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奔流时代》 第1章 回档八零,前浪变后浪 天光渐亮。 对于吴恪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只是今夜的失眠,却和往日大有不同。 身下不再是京城别墅的柔软大床,而是一张方寸之间薄板单人床,刚好足够容纳他十二岁便蹿到一米七的少年身体。 窗外也不是他早已司空见惯的私家园林,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立着一颗平平无奇的老槐树。 微风吹过,浓郁的槐花香立时飘满整个小院。 无孔不入的,透过并不严丝合缝的朽木窗棂,飘进屋里,满室皆香。 可正是这样的平凡而普通的场景,让吴恪看了足足一整夜,也看不够。 以至于到现在眼球还有些发酸。 起初他以为,这一幕,不过是午夜梦回的一个寻常场景。 毕竟人过半百了,勉为其难地成为一个没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成功前浪之后,剩下的可不就是回忆、缅怀了么? 回忆过去的那些事,失去的那些人…… 这都不新鲜。 然而,直到周围的一切,在眼里开始渐渐清晰,分外真切,他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梦。 重生了? 十二岁少年身体里喷薄而出的活泼劲儿,和人到中年被掏空的身体中那空虚状态,差距实在太明显了。 就像是一碗水,和一滴水的区别。 难道那瓶82年的拉菲过了期? 还是夜夜笙歌的某种运动过了度…… 不过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从人到中年的人生巅峰,跌落下来,回归少年时代的家徒四壁,吴恪的心底并没有过多的不适。 相反,有一些欣喜。 上辈子,他是别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不假,坐拥着京城大别墅和一家上市科技公司。 身价早已突破了好多个小目标。 妥妥一个逆袭成功的前浪。 可逆袭归逆袭,终归是前浪了。 即便没被拍死在沙滩上,但那片海,也没你浪的地儿了。 就像是从纳斯达克敲钟回国之后,独自站在私家园林别墅的那晚,吴恪才喟然发现,身边连个共同庆贺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成功,看着光鲜亮丽,终究太苦了。 或许身边不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美女嫩模,但她们走钱,走肾,唯独不走心。 也正是打那时起,吴恪开始失眠了。 现在好了。 一夜之间,前浪变后浪。 虽说钱没了,但人都还在。 加之回档的时间点又是刚刚好。 不管是走上人生巅峰的成功履历,还是屡败屡战的创业经验,如今都成了他揣在怀里的外挂,捏在手上的王炸,无论走到哪里咱都不怕。 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屋子里的摆设映入眼帘。 身下的板床不比席梦思差,是身为人民教师的父亲吴绍炳,由于历史问题被罚扫厕所那年,亲自手工打造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晃眼都七八年了,单人床快要跟不上自己蹭蹭长的身高了,自家老子他,却还在扫厕所。 小床四周的墙面上,贴着一圈泛黄的旧报纸。 人民日报,新华日报,北江日报,应有尽有,贴的格外整齐,以至于一眼扫过去,全是各种振奋人心的醒目标题。 “xx同志重要讲话” “人间正道是沧桑,迎接江东省崭新曙光” “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二届会议公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关于1977年高等教育招生工作的若干意见……” 床头摆着一张三抽的老式书桌,是奶奶当年的陪嫁,看着不起眼,却让吴恪眼前一亮。 这可是正宗的海南黄花梨,加上精湛的手艺,别致盎然的雕工,即便历经几十年风雨,依旧稳固如初。 就是看起来乌漆麻黑了点。 也得亏它如此不上眼,否则也放不到现在。 相比之下,书桌旁边那口掉漆的木箱子就有些不如了。 这是自己老娘的嫁妆,满打满算不过用了七八年,已然破败如斯了。 吴恪甚至还记得,每次打开箱子,都会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伴随着扑鼻而来的沉闷气味。 箱子边上,是一面蓝底白花的挂帘隔断,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挂帘另一边是奶奶吴顾氏的房间,虽然看不见,可里头的摆设,吴恪却是记忆犹新。 因为里头实在谈不上什么布置,除了一张麻绳软床,和一面衣橱,便别无他物了。 就在这时,外间堂屋里传来响动。听那动静,是老娘张美兰起来了。 不多时,挂帘里面也动了。 老太太穿着素素净净的,顺拢着灰白的头发,撩起挂帘,稳稳当当地出来了。 一抬眼,瞧见窗前小床上的自家孙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太太稍一愣神,便面露慈祥地走过来,替长孙儿掖了掖被子:“再睡一会,还早。” 老太太说完就出去了。 留下吴恪心里头翻江倒海的,差点没淌下眼泪。 见到奶奶她老人家,心里头再多的委屈和苦楚,也都跟着烟消云散、豁然开朗了。 只是,回笼觉指定是睡不成了。 况且过不了多久,大杂院外头的大喇叭就该响起来了。 它就相当于整个五福巷的闹钟。 上辈子的儿时,最恨的就是这大喇叭,和别人嘲笑他爸是挑大粪的这两件事了。 现在想来,有喇叭听倒也不错。 至少每天都在激昂奋进的广播声中醒来,生活充满了仪式感。 起身下了床,摸过床脚的衣裤穿上,伸着懒腰出了门。 一出门,吴恪顿时身形一滞:“爸!” 不知何时,自家老子竟然也起来了,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煞有介事地翻着报纸。 对于老大能早起,吴绍炳也很意外。 结果一低头,鼻梁上的玳瑁眼镜差点没掉下来,没了镜腿的眼镜,靠着两根棉线系挂在耳朵上,毕竟是不牢靠。 吴恪有些想笑,可又不敢笑。 明明是三十出头的大好青年,一戴上眼镜,顿时跟四十多似的,偏偏他还拿当个宝一样,天天贴身带着。 当然,带着也没问题,好歹拿去修一修,不过是几天的报纸钱而已。 但这事,吴恪也就是想想,说是断然不敢说的。 即便他个头已经快蹿到和自家老子差不多了,可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 没有话语权。 重新戴好眼镜,吴绍炳继续翻报纸,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撕下日历。” 这恐怕是一大早,爷俩之间的唯一交流了。 吴恪抬手就把墙上的日历本扯下一页,露出今天的日期:庚申年,1980年4月24日,三月初十。 八零年代,的确是个百废待兴的好时代。 知青返城,联产承包,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整个国家总算是回到发展经济的轨道上来。 很多家庭的日子都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唯独自家是个例外…… 第2章 远亲不如好近邻 就在吴恪陷入回忆的时候,自家老娘张美兰的数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成天就知道看报纸,有那闲工夫,就不能去把工作问题解决了?该花钱花钱,该通路子通路子,再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其实也难怪自家老娘抱怨数落。 别人家都是拿着双份工资,三份甚至是四份口粮,养活一大家子。 而自家却只有一份半的工资和两份半的口粮,却要养活一个老人,外加仨孩子。 要不是自家老娘在厂里食堂上班,每天厚着脸皮照应着家里,日子还不定过成什么样。 这不,别人家都用上了蜂窝煤,自家却还要在蹩脚的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心气难免不顺。 而且,这样的口角,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回。 每当这时候,老太太总是会默默地给老娘搭把手,而自家老子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依旧沉浸在报纸上的国家大事中。 照他的话说,政府落实政策,总得需要一个时间吧? 举国上下十万万同胞,政策落实下来,可不就得缓冲个三年五载的么。 其实不然。 自家老子的工作问题,和政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完全就是犯到了小人手里。 上辈子一直等到八六年,校长葛四海因为作风问题被捕入狱,自家老子才从他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早就递交的那份资料。 原来葛四海根本就是压着他的材料没有提交! 到后来,问题虽然解决了,工作也恢复了,补偿政策却落实不了。 不仅白白损失了一大笔补发工资款,而且错过了事业上升期。 临了退休的时候,勉强混个教师待遇,而那些水平不如他的同事,全都走上领导岗位,最终从体面的职位上退下来,享受着高额的退休待遇。 为此,自家老子晚年一直都是在闷闷不乐中度过,以至于年纪不大便抑郁而终。 所以,首当其冲地,得先把自家老子的工作安排好。 否则这家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总也不得安宁。 等到自家老子气积得多了,心气磨得也没了,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到头来,自己还是做不了任何事。 除了学习。 上辈子,自己就是这样,生生从一个熊孩子蜕变成了五福巷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种暗无天日的经历,吴恪绝对不想经历第二回。 不过安排归安排,计划归计划,吴恪还是忍不住当面提醒了一句:“爸,你工作的事,葛校长那边会不会,压根就没上心?” 结果话一出口,便被自家老子顶了回来,“半大一孩子,你懂个屁?洗你的脸去……” 吴恪还待再说两句,吴绍炳却已经把鞋底攥在手中,“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抽你?” 果然还是讲不通。 吴恪拔脚就跑。 撵走了自家小子,吴绍炳重新穿上老布鞋,手里的报纸也看不下去了。 其实为了工作的事,他偷偷找过葛四海很多次。 葛四海每次都把问题说得格外严重,事儿描绘得极其复杂,劝他多些耐心,相信政府,静候佳音。 吴绍炳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问题能出在葛四海身上。 毕竟当年葛四海能从高小毕业,直接分配到五福巷小学任教,那可是托了自家的关系。 这人,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一溜烟跑到院门口,飞奔的脚步才戛然而止。 “哎呀,你吓死我了!” 迎面差点撞上的,是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阳光少女,亭亭玉立的身段格外出挑,连带着被惊吓到的胸口格外起伏。 看着对方手里头正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葱油饼,吴恪眸子里射出回味的神色道:“夏夏,林姨这是葱油饼又一不小心地做多了?” 谁知这话竟让面前的少女,俏脸一红,但依旧梗着脖子承认道:“没错!” 少女名叫安夏,和自己同年。 说起来,还是正儿八经的娃娃亲呢。 两家一前一后地住着,关系好到甚至直接在大杂院里开了一道小门。 平日里安夏过来,都是走的小门。 所以吴恪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不走小门,反而走东街了?” “我乐意,不行吗?”将葱油饼一股脑地塞到吴恪手上,安夏娇躯一拧,摇着两条羊角辫,背着双手就走了。 吴恪笑了。 青春哪,就是这种感觉。 转身将葱油饼端回堂屋,正赶上自家老娘端着一锅粥进屋,“又是你林姨叫送来的?” 吴恪点点头。 美兰同志的脸上,实在是过意不去了,不由得又深深地剜了绍炳同志一眼。 吴恪理解自家老娘的心思。 这年头的口粮,哪怕是粗面糙米,都是精确计算到人头,到每天。 更何况做葱油饼用的细面和油?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做多了送来的,而是前面的林姨专门给自家做的。 远亲不如好近邻。 刚掏完咸菜缸子的老太太进了屋,不动声色地安抚着儿媳,“今儿我做槐花蒸饭,回头把安家几口都叫过来。” 张美兰心里一突,这可得用上不少大米呢。 目光落到葱油饼上,又不由坚定地点了点头,咬着牙的那种。 吴恪看不下去了,扭头就冲进了里屋。 年少时看这一幕总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两世为人才愈发珍惜这种情谊。 很久没有这种感动莫名的感觉了。 暖暖的,很舒服。 走到西屋的大床前,伸手就把六岁的弟弟提溜了起来,“起床咯,亲爱地弟弟……” 吴江顿时蹬着腿儿嚎啕大哭:“妈,妈,你看哥他又欺负我……呜呜……” 结果把正在襁褓之中的小妹吴小月吵醒了。 于是小江又挨了美兰同志的一顿揍。 直到坐到饭桌前,小江的眼睛都还是红的,连带着一抽一抽的委屈劲儿,根本停不下来。 没有人替他说话。 而且更没有人说上大哥一句不是。 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小江一抽一抽地捧起了海碗,就着粗面玉米粥儿,心里头暗暗发誓:“吴恪你个大坏蛋,我跟你没完!” 直到碗里多了块水煮荷包蛋,小江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冲着给他荷包蛋的大哥吴恪,无比矛盾。 “恪……”美兰同志欲言又止。 吴恪懂得她的意思。 这可是全家饭桌上,唯一的荷包蛋。 以前家里但凡有任何好的,全都紧着他吃独食,所以才喂出了他超出常人的高度。 就像这满桌的五个海碗里,就属他碗里的粥最为浓厚一样。 如今,吴恪不想再这样了。 于是他一边端着海碗来到锅边,一边对小江道:“以后家里有好吃的都给你,哥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多少营养了。” “真的么,哥?呜呜……” 第3章 珍惜你最后的纨绔时光 喝了一海碗的粥水,肚子里晃了晃荡的,吴恪心满意足地出了家门。 广播里传来那首激情豪迈的‘我们走在大路上’,听得吴恪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吴恪才灵巧地一避,躲过了少女虎扑的蒙眼动作。 “每天都玩这个‘猜猜我是谁’,你腻不腻呀?” 安夏理直气壮,“当然不腻!” 随即一扯军绿色的挎包,抚了抚那颗红星和‘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从中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美滋滋地剥好,塞到吴恪嘴里,然后昂首挺胸地和他并肩同行。 九年了,每天如此。 如果这般岁月静好下去,过了三年初中,还有三年高中。 吴恪甚至怀疑,自己中年以后坏掉的那些牙,恐怕都是打这时候落下来的病根。 广播里歌声结束,吴恪的步伐也恢复了正经。 紧接着便传来一道温柔动听的声音:“今天是1980年4月22日,农历三月初八,下面正式开始为大家播报新闻……” 这声音传遍五福巷的各家各户,引得不少街坊四邻的驻足细听。 可把安夏给骄傲坏了。 于是把稚嫩的胸脯一挺:“等我长大后,也要像小姨一样,做个新闻播音员!” 没错。 这个街道广播员不是旁人,正是安夏的小姨林婉。 人才高挑,嗓音一流。 所以去年高考落榜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街道广播站,成为每天吴恪都会恨上五分钟的那个漂亮魔鬼。 可实际上,等到过了那阵起床气,少年心里的恨也就烟消云散了。 剩下更多的是…… 一想到这里,吴恪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是一个集风火雷电和美貌于一身的奇女子,拥有和身材一样的火爆脾气。 加之跟警察姐夫学了一手漂亮的拳脚功夫,等闲一般人是近不了她的身。 前阵子,听说有个条件不错的返城知青听了她的广播,对她一‘听’钟情,开始死缠烂打地追求,结果愣是被打的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恋爱追求的事,自然就无疾而终了。 原来林小姨的孤独终老,打这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么? 吴恪失笑着摇摇头,就看见耳边一辆二八大杠戛然而止,稳稳地停在二人面前。 骑在车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家老子吴绍炳。 看了儿子一眼,吴绍炳的目光最终落到乖巧可爱的安夏脸上:“夏夏,上车来,吴叔带你过去。” 果然是亲爹。 不多的慈爱都是留给旁人家的孩子。 有时候吴恪甚至怀疑,安夏才是绍炳同志的亲闺女吧? 然而安夏甜甜地摇摇头:“不了,吴叔,我和恪哥一起走就好。” 吴绍炳也不强求,只是撂下一句狠话:“照顾好夏夏,但凡少一根汗毛,看我怎么收拾你!” 石锤了,这才是亲生的没错了。 如今这世道是有些乱没错。 可从家里到五福巷小学,一路上才五百来米,能出什么事? 自己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 结果,现实很快打了脸。 自家老子刚走没多久,俩人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居中那家伙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范,不仅衣服是新的,而且鞋是中海产回力的,就连斜挎的书包,也是从供销社里买来的新款——崭新的军绿色‘为人民服务’挎包。 只是,现在这架势,很明显不是在为人民服务。 路过的孩子,立刻作鸟兽散。 唯有安夏坚定不移地站在吴恪身边。 因吹斯汀。 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葛四海的麻烦,他儿子葛大宝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葛大宝比吴恪长上一岁,却读了两年的六年级。 前世吴恪就不怵他。 这辈子更不带怕的了。 倒是安夏像只小雌豹,张牙舞爪,怒不可遏地叫嚣着:“葛大宝,别以为你爸是校长,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回头我叫我爸,把你们全都抓回去,哼哼……” 嗯,都是官二代,谁怕谁!这警告很讲究基本法。 葛大宝上前一步,嘴角叼着根嫩绿的苗草,浑不在意地道:“丫头,我哪里欺负人了?我明明就是想好心提醒你,他爹是挑大粪的,你天天跟他走,真也不嫌脏啊,哈哈哈……” 跟班们纷纷跟着起哄,“挑大粪的儿子,将来也只能去挑大粪,哈哈哈……” 呃……,竟然就这点小技俩,一点都不好玩。 耐心耗尽。 吴恪看向葛大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滚!” 葛大宝瞬间炸毛了,一口吐掉苗草:“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 “我呸!”葛大宝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你说滚,你以为我没听到?” “听到了,你还问?” “吴恪,你信不信我揍你?” “呵呵,不信。” “你!” 原本只想在上学路上找点乐子,结果没成想把自己给气着了。 葛大宝这一冲动,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一瞅吴恪那镇定自若的劲儿,他又忍不住犯嘀咕。 以往俩伙人掐架,都是吴恪先动的手。 今天他不动手了,葛大宝竟然不知道这架该怎么打了。 冲动是魔鬼。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葛大宝眼神里的冲动却在一点一滴地慢慢消失。 一会狐疑吴恪周围有伏兵,一会奇怪吴恪怎么不先下手,一会又忌惮万一伤着安夏怎么办,毕竟她爸可是公安…… 吴恪看在眼里,知道这架是打不成了。 直到一阵急促的车铃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辆二六式永久势如破竹地冲破了人墙的封锁,嘎然停在葛大宝的身旁,毫厘不差。 “小姨!” 来了救兵,安夏顿时欢呼雀跃。 林婉连车都没下,便靠着修长的大腿支楞在地上,俏脸寒霜密布,说出口的话音,让人全然没法和先前广播里那甜美嗓音联系起来。 “怎么回事?” 葛大宝脖子一缩,就想要溜。 架不住安夏告状快,“小姨,葛大宝他欺负我!” “我……”葛大宝怒目圆睁,冤枉之极。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挨了林婉手里报纸的一顿猛抽,啪啪的打得格外咬牙切齿,“你小子,能耐哈,欺负我们林家没人么?是不是,是不是……” 葛大宝抱住脑袋,也防不住这雨点般地一阵狂抽,吃痛之下,嗷嗷哭喊着道:“我们只是跟吴恪闹着玩滴。” 一伙跟班看着自己老大被打的实在是惨,纷纷附和着说,“就是闹着玩的……” 毕竟打架没帮上忙,求饶总得出份力吧。 林婉意犹未尽地停止了抽打,美眸落在吴恪身上,却也带着不善,“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说完,扬起报纸就要抽。 冷不防安夏立刻拦在身前,护住了吴恪。 结果这报纸自是抽不下去了,搞得葛大宝心底刚升起的小兴奋火苗,顿时又熄灭了。 “葛大宝,奉劝你一句,珍惜你最后的纨绔时光吧!” 不战而屈人之兵,吴恪心情不错,顺带着便送了对方一句话:“因为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葛大宝揉着脑袋,不明就里地走了。 留下林婉环抱着胸口,洋洋得意,“亏小姨来得及时吧?怎么样,厉害吧!” 安夏拍着小手,全是好话。 唯独吴恪悠悠地来了句,“厉害厉害,拳打机关疗养院,脚踩五福幼儿园……” 第4章 纵横五福巷的傲人班底 话音刚落,吴恪便拉着安夏撒奔儿跑了。 气的林婉骑在车上气咻咻地直嚷嚷,“小恪恪,等回来叫你好看!” 说完发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婉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你们俩都给我好好学习,别成天就知道腻歪在一起!” 结果补完这一句长辈范儿十足的话,发现那些围观的目光还是没少。 林婉登时叉起了小蛮腰,“看什么看?你们也是,一个个的,好好学习!” 溜了溜了。 围观的小学生们登时散了个干净。 林婉这才掉转车头,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每天做广播都要早起,她这还忙着回去补个回笼觉呢。 否则天长日久的,这脸蛋该不光滑细嫩了。 然而对于吴恪和安夏来说,想不腻歪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因为教室里俩人还是同桌。 从幼儿园到如今的六年级,年年如此。 吴恪早已习了惯,所以对于林小姨的提醒,压根没放上心上。 但架不住安夏心里长了草。 小嘴嘟嘟的,泛着水润,却又时不时地拿眼角去瞥吴恪。 可惜吴恪看不到。 现在他满脑子都在琢磨,该怎么把父亲的材料从校长办公室里偷出来。 虽然再搞一份材料也不是不行,但在父亲不配合的情况下,那么多关系人的证词和盖章实在是不好搞。 索性不如直接从葛四海的办公室里偷来得快。 时间就是金钱。 越早弄出那份材料交上去,自家就能越早获得一大笔工资补偿款。 七八年来扣发工资的一次性补发到位,随手一估算,起码也有上千块钱。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而且以后父亲的工资和口粮就能拿全份的了,说不定还能趁机升个一两级,多个三五块的。 自家这日子,就好过多了。 只是校长办公室平日里总是上锁的,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 所以这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打断了吴恪的思绪。 回头一瞧,后排俩小伙伴都到了。 一个瘦的跟麻杆似的小个子,另一个是状若一头牛的大胖子。 小个子大名叫孙步高,听起来忒大气,可大家都不这么叫,只叫他瘦猴。 因为他长得的确跟瘦猴似的。 至于大胖子,更是名如其人,大号董大壮,小名大壮。 小学六个年级,足足留级四次,成为班里最老、也是全校最老的小学生! 很难想象,自己前世纵横五福巷的傲人班底,居然是这俩人。 董大壮是有战斗力的不假。 可瘦猴这模样…… 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吴恪这般想着,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嫌弃。 瘦猴没觉察出来,反而细心地问:“恪哥,想什么好事呢?可别忘记咱们哥俩!” 董大壮听不出好赖话,也瓮声瓮气地跟着附和:“嗯嗯,恪哥,带我一个。” 安夏不乐意了,张牙舞爪地直冲瘦猴:“你们俩,可别总带恪哥哥做坏事!不然我告诉你妈和你奶奶。” 瘦猴脖子一缩,忍不住咕哝道:“明明都是恪哥带我们的……” 不能让小夏夏坏了大事。 于是吴恪将书包里练习册往安夏面前一丢,“快帮我抄上,今天要交呢。” 没错,上了六年小学,吴恪除了偶尔的一两回,其余时间就没亲手写过作业。 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夏代劳。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 安夏明明不乐意被这样安排,可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只好埋头做了。 随即吴恪一个眼神,瘦猴和大壮一前一后地跟着他出了教室。 “恪哥,安夏都要成你的管家婆咯……”瘦猴一边屁颠颠地跟着,一边没心没肺地笑道。 “少废话,说正事。”吴恪正色地打断。 “真有好事?”瘦猴顿时来了精神。 “我想进校长室拿个东西,有没有什么办法?” “嗨,我以为多大事呢!”瘦猴刚听完,就不以为然地道:“想去就去呗,反正咱们有钥匙!” 吴恪顿时一脸问号。 瘦猴见状解释了一句:“恪哥你忘了,四年级的时候,咱们几个去校长室偷改成绩单。当时不就是拿了很多钥匙一把把去试,结果真让我们试开了。” “……那锁也就是样子货。” 吴恪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个光荣事迹。 只可惜当年父亲直接从教导处取了自己的试卷回家,所以成绩单上的分数根本没派上用场。 “那锁应该没换吧?” 瘦猴笃定地摇摇头:“没换,我前几天还见过。” 最大的难题,迎刃而解。 吴恪心情瞬间舒畅起来,一左一右地揽着瘦猴和大壮回了教室。 瘦猴却还忍不住问:“恪哥,咱们这回拿点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 傍晚时分。 大杂院里飘荡着槐花蒸饭的清香。 安夏蹦蹦跳跳地在林婉的陪伴下,从边上的小门过来,立刻就欢呼道:“哇,顾奶奶,好香哦。” 老太太直起腰来,满面慈祥:“香就多吃点!对咯,你爸你妈呢?” 不等安夏回应,林婉便抢先道:“顾大娘,我姐她医院值班,姐夫那出任务也回不来。” 老太太忍不住絮叨道:“每回都是这样,一会你们带点回去让他们尝尝。” 话刚说完,便被好奇的安夏打断了:“顾奶奶,恪哥哥人呢?” 老太太举目四顾,“我也不知道呀”,看着吴江吃力地背着襁褓中的吴小月从堂屋里出来就问:“你哥呢?” 吴江毫无压力地出卖了大哥:“他早跑出去玩了,跟大壮和瘦猴一起。” 与此同时。 五福巷小学,吴恪带着俩小伙伴,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摸到校长室门口。 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可心里还是突突地直跳。 好不容易等到葛四海锁了门回家,必须速战速决。 伴随着啪嗒一声。 偌大的锁头应声而开,瘦猴面色一喜,就被吴恪抢了先道:“你俩在外面守着。” 瘦猴有些不甘:“恪哥,我也在外面?” 吴恪没有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瘦猴脖子一缩,转头冲着董大壮一指:“你去那个角落守着!” 分工明确。 吴恪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随即直奔葛四海的办公桌。 这是一张老式的书桌,只有居中的抽屉上着锁。 这也是他不让瘦猴跟进来的原因。 如果没记错的话,父亲的材料应该在右手边的最底层抽屉里。 迫不及待地拉开抽屉,里面都是些积灰重重的文件袋。 显然是葛四海当做垃圾丢掉的东西。 而父亲的材料,就压在下面。 第5章 无处安放的理想和情怀 翻墙离开五福巷小学的时候,吴恪将材料揣在怀里,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拿。 看得瘦猴一个劲地好奇,“恪哥,你究竟拿什么了?” “没什么!”吴恪口风很严,“以后会告诉你们的,现在都回家吧。” 目送着俩小伙伴离开,吴恪转到小学正门,正碰上自家老子推着自行车出来。 “又去哪儿鬼混了?”吴绍炳面色不善。 “回来拿个练习本,忘记带回家了。”吴恪面色不改。 不仅如此,还死皮赖脸地凑上前去:“爸,带我一程。”说完,不等自家老子反对,便骑上了后座。 爷俩骑行在回家的小巷里。 安静得只剩下车把头上铃铛时不时响起的声音。 直到当儿子打破沉默道:“爸,如果你的工作恢复了,有什么打算?” 吴绍炳一怔。 这个问题很久没想过了。 78年政策刚出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萦绕着很多个理想。 可都被现实给一一捅破了。 如今工作还能恢复么? 若是家里人不提这茬,吴绍炳自己的心里早就凉透了。 可是中年人的悲观心境,不能直接传给孩子。 这点,作为教育工作者,吴绍炳心里还是清楚的。 “工作恢复了,自然要好好工作。把五福巷小学搞搞好,顺便让你们娘几个过上好日子,让你奶奶安度晚年。” “将来等到退休那一天,若是能像你爷爷一样桃李满天下,也就知足了……” 说到这里,吴绍炳又沉默了。 老爷子离开这么多年,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但吴恪却是把这话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现在的五福巷小学虽说不起眼,可后世北江有名的实验小学可是从它发展壮大起来的。 而这一切如果能经由父亲一手造就,那么他这辈子也该没有遗憾了。 想到这里,吴恪捂紧了怀里的材料,放弃了直接将材料交给父亲的打算。 毕竟按照他的脾气,免不了要跟葛四海直接对峙。 到头来一感情用事,指不定会发展成什么样。 既然如此,索性就由自己安排到底吧。 自家的晚饭,因为有了林婉和安夏的加入,变得热热闹闹。 一如记忆里大杂院该有的样子。 对于槐花蒸饭,安夏吃得很香,即便饭桌上压根没几样像样的菜。 除此之外,吃得最香的便是小江了。 六岁的孩子,背了一晚上的吴小月,可把他给累坏了。 其他人都各有心思。 林婉在想什么,吴恪不知道。 但自家老娘肯定是在盘算,这顿大白米饭之后,剩下几天的口粮该上哪儿弄? 自家老子嘴上不说,却也在琢磨这事。 唯有老太太稳如泰山,耐心细致地给吴小月喂着没什么营养的米糊糊。 吴恪把自己碗里见着点油腥的地瓜叶和方瓜藤,分给安夏和小江,随后端着海碗一口气刨了个干净。 “我写作业去了!”吃完吴恪便放下海碗道。 结果一大家人齐刷刷地冲他看:emmm…… 唯有安夏声若蚊蚋地咕哝道:“不是都帮你写完了嘛~” 吴恪心里惦念着翻抄材料的事,几十多页的内容,起码要抄上两份。 一份放回校长办公室做幌子,以防万一。 另一份留在手中,以防变数。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只是要苦了他自己。 浪子回头金不换。 家里老大头一回主动提出要做作业,在场的谁也没多说,生怕破坏了这破天荒的积极性。 于是吴恪直接进屋,拉亮头顶的白炽灯开始手抄。 一开始还有些生疏。 毕竟前世一直忙着公司上市,确实很久没写过这么多字了。 可渐渐地,速度就上来了。 而且龙飞凤舞的,肯定比六年级的孩子快多了。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吴恪这才甩了甩手,继续下笔如有神助。 外头的事情,要从晚饭结束时说起。 老太太言出必行,特地拿出个大号铝饭盒,盛满了槐花蒸饭,另外还加了一小坛自家腌的咸菜。 林婉也大大方方地招收不误,只是顺带着从兜里掏出来一沓子粮票:“顾大娘,你看,我这连吃带拿的,多少也得交点伙食费不是?” “一顿饭而已,这可不能收。”老太太很有原则地直把粮票往外推。 “顾大娘,每个月我和夏夏在你家蹭饭,没有十顿,也有八顿了,交点粮票是应该的。你要是不收,这么香的蒸饭和咸菜,我也不拿了!” 如此温情的威胁,倒也符合林婉粗中有细的性子。 俩人还在僵持着。 冷不丁地美兰同志出手接了下来,回头对老太太说:“妈,这些年婉儿给咱家的粮票,我都记着呢,将来指定还。” 事儿这才消停下来。 然后吴恪就听到了安夏窜进来的声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练习册盖在上头,装模作样地写着作业。 ‘竟然真的是在写作业!’安夏咕哝了一声,言下颇有些不甘心。 院里林婉的轻唤传来,安夏应了一声,欢快地道:“恪哥哥,明天见!回家看大西洋底来的人咯……” 吴恪这才想起,今儿是周四啊。 每周一集的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正在上映中。 前世里,吴恪没少钻到安家去,盯着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追剧。 现在嘛,还是赶紧抄材料来得正经一些。 这一抄就是一夜。 这期间老太太起身过来看过几回,但都没有多说。 倒是吴恪自己个,因为心疼点电的花费,换成了煤油灯。 等到两遍抄完的时候,连鼻孔里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煤油的味道。 天刚蒙蒙亮。 吴恪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完成了。 看天色还能小睡一会儿。 吴恪二话不说钻进了被窝,直到鼻孔间痒痒地直想打喷嚏,方才忍不住醒来。 入眼的是安夏那促狭的笑脸。 这妮子正拿着自己的麻花辫梢逗弄自己。 痒痒之余,散发着零星洗发香波的清香。 “别闹!” 吴恪侧过身去,继续呼呼大睡。 “起床啦,要迟到啦……” 吴恪一个激灵,想起今早还得赶去设立在人民广场的专办送材料,二话不说地穿衣下床。 第6章 青春剧里都有的插班生 接收材料的专门办公室,就设置在县政府旁边的人民广场边上。 吴恪跟着自家老子去过几趟,所以心里是门清。 草草地吃过早饭,吴恪拉着安夏便匆匆出门了。等到自家老子骑着二八大扛过去,便果断和安夏分开,直奔人民广场。 跑出五福巷,穿过东大街,上了黄运路,过了那个十字路口,人民广场近在眼前。 不愧是自行车王国。 一路上,黑压压的一片,连绵不断。 穿梭其间过马路的难度,不亚于穿越后世车水马龙的机动车道。 好在虽然跑得浑身是汗,总算有惊无险地赶到了。 将材料交到专办阿姨的手里,吴恪说尽了好话。 反正说好话不要钱。 要不是这年头塞钱塞东西可能被打,吴恪真想使点钱加急办理。 回去的路上,心里落听下来的吴恪,显得没那么着急了。 一路上走马观花,也顺带琢磨着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现在看来,父亲的工作问题,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如果顺利的话,一家人的温饱担子,很快就不是问题。 但即便家里有了闲钱,即便老太太对自己无比宠爱,也断然不会把家里大钱给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所以这第一桶金,九成九还得自己亲自去挣。 一时间,吴恪的脑海里转圜了一百种挣钱的法子。 然而一想到打办的存在,满腔的热情顿时就凉到脚后跟了。 按说这个裉节上,首都那边的政策应该已经松了口,中海的华亭路已经涌现出卖牛仔裤的个体户,但这股风挂到北江这个小城来,肯定还需要时间。 吴恪不能冒这个险。 即便他想冒,指定也过不去家里那一关。 倒是缝补、理发这些生意,雇佣人数少的,不在投办的打击范围之内。 但这也需要本钱哪。 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回到学校,吴恪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但他也没气馁。 办法总会有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熟练地翻墙进校,一路摸到六(甲)班教室,正是课间休息的时间。 没人注意到他,除了气鼓鼓地揪着小嘴的安夏。 吴恪莫名其妙,“谁又惹你了?我的夏夏公主?” 安夏顿时噗嗤一笑破了功,“讨厌啦你,你没发现班里有什么不一样么?” 这个…… 吴恪摇摇头。 坑洼不平的地面,破败不堪的桌椅,以及永远擦不干净的黑板。 分明没什么不一样嘛。 “对了,瘦猴跟大壮呢?” 说曹操,曹操到。 吴恪一见他俩回来,便把安夏生气的锅甩了过去:“瞧你们,把夏夏都惹生气了!” 结果瘦猴立刻指着大壮,加入吴恪的阵营,一个劲地指责,“都怨他,盯着咱班新来的插班生一个劲地看,拽都拽不动!” 吴恪眉头一挑,这才注意到班里同学议论纷纷的,果然焦点都在讲台旁边那位新来的同学身上。 个子高高,背影韶韶。 同样都是长发,人家就没有安夏这般费劲巴拉地扎成麻花辫,反而用个皮筋简单地束着,上系个蝴蝶结,就呈现出一种落落大方的效果来。 怪不得全班同学围观的那么起劲。 可偏偏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跟她讲话。 收回目光,吴恪摇摇头:“瘦猴,拽不动的人是你吧?” 结果瘦猴急了,“真的,那女的长得贼俊,从一辆吉普212上下来的,来头肯定不小,葛四海亲自出来迎接的,为这事还专门打了发胶呢。” 董大壮听着,也忙不迭地点头。 显然也是被惊艳到了。 吴恪若有所思。 瘦猴忍不住自告奋勇:“恪哥,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她是什么来头?” “不用了。”吴恪摇摇头,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了。 说完他就起身,施施然地越过围观的人群,来到白芷晴的身边。 这下可把安夏气坏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也负气地转向一边,来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班里的其他人却忍不住地起着哄,嘘着吴恪。 吴恪才不在乎呢,面对着白衣胜雪的新同学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欢迎你,白芷晴同学。” 对方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把正看的习题册推过来,指着上面一道附加题道:“解出这道题,我就认你这个同学。” 哟呵,带有门槛的结识,因吹斯汀。 就在吴恪看向那道附加题的同时,班里的同学已经喝起了倒彩来。 毕竟谁不知道,吴恪是成绩上数不着,调皮捣蛋他第一。 整个学校里,除了六(乙)班的葛小宝敢跟他叫板,其他没人敢惹他。 所以眼下好不容易逮着这种理直气壮的机会,可不就得尽情地开嘲讽、喝倒彩么?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吴恪会灰溜溜地知难而退时,吴恪却拿起了笔,做起了解答。 这是一道典型的水池应用题。 一边放水,一边注水,同时引入了分数计算的概念,难度自然就上升了。 可这点难度,对于前世的老牌大学生吴恪来说,压根就不是事儿。 提起笔来,三下五除二就列出了算式。 而且是一道复合型的算式。 看得白芷晴美眸灼灼地伸出手来,“看来你是尖子生,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叫吴恪,口天吴,恪尽职守的恪。” “我正好缺一个同桌,你能做我的同桌,共同学习,一起进步么?” “欣然之至。” 围观的同学全都惊愕了,下巴几乎掉了一地。 尖子生? 漂亮女同学,你没搞错吧? 可是明明连徐震都费了好一番脑筋的题目,怎么反倒让吴恪解答出来了? 莫非是安夏帮他的? 明知道不太可能,可这却是唯一靠谱的解释了。 毕竟班里的头两名,除了安夏,就是徐震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轮不上吴恪。 八竿子都轮不着。 前世里和白芷晴,一直到初中才产生交集,而且也是在吴恪成绩突飞猛进之后。 原来,对方这个爱结交学霸的习惯,打六年级时就埋下了。 不过上辈子两个人的结交,目的很是单纯。 除了偶尔探讨一下题目之外,多余的话都很少说。 不像是现在,哪怕是冒着安夏生气的风险,吴恪也搬到了白芷晴同桌坐下。 帮助新来的女同学尽快融入班集体,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谁让自己这么喜欢乐于助人呢? 第7章 摊牌了,我就是学霸本霸 白芷晴的到来,在五福巷小学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看到那辆吉普车的人,不在少数。 隔壁班的葛大宝课间偷溜过来了好几回,看到吴恪占据了白芷晴同桌的位置,气的火冒三丈,偏又无可奈何。 毕竟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赢。 除了逞逞口舌之快,他是一点招都没有。 而且葛大宝还发现,最近开嘲讽对吴恪也不怎么有用了。 算了,自己还是要上初中,考大学的人,就不跟这种挑大粪的儿子计较了。 连葛大宝都知难而退。 五福巷小学就更没其他学生敢揭吴恪的短了。 偏偏,六甲班的班主任董家山看不过眼了。 他讲得口沫横飞时,转悠着略有残疾的右眼,看到吴恪坐在白芷晴旁边,一个慵懒,一个认真。 实在就有些气不顺。 那感觉就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吴恪,起来把曹植的七步诗背一遍!” 这是董家山自己规定的课外背诵任务,并不在课堂的教学范围之内。 此刻叫吴恪当场背诵,无非就是找个由头,让他到外头罚站。 一直忙着生气的安夏心里不由提溜了起来,紧张的同时又不乏悻悻。 叫你喜新厌旧,现在没人帮你了吧? 至于班上其他人,除了大壮和瘦猴俩人,大抵都和董老师一个心情,那就是让吴恪离新来的漂亮女同学远一点。 越远越好。 直到吴恪的声音响起:“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区区几句诗,吴恪背的毫无压力。 董家山意外之余,心有不甘。 可也只能让吴恪坐下,继续上课。 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吴恪被连续叫起来问答问题,不管是语文还是数学课。 被叫到的次数,甚至比过去六年里加起来的都多。 吴恪还是那样。 一站起来就是学霸附体,一坐下来就是懒人上身。 但也恰恰是这种反差,看得白芷晴愈发着迷。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般有趣的男孩子。 于是吴恪开始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零食。 大白兔什么的,他早已屡见不鲜了。反倒是义利面包,巧克力之类的,显得新鲜有趣。 “你都给我了,你吃什么?”吴恪塞着柔软美味的面包,毫不顾惜自己的形象道。 白芷晴双手捧着圆润的下巴,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不饿。” 顿了顿,直接发出了邀请:“对了,你明天到我家来玩,我们一起做作业吧?” 吴恪很是意外,这发展也太快了吧? 于是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明天我有事。” 白芷晴不以为然,嘟起了小嘴,“你学习那么好,又不用学习功课,能有什么事?” 吴恪伸手竖在嘴边,“嘘,我要挣钱!” 白芷晴大惊失色,“小心打办哦!” 但是看着吴恪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顿时退了一步道:“那你今天放学送我回家。” 吴恪没有立刻答应。 上课铃声已经传来。 说是上课铃,倒不如说是上课钟更为妥切。 每到上课时间时,身为教导主任的董家山便摸过廊下的短棍,急促有力地敲打着廊檐下的那块锈迹斑斑的金属块,发出余音绕梁的钟声。 等到钟声落尽,董家山也踏进六甲班的课堂。 抬手就把一本手写的教案扔到了吴恪桌上,然后对全班人说:“这节课由吴恪把题抄在黑板上,大家照抄下来回去做。” 吴恪一脸问号。 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为工具人了? 董斜眼啊董斜眼,你不把我从白同学旁边支开,不甘心是吧? 然而当吴恪站在黑板前,行云流水地抄着题目时,众人这才发现,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抄黑板的了。 个头够高,抬手就顶到黑板上沿了。 题目一看就会,这才是更重要的。 董家山在教室里转了两圈,看着白芷晴旁边的空位,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舒适。 背着手离开六甲班,不觉间就来到了厕所。 看见吴绍炳就蹲在不远处的墙根下,嘴里头叼着半根烟,一脸的迷茫。 “老吴!” 董家山抬手叫道,边走过去边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来来来,抽我的!” 吴绍炳一脸懵逼,客气了一下,还是抽了一根,顺带着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柴。 相互护着把火儿点上。 俩人齐齐突出一口烟雾,董家山这才道:“老吴,你家小子最近突飞猛进,成了大学苗子,你在家里没少给他用功吧?” 吴绍炳更加懵逼了。 这话从何说起?自己还打算着完小一毕业,专门给老大上上手段,哪怕拼着扒他一层皮,也要把老大给撵到学习的正路上来的。 董家山却以为他是在藏私,“行了,跟我还藏着掖着。你的教学水平我最清楚,能把吴恪教出来,我一点都不奇怪。” 一直到一根烟抽完。 吴绍炳都是云里雾里的。 董家山跟他说了很多的掏心窝子的话,搁在往常全然不会提的那种。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自家老大突然开窍了,在课上表现如有神助? 这事得回去问问。 于是等到放了学,吴绍炳头一回迫切地往家赶。 仿佛在捕捉灰暗生活中那一丁点希望之光。 然而,吴恪放学并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被白芷晴裹挟走了。 既然你不答应送,那咱就主动点,拽着,拉着,缠着你。 南方女娃儿那种缠劲儿一上来,吴恪真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在安夏恨恨的目光中,吴恪被白芷晴拉扯着往东大街方向走了。 “恪哥哥,我恨你!” 安夏气咻咻地对着空气大喊,喊完转身就走。 得到吴恪交待的瘦猴和大壮连忙追上去,“夏夏,恪哥不陪你回家,我们送你回家!” “谁要你们送?”安夏脚步愈发急了。 虽然被嫌弃,瘦猴和大壮依旧寸步不离。 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瘦猴,你说恪哥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会了,变得那么厉害?” 不等瘦猴说话,安夏便抢先道:“恪哥哥本来就很厉害!” 身为狗头军师的瘦猴也只好附和道:“确实如此,你看恪哥那一手粉笔字写的,比起董斜眼都不差了……” “恪哥真是深藏不露啊!” 第8章 一不小心借来的东风 放学后的东大街,聚集了不少走街串巷的商贩。 做糖人的,卖风车的,挑着扁担剃头的,稀里哗啦地延伸了一路。 个中偶尔也夹杂些农村来卖青货的,只是一个个相对于当街开剃头摊子的,缩着脑袋,眼神滴溜溜地乱转。 吴恪毫不怀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人肯定第一个溜之大吉。 毕竟一旦被抓到,可是直接投机倒把罪名落下来,进了局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忽然,白芷晴发现了一处卖草莓的摊位。 清里透红的草莓,让她一见就喜欢上了。 “我要买草莓!” 吴恪看了一眼,个头那么小,最大也只有拇指头那么大,这个能吃到什么? 但是女孩子家家的,想要的时候,拦也拦不住。 “想要就买,反正我没钱。” 白芷晴从兜里攥出一张1块钱的票子,塞到吴恪手里,同时掩着口鼻道:“你帮我买!” 这什么毛病? 吴恪刚想把票子塞回去,就见到草莓摊旁边不远处就是一泡大粪。 而始作俑者的骡子还在那儿优哉游哉地打着响嚏,看样子,还挺意犹未尽的。 这在东大街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只是南方来的白芷晴,爱干净,没见过这种阵仗倒也正常。 于是吴恪冲着挑着草莓的大叔一招手,大叔立刻挑着担儿过来了。 顾客就是上帝嘛。 大叔很懂的。 同时吴恪附在白芷晴的耳边小声道:“先少挑一点过过嘴瘾,赶明儿早上过来买,更新鲜。” “为什么?”白芷晴充分发挥了不懂就问的风格。 却被吴恪一瞪眼,“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 “哼,小气!”白芷晴被怼了一句,嘴上立刻回敬道,心里头却不以为意。 还是先挑草莓要紧。 大叔很有眼力见地给了她一张报纸,于是白芷晴开始了她那精挑细琢的挑选过程。 看得大叔心里暗暗着急,嘴上却只能陪着质朴的笑。 果不其然。 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打办的人来啦!” 大叔立刻挑起担子,撒奔儿就跑。 留下白芷晴手里已经挑好的十来个草莓,和没付出去的钞票,无言以对。 “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给钱呢。” 吴恪不以为然,“就当是大叔送你的呗。” 白芷晴摇头,“不行,我爸教育我,不能白白占人家便宜。这钱我一定要给,你得帮我!” “好吧好吧,下回再见到大叔,咱们记得还上。” 打办的队伍骑着清一色的二八大扛一溜而过,东大街上立刻宽敞了不少。 只剩下卖糖人的、剃头挑子和一些不在打击范围之内的手艺人了。 虽说没抓几个人,可这阵势也真够吓人的。 白芷晴挑着看起来干净的草莓,便要忍不住往小嘴里送。 结果却被吴恪拦住道:“回去在清水里浸上一刻钟再吃。” 白芷晴俏脸一红,吞下嘴馋的口水,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离开东大街,穿过幸福路,不远处就是之前吴恪来过的人民广场。 白芷晴指着人民广场后面的机关小区说:“我家就住在那里,以后有空一定要到我家来玩!” 吴恪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道:“你先回吧,我去广场那边看看。” 白芷晴一听,立刻好奇道:“你去广场干什么?我也要去。” 在旁人看来,白芷晴是个高不可攀的南方女孩。 可在吴恪看来,真就是个好奇宝宝。 吴恪抬脚就走,“你要跟着就跟着呗。” 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广场边上的专办,距离专办下班还有半小时。 吴恪找到上次接收材料的专办阿姨一阵追问。 得到的答复,不外乎回去等消息,不要着急之类的打发用语。 吴恪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材料,不由心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白芷晴看出他的忧心忡忡,忍不住把手里的草莓送上去道:“阿姨,你就帮帮忙吧。” 专办阿姨看着这一对,“你又是谁啊,你家也有材料送过来的?” 白芷晴似乎答非所问,却又格外认真:“阿姨,我姓白,叫白芷晴,我是他的同学。” 吴恪并不认为白芷晴这样的哀求会有什么用。 但至少赢得了他的感激。 “既然都到这儿了,我干脆送你回家吧。” 白芷晴莫名地有些雀跃,伸手一指:“好哇,就在这后面了。” 看着俩孩子离开,专办阿姨本也没当回事,只是咕哝着道:“居然遇到姓白的,也真是少见。” 结果后头一位中山装大叔推了推厚实的眼镜,“新来的县长就姓白,范姐你忘了吗?” “也是哦。”被叫做范姐的女人忽然循着俩孩子离开的方向看去,“旁边县政府后面就是机关小区?” “当然。” 范姐顿时反应过来,“前两天我收的那份材料在哪里,快帮我找出来!” 专办里一阵手忙脚乱。 这都快下班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中山装大叔觉得莫名其妙。 况且自打1月以后,全国的专办工作统一告一段落,这之后的工作就明显放缓下来。 加之不少人羡慕别人补发工资成了万元户,也都趁机整点材料交上来浑水摸鱼。 反正即便不通过,也没损失。 但这却加大了专办的工作量,也磨灭了专办人员的责任心。 可若是这提交材料的人,背后有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这些吴恪都不知道。 目送着白芷晴回了家,他果断地转身离去。 或许今天有机会进入白家,甚至能够见到白县长,提一提父亲工作的事。 但终究太过急功近利了一些。 反而会招人不喜。 吴恪也是好不容易才压下内心的冲动,咬咬牙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东大街,正巧碰到老太太跨着个菜篮子,在晚市上搜罗些摊贩们最后的存货。 便宜量又足。 吴恪耐心地等着老太太挑完,这才陪着老太太一起回去。 结果一进家门,就觉着气氛有些不对。 院子里廊檐下那面墙上,挂着一面两米见方的木质黑板。 这是多年前父亲在家备课讲课,特地托人定做的一块黑板。 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学题目,看得安夏秀眉紧蹙。 第9章 从小人书到三味书屋 这些题目好难哟。 难到安夏已经没工夫去生恪哥哥的气了。 真不知道,恪哥哥这一关该怎么过了,至少自己是帮不上他了。 吴恪看出来了,这是要来一场大考啊! 偷偷地将兜里的巧克力塞到安夏手里,随即便看到自家老子已经默不作声地将粉笔扔了过来:“看看这些题目,会不会做?” 突然搞这么一出。 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也是时候展现本学霸的真正实力了。 至少为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能够付诸实施,今天父亲这一关必须过。 而且要漂漂亮亮地过! 所以吴恪接过粉笔,便站到自家黑板前,开始审题,落笔,然后…… 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 那样子,像极了肆意挥洒的尖子生。 看得安夏目瞪口呆,吴绍炳的表情也跟着愈发疑惑。 董斜眼那货竟然诚不欺我? 臭小子这是真的开窍了,而且是在突然之间? 老天爷终于要开眼了么? 衰落多年的老吴家,终于要长出一颗光宗耀祖的苗来? 吴恪本本分分地做着这些小学生的题目,脑海里还要把成年人、大学生的思维尽量转换成小学生的思维。 就像这道题如果列个两元一次方程组就很好做。 但这毕竟是初中的大纲范畴,眼下还不能用。 于是就逼得这道题目,必须换个切入点去解,才能列出正确的算式和结果。 所以吴恪解起来,也并不是多么轻松。 但正确度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他每解完一题,都会用超纲的方法验算一遍。 所以指定错不了。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让吴绍炳喜出望外了。 一黑板的题目坐下来,竟然全对! 吴绍炳仿佛头一天认识老大似的,玳瑁眼镜后面的一双老眼有着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生活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这般希望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即便是情绪激动,也只是片刻功夫。 吴绍炳很快就恢复过来,变回往日的不苟言笑,严厉一面。 但总归是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来。 布鞋还在脚上,铁锹依旧靠在墙边。 一切都像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安夏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缠着吴恪给他讲解黑板上的那些题。 讲完了之后,安夏亮晶晶的美眸立刻暗淡下来,“恪哥哥,这些都是她教你的吗?” 毕竟短短两天,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安夏只能将功劳归功于白芷晴。 即便她心里一万两千个不乐意。 “当然不是。”吴恪回答得不假思索,理所当然:“这几年来,你天天帮我抄作业,即便我再傻,也该会了呀。” “真哒?”安夏缠着吴恪的手臂痴痴地笑。 “真的。” 晚饭还是老三样。 稀粥,粗面馍馍,咸菜干。 外加老太太在晚市上搜罗来的那些个青货,用水煮煮,加点盐,便成了饭桌上唯一的亮色了。 饶是如此,吴绍炳依旧吃得很香。 晚饭后的大杂院,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安夏蹦跳着过来叫吴恪去看电视,结果却被吴恪的举动吸引住了。 反正今儿也不是周四,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电视。 干脆留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来,盯着吴恪手上的动作,好奇道:“恪哥哥,这些小人书,你全都看过了,现在掏出来干什么呀?” 吴恪看着从床底拖出来的两箱小人书怔怔出神。 任谁也想不到,重生以来的第一桶金,竟要靠这些个小人书来搏一搏。 《三国》全系列,《水浒》一百单八将,《西游记》,《岳飞传》,《杨家将》。 当初为了这些小人书,屁股上没少挨父亲的鞋底伺候。 其中很多精彩的绝版书,他甚至不愿意借出去给同学看。 现在管不了了。 填饱肚子,让全家人过上好生活,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将来等到日子好起来了,政策也彻底放开了,攒下来的钱就留给自家老娘开个饭店,让她离开那个工资微薄的厂办食堂。 所以他也没打算瞒着安夏道:“我打算用这些小人书,开办一个书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三味书屋。” “……来看书的,像这种薄的,两分钱一本,厚点的,就三分钱一本。” 安夏对挣钱从来就没有过概念,却也知道追问:“你打算把这书屋开在哪儿呢?” 吴恪一边整理着箱子里的小人书,一边道:“我都想好了,前院那三间屋子,自打董大壮家搬走以后,就一直空着。收拾收拾,正好可以用。” “而且那三间老屋又临街,来往客流量应该不少。” 大杂院本就是三排屋的独院,分为前院,中庭和后院。 中庭的三间住着安家,后院住着吴家,一直都没动。 倒是前院,之前是董大壮家的住处,自打厂里为董家分配了新的筒子楼之后,这边原则上就归政府回收了。 但眼下也没人来回收这三间房,任由其破败下来。 吴恪知道,未来几年也不会有人来住。 所以干脆先斩后奏地利用起来。 “我来帮你!”安夏将瓜子揣回兜里,拍拍手就凑上来帮忙了。 深夜。 西屋里头,吴绍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抬手给二小子掖了掖被子,脸上的喜色,意犹未尽。 “今天究竟是吃了什么蜜了,自打回屋后,你这嘴咧到现在就没合拢过?” “咱家老大终于出息了,指定是个大学苗子了。” “你搞错了吧,就老大那样儿?”美兰这话颇有些言不由衷,更像是下意识地跟家里那口子抬杠。 “错不了,我亲自考校过了。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美兰撇撇嘴道:“考大学可是要费不少钱,就咱家这样,以后怎么供得起?” 吴绍炳蹭地一下坐起来了:“所以我在想,工作问题我也不指望了。抽空做做木匠活儿,挣多少是多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美兰满心宽慰,嘴上却仍旧习惯性地泼冷水:“你小心让投办的人给抓了,咱家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10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翌日就是周天。 一大早吴绍炳便骑着二八大扛出去了。 没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除了张美兰隐约猜到,当家的恐怕是去找木匠活了。 不过让美兰同志奇怪的是,老大竟也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匆匆填了点肚子,便通过边门找到前面去了。 八成又是找安夏去了。 吴恪的确是去找安夏了,但却不止是安夏。 连瘦猴和大壮都跟着来了,这是昨天就说好的事儿。 几人拿着扫把笤帚,各个脑袋上顶着个旧报纸折成的帽子,开始在前院三间房子里忙活起来。 本来房子就比较空,当初董家搬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的狼藉。 如今却成了老鼠的乐园了。 那些老鼠习惯了这里,连人进来了,都不怕,依旧沿着墙根走一步看三步地晃悠。 该堵洞堵洞。 该撒石灰撒石灰。 不一会儿,整间屋子里便洋溢着刺鼻的味道。 老鼠也被赶得没了踪影。 房子收拾出来了,可用的家具却很寥寥。 能用的当初都被董家带走了,只剩下一张断了腿的桌子,让吴恪用砖头垫起来,临时充当柜台了。 如果再能有几个书架展览小人书就更好了。 不过没有也无伤大雅,这难不倒吴恪。 他找来一堆钉子,扯上棉头线一拉,把一个个夹子串起来,小人书就有了落脚点了。 几百本小人书挂起来,蔚为壮观。 看得几个小伙伴倍儿有成就感。 正忙着的时候,一道怯生生地声音响起来:“吴恪在家吗?” 安夏伸头一看,顿时撇撇嘴,“她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说要找吴恪玩的白芷晴。 “你们在做什么?”白芷晴一出现,就像个好奇宝宝问东问西。 这样的小书屋,在南方其实并不少见。 但亲眼看人筹备起来,倒是头一回。 白芷晴信步闲庭地参观完,跃跃欲试地提议道:“你们这是不是还少个招牌?还有这些面墙上,太空空荡荡了,若是能贴上一些标语,或许会更好一些。” 吴恪这才想起来。 昨晚亲自写的三味书屋招牌,还在自己房间里。 至于白芷晴提议的那些标语,这个可以有哇! 于是又是一通挥洒泼墨,熬制浆糊,众人齐心协力之下,三味书屋的新鲜招牌终于挂上了门庭。 接着墙上也挂满了与时俱进而又不乏激励作用的标语。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知识就是力量……” 忙完这一切,已是日上三竿了。 几个人站成一排,打量着周遭这一切,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成就感。 有内味了。 吴恪拍拍手,“咱们这就开张吧!” 董大壮不无惋惜地道:“要是有挂鞭炮就好了,起码能让街坊四邻都知道。” 倒是安夏机灵地提议说:“干脆让小姨在广播里说一说,给咱们做个广告呗。” 这个小精灵鬼。 吴恪当即点头说:“这个可以有。” 瘦猴却犹豫道:“那样会不会太声张了,万一把投办的人招来怎么办?” “不会呀!”见多识广的白芷晴道:“南方这种书屋挺多的,这跟投机倒把没关系。” 吴恪一咬牙,“富贵险中求,夏夏,这事交给你了!” 安夏一溜烟地跑了,瘦猴跟着一起去了。 剩下白芷晴欣然地掏出五毛钱,“老板,先给我来五毛钱的!” 开张的第一单。 吴恪看出来白芷晴不像是怜悯,便大大方方地收下道:“鉴于你是本店的第一位顾客,给与你特殊的优惠。五毛钱,三十本,随便挑。” “不过本店的规矩,只能在店里看。” 白芷晴看了看左右,“可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哇。” 确实如此。 这年头什么都缺,长长的条凳也不是那么好寻摸的。 吴恪左右一打量,干脆拍拍自己屁股下的那根条凳道:“坐这儿吧!” 林婉万万没想到,几个孩子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左右被安夏缠得没办法,她才答应,亲自回来看一看情况再说。 结果这一看,竟然有模有样的。 墙上的那些小人书,琳琅满目的,简直就是个丰富多彩的文化世界。 再配上那些犹自散发着墨香的慷慨标语,更显得立意高远,盎然有趣了。 于是午饭过后的广播里,传来林婉那循循善诱的动听声音。 “都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五福巷三味书屋,为你倾情呈现一个丰富多彩的书屋世界。《三国》、《水浒》、《西游记》、《岳飞传》、《杨家将》、《花烛恨》、《排球女将》,应有尽有,欢迎前来书屋借阅。” 一时激起千层浪。 五福巷的小伙伴们,谁人不知道吴恪手里头的小人书最多最丰富。 一听到便三五成群地往大杂院这边赶。 “吴恪他真能把小人书借给咱们看?” “就是啊,以前我那么苦苦求他,他都不乐意借的。” “反正广播里说的,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午饭后的三味书屋,来了不少的小学生。 但是身上真正带钱的不多。 即便借阅一本只需要两分钱,很多孩子也当场掏不出来。 不过对于五福巷的孩子来说,能从五福巷一霸的手里借出小人书来看,已经实属不易了。 花上一分两分钱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一天下来,即便是看得多,借的少,包括白芷晴的五毛钱在内,竟也收入了一块八毛五分钱。 照这个趋势下去,一个月收入超过美兰同志的25块钱工资,应该是妥妥的了。 说不定努努力,超过父亲那全份35块的工资,也是不无可能。 晚饭时。 一大家人坐在桌前,看着那有零有整的一块八毛五分钱,怔怔出神。 张美兰是咬着牙儿,憋得很辛苦,才堪堪忍住抢过这些毛票的冲动。 毕竟这么多钱,怎么能让区区一个孩子揣身上呢? 即便是给零花钱的人家,每天一毛钱已经了不得了。 然而当家的没发话,她便不能随便伸手。 吴绍炳看着这些毛票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自己辛辛苦苦敲了一天的锤头,砸了一天的钉子,也才挣到一块钱一天。 这老大瞎鼓捣这一天,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超过了自己? 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第11章 苦尽甘来,高光时刻 最终还是老太太做了回主,那一块八毛五分钱让吴恪自己留着了。 吴恪留着这钱,倒不是为了自己个零花。 而是为了买入更多的小人书,提升书屋的吸引力,从而形成源源不断的客流量。 这才算是走上良性循环的道路。 翌日,又是新的一周。 吴恪并没有逃学开书屋,而是规规矩矩地去上学。 反正书屋刚开业,平日里上学时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客流。 只是他这回特地挑了十多本小人书带着,店里有复本的那种。 然后一到学校,就全都散了出去。 大大方方地在学生群中随便传阅,唯一的条件就是,传阅的同时必须口口相传一句话。 ‘想看更多的小人书,就到五福巷的三味书屋来。’ 传句话而已,这又有何难的? 于是十多本小人书,在五福巷小学校园里,大受欢迎。 只是小学生们看完了才发现,这十多本小人书全是那种系列连载的故事书。 预知后事如何,只能到三味书屋去看了。 当然,家里有钱的也可以自己掏钱去买,但指定是没有去三味书屋看来的划算呀。 就这样,不出三天的功夫,三味书屋的单日客流量便突破了100人次。 以至于即便营业时间不如周天的全天候,但收入却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周天的营业额,突破了三块钱大关。 广告的效果不错,可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至少十多本小人书,一不小心就被老师没收了两三本。 于是吴恪一咬牙,又补上了那几本的空缺。 书屋的收入稳步增长,但吴恪的表现,却始终古井不波。 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这让白芷晴暗暗崇拜的同时,又不禁啧啧称奇。 高人都是这么低调的么? 然而吴恪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一周来,书屋虽说攒了20来块钱的收入,可全都用来购买新的小人书了。 现如今,三味书屋又多了近百本新的小人书。 而吴恪的兜里,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 好在三味书屋的模式,已经走上了正轨,积少成多地产生收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让吴恪真正着急的,却是父亲的工作问题。 竟然直到周五这天,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难不成真得让自己使出终极大招,深入白家,刷刷存在感,从新来的白县长身上寻找突破口? 想到这里,吴恪看了看同桌的白芷晴。 可最近几天,人家又不邀请自己了,想去还真没了由头了。 周五中午。 吴恪照旧回家吃午饭。 午饭难得有个白面大馒头,听说是自家老娘从纺织厂食堂带回来的,老太太全都给了自己,剩下自家老子和老二小江仍旧吃粗面馍馍。 吴恪没什么味口,仍旧把大馒头给了小江。 看得老太太直瞪眼,甚至想伸手从小江嘴里夺回来。 吴恪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回头却听自家老子问道:“书屋的经营不好么?” 这还是自家老子头一回主动问书屋的情况。 即便如此,吴恪也没有多说,只是敷衍道:“还行。” 吴绍炳觉着自己终于抓着机会了,“照我说,你当下还是把学习搞搞好最要紧。等将来考个大学,成为国家干部,不比你搞这什么书屋强么?” 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传来林婉那悦耳的声音。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五福巷的吴绍炳同志速到街道来接电话,是专办打来。” “再播送一遍……” 没等林婉说完第二遍,吴绍炳整个人已经蹭地站起来,推上二八大扛便往外走了。 老太太没听清楚,只是嘟哝着道:“什么事儿着急忙慌的,连饭都不吃了?” 吴恪却听得清清楚楚的,是专办打来的电话。 看来工作的事儿总算是有谱了。 兴奋之下,吴恪随手拿起一个粗面馍馍,嚼得是分外带劲,就着咸菜干也吃得格外香。 于是整个午饭的时间里,都没见吴绍炳回来。 就连下午上学的时候,校园里都没见到父亲那辆二八大杠的身影。 吴恪心里,更觉得这事儿有门了。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白芷晴趁着课间休息,忍不住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吴恪回过神来,自然不能说。 毕竟这事还没最终确定呢。 “对了,我周天去你的三味书屋写作业好不好?”白芷晴撇了撇嘴,转而问道。 这个要求,不是此地无银么? 到三味书屋还能心无旁骛地写作业? 吴恪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揭穿。 反而白芷晴自己个不打自招地捧起白皙的下巴道:“家里电视信号也不好,太没意思了。” “不是吧,你家没买个天线?” “天线是什么东西?电视机身上自带的那两根可长可短的抽拉棍棍么?” 吴恪微微一滞,连连摇头道:“不,我指的是室外天线,能加强信号的那种。” “没有哇,哪里有得卖?” 这还真把吴恪给问倒了,“我也不知道,赶明儿有空,我可以帮你调调。” “那你这周末就到我家来,好不好?”白芷晴扯起了吴恪的胳膊,看得后排的安夏目眦欲裂。 吴恪想到父亲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是也没说死道:“赶明儿再说,书屋这边也忙,你知道的。” 白芷晴低低地哦了一声。 等到下课铃响,吴恪迫不及待地往家里飞奔。 这一下午在学校都没见着父亲,却更让他对专办的电话充满了期待。 安夏跟在后面,起先还有些小性子,故意落后几步,结果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吴恪的背影了。 “干什么呀,跑这么快?”安夏咕哝着道:“难道是为了给书屋开门?” 这般自言自语着,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吴恪一口气跑回大杂院。 只见父亲的二八大杠果然停在了院里,堂屋里传来父亲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以及老太太不时欣慰的笑声。 吴恪走进堂屋,只见老太太身边放了好几沓厚厚的钞票,清一色的大团结,十块钱的。 粗略一看,有小两千的样子。 “妈,这钱你收着。我的工作不仅恢复了,而且工资连涨三级,现在每月42块钱了!” “今后咱家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第12章 离万元户的日子有多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吴绍炳刚说完,眼里便隐有泪光出现。 本来男子汉大丈夫在自家老娘面前掉点眼泪,也没什么。 结果一回头,发现自家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于是就有些恼羞成怒:“杵在这儿做什么?到前面写作业去!” 吴恪当即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便逃到前门街上,去开门营业了。 此刻,三味书屋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五福巷的小伙伴。 一个两个全都高举着五分一毛的毛票子,誓要把三味书屋里的小人书看个遍。 结果等到开门进屋一看,墙上又多了十多本新到的故事。 《铁道游击队》《双枪李向阳》《神炮手》…… 小江背着小月也混在门口的人群里,在开门的一瞬间,差点被人挤了个趔趄。 幸好被吴恪一把抓住,扯到临时柜台的条凳上坐下来。 “你怎么带着小月出来了?” 小江一脸无辜,摊开小手,露出手心里的五分钱:“爸给了我五分钱,就把我撵出来了。” 原来是被绍炳同志专门支出来的。 无怪乎自己冲回家的时候,被那般甩脸子撵出来了。 但吴恪心里一点都不介意。 父亲的工作问题总算是解决了,而且工资连涨了三档。 看来父亲是搭上了77年~81年这一波中小学教师工资提升的末班车。 只是吴恪原以为涨个两档就了不得了。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能多涨了一档。 意外惊喜呢。 来不及多想,吴恪已经被纷纷递到眼前的毛票子给打断了。 “我要双枪李向阳!” “是我先要的!” “我要神炮手……”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真是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呢。 吴恪不免拿出小老板的威严,拍拍桌子:“一个个来,不要挤!” 五福巷一霸的话,还是挺管用的。 来自五福巷小学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两个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巴巴地等待着今天的精神食粮。 吴恪忙得有条不紊。 但看着后面的队伍,却是有增无减。 难道今儿的收入能够再创新高? 不多时,回家放了书包的安夏过来了,主动接下了吴恪手里的活儿。 瘦猴和大壮也笑嘻嘻地出现,图的就是能免费看个小人书。 当然前提是,要先仅着交钱的顾客看。 客户就是上帝。 这个理念,吴恪着实花费了几天功夫给瘦猴和大壮灌输,才堪堪接受下来。 但与此同时,很明显地,书屋里来的人次是越来越多了。 就像今晚连大壮都看出来了,“恪哥,今天我和瘦猴还能有书看么?” 其实若是一人一本的话,书屋里几百本书的存量,怎么都不会没书看。 可架不住有人一交就是五分一毛的,独霸个好几本,一次性看个酣畅淋漓。 省得看到一半意犹未尽的,等别人还书等的心急。 和大壮盯着书不同,今天的瘦猴一到场,就一脸神秘兮兮的,看似有话说。 终于逮着个合适的机会,避开了安夏,凑在吴恪耳边说:“恪哥,我刚刚发现新来的那个戴老师进了葛校长的宿舍……” 嗯? 吴恪一听就嗅出内味儿了,敢情葛四海打现在起,就已经犯了作风问题? 仔细想想,也对。 别看五福巷小学教师的工作不起眼,可哪怕是作为代课老师,也是顶不容易的事。 更何况像戴老师那样的回城大龄女青年? 这在北江这个小县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吴恪心里有了数,顺带着叮嘱了瘦猴一句:“以后这事你都留点意。” 瘦猴个头不高,可人精得跟猴子似的,叫他盯着这事,没毛病。 看店的时间,是枯燥而漫长的。 加上临近初夏,日头正在变长,从放学看到天黑这段时间还真是不短。 所以吴恪干脆让安夏找了几本初中的课本来看。 到手的课本被保护的很好,上写着林婉那龙飞凤舞的飘逸签名。 细细一看,还真有些好看。 “恪哥哥,这初中的内容,你能看得懂么?”安夏正在全力备考小学毕业考,对吴恪的计划不大能够理解。 吴恪也没多做解释,干脆道:“所以我先预习着来看看。” 一旁的瘦猴和大壮不禁语出落寞,“恪哥,你和夏夏上了初中,我们俩该怎么办?” “是啊,今后五福巷一带,没人带我们混咯!” 这俩人的成绩,想要考上初中还是有点压力的。 毕竟这年头,义务教育还未普及。 加之初中的学费和生活费,一来二去的,需要不少钱。 不管是大壮还是瘦猴的家里,都有不让他们俩接着上下去的意思了。 不过吴恪倒是看得开:“你俩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放心,即便我和夏夏上了初中,也不会忘记你俩的。” 事实上,将来迟早有用得着人的时候。 就像眼下这三味书屋,等到上了初中,他肯定没有精力亲自看店了。 这两个狗腿跟班,到时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只是个空头支票,可瘦猴和大壮听了,依旧很是开心。 直到巷子里头传来各家各户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吴恪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了。 吴恪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问了安夏一句:“今儿进项多少钱?” 安夏看了看手下娟秀的笔迹:“五块零二分。” 说完不等吴恪反应,自己的小嘴先张成了o型,然后下意识地捂住,又看了一遍。 没错了。 “恪哥哥,好多钱!” 吴恪没来得及意外,却先被安夏逗笑了。 前几天进项三块钱的时候,没见她有多么惊讶,反倒是涨到五块了,变得这么夸张。 “你笑什么嘛,”安夏把那些分分角角的毛票子理得整整齐齐,“从小到大,一块两块的钱经常见,就是这五块和十块,觉着少见。” “如果以后书屋每天都能有这么多钱,那只需要2000天,也就是5年零175天,恪哥哥你就成万元户啦!” 自打家庭联产承包落实以来,全国已经涌现了不少的万元户。 以至于万元户也成为当下流行一个热词了。 吴恪笑了:“就你算术好!不考虑闰年的问题啦?” “况且,五年后的万元户,能和现在的万元户相提并论么?” “为什么?” “因为购买力呀……” 第13章 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张美兰回来的时候,看着锅里香喷喷的大白米饭,随口道:“妈,咱家下月日子不过啦?” 转眼就是五月了。 这锅里的口粮可都是五月的粮票换来的。 即便有林婉给的那沓子粮票,可也得搭上钱一起从粮站买。 至于家里的钱? 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所以美兰同志才有此一说。 老太太了解儿媳的心直口快,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冲堂屋努了努嘴,意思是,你进屋就知道了。 张美兰不明就里地进了堂屋,看着里头居然点着灯,自家那口子正举着报纸在那看。 一幅让人一瞧就想生气的派头。 啪嗒一声。 张美兰先把头顶的灯给关了,“咱家有几个钱点灯?” 说完已经摆出了唇枪舌剑的架势。 然而吴绍炳压根不接她的茬,放下报纸,也冲西屋努了努嘴,“咱家点灯的钱,都在西屋箱子里头,你知道的。” 这是什么神仙哑谜? 这个臭老九,成天就喜欢拿自己肚子里那点穷酸墨水来埋汰自己! 张美兰正要发作,冷不丁地被自家老大提醒了句:“妈,你去看看呗。” 看着张美兰一头雾水地进了西屋,开始叽哩咕咚地翻箱倒柜,爷俩很有默契地交换个眼神,都在等着美兰同志欣喜若狂的声音。 结果…… 欣喜若狂没等到,反倒是等来了一阵压抑至极的哭声。 吴绍炳慌得连玳瑁眼镜都顾不得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西屋,就看见媳妇看着那堆大团结,哭的稀里哗啦。 翻车了,翻车了。 吴恪拉着背着小月的小江便离开了堂屋,把这翻车的现场留给父亲自己去收拾。 结果迎面就被老太太一阵数落:“你们爷俩呀!不知道这么些年,你妈为了这个家,为了把日子过下去,有多精打细算,有多辛苦吗?” 吴恪讪讪地一笑。 两世为人的他,确实能理解。 只是自家老子刚开始想要给自己老娘惊喜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没过多久,美兰同志双眼红红地出来了。 一大家子人坐在槐树底下的石桌上,一人面前一大碗白米饭。 这就叫幸福。 只是桌上的菜还没有多好,但起码见了点油腥。 小江捧着大海碗,一个劲地往嘴里刨,仿佛不用吃菜,也能把一大碗白米饭干下去。 老娘面色红润了。 老太太荣光焕发了。 自家老子颇有些意气风发了。 吴恪就觉着自己这一通默默折腾,值了! 老娘端着大白米饭,“照我说啊,咱得先把欠林家姐俩的账还上。我都记着呢,也就不到五百块。” 吴绍炳一怔,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也同意道:“是该还咯,有借有还,两家才能处的长久!” 美兰同志继续发挥道:“这样吧,过两天,咱家做顿像样的,把林家姐妹和老安都叫过来,当着面地把这钱还上。” 吴绍炳兴之所至,“再整上两瓶酒,我和老安好好喝一顿!” 老太太不再建言,任由人俩口子商量。 结果绍炳同志越说越志得意满,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几个孩子以后就好好学习,全都给我考上大学!那个什么书屋的,也别弄了,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来。” 吴恪听了一脸的问号,自家老子这是有些飘呢,还是过度乐观了? 但是该表达的,他依旧会表达。 “爸,书屋我还要开下去。再说马上小升初考完,暑假也没事干了。” 这表达得已经够委婉的了。 结果绍炳同志还是攥起了布鞋,亮出鞋底。 老太太把筷子一摔,绍炳同志乖乖地放下了鞋子,解释道:“妈,我和美兰的工资加起来,现在也有靠70块了,再加上这补偿款,把日子过好是没问题了。” “孩子还小,有什么事儿能比学习考大学更重要?” ‘反方’陈述完意见,老太太没说话,只是看了自家大孙儿一眼。 吴恪知道,这是轮到自己这个‘正方’发话了。 “今天书屋的收入是5块零2分,就算保守一点,今后这个书屋每月应该能收入100块吧。就这样关了,太可惜了。” “再说现在学习,我完全可以兼顾。” “什……什么?”话音刚落,吴绍炳便大跌眼镜地问道:“多少钱?” 吴恪也不多说。 直接回屋把安夏整理好的毛票子,往桌上一摆,事实胜于雄辩。 吴绍炳忽然觉着自己连升三档的工资,索然无味了。 倒是张美兰跟着忧心忡忡地道:“能挣这么多钱,会不会被投办盯上?” 对此吴恪早有准备,“我这算不得投机倒把,连人都不用雇,这帽子扣不到我头上。” 老太太一听,也跟着理直气壮,“我支持大孙子,勤劳致富有什么错?” 其实张美兰提完,自己也就有些后悔了。 这可是每月一百多块的纯收入! 想想过去几年里,每个月被30多块的微薄工资支配的可怕生活,张美兰就愈发舍不得这一百多块的纯收入。 长舒了一口气,张美兰看了看自家那口子,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大儿子,忽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吴绍炳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酸。 可是一想到老大的成绩也跟吃了智慧丸似的突飞猛进,他这心底就没有再抄起鞋底的勇气。 完全没有发作的由头。 总不能因为儿子比老子挣得多,就借题发挥吧。 那样老太太指定是不答应。 但是一转脸看见美兰同志那脸上幸福的样子,吴绍炳轻叹一口气。 做人图什么? 不就是图一家子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嘛。 老大他再能干,那也是老子的儿子! 想到这里,吴绍炳这心里就顺气多了。 回头话锋一转,就和张美兰商量起另外一件事来:“这次能够恢复工作,葛校长那边,咱多少得表示表示。” 张美兰也深以为然:“那是,虽然拖了这么久,还是要感谢人家的帮忙。” 吴恪心里一突,忘记这茬事了:“爸,我跟你一块去给葛伯送谢礼吧。” 吴绍炳顿时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大人的事,你跟着掺和做什么?” 张美兰也不懂。 但老太太却旗帜鲜明地表态:“大孙儿不小了,带他见识点人情世故有什么错?何况小葛那又不是外人……” 第14章 一切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翌日一早,周六。 这年代没有双休,周六还得照常上学上班。 吴恪头一回在上学路上,享受到了乘坐自家老子二八大杠的待遇。 只因为今儿爷俩赶早过去,给葛四海送礼答谢。 吴恪把装有礼物的网兜放在腿上,越看越舍不得送给葛四海那个白眼狼。 里头有两包白糖,两包蜜三刀,还有两包花生糖,全都用油纸包着。 外加一整条的大运河香烟。 花了好几十块钱不说,还用掉了家里存着留过年的白糖票。 可惜了了。 然而吴绍炳并不觉得,要不是因为起的太早,很多店没开门,只能买到这几样,他可能还会买得更多。 这是真把葛四海当恩人了。 想想,吴恪就有些心塞。 但是念在葛四海如今还是校长,父亲未来一段时间还得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份上,吴恪觉得先忍忍,观察一下再说。 如果葛四海蹬鼻子上脸的不识趣,那就只能尽快把这个白眼狼送进监狱吃牢饭了。 二八大杠抵达五福巷小学门口时,看门的老秦刚把门打开没多久,正拿着扫帚在扫地。 瞧见这爷俩难得地同时出现,也不由调侃道:“哟,老吴,你这是开始宝贝儿子啦?” 吴绍炳停下车来,亲自给秦大爷撒了颗烟,“死缠烂打要跟着我来的,来抽颗烟。” 这年代,见面抽颗烟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吴恪虽然看不惯,可也得适应。 更何况自家老子挑大粪时,秦大爷也是为数不多的不说风凉话的那种人。 如今恢复工作,依旧能和秦大爷交情如故,绝对是难得的品质了。 吴恪忽然觉得,父亲这种人才,不当校长可惜了。 尤其是让葛四海那种人占着校长的位置,成天就知道搞破鞋,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前世五福巷小学也是在葛四海进局子之后,才迎来大发展的。 和秦大爷一颗烟抽了一小半,吴绍炳便回头推车进门了。 校长办公室,房门大开。 爷俩出现的时候,正碰上戴老师从里面出来。 一幅面带桃花的样子。 吴恪不由心中鄙夷。 以前看葛四海每天都到校的很早,还以为是有最起码的职业操守。 现在看来,敢情是为了和相好的多处处。 不过,不得不承认,身为回城知青的戴爱群除了年轻之外,也确实有几分姿色。 加上略显潮流的穿搭一映衬,更显得如花似玉了。 “哦,吴老师,我来给葛校长送壶开水。” 碰面时,戴爱群主动地打了招呼,顺便解释了一句。 吴绍炳听起来,脸上的疑虑尽去。 但吴恪听起来,微微一笑,这分明是此地无银啊。 “哟,老吴来啦,小恪也来了?” 和戴爱群错身而过,办公桌后面的葛四海已经欠了欠身道。 当然身为校长,他也只是欠了欠身。 并没有因为承了自家的人情,而显出特别亲近的意思。 况且,眼下在他的眼里,自家老子还是个戴罪之身,挑大粪的存在。 不值得他堂堂一校之长亲自屈尊迎接。 父亲没在意这一点,下意识地摸过耳后那烧了半截的烟,随即才连忙改从兜里重新掏。 而吴恪却看在眼里。 事实上,他一定要跟着来,就是想看看葛四海的反应。 如果他能够接受父亲恢复工作的事儿,并且不计前嫌地好好安排,那他这个校长还可以多做几天。 否则…… 然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不太乐观。 本就是四方脸的葛四海,不苟言笑摆摆手,拒绝了父亲的派烟之举。 看着爷俩手里提的东西,葛四海本能地以为:“老吴,你是为小恪的事情来的吧?” “我都听董主任说了,小恪最近学习大有进步,是个可造之材。你放心,学校肯定会着力培养,不会因为你的工作污点,影响到孩子的前程和进步的。” 这脑补的能力可以啊。 不过也确实把准了父亲的脉了。 前世父亲为了自己的小升初问题,的确给葛四海送过礼打点的。 只是因为当时的政策,早已经不会限制自己升学考试。 所以葛四海方才满口答应下来,到头来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白瞎了自家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那点钱。 想到这里,吴恪就忍不住笑了。 看着父亲将专办的处理结论书和工作恢复证明文件,摆在葛四海面前道:“老葛,我是为这事,专程感谢你来的。” 说着把装满礼物的网兜放到办公桌上。 葛四海明显地一错愕,眼神下意识地朝自己右手边最下手的抽屉瞥了一眼。 见鬼了这是? 然而专办处理意见书上的内容和公章假不了。 葛四海心里的嫉恨一闪而过,却仍旧在表情和态度上体现出来。 至少连句恭喜的场面话都没说。 “老葛,你看我这工作恢复了,先带哪个班?语文算术我都行,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也不挑。” 父亲这态度已经够卑微了。 结果葛四海却打着官腔推辞道:“这样吧,老吴,你毕竟离开教育岗位那么久,这几天就先熟悉熟悉工作,等到有合适的空缺,我肯定第一个安排你。” 这个答复,别说吴恪了,就连吴绍炳都听出敷衍之意了。 吴恪决定了,这校长的位置,看来是得换人了。 哪怕是换了董家山上去,都比葛四海这个白眼狼好很多。 既然有了决定,吴恪便挺身而出了。 “葛伯,其实这次我爸工作能这么快得以恢复,多亏了白县长亲自过问。” “上周白芷晴邀请我去她家玩,便在白县长面前夸我成绩好。于是白县长就问起我这成绩是谁教的,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了我爸的情况。” “谁知道这才一周时间,我爸的工作问题便解决了。” 葛四海心里一突,连忙讪笑着站起来。 原来是走了白县长的关系! 葛四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回找补,只好将桌上那一网兜的礼物提起来,亲自塞到吴恪手里,一反常态地慈祥道:“凭我和你爸的关系,哪用得着这些个虚礼?” “正好你要小升初考试了,这些你拿回去,补补营养,考出好成绩。” 吴恪毫不客气地接下来,“那真是谢谢葛伯了。” 说完,不等回过神来的父亲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便拉着他出了校长办公室。 第15章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吴绍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家老大拉出了校长办公室。 等到回过神来,父子俩已经转圜到校长室那排屋的后墙跟儿,正准备问问老大,找白县长关系那事是不是真的,却被吴恪抢先打断。 “爸,你就不想知道,葛伯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意思?” 说话间,父子俩来到一扇窗前——正是校长办公室的后窗。 只见葛四海正弯着腰儿从最底层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连上面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打,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 没错,吴绍炳的材料明明就在这儿。 看来那小子说的话,八成是真的了。 看到这里,葛四海心里放了下来,只要这材料没被吴绍炳发现就行。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背后有两双眼睛,正看着他。 吴绍炳对于自己的材料袋子,是再熟悉不过了。 看着葛四海翻了翻那份材料,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放进抽屉里,差点没从窗户里直接跳进去抽他。 吴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住自家老子。 得亏这十二岁的身体不是肥肉堆出来的,否则还真有可能拉不住冲动之下的父亲。 短暂的冲动之后,吴绍炳便也冷静下来。 不觉间便走到打扫了七八年的厕所边上,从耳廓上拿下那跟没抽完的半截烟,结果火柴擦了好几根,却始终点不上。 吴恪二话不说地拿过火柴,稳稳地给自家老子点上。 大前门那浓呛的烟味打肺腔里涌出来,立刻让吴绍炳冷静下来。 即便如此,吴绍炳也是一言未发。 父子俩便是这般默默地站着。 直到手里的烟蒂已经短到无法下嘴,甚至是无法拿捏了,吴绍炳这才不得不扔在地上,用布鞋的底儿狠狠地踩灭。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恪早已料到父亲会有此问,所以道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是瘦猴上回去校长室改成绩单发现的。” 反正这个时候,自家老子也不会真去找瘦猴对质。 “所以你就趁着接近白芷晴的机会,给白县长递了话?” 既然成年人都会这样想,吴恪干脆也不解释了,直接点头默认。 “刚才得亏你拉着我了。”吴绍炳喟然道:“如今我的工作好不容易恢复了,老葛碍于白县长的关系,该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得趁机先把这份饭碗端稳了……” 此话正合吴恪之意。 “行了,今天这事,谁也不要说,我自会处理。” 这就完了? 吴恪还想听父亲多说几句,甚至还琢磨着要不要把葛四海搞破鞋的事告诉他。 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吴绍炳看着自家老大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始终无法把他当做大人一样看待。 于是从老大手里接过那个网兜的礼物,从中掏出一包蜜三刀塞给儿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蜜三刀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糕点。 香甜绵软,糖分多多。 对于这年头普遍缺糖的孩子们来说,是最好的美食了。 然而现在,吴恪却觉得它过于甜腻,回到教室,偷偷塞到安夏的桌肚里,便若无其事地回到讲台旁边坐下。 林婉手里头的这本初一算术课本,他已经看了一多半了。 脑海里勉强唤醒点曾经刻苦学习的记忆。 果然学习的经历,始终是一个人终身的财富,挥之不去。随之带来的习惯,甚至能受用两辈子而不辍。 就像吴恪现在这样。 就在吴恪看得入神之时,教室门口传来咦的一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扎着马尾,穿着一袭白色波点连衣裙的白芷晴俏然出现了。 吴恪眼神里短暂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轻描淡写地道:“你不是也挺早么?” 白芷晴欣然地放下书包,便直接对着吴恪央求道:“你早就说帮我修修家里电视信号不好的问题,究竟什么时候兑现呀?” “求求你了,快点好不好?” 吴恪拗不过那双眸子里满满的期待,只好答应道:“我这两天就准备,行了吧?” 白芷晴一阵欢呼。 结果正看在走进教室的安夏眼里。 于是安夏走路的脚步声瞬间就加重了几分,就连书包都跟着遭了秧,被狠狠地摔在座位上。 直到将上课的书本作业掏出来,顺便将书包塞进抽屉肚里,安夏这才发现不对。 里头有东西! 伸手一掏,便掏出一包蜜三刀来。 惊讶之余,下意识地看向吴恪的方向,正迎上对方那看过来的眼神。 安夏瞬间消气了。 有好东西还是知道留给自己的嘛。 至少姓白的就没有…… 即便葛四海没有立刻给吴绍炳安排工作,但吴绍炳恢复工作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学校和街坊四邻。 这本就是值得宣扬的一件大事。 自然也就不用藏着掖着。 董家山知道之后,当场找到了校长室,“老葛,既然老吴已经恢复工作了,就让他带六甲班。我一个人兼顾两个毕业班,实在是忙不过来。” “每天晚上批改作业,都得忙到两三点!有他分担,我也能轻松点。” 葛四海这边,正愁没台阶下。 一听董家山的提议,立刻就答应下来:“行啊,我之前没想好,也是打算和你商量商量。既然你也同意,那我更没意见。” “毕竟是白县长看好的人,相信老吴能把毕业班带好。” 董家山亲自找过来,原本是准备头铁跟葛四海杠一阵的。 到头来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搞定了。 听到后来,心里头骤然明亮。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都是人精。 交谈也就点到为止。 于是到了第三节课的时候,钟声刚响,吴绍炳便踩着点儿走进六甲班教室。 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从上到下每个扣子都扣的一丝不苟。 玳瑁眼镜不知道何时已经修好了,架在鼻梁上,平添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再度回到热爱的讲台,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吴绍炳也不由有些激动。 长达七年零六个月的憋屈,直到踏上讲台这久违的一刻,千言万语,全都化为两个字。 “上课!” 第16章 突然暴富了怎么办 两节课连上。 吴恪很久没见到父亲这般神采飞扬过了。 仿佛整个人的灵魂,又回来了一般。 以至于下课钟响了以后,父亲都离开教室好一会了,白芷晴这才意犹未尽地道:“吴老师讲课好精彩哟。” 吴恪一点都不意外。 上辈子自己能从熊孩子蜕变成大学生,一方面源于父亲的高压政策,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他的课讲得好。 生动有趣不说,还深入浅出。 中饭回家的路上,安夏蹦蹦跳跳的,仿佛比吴恪自己还要高兴。 唯独瘦猴愁眉苦脸,“吴叔怎么光捡着我一人提问哪?” 对于平日里很少被提问的瘦猴,冷不丁两节课被叫起来三次,可不就会有这般错觉么? 吴恪很理解。 同时他大概也能明白父亲总是提问瘦猴的原因。 大抵是因为自己之前的甩锅,导致父亲生了栽培之意。 只是眼下,吴恪自然是不能透这个底。 好在大壮就很淡定,瓮声瓮气地说:“我觉得没什么变化啊!恪哥你呢?” 于是所有小伙伴都看向他。 吴恪想了想,在父亲的课上,除了开始有些新鲜之外,后面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自己还是跟以前在董家山课上一样,自顾自地翻翻初中的课本,时不时地埋头做做题。 如果非说有什么变化…… 吴恪还真想到了一点,“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上台给你们板书了!” 众人皆以为然。 重新走上讲台的吴绍炳,每一笔每一画的板书都异常认真,断然不会把在黑板上布置作业这种板书的事情交给学生来做的。 午饭过后,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天。 直到放学,吴恪这才和安夏一起,安步当车地回三味书屋开门营业。 这样的日子似乎不错。 除了安夏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块蜜三刀有些腻之外。 油纸包着的蜜三刀,你一块我一块的,很快就见了底。 吴恪自己没吃着几块,大壮更是没过瘾,唯有安夏自己吃得满嘴流油。 结果被吴恪严正警告:“回去就刷牙,听见没?” 糖吃多了,就要乖乖听话,安夏低眉顺眼地道:“知道啦!” 倒是大壮看了看左右,“恪哥,瘦猴人呢?” 敢情好东西都吃完了,大个子才发现瘦猴不在。 吴恪默默地替瘦猴感到悲哀,随口扯了个谎道,“瘦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其实瘦猴是肩负着他指派的秘密任务去了。 有些人,看似老实了,仍旧不得不防。 三味书屋的门口,依旧挤满了人。 以至于整条巷子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街坊四邻的开始有些微词了,吴恪连忙打开大门,把大壮往门口一放:“凡是不排队的,吵吵闹闹的,全都不许进门!” 于是吵吵嚷嚷的五福巷立刻安静下来。 先前还挤作一团的学生们,立刻自觉地排起了队。 虽说还有个别因为争抢位置导致的摩擦,但总归比刚才好多了。 这下街坊四邻们终于没有话说了。 安夏收着账,大壮守着门,吴恪趴在桌上画着天线的设计图。 忙完了头前这一阵,安夏回过头来,看着那奇奇怪怪的设计图,总觉得无比好奇。 “这是什么?” “电视天线。” 安夏顿时雀跃,“管用吗?我以后可以看到更清晰的电视剧了?” 吴恪一滞,旋即点了点头。 只是默默地把制作电视天线的成本预算,增加一倍。 天色渐晚。 三味书屋送走最后一位小顾客,安夏照旧汇报了今天的进项。 又是日收突破五块的一天。 吴恪很满意,安夏很开心。 唯有大壮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时候能到十块?” 安夏试着说道:“把价钱提高一倍?” 吴恪摇摇头,“提高价钱,来的人指定就少了,到头来还是挣不到十块。就眼下这情况,挺好的了,不用花多少钱,大家都能有小人书看。” 回到后院的家里。 吴恪看到桌上放着的白米汤,从小江背上接过小月,一口一口地先喂起来。 有的吃,襁褓中的吴小月咿咿呀呀地直乐。 小江却没走,蹭在大哥身边,支吾了半天才道:“哥,我也想看小人书!” 吴恪毫不犹豫,“想看?行啊,今晚把1-10写出来,就有的看。” 于是小江走到父亲的黑板前,掐着粉笔头,苦思冥想。 几个数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仍不放弃。 不多时,张美兰哼着歌儿,提着一块肉回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质和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妈,咱家还有肉票吗?” “这是我跟厂里姐妹兑的,今儿你爸头一天恢复工作,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张美兰理所当然地道:“对了,你爸人呢?” “还没回呢。”吴恪看向门口,随即道:“妈,还完了林姨家的账,剩下的钱你要不买辆车吧?” 车自然是自行车。 即便只是自行车,张美兰也是微微一憧憬,便果断摇头:“算了,从厂里到家这段路,你妈我早就走习惯了。” 吴恪又问:“要不把咱家房子修一修,最好能加盖一层。” 张美兰一滞。 对啊,有了这笔补偿款,家里突然暴富了,该怎么办? 买车,盖房还是存着? 她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吴恪也没指望,两口子当场就能拍板决定。 无非是先在他们的心里做个铺垫,等改天提起来,不至于那么突兀。 不多时,厨房里传来肉的香味,飘得满院都是,连门口的大黄都跟着开心地直摇尾巴。 结果等到青椒肉丝端上桌,父亲还是没回来。 五福巷小学。 恢复工作的头一天,吴绍炳干劲十足。 许久没有这种踏实的感觉了。 在他看来,只要有书教,就连葛四海这根扎在心底的刺,都可以暂时忽略。 只是这一天功夫,就散了两包好烟出去,弄得他一阵肉疼。 好在原本打算送给姓葛的那条烟,失而复得了。 里外里的这么一算,反而白赚了一些。 就在这时,董家山推门而入:“老吴,还没回去呢?今儿嫂子一定得给你庆祝吧?” 吴绍炳抬头一看,天都黑了:“这就回。” 随手给董家山散了棵烟,这才把桌上的作业本一归拢,匆匆忙忙回家了。 第17章 那些年邻里间的日常 晚饭是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才会开始的。 尤其今晚这顿饭,又是专门为庆贺父亲恢复工作而准备的。 吴小月吃了米汤很安分,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两世为人的吴恪,对于桌上的饭菜抵抗力极强,尤其是那盘只能闻见肉味,却见不到多少肉丝的青椒炒肉丝。 可是小江就不行了。 歪歪扭扭的1-10早就不写了,盯着桌上的肉丝,上蹿下跳地,消停不下来。 看得习惯欺压弟弟的吴恪,都心有不忍。 但美兰同志坚持等着,老太太又不发话,吴恪也只能拿出一本小人书,先转移一下小江的注意力。 好在从小学回家的路,并不太远。 隔着老远,便听见父亲那辆二八大杠的车铃声,以及和街坊四邻的寒暄声。 果然这一恢复工作了,连带着打招呼的邻居都多了。 毕竟是这年头备受尊敬的教书先生。 小江早就揣起小人书,飞奔着迎出去了。 一见父亲车把上挂着的那个网兜,顿时心花怒放,“爸,你又买果子啦?” 只有迎出门的美兰同志认出来了,那根本就不是新买的,分明就是早上带到学校送礼的那份。 夫妻俩一个眼神,吴绍炳便推车进院道:“这事回头再说。” 一顿晚饭其乐融融。 除了小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吃相,中途遭了父亲的几记恶狠狠的瞪眼。 被瞪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反倒是筷子伸慢了,盘子里的肉丝可就没了。 吴恪看出来了,父亲的工作恢复了,连带着脾气也和缓了许多。 换做是往常,就像小江现在这样,早就鞋底抽上屁股,哇哇大哭了。 哪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大快朵颐。 晚饭刚结束。 安夏便从边门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手里头提着一网兜的苹果。 这可是绝对的大礼了。 后头跟着许久不见的林娴姨。 安夏这丫头能有这俊俏模样,八成就是遗传了林姨的基因。 吴恪连忙起身迎上去,叫了声林姨,然后脑袋上习惯性地被林姨摸了摸。 结果吴恪倒是没所谓。 反倒是安夏一脸不乐意地打开母亲的手道:“妈,恪哥哥是男孩子,男孩子的头不能摸!” 这丫头。 自己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你这孩子!”林娴咕哝了一声,随即迎上走过来的吴绍炳和张美兰道:“吴哥,美兰嫂子,听说吴哥工作恢复了,我这过来看看。” “老安那所里又值班了,说回头找个机会,一定好好跟你喝两盅。” 吴绍炳爽朗道:“那我等着他。” 张美兰接过安夏送上来的苹果道:“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这苹果,多贵呀!” “没花什么钱!” 老一辈的寒暄和客套,实在是没什么新鲜感。 偏偏就让吴恪听得心里暖暖的。 再过些年,高楼大厦建起来了,居住条件好起来了,左邻右舍之间,却再也找不回这种感情和关系了。 张美兰推辞不掉,接下水果的同时道:“今儿我买了些肉,炼了不少猪油,一会带点回去,给夏夏抹米饭吃。” “不了,不了……” “都是自家的东西,又不花什么钱。” 等到和老太太打过招呼,吴恪和安夏也从屋里搬来了凳子。 两家人便坐在老槐树底下聊开了。 聊的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纯属忆苦思甜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能说上半天。 美兰同志聊着聊着,掉了不少的眼泪。 但是说着说着,人就敞亮了,精神也不同了。 直到美兰从屋里拿出一沓子钞票,直往林娴手里塞,说是要还钱,和谐的气氛陡然没了。 双方都是‘如临大敌’。 一沓子钞票推来推去,看得吴恪好是心累。 实在看不下去,方才出声道:“林姨,这钱你要是不收,回头我妈又得琢磨着给夏夏买零食,到时候要是把夏夏的牙吃坏了……” 林娴仍旧坚持:“吴哥,林家当初落难时,老太太和你们一家也没少照应咱们姐妹俩。我今天要是收了这钱,叫我回去如何面对故去的二老。恐怕就连小婉,都会怪我。” 反正就是各有各的理。 最后反倒是老太太开了口,林娴这才不得不收下来。 夜深人静,西屋。 将吴小月哄睡了放下来,顺手又替小江掖了掖被子,张美兰这才看了眼书桌旁看书的丈夫问:“今天到底是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半天不跟我说?” 吴绍炳喟然一叹,摘下玳瑁眼镜,小心地放好。 “我到今天才知道,姓葛的这个白眼狼,要不是他藏着我的材料不上交,咱家也不至于过这么些年的苦日子。” “什么?”张美兰当即炸毛了,“我一直瞅那姓葛的不是什么好玩意,道貌岸然!明儿我就找他娘们算账去,我不骂的他娘们抬不起头来,我就不姓张!” “你看你急个什么劲儿?”一见媳妇那泼辣今儿,吴绍炳就拍着桌子发急,全然忘了白天的时候,他气急败坏的劲儿不比媳妇小。 张美兰犹自不忿地道:“这事能就这么算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算了。 吴绍炳没答这话,反而提起道:“你知道这事是谁告诉我的么?” 张美兰嗯了一声,既是不知道,也是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转。 “是老大。” “哦~”发出一声漫长的哦,张美兰对这事,似乎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老大最近的确是不一样了,难不成是突然懂事了?” 俩口子想不出别的可能,也只有认可这个解释。 “对了,今天老大还让我拿家里的补偿款买辆车。” “也该给你买辆车了。”吴绍炳也同意。 张美兰心里一美,这爷俩总还知道疼人,但嘴上依旧拒绝道:“算了,我走习惯了。” “那就攒着留给老大读大学。”吴绍炳说这话,明显是没细想。 结果引来张美兰一哂道:“老大读大学还早,况且孩子都会自己挣钱了,这一点脑瓜子就随我,机灵会来事。” “那你想怎么用?” “老大说了,不买车就盖房。” “真是老大说的?” 吴绍炳很奇怪,正是贪玩年纪的老大,竟然没说要买电视。 “要不你去问他。” 吴绍炳仔细一揣摩:“眼瞅着小江就要长大了,眼下这三间房的确不够住。只是现如今盖房,手续上麻烦些……既然老大说盖,那就盖吧!” 第18章 嫁人就嫁‘海陆空\’ 美兰同志钱挣得不多,但执行力完胜。 俩口子头天晚上刚决定盖房,第二天她便把青砖水泥的头绪跑好了,第三天就运到了家。 当时就惹来了五福巷左邻右舍的强势围观。 自打吴老师恢复工作,老吴家的实力果真是膨胀起来了。 青砖水泥码了整整半个小院,以至于后院立刻就拥挤了很多。 小江又有了新的乐园,成天在砖跺上爬上爬下,结果挨了父亲的一顿打。 其实吴绍炳这次鞋底抄的也是全没来由。 只是媳妇把盖房的材料拉回来了,倒逼得他不得不去跑跑关系,搞来允许加盖的公章。 有改变就是好事。 吴恪看在眼里,插了句嘴道:“妈,咱家这房,再早也得到暑假才能动土了。” 张美兰恨不得当天就开干,雷厉风行的劲儿直接奔老大来了,“为啥呀?” “你看,我爸这刚恢复工作,肯定要以工作为主。现在找人来动土盖房,家主不在家,那多说不过去?” 张美兰一愣。 也是。 这年头盖房,都是自备好材料之后,吆喝着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来帮忙。 工钱是没有的。 只要供茶供饭,隔三差五地供顿酒,那也就够了。 这种情况下,自家男人还出去挣工资,不在家里招呼着,那多说不过去? “那就暑假动工!”张美兰从老大身上收回目光,盯着吴绍炳下了最后通牒:“最迟到学期结束,你得把这盖房的手续跑下来。” 下晚的时候。 林婉带着安夏过来小坐,看着满院的材料啧啧地稀罕。 “我早就觉得,咱家的房子也得加盖了。夏夏,你觉得呢?” 本来玩的心无旁骛的安夏,被自家小姨问得一脸懵,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吴恪。 吴恪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林小姨你说的没错,你们家要是加盖一层,我可以免费给你们提供图纸。” 林婉颇为不屑,一哂道:“你个小学毕业生,能画什么图纸?” 正说着,从厨房里出来的张美兰插话道:“小婉,要我说,你家早就该加盖一层了。” “你这转眼都是大姑娘了,眼下带着夏夏睡是没啥。万一哪天,你姐替夏夏要个弟弟,你家就不够住啦。” “再说等你家房子盖起来,那些给你保媒拉纤的,不得踏破门槛,各式各样的人才任你挑么?” 都知道林婉是个命比天高的主儿。 所以美兰这话,说得正中林婉下怀,甚至让她愈发膨胀起来。 “美兰嫂子,人家现在还没想嫁人呢。不过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海陆空’!” 这话把张美兰说懵了,连厨房都忘记回了,伸头过来问:“这话什么意思?” 林婉叭叭地顿时来了劲,“美兰嫂子,你没听说么?” “这海陆空,海就是指有海外关系。” “陆其实是落,意思是家里刚落实政策,发补偿款的。报纸上都说了,第一批万元户,就是补发工资造出来的。” “至于这空,就是空房子。干部家庭,恢复工作,落实待遇,家里就会有儿子结婚用的空房子……” 张美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结果被吴恪一句话简短地概括了:“妈,林小姨就是想嫁个有钱人。” 一语道破,一阵见血。 林婉登时起身直奔吴恪冲过来。 那架势肯定不是感谢他的。 “恪哥哥快跑!”安夏已经迫不及待地示警了。 吴恪拔腿就跑。 其实林婉这样的婚恋观,在后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在这个改开的奔流年代潮头,以吃苦为乐,以奉献为荣的年代,大谈金钱享受,始终还上不了台面。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了。 小院里的槐花落了一地,老太太每天起早刷刷地扫。 以至于吴恪每天都是在她的扫院子声音中醒来,惺忪着睡眼要帮老人家扫。 却被老太太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紧接着广播响起,传来林婉那悦耳的声音。 “喂,喂,各位父老乡亲,早上好,今天是1980年5月7日,农历三月二十三,下面正式开始为大家播报新闻……” 在意气昂扬的广播声中,吴恪完成了刷牙洗脸。 刚回到饭桌前,就听见林婉在广播的最后播报道。 “通知一下,东大街邮电所现有最新发行的庚申年纪念猴票,欢迎大家前来选购。” 庚申年猴票? 吴恪心里一动,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后世甚至涨到几十万的高价。 没想到眼下却沦落到,要靠广播推销的地步了。 这个必须买! 下定决心,吴恪一摸自己的口袋。 最近三味书屋的那点进项,都用来搜罗制作天线的材料了。 为此,他是跑遍了北江这个小县城,才堪堪凑齐。 同时也花光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50块钱巨款。 看来单有三味书屋这一个小金库,远远不够。 课堂上,吴恪翻完了初一的课本,一直在琢磨着这事。 暂时初二的课本,安夏还没偷得出来。 他也只能暂时放空脑袋,用来琢磨这些事儿。 直到课间,瘦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冲他直挤眉弄眼。 “你等一下!”吴恪直接打断白芷晴的求问,带着瘦猴出了教室,来到一处僻静地儿。 瘦猴这才从怀里掏出两三个老式信封。 “这是什么?” 瘦猴愈发挤眉弄眼,更显得一脸尖嘴猴腮的相,“恪哥,你看了就知道了!” 吴恪展信一看,起初还觉得内容文绉绉的,很雅兴。 到了后来,卧槽,这么劲爆么? “戴爱群写给葛四海的情书?” 瘦猴兴奋的猛点头。 “你从葛四海的办公室偷出来的?” 瘦猴再次猛点头。 这是石锤的证据啊。 吴恪心里一动,“这不会被葛四海觉察出来吧?” 瘦猴不以为然地直摇头:“他那一抽屉都是这样的信,少个一两封,根本发现不了。” 吴恪琢磨上了。 这阵子,葛四海虽然没什么动作。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白眼狼,必须尽早处理掉,才是正经。 “他俩什么时候见一次,你摸出规律来了吗?” 瘦猴思忖道:“最近刚见过一次,等下次他们再会的时候,我叫你?” 第19章 电视天线的小小商机 重新回到座位上,白芷晴拿眼瞧他,眸子里好奇四射。 虽说个头上,这女孩比自己矮上一头。 可是在六年级的班里,一米六的女孩,完全可以凸显出亭亭玉立的特点来。 而吴恪更是知道,进入初中之后,这一特点会愈发的突出。 加上原本南方水土滋养的那股子气质,即便什么都不说,也特有一种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里的南方女孩神韵来。 “你和孙步高又密谋什么呢?” 这一说话,就破坏这种神韵了。 吴恪没答,一句话把天聊死道:“你还是不说话更漂亮些。” 结果天确实是聊死了。 可是人家一点也没怪他。 ‘他竟然夸我漂亮?’ 白芷晴从这句话里单单提取了这点信息,却把那满满的嫌弃劲儿全都舍弃。 一个人捧着下巴,俏脸绯红地不敢再看吴恪。 只能从眼角的余光里,装作不经意地瞥上那么一眼。 哇,心跳的好快…… 于是一连大半天,白芷晴都没找吴恪说话。 吴恪倒是乐得清静半天。 直到放学时,才不得不提起道:“今天我去帮你家装天线!” “啊?”白芷晴意外之余,满心欢喜,“好呀好呀,我终于可以看到清晰的电视剧咯!” 放学之后,吴恪先回三味书屋开了门,而后把钥匙交给安夏。 接着才回了自家,取了早已买好的天线材料,飞奔到学校门口,和等在学校里的白芷晴汇合。 回去机关小区的路上,白芷晴一步一踮脚地走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家?” 吴恪愈发觉得这女孩还是安静的时候更可爱。 “去我家,接受我爸的课后再教育么?” “对哦,去你家会见到吴老师!”白芷晴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又接着问:“吴老师在家里也这么严厉么?” “要不现在你跟我回去体验体验?” 白芷晴顿时往后一缩,“算了算了。” 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很愉快。 直到进入机关小区,走进干部家庭,那种阶层感和差距感,让人仿佛步入了新的世界。 不仅用上了抽水厕所,而且冰箱、洗衣机和电视机,应有尽有。 尤其是电视机,还是个彩色的。 这在如今的北江,绝对是少有的稀罕货。 但白芷晴一句话也没提,甚至还偷偷地拿眼神偷瞄吴恪。 生怕一不小心就刺痛男孩子脆弱的自尊心。 然而这一瞄才发现,从始至终,吴恪都神色如常,仿佛司空见惯一样,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下轮到白芷晴生出小小的不忿了。 吴恪没在意这些。 从进门开始,他就在琢磨着电视天线的走线和布置来。 随后就在阳台上,叮叮当当地组装起天线来。 阳台上装了防盗窗,这天线的组装必须在防盗窗外进行,加大了部署的难度。 但这些都难不倒吴恪。 吴恪心里唯一觉得有难度的就是,一会在电视信号稳定之后,天线的位置和固定。 万一是个奇葩的角度和姿势,可就不是一般的难处理了。 白芷晴起初在阳台边上递着钳子、起子之类的工具。 等到天线成型之后,她便负责回到电视机前,负责反馈信号的优劣来。 好在结果不错。 天线的固定没有带来新的问题。 等到隔着阳台固定好电视天线后,吴恪又开始溜着墙边走线。 忙完这些,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结果这时候,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挎着菜篮子走进来。 白芷晴立刻兴奋地迎上前去,“妈,咱家的电视信号终于好啦!我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电视咯!” 中年女人微微一笑,眉眼间露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来。 “对了,这都是我同桌吴恪帮忙搞的。” 一番卖弄完,白芷晴者才想起来介绍自己的同学。 站在凳子上的吴恪闻声回头打了声招呼:“李姨好!” “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的来着?”白芷晴顿时发觉了不对。 倒是李兰香本人没觉得特别,言简意赅地说了声:“吴恪,一会留下来吃个便饭。” “不用忙了,李姨。” “没事。” 等到李兰香进了厨房,白芷晴连电视都不开了,凑过来一副威胁的口吻道:“说,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 “当然是你说的了。”吴恪不假思索地道。 “是我么?”白芷晴完全没了学习时的智商了,歪着脑袋怀疑道。 其实记忆里,吴恪是在初中才见到白芷晴的母亲李姨的。 只是刚才下意识地就叫出来了,没顾上太多。 等到电视天线忙完了,白县长也回来了。 这回吴恪下意识地沉默是金了。 结果却被白芷晴嫌弃地提醒道:“怎么不叫人呢?” “哦,白叔好。” 然而白瑞金却很是宽和:“小吴你好,坐。” 仨人落座之后,李兰香打厨房里送来一小碟瓜子,顺便招呼说:“饭一会就得。” 白瑞金点点头,回头对吴恪说:“小吴,我对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芷晴一直说你是天才,今天一看你做的电视天线,果真不假!” 吴恪笑了笑,“白叔,这都是些小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 白瑞金点点头,“那不然!我听说外头有人偷着卖,一个电视天线加安装,要七八十块,抵我一个多月的工资了。” 吴恪心里一合计,自己这材料费也只花了二十多块钱。 这一来一去,利润就有四五十块。 抵得上寻常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不过眼下用得起这样电视天线的家庭,并不多。 否则以白家的实力,早就自己花钱买了。 “我这就是自己鼓捣着玩,不花钱。” 白瑞金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转而问道:“听说你爸是老师?” 吴恪点头。 抱着父亲手臂的白芷晴忍不住插话道:“吴老师的课讲得可好了!我要是早点听吴老师的课,成绩还能提升一大截呢。” 白瑞金却喟然道:“像你父亲这样的优秀教师,长期被埋没,是教育界的损失。” “目前国家的教育事业百废待兴,急需你父亲这样的人才,把教育事业扛起来,继续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