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志》 第一章 季夏之末,这一天空气温热,风是静的,一处山坡,草地仍旧浓浓的绿色。 午后,树荫下,少年人枕着手,愣愣的看着天空变换无常的白云发着呆。 另一个少年背负长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样子,露出一丝笑,抬脚踢了踢他,说道:“樊慈,天上有什么这么好看?” 樊慈早就知道他靠近,只是不想断了脑海中还未停止的幻想,不悦道:“来就来,别动手动脚。” 背枪少年叫杨义,眉宇间透着锋锐,国字脸隐隐有威严。卸下长枪,坐在他旁边,抬头看了看天上。天色确实不错,蔚蓝的天,点缀着云朵。 “在想什么?”杨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乐趣,扭头问道,刻意加大了声音。 樊慈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随即缓和脸色指了指天上,“你看那里。” 杨义顺着他的手看去,一朵并不出奇的云,缓缓的变化着。实在看出去有什么特别,好奇道:“那里怎么了?” “俗人俗眼,果然是不懂啊。”樊慈摇摇头,深沉道。 杨义呆了呆,转瞬想明白,一拳锤在他肩上,笑骂道:“去你的!” 樊慈也嘿嘿的笑着,两人笑了好一阵,笑容却久久没有褪下去 杨义学着他的样子躺在地上,沉默良久才说道:“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樊慈转过脸,不解的反问道。 “是啊,”杨义对他的惊奇毫不在意,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投向遥远天际,微笑道:“你总不是想要一辈子待在山庄里吧?” 樊慈不经意的嗯了一声,像是走神了没听见他的话。 杨义停顿片刻,又说道:“紫日山庄这么小,你不打算去外面看看吗?” “我没想过。”樊慈悠悠说道。 两人之间气氛忽然僵沉,云卷云舒,离的那么远。 “哈!”杨义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他并不在意,“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吗?” 樊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们的小时候,是多小的时候?” “就是那时候我们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庄主问我们成为修者之后要做什么。”杨义倏地撑起身子,眼神炯炯的看着樊慈。 樊慈被他看的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点,思忖片刻,才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时候好像都是你在说话吧?” “胡说!”杨义变换姿势,颇有一言不合就要以拳服人的架势,“我们一起说的,要变成最厉害的修者,一直从东州杀到西州去,把邪魔外道全灭了。” 樊慈无奈地看着他一脸愤慨,还不停比划的样子,敷衍道:“好好好,我说过。” 杨义同他还有王洛英三人是发小,这人哪都好,就是认死理。 “你好好说话,难道还是我胡编乱造?”杨义看他一脸勉强顿时气急,“你自己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过的话都不记得。” 忽然眼珠子一转,凑到樊慈面前,在后者嫌弃的眼神里说道:“难不成是整天在想洛英妹妹吗?” “说什么呢你!”樊慈的脸瞬息涨红,想也不想一拳已经挥出,杨义早有准备,猛的往后一靠,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樊慈深吸吐气,撇撇嘴,全当没听见杨义明显刻意的笑声。 杨义收止笑声,重新坐到他身边,眼神仍旧暧昧:“你也别藏着掖着哩,你跟洛英妹妹情投意合,庄里谁都看得出来。” 见樊慈不理他,杨义哼哼两声,重新躺在他身边,“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吗?跟东方景那小子起冲突,还不是因为洛英妹妹么?” 樊慈听他提起那件事,心里生出不快,皱了皱眉,轻轻叹气平息内心的波澜,稍稍犹豫,说道:“也不全是。”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要问你,以后打算做什么。”杨义转头认真的看着他。 “你呢?”樊慈反问道。 “说的好像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想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杨义瞪他一眼。 “要去苍木宗是吗?”樊慈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道你哪里知道了苍木宗的好,这么一心一意的想去。” “因为去了那里,能如我所愿变的更强,”杨义眼神忽然变的坚定,转而又生出几分柔软,“紫日山庄里能学到的总归太少,就算把庄里的典籍学了个遍,也只能偏安一隅,说来道去,也只是苍木宗的附属,何况那里有木玄珠指不定会有大机遇。” “那又怎样,不是常有人说,再普通的功法也能练到极致的。”樊慈淡淡的说道,他练的法决不是并不来自紫日山庄,而是他父亲口授于他,玄珠对他当然有诱惑,那是对所有修者都有诱惑的天地至宝,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没能一睹真容。 “这种话你也信吗?”杨义一脸诧异,“你见过有谁捡一本入门的练气法决就能上天入地了?” 樊慈张了张嘴,想不出能有什么例子反驳,只好缄默。 “嘿嘿,”杨义突然坏笑,“你老是一副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背地里比谁都努力。竟然比我突破肉身丹田还要早,怎么看你也不像是天纵奇才。” 樊慈微微一笑,也不否认。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苍木宗吧?”杨义伸手用力抓着樊慈的肩膀,“反正你也没想明白以后要做什么。” “抓的这么用力干嘛,”樊慈挣脱开杨义的手,略微沉吟说道,“你若是要去,那我便陪着你去吧。” 杨义听完顿时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眼神甚是得意,抓起长枪说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小子有没有去苍木宗的能耐?” 樊慈躺的久了,多少有些难受,被他一激立刻生出玩心,缓缓站起,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道:“就你还考验我,要是都照着你来选弟子,那全天下修者还不把苍木宗的门槛踩烂了。” “哟呵,”杨义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把枪往旁边地上一插,“看你没带兵刃,我也就空拳陪你玩玩。” 樊慈仰鼻一哼,转身折下一跟树枝,鄙夷道:“等下输了又有好借口,我就用这根树枝也能打的你求饶。” “好小子,大言不惭!”杨义笑骂道,脚下一踢长枪,伸手抓住,横枪而立。 樊慈一甩手中树枝,遥指杨义,“来就是。” “看枪。”杨义说完一挺长枪,枪疾成影。 “不行不行。”樊慈退了两步,树枝一勾一带,将其化解。 两人嬉笑怒骂,你来我往,带起了丝丝风,卷下树梢几分发黄的树叶,红日西移,拉长了两个少年的影子。 第二章 日暮西沉,夜风微凉,枝头树梢传来沙沙声。 “你耍赖,”杨义气急道,他连着几枪取樊慈要害,可是他避也不避,只好调转枪头打在空处,樊慈就趁他来不及收招时用树枝抽打他两肋,“就是仗着我不会伤你。” 樊慈哈哈一笑,一步跨出举手就将手上树枝劈向杨义头顶,“现在知道怕了吗?” 杨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双双托枪格挡,目光一动,看向樊慈身后,喜道:“洛英妹妹你怎么来了?” 樊慈闻言一惊,忍不住就想转头,随即失笑,手上树枝挥动更疾,“就这样也想骗我?” 树枝甩在杨义腰间,疼的他一阵跳脚,将手中长枪一丢,手悟着被打到的地方,本想喝骂,可着实被打的不轻,倒吸凉气说道:“骗你干嘛?你自己看看背后。” 樊慈见他神情真切,两人腾挪闪跃自己正背对着来的方向,顿时惊慌,忙转过身来,放眼看去除了几棵树外空无一人,心里顿时叫糟。 只听背后一阵响动,人已经不有自主的向前扑倒,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正想着怎么雪这一脚之耻,前面已经传来一阵娇笑声。 抬头一看,王洛英就站在他面前,素白长裙,发髻垂在肩上,巧笑嫣然。 “你怎么...?”樊慈又惊又喜,立即将那点不快抛之脑后,一转念,嘲解道:“好啊,原来你们合起伙来拿我寻开心。” “哪有...”王洛英本来想辩解,但是看到樊慈脸上沾着碎草的滑稽样,只能用手捂着嘴偷笑。 杨义靠在樊慈身边,用手揉着他的肩,神气的朝王洛英一扬下颌,说道:“洛英妹妹看到我怎么把他打趴下没?” “我从树后出来的时候慈哥哥已经趴在地上了。”王洛英摇头解释道,一脸的失望显然对没有看见全程感到遗憾,樊慈气恼,一肘顶在杨义腰间,新伤旧患,疼的杨义哎哟一声怪叫。 两人你来我往不停的打闹,惹的王洛英花枝乱颤,这时候天色已经昏暗,风也更大了些,吹的她发梢飞舞。 好一会儿,王洛英才正色道:“你们两个别闹啦,海叔让我来找你们,这几日老老实实待在庄内,可不许向那次一样出去乱跑。” “怎么了,海叔怎么找你来传话?”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见王洛英神色认真停下手中动作,樊慈问道。 王洛英想起陈海说的话不禁脸一红,好在此时的天色已暗,没有被他们看出来,可羞赧还是从心底升起,嗔道:“赶紧回去就是。”说完便转身当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王洛英忽然的作态让身后两人摸不着头脑,用眼神相互告知自己的不解后,并肩跟上王洛英。 夜幕缓缓降临,三人踏上离山庄北门百步外小河的木桥,灰白的墙壁满是岁月剥落的痕迹。 紫日山庄依山傍水而建,大门朝东,围墙规整如矩,樊慈总感觉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是如此的突兀。 北门内有一个壮年男子,见到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快些回来。 樊慈和杨义在外面玩了一个下午,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路走来也未曾多想,自然没有开口向王洛英询问,此时才感觉气氛有些异样,平日里入夜时分庄里不应该静得如此怪异,异口同声向王洛英问道:“发生了何事?” 王洛英早已收起情绪,左右看看两人,轻摇螓首表示自己了解的也不多。 门口男子名叫霍欢,见他们踯躅不前交头接耳,压着声音喊了一句:“快些,快些。” 于是三人加快脚步,杨义与谁都能熟络,在经过霍欢时一收脚步,拿肩膀往他胳膊上拱了拱,神秘兮兮的问道:“霍叔,今天这是怎么了?” “庄主有令,非有命在身这几日不得随意离开山庄。”霍欢给了他们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示意他们快回去,他平日里也是风趣之人,今日难得严肃。 杨义还是不愿打消自己的好奇,问道:“那庄主去哪了?” 霍欢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摁着他脑袋把他推进门里,“别多问,你们可别出去闯祸,这次事态严重,可不止关紧闭那么简单。” “好的,霍叔,我们一定乖乖的。”杨义失笑说道,樊慈自然也是憋不住笑意满脸。 紫日山庄内又分了许许多多的小院子,众星拱月的将中原祠堂围绕,樊慈左右看看,紫日山庄虽然未曾被修者太多重视,可是立庄百年,繁衍生息人数不少。平常日子里在入夜时分,众人归来,无论是修炼,或是去云城理事,都挡不住一日奔波带来的饥肠辘辘,家常诱人,满庄都是佳肴飘香。招呼声、笑闹声今天全无,本该是人影攒动,灯火通明,今天却只剩三两盏灯火在围墙月洞里孤独照耀,夜风微凉,树影婆娑,只剩寂寥。 “海叔什么都没说吗?”樊慈皱眉问向王洛英。 王洛英听他问,乌黑眼眸里露出思索之色,认真说道:“海叔什么也没说,”然后又对两人告诫道:“既然不让我们知道,那定是有其缘由,你们可不许乱跑,早些回去。” 在两人点头答应后,王洛英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往自家院中回去。 “你说他们会去哪里?” “我想应该是去了云城吧。” 王洛英正要踏进院门,忽然听背后杨义和樊慈一问一答的声音,气恼的回头瞪视。 杨义感到一丝凌厉,连忙回头报以歉意的笑脸,解释道:“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 “哼!”王洛英娇嗔,同时赏他一个大白眼,又细细打量了已经闭口不言的两人一番。才打算进屋,在她身后的院墙夹道里传来脚步声,那里正是拐角处,来人看的到王洛英的背影,却看不到正在一旁的樊杨二人。 “洛英,刚回来吗?”来人却是未曾计较她的神态,开口问道。 正在好奇是谁的樊慈听到声音脸色顿时不悦,身旁杨义也是轻轻鼻哼,只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一向与樊慈不对付的东方景。 东方景两颌略窄,却也是俊美少年,衣着修饰不失翩翩,听到杨义的声音剑眉轻蹙,脚下未停,走进两人目光之中。 其父东方区是庄主东方辉亲弟,东方辉无子嗣,他便是独得恩宠。樊慈所知自己一家人是在自己出生前一年才来到紫日山庄,东方辉对他父亲樊伤敬重有加,但是东方区截然相反,说不上恨之入骨,但是冷眼相加在所难免。樊慈与他多有冲突,两人见面每每眼红,多少也受些父辈的影响,更别提少年人的情情爱爱。 冷清的院中,气氛滞固,就在四人都沉默的时候,天地倏地一亮,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让四人心中大惊,不约而同的眯着眼朝光亮看去。 天地间亮如白昼,湛明的天空和皓白的云,就如樊慈在树荫下休憩时所见的那样。谁也想不到这突然间会昼夜交替,惊的连惊叹也忘记。 两个呼吸过后,光芒渐弱似春日融雪,被如潮水般的黑暗涌上将它吞没,远远拉扯的人的、树的、房屋的影子随着光线渐弱缓缓回归本体。夜幕重归,东边剩下的一点明亮是在云间躲藏的月。 在那光芒消失的地方,他们都知道,是中州最中心的地方,通天峰矗立的地方。 第三章 紫日山庄虽然自称是东州的门阀势力,但所处的位置却在中州境内靠近两州相交处。 这片大陆有城而无国,强者施以指令,弱者追随,一个个势力派别便是生存之道,善恶泾渭分明。唯独商盟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其中,不论烟火繁华的大城,还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商盟总能染指。即便那些遗世独立的大宗大派的弟子也商盟有所瓜葛,如紫日山庄这般自然是千丝万缕的联系。 樊慈听闻的世界里,西州恶人遍地,邪魔教派到处皆是,北州和南州则正邪双方此强彼弱,风水轮流,东州要平和的多,爱闯荡立高志的人士最不爱在东州无所事事。 中州却是不同,商盟在中州来往最频繁且设商楼一栋以供商讨之用。利来利往哪顾得上谁人善恶哪家忠奸,争斗自然多,却总是因利而起,因利而泯,正邪卫道也会给商盟三分薄面,若是苦大仇深另当别论。 奇光褪尽,四人才从震撼中清醒,双目难以自主的看向身旁人,写满难以置信,似乎想要别人告诉自己这些全是错觉。 “这...这是...”王洛英看着樊杨二人,想问却又知道是否有必要去问。 “这定是今日庄里十室九空的原因,绝不是寻常光亮。”东方景目光久久未从光亮消失的地方收回,笃定的说道。 “说的好像就你知道似的?”杨义啐了一口,呛声道。 东方景眼角抽搐,愠色从中一闪而过,背对着他们,并没有让他们发现自己脸上的小小的变化。浮起一丝冷笑悠然说道:“如此大事,若不去见上一见,岂非是人生一大遗憾,”转过身来,温柔的对王洛英说道,“洛英,等我回来就跟你讲讲所见所闻。” “哼!我们自己会去,不需要你假情假意。”杨义听他说话像是极亲密之人顿时勃然大怒,未待满脸不悦的樊慈有所表示,阴阳怪气的说道。 “杨义你住嘴,”王洛英闻言急道,“庄主已经下令,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你们俩不要闹了!”王洛英虽然比他们几人都要小,但内敛的性格,让她远比他们知轻重。 “哈,你们就听洛英的吧,待我回来就会告诉你们发生何事,放心吧,我绝不会藏私的。”东方景在旁开口劝道,颇有几分善解人意的味道。 “少在那里假惺惺的。”杨义不加掩饰的嫌恶道。 “杨义!”王洛英眼瞅着他们之间冲突一触即发,喝止道,“你少说两句。”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与你们争口舌之快了,先行告辞。”东方景立即藏起眼里的一丝怒意,夜色下更像是面不改色,拱手一礼朝庄外走去。 “洛英,我们就是去看看,不会有事的。”樊慈目光片刻不移的落在东方景的背影上,坚定的说道。 “我说了不许你们去!”王洛英急的跺脚,张开双臂站在两人面前,言语里已经多了几分威胁。 两人像是没有听到王洛英的话,相互一点头,分别王洛英的两旁走过。“洛英,我们迟早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啊。”樊慈在经过王洛英身边的时候轻声说道。 王洛英轻声一叹,嘴唇抿了抿,一脸无可奈何,还有些怄气,转身往自家院子走去。 在山庄围墙的角落,樊慈站在杨义的肩上,偷偷的探出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终于摸清了外头李家大叔的动向。 樊慈脚下一点,无声的跳上墙头蹲伏下身子,伸手勾了勾示意杨义跟上,然后一跃落在地上,四下里不住的观察。 杨义翻身而出,不偏不倚骑在樊慈肩上,两人同时骇了一跳,一人抬头一人低头,都的一脸的纳闷。 樊慈极度不情愿的拱拱肩,提醒他下来,杨义正打算跳开,被他一动忍不住双腿用力,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樊慈眼角一瞥,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心中着急,抬脚就往旁边山坡跑去,又怕杨义摔下发出声音将两人暴露,两臂勾住杨义双脚,就让他挂在自己身上。 杨义明白到危险,心里紧张于是全身使劲,让自己能够牢牢的挂住,樊慈狂奔一阵只觉得喉间窒息,就快喘不过气,管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用力掰开杨义双脚狠狠往后一扔,扶着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杨义这一路颠簸的头昏目迷,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虽然山坡土地松软,也忍不住哎哟一声,幸得樊慈跑出去够远,有山阻隔,又有夜风吹动树林的声响掩盖。许久杨义才哼哼唧唧悠悠转醒,用力的合眼又睁开,想让自己眼前的一切不要晃动,试图站起来却只能歪歪扭扭的摔在地上。 樊慈喘匀了气,回头一看杨义的滑稽模样,顿时想要捧腹大笑,偏偏此时又不能放声,憋得眼角泛泪。杨义听见笑声仍是迷迷糊糊,也没看清樊慈样子,一摸自己后脑,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霎时清醒过来,瞧见樊慈在笑话自己,气不打一出来,起身就去追他。 樊慈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绕着树躲他,杨义左突右闪,奈何动作还有些许迟缓,就是抓他不着,正当两人玩闹时,忽然远处有人说话,吓的两人寒毛直立。 “喂!” 待听清声音时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充满疑问,来人正是不久前分别的王洛英。 “洛英妹妹,你就放心吧,樊慈不是跟那小子赌气,我们是真的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还没等王洛英走到面前,杨义先开口解释道,语气真诚,樊慈走到杨义身边对着她轻轻点点头。 王洛英睬也不睬杨义的话,径直走到两人跟前,娇哼一声,说道:“我才不是来劝你们的,我跟你们去,免得你们闯什么大祸。” 樊杨二人偷偷斜眼交换眼色,眼里满满的惊奇,还有些不情愿,小时候出去玩闹,王洛英总是那个拖他们后腿的人,无数次就因为她两人挨了长辈的惩罚。 “可是...”樊慈开口,可是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回绝的话。 “不许可是。”王洛英不等他说完,不快的打断道,“快走吧。”说完率先朝云城方向走去,从紫日山庄到通天峰,想要最快到达,云城几乎就是必经之路。 樊慈讪讪的住嘴,只能强颜欢笑的点点头。 待王洛英超前几步,杨义回头给了樊慈一个暧昧的眼神,回应他的自然是后者的白眼。 在三人相继离去之后,远处山坡的拐角处一个人影默默的走出,嘴角阴森的冷笑,看他们已经走远,又慢悠悠的往紫日山庄走回去。 第四章 “洛英,你怎么出来的?”杨义忽然问道,三人齐头并进,此去通天峰路途甚远,心里想的只是去看看见识一番,预想不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都没有吝啬混气,一路疾行。 “就从西门走出来的啊。”王洛英不解的说道。 “李家大叔没有拦你吗?”杨义听罢一头雾水,疑惑道。 “我出来的时候门口没有人啊。”王洛英坦然说道。 樊慈听他们说话,本来想问她是如何知晓两人在山坡后面,然而想明白其中缘由,只是微微一笑,不作反应。 王洛英本还想问两人为什么见着她就跑的飞快,发现樊慈面带微笑的思索,好奇道:“慈哥哥,你在想什么?” 突然被问及,樊慈惊了一下,立马扯开话题:“想起以前的事,你总是跟不上我们。”其实他心里想的不过就是适才发生的事。 杨义听闻顿时来了兴致,“对对对,追不上就哭鼻子。” 王洛英俏脸生霞,怒瞪杨义一眼,威胁道:“这次你们两个都要听我的,否则我就去庄主那里告发你们。”语气里分明就是不容反驳,却惹的杨义一阵大笑。 夜色葱茏,明月在天边清冷,夜风柔柔的吹拂,吹在脸上丝丝冰凉,星光不显,轻云莫测,山野间声响悦耳,远处有清泉叮咚,偶然流泻下的月光替丘野披上银辉纱衣,也给喜悦的人儿,指明前路的崎岖。 一路穿行在平野之上,三人畅叙遐思,那一阵光亮激起他们无限猜想,离云城越来越近,路也渐渐变得平整起来,樊慈突兀地‘咦’了一声,满心疑惑地回头望去,可是身后空空寂寂,莫说半个人影,浮云恰恰游到玉月前,树影亦是朦胧形幽。 “怎么了?”杨义扭过头问道。 “没什么。”樊慈摇摇头,含糊其辞道,低头沉吟一瞬,扭头又向后瞥了一眼,夜色如旧,一幕月光照耀而过,看清的不过是乱石一堆,凄凄荒草。 樊慈的怪异全写在了脸上,谁也能看得出来,王洛英担心道:“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樊慈强起一个笑容,嘲解道:“大概是我太怕回去要受罚,才疑神疑鬼了。” 杨义哈哈大笑,伸手抓着他肩膀,“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嘛。” “只要你们听我的,肯定不会受罚。”王洛英肯定道。 言语间樊慈莫名的担忧丢进心底的角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王洛英幽幽的一个白眼,说道:“只要不闯祸不就好了。” “啊...是啊,是啊。”杨义震惊的瞪着眼,打着哈哈说道,“樊慈,是吧?” “是...是...是。”樊慈听他问起自己,愣愣的回答。两人一问一答,别说神情,就连眼神也未有丝毫变化。 王洛英听他们再明显不过的敷衍,不悦的一人赏去一个白眼,同时嘴里不服的哼了一声。 樊杨二人听到她更似撒娇的声音,眼神交换,忍不住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及她的窘迫,任其追打二人也不肯收起笑声。 欢声笑语霎时充盈这小小一方,而除此处外,却静如鬼域。 笑声渐渐消止,就在他们嬉笑得感到趣意不再时,忽的一阵冷意袭来,樊慈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秋日晚凉,却还远不及到能让他感到冰冷的程度,转头看向杨义,见他也是一脸迷茫,顿时感到不妥。 这时候杨义的目光也投来询问之意,两人目光交触不由自主的同时一起扭过头看着王洛英,见她并无异样。 王洛英被他们整齐的的动作吓了一跳,本想问,却发现他们两人神情凝重,涌上心头一阵担忧,还没来得及去猜测会是怎样的事情,身旁两人同时止住身形,一左一右将她抓停,护在两人身后。 无端端从骨子里渗出丝丝冰凉,王洛英面上渐渐露出惊恐,两人肩背给她的安全感,如何抵消这发自内心的惧意。 风啸如鬼唳,无垠夜色下仿若置身幽冥炼狱,月光不知何时悄悄隐匿,天地无光,有眼如盲,王洛英急促的喘息着,靠在他们身上,轻轻的颤。 樊慈感受着背后她的惊恐无助,有种想拥她入怀呵护的冲动,委实是他同样害怕,只是不敢破坏三人这不多的勇气,哪怕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风吹着他们的衣襟发梢胡乱的摆动,此刻唯有静静的等候,未知的凶险如流沙将恐惧慢慢填充进他们的心底。 “哈!” 黑暗里传来一声讥嘲的笑声,樊杨二人同时用目光寻去,可是虚无的暗黑里,不见纤毫。 只听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鄙夷的说道:“三个小娃娃,也能引起弄鬼老人的兴趣吗?” “嘿嘿,”另一个声音在笑着,笑声像是夜枭啼鸣,“嘿嘿。”随着他的笑声,鬼哭狼嚎的声音直往他们两耳里钻,听的人一阵心烦意乱,王洛英捂着嘴,这声音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这里还有一个女娃娃呢。”弄鬼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用他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音调说道,“明明就是会很有趣。” 樊杨二人听的大怒,然而不敢有言语的反击,唯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王洛英,象征性的保护着她。 “哼,”之前说话的那人显然对他的为人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就你,能行吗?” “你!”弄鬼老人暴怒喝道,随即又冷笑起来,“难道你行?长的五大三粗,还自称幽谷仙,整天在谷里搞些阴阳怪气的事,怕是喜爱男娃娃吧?” “呵!”幽谷仙的声音仍旧充满不屑,“我可不愿与你逞口舌之口,先行一步。”声音已经随之远去。 再没有人说话,无声的折磨仍在继续,风声混合着他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让气氛更加变得压抑。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围的声音时高时低,似乎群鬼徘徊游荡。 “嘿嘿嘿嘿。”弄鬼老人又笑了,像是在耳边,也像是在天边,听的人心里发怵,每一声都捶打在心间的软处。 第五章 弄鬼老人只是笑,若有所思的笑,笑了许久许久,声音仿佛只是融进风里,风不息,笑声也不会停止。 樊慈心中不明所以,伸手捅了捅杨义,后者狠狠的惊了一下,才轻吁闷气,抓住他的左肩轻捏以作回应,他也同样感到奇怪。 黑暗里不知道有什么人,三人只能静静的等待着,也仅能等待,刀俎鱼肉分的清楚。 笑声倏地止歇,变作几下咳嗽声,顿时令三人心神紧绷,混气从丹田涌出,准备做殊死一搏,哪怕以卵击石,也不肯束手待毙。 “不必,不必。”弄鬼老人轻蔑的劝慰道,声音还是那么刺耳,“确实还有要事要办,就不跟你们几个娃娃浪费时间哩,快回家睡觉吧,嘿嘿嘿嘿。” 笑声还是那样刺耳挠心,只是愈渐远去,不消片刻只剩隐约可闻,随之消弭的还有风声。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叫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乌云也恰逢散去,露出缺了一块的月亮,月华如水,清晖洒满大地,眼前忽然明亮,山丘树影重新出现,互相看了看,神情复杂,竟像是劫后余生。 王洛英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双眸里的恐惧仍未衰退,略带着哭腔的说道:“我们快点回去吧,再往前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王洛英身子轻轻的发颤,垂下头。 樊慈伸手搭在她肩上,迫不及待的想要答应,他和杨义打算长长见识,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危险,更不能够让王洛英以身犯险。 “不行!”杨义突然打断道,面对两人惊奇不已的目光,指了指来时的路,继续道,“我们已经走了太远了,这一路回去难保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们现在离云城更近,庄主他们应该都在云城,我们现在去云城,哪怕受罚也要比再遇上邪魔外道要好。”杨义是突然的冷静,他的背上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两人顺着他的手,回望来时的路,这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早就不知所踪,隐约可闻的是树叶在风里的沙沙声。樊慈正犹豫,忽然想起先前感到的异样,心中本想反驳的话悉数咽回肚里,张张嘴,并没有将自己的这点思绪透露,生怕早已深陷恐慌的王洛英会不堪重负,于是强颜欢笑附和道:“他说的对,只要去了云城,有庄主他们在,就不怕这些恶人了。” “真的吗?”王洛英将信将疑的问道,樊慈的表现不足以将这些阴霾扫空,“可是,万一庄主他们不在云城呢?” 樊杨二人不由得对视,东方辉一行人在云城,仅仅是他们自己的猜测罢了。 前路迷茫,退路凶险未知,杨义顿时犹豫不决。 樊慈见他的样子,心里不免着急,他现在坚信自己先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那路上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不敢确定,更不感冒险,着急的用眼神示意杨义。 杨义抬起头看见他急切的样子,心里纳闷,两人长久的默契使他选择信任,沉吟道:“放心啦,庄主他们肯定会在云城,毕竟云城的安危一直就是紫日山庄的头等大事。” 紫日山庄和云城息息相关,互利互惠,毕竟不像大宗门虽然隐逸山野但是仍有无数人前去供奉,云城的几个长老也都是以紫日山庄马首是瞻。 “那...那我们快些去吧。”王洛英忙乱的说道,其实这时的她哪有什么决断,刚才争辩也只是畏首畏尾。 见她同意,樊慈松了好大一口气,与杨义对视点头,两人分左右带着王洛英朝云城疾去。 行了几里,忽然从暗黑里传来细小的动静,三人如惊弓之鸟收住脚步,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再一听,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野兽穿行其间引起的枝叶拍打声再响了几次便悄然无动静。 几乎同时,樊杨二人一起吁了一口气,听见对方的作态两人只能相视一笑,脸都有些红了,王洛英垂着头,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心惊胆战的胆小模样。 无话可说,鼓劲的话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三人继续前行。一炷香的时间,途径一处茶摊,在这条路上唯一的茶摊,平时来往的人到达这里时基本都渴了累了,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好,樊慈也来过两次,计算了一下路程,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到达云城。 茶摊里黑漆漆的,桌凳早就收拢进屋中,先前都是白天来,看到的都是热热闹闹的场景,晚上却阴森森,仿佛从未见过这里。 思绪就这么游离了一瞬,又立即被前方的动静拉车回这苍茫夜色里。 无需思索,无所考究,前面是真真切切的打斗声,就在樊慈愣神时,杨义率先反应过来,“快来。”拉着王洛英往茶摊而去,茶摊是这里最好的藏身之所。 刚躲进茶摊内,就听到前面有人大喝道:“妖人,今日看你还有何手段能够走脱!” 话音刚落,光影乍起又消,撞击之声在不远处响起,随后就是阴冷冷的笑声。 “元峰,久别无恙啊,倒是长进不少。”阴冷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说道。 “闲话少说,今日定与你做出一个了断。”被称作元峰的汉子恨恨说道,仇怨再明显不过。 “今日来此可不是要和你喊打喊杀,你若是放不下旧事,来日你我相约生死,我随你意,你看如何。”声音这般平淡,还带着一丝不耐烦,与元峰的光火截然相反。 “哼!这事可由不得你,纳命来!”元峰怒吼着,手上长棍出招不留半点退路,实在难以想象过往是怎么仇恨。 樊慈探出脑袋,偷偷张望,只见得两个人影分分合合,棍剑分解,真气魔气交缠撕裂,元峰显然不敌对方,可是偏就一股热血上涌,全然不顾自己安危的打法让对方颇为忌惮,更何况先前的言辞中,对方早已明意今日不想和他交手,倒成了难解难分的局面。 就在他们一攻一守打的火热时,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吕仲一,快点解决他,别耽误帮主的指令。” 吕仲一自然就是指得和元峰交手者,女子与他是同门,却只是催促。 “说得容易,”吕仲一恼怒道,“这家伙已经不要命了,万一我伤着了,不也会耽误事吗?” “你自己办事不力,留下的祸患,受点伤的代价还付不起吗?”女子嗤之以鼻道。 “啊!”元峰怒吼一声,长棍上青光大盛,当头向吕仲一劈打下去。两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对谈,激的他失了方寸。 樊慈全看在眼里,吕仲一的身形在这一棍之下犹如狂风下的蒿草,心里不免期待,为元峰叫好。北州风城元家的元峰,人皆言之长棍不屈,五年前一家被屠,只留他和弟弟死里逃生。元家向来正直,正道中人无不同情相助,没想到今日就被他遇见了。 吕仲一抬头看着迎面而来的长棍,动也没动,手里长剑也不打算抬起,似乎打算束手待毙,一棍之威竟至如此吗? 樊慈有些兴奋,他听到吕仲一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想到是谁了,南州落花城离恨帮,无心客吕仲一,绝非善类,刚才听他们话语间,元家满门尽殒,竟是与他们有关,心里不禁纳闷,元峰显然早知仇人是他,却为何从未与人说起。 就在樊慈暗暗叫好,元峰能除去一恶时,云峰的动作忽然停滞,涛涛真气倏地如烟尘散开,这一棍的威势荡然无存,吕仲一向后退了两步,长棍棍顶就在他鼻尖一寸划过。 樊慈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发生了什么,听得一声娇哼,“真不怕死?” 吕仲一哈哈一笑:“好妹子,我最信得过你。” 樊慈了然,他没看清,但元峰必定是死在那女子手里,目光寻找那个女子,见对方也正往这里看来,心头一震狂跳,急忙缩回到墙后,王洛英脸色煞白,紧闭双目,杨义则投来询问的目光,还有怒火在里面燃烧。 第六章 “那里有什么吗?”吕仲一问道,言语间很是随意。 “可能是老鼠吧,快点走。”女子随口敷衍一句催促道,细细的衣袂飘飞声随风传来,不带任何停留。 “哈哈,原来你怕老鼠啊。”吕仲一哈哈一笑,追着女子离去,声音渐远,“晚宴尽情欢闹,老鼠也当然想要分一杯羹,可是角落里,谁管它吱吱了几声呢。” 樊慈气血上涌,脸已经涨红,怒火让他的身躯轻轻颤栗,一言一语分明在讽刺藏匿角落的三人,可是他却连口舌上的逞能也做不到。 几番际遇让樊慈开始后悔出来瞧热闹的打算,自己是在跟东方景怄气吗?并不尽然,毫无根据的那一阵奇光于他真如诱惑飞蛾自焚的烛火,他想要一探究竟,哪怕就在周围听听传言的夸大也好,可是此间凶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根本就不是一场谁都可以参与的奇闻。 也不知道默然等待了多久,四周围再没有丝毫的声音,樊慈鼓起勇气,慢慢的探出头,目光所及之地只有生死不明的元峰。 “杨义,我们去看看元峰前辈是死是活。”樊慈犹犹豫豫地说道,他心里的惧意并未散去,可是就保留着一点希望,也许在不远处的那人还有一线生机。 等待了两个呼吸,却未曾听到对方回应的声音,樊慈转头朝杨义看去,见他低头似乎在沉思什么,正想开口再次呼唤,对方已经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好!”杨义简短有力的答道,目光坚毅,他胆色向来比樊慈更足。 樊慈目光里也焕发出一丝光彩,他虽然开口提议,可心里却是抗拒,杨义若是拒绝,他一定会打消这个念头,一场兄弟,他的支持能温暖冰冷的这个夜。 “洛英,...” “我跟你们一起去,别丢下我。” 樊慈想到什么,开口想要询问,王洛英惶急的抬头,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三人计较已定,谨慎的朝元峰所在地走去,樊杨二人并排,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支撑,王洛英在他们身后,低着头,视线里绝对不会纳入元峰,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在短短的时间之前还怒吼着要与对方清算自己的仇恨。 元峰趴在地上,脸正朝着他们,双眼紧闭眉宇间仍然是深深的痛恨和绝望。 “元...元峰前...前辈。”三人驻足在元峰身前两步,许久杨义才压着声音喊道。 风吹动元峰散乱的发丝,生死似乎已有定数,就在杨义打算上前确认时,元峰的眼睛微微跳动,就两人的惊喜中,艰难的睁开了眼。 “你们...是...谁?...为何...知...道...我是...元峰。”元峰目光黯淡,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心中疑问,虽然活着,但是气息微弱到随时将会断绝。 樊慈心中有所思,自然生出有几分戚戚感,抱拳如实道:“先前听闻前辈与恶人言语,才得知是前辈您,还恕晚辈无用,没能出手相助...” 樊慈还想要征求对方同意,让自己运功助他,虽然已无可能,可是愧欠感使然,他仍想要这样去做。话未说完却见元峰忽然目光里精光乍现,凛凛杀气喷薄,抬起的脸半边因跌落时擦出的道道血痕更显可怖,伸手想要去拿起自己的长棍。 元峰忽然的变化吓了他们一跳,忍不住齐齐向后退去,撞倒了在他们身后,刚刚才勇敢的抬起头却一时间被骇的呆愣的王洛英。 三人惊魂未定时,元峰的回光返照转瞬成空,手臂无力的垂下,头颅再次磕在地上,目光比之先前更加涣散,杀意消没,只留下哀求。 “求你...们...不要...说出去...不要...我不想...让元岭...知道...让他...平凡...活着...”元峰努力的说着,泪水就沿着他的脸落进地里,乞讨着他们的怜悯,“我的..弟弟...他...我的...” 迟迟没有等来几人回答的元峰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眼神再无半点光彩,张开的嘴,似乎还有企求的话没有说尽。 “好...”樊慈惊魂稍安,才低低的说了一声,然而面前只是一句听不到人言的尸体。 良久,风忽然大了一些,才让他们慢慢回神,杨义说道:“他刚刚是想杀我们吗?”语气里有后怕,有惊疑,有愤怒,先下的他难以理解。 樊慈双眼迷茫,没有言语,只是点点头。 身后,传来压抑着的抽泣声,樊慈顿时清醒,转身扶起王洛英。 王洛英顺着他的力量,半倚半靠在他肩上,哭声渐渐清晰可闻。 第七章 “何须诓骗我?”来人冷冷一笑,目光牢牢的定在樊慈双眼之上。 面对他的逼视,樊慈只能讪讪的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愠怒倔强的抬起头,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黑白相间的发髻有些松散,身上衣服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急掠而不太整齐,让人看着觉得风尘仆仆,面容并无出奇之处,双眼却格外精亮,听闻樊慈的反问,露出揶揄的笑容,似乎是被樊慈的样子逗乐了,不露痕迹的扫了另两人一眼。 “东方辉还要叫我一声老哥,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敢跟我这样说话。”来人露出轻佻神色,双手背负在后,做足了长辈的样。 樊慈一听顿觉诧异,他们出门并无在胸口佩戴紫日山庄的烈阳纹徽,而此人面生的紧,印象里未曾见过,不由得疑惑是如何认出自己的身份,难道确实是与庄主有旧? 念及种种,与身旁杨义传递眼色,得知对方同样不解后,樊慈抱拳躬身,恭敬问道:“敢问前辈名讳。”来人衣着简便,更无显露身份之物,樊慈的低顺之下实则戒心更加。 “哼!”来人冷冷鼻哼一声,教训道;“不必装出这副乖样,老夫张磨,你们大可去问问东方辉,听老夫一句,快快回家,免遭不测。” 樊慈心里生出抵触,又不敢发作,张磨说的是事实,况且渔樵散人的名号在东州也算响亮,目光忍不住看向他两袖,左手小柴刀,右手百折钓竿,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奇兵。 杨义也是吃惊,扯了一下樊慈的衣角,行礼回答道:“原来是张磨前辈,晚辈有礼了。” 樊慈无奈,也只能学他一并行礼,王洛英当然未曾落下。 “唉,”张磨看着元峰叹了一口气,又转头对三人说道:“料想你们三人是偷偷溜出,若是东方辉知道我遇上你们,却没有将你们送回,怕是要数落我不是,只是今日确实情况不同。刚才我来的路上,两个追踪你们的小贼我已经杀了,现在就安心回去吧。” 三人大喜过望,互相瞧了瞧,樊慈心中忽然一动,沉思片刻,也没抓住点什么由头,迟疑说道:“谢前辈出手解困之恩,然而我三人已经走的太远,离云城反而近些,如果前辈不嫌我三人碍事,还请让我三人远远缀着前往云城找到庄中长辈得以庇护。” 张磨只是冷冷的瞧着他,也不出言打断,目光闪动,却没见有什么怒意。 当樊慈被瞧的心里发毛之后,张磨才缓缓说道:“非不愿,实是难以护你们周全,前路有多少暗流凶残不可知,留有戒心无不妥,只是良言相劝还需听,好自为之吧。”说完张磨头也不回的往前消失在黑暗里,留下三人各自错愕。 杨义和王洛英都是惊讶樊慈为何有此不情之请,樊慈却是惊讶于自己内心仍不相信张磨。 “有什么不对劲吗?”杨义问道。 樊慈只是摇摇头,张磨的话让他心里更加不安,尽管无从说起,却难以释怀,许久说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杨义沉默,他信任樊慈,却也不敢怀疑渔樵散人的盛名。 “张磨前辈犯不着欺骗我们,他既然已经这么说,我们还是往回走吧。”王洛英见两人都不下决断,于是建议道。 第八章 衣衫猎猎声忽远忽近,又几下气劲碰撞的闷响之后,一个老迈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个小秃子,犯不上每次见着我都跟血海深仇似的吧。”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岂是贫僧一人与你有所恩怨。”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语调如诵经声悠扬,让人心神平和,又透着庄严肃穆。 “说来也怪,我怎会时不时就碰上你,也不像是刻意来找我麻烦。”老人听惯了这些加之罪的言语,全然不在意,反而对对方更有兴趣。 “我受命要除去世间邪魔,百鬼夜妖名头响亮五州之地,我怎可能不日日追查呢。”年轻人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似乎只是寒暄,而屋内屏气偷听的三人心中早就激荡难平,百鬼夜妖姬谊海的名声他们自然听说过,早年间一夜让十里之内六个村庄鸡犬不留,死装如出一辙,这里头可是包括了数位当时名气不弱于他的修者。 “你师父道微老秃子现在死了没?”姬谊海沉默一会儿,戏谑的话里好像还真有那么些关心。 屋内四人的心里又是翻腾,终于明白是谁如此大胆敢跟姬谊海这样说话,道微大师乃十静寺四位护法僧之首,舍利金身小成已久,一共只收过两位弟子,一位庆利,今年不过才八岁,另一位庆化二十有七,传闻离金身小成一步之遥,屋外定是此人,确实有和姬谊海对话的资格了。 “代师尊谢过关心,他老人家身体强健精神矍铄,还请放心。”庆化恭声回答,未失礼数。 “如此甚好,每回见到你,都有些想念那老秃子,不过今日无心与你谈论,这趟水混,你年少有为,可别在这里折了,告辞。”姬谊海的话音更像是长辈的叮咛,说完便转身快速离去,沉沉夜幕并未因他的动作有所涟漪。 屋外静了,风声比之前弱了不少,三人静候片刻又听庆化叹道:“救人为善,除魔为善,生死一念间,不如遁去,寻一处安乐地。” 随着声音渐低,三人才确认他也同样走远,目光交流间确认那些话是与他们说的,藏身此处,怕是早就被他们知道了。 “我们快走吧,怕是再多留一会儿,险恶难料。”杨义轻轻的打开窗,往外看去,漆黑一片,没能看到多远,回头说道,连百鬼夜妖这样的魔头也到了此处,怕是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太多太多。 王洛英点点头,早已迫不及待,正想将灯火吹灭,却被樊慈拦住。 “留着灯火,也许能让我们走的更加顺利。”樊慈说道,一次次的遭遇让他谨慎异常。 杨义明其意,虽然认为他想法有些太过夸张,却也不得不自言小心为上,遂将其他的灯台点上,屋中顿时通透的亮,樊慈撤下盖住窗户的布,三人快速的开门离去,回望一眼,屋中透出的光格外的显眼,任谁的目光经过也会多停留刹那。 三人不敢吝惜混气,不消片刻茶摊周围将会聚集许多人,只希望他们会遗漏掉在暗处飞驰的三人。 离开不过两里之距,樊慈收住脚步,转头回望,茶摊处隐隐有火光传来,吸引他驻足的是轰塌得响声,怕是茶摊已经不复存在,实难想象是有人闲着无事,还是想之前遇到的人那样大打出手。 “待将来有机会,要想茶摊主人赔偿道歉。”樊慈歉然说道。 “不必如此。”杨义脸上露出几分喜悦,茶摊倾塌,说明樊慈的想法是正确,“即便我们不如此做,这茶摊也难躲过今夜。” 樊慈摇头叹息:“总归是因我们而被毁。” “快走吧,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王洛英皱眉说道,重新进入夜色里,她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两人齐一点头,脚下发力,朝紫日山庄赶去,月光乍隐又现,星光在渐渐密集的云后偶尔眨眼,无法将前路照亮,凭记忆寻着路,磕磕绊绊,难免发出动静,好在黑暗也庇佑他们。 王洛英忽然惊叫,又迅速捂嘴,两人不约而同问道:“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两人看向她脚下,一具尸体,看僵硬的样子,怕是已经死去多时。面面相觑,这里离他们来时的路不远,现在想来阵阵后怕,不知该叹自己命大,还是蠢笨。 “别管这许多了,我们快些回去,庄主既然下令不许离庄,说明山庄那里才是安全的。”樊慈低声说道,其实心里陷入混乱,看来张磨得话并不假,那么自己是在担心什么? 另两人也有此意, 第九章 怪声如水蔓延,就在三人屏息以待的刹那已成为四面八方齐响,不自觉的背靠在一起,面色惨白如纸,额上背上冷汗泠泠直下,四顾无言,等待着噩运降临。 深寒漆黑的夜色围拢着他们,目不能视,耳畔纷扰,天地间只剩背上触来的熟悉且温暖的感觉,就算是如此,仍然感觉如芒在背。 不知多久后,怪声逐渐变慢,变的清晰,仔细去听能够分辨出每一下的声音,比之先前却每一下都更重,声音变化,像是石块在互相摩擦,听的人更加烦闷。 声音的变化更快了,前一刻像是石块滚动,随即又变成了互相碰撞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砸在人的心动,心脏也随着这声音在搏动。 就在三人气息愈渐加重,精神几近不支时,声音忽然都消失了,毫无征兆,更想不明白,三人不迷茫的四周乱看,耳旁似乎还在嗡嗡的响。 ‘啪嗒啪嗒’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三人前进的方向上发出,脚步声响彻暗夜山野,好似又走到了平地石板上,懒散拖沓的步伐,发出‘嘶嘶’的响。 “那里,不好玩吗?”一个柔和而又带着冷意的男人声音问道。 随着他的声音,环绕着三人零零星星的莹绿光点从地上飘起,光芒是冰冷的,幽幽荡荡,缓缓连成整片。 男人的身边尤其亮,白皙的面容映着绿光,森然诡谲,像是阴间来的使者带着勾魂的令。 相较之前无从看清时深恐不安,现在至少知道危险来自眼前人,杨义定下心神,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装神弄鬼,拦我三人去路。” 男人脚下不停,明明有摩擦带来的声音却不见地上留下痕迹,摇头哂笑:“可笑,可笑,是我在问你们,可不是让你们问我。” 樊慈因惧生怒,冷哼说道:“那里好不好玩,你自己去就是,何必来问我们。” 男人带着笑意轻蔑地看着樊慈,对他的怒目而视满不在乎:“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玩的事,你们现在就离开了不觉得可惜吗?” 樊慈看清了他额角似月牙似银钩的伤疤,也看清了他眼里的玩弄。心里怒意翻涌却深感忌惮,他手无寸铁,三人就杨义背着枪,而对方举手抬足间处处透着诡异,就算是戏法也足够震慑人心。 杨义投来目光,无奈而坚毅,两人都明白,不能寄希望会有人恰好就次经过出手相救,此处距通天峰太远,能人强者也不会在意这里,离山庄虽然不远,然而呼救遥不可及,唯有周旋甚至一拼以求生路。 两人一人一边同时抓住王洛英的手,对方姓甚名何还不得知,有所仇怨更是蹊跷,却明明白白绝非善意。 杨义握枪在手,恶狠狠的盯着他,其意不言而喻。 “哟哟哟,”男人一阵嬉笑,“手握手,心连心,只是问你们一个问题,就跟偷情被撞见似得,看来我小瞧了你们,倒也想试试你们真伪。” “你到底是谁,有何用意?”樊慈怒问道,随着真气运转,声音自有三分威势。 “我说我只是偶遇你们,想和你们玩玩你信吗?”男人随意地整理头发,面带微笑问道。 樊慈不答,对方全是嬉笑浪话叫人难以捉摸。 “你叫樊慈是吗?”男人的声音倏地转冷,目光一改不屑变成冷厉,从腰间抽出一柄仅有拇指宽的细剑,看着樊慈错愕的眼神,淡淡说道,“那就不需要问了吧?” 细剑在绿光里化作一道流光,直刺樊慈面庞。 ‘叮’长枪斜刺而出,点开了细剑,樊慈因为他的话愣神,杨义同样诧异,所幸反应及时,出手将其化解。 樊慈惊醒,脚下立即退开三步,同时将王洛英从自己身边推开,虽然毫无头绪,但对方已然表明自己就是他的来意,那么王洛英离自己越远便是越安全,也不会让自己束手束脚。 男人随手一挥细剑带起一片寒光,将上前拦截的杨义逼得连退数步,留给他一个琢磨不透的笑容,脚下一点,朝樊慈追去,手腕翻转,细剑抖动,乍现一朵绿色光芒的花。 樊慈眼前就是一片光影纷乱,似真还假,苦于出门未携兵刃,只能退避。修者以炼气为主,混气千变万化,随心而动作用无限,然而对敌时总归需要有趁手的器物,气随器动事半功倍,兼且混气护身损耗太大,有器物在手,就可减少混气损耗。 樊慈退的快,剑影更快,绿芒几乎就要扎进他的双眼里,情急之下脚跟顿地一矮身,放由细剑从他头顶划过,双手灌注真气向上托举,抵住了对方改刺为劈的手腕。 男人一步跳开,扭了扭微感酸麻的手腕,惊讶的看着樊慈,脸色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显然没料到他能够有这样机敏的反应,用半是称赞半是玩趣的语调说道:“不错不错。” 不等樊慈有所表示,在他背后一阵破风声响起,杨义看到樊慈安然无恙心里落下一块石头,不再分心之后长枪更疾,颇有一往无前的架势。 “也不错也不错。”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斜斜一刺细剑贴住长枪轻巧往地下一带,杨义哪知他有此一手,差些扑倒在他身前,扭转腰身,全身下沉,勉强站定,却收不回长枪,细剑已经举起,两人只有半根长枪的距离。 “杨义蹲下。”樊慈看见杨义有难心里大急,高声呼喊,正好还半蹲着,随手抓起几粒石子朝男人背后掷去,真气裹挟着石子动静十足,‘呲呲’的声音道道扰人双耳。 男人嘴角扬起得意的笑,玩心顿起,手中细剑也不急着取杨义性命,随着樊慈的话率先蹲了下去,杨义前一刻强行站定,双脚的力可还未散去,此时想要蹲下去几乎是在说笑,他倒是想看看伙伴误伤的情形会是多么的有趣。 可是在他面前,杨义竟然长枪撑地,轻轻跳起做了一个灵猴上树的动作。 第十章 杨义几乎是下意识的跳起,两人平日里打闹樊慈总是在故意给他发出错误的指令,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按他相反的意思的去做。 双脚刚离地,几颗石子从他脚下飞过,更多的结结实实打在那个男人背上,只听声音就人心里生疼。 那男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杨义刚一落地立马抽身后退,男人没有动静,却让他心里发怵,挺枪作势静待危险。 樊慈盯着他的背,静的像是石块,侥幸的想着自己情急之下扔出去的石子是不是发挥了大作用,目光看向杨义,见他神情分外凝重,心也更往下落,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男人许久没有说话,夜很静,静得像是荒山峡谷的潭底永远不流动的水。人也很安静,呼吸声都不敢轻易发出,莹莹的绿光似一团团有生命般张弛律动,然而悄然无声。 樊慈等了许久,心里渐渐着急,忽然生出立即离开的念头,又轻轻一闪而过,他不敢动,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暗涌将袭。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义绷着的身子有些发酸,他与樊慈有同感,而王洛英站在一边惶惶失神,娇躯轻颤却不敢有大动作。 动中有静,静的一切都本不该静的。 轻蔑,冷然的笑声由静中生出,低低地,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开怀,似乎真的是有很开心的事被他瞧见了。 “有趣,有趣,真的有趣。”男人站起了身,蹲了这么久,翠玉色的长丝袍挂下来没有半点折痕,手握成拳一下接一下的敲着自己的额头,笑着笑着声音又逐渐逐渐变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看来不能再跟你们玩玩了,已经不好玩了。” 被他的笑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三人,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看着他神情变化,有如癫狂发作,脸上淡淡的绿色,又添了几分诡异。 “那就...”男人的脸越来越冰冷,目光里的寒光比绿光更亮,嘴角轻轻抽搐,额上的疤痕也微微变了样,放荡的一张脸已是极为严肃,“不玩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天色终归黑暗,那些绿光就在那一霎消失不见,四人重新回到夜色里,一点寒光乍起,细剑带起微风,还有一点破风声。 “杨义你带着洛英快回去通知庄里长辈!”樊慈疾呼道,在光亮消失的刹那,樊慈眼前看不清一切,只有那点寒芒刺眼,猛然双脚蹬地,向后仰身飞退,鼻尖被混气扎的生疼。 “樊慈!”杨义大惊失色,脚下一踏提枪暴起,向声音来处冲去,“洛英你回去庄里通知,我和樊慈拦着他。” 枪刺空处,哪里还有人,声音逐渐远去, 第十二章 通天峰正南偏北一些,百里处有一片村庄,晌午的空气略有些温热,阳光下,日子是漫长却惬意的人的只想懒懒散散。 村庄名叫鹜梁,这个村的每个位置都能看见通天峰的峰顶,三千余丈,雄奇伫立,这是大陆的中心。 山腰起,白雪晶莹,溅起点点碎碎阳光,醒目而带着寒意,东西、南北两条山脉像是巨龙在中心交汇处,被通天峰这柄利剑钉在地上。峰顶的雪白地似乎不然地上尘埃,如果从那里往下看,尽览大地山河会是何等壮阔雄心,只是有的人上的去,有的人上不去。 鹜梁村村口,高高的木匾下靠北的木杆子下堆砌着巨大石块,一个满脸皱纹,身材精瘦的老头在石块后面探头探脑的观察,北面一望而去,地和天就在那遥远不止处的地方接成一条线,万般无趣,哪里有通天峰上热闹,通天峰耸立在那里,突兀也已成习惯。 老头姓胡,村里人都唤他老胡,他今晨已经是第三次放下手头的事跑到这里观察通天峰了,前两次都是被老伴责恼的揪回去,这次怕也没另一个结果,可是他就是想来看着,看看那通天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通天峰一直都是他最想要去的地方,年幼时他不懂事,指着通天峰说自己要到那上面去,拍着稚嫩的胸脯跟人保证,惹的大人们一阵笑话,没有人相信这个孩子会成为修者,时过境迁,他们的戏谑笑语并没有被驳斥。 天资愚钝,命运未眷,半生走南闯北的行脚商活计,让他阅历颇丰,每每撞见修者拼斗,他都要驻足观看,心里默默的自我安慰似的点评一番,时常恨不能自己上去代替了其中一人。他不想成为修炼真气仙风道骨的道门修者,不愿舍去生活的烟火气,六根清净修行舍利金身的和尚更是想也不会去想,至于邪教魔门,那是他认为的敌人,那些阴沉沉的魔功,如何看来也是十恶不赦之人,做一个修炼混气的修者,他就心满意足了。 “哎哟哟。”老胡忽然低声惊呼,他又听到了闷响声,声音不知道出现在何处。昨晚开始,这样的声音就不绝于耳,所有的动静汇聚向通天峰,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天亮的,半是害怕,半是兴奋,他渴望上去的地方似乎正发生着了不得的事。 老胡昨夜半梦半醒间打算好了早上起来定要去通天峰看看,可是真到了天亮,心里就打起来退堂鼓,只能远远的观察。 “谁!谁!”老胡忽然猛的抽搐一下,嘴里惊呼道,正聚精会神想着呢,脖子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骇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惊魂未定的四下里张望,哪见得到半个人影,心里惴惴难安,瞪大了眼珠子,不好的念头一股脑涌上心头,转身靠在巨石上,胸口一起一伏诉说着惶恐。 轻微的‘嗡嗡’声传进他耳朵,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声音就从他脚旁传来,一只飞虫在地上扑腾着,卑微的生命活不过四季轮回。 老胡气不打一处来,羞而成愤,狠狠的一脚踩了上去,使劲碾了几个来回,直到飞虫碎成细末混进土里才解气,他一贯讨厌虫子,小时候闹虫灾粮食绝收,可把他饿的够呛,平日里见到虫子也都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这只虫子还深深的侮辱了他。 “万物有灵,老人家何必动怒。”幽幽传来的慈和的语音,似宽慰似劝诫似警告。 老胡怒意上涌,呵斥的脏话差点便脱口而出,可是心里的三分警惕阻止了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两个人离村口足有百丈远,声音绝没有听出呼喊的感觉,更像是在他旁边耳语。 老胡忙不迭的鞠躬致以歉意,嘴里连声说着谨遵教诲,那两人的衣袍他也是熟悉,老者身上郁郁葱葱的繁密树枝,少年身上的零星的几片树叶,无一不阐明他们苍木宗修者的身份。 打量了一眼那老少二人,见他们不再留意自己,赶紧躲到了巨石之后,偷偷的看着他们,那看似缓慢的步伐,几步间就已经越走越远。 少年只是好奇的朝老胡这边瞥了一眼,又低头默默跟在老人身后,老胡以为是警告,一溜烟的跑回自己家里。 阳光仍然挥洒的全无偏袒,巨石投下的阴影随日头移向中天而越来越小,静谧里微微有些闷热,这是一个好天气,本该是找一处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呼朋唤友相聚闲谈的好时候,可是每个人都躲在家里,围拢出的小小空间更让人心安。 “寒松师叔。”少年低低唤了一声,欲言又止,轻轻的摇摇头,垂首继续跟着,老胡的落荒而逃他全然没有留意到。 少年叫做木原,自小便生活在苍木宗,总是沉默寡言,昨日机缘巧合跟寒松一起下山,便遇到了这等大事,此时此刻心里诸多好奇,可是张口就觉得不妥,于是作罢,然而已经喊出口,寒松必然会问他何事,心里已经计较出了几句敷衍的话。 “何必学你师父,有什么话就说,藏着掖着只会胡思乱想。”寒松没有回头看他,语气带着几分责备训诫。 “师叔教训的是,木原有一事不明,昨夜已经打探过消息,天玄珠不知所踪,今日缘何又返身回去那是非之地。”木原没料到寒松会这样直接,已然无可避免,便鼓起勇气恭敬地问道。 “这浑水为何要再去趟一遍吗?”寒松的反问没带丝毫的情感。 “是的,”木原心里有些怯意,他一向尊师重道,若是惹恼了寒松,心里定会自责,“师叔是要回去铲除几个为祸的魔头吗?” “哈哈哈,”寒松仰天大笑,仿佛无奈,仿佛耻笑,“你是生怕我说出什么不合你意的话吗?” “木原不敢。”木原顿时惊慌,停下脚步,深深一揖作为赔罪。 “除魔也罢,夺宝也罢,都是正道长,魔道灭,两者无异有何好问。”寒松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声音柔和说道,“你甚是聪慧,怎会想不明白,你是怕自己敬爱有加的长辈却有了你认为不该有的贪念吧?” “木原岂敢妄测师叔之意。”木原本要站起的身子,听完寒松的话又压的更低了。 寒松看着他许久,叹道:“千年铁木里的木玄珠早该让我们心满意足断了贪念是吗?” 木原身子轻轻一颤,心里所思所想寒松已经洞察。 “修者亦是人,正因为木玄珠,才知道了宝物的奇妙,才会对天玄珠更存贪念,人心不足,一切恶念都会有千般理由,万种应该。”寒松叹了一口气,这话不知是说给木原,还是说给自己,转身继续朝通天峰走去。 第十三章 “弟子愚钝,不能顿悟师叔教诲。”木原低着头,低眉顺眼,诚挚说道。 “你怎会愚钝,众师兄弟对你称赞有加,你说自己愚钝,岂不是说我们有眼无珠吗?”寒松要头哂笑,继续前进。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师叔不要误会。”木原发觉自己今日多说多错,急忙辩解一句,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寒松背对着他拜拜手,说道:“你回去吧。” 木原一个机灵怔在原地,瞬息又清醒过来急忙道:“弟子奉命侍奉师叔左右,愿受师叔责罚,不敢孤身回师门。”说罢又是恭敬一礼。 寒松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笑道:“你这尊敬师长比之你师父更青出于蓝。我并非责备你,我再去一趟通天峰,之后去云城与老友相会,你跟来无益。” 看着寒松步步远去,木原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远远的寒松一声长叹,说道:“你回去拾掇行装,告诉你师父,是我命你下山游历。”传来的声音充满感怀,“你从未真正进入到这个世界,人性对你而言都是遥远的存在。你聆听再多的师长箴言,遍览无数圣贤典籍,若不去亲身经历,总归只是虚幻的构架。那就像是一个枷锁,是一道看似牢不可破的禁锢,然而你无从得知,只需要心里泛起一丝波澜,这一切无形就将破碎于无形。最可怕的是即便你做出一些疯狂的事,你仍然会认为自己是对的,因为你不曾懂得,终有一天你会惊觉自己的世界本就是空空如也。” 木原呆驻原地,双眼眨也不眨,原来的恭顺暂时遗漏,惊奇、疑惑在心中来来回回的交替,曾几何时他质疑过他这半生的所见所闻,那种近乎于偏执的认同,到今天却因为极度信任的师长那一句句平淡而刺心的话出现了丝丝裂缝。 “师叔,我...”木原如鲠在喉,有话难吐,寒松一席话之间脚下未停,背影依旧挺拔,却早已越来越小,然而余音绕耳字字不湮。 “去吧,去吧。”寒松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把木原从心里的迷雾中暂时扯了出来,木原抬头看去,寒松正背对着他摆摆手,话音未停,“当你明白人性中善与恶的交替,明白自己内心深处地渴望和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木原看着寒松的背影渐渐消失,踌躇许久,面上始终不再有变化,心里想着既然师长有命那便去看看吧,山下的世界从别人的嘴里听来是那样的不该存在,又充满乐趣。 寒松并不在意木原何时离去,脚步仍是不紧不慢,却转瞬已在远处,抬头将通天峰收入眼里,眼神露出淡淡的希冀与后悔,不多时双眸隐隐泛出凶光,也不知是否是这一路上见到的那几具穿着正道门阀衣饰的尸体让他有所愤懑。 “……都说神仙滋味妙,金殿玉楼,奇葩琼浆样样好,转头来清规戒律,千万不许一心想往凡处逃;又说凡人才是好,眷侣陪伴,悠闲自在天天笑,到头来体老貌衰,不绝愁苦却求长寿把天超……” 忽然就从寒松前方传来一阵歌谣,歌唱的不堪入耳,简直就是刻意扯着嗓子在胡言乱语一般。 寒松身躯微震倏地会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不免苦笑,暗叹心魔之可怕,往往就在一念之差一生努力就将付诸东流,定眼看去,迎面走入他视线的是个蓬头垢面,破衣敝履的僧人,步态恣意晃晃悠悠,嘴里还不肯停歇的念叨着:“空烦恼,空烦恼,人心不足怎生好...”声音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距离而模糊,说这人是洒脱,然而形貌不雅,是世间看透表象的一过客,更是赖活此生的快乐人。 “道济大师。”待那僧人走进,寒松行了一礼,能让他主动行礼招呼的,岂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这一礼多少也带有些感谢之意。 第十四章 夏之末,秋未落,满地哀凉。 “空烦恼,空烦恼...”寒松的耳边似乎仍旧环绕着道济的唱的歌谣。 站在通天峰东边山脉离主峰五里处的山脚下,从这里看去,巍峨高耸,直入云霄,不堕通天之名。如果道济身在此处该不会似先前一般玩闹不羁吧,寒松这样想着,确如道济所言,纷争已经止息,远远的总有三三两两或者孤零零的身影四散离去,每个身影都小心翼翼,距离一旦变近就会紧张万分。 这一路到此,地上血迹不绝,死尸不断,越靠近通天峰处,四顾见处触目惊心,人命之贱,如修者有何特别。寒松蓦地止住目光,惊疑交加的看着地上老人尸体那熟悉的面孔,这风烟老人与他颇有嫌隙,两人曾经交手数次,每每阴差阳错叫其走脱,今日再见却是一动不动,没了生息。 ‘他何时杀此人?’寒松脑海里闪过疑问,吸引他目光的不是风烟老人,风烟老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吸引他注意的是风烟老人的死状,他太熟悉了,就算昨夜已死,仍是新丧,可是却如同风干陈尸,刀口也正是昨晚那人腰间所携之刀,不禁面露思索,无甚意识的瞧瞧四周。 寒松的出现让不少人心神再次紧绷起来,亦有不少人期待他能出手留下一些邪魔歪道,这目光扫过,顿时让人心中情绪翻涌,最忐忑的要属西北黄天沙漠五鬼楼的魑魅魍魉妖五人,寒松的不期而至,他们是距离最近的人,再看到寒松的异样神情内心变得惴惴不安,寒松的威名不是经过一番苦战之后的他们能够去挑战的,此时正缓缓退却,心神凝聚生怕寒松发难。 出人意料的是寒松并没有发难,甚至看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昂首茫然地看着通天峰的峰顶,雪白的锋锐的,与旁边柔软的云截然相反。 过来许久,云已经变化多端,五鬼早就溜得远了,等待他出头的自居正道者们互相看着身旁人脸上的疑惑,却不敢上前询问,若不是还有一些风让寒松须发衣摆轻轻飘动,就像是静止了一般。只听的悠悠一声长叹,目光里生出丝丝笑意,转身向西南方向离去。 樊慈躺在木床上,充盈室内的阳光不断刺激他闭着的眼睛,眼睑轻轻跳动,缓缓睁了一条缝,看着陌生的老旧梁木,不知身在何处,猛地想起昨夜自己被人追杀,发出低声的惊呼,睁大眼睛坐了起来。 周身传来阵阵痛楚,让他清醒不少,看了看手臂上缠绕的白布,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修者能御气抵挡伤害,却不是每一种混气都治疗伤势。 樊慈身处在富庶农家的卧榻之上,棉被是新的,屋子收拾的很是干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窗棂图案画在地上,没来得及多想,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昨晚遭遇历历在目,门外会是谁,是救他的人吗? “樊公子你醒了吗?”门外传来老迈粗犷的问候声,樊慈细细回忆,声音似乎不对,彻底昏死之前听到的声音都是中气十足,忽然又想起什么,眉头一皱,此人是谁,为何知道自己姓氏,还是自己听错了? “老人家,这里是哪?”没能整理出头绪,樊慈索性开口问道。 “公子不介意的话,老朽就开门进去啦?”老人的声音很恭敬。 樊慈应了一声好,老人推门而入,手里还托着一个木盘,里面是一晚稀粥和两碟小菜。放在小圆木桌上,柔声问道:“樊公子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樊慈答道,想了想,问题如连珠:“老人家怎么称呼,是您救了我吗,你我素昧平生如何知道我的姓氏?” 面对樊慈的连连发问,老人家只能抱以歉意的微笑连连摆手,说道:“老朽名叫莫当,昨晚有个中年人把你送到我这里,留下银两要我照看好你,我推不得,就收下了,他叫你樊公子,我便跟着叫了。” 莫当是照实回答,却没有樊慈想要听到的内容,于是又问道:“救我的人是谁?” 莫当摇头:“老朽也不认得。”想了想又说道,“腰间别了一把刀,两鬓头发有些白了。” 樊慈努力的回想,记忆力似乎有这样的人,难道是庄里长辈陈温吗,如果是他,为何不直接带自己回庄里。 看樊慈在想着事情,莫当也不打扰,摆弄好碗筷,正准备先叫樊慈喝点稀粥垫垫肚子,樊慈自己却跳下床,朝门外走去。 莫当也不阻拦,跟着他走出屋外,看着外面抱怨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晚上歹人横行,到处打打杀杀的。” 樊慈可没心思跟他探讨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想起了昨晚与自己同行的杨义和王洛英,不知道他们是安是危,问道:“他就送了我一人来吗?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莫当摇头说道:“没有,他走的着急忙慌,大概是还要什么事情没有办好。” “如此,莫老,小子先行告辞。”樊慈看着屋外说道,阳光和煦普洒大地,偶尔传来声声鸟鸣,已不是昨晚夜色下的处处危险。 “樊公子,你现在老朽这里养好伤,再着急也先吃点东西。”看樊慈说完就走,莫当暗怪年轻人冲动,歹人哪里会走的那么快,他这里至少可以藏身一二,伸手抓了个空,无奈只能看着樊慈越走越远,于是只能大喊了一声小心。 通天峰西南方向五百里处,是一片丘陵,绵延了方圆百里,向西则接入了分隔中西两州的玄山山脉,丘陵北边潺潺流淌的小溪至西向东汇进落雁湖中,水声清幽,夏草仍绿,山与水之间是一跳让人心旷神怡的小路。 溪水倒映山色,微风吹拂粼光点点,一个中年男子骑着焌黑的黑鬓马徐徐前行,双眼将景色一一收入,疲惫的神色却挡不住眼里的得意。 山上有一团接一团的花簇,像是绿丝带上镶嵌的五彩宝石,这些花叫无果花,花色缤纷,在夏末初秋时节灿烂无比,然而却从不结果,只有一粒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种子待花落时掉在土里,来年又会迸发出炫目的花景。 最美的时候也正是里凋零最近的时候,夏花入秋,生机所限,敌不过四季轮转。 幽幽花香趁着风,不由分说的钻入鼻腔里,让人知道它的味道,马上中年男人眉头微微一皱,看到的夺目花景全透着一股终将凋谢的悲怆,无果花,听着不像是好的寓意。 中年人哑然失笑,暗想着自己太敏感了,这种患得患失地感觉以前可不曾有过。 第十五章 马上的中年人一身青黑色长袍,与华贵二字无缘,更是沾染了风尘,腰间横着一把狼牙刀,胯下黑鬓马双眼有神。 心情突然的变化,让中年人不再惬意的赏景,回复了以后的神态,头颅微微昂扬,相貌是那种平易近人的宽厚长者,只是骨子透着傲气。 目光倏地变得锐利如刀,落在前方颤颤巍巍走来弓着腰拄着杖的老人脸上。 “上官麟,上官门柱,别来无恙啊。”老人一身灰白色布袍在他面前十丈处拄杖而立,开口问道,干涩的嗓音顿时坏了这幅美景。 微风吹动老人稀疏的白发,佝偻的样子似乎弱不禁风,皱纹密布的脸上挂着挑衅的笑。 上官麟往左看了一眼,山林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顿时冷笑不止,“吕老头,如此阵势恐怕不是为了迎我回七星原吧。” 吕老头听了上官麟的话,嘿嘿的笑了起来,他有所倚仗倒是不惧,阴阳怪气的说道:“上官门柱既然知道老夫没那么好心,就把天玄珠叫出来吧,老夫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上官麟眉头紧锁,然后一脸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昨晚传言天玄珠出世,真与否还不可知,你就污蔑在我手中,想要杀我动手一试便好,何必空口白话,也不怕遭人耻笑。” “你既然求死,老夫自当成全你,天玄珠老夫自从你身上取来。”吕老头笃定的说道,木杖杵了一下地,那木杖杖顶是镂空的木球,与杖身浑然一体,木球内是一颗银灰色的骷髅头,发出一阵撞击声。灰蒙蒙的魔气缓缓升腾,骷髅头也随之发出朦胧荧光,刹那间阳光明媚的山脚溪边生出丝丝阴冷。 在骷髅头的轻颤声中,微风悄然而息,流水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静如鬼蜮,两人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上官麟从腰间抽出狼牙刀,刀身与刀鞘的摩擦声打破了混淆人视听的骷髅哀鸣,冷冷说道:“就凭你这冢中枯骨和小猫三两只也敢出言不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额上青筋突起,显然难以容忍,盯着吕老头的双眼杀意有如实质。 目光交汇,顿时让吕老头胆气去了一半,可是上官麟的话让他怒不可遏,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将死之人,他资质本不高,却总能够在拼斗中化险为夷,如今草草算来已超百岁,修为自然不低,平日里小辈哪敢说些不吉利的话。只是形容枯槁,若不是双眼精光吐露,谅谁也当他是死尸一具。 怒火冲散惧意,吕老头恶狠狠的瞪大眼睛盯着上官麟,手臂一抬骷髅杖挥舞起来,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响彻山水之间。 上官麟只是鄙夷的看着他,仍由他运功行招,周身上下血色缓缓腾空,翻舞不休,下一瞬凝成丈高人形,再一息过后,一具血色骷髅如恶鬼般俯视着吕老头。 吕老头作势欲扑,可是被这血色骷髅看着,心气又散了一半,心里明明知道这是上官麟的天魔煞气凝聚而成,便便就感觉像是真的又如此恶鬼要来索命。 上官麟目光里的鄙夷更甚,低喝一声,左手撑马头借力,向吕老头掠去,狼牙刀举起竖劈,那血色骷髅随着他的动作无声也无声的嘶吼着,黑鬓马受不住力,四腿一软匍匐在地,连马头也紧贴着地面,却是没受半分伤害。 吕老头心神俱颤,那从怒而起的气势烟消云散,比之上官麟的低喝,那血色骷髅的无声嘶吼从他心底激起恐惧,心里大叫不好,自己因暴怒失去理智,只认为上官麟早已疲惫不堪,竟想孤身敌他。 杖影急收,横杖胸前,惊呼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还不快快出来,真的等着给老夫收尸......” 话音未落,将杖身往上托举,上官麟的刀招毫无变化的砍在杖上,红色煞气随刀席卷而下,与灰色的魔气交织在一起,金木敲击的脆响震耳欲聋,气浪滚滚掀起大片沙土草枝,吕老头只觉得双手像是没了一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滑,划出两道土壑,嘴里一小口鲜血吐在胸前衣衫上,顿时腥红一片很是刺眼。 也是吕老头打斗经验丰富,竟给他勉强聚起一口魔气,双脚连连用力蹬地,手臂生死半分力,将骷髅杖往身后猛插扽住,稳住了身形,同时将煞气气劲沿杖尾泄出,杖尾恰好刺在石块上,一声脆响,石块崩裂成砂。 上官麟站在他前面,斜提着狼牙刀,双眼微眯,轻视之意淡去半数,单这一手泄劲的功夫就足以算进高手行列。 饶是如此,吕老头仍有苦难言,气势萎靡,经脉里虚虚荡荡像是魔气不曾有过,麻木感未消动弹也难,幸亏这一刀之后上官麟没有立即追击,而且山上传来暗器破空声,右边小溪里一人也同时冲水而出,否则他只能束手待毙。 上官麟向后半步,侧身让过,漆黑飞刀连柄没入草地里,右边水里跳出的人双手各一柄亮银匕首,左右成剪状,一刀划向他颈侧,另一刀取他腰间。 上官麟没有理睬他,而是向左看着另一人,从山脚树林里跃出,一柄宽刃铜剑,纹路精美,泛着幽幽绿光。两人都是黑色劲装,选择的时机已经最佳,手上招式奇诡,兵刃上混气凝聚成点,两人精于刺杀之道可见一斑。 上官麟转身面向持剑人微微一笑,脚下向后移去,竟是将自己背后空门送进匕首之间。持剑人大喜,转瞬心中又突突狂跳,盛名之下岂有虚士,无论上官麟背后的王小能否得手,他这一剑绝对是不死不休。 王小心中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此简单的成功是他不敢奢望的,可是又舍不得放弃,身子猛的前冲一步,匕首上混气凝聚更足。 持剑人忽然皱了一下眉毛,他先动上官麟后动,可是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王小的匕首离他背后已经不过两尺的距离,只差那一步之遥。 忽然两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上官麟已经变成背对持剑人,正面迎着王小。 王小两柄匕首已经受不住招式,心中惊惧也只能破釜沉舟,咬咬牙混气尽出,只求能有所得逞。 上官麟丝毫不在意两柄匕首的威胁,抬起一脚踹在王小胸口,王小闷哼一声,身子无力的向后倒飞,落回水中,两柄匕首同时划了空,上官麟借力扭腰反冲向持剑人,狼牙刀划过一道弧线看向后者。 瞬息之间的变化让他们猝不及防,持剑人手中剑招难收,眼睁睁的看着狼牙刀成残影砍向自己胸口,死亡地恐惧刺激他将所有混气调集胸口处,做最后的挣扎。 第十六章 “贾凝!”吕老头大声惊呼,然而无可奈何,电光石火间发生的这些,让他还没能重新调集魔气。 狼牙刀如约而至,贾凝眼里只有红涛扑面,那是无可遁形的无力,那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只觉得胸口传来剧痛,双眼一黑没了知觉。 不知生死的躯壳随着碰撞的力量抛飞,重重摔在吕老头身边,吕老头一步赶将过去,脸色更添阴郁。他一向看重贾凝,觉得他懂事,尊敬自己,哪想到遭此大难,胸口刀伤白骨可见,骇心动目,抱着一丝侥幸伸手探探贾凝鼻息,眼里露出意思喜色,上官麟并没有太把贾凝当回事,那一刀没用上几分力,最后时刻贾凝混气的汇聚让他生机未绝。另一边上官麟早已被黑衣人团团围困,吕老头赶忙伸手连点伤口附近的几大穴道,用魔气阻止鲜血流淌。 吕老头昨晚之后,用眼神示意几个手下将贾凝带到安全的去处,然后恨恨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上官麟,只是色厉内荏,不敢有所动作,上官麟身上翻腾的煞气似乎更红了几分。 身陷敌围的上官麟一脸地轻松,看了一圈蠢蠢欲动的黑衣人,然后从人群中穿过,盯着吕老头。 吕老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免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低头避开,内心早已是惶恐不安,他可是知道上官麟来这之前经历过什么,所以才敢图个虚荣孤身拦路,此时才明白宗主为何如此谨小慎微,定要宗内精英尽出,心里想着‘今日若是叫上官麟走脱只怕遗患无穷。’嘴上连连高喊示意众人上前定要将上官麟拿下。 离得近的几人最清楚吕老头欺软怕硬的秉性,今日若是胆怯不前,将来也会被他狠狠折磨,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将手中兵刃摆动开来,各个作势欲扑。 上官麟身前左右两人按捺不住,挥刀横看,奈何出手时便无甚气势可言,畏畏缩缩早就留了八层力来保命,相比之下在他身后的青年人举手一片剑影纷繁,倒是有几分模样。 狼牙刀只是轻巧的向上挥去,却好似早已摆好架势等对方砍来,两刀弱不禁风地被荡开,脑后剑刃颤摆的声音越来越近,上官麟半转上身,左手笔直的向后伸出,直接穿过剑影,那剑影顿时消散。 青年人全身僵直,双眼瞪的浑圆,所有人都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剑就离上官麟背脊两寸。 上官麟抽回左手,也不去管手上的鲜血流到指尖滴落,目光仍是牢牢的锁定着吕老头,周围的黑衣人不约而同的向后挪了半步,人多势众,却也传递恐惧,那个青年人瞬间毙命,倒在地上,脑袋和身体诡异的扭曲着,见者阵阵心悸,血滴落在草叶上,好像也能听到声音。 吕老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熊熊怒火,嘴里狠狠的啐了一口,瞥了一眼平躺山脚下气若游戏的贾凝,心里不禁暗骂那两个手下没用,那里怎么算得上是安全处,脚下一蹬,纵越到众人身后,那些踯躅不前的黑衣人立刻分开两边给他让出一条道。 吕老头硬着头皮朝上官麟走去,两人的目光就互相审视着,他是情不得已,他再不站出来,等这些黑衣人心气一散,那就真的要让上官麟从容离开了,心里不停的骂着真是一群蠢货,焚阴宗的脸面算是给他们丢尽了,无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黑色亮丝纹成的烈火图案。 上官麟的不光看似随意,实际认真的观察着吕老头的一举一动,这家伙的胆小反而能让他不露破绽,身旁的黑衣人虽然斗志消沉,但还是能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他还要等,等到他们彻底失去信念,活着等吕老头出现破绽,全力一刀将其击杀,摧毁他们留下自己的信心。 忽然,吕老头的眼里乍现喜色,上官麟面色一沉,冷冷的鼻哼一声转过身,煞气翻涌如风暴下的海面,微微抬起头,迎面是一朵硕大的剑影幻化盛开的花,比山上无果花花开的更绚丽夺目,也危险无数倍。 剑花蕴藏杀意冰寒,是一个身穿浅蓝色锦衣的中年英俊男人直接越过黑衣人的头顶,凌空袭向上官麟,吕老头伺机而动,以杖做枪,银灰色的骷髅像猛鬼追魂杀向上官麟后脑,黑衣人立即四散开去,依然保持着对上官麟的包围,只是把空间留给动手的三人。 上官麟横刀跃起冲进剑影之中,吕老头没想他以身犯险至此,让自己骷髅杖刺空,腰盘用力将杖向上撩去。 ‘叮’一声脆响,只看上官麟挥扫一刀,血红色的煞气过处,剑花转瞬成空,中年人心里也是惊讶不已,这一刀看似一力降十会,实则拿捏角度极为精准,自己虽说占据先机却没讨到半点便宜。 中年人心念灵动,长剑立刻竖斩向下压制上官麟手中狼牙刀,意图将他推向吕老头的杖击。 上官麟脸色还是从容不迫,双腿急抬起,又猛地向吕老头的骷髅杖蹬去,从上借力,双脚把骷髅杖生生踩到地上,吕老头脸上涨红,大喝一声将杖向上抬起。 中年男人心呼不妙,两人刀剑才分,吕老头这一下几乎是助力上官麟追击自己。 果不其然,上官麟面上冷笑不止,身影向中年男人暴冲去,狼牙刀斜斩,其威势断金裂石如嫩草。 “破!”中年男人大喝一声,剑尖魔气凝成一点刺在狼牙刀锋口。 闷响声让人双耳嗡嗡作响,长剑弯曲欲折,中年男人紧咬牙关,左手掐诀拍向剑尾,同时脚下用力,长剑绷直震颤不休,人应力贴地滑退,只觉得胸口发闷。 上官麟紧跟不辍,其身后吕老头也是紧跟不舍。 “凌霜,再退我们就跟不上了!”吕老头眼看愈落愈远,心急呼喊道。 凌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刚才的交手并不是他,他人至中年容貌却甚是年轻,只是岁月在眼角留下的痕迹已经深刻,俊朗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是大敌当前,与吕老头的气急败坏截然相反。 听到吕老头的喊声,顿时露出一丝不快,心里早就将他骂的没有个人样,可是现下不是找他问责的时候,脚下一顿,手中长剑再次化作杀机暗吐的花朵。 “三尺寒剑弄飞花,花剑凌霜,只是花吗?”上官麟冷冷说道,手中狼牙刀倏地变成一片刀影,煞气漫天蔽日将剑花淹没。 “一试便...”凌霜话未说完,笑容已经僵硬。 第十七章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莫当正把樊慈先前未吃的粥食收起,听到敲门声顿时有些紧张,谁知道门外又会是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麻烦在等着。 “谁啊?”莫当喊道,心里嘀咕着光天化日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魔头来找他这么一个普通的农夫麻烦。 “莫老,是我樊慈。” 莫当一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赶忙两步过去打开门,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与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方步下心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一把将他拽进屋中,探头往屋外瞧了瞧,赶紧关上门。 樊慈被他这一段动作搞的一头雾水,又听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邪魔歪道?” 樊慈哑然失笑,又有些感动,不好意思的说道:“莫老,我先前出去才发觉自己未能辨清方向,这才回来找你问问紫日山庄在哪边?” 莫当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低着头连声自语道:“是这样,是这样。” 樊慈正等着他指路,心里虽然纳闷也不好太过催促,只见莫当猛地抬起头,一把抓着自己的胳膊就往屋里扯,坚定地说道:“我本事全无也知道这会儿外面不安宁,你可别想推说无碍,别说给你指路,就是门也再不能给你出去了。” “可是...可是...”樊慈不免着急,他心中顾虑未解哪愿意在这里躲藏,“我父母定会担心我安危,我为一时不涉险,岂不是大不孝。何况外面真的鸟兽散尽,我只要小心些,哪会有什么危险?” 樊慈生怕自己用力莫当会禁受不住,半推半就跟他进去屋中,眼神极是认真的看着他。 “不可,不可。”莫当摆摆手,一脸的责备,在他面前的是个半大的孩子。 “莫老,你拦我不住的,实在不可我就一路往东去,寻人便问,不消一日也能归家。还是指点迷津让我走吧。”樊慈正色道,显然已不打算再和他纠缠。 “嘿,”莫当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你就不能听声劝?你既然是紫日山庄的人,就更该明白事理,即便你父母对你思念已久,也断然不会让你冒着危险回家,歇上一天,等风平浪静了,回去与你父母好好解释,他们定不会怪罪你。” “我...”樊慈竟被莫当的一番说的语塞,无奈摇摇头,冷静道:“可是我终究不能久留,莫怪我无礼。” 莫当看着他突然急转直下的态度,心里打起鼓来,少年人冲动,怕是再硬拦反而闹得不愉快,于是商量道:“那便这样,我出去观望观望情形,若是无需忧虑我就告诉你怎么出这山岭最快,怎样去紫日山庄最近,你看可好?” 此人对自己有恩,更处处为自己着想,樊慈实在不能狠心强逼,于是只能点点头算作答应,心里计较着但凡他去的久了,自己定不多留片刻。 凌霜只觉得力不从心,眼睁睁的看着煞气如洪水猛兽要将他吞噬,自己的幻花剑取不得半点巧,娇花哪经得起狂风骤雨的蹂躏。 收剑后退,长剑全力划出两道魔气,脚下不停退却,两道魔气顷刻消弭,心中清楚不能有所保留,双手握剑柄竖在面前,低喝道:“落雪飞花。” 只见煞气狂潮的前头,凌霜锦袍猎猎不休,发丝飞扬,就在他身体周围的一尺距离,一朵朵冰凌结成的花凭空出现,滴溜溜转着,落着,落到地上又消失不见,这些花并不被激烈的魔气所影响。 红浪吞没人影,那些冰花也没能幸免,只是不知落尽了,还是七零八落找不到了。 煞气停止了奔流,环绕翻腾,吕老头堪堪追上,双眼里尽是担忧,步伐稍稍迟疑,咬咬牙心里发了狠,灰色的魔气腾腾袅袅,杖尾尖处开路,破进煞气之中,凭着印象前进两步,隐约见那前面一朵硕大的淡蓝色花骨朵里凌霜双手握剑,苦苦的支撑着上官麟的刀,那煞气环绕,道道如恶鬼冲击着那冰花骨朵。 倒不是与凌霜的情谊逼着吕老头冒死相救,如若凌霜倒下,那他即便活过今日,也迟早会是上官麟刀下亡魂,活了一世哪还不明白唇寒齿亡的道理。嘴里大喊着让凌霜撑住,双手舞起骷髅杖,魔气波波吐露,艰难挪到上官麟身后,瞅准了他的背影骷髅杖拦腰挥去,杖首处响起凄厉的呼啸声,听着只叫人心神不宁。 这一下虽不敢言志在必得,多少也有七八分把握,然而却一脸茫然,骷髅杖过处竟空无一物,仿佛上官麟只是他的臆想,可是凌霜和那冰花骨朵就在他面前三步。 “快躲!”凌霜强忍着胸中刺痛大喊着提醒道。 吕老头脸色大变,上官麟又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就在骷髅杖挥过处面对着他,狼牙刀风驰电掣朝他脑门袭来。 吕老头手中骷髅杖来不及收回,腰上也是生不出力,面如死灰的看着红色煞气裹着寒光来取他性命。只听得清脆断裂声在上官麟背后响起,那刀那煞气缓滞一瞬。 凌霜嘴里大口吐着血,单膝跪在地上,长剑撑立,胸口起起伏伏,脚下一朵盛开的冰花,正不断的无力粉碎。 就在吕老头面前,一朵冰花从地上生出,不偏不倚生在上官麟刀下,狼牙刀轻易的将冰花击碎,然而这短暂的阻拦对于极善保命的吕老头已经是恩赦,双手齐翻,骷髅杖逆向扫回,紧随破碎的冰花迎击狼牙刀。 ‘嘭’响声震耳,吕老头在草地上翻滚数圈,口吐鲜血狼狈不堪,骷髅杖飞的远远的,这一时全身酥麻连起身也难。 凌霜脸色白的可怕,仿佛血从来不是红色的,看到吕老头还有动静,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吕老头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虽说感激凌霜相救,但是两人全变成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而上官麟横刀而立,煞气遮不住眼神的杀意滔滔,如神如魔的样子,哪还有心思去道一声谢。 第十八章 杀神般傲立的上官麟,战战兢兢的焚阴宗宗徒,还有束手待毙的吕凌二人。 风忽然大了一些,溪面水波细密,山林叶浪摇摆,狼牙刀缓缓举起,又缓缓放下。 树叶拍打的哗哗声里,还有清脆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声音从他背后响起,那些宗徒神色复杂,有欣喜、有担忧,还有勇气。 “上官门主果然不同凡响。”娇滴滴脆生生的话音里充满赞扬。 煞气如流烟入渊收回到丹田之中,上官麟转过身,看着从人群里款款走近的女子,蜂腰轻摆那铃铛阵阵响,面色绯红风情万种,更像是赴约相会情郎,不像是临敌以决生死。 “白妩?”上官麟挑了挑眉毛,神情看似轻浮,眼神却甚是冰冷肃然,“难怪人言你温柔乡里人,确实英雄难过美人关。” 白妩掩嘴轻笑,娇羞矜持好似禁不起这风,柔柔说道:“门主谬赞了,倒是你,他们两人你不挑其一杀掉吗?” “你若是不来,这两人我便一个也不留。”上官麟左右看看两人,眼里说不尽的嘲讽。 “奴家哪有那么大的脸面,让门主为我留人性命。”白妩幽幽的一个白眼,螓首含羞而垂,言语神态全然浓情蜜意。 上官麟只是冷笑,对她流露出的毫不吝惜的情意视而不见。 “还愣着干嘛?”白妩杏眸顾盼,似乎在对着所有人撒娇,顺便用手指了指对面一个双腿哆嗦的宗徒,然后声音陡然变冷说道,“杀了上官麟!” 似乎美人的声音天生便带着魔力。 也许是白妩的出现让宗徒有了主心骨。 之前胆战心惊的一众宗徒似乎变作另一个人,纷纷提起兵刃,拿出平生所学杀向上官麟。 “哼!”上官麟冷冷鼻哼,煞气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抬手就是一刀斜劈,冲在最前的一人立即改攻为守横棍抵挡,奈何实力差距如云泥之别,棍分两段,身体从肩颈处被劈开,顿时鲜血漫天,混进那翻涌煞气里。 上官麟上身移动,让开背后刺来的钢剑,左手扣住那拿剑的手往前一带,狼牙刀横削,无首尸体扑在他身前。 ‘铛铛’两声,狼牙刀横拍,将白妩爪刀的两下切割挡住。 白妩一击不中,抽身又退出人群。 上官麟哪有闲暇去顾着白妩躲到何处,腰身轻扭,一柄长剑险险从他腰旁擦过,反手一刀将那人结果。 脑后一阵烈风,不必想也知是白妩,寻常宗徒哪有这等声势,上官麟也不多想,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白妩没料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避险,运气弓腰身形停顿在半空中,藕臂下探,两只爪刀追着上官麟的背杀去。 上官麟左手拍在地上翻转身体,右手一刀已经朝白妩胸口砍去,白妩黛眉锁蹙,上官麟每一次看似落入困境,却总有奇招化险为夷,只能将两爪刀交叠借着下坠之力震开狼牙刀,身体没有半点受力后退的意思,舒展躯体一爪虚摆拦住狼牙刀来路,另一爪直取上官麟小腹。 上官麟也是心惊,白妩的功力哪及得上他,自己连番苦战,若不是有所际遇,只怕早就身亡授首,何须焚阴宗宗人费这心思与气力,心知这一劫不易免除,可他上官麟何时临难退缩过,直接空手推着煞气轰向爪刀,同时脚后跟用力,身子就贴着地直滑两尺从白妩面前抽身。 白妩落在地上,恨得直咬牙,自己这一招接一招竟全被他化解,只在他手掌上留下一道血口,抬头看去,上官麟已然站定转身,刀光如奔雷,煞气如激流,他背后那三个出手偷袭的宗徒脖子上喷出血雾。 吕老头和凌霜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盯着上官麟的目光不敢挪开,心里都在打鼓,今日还能否照着计划诛杀上官麟不说,即便成功了也要折损焚阴宗大部分宗徒,只待恢复些气力与白妩携手同心将其拿下,好过现在帮不上忙。 白妩欺身而上,爪刀挥出两道妖魅的粉**气,一道去阻止上官麟的刀,另一道取他后心。上官麟劈散一道,挥手拍散一道,一脚踹翻身旁杀红了眼的王小,挥刀朝白妩头上砍去。 刀势刚猛,有如流星赶月,白妩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人怎就有这无穷尽的煞气,没空多想爪刀交叠齐出,魔气呼啸而出。 沉闷的响声,气浪翻涌,掀翻了离得近的几个宗徒,白妩连退了三丈才站稳,胸口起伏难定,俏脸紧绷,寒意如冰。 睥睨环视,那些宗徒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上官麟神色如常,其实心里也是忧虑渐起,焚阴宗这三大高手已在此处,那么宗主溪禁是否也再哪个角落里默默的窥视着。今日若想逃出生天,必不可让四人围攻。 煞气忽然变得激荡,那血色骷髅正张开双臂怒吼着,白妩正面对着上官麟,只觉得心惊肉跳,眼看着血红煞气在眼里放大,却一时忘了要做什么。 “愣着作甚?”凌霜情急怒吼,白妩花容失色的样子几乎就是准备赴死。 白妩激灵了一下,美目闪烁尽是倔强,眼前寒光骤至容不得细思应对之法,魔气不敢再有保留,脚下飞退的同时双臂连连挥动,粉色气练如潮生拍岸攻向煞气刀锋。 上官麟人随刀进,这一刀不动如山,分毫不偏,仍由白妩使尽浑身解数。 人愈快,刀愈近,心中慌乱只觉得遥遥如天上云,额上香汗细密,手中不敢停歇,其实这刀就悬在她头顶之上。 这一刀将白妩逼至山脚下,终是退无可退,求援不得,看着煞气中上官麟目光之冷峻如坠冰窟,也不知心里怎就又生出不甘来,拼上所有力气爪刀合一推去。 生死相对哪有什么怜香惜玉,刀气滚滚,震飞砂土扬空。 “上官麟死来。”凌霜不知何时掠到上官麟身后,瞠目欲裂,一朵剑影幻成的花,花瓣的尖儿上冰凌虚空生出,胡乱的散开。 草木砂土落定,回声消散,风吹着山林还是哗啦啦的响,凌霜举着剑,眼里生机逐渐褪去,上官麟抽出插在他腹中的狼牙刀,左手轻推,倒地的声音被风声掩盖了。 第十九章 樊慈百无聊赖的在屋中等候,静静的看着窗外,他有些好奇,莫当为什么要一个人居住在山里,周围没有别的什么人家,房子偏偏盖的这般大,明显适合大家庭聚居,位置也是甚好,依山傍水草木繁荣,阳光明媚风雨难侵。 思绪匆匆略过,樊慈已经等不及了,站起身往外走,刚打开大门,就见莫当慢悠悠的走回来,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莫老,可有发现什么吗?”樊慈抢先开口问道。 莫当摇摇头,走到近前,回头看向北方,犹豫道:“似乎有些不对劲。” 樊慈皱皱眉又舒展开来,说道:“风朗气清,有人影也便远远瞧见了,若是顾虑太多哪还能有所作为。” “唉,”莫当摇摇头,叹道,“我这里最是安全,你偏偏不留,老头留不得你,由你去吧。” 樊慈忽觉得自己辜负他一片好心,竟生出些歉疚,实在不好立即离开,打趣道:“莫老,你这屋子建在此,反而找人眼球,哪能说得上安全。” “嘿,”莫当不悦,与樊慈斗气道,“你不信?过来我给你瞧瞧。”说完一招手示意樊慈与他到旁边的角落里。 樊慈生出好奇心,于是走过去,这角落并没有特别之处。 莫当把樊慈拉到自己身边,给了他一个瞧好了的眼神,然后俯下身子,在墙角摸了摸,捏出一条细丝,指头绕了两圈,轻轻一勾,从木板的缝里拉出一个黝黑的铁环。 樊慈伸脚在铁环旁边踩了踩,脚下的感觉与旁边地面无异,木板下是结实的土,而且眼睛扫过,木板也并无特别之处,仅仅一个铁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莫当得意的笑笑,示意他再往后靠,别阻碍自己上演好戏,樊慈哪能不从,莫当拉住铁环费力的往上一拉,屋中地面的木板都很长每一片都是左右连到墙根,宽度足有他的脚掌距离,只见四片木板被拉起,莫当伸手抄住木板一侧,挺腰往上抬起,让樊慈看个清楚。 木板下有一个大窟窿,倒是不在意料之外,而洞口位置的木板下,糊着厚厚的土层,难怪刚才自己踩上去并没有发觉异样,何况是这样大片大片的地板掀起来,上面看没有半点痕迹,无心之下谁也不会每一步都用力的去蹬踏。 “莫老,这确实够隐蔽,可万一碰上谁直接把你墙推了可怎么办?”樊慈心里自然是佩服他的谨慎,却也难免有些担心。 “放心吧你就,”莫当哈哈笑着,“进来看见空无一人,不知道主人家是谁,你难道会做那蠢事?” 樊慈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想要是遇上愣头楞脑的人还真说不定,只听莫当又道:“昨晚我就躲在底下,隐隐听见好多人高呼主人在何处,却没人敢造次,嘿嘿,我可是参照高手隐士的住所建的屋子呢。” “那昨晚救我的人是如何找到你的?”樊慈正想笑,忽然想起便问了一句。 莫当眼里露出赞叹,说道:“他敲门问安,语气很平和,我在底下本来听不到才对,可就是比那些高声呼喊要清晰得多,我觉得他没有恶意,于是就出来了。” 莫当把细丝填进墙角,继续道:“在底下还可以拿掉铁环,抽去丝线,哈,里面还有机关可以到外头去哩。” 樊慈点头赞美几句,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现在不是该好玩的时候,于是抱拳道:“莫老,未来闲暇再来报栖身之恩,今日先行告辞。” 莫当哪还能挽留,连说几声好,又嘱咐他一路小心,与他一路走到门外,手指向北方说道:“你从这山脚下过,朝着东北方向,歪歪扭扭的数过六个山坡,然后向正北就能离开这片岭,看到一条溪,然后朝东去,偏北一点,大约百里之后,估摸着你也能认识脚下的路了。” 樊慈暗暗记在心里,刚才出去就是山路难辨,否则一路找着人问路,哪还需要回来,此时方向已明,谢过之后动身离去。 白妩生死不明,凌霜已无声息,那些看向上官麟的目光,恐惧又难以相信,甚至不愿意看见那威势凛凛的身影。 “上官麟,老夫必...”吕老头托着骷髅上排开众人来到上官麟面前,话音打着颤,呼吸急促,瞪圆了双眼,话却没有说下去,上官麟冰冷目光扼住了他的喉咙。 ‘噗’上官麟的背后传来吐血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目光,只见白妩挣扎了小会儿,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只手上的爪刀只剩残片,面白如纸,双眼血红,费劲得狠狠说道:“上官麟已是强弩之末,大家一起上!” 上官麟扭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微笑,然后目光扫视一圈。 众人哪敢不信白妩的话,可是就算上官麟已经强弩之末,那也是疲乏的老虎,凭他们这些小鸡小鸭吗?能做得了什么呢。 凌霜死了,白妩站在那里被风吹着都像要倒下,只有一个吕老头看上去还有些力气,却不是个敢拼命的主,焚阴宗三大高手都如此不济的话,那他们何必去送死呢? 上官麟没有动,白妩说的没错,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若不是这三人心不齐叫他逐个击破,哪有这大好局面,即便如此,此时丹田空虚,怎受得住这数十人的围攻,先前打算击伤白妩趁机入山逃遁,谁想凌霜突袭来的如此及时,只差一点不死也伤。 那一刀不过是瞬息的决断,毫厘之差杀死凌霜,表面无碍经脉却因剑气入体而受损,阵痛如刀刮骨。 如此无所动作正印证了白妩的判断,可是唯有等,自己煞气回复的速度绝不是他们能够比拟,毕竟现在动身离开保不齐会露出马脚。 就这么安静的对峙着,吕老头眼珠子不停的滴溜,他明白白妩的话并没有错,可就是隐隐担忧,但凡有一丝差错,他就是首当其冲要遭毒手的那个。 上官麟动了,抬了抬刀,朝吕老头走来,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吕老头惊了,他看出来上官麟目光里的得意,他不明所以,只是感到恐惧,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他之前还叫凌霜不要再退,现在可没有谁来喝止他,白妩气的娇躯颤抖,偏偏说不出话来。 上官麟吹响口哨,躲在远处的黑鬓马小跑到他面前,他赢了,吕老头的后退踩碎了宗徒的胆气,谁敢阻拦也没能力阻拦了。 翻身上马,引着缰绳准备离开,黑鬓马一阵痛苦的嘶鸣,往地上倒去。 上官麟皱眉大惊,跳开落到地上,只见黑鬓马马腿轻轻抽搐,呼吸间宣告死亡。 ‘啪、啪、啪’拍掌声从山上传来。 第二十章 “上官兄这就要走?不与溪某叙叙旧吗?”从山上传来的话,语气里透着热情。 焚阴宗的宗徒听到声音喜不自胜,纷纷单膝跪倒在地,高呼道:“见过宗主!” 溪禁说了一声免礼,只是对白妩说的,吕老头弓腰抱拳,甚为恭敬。 “你父亲还叫我一声上官兄,你也如此叫,岂不是乱了辈分。”上官麟抬着头,眯着眼,细细观察负着手沿山路往下走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乌发盘的整齐,腰间缀着一块黑色火纹玉,神情冷厉,下颚棱角分明。 “一辈归一辈,与上官兄不能以朋友礼,岂不可惜?”溪禁微笑,目光直视着上官麟,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 “那我们何不回七星原叙,你那阴檀山我也曾去过,是个畅谈的好地方。”上官麟目光毫不示弱,随口聊着。 “哪敢劳烦上官兄,你派人支会一声,我定当去天权城拜见。”溪禁哈哈大笑,余下的山路一跃而下来到上官麟面前。 凌霜的尸体就在两人旁边。 “凌霜最在意这面皮,死归死了,你到是毁的彻底。”溪禁看着凌霜皱着眉头道,尸体干瘪,脸皮包着头骨还有开裂,先不说死状可怖,确实难看至极。 “是吗?”上官麟摇头哂笑,“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溪禁收回目光,说道:“是对不住我,还是凌霜?” 上官麟不答,脸色逐渐变冷。 “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凌霜的仇也就消了。”溪禁的神情半分没变,“你知道的,论实力我不如你,今天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哈哈哈,”上官麟仰天大笑,“好好好,够直接了当,但是可惜了,你耗费家底,想要的东西也没在我这里。” “你说的我不信,还是等你死了,我自己找吧。”溪禁平静的说道,像是在告别,他并非小觑眼前这个男人,而是他自信够能拿下此时的上官麟。 上官麟没有说话,眼神依然冷静,即没有不屑,也没有愤怒。 溪禁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得意,没有狂热。 “有什么要说的吗?”溪禁问道。 上官麟想了想,摇头微笑说道:“对你没什么要说的。” 吕老头有些着急,目光游过凌霜的尸体和瘫坐在地的白妩,又移到上官麟身上,思索之色甚浓,倏的想到什么,目光变得焦急,想要暗示溪禁,奈何后者对他全然无视,偏又不敢开口打搅。 “不,不,不,”溪禁连连摇头,有种被误解的无奈:“是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代你转达给某人。” 问完后,见上官麟只是冷冷地笑,与是目光复杂起来,似乎在埋怨自己的好意对方不领情。 溪禁忽然双手抬起,左右朝上官麟两颊打去,两袖里各有一根精致的铁索链射出,索链的每一片铁环都是锋利的薄片,链的顶端有一片六刺铁镖,墨黑色,刺尖上闪着寒光。 上官麟后仰着躲开,煞气腾起,狼牙刀向上一挥,‘叮叮’两声,铁镖打在了狼牙刀的两面上左右弹开。狼牙刀翻转朝溪禁的脸上劈去,溪禁微微皱眉,两臂一震,魔气灌盈双手,索链瞬间变得笔直如铁棒,左手迎向狼牙刀,右手朝上官麟腰间削去。 上官麟不知铁索将有何变化,只能转攻为守,脚下向后退去,狼牙刀斩向溪禁右手,试图逼他收招,只见溪禁左袖里铁索忽地伸长两尺,铁镖射向他胸口。 溪禁右手铁链变得柔软如丝,轻轻一抖缠绕在手臂上,即便上官麟一刀砍中他手臂也伤不及筋骨,然而上官麟并不惊慌,狼牙刀忽地变作一道虚影,又听一声脆响,铁镖撞在刀刃上向天空飞起,狼牙刀横挥一道刀劲,袭向溪禁胸口。 溪禁皱着眉,左手一拉收回铁链,向后退了三步,右手向前探去,缠绕在手中的铁索释放开来,越来越长,旋转着形成一道屏障,刀劲撞在铁链上消弭于无形。然而铁链远不止要挡下他这一道刀劲,随着溪禁挥动右手铁链如长鞭甩向上官麟。 上官麟竖刀磕咋铁链顶端的六刺镖上,两人的距离颇有些远,铁链无力地垂下,溪禁停下了动作,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沉默的看着对面的上官麟。 上官麟的目光依旧寒冷,在溪禁看来这种目光更像是一种挑衅,撇了撇嘴,目光变的更加狠辣,灰蒙蒙的魔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铁链如灵蛇一般开始扭动,碰撞上旁边的小石块发出奚索索的声音。 溪禁朝上官麟猛冲而去,左手铁索如流星赶向上官麟小腹,地上的铁索则向他小腿缠去。上官麟一刀拍开袭向自己小腹的六刺镖,同时抬腿想要将地上的六刺镖踩住,那铁索灵巧避开,滑到上官麟身后猛地向上直起,折返朝他背心撞去。 上官麟也不多看,直接举刀荡开面前扭曲如浪的另一根铁索,踏前一步低喝着将狼牙刀向溪禁拦腰砍去。溪禁的眼里生出惊疑之色,左手拉动铁索,铁索圈圈卷起绕在狼牙刀之上,却未能拦住狼牙刀之势,只得往后一跃跳开,左手铁索捆紧狼牙刀,任由魔气和煞气互相侵蚀,手上用力打算限制上官麟的动作,好让另一根铁索有所收获。 左手拉动时竟是未着力,煞气从狼牙刀上喷吐,生生将铁索震开,恰好够狼牙刀抽离,只见上官麟将狼牙刀轻松的贴在背上,挡下了背后袭击的六刺镖。 上官麟越是轻松,溪禁越不是滋味,上官麟再向前一步,狼牙刀响着破风声朝他天灵盖劈来,声势非凡。 溪禁冷哼,两臂挥舞,两根铁索扭动着迎向狼牙刀,狼牙刀疾,铁锁链密。上官麟一刀砍在铁索之上力道已被卸去半数,铁索却好似没有接触到狼牙刀,轨迹没发生半点偏移,两枚六刺镖前后追赶着打向他的手腕,再想抽刀时,狼牙刀似乎被千万双手拉扯着。 上官麟心惊,没想到溪禁这一招铁链沼远在其父之上,大喝一声,煞气狂涌,手腕扭动,狼牙刀顺着铁链的轨迹翻转,一把将刀抽出,本想扬刀再进,那铁链落下,拦住了所有的去路。 溪禁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章 又岂止只是他惊讶,吕老头和白妩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先前已多次露出疲态的上官麟此时却仍有一战之力,而且面对的是焚阴宗宗主。 “有趣,有趣,有趣,”溪禁满脸惊喜之色,笑道,“看来我对你的评价还是低了,低了。” 上官麟只是冷漠的看着他,溪禁又讨了个无趣,垂首缓缓的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竟有种不称心意的气恼,双手甩动开来两条索链如长鞭挥动,上官麟急退避,溪禁自然紧跟不辍,索链翻飞,每一下的去向都是上官麟的要害之处,魔气倾泻全无吝惜之意。 上官麟左闪右避,呼吸之间已经多次遇险,煞气不支早已是事实,瞅准了时机狼牙刀翻卷,将两根索链卷到一处,用力往回一扯,脚下随即用力朝溪禁突进而去,左掌了吧绷直如刀,看向溪禁肩颈处。 这一下动作极为突然,一旁的吕老头差些惊呼,然而溪禁的脸上露出玩弄的笑。 上官麟发现溪禁在向后倒去,明明索链已经被拉扯到极限。 拿着狼牙刀的右手忽然发现没有感到半分力量。 左掌劈了空,眼角余光扫向索链,那索链已经断开了。 说断了也不对,片片散开,碎碎乱乱的漫开。 上官麟诧异的看了一眼溪禁,他从未听说双星索链还有这一招,溪禁脸色毫不掩饰地得意之色让他甚感厌恶。 上官麟猛地一脚踏在地上,熊腰扭动,再一脚顿地,身子倒退,试图远离那些碎片。 铁片悬在半空全然没有下落的趋势,溪禁看着上官麟的动作,左手掌轻轻一摆,竟隔空指挥那些铁片如蜂群齐动,劈头盖脸向上官袭去。 “雕虫小技!”上官麟轻蔑道,狼牙刀挥出一道气练,冲散了那一团铁片,正欲提刀杀向溪禁,那些变得更加杂乱无序的铁片在半空凝住,然后不依不饶地朝他飞来,不肯让他有片刻喘息。 上官麟又是两刀将铁片悉数打飞,那些铁片也不合到一处,被气练卷的七零八落,一旦停住便往上官麟飞去,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可言。 溪禁突然发出笑声,显然在嘲笑上官麟此时的样子,铁片停止了,上官麟瞧着将他围拢的铁片心沉进深渊,如果是他全盛状态,仅凭煞气护体也可保半时无忧,而现在哪有这般容易。 溪禁舒展双手,魔气尽露,然后遥遥对着上官麟合到一起,那些铁片几乎是闪烁了一下,便已经离上官麟不足一尺,眼里尽是残忍,似乎已经看到上官麟万刃加身。 上官麟神色坚定,大喝一声,煞气瞬息间涌出,将身躯包裹,铁片像是嵌进树干里,进退不得。然后双脚齐用力,冲开铁片牢笼,举刀怒劈向溪禁。 溪禁一脸淡然,双手虚抓,那些随着上官麟一起飞来的铁片在他手中重新连接成索链,两条索链交织着,恰好横梗在狼牙刀之下。 刀索相加,煞气和魔气碰撞出沉闷声响,溪禁飘飘然向后退去,铁索再次碎开,随着溪禁双手握紧片片不停歇地向上官麟飞去。 上官麟将狼牙刀圆舞一周,那些铁片又被打飞,溪禁没有停留在原地指挥铁片,反而是向他冲去,双手凭空拉扯,铁片连成索链,一道打向上官麟握刀的右手,另一道朝上官麟脖子绕去。 上官麟喘着粗气,眼神却浑然不惧,身影晃动比索链更快,狼牙刀如奔雷般朝溪禁胸口砍去。 溪禁可没有半点松懈,双手往回一拉,索链瞬间盘在双手上,而后齐推迎向狼牙刀,铁器相撞声响刺耳,索链再变铁片,溪禁退了一步,同时双掌轻轻往前一推,两人不过三尺距离,铁片如潮水向上官麟胸口涌去。 上官麟没料到他对索链的掌控如此纯熟,猝不及防下只得已煞气抵御,然而煞气已经难以护他周全,纵使最快的速度收回狼牙刀竖立身前,仍有四枚铁片穿过煞气,刺进他左肋间。 溪禁狰狞又兴奋的笑着,知道铁片能嵌进他皮肉已是极限,右手一招那四枚铁片离开上官麟身体连同散落周遭的铁片朝他飞回,在他右手上连成一条索链,垂挂在地上,两人之间又离的有一丈远了。 猛然抽离的铁片带起丝丝鲜血,虽是小伤,但疼痛还是刺激着他的精神,上官麟的目光也发起狠,那些流出的鲜血从他皮肤上飘起,星星点点融进了周围的煞气中。 溪禁的笑容退去,目光里流露的惊讶和认真,肉眼似乎能见到煞气得到鲜血的补充后变得浓厚了。沉吟片刻,晃晃脑袋,忽然神态轻松,右手甩了甩,铁索哗啦啦的摆动开来。 右手的动作忽然变得剧烈,一来一回,铁索作鞭朝上官麟脸上抽去,索影寒光,闪动之快难以捕捉。 上官麟侧过身子,狼牙刀刀尖准确的点在离铁索顶端一尺处,铁索再不能近他分毫。 如上官麟所料,铁索一触即散。 溪禁早已逼近,那两枚六刺铁镖不知何时到他掌中,一前一后间隔三寸飞向上官麟心口。 上官麟身险铁片阵中,尽管岿然不动,身影难免几分萧索,这些在半空穿梭的铁片比之前要迅捷有力的多,那些徒众只能听到那‘嘶嘶’的响声,看到黑影闪掠,无不露出喜悦,这样的动静这样的对比,今日该不会无功而返。 “喝!”上官麟低喝一声,那些铁片在霎那间停滞,在众人的视线里出现,右手狼牙刀空斩,一道煞气撞飞了那两枚铁镖,一口献血从嘴里吐出,也不下落,而是小团血雾飘荡着融进煞气。左手一挥,面前的铁片被煞气扫空,脚下狠踩,震的杂草混着泥土飞溅,身影一晃已到溪禁面前狼牙刀怒劈向他头顶。 溪禁的衣发被劲风吹的舞起,对这突然地异变,神色并无半点惊慌。 就在刀锋之下,铁片正在汇聚,一些是漫天飞舞着的,还有一些是溪禁从衣袖里抖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溪禁衣袍下还有多少铁片。 那些铁片相互联结,层层叠叠阻隔在溪禁与狼牙刀之间,像的一片片蛋壳,在刀下也如蛋壳般易碎。 两只被铁片包裹的手抓住了刀刃,虽然被铁片抵消了六、七分,仍然震的溪禁气血上涌。 可是嘴角的笑容却收不住,双眼里满是得逞的狂喜。 上官麟心生凉意,不由得凝神去洞悉一切。 有不同的声音被他双耳捕捉到,不同于铁片移动时‘嘶嘶’作响,是极轻的破空声,才听到又消失不见,腰间传来微微的刺痛,随即有些麻痒。 上官麟立即飞退,低头一看,腰上有根金针,没入过半。 身躯一震,那金针从他腰间激射而出。 第二十二章 铁片散落了一地。 站在吕老头身边的王小子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倒在地上,被上官麟震出的金针整根没入他的胸口,吕老头下意识的远离了一步,长呼一口气,似乎在庆幸意外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 王小子渐渐没了生息,却没有人留意他。 “哈哈..哈..咳咳..哈哈,上官门主,化功散是何物你应当知晓吧?”白妩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的,说的很艰难,却挡不住兴奋。 万毒谷十大奇毒第三的化功散上官麟如何不知,心随着她的话沉进深渊,那些酥麻的感觉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啪’的一声,溪禁闪身到白妩身前,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本就站立不稳的白妩,顿时摔倒在地上,脸颊被树枝刮出道道血痕,五指印在另一边脸上肿起,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白妩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有生气,有不解,还有丝丝怨恨。 “贱人,你竟敢对上官兄使出如此阴招!”溪禁指着白妩喝骂道,话语间是真心实意的愤懑。 数落了白妩的不是,溪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白妩的眼神,转过头对着上官麟歉然说道:“上官兄,溪某属下无礼,做出这等事,这样吧,你把天玄珠交出来,我就给你解药。” “哼!”上官麟冷冷的哼了一声,“化功散何来的解药一说。”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化功散只对修者才起效,策反混气,利用混气毁尽全身筋脉。只要修者自己散去一身功力,化功散便失去作用,可是有哪个修者会舍得放弃来之不易的一身修为呢?他上官麟便绝不肯。 “那你便等着死吧。”溪禁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当然清楚,稍微有点修为的修者,谁会不知道化功散,然后俯身抱起白妩,手摸着自己的掌印,眼里满是怜悯,温柔的说道:“真让人心疼呀,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白妩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美目紧闭着,让人无法明白她内心所想。上官麟突然大笑起来,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笑声持续许久,又收的极为突兀,上官麟的皮肤上渗出鲜血,鲜血又飘散起混杂进煞气中,煞气越来越浓重,上官麟像是被包裹在鲜血里。 本已经胜券在握的溪禁皱起眉头,疑惑的说道:“你是怕死的不够快吗?” “哈哈哈哈哈....”上官麟大笑起来,嘴角流出的鲜血已不再是鲜艳的红,却也化成粉,融进煞气里。 那个煞气凝聚的人影又一次傲立,睥睨众人。 “疯了,疯了,疯了。”溪禁随手丢开白妩,双手一伸,地上的铁片听到召唤抖动着飘起。 上官麟一脚踏在地上,土石随着铁片飞起,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土石砂砾激射,焚阴宗徒众只能掩面躲避,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时大乱。 铁片合拢,但是中间上官麟的身影刹那间消失,溪禁反应甚快,手中已经拿着一面铁片组成的圆盾,神色肃然,只要挡下上官麟垂死挣扎的一刀,今日所付出的代价便值得了。 ‘轰’一声巨响,煞气和魔气激烈碰撞在地上掏出一个大坑,溪禁倒飞出去,狼狈的再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来,咳清了喉咙里呛着的血,冷笑着看向两人交手的位置。 溪禁的笑容凝固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环顾四周,只有狼牙刀插在坑边,却不见上官麟的身影。 怔了一刹那,溪禁嘶声怒吼道:“还没死的快去找,把中州翻一遍也要把上官麟找出来,快去找,快去找。”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溪禁逐渐冷静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身上满是沙土的白妩,又喊道“吕老头,你去刀谷守着。” 吕老头正不知道往哪追,听到溪禁的命令,应了一声是,动身往西去了。 樊慈离开了莫当的大房子,按着他指点的路前行着,山峦渐疏,显然是即将从群山中走出。 后面的路途便不需要细细记着,日头渐高,这一路穿行山间,着实耗费他不少真气,想着昨夜遭遇,不免犹豫是否停下来调息恢复几分。 脚下却未停,正思考时,忽地听见一声巨响从山的另一边传来。 樊慈心中惊疑不定,若是躲着,又不知山那边的人何时会离去,没头没脑的继续踏上回家的路,万一遇上心怀叵测之徒,岂不是自找麻烦。 未能决断,索性打算到山上悄悄摸摸的看看情形,山上树木遮掩,只要小心些,必不会引起注意。 形式所迫,樊慈自然对周围动静更加留心,山的那边似乎有人在对话,仔细听也不真切。 至山腰上时,那边又有打斗声,时而断,时而续,似乎在过招并不像生死判定。 樊慈生出好奇,到山顶的这一段是岩坡,不怕发出太大的动静引人注意,于是加快了脚步,手脚并用窜了上去,到岩石顶端离山顶还有三丈的距离,树林又变得紧密。 山下有女子的笑声,似乎笑的很不容易,樊慈一头钻进林中,没听清她又说了什么,只是心神因此又紧绷起来。 小心翼翼的摸到山顶,还没来得及看清山下何人何事,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比之前听到的更加震耳,吓得他低下了头。 就在他安下惊魂,终于抬起头想看清山下究竟是谁人狠斗,迎面一道黑影,阻挡了他的目光,吓得他肝胆欲裂,随之而来的是刺骨寒意,来人出手之快让他无法做出半点反应。 ‘唔’喉间仅发出轻轻的声音,便双眼一黑,没了知觉。 山脚下,溪禁转身看着他先前藏身的山丘,冷冷的命令道:“还能动的都跟我去山里搜查。” 说完便当先一跃而起,在白妩山边却又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背后离得最近的三人,又道:“你们三人,送她回去。” 溪禁身影如风,两下呼吸已经站在山顶之上,看着脚下压入土中的枯枝,显然是有人在此逗留留下的痕迹。 “有人在看吗?”溪禁皱起眉头,目光深沉,只有来的痕迹,却没有离去的痕迹。 会是谁呢?难道是为了束手旁观,渔翁得利吗?可是看这人潜行的方式,并不像有如此能力的修者。 纵身从山顶跃下,费劲思量,损耗家底,他怎可放弃,山林如海,他也要揪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