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沉烟》 文首词 水榭江南,云穿雾笼影幢幢,帘里西风帘外霜。料得年年花阴处,绿水绕天江。 斜阳树里,花明柳暗水觞觞,枕上无眠枕下凉。自古多情离别恨,今夕何相望? 一抹杏花雨,两缕澹澹烟。情消消,断肠常。若识人间月,几时圆? 第一章 夜半别父母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炼,长是人千里。 又是一个漫无边际的夜,亦如这反复无常的秋,令人瑟瑟发抖。月光冷冷的,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但见树影班驳,风拂着飘零的叶,只留下声声悲凉。 “如今官场勾结,霸权横行,扬州已非久留之地,你们连夜起程,走得越远越好。”声音从知府大人的庭院里传出来“爹……您不走,我们谁也不走!”说着泪水便夺眶而出,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简直像晴天霹雳般压在她们心头。 “子藜,溱峦,来,把这两块玉石带上,听话,快走吧!”只见那滑滑的东西闪着幽蓝的光,母亲催得急,她们也没能仔细看。 “好了,不要闹了。来人,给小姐们换身衣服,即刻就走”他来回踱着步子,如此性格沉稳的人不到燃眉之急是不会像这样急躁不安的。 “回老爷,一切准备好了!” “恩,你领她们上车,我随后就来” (灵儿提着备好的行李,领小姐们上车)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非得这样急着走吗?”她们苦苦哀求着,父亲却一言不发,只是命令车夫马上起程,执拗的表情中容不下任何反抗。他的双眼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在这漆黑的夜里愈发显得冷峻。 “孩子们,保重……”屋里传来母亲凄婉的道别,它倚着门廊才不至于昏倒在地。 若子藜和若溱峦早已泣不成声,她们一个劲地挥着手,与母亲道别。 “爹……” 父亲摆摆手,道:“你们不要多问,这一切日后便可知晓。把灵儿带上,自己多加小心。尽快找个僻静的去处,暂且避一避风声。”他的表情中透出万端焦虑,仿佛心中有千丝万缕的情结,言语不尽,却又有苦难言。 吁……马儿一声长鸣,车子才缓缓停下。“现在,你们已经离开了扬州城,以后的路全靠自己去走,我不能送你们了……”尽管他竭力掩饰内心深处的痛苦,可泪水终究还是滑落下来。 “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和灵儿的。”子藜握着父亲的手,紧紧地,僵硬着。只觉一股寒冷袭遍了全身,往血液里,肌肤中,涌涨着,翻腾着。她似乎读懂了这冰冷背后的苦衷,良久凝望,目送父亲远去。 “爹,等等……”溱峦冲了上去,绝望的眼神中只能隐约望见父亲瘦削的背影。子藜一把拦住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泪如雨下。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阴森的小道回荡着它急促有力的跫音。 “小姐们,夜深了,我们要赶紧找个住处才是。”灵儿扶起两位小姐,在前引路。她原本是位婢女,出身卑微,但心地善良,小心谨慎,习得一身好武艺,况且与二小姐朝夕相处,感情甚深。她经历过漂泊流浪的岁月,固然深知生活的艰辛。让她跟着二小姐出城,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灵儿说得对,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落脚之处才是。”子藜答到。 “只是这里门窗紧掩,家家户户都像避鬼似的。”溱峦的话里多有几分怨气,毕竟是过惯了官家小姐的清闲生活,骨子里哪有逆来顺受的个性。 “嘿,那里有户人家。”灵儿叫道,只见一位老婆婆正准备关门。 “老人家,”灵儿走上前去“我们从扬州来,一路上没找到客栈,还请您收留我们。” 老人家上上下下大量着几位姑娘,点了点头:“你们进来吧!” “多谢了!”姑娘们面面相觑,崩紧的神经才微微松弛了些。 “小姐 ……”灵儿刚要出声。 “灵儿,这里已经不是扬州城了,没有小姐,也没有仆人,只我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溱峦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她的眼里泛着闪闪的泪花,显得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美丽。 “妹妹说的是,就叫我子藜吧,反正我们岁数差不多”子藜转过身,笑靥如花。 “恩”灵儿低着头,眼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咔嚓一声,门开了。老婆婆提着灯,手里挽着棉被。“我这破屋子又阴又湿的,这里有些棉被,你们将就着用吧!” “老人家,您能收留我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何况还有如此殷切的照顾。”子藜立即起身,接过被子。 “你们好些休息,明天还等着赶路呢。”昏暗的灯光映着她古铜色的爬满皱纹的脸,斑白的双鬓里俨然可以看得出是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可她步履轻盈,行动矫健,一个转身门已轻轻合上。 跑了大半天,大抵她们累了也困了,往被子里一钻,不知不觉地睡去。只有子藜翻来覆去,难以入梦。父亲急切的话语和那写满依恋痛苦的神情如同幻影般,在她脑海中放映着,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突然想起了母亲临别时留下来的玉石,温润的质地里仿佛可以给人一种由外而内的力量,让心神顿时宁静。疲惫不堪之中,她也静静地合上了眼。 第二章 山中又重逢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撒向窗棂,她们已经起床了。窗外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此外就是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倒是老婆婆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的,显得与这小镇贯常的静有些格格不入。 “姑娘们都起来了,快尝尝我刚做的烧饼,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城里人的味口。”婆婆的话语总是那样谦和,或多或少使这凝重的空气里凸显了几分生机,姑娘们微微点点头,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们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跟我说说,或许帮得上忙。” “我们只想找个僻静的去处,暂时避一避风声。”灵儿道。 “不,事情没这么简单” “姐姐说得对。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习武,管它什么霸王权贵的,看它奈何得了我们。”溱峦望了望灵儿,坚定地说,丝丝红晕浮现在花容之上。 婆婆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娉婷的少女一旦面对邪恶,那股爆发力也是不可抗拒的。 “我听说这镇里有个高人,武功深不可测,她家就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山林之险,无人敢接近,能不能找到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啊,多谢您了。”这喜讯仿佛从天而降,让人喜上眉梢。 (一行三人急忙上路。) 待太阳微微露出些锋芒,而远方的山林也愈发明朗起来。那是一片茂密无比的树林,不见山峦的起伏,甚至连一条崎岖的山路也没有。压抑而沉闷的空气咄咄逼人。她们就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豆大的汗珠顺脸颊而下,浸湿了衣裳。等到太阳照到头顶,丝丝闷热让人窒息,胳膊和腿像灌了铅,疼得格格作响。她们不由得腿一酸,席地而坐。只有灵儿还能勉强支撑着:“我给你们弄点水来,这样走下去可不是办法。”她们稍稍点头,饥渴与疲惫逼得她们说不出话来。 树林又密又乱,灵儿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也不敢走远。可惜一切都被重重叠叠的树给遮住了,哪里还能看得见水。她无可奈何地往回走,一脸沮丧。 “你也歇歇吧。”溱峦挽着她的小手,安慰道。 “我看这里雾气重,明儿一早,叶上的甘露或许可以缓一缓干渴。”子藜轻轻眨了眨她水灵灵的眼睛,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这时,耳边传来隐隐的泣涕声,却见溱峦眼角朦胧,手中握着玉石,眉宇之间有几分凌人的盛气,“天无绝人之路,爹,您放心,您一定等我们回来……” “爹,您等我……”子藜鼻子一酸,两泓清泉在脸颊流淌。 “还有我!”灵儿走了过来。三只手心背相合,紧紧的贴在一起。 此时,一股强风骤然而起,两旁树木纷纷而下,只见那黑影一个旋身,激起万丈尘土,让人不寒而栗。那人形若燕影,往来如风。平步穿林,快得惊人。一不留心,那人已在眼前。 “啊,是婆婆!”三人捂嘴一惊,没有会过神来。 “难道她一直跟着我们?”子藜心想,娥眉微蹙。 “婆婆一路相助,固然并无恶意。但有一事相求,望您成全。”溱峦垂首。 老婆婆瞥了她一眼,“我虽隐居多年,不问世事。但对这股汹涌而来的恶人当道之风倒是有所耳闻。乱世之中,还需一帮义愤填膺之士驱奸除恶。你们虽为女流之辈,但那颗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婆婆声明正义,姑娘们感激不尽。求您收下徒儿们。”话音刚落,双双跪地。 “我也一把年纪了,理应找个继承人,让我几十年的心血得以流传千古。”老婆婆转过身,眉梢一挑“好吧,我收你们为徒。” “多谢师母!”三人又是一拜。 “你们随我来。” 三位姑娘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走出了山林。她们暗想:“天下之大,能走出这树林乱阵的或许仅此一人。” 绕过林子,眼前的秀色令她们大吃一惊。只见几座木屋凌驾于山水之上,浑然天成。“凭轩阁”三字悬于屋角,入木三分。屋后有重峦叠嶂,山眉如黛,一泓清泉傍山而生,倾泻而下,高高瀑流若银河垂地,股股泉涌照影,似从天上来。四周香笼翠绕,茂林修竹,油油青草遍地,五彩缤花缀行其间。远观楚楚风韵,脉脉柔情。 “到了。”婆婆止步轻言。 “您几十年都住在这里,无依无靠吗?” 婆婆颔首无言,将手中的剑递给灵儿“出招吧。” “她怎么知道我会武功?”灵儿心想,依然往后退了几步。剑一出鞘,便在空中乱舞,直击对方要害。可婆婆总是轻轻一跃,落剑腾空,飘逸自如。接着,她两指一点,灵儿手一松,剑已然坠地。 “姑娘剑法不错,可惜用力过甚,日长月久,伤及筋骨。我这有本《易骨经》,于武于身大有裨益。” “多谢师母!” “我暂将子藜,溱峦交与你。记住,刚柔并济,方得剑中要旨。” (灵儿领命,子藜,溱峦谢过师母。) 此刻,天色已晚。三人收拾好行李,填饱肚子,就各自休息去了。再说这室内陈设,杯盘家什,无不井然。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样样俱备。 第三章 血溅扬州府 又至清晨,朝阳微露,暖入心扉,姑娘们照例早起。她们原想拜见师母,却不见其踪影。桌上三柄剑一字排开,杯下压着一张纸,写着“翌日午时树林见”的字样。 “我真不明白,婆婆与我们非亲非故,却待我们这么好。”灵儿满脸疑惑。 “她为人古怪,对个人私事却守口如瓶,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溱峦道。 “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子藜又道,“话说回来,如今我们衣食无忧,当务之急是早成武学,搭救爹爹。” 两人默许…… 至于一拳一脚,一招一式,她们都竭心尽力,要练上好些工夫。烈日的炙烤,疲惫酸痛的交杂刺向她们弱不禁风的身子,却被内心奔涌的炽热包容着。自始自终,她们手不离剑,哪怕任一时刻的分心都使筋骨疼痛难忍。如此反反复复,他们对剑法略有所悟。再过些时候,灵儿也不必时时言传身教,她找了一片空地,翻开《易骨经》,页页细读。半晌过后,她盘腿而坐,屏声静气,指若莲花状,两手分合交错,运功进气,落叶随之起舞。股股内力在周身回旋游走,张驰有力。待合手功毕,有醍醐灌顶之感,她挑剑一跃,剑触地而身起,招招轻快,却如疾风扫叶,游刃有余,殊不知,师母已在旁边等候多时。 “好!”她鼓掌示意 ,可一转眼,脸色又沉了下来“数日之后,你的武功定会大有长进,但筋骨之伤不可全愈,有的东西我无法传与你。” “师母待我如此,徒儿感激不尽,我不求武功盖世,只求问心无愧。”灵儿拜谢。 “姑娘知恩大义,我就放心了,子藜和溱峦呢?” “在前边的树林里。” “咱们去看看吧。” (两人朝前走去。) 见师母走来,两人方才停下。 “徒儿拜见师母。” “你们过来。”婆婆示意她们坐下,气流自掌心而出,传到两位姑娘体内,约一炷香的时间,婆婆才收回手。此时,两人头额直冒汗,身子也有些虚脱了。 “扶她们回房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恩。” 可怜灵儿也是娇小瘦弱之人,她又是拖又是搬,费劲力气才把她们弄到床上,自己也累得不能动弹,只好靠着床边勉强睡去。 “灵儿,灵儿……” 溱峦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只觉全身被一股强劲的气力缠绕,手足无力。 溱峦扭过脸,看着一旁的姐姐,吃力地唤着“姐姐,你怎么样啦……快醒醒啊……姐姐……” 过了好一阵子,子藜才微微睁开眼“妹妹,我浑身无力,心里憋得慌,你还好吗?” “我也差不多,且梦里也无法克制,令我筋疲力竭。” “那我们就闭目养神吧,或许能悟出点东西来,况且灵儿还睡着,坚持住!” “恩”溱峦没有支声了…… 且说溱峦,子藜离去后,有人三番五次地来家里提亲,这不是别人,正是八王爷手下。八王爷权盛一时,富甲一方威震四海。其人凶狠毒辣,独对其子仁爱备至。他是八王爷的独子,名叫郭恪裘。此人相貌堂堂,眼神中吐露着几分杀气,依仗父亲之势,为非作歹,行为放荡。且有号称“天下第一”的颜灼二人紧随左右,传其功力,更是使他行走江湖,风雨无阻。一日,他闻扬州有两位才女,貌若仙花,琴瑟音和,便心中窃喜,令手下上门提亲。对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知府大人哪里敢从。于是,他常常闭门称病,谢绝访客。郭恪裘固知原委,他少年气盛,哪里容得下如此一激。 “来人,到扬州府去。”顿时,他火冒三丈,手中的剑在隐隐作响。 “是。”管家踉跄的进门,头也没敢抬。 此时,知府大人多少也有些惴惴不安了,多亏他在官场运筹多年,这一点未卜先知早已经历过重重考验,只是府里上上下下还无所察觉。 “来人,看看王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是,老爷。” 他又匆匆走到夫人房间,“夫人,你赶紧换身衣服,早点走吧!” “怎么……他们带兵来了?”她握着他那颤抖的手,“ 你说话啊。” “哎,我……只是心中格外不安,你还是快走吧……” “我不会走的,他若想杀人,还会漏掉我一个吗?” “你怎么就……” (一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王爷亲自带人来了。” “你下去吧……等等,在院里布好弓箭手,藏在暗处……把家里所有会武功的人都叫出来,今日,我要除了这无耻之徒!” “遵命。” (郭恪裘一行人来到了扬州府。) “启禀小王爷,扬州府到了。” “恩。”小王爷的目光一扫守门的几个将士,狰狞的面孔中掩藏着不屑一顾的嗤笑。 小王爷径直往前走,忽见一大刀横空而来 ,他敏捷地一闪,挥手一击,刀已坠地,再右推一掌,那人登时吐血身亡,落在几丈之外。守门人见势不妙,一齐冲了上来。小王爷一招无刃乾坤掌爆发出强大的内力,笼罩他的周身,刀剑不入。再一运功,剑已穿过对方的腰身,守门人同时倒地,鲜血直涌。 “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小王爷厉声道。 “小的不敢。”砰的一声,他们纷纷跪地求饶,心惊胆战。 “把这里给我通通围起来,谁要是让他们跑了,这就是下场。”他身子猛地一侧,扬袍往里走。 这院里阒然无声,垂柳掩映着绿水,多显颓废之色。处处门窗无缝,有种一触即发的危机。 小王爷寻思:“奇怪,连个人影也没有,想暗中算计我?哼,没那么容易!” “快,放箭。”老爷凝望着,千钧一发之际,神情中依然滞留着严肃和机警。 此刻,密剑如麻,从四面八方乱射而来。小王爷脚尖点地,腾空跃起,一招月隐醍醐,扬尘万丈,尘土穿心,似箭。那群人纷纷倒地。 “哈哈哈……”阵阵狂笑在扬州府里回荡,此起彼伏。 小王爷一个剑步跨至门前,双手用力一推,门登时击开。同时,剑从右出,眼看着要击中心肺。却见他容色不变,身往后倒,翻身刺向大人咽喉。 “老爷……”夫人的声音里充斥着悲怆与绝望,她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砸向小王爷,“我跟你拼了。” 谁知小王爷猛地一踢,夫人的头恰撞在花瓶之上,磕出血来。 “你若说出你女儿的下落,我就留你小命。”他似笑非笑。 “你休想!你干的伤天害理之事还不够多吗?我们家的血不会白流,你等着……”说完,她撞在石墙上。 “来人,把府中所有人带到这里。”他心中的狂妄无以言喻。 “是。” (官兵四处搜索,将人带到厅堂中,以便小王爷审问。) 他来回踱着步子,忽地停下,转身看着她们,道:“你们家小姐哪里去了?” (他们低着头,跪在地上,沉默无言。) “我可没这种耐性,你们说还是不说?”他涨红了脸,拳骨握得很紧。 (厅堂中依旧无言。) 此时,怒气穿过胸膛从两眼中迸射出来,他随手揪起一个丫鬟的衣裳,左手捏住她的脖子一扭,登时气绝身亡。在场的人都眼睁睁得看着一个个生命在他股掌间灰飞烟灭,只能坐以待毙。 当他的魔爪正伸向另一个头颅之时,一个哽咽的声音异常响亮:“我说!” 小王爷这才罢手,靠着旁边的椅子坐下。 “老爷在几天前夜里就把小姐们送走了。” “就她们两个人?” “还有一个叫灵儿的丫鬟” “好。”只见几道寒光交错,宝剑上鲜血淋漓。 第四章 此生离别后,何处是重逢 扬州府遇难之夜,溱峦彻夜难眠,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推开门,在前边的石阶上坐定,独倚斜阑。仰脸,遥望无穷无尽的黑暗漫溯到天涯海角,纵使偶尔有淡淡月华隐现,柔柔清辉中也浸透了苍白与落寞,只有一个或缺或半的姿影摇曳在天边,若隐若现…… 这里原本是个阒不见人的树林,加之今夜无蝉虫嘶鸣,更觉寂寥无声。她的头紧贴着栏杆,因为她害怕,害怕爹娘不等她回来便匆匆离去,害怕她孑然一身,用涉世未深的心独面滚滚红尘,惊涛骇浪。当所有的对与错化作一袭清泪,汇成两股热涌的泉源,眼角只剩下它张皇的余威。 “妹妹,你怎么啦?”见姐姐过来,她连忙试干眼角的泪。 子藜原本也睡不着,见屋外有隐隐的泣涕声,便出来看看。她挨着妹妹坐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是不是想爹娘了?” 溱峦望了子藜一眼,把头埋在她的胸膛里,微微点点头。粉色的裙裳褶皱着,垂在地上,映于夜色之中,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练武呢。”子藜拍拍她的头,嫣然一笑。 (两人各自回房去。) 待到翌日清晨,有鸟语盈耳,便听到一个活蹦乱跳地声音在嚷:“两位大才女快起床啦!” 子藜穿好衣服,走出门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师母刚刚教我好几招功夫,我怎能不高兴?” “我看不止这些吧。”溱峦一撇嘴,露出个调皮的表情。 “哎呀,什么都瞒不过你。”灵儿跑过去,挽着溱峦的手,一副讨好的模样,“师母叫你们呢,去去就知道。” (二人随灵儿去。) “就是这里了。”灵儿在瀑布前停下。 此处水雾氤氲,怪石嶙峋,时时有飞花下落,匝地有声。碧水流波,乱石布阵,银河如炼,花自飘零。静观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恍如隔世。 “你们进来吧!”一个声音从瀑布的另一头传来。 “是师母”溱峦惊道。 “恩,我们走吧!”一言未毕,她纵身一跃,穿过了急湍激流,形宛飞燕掠影,轻功甚是了得。子藜、溱峦也紧随其后。 “以往,我教你们的都是些细枝末节,至于招式拳法也一一言明,如今,我要将三部绝世武学传与你们三人,可要好生参悟。”她目光深邃,神情中有种坚不可催的力量,经久不绝。 “你们闭上双眼。”她袖袍一展,三道门次第敞开。“你们往前走十步,便可睁开眼。”待三人进入,石门骤然落下。子藜从中门入,“银铃荡月”的武功秘籍映入眼帘,忽地飘来一条紫色的缀有银铃的丝带系在腰间。此物薄如蝉翼,色彩忽明忽暗,缭眼迷离;旋身起舞,则声随铃至,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似有股股内力乱人心脉,是所谓杀人于无形之间。 溱峦获“莲落飞花”的指法和琉璃琴。此乃绝世好琴,玲珑剔透,琴音激越灵透,柔中带刚,虚实相生。时如娇花照水,琮铛作响;时如万马齐喑,奔腾不息;时如乱箭穿心,急密如麻。伤之,或内伤难愈,或七窍流血,轻轻重重,尽在指掌之间。 灵儿则得星箩剑和北斗行经的心法。值时,若以北斗七心的方位布阵,星辉透过剑尖。此时,心剑合一,无坚不摧,一触即破,威力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扇石门同时打开。三人扑地一声,跪在地上,“师母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 “徒儿们何出此言。人生无常,我们师徒一场也算是缘分。况三位姑娘侠义柔肠,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们记住,这三件宝物即使香消玉损,也绝不可落入歹人之手。” “师母放心,人在则物在。” “好!”婆婆将她们扶起,泪眼模糊,“缘有尽数,我们就此一别,你们也该走自己的路了。” “师母 ……” 婆婆摆摆手,“你们随我下山去。” ……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溱峦道,两行清泪在她如花似玉的脸颊上流淌。 “从今往后,我四海为家,相见是缘……刀剑无情,你们千万小心。”师母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日暮黄昏之中,只留下一个永恒的凝望,一个曾经的音容笑貌。 “天色不早,我们歇一晚再动身吧。”灵儿问道。 “这地方偏僻,连个投宿的客栈都没有,要不 ……” “要不就去婆婆家吧。”溱峦抢道,嘴角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有人吗,请问有人吗?”溱峦轻轻敲着门。 开门的却是位大嫂,溱峦顺着门缝往里看,却不见一个人影。 “姑娘找人吗?” “哦……”溱峦摇头笑了笑,“姐妹们走累了,想在此借宿一晚。” “那快进来吧!”大嫂盛了几杯茶水,方才坐下,“我这地方倒是有,只是寒碜了些,姑娘们不嫌弃就将就着住吧。 ” “大嫂太客气了。”子藜喝了两口清茶,又道:“这里不常有客人吗?” “是啊,这穷山沟里又有谁看得上呢,少有些本钱的生意人都搬道城里去住了。” “难怪,这里连个客栈也没有。”溱峦心想,若有其事地点点头道:“这屋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我本无儿无女,只是有位婆婆常来陪陪我,可她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拦不住,也赶不走。” “她多大年纪了?”灵儿道。 “六七十吧,身体倒是硬朗,你们好好聊,我去收拾收拾。”话毕,提着烛台,转身往屋里去了。 “ 有劳大嫂了。”子藜谢道。 “那婆婆定是师母。”灵儿一本正经地说。 “恩,她一向为人古怪,行踪不定。”说着,溱峦站起身,“先歇着吧,明天又要赶路呢。” (次日清晨……) “姑娘们这么早,要上哪去啊?”大嫂掀开门帘,端了几个盘子进来。 “扬州府……抚养我的故土。”溱峦觉得有些不妥,话锋一转。 “你们有所不知,时下的扬州城里风声吃紧,听说是八王爷的宝贝儿子看上了知府大人的女儿,可找了多日都毫无音讯。于是,王爷下令全城收索,重金悬赏,闹得沸沸扬扬。” “那……” 灵儿刚要说话,却被溱峦打住“劳烦大嫂准备几件素色的衣裳,此地人烟稀少,万一我们姐妹遇上坏人,可就……” “好好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何况姑娘们天生丽质。”她笑着,要往屋里去。 (换过衣裳,三人别了大嫂,急于赶路。) “莫非大嫂是坏人?”灵儿望着溱峦,不思其解地问。 “倒也不象,总之我们身份特殊,掩人耳目为妙。”溱峦原想回头问姐姐,却见她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姐姐,你怎么啦?”溱峦心头一惊,扶她坐下。 “照大嫂所说,扬州府凶多吉少,那爹娘他们……”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下。 “姐姐,如果他们真的命丧黄泉,我们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替他们报仇;如果他们安在人间,还等着我们去化险为夷啊!”溱峦言语沉稳,其实她心中的痛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啊,如今生死为卜,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们决不放弃。” 溱峦破涕为笑,“眼下进城要紧,上路吧!” …… “那位大嫂说的果然不假,城中戒备森严。你看,那些官员的手里好象拿着几幅画。”灵儿小声道。 “看来我们只能抄小路了。”子藜轻轻一推,“这边来。” 此时,烈日当空,汗珠不住地往下掉。山路又险又陡,树林密不透风。 “糟糕,这里有两条路,走哪一条呢?”灵儿急着喊。“我也说不清,这样吧,我走右边,你们俩走左边。”子藜欲走。 “姐姐……”溱峦将她拦着,千言万语却难于启齿。 “放心吧,姐姐不会有事的。”她取下系于腰间的坠玉,“我把她交给你,日后相见之期,便是还我之时。保重……”说完,决然离去。 溱峦欲追,已然被灵儿拉住,念此去凶多吉少,两人抱头痛哭。 第五章 相识是你我的宿命 今日的扬州城,依旧是烟柳繁华,车水马龙,比起她们离别时的光景并无异样。 子藜顺着山路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扬州城。她心中一喜却又顿时黯然:“溱峦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天保佑,不会出什么乱子。”她极为不安,加之饥渴难忍,几乎要晕了过去。“不行,我如果倒下了定会被人抓去报官的,不能这么不清不白的死了……我得想想办法……啊,对了……还有瑾榕。” 瑾榕是个性温直爽,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家在扬州一个幽僻的角落里,世代以务农为生,过在淡泊宁静的日子。屋后有清山绿水相伴,生活简朴,倒也其乐融融。可怜她早年父母病亡,惟有两个哥哥相依为命。一天,子藜和溱峦偷偷溜出来玩,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她们看到一个姑娘在大柳树下伤心欲绝,便走上前相安慰。谁知她们心意相通,情趣相合,一直聊到很晚。此后,她们常常相约来此,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当她精疲力竭地走到瑾榕家时,她已全然没有力气。扑通一声倒在门前的石阶上,瑾榕正为哥哥这么晚还没回家而担心,忽听到门外响动,即刻去开门。 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你醒醒啊!”她使劲摇着子藜的身子,子藜却一动不动。她轻轻搂着她的双臂,让头枕在自己的双膝上,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啊,子藜……你怎么回来了?”她心中一急,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时,疏遣和雍璃镆回来了。“瑾榕,你在干什么?” “哥,快来帮帮我。”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刚才发现的。” 他们将她抬到床上,昏黄的烛光照着她瘦削的脸,肌肤如雪,柳眉俏目,自成风韵。 疏遣望着他,呆滞的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忧伤。 “哥……哥。”瑾榕见他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她只是过度劳累,睡一晚就好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你放心。”她擦干他额上的汗,莞尔一笑。 疏遣微微颔首,转身回房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才不舍离去。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辗转反侧,追寻在梦里牵肠挂肚。只匆匆一瞥,似乎已望断宿命里前世今生缘。他傻傻地望着窗外,不知所措。一边是情深义重的兄妹,一边是一见倾心的女子,他要如何割舍,又要如何选择。种种困惑侵扰着他疲惫的心,隐隐作痛。疏遣按捺不住,披上衣服,往屋外走。此时,瑾榕伏案睡去,盈盈烛火,摇摆不定。他解衣披在她身上,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子藜,轻轻推开门。 孟秋的风,微凉捆绑的心事,似岁月的年轮,一圈复一圈月华如炼纵柔光四溢,盈盈如水两端无绪,嗅尽甘甜,对愁眠催心泪,怯无言“哥,还没睡吗?”瑾榕走了出来。 他点点头,让她坐下。“如果你想离开,就放心去吧,我们回照顾好自己的。” “瑾榕,我……我对藜姑娘只是……” “只是一见钟情,对吗?”瑾榕越过他的话,“哥,你不用瞒我,从你第一眼看到她,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冒险。” “你跟她去吧……我……” “不行。”子藜发出虚弱的声音,半昏半醒之中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不能连累你们。”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瑾榕进屋来,把桌上的点心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盘子,又问:“扬州府有消息吗?” 兄妹俩相顾无言。 “你们说话啊……” “或许——都死了。”瑾榕知她有病在身,立刻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想开些。” “什么……”子藜手一软,盘子碎成一地,眼中却不见泪痕。 “子藜,藜姑娘,你不要这样。”两人争先相劝,把隔房的雍璃镆惊醒。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忙往外跑。却见子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瑾榕紧靠着她, 疏遣则在地上捡破碎的瓷片。他见势不妙,也俯身在捡。 好长一段时间,子藜才出声:“我没事,只是有点饿了,大家都去休息吧。”说完,伸手去拿桌上的盘子。 “我再给你弄点来。”她边说边把两个哥哥拉出屋。 “你不觉得她很反常吗?”疏遣问。 “先别说了,让她一个人静静。”只见瑾榕从厨房里拿了几盘东西又回屋去了。 “好象你是第一次来我家,要是不习惯的话,我陪你出去走走。”瑾榕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微笑,无论是喜是忧 。子藜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只是跟在她后面,温顺得像只兔子。“你在想什么?” 子藜不支声,只是朝她微笑。瑾榕却并不在意。 “还记得这棵大树吗?你们离开了这么久,它又结实了不少。那时侯,我们三个……我”瑾榕想到溱峦并不在她身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欲说还休。 “子藜,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疏遣他……” “我都听到了,你不用说,我不会答应的。”她转过脸,潸然泪下。 “我了解我哥,他一旦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她往地上一坐,双眼茫然。 “对不起,我根本不该来。”言尽便要离开。 “不,这不关你的事。有的东西注定要发生,只是迟早的事。若是命中注定,又怎么逃得掉呢?或许我哥的出现来的太突然,但他并不是心血来潮。” 子藜没有说话,她明白疏遣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一时之间也未必可以接受,况且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而伤害他们全家。居于深山僻野之中,又如何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翻手为天,覆手为雨,就连武林中人也要对他卑躬屈膝的大人物。然而,这一切又岂是义气所能冲击,情爱所能填补的。既然一切的努力都于事无补,又何苦将他们引入水深火热之中呢?她仰脸,喟然长叹。 “好啦,我们不说了,去睡吧。”瑾榕泪汪汪地看着她,像是安慰,又像是企求。 …… 绝色尘烟,满川粉脂,停泊在记忆中某个空白的位置,于回眸间将它填补。隐没在她心中的痛,像决堤的洪水在行走了十几年后的脚步间汹涌、奔流。那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抚平的。尽管在第二天一切又看似风平浪静。 “子藜,看看这是什么。”瑾榕笑盈盈地随声而至。 “珍珠白玉丸,我最爱吃了,你做的吗?”子藜笑着问。 “当然咯,快尝尝吧。”瑾榕往一边坐下,把子藜身边的空位留给了疏遣。 “离开的那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瑾榕又问。 子藜把拜师学武,以及中途不得不与溱峦分开行动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个大概。回想起其中的喜忧苦乐,倒也宽慰。 “溱峦一向处事机警,你不用担心。”瑾榕握着她冰冷的手,安慰道。 子藜颔首,笑而不语。 “你们慢用,我出去一下,璃镆,你跟我来。”璃镆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这一次也不例外,尽管她的别有用心是显而易见的。 “你这小丫头又在耍花招。”璃镆似嗔似怒。 “你别管了,让他们单独聊聊。”瑾榕满脸嬉笑。 屋里异常沉寂,除了偶尔几声碗筷碰撞的声音,别无其他。两人目光聚而骤散,什么也不说,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藜姑娘,我……”半晌,疏遣才支支吾吾地冒出几个字。 子藜放下碗筷:“我出去看看,失陪了。”说完,脚步已跨向门栏。正撞见瑾榕:“我回房练功,你不用麻烦了。” 她点头,忙进屋看疏遣,却见他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结局多半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摇了摇头,只是叹气。这一整天,子藜都锁在屋中,反复运作内力,研习武功,以备急时之用。瑾榕有时敲门进来,送些茶水或者点心,见她盘膝运功,不便打扰。 直至夜幕降临,她才从床塌下来,往屋外走。她见没有动静,即刻合门进屋,展纸着墨,写道:瑾榕: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此地不可久留,郭恪裘一旦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也在劫难逃。有几句话,代我转告你哥“生死由命,万事随缘,望君珍重”。勿念! 刚住笔,忽听有人敲门,忙将信藏好。是瑾榕的声音:“是我。” “瑾榕,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可别这么说,早点休息吧。”她掩门,语笑嫣然。 待夜半人静, 子藜收好行李,只身离去。回首过往种种,涔涔泪落。道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第六章 兵罗卒布欲擒人 天高云淡,黯黯初秋天气。翠叶含珠,苹花吐雾。落红满地经行处。晨光熹微残照里`,怎知暖秋情愫。楼台影动,漪漪水波凝碧。层林望断,荡荡空无影。 “子藜……子藜。”见没有回音,心下疑虑,她推门一看,果然不见踪影。情急之下,大嚷起来:“哥……哥,子藜走了……” 他们闻声赶来,随子藜进屋。“哥,这里有封信。” 瑾榕小心打开,匆匆道:“此地不可久留……”说完,又转向疏遣,“这是给你的。” 他颤颤地接过,心中似万顷波澜汹涌,起起伏伏,心想“她会去哪呢?” “子藜细密沉稳,断然不会急于复仇。我们沿路追赶,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璃镆不紧不慢地说,倒也字字入理。 “是呀,这里迟早会被郭恪裘查到,万计走为上。” 瑾榕忽然转脸,轻轻挽着璃镆的臂膀,朱唇细细开合:“再说,我答应过璃镆要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无论事殊事异,绝不反悔。” 璃镆握过她的手,目光在她秀美的脸上停留,湿湿的泪胜过千言万语。疏遣的脸也掠过一丝坚定的笑,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他们。 (三人打点行李,起程。) (王府中)“启禀王爷,扬州府外发现一名神秘女子。” 王爷厉声道:“还不把她给我抓来,快去!” 却见那人战战兢兢地伏地求饶:“王爷饶命……那人武力高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王爷扣案一击,茶碗登时震碎在地,怒火自胸膛迸射而出,喝道:“混帐,想用这种话来骗我 ……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 “王爷饶命啊……”凄绝之声,在金碧朱阁间久久回荡。 郭恪裘见爹爹暴怒如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爹,怎么啦?” 王爷怒气未消:“都是一群饭桶,几个月下来了,连个人影也没抓到!” 郭恪裘扶他往藤椅上坐下:“爹爹不要生气,她们若是凡俗女子,早就束手就擒了。可见,其中必有高人指点,不可小觑啊!” “此言极是。可城门均派有精兵把守,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王爷怒容微敛,一声令下:“来人,边城的情况怎样?” “启禀王爷,小的令人日夜守关,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郭恪裘蹙眉正色道:“我们人多势众,量她们也不会硬闯,莫非另有小路?”说完,转向那人,“你速带人马,封锁进出城的一切可能路径,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即可抓来见我……记住,不可伤人!” “ 是!” “恪儿。”王爷抚过他的肩,道,“你害得她们家破人亡,她们怎会委身嫁你?” “爹爹教训得是,都怪我一时鲁莽,差点坏了大事。好在我用暮阳回春的内功心法护住知府夫人的心脉,生命并非大碍。只要精心调理,定可痊愈如初。把她做棋子,她们想不嫁都不成呢。” “好啊,不愧是我八王爷的儿子。” “爹,我还要追查他们几位朋友的下落,先行告退了。抓人之事就交给我吧,爹爹不必操心。”他脸中不见喜色,心中却自鸣得意,城府之深,让人望之色变。 王爷点头应允,心想长江后浪推前浪,日后郭家王室必定如日中天。 此事果被子藜料准,郭恪裘正是准备追捕瑾榕一行人,可待他赶到时已人去楼空,只得命人分去各地,暗中搜捕,俟机而动。 且说自从子藜与溱峦分开后,也有些时日。溱峦与灵儿一直困在树林里,有时就在溪边打几口水喝,有时倦了就靠着树干悠然睡去,有时找不到吃的就弄些野果子充饥。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捉到几只野鸡,用荷叶裹着,再严严实实地打上几层泥巴,放到火中烤,顿觉芳香四溢,肉质香酥细软,滑而不腻,回味无穷。虽说她们困于荒原野岭之中,举目无亲,倒也不无乐趣。除了觅食充饥,其他的时间她们都用来练功或者赶路,丝毫不敢懈怠。 走着走着,灵儿忽地顿足,欣喜地叫道:“溱峦,快看,那里有莲花池。” 溱峦转身顾盼,心中自是不胜欢喜:“我要试试这‘莲落飞花指’”。话音甫毕,已纵身荷塘。只见她时仰时合,时倾时侧,如鸢飞影动,翩翩亭亭。她玉指轻挥,莲瓣抚掌而去。待其中指微微内拢,其余四指外侧轻扬,手腕临空交错,翻合斗转间,那粉色的花瓣如流岚般缠绕在她的周身。直至她挥臂展裙,空中若百花齐放,纷纷而下。 “好美的莲花雨,真想是仙女下凡啊!”灵儿正如痴如醉,溱峦已飞身落在她跟前。却见她的眼里还噙着泪,欲托起她的手,只听道:“如果哪一天,我死了,能葬在这莲花池边,还能落上一场莲花雨,该多好啊!” 溱峦傻傻地望着她,娇好的面庞上闪动着点点泪花。“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溱峦拢拢她的黑发,紧贴着她的脸,内心郁结的痛一下子倾泻出来。 灵儿抚着她的肩,眼似秋波,溶着淡淡的笑:“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吗?” 溱峦点点头,道:“灵儿放心,我们生死都是好姐妹。”灵儿相视一笑,拉着她的手,继续上路。 “啊,我们已经走出那片丛林啦,谢天谢地!”灵儿光顾着赏荷,这才发觉自己已然脱险。 “你不觉得奇怪吗?” 溱峦放眼四野,娥眉微锁,若有所思:“时过盛夏,荷花怎能开得如此之盛?” 灵儿心头一紧,倏地定神缓语:“幼时,我随师父学剑游历四方,也见过一种莲能在秋日开花,师父叫它古奇莲,听说三年才开一次,盛花期长达半年之久,有凝神定气之效,迷药无侵。” “那我们何不采些回来,或许还用得上。”也没等灵儿回答,只听飕飕几声风响,溱峦载莲而归。灵儿只能暗自佩服她的轻功已臻妙境。 此地绿草如茵,繁花万点,流水淙淙,较之密林幽境,实乃清丽之至。待她们定睛一望,远处隐隐有炊烟袅袅。两人喜出望外,快步上前。 “你看,是家客栈。”灵儿喜道,但又转念一想:“方圆数百里,仅此一家,必有非比寻常之处。” 溱峦生性机警,对此荒外生地更是多有几分忌惮:“我们进去看看,一切小心。” 灵儿本觉此地风声紧俏,不同别处,心存芥蒂。此刻又听溱峦之言,更是警觉三分,犹恐避之不及。这时,店家正同一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出来,匆匆交代了几句,那人方才驾马离开。两人正心下不解,只见店家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两位客官是要投宿吗,这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家了。” 灵儿见此人老太龙钟,面目和善,不像是坏人,道:“那高个子是什么人哪?” “哦 ……”老人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深深的颧骨中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的声音格外低沉,仿佛是千岩古壁,訇然中开的隆隆之音:“他是我收养的孤儿,前些日子刚在衙门里谋了个职位,没几天就回来告诉我,说什么府里出了事,里里外外连个活口都没有…… 哎 ……” 溱峦只觉腿一沉,差点跌倒:“您可知那是什么知府?” 老人无可奈何地遥遥头:“他不肯说,只叫我别管闲事 ……两位快进来吧,我这小店开张不久。”他随手拿起肩上的布,利落的抖了抖桌上的尘:“两位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您随便挑吧……对了,您可是这里的掌柜。” 灵儿见溱峦迟迟不语,又问了几句。 “呵呵,是啊。反正闲着无事,也做做伙计” “请问从这里进城可有近路?” 溱峦岔开他的话。 “这个还要问我那小儿。”老人叹了口气:“只是他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回来。” “哦,那也无妨,就劳您准备一间好的客房。” “两位放心,我这就去。” 再说这店中宾客,举手投足间的气派,浑然不是本土中人的摸样。他们个个佩剑,眉目凛然,神情严肃,似有所待。 溱峦精神微振,缓缓而语:“来,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灵儿知她有意分散旁人的注意力 ,探其虚实,便由她去了。她们刚踏进门,不惊愕然,那四人看似在切菜做饭,手上功夫却表露无余。个个刀法精妙,力似虚而实实,刀无影而血淋漓,招招式式,环环相扣,似乎无懈可击,丝毫不逊于“银铃荡月”的功力。溱峦暗想,姐姐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银铃也莫过于此。 他们刀法犀利,快如影从,显然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威力无比。溱峦用劲掐了一下手心,一阵痛感方才让她平定心神,拉着哑然失声的灵儿往外走。 “这是‘碧荷润花鸡’,‘鸳鸯双鱼枕’,‘桂花青丝卷’,‘玉莲清’,全都是本店拿手的好菜啊,还有这‘五味养神汤’是我特意准备的,两位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多喝点养养身子。” “多谢您了,这么好的厨子就是到了城里也未必找得到呢。”溱峦浅浅盈笑,话中有话。 “哎,说来也怪,开张几天都没有生意,昨夜却来了一大群人,其中有四个要给我做厨子,其他的纯粹是吃喝住宿。当时,我顾着生意,又看店里缺人手,就立刻答应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溱峦怕他多生是非,起身安慰道:“是福固然是好,若是祸,您胸宽容厚,也定会因祸得福啊!” 店家呵呵笑道:“姑娘嘴儿真甜。” “掌柜的,来几碗酒。”忽听有人叫唤,他满脸喜色:“二位慢用,我去去就来。” 溱峦颔首称谢,欲夹桌上美味。灵儿急忙按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敢吃?” 溱峦轻拍她的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要的是活人,还怕下毒不成。若是有迷药,我们的古奇莲可不会坐视不管的。” “它可听我的哦!”灵儿作了个鬼脸,从怀中取出莲瓣,去厨房盛了两碗热水,撕成小片。细细碎碎的花瓣重重叠叠的浮于水面,粉面含春,白里透红,若惊鸿照影,甚是可人。 “我记得师父说过,要嚼着花瓣一并咽下。” 溱峦二话不说,仰脸,水如柔肠,顿觉香远袭人:“吃饭吧!”道道美味入口留香,味味绝伦,又各有千秋。顺着镂花的窗阁眺望,一翠竹樾,影摇千尺,落得满地班驳。情与景,于此交错,于此停滞。有词唱道: 红尘轻,凡俗远,雨澹莲阴,伴枕香薷因缘冷。 帘里落花灯,半夜无人省。 月华浅,此情薄,夜夜今年,罗衾碎减云纱整,斜语凭栏,醉还生 秋声一夜逐香梦,梦寒烟角御林风。 (两人在房中休息。) “这群人神神秘秘的,我倒想看看,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灵儿嘴上生气,心里却是惴惴不安。 “小声点。” “怕什么。”门外传来一轻一重的两种声音,其中醉意熏熏的沙哑声尤为刺耳。 溱峦灵机一动:“先找两个替身,再看不迟。”说着,双耳已轻贴门廊,灵儿也按剑上前。 “方才我在汤里下了药,现在再用这迷香一熏,就算她们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阵阵笑声中充斥着得意与狂妄。冥冥间,似仍在耳畔回荡,确已随溱峦越门闪身戛然而止。 “你先换,我在门口守着。”灵儿随手合门,将那醉汉扔在床上,同时点了两人的哑穴和脊背要穴。待她们换好衣服,便熄灯离开。正欲转角下楼,又闻人语响动:“王爷刚来急令,要速将两位姑娘带到,不可延误。” “请转告王爷,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中,明日一定带到。”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不能等了,我们先走为上。”言未毕,两人飞上屋檐。 眼前只有一山路和一水路,既无船只,只得向山而行。 第七章 冷月葬花魂 两人施展轻功,欲摆脱敌人的追捕,可山路斗折蛇行,峭壁围环,攀岩行路,甚为艰辛。抬头望去,山形巍然峭立,奇险陡直,让人不寒而栗。 且说她们离开已有多时,客栈中一切如旧。浑厚之音远远地从一间客房里传来,此起彼伏。却见四人虎背熊腰,把酒而立,俨然是当日厨中汉子。杯酌水影,交相辉映。 一人引酒上前:“今日大功告成,众兄弟一醉方休!” “好,好!”附和之音应声而起。 “诸位请听我一言。两位姑娘绝非等闲之辈,容我先将她们关押妥当,再饮不迟。” “小弟行谨慎微,让我这个做大哥的自愧不如啊!”他哈哈大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你去吧。” 他点头作揖,方才离去。此人是“江湖四虎”之一,排行最小,人称玄锋,惯用刀法。大哥玄林,二、三各为玄曲、玄明,武艺精湛,各有所长,行走江湖数年,小有名声。他们素来依钱办事,不问善恶,胡作非为,一时间成了人们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他见房中并无动静,左手轻轻推门,右手顺势翻身滚到床沿,正欲伸手去拂两人穴道,忽觉两躯形异常,他挑灯一看,竟是手下弟子,心知事情有变,急忙解开两人穴道,问清来龙去脉。 “你们速备快马,我随后就到。”一言甫毕,已无人影。他奔入另一间客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不好啦,她们……她们跑了!” “什么?”玄林托起他的双臂,脸色骤然一沉,冲出屋去,“通往城中之路,可有人知?” “除店客之子,无人知晓” 一行人走出客栈,正见一壮汉骑马驰来,“你可知入城近路? 踌躇之中他正欲点头,衣领已被一张大手生生提起,跃上马来“立刻带我们去,你如果想耍什么花招,休怪我不客气。”一把尖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寒光凛冽,马蹄声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而来,蓦地在一险山之前停下。 壮汉道:“翻过这座山岭,即可入城。” “快看,那里有人!”玄锋指着山腰惊叫道。 “快,给我追。”玄林号令一出,众人蜂拥而上。 “大家别急,那是条死路!请跟我来,”言未毕,壮汉引身在前。 “他们追来了,你看。”灵儿顺手往山下指,面色中并未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走。” 溱峦负上琴,一绕一钻,一攀一爬,曲折迂回。眼见着敌人步步紧逼,她们固然心急如焚。 “啊!前面……前面是悬崖。” “怎么是这样?” 绝望瞬间化作怒火,生死悬于一念。敌人马上就要追上来,溱峦取出琉璃琴,欲拒敌于百步之外。但见琴身瘦长如剑,十指在琴弦间跳跃,千回百转,浅吟低回,柔肠蚀骨。常人遇此琴音,定会全身乏力,酸痛难耐。此音一出,敌人果然知难而退,垂胸叫痛。唯独玄曲一人不动身色,泰然自若,心想:“琉璃琴举世无双,可惜你内功修行不到家,能耐何?”他随手掏出数枚银针针尖向下,待他运足内功,银针如仙女散花般徐徐落下,三枚一列,封锁四方。溱峦手一松,指尖鲜血直流,灵儿“啊”了一声,按剑上前。想趁此敌人心神未定,杀个措手不及,哪知对方的刀法快如闪电,何况以寡敌众,自知不是对手。来回数十招,灵儿多次落入险境,四人并未动下杀机。玄林一个速急的收手,三人同时退后。 “姑娘如今已别无选择,还是乖乖地随我回王府。日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啊,哈哈哈……”笑声久久地在山间回荡, 刺在心中的痛更胜于十指穿心,溱峦将琴用力一推,琴底的三枚银针疾驰而出。此时的玄林正妄自得意,岂将眼前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他借力挡住琴身,并未察觉琴底的暗器。听得一声:“大哥,小心!” 针已射入他的死穴,当场毕命。顿时七窍流血,面目极为狼狈。兄第二人扶起他的尸体,泪水纵横。“江湖四虎”虽多行不义,于兄弟之情却视若性命。自结义金兰开始,四人出生入死,肝胆相照。此刻大哥忽卒,如军中无主,悲痛欲绝。 “你杀我大哥,我们跟你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着,飞刀劈来。一招“疾风扫叶”,刚猛至极。溱峦急闪,灵儿知力所不及,挑剑侧挡,借力跃至他身后,反掌一击。不料两飞刀齐齐向她逼来,如离弦之剑。略一迟疑,只觉后颈一痛,掌力已压在她的肩头。溱峦奋力欲逼开飞刀,哪知其中一枚已刺向灵儿胸口。她脚尖点地,伸手欲追,飞刀又随着一股劲力再次射向灵儿,直逼悬崖之下。于此千钧一发之时, 溱峦已握住她的手,可惜力道太沉,两人同时坠落。兄弟三人见此崖深不见底,断定她们必然粉身碎骨。于是,将玄林的尸骨运下山厚葬。心想大仇虽报,王府处却无法交差。 再说两人坠入山崖,直感山下英气逼人,体力透支,只能听天由命。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微觉背心一软,身子不再下沉,满目炫昏之中隐约可见这是一片莲池,溱峦用针头往手心狠狠一扎,剧烈的刺痛使她缓缓有了神志。她用尽气力将不醒人世的灵儿拖至池边,又昏倒在地。 待到深夜,隐隐月华浮现,阵阵干渴如火球一般吞噬着她们的唇舌。溱峦的双唇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转。干痛侵心,她只觉全身麻木,困倦异常。她的嘴角丝丝细语了几声“灵儿,灵儿”忽然睁开双眼,搂起她细软的身体。却见灵儿干唇煞白,面无血色,刀伤处鲜血直流。溱峦轻轻将她的头放下,双手盛上清水,喂她咽下。接着, 溱峦在衣袖的洁净处撕下几块碎布,等飞刀拔出,立刻给她绑好。灵儿“啊”的一声,又昏了过去。头额滚烫,全身虚汗,气息沉虚静缓,乃行将就木之兆。“灵儿不会死的,不会的……”她竭力让自己镇定,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她采来几片大而青的荷叶,时时给她喂些水,或者把青叶贴在她在头额上降温,果然灵验。 溱峦喜出望外,心想这莲花定是非比寻常之物,随即又采了几片敷在她的伤口上,鲜血顿时止住。只见灵儿微微咧嘴,以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呢喃:“溱峦……” “我在这……你别担心。” 溱峦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朦胧的泪眼中已看不清她虚弱苍白的脸。 “哦……” 她的脸上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她拿起紧握在手中的剑,“你替我好好保管它。”说完,又往胸口摸去,“这是剑法心略,我没用,不能帮你铲除那恶棍……师母说过,只有三件武器同心合力,才有胜数的可能 ……你务必将它交给可信之人,为武林除害!” 溱峦失声痛哭:“不……灵儿……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灵儿淡淡地摇着头:“人生在世,生死自有定数。……何况,你们待我情同手足,亲如姐妹,我死而无憾。”她伸手欲触溱峦晶莹的眼角,忽然肩头一沉,手从空中重重地摔落下来。 “灵儿……灵儿”悲恸之情揉在沙哑的嗓音中破口而出,又在四周危然挺立的山岩间回响。一双溢水明眸中,似有万顷烟波涌动,接天连碧,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浪。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纵横着,肆虐着。良久,良久,一切的一切才在她如炬的目光里渐渐平息下来,呆然不动。情到深处自无言,至情言语即无声。她双手扒开池边的篱笆,哪怕是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能感觉倒掺和在泥土中的浓烈的血腥味。爱与恨,萦绕在心头,让她忘了什么是痛。 曾经生死付弦弓, 惘然薄命照惊鸿。 流水落花人俱去, 青山依旧影楼空。 人间悬月月无踪, 血色罗裳一点红。 梦里飞花花胜血, 似染香衾万古空。 溱峦小心的将她搬入洞中,缀上一层莲瓣,才用泥土掩埋,立上墓碑。她飘然飞身,一招“莲落飞花”,千万点或深或浅,或粉或白的碎片如雨而下,颤颤巍巍落满一地。词云: 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令、独伴梨花影。冷冥冥,烬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早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 ——《青衫湿遍•;;悼亡》纳兰性德 她微笑着躺在墓旁,沉沉睡去…… 直至一群盈盈少女采莲而来,已是午后。她们正值妙龄,婀娜多姿,窈窕可人。人手一青藤织成的翠绿花篮,篮腰嵌有珠玉制成的弯月形图案,正是月遥宫中之物,那采莲女子自然是月遥宫的宫女。领头的人叫兰若,年龄略大一些,绰约风姿却丝毫不减。 “这里有人来过,大家小心。”兰若拈起地上的莲瓣,略知一二。 “啊,我们的水莲花…… 这么多血 ……怎么会这样。”身后细细的声音在嚷。 “看,那里有个人。” 她们走进一看,此人心脉微弱,若不立刻相救,必死无疑。 兰若毫不迟疑,当即喂她一颗“莲露玉花丸”,又运功替她疗伤。“留下两人照顾这位姑娘,其他的把这里清理一番,按数采莲交与宫主,我迟些再回。” “是!” 兰若正想此人女扮男装,不知所为何事。忽然瞥见身旁被莲花碎瓣淹没,只露出尖尖一角的墓碑和一琴一剑,这才如梦初醒。两宫女时时给溱峦喂水,待她有了知觉,又采来莲肉充饥。溱峦只是照做,什么也不说,她们也并不问。待到夜幕深沉,宫女扶起溱峦,兰若负上琴剑,一并回宫。 月遥宫深幽绝丽,各式玉器珠宝罗列,玲珑别致,璀璨空华。宫中道路幽曲多变,脚踏之处皆是水中浮石,触目所及,皆有姹紫嫣红的花影,千秋万别。再说此处的假山石阵,悬花挂木,透尽玄机,想必月遥宫的宫主定是风华绝代,武艺非凡。 兰若命人将溱峦安顿好,才去见宫主。 “启禀宫主,我看这女子的伤势,是被江湖四虎所害,坠入悬崖的。”话音未落,又将琴剑盛上。“这是她随身带的。” 宫主接过一看,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齐云山的二件宝物,怎会落入一女子之手?带我去见见她。” “那位姑娘失血过多,加之真气耗损,恐怕见不了宫主。” “也好。你先把这两样东西放回她房里。明日再领她见我。” “是”兰若接过琴剑,退了出去。 第八章 涉江湖,小女子初露锋芒 次日清晨,晴空湛蓝如洗,柔云惊影浮光,缱绻生姿,变幻莫测。金光乍现,已是暗香浮动之时,映得花影班驳,玉露生辉。 溱峦缓缓睁开眼,静心修养了一夜,勉强可以走动。她放眼室中陈设,通身的气派尊若王侯伯爵之位,而这玉树琼花间的恬然淡雅却又是金碧辉煌的宫阙所望尘莫及的。正当她双目神游之际,忽听到一阵如银铃般的声响:“你醒了?” 溱峦扭头一看,正是那日救她的女子,不禁心头一酸,点点泪痕溢于眼角。她跪地叩首: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快快请起。” 兰若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何必行此大礼。今后,我们还可以做姐妹啊?” “姐姐如此待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好,我叫兰若,你呢?” “若溱峦。”她轻轻扬起脸,心中思潮翻滚,泪水仿佛是割裂的肉体,将她深埋于内心的苦楚湮灭,让疼痛的记忆里不再有忧伤。 “好啦,好啦,姐姐不想看到你成天哭得像个泪人儿。” 兰若理了理她松散的发,道: “我帮你梳理一下,再去见宫主。” “宫主?这里是什么地方?”很惊讶的语气。 兰若嫣然笑答:“这里是月遥宫,宫主罗肜苫。哎,我说了也没用,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紫檀木的发梳在她乌黑发亮的秀发间隐现,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时起时浮。 “月遥宫?我从未听人说起过。” “妹妹不问江湖事,为什么又遭江湖人追杀呢?” “一切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就像遇见师母,灵儿离去,还有来到这里。” “你啊,就面对现实吧!”兰若轻轻抚着她的肩,缕缕笑意映在她秋水似的明眸中 ,显得愈发高贵。“走吧,去见宫主。” 兰若扶着溱峦,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或穿或绕,或横或拐,叫她暗自佩服宫中的奇门八阵,果然名不虚传。待来到珍珠卷帘之前时,兰若忽然停下:“半响,她又笑盈盈地出来,我们走吧。” 随着一股清新的兰香扑面而来,远见一妙龄女子端坐于珊瑚椅上,香腮胜雪,娇鬓钗金,明铛璎珞,曼丽空华,惊鸿艳影,顾盼神飞。溱峦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下子看得呆了。 “小女子见过宫主。”经兰若一推,她才恍过神来。 “你就是若溱峦?” 是的。” “你起来吧。”宫主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惨淡的病容中掩不住天然的秀丽,香温玉软,若出水芙蓉。“你怎么会有齐云山的两件宝物?” 溱峦将他们拜师学艺之事一一言明。“我并不知道那是齐云山的宝物,师母除了教我们武功,什么都不说。”她顿了顿,又言:“我之所以有两件,是因为 ……灵儿她死了 ……让我替她保管。” 宫主叹了口气:“十年前,武林四大门派——齐云派,龙趵派,月摇宫,宸迮楼为争夺洛水沉烟剑,掀起一阵血雨猩风。所有人一时间仿佛都丧失了理智。互相残杀,死伤无数。四虎相斗,必争高下。最后,龙趵派的掌门以独步武林的趵虎龙蛇掌夺魁,获得了取剑图,其他三人终究难逃一死。齐云派从此瓦解,唯一的下落恐怕只有你的师母云颍君了。月遥宫的人被逼下悬崖死里逃生,重建此宫。宸迮楼也留下寥寥数人,如今他们上下同心,已重见天日,而龙趵掌门在取剑途中被郭黍离所率的大军团团围困,郭恪裘假意以死相救,博得掌门信任,将毕生所学传给了他。待郭恪裘练成了武功,多次想置他于死地,却无机可乘。久而久之,郭恪裘的图谋不轨逐渐被他发觉,无奈深入虎穴,没有退路。他暗中毁了取剑图,自刎而死。关于洛水沉烟剑就从此杳无音讯了。 “什么……那,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郭恪裘为所欲为吗?” 溱峦义愤填鹰,如炬的目光仿拂要洞穿世间万象,深遂而绝望。随着一股剧痛侵心,伤口又渗出血来,她突然间没了知觉,倒在地上。 “溱峦……你怎么啦,溱峦。”兰若见她昏迷不醒,心急如焚。 “我看看。”宫主从珊瑚椅上下来,“她脉象微弱,显然内伤深重,再加上情绪起伏,如今心力交瘁……哎,你速备红烛数支,绕成“月”字形,烛光须明且亮,不得有误。” “是。”兰若退了出来,急命下人去办。 闪烁的烛光映得幽宫通明透亮,宫主拂掌触向她的背心,这正是“窥月弋影”之疗伤心法——明烛鸾月。掌力一出,股股劲风四起而散,发絮在空中肆意飘飞,门窗被震颤得刷刷作响。待一切归如沉寂,宫主命人将她扶回房中,忽然督见遗落在地的碧色玉石,澄澈剔透如水一般。宫主好奇地将它们捡起,抚去玉上的尘,深深的磨痕中分明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年代,岂是长存于宫室深府中理应出现的?宫主觉事殊异,更加小心端详起来。玉石上隐隐约约刻着几个字——洛水、沉烟。 “啊”她心头一颤:“难道是天意?” 她即刻叫来兰若:“你替我好好照顾溱姑娘,避免她情绪波动。还有,宸迮楼的楼主下月会到,你将宫中内外妥善布置。” “是,宫主。你刚用过功,我做碗参汤,叫人送来。” “你去吧。“她灿若朝霞的脸庞明净如初。所有凝结在双眼之中的爱恨情仇都被她弯曲而细长的睫毛遮掩了,若隐若无。 这些天来,兰若一直守着溱峦,寸步不离。直到她伤势几乎痊愈,才去禀报宫主,却并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宫主呢?”她忙问成天伺候宫主的侍女。 “这几天,宫主很少回宫,没事就往外跑,也不让我们跟着……刚听人说,她往宫后去了。” “怎么会这样?”兰若挂念宫主安慰,扭头就跑。“宫主……宫主,你在哪里啊?” 她的呼声中充斥着伤心与焦虑。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宫主一直锁在这里日夜苦练,虽然锦衣玉食,却也受尽了落寞凄凉。她自幼孤苦伶仃,惟有自己是她此生中最亲最近的人。她们相依相伴,互诉愁肠。眼前华宫如盖,青山掩映着绿水,绿水倒映着青山,林林种种无不黯然失色。兰若放眼望去,无意间瞥见断桥之上一个纤弱的身影,华衣萎地,无语凭栏,正是宫主。却见她空华绝丽的容颜上是淡起淡落的情愁,飘离恍惚的神情,怅然若失。 “怎么啦,宫主?”兰若拉着她的手,脉脉眼波浮动,涌涨着怜爱忧郁之情的泪千回百转,呼之欲出。 肜苫淡淡地举起那对可人的碧石,片刻才语:“普天之下,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我们何去何从?” “事已至此,我们总会想出办法的。” “我一直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行走四方,无拘无束。可惜生在幽宫,身不由己。父母之命不可违,大局为重又常使我受制于人。我怕有一天,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武林盟主的地位不折手段,丧心病狂。那么这不仅仅是十年前一场悲剧的重演,而是武林中更加残酷的生死劫数。” “有玉楼主同你联手,何必担心。” “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又有什么权力干预他的所思所想呢?”她的眼中柔波荡漾,层层涟漪里沉淀着莫名的忧伤。 “你没找过他,他却专程前来,可见他对你有情有义。” 肜苫浅浅一笑:“于公于私,他都有他来的理由。一切顺其自然吧……” “可是……”她见宫主往溱峦的房间里去,只得连连叹气。 (溱峦房中) 溱峦正欲下床,见宫主进来,连忙起身作揖:“小女子拜见宫主。” “姑娘不必拘于礼节,若不介意,叫我肜苫便是。”平淡的语气里可见她的诚意。接着,她将那对玉石递给溱峦,道:“我为你疗伤之时,发现了这对掉在地上的玉石,特是你的吧?” “是的,谢谢你。”她将玉石贴心握着,仿佛美玉的温润与内心的温存是犀犀相通,合二为一的。半晌,一个咽泪装欢的声音:“这是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或许我帮得上忙。” 肜苫关切的问。 溱峦摇着头:“郭恪裘逼亲不成,反来加害于我的父母。迫于官兵的追捕,我至今未能回府,他们生死未卜。而姐姐中途与我分别,下落不明。” 兰若素怒其为人,现在又知他为非作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而语:“又是郭恪裘,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肜苫喟然长叹,沉默良久,似有难言之隐:“我闭宫十年使得本派武功登蜂造极,却依旧非他对手。他得武林至尊的真传,又有号称“天下第一”的高人指点,再加上金钱权力的支撑,可谓是万千荣耀集一身,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当今武林,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仅洛水沉烟剑,而能取到此剑之人——或许就是你了。” “我?”溱峦对此突如其来的重托自然是受宠若惊,“我有何德何能,蒙宫主如此垂青?” “很早的时候,我曾听人说起玉石刻字之事。只要身佩洛水沉烟玉石之人齐心合力,宝剑非他莫属。”她转向溱峦,“你不妨仔细看看。” 溱峦透过玉石膜糊不清的字迹,一洛水,一沉烟赫然入目。“难道那剑是合二为一的?” “什么?” 溱峦解释道:“刻‘洛水’的玉石是我的,另一个是我姐姐的。” “那你必须找到你姐,共同取剑。记住,不可向任何人提起此事,为黎民百姓的太平盛事,也维系着武林大局的生死安危。拜托你了。” “难道师母留给我们的三件宝物就毫无用处吗?” “自然不是,她们虽不能与郭恪裘匹敌,却足以与敌人周旋。但你们学武时间并不长,根基不深,再加上星箩剑丧主,更是漏洞百出,何以抗敌?” “师母真就没有后人?” “好象有个儿子叫雍璃镆,但我并不确定。如果你能找到他,以一敌三,固然最好。”含糊的语气却并不让人扫兴。 “我一定能够找到他。” 溱峦的微笑里洋溢着一如既往的坚定,风来雨阻,勇往直前。 “你放心,不管这玉石之说是不是巧合,我都会挽救武林,为民除害!” “好,你听我说。琉璃琴的至高境界是‘碧水琴心’,要求琴与心的神韵相通,天人合一,你要自己领悟。宫外十里处有一空谷山,山巅的试琴石上是你练功的佳处。待你病愈后就去,‘碧水琴心’务必练成!” “是,我的肜苫宫主!”她俏皮的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身子怎么样了,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放心吧,我今天就可以练功,等到时机成熟了,立刻就去空谷山。” 肜苫嫣然而笑,秀曼的身影只晃了几眼,像一尾游鱼般钻到桃花林里去了。纵目四望,落英缤纷,香婉袭人。青枝虬劲,繁叶浮碧,却掩不住天然雕琢的婆娑粉影,玉洁冰清。点点粉韵,如水墨般缓缓浸透、渗染,如流云般,团团簇簇,回旋缭绕,让人心花怒放。她们俏立于桃林之中,起舞弄影。无论是十年间的不食人间烟火,还是锤心刻骨的血海深仇,一时间已烟消云散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平生喜好呢?” 肜苫喜笑颜开。 “我出生官宦人家,幼时多读诗书,琴棋书画均有所涉,而以琴最精。” “看来你师母早就知道你能取到洛水沉烟剑了。” “我当初也曾怀疑,为何师母对我们的所长所喜了如指掌,但见她诚心善待,我也就心存感激,不想它念了” “那你父亲呢!” “爹爹素来是清廉之人,却要面对佞官的凶神恶煞,权贵的针锋相对,听人所他被郭恪裘害死了?”她转喜为怒。 “道听途说不足信,你们探清楚再下结论不迟。”她叹了口气。“身世浮沉,不是善恶可以将青红皂白分辨的,光怪陆离,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可以人说三道四的。其实我自幼在幽宫深闭,并未经历过刀光剑影。可十年的一切生死浩劫却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你忍辱负重,才有了今天。” 肜苫淡淡地摇头,忽听有人在喊,是兰若的声音:“宫主,宫主。” “我们在这!” 兰若循声而来,笑道:“这桃花多年来无人问津,今天有宫主大驾光临,真是蓬壁生辉啊!” “好你个兰若,什么时候学会讨好人啦。” 兰若扑嗤一笑:“好啦,我还有正事呢。楼主大概几天后就会过来,我把布置的方案跟你说一下。” 肜苫见她眼眸渗喜,脸颊微晕,料其心意:“楼主配宫主,可是门当户对啊!”她边跑边回头看看肜苫哭笑不得的样子,少女调皮的笑语在桃花林间清脆的回荡。 第九章 天涯无际此相逢 一夜之间,溱峦从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变成洛水沉烟剑的后人。虽然,她对那些叫人半信半疑的传说不以为然,但积压多时的宿怨与怒火,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每日练功弹琴,有秀景怡情,有宫主指点,她渐渐领略到了武学的精义,原来“莲落飞花”是一套灵活多变的掌法,虚实相生,以柔克刚,将阴柔之灵性推向极至。 她正暗自欢喜,见宫主进来:“一切准备就绪,我明天一早就去空谷山。” “好,我叫人备好点心,此去务必一锤定音。” 她点点头,痴望着眼前这个空谷幽兰的女子,娇态纤弱,却胸襟如海,心怀天下,顿生高山仰止之情。目送肜苫云去的背影,她分明看到了一盏星辉卓然独立。 次日清晨,太阳微露光芒, 溱峦便起程赴空谷山。清秋天气,凉风习习,微感乱风侵骨。她时而小步疾走,时而轻功助步,登山行路皆轻而易举。待登上山颠,群山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它的周围,万千气象尽收眼底。凭高俯望,秦鬟妆镜,茂林修竹,层层绿浪淹没了波澜起伏的重峦叠嶂,氤氲的雾气偶尔在山林间停泊游走,像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演绎着缠绵悱恻的情义。沉吟之间,烟雾被一股清扬的风吹散,若即若离。一块长形巨石映入眼帘,“琴心石”三字更是翔鸾舞凤。于山颠之上,俯仰俊朗开阔的景致,高山流水,让心境顿时空明,如释重负。 她心念:“肜苫说的果真不错,这里就好象是天上人间,有谁不会如痴如醉,不会心驰神往。” “碧水琴心……碧水琴心……”她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山水之中已渗透着它的灵气。她展琴端坐,碧光如水般汹涌,细长的琴身与她的纤纤瘦影融为一体。 一人,一琴,一石,一山川,素手抚琴,九音回响。时光在这悠扬的琴声中流转,漫溯到天涯。待月光一抹皎柔的清辉斜斜地泻在她身上,映得银丝花褶溢彩流光,有种漱冰濯雪之感。她望着玉琴琉璃的光呆呆出神,蓦地发觉“碧水琴心” 的真义。 “难道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琉璃琴的最高境界?”她心中念想,纤指随之舞起。恍若是太古遗音,深邃了时空的界限,远道而来。此时,一白衣男子正从山角经过,面目俊逸,棱角分明,正是宸迮楼的楼主玉琼天。他也情不自禁地被这摄人心魂的琴声所动,循声而上。隐匿于距山颠数米的密林中,飞跃高枝,倚身聆听。摇望那抚琴女子,纤罗飘带,美目流光,鬓生双晕,顾盼生姿。曲乐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那声音,那旋律,柔情似水,浩淼若梦,震撼了他的心弦 。他纵身跃下树来,步不扬尘,落不遗身,自然没有被一旁全神贯注的溱峦发现。只见她右腕略提,中指前拨,尾音清亮浑重,势如破竹。 “啊……”她正要庆祝成功的喜悦,忽然看到了这个陌生男子。一袭白衣迎风招展,腰间短笛玉润生光,眉宇间藏江山之秀,气度非凡。 “姑娘是要走吗?”他轻快的语气中多有几分傲世的不羁。 溱峦也不甘示弱:“曲终人散,不是吗?” “呵呵。”他的笑声更加不屑一顾:“那今天要破例一次了。”说完已跃上树梢,轻功竟在她之上。“我想跟你比试比试,你若赢得过我,我绝不纠缠;若赢不过我,必须如实告诉我你来此的原因。” “你想比什么。”她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却也欣然接受。 “呵呵。”他止住了笑,但目空一切的神情不曾改变。“论武功,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弹琴,我吹笛,各有所长,都公平。” 溱峦似嗔似怒:“没想到像你这种自命不凡的人,还会讲江湖道义。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好,谁先来?” “请吧!”溱峦斩钉截铁,毫无畏色。 他取出他的短笛,脸上依然挂着一丝笑,只是不象当初那样轻蔑。他的笛声悠远空灵,与她印象中的他竟是判若两人,她不相信一个目中无人的人会有如此心境,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要和她比高下?一个又一个疑问在她脑海中呈现,她呆望着眼前这个非亲非故的白衣男子,种种情结交杂,不可言喻。 “好啦,该你了。”笛声蓦地止住。 溱峦呆呆一笑,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转身走向那琴。果然,她的琴声更加清越绵长,更富有神韵,完完全全贯通了‘碧水琴心‘ 的境界。 “是他。”他突然明白:“是他的笛声丰盈着‘碧水琴心’的真义——可我们素不相识。”她回头,正想谢谢他,只见周围空空如也,那个白影早也销声匿迹。只道是相见无期,她没有多想,匆匆收拾好东西,连夜赶路,准备明天再把这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告诉肜苫。此时,玉琼天已来到山脚,他知天色已晚,不便登门拜访,就找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休息,四处无人,大可酣然入睡,明天一早再起程。 (次日晨。)“有溱姑娘的消息吗?” 肜苫问一边的侍女。 “她昨天夜里就回来了, 怕打扰宫主休息, 所以没过来。” “哦?我去看看。” 她正欲动身, 又听下人来报:” 官主, 宸迮楼楼主玉琼天到。” “快请。”她起身相迎,茜纱罗裙垂地,更衬出她婀娜的身姿。 “肜苫!”一个温柔而深情的声音传来。 “琼天!”回眸一笑百媚生。这时他们相拥而泣,共诉别时情愫。 如今,她是一个如花似玉的亭亭少女; 他, 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目光良久凝望, 十年的情谊, 恍然如初。 “我真的没想到我们可以在那次武林大战中死里逃生。” “嗯,如今郭恪裘称霸-方,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她的话因他而坚定。 玉琼天按着她的肩, 喜上眉梢:“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突然,-个活蹦乱跳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肜苫,我练成…。。” 话音在她的目光触到那个白衣人的一刻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紧张的神经错乱不堪,心中隠隐的好像有些绝望。 “是你?”来去匆匆,不免让他惊呀。 “你们认识啊。” 肜苫看起来很高兴。 “不。”溱峦脱口而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你们有事商量,我先走了。” 她看到他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当日里不屑一顾的言语记忆犹新,万般情感一下子化成了厌恶,只当是自己心血来潮罢了。 “她好像在生你的气。” 肜苫望着他。 “只是-个小玩笑,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硬。”他无辜的一撇嘴,脸上掠过一丁点愧疚。 “你呀,明明是存心帮她……我们之间都不说实活。”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敏锐的目光。 “真的没有啦。” 他像个委屈的孩子,渴盼着她的原谅。 “要是而而没有你啊,她是练不了这么快的!” “我只是好奇,并不知道她练的是什么。” “行了,反正我要谢谢你。”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玉琼天疑惑不解地问。 “齐云派的老前辈云颖君将三件镇山之宝交给了她的姐妹,这对探寻洛水沉烟剑之所在无疑更近了一步。” “你确定她们能担此重任?” “或许命运就这样降临在一个原本无关江湖的女子身上,我相信她们。” 她的眼中是坦然淡定的笑。 “我相信你。两双似水明眸深情对望, 手心相贴 “这么多年,你-点都没变。” 她的微笑如花般绽放,暖着他的心房。 “可你变了。”他似乎有些生气: “+年来,你从未告诉我你的下落。” 她挣脱他的手, 默默地倚着窗沿: “这十年来,我闭门练功,寸步不离。我派人打听过你的下落, 却不能与你相见。” 玉琼天轻搂着她的肩, 湿湿的胸膛里淌着她的泪: “对不起,其实我也和你-样,一只想将祖传的武学发扬光大。” “怎么样?”她激动地扬起脸。 他摇了摇头:“虎趵龙蛇拳的拳法过于精妙,招招毒辣诡异,叫人捉摸不透。” “是啊 ,我虽学有所成,终究也非他对手。对了,你有雍璃镆的消息吗?” “就是云颍君前辈的儿子?” “恩。” “听说他并没死。郭恪裘曾派人抓过他,但是无功而返。” “他抓他,难道想杀人灭口吗?” “未必,他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郭恪裘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你找他做什么?” “星箩剑丧主,我想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是如此,可上哪去找啊?” “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恩,你说。” “你跟溱姑娘一起行动。” “跟她?” “是啊,这样我比较放心。” “你呀,舍得把我这个翩翩少年拱手相让吗?” “只怕是我舍得,人家却不肯呢!”她扑哧一笑,掩门去了。 “喂……”哪里还有辩驳的机会,他望着空荡荡的宫阙,自觉好笑。 “肜苫偷看了一眼傻乎乎的楞在屋里的少年,径直往溱峦的房间去,正撞上兰若。 “宫主。” “正好,玉楼主在正宫,你领他回我房中休息,我随后就到。” “是。” 一切安顿好了,她心里格外轻松。却见溱峦往池边的柳树走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零落的几根枝条黄而发瘦,拂柳凌波,在此清秋时节已不多见了。 “怎么,还是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耿耿于怀?” 她略一惊,知是肜苫来了:“向他那种自命不凡的人——我呀,爱理不理!” “呵呵。”她的表里不一被肜苫一眼看穿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呀,吃软不吃硬。”她贴着溱峦坐下,右肘撑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其实你内心深处还是挺感激他的,对不对?” “他待人冷言冷语的,我才不会感激他呢。”她清俊的小脸上闪过积蓄多时的怨恨,嘟隆的嘴几乎要挂起银钩来。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这种个性。”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闪着黑珍珠的光泽。 “那你还喜欢他。” 溱峦并不服气。 肜苫淡然一笑,站起身来,缓步间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因为我们曾经相濡以沫,那段生死相依的岁月于任何人都是刻骨铭心的。时隔数年,我依然觉得这份真挚的情感已经超越了男女的界限,所以,我要阻止武林群起相争,我……哦,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他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 “你把他当什么?”她的心跳仿佛在加速,迫不及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先不说这个了。”肜苫明明心有所系,却并不言语:“回城的事你们-并行动。” “我跟他……不成。” 溱峦说不上有什么不妥,但坚决反对。 “大事当前,个人恩怨放一边。”这种命令的语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溱峦有苦难言。 “这次你非听我的不可,明天就走。”肜苫显然下定了决心,也只在此刻她的威严才像个宫主。 “喂……哎呀……”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是现在,她的心情反而平静,是肜苫的一番话让她豁然开朗:“原来,她们彼此的真诚才让两颗心心心相印。“ (肜苫房中。)“久等了。” “哦,没关系……你成天住在宫里不觉得闷吗?” “ 是呀,有时候,我真的渴望那种四海为家的生活。” “其实,我也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只是阴差阳错的成了宸迮楼的楼主,真是造化弄人……” “不要天马行空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我明天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狡黠的微笑更显得神秘兮兮。 “什么条件?” “先答应了再说。” “好吧。可不能是什么坏主意!”面对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人,她几乎有些无可奈何。 他腼腆一笑:“等一切都平等了,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肜苫灿烂的脸上是温情而幸福的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答应你。” “一定有的!”他拉着她的手,走出宫外,右手缓缓举起:“我们击掌为誓,谁都不可以反悔!” “恩。”她也举起了右手:“日月为证,我们如若除掉了武林之害,便同去浪迹天涯。”随着三声掌心相击的鸣音,他们定下了相守今生的约定。 碧空如镜,壁立千仞,华宫幽谷里铭刻着他们今生的承诺。平静如纸的湖面泼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似有千万条鱼龙起舞,欢呼雀跃。他们相依坐在湖心的岩石上。 “我们一走,你作何打算?” “用不了多久,我会去扬州。”“你要去找郭恪裘?”他的神情登时严峻:“不行,你不能去。” “有什么不能去的。溱峦的父母遭人毒手,至今生死不明,他姐姐去了扬州,以她的个性,必定会去冒这个险。我让你跟着她,就是希望她不会出什么乱子,两个人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只盼你们早日取到洛水沉烟剑。” “洛水沉烟剑?你让我们去找?” “不错。溱峦虽然是官宦之家出生,可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她与这把剑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只要我们找到了雍璃镆和她姐姐若子藜,一切就有希望了。” “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溱峦是朝廷捉拿的要犯,千家万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此去凶多吉少,才叫我不放心呢。” “可是……”他一时语顿,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她托起他的脸,柔和的目光与他恍惚不定的心神交汇:“郭恪裘在扬州人多势众,这么做可以分散他们的视线。况且,我在暗处,只要不轻举妄动,他不会察觉到的。相信我!” 他没有再辩白,而是搂着她。她也轻轻的依偎在他的怀中,泪水夺眶而出,点点泪痕沾湿着他的衣裳,宽阔的肩膀何尝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港湾。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定格,她真心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醒。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她将不是宫主,而他,也不会是楼主。 “好久没听过你的笛声了,能为我吹一曲吗?”她柔柔丝语。 玉琼天爽快地点头,眼神里从来都没有忧伤。悠悠笛声仿佛在柔波里荡漾,沁人心脾。 十年生死两茫茫 藕断丝连,梦寒千里,辗转长相望 暮暮朝朝暮暮 咫尺天涯,湖心浮石,三生重诺君勿忘 叹红尘,销朱颜 一招风雪,盈盈,欲把今夕忘 梦回干百次,流泪 流泪,尘封着我的思念 陨落如雨,画角湿遍 是谁,零落了你的身影,渐行渐远 离别久,锦书薄 相消无忌情难却 皎若月,发如雪 静影沉璧,依依,婉转千行泪 剪破长空,浩荡,遗落寒江雪 第十章 别幽宫,情深似海金如铁 天色微明, 一轮新日还未露出山岗, 只见窗外山色空濛, 那夜的笛声犹在耳畔。 肜苫辗转难眠, 干脆起身下床。 正当她换好衣裳, 门外传来少年细碎的敲门声: “肜苫,你起来了吗?” 她打开门, 一脸天真明媚的笑: “是你,这么早?” “是啊,反正我睡不着, 所以来看看你。” 他揉了揉那疲备不堪的睡眼, 还有些浮肿的痕迹。 肜苫盛了杯茶递给他:, 清香的茶水上升腾起氤氲的雾气, 无奈的表情溢干言表:“ 我也是, 彻夜难眠:” 她端起茶杯, 轻轻的抿了一口, 又道:“你一走,宸迮楼怎么办?” “我把宸迮楼中的大小事宜都交洽了甫陵,有他这么一个智勇双全的管家,我大可高枕无忧了。” 他的嘴角浮现着轻松笃定的笑。 “江湖在你的心中从来都是风平浪静的。” 她眉心微蹙,似乎有些埋怨,更多的则是担忧。 玉琼天轻握着她素白的手,道:“不是胸有成竹的事,我不会冒然去做的。” 她正欲说话,忽听外边动静。 “宫主。”是一名侍女在敲门。 “什么亊?”她略微提高了嗓音。 “饭准备好了,溱姑娘在宫中等候,请宫主过去,”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肜苫的语气异常平淡, 知溱峦心中情之所系, 不免怆然。 “看来她也一样, 我们早点过去吧。” 眼前这个快活的少年仿佛也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心生怜悯之情。 溱峦盯着白漆发亮的茶碗正呆呆出神, 见他们进来, 笑语相迎:“ 早啊!” “早!” 话音落定, 肜苫又转向身边的侍女:” 先拿三碗提神汤来, 给大家压压筋。” “是。”侍女应声退下。 “临行前, 我想再去看看灵儿” 溱峦望着肜苫, 喃喃而语。 “恩,先把这碗汤喝了。” 肜苫轻轻握了一下溱峦搁在案上的手, 掌心的一股暖流,抚慰着一直颠沛流离的冰凉。“ 这桌菜是为你们饯行的, 我以汤代酒, 祝你们一路顺风!” “来, 干杯!’ 三人举杯畅饮, 以泄胸中之愤。 “今日一行,你们有何打算?” “我的话只能做些参考,决定还在溱姑娘。”他嘻嘻而语,少年的张狂清晰地写在脸上。 “天下之大,几乎遍布了郭恪裘的耳目。何况我们此行深入虎地,自然要避重就轻。” 溱峦笑着轻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将计就计吧。” “既然郭恪裘抓雍璃镆不成,他必然外逃,走的定是小路。”玉琼天神情严肃。 “我曾在一个好朋友那里听说过雍璃镆的名字。如果就是他,那么姐姐的消息也可以一并打听到了。” “太好了,有了这些线索,你们大可以顺藤摸瓜。”肜苫喜出望外。 “那你呢?”玉琼天看着肜苫,依然放心不下。 “我布置好宫中事宜,明日就启程。沿大路前往扬州,同你们会合。” “不成,你一个人在大街上走,无依无靠,万一出了事,月遥宫怎么办?” 溱峦义正严词。 “大街上人多口杂,消息得来全不费功夫。况且我闭宫十年,知我者寥寥无几。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自己小心要紧。”肜苫深知这是一场年隔日久的恶斗,为了让彼此宽心,自然如此说。 “再上些菜来。” 肜苫命令道。 “不用了,这些已经足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去看看灵儿姑娘,早些起程吧。”玉琼天连连望着她们,不知意下如何。 “也好,我们走吧,” 肜苫向兰若吩咐了几句,前往莲花池。 远远望去,铺在墓上的层层细碎的粉色花瓣仍然鲜活如初,馥郁的清香扑面,温婉袭人。溱峦双手托起星罗剑,跪在灵儿墓前,潸然泪下:“星箩剑在此,我若溱峦对天发誓,一定找到剑的主人,以慰你在天之灵。灵儿,你安息吧!”晶莹的泪珠抖落在地,生出满地银花,在这一刹那停留,又在那一刹那消散,了然无声。 站在一边的玉琼天静默哀立,向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遇事也是分轻重缓急的。肜苫挽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扶起:“事情过去了就无法挽回,找到雍璃镆才是眼下大事。” “嗯”溱峦擦干泪水,振作精神。 “宫主!”兰若同几个侍女朝这边走来,牵着两匹棕色发亮的骏马,其中两人,手里还托着什么东西。 “我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兰若对答。 “这两匹马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性格温驯,日行千里,极近人性,此去路远,你们一定用得上……包裹里装的是粗布衣服和两顶破帽,离开山谷之时务必换上。还有一些果点,连夜赶路也好充饥。”她将包裹亲手放在两人肩头,泪水在眼眶里直晃,强忍着,才不至于抖落下来。 “谢谢你,肜苫。” 溱峦紧紧地抱着她,哽咽而语。 “应该的,一路小心!”肜苫松开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如花的笑靥绽放在阳光里。她又走向玉琼天,同样一个紧紧地拥抱,但听耳边一声细语:“别忘了我们的誓言!” 她咧嘴娇笑,回敬了一句:“你也是!”千言万语也难胜此刻的情谊。 “溱姑娘,我们走吧!”他们纵身跃上马,扬鞭而去。“肜苫,再见啦!” 肜苫不住地摆着手,碧草云天处留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只能在心中默念:“溱峦,琼天,保重!” “宫主……宫主 ”兰若知她心在别处,又喊了一声。 “她们这一走,你呢?” “你替我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我就走。” “我与你同去。” 兰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急促的语气中可见她的心是何等的动颤不安。 “你一走,月遥宫怎么办?” “我 ……”她吱唔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肜苫的嘴角蓦地弯出一个弧度,淡漠的表情显出一线生机:“我走之后,你要常派人在山谷之外巡视,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出没,务必严加防范,布阵迎敌或者退守御敌。无论如何,以大局为重。” “宫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其实有你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肜苫往青草地里的乱石上一坐,淡然笃定的容颜里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涣散着灵俊的光泽。“只是郭恪裘老谋深算,凶狠手辣,防不胜防啊!” “月遥宫与宸迮楼在武林当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名门正派,沉隐了这么多年,但声名远播。如今,两派联手,同仇敌忾。我们一定要有信心” 兰若郑重其事地说。 肜苫拉过她的手,目光迥然,她心念:“你总在我彷徨难决的时候挺身而出,坚定着我的信念。”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会的,谢谢你。” 兰若直眼看着她,轻快的语调缓和着彼此的心情:“我们从水深火热之中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谁比我更了解你,有什么好谢的。” 肜苫嘻嘻浅笑,有意讨好她的样子:“你说得对,都是我不好……走,我给你煮好吃的去。”话音未落,硬拉着兰若往宫里去。 她命令兰若在正宫呆着,自己支开侍女,偷偷钻进厨房。就着现有的材料,她做了三道拿手的好菜。第一道:“白雪泥丸”,表面蓬松软绵,洁白无瑕,好像刚裹上一层厚厚的积雪。玲珑别致,酥软嫩滑,香气尤盛。第二道“碧水连心”,材料简单,但做工精细。清新可口,美味绝伦。第三道“柳丝鸡叶汤”,历来以色,香,味俱全闻名,当推为上乘佳品。当一盘盘被端上桌的时候,兰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不可思议了……”肜苫有如此精妙的厨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肜苫抿嘴一笑:“呵呵,对我刮目相看吧。” 兰若自然没有想到深宫之中还有这样深藏不露的人,而这人竟是与她亲密无间的宫主,只得道:“的确佩服。” 肜苫看着听着,眼中突然划过一丝明媚的忧伤,她环视了一圈,道“大家尽可随意,但吃无妨。” 第一次,兰若不囿于谦敬,尽情吃喝。此时此刻,谁也不想捅破这层模糊坚定又言真意切的心情。 盛宴之后,她亲自为宫主打点好包裹行装,附带了一些疗伤解毒的丸药,又牵出宫中最好的一匹纯色骏马,喂足粮草。待一切都安顿妥当,方才送她上路。有词云: 策马扬鞭万丈尘, 红颜音笑沓无声。 乘风破浪千帆过, 最是回眸百年身。 第十一章 踏江湖, 惊滔骇浪今方起 溱峦与玉琼天日夜兼程,终于在天黑之前离开了山谷。他们暗暗赞服这两匹与肜苫“青梅竹马”的良驹,马不停蹄,神俊异常。 玉琼天轻轻抚摸着它柔滑顺泽的毛发,棕黑透亮如绸缎般在他指间跌宕,俊彩神飞。 “那里有个破草屋,我们将就着过一夜吧。”溱峦指着不远处一个楼檐低矮,狼狈不堪的茅草屋喜道。 “有总比没的好。“他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牵着缰绳,顺着溱峦指的方向走去。 门是敞开的,凹凸不平,高低不整,蛛网青苔,无奇不有。溱峦本想把门打得更开些,好让马进去,看到眼前之景,冷不及防地一缩手,退了半步。放眼室内,满目狼藉,破坛碎罐零落满地,窗楹健在而糊纸残破,瓦菲苍古而隙逢参差,风来之则洞若凉亭,雨袭之则渗如滴漏,必是苦不堪言。地上唯一显眼之处是铺排略整的茅草,像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玉琼天见她立于门口迟迟不入,走近一看,朗声轻笑:“姑娘金枝玉叶,住这种地方是委屈了些。” 溱峦白了他一眼,受不了这种冷言相讥:“官宦出生不假,但并非娇生惯养!” 玉琼天见她理直气壮,也不理睬,侧身往里走,却被溱峦横空来挡的一只手生生拦住:“里面有人。” “哦?”他满脸狐疑,顺着溱峦指的方向望去,居然也有些佩服这个眼利心细的姑娘:“进去看看也无妨啊。” 她自知奈何不了,任由他去。突然,一物疾速飞来欲击中他的腰骨,快如闪电,溱峦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张口就喊:“小心!” 只见玉琼天随手拈起桌上残瓷,反肘一掷,一招“釜底抽薪”,那物被稳稳的钉在墙上,入壁三分。一个乞丐打扮的老头“啪嗒”一声,滚到地上,毫无招架之力。那人似乎有些内功,但与她所见过的“江南四虎”相比,略显瑕疵。 陋室里传来一个古重低混,但振振有词的声音:“你们擅闯我的私宅,还出手打伤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老乞丐,以强凌弱,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暗器伤人还说手无寸铁,那我岂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哈哈哈……”他反唇相讥,出言不逊。 “好啊,你…。。你欺负我一把年纪了,斗不过你……”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膝上的伤让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溱峦向玉琼天使个眼色,小声道:“现在是我们求人家,你少说两句。” 他的态度依旧不轻不慢,往椅上一坐,默不出声。 溱峦见他听从劝告,心中甚喜。当即将老头子扶起,察看他腿上的伤势:“只是一点皮肉伤,您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还是小姑娘懂事。”老头子看着她,态度变得十分和善。 “当时,我们看到门敞开着,以为没人住,所以擅闯进耒,请您原谅。”她低头浅笑,像是赔罪:“我们想在此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这里有些果点 ……您尽可拿去充饥。” 溱峦卸下包裹分给他一些食物。 “那好吧。后面的柴房里摞了些草,你拿去用吧!” “多谢您了。” 溱峦喜笑颜开,往柴房里去。 玉琼天也跟着起身,走在她后面:“我来吧,”他语气平和,十分诚恳。 “不生气了吗?”她看看他,笑颜未消。 “你都这么做了,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两手一边一捆,默默地走出柴房。溱峦也不出声,双手尽可能多的搂起一叠往房里去。 她看到他麻利的铺草的背影,忽然明白:“无论楼主还是宫主,于两人而言都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在他们背后,都有一种无关江湖的眷恋,不管这种眷恋能否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属。”她静静的走出屋,因为帮不上什么忙。 屋外,视野辽阔。一轮新月缓缓升起,皎洁如玉的光泽映在她淡紫碎花的裙裾上,熠熠生辉。纵目而望,远黛山眉间,是走不尽的峰峦的起伏,是流不尽的枯藤老树的低鸣私语,是她内心无法排遺的悲愤与忧怨——甚至畏惧。一切等候在黑暗之前的快乐与平静不过是让她聊以自慰的托词罢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在月华星辉下静默, 止水般的,让心不入尘杂。 “溱姑娘……溱姑娘。”玉琼天一连叫了几声,想她定有什么心事:“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淡淡的垂下眼,不愿与他清朗的目光交触:“没什么,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在旁边的大榕树下坐定,头枕着粗壮的树干,声音轻快脆亮:“其实郭恪裘也没什么可怕的,除了功夫厉害一点,就算英俊潇洒了。” 溱峦被他平静滑稽的言语逗得直笑:“呵呵,是你自愧不如吧。” 玉琼天神气地扬起脸:“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里可以相提并论。” 她知是玩笑,却也心下释然:“想不到你的放荡不羁也有变得临危不惧的时候。” “这叫瑕瑜互见。”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有口无心,早点休息吧,明天未必可以睡个好觉……哦,记得把带来的衣服换上。”说完,懒洋洋的走进房中,睡意正浓。 溱峦看着他,似乎也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喜怒无常,但通情达理。 (次日清晨。)村林四野,寂寥无声。苍松峭峭,古木临风。天际,一团团散落的嫣红正缓缓舒展着,蔓延着,似少女曳下的纤纱华裙,薄如蝉翼,婆娑起舞。她的脚步远远地从山黛间跃起,越过一溪结池而去的涧水,越过万竿翠竹,森森草木,在屋前的田埂上停下,蓦地收起她垂地的裙衫,欢天喜地的钻到云层里去了。 溱峦忿忿地翻动身子,被一股浓烈的酒味熏醒。她略一抬头,朦胧的睡眼中是老头子呼噜大睡的模样,鼾声如雷,花白的胡子被他吹得一起一落。几坛酒东倒西歪地摆在他床前。就冲这酒香,大抵也是陈年的老酒了。等她扭头去看另一边的玉琼天,只剩下一堆铺盖整齐的茅草。 “大清早的,上哪去了?”她正要埋怨,一阵悠扬的笛声轻飘入耳。曲调清婉幽绝,荡漾到胸口的印象除了静就是痛,酸酸的,涩涩的,千万点汇集在一起, 就是五味陈杂。她立于门沿,只见白衫男子斜倚树枝。远目恍离,映在短笛上的光反射到他脸上,更是俊逸非常。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欲往屋里去。 “你醒了?”他自如的从树上跃下,神情活泼如昔。 溱峦点点头,眼看着这个日日夜夜嬉笑轻狂的少年隐藏着他那颗善良单纯的心。是琴声,让她顿时明白了肜苫的一句“知己”蕴含着怎样的份量和情意。 “马都喂好了,我们走吧。”玉琼天把整理好的包裹递给她,手里多出几个新鲜的红果子:“你尝尝,很甜的。”他天真烂漫的笑里异常亲切,像换了一个人。 “谢谢。”溱峦淡淡的接过,并不自然。 他回屋里头牵出马,在老头儿身边停下:“酒老头儿,这几个果子给你的,多谢啦。”话音刚落,啪啪地落下几个果子,色泽鲜红,娇艳欲滴。 他们换上了肜苫准备的青布衣服,哒哒的马蹄声在翠草晴天之间回荡。两人插小路而行,快马加鞭,欲待深夜再进城。 “这里距城中不远,万事小心。” 玉琼天将马儿牵到湖边,系好疆绳,怜惜地抚摸着它的棕色毛发,感情与日俱增。 “有人来了。”他拉着溱峦藏在路边的深草从里。 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大步走来,后背叉着两个大斧头,银光闪闪。 “大哥,你就别做傻事白费尽了。都这么长时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抓不到,我们上哪找去啊?”个头略矮一些的人走在后面,农夫打扮,没精打釆地道。 高个子猛地停住,愤愤大骂:“没出息的东西!还没干就当宿头乌龟,我告诉你,干大哥这一行的,就得冒险,白花花的银子姓郭的也不会白给。我们虽然无权无势,但隐于暗处,别人不易察觉。”他朝着那人就是一拳,正打在头额上:“你小子不想干,早点滚回山上砍柴去,别给我丢脸。” 他吓得扒在地上,拜了又拜:“大哥息怒,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瞧你那鼠头鼠脑的样子,给我站起来”高个子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别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软骨头啦?” “是,大哥。”他一股脑儿爬起,满脸堆笑,狼狈无比。 “王府那边有什么情况?” “府中戒备极为森严,兄弟们几次想潜入府中,都无机可乘。不过前些天小的在客栈里喝酒,听一位官爷问起追查‘江南四虎’的事。” “他们不是奉命抓人的吗?怎么突然……不会是畏罪潜逃吧?”他思忖了片刻,又道:“立刻派人去查,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是。” 溱峦捡起碎石正欲伤人,被玉琼天紧紧按住:“现在杀人,只会暴露自己,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出手。” 溱峦似觉不妥,懊恼的点点头:“都怪我一时心急,差点坏了事。” 且说“江南四虎”安葬玄林之后,怕引火烧身,早早的离开了扬州,直往北上。到第二日交人之时,四人突然与王府断绝了联系,郭恪裘料想必定是办事不成,落荒而逃。他一向是个善恶不分,杀人不眨眼的人。手下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一时失手尚且难逃他的杀戮,而四人有罪无功,他为免节外生枝,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同去抓人的下属。 “当时,两位姑娘本意逃脱,无奈走投无路,跟他们打了起来。我们原要上前帮忙,但当其中一位姑娘弹起玉绿长琴,兄弟们浑身疼痛软绵,近不得身。直到神志清醒之时,两个姑娘已然坠下悬崖,峭岩上只剩血痕。” “琉璃琴?齐云山……莫非云颍君没死?”他心念,仿佛有一块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在他的心头。“那后来呢,四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一个,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押送的将士结结巴巴的回答,头垂得低低的。 “死了?初出茅庐就杀了“江湖四虎”之一,本事还真不小啊!”他的目光顿时凌厉,狂笑不止。“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做与不做?” 那些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磕头大谢:“小王爷大恩大德,末将万死不辞。” “好,本王今天就网开一面,只要你们找到那三人,然后,把他们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我既往不咎,你们下去吧”郭恪裘袖袍一展,坐在雕龙的青珠椅上。 “谢小王爷。” 将士叩首退下。 “来人,凡城中大街小巷都给我张榜布示,活捉两位姑娘者赏黄金一千两,立刻去办。” “是。” (八王爷从帐后出来,已侯多时。) “这么长时间,赏也赏了,罚也罚了,只是未见成效啊!” 八王爷步缓言轻。 “爹爹,您别替我操心,来了也不叫人通知一声。”郭恪裘体贴将他扶到椅子上,沏了一杯茶。 “天下的姑娘多的是,你何必抓着她们不放呢?” “爹爹有所不知,这两位姑娘能杀死名振江湖的“江南四虎”之一,必有什么来头。云颖君一出,可见十年里逃生者不在少数,说不定武林中又有一场复仇大战。” “他们不是落下悬崖了吗?”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谁都没看见,难以让人信服。”他字字铿锵,似乎早有预谋。 “那你一再加重悬赏,有益吗?”八王爷愁眉不展,一旦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总会谨小慎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郭恪裘胸有成竹。“爹爹睥睨天下,独步武林的事就交给孩儿吧!” “哈哈哈 ……武林再度风起云涌,你广纳武林高手,拜师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独步武林吗?”他笑着,胸中豪气燃起。 “孩儿瞒不过爹爹,我从小闯荡江湖,对荣华富贵反无兴趣。 八王爷把手轻轻搭在他的双肩上,语重心长地说:“爹爹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王家公子,放手去做吧,无论作出什么决定,爹都支持你!” “多谢爹爹!”郭恪裘激动的恭手拜谢。真是一慈一孝,父子情深啊! 第十二章 探虚实,小王亲赴月遥宫 自扬州血案之后,已有些年月。官吏们深知郭家的权势地位,财富名望,不敢惹火烧身。于是,众人纷纷替他隐瞒真相,闭口不谈。料理完死者后事,推选扬州知府成了当务之急。八王爷一手遮天,找了一个昏庸无能的远房亲戚代为任职,从此,江南一带成了郭家的天下。至于这场血案之中唯一幸存的知府夫人,有郭恪裘传入的真气护体,再加上精心调理,伤势痊愈,行动自如。 郭恪裘执意追查死者下落,临行前也不忘去看看未来的岳母大人。 夫人正欲出门,见他往这边来,立刻扭头回屋,从神情看显然对他恨之入骨。 这样的冷漠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径直往里走:“给您请安了。 她斜眼盯着他,柳眉高挑:“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假慈悲。” 郭恪裘略呈笑意,好言相对:“当天的确是我一时冲动,但看在我全力为您疗伤,照顾周到的份上,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哼,你不必假惺惺了。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要娶我女儿,更是借此契机铲除你在扬州的绊脚石。别人不说,我可看得清楚。”她的声音爆发出如男子汉一般的底气,正义的力量呼之欲出::“你有意补过,何不现在就放我走。” “您女儿迟早要嫁过来的,住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郭恪裘丝毫不敢轻看这个明察秋毫的妇人。 “你想让我做你的棋子是不是?你想利用我成全你的阴谋——休想!”一言未毕,她欲往墙上重重撞去。 郭恪裘反手拿住她的后颈,厉声道:“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说完,他强行把一颗药丸喂入她口中,怒发冲冠:“给我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闪失,那你们是问。” 两人反扣她的双臂,按在椅上。只听她言坚情绝:“你要杀便杀,何必来折磨我。” 怒气终归是怒气,一时半刻就被他的得意冲散了。对一个软硬不吃,别有心机的女人,他不惜玩弄小人的卑鄙手段:“我好不容易救您,又怎么会轻易让您死呢?‘逆心丸’药性发作后,您就会心志消沉。我这么做是怕您一时性烈,寻死不活的,坏了我的大事。”他略显阴森的脸上,是暗毒如蛇蝎的一面。 “ 你……。”她双眼瞪大,目光如利剑穿心直入他的双目,绯红的脸顿时煞白,昏了过去。 (仆人扶她上床,郭恪裘亲自把脉。) “她要多睡几天,神智未必清醒。如果她在我回府之前醒来,切不可踏出寝宫半步,王府中的任何消息,一概不能让她知道。” “是,小王爷!”仆中男女纷纷退下。 郭恪裘率当日奉命抓人的几个下属,一同上路。他换作一身白衣,腰佩宝玉,手持折扇,清俊的面目中多有几分风流浪子的洒脱,言谈举止间尽显阔绰风雅。 他们快马加鞭,赶了一日的行程。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一个客栈落脚。“梅西客站”处于交通纽结地带,过往的官兵行人甚多,热闹异常。客栈很大,店内陈设精致体面,无论规模气派都不亚于京城名楼。郭恪裘命人饮马喂食,与几名贴身手下先进客栈。纸扇一展,劲风鼓动长发,扬在燥热的空气里,脚步翩翩,如贯清风。他正要进门,客栈中的热闹骤然一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气宇轩昂的公子,半晌又沸腾起来。这其中有一个身着灰布衫,个子不算高,模样俊美多有女子灵性的少年坐于墻隅,极不显眼。他把帽沿压得特别低,显然想掩示他的容貌。沉寂之时,他也偷偷看了那位公子一眼,神貌俊逸,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半刻,竟没有认出来。 只见那白衣公子健步走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对面,两人似乎都在回避什么,谁也没多看谁一眼。这时,又有几人走来,在白衣公子的耳边细语了几句:“郭爷,都办妥了。”话虽轻,他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白衣公子点点头,表情不似往日的轻狂放肆:“你去顶几间靠近栓马棚的客房。” 声音之熟悉,一下子牵回了他的记忆:“是他?”一举一动,都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袭击自己的动机,他自如的夹着桌上的菜肴,以静制动。 郭恪裘断然不会想到坐在身边的“俊公子”竟是他一直以来想抓捕的子藜。此时,一个姿色窕人的风尘女子正朝他走来,浓妆重彩,甚是妖艳姝丽。她就是名满清楼的舞女——紫裳盈,婀娜的身段让在场的人停语住酒,魂飞魄散,飘彻的清香让热闹的空气顿时凝滞了。她似乎一眼看上了这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越过旁人迷离的目光,主动搭讪,声音纯美清亮:“这位公子远道而来,是要上哪去啊?” 郭恪裘急忙起身,很尽礼数:“我奉父亲之命来这里取一批货。” “哦?”紫裳盈眉梢一挑,又道;“那么你是生意人啦。” “正是。”他担心这么疆持下去,会露出马角,于是先下手为强:“姑娘天姿国色,可问芳名?” “紫裳盈。”她嫣然一笑,顾首弄姿。 “原来是怡雪楼的紫姑娘,失敬,失敬!”他假戏真做,倒也像模像样。“姑娘愿到楼上小坐与否?” “不了,我房里还有几位客人。公子随时可以来怡雪楼找我,必当奉陪。”她轻盈的转身,故显媚态。 “一定,一定。” 他毕恭毕敬的反常之举似乎让子藜看出了端倪。她决定一路跟踪,看他有什么预谋。等到他们一行人回房休息,子藜走到前台,跟掌柜的交涉了几句:“请问刚才那位公子住的是哪间房。”话音未落一个沉甸甸的银元稳稳的支在案上。 掌柜乐呵呵地收起银元,陪笑道:“三号房,三号房,您……” 没等他说完,子藜又道:“我要他对面的一间。” “好好好,客官请跟我来。”他情不自禁地要去摸摸囊中银白发亮的东西,喜形于色,领着子藜去客房:“就是这里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我要一坛上好的美酒。”子藜边说边细细地扫视着四周,门扉紧掩,果然不出她所料 。 “您稍等,我立刻就去。”不多时,他就让小二把东西送上来。 子藜本想用酒的凶辣味儿提神,好时刻监视对方的举动。奇怪的是,房中并无人出入,且很早就熄了灯,阒无人声。 “莫非是在养精蓄锐,另有图谋?”子藜暗想:“既然美酒用不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吧!” 她在酒坛上黏了一张纸,写着“裳盈赠公子”几字,悄悄送到他门前,然后安稳地睡上一觉,等着明天看好戏。 第二天清晨,只听对面的一阵开门声,子藜就醒了。她透过门缝,看得清清楚楚。推门的正是郭恪裘,同样一件白衣,少了风尘与黄渍,愈发显得精神。他低头看到地上的酒坛,又转身往窗外看,大慨是想知道送酒者何人。 “刚才是否有人来过?”他问道。 “没有。”属下齐声,语气笃定。 “今日之行十分关键,大家格外小心,不要暴露身份。”他开了那坛酒,只是绝口不提紫裳盈:“喝了这一杯,我们就上路。” “好,喝!”众人举杯同饮,杯酒交酌。 (他们去马棚里牵来马,一并上路,子藜一路相随,为安全起见,不得不滞后一段距离。马一走就是半天,直到一幽深的山谷中停下。) 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喊,:“我们当日是从这个方向上山的,他们坠崖的地方应该就是另一面,从这里绕过去,就是了。” 郭恪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西而行。一路上荒无人烟,除了纵马直入,别无选择。 “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往宫里来了,快去告诉兰若姐:”为首的一名宫女命令道,面对一群挟刀持剑的不速之客难免提心吊胆。 “是 。”那人乘上一匹快马,奔向月遥宫。他们密切注视着这群来历不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一行人是敌是友,此刻还难以分辨。月遥宫的安危系在兰若的肩头,曾经生死。让她的眼里淡去了几分畏色。 “来者是客,我们见机行事。”她言语轻缓,处变不惊。宫中灯火通明,守夜的侍卫来来往往,在外人看来并无异样。 直到夜阑人静,一行人才赶到月遥宫的谷口。月华隐匿,参天古木,森森夹道,纵横深谷,更感阴霾撩人。前方道路愈见逼仄,他们不得不弃马徙步。子黎不知前方形势,也只得跟着下马。或许是一时心急,她落脚不稳,一块石头滑到斜坡下,磕碰声凭虚御风远远播来,恰传到“洞听千里”的郭恪裘耳里。他敏锐的一回头:“谁?” 夜幕之深 ,相距之远,翠林之密,让他们看不出什么破绽。子藜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 “这地方深诡幽绝,连鸟叫都听不到,深更半夜的哪会有人啊?当前要务,是尽快走出山谷,另图他策。”手下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相信附近有人,反倒被一些隐没飘离的黑影吓得毛骨悚然。 郭恪裘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朝那个方位又瞥了一眼笃定的微笑里冒出一句令众将士都瞠目结舌的话来,嗓门故意拉得很大,让相隔数十米外的子藜都能听个大概:“大家说的不错,我们赶路要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在打什么算盘。他们不敢追根究底,只是紧随其后,快步上前。子藜正懊恼于自己的仓促大意,此时也惊诧不已,好在心中之石落定,一片释然。她深知以郭恪裘的个性,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为了从他身上探到蛛丝马迹,也顾不了这么多。子藜速将马儿藏好,深入谷中。 他们在一座气势恢宏,华灯璀璨的宫阙前停下,开阔的气象,让十年前月遥宫的记忆恍然如初。他轻轻的揉着眼,疑在梦里:“难道她们都没死……难道……难道我一直蒙在鼓里?”他的双手突然颤动起来,十年前的恩怨情仇纠结在一起,脉搏开始无法抑止的加速。是悔恨,还是愧疚?不,这些都还不是。欲望一旦充盈着头脑,本性的良知就会变得不堪一击,他心想:“要成为武林至尊,月遥宫是一个不错的起点,如果他诚心归顺,我自会步步为赢;如果他宁死不屈,我也不能死拼硬打,否则损兵折将,不死也伤。”郭恪裘只念此行的目的为重,至于武林称雄之事还可从长计议。 这一次,子藜潜伏在离华宫不远的地方,静观其变。她准备在这群人离开之后,再查究竟。 郭恪裘等人径直往里走,熟悉的宫阁愈发明朗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入宫?” 郭恪裘拱手陪笑:“我和几个兄弟慕江南盛名,特来此游山玩水,不幸错入贵宫,请几位高抬贵手,容我们兄弟几人小住一晚,明天就走” “你等着,我去禀告宫主。”一侍卫口气傲慢,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侍卫入宫传信) “兰若姐,他们都到了,说要是借宿一晚。”兰若在宫中威望很高,大家都尊她为长辈,。肜苫一走,便由她代理宫主之职。 “你带他们进来,我倒想会会这些人。”他坐在正中的珊瑚椅上,神定气闲。 (侍卫去宫外传令。) “主人有请,你们跟我来吧!”一行人前往正宫。 那一刻,两人目光交触,往日的恩怨,仿佛跨越了千年的距离,纷至沓来,无可避免的落到两个势不两立的人身上,却显出一种出乎意料的镇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郭某拜见兰姑娘,没想到今夜再次相逢,别来无恙啊!”郭恪裘亲眼目睹着最终幻想的破灭,但久经沙场的干辣与老练足以让他不干平静的心不露声色。 “不敢当,郭公子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兰若横眉冷对。 “哦。”郭恪裘微微含笑,道:“我有事想请教你们宫主。” “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宫主已经回房休息,不便相见。”兰若瞟了他一眼,清雅姝静的外表里透出不可一世的气质。 “什么?你……”对她的傲慢无礼,郭恪裘几乎要大发雷霆。 没等他说完,兰若长袖一扫,又坐回镶金的珊瑚椅子上:“公子若不服,我只好奉命送客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被她抓到了什么把柄,如此放肆:“姑娘言重了,既然如此,我不妨实话实说。前些日子,有两位姑娘被人推下悬崖,正落在这里,我们急着打听她们的下落。” “不知道那两位姑娘跟公子有什么关系?”兰若故作不知情。 “她们是我未来的王妃,日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公子两个都娶吗?”兰若似乎有些怀疑,又问了一句。她心想:“溱峦说的是娶她们姐妹,并没有灵儿。莫非他不知情?” “有什么不对吗?”她的一个眼色,立刻被郭恪裘察觉了。 兰若将计就计:“不对倒不敢,只是要替公子抱憾了。” “怎么说?” “两位姑娘一死一伤。”兰若有意停顿了一下,看看他的脸色:“不过,她们是郭公子要找的人,宫主不会坐视不管的。” “既然宫主好意,那我们吊祭死者的请求不会拒绝吧?”郭恪裘欲探她口风。 “公子对那位姑娘情深义重,岂有不应之理。”兰若恬恬轻笑,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今日夜深,诸位长途跋涉,理应早做休息,明日再去不迟。” (她朝身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亲自领郭恪裘等人去后宫。) “房中备有酒菜,如有需要,尽可提出来。” 郭恪裘拱手答谢:“宫主热情好客,郭某感激不尽啊!” 兰若陪笑:“诸位好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掩门而去。 “好一个善于辞令,机敏沉稳的女子,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他沉吟片刻,又道:“这月遥宫里似乎有什么蹊跷,宫主为何避不见人呢?” “那我们怎么做?” “你们熄灯装睡,我出去走一趟。”郭恪裘换了一身黑衣,从窗口出。宫中看管极严,他一路飞檐走壁,备费周折,才找到山崖的落角处。夜色之中,荷塘对岸一片仅有的粉色空地显得格外惹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高高立起的木碑。他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粉色的残瓣上,果然是一块坟地,只是碑上刻的墓主不是灵儿而是溱峦。自然是兰若派人在碑上做了手脚,虽只瞒得过一时,也能使他在短时间里放松警惕,让宫主的江南之行多一线生机。 郭恪裘拈起地上铺得厚厚的残瓣,心想:“即使是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可能一时半刻将这些莲瓣碎的如此之细。”因此,他对溱峦的死并不怀疑。 郭恪裘老谋深算,并没有就此收手,他凭借着一身本领偷偷潜入内宫,直达宫主的寝房,宫主离宫的消息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他趁四下无人,跳下瓦檐,轻轻的推开门,又轻轻的合上,房中的空气宁静得几乎要窒息。他正欲穿过一重紫晶挽纤纱的垂帘,临空落下一个挑剑相击的黑衣蒙面人,原来兰若早有防备,只等他上钩。郭恪裘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右脚翻空欲踢开她手上兵刃。兰若敏捷的一让,反手刺向他的腿部,奋力将他逼到肜苫精心布下的石阵里,好几个回合之后,虽然得手自己却受了重伤。 “把今夜入宫的客人都给我杀了。”没有了郭恪裘的后顾之忧,兰若就地盘膝运功,命令道。 “是。”那群人正想逃之夭夭。恰遇上迎面而来的宫女侍卫,一路厮杀,突出重围者寥寥无几。 再说郭恪裘落入石阵之中,心急如焚。他一味的横冲直闯,只会自乱阵脚。无奈之下,他使出了“洞天破石掌”,力道刚猛,掌到则巨石碎裂在地,时飞登高顶,时破拦路之物,终于走出了密道,与他的手下会合。 “小王爷!”看到郭恪裘走来,他们喜出望外:“将士们大都命丧宫中,只剩小的几人了。” “哼,今日之仇,来日再报!”他的拳头拧得很久,骨节都要震出声来:“我们走吧。” 此时坐观虎斗的子藜终于有了可乘之机,待宫内平静之后,偷偷混了进去。 第十三章 心机尽,狭路相逢险脱身 月遥宫中死伤的侍卫宫女也不在少数,一路上提水送药的人络绎不绝。眼前悲壮的宽宫华殿,珠甍碧瓦,不禁让子藜想起杨州府里血肉模糊的一幕幕,她发誓,她一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子藜东摸西走,宫中奇异繁杂的地形弄得她不知去向,加之时时过往地护宫侍卫,更是避之不及。她跃上城楼,改道而行。身处又一个华丽的飞檐翘瓦之前时,下边的宫女较别处多了一倍,不用想,这里头住的定是宫主一般身份的人物了,她轻轻搬开屋上的瓦片,偷眼往里看。只见房中若干支粗大的红烛拼成月字形,围绕在一个面色煞白,周身多处是血的女子周围,映得满屋灯火通明。宫女们关紧门窗,落下纱帘,静立在一边。烛中女子凝神运气,似在疗伤,所用的正是月遥宫的独门心法——明烛鸾月,专作疗伤之用,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名门绝学。虽然她的功力不及肜苫一半,只要多延些时日也可痊愈如初。 子藜眼看着这个清婉绝丽的女子,心念:“难道郭恪裘与她有什么过节,抑或,宫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捡了一些碎石一边沿途做上记号,不重复行路。所到之处紫雾漾漾,奇花斗艳,飞珠溅玉,珠箔银屏,别有洞天。与金壁朱阁的王宫贵府相比,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走着走着,四面翠色环绕,前方被高岩峭壁挡住了去路,子藜连日奔波,耐不住疲劳,躺在一片空地上睡着了。隐隐的传来侍女走动谈话的声音。 待到第二日晨,白露微光,天际下起蒙蒙细雨,丝丝缕缕浇醒了她的一枕清梦。子藜绕过一带错落的乱岩,朝莲池边走去。当她的双脚轻轻踏上那片软绵绵的碎莲花瓣之上时一颗心彻底的碎了。她毫无知觉地跪在地上除了撕心裂肺的痛,脸上看不到泪痕。心之觞,情之切,绝望如乌云密布一般笼罩着她的心房,刀光剑影如闪电般铺天盖地的刺向她的肉体,豆大的雨滴似利刃在滴血,淋漓而下。深仇似海,情浪清天,咆哮与怒吼折磨着一颗心,支离破碎。子藜合上眼,躺在花瓣之上。长发落了一地。 这时,几个宫女缓缓走来,撑起的油纸伞像一朵朵盛开的雪莲花,淌过流水的悲哀,她们手中拿着一块木碑,奉命将它换上。 “你们看,那里躺了一个人。”一个宫女指着子藜远远地在喊,神情紧张,仿佛是被昨夜的一场恶斗吓怕了。 另一名宫女走前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并没死,只是受了刺激,昏迷过去。你们来换木碑,我送她回宫。” “嗯。”她扔下手中的伞,把子藜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跌跌撞撞地往宫里去。雨越下越大,纤纱都渗出水来。 月遥宫。 “来人啊,快把她扶到房里去。” 几名宫女闻声赶来,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又去厨房准备热汤,个个手忙脚乱。 “好端端的姑娘干嘛要扮公子?”一人看着子藜,有点莫名其妙。 “我看这事一定跟溱姑娘有关……我去通知兰若姐,你好好照顾她。”言未尽,门已咔嚓一声开了,隐约看到她恍惚忧虑的神情。 正宫。 “怎么样?”她见门仍然关紧,急着问守门的侍女。 “不知道,兰若姐一直在里头疗伤,只吩咐我们不要进去。”她把头低下来,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一定是伤的很重。” “那可怎么办啊?”几个人秀眉深蹙,围在一起全然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兰若推开门,脸上微微有了几丝血色。 “刚才,我们去换木碑的时候,看到一位姑娘昏倒在墓前。” “姑娘?她现在怎样了?人在哪里?”兰若的脸涨得更红了。 “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刺激,现在在竹菲苑里。” “快带我去。”兰若转身就要走,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也如此关心。 “可是你的伤……。”宫女心痛的说不出话。 “不碍事的,我们去吧。”一把伞撑起在雨帘中。 雨滴,千万点,肆无忌惮地打在油纸上,震开了花。然后,如珍珠白玉般,溅落了一地,浮生若梦,于此长眠。 竹菲苑。 “妹妹,你不要走……妹妹……”子藜沉睡不醒,口中反复着同样一句话,面颊绯红。 “快,打一盆凉水来,她的头烫得历害。”宫女麻利地叠好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蛾眉紧锁。 “怎么样了?”兰若重重的一推门,朱唇泛白。 只见子藜接连又是几声:“妹妹 …… 妹妹。” “啊,她就是子藜,宫主她们不必再找了。”她自言自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把汤拿来,我喂好了。”她接过碗,恬静的表情中是更加憔悴的面色。 “不行。”身后的一名宫女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中的碗,扶她到另一间房里:“兰若姐,请不要怪我违背你的意思,实在是你伤得太重,支撑不了多久。她含泪端起桌上的药,”先把它喝了再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那 ……” 她知兰若担心子藜,抢了一句:“你放心,藜姑娘不会有事的,大家都在照顾她。”兰若点了点头,泪水荡漾在眼角,她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此时此刻的静默已经表达。 又是一个漫长之夜,无明月当空,无星辉缀梦,丝丝入扣是满月苍凉,漫天卷地是黑云压城城欲推的悲壮。曾几何时,风气云涌,刀剑无情,阴霾密布,纵贝阙珠宫,也注定要饱经沧桑。十月的雨,淋漓悲怆,十月的夜,写尽忧伤。飞檐翘角,水滴啪嗒啪嗒地落下,青石板上焕然如洗,只有轻盈的脚步不曾停下…… “是谁杀了溱峦,是谁?”如今近乎一无所有的子藜有点丧失理智。 “他并有没有死,木碑是我有意换的,墓主是灵儿。”说话的正是那日在屋顶见到的女子,静养之后,气色好多了。 “灵儿……”熹微的白光照向她珠辉玉丽的脸,痛苦却丝毫没有消减,子藜又问:“你就是宫主?” “不,我叫兰若,宫主正往扬州同溱峦,玉楼主会合。”她说话很轻,让人觉得心情舒坦:“我们大家一直在找你。” “你们?我们认识吗?”子藜困惑地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都是你梦里胡言乱语,透露了你的身份。”她淡淡的笑。 “灵儿是怎么死的,又怎么会到这里?” “说来话长,我一时无法解释。灵儿为”江湖四虎“所杀幕后主使就是郭恪裘。当今世上,唯一能杀他的只有你和溱峦,”我见识过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对手。“子藜叹了口气,不能担此重任。 “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找到洛水沉烟剑所在,一切都有可能。”她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力量。“此地不能久留,你早些离开才是。可惜我有事在身,不能与你同去。” “不,是我们连累了你,不然,昨晚的事就不会发生。”子藜沮丧地要哭出来“郭恪裘为众人唾骂,就算没有你们,我们也同样会杀他。”她仍然情绪低落,对兰若的一番言语无动于衷。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由悲生怨,由痛生怒,漂泊无依的心何尝不是踽踽独行。 一切又万籁俱寂了,偶尔有衔在檐角,欲滴未滴的雨水,依依不舍的落下,以打破深宫大院里久持不下的寂寥。桌上的碟碟碗碗盛满了山珍海味,五颜六色里已经腾不出热气。 子藜推开窗,竹菲苑里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仆人,这正是她想要的宁静。在山林开一间居所,品茗谈诗,赏月览花,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人总在孤独的时候选回忆,回忆曾经,回忆过往,用它的余温慰籍沧桑的心。子藜也在想,想灵儿,想溱峦,想疏遣——那个曾为她牵肠挂肚的男子,此刻漂泊何方。 她踏出门,目光遥遥的徘徊于灵儿香沉的那片静土,忧郁难抑。唯一能将这种情感淡漠的,只有仇恨与时光。几日的停歇之后,子藜再上扬州。兰若担心郭恪裘兴兵再犯,已派人通知宫主。 深夜,梅西客栈。 “咚咚咚”三声,“呯呯呯”又是三声,紧锁的门迟迟没有人开。 幽深的夜幕如醮水的黑汁,氤氲而开。浸出一方暗暗天际。 “谁啊?这么晚了,还敲门。”一个胖婆子边摆弄衣裳边破口大骂,模样甚为泼辣。 “呯呯呯” 敲门声一阵盖过一阵,门板都震动起来。 “敲什么敲,吵死人了!”胖婆子将门栓用力一推,腰身厚厚的赘肉随之摇摆,白嫩的阔脸剧烈的抽搐着,红晕不均的粉脂满脸皆是。 她推开门,瞪大的眼睛一副吃人样:“深更半夜,不知道老娘要睡觉啊!” 子藜不愿与她争执,拿出一个亮闪闪的银子放到她手上:“有劳了。” “哦,好说,好说。”胖婆子转怒为喜,满脸媚笑,曲意逢迎:“客官这边来,楼上还有一间空房。” “再准备一桌酒菜。” “您看,都这个时候了……… ”她语气和缓,脸上又显出几分恼意。 子藜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又从怀中取出银子。 “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到。”胖婆子扭扭挪挪地走出去,皮笑肉锭。生于知府,从小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子藜对这种财迷心窍的人也见怪不怪了。 梅西的客房是十分雅致的,清一色的粗木结构。镂花镶玉的仙桌家什,紫砂制的茶壶器具,每一个细节里都渗透着别具一格的风味。凭窗遥望,青山翠树尽收眼底,盎然绿意,沁人心脾。临窗而卧,清凉作枕,对月成眠。 (第二日晨) 一人从楼上下来,双手合扇而握,浅笑浮面,白衣胜雪。 “这位客官,早啊!”掌柜笑盈盈的擦去桌上的湿痕,斟了一壶茶,袅袅清香飘得满堂都是。 “你这深夜里也常有人来吗?”问话的正是郭恪裘,原来他一直住在客栈里,在往月遥宫必经的岔道上,等待着那日暗地里跟踪他的人。 “不,不。”掌柜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语气更是毕恭毕敬:“真不好意识,把您吵醒了。” “昨晚是谁开的门?”他端起茶杯,目光锐不可挡。 “这……我 …… ”掌柜的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一大早,你跟谁说话呢?”胖婆子懒洋洋地从楼上下来,打着哈欠,笼在腰间的肉高高鼓起,一圈又一圈。 “哟,是公子爷来了。”她看着一旁愁眉苦脸的丈夫,心知不妙:“小店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小二,快拿点小菜来,给这位公子开开胃。” 郭恪裘看了他一眼,桌上亮出一叠白银:“我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你们如实回答。” “好,好,您尽管问。”胖婆子把银子一个一个地,小心翼翼地往兜里放,乐的合不拿拢嘴。 “昨夜住店的那位客官是……” 话音未落,楼上伴着砰砰地脚步传来一阵清脆的喊声:“上几叠小菜。” “就是他。”胖婆子在郭恪裘耳边低于了一句,察言鉴色,自知不便再语,扭头去招乎客人:“来啦。” 郭恪裘仰脸去看那个面目俊美的公子,虽然记不起他的容貌,但那件熟悉的灰布衫却记忆犹新。“一定是他。”他心念,计上心头。 子藜转身下楼之时,目光正落在白衣公子的身上,不由得心头一颤,:“怎么是他?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往前走,想看看郭恪裘有什么动静。 “这位公子…… ” 郭恪裘站起身,玉白的酒杯里满满的斟了一杯:“朋友相见,不妨喝一杯。” 子藜在半途中停下,没有回答:“我们素不相识,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子藜滴酒不沾,这一试固然暴露了身份。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跟公子已有两面之缘。”他略抬右掌,向前一推,酒杯稳稳地落在子藜桌上,滴酒不漏,劲风扑面。 “原来,他并不知道我真实身份。”子藜心中窃喜,要了一壶酒:“那我也敬公子一杯,右手旋起杯底,空中几个来回,恰落在郭恪裘桌上。一个手上功夫卓绝,一个内功深厚,看似不相上下。 “来,干。”子藜举起酒杯,等着他的回答,其实心中另有打算。 “干”郭恪裘双手托杯,仰头欲饮。子藜趁人不备,反手掷出酒壶,飞身翻出窗户,去牵她的马。 “别跑。”郭恪裘接着一股内力抛开酒杯,撞向来袭之物,双双碎损。他跟着翻出窗户,掀开的折扇直逼子藜的头颅,来势汹汹。 子藜根本来不及下马,差点站立不稳。她手尖点地,双脚借力跃到马上,不知郭恪裘已在落在马前。 “跑得了一次,跑不了第二次,看招。”郭恪裘向左跨出一大步,右手顺势水平划着弧线,五指成爪状,时伸时展,抓首挠腮,阴毒刚猛,正是江湖中谈之色变的“虎趵龙蛇掌”。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子藜不得不使出看家功夫——银铃荡月,只见紫色的绸带长飘在空,冥迷的铃响纷飞入耳。丝带如一尾游鱼般舞动,遍布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越缠越紧,绷之欲断,令人晕眩窒息。 这一刻,云颖君的存在已经毋庸质疑了,而眼前这个“俊公子”的面纱也不撩自开。郭恪裘手一用劲,缚在身上的绸带连连断开,他双脚置后,胸爪前引,一副“螲螂捕蝉”式。突然一个快若旋风的身影落到子藜跟前,胸口随着剧痛留下血淋淋的爪印。子藜竭力跳上马,用劲抽了几下马鞭,手中的紫带不停地与敌人纠缠着,愈战而愈拜下风。两旁道路的枝叶更加浓密繁荗,郭恪裘双足点地,背立在马前。此时,子藜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双手交叠,绸带翻卷涌动,欲与敌人同归于尽。郭恪裘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出此下策,只得住步放行。此刻,她伤势更重,任马奔行。是生是死,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