株叶片厚大,表面却有很多黑色凸点的草,不顾草叶奇苦,立即放入口中咬碎成泥,然后取出便欲给伍元奎敷上,但面对深入手臂的弩箭却又犯起难来,迟疑道:“小奎,这箭。。。”。 伍元奎知道其意,要上药就须先将箭拔出,但箭尖有倒刺,拔出时不仅非常痛苦,而且极为费力,不是英子能够做到的,因此犹豫不决。 伍元奎看了一眼寂静的密林,敌人毫无动静,但心里隐隐感觉到,自己拔箭那一刻将至为关键。他轻轻动了一下左腿,发现麻痒之感虽已传至膝盖之上,却依然勉强可以支撑全身。便微微侧身,以身体掩住左手,然后快速松开左手,将箭尾送至嘴边一口咬住,左手猛扯,一阵剧痛让伍元奎的全身都跟着颤抖,随着他一声大叫,弩箭已带着一股血肉被拔出手臂。 似是受剧痛影响,他持枪的右手不自觉的一松,长枪枪尖已垂落于地。 就在这时,一道墨绿色身影如飞鸟掠空,悄没声息地自林中滑翔而出,手执短剑刺向伍元奎脖颈。时机、角度恰到好处,正是在伍元奎右手失力、空档大开之时,这时单靠右手不但很难及时举枪反击,便是格挡也难以做到。可若躲闪,不仅是陆文修会被袭击,便是英子也被笼罩在攻击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似是为牵制陆文修,一记飞镰挟着啸叫声更加猛烈地飞来,让陆文修丝毫不敢大意。一镰一剑可谓配合无间。 敌人终于出林一战,却更加让人难以抵挡,显示出其更加强大的近战功夫。 似是受剧痛和毒性影响,伍元奎的动作也慢上许多,当他终于转头看向飞袭而来的身影之时,暗灰色的剑尖已临近自己咽喉前一尺处。那执剑之人冰寒双眸中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时,她看到伍元奎痛苦的面容上似也泛出一丝笑意。痛苦显然是真实的,但笑意似乎也是真实的,心中顿时觉得不妥,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枪尖如毒蛇探头,猛冲而起,挑刺而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编织谎言,甘冒拔箭之痛,并松枪垂地露出破绽,都是为了吸引自己近身偷袭。 在自己全神贯注于他的脖颈和手时,却没注意到他右脚猛然将垂地的枪尖踢起,对近在咫尺的致命短剑视而不见,右手骤然发力,黑亮枪尖已后发先至,快速刺向自己胸口。 她突然大为后悔,知道错误估计了眼前这个少年。这个看起来有点傻有点痴,被自己之前几句挑拨言语便逼得很被动的少年,其实有着超人的隐忍、足够的智慧与果决。 此时,她可以继续将剑刺向伍元奎颈项,但必然会被长枪贯穿,这当然不会成为她的选择。堂堂高手怎么可以与一个无名少年同归于尽。她毫不犹豫回剑劈向枪尖,只需借到一点力,便可从容飞身而退。 伍元奎面容依旧痛苦,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对方的应变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虽然左腿的麻木和左臂的剧痛严重影响自己的平衡和发力,但他知道机会只有这一次,绝不能错过。他身体前冲,右臂斜举,尽可能延缓被剑劈中的同时,拼尽全力刺出。 “嚓”的一声,短剑成功劈开枪身,但却稍迟一步,枪尖荡开的同时带出一串血珠,墨绿色身影发出一声痛哼,借力飞过伍元奎和陆文修头顶,落到另外一侧林中消失不见。 伍元奎则失去平衡,一跤跌倒,半天爬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刺中了敌人,只是不知对方伤势如何。 林中传来一声男子怒喝:“敢伤我妹妹,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此时他已不用隐藏自己真实声音,听起来虽明显是男了声音,但依然偏于阴柔。随即一道接一道飞镰自林中不断击出,让陆文修一时应接不暇、险象环生。 英子急忙将伍元奎扶起,虽不忍看他血肉模糊的左臂,却又知情况紧急,只好含泪上前将苦叶草泥敷于两端伤口,然后用布帕紧紧扎住。 伍元奎将头偏向一边,以免被英子看到自己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此前将箭拔出之时虽也是痛苦异常,但毕竟只是一瞬间,还可以装装英雄气概。而包扎伤口之时,为防草泥被血冲开,英子不得不用力缠紧扎住,这种伤口被不断挤压的持续性疼痛更加让人难忍。 在英子面前,伍元奎不好意思呻吟叫喊,只好咬紧牙关,强行忍受,面上却难以保持自然,呲牙咧嘴总是难免。幸好英子专心包扎,并未注意到伍元奎的狼狈神情。 在包扎完伍元奎手臂上伤口之后,英子又开始为他脚踝处伤口敷药。 随着苦叶草药性渐渐发挥作用,麻痒之感渐弱,而疼痛却越来越强烈。伍元奎又喜又忧,喜的是说明毒性的确受到压制,忧的是剧痛感还是让他左手臂颤抖不已,一时难以用力。看到陆文修抵挡得辛苦,自己却难以帮忙。 林中女人声音此时再次响起,“这位小哥,咳,你看你这么危险,你身后那位兄弟都不来帮你。”她为伍元奎所伤,心中怨恨,自然更加不放过任何挑拨离间的机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伍元奎急忙道:“文修哥别听她挑拨,我马上就来帮你。” 陆文修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帮。” 女人声音哈哈一笑,又道:“小哥,你可别信,他都准备弃你不顾,带着他的英子姑娘一起开溜呢。你看你看,他们已经开始跑了。” 听到英子也要弃他不顾,陆文修虽然不信,终究忍耐不住,趁着一个空隙,转头一看,却见二人依然就在身后。伍元奎受伤的手臂和腿颤抖不止,便是站立都相当困难,显然暂时的确无法参与战斗。 这时,伍元奎急喝道:“文修哥小心。” 陆文修一惊,急忙转回头,只见飞镰再次疾飞而至,斩向他的肩头,同时一支弩箭也已无声无息来到身前。对方竟然还有弩箭。 陆文修心中一沉,知道被敌人趁虚而入,已是无法兼顾。慌乱中,他挥刀挡开飞镰,下意识扭身躲开弩箭,听到身后伍元奎一声闷哼,随即是英子一声惊叫。 林中传来畅快的笑声,“这位小哥,你可真狠。那位小兄弟之前正是怕躲开我的弩箭会害了你,才硬接我的连环箭而受伤。你可倒好,我只放了一箭,你竟然故意避开,好害死你的兄弟。”此时,她才说出先前真实情况,自然是更加不安好心。 陆文修瞬间脸色苍白,细思此前伍元奎遇袭时格挡动作,立即明白对方所言不虚,顿时头脑回复清醒,一时呆立原地,心中悔恨不已。 背后响起英子惊疑的声音:“文修,这是真的吗?” 陆文修急忙道:“英子,我。。。不是故意的。” 林中女子却再次嘲笑道:“那为何你兄弟总是能为了你不躲不闪,甘愿受伤,而你却做不到?还说不是故意?你明明忌恨你兄弟,心中早有害他之心,虽然深藏不露,但岂能骗过我的眼睛?” “你。。。你胡说。”陆文修咬牙道。 “哈哈,我可没有胡说。我哥第一次出手后,你刀立身前,刀鞘却贴于背后,明显是已知道我们是二人,才顾前又顾后,却不告诉你兄弟注意防范。这却又是为何?不就是要借我之手除掉你兄弟吗?” 陆文修一时哑口无言,深身颤抖。 英子此时泪眼蒙蒙,颤声道:“文修,你何必呢?” 陆文修茫然转身,看向英子道:“英子,我。。。”却说不出口。 “文修哥,我相信你没有害我之意。”伍元奎叫道。 “不,我有。”陆文修神情苦涩,目光呆滞,“我的确恨你,的确想你死掉。我明明比你优秀得多,英子却就是不喜欢我,而只。。。” “文修,你乱说什么?”英子阻止他道。 飞镰再次击出,斩向陆文修后颈。他却失魂落魄一般,不做任何躲闪。 伍元奎急叫道:“文修哥,快躲开。” 英子也看到飞袭而来的飞镰,一时掩嘴惊呼,眼神中满是担忧恐慌。 伍元奎无奈,不顾右胸所受新伤,右腿蹬地,同时右臂借助枪杆发力,急扑而上,一把将陆文修扑倒在地。飞镰自他们头顶飞过,却又带着呼啸声再次飞来,自上而下扎向他们。 伍元奎看着急旋而至的飞镰一阵苦笑,自己一扑之下,右胸所中弩箭更加深入,每口呼吸都变得困难,既无力躲开,也不能躲开,因为身下就是陆文修。他冲陆文修叫道:“快带英子走。”心中已打定主意,当飞镰入体之时,自己将在临死前抓住飞镰,好为陆文修和英子逃走创造机会。 陆文修安静地看了看他,然后一把将他推开,看着飞镰扎向他的胸口。 最后时刻,他面容上终于现出一抹解脱的微笑。 在伍元奎和英子的惊呼声中,飞镰疾速而下,势不可挡,就在即将扎入陆文修胸膛的一刻,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探了过来,轻挑在飞镰之上,飞镰便立即横飞开去,似乎那才是它该有的轨迹。 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这地方真难找,幸好我来得不算晚,呃,”他似乎此时才看到伍元奎满身的伤痕,眉头一皱,改口道:“不算很晚。” 见是云阁赶到,伍元奎松了一口气,随即满身剧痛感传来,加上失血过多,头脑逐渐昏沉。他勉强睁着眼,看着云阁轻松将之后来袭的飞镰、短剑逐一挑飞开,然后以漂亮的一剑将飞镰索线斩断,方放松意识,让自己沉入昏睡。 第四十四章 心属偏村 “哎哟,”不知是谁碰了一下伍元奎的伤口,他痛叫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到一旁面容悲伤的英子,不由喜道:“英子,你没事吧?” 英子摇摇头,“我没事。伤口还疼吗?” 伍元奎心情大好,“不疼不疼,有你在,伤得再重都不疼。哎哟。”这时才注意到展玄同正在给他左手换药,不由抱怨道:“展大伯,轻点啊。” 展玄同眼皮一翻,阴阳怪气道:“瞎叫唤什么?有英子在,再重的伤都不会疼的。”说着手上又是一紧,引来伍元奎又一声惨叫。 英子不忍目视,泫然起身道:“小奎,我。。。出去一会。” 伍元奎急忙道:“别啊,我不叫就是了。哎哟。”忍不住瞪了一眼关键时刻总是破坏自己男人气概的展玄同,“展大伯,你给小云治伤都轻手轻脚的,怎么给我治伤就这么下狠手?没被毒死,也被你治死了。” 展玄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苦叶草虽能一时抑制连家堡风隐堂弩箭毒性,却并不能真正解毒。你伤口中依然有毒血淤积,若不挤出,如何能好转?” “什么?连家堡风隐堂?”伍元奎吃了一惊,“那两个不男不女的,竟然是连家堡风隐堂的?” “是啊,风隐堂的阴阳飞刃,你小子认不出来倒也罢了,但文修阅历较多,应该能认出来,难道他没告诉你?” “文修哥?他。。。还好吗?”伍元奎这时才想起陆文修,不禁有些羞愧,但随即又觉得无比失落。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又要与英子保持距离了。 他将头转向内侧,不想让英子看到自己面上的郁闷。 “他走了,”英子轻轻道,“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伍元奎大吃一惊。便是展玄同也诧异得看了英子一眼,看来他也不知此事。 “他觉得对不起你,无颜见你,也无颜见村中乡亲,认为自己辜负了长辈们的教诲,因此离开了。”英子平静地说着,但语声中却难掩一丝哀愁。 “你们聊吧,我出去了。”展玄同似对这些毫无兴趣,或是为了方便二人说话,换好药便出门而去。室中便只剩下伍元奎和英子。 “他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我?”伍元奎怔然问道。 “回来后,他向我坦承,他此前对你的确一直抱有恨意,难以释怀。”英子幽幽道:“在你拼着性命去杀连家堡武卒堂首领,求他帮忙抵挡敌人时,他当时一瞬间确实产生过不救你,任你死在敌人枪下的想法,为此犹豫了一下,导致你差点被敌人刺中。” “后来在北山之上,受到敌人的言语蛊惑,他虽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对你的恨意再一次增加。在受到攻击后,他其实已猜到对方是连家堡风隐堂的,而且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却。。。出于私心故意没有提醒你。” “当你因此手臂受伤甚至差点没命时,他也感到非常后悔,决心要保护好你。最后那一箭,他并不是故意要躲过好害你。他只是一时慌乱,下意识去躲,忘了身后有你。” “小奎,他若不告诉我这些,也没有人会知道。但他说,当他知道你为了他而甘冒大险为此受伤,而他却害得你伤上加伤时,他终于醒悟过来,自感糊涂至极、罪孽深重,不说出来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他让我把这些转告于你,希望你能原谅他。说他不仅是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这个养育了他近二十年的村子。这么多年,村中所有人都象一家人一样,彼此信任,相互依赖,从未有过内部纷争。而他却成了这个惟一的污点。所以,他已无颜继续呆在这里,一定要远离此地,以保持我们这个村子的纯净。” “那天晚上,他就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英子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平和。但伍元奎却能清晰得感受到她心里的悲伤。 伍元奎忽然感到一阵压抑难过,他看向英子洁白而哀伤的面容,茫然道:“我。。。虽然喜欢你,却没有奢望什么。为什么文修哥会那么恨我?” 英子娇躯轻颤,却一时陷入沉默,半晌不语。良久方道:“他一直认为我是因为你才拒绝他,因此才对你抱有怨恨。说起来,是我害了他。”说到最后,英子已经是悲伤难抑,满面泪痕。 伍元奎却大吃一惊,“什么?你。。。拒绝了文修哥?”神情怔然,满面不可置信。 “小奎,你文修哥时常出谷,见过的好女子数不胜数,按理不应该喜欢我这种山里长大没见过世面的。我也总是觉得配不上他,因此多次劝他另外找个好人家。说得多了,他。。。便怀疑我是因为你才如此对他,因此才对你产生怨恨。” 伍元奎神情恍惚,心中忽喜忽悲。偶尔泛起一丝喜悦,便又立即被愧疚与难过压了下去。心底里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原来英子一直没有答应文修哥,我。。。并不用如此躲着她的。可是,”伍元奎怔怔地想,“英子如此难过,也许对文修哥还是用情颇深,我怎么能如此自私,竟然为此感到喜悦。” 心中又想,“文修哥与英子闹矛盾,看来是因为我才出现误会,结果却害得他离村远走,该走的是我才对。” 想到这里,心里更加难过,他望向英子道:“英子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去把他找回来还给你,给他说清楚。我以前。。。实在不应该胡说八道。”说着便要挣扎下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奎,这和你没有关系,”英子秀眉微蹙,阻止他道,“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明白。” 英子这话无意中又把伍元奎说成是小孩子,不免让伍元奎大感不服气,抗议道:“英子妹妹,我是你哥,别搞错了。” 英子虽在难过中,仍被伍元奎的插科打诨逗得涩然一笑,笑容上却又挂着泪痕,看上去楚楚动人。不免让伍元奎一时心驰神摇,又想逗她开心,却知英子此时正伤心难过,实不宜胡说八道,只好忍住不语。 英子安静了一下,方缓缓道:“你文修哥文武全才,谨慎聪明,为村里出了很多力。每当村子盐、布、铁具等物短缺时,都是由他出外操持购买,买回的东西总是让人称心如意。若村子遇到其他困难,也多半安排他出去处理,从未出过差池,所以村里老少对他都是欣赏称赞。加上他年轻帅气,所以难免有些心高气傲,” 这时伍元奎不合时宜地抽了抽鼻子,面上闪过一酸溜溜的神情,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英子说的都是实情。陆文修本就是村里公认的优秀青年,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个毫不起眼、不知世事的莽撞少年。 但口里虽不说,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暗想:“哼,再过两年,我再高点,也会帅起来。现在不帅只是因为矮了点点,另外。。。额,皮肤也黑了点点。这个大概是因为下河摸鱼太多,额,不对,是太阳下练枪太多晒黑了的。唉,看来以后要找个树荫下练了。” 英子虽不知伍元奎心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但看他神情,自然知道他肚子里有些犯醋酸,微微苦笑一下,继续道:“村里所有人都觉得文修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我有时也会这么想。对一个女人来说,特别是我这样一个。。。孤女来说,能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可以依靠,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他不是一类人,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因此也难以接受他的情意。” 伍元奎眉头轻皱,也有些迷惑。对于村里人来说,陆文修与英子才是天作地合的一对,无论是年龄、长相和才气都十分般配。这一点便是他伍元奎也无法否认,有时便痛恨自己为什么晚生了两年多,否则,与英子最般配的便是我伍元奎了。 想了想,问道:“莫非,他。。。对你不够好吗?” 英子摇摇头,眼神现出一丝茫然,“他对我很好,帮过我很多,我想不到的,他也总是会帮我想到,我很感激他。他也多次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往大城镇过更好的日子。” 伍元奎大为惊讶,“文修哥想带你离开?” 英子点点头,“是啊,他说他有能力在大城镇里赚很多钱,可以让我象官宦士绅家的夫人一样锦衣玉食,身边有婢女伺候,织布做饭之类的活都不用再亲手做,都交给下人就好。” 伍元奎张口结舌,心中大感羞愧,心想:“他的确比我更能为英子着想,我除了死缠烂打、胡说八道,什么都没有为她考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到。”不由低声道:“文修哥真能为你着想。” 英子轻轻摇头,“小奎,你不明白,他固然希望我过得好,但更主要的,其实是他想离开这里。他在外面见识多了,心也大了,不愿意在这个小村子里和一群老弱病残一起平平庸庸过一生,浪费了自己的青春才华。” 伍元奎想到自己平时也常说长大要去入伍当将军,好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不由神情尴尬,“文修哥大概是想趁年轻,有一些作为,这个。。。也不算什么问题了。你若随他而去终究还是会享很多福的。”他这话一方面是为陆文修说话,另一方面多少也是为自己辩解。 英子却叹了口气,“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第四十五章 患得患失 “为什么?”伍元奎满脸不敢相信。村子地处大山深处,人少物乏,绝大多数生活物资都需自己动手制作,生活颇为辛苦。若能离开这里,过得更好些,为什么不愿意呢? 英子神色平静,道:“因为我欠这里太多。若不是瞎爷爷救了我并把我带来这里,我早已饿死或冻死。十多年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待我如一家人,我过得很幸福、很知足。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安全。我不需要什么锦衣玉食、下人伺候,我就想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和瞎爷爷他们一起,为他们养老送终。”室内虽暗,却掩不住她眼神中纯净的光芒。 伍元奎怔怔地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她不愿离开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报恩。村中老年人居多,且多有残疾,再过些年头行动便会更加困难,更难从事耕作。年轻人每离开一个,村子就会难过一分。英子不想看到村里的老人以后没人照顾,因此不愿离开。 “当我告诉文修我不愿离开时,他有些生气呢,说我好愚钝,好没出息。可我,本就是个没出息的女人啊。”说着,英子自嘲地笑了一下,“若他一直这样想,倒也没什么。可是他没几天就胡思乱想,认为我说的不是真心话,说我只是找借口,其实是因为不喜欢他,又。。。舍不得小奎你,才不愿随他离开。小奎,你看,因为我的事把你也连累了呢。” 伍元奎苦笑了一下,道:“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若没有我胡闹,也许文修哥会为了你留在村中。” 英子轻轻摇头,“他的心思已不在这里了,或早或晚都会离开。只不过,北山发生的事让他无颜再面对你和其他人,因此才下决心此时离开。所以,小奎,你文修哥离开并不是因为你。你不用内疚,他也不会回来的。当然,他不是坏人,此前的事也只是一时糊涂,你别怪他。” 伍元奎点头道:“我不会的。不过,”他顿了一下,望向英子问:“如果不用担心村里长辈们以后无人照顾的问题,你会随文修哥离开吗?” 英子微微怔了一下,又看了伍元奎一眼,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所在,却没有多少犹豫,摇头道:“不会的。” 伍元奎立即明白,英子虽为陆文修的离去而难过,却多半是因为觉得亏欠,而不是出于爱恋。心中忽然有些激动,甚至有些想欢呼雀跃,身上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忍不住脱口道:“英子,若能每天看到你,我宁愿永远不踏出这个村子一步。”这一刻,什么沙场征战、将军功业全然不放在他的心上。 英子却娇躯一颤,清秀的面容上现出一抹苦涩和哀婉,转头躲开伍元奎那期盼的眼神,道:“小奎,你又开始胡说了。你随罗三叔练枪这么久,都练得这么好了,若永远呆在村里,不是太可惜了?” 伍元奎立即道:“我不在意,再说村子也需要有人保护,我就一直呆在村里保护你们。” 英子摇摇头,“我可不想成为你的拖累。男子汉志在四方总是没错的,是我自己没出息不愿出去,不要为了我一个没用的女人耽误了你大好青春和一身本事。” 伍元奎嘿嘿一笑,“我可不觉得是耽误,只要有英子在,做什么我都觉得值得。”说着一时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想去牵英子的手。 英子神色慌乱,站起身道:“小奎,你安心养伤吧,我有事要去做,下次再来看你。”说着便夺门而逃。 伍元奎大为后悔,暗怪自己太过鲁莽,竟把英子吓走了。听着英子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里一阵失落一阵沮丧。 不多久,伍大娘端着饭进来,自然免不了把伍元奎一番数落责骂,诸如太冲动、好逞能、不务正业、没长脑子等等。 伍元奎早已习以为常,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吃饭一边琢磨以后如何找机会接近英子。 嗯,不能表现得太刻意,要那种看起来非常自然的接近。 比如在英子到河边洗衣服时,自己也端个盆去洗。唉,不行,都知道我从未自己洗过衣服,这样都会怀疑我另有企图了。当然,他们的怀疑是对的。 或者在英子洗衣服时,装作不慎从桥上掉入河中,只要能接近英子,摔疼了也值得。不行,桥上有栏杆,这样都还掉下去,除了猪谁会信?不对,猪都不会信。 要不就装病,装相思病,只有英子能解的那种。英子心善,大概不好不来吧。只是这样大概会成为整个村子的笑柄,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实在不行就让小云演蒙面强盗去吓英子,我再冲出来英雄救美,嗯,很多戏剧都是这样的。唉,就怕小云不答应。甚至弄不好,不但不答应还会向英子出卖我。 看来只有在英子要出门时,绕到她前头去,装作崴脚走不到了路,等她走近了自然就可以搭话了。嗯,这方法管用。可惜用不了几次,总不能三天两天崴脚吧? “啪”的一声,脑袋上挨了一记巴掌,伍大娘骂道:“吃个饭怎么还吃得一脸贼兮兮的笑?被贼人打坏脑子了?” 伍元奎一脑子的美好想象被打断,愁眉苦脸道:“我的娘唉,没被贼人打坏,也要被你打坏了。儿子又不是用来打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伍大娘怒道:“装什么装?我看就是打得太少了。” “什么?差不多一天至少挨打一次还算少?”伍元奎惊叫道,却见伍大娘又举起了巴掌,急忙往后一倒,捂着伤口大声喊起痛来。 对天下所有的母亲来说,这一招永远管用。果然,伍大娘立即惊慌起来,赶紧出门找展玄同去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当你经过长久煎熬,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而兴奋难耐时,却会发现依然遍地泥泞,无处下脚。 伍元奎伤好得差不多后,便开始想尽办法去接近英子。对他来说,惟一的阻碍已经离去,谁也无法阻挡他去喜欢、去追求英子。 可他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英子自己。他发现,伤好以后,英子便对他极为冷淡,甚至故意避而不见,即便碰见他也是象碰见瘟神一样寥寥数语即匆匆离开。 这让他有些惶惑不安,开始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难道自己哪里惹得英子不高兴了?虽然两年前曾经去英子的西瓜地里偷摘过她的西瓜,可没被她发现啊。是了,一年半前还偷挖过她的红薯烤了吃,被她抓到过。可已经被她处罚过了呀。 难道是因为我身上有臭味?可最近专门天天去河里洗了澡的,以至于自己的老娘都惊诧不解,为什么我这个以前可以一个月不洗脸的人竟突然这么爱干净了,还以为我脑子有毛病了。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丑?可是不管是对着河面还是镜子都觉得自己还满端正的,没觉得哪里长歪了。 眼睛虽然不够大,可也明亮有神。皮肤虽然不够白,可最近防晒护肤措施做得好,见到大太阳就躲,就差撑把伞了,皮肤还是比原来稍微白了点。虽然因此被罗三叔天天骂我象个娘们。 莫非是因为她喜欢其他人?可是村里还有谁比我更年青威武更适合英子?扳着指头数也数不出一个。什么?你你你敢说我自恋?看枪!!! 是了,有一个数漏了,那就是小云,只有这家伙可和我一比高下。可他是我的好兄弟,可能性不大呀。不行,可能性不大也必须去调查一下。嗯,直接问他去,这样好歹放心些。 没想到,问的结果竟然是被小云痛打一顿,还骂我蠢得象猪。唉,我的好兄弟,你难道不知道恋爱中的男人智商都为零吗? “什么?小云你说这不是恋爱?只是我单相思?” “是的。” “。。。。。。小云,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干嘛?” “我想趁你不注意一枪捅死你。” “阿云,你多少岁了?”伍元奎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白云,问一旁盘腿而坐的云阁。 “好象再过三四个月就十七了吧。”云阁随口回答,又反问道:“你满十六岁了没有?” “小云子,我比你大,再过一个月就十七了。”伍元奎怒道。近期总是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小,这姓云的明明知道,却还故意这么说。 “哦,但你看起来比我小多了,好象只有十五岁的样子。”云阁继续刺激他。 “去死。”伍元奎终于忍不住骂道,同时一脚踢了过去。云阁直接伸脚挡住。二人便这么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的相互乱踢,直到气喘吁吁、满身臭汗才停了下来。 “阿云,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而她却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伍元奎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忽然神情沮丧地问。 “我会远离她,忘记她,永远不再去打扰她。”云阁没有多少犹豫,声音也一如往常的平和。 “那如果实在忘记不了,一天看不到她就难受得要命呢?” “那就每天离得远远地,悄悄地看她,不让她知道。” “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因为明知她不喜欢我,我却还喜欢她,明知她不想看到我,我却还要每天跑去看她,我觉得很卑贱。我可以让自己悄悄的卑贱,却不想让她知道。” 第四十六章 平民英雄 伍元奎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带着惊讶,“小云,这样好痛苦。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去接近她陪伴她?没听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万一她哪天真的被你感动了呢?” 云阁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需要任何勉强来的东西,不管它有多好,也不管我有。。。多喜欢。” 伍元奎怔然半晌,摇摇头道:“小云,我也许和你不一样。我喜欢一个人时,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除非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否则我绝不轻易放弃。” 云阁点点头,“小奎,我其实也希望象你那样,但我就是做不到。” “你就是脸皮太薄,胆子也小,看到美女就只会偷偷干流口水,这样下去会娶不到媳妇的。”伍元奎取笑道。 “嗯,我确实没那个厚脸皮去死缠烂打,一天到晚象个苍蝇一样追在别人身后。”云阁毫不客气地还击。 “你个死阿云,把我比作苍蝇倒罢了,但把英子比作什么了?人家英子可是大梁最美的花啊,我好歹也算是只蝴蝶吧?”伍元奎气愤道。 “英子当然是花,但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把你比作蝴蝶,还是苍蝇符合你些。有的苍蝇也喜欢追花的,不过,不大好追啊。”云阁毫不顾忌地往伍元奎伤口上撒盐。 若在平时,伍元奎定然不服气,非要反驳几句再自吹自擂一番不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挫折,自信心已大受影响,竟然一时黯然不语,好一会才哭丧着脸道:“什么不大好追?简直就是没法追。” 看到伍元奎情绪如此低落,云阁也有些诧异,“小奎,你平时脸皮那么厚的,也会有你没办法的时候?” “唉,脸皮再厚也要英子给机会才行啊。”伍元奎从不觉得脸皮厚有什么不好,所以从不否认,“若英子真的很。。。讨厌我,我当然不会死皮赖脸地再去烦她。” 云阁很少看到伍元奎如此缺乏自信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忍心,知道他当局者迷,需要自己这个旁观者帮他思考参详。 虽然平时对村中闲言碎语不感兴趣,但他一向少言好静,反而更容易注意到村人的交谈,村人交谈也并不避讳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自己的听闻和英子的异常举动,不由渐渐想到一个可能。 “最近好象有人谈论说,文修哥的离开是因英子移情别恋,感情上受到打击,才不得已离开的。说不定英子是因人言可畏才疏远你的。”云阁缓缓道。 “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谈论?”伍元奎又惊又愤。 “你说呢?”云阁象听到世上最愚蠢的问题,斜瞅着伍元奎道。 伍元奎怔然片刻,才意识到原因,“他们说英子移情于我,才导致文修哥伤心离开?” 云阁点点头,“这对英子来说,应该是比较难承受的委屈吧。” 伍元奎怒道:“英子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情?这是文修哥愧对。。。” 伍元奎说不下去了,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英子的难处,若要照实说,自然就需要把陆文修对自己的恨意及北山之上的心计、行为也说出来,而其人已走,英子又怎么好再曝其短? 同时,为免自己受到牵累,她也只好与自己保持距离。如此一来,便只能由她一个弱女子暗自承受这么一个委屈和误解。 他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道:“不行,不该让英子承受这样的委屈。我要说出去。” “你?最不适合说这些的就是你。”云阁颇为冷静。 “为什么?”伍元奎不解地问。 “因为在他们眼里插足者就是你,你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你去说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只会越描越黑。”云阁叹口气道。对伍元奎最近低下的智商,他实在有些头疼。 伍元奎怔然半晌,方颓然道:“这样英子怎么办?她。。。这样好难过。”这一刻他没有再想自己的追求计划,只觉得英子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等吧,等这些流言消停了也许就好了。毕竟英子的人品大家都是知道的,到时大家自然就明白与她无关了。”云阁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伍元奎一时茫然,却也无可奈何。 “小云,再过一会你又要去送饭了吧?”伍元奎暂时抛开自己的烦恼,看向云阁道。 “嗯,”云阁身体微微颤抖一下,有些事并不是天天经历就会麻木的。勇敢和害怕其实一直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若没有害怕哪还需要去勇敢? 看着云阁脸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痕迹,伍元奎也觉得触目惊心,每天都要去承受那恐怖的一击,换成自己想想都感觉绝望。 “你现在已比原来强出许多了,为什么每天还是会受那么重的伤回来呢?”伍元奎问。他深知云阁的变化,可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虽感觉自己也是进步极大,但和云阁一较量,竟然仍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云阁虽然强了很多,可每天在石屋里还是很规律的“嘭、啪”两声,然后还是带着一身伤踉跄回来。 “因为那老混蛋下手也越来越重了。”云阁咬牙切齿道。 很遗憾,当晚,云阁被打得更重,整整一个时辰没能爬起来,最后还是展玄同见他很久不回,战战兢兢过来把他拖了回去。 他不知道原因,是因为他没听到石屋中人的冷然自语:“敢骂老子混蛋,你这小混帐是不是活腻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刘歪嘴家门口,伍元奎想起刘歪嘴当初与武卒首领对战时手掌受了严重的伤,自己竟然都没去看望过,不知好得怎样了,便推开门走进院子。 在这个村子里,没人有锁院子大门的习惯。淳朴的村民们虽免不了家长里短的闲话和鸡毛蒜皮的纷扰,却始终相信彼此绝不会发生偷盗行为。 刚走入院中,便听到正屋中传来刘婶的声音,“村里盐又快吃光了。该安排文修他们去进货了吧?啊,我忘了文修已走了。唉,你说他也真是的,干嘛一棵树上吊死呢?那么多好姑娘,又不是就英子一个。这英子也不象话,文修对她痴情一片,人又长得好,哪里配不上她了?竟然非要去喜欢那个小。。。” 刘歪嘴的声音响起:“闭嘴,臭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人家年轻人喜欢谁关你屁事?” 伍元奎登时停下脚步,怔立当地。 刘婶叫了起来:“怎么还说不得了?这下好了,能干的年轻人本就没几个,文修走了,另外那几个年轻人若出去只怕被别人卖了自己都不知道。年龄大的又病的病、残的残,三力兄弟和你也都受了伤,以后让谁去操持购货的事?” 刘歪嘴不耐烦道:“不就是买盐吗?我去总行了吧?” 刘婶骂道:“就你?且不说你那幅脸孔出去能吓死人,就你那手现在还抓得起东西吗?你抓一把谷子给我看看。” 刘歪嘴怒道:“吓死谁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把你吓死?不能抓,难道我还不能捧吗?” 伍元奎这时才知道刘歪嘴的手伤得严重,既然已不能抓东西,想来很多活都不能做了,更别提持枪练兵。若年轻人再出走一些,村中的老年人生活确实将更加困难,遇到强大的敌人也会更为被动,难免会有人为之担心,并时不时发出一些抱怨之语。 原本对刘婶有些怒气,此时竟也理解了一些。 他知道现在已不适合进去,便默然转知转身向院外走去。 刚跨出院门,便听到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传来刘歪嘴吃惊的声音:“小奎,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坐一会?” 伍元奎苦笑转身,看向刘歪嘴,见他双手伤口虽已愈合,但手指扭曲僵硬,已然残疾。 这时的刘歪嘴看上去就是一个淳朴憨厚、面容丑陋的村民,完全无法和当初那个面临强敌指挥若定、号令威严、凶悍狠辣的守村战队指挥员联系起来。 伍元奎怔怔地想,若是大梁国所有男人都是他这样,大梁国是否足以征服整个世界? 见伍元奎不说话,刘歪嘴以为他在为此前刘婶的话生气,急忙解释:“小奎啊,女人嘴巴都碎,一天不乱嚼舌根就难受,你别往心里去。” 这时刘婶也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对伍元奎道:“小奎你别多心,我只是说着玩。” 伍元奎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不过,”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伤感,“文修哥的出走真的不关英子的事。” 说完便转身离开,却看到不远处那个清丽的身影在痴然凝望着自己。 七月的傍晚已不如正午时那么炎热,偶有山间的风一缕缕吹来,反能带来阵阵凉爽。 伍元奎凝视眼前那张虽有些憔悴却依然清秀洁白的容颜,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目光。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能这么近距离欣赏英子的机会只怕不会有多少了。 第四十七章 鹰鱼殊途 “小奎,展大伯常说,人的性情往往是天生的,而性情又决定了一个人会有怎样的选择,自然也就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要走怎样的路,因此性情决定人生这句话并不为过。”英子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柔,“也许你认为,我疏远你是因为受到的委屈和为了避嫌,我想大概是有一点。但最主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我们今后要走的路注定不同。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不想你我因此受到困扰,更不想为此忍受别离之苦,甚至每日里担惊受怕。” 伍元奎皱皱眉,想说什么,却被英子伸手阻止,道:“小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相信你的话,相信你现在是真心愿意为了我放弃你的大志向,可这不会让我感到高兴,只会让我愧疚难过。就象一只鹰要为了一条鱼而放弃在天上飞翔,每天呆在水里,这对鹰是一种痛苦,对鱼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就是那条鱼,”英子柔声轻语,“离不开这片池塘,也不想离开。十岁之前,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差点饿死。只有来到这里我才觉得踏实安全,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里才是我的家。而你天生是鹰,纵然一时勉强停留,但终究还是要远走高飞的。那你就安安心心去当你的鹰,不要有顾虑留恋,只管放心地飞。这里的老人有我,还有其他姑婶,不会让他们受多少苦的。” “听说外面又要开始战乱了,不知又要出现多少象我这样失去家人孤苦零丁的孩子。”英子的脸上浮出一抹哀伤,“我想,不仅仅是你,村里其他男孩子长大了大概也都会出去的,只有靠你们这些男人出去拼搏,世上才能少一些家破人亡的惨剧。我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帮你们照顾一下老人,免除你们的后顾之忧。这就是我这辈子惟一想做和该做的事。” “所以,小奎,我已经决定了,我这辈子谁都不嫁。我只想平平静静地做好这一件事,不想受到任何干扰。好吗?”英子秀目中泛着凄迷的光,看着伍元奎柔声道。 伍元奎安静地听英子说完,长久不语。他知道,自己与云阁都看错了英子。这个曾经历过苦难的姑娘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感受到温暖便甘愿付出一生去报答。她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极其坚强,绝不怕风雨艰难。她看似毫无追求,却十分明确自己想要承担的责任。 忽觉心中有些惭愧,自己这个成天嚷嚷要建功立业、救百姓于危难的男人却受困于儿女情长,情绪低落,远不如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情义分明、心性坚定。 沉默良久,伍元奎忽然笑了,他看向英子,眼神中满是尊重,道:“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只是英子,你也答应我,”他的声音有着远超他年龄的温柔,“别让自己太辛苦。” 英子也微笑了起来,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心智已足够成熟,懂得了体谅,点点头道:“我会的。”然后深深看了伍元奎一眼,道:“你快回去吧,我还要去展大伯那学医术。” “嗯,你。。。先走。”伍元奎目光闪烁。 英子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低头离开。 痴然看着那个窈窕美丽的背影逐渐远去,伍元奎心中一片平和,情路虽断,眼神却无丝毫迷惘。 只不过,他抬起手,看了看手中那支已雕刻完成的莲花簪子,无奈一笑,又珍而重之地揣回怀里。 看样子,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数日后,云阁问伍元奎。 “咳,小云你不懂,这不叫放弃,这叫尊重。”伍元奎尴尬道。 云阁嘲哂一笑,却又安慰道:“这样也好,以后有机会另外找个好女人成家。” “另外找?”伍元奎怔一下,随即摇头苦笑道:“这世上哪还有比得上英子的女子?她虽不嫁我,可我又如何看得上其他人?” 云阁一时无语,看向秋风中满山遍野渐黄渐枯的草木枝叶,忍不住眯起眼,用心感受那成熟而萧索的味道,一如他们随着成长而逐渐增多的烦恼滋味。 圆月如轮,高挂中天,如水的月色倾泄而下,逐渐洗去一天的热气,将天地一切罩在一片清凉之中。 云阁不由驻足昂首,凝望这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却永远盈缺轮转的圆月,心中忽有所感。 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到底是天上时间快还是人世时间快?若是人世时间更快,可一年的时间在天上却不过倏忽一天。若说天上时间更快,可天上只过了一天,人世却已辛苦忙碌了一年。 因此,何谓快何谓慢?若快慢由心,凡人如我,要如何把握这天地时差?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何为宏何为微?何为疾何为缓?何为重何为轻?何为长久何为短暂? 月若有心,是否总是在嘲笑人类年复一年、庸庸碌碌?便如人类看着那蝼蚁匆忙来去,却觉得它渺小无比。可在明月看来,人类的悲欢离合是否也如蝼蚁般微不足道,渺若尘埃? 在那浩瀚的夜空中,这轮明月是否也只如一颗尘埃? 若一切不过尘埃,那么所谓剑道、恩怨、离合、悲欢乃至生死到底有何意义? 若一切均无意义,到底是什么催生了这世间的无数生命?又是什么在强迫着这世间生命艰难求生、忙碌到死?难道只为在这世间刻下那一圈圈年轮?以展示那生命曾存在的痕迹? 而眼前这轮明月又因何圆缺因何起落?清凉月光又为谁撒播、为谁明灭? 在这苍茫难解的世界中,是否有个东西在左右着一切?又支撑着一切? 是否因为它的存在,这世界才充满生机,才有了灵性? 亦或者,它就是灵?融入一切的灵?赋予万物生命的灵? 有灵而生,无灵而死。眼前的明月是否正因为有灵,才能有阴晴圆缺?才能在苍穹中起落轮转?才能播洒光辉、映照万物? 月若有灵,尘埃是否也有灵?人是否也有灵?而剑。。。是否亦然? 明月既有圆缺轮转,剑道是否也一样? 既如此,云阁抬起手中那把又紧握了数月的剑,映着月光凝视着,思考着,它的圆缺轮转之道又在哪里? 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表的领悟在心中浮现,却又一时难以把握。 戌时的更声响起,他叹了口气,收回心思,向着石屋迈步走去。 深吸一口气,他拉开石门,缓步走入。清亮的月光随着他一起涌入室中,为这沉寂的石屋带去一丝生气,隐隐感觉到室中那个似乎沉睡了百年的身影微微睁开了他那淡漠的眼睛。 “明日便是中秋了吗?”石屋主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云阁一愣,想了想,点点头道:“是的。” “哦。”石屋主人又沉默了下去。 云阁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感觉对方今晚情绪有些沉抑和落寞,但知道此人情绪本就变化难测,谨慎起见,他也不愿细问,以免又惹来无妄之祸,虽然知道对方一会也不见得就会手下留情。 他将瓷碗放于几上,便持剑小心戒备。虽然已数月之久,但每次面对石屋主人仍难以控制地紧张。 平时对方根本不会与他说话,直接就是一击而至。而他也早已没有再抱对方会传他剑谱哪怕是稍作讲解的指望,只是心中明白,一切均在那一击之中。 而那如惊涛骇浪般的一击也总是能瞬间激起他全身经脉中所有气力,凝于剑中,拼命抵挡。 虽然每次抵挡都以失败告终,但那激出的气力却如烈火般锻烧着他的每一道经脉。而全身经脉又在每一次受到的凶狠打击、摧残受伤后顽强地自愈,在自愈中又不断得到强化。 被苏护法击断的气脉也在这种摧残中竟然渐渐修复。不对,不是修复,完全就是重生。 摧毁然后重生,损伤然后自愈,这何尝不是一种盈缺轮转?而气脉便在每一次轮转后一次次强化。莫非这便是天地间轮转的意义所在? “明晚,你还来吗?”石屋主人突然又问,打断了云阁的冥思。 “明晚?明晚是瞎爷爷七十寿辰,我。。。来不了。”云阁忽然想起展玄同的告诫,有些提心吊胆地回答。 这虽然是事实,当然也是借口。一个山村老人过寿,本就不会有怎样的规模,而云阁一向不喜热闹,也是可去可不去,丝毫不会影响送饭。但能作为不来的借口,云阁自然也不会客气,想来这样能让石屋主人容易接受些。 “嘿嘿,”石屋主人一声冷笑,目光骤然转寒,如针般扎在云阁身上。 云阁大感不妙,心知借口未起到任何作用,赶忙凝神戒备。果然,随着一声低喝“滚吧,”石屋主人举手一挥,一记强过以往任何一次的一击裹挟着狂猛劲风突然袭来。 扑面而来的劲风将云阁的头发、衣服吹得向后飘起,使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如同狂浪中一叶随时可能翻覆的小舟。 强烈的危险感让他一时间毛骨悚栗,不自觉间手腕急转,带动手中长剑由缺而盈划出一个圆满的月轮,闪耀着月华之光,迎向袭来的劲风。 “嘭”的一声,月轮一触劲风,便由盈而缺,被打回原形,他也又一次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感受着后背上的痛楚,云阁却不惊反喜,这次受的伤竟比自己预想的轻得多。仔细回想刚刚一击,月轮虽被击破,却也卸去了相当一部分力道,并带动自己身体急转,躲开脸部,以后背承受了最后的打击。 “呵呵,长进了呢。”石屋主人冷漠又微感惊讶的声音传来,也确认了云阁的判断。 “多谢前辈指教。”云阁慢慢爬起来道。这是他第一次道谢,原本虽知道对方痛打自己兴许有出于磨练自己的意图,但对于这样打脸式的痛苦磨练,他心中只有愤恨,没有丝毫感激,当然从未打算去道谢。 这次道谢虽有一点点真心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得意的炫耀:看,小爷我现在不是那么好欺负了哟。 “嗯,看来以后要再多用点力了。”石屋主人森然道。 云阁心中一寒,那点得意登时烟消云散,想到以后的悲惨,一时满心惊惧,面如土色,苦着脸离去。 第四十八章 西凉往事 又一次说书在瞎老头七十大寿的这一天开始了,这次不是在村西大树下,而是改为石桥旁。云阁知道,这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若遇强敌,自己可随时过桥自保。 “这次给你们讲孟母三迁的故事,怎么样?”瞎老头面容慈祥。 “啊,这故事都讲了不下五十遍了。我都会背了。”伍元奎反对道。 “小奎你又胡扯,哪有那么多次?好吧,那就讲陶公智破狸猫换太子案吧,我知道小云比较喜欢听这样的故事,怎么样?”瞎老头笑呵呵道。 伍元奎看了看云阁那苦瓜般的脸,嘿嘿一笑,“瞎爷爷,这故事也讲过十余遍了。只怕小云也不爱听了呢。” “唉,好吧,那就讲薛六郎征西怎么样?”瞎老头面现无奈。 “这个也讲很多遍了。”伍元奎叫道。 “哼,义士聂政刺韩相呢?”瞎老头面色转阴。 “不听不听。”伍元奎脑袋直摇。 “那你们想听什么呢?”瞎老头喘气有些粗重,似乎考虑到今日是自己过寿,不便发火,只好强自压抑。 “当然是没听过的。”伍元奎和云阁几乎同时说道。 “没听过的?”瞎老头紧皱眉头,一连说了几个书名,却还是被集体否定了,终于忍不住怒气,举起手中之物便要往地上摔去,突然想起手中是自己的宝贝胡琴,急忙收住手,抓过一根长萧,在手里掂了掂道:“干脆不说书了,直接考你们背书。怎么样?这下满意了吧?” 少年们登时大惊失色,噤若寒蝉。 “要不就讲讲。。。他的故事吧。”坐在一边的刘歪嘴忽然道。 瞎老头微微一愣,“他好象曾说过,让我们忘掉过往,安心隐居。” “如今看来,世事动荡,我们不出门,却有人找上门来,只怕我们已不可能安心隐居。若不讲一下,这些小崽子们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以后出去了只能听他人乱议,难免是非不分、真假难辨。”万吊子也插口道。 瞎老头稍作沉思后,叹口气道:“那故事很长呢。” 伍元奎叫起来:“我可不怕故事长,越长越好啊。” 瞎老头又沉思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他紧了紧弦,又调了一下音,调得很慢很慢,然后拉起一首悠缓低沉的曲子,似乎想借此整理一下他那尘封多年的回忆,直到伍元奎急不可耐地叫唤起来,才用他那岁月感十足的嗓音缓缓讲了起来。 故事开始没多久,不远处罗三力、蜡脸李等一向不大喜欢听书之人,便都放下手上所有活计赶了过来,老老实实地席地而坐,安安静静地听着。 故事是围绕一个姓韩的书生讲起:一个颇有才华的书生,在考中了进士后,得到一个尚书台都事的官职。虽然官阶不高,但因其文笔颇佳,许多文书处置工作均由他着手,也算是颇受重用。 按理,韩都事平日只需俯首听命专理文书即可,但他却天生执拗,一向坚持制令,对往来文书精心检校,对发现的问题总是立即提出,要求更正。而对其中隐藏的猫腻更是绝不忽视,从不循私,如此反而得罪了不少人,最后顶头上司也对他极为不满。 听到这里,伍元奎诧异问:“为什么不循私也会得罪人?” 万吊子瞅了他一眼,嘿嘿一笑道:“你不循私,让想循私的人怎么办?你不是断了人家财路吗?” 伍元奎似懂非懂,知道不好打断瞎老头说书,便继续专心听书。 在无数次含蓄的劝诫乃至直白的警告均无用之后,顶头上司终于忍无可忍,以其文书中有对元帝大不敬之词的罪名,将韩都事交由刑部审判后,发配到梁国最西方的西凉戍边受苦。 对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都事,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他解救他,他也只能哭哭啼啼被押赴西凉。 伍元奎忍不住又嘟囔道:“只是去戍边,有什么好哭的?”在他心里,总有些瞧不起那些容易掉眼泪的文弱书生,只觉得实在不是男子汉作风。 罗三力叹口气道:“若让你蒙冤离开家人和尚未成婚的恋人,去往一个离家千里,荒凉艰苦,可能永远都难以再回去的地方,只怕你也难以接受吧?” 伍元奎吃惊道:“永远都回不去了吗?” 罗三力点点头,“那时去往西凉的人十有八九是活不过三年的,大多是战死,少部分病死,想回去可能性是极小的。除非。。。” “除非什么?”伍元奎好奇地问。 “除非死了烧成灰交由驿差带回去。不过,一般驿差嫌麻烦,都是直接洒了,然后快到时找点草灰代替。” 伍元奎脖子一缩,不再说话。 韩都事到了西凉,虽不算充军入伍,不用参与守城和出击战斗,杂役之事也不多,但西凉气候恶劣、环境艰苦,他本就文弱,依然觉得难以承受。加上守城士卒们多是出身草莽或是犯事被罚至西凉充军的粗野之人,本就看不起文人,对他自然是冷眼冷语甚至羞辱折磨。 这些与受冤之愤、思家之苦混合交织,使他更加悲伤难过,每日神情戚然、长吁短叹,时常面向东方以泪洗面。不到一年时间,他就重病缠身、瘦弱不堪,渐渐连饮食也难以下咽,眼看着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伍元奎虽然有些感叹,却隐隐有点失望,觉得这故事有些索然无趣,居然不是讲英雄豪杰的壮烈战斗,而是一个文弱书生受人欺辱的憋屈之事,逐渐提不起兴致,开始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却吃惊地发现罗三力、万吊子、刘歪嘴等人竟然听得异常专注,一个个静默无声,面上时悲时忧,似是觉得这故事比任何大英雄大豪杰的事迹更加精彩动人。心中奇怪,便忍住性子,继续耐心听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所有人认为韩都事撑不了多久,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准备草席,打算在他死后就将他卷了埋了之时,在西凉城外,西凉士兵受到了沙羯人的突然进攻。 那是一个秋天,战斗发生在距西凉城约二十里的官道附近。原本西凉守军并不用大规模出城作战,但沙羯人先用少量兵力抢掠西凉军粮草物资,引诱西凉守军出城增援,然后发起伏击。 当战斗打起来时,西凉军人发现沙羯人主要目标并不是他们粮食物资,而是他们的命,然后只怕就是他们的西凉城。沙羯人终于要开始动手了么?这是他们面临漫天箭雨和斧斫刀砍时所意识到的。 战斗打得十分惨烈,当然惨主要是体现在西凉守军一方。他们来到西凉戍边本就没有抱着要活着回去的希望,因此也是拼命战斗,但离开了城墙的他们却远不是沙羯骑兵的对手,结果死伤惨重,城守大人也身中数箭,重伤倒地。 当战斗结束,沙羯人将粮草物资洗劫一空退走之后,幸存的士兵将战死之人就地掩埋,然后或背或担,将重伤的城守和士兵带回城中。虽做了简单包扎,但一路上依然淅淅沥沥洒遍了受伤士兵的鲜血。有些士兵在刚被运回城中便已死去,低垂的头颅永远没有再抬起来。 在他们回城的那一刻,病弱将死的韩都事竟然爬出来看到了这一幕。他看着那些永远垂下的头颅、惨白呆滞的面容、几被砍落的残肢、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冲破包扎洒落在青石板路上的斑斑血迹,沉默了很久很久。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自那之后,他便象换了一个人,虽然面容依旧苍白,神色却非常平静,不再悲戚感伤,不再暗自哭泣。 他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不管那东西如何粗糙干硬,也坚持着慢慢嚼碎咽下。他开始强迫自己每天出来行走,不管身体如何虚弱,哪怕爬着也要出来转一圈。 在他人吃惊的目光里,他的身体竟然一天天好转起来。在他基本恢复健康之后,他找到依然在卧床养伤的城守大人,提出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请求:他要成为军人,参加训练和战斗。 城守大人由于伤及肺腑,一直未能完全好转,躺在榻上听到韩都事的请求,觉得太过荒唐,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因此岔了气,连咳了好一阵,才缓和下来,然后盯着面容沉静的韩都事,道:“你虽被发配而来,却不算充军,故未黥面。今日若要从军,按制却需补上黥刑。要不你再想想,真的确定要从军?” 城守大人本意其实只是觉得他习文出身,不适宜从军打仗,故以此吓阻他。但韩都事却一言不发,从守卫手中借过一把短刀,在守卫们骇然的目光下,直接就开始在额角上刻起字来。 其实梁国的黥刑不必刀刻,针刺即可,出血较少,痛苦程度也轻得多。但韩都事却舍易取难,举刀自刻。 刀尖刺破皮肤,鲜血沿额而下。韩都事却面不改色,一声不吭,握刀的手也平稳无比,直到刻出西凉两个字,才放下刀。他书法功底深厚,虽然是用刀在自己额上刻字,字迹却也隽秀工整。 刻好字后,他用衣袖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水,便取过笔,沾上墨,涂到了字上。墨随着血水,流得他满脸一道黑一道红。 在韩都事完成自我黥刑的整个过程之后,城守大人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道:“难道被人砍死比病死要舒服些吗?” 韩都事平静地回答:“我从军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 城守大人又呆然半晌,然后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又岔了气。 那之后,韩都事便搬到军营,正式成为一名军人,开始参与军队的训练。 但这只是另一种苦难的开始,虽然他对此无怨无悔。 第四十九章 书生从军 西凉守军编制三千人,但受伤亡和补充缓慢影响,平时仅二千人左右,分成两个团,每团千人。团下设甲,每甲百人。甲下设伍,每伍十人。 平时训练分为阵列、步操、力演、对战四项,阵列还好说,但后面三项却都需要力气和技术。步操需要围演武场奔跑十圈,间中还需翻越各种障碍物。力演则需举着石锁将其从演武场一边搬到另一边,来回五次。对战则为两个团之间,以伍为单位,比试射箭和短兵对战,最后计算两团总的胜负情况。 而为了确保训练效果,要求也极为简单。完成前两项才可吃上午饭,完成后两项才可吃下午饭。而在对战中落败的团不但要等战胜团吃好才能再吃,而且要负责收拾,并协助伙夫准备第二日饭食。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兵力短缺,必须首先保证战斗人员,自然不能有足够人手用于伙工,所以需要战斗兵卒协助。 这样的事自然落到战败团中成绩最差的那一甲,首当其冲的自然又是其中成绩最差的那一伍。 原本,两个团实力相当,训练总是能按时完成,对战也是互有胜负,基本上算是轮换着收拾,所以也都没有怨言。 但不幸的是,自从韩都事加入军伍,由于他的先天羸弱,使他不但拖累了所在伍,也拖累了所在甲,同时也拖累了所在团,不但很难及时完成训练,每次对战后败的几乎都是他们。 每次看到剩下的残羹冷炙和满地狼藉,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对于韩都事这个罪魁祸首,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对韩都事的辱骂嘲讽便成了家常便饭,但这不足以发泄他们的怒火。可怜的韩都事还经常莫名其妙被蒙着头打得鼻青脸肿,却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没有任何人会告诉他,也没有任何人会保护他。 最后,还是城守大人听说了此事,下令不许殴打他,否则重处。似是知道自家手下的土匪作风,还专门下令,若韩都事再次挨打,就处罚他所在团所有人。 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什么。即便不能明目张胆的打他,却也有其他很多种办法折磨他。 于是,我们的韩都事经常在半夜熟睡时,被人一桶冷水泼在身上。或者是在寒冷的清晨起床穿靴时,发现靴子中被人装了满满的尿。还有就是吃饭时,还没开始吃几口,就发现饭中被人掺了很多粪便。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这个大拖累逼走。他们认为,没有人能承受得这样的折磨,这个文弱之人自然更不可能。 “饭中掺粪?这样对待自己的同泽也太不象话了,简直是。。。禽兽行径。”伍元奎同情心大起,忍不住骂道。 “咳咳咳,”不知为何,万吊子急促地咳嗽起来,面上神情极为尴尬。蜡脸李、罗三力挤眉弄眼地望向他,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似是对蜡脸李的幸灾乐祸有些不忿,万吊子扭头问道:“小奎,饭中掺粪是禽兽行径,那么往人家靴中撒尿是什么行径呢?” 在蜡脸李惊慌的眼神下,伍元奎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当然是土匪行径。” 顿时见蜡脸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苦着脸狠狠瞪了万吊子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万吊子则洋洋得意、神情舒畅。 瞎老头虽目不能视,却也将头向蜡脸李处偏了偏,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书。 数月的时间里,虽在艰苦训练的同时,还受尽各种折磨,但我们的韩都事竟然还是出人意料地坚持了下来,始终没有要求离开。 被子湿了,他就皱着眉头找来干草覆盖御寒。靴子有尿,他就拿出去倒掉,默默擦拭干净后重新穿上。饭里掺有粪便,他也只不过是叹口气,将饭一粒粒挑出,用清水冲洗一番后吃掉。 无论是被蒙面殴打还是面对各种种样的折磨,这个原本成天怨天尤人、哭哭啼啼的羸弱之人却再也没有掉过一次眼泪,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恨意。哪怕是。。。 哪怕是家中来信,告知他那青梅竹马的恋人已嫁于他人为妻,他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他只是默默地立于城墙之上发呆,整整一夜没有入睡。只是第二天早上,他要来一点烈酒,倒在被自己指甲深深扎伤的手掌上,虽然很痛,他却毫无表情。 数月之后,没有人再折磨他,因为已经不需要,他已足够强壮,强壮到不再拖累自己的团伍。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若无非人的意志绝不可能坚持得下来。 在同沙羯人发生的一些小型战斗中,他也表现得异常勇猛,毫无畏惧,绝不退缩,因此多次受伤。他第一次受的伤是被沙羯人的箭射中大腿。当大夫为他拔箭治伤,他在咬牙忍痛之时,脸上却时不时现出盈盈的笑意,仿佛中箭受伤是件让他十分高兴的事情。 他们看向他的目光便由原来的鄙弃逐渐变为惊异,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在训练之余,他还认真研究各种兵书,并针对胡人强悍的骑射之术琢磨应对之道,时常有一些怪异的列阵用兵想法。 当然,因为其想法实在有些奇特,即便提出来也没有人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是读过太多书之人的毛病,喜欢瞎折腾,完全是吃饱了撑的。当然,他毛病更甚,没吃饱也折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不过,一个小人物再怎么折腾,本来也不会改变什么,除非出现一些特殊机缘,或是特殊的。。。灾祸。 伤重难愈的城守大人还是死了,之后一段时间,西凉一度群龙无首,或者是群匪无首一词更为合适。因为西凉城实在是荒僻粗野,兵凶战危,没人愿意来这里上任。 最后,还是来了一个叫杨作畴的人当城守。据说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朝廷准备选拔一批有着边境守卫经验的将军进兵部为官,而其姑夫五王爷答应只要他符合此条件,便极力推荐他。为此,他才勉强答应赴任西凉。 但杨城守显然对西凉城的艰苦和危险严重估计不足。在他第一天到任时,为了表现他与士卒的同甘共苦,决定同士卒们一起用餐。 当那又干又硬的馕饼摆在眼前时,杨城守抱着啃了半天,都没有能咬下一口,牙齿却差点崩掉,为此牙痛了好几天。之后,便再不见我们的杨城守出来用餐。但地荒物乏,他的小灶也好不到哪去,没过多久,原本大腹便便的杨大人便消瘦了不少。 在一次晨练前训话中,当杨城守正拉着长长的腔调,带着浓浓的鼻音,昂着肥大的头颅,讲得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气势十足时,一团沙尘顺风扑入他的口中,他被呛得咳嗽半天、眼泪直流,之后他便以晨练训话乃务虚为由,废除了这一做法。 另有一天,他见天气不错,雅兴大发,带了近百人陪同出去郊游,咳不,是巡视,对,巡视,却不幸撞上沙羯人的骑兵队。见对方人数不多,杨城守于是不顾护卫劝阻,大喇喇地要求对方避让。 哼,沙羯蛮子果然不懂礼数,没见本大人来了?竟然还不回避。 可惜,沙羯蛮子比他想象的更加不懂礼数,竟然马上回以劲箭。当呼啸而来的长箭擦过他的脖颈,穿透身边护卫的身体时,巡视便变成了逃难。据说,杨城守一路逃回时的惊恐哭喊之声让方圆二十里的人都听得到。 之后,无论如何的风和日丽,都未再见杨城守大人出过城。不但不出城,还要求兵士们从民族和睦的大局出发,不要再去招惹沙羯人,以求相安无事。 “谁破坏大局,谁就是大梁国罪人。”杨城守恶狠狠地说,浑然一副他的话就是王法的口气。 “若是沙羯人破坏大局呢?”有人不满问道。 “别忘了我们是礼仪之邦,怎么可以和蛮夷一般见识?”杨城守依然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是欺软怕硬。 但边境的纷争是你无论如何退避求全都无法完全避免的,而西凉的荒僻艰苦也让士兵们无法做到安份守己。在又一次军粮被沙羯人劫掠后,西凉士兵的口粮便出现了问题。 戍边便戍边,战死便战死,但总要让我吃饭啊,成天饿肚子怎么训练怎么打仗?实在饿得受不了,便有人开始打附近牧民的主意,那里可是有着不少的牛羊呢。可是沙羯人那里不敢惹,那就只好去惹相对柔和点的乌夏人。 对,只是相对柔和一点点,表现在乌夏人并不轻易攻击外族人。他们却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凶恶蛮横的沙羯人都只敢攻击梁国人,却没有去攻击乌夏人。当然,受饥饿影响,他们也实在顾不上去考虑这些。 初时,少数士兵装扮成土匪去偷少量牛羊回来,乌夏牧民虽然愤慨,倒也没有太大的举动。可少量牛羊实在不能解决问题,就有士兵改偷为抢,却遭到了一家牧民的激烈反抗。士兵一时失手,杀死了一名牧民,为防事情败露,便干脆杀死了牧民一家五人。 但事情却还是败露了,这激起了乌夏人的报复怒火。数千乌夏人集结起来,杀死抢掠的西凉士兵后,犹觉不足,抬着被杀牧民的尸体,围攻西凉城,要求西凉城守出城跪地告罪,或者再交出五十名士兵由他们处死,以祭奠被杀牧民一家。 为什么要交出五十人?因为他们觉得梁国人命贱,要十个人才能抵他们一个人。 第五十章 我来替他 面对城外那浩浩荡荡满腔怒火的乌夏人,杨城守只在城楼上稍稍探出头,就便乌夏人一箭射掉头盔,吓得瘫倒在地,屎尿横流。至于出城,那更是不敢。 那就交出五十人?他看了看士兵们,心知只怕还没交出,就会引起哗变了。 既如此,便只有一途了,就是紧闭城门不出。乌夏人虽然在平原地区战力极强,丝毫不亚于沙羯人,但缺乏攻城器械。而西凉城本就建于高地之上,加上地处边境,饱受攻击,因此十分重视城墙修筑,城墙加上地势落差,高达八丈,易守难攻。只要攻不破城门,便任你们包围叫骂又如何?反正又骂不死人。 乌夏人因此怒火更盛,见攻不破城门,便抓来十多名梁国百姓,驱赶到城门前,放言若西凉城无人出来,就当场杀死他们。 西凉士兵虽然粗野,却也不忍见百姓受到屠戮,便要求出城一战。但杨城守断然拒绝,为防士兵擅自开城,还让自己的亲信带人去把好城门。在这方面,他总是能适时而充分地展示自己的智商。 乌夏人说到做到,见城门不开,便杀死了数名百姓。城墙上有人忍不住放箭还击,由于居高临下,竟然也射中了数名乌夏骑兵。 但这却也让乌夏人更加暴怒,他们直接杀死剩下的数名成年百姓,惟剩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幼儿。 乌夏人起初并没有打算将这名幼儿掠来此处,但幼儿岂能离开母亲,见母亲被抓走,竟哭喊着循迹追赶而来,却不知是自入死地。 暴怒之下的乌夏人此时已不愿放过这名幼儿。他们将幼儿绑于树上,举箭瞄准,称若在五声之内西凉无人出城,他们将用这名幼儿为耙来练习他们的箭法。 一部分西凉士兵战意涌起,强烈要求出城抢回幼儿。但杨城守害怕乌夏人趁机入城,依然严厉拒绝,并声称不能为了一个幼儿而失去整个西凉城,若敢再有妄言开城门者,立斩不赦。 伍元奎本已激愤无比,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咬牙怒道:“这个姓杨的真是个废物。” 万吊子点点头,“是的,我们都知道,他考虑的不是西凉城,而是他自己的安危,当然是个废物没错。但是,西凉城中大部分人也明白,他的话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乌夏人的战斗力绝不在沙羯人之下,却比沙羯人更团结更可怕。而处于狂怒之中的数千乌夏人绝不是二千西凉士兵能够抵挡的。若西凉城门大开,被乌夏人趁机攻入城内,混战之中,一旦杀红了眼,不仅是二千士兵战死,城中还有数千百姓也定然会被杀戮一空。西凉的士兵们并不那么怕死,可那数千百姓何辜之有?很多士兵都在纠结,一个孩童的命和数千人的命孰轻孰重?到底要如何选择?若不是因为这种纠结,一个杨作畴是挡不住城门的。” “是啊,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绝大多数人都下不了决心。看着乌夏人的弓箭瞄准那个孩子,虽然悲愤却也无奈,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战争,这是战争,战争总是需要有人牺牲的。”刘歪嘴也轻声道,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哀伤。 “小奎,若换作是你,你会不会为了救一个孩童,而打开城门让更多的人受到杀戮呢?”罗三力突然问道。 瞎老头暂时停下说书,似乎也想听伍元奎如何回答。罗三力、刘歪嘴、蜡脸李等人也看向他,等他答复。 “我?我。。。”伍元奎一时怔然,面色苍白,神情挣扎,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半晌无语,好一阵方黯然道:“虽然有些选择的后果更为严重,而这可能更为严重的后果的确可以作为逃避的充分借口。但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孩童被杀死在我面前?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出去战死算了,只要看不到这一幕就好。” 不知为何,罗三力他们均浑身一震,然后神情复杂地看向伍元奎,似乎对他这个冲动的答复既吃惊又感慨。 “逃避的借口?唉,可不是吗?”刘歪嘴羞惭叹息。 瞎老头也沉默了一阵,才叹口气道:“是啊,对有的人来说,是无法直面这样的惨剧的。”随即,又继续说起书来。 乌夏人在城下整齐地数起数来,“一。。。二。。。三。。。四。。。”声声如催命之符。 西凉城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可怜的幼小生命,有的悲有的愤有的愧有的呆,却都又无可奈何。 乌夏首领缓缓举起手,数十张弓被拉开,数十支晶莹闪亮的箭头指向那个被绑在树上,犹在嘶哑哭泣的幼儿。 只消他手一落下,这个幼小的生命将立刻随其母亲一起去往另一个幽暗的世界。西凉城上大部分人闭上眼睛,不忍目视。 这时,城墙上一个决然声音突然狂喊道:“慢着,我出来。” 城墙上所有人都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虽然配刀披甲,却依然充满书生气息的韩都事,既吃惊于他出声喊叫,又奇怪于他如何出得城去。 乌夏首领的手依然举着,却未要求收起弓箭,因为他也发现喊话的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而普通士兵如何能够打得开城门出来? 这是想缓一缓?还是想戏弄我?乌夏首领冷笑一声,手握成拳,怒道:“晚了。”说着,拳头便要落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住手。”城墙上那个声音再次大呼,然后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他吃力地爬到墙沿上站了起来,那瘦削单薄的身影在城头狂烈的风中摇摇欲坠。 “我来替他。”那瘦削的身影指向绑缚在树上的幼儿,大声却平静地道。 在无数声惊呼中,那个身影微微曲身,自八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然后便一动不动。 这样跳下去哪还会有命在?而事实上,看他当时的样子,也的确已是死多活少。 城墙上所有人目光紧紧盯在城墙下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均默然不语。乌夏人也惊异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时没有其他动作。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好一阵,那个身体竟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几经挣扎,终于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竟然还活着。 他抬头看向乌夏首领,张口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血从他的口中汩汩流出。 他努力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显然他的腿已经摔断。 城墙上的西凉士兵都看着他,乌夏人也都看着他,一时所有人都忘记了树上被绑着的那个已气息微弱的幼儿。 只有他还记得。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幼儿,吃力地慢慢地爬了过去。每爬一步便吐出一口血,血又被他爬行的身体涂抹在苍凉土地上,形成一道悲伤的红线。 乌夏人怔怔地看着他象重伤的蜗牛一样爬了过来,又从他们之中爬了过去,竟然没有任何人喝斥他、阻止他或是催促他。 他爬近乌夏人的马蹄,也不管会不会被马蹄踏穿身体。他爬过乌夏人的长刀,也不管会不会被乌夏人一刀砍去头颅。 乌夏人却让开道路,默默地看着他爬过去,爬向那棵树,爬向那个已无声息的幼儿。 他终于费尽气力爬近那棵树,努力扶着树让自己勉强跪立起来,手颤颤巍巍地伸向那绑着幼儿的绳索。 可绳索系得实在牢固,他的手已因爬行而耗尽力气,便只好艰难地昂起头咬,好一阵才终于咬断绳索。 当他解开绳索,放下幼儿,用他颤抖的双臂将幼儿抱在怀里时,那幼儿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终于放下心来,转回头看向乌夏人,面上露出惨然而欣慰的笑,艰难道:“我。。。来。。。替他。” 那笑刺痛了所有人,也刺痛了乌夏人,似乎不知不觉中忘掉了他们的怒火和仇恨。 乌夏首领定定地看了他好一阵,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弓,狠狠一箭射在他俯靠的树干上,然后便率领所有乌夏人拨转马头,逐渐远去。 于是西凉城前便只留下那个竭力哭泣的幼儿和那个倒伏树前的身影。 伍元奎早已听得情难自禁,一时泪流满面,颤声问道:“这个韩都事后来没事吧?” 瞎老头微微叹口气,“他没有死。只不过,他永远成了跛子。” 蜡脸李也点头道:“那之后,他走路时总是一颠一晃,一段时间里,大家都称他为韩跛子。”蜡脸李平时说话多为戏谑口气,此时声音却认真柔和,特别是在提到韩跛子三个字时,语气中充满了尊敬。 “后来没这样称呼他了吗?改成什么了?”伍元奎问。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他也又受了不少伤,多了其他残疾,称呼自然就变了。”万吊子有些感伤道。 伍元奎急切道:“瞎爷爷,你继续讲。”他正听到入迷处,而且心知肚明这故事和身边的人有莫大关联,因此渴望能一直听下去。 “先不讲了,让你瞎爷爷休息一下。”罗三力站起身道。 伍元奎看了看瞎老头微带倦意的沧桑容颜,急忙压下心中的渴望,点头答应。 第五十一章 代理城守 当日下午,是村子难得的轻松时光。大部分成年男人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活儿,携带着粮食或者其他简单的生活物品,陆陆续续来到瞎老头的院落中,为他贺七十之寿。 偏远乡村并不讲究什么,没有繁琐仪式,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好酒佳酿,就只是为来的人沏上一杯自制的茶水,端上一碗面,配着一些简单的土菜。一群粗豪之人一边呼噜噜吃面,一边大声聊天,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弄得整个院落喧嚣一片。 伍元奎和云阁带着一只猎获的野兔也来了。虽然伍元奎极力劝阻云阁不用过来,但因瞎老头院落离桥不远,若是危险也可及时躲避,且云阁极力坚持,劝阻不了。 见英子忙不过来,伍元奎便主动帮起手来,既无亲近之举,也无避嫌之意,似乎再自然不过,偶尔对视一眼,便淡淡一笑,眼神纯净得如湛蓝无云的天空,不染丝毫尘埃。 只是当云阁也想上去帮手时,却被伍元奎恶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 当吃得差不多时,在伍元奎的请求下,胡琴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关于那个跛子参将的故事还又开始了。 虽然乌夏人没有再来找过西凉城的麻烦,但城守杨作畴大人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艰苦和危险,开始想方设法离开西凉,即便不能回到建安,若能去到康州,哪怕是凉州,也比这个炮灰般的西凉城要好得多。只要能够离开,至于是否能够提拔高升都已不重要。 为此,他到处请托打点,却被告知,除非有人愿意主动接替他任西凉城守,他才可以卸任离开。 可西凉城守属边境驻防武官,这样的官职必须经过朝廷任命方可赴任。能有条件通过朝廷任命之人个个消息灵通、精明异常,知道西凉城守之职又危险又艰苦,因此无人愿意接下。 最后,杨城守只好再次动用五王爷的关系,以身患重病为由请求回建安医治一段时间。 出于人道考虑,朝廷答应了这个要求,命其择人暂时代理西凉防务,待身体康复后立即回西凉驻守。 杨城守欣喜若狂,立即开始物色代理城守。但他却发现,如同西凉城守这个职位没有愿意担任一样,代理城守竟然也没人愿意接手。 杨大人很生气,如此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为什么会没人愿意接手呢? 不就是沙羯人正集聚兵力,制造冲车、搭天车等器械,准备大举攻击西凉城吗? 不就是多次向凉州总兵府发出告急文书,凉州却不大回应吗? 不就是若西凉城陷落,代理防务官就直接背锅担责,要么自杀谢罪要么被砍头问罪吗? 不就是知道自己离开西凉就没打算再回来,这个代理官永无出头之日吗? 他准备指定一个平时自己比较信任的亲随来担任,但刚一提起,该亲随就骇然跪地,抱着杨城守的脚痛哭流涕整整二个时辰。杨城守原本打算坚持原则,绝不为眼泪所打动,但当该亲随透露说曾看到过某个比较象自己的人偷偷找郎中开过治花柳病的药时,杨城守便立即觉得充分尊重下属意向才是一个好的领导该做的。 既如此,他准备指定一个平时不大听话还曾冒犯过自己的团练来担任。结果,刚透露点风声,那个团练就提着刀站在自己的府门前,称要当面向自己汇报工作,只是那眼睛瞪得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吓得杨大人赶紧辟谣说没有此事,并痛骂谣言制造者不得好死。团练才哼哼两声提刀离开。 这时罗三力嘿嘿一笑,道:“我们团头就是有胆魄。”万吊子和蜡脸李也跟着挤眉弄眼,怪笑出声。伍元奎诧异地看了看他们,不知他们为何有此反应。 瞎老头微微停顿,却只是苦笑一下,便继续说书。 面对下属们无与伦比的低调风格、誓死坚决的谦逊退让,杨大人竟也一时无可奈何,怎么办呢? 但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英明睿智的杨大人,他适时地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推选。推选本是很多大人十分痛恨的字眼,因为这会严重影响其手中的权势。若有好东西或好位置,他们是绝不会想到推选这一做法的。只有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特殊情况下,他们才会愿意这样做,并美其名曰发挥集体智慧。虽然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是推卸责任。 他命人整理了一下有官衔符合条件的几个候选人,结果,吃惊地发现,那个被众人视为怪物的韩跛子虽系发配而来,竟没有被免去官衔,也可参与候选。 推选的结果既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韩跛子高票当选,而他当选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当时他为了去照顾那个生病的三岁幼儿而未在现场,便自然成了背锅者。毕竟若当面推选人家来背这口破锅会比较尴尬,不少人都这样认为。 虽然也有不少人是出于另一种考虑,是什么呢?他们也有点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个跛子好象有着惊人的胆魄。 当然,对杨城守来说,无论选的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背锅就好。他迫不及待地宣布,由韩跛子任参将一职,暂理西凉防务。 然后他选出城中最为精壮的二百士兵,乘着城中仅有的二百匹战马立即护送自己出发,丝毫都没有耽搁,似乎很担心稍晚一步,那个跳城都不怕的跛子会上门来找自己麻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是,他没有看到,那个跛子听到宣布后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只是看着西凉那斑驳古老的城墙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护送杨城守的二百骑兵是西凉城最有战斗力的队伍,本拟在护送杨城守回到建安后,便立即返回西凉。但杨城守受不了急行军之苦,每行一个时辰,便必须停下休息。如此走走停停给护卫队伍带来了灭顶之灾。 一个深夜,沙羯人突然包围并袭击了他们。一阵漫天箭雨之后便是疯狂的斧斫刀砍,意图将他们全部歼灭。 幸运的杨城守竟然又一次毫发无伤地逃掉了。平时痛恨骑马的他这次牢牢地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竟然都没有掉下来。平时骑行一个时辰就腰酸腿疼的他,这次在马背上被颠了一天一夜竟然也坚持了下来。 只是回到建安后,他长达一个月都没有能说话。因为他的嗓子在逃跑时已经哭嘶喊哑。但这却印证了他重病的借口,没人再怀疑他,可谓因祸得福。 即便是与他有隙的往日同僚看到他,也不由露出真诚的同情神色,当然转过头却笑得比水仙花还灿烂。 但护送他的二百骑兵面对强大的沙羯人围击虽成功突围而去,却死伤过半。而在返回的西凉城的路上,被伤兵拖累无法疾行的他们依然无数次受到沙羯人的袭击,最后回到西凉城的已不过十余人。 随着这二百骑兵的覆亡,西凉城不但失去了出城反击的力量,而整体战力也大幅下降。 见沙羯人如此嚣张,为防情势失控,凉州总兵终于决定有所动作。他从凉州一次性派出二万人马,向沙羯人主动发起进攻。 看着沙羯人节节败退,他们步步紧逼,一时觉得胜利在望,更觉得沙羯人不过如此,西凉守军竟然被打得那么惨实在是不应该。 可当他们被引入一个陌生的丘陵地带后,沙羯人不但停止了败退,反而发起了反击。看着四面八方数不尽的沙羯骑兵如疾风般围着自己打转,激荡起漫天沙尘时,凉州兵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敌人设下的埋伏。 他们如同被群狼环伺的羊群,一圈一圈地被击倒,然后混乱,继而崩溃,最后是一败涂地,只有一少部分侥幸逃回凉州。 这样的大败按理应该上报朝廷。但不可思议的是,竟然硬生生被遮掩了下来。原因就是凉州总兵害怕兵败受罚,竟想方设法堵住了知情人的嘴。 但此后,凉州兵便收缩城中,再也不敢出来,更不再提救援西凉的事。而对于西凉发来的告急文书更加视而不见。 于是,沙羯骑兵更加嚣张无忌地游走于西凉城附近,肆无忌惮地袭击着西凉城的粮道和任何敢于出城的士兵,逐渐地控制西凉城周边地域。慢慢地,所有人开始意识到,西凉即将被逼成一座孤城,如此下去,其陷落已是指日可待。 西凉城附近乡村的百姓们也都感受到了这种危险,大都迁离而去,只有一些实在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每日茫然看着那倏忽来去的黄沙,守着那贫瘠稀疏的野麦地,胡乱猜测着何时会被沙羯人的铁蹄碾碎,无奈地等待着命运的悲伤捉弄。 接受任命的一个月时间里,跛子参将什么事都没有管,只是每日一颠一颠上到城楼眺望,看着远方时隐时现、呼啸来去的沙羯骑兵,静静地沉思,任士兵们松散懈怠、滋事破坏,兵营和演武场被整得一片狼藉。 即便听到损失二百骑兵的消息,他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眼神更黯淡了一些。 第五十二章 扩兵练阵 数日后,跛子参将召集所有士兵在狼藉的演武场上聚集,虽然很多人缺席,参加的人也是眼神惺松、装备凌乱,站姿歪歪斜斜,但韩参将都没有在意,他第一句话便是: “我们要活下去,西凉百姓也要活下去。” 聚集的士兵稍稍安静了一下,随即纷纷笑了起来。 活是一个被西凉士兵遗忘了很久的字眼,在这里,他们对生命的流逝早已麻木,麻木于身边人的战死、病死,也麻木于自己能活多久,即便哪天突然死去也能够坦然接受。同时,他们也知道,对自己的生或死,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他们觉得很好笑,好笑于这个跛子参将的傻和痴。谁不知道西凉的士兵是没有机会活多久的?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也已不再抱着自己能平安回去的希望,早已做好迎接自己骨灰回去的心理准备。 沙羯人对西凉物资运送道路的袭扰越来越频繁凶狠,便是凉州城数次出重兵护送也难以避免受到劫掠,兵损粮失。看样子,很快就能完全切断他们的物资供应。就算不战死、不病死,说不定哪天也会饿死吧? 活,对他们来说已变得越来越奢侈。 但突然有人喊出来,要活下去,他们觉得有些稀奇,甚至有些不习惯。 难道还有人在意我们能否活下去? 但韩跛子那沉静的眼神和坚定的表情告诉他们,他认为他们是有权利去争取活下去的。 城楼上燃起烽烟,但受漫天黄沙遮掩,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但即便在晴好天气时,竟然也没能传到二百里外的凉州城。 在损失掉最后几匹战马之后,西凉城再次送出报警文书。但不出意外地就是依然毫无回应。 对此,他们其实不觉得奇怪,作为地理位置突入到乌夏、沙羯、西阙、青纥等胡人势力范围的西凉城本就是用来作为炮灰的,只有成为了灰才能引起大人们的注意,然后那庞大机构才能勉为其难的转动一下,做出一些反应。 既然命运如此,何必苦苦挣扎?有人劝韩参将放弃吧,不如就每天散散步、听听小曲,享受一下人生最后的时光。 韩参将却不愿放弃,他做出三个决定。 第一是种地。将城中所有能种地的地方全部种上地。只留下最少的地方用于居住和训练。城守府被推倒,演武场被缩小,街道被开垦。虽然土地数量很少,但多少应该可以缓解粮食危机。 城中所有人包括士兵都要参加种地,不愿种地的士兵将减少食物。 城中的原有居民和避难的百姓们为了生活,对种地并不反对。反对的是那些士兵,他们觉得自己冒死作战,已经付出够多,为什么还要种地?种地不应该是农民的事吗?而且,将珍贵的粮食作为种子种入地里还要几个月才能收获,真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可命令已下,看着带头种地和严格执行惩戒措施的韩参将,他们也只好苦着脸参加,无犁无锄就用刀斧勉强代替。 一时间,西凉城内泥土翻飞,珍贵的种子被埋入地里,也在他们心里埋下了生的希望。 第二是扩兵。城中兵力有限,却有不少避难的百姓,若能发动起来自然有助于西凉的安全。这是个有违大梁制度的做法,但面对生死存亡,韩跛子认为必须充分发挥所有人的力量,因此有必要将适龄的健壮百姓纳入训练范围,一旦兵源不足,他们便可以及时补充。遇到危急情况,也可以全部上阵。这个做法没有遇到多少反对的声音,百姓们展现出同仇敌忾的积极性,报名十分踊跃,竟达数千人之多。韩跛子选出二千百姓,安排战术素养较高的士兵作为教头,开展实战训练。 第三是练阵。韩跛子认为,目前的西凉城只有步兵可用。普通的步兵阵战力有限,在西凉城缺弓少箭的情况下,只能用于被动防守,而纯靠防守是无法求得生存的。必须打造攻守兼备的步兵阵,寻机出城作战,才能打出一线生机。 攻守兼备的步兵阵?士兵们一阵苦笑,只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跛。。。啊,参将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弓弩已所剩无几,据城防守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若是出城,那不是送死吗?”有人这样劝道。 很多人跟着附和,他们说的本来也是事实。在那时,步兵阵对付骑兵只能靠强大充足的箭弩远距离攻击才可勉强对付,一旦被敌靠近,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韩参将却摇摇头,道:“据城而守只能苟活一时,无法改变战局。我们需要的不是苟活,而是击败敌人、打怕敌人,让敌人见我们即逃,再也不敢来进犯我们,让西凉所有人真正安全下来。” 说这话时,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所有人都神情怪异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个疯子。疯子说出的话自然只能是疯话、笑话。 “你要疯,就一个人疯好了,别把我们拉出去送死。”那个冒犯过杨城守的团练气呼呼地道。他连真正的城守都不怕,怎么会在乎一个代理参将? “以后,任何战斗我都将在最前面。”韩参将平静而简短地道。 于是团练不再言语,大家也都不好再反对。当然,不出声反对并不代表就全力支持,在他们心中仍旧不以为然。 但好歹西凉城开始按他的想法打造武器、练习阵法。 “是什么样的阵法?”伍元奎忍不住问。 “哦,你见过我们对付连家堡武卒堂的阵法吧?有点类似,只是那时可简陋得多了。”万吊子道。 “唉,何止是简陋,完全就是东拼西凑、粗劣不堪。”刘歪嘴叹口气道。 伍元奎吃惊道:“我们的阵法就是来源于那时?” 瞎老头也面现感慨,轻轻点头。 由于供应通道已被截断,西凉城的战备物资严重缺乏,已难以找到一件完好无损的武器、护甲、盾牌。 而韩参将的阵法对器械的要求比较高,需要高过人身可挡劲箭的大盾牌,需要近二丈多长,可供数人同时握持的长枪或长刀,需要可以超过沙羯弓箭射程的强弩。 “我们没有。”两个团练异口同声道。 “没有就制。”韩参将十分执拗。 好吧,没有合乎要求的盾牌,就用门板代替。反正为了种地,很多大房子都被拆掉了,正好有不少废弃的门板,装上把手即可。 没有长度足够的刀枪,就把短的捆扎起来,或者砍倒城中为数不多的树木简单处理一下,安上枪头勉强使用。没有合适的枪头就直接削尖。 至于强弩,他们却实在造不出来,只好作罢。 训练时,便总是有不少滑稽的乱象。比如门板倒下压伤士兵的脚踝,或是合力出枪时,捆扎的枪身断折散落,士兵们便如葫芦般滚倒一地。 都是那个疯跛子作的怪,士兵们都这样想。以这样的心态训练是不可能认真的。他们集结时如同八十岁的老人散步慢慢腾腾,出击时如同大家闺秀般轻手轻脚,似乎生怕不小心会扎死一只飞蛾。不大的训练场上总是不断响起轰笑之声,如同在看民间耍猴。 没错,他们为这个阵取名耍猴阵。 韩跛子费尽口舌,却也无法让士兵们认真起来。但他还是坚持着,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的坚持完全是徒劳,他却始终没有放弃。 两个月之后,城中的粮食越来越紧张,已难以维持半个月,这还是在他们极力压缩每日食量的情况下计算出来的时间。 粮道已被沙羯人彻底切断,而种下的种子却只长出半米长的青苗,至少还有四个月才可以收获。 这四个月怎么办呢? 都怪这个疯跛子,若不是他,那些种子煮成比白水强不到哪去的稀粥,总还能多维持几天吧?有些人恨恨地想。 另有一些人则直接当面质问他这个代理城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毕竟现在的西凉城名义上是他说了算。 当然,还有一些人心中有些同情这个跛子参将,毕竟是被推选出来背锅的,现却要承担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何其无辜,当然有权驳斥那些人的无理质问,起码也可以置之不理。 跛子参将没有驳斥,也没有置之不理,而是沉思了一天后,召集所有士兵处置此事。 他看着面前应到二千但实到不足一千,喧闹杂乱的队伍,问道:“我欲赴凉州运粮,需一百人,何人愿随我同往?” 喧闹的人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们不是畏惧。死亡对他们来说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已无心情畏惧。他们是不理解这个跛子参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更不理解如此有何意义?城外早已被沙羯人完全控制,为何非要出去白白送死? 即便是凉州城在西凉的极力请求下,数次派骑兵为西凉押送粮草,都被沙羯人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后来便再也不敢出城。 再加上目前西凉城可用的战马加起来都不足十匹,拿什么去运粮草?难道就靠那笨重可笑的耍猴阵?饿极之时这些马本可以杀了填填肚子,若是又丢出城去,岂不是太过浪费? 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除了让自己死得更快、更痛苦,还能有什么用处?他们实在无法理解。 第五十三章 打破困局 跛子参将安静地等了很久,却只有一个人站出来,称愿随前往。 伍元奎已难得地一言不发听了很久,这时终于好奇道:“看来还是有人认可他的做法呢,这人是谁啊?” 瞎老头顿了一下,微微皱眉,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书。 伍元奎想也许是瞎老头岁数大了,有些耳背,也没有在意,又继续听书。 “战死难道比饿死更可怕吗?”跛子参将盯着面前黑压压乱糟糟的队伍又说了一句。他的话总是那么少,少得让很多人以为他有严重的抑郁症。当然,处在他那个位置上,想不抑郁也难吧?很多人心里又觉得理解。 这话有了些效果,二十多个人站了出来,却还是远远不够。 跛子参将脸色不大好看,“我需要一百人。”他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他心里清楚,他的阵需要至少一百人才能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可还是没有人再愿意站出来,没有多少人觉得这样做有意义。 跛子参将犹豫了,人太少就真的是白白送死了。这不是他的初衷。 “五十个人也好啊。”他无奈让步。 可还是没有人再站出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多少是多少吧,他不希望有任何勉强。 有些无路之处,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流出第一滴血,断掉第一颗头颅,才能慢慢形成路,哪怕是由破碎的尸骨铺就。 他让除报名之外的其他人尽皆回营。于是那乱纷纷的队伍便慢慢四散而去,只留下了愿意出城的人。 不对,之前明明只有二十多人报名,为何现在留在场中的却有近六十人? 他忽然有些感动,原来还是有些人虽然不愿公开表态,其实还是支持他的,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他也知道,现在出城运粮的确是个荒唐的想法,包括他自己多少也认为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不是那么大。 他选了五十人,组成了十个战斗组,分乘五辆粮车出发了。 “多运点回来啊,回来每天给你们多分一份。”看着出城而去的人,有人这样戏谑地喊道。 “滚,你这么高兴,是因为知道我们回不来,能节省点粮食,是吧?”一个出城的士兵笑骂道。他的脸上带着笑,笑容里又带着悲壮。 更多的人只是站在城头上默默地看着他们,象是用目光和他们诀别。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回得来,包括他们自己。 七天后,在城中士兵吃惊的目光中,他们回来了。 虽然五十人只回来了三十一人,而且回来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完好无损,其余人人带伤,跛子参将也被砍中两刀,幸好没有砍中致命位置。 但他们毕竟回来了,无轮如何,这本身已是个奇迹。 而同时,让人无法相信的另一个奇迹是,他们运回了二车粮食。虽然拉车的马匹无一幸存,而车身上的无数箭矢和枪扎刀砍痕迹显示了他们曾受到过连绵不绝的攻击,但他们还是硬生生运了两车粮食回来。 虽然有些微不足道,根本不够吃几天,但这二车粮食却有着重要的意义,那就是证明,哪怕是面对沙羯一族强大骑兵的围杀,他们的耍猴阵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竟然还有个没受伤?他很厉害吧?”伍元奎惊叹问道。他知道当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之时,是没有办法靠躲藏求得平安的,必须靠实力才能活下来。 “咳,那人的确。。。很厉害。据说,若不是靠他,韩参将那么总是冲在前头,要么被人射成刺猬,要么被人砍成一块一块的。”万吊子神情有些不自然。 “是谁那么厉害?”云阁也好奇问道。 沙场不同于二人决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面对的是箭雨枪林,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但自己毫发无伤,竟然还能保护韩参将免于死亡,什么样的人竟能厉害到这样的程度? “呃,就是韩。。。参将的一个临时护卫。而且,没多久他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万吊子有些支支吾吾。 伍元奎却犹有不甘,转向瞎老头,“瞎爷爷,这人到底是谁?” 瞎老头面无表情,“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小奎,你就不要问了。” 伍元奎依然心痒难熬,回头看向罗三力,但还未张口,就被罗三力一眼瞪了回去,骂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 伍元奎脖子一缩,咕哝了两句,终究还是没有再问。 第一次靠步兵阵运粮回来的韩参将却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喜悦兴奋,反而难过自责,将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令将士兵置于险地,虽然在其他人眼中,那本就是一条死路,竟然没有全军覆灭,反而回来了超过一半的人,已经算是奇迹。 可是那十九个活生生的人却终究是为履行他的命令而死。在他心底深处原本所期望的其实是一个更好的结果,但现实却远远未能达到他的初衷。 “参将大人,这是战争,战争是不可能不死人的。”有人劝他,语气中充满了尊敬。 韩参将闭门不理。 “参将大人,这其实不能怪你,要怪也是怪他们不按您的耍猴。。。啊。。。那个大枪阵法来打,否则大概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有生还者如此分析道。 这的确是事实,但韩参将依旧沉默不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韩大人,我们虽战死十多人,但却杀伤沙羯人数十人,这其实是很划算的。原来我们骑兵出战都达不到这样的战绩呢。”又有人这样劝他,语气中带着喜悦。 韩参将依然闭门不理。他要的不是杀死多少敌人,而是让自己的人活下来。 “韩头子,你也太婆婆妈妈的了,我们本来就没想过能活多久。不就是死几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有必要象个娘们一样难过哭鼻子吗?”有个粗豪大兵大声叫道。话语虽粗鲁难听,但“头子”一词却喊得真诚自然。 “滚。”屋中传来韩参将一声怒骂,然后一个皮靴飞了出来。 “是是,娘们大。。。哦不,参将大人。”粗豪大兵赶紧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二天后,韩参将出来了。他可不完全是为了闭门思过,而是埋头思考如何改进自己的战阵。 但一出门,他吃惊地看到,不少士兵已经在自发地改进他们的装备、武器和战阵,并主动训练。有些改进之法比他预想的都更高明。 他怔了好一阵,然后默默地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忙忙碌碌。漫天黄沙时不时呼啸而来,将整个世界都罩在一片迷蒙中,他却一时不觉得讨厌。 “我原觉得,西凉城本就兵少,竟然还要几个人同时持盾持枪,这样的战阵如此笨重,定然毫无用处。可为什么却能让沙羯人占不了便宜呢?”有人这样问道。 “因为正常情况下,步兵速度与力量上均弱于敌人骑兵,难以抵挡骑兵的持续冲击,也容易被敌各个击破。与其各自为战,只能给敌人挠痒痒,不如合数人之力,一击致命。防其远、杀其近。”一个幸存回来的士兵回答道。 这其实就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跛子参将之前给他们讲过很多遍,只不过,那时根本没有几个人相信。 可惜,他们没有多少训练时间,必须再次出兵运粮,否则一旦粮食完全吃光,他们将陷入绝境。 这次他们派出了二百人的队伍。由于缺少拉车的马,他们把城中所有能用的牲口都用上了,比如驴、牛,才凑成十辆车,便出发了。 “凉州城应该有多得用不完的粮车和骡马,为何还需要我们出车出马吧?”有人提出疑问。 “这些车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用来装粮食的,而是为了我们的士兵轮换着乘坐休息。”韩参将平静解释。 六天后,他们便回来了。这次虽战死二十多名士兵,却杀伤了一百多名沙羯骑兵,拉回了二十车的粮草以及一些装备箭矢。多出的车辆自然是凉州送的,虽然他们依然不敢出兵护送,但出于愧疚,多送一些车辆装备还是愿意的。 而这次牺牲的士兵也多是不严格执行新阵战法的,这也再一次印证了新战阵的威力, 这无疑是一次大胜,既打击了沙羯人的气焰,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西凉城的粮草危机。在西凉城的一片欢呼声中,韩参将却正痛苦地让郎中为他取出扎入两边肩膀的箭矢。 “两边肩膀?”伍元奎微愕。 “因为他是个跛子,行动时身体摇晃幅度过大,肩膀难免露出盾牌之外,才被敌人射中。” “既然他行动不便,以后就不用再亲自出战了,让其他人去就好了。” “是有人这样劝他,但他不答应。说这是他当初的誓言,就必须做到。而且,他需要亲临战场,才能更了解敌人的实力,才能研究如何应对。” 伍元奎一时沉默。韩跛子以参将之衔代理城守,资历甚浅,威望不足,不亲赴战场身先士卒的确难以服众。但他腿脚不便,在战场上定然比其他人更加辛苦更加危险,能受伤不死实属万幸。 第五十四章 飞蛾扑火 弓矢的补充增强了西凉战阵的威力,虽然不能与沙羯人的强弓劲箭相比,但配合护盾,仍然使他们具备了远距离反击的能力,由此更加顺利地实施了几次稍大规模的运粮行动。 这引起了沙羯的重视,他们突然停下对西凉运粮兵的骚扰攻击,看上去似乎是要放弃对西凉城的围困。 不少人为之兴奋不已,但韩参将却面露忧色,不相信沙羯人会就此放弃,他隐隐觉得暂时的平静很可能是一次暴风雨的前奏,沙羯多半是在针对西凉阵法的缺陷,谋划一次强大而致命的攻击。 会是什么样的攻击呢?那要看战阵的致命缺陷是什么。他微微苦笑,缺陷太多了。大盾、大枪太过笨重,携带困难,移动速度慢,体力消耗快。 而且,盾牌中仍有一部分是一般门板改制,硬度不够,容易损坏,也不能防火。 此外,战阵在受到敌人合围攻击时,仍然会有首尾难顾的问题,必须完善。 当解决以上问题之后,敌人给我们设下的陷阱便有可能成为我们反为敌人设下的陷阱,予敌人一次致命打击,彻底打掉他们的野心。 可要解决这些问题何其困难,他不由有些心焦。为防陷入敌人可能的大规模围攻,他要求所有士兵闭城不出,并组织工匠开始研究改进装备。 首先就是解决武器装备的笨重易断问题。他没有自己闭门思考,而是将问题抛给城中所有人。 他相信,智慧与力量不在某个人身上,而在众人身上。 他的信任取得了效果,有人提出铁桦木极为坚硬,可用于做出既轻巧又结实的盾。他二话不说,就派人采集制做。而对于太长的枪身容易折断问题,也有人提出用蜡木为心,用麻绳缠绕后泡鱼胶和漆晾干的做法,以尽可能让长枪保持坚韧。 这时,伍元奎看了一眼罗三力,抚摸了一下手里的枪,心道原来这杆枪的做法是这样来的,嘴里则忍不住道:“看来制法不难嘛。”他的意思是,既然并不难制,以往竟然还当成宝似的,摸都不让自己摸一下。 罗三力当然知道他心里如何想,哼一声道:“不难?你可知一杆枪要多久才能制成?” 伍元奎想了想道:“十来天就应该够了嘛。”这还是他尽量往难了想。 罗三力嘿嘿一声冷笑,“那根本不叫枪,真正的枪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制出,而一把好枪需要至少一年到二年的时间行。我给你的这把枪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制成。” 伍元奎大惊道:“怎么会要那么久?我才不信。” 这时刘歪嘴叹气道:“制造一把有足够韧劲的枪确实要那么久。即便不算蜡杆的制作时间,光是麻绳的打理就至少要一个月,其后在油中浸泡至少一个月,然后晾晒一个月,缠于枪身后灌入鱼胶后又至少要晾晒一个月,其后抹上漆之后又要晾晒至少一个月。这样才能制作出一把可扛刀砍的枪出来。你手中这把枪所选材料更是上等,所经工序更为复杂,每一道工序都要至少三个多月,最终制成确实花了近三年时间。” 伍元奎目瞪口呆,紧紧抱着手里的长枪,仿佛抱着一个珍宝,随即却又疑惑道:“既然这么难制,为什么不用铁制?”他这样问自然是因为目前村子所用的枪便为铁枪,威力也是极大。 刘歪嘴道:“那时哪来那么多铁,有一点铁自然都用于制造枪头了,哪舍得用于枪身。” 万吊子也道:“而且铁枪身除了太重外,还不能做得太长,否则一样易断。” “太重吗?”伍元奎仍有疑惑,“我们村子用的那些不就是铁枪吗?”他虽未参加守村战队,却也看得出那些长枪显然是铁制。 万吊子微微一笑道:“那是后期改进之后的枪,只是外层为铁,内层仍是木质。” 伍元奎恍然,一时只觉得自己学识太过有限,实在应该多向这些前辈请教。 罗三力老是被伍元奎打断听书,大为不悦,怒道:“你这兔崽子哪来那么多破问题?看人家小云多安静,什么都不问。” 这时云阁尴尬道:“罗三叔,其实我也想问这些问题的。只是都被小奎抢先了。” 罗三力登时气闷无语,伍元奎则哈哈大笑,却也不再提问。 在着手重新制作装备的同时,韩参将又对战阵进行了优化,针对战阵侧翼薄弱的问题,他对运粮车进行了改进,改成战车,布置在两翼,以防止敌人从侧翼发起冲击。 其后,韩参将却开始头疼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装备、战车均为木制,难抵火攻。万一受到敌人火箭攻击,己方赖以防守反击的装备必然损毁而大败。 可这个问题在缺铁少铜的那时却无法解决,导致韩参将为之头疼不已。 “那就专门选择下雨天的时候出击嘛。”伍元奎再一次忍不住叫道。 数个大人均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又都瞄了一眼刘歪嘴,却都面无表情,不作评论。刘歪嘴则面色发红,低头不语。 伍元奎立即明白过来,羞惭道:“是了,出一趟门至少要数日,总不可能一直下雨。” 罗三力斜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伍元奎哼了一声道:“罗三叔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就是想说我蠢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罗三力嘿嘿一笑,却强忍着不说话。 这时刘歪嘴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也提出过雨天才出战的建议。被这些。。。浑蛋取笑了好久。” 众人这才放开大笑。伍元奎与刘歪嘴对视一眼,一时同病相怜,神情尴尬。 虽然韩参将为这个问题头疼不已,却始终无法解决。但有的人却认为他是杞人忧天,因为沙羯人崇尚蛮力,未必会想到采用这样的方法进攻。 西凉连续封城数月,最终还是让有的人受不了。他们中很多人本是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人,又怎么会把军纪放在眼里?几个月闭门不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痛苦气闷,觉得不如爽爽快快打一架死了也甘心。 加上城中粮草也再次告急,便有一个团练擅自带领五百人出城而去。出于谨慎,他们也的确选择了一个大雨天才出发。 瓢泼大雨为他们的出行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们毫无阻拦地到达凉州城,装满粮草后踏上返程之路。 本来,这应该是一次出色的运粮行动。可惜,在回程的中途,天晴了。明亮的天光将他们这一只满载缓行的步兵队无遮无拦地显露在辽阔的原野上。 当他们已能隐隐看到西凉城的轮廓时,如雷般的马蹄声在他们周围响起,一万余名沙羯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沙羯人第二次展露他们强大的实力,第一次成攻击败了凉州的二万人马。而这一次,即便是面对西凉城五百人,他们也出动了如此强大的兵力。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在西凉城前完全吃掉这五百人,就看你西凉城敢不敢出兵来援。 面对一万沙羯人的包围,五百西凉士兵并没有胆怯。他们在运粮车和护盾做掩护,摆出阵势,静静地等待敌人进攻。他们相信,即便全部战死,他们也能杀伤数倍的敌人。 可是,自古以来,无数事实证明,你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当一道道火焰落入他们的阵中时,首先引燃了粮草,熊熊大火在烧伤部分士兵的同时,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运粮车的保护,但火箭继而又引燃了他们手中的木盾。 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想要灭火之时,敌人万箭齐发。他们不得不放弃灭火,躲在燃烧的木盾之后,眼睁睁看着木盾就在眼前一面面逐渐烧成灰烬,却无可奈何。 虽然他们也携带了少量弓箭,但与敌人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而一旦失去护盾,他们可能根本来不及放箭反击就会被敌人射倒。 他们很清楚,接下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敌人练习箭术的活靶子。 沙羯王冷笑着看着眼前的燃烧着的一面面火焰。他知道这些将烧掉这些西凉士兵的屏护,烧掉他们的自信,最会也会烧垮整个西凉城。 这只是第一步,拔掉西凉城,他们将真正打开一条畅通之途,可以让他们的大军携带充足的器械兵临凉州甚至是康州城下。 在吞并部分梁国土地之后,他们将有更大的空间繁衍自己的子孙,找寻机会征服乌夏、西阙、青纥等民族,再一步壮大自己。 最后,他的目标是征服天下任何可以征服的地方,让沙羯达到历史上从未达到过的辉煌,让自己的名子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成为天下仰望的耀眼存在。 一个小小的西凉城怎么可能挡得住自己争霸的脚步,那可笑的阵势怎么可能挡得住自己儿郎强劲的弓刀?当他这样想时,西凉城方向响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二千多名西凉士兵在一个跛子的带领下,保持着严整的阵型冲了过来,如同一群为了解救同伴而甘心赴火的飞蛾。 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如同一人所发,快速却整齐,看上去似乎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只要你出城来救,就一定会有破绽。 沙羯王冷笑着看着队伍最前的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随着他那匆匆的脚步,他的肩膀难以控制地一摇一晃,上身时不时脱离盾牌的保护。 那就是你最致命的破绽。 第五十五章 独眼魔鬼 沙羯王取出一支只有他才配使用的金色长箭,拉开那把黄金角弓,瞄向那个一摇一晃逐渐靠近的身影。他对自己的箭法有着无比的信心,因为他已有很多年没有失过手。莫说是一个跛脚的人,即便是原野上疾飞的兔子,他也能一箭中的。 “嘣”的一声弦响,利箭出手。他微笑着看着金色利箭射中那个跛脚之人的面门,看着那个跛子身体颤栗着仆到地上。 于是那个急奔着的队伍如同失去头领的雁群一般,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身影,茫然不知所措。 在火中煎熬的五百西凉士兵也看向那个仆倒于地的人。虽然这个人从被他们鄙弃,到让他们惊讶,再到佩服、尊敬,可是他们却从未完全相信这个人可以带领自己走向成功、走向生途。 他们粗野惯了,不能完全接受他的战术理念,因此也并不完全把他的军纪要求放在心上。他们一直认为他们如同这西凉的黄沙,散乱无序,没有人能把他们凝成一体。 今日之祸,他们只怪自己,自认倒霉,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更不指望那个跛子会带人来救自己。因为城楼之上居高望远,能看得很清楚,这个跛子参将应该很明白,面对万名敌人的火烧围攻,出城应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他还是一瘸一拐地来了,带来了城中几乎全部的士兵。他们跑得那么急、那么快,何必呢?何必那么急着冲向毁灭、奔向死亡? 你看,那万名沙羯人发出震天的哄笑声,难道不是在笑你的自不量力?难道不是在笑你的愚蠢顽固? 只是,为什么我们的心在酸涩?为什么我们的眼睛在湿润?为什么面临死亡这一刻,我们却又感到阵阵温暖? 是了,曾经一起受苦受难,看尽流血死亡,如今一起死去,有何不好?其他的何必在意、何必牵挂? 于是,茫然之中,有的西凉士兵已经垂下双手,打算放弃抵抗。我们本就是认命之人,从不指望能活多久。被箭射死总比被火烧死更直接、更爽快,不是吗? 本来就一直是那个跛子一个人在那傻傻地坚持,还非要拉我们一起坚持。如今跛子你既然倒下了,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沙羯人哄笑着慢悠悠举起弓箭,如同游猎之人,瞄向那一群毫无还手之力,低头待死的羊群。 哄笑声中,羊群堆里,却有人发出一声直冲天地、压倒一切的吼声,那吼声充满了愤怒、悲伤、凄越,充满了不甘、抗争、壮烈。 伴随着吼声,那个仆倒于地的跛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利箭插在他的眼中,血水沿颊而下,流入他的嘴角。 他忽然放声一阵大笑,苍凉悲愤的笑声中,他一把拔出长箭,带出一颗红红的滴血的眼珠。 他将插着眼珠的箭尖放入嘴里,一口咬下眼珠,咯嘣咯嘣咬碎,和着血水吞入腹中。然后他抬头瞪着一只独目看向沙羯王,而另一个失去眼珠的红色的血洞似乎也在冷冷地瞪视着。 瞪得沙羯王面容惊惧,瞪得沙羯骑兵身体战栗,忘记了是要进攻还是要撤退。 他不是羊,也不是人,他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会做出如此令人恐惧的举动。 独眼魔鬼将那支犹在滴血的金色长箭轻轻指向沙羯王,喝道:“杀。” 二千西凉士兵如同被烈火淬炼过,涌起惊天战意,不约而同发出震天的吼声“杀!”便冲向沙羯骑兵,扑向那密集的箭雨。 箭雨怎么可能阻得住魔鬼的战士?即便是无数火箭射来,此时也已无法在他们的护盾上留下灼烧的火焰。莫非他们真的被赋予了魔鬼的力量? 恐惧之中的沙羯人再也展示不出他们的勇猛,他们那曾赖以为豪的战斗力在魔鬼战士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带着狂热和怒火的长枪刺破他们的战马、撕裂他们的身体。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爆发着魔鬼才有的凶狠。 即便是被砍倒,他们也会在濒死前抓住敌人的长刀,抱住敌人的马蹄,哪怕被踏碎成泥。 面对魔鬼的战士,面对疯狂的攻击,沙羯人心惊胆颤、陷入混乱。 而魔鬼的战士无论如何疯狂如何愤怒,却依然保持着齐整的阵型,因为那是魔鬼为他们打造的军阵,没有人会再怀疑、没有人会再违反。整齐的阵型带来的是强大的攻击力和杀伤效率。 曾经蛮横强悍的沙羯骑兵在这样的攻击面前如同待割的长草,人仰马翻,彻底失去了信心。 终于有骑兵找到机会脱离战场,向远处逃去。然后是更多的骑兵拼命逃走,希望尽早摆脱这血腥的杀戮场。 当身边的护卫都开始后撤时,沙羯王也放弃了。与魔鬼战斗是愚蠢的,远离魔鬼才是英明的。他一边带着残兵撤退一边这样想着。 当长枪再也够不到溃逃的敌人,双腿再也追不上敌人的战马,西凉士兵才停了下来。 他们的长枪依然紧握在手,眺望远方的眼中依然燃烧着火焰,仿佛他们的鲜血正在体内燃烧。 他们的头颅高高扬起,如同一群骄傲的雄狮。而事实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确信,经此一役,他们将成为这一方土地不可战胜的霸者。 无论是沙羯、青纥,还是乌夏的士兵,以后见到他们都将绕道而行。谁敢再招惹西凉,谁就将迎来无情的打击。 就如,沙羯王在逃跑十多里之后,开始感到心有不甘。要不再试试?近战打不赢,那就远攻?他努力集合一部分骑兵,费尽唇舌让他们随自己回去再攻。 可当他们再次远远看到那群安静收拾准备回城的西凉士兵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靠近。 当西凉士兵中那个独眼魔鬼冷冷瞄向他们这个方向时,沙羯人发一声喊,一股脑的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书说到这里,瞎老头暂时停了下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喝得畅快无比,仿佛刚刚又经历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战斗。 伍元奎深呼几口气,以平复他那澎湃的心情,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沙羯人的火箭后来因为什么不管用了?” 瞎老头面上露出赞许的微笑。他说书时没有说明这一点,但伍元奎却还是想到了。说明他并不盲目轻信热血和勇猛,还能冷静地思考战术。 盾是西凉军阵中十分重要的装备,没有盾的保护,他们不可能有机会冲近沙羯人,光是箭雨就能将他们全部杀光。而沙羯人有备而来,想出用火箭毁掉西凉军护盾的手段。这是非常有效的手段,可为什么还是被西凉士兵打败了呢? “因为出城增援的士兵所持木盾均用湿泥涂抹了一层,临时起到了防火的作用。”知道瞎老头说书很累,蜡脸李帮忙答道。 “还能这样?”伍元奎恍然大悟,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有些困难的问题想不到竟然可以用极为简单的办法暂时解决。 “众人的智慧有时可以弥补很多缺陷。”瞎老头沙哑着声音道。 “他们打胜回城后,肯定开了个很大的庆功宴吧?”伍元奎有些向往地问。 他心目中的战胜就该是这样,所有活着回来的人一起喝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既庆祝胜利,又告慰死者。 “庆功?嘿嘿,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那个私自带兵出城的曹团练被抽了一百鞭子。”万吊子叹口气道。 “啊,怎么可以这样?”伍元奎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是正规军,不应该有违反军纪的行为,因此必须受罚。”刘歪嘴淡淡道。 “哦,也对。韩参将为了救他们瞎了一只眼,想来也有气。”伍元奎终究年岁不大,难免有些小人心理。 “不是他要罚那个曹团练,是那团练自己要求受罚的。”万吊子道。 伍元奎愕然无语。 “而且曹团练求我亲自下手,虽然他本就有伤在身,我还是把他抽得皮开肉绽。但整个过程中,他却一直在笑。”瞎老头嘿嘿一笑,笑声里却有浓浓的悲伤。 伍元奎眉头大皱,“你们。。。真够狠。为什么非要这样?” “因为我们都觉得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向那个韩跛子表示,以后惟他马首是瞻,绝不再违反他的军纪。”当瞎老头提到韩跛子一词时,除了尊敬还有一分亲切。 “他就没阻止你们这么做?”伍元奎仍觉不忍。 “没有。不但没有,他还在一边观看,一句话都没说。”万吊子叹口气。 “啊,为什么?” “我们用这种方式表示对他的绝对服从。而他则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我们的真正接受。”瞎老头微微一笑道。 “唉,好吧。”伍元奎觉得有些不大理解这群疯子,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那个曹团练后来哪去了?” 众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听刘歪嘴平淡道:“他死了。” 伍元奎一怔,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既为战士,死便死了,有什么大不了?再说,他死在建安城下,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瞎老头缓缓道。 “建安城?”伍元奎轻轻念了一句。他知道,那定然又是一个惨烈的故事。 第五十六章 心照之境 随着夜色降临,人群逐渐散去,各回各家去过中秋之夜。 难得今晚不用送饭,云阁竟然感觉有些寂寥。趁着月色,他缓步行至小桥前,忍不住向右侧不远处那座寂静的屋舍看去。 月圆人未在,明亮的月光下,那生活了十多年的屋舍孤独地矗立,一如云阁此时的心绪。 或是受月色影响,或是因不用送饭而无事可做,他一时觉得有些空虚寂寥,一抹淡淡的哀愁萦绕起伏。 他不由自主拾步而上,走到院门前,倚门而坐,仰望月明星稀的夜空,方觉得心中一片安宁,仿佛远行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温暖的家中。 不知那苍山一般不苟言笑的背影如今是否平安?伤势是否已经好转?那淡灰的鬓角是否又多了几绺霜雪?身边是否有人懂你辛苦知你冷暖? 不经意手放胸前,摸到怀中一物,探手入怀,取出一朵已有些褪色的绒花,脑海中立即浮出一个少女的火红霞衣和雪颈俏颜。 大半年未见了呢,你是否还记得落鹰谷那个牧羊少年?那支青笛是否仍被你搁在手边?可知有人在偏寂之地,睹物思人,望月念远? 正痴痴出神之际,不知何处传来苍凉的萧声,将他一时间拉回现实。脑海中不由掠过伍元奎、罗三力、展玄同以及瞎老头、刘歪嘴等人一张张热烈、亲切、淳朴、豪迈的面容,想到自己被苏护法追杀时,他们一个个奋不顾身竞相前冲之时,心中又觉阵阵温暖和些许愧疚。 他们为我付出良多,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心潮起伏之下,他抬首望月。若能化身明月,为他们带去光明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他让自己的身体精神都敞开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中,脑子里忽然泛起展玄同要他背过的口诀中几句话:“天地恒静、万物恒动,动静相合、天地相映,以意为镜、可照天地,以心为湖、可映万物。” 此情此景让他忽生感应,一时陷入冥思。 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身上,似雾似水,渐渐渗入他的身体,沉入他的心底,逐渐汇聚,让他的身体渐渐放松,心神渐渐与月光融为一体,沉浸在那片光华之中。 眼前明月皎洁,将天地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如梦如幻,却又清晰的反映着万物形状轮廓。 这无处不在的月光是否正是明月的镜湖,将天地一切映入它的感知? 镜湖之中,山始终是山,水始终是水,山水草木繁息如旧。 偶有鸟迹划过夜空,便如一把利剑在平静的月光之湖中划出一道波纹,微微震荡后又转瞬而逝,归于平静,未留下任何痕迹。 光依然是光,湖依然是湖,光湖之中万物依然。 静不掩物之动,动不破湖之静。 湖凝形于光,光映溯于月。 而月轮如玉盘,高挂中天,直如这天地之心,维系着天地平衡,包融着万物影动。静谧却又蓬勃,为天地万物赋予生命才有的灵性,于是这世间生机盎然。 云阁凝望皎月,只觉得自己仿佛也被赋予了无限生机,心中一片澄澈空明,感官所及一切事物竟渐渐在心底映射成形,动静同迹,不离心照。 似乎浸入他身体的月光在他心底生出一汪湖水,以湖为镜,可映万物,可察瞬动,一切皆有形,一切皆有迹。 他一时有些疑惑,不知自己此时的感悟有何意义。 忽然心中一动,他仿佛看到,一只猫头鹰突然张开翅膀,如箭一般俯冲而下,准确扑向一只正企图逃窜的田鼠,完成一次完美的猎杀。 不对,不是仿佛,而是真切地看到。这是以往他不可能察觉更不可能看得到的景象。他不仅能发现跟踪猫头鹰的扑击猎杀过程,即便是那只田鼠为了逃命,做出的各种假动作和形迹变化也能被他及时捕捉。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领悟,若以前只能针对一个事物察其力知其意,现在则可凭心湖之中每一个细微的波纹,察知感官所及任何事物的变化轨迹,由点而面,在其心湖中映照出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 他不由感到一阵欣喜,打开全部感官,而将意识凝注于心湖之上,感受这天地一切动静变化。 他可以清晰而持续地跟踪空中每只蝙蝠的飞翔轨迹,并及时预判它们的瞬间变向。也可以根据草丛灌木起伏变化,准确发现一只隐蔽潜行的赤狐,正悄然欺近一只野兔。一群萤火虫看似毫无规律的交叉飞舞却在空中画出一张美丽的图案。 他并不知道,这便是展玄同此前所称天衡境界的中阶,名曰心照。 云阁一时陶醉于这种无所不察的境界中,细细感受自然万物那种奇妙的动静规律,久久不愿脱离,哪怕夜色已深。 突然,两道细微而异常的波纹映入心湖。云阁眉头一皱,目光凌然,看向北方林木茂密处。 目力所及,那里并无异常事物出现。但云阁依然紧紧注视,眉头未解。 果然,没多久,两道轻烟一般的影子飘然而出,丝毫不受河沟、水田的阻隔,足不沾地一般,随意一掠而过,径直朝石屋方向而去。 二人均身着黑衣。其中一人身形极瘦,便如一根竹杆忽起忽落、冉冉而行。另一人则如一片落叶,行进之间不见任何动作,似是御风而行,潇洒飘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阁心中一凛,知道来的二人功夫极佳。换作以前,自己绝难发现,今日虽能发现二人,只怕也无法跟上,若是动起手来则更加不是对手。 自己就算拥有了鹰的眼睛,却没有鹰的力量、锐爪和速度,又能做到什么?云阁微微苦笑。 可是自己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有外人入村却不管不问? 想了想,既然来人系直奔石屋,自己便也向石屋方向跟过去,总不至于跟丢了。 他压低身形,悄悄爬过石桥。他没有来人那样的轻身功夫,做不到飞沟渡河,自然只好老老实实攀桥而过,眼前却已失去二人身影。 云阁并不着急,知道二人定在前方,便加快脚步。 已近子时,夜深沉静,村民早已休憩,时有男人鼾声和虫鸣声传来,不知何处有野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云阁心知石屋已不远,却仍未发现二人身影,而石屋也毫无动静,不禁有些奇怪。虽然来人很强,但以石屋主人的强大,断不至于发现不了他们的靠近。 忽然心中一动,云阁急忙停下脚步,隐到树后。前方百步外树荫之下,两人身形模糊,面向石屋站立不动。看其戒备姿态,似乎也对石屋主人十分忌惮,不敢贸然前进,正在低声交谈。 由于离二人颇远,云阁无法听清二人交谈内容,难以判明来人身份和意图,不免有些无奈。 这时,心中之湖忽然更加清澈,清澈之中又微见荡漾,微波荡漾中虫鸣鸟呓等各种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其中隐隐传来前方二人交谈声。 云阁大喜,急忙屏掉杂音,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二人身上,其说话内容随即清晰传入耳中。 其中一人声音尖锐,兴奋道:“季堂主,这可是一年中难得的一个时辰,那魔头只有这一个时辰会离开巢穴,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被称为季堂主之人微微沉吟,才问道:“你真的确定?那唐衍会不会故意欺骗我们?毕竟你浪千里的出身可是大盗。”此人声音乍听起来颇为柔和,但细听后又满是淡漠。 浪千里道:“那当然,唐老儿之所以告诉属下这落鹰谷方位,还不是想借属下之力,早一步发现那韩。。。韩将军的行踪?好邀请他出山。”他虽然声音狡诈,但提到这个韩将军时却依然满含尊敬。 季堂主却不以为意,只是道:“那唐衍谨慎半生,如何会轻易告诉你这些?他手下高手众多,难道非要靠你才能发现这里?” 浪千里洋洋得意道:“那还用说?咱虽说斗狠之力不强,但要说这探迹寻踪之能,属下若自称天下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这万峰山脉绵延数千里,若不懂勘星之术,想找一个小小的落鹰谷谈何容易,他亦是无奈才求助于我,并透露他掌握的当年韩将军归隐线索。据属下悄悄查探,这里可不仅仅是韩将军避隐之地,而那行止大师也是圆寂于此呢。只不过这些属下当然没有告诉那个唐衍王爷了。他还一心想来求那韩将军出山,却不知他早已远离大梁。嘿嘿。” 季堂主哼了一声道:“那唐老儿奸诈一生,你可不要小瞧于他,更不要太轻信他的话。石屋里那个魔头虽一年中总会离开一个时辰,但到底几时离开几时归来可不要弄错,更不要玩什么花样。否则,我一人对他都难取胜,到时可保护不了你。” 浪千里急忙道:“属下岂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可是我冒险潜入唐衍王府偷听到的秘密。若是他当面告诉我,我反而不敢相信,更不敢以此请堂主一同前来冒险。” 季堂主平静道:“江湖上盛传,行止大师将他一生对兵法与武功之体悟形成两部书《万夫策》和《燃髓经》,却因为没有传人,未流入外界,想来就藏于此地了。” 第五十七章 无形飞剑 浪千里嘿嘿一笑道:“那可不是?属下此前曾远远地查看过附近地形,这里并无其他藏物之地,所以属下怀疑那两部书多半就藏于此石屋之中。” 季堂主嗯了一声,道:“如此甚好,此行若能得偿所愿,我定会禀明堡主,将《燃髓经》予你抄录一份以作奖赏。” 浪千里大喜,“多谢堂主,属下永不忘堂主大恩,定效犬马万死不辞。” 季堂主却声音转冷,“你若敢伙同唐衍欺瞒于我,到时也莫怪我下手无情。” 浪千里惊慌道:“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季堂主作对,谁不知季堂主才是风隐堂第一高手,本该为正堂主。不知道堡主怎么想的,竟然非要连宛池那小丫头任正堂主,却要您任副堂主。您说那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云阁一惊,想不到这个季堂主竟然是连家堡风隐堂的副堂主,观其身法,实力显然较阴阳双刃强出太多。 季堂主不悦道:“闭嘴,宛池妹妹是堡主他老人家的掌上名珠,天赋极佳,又得堡主夫人亲手调教,极能吃苦,据说已得到堡主夫人鸿影剑的真传,将来成就定在堡主夫人之上。堡主如此安排,自然是看得起我们风隐堂。” 浪千里啊了一声,吃惊道:“鸿影剑据说可以和濯水萧家剑一较高下,想不到她那么快就练出来了。”又叹口气道:“象她那身份,竟然也能刻苦练剑实在不易。不过,她终究岁数不大,堂中事务总离不开您来打理。” 季堂主微微沉默一阵,轻叹一口气,“你可别她年岁不大而小看她,她其实比我们想象的厉害得多。可惜阴家兄妹没能得手,否则,也不用我亲自出面了。说起来,这个村子有点不简单呢,竟然能挡住武卒堂的进攻。” 浪千里附和道:“可不是。若说这个村子隐藏了一些曾身经百战而存活下来的老兵,能挡住武卒堂进攻还勉强说得过去。但那阴家兄妹的阴阳双刃竟然收拾不下两个年轻小子,实在是有负您的教导。可惜属下不擅打斗,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何须劳季堂主亲来。” 季堂主声音微带落寞,“他们二人实力不弱,出手很少失败,这次应是过于轻敌了。” 浪千里道:“就是。属下事先查探过,这村子也就杨离和那魔头十分厉害,但二人均未收徒,杨离也已远走。再没有其他厉害人物了。” 听到杨离二字,云阁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 季堂主微微顿了一下,方淡淡道:“还是不要小看这里,说不定还隐藏了其他高手。” 浪千里不以为然道:“季堂主放心,只要那魔头不在。其他人便不可能是您的对手了。” 季堂主轻嗯一声,道:“既然你确定那。。。魔头不在屋中,事不宜迟,我们就准备进去吧。”话虽如此,他却始终凝立不动。 浪千里深知其意,轻咳一声道:“为表属下之忠,属下愿先入屋查探一番。” 季堂主没有言语,似是默许。 浪千里足尖一点,掠至石屋门前,却没有立即进屋,而是侧身站立,凝神细听屋中动静。其侧身站立自然是为了若有异常便可立即逃跑,看来他也并不是十分确信。 石门半掩,屋中静谧无声。浪千里深吸一口气,似乎依然十分紧张,却还是先探头看了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进入屋中。 季堂主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身如凝塑,一言不发。云阁却通过心湖反照,感应得到他正屏息静气,说明并不是毫不紧张。 没多久,浪千里声音自屋中传来,“季堂主,屋中无人呢,嘿嘿。”声音虽小,却满是兴奋。 季堂主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步欲行。 云阁悄悄半站起身,欲跟随靠近,却忽见前方季堂主回头看了一眼。他一身黑衣,面容也用黑布蒙住,但眼神中却似闪过一道寒光。 云阁心中顿生警兆,急忙再次俯低身形,并瞪眼细瞧,却什么异常都没看到,对方并未欺身过来。 但他心中仍一丝不安,知道哪里定有问题,立即沉下心,仔细观察心湖之变,果见有一缕微小难察的波纹正自侧方迂回快速飞向自己,却无声无息,未带起任何风声。 当他察觉时,那波纹已欺近身侧并突然加速,此时他才隐隐看出那是一把如玉般几近透明的剑形锐器,难怪自己无法看到。 原来自己早已被对方发现,也难怪,自己功力身法远不如对方,却过于靠近,如何能藏得住身形。 此时,那锐器如受牵引般,带着森寒的杀意急刺向自己脖颈,迅疾而强悍,已是躲无可躲。 云阁一时汗毛凛立,难以想象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杀招,如此远距离控剑,不但无迹可循,威力也十分强大。若非今晚有所领悟,定然难以发觉,难逃一死。更知道就算自己能挡住这一击,对方也会再发出更厉害的杀招,自己依然绝难逃过。 来不及细想,他仓促间急挥手中长剑,划出一轮圆月,圈向来袭飞剑。 这是他近期所悟防御招法,即便面对石屋主人的强大攻击,也能稍作抵挡,减少伤害。今晚自然是领悟更深,划出的圆月剑意充盈,可卸巨力。 剑圈一触飞剑,云阁身体剧颤,连退数步,差点倒地。但飞剑也被其击偏轨迹,斜飞而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嗯?”季堂主大感意外,似是没想到自己如此隐蔽凌厉的杀招竟然会被挡住。他手臂微动,飞剑回转,再次疾刺向云阁胸口。 既已被发现,那就不再藏迹,出手更加凶狠。飞剑也难得地发出破空之声,泛着冰凌似的寒光,直刺而来。其显示出的威力已远超连家堡风隐堂的阴阳双刃。 同时,季堂主也抬步而来,欲跟进再施杀手。月光下,其身形修长飘然,眼神却阴冷无比。 云阁心中苦笑,心道这样已应对困难,若再让对方靠近,自己哪还有活路?可自己身法远不如对方,若要逃跑反而将背心要害卖给了对方,根本逃脱不了。 心念电转之下,他想到一行险之策,立即再次挥剑,划出的剑圈小若杯口,迎向来剑,同时伸出左臂挡在胸前。 飞剑被剑圈所阻,来势趋缓,力道被卸,却还是穿过剑圈,刺入云阁手臂才停住。 云阁惨哼一声,仆倒在地,然后立即散去身上气力,极力压低呼吸,做出呼吸将绝之态,并偷偷用血将飞剑涂满。心道,能否骗过对方就在此举。 见已刺中对手,季堂主停下脚步,手腕微抖,飞剑已脱身飞回。他执剑而看,飞剑上血迹清晰可见,看染血位置,深达半尺有余,若是刺中心口,对手断没有可活之理。 云阁也强忍手臂剧痛,趁机弱弱呼出一口气,便屏住呼吸,装作气息已绝。 季堂主却似仍有犹疑,欲走近察看。云阁暗暗叫苦,若是靠近再给自己补上一剑,那就彻底玩完。 这时不远处再次响起野兽般的嘶吼呜咽声,石屋中浪千里也再次叫道:“季堂主,时间紧迫,还不快来?” 季堂主再次停步,哼了一声,终于不再犹豫,飘然进入石屋。 云阁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血流如注的手臂,苦笑一下,又不敢撕破衣服包扎,担心发出声音,只好抓了一把草叶,覆盖在伤口上,用细藤条缠了几圈,才勉强止住血。 他抬头看了看石屋方向,一时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靠近?可自己实力太弱,靠近了又能做什么?一旦被发现便死路一条了。 可若就此离去,他又觉得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石屋主人虽对他下手狠毒,打得他遍体鳞伤,惹得他愤恨不已,但也的确是在磨砺他,恩怨难辨,且曾为他挡住苏护法的追击,救过他一命。 而且还有一点,他对石屋主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是。。。同情。此时他既不在,自己总也该为他盯着点,以免石屋受到破坏。 云阁纠结一阵,还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缓缓靠近石屋,躲在一块大石之后,压低呼吸,方探出头看去。 石屋中并无多大动静,偶尔发出一点点翻找的声音,也是轻微的难以察觉。 若是什么都找不到,他们应该就会离开了吧?云阁暗想。这样才最好,省得自己纠结要不要出去阻拦。毕竟阻拦只是找死,可若不阻拦,自己又觉得对不住石屋主人。 而出于好奇,他还是凝神于心,心湖渐转清澈,石屋中的声音开始传入耳中。 却听那个声音尖锐的浪千里抱怨道:“这破屋子如此简陋,哪象个藏东西的地方?明明什么机关暗室都没有嘛。” 季堂主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夸口说只要有机关你就能发现的吗?如今怎么不行了?” 浪千里嘿嘿一笑,道:“堂主莫怪,属下再找找。这里太暗,我们点灯如何?” 季堂主怒道:“你若想马上死就点,这样那魔头就可以早点回来收拾你。” 浪千里急忙道:“堂主息怒,属下这灯可不是一般的灯,乃属下找高人特制,不会被室外人察觉。” 这次季堂主却没有反对。 第五十八章 月宫幻影 云阁知道石屋无窗,里面的光线全靠石门微开透进的一点点月光,只能照见近门处,大部分区域仍然阴暗无比。自己虽已进去无数次,却并不需要找东西,因此并不在意。但对方既然是来翻找东西,还想找出机关暗室,在这样的阴暗之中便确实有些困难。 这时,便听到屋中响起轻微的“啪嗒”一声,云阁透过门缝,果见屋中出现微弱的一点点光亮,仅照亮方圆数尺范围,并不四处散射。 光亮刚起,便听得屋中二人均“啊”了一声,浪千里又惊又喜道:“这。。。这桌上有本书。” 季堂主突然冷哼一声道:“你要和我抢吗?”似是浪千里急于去拿,而引起他的不满。 浪千里急忙道:“属下岂敢,属下是觉得这书竟然就这样放在桌上,甚觉奇怪,因此想去察探一下是否暗藏危险。” 云阁心中微叹,陷入两难,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只盼望石屋主人能早点回来。同时心中却又奇怪,那书既然就摆放在石桌之上,为何二人翻找半天竟然都未能发现。 他却不知,对于刻意进入神秘危险之地寻宝之人来说,往往不相信会有好东西会被放于如此显眼之处,因此越是显而易见的地方反而越是容易被忽略。 二人进入屋中,下意识就是探察隐秘角落,查找是否有暗室暗格或地道之类,偏偏没有察看桌面。直到点起灯火,方才一眼看到桌面有书。 这时,便听季堂主冷哼一声,接着衣袖声起,便是翻书之声。云阁猜测其应是用衣袖卷起桌上之书,然后便开始翻看。 继而他听到季堂主惊疑道:“月宫幻影?”声音中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意。 浪千里谄声道:“堂主,这书里可是一些功法剑谱?”想来他还未能看到书中内容。 季堂主冷漠道:“你看看吧。”然后又是翻书之声,便听浪千里也诧异道:“竟然全是女子画像,这。。。”看来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云阁大感奇怪,难道这久居石屋的魔头每天便靠看书中女人打发时光?那么这书中女子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又听浪千里喜道:“堂主,这第一页有几行字呢。只是字迹太过潦草难认,会不会是练功秘法?” 季堂主哼了一声道:“哪里是什么功法了?不过是首诗。”接着便听他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就是这四句了。你曾盗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古玩字画,竟还不知这首诗?” 浪千里尴尬道:“属下盗墓一是为了求财,二是为了寻找练功秘籍,对于诗词文章属下实在是一窃不通。不过,既然只是一首诗,那这书也没什么用了。” 只听轻微的一声啪,想来是把书随便丢回到了桌上。 云阁正觉得放心,忽听屋中浪千里咦了一声道:“这桌上竟然刻的有字。不过,这几个字属下却认得。” 然后便听他念道:“因血致幻,因泪而解。这。。。这却是何意?” 季堂主沉吟一阵后方道:“我亦不知。此应为屋主人所写,想来只有他知道了。” 浪千里叹口气道:“想不到此行竟然一无所获。” 季堂主却依然声音平静,并不显得如何失望,淡淡道:“这屋中每个地方你可找遍了?” 浪千里叹口气,“若有暗格,定瞒不过属下,看来这屋中并无那两本书了。” 季堂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唐衍可有说此时这屋主人去了何处?” 浪千里道:“属下没有听到。” 季堂主似乎又沉思了一阵,道:“看来这附近应该还有其他隐秘之处。他现在就在那里也说不定。” 浪千里为难道:“那便只能改日再来探查。今日时间无多,即便能发现那隐秘之处,也不。。。适合过去。” 他们本认定石屋才是藏宝之地,所以专门趁屋主人不在之时前来寻找,但却毫无所获。此时就算猜到另有隐秘之地,但想到石屋主人可能就在那里,又如何敢于靠近? 季堂主也知此时不宜乱走,衣袖微动,似将某物卷入手中,道:“先将此书带回去再说吧,虽然全是人物画像,但也说不定有什么秘密,只有呈堡主一观方可得知了。” 浪千里恭敬道:“属下领命。” 眼看着石门半开,一道瘦若竹杆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自然是浪千里,季堂主显然也将随之出屋。 云阁万般焦急,知道自己拦不住二人,却又不得不拦,只希望在自己倒下之前,石屋主人能及时赶回。 正要硬着头皮上前,心湖之中忽有所觉,急忙止住身形,静待好戏上演。果见石门之前突然出现耀眼剑光,首先罩向身体刚掠出一半的浪千里。 浪千里惊呼一声,急忙抽出一把匕首抵挡,却一时无法击退敌人。而来人出剑时机恰到好处,利用狭小屋门既限制了浪千里的闪避空间,让其身法无用武之地,同时又利用浪千里身体将屋门挡住,导致季堂主难以出屋。 但若退回屋内,一旦被来人关上屋门,则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将更加不妙。如此一来他也只好拼命抵挡,希望将来人击退一步,好让季堂主能够出屋应战。 云阁悄悄探头看过去,发现来人一袭白衣,竟是此前随唐衍来过的白衣剑士。想不到他今晚也来到了此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只见他剑光灼灼,绵密凶狠,杀得浪千里狼狈不已,显然此时他才动用了自己真正的力量。一边攻击一边好整以暇地骂:“浪千里,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唐王爷对你不薄,你何以另投连家堡?” 浪千里抵挡都觉困难,哪有时间回话。忽听他惨叫一声,想来已然中剑。他轻身功夫极佳,但格斗之术却十分一般。难怪他对那《燃髓经》如此渴望,应该是迫切想补上自己的短处。 云阁刚要感到高兴,忽觉不对,只见石屋门缝处一把几近透明玉剑无声无息探出,绕出一个弧形,径向白衣剑士飞刺而去。 而白衣剑士正全力攻击浪千里,对来袭之物毫无所觉。 云阁不忍见白衣剑士丧命当场,急忙喊道:“小心。” 白衣剑士一惊,立即回身,方发现来袭玉剑,赶紧回剑格挡。 “叮”的一声脆响,玉剑被挡开飞回。白衣剑士却身体一颤,后退半步。 趁此机会,季堂主终于一把拉回浪千里,挥动长剑击向白衣剑士。 他一出手,形势立即大不一样。此前威风八面的白衣剑士登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被迫后退,再也堵不住屋门。 季堂主身形刚要脱出石屋,忽听一声轻笑,伴随着一股强烈剑气,一把重剑迎面劈来。虽是重剑,但剑影森森,飘忽不定,竟然举重若轻,巧妙异常,让人难以准确格挡。 季堂主无奈回剑,护住周身,只听“叮叮铛铛”一阵绵密的兵器相交之声后,虽未露败象,却一时陷入被动,找不到机会反击,更无法脱出屋去。 季堂主见形势难以逆转,只好用力劈出一剑后,借势退入石屋,方有暇喝问:“来者系燕山飘零剑派的什么人?” 来人呵呵一笑,道:“季堂主果然好眼力,在下燕山柳延风。”又指了指身边的白衣剑士道:“这是我侄儿柳凌飞” 季堂主冷哼一声道:“原来是燕山柳五侠。却不知鼎鼎大名的燕山派大侠们什么时候学会暗中偷袭了?” 柳延风哈哈一笑,语带嘲讽道:“谁不知道连家堡风隐堂是专事刺杀勾当的,何曾正大光明过?你这风隐堂副堂主什么时候也有资格怪别人偷袭了?” 季堂主冷冷道:“连家堡对付敌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却从未得罪过燕山派。你燕山派远在大西北,为何非要与连家堡为敌?益州那个野心勃勃的唐衍到底给你们许下了什么好处?竟然会与他勾搭上。” 柳延风笑道:“说到野心勃勃,还有比连家堡野心更大的?唐王爷好歹知礼仪顾民生,所做所为均是为了百姓苍生,助他有何不好?若是你们连家堡做大,只怕百姓受苦、天下难安。” “为了百姓苍生?”季堂主好似听到一个荒诞笑话一般,不由一阵冷笑,道:“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哄鬼都不会信,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小心哪一天被他这个伪君子卖了你们都不知道。” 柳延风摇头笑道:“听这口气,季堂主竟颇为当一个真小人而自豪呢。什么时候小人竟也成了一个尊崇之词了?” 季堂主似知争执下去毫无意义,而时间紧迫,若石屋主人回来了,只怕更加难以脱身,微微沉默一下,道:“请柳五侠说出你的条件吧,若是太过苛刻,说不得我们也只有以命相搏了。” “这就是了,本就不需要空费这么多口舌嘛,”柳延风嘿嘿一笑,“只要你把那本书交给我即可,柳某保证绝不再为难你们。” 第五十九章 你争我夺 “这本书?”季堂主微感诧异,“你们要这个做什么?”他已通篇翻遍,都未看出有何珍贵之处,为何燕山派宁冒得罪连家堡之险,不惜正面冲突也要得到它? 柳延风道:“因为这书中人物画像与本门派有莫大关联,因此不容流失在外,以免受到亵渎。” 季堂主稍稍沉思后道:“想要这书也行,你用万夫策和燃髓经来换。” 她与浪千里在屋中翻找多时,始终找不到那两本书,因此猜测会不会已被柳延风先行得到,故有此一试。 柳延风哼了一声道:“我若找到,哪还稀罕你这本书?”他这么说,自然说明他已在周围找寻过,却毫无所得。 季堂主微微沉默,道:“好,既如此,我就将此书交你,希望阁下遵守承诺。” 屋中浪千里惊讶道:“堂主,他们这么想要这书,说不定真有什么秘密,你真要给他们?” 季堂主喝道:“闭嘴。” 浪千里嘟哝了两声,却未再多言。 柳延风似是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干净利落,反而愣了一下,才哈哈一笑道:“好,还请季堂主将书扔出屋即可。” 他知道此前系纯靠偷袭才获取主动,一举将对方逼回屋中,自己把守屋门形成一夫当关之势,对方身法虽好,却也难以轻易冲出。若任由对方出了屋才交书,则自己辛苦营造的优势便可能化为乌有,一旦对方反悔,自己便可能蛋打鸡飞。 季堂主冷哼一声,“好,小鬼,你可接好了。” 小鬼?柳延风一愣,云阁也感诧异,那柳延风看起来四十有余,比季堂主看起来都大,怎能被称为小鬼?难道说的是柳凌飞?但好象也不适合称为小鬼。 在他们困惑之时,便见一本书自屋中高高抛出,却越过了柳延风,直接落向了云阁所藏之处。 此举出乎柳延风意料,他立即看到藏匿石后的云阁,怒骂一声,却还是不顾季堂主,向云阁疾扑而来。 看来,他虽口头上对此书不那么看重,但事实上却是势在必得。 云阁大惊,看着自头顶落下的书,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心知肚明,那个季堂主之所以抛给自己,是觉得自己较容易对付,先由自己引开柳延风,然后趁机出屋再战。 而自己一旦接了,很可能要面对柳延风和季堂主双方的攻击。一个自己都对付不了,面对两个自然更加难以幸免。 可是若不接?脑中突然现出石屋主人那孤寂的身影,漫长的岁月中,他会不会就只凭这本书陪伴他度过荒凉寂寞的人生?这本书会不会是他这一生惟一的珍宝?会不会有着他一生无法放下的牵挂? 身后不远处响起野兽的低吼声,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本已落到头顶的书,心中万般纠结。 但最终,他还是颤抖着伸出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那本代表死亡的书。随着一声喝斥“放下,”眼前随即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知道那是柳延风刺来的剑,一剑却能刺出无数星光,让人难察其形、难觅其踪。 柳凌飞此前受云阁提醒才躲过季堂主偷袭,心中感激,此时忍不住喊道:“师叔,留他一命吧。” 柳延风眼中闪过一抹冷酷之色,竟听若未闻,毫无留手之意。 云阁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力量硬挡绝无胜算,急忙一偏头,便向侧后退去。 柳延风面上却露出惊诧之色,他这一剑虽未出全力,但也未刻意留情,施出的也正是自己最得意的剑法,以无数星光掩饰自己真正的最强杀招,便是与自己实力相仿之人也难以立即看出哪一点星光才是自己最强一剑,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六岁且功力明显不足的少年自然更加不可能看出来。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少年那看似不经意的偏头和笨拙的后退,竟然不但刚好避过自己那刺向他眉心的致命一剑,还将自己准备用于抢书的下一招也一并防了开去,象是未卜先知一般,让自己手刚伸出,便已无法继续。 但眼前的少年明显功力不足,刚才的躲闪应该只是运气使然,柳延风心中暗想,足下再次发力,同时振腕抖出灿烂剑光,将云阁罩在其中。 幸运之事总不会连续发生,他想。 他看到少年匆忙转身并艰难向后小跳一下,令他惊诧的事情再次发生,纵然被无数剑光遮掩,自己刺向他胸口的一剑却还是直接贴背而过。而本打算伸出去勾倒对方的一脚竟然也已无处下脚。 柳延风立即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绝不是幸运躲过,若不是他另有高手相助,就是完全不受自己剑光的影响,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真实一剑,故而能及时躲开。 柳延风觉得还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得意剑法竟然会被这样一个平凡少年轻易看穿,一时心中又惊又疑。 身后风声微动,柳延风知道季堂主已击退柳凌飞脱屋而出,正向自己追击而来。 他无暇多想,深知季堂主剑术绝不弱于自己,而身法其实还在自己之上,若不能快点抢到书,一旦被缠住,很可能一也没有机会。 他来不及看旁边是否还有其他高人,全力施展出燕山飘零剑派的独门身法紧附云阁,并使出他平时也少用的得意剑法“如影随形”,向那个少年一剑刺去。无论如何要在季堂主赶到之前将书抢到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是无法靠眼光和招式弥补的,这是对方无法躲闪的一剑。 一剑穿心,势在必得。 他看到少年苦着脸很无奈地划出一剑,剑形圆润,如中秋明月。 “嚓”的一声,两剑相切,瘦弱的少年抗不住这一剑之力,痛哼一声,身形向一旁倒栽而去。 但那原本必杀的一剑却也被卸往一旁,这实在出乎柳延风意料。 他盯着倒地未起的少年,只觉得一时难以理解,但书还是要抢,便摇摇头,正要再次一剑刺去。这时突觉背心一寒,急忙回身一剑挡去。 “铛”的一声脆响,一把如玉般几近透明的飞剑被他险险格开。 柳延风无奈转身,季堂主正站在侧后五步远处,强大的剑意直指向他。 云阁知道季堂主出手并不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为了阻挡柳延风。见二人形成对峙,便想趁机溜掉。 他刚想爬起身,心湖中忽有异样,急忙一缩头,季堂主那柄无声无息的飞剑自头顶一掠而过。抬头一看,季堂主右手长剑指向柳延风,左手飞剑则牢牢锁定自己,防止自己逃掉。 而柳延风也分出一部分剑意罩向自己,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云阁心中明白,自己不过是二人争抢的猎物,别想逃掉,否则二人会一起出手先将自己杀死,再决斗争夺。 柳延风诧异地看了季堂主一眼,他原以为云阁是季堂主的人,此时才明白原来不是。 “咳,”柳延风先开口道:“小兄弟剑法不错呢,小小年纪竟然就能挡我三剑而不死。” “而且还够狠,以后长大了可不得了。”季堂主看了看云阁那被草藤包扎的左臂,立即明白原委,心中不由也有些惊讶,这个少年在生死关头竟然可以立即做出那样的决定,以躲避自己追杀。 云阁苦笑了一下,“二位都是大高手,何必为了抢一本书而大动干戈?” 柳延风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不也在抢吗?而且年纪这么小都敢和我们抢,胆子实在有些大呢。” 云阁摇摇头,“我不是为了抢,而只是想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柳延风似是听到一个笑话,“那你觉得我们大老远过来是为的什么?” “这书。。。说不定是他惟一之物,还是请二位留给他吧?”云阁诚恳道。 “惟一之物?呵呵,哈哈。”柳延风忍不住大笑起来,随即急忙掩住嘴,似是突然想到可能招来可怕的石屋主人。 “越是他惟一之物便越说明其贵重啊。”便是季堂主也低头叹息,似是觉得云阁之语幼稚之极。同时心中暗下决定,决不让该书落到其他人手上。 “你们这么大的门派,为什么非要来抢人家一本书呢?”云阁仍坚持劝道。 “小兄弟,江湖之事本就是你抢我我抢你,你还是把书丢在地上,自己逃吧。否则你会死的。”柳凌飞不想云阁惨死,在柳延风身边劝道。 柳延风沉默不语,似乎并不反对。 季堂主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面上闪出一抹焦虑,也道:“我也同意,你把书丢下便可离开。我答应不杀你。否则,”他看了看柳延风,道:“我们可以先杀了你,再换地方决斗。” 柳延风明了其意,知石屋主人随时可能回来,时间紧迫,便缓缓点头。 云阁怔了怔,面上现出一线苦笑,“我。。。怎能眼看着他的东西被抢走却不管?” 柳延风皱了皱眉头,“你是他什么人?”心中暗想,这少年若是石屋主人的弟子,杀了他只怕会惹来后患,不由有些顾虑。 云阁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道:“我是给他送饭的。” 第六十章 泪难流出 “送饭的?呵呵,”柳延风摇头一笑,目光轻蔑,看向季堂主道:“我们先将他杀了,再将书分成两半。以后再择机交换如何?” 他虽出身自名门大派,但在关键时刻却杀伐果断,不似柳凌飞那么妇人之仁,也不把道义放在心上。 季堂主缓缓点头,左手轻扬,玉质飞剑便如灵蛇吐信,径直扎向云阁,随即身随剑走,右手长剑已刺向云阁脖颈。 与此同时,柳延风也从另一侧欺身而来,剑光闪耀,先将云阁的后路完全封死,再一剑刺向云阁背心。 柳凌飞自知救不了云阁,只能黯然不语。 云阁苦笑不已,两大高手同时向自己这个无名小辈出手,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绝望。 他十分明白,只要自己将书一抛,危险自解。但一想到石屋主人那昏暗中的孤寂身影,便又实在做不出。 他知道,在两大高手夹击下,自己已无活命希望,心中不由有些悲哀,同时有些犹豫,要不要作那毫无意义的最后一搏。 一声低沉的吼声在身后响起,如同猛兽垂死前的哀伤与愤怒。 云阁不由自主感受到那种哀伤和愤怒,心底一种不甘之火升腾而起,全身气脉先是一缩,继而猛然一张,气力瞬间传入手臂,一轮圆月在他身前闪现,皎洁而耀眼,将来袭武器裹入其中。 “喀喇”两声响起,云阁惨呼一声,身形如断线风筝一样飞起,人尚未落地,一口鲜血已然喷出,随即撞在一块大石上。 但左手书,右手剑,依然被他紧紧抓着。 他艰难地爬起身,靠石而坐,痛苦地咳了两声,方看向眼前的两大高手,惨然一笑,“我还没死,再来。” 但奇怪的是,柳延风、季堂主却没有继续攻击,身体反而紧张的颤抖着,看着他的眼神中竟满是惊恐,如同看着一个可怕的魔鬼。 云阁有些不解,嘿嘿一笑道:“怎么?想不到我能挡住你们二手联手一击?” 二人却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阵,才见柳延风声音颤抖地道:“老。。。前辈,在。。。下非故意打扰,还请恕。。。罪,还请恕罪。”那口气便象临死前的求饶。 云阁一怔,回头一看,不由啊地惊叫一声。 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相、满身泥垢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老人身体蜷曲,靠坐在石头一侧,头微微低垂,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无声无息,让云阁有些怀疑他是生是死。 似是听到云阁的惊呼声,那老人好象恢复了生命一般,发出“嗬”的一声,象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叹息,又象是受伤野兽发出的低沉痛吼。这声音竟然极象之前他们听到的野兽吼声。 难道,他就是那只野兽?云阁战战兢兢地想,却不敢稍动。 低吼一阵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看了云阁一眼,那冰冷阴森的眼神如同野兽一般,充满了无情嗜血的味道,看得云阁浑身一颤。 他突然向云阁扑了过来,一手抓住云阁的肩膀,一手扼住云阁的咽喉,瞪着云阁低声吼叫,又象是在呜呜地说着什么疯话。 云阁又忍不住啊的惊叫一声,因为他此时才看清这个老人正是石屋主人。 他无法听清石屋主人吼叫的内容,却能清晰感受到那语声中强烈的愤怒和浓浓的悲伤。 他惊惧之余,心中又十分奇怪,石屋主人平时明明极为讲究,服饰整齐,仪态高雅,此时为何会蓬头垢面?而且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形若疯癫? 但就是这个蓬头垢面、状若疯癫的老人,让柳、季二人战战栗栗,不敢擅动。空气中弥漫着极度紧张的气息。 云阁喉咙被扼住,一时剧痛欲裂,难以呼吸。他无暇去想如此厉害之人为什么会如此举止失常,下意识想举剑刺过去,却看到石屋主人那冰冷眼神中似藏着深深的哀伤,不禁感到一阵犹豫。 可是,喉咙的剧痛和窒息感让他难受至极,他忍不住伸出受伤的左手用力去推石屋主人的手,却推之不动,渐渐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头脑越来越昏沉。 正觉得绝望之时,那扼住喉咙的手却渐渐松开了,野兽般的低吼声也逐渐平息下去。 云阁大口喘息一阵,头脑才清醒过来。他抬眼看去,却见石屋主人紧紧盯着自己左手抓着的那本书,面容神情渐渐放松,凶恶之色缓缓散去,眼神逐渐开始恢复清明。 月光下,书的封面上清晰的“月宫幻影”四个字象是有魔力一般,将石屋主人的疯癫不断洗涤而去,渐渐恢复常人姿态。 云阁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次引起石屋主人发疯。 石屋主人只是静静地收回手,轻轻靠回巨石,呼出一口气后,眼睑复又闭上。一时间,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息便似乎散去了一般。 虽无言语,柳、季二人却如蒙大赦,再也顾不上云阁手中的书,疾速飞退,身法快得让云阁又是吃惊又是羡慕,暗想,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练出这样的功夫。 柳凌飞、浪千里二人也紧随而去,丝毫不敢停留。 石屋主人却视而未见,不作任何阻拦。一时间,石屋门前便只剩下云阁和石屋主人。 看着眼前披头散发、满身泥垢,毫无半点高手风采,如同睡着了一般的石屋主人,云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更不愿打扰他的沉睡。 “唉。。。流不出泪啊。”石屋主人忽然说话了,只是那低沉的声音似来自九幽地府。 “什么?”云阁完全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为自己听错了。 石屋主人再次道:“我流不出泪呵。”象是告诉云阁,又象是在喃喃自语。 云阁怔了怔,忽然意识到石屋主人此前疯癫之时吼叫的其实也是这句话,只是那时更加含糊不清。他不明白石屋主人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随口应道:“为什么非要流泪呢?” 石屋主人缓缓睁开眼,木然看向云阁,没有回答。眼神虽不再疯癫,却似依然有掩不住的迷茫。 他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方轻声道:“快到子时了呢。” 云阁看了看月色,测算着时间,点了点头,“是的,快了。” “给我扎一下头发。”石屋主人忽然道。 云阁一愣,点点头,随手将书放到石屋主人手上,便开始为他梳理起头发来。 别人拼命争抢之物,他却随手交回,动作自然无比,毫无犹豫做作。 石屋主人面容微微一动,看向手中之书,却并不言语。 二人以前均是在屋中见面,光线太暗,看不真切。此时月光之下,便见石屋主人披散着的头发灰中带白,沾了不少的泥土、草叶。 云阁实在不明白,如此可怕之人为何会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 云阁先为他抖去头发上的泥土、草叶,再用手指将他头发理顺,然后挽起来缠紧,一时找不到簪子,便解下自己扎头布条,为他系好,并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石屋主人一动不动闭目安坐,直到云阁完成,方慢慢睁开眼,用手摸了摸头发,嘴角微微咧了一下,道:“好吧,以后我不杀你了。”似乎这便是给予云阁的奖赏。 “什么?”云阁惊道:“你。。。你一直还想杀我?” “是啊,我恨你啊。我原想这五年不能杀你,五年一过,总还是要杀你的。”石屋主人的声音带着地狱般的气息,“现在我改变主意,以后不杀你就是了。” “呃,”云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但我还是很恨你。”说到恨字时,他的口气中便突然充满怨毒,吐字极重。听得云阁一阵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为。。。什么?”云阁声音颤抖。 “恨你和他一样笨,连头发都扎得这么难看,却还是能。。。”石屋主人急促喘息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他?”云阁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忽觉心湖中一道异动自远而近疾速撞来,急忙挥剑劈去。 “咔”的一声,长剑劈中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受到石头上加持的大力冲击,云阁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在石屋主人身上。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石屋主人不仅毫无反应,反而被云阁压倒在地,完全没有一个强者的姿态。 云阁一惊,急忙起身,将石屋主人搀扶坐好。 “嘿嘿,哈哈,”一个声音狂笑起来,“果然如此。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哈哈哈哈。”却是去而复返的柳延风。 云阁持剑怒道:“你要做什么?” 柳延风继续狂笑一阵后,才道:“这老家伙平时虽可怕,但我却听到一个传言说,中秋之夜的亥时至子时之间,他实际上形同废人。刚刚一试,想不到果然如此。哈哈。” 云阁一惊,回头看向石屋主人,却见他垂首静坐,对柳延风的冒犯竟然无动于衷,不言不语。难道柳延风所言为真?云阁心下不由凉了半截。 他缓缓站起身,持剑挡在石屋主人身前,“那又如何?” 第六十一章 人剑相融 “哈哈,”柳延风大笑道:“这老家伙枉称剑王,嚣张一世,这时想不到会落到我手里吧?一会看我杀了他,割下他的头当球踢。” 面对这样的羞辱,石屋主人仍然默不作声,丝毫不见他平时的霸道威势。这更加证明了柳延风的说法,也让云阁心中彻底凉透,知道如此一来,二人将陷入危险。 他叹了口气,“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柳延风冷笑道:“就凭你还挡不住我,你若把书献上,然后赶紧滚开,我便饶你一命。若敢阻拦,我便杀了你再抢书。” 云阁平淡道:“那你来杀我好了。” 柳延风怒哼一声,知道时间紧迫,再不言语,挺剑疾刺。 在之前的攻击中,他已发现云阁对剑势的判断极准,惟一弱点便是功力不足,因此这次舍繁取简,弃玄妙剑招不用,完全靠力量和速度刺出云阁难以躲闪的一剑。 由于身后便是石屋主人,面对柳延风势大力沉的一剑,云阁既不能躲闪,也不能后退,只好硬接。 他凝聚全身气力,挥出圆满一剑迎了上去,“呛”的一声,圆月破碎,云阁身形剧震,脸色苍白,虽勉强卸开来剑,却因无法后退,只能原地硬撑,反而更易受伤。 柳延风丝毫不给他留喘息之机,长剑疾劈而来,又是极简极重的一招。 云阁大口喘息,他的剑法虽能卸去大部分力道,但柳延风身法极快,每一剑的劲道均连绵不绝,卸去一波又来一波,让他应接不暇,气力不继。 他勉强又挡开两剑后,已经站立不稳,不得不单膝跪地,内腑之伤再发,血丝开始自口鼻中不断溢出。 柳延风哈哈一笑,知道只需再来一剑就可以解决眼前这个麻烦的小子。他上前一步,长剑高高举起,确信下一剑足以割下这个少年的头颅。 “这么久竟然还不懂人剑相融,依然内外隔绝,真是笨啊。”面对当前困境,石屋主人脸上既无紧张神情,亦无半点因受到柳延风冒犯而愤怒之色,反而有暇品评云阁的剑法,而口气一如往常充满蔑视嘲讽。 云阁面色一变,石屋主人的这句话似乎点开了他面临很久的一个困惑,也是他近段时间练剑遇到的瓶颈。 数个月的磨炼,让他对手中的剑越来越运转如意,意到剑到、剑到力到。但他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正是因为这种欠缺,让他发挥不出当初杨离那一剑的威力。 他很清楚,那不是功力上的差距,而是对剑的理解和把控方面的差距。 难道这个差距便是人剑不融、内外隔绝?头脑中再次回想当初杨离出剑之时的身姿,似乎他每一个细微不经意的动作都与他的剑紧密关联,适时地影响着剑的轨迹,不断叠加着剑的威力,那是与剑真正融为一体的潇洒自然,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把剑,而剑则化成了他的人。 当他从这个角度思考时,忽然间象推开了一扇门,眼前豁然开朗。往日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突然变得清晰通透,以往不过知其然,此时却逐渐明白其所以然。 原来人剑相融是这个意思,云阁心中默念。 他将长剑横抱,紧贴手臂,身形摇动,以身为剑,划出一轮明月,而那把真正的剑不过是这轮明月的一缕光刃。 两剑相交时只发出轻微的一声“噌”,如同寒鸦戏水,一点即走,柳延风那厚重的一剑已被卸往一旁。 柳延风目露惊骇,不明白为什么对面这个少年竟会越战越强。心有不甘,他毫不追求剑法的华丽,只管一剑一剑发疯般地向云阁击去,希望靠强大的力量和超人的速度压垮面前这个少年。 但少年的剑却似有了生命一般,灵性十足,暗合天地玄理,无论怎样的重击都改变不了它的韵律,而在这种韵律中,一切宏伟尽皆渺小,滔天巨浪也只能绕道而行。 云阁眯起眼,将柳延风的每一击都映入心湖,看得真切无比,而每一次两剑交击带来的力量上的冲击不再让他感到痛苦,反而觉得享受。 他细细揣摩其中力量的变化,认真消化着刚刚的领悟。柳延风的攻击就象是铁匠的铁锤,不断地为他锤炼敲打、去芜存精,让他越来越清晰地感悟那种人剑相融、合而为一的微妙,让他一时忘了手中有剑,只觉得那正是身体的一部分。而他的人才是一柄剑。 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应着柳延风力道的变化,应对得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此前剑法中的一些困惑一个一个地逐渐解开,让他心情舒畅无比,一时间希望柳延风能继续攻击下去,好让自己能再多一些领悟和提升。 “梆梆梆,”子时的更声突然响起,让柳延风如梦方醒,惊叫一声,拔腿就跑,身法迅疾如电,转瞬已至远处,尽显飘零剑派在身法方面的独到之处。 石屋主人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但虽然轻,这口气却吸得十分长久,长得让云阁一度陷入错觉,怀疑自己的时间是否停滞。虽然轻,这口气却吸得十分磅礴,似是要将天地一切都吸入他的胸腔,让身边的云阁不由产生一种窒息感。 当他好不容易吸气完毕,柳延风已跑得几乎看不清身影。石屋主人却面无表情,只伸指轻轻向前一弹,二颗石子瞬间飞出,迅若雷电。 其中一颗越过时空,追上柳延风那模糊的身影,响起一声惨叫。云阁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柳延风虽奸诈该死,但眼看他如此惨死终究让他难以直视。 另一颗石子则飞入另一侧密林之中,但林中却未发出任何声息。让云阁又有些大惑不解。石屋主人也瞅了一眼密林方向,却神情不变。 一袭白衣自远处出现,行到柳延风倒地之处,却是白衣剑士柳凌飞。看他样子,竟是不顾自身安危,想将柳延风尸体带走安葬,以免他曝尸野外。 石屋主人眼中寒光微现,食中二指轻轻拈起一颗石子。 云阁却知那二指的威力,急忙道:“他罪不至死,还请放过他吧。” 石屋主人面色陡然一沉,目光森然看向云阁,直直盯了他好一阵,才松开手指,缓缓道:“你去把那个连家堡的带来,我有话问他。” 随即,身形一晃,已原地消失,石屋之门随之无声关闭。 云阁此时才感觉到背心上的冷汗,知道自己替人求情违背了石屋主人的意愿,定已惹他生怒。 至于他说的连家堡那个人,云阁一时有些奇怪,想了想才明白,知道多半是在另一颗石子攻击方向,却一时无法确定是谁,想来不是季堂主便是浪千里。只是没想到此人竟然会跟着柳延风一起回来,藏在林中观望。 但石屋主人既然答应自己放过柳凌飞,自己当然也不好再违逆他的意思,便立即沿石子攻击方向奔向那片密林。 一踏入密林,云阁不由皱了皱眉头。林深而幽,月光难透,不但漆黑一片,更是寂静无声,不见任何人迹,自己竟然不知从何找起。 难道是石屋主人搞错了?云阁苦笑一下,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林中一定有人,只不过自己暂时无法发现而已。 他微眯双眼,将精神完全沉入心湖,静静感知眼前的黑暗。 林中渐渐不再那么幽静、黑暗。他依稀感觉到有雏鸟在窝中低啾,有蚂蚁地面爬行,有蚊子飞过草尖,却还是未能发现任何人的痕迹。 若林中有人,这人显然也是藏迹匿行的高手,竟能借密林瞒过他现在超强的感官,让他无从下手。 他心中猜测这人多半是那个季堂主,只有他那风隐堂的飘然身法才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甚至受到石屋主人一击竟然还能不死逃走。 但找不到人又让他有些无奈,怎么办?要不就回去如实答复,让石屋主人自己来找?可一想到那人阴森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颤栗。自己为柳凌飞求情已违背了他的意愿,惹他生怒,现在若连个人都找不到,只怕更不好交差了。 慢着,为何有十多只蚊子徘徊于某处不散? 云阁思考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弯下身,摸了一下地面,放于鼻下闻子闻。 没错,是血腥味,看来那个季堂主已然受伤。可人躲到了哪里? 云阁望着那徘徊不散的草蚊,心中已有计较。他放宽感知,追踪林中草蚊的飞行轨迹,最后将目光投向密林深处。想不到此人受到石屋主人一击,竟然还有逃亡之力,但肯定逃不了多远。 人可以隐藏,但味道却藏不了,身上的血腥味终究能引来草蚊围绕,哪怕是其经过之处。 云阁沿着草蚊飞舞标示出的路线追踪而去。路线弯弯曲曲,不见任何脚印痕迹,显示逃亡之人不仅身法高明,也极为小心谨慎,十分擅长隐匿技术。可惜,逃亡之人却不知道追踪之人根本不是靠痕迹,而是靠蚊子的聚集变化,让他白废心思。 当几乎穿越半个密林,云阁在一片草木茂盛之处停下脚步。斑斑血迹沾在草叶之上,说明逃亡之人在此伤情发作。前方已无草蚊的异常变化,这里便是逃亡尽头了吗? 云阁抓紧长剑,小心靠近。 第六十二章 林中倩影 丝缕月光穿过浓密枝叶,落在那片草木之上,隐约可见有黑色人形影子伏于其后,却一动不动,悄然无声。 云阁长剑指向那里,深吸一口气道:“出来吧。” 那人影依然毫无动静,似是死了一般。 云阁叹口气,觉得似季堂主这般人物就此死在这里,实在有点可惜。 不过,这只是猜测,是不是真死了总要验证一下才行。云阁伸出长剑小心翼翼刺向那人影肩头。之所以不刺要害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趁人之危。 剑触到人影,却似没触到任何事物。云阁一愣,忽觉不对。 一瞬间,心湖异常波纹陡生。他急忙长剑飞舞,护住头顶。 随着“铛”的一声响,他挡住了无声无息袭向头顶的一击,但重击之下,他也一时站立不稳。随即一团物体自上而下砸在云阁身上,压着他一起倒向地上。 云阁大惊,伸手一抓,发现压在身上的竟然是个人体,急忙倒转剑身,向身上之人刺去。 刚要刺中对方身体,忽听身上之人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 那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丝清脆,如秋日的流水,却是明显的女子声音。 云阁立即停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实在没有想到季堂主竟然是个女子。现在再仔细回想此前季堂主的身姿形态,也的确是女子才有的身形,只不过那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知道,受到石屋主人一击,这个女子不但没死,还能逃这么远,并在昏倒之前发出最后一击,说明远比之前表现出来的更加厉害,也更说明其危险。可要这样近距离杀掉一个女子,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 他两手按住对方肩膀,以便随时掌握对方肢体变化。因为如今挨得太近,一旦她突然暴起攻击,自己剑法再好也来不及抵挡。 但女子趴在云阁身上一动不动,浑身绵软,呼吸极为微弱,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女子的黑色外衫已被她脱下置于草丛之中,用于转移云阁的注意力。此时的她面遮黑纱,身上只有贴身短衣,色泽淡雅,身体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微微悸动,散发出一丝幽幽的气息。 此时的她竟显得十分柔弱,浑不似之前那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云阁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要不就这样把她带到石屋主人那里,交由他发落好了。 他抱住女子身体,想把她翻转过去,却摸到她后背湿漉一片。身上女子也立即发出低低的一声痛哼,气息却随之更加微弱。 原来她的伤口在后背,而且依然在不停流血,看样子已活不了多久了。 云阁一时陷入纠结。他知道身上女子是敌非友,即便死了也与自己无关。但眼看着她就此死去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要不我先帮她治一下伤,再交给石屋主人吧。如此想着,他便把女子抱到一处林木稀疏、光线明亮之处。过程中难免碰到自己受伤的左小臂,痛得自己大皱眉头。 他将女子侧放于地,借着月光,检视了一下女子后背的伤,心中不由暗惊。一颗石子深深嵌入她背心,已离心脏不远,稍再正些便将心破而死。但他知道石屋主人的恐怖,能躲过其致命一击已十分不易。 可要治伤便需将石子挖出,否则极易感染而死。云阁找来一截短枝,用长剑削薄,形成尖木片,然后木片探入伤口中,在触到石头边缘时,木片微曲抵住石子,然后突然发力回抽。 随着一股血液溅出,石子终于被带了出来。但如此疼痛之下,女子也只微哼一声,并未醒转,看来已失血过多,生命垂危。 云阁随展玄同生活大半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哪种草可以止血。便扯来一把,咬碎成泥,敷于伤口之上,再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将女子伤口紧紧裹住,以免继续流血。 他知道,此举只能暂时延缓死亡,却不能真正救命。女子失血过多,若无人过问,喂以汤药,撑不了几个时辰还是会死。 然后怎么办呢?云阁有些踌躇。石屋主人大概已等得不耐烦,现在要不要把她带过去? 他心里清楚,以那石屋主人的性子,带过去该女子多半没有活路。即便不亲自动手杀她,也会把她丢在一边不管不问,和杀她无异。那时自己会不会歉疚? 他摇了摇头,她不是一般弱女子,她是连家堡风隐堂副堂主,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之前也多次差点要了自己小命,自己现在没有趁机杀她,反而为她包扎止血延缓死亡,已算是以德报怨。即便把她交给石屋主人也不会问心有愧。 想到这里,他弯腰抱起女子,准备往石屋方向走去,却听见女子发出气若游丝的一声轻哼,不由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怀中女子身材修长,却轻若无物,面上黑纱因臻首低垂而微落,露出一个精致洁白的下巴,看起来竟然象不到二十岁。 想不到季堂主的真容看起来竟超乎想象的年轻,估计应该是保养有术。 云阁叹口气,心道罢了。我纵然救不了她,却也不必把她再往死路上推,既然她生机渺茫,便任其在此自生自灭好了。 如此想着便将女子放到地上,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却又 感不忍,心知女子伤势严重,绝难自己醒转,如此不管不问,她必死无疑,这和自己杀她又有何区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云阁大感为难,心道若是展玄同在就好了,可以直接把她救醒,让其有自保之力。 忽然想起展玄同曾在自己气脉断损时为自己配制过几颗补气血的药丸,因为配制原料实在太过恶心,自己宁死不吃。展玄同无奈,只好强行塞给自己几颗放在怀中。 云阁赶紧摸了摸怀中,发现虽然已过数月,竟未全部遗失,怀中竟然还有一颗。 他急忙取出,扳开女子樱口,将药丸塞入。心中暗道:虽然多是蜈蚣、蝎子、狗熊尿之类配制,但毕竟是为了救你,你也莫要怪我,而且我若不说,你也不知道是用这些东西配制的。 药丸为展玄同特制,入口便会慢慢融化沿喉入腹,不需就水吞服。 云阁稍等片刻,见女子呼吸果然开始慢慢平稳起来,知道她开始好转。想了想,便抱起她朝与石屋相反的方向穿林而行,直到密林边缘,找了一块巨石,将她放于巨石之上,以免被野兽撕咬,然后才放心返回。 回去的路上,云阁开始发愁如何向石屋主人交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说未找到人,或者就说人已死,被自己埋了。以石屋主人身份,大概不会让自己再挖出来给他看。 但一站到石屋之前,事先编好的谎言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他望着静寂的石屋,叹了口气道:“我把她放走了。” 石屋中毫无动静,但云阁却忽然感到一阵冷意笼罩而来,知道石屋主人已经发怒。心中微颤,不知他会如何收拾自己。 片刻后,那冷意却渐渐散去,屋中响起一声冷笑:“你注定死于女人之手。滚吧。” 这话云阁一时有些不寒而栗,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不敢多言,急忙转身离开。 次日一觉醒来,他只觉得昨晚之事如同大梦一场,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将昨晚发生之事告诉了展玄同,只是没有说他为那季堂主治伤之事。他知道无论如何,展玄同的见识远超自己,思维自然更加周全成熟,自己不应该瞒他。 展玄同目瞪口呆地听着,当他听到云阁放走柳凌飞和季堂主时,忍不住惊叫起来:“什么?你不知道这样会害死。。。那魔头吗?” 云阁诧异道:“为什么?” 展玄同愣愣地看了他一阵,才叹口气道:“因为二人一走,那魔头在中秋之夜亥时至子时形同废人之事便会泄漏出去。明年的中秋之夜,便会有人来取他性命了。唉,想不到那魔头竟然会答应你。” 云阁不由呆住,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自己当时不忍看柳凌飞和季堂主死在眼前,故出言求情和私下放人,却没去想这样会将石屋主人置于危险境地,难怪石屋主人会因此动怒。 只是如展玄同所说,没想到石屋主人明知如此,竟然还是答应了他。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石屋里?”云阁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是个病人,他把自己关着就是想把自己治好,却始终治不好。”展玄同回答得十分含蓄。 “什么病?”云阁皱眉。 “那是种很多人都想得,却至今只有寥寥一两个人才能得的病。得了病的人可以傲视武林,但却失去神智、痛悔一生。”展玄同叹息着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得?”云阁仍然不解。 “因为绝大多数人认为自己不会失去神智,所以还是纷纷如飞蛾扑火般去争抢。”展玄同苦笑。 “他。。。好象没有失去神智吧?”云阁微感困惑。平时的石屋主人虽然情绪难测,但言语如常,思维清晰,并没有失去神智的样子。 “因为他的病不重,只会在特定时间发作。但也因此引起更多人对这种病的觊觎争抢,认为它并不如传说的那样难以控制。” 云阁忽然想起昨夜石屋主人满身泥垢、形如疯癫的样子,心中隐隐觉得,中秋之夜的亥时至子时也许就是展玄同所说的那个特定时间,不由断然道:“真正的英雄肯定不会想得这种病,永远不会去抢。” “他当初何尝想呢?却不慎还是得了。”展玄同看着云阁,不知为何,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担忧。 “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云阁又问。 展玄同身躯一颤,却半晌不语。 云阁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