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经怪记》 第一章 安歌 “地球?那是什么东西……” 她放下手机,急匆匆地离开学校,拦下一台出租车,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静庭市,旧城区。 透过车窗打量着眼前与新城截然不同的风貌,古城安歌,还是这副模样。 时间仿佛被白壁青瓦冻结,新城明明就在身后,车水马龙的喧嚣却进不了这里,就连出租车的速度也陡然慢了下来。 安歌古城并不安静,茶楼菜馆铺开两旁,青石板路上的尘埃被往来的步子激得缓缓飞起,又轻轻落下,嬉笑怒骂的人声在风里传出去很远,空气中也飘着蒸馒头包子的味道,她不禁有些恍了神。 热情,老旧,粗犷又细致。 旧城区的人与物,和安歌古城的气质是类似的。 讲究天人合一的自然之美。 那个高中生遇到了什么? 她再仔细地想了想,电话那头的同事说得不清不楚,只说那个孩子对“地球”这个词特别在意。 收回思绪,她打起精神,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就是这里,请停车吧。” 现在是夏天,她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女士衬衫,下车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阴冷的风,她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安歌病院。 即使是老城区,也存在现代化的医院,学校等建筑。 付过车费后,她整理了一下衣装,踏进了这家医院。 医院里病人不多,或者说医护人员比病人还要多上一些。 同事说过具体位置,她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位于五楼的那间特殊病房。 空气中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带着些淡淡的清香。 她在心底准备了一下措辞,轻轻敲了敲房门,将其打开时,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靠坐在窗边的病床上,手上捧着一本书,窗户开了一扇,风些微地牵动着白色窗帘,和他额前细碎的头发。 阳光也斜着投了进来,映在他的脸上,从左侧眉尾至右侧嘴角,半明半暗。 “你好。” 他合上书,侧过头,嘴角向上扬起,嗓音温和清澈。 她在手机传来的资料里见过他的照片,所以这更让她有些意外。 这不像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自卑高中生,他的相貌虽然和照片上一样,肤色很白,高高瘦瘦的,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你好,林寻先生。” 她收回心中遐想,说道: “我是特异科的李清浅。” “你好。” 林寻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衬衣的高挑女人,她的名字很柔和,五官却很英气,尤其是那双在女性中不多见的剑眉,以及高高的长马尾。 “我的同事向你解释过特异科的大概意思吗?” 李清浅提着一条木椅,到林寻床边坐下。 “嗯,特殊犯罪与灵异现象应对科。” 李清浅扭头看了一眼房门方向,似是随口般说到:“没错,我们看起来总是在做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林寻笑了笑,没有接话。 “那,接下来由我对你进行详细询问。” 李清浅打开手机,林寻的照片还亮着,照片上那个低眉顺眼的男生和眼前这个散发着令人舒适气场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她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们需要做一些简单的问答,林先生能配合我吗?” 林寻点点头:“嗯。” “好的,我们开始吧。” 李清浅揭开笔帽,低头看向笔记本,林寻也貌似好奇地瞟了她的笔记本一眼。 “你的年龄?” “还差一个月,十八岁。” “就读的学校?” “静庭市第十八高级中学。” “家庭成员?” “父亲林雪松,母亲陈凝,妹妹林清。” 李清浅记录的手顿了顿,打量了林寻一眼:“你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吗……” 林寻在脑海中寻找了片刻,那个已经死掉的家伙似乎对自己的认知不太清晰。 “虽然是父母,但都对我比较冷淡……不,冷漠。”林寻整理了一下记忆后,认真地回答到,“林清也是。” “他们最近出了一趟远门,李小姐应该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他补充道。 李清浅点点头,半晌没再发问。 他的说法和资料上没有什么出入。 林寻就是一个胆小的,自卑的,爹不疼,娘不爱,连自己妹妹都极度厌恶的一个人。 问题是…… 这些话不该被“林寻”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林寻活动了一下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李小姐。 他并不是原来的那个林寻,也对扮演“林寻”这个角色毫无兴趣。 “说起来……”林寻忽然开口,“特异科为什么觉得我这次遭遇的袭击和灵异事件有关?” 李清浅抿了抿嘴唇,合上了笔记本,说道:“你在槐荫街道遇袭的过程被公共监控拍了下来,当时你的附近没有任何人,脚下却忽然开始结冰,很快你就倒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发现得及时,林先生你可能已经死了。” 不是可能,确实已经死了…… 林寻挑了挑眉,说道:“不过看起来,袭击我的存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不然……特异科也不会派你一个新人来询问我。” 李清浅握笔的手紧了紧,忽然自木椅起身,低头看着林寻,“你在说什么?” 林寻笑了笑,将白色窗帘往一旁拉了一下,风越来越大了。 “你的中性笔和笔记本都是崭新的,就像开学时发下来给学生的文具一样。” 李清浅嗤之以鼻:“果然还是学生,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事件都要记录在一个笔记本上。” “为了更好地分类整理,每次事件我们都会记录在不同的地方。” 林寻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你看,只有新人会把这种事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李清浅愣了一下,接着心头一怒,冷声道:“你在诈我?” “算不上,你的指甲里有白色粉末,袖口,头发上也有一些,你刚从学校过来,也许你本来正在和同事处理另一起事件,那起事件……和黑板有关?”林寻歪着头看向她的指甲。 “忽然你接到了另一位同事的电话,并从电话里听到了关于我的消息,因为我的事件危险程度较低,而你的级别应该也很低,所……” “胡说八道!”李清浅有些生气了,“我没空陪你玩侦探游戏,看见白色粉末就猜测是学校,你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林寻指了指她的中性笔,说到:“你的笔记本上有一个眼睛图案,那个图案和你衬衣领口纽扣上的图案是一样的,这是你们特异科的徽章?看来你们的领导很有仪式感,成员的使用物品都是配套的。” “但……它不是。”林寻看向窗外,忽然向下看了一眼,玩味地笑了起来:“我刚才说过,你的这些东西新得就像开学刚发下来给学生的文具一样。很巧,那支中性笔我也有,第十八中学开学的时候发的,据我所知,整个静庭市的学校都是用的这种中性笔。” 林寻回头看向她:“你在接到电话时急匆匆地刚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只带了笔记本,所以顺了一支笔走,啧……” “你的这些表现,实在很难让我相信你不是新人,同时也对特异科的能力产生了一些疑问。” “咔……” 林寻闭上了嘴,因为他看见李清浅手里那支静庭市学校标配的中性笔已经被捏断了。 “笃笃笃——” 敲门声适时地响了起来。 李清浅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林寻,快步走去打开了病房的门。 “走。” 李清浅听见了一个冰冷可怕的女声。 也许是被林寻的言辞气得有些上了头,她感觉眼中的世界微微有些扭曲——病房门口一条妖异恐怖的白蛇正吐着信子! 李清浅心中悚然一惊,戒备十足地再看过去时,眼前站着的,只有一位面色冷淡的少女。 林寻瞳孔中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不可思议。 继而笑了笑,温和地唤道: “妹妹。” 第二章 妖乡 有件事,林寻有些奇怪。 在那个已经死掉的家伙的记忆中,自己和妹妹林清的关系,以前是不差的,同父母也是。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变冷淡的呢? 死掉的“他”没去考虑过那个问题,林寻却从某些还算清晰的记忆中找到了痕迹。 或者说,仔细回忆起来,关于林家的记忆根本就全是问题。 “少爷……” 少爷? 什么年代了竟然还存在这种称呼…… 李清浅诧异地看去,看见眼神冷淡的林清身后,还站立着一位中年女人。 她是谁?林家请的阿姨? 李清浅想了想关于林寻的资料,里面没有提到过这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端庄亲切,穿着一身仿古长裙,最惹眼的要数她耳鬓旁,嵌着的那朵娟丽细小的白花了。 与她的衣服一样白。 她是? 林寻找遍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存在。 “砰……” 越来越大的风将窗摔在墙上,洁白的窗帘被扯得猎猎作响。 偶然间,一片雪白的花瓣从窗外吹了进来,落在了林寻的手旁。 这是…… 林寻瞳孔一缩,脑海中陡然闪现昨晚“死前”的记忆。 一簇簇雪白的花朵缀满枝头,把枝头压得微微下垂,晚风吹来,沙沙作响…… 视线掠过她的鬓间,林寻明白了些什么。 林清只是冷冷地站着,并不说话。 方才林寻那一声温和的呼唤,似乎让她出现了一些疑惑。 “嗯,走吧。” 林寻下了病床,自李清浅身边走过,阴沉的阳光如幕布一般掩在他的身后。 直到那三个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李清浅才仿佛梦醒一般回过神来。 刚才我为什么不阻止她们离开? 刚才我怎么了? 额头上慢慢渗透出汗水,李清浅飞快地打开手机,再次仔细地向林寻的资料看去。 “林家老宅,位于安歌旧城九街,第一街,观花巷。” …… 这不是一个能用常理度之的世界。 无论是恍然间看到的那条恐怖白蛇,还是那个“林寻”习以为常,实则根本就不寻常的童年记忆。 亦或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少爷,一定不要乱走。” 走在前面的女人忽然发出声音,她的声音是好听的,却带着一股难言的诡异。 林清走在后面,像是在保护中间的他,可谁又知道呢。 踏出医院的瞬间,林寻感觉到自己好像穿透了某层不可见的薄膜,周围的光线变得越来越奇怪。 晦暗,扭曲,呼啸的风声也在耳边拉扯得宛如嘶鸣。 跟着她们离开很危险,这一点林寻非常清楚。 但他没办法,也没有资格拒绝。 城里的人不见了,逐渐的,风声也不见了。 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那个女人和林清走路时,是完全没有动静的。 林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一轮吊诡的青色月亮挂在上空,它比印象中的月亮要大上很多,过于巨大的形象所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让林寻有些呼吸困难。 路上只有三个人,淡青色的月华洒在寂静的安歌城里,记忆中窄小跌宕的青石板路变大变长了许多,道路两侧青瓦白墙的老房也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向上向远延伸去,已经有些变形。 “林寻”记忆中的安歌老城在这诡谲的光线之下,已经变成了某种完全陌生的东西。 没有人说话,女人只是领着他不断朝前走。 视野两旁的砖瓦门墙如画片一般,一次次改换撤掉,又再度轮回上演。 到底走了多久…… 腿已经开始发酸了,“林寻”的身体看来并不是太过强壮。 “您回来了!” 尖锐的声音突兀地从黑暗深处响起。 林寻朝前看去,黑暗像被烫穿了一个洞,一个个面色各异的,身穿白色长衫的人慢慢出现,他们的手里提着灯笼,白色的,椭圆细长,像是和自己的手连在了一起。 “少爷,请把手给我。” 林寻低下头,看到了她递过来的手。 没有选择的时候最不必思考,林寻根本没有犹豫,将手伸了过去。 手立刻被她拉住。 她没有太用力,但却给林寻一种不可能挣开的感觉。 下一刻,林寻被她拉着,往前一迈! 一棵巨大的槐树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 槐荫街道的那棵槐树? 不……它有这么高大吗? 繁茂的冠盖几乎覆盖了大半个街区,粗壮的枝干上绑着一条打结的红绳,寒英般的花瓣时不时地飘落下来——与她鬓间的白花一模一样。 这是槐花。 林寻认得这种花。 树下挤了很多人,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大多数面孔都难以看清,但林寻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这是林家的少爷吗?” “听说他是个人!” “他好吃吗?” 各种难言的腔调却能以林寻刚好能懂的方式钻进他的脑海,一时间让他头昏脑涨。 “系春,开始吧。” 林清冷得像冰的声音从林寻身后传来。 女人点了点头,拉着林寻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微微欠了一下身,将头靠向了他。 “少爷……” 林寻闻言看去,刚好看到她的眼睛。 很快大脑一清,意识虽然清楚,但眼前已经模糊。 身体软软地倒下,被系春接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周围打着白色小灯笼围观的人群便如退潮般依次倒下。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从四面八方纳入她的口鼻之中。 “呼……” 系春闭上眼睛,手指按在林寻的眉心。 好半晌后,她缓缓睁开眼,吐出了一口烟雾。 林清凝神看去,烟雾如丝如缕,却在空中流转成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喃喃念出之后,林清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这就是袭击他的妖吗……这是……什么意思……” 系春的手指自林寻眉心收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不过……小姐,”系春眉眼温柔地看着林清,“你要多加小心。” “……”林清没有说话,低头看向了昏睡的林寻。 他只是个人类,仅此而已。 第三章 林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们当然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句诗来自林寻的世界。 他闭着眼睛,睁也不开,身体任人摆布。 他能听见林清和那个名为系春的女人之间的对话,但却无法动弹。 也许她们根本没料到一个普通人类还能保持住意识。 最后的知觉,是林清提着他的脖领子,走了很长一段路,四周逐渐变得暖和起来,然后,自己被丢到了某个地方。 这一次,林寻是真切地睡着了。 梦渐渐深沉,他梦到了一些事,“林寻”童年的事。 在已经死去的“林寻”心中,那些事根本只是童年的幻想,当不得真。 但在林寻看来,那根本就不是幻觉。 虽然在梦中,他只能做个看客…… …… 那是一个临近黄昏的时辰。 秋日的天高高的,院子里的银杏树挂满了黄叶,林寻坐在后院的石阶上,看着祖母推开院墙的木门,拿着扫帚,身后映着暮色,走到银杏树下。 从懂事起,祖母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轻扫着,扫着,一下又一下,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把铺在地上的,诗画一般的银杏落叶归到一起,再合拢装好,又一次细致打扫,直到把满地的黄叶清除干净。 那位老人不爱说话,只是扫、扫、扫…… 久了,林寻初闻还觉得有趣的扫帚声,就变得不识趣了。 在他看来,银杏的落叶是好看的,扫得这么干净留下一块空旷的地,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林寻想让祖母留下一点落叶,她也不听,自顾自地拿着扫帚走了。 他生着闷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你是林家的孩子?” 他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地问。 林寻抬起头,斜阳的余晖似乎让世界变得有些朦胧,就在眼前的身影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你是谁啊?” 梦里看不清眼前人的长相,但他的声音很亲切,唯一能记下的,只有他长长的衣袍上,袖口衣角处织着的云纹。 “吃东西吗?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他没有继续靠近,只是说着话,声音里带着笑意。 “祖母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个拿着扫帚的身影再次出现,她站在银杏树下,花白的头发衬着斑驳的皱纹,秋日的夕阳透过银杏树的叶缝,星星点点的落在身上。 林寻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祖母好像等了很久。 “小家伙还挺谨慎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祖母已经扔掉扫帚,到了他近前。 “你回来了……” 祖母的声音在颤抖。 他伸手按向祖母的肩膀,似乎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拥抱了片刻后,笑着说道:“抢它们的名字,花了些时间。” “以后敬亭地界的妖,都会听你的话了。” 后来两人说了些什么,林寻再难听清。 当晚,林家似乎要举行宴会,林寻也被强行罩上了一件云纹长衫,因为小小的个子,看上去总有些不伦不类。 夜一深,形形色色的人便穿着各种奇怪的服饰,从浓墨重彩的黑暗里慢慢涌现。 林寻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平日里稀松平常的老宅,这一刻仿佛忽然变大了许多。 紫红色的庭柱上缓缓浮现出和他衣服上一样的纹路——云。 这样的纹路只有两人身上有,一个是他,还有一个,便是那被祖母要求称为祖父的男人。 场面越来越热闹。 不多时,白色的灯笼忽然在大门外的黑暗中浮现,灯笼上写着一个深沉厚重的黎字。 来人还没出现,便传来了微弱的笑声。 “骊山来人了,骊山来人了!” 又惊又喜的叫声从一位妇人嘴里响起,她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浪潮一般的,她一跌落很快庭院里的其他人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沉沦般的诡异氛围从那个“黎”字上涌出,宛如晴朗的盛夏忽然涌起的一阵阴风,林寻想努力地看清,却被人群簇拥着,和祖父一起到了大门前。 白色灯笼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小路,林寻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一个小姑娘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她的眸子有些颤巍巍的。 那一晚后来的事,又如走马观花一般,飞快地闪过…… 再次能听到声音时,是祖父在说话。 “林寻,祖父送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十年之后,再接你回来,好吗?” 林寻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屋檐的阴影投在祖父的脸上,依旧看不真切。 “那里很远吗?” “有些远,不过,那里很安全,你可以好好长大……” “那里叫什么名字啊?” “叫……地球。” “地球……好奇怪的名字啊。” “不奇怪不奇怪,那里是祖父的故乡,” 他郑重地从大拇指上取下来一件东西,放在林寻的手心里,“你把这个扳指收好,如果丢了,就回不了家了,记住了吗?” 林寻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秋风卷着银杏落叶,打着转儿掠过院墙,高高地往天空上飞去,那天空高远寂寥,更是空无一人…… 轰—— 仿佛大脑受到了重击,林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硬的。 他低下头,看见一枚乌黑的铁质扳指,正静静地躺在手心。 七岁,被交换的两个灵魂。 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十年之后,回家…… 所以,那个“林寻”也没有死,他的灵魂回到了地球,回到了自己身上。 也许此刻,那个“林寻”也在做梦,梦着七岁前模糊不清的记忆。 真是难以置信…… 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躺着的地方是沙发,眼前的屋外就是后院。 那棵银杏树上挂满了叶子,不过这次是绿色。 墙上站着一只白色的乌鸦,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整个大宅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 林清想是上学去了。 可记忆里,自己并没有什么妹妹,更是从小就没有见过父母。 十年之后的今天,多了一个妹妹,多了一对父母,却少了那个总是拿着扫帚在院子里转悠的祖母,与那位总也看不清面容的祖父。 许多事都变了。 那只白色的乌鸦忽然扇着翅膀落在了庭院中。 它张开鸟嘴,口出人言: “欢迎回家,林寻。” 第四章 妖经 见它开了口,林寻的眉毛抖了抖。 “所以负责接我回来的就是你吗?” “林寻”遇袭时那道惊人的寒气难道是这只白鸦放出来的? “本该是我。” 白鸦细细观察着林寻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它看不出多少自家老爷的影子。 “本该是什么意思?” 林寻来到它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鸟。 “约定回来的时间是八月十五,那也是你的生日。” 中秋节? 这个世界也有中秋节的吗…… 不对,那这么说,今天是? 白鸦瞥见林寻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察觉到了异常,说道: “你早了一个月回来,接你回来的也不是我。” 林寻从它的鸟脸上竟看出了人性化的疑虑,“我也不知道是谁破坏了老爷的安排。” “不过,你有麻烦了。” 白鸦歪头看向林寻。 我的麻烦? 林寻仔细想了想,说起来,自己的灵魂被送往地球时只有七岁,虽然通过方才那场梦忆起了一些东西,但更多的事仍在云雾里。 “你是?” 儿时的记忆里,好像确实有一只白鸟。 “白鸦,老爷的使徒之一。”它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也许现在只剩我了。 林寻看了他一眼,这只鸟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些。 “使徒?”林寻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我倒是在游戏里见过这个字眼。” 他没在这上面纠结,满脑子的疑惑在确认它的身份之后,一股脑地被林寻吐了出来。 “我的祖母和祖父去哪里了?林清是谁?那个林雪松和陈凝是谁?还有……你刚才说的,我的麻烦。” 白鸦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回过了神。 它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一直这样镇定,原来他也在不安。 一边是七年,一边是十年,到底哪里更陌生,哪里更让人怀念,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暧昧的事吧。 “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也在寻找答案,至于后面的几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白鸦认真地说。 “他们就是你的麻烦。” 没等林寻继续发问,白鸦便说道:“如果你在八月十五那天回来,就能在成年的那刻逆转妖身,老爷镌刻了九十九只敬亭妖神血契妖名的妖经也会继承给你,你会成为下一任的敬亭妖主,自然安全。” “但有人破坏了这场仪式。”白鸦银灰色的眼睛里溢出了一丝红芒,“他们选在了中元节前夜动手,将你提前召回,现在的你只是人类,没有妖力,不通妖法,强大的敬亭妖经也不在你手,此刻回来,你是十死无生。” 已经到十死无生的地步了吗? “是林清那家人干的吧。”林寻半眯着眼睛,轻声说道。 白鸦看向他,不置可否。 “没有证据,但敬亭妖经此刻确实由林清在保管。”白鸦翅膀一扇,轻巧地落在了林寻肩膀上,“如果你死了,那本可以调令敬亭地界所有妖神的书,将完全归她所有……” 林寻忽然笑了,扭头看向肩膀上这只白色乌鸦,没有说话。 “不过,还有一丝转机。”白鸦说道。 “说吧,我需要做什么,还有……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林寻走到庭院石阶上,这里还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了下去。 白鸦被他的话说得一怔。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它开口道: “老爷有过准备。” 林寻盯着它问:“给我准备的棺材?” “你不像老爷。”白鸦认真地看着他,而后摇着头。 “那挺好的。” 林寻双手向后撑着石阶,抬头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风里带着一丝潮湿的气息,似乎快下雨了。 一个不断为家人制造麻烦的长辈,像他有什么好的? 白鸦看了他片刻,终究没有说什么。 “妖经还有一本。” 林寻侧过头,看向这只喜欢故弄虚玄的鸟:“里面也有九十九只妖神的血契妖名供我差遣吗。” “没有,这本是空白的。” 一边说着,白鸦一边扇动翅膀,只听“啪嗒——”一声,一本老旧古籍掉在了林寻身旁。 将它捡起来翻看了一下,果然如白鸦所言,这本书里空无一物,甚至连书页都泛黄了。 白鸦似乎有些奇怪,它的视线极力躲避着那本书,踩在林寻肩膀的爪子力量也越来越大。 “你快把我的衣服抓破了。” 林寻提醒道。 “喂,再不松开肩膀也要破了。” 白鸦恍然回神,似乎大出了一口气:“对不起。” “我要提醒你,一旦你在这本书的封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话音刚落,它听到了“啵——”的一声,像是在打开笔帽。 “好了,你看看,需不需要再按个手印?” 林寻正单手举着书,封面上“林寻”两个字张牙舞爪,在白鸦的注视下,缓缓渗了进去,消失不见。 “你……哪里来的笔?” “从一个女人手上顺的,反正她也是顺来的,没事。” 白鸦猛地扇翅飞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寻。 “你就这样签了?” “至少比等死强吧。” 林寻好奇地看着古书,自己的名字不见了,就这么从封面上渗了进去,很是神奇。 “话说回来,为什么说我提前了一个月,在中元节回来就会十死无生?有人要杀我?那为什么非得是中元节呢?” 白鸦还没从林寻直接在妖经上签了自己名字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闻言只是下意识地说道: “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十万妖都,穿越他界。其中以中元节最为凶险,且……妖主必入。” 林寻摸着下巴,意思就是说中元节妖主必须去某个地方? “我好像不是妖主吧?” 白鸦终于清醒过来,半晌无语。 “老爷已经把信物交给你了,你也接受了,气机牵引,逃不掉的。” “如果在八月十五回来,你只需要在十月十五的下元节进入十万妖都,那时你已经逆转妖身,且持有敬亭妖经,本可很安全。” 听它这样说,林寻也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也是啊,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挺可恶的。”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林寻抬起头,看向白鸦。 “十万妖都……是什么东西?” 白鸦刚想开口,忽然,它的一双银灰色鸟眼变得血红,赶紧扇着翅膀躲到了一旁。 下一秒汹涌的暗红色雾气猛地如浪潮般从空中涌出,直接将林寻吞没。 “来了……这就是十万妖都,十万个诡异难测的妖的世界……” “别解说了!现在该怎么办?” 林寻眼前一片血红之色,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裂开了一般,下坠感与上升感同样明显,眼前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掠过。 有遮天蔽日的巨大眼珠,开满异花的白骨森林,流于天际的黄色河流,缚山锁岳的扭曲手掌……种种不可思议之物自四面八方涌来, 十万妖都,十万个妖的世界。 林寻甚至无法看清其中的一个。 “妖经!无论用什么手段,获知一只妖的名字,用它的极意之血在书上写下它的名字!” “只有九天时间!如果做不到,你就永远不回来了!” 白鸦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模糊,林寻的意识也越来越沉重,他只能死死地抓住那本泛黄的古书。 “喂?喂!你有空说这种话不如解释一下什么叫极意之血啊!” 白鸦拍打着翅膀,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妖境幽门,林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他最后那句却仿佛仍在四周回荡。 “糟了,忘了说……” 第五章 黄沙 痛苦,晕眩,迷离…… 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林寻的脚下忽然有了实感。 但脚下踩着的东西,却又不像是地面。 眼前的混沌忽然有了光芒,刺痛感让他伸手挡住了眼睛。 待逐渐适应眼前的光线后,林寻缓缓地睁开了眼。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目瞪口呆…… 烈日当空,剧烈的风沙呼啸而过,这里,已经一个崭新的世界。 黄色的沙海。 连绵起伏的沙漠之海,一望无际,平展伴着起伏,一直铺到天边,在天和地接头的地方,起伏地立着锯齿形的沙丘。 浩浩渺渺,起伏不断,站在其间,顿生渺小之感。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热浪,很快就让林寻觉得肺部烦闷燥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被大风卷起的沙粒漫天飞扬,涂得四处都黄蒙蒙的一片。 这里就是十万妖都之一吗…… 林寻心有所感,拿出那本空白妖经,舔了舔因为燥热而有些干涩的嘴唇,翻开了封页。 只见本该空白一片的书页上,赫然写着两个华美神秘的黑字——楼兰。 “楼兰……” 林寻难以置信地念出了这个曾在地球上听过的名字,是巧合吗?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林寻差点没能拿稳这本妖经,他赶紧将书塞进怀里藏好,佝偻起腰身躲避风沙。 好在这阵狂风来去匆匆,虽然头身之上都积了一层沙粒,好歹是没遇上沙暴,没被掩埋。 林寻甩了甩头上的沙子,刚直起身子,一阵凉意就涌了上来。 他愕然抬头。 一个小镇就这样诡异地出现在了眼前十来米处。 低矮的城墙门口毫无人烟,残破的灰黄城门上,悬挂一块木匾,上面挂满了划痕,写的什么早已看不真切。 沙风吹过,木匾晃荡不停,像是随时会一头栽下来。 天色渐晚,风沙渐消,视野里的朦胧散去,被大风刮走的沙砾显露出了城墙前的触目惊心。 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液,卷了刃斜插在沙土里的刀,七零八碎的肢体,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极惨烈的战斗。 忽然,林寻眼睛一眯,半蹲着身子缓缓朝前摸去。 鼻腔吸进去的空气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这里已经尸横遍野,但他确定刚才分明是出了动静,而且那个动静,绝不可能是风吹的。 幸存者吗…… 他缓缓摸索着前进,虽然不快,但十来米的距离也快到了。 缓缓探出头,越过眼前不算高的沙丘,林寻终于看到了发出声响的东西。 像是一条野狗,或者野狼? 它正埋着头疯狂啃咬着什么,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回荡在风里。 忽然,林寻神情一变,风停了,不!风向变了! 咀嚼声戛然而止,那条狗一般的生物猛然回头,盯上了林寻! 林寻呼吸一滞,鸡皮疙瘩从胳膊开始蔓延。 这是什么东西? 它的身体分明是犬类,但脖子上却长着一颗光秃秃的男人头! 森白尖锐的牙齿上挂着血丝,唾液混着血水正从牙缝里往下掉,落在沙地上发出“哧——”的一声,而后升起一阵细微的白烟。 没有发出任何威胁性的吼叫,下一秒林寻就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他不退反进,迎着那怪物扑来的方向往它身下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突然的袭击。 在听到身后传来四肢着地的声音后,林寻立刻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把卷了刃的刀。 刚把刀挡在胸前,那人头狗身的怪物就扑了过来。 “叮——” 卷刃刀只挡了一个呼吸就应声而断,腥臭的气味直冲林寻面部而来,如果这一口被它咬实,他的头估计会和被砸碎的西瓜一个样儿。 生死关头,林寻也发了狠,刀虽断了却也不扔,身子往后仰躺倒下,断刀猛地朝上刺去。 “噗——” 恶臭暗红的血液稀里哗啦的顺着刀柄飙了出来,砸了林寻一脸。 林寻一个滚身连忙躲开,飞速爬起来后立刻看向那怪物。 谁知都已经开膛破肚了,这怪物依旧不死,人面上两眼发红,一张嘴已经扯到了嘴边,恐怖至极。 怎么办? 他现在理解为什么白鸦说十死无生了。 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应付的。 脸上怪物血液的恶臭窜进鼻子,林寻又一阵反胃。 它有弱点吗? 林寻死死地盯着它,断刀牢牢地攥在手中,眼神不闪躲分毫。 下一刻,这怪物又无声地动了。 它真正显现出了超越普通生灵的敏捷,形同鬼魅,一扑一跃又已经到了林寻近前。 四肢利爪探出,上面流动着幽黑污秽的光,空气嘶鸣,只见它右爪已经朝着林寻的咽喉处挥去。 林寻已经专注到了极点,虽然这怪物快得惊人,但他还是做出了些微的反应,头微微一侧,就只偏了一点距离,那怪物的利爪险之又险地朝着从咽喉旁掠了过去。 拼了! 林寻扔掉了断刀,俯身进前一步,眼睛也不眨一下,张开双臂,发出一声闷哼,一下箍住了怪物的咽喉。 不试一下也是死,万一呢? 他的胳膊刚箍上去,就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 这怪物的脖颈简直坚韧得可怕,力道用上去后的反馈根本就像是抱住了一根电线杆子。 而那怪物被林寻突然箍住,却是身子落地,头部用力一甩,后爪撑地,前爪猛地朝林寻的胸腹处刨去。 林寻瞳孔一缩,搏命之下生出一股力道,双腿一曲,竟是夹住了它的腰身,接着林寻腰部猛然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一甩,一个翻身竟然翻到了怪物的背上! “轮到我了吧!” 林寻舔了舔嘴唇,左手死死地抓住它脖颈处的血肉,右臂高高举起,又狠狠砸下! 手肘关节“砰砰砰砰——”地往这怪物的头顶砸去! 一时间血肉横飞,这怪物疯狂地跳跃挣扎! 但它虽然看起来疼,却就是不死,也不晕。 林寻虽说发了狠,但心中理智尚存,见状心中惊疑更甚。 它有口有舌,为什么不叫? 一念至此,林寻眼睛一亮,难道说…… 弱点在那里? 第六章 杀怪 首尾相调,人面是假,兽尾才是真! 想到就去试! 林寻一手死死抓住怪物后颈皮肉,另一手让到身后顺着它的背朝尾巴探去。 怪物似有所感,一颗男人头竟是诡异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朝着林寻拿住它后颈肉的手咬去。 林寻先是一惊,继而一喜。 他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响,这怪物凭着扭断脖子也要摆脱当前困境,可见自己探向它尾巴的手确实让它感到了威胁! 林寻也不冒进,立刻撒手侧身,滚到了沙地上。 他连滚了好几圈才飞身爬起来,视线立刻盯向那人头狗身的怪物。 只见那颗光秃秃的男人头正软软地挂在它脖子上,确实是断了。 果然是尾巴! 林寻瞳孔一缩,突然抬步横移,让出了一个身位。 下一刻,一只鬼魅般的身影便砸在了沙粒之上,顿时烟尘滚滚。 这一下若是砸中,只怕林寻会被它拦腰撕成两截。 好在此刻的林寻不知是生死关头潜能爆发,还是身体本就有不寻常之处,他只感觉身上的没一个毛孔都敏锐无比,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自己的警觉,明明眼睛还没看清,但身体却能做出应对。 比如此刻,他突然侧身横踏,不仅躲过了怪物这拦腰一砸,还抢到了它的侧身。 好机会! 林寻探出两臂,脚下一蹬! 黄沙飞舞,狂风乍起! “吼——” 隐约间一声低吼乍现,弥漫风沙之中,风沙掠过林寻身后之时,隐隐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形象——几条蛇一样的虚影在不停晃动。 林寻精神一震,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只觉自身腑脏震荡,全身骨骼肌肉也在颤动,身体里竟然传出了诡异的吼叫! 这吼声深沉内敛,又恐怖骇人,就仿佛是他的体内藏了一只凶残的异兽。 这是我的妖身吗? 林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没有耽搁,一把抓住了这人面狗身怪物的尾巴! 那怪物顿时如同中了邪一般,浑身一颤,四肢软倒在地。 尾巴被拿住,怪物立刻脱了力,林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身体里诡异涌出的兽吼让他的神情难以保持平静,全身毛孔张开,大汗淋漓,体力迅速流失。 同时,一股股恐怖的力道也在四肢百脉中游走,林寻尝试着控制这股恐怖的力道涌现双臂。 手臂顿时一阵刺痛,宛如万针攒射,令人痛不欲生。 林寻左手捏尾,右手握拳,脸色虽白但神情亢奋,右臂血肉更是如活物一般诡异地蠕动。 死! 他猛地一拳拦腰轰向了这怪物! “咔咔咔——” “嘭!” 伴随骨骼碎裂的声音,怪物的腰腹位置陡然爆开一个大洞! 刹那间血飞如雨,各种零碎稀里哗啦地飙射而出,洒了一地。 林寻一拳打出后,脱力退了两步,握住它尾巴的左手也无力地松开。 只见那怪物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好像醉了酒一般,歪歪倒倒,怎么也用不上力。 踏在沙漠中的四肢摇摇晃晃,根本站立不稳。 往前无端地走了两步后,扑通—— 这只人头狗身的怪物跌在了黄沙之中,大片的腥臭血液从胸腹处流了出来。 再不动了。 林寻见状,神情终于一松,压抑的疲惫感顿时从全身各处涌出。 晦气…… 如白鸦所想一样。 儿时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对于林寻来说,那个让他从稚嫩到懂事的地球,才算真的故乡。 他没有受到这个世界的任何教育,他的青春期,他的人格构建时期都在地球。 还好,那个和他换了灵魂的地球人并不是什么富二代,被交换过去后,他也没机会过什么逍遥美好的日子。 挨过的打,受过的伤都变成了身上的刺。 他早就做好就算被这怪物吃了,也要崩掉它几颗牙的打算。 现在想想,希望那个突然被交换回地球的家伙过得愉快吧。 “祖父?我现在的样子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林寻的心中满是怨怼,有对那个随意玩弄自己人生祖父的,也有对提前召回自己,害他陷入此刻危机的,甚至是说话装神弄鬼,浪费时间不说重点的白鸦。 唯一印象好点的,只有那个智商不太高的特异科新人。 她甚至没发现她的笔被他顺走了。 不……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她早已经陷入了幻境,甚至以为自己捏断了笔。 不过林寻也是在向窗下看去,看到林清和那个女人时才察觉到了异样。 只是不知道衍生幻境的能力,来自林清,还是来自那个名为系春的女人。 总之……得先从这个“楼兰”世界活着出去再说吧。 休整片刻,身体多少恢复了一些体力。 林寻没受什么伤,只是衣服上沾了些血污,臭不可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沙漠的夜晚冷得可怕,必须早点找到安身之处。 他起身欲走,忽然!一颗恐怖的男人头颅从沙土中飞出,直扑了他! 没死? 不……是想死前拉个垫背的! 小看它了…… 林寻的胳膊上涌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那颗狰狞的男人头颅在他眼里似乎越来越慢,但他此刻根本就没有躲开的力道。 它是冲着咽喉来的,让它咬到喉咙必死无疑,没办法了,送个肩膀给它吃吧。 电光火石之间,林寻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他无法全部躲开这次攻击,但至少可能细微地改变一下被攻击的位置。 然而就在此刻! 只听“锵——”地一声! 一条满是血污的手臂自黄沙中伸出,那条手臂上握着一柄残破不堪,锈迹斑斑的刀! 这把刀只是看着就知道没什么攻击力,甚至连刃都没开。 然而就是这平平无奇的刀,却在林寻的眼前划出了惊艳的光芒! “噗——” 刀光闪过,那颗狰狞的头颅一分为二,从林寻身体两旁掠了过去,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 痛苦的咳嗽声从黄沙下响起,沙土逐渐显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哗——” 他左手撑着满身血污的锈刀,慢慢站了起来,黄沙从他血迹斑斑的铁甲上滑落,归于荒漠没了声息。 林寻看向他时,风沙正大。 花白的头发在风沙中狂舞,他换了双手撑着刀,站直了身形,竟比本就不矮的林寻还高出一个头。 平静深邃的瞳孔落在了林寻身上,他张了张干枯开裂的嘴唇,发出火石入水般的声音: “你是……何人。” 第七章 斩部 “林……” 林寻的自报家门卡在了嗓子眼儿,眼前的壮汉已经倒在了黄沙中。 “帮……” 他扭过头,一双黄黑色的眸子勉强落在林寻脸上,显然已经力竭了。 “怎么帮?” 这人的脸突然白得像一张纸,眼看着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取……些水来,快……” 他闷哼一声,声音越来越弱,脸上全是痛苦之色。 林寻闻言扭头朝身后那近在咫尺的小镇看去:“去镇里取水?” “嗯……” 他艰难地梗出一个字,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过来…… 林寻皱起眉头:“我可以帮你去取水,有什么话直接说,我能听清。” 他微微摇头,嘴唇发着抖:“你……过来……否则……难去……此镇……” 看他这样子,再耽搁会儿就真断气了,林寻瞥了一眼那颗被他一刀两断,滚落在黄沙中的人头,终究还是走上前去,缓缓蹲下。 “说吧。” 那铁甲壮汉突然目漏红光,指尖飙射出一道红色血箭,林寻眼前倏地一花,只觉得眉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回过神来时,那铁甲壮汉正仰躺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你找死。” 林寻反手拔出一柄插在地上的卷刃刀,就打算朝着他的脑袋砍下去。 然而刀刚挥了一半,林寻的手臂上突然爆出一阵血雾,血雾迅速凝结成丝,死死地缠住了他的手和这把刀。 林寻心中一狠,刀往下一丢,再用左手捡起,一刀砍向了这些诡异的血丝。 谁知又是一蓬血雾从左手手臂上爆发,几十根血丝凝结而出,再次将他绑了个结实。 “无用的……” 他的声音平缓了许多,不再是那一副即将断气的样子。 “呵……”林寻见状,干脆一屁股坐在黄沙中,“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铁甲壮汉眯着眼睛,花白的头发被吹得迎风乱舞,他低声说: “多有得罪……” 林寻侧头看了一眼,这人的身上没有杀气,更何况,如果要取他性命,刚才就不必出手相救了。 “有话就快说。” 林寻看了一眼天色,他可不想在这里过夜。 “接好。” 他突然话音响起,林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接住了扔过来的东西。 彻骨的寒意从手上传来,原来林寻接住的,是他那把没开刃的刀。 见林寻面色不改地握住了刀,他的神情似乎也有几分改变,继而说道: “用它,助某斩断一物,事成后,某家自会助你解开血咒,还有……好处予你。”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起来时似乎有些心虚的意味。 不过林寻也没期待从这个一眼就能看遍的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倒是对方的要求,让他有些好奇。 看来这血咒是他先上的一道保险了,可能是怕自己拿了刀直接挥刀砍他,或者转身就跑? 说起来,他不能追吗? 那副面色惨白即将断气的样子是装的吧? 一念至此,林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径直看向了他的脚下。 铁甲壮汉见林寻这副神情,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好聪明的年轻人。 “困顿于此,寸步难行。” 话落,他信手一挥,一道狂风凭空出现,卷走了埋住他小腿部位的黄沙。 一切顿时清晰地显露在林寻眼前。 见鬼…… 这人左腿的小腿肚子已经被剖开,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 而剖开他小腿的东西,竟然是一条条蛇状的怪异之物! 那些东西不像是活物,表面的黑色皮肤几乎已经完全溃烂,某些地方只是丝丝挂挂地连着,黄白的脓水从它溃烂之处流出,腥臭味令人作呕。 唯一像生灵的地方,就是缠在他左小腿处末端的,那些椭圆形的腐烂圆头上,张着的满是利齿的嘴,正在吞咽他的血肉。 林寻顺着这些可怕的东西往下看去,只能看见它们蔓延向沙漠底下,不知道究竟多深。 难怪他从拔刀现身到现在,一步也不动。 原来是根本动不了。 “你自己为什么不砍?” 林寻忽然问到。 他看向林寻,低声说道:“其口器与某家血肉相连,某若生斩断之念,即刻便消弭无形,难以做到。” “你脱身之后,对我动手怎么办?” 林寻紧盯着他。 他沉默片刻,黄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你是人族,虽不是楼兰子民,但某不杀人族。” 林寻眉头一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楼兰人?”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是至今林寻见到他后,这人第一次露出笑这种情绪。 “楼兰子民,何人不识某家?” 话至此处,林寻不再询问。 他缓缓举刀,明明没有开刃,飞来的风沙却在碰到这把刀的刹那,乖巧地流向两旁。 “后生,某名厉行川,楼兰斩部第一将。” “我叫林寻,没拿过什么第一。” 话落,只见刀光一闪,厉行川的左小腿便飞了出去。 “滋——”的一声。 被连带着一起被砍断的蛇状怪物摔在地上,立刻冒出一缕焦臭的黑烟,刹那间就被风沙带走,飘散无形。 而剩下那些竟是快速地想往回黄沙里缩回去。 却见厉行川眼中血光一闪,张开了嘴,对着那怪物逃走的沙漠孔洞处一声怒喝: “斩!” 一道肉眼可见的血芒自他双眼中飙射而出,竟是直接贯向了沙漠深处! 沉寂片刻之后,林寻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厉行川,此人一挥手,本在林寻手中的无刃之刀突然一颤,径直钻进了他的手中。 下一刻,一个巴掌按在了林寻肩头。 “走。” 林寻听到这个声音后,脚下已是腾空而起,那厉行川提着他,一个纵越就跳到了十来米外的小镇矮墙之上。 紧接着,一场恐怖的爆炸突然自刚才二人站立之处出现! 刹那间烟尘漫天,风沙过后,一个深得可怕的孔洞暴露出来,黑色的焦臭烟雾在黄沙中飞散,隐约之间,林寻听到了密密麻麻的厉啸哀嚎…… “那些东西是什么?” 林寻问到。 厉行川双手按着无刃刀,杵在身前,低声道: “妖。” 第八章 诡镇 妖字落下,还没等林寻细思,一阵喧嚣声便钻进他耳中。 林寻神色古怪地回过头。 矮墙外黄沙漫天,妖气森然,矮墙内却是截然不同。 入目是一条不知被多少人踩出来的土路,踩成了一条长街,街边房屋林立,皆是看上去眼熟,细微处又有些差别的古代建筑。 天色渐晚,日将落月未出,炊烟渐起。 街上人潮涌动,嬉笑怒骂,各有其形,看服饰风格,与厉行川铁甲内的常服类似。 想来都是楼兰的子民。 厉行川面上终于露出喜色,喃喃道:“不坏……不坏……还有机会……” “你在说什么?什么机会?” 林寻疑惑地问,“这些人听不见外面的砍杀声吗?” 这满地的断刃残肢,冲天的焦臭黑烟,恐怖的大地震颤,为什么这些人感觉不到? 厉行川扭头看向林寻,伸出左手,并指成剑,按向他的眉心。 “妖,并非人人可见,吾等与妖之战看似震天动地,落在常人眼中,也不过是风沙大些罢了。” 一边说着,一条细微的红线便自林寻的眉心钻了出来,缓缓地缠向厉行川的手指。 “那这些人,不是白死了?” 林寻看向几乎快要彻底被掩埋在黄沙中的断肢残骸,从衣甲来看,这些人,当是厉行川的袍泽。 “怎会白死?”厉行川右手紧握无刃刀刀柄,低声道:“流沙镇不是好好地还在吗?” 说着,他放下左手指,说道:“血咒已除,虽事急从权,某此番作为,终究是有错处,待此事毕,必有厚报。” “厚报就免了。”林寻摆摆手,看向那土街上,“能不能先给弄点吃的喝的?” “哈哈哈,好!”厉行川笑得白须乱颤,提着林寻的衣领,一个纵越跳入了人群中。 神奇的是,来往之人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矮墙上跳下来了两个人。 “炕鸡嘞嗨———炕鸡哎!” “篦子———竹篦子!” “拉条子嘞——” “白果,刚烤的白果——” 千声吆喝,声声入耳。 林寻一时间看花了眼。 虽然看到这些人的服饰他就猜到这九成是一个古代社会,但真正踏入其中时,那股独特的韵味仍旧令他久久难以回神。 十万妖都……难道这样的世界有十万个? 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形形色色的人群与林寻接踵而过,分外真实又别样离奇的现实在他眼前冲击出了一块巨大的荒诞感。 这种感觉要比刚才见到那蛇状的妖物要来的强烈得多。 ———————— “后生?后生?林寻!” 正出神之际,厉行川的声音唤醒了他。 林寻抬头看去,厉行川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一家面摊里,断掉的左腿仿佛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来看看我楼兰面食比之中原,孰优孰劣!” 林寻走到他面前,找了根长凳坐下,只见那摊主长长的木筷一挑,浓郁的香气便顺着风往鼻子里窜。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中原来的?” “楼兰没有这般怪异的衣饰。” 厉行川刚说完,面摊摊主便一声吆喝:“慢转身嘞,您的面来咯……” 说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食就这样利落地送到了厉行川面前。 “尝尝。” 厉行川一推,面便到了林寻面前。 林寻低头看去,这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油面。 刚出锅的水汽让林寻整张脸都被笼罩在绕萦的热气中,这热气里飘着极诱人的味道,似有香葱,猪油,小菜,白面和汤料的清香。 唾液的分泌立刻加快,林寻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吃吧,虽少了些料,但也落得个清白。” 厉行川递过去一双筷子,缓缓说到。 林寻不想吃个面还要听一堆大道理,立刻接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很熟悉的味道…… 像是卷在风中的一道残香,柔柔地蔓延在阳光中跳跃着的尘埃之中。 清淡,柔软,鲜美,满满的汤水醇香中弥漫着一丝清甜,极富弹性的面条在香气里穿梭,每一筷子都吸饱了面汤,在唇齿间爆发出独特的味道。 要说这面有多么极品美味也不见得,但这种味道,出现在此时此地,却是正好。 林寻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将面汤都一饮而尽。 唇齿留香。 “好了,你付钱,我们两清。” 林寻一抹嘴,颇为愉快地说。 “后生,以你之意,此面就当了报酬?” 厉行川言语间颇有些不可思议的味道。 “你还不乐意?那好啊,你帮我捉个百八十只妖来,打断手脚,让我用用。” 林寻随口说到。 “哈哈哈,倒也不是不乐意,只是某家身上不曾有钱财,这面钱……” 厉行川直勾勾地盯着林寻。 “你想吃跑堂?”林寻忽然大声说到,接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跑。 然而下一刻,厉行川与林寻两人,同时面色一变。 “炕鸡嘞嗨———炕鸡哎!” “篦子———竹篦子!” “拉条子嘞——” “白果,刚烤的白果——” …… 不对劲! “慢转身嘞,您的面来咯……” 面摊老板的声音突然响起。 厉行川猛地一刀砍去,却是凭空掠过,没有砍中任何东西! 林寻打了个冷颤,再次看向面摊老板上的那碗面。 几粒葱花,两叶小菜,面汤上飘着一层猪油,和刚才自己吃掉的那一碗,一模一样! 不……不仅是这个面摊。 这条土街上所有小贩的叫卖,所有行人的神色,所有嬉笑怒骂的声响,所有人走动的位置,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哼,妖物!” 厉行川一声冷哼,无刃刀掠过空气,卷起一片刀光斩向老板之处。 只见锅灶应声而翻,但那位老板仍是面带忙碌之色地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拿着两根长长的木筷,在之前锅的位置处凭空挑着…… 整个流沙镇虽仍然热闹非凡,但此情此景,却又给了二人不同的感受。 一种诡异离奇的氛围无声地铺开,就连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厉行川,都紧紧地皱起了眉。 这流沙镇,似乎完全凝结在了某一段时间里。 第九章 面具 静庭市,第十八中学。 李清浅站在三年六班门外,探头探脑。 教室里只有唰唰的笔声与翻书的声音,按理说现在是暑假,学校里不该有课。 但谁让他们开学就是高三了,校方简单地说全凭自愿,然后自习活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展了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很快发现了她,新知识的教学在二年级末期就已经结束,现在是复习阶段,为了不让学生受到干扰,这位老师对李清浅使了个眼色,然后离开教室,关上了门。 “请问……你有事吗?” 李清浅点点头,这位中年女性教师给她的压迫感相当的强。 “我是来找林寻的,他今天有到学校来吗?” 女老师上下打量了李清浅一番:“你是林寻的什么人?” “表……表姐,今天去家里找他,他好像不在家。” “他不在家?”女老师的语气忽然高昂了几分,“他和林清的家长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请了病假,两个人都没来上学。” “病假?”李清浅也很疑惑,“他请了几天病假?” “九天,林清也是九天,你告诉他们如果身体好转,尽快返校,尤其是林寻,林清的成绩倒不用担心,林寻如果现在就放弃,那是对自己未来的不负责,你身为他的表姐……” 李清浅被说得脑袋嗡嗡直响,离开学校时精神都快恍惚了。 九天的假期啊…… 李清浅满腹疑惑,人总不可能这样凭空消失吧? 想了想后,她再次朝旧城九街,第一街,观花巷的方向走去。 ———————— 流沙镇。 林寻的视线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游弋,虽然这诡异的情形令他也有些毛骨悚然,但远远没到失去镇定的程度。 厉行川一刀斩出后,只毁了锅没伤到人,也立刻察觉到了这里的诡异,这流沙镇的人似乎都不是实体。 “若是幻境,必有生门所在,奈何某不擅此术,空有一身杀伐手段。” 厉行川说到。 这时,林寻瞳孔一缩,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某个方向,伸手一指:“那个人不对。” 话音一落,厉行川立刻脚下一蹬,尘土乍起,身形已经到了林寻指的那个人近前,然而下一刻,那个奇怪的人竟然转身就跑,速度也是极快! 厉行川刚想去追,却又回身抓住了林寻的肩膀,匆匆说道:“莫跟丢了。” 这一耽搁,那怪人的身影眨眼间就拉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好在厉行川似乎也极擅追踪,认准了人后,一路看也不看,拉着林寻横冲直撞过去,速度也不慢。 追了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在一个死胡同前停了下来。 “死路?”林寻眉头一皱。 厉行川盯着胡同细看了一会儿,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忽地一声冷笑:“好一个障眼法。” 话落,他右手捏拳,对准墙壁一拳轰去,只听“嘭——”的一声,土石飞溅,墙壁轰然崩塌,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幽深的胡同。 接着那些碎裂的土石竟悄然化作青烟,飘散不见。 林寻暗自记下,十万妖都的世界果然不能全按常理思考。 一拳破开障眼之法,又现出一个胡同,至少说明二人追击的方向无错,这么看来,那个人确实有古怪。 厉行川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面露急色,步子一抬就往胡同深处追去。 林寻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曲曲折折地行了一段,胡同前头的路突然一分为二,出现了岔道。 厉行川举起拳头往左右的墙壁各自轰了一拳,然后毫不犹豫地向没有塌陷的右边胡同冲去。 林寻跟在他身后,越来越吃力,他知道厉行川已经有意在放慢速度了,但此人不知心有何事,似乎急不可耐,步子越来越快。 而这黝黑胡同里的岔道也越来越多,越是往前走,林寻越是心惊,整个流沙镇都没有这个胡同的一半长吧? 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是妖法吗? 又是走了一阵后,林寻忽然听到“叮——”的一声,前面的厉行川一声冷哼,一道血光自他身上激荡而出。 林寻一个闪身,躲在他背后,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出现在厉行川前面,看衣服,他正是街上那个奇怪的人。 此人的服饰与流沙镇的楼兰人一般无二,但此刻他的脸上却多出了一副眯着眼睛的黑铁制狐狸面具。 这副面具遮住了全脸,只能隐隐从狐狸眼缝中看到一些他的眼神。 此人的手中拿着一根青绿色的烟杆,正是那根烟杆,挡开了厉行川的无刃刀。 他也没有说话,面具中露出些微精光,似在细细打量着林寻与厉行川。 双方对峙片刻,厉行川双目微凝,骤然爆发两道血红长线朝他轰击而去! 那面具人“咦”了一声,似乎颇感讶然,捏着烟杆的右手立刻抬起,送到嘴边,轻轻一吹,异象顿生! 缕缕青烟在凝聚飞快凝聚成形,化作一位腰佩长刀,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 “一字斩。” 伴随着成熟的声音,烟气所化的中年汉子一刀出鞘! 厉行川瞳聚成针,无刃刀自下往上看似轻描淡写地撩去。 林寻面色发白,他的皮肤在自己生出鸡皮疙瘩,这种感觉,就像刹那间被万千锋芒所指一样。 他看见那斗笠客的刀刃上溢出一条发光的白线,掠过空气时,隐隐有黑色雷霆形纹路缠在其上,也不知是妖法所成的闪电,还是那一刀撕裂了空间。 而厉行川并没有吼出什么招式名,但那自下往上撩的一刀,身上缠绕的红芒更是令人心惊胆寒,似乎隐隐有鬼哭狼嚎裹挟其中。 毫秒之间,两人的刀撞在了一起。 交击之下,一阵麻麻酥酥的可怕力量猛地爆发开来,震得躲在厉行川身后的林寻全身血肉都在发颤! 他此刻也顾不上危险,目光极贪婪地盯着那两人相接的刀,肉眼可见的气圈在层层荡出,周围的墙壁早已千疮百孔,却能诡异地维持着现状不崩塌,若不是厉行川挡着,想来林寻的身体与这些墙壁也差不了多少。 “好刀。”斗笠客留下一句诚心实意的赞叹,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狐狸面具之人似乎也不曾想到厉行川这般厉害,目光似乎凝重了几分。 “你们是何人?” 第十章 结仇 “你又是何人?” 厉行川态度强硬,在他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逃的人,定然是做贼心虚,砍贼人他是向来不手软的。 见厉行川这副态度,狐狸面具眯眼一笑,再次一吸嘴边的青色烟杆。 缕缕青烟吐出,刹那间化作青色雾气笼住了整个胡同。 “想逃?”厉行川持刀一挥,一卷狂暴的旋风眨眼间便撕开了雾气。 然而下一刻,他就傻了眼。 只见雾气中陆续走出一个个戴着黑铁狐狸面具的人,每一个的身形都一模一样,每一个都在发出奇诡的笑声,问着:“你们是何人?” 一时间,这诡异的声音在胡同里此起彼伏地回荡,瘦瘦高高的身影看得人眼花缭乱,本就不擅幻术的厉行川立刻着了道。 无刃刀砍破一个人形又立刻化作青烟再次凝聚成形,根本就杀不尽,砍不完。 “邪道妖法,可敢与某正当一战!” 厉行川气得眼睛发红。 “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天真?” 嘲笑的话语自四面八方涌出,更是气得厉行川上头。 然而林寻却忽然神色微变,听出了些别样的味道。 “中元节?” 林寻忽然反问出声。 本还在嘲笑的狐狸面具人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身体齐刷刷地转向林寻,目光中满是意外。 “你是哪块地界的妖主?” 狐狸面具再次开口,确认了林寻的猜测。 听他说话的遣词方式,与厉行川截然不同,果然这人也不是此界中人。 厉行川停下挥刀,也回头看向林寻。 林寻沉默片刻,说到:“敬亭。” “胡说八道,敬亭妖主是骊山的小姐,什么时候变成了男人?你要是想隐藏身份,就学我戴个面具,何必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蠢话?”狐狸面具人对林寻的说法嗤之以鼻。 而从他的回应里,林寻也听出了别的东西。 记忆里那个从骊山来的小女孩,就是现在的林清吗? “算了,这是你的使徒吗?很不错。”狐狸面具饶有兴致地看着厉行川,停下了动作,似乎不再打算继续攻击。 “你不想说你来历,我就不问了,既然大家都是为妖而来,合作一番,如何?” 林寻揣摩他话中之意,便顺着他说道:“这妖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空手套白狼吗?”他笑了笑,“没关系,我喜欢交朋友,为了展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 说完,也不等林寻回答,此人便自顾自地说:“这流沙镇方圆百里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循环,人,物,风,沙,范围内的一切都在按照某个时辰发生过的痕迹重演,一次又一次,没有断绝。如果我猜得不错,藏在流沙镇的这只妖,可能掌握了某种极为恐怖的幻觉类妖法,甚至是……时间类妖法。” 他的语调带着止不住的兴奋:“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间类妖法……” 林寻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又问到:“你刚才在街上做什么?” “找特异点。”狐狸面具爽快地答道,“时间一次次地循环,肯定有其缘由,那只妖的极意凝结之处,很可能就在这循环中的某个特异点。” 极意凝结之处…… 林寻立刻想到了白鸦提到的极意之血。 “好了,该我了吧?” 狐狸面具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烟杆,笑眯眯地问到。 “不,你没用了。” 林寻一使眼色,一直没有说话的厉行川突然暴起发难! 强横的一刀猛然朝着角落处的一个身影斩去! 那个身影面具底下的眼睛顿时生出惊恐之色,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无奈之色,此人一声凄惨厉嚎:“云山妖经!燃!” 密密麻麻的妖怪虚影随着他的厉嚎突然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其中一只身形极为高大!他满头白发,身后飘着一黑一白两条长绫,上身全裸,肤色雪白,肌肉分明,双目紧闭,俊秀得难以言表。 此妖出现后,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厉行川突然一声闷哼,身形凭空飞起,直直地朝着林寻撞了过去。 林寻一个闪身躲开,厉行川摔在地上,闪烁着浓郁死亡气息的血色刀光也消失不见。 林寻看向前方,无意中看到了睁开眼睛之妖的双目,左目全黑,右目纯白! 顿时,林寻心脏如遭重击,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也远远地摔飞了出去。 这两人惨,那狐狸面具之人更惨。 “不……不可能,你为什么会找到我的真身?为什么!” “该死……你该死!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的样子了!云山地界所有妖神,绝不会放过你!” “白夜神君,不……您不要走……不!您不能走……不!不!” 凄厉的嚎叫没能阻止妖怪虚影的消散,狐狸面具之人的声音如丧考妣,绝望到了极点。 突然,一团汹涌的暗红色雾气如浪潮般突然涌出,直接将他的身影吞没。 “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咬牙切齿的威胁从让人心底发寒,但听到这一切的林寻却无动于衷。 他眼睁睁地看着红雾将那人吞没,擦了擦嘴角的血,自地上爬了起来。 “你没事吧。”林寻看向第一次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的厉行川,之前哪怕是左腿被砍断他都没有任何异样神情。 厉行川喘着粗气,胸脯上下起伏,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其……其实……某也想知晓,你是如何辨出他真身的……” 林寻朝前走去,没了那人青烟幻术的遮掩,这个胡同终于显露出了原形。 这竟然是一条斜着向下蔓延的地道! 这条地道一直在回旋,难怪走起来这么长。 “你要知道,青烟幻化出的东西,是没有影子的,它本质上还是烟。”林寻平静地说。 “那你为何要暗示某毫不留情地动手?那人莫非还藏有恶意吗?” 厉行川不解地问。 林寻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厉行川的眼睛,毫不躲闪。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这样相信我的话?” 厉行川高大的身躯趁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说到: “你虽言行怪异,却不无的放矢,心存几分信义。” 林寻闻言,也不做解释,只是淡淡说到:“青烟幻象没有影子,但刚才和他谈话之际,墙壁上有一条手臂的影子,已经伸过来了。” 厉行川恍然大悟,点头道:“好眼力。” 第十一章 血线 两人简单地说了两句后,都不再说话,各自感受着身体的状况。 那只被狐狸面具之人称为白夜神君的妖,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让林寻和厉行川的血气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 厉行川靠在地道的墙壁上,沉默了很久。 忽然,他说到:“某答应过你,现在,先将报酬给你吧。” 林寻看向他:“现在?我看你好像在急着离开这个镇。” 厉行川没有否认,他将无刃刀横放在自己膝上,静静地看着它:“地渊妖类暴动,一路往西已经残害了众多百姓,某必须尽快赶往都城,早日示警,早做布置。不然……楼兰危矣。” 他抬起头,盯着林寻看了一阵,问到:“你说,还来得及吗?” 林寻刚想回答,却忽然瞥见厉行川的皮肤变成了灰白之色,细密的皱纹逐渐爬满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 “你怎么了?”林寻警惕地躲开了些。 厉行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简单地说:“无碍,某乃人族,无飞天遁地之能,若想日行千里,总要付出些代价。只是途径流沙镇外,遇到一支地渊妖类残部,袍泽皆战死,某以秘法活命,却也寸步难行,好在你路过此地,不然……” 林寻心中一沉,浓郁的死气几乎已经凝固在了厉行川身上,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你不必如此,某还能撑一段时间,这报酬定不会欠了你的。” 林寻知道他是故意在这么说,能够这样坦然面对自己死亡的人,总是能让人高看一眼的。 “你能看见妖类,是祸也是福。” 林寻却没接他这话,而是问到:“你口中的地渊妖类是何物?和寻常妖类有所不同吗?” 厉行川并不答话,他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一条条细密的血线凭空出现,在林寻眼前一闪而过,林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些密密麻麻的血线在手腕,脚腕,眉心,心脏各处钻了进去。 强烈的疼痛迅速从浑身的每一处血肉传来。 林寻手脚僵直,大汗淋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诡异的血线在他身体各处游走。 “你在做什么?这是你的血咒?为什么又用血咒害我?” 厉行川眼睛猛然一睁,瞳孔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几分,但他脸上却带着笑: “某出身乡野,自兵丁一路升至斩部第一将,并无贵人相助,只有悍不畏死,于杀气血气中磨练自身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上上下下瞧了林寻一眼,“此刀随某一同征伐,离乡时因钱财不够未能开刃,身有余财时,已无需开刃,它身上的杀气血气,非常人能抵挡。” “你却能握住它,不错,很不错……” 厉行川咧嘴一笑,一缕花白的长发垂落至他嘴边:“虽无贵人相助,某却也有自身际遇,斩部第一将血杀厉行川之名,楼兰无人不晓,他们都以为,某是修得了一部神异血气功法,才能驾驭血气,混战无敌。” “却不知某不惧生死的奥秘,皆来自儿时山中,偶然所得的一条血线。” “你既能握住我的刀,想来也能挡住它的厉,若是撑不住,便算了罢……” 厉行川的声音在林寻的耳中越来越模糊,疼痛已经完全侵占了大脑。 钻进体内的血线所过之处,一会儿冰寒,一会儿灼热,一会儿如刀割斧砍,一会儿如螺旋揪心,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牙齿也早已咬破了嘴唇,林寻已经叫喊不出,挣扎不动……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仿佛身体和意志分离开了,他能感知到自己身体的一切痛苦,但意识却又不为之痛苦。 强烈的割裂感仿佛将林寻一分为二,一份是意识,一份是身体。 但林寻彻底恢复意识,清醒之际,厉行川正站在他的对面,双手扶着无刃刀,仰头看着天空,月色下的风沙将他的衣袍带得猎猎作响。 林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里不是流沙镇? 为什么在沙漠上?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流沙镇出现之时,也是这么突然。 难道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 林寻看着厉行川的背影,他的左小腿处依旧空无一物,头发由黑白交加的花白,变成了月色一样的灰白。 而且…… 林寻转头看去,那个地道还在,依旧在螺旋向下,深不见底。 只有流沙镇不见了,像是一场梦一般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你把安身立命之本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林寻沉默良久,出声问到。 仿佛这才察觉到林寻已经醒来,厉行川没有转头,他看着月亮,空旷的沙漠风沙不休,将这个明明才中年,却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的将军吹得越加寂寥:“血线给了你后,某才明白过来。” 厉行川的声音里少了几分金铁交错的杀气,多了些释然与缅怀:“以德修身,以诚养心,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某已寻到愿以性命相修的诚与德,你呢,林寻?” 他的问题落在林寻耳中,却像是钻进了心底,久久不散。 楼兰的一切,就是厉行川的一生。 是他的诚心所念,刀锋所守。 他愿意为这里献出一切,乃至性命。 林寻这才发现,厉行川的身形比起之前,要佝偻削瘦了许多,像是一棵即将枯死的树,扎根在沙地里,随时可能被风刮倒。 “切记,那条血线并不是死物,可以使用它,万不能依赖它。” “它可在重伤濒死之际护你性命,也可在春风得意之时夺你神魂。” “切记,切记,心有所守,便不为他念所动,不然……若是被它夺了心神,你便再也不是你了……” 厉行川说的这些话,被林寻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他没有多问,厉行川和白鸦不一样,他话不多,但该说的都会说。 “流沙镇消失了,往哪个方向走?” 林寻看了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夜正深,沙漠里冷得可怕。 厉行川摇摇头,抬手一指地道,说:“下去,在你醒来之前,某已尝试过四周方向,无一例外都会回到此处。” “无论何人,断不能将某困于此处,楼兰都城……还有千万人在……” 第十二章 遇泉 十万妖都,瀛洲。 “骊山的丫头不知为何这般出力,她不是还没嫁过去吗?” “谁知道,敬亭妖经在她手上,谁敢小看她,那本书上留了哪些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老一少两个唐装穿着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那个疯子是死了,还是被人抓了?” 年轻人忽然问。 “死了吧,谁能抓住他?” 说到这里,老头又止不住地抱怨,“瀛洲真是可怕,好几只妖神是我书里那几位的祖宗,它们现在个个抖得跟鹌鹑一样,平日里趾高气昂,现在个个都上不得台面。” 话刚说完,一位红衣女子沉着脸飞了过来。 开口一句话,就让一老一少两人面色大变。 “出事了,有一本妖经被瀛洲妖神所夺。” “哪本妖经?” 老头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无论哪本妖经被十万妖都中的妖神夺取,都会造成极大的混乱,因为那意味着……妖神可以逆行穿越,降临人世,造成极大的恐慌与破坏。 “小灵台山。” 红衣女子回答道。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这下真坏了。 “怎么会这样……在十万妖都的妖神眼里,妖经应该只是普通的书才对,它们不可能看见内容的……” 老头喃喃道。 红衣女子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希望那只妖神只是无意中夺取了妖经,还没能发现其中的奥秘,我们现在去……还有机会夺回来。” —————— 楼兰沙海。 厉行川没再耽搁,迈动步子率先进了地洞。 林寻紧随其后,也许是血线所致,林寻感觉自己的步伐轻了许多,体力也强了一些,精神更是比白天还好。 但这地洞里的沙粒却重得离谱,一脚若是陷下去,拔出来时会异常费劲,就像是那些沙粒上承载了一些不属于它们的重量。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月华完全掩住了星光,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一前一后两人踩在沙地上轻轻摩擦的声音。 林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也许是沙漠里太静了,让人有些不安。 片刻后他问道:“沙漠里有夜行的生灵吗?” “有,平日里最常见的是沙灵猫,昼伏夜出,通体棕褐色,以沙中蛇鼠为食。” 厉行川也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子,捧起了一些沙粒,回头看去。 进入地道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月光还能蔓延进来,而且这些沙子异常的重……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突然!厉行川掌心一疼,凝神看去,只见自己捧着沙粒的左手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干瘪,血肉飞快消失,很快之剩下了森森白骨! “斩!” 双目一道血光闪过,厉行川已经化为白骨的左手掉落在地,他死死地盯着那些沉重的沙粒,终于看出了异常! 这些看起来是黄色沙粒一样的东西实际上根本就是一只只细小的虫类,它们在啃食满血肉后个个撑满起来,浑身恶心的黄色绒毛很快就显露在林寻和厉行川眼前。 这些东西没有四肢,非常细小,基本只由一个肚子和一张嘴构成。 但它们的破坏力大得惊人,竟是刹那间就啃光了厉行川左手的血肉! 用不着厉行川提醒,林寻立刻拔腿后退,然而身后又传来了密密麻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啃食声。 回头看去,只见地道入口处的沙粒已经全都活了过来!正如潮水一般朝着二人处涌来! 厉行川神色微变,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像在哪里发生过,但若是去细想,又会头疼欲裂。 “往地洞里面冲,没有退路了。” 林寻不假思索地说。 “嗯。” 厉行川应了一声,到了现在,他已经对林寻的性格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这是一个眼力很好,头脑灵活,行动很自我的人,通常他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当前状况下的最好选择。 厉行川立刻跟着林寻全力朝着洞穴深处冲去。 一路冲,他一路挥砍着手中的无刃刀。 虽然将血线给了林寻,但他的此刻挥出的凌厉刀气犹如实质,竟是更胜从前。 但密密麻麻的细小沙粒怪物像是完全没有“恐惧”这种情绪一般,它们堆积成团涌来,被一刀斩杀过半后很快又卷土重来。 同伴的“尸体”很快也成为了它们的粮食,体型更大的“沙粒”再一次涌来,就这样循环往复。 渐渐地,它们能接住两刀,三刀,甚至将刀身裹住,让厉行川难以拔出,最后,它们甚至能通过无刃刀传来一阵灰色的污秽气息,开始蚕食厉行川的精力! 一旁的林寻也意念涌动,一条条细长的血线从他的指尖飙射而出,如活物一般狂舞。 终于,两人的脚下忽然踩到了实处,不再是沉重的沙粒。 身后令人牙酸的蠕动追击声也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是地底深处,按理说不该有光,但这四周的墙壁,却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通过这些荧光,两人能看见身前两三米处,有一滩幽黑的水,一个泉眼正在不停地往外冒水。 “过往泉……” 厉行川忽然开口。 林寻带着询问的目光朝他看去,却见厉行川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自己都带着难以置信。 “刚才……某说话了吗?” 厉行川身体颤抖着问。 林寻凝视着他,点点头。 这个男人能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的手脚,不流一滴汗,颤抖这种事在林寻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但此时此刻,厉行川在颤抖,他捂着满是灰白头发的脑袋,满眼的痛苦之色。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 “现在怎么做?” 林寻看着他,等待他做决定。 如果厉行川不说出“过往泉”三个字,林寻是不会将做决定的权力交给他的。 但此刻,这位将军好像出现了异常。 等待没有持续多久。 厉行川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泉眼,说到:“跳下去。” “好,你先。” 林寻点头道。 厉行川怔怔地看着泉眼,忽然纵身一跃,他没有拒绝。 “扑通——” 林寻亲眼看见他跳进了泉眼里。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让林寻缓缓瞪大了眼睛。 再次涌出的泉水,流成了一幕幕的画面,停在了泉水形成的水面上。 画面的主人,是厉行川。 而他所经历的事,与此时发生的时,令林寻震惊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过往 要进去吗? 林寻静静地站在泉边。 泉眼里依旧在往外咕噜咕噜地冒着水。 厉行川看不见从泉眼里涌出的画面,也难以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林寻沉默良久,他从怀里拿出那本泛黄的书,第一页除了楼兰二字,别无他物。 但他已经知道该写什么上去了。 “妖……到底是什么……” 林寻喃喃说道。 渐渐的,关于厉行川的画面逐渐模糊,水面恢复了平静。 缓缓倒映出了站在一旁的林寻的样子。 泉水清澈,甘冽,却又幽邃,深沉。 像极了某种生灵注视的目光。 他还是决定跳下去。 毕竟这里回头无路。 决定之后便不再多想,林寻纵身一跃,泉眼在眼前不断变大,像是一个无底洞渊,将林寻纳了进去。 意识产生了刹那间的模糊,紧接着,林寻便睁开了眼。 奇怪的是,明明在泉眼之中,四周却没有一滴水,他的身体更没有被打湿。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随着他试探性的动作,产生了一圈圈荡漾的涟漪。 这个瞬间,林寻产生了一些奇妙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地球,回到了过去…… 另一个自己,在缓缓和他重合。 林寻忽然很想回到泉水旁边,想看看此刻属于自己的那些水面上,会浮出哪些往事。 儿时的记忆,如惊鸿照影,似乎留下了些痕迹。 但若是想专门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还没有到底吗? 等了片刻,四周依旧是一片虚无。 也许我根本没有在下沉?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林寻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尝试着用意念呼唤那根血线,然而刚有动作,沉寂的空间突然如同烧开的水一般,疯狂地沸腾起来。 四周出现气泡炸裂的声音,以林寻为目标,涌现出一片片巨大的菱形甲片。 那些甲片泛着寒白的光,席卷而来。 霎时间,林寻仿佛被无数把刀指着,想将他撕得粉身碎骨。 这泉眼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寻虽惊不乱,立刻停止了调用体内血线,任凭那密密麻麻的巨大甲片卷至身前。 果然,当林寻没有异常举动后,刚才还翻天覆地的动静立刻突兀地消失了,再没有一点气泡破碎的声音,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寻也松了一口气,说到底,此时的他并没有与真正的妖异之物对抗的力量。 好在经过刚才那一遭后,四周突然变得粘稠起来,仿佛要突破什么界限了。 林寻屏住呼吸,侧耳听去,他隐隐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嘶——” “呼——” “嘶——” 这个声音出现后,林寻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一圈圈透明波纹在寂静的空间中荡漾开,扩散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圈。 接着,那些圆圈骤然回缩,缩紧到林寻身上,下一刻,林寻眼前一花。 “啵——” 像是打破了一个水泡。 脚下传来了实感,林寻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一片幽深的水正流淌在洞顶,而那水中,一条巨大的鱼尾轻微摆动,转眼就没了踪影。 林寻看得真切,那庞大得仿佛小屋般的鱼尾之上,长满了巨大的,甲片般的菱形鱼鳞。 难道说,真正在水面上浮现生灵过往的,根本不是泉水,而是它吗? 好诡异的世界…… 厉行川呢? 他早就下来了吧,人呢? 这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忽然钻进林寻鼻中,这血腥味瞬间变得浓烈,令人作呕。 转头看去,庞大的地洞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布满断刃残肢的战场。 凄冷的风吹过染血的旌旗,厉行川就站在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中。 蔓延遍地的,凄红的,艳丽的血…… “这是哪里?” 林寻心跳加速,但说出的话依旧沉稳。 “纵马原……”他缓缓张开嘴,无刃刀紧紧握在仅存的右手里,“某……斩妖之处……” 林寻看见了厉行川的眼睛,陌生的,诡异的眼神…… 这个人……不是厉行川。 过往泉中的画面是真的,厉行川,早已经被某个妖异之物占据了身体! “你是谁?” 林寻的话仿佛引起了他的困惑:“我是谁……我是……厉行川?” 这个妖邪之物似乎在回忆。 他伸手已经没有手掌的左臂,一股诡异的力量立刻将林寻拉到他近前。 “厉行川”仔细又诡异地注视着林寻。 林寻没有再发出声音,“厉行川”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可怖,他的瞳孔渗出一圈惨白的颜色,嘴角拉得狭长,颧骨夸张地隆起,额头也在疯狂地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突破这个身体…… 他的人类特征在飞快变少。 必须想个办法,不然……会被“他”杀了。 “你的都城,楼兰,不想回去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林寻已经想到了所有后果。 “楼兰!” “厉行川”忽然发了狂似的一把丢掉了无刃刀——用右手死死地扼住了林寻的咽喉。 “咳咳咳……”林寻的嘴边咳出了血沫,“他”的力量大得惊人,但林寻能从这条手臂上感受到挣扎。 不然以这种力量,绝不会只是咳出血沫的程度,而是直接被拧断脖子。 “你……怎么能……扔掉……你的……刀!” 林寻死死地抓住厉行川的右臂,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忽然间,咽喉处的钳制松开了。 林寻半跪在地,不住地喘气。 而“厉行川”则像是疯了一样扭头看向自己扔到的一旁无刃刀。 阳光灼伤一样遮住了眼睛:“这是什么?” 我将视线转向右手,原来我还握着那枝通草菊……我无意间用拿菊花的手去触碰那家伙的眼睛! “啊!!!!!!” 他的嘶吼响彻整个地洞。 接着,这个男人逃命般地抓起了自己的刀,姿态诡异地跳跃到墙上,如爬虫一般,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那里!前面有声音!” 七零八落的脚步声突然在林寻身后。 扭头看去,一行年轻的男男女女手持各式兵刃,停下了脚步,正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人?” 第十四章 归离 “喂,你刚才看见他了吗?” 为首的持剑男子冲林寻问到。 “谁?” 林寻看着他。 “当然是血妖!难道你不是为血妖而来?” 他似乎很诧异。 血妖…… 林寻忽然觉得,也许自己误会了什么。 “算了,看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走!” 他一挥手,就带着众人越过了林寻,朝着厉行川消失的反向追去。 “我一会儿追上来,你们先过去……”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人群最后面响起。 为首的男子扭头看了一眼:“你要做什么?” 吊在队伍尾巴的人走了出来,他看向林寻,说:“这位兄台受伤了,我这里有些药,可以帮他一下。” 为首之人似乎有些嗤之以鼻,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尽快跟上,我们走!” 人群很快没了踪影。 自始至终林寻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怎么进来地洞的。 而唯一留下来的那个温和男子,如他自己所言一样,从怀里拿出了两瓶药,到了林寻近前。 “兄台,你身上血气很重。” 林寻抬起头,看到了他笑眯眯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尸山血海……”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林寻紧盯着他,突然有几分紧张,明明生死之际他都不会这样紧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将两枚古色古香的药瓶放到林寻身前,说: “那是他眼中的世界。” “你是谁?”林寻没有去看地上的药,体内有血线在,伤势的影响已经被降到了最低,他不需要什么药。 当前这个男人的吸引力远比药丸要大。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还是……我的身份?”他笑着问道。 没等林寻回答,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致,问道:“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各问彼此三个问题,答案不能作伪,好吗?” 林寻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林寻的眉心突然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两人的确认钻进去了一样。 “那么,由你先吧!” 他一撩衣袍,坐在了林寻对面的岩石上。 “你的名字。” 林寻毫不犹豫地问。 在妖的世界,“名字”非常重要,甚至能代表力量。 他笑了笑,没有扭扭捏捏,认真地说:“归离子。” “该我了,”归离子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林寻心中一动,静默地看着他。 “你来自他界,对吗?” 归离子语出惊人。 林寻先是一惊,随即沉默着点了点头。 归离子满意地笑了:“又该你了。” 林寻思索片刻,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归离子讶异地看着他:“这是个好问题,想要说清楚的话,我的秘密你都会知道。嗯……我想想……” “简单来说……我算到这次血妖冢会有他界来人,所以,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林寻虽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很不简单,但根本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能算到自己降临这个世界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那……又该我了,”归离子自岩石上起身,来到林寻近前,目光像是锁定了什么一般,直直地盯住了林寻胸口。 然后,他一摊手,一道诡异的黑白光芒闪过,一本封面泛黄的书,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 “这是什么?”归离子的话令林寻心跳疯狂加速。 他看得分明,归离子手中那本书的封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古朴神秘的黑字:小灵台山。 这根本就是妖经! 楼兰世界的原住民为什么会有现实世界的妖经? 稍微动动脑子林寻就想到了答案。 白鸦说过,一次九天的上中下三元妖节,会将妖经持有者送入十万妖都,在十万妖都可以获得新的妖名,当然……也可以送命。 很显然,小灵台山妖经曾经的主人,已经被这位归离子杀了。 “如果我说,这是书,你会怎么样?” 林寻试探着问到。 “你可以试试。”归离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妖经,可以束缚调令妖异之物,可以在固定时日穿越他界,人间产物,来历不明,不知道有多少本。”林寻一口气说完后,眨了眨眼睛,“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归离子低头看向手中的妖经,沉思片刻,喃喃道:“这便是本座突然自瀛洲到楼兰的缘由吗……” “何时能返回人间界?”归离子一挥手,小灵台山妖经在他手中消失。 “这次你先问?”趁着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妖怪有些出神之际,林寻想找个办法脱身,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小聪明也只能是小聪明。 “我的话,九天之后会自动回去,你……我不知道。”林寻老老实实地说。 归离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寻后背一冷,立刻说到:“我没问题了。” “是吗?”归离子的眼神有些诡异。 一股极其可怕的阴寒又炽热的气息正悄然出现,林寻感觉得到,他似乎要动手了…… “不,我暂时没有问题了,所以你先欠我一个问题,等我想到了再问,行吗?”林寻回想了一下,“我们好像没有约定三个问题必须在同一段时间内问完。” 归离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注视着林寻,半晌不语。 终于,那股寒意与热气逐渐消失,归离子眼中的诡异神情也没了踪影。 “你很聪明,本来本座打算杀了你,再用你的妖经去往人间界,”归离子摸了摸下巴,“现在嘛……” “你好像很怕本座,那……你应该不介意与本座同行一段时日。” 归离子笑眯了眼睛看着林寻,仿佛找到了不错的乐子。 王八蛋…… 林寻在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惊不喜,只能点点头:“没问题。” 如果能做到,他很想一把撕烂这张笑眯眯的,普普通通的脸。 虽然他知道,这九成九不是归离子真正的样子。 这归离子根本就是一只妖。 一只能杀了妖主,并抢到写满妖名的小灵台山妖经的,极其可怕的大妖! 话说回来,归离子一副要跟着自己去人间界的样子,被他抢了妖经的小灵台山之人会不会来找他?到时候……自己会不会有麻烦? 想了想后,林寻发现自己多虑了,反正本来就招惹了一个云山的狐狸面具,还怕什么小灵台山? 无所谓了…… 第十五章 血妖 “离开这里。” 归离子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去哪儿?” “此界唤楼兰,趁这几日,本座想好生逛逛。” 林寻眉头一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 归离子也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 “现在不行,九天之内如果我没写下一只妖名,我会困死在这个世界。” 林寻老老实实地说。 “所以你被指引选择它?” 归离子的目光看向洞穴深处,厉行川逃走的地方。 林寻有些疑惑:“什么叫被指引?” 归离子信口说道:“此地叫血妖冢,据传是血妖盘踞之地,楼兰妖类不可胜数,为何你直接降临在此处,你没想过吗?” 这话让林寻陷入了沉思,对……这简直像是安排好的一样,为什么? 无字书,十万妖都,血契妖名…… 如果连这种事都能操纵的话,背后的存在,说是仙人也不为过吧…… “难道真的有不老不死的神仙?”林寻喃喃道。 “此问毫无意义。”归离子摇头道。 林寻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信有神仙?” “传言罢了,万灵生命皆有限数,若有不死不灭之物,天地何存?”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真是没想到,你这样的大妖竟然不信永存,那你修炼到如今是为了什么?” 林寻没想过什么逾越不逾越,想到就问了,也没考虑过会不会触怒归离子。 归离子默然片刻,说道:“之前,本座也不知道。” 他的回答让林寻有些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现在,本座很想知道这寰宇是何种模样,是何人造了此书,他界风光,又有何种不同。”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眼中却精芒一闪。 这只大妖很可能在自己的世界到达了尽头,无意间发现的妖经,让他生出了新的疑惑。 从这方面来说,他和林寻是一样的。 “妖力,妖法,不过是船只,而非彼岸。”归离子悠悠说道:“本座修炼不为长生,不为无敌,只为探求途中,若遇阻道之人能利落斩之。你明白吗?” “明白了,你是科学家。”林寻点头道。 “科学家是何物?” “……” 走着走着,归离子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你笑什么?” 林寻很直接地问。 “有好戏看了。”归离子笔直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林寻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看去,却什么也瞧不见。 “厉行川的往事?” “你知道?”归离子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那条鱼说的吗……” “走。”归离子忽然一把按住林寻的肩膀,林寻眼前一花,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再次能看见东西时,已经到了地洞深处。 这里静得可怕,发光的荧石照出了四周的模样,血流成了一条条小沟,红色的雾瘴之气飘在半空,隐隐能看见一个身影蹲在雾气之中,似在发抖。 “那是厉行川?”林寻虽然从过往泉处知道了厉行川被血妖入体,但他变成了那副模样,他却完全没想到。 “不仅是你想的那样,看吧。” 归离子的声音充满了兴致,他似乎很喜欢找乐子。 林寻扭头看了他一眼,现在归离子用的这副身体,估计也是直接抢的,之前也是,他说了是为了找自己而来,既然找到了,明明可以毫不犹豫地杀光所有人,但他却偏要找个什么给自己治伤的理由留下来。 这个人……不,这只妖很有些恶趣味。 说话间,血色雾瘴开始涌动,刀光剑影撕裂了空气,洞里的碎石像是被狂风卷起了一般,纷纷滚到了墙边。 一群年轻人破开雾气出现,个个英姿飒爽,人中龙凤。 “这些人是谁,来干嘛的?” 林寻小声问到。 “仇家,上门讨债的。” 归离子说到。 “血妖,给我出来!” 之前和林寻交谈的那个年轻人越众而出,站在血河边,厉声喊道。 说话间,他挥动长剑,道道剑光飞了出去,砸在雾气中。 一阵金铁交击般的巨响震得林寻耳朵发胀,刹那间地洞颤抖,乱石飞溅。 林寻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拳。 雾气被剑光搅碎,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的“厉行川”双目血红地盯着那一行年轻人,没有说话。 他的人类特征已经很少了,眼睛,嘴角,额头,手肘,背部,到处都在发生畸变,拉扯得他愈发像个怪物。 “大家一起,上!” 年轻人仰起下巴看向“厉行川”,眼神清澈得像是灿烂的星河,出手之间正大光明,加之一身衣冠胜雪,谁见了不赞一声好少侠,不为这降妖除魔的场面叫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其余众人的兵刃之上,也绽放出各色光芒,映得血水闪烁不定。 “厉行川”咆哮一声,飞身而上,与在场之人缠斗在了一起。 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身上添了许多伤痕,被打得血液飞溅,连连后退。 林寻的呼吸越来越急,归离子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玩味。 只见那为首的年轻人足下一跺,嘴唇默念,长剑竟迅速软化,化作一条银色匹练,倏地闪过,趁“厉行川”喘息之际绑住了他。 接着他伸手右手,成爪状,一抓掏向厉行川的心脏,厉行川胸前的血肉应声碎裂,那只手并不停顿,红光一闪,从厉行川体内伸出来时,却是空无一物。 年轻人面色极其难看,他猛然掐住厉行川的咽喉,死死地盯着他:“你的本源命线呢?” 厉行川说不出话来,双目虚弱地半睁着,血沫在嘴边不停往外冒。 林寻呼吸一滞,他看着厉行川,沙哑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厉行川是楼兰的将军,就算被妖邪入体,误了军机,也不该落到这种下场。” 归离子一笑,悠然自得地说:“将军?不不不……你所经历的,只是厉行川以为的。” “本座在楼兰,听到一个传闻。” “楼兰沙海有一种妖,名为血妖,有滴血重生之能,这种能力藏匿于其本源命线中,若自心脏处取出命线,他便会化为一滩污血,重新孕养,这个过程,需要几十年。” “几十年后,血妖会化作幼儿状貌,丧失所有记忆,重新成长。” “听说楼兰就养了这样一只血妖,把丧失记忆后的它当人来养,成熟后,自有权贵取之……” “不过,看他没了命线却还没化为污血,看来是主动取出了命线,不知给……” 归离子话还没说完,身旁的林寻已经一个纵越跳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怒火中烧的两个字:“妈的……” 归离子皱了皱眉:“粗鄙。” 但他眼中,却分明升起了愉悦的笑意。 第十六章 对峙 人的个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 林寻不清楚。 他只知道关于地球,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去,更没有人问过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无论是那个早已记不太清样子的祖父,还是那只口齿不清的白鸦,都是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 他们似乎已经默认了林寻的人生应该由他们来安排。 他们也确实那样在做。 可事实上,对林家,对那位祖父,甚至是妖经,十万妖都,林寻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攸关性命,谁鸟你? 他更乐意没事去调侃一下那位不怎么聪明的特异科新人。 没人知道他在地球上的十年是怎么过的。 那时候的他,七岁。 突然灵魂互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满嘴的奇言怪语,也不认自家父母,总是吵嚷着要回家。 这些他都想起来了。 后面的事也很简单。 孩子疯了,怎么办? 当然有专门容纳疯子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林寻学到了很多活法,身子再硬也没棍子硬,头再铁也没禁闭室的门铁。 从一开始的抵抗叛逆到后来的顺从乖巧,他明白了审时度势这个词的涵义。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已经在过去的成长中明白了“懂事”的必要,现在为什么又要冲动地跳出来? 为了个不相干的妖强出头,和眼前这些一眼看上去都是天之骄子的人斗上一场? 真是疯了…… 林寻以为自己变了,跳出去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副德行。 “本源血线在我这里!” 他站在血泊边大声喊道。 一行年轻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即便是站在这样污秽的地方,他们衣袂飘摇从容尊贵的模样依旧恍若神仙中人。 而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林寻,简直和乞丐无异。 “是你?” 为首那位年轻人记起了林寻这个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自量力的人族。 他竟然真的从血妖身上夺得了本源血线? “你是用什么手段取出血线的?” 林寻咧嘴一笑:“秘密。”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身前不远处的男男女女,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很奇怪吧,血妖的本源血线被取出后,会立刻化为一滩污血,但他为什么现在还维持着人形,想知道吗?” 年轻人神色淡然:“本见你是人族不欲追究,既然阁下找死,本公子就成全你。” 林寻没有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在地面上蔓延的血水,随口说道:“想杀了我夺回本源血线吗?行,动手吧,只不过……以后楼兰的血妖,可就再也没了。” 此言一出,他们的面色终于变了。 “你此言何意?” “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他已经没了血线,但并没有化为污血,也就是说,他无法像以前那般重新轮回,再次长出血线,这一次,死了就真死了。” 林寻缓缓抬头,看着他们的神情,说到:“楼兰重宝就这样没有了,我想……你们回去也交不了差吧?毕竟现在全天下就只有这一条本源血线了。” “哼,”白衣年轻人收剑挺立,冷声道:“楼兰畜养血妖早过百年,攒下的血线岂是你能想到的?” “在你眼里,我很蠢吗?还是……你们的陛下很蠢?” “放肆!” 刀剑齐齐出鞘,瞬间让林寻的寒毛竖了起来。 “滴血重生,这样的逆天之物,如果能无限产出,血妖早就在产出第一条血线后就被你们的陛下杀了,他之所以能一直活着,大抵只有两个缘由,一是以楼兰的力量杀不了他,二嘛……也许随着他的轮回成长,那第一条血线的能力会减弱?或者干脆直接消失?所以才会一直留着他吧?” “总而言之……现在他可死不得。”林寻朝厉行川的位置看了一眼,心念一动,密密麻麻的血色细线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 “做个交易,把他交给我,我把这条本源命线送给你们回去交差,怎么样?” 林寻这话说完,那边一行人神色各异。 血妖每次产出的血线会随着它的轮回重生,再次成长而逐渐消失,这本是极少人知道的秘密,没想到……竟然被眼前这人猜中了。 “公子,此人言谈怪异,行踪鬼祟,不可信他的话。” “依你之意,杀他取宝?”白衣公子轻声说到。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见那边林寻正玩耍着指尖血线,似在自言自语:“你很听话嘛,也不知道让你自己毁掉,你会不会听……” 白衣公子眉头一皱:“算了,此人行事不可捉摸,血妖事关重大,万一如他所言,此次杀掉血妖后它便不再轮回,你我就闯下滔天大祸了。” “那……公子,我们怎么做?” “先答应他,身在楼兰,他逃不掉的,血妖与命线,终究还是我们的。” 说罢,白衣公子抬目看向林寻,朗声道:“那便依你之言,你将本源命线交给本公子,此妖便任你处置。” 林寻一声嗤笑:“公子哥,我不傻,这样吧,你先退到雾外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只妖,问完之后,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洞,到了我认为的安全之地,自然会把血线交给你,如何?” 白衣公子似乎思考了片刻,点头道:“一言为定。” “好嘞,您慢走。” 林寻从岩石上弹起来,拍了拍屁股,目送着一行人步入血雾中,身影越来越淡。 “你很会骗人。” 归离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寻:“为何不求我相助?” “忘了,下次求你。” 林寻的声音充满了敷衍的味道。 归离子脸上的笑意一僵,看着林寻越过血流,去到厉行川身边。 厉行川的左胸膛破开了个大口子,人类的特征越发少了,手足,脊柱都开始了扭曲变形。 但此刻他斜长畸形的双目却恢复了清醒,正呆呆地看着洞顶,失着神。 “我想起来了……” 厉行川喃喃道,荧石透过血雾映出朦胧的红光,让他惨白的脸色好看了些。 “我是妖……一直都是。” “怎么,不自称某了?还认为自己是将军,还斩部第一将……”林寻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你幼年时期被寄养在山村,当成人类小孩儿养大,参军入伍,建功立业,斩妖杀敌,在边陲之地发现妖踪,想赶回都城报信。流沙镇就是专门给你造的,我猜,你每一次轮回都栽在这里。先是发现小镇出事,然后进去探查,进入地道,被吞噬血肉的沙虫赶进地底,跳进过往泉,你的记忆开始苏醒,然后等着被他们猎杀,取出本源命线,变回一滩血水,再次轮回。” “整个过程我想不通的只有两点,一是流沙镇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镇上的人是死是活。二是……你怎么每次轮回都能蠢得如出一辙?”林寻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侮辱主角的卑鄙小人。 厉行川没有说话,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胸膛有些发热,低头看去,一条条血线竟然从林寻的指尖在钻回自己的胸膛! “你……这是何意?” 林寻面色发白,额上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闻言却不屑地一笑:“呵,你不由分说就把这东西塞给我,我有洁癖,还给你。” 第十七章 生平 厉行川怔怔地注视着他,沉默了很久。 林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归离子缓缓来到他身后:“别白费功夫了,血妖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可以令本源命线离体而不化为血水。” 归离子看着厉行川,笑了笑:“就是他自己主动取出命线,同样,主动取出的命线,再也无法回到他身上。” 林寻指尖的血线一停,缓缓抬头看向厉行川。 厉行川的脸已经看不出人形,但眼神却格外清澈,他忽然道:“陪我聊聊吧。” 话说完,这只失去了本源,胸膛被穿破的妖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石头上,仰头看着洞里的血色雾气发呆。 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四处是腥臭的血气,不透风也不见光,很不适合人类生存,但当林寻随着厉行川的目光看过去时,竟发现那些飘散在洞里四周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似的,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 “你说,我究竟算人,还是妖?” 厉行川喃喃说道。 荧光透来的血色让他惨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气,他的骨骼在扭曲,指甲,头发都在脱落,细密的暗红色鳞片慢慢覆盖在他的皮肤上——他在变回血妖。 以人的眼光来看,血妖的状貌堪称恐怖。 林寻看了一眼他的样子,诚实地说:“妖。” 厉行川张开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可是为什么……当妖的记忆那么模糊,在山村长大直到现在的回忆却那么清楚……” “因为你的本源命线被抽出去后会丧失所有记忆,重新长大,这一世当然记不得上一世的记……” “那上一世呢?” 还没等林寻说完,厉行川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身上的暗红色鳞片立了起来,似乎有些激动,发白的眸子紧盯着林寻:“如果我的生命只有四十年,其中三十九年都以人的方式在过,最后一年变回妖,被人取出血线,再次轮回,每一次……每一次轮回都是这样,那我……算是什么?” 厉行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听在林寻的耳中,却像是炸雷一样,一直在响,久久不消。 多少人的一生,和厉行川是极其相似的? 从一个圈子到另一个圈子,极力地想融进去,极力地找身份认同。 仿佛自己的存在不被社会与集体需要,就是虚无的。 他静静地看着厉行川痛苦的模样,再仔细抬头看着弥漫的血雾,问道:“多问一句,你是在这里诞生的吗?” 厉行川身子一颤,胸膛的血在缓缓地往脚下的大地流着,朦胧的血光将他的身体衬得格外诡异恐怖,又萧瑟可悲。 “是……”厉行川抬起头,泛白的瞳孔中映着血雾的颜色:“头顶的那片沙漠,以前被称为死亡沙海,生灵的肉体被吞噬,它们的血液穿过沙粒,流到这里……血是污秽,是罪恶,也是生命。” 他猛地咳了起来:“某天的一个瞬间,也许是一缕雾,也许是一滴血,产生了最混沌的意识,它好奇世上的一切,它模仿各种看到的生灵,它被称为妖——血妖。” 说到这里,厉行川忽然望向林寻:“你知道吗?妖与妖之间的差异,比人与树还大……但这世间的规矩,就这样笼统地把我们都叫做了妖。” “我真正的同类,应该是这些血,你看……我和它们……像吗?”厉行川妖异的眼神盯着林寻,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 “不像吧……”没等林寻回答,他自己已经喃喃说出了答案。 林寻看着厉行川那双死寂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以血妖滴血重生的可怕能力,他究竟是无力抵抗人族的侵害,还是不愿抵抗,甘愿世代沉沦? 也许一开始,那一滴血、一缕雾就不该产生意识。 这幽深寂静的地底,对有灵众生而言实在太过寂寞了……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厉行川的声音变得嘶哑,一字一顿地说。 挂在身上的铁甲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弥漫的血雾缓缓笼了过来,在满眼的红色之间,厉行川仿佛和它们融为了一体,那么的不显眼。 “这条血线……有自己的意志,暴戾,冷酷,好斗,嗜杀……它有血的一切特点,是污秽,是罪恶,也是生命……” “以你的意志掌控……不要……被它侵占……” 等厉行川说完,血雾已经全都围了过来,本该腥臭难闻的血气此刻竟散发出一缕异香,厉行川痴痴地看着缠在自己身旁的血雾,抬起仅存的手,像是在触摸它们。 流动的雾气让他灰白的头发缓缓飞舞,厉行川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突然,弥漫四周的血雾像是潮水一般慢慢涌动起来,厉行川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一股强大的气势在他身上出现。 “轰——” 厉行川一抬眼,两道血光贯穿了林寻身后的墙壁。 “从那里离开。” 林寻扭头看了一眼,厉行川打出了另一条离开的通道。 “你想送死了?”林寻说话依旧那样直接。 厉行川瞪了他一眼:“这里是某家地盘,还能容得他们放肆?” “你先走,某……随后跟上来。” 厉行川缓缓站起身,看向那些人去的方向,他身上的伤势,甚至是手脚,竟都在重新长出来,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不等林寻回答,厉行川已经脚下一蹬,无刃刀“嗡——”地一响,飞过来钻进他手中,眨眼就撕碎了血雾,不见了踪影。 一直沉默不语,没说一句话的归离子忽然开口道: “他要拼命了。” 林寻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指尖舞动的血线。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蠢?” 归离子背负双手,抬头看向血雾,低声说道:“蠢吗……” “你是否觉得,他是受不得孤寂,耐不住寂寞,才沉沦人间,甘愿次次轮回的?” 林寻看向归离子,没有说话。 “依本座看,他是放不下楼兰的黎民百姓,放不下那一声声……将军。” 话落,归离子又一笑,轻声道:“不过,此举更蠢便是了。妖就是妖,去做什么人的将军?” 林寻深有同感地点头道:“确实。” 而后抬步便走。 归离子瞧了他一眼,提醒道:“小子,你走反了。” 林寻看了一眼指尖缠绕的血线,朗声道:“没有!” 第十八章 极意 雾外。 白衣年轻人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不做多想,嘴唇微动,身体绽放一阵金光,险而又险地挡下了厉行川的刀。 “不识抬举。” 白衣年轻人缓缓吐出四个字,不知是在对厉行川说,还是对尚未现身的林寻说。 “少说废话!” 厉行川长刀一卷,撕裂的刀光再次席卷而去。 年轻人长剑不得不出鞘,刀剑交接,不断溅出流溢的光,映得血水闪烁不定。 厉行川的伤害像是完全好了一般,激斗中竟是越打越猛,压得那使剑的年轻人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这个疯子……” 白衣年轻人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伤口,想与我同归于尽么…… 他面露冷笑,抬头瞥到厉行川猩红的双眸时,却不由得一阵心悸。 血杀厉行川,楼兰斩部第一将。 不管他是不是妖,这个名号都是他一刀一刀在纵马原上杀出来的。 这种眼神,是厉行川毫无收敛的攻击状态,直面厉行川的杀意时,白衣年轻人心中清楚,这一次,只有一人能活,不死,不休。 “他在小觑我,他知道我不愿以死相拼。” 年轻人心中有些羞恼。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被厉行川看得很透彻,他还年轻,身份尊贵,前途无量,何必与这蓄养的妖物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也知道,如果不拿出全力,在这只久经沙场的妖面前,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他吸了一口气,集中意念,不敢有半点分神。 厉行川的刀,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攻向这年轻人。 此人虽年纪不大,但身手老练,功法玄奇,面对厉行川生死间磨练出的刀法,竟还有余力反击。 只见厉行川一刀挥过,他立刻抖起长剑,洒出朵朵剑花,刺向厉行川的咽喉,胸口,腰间,下阴等处。 厉行川面色却不变,一个偏头,任由刺向心脏的长剑穿胸而过。 白衣年轻人不喜反惊,这极精彩的一剑本该重伤厉行川,但此时此刻,一柄同样回旋斩来的无刃刀,却让他的咽喉处发凉。 又是搏命的打法…… 不行,他是妖,要害中剑或能不死,我是人,若被那刀削掉脑袋,必死无疑! 他心中一慌,凌厉的剑花出现了片刻停滞,而后急速抽回,挡架于胸前。 临阵变招是搏杀大忌,这一剑本是冲着厉行川要害去的,却因为回防自己的咽喉之处,不仅失了先机,还被厉行川趁势追击再砍来了一刀。 这刀接在那挥砍的一刀之后,因厉行川并无回刀防守的动作,力气仍是连绵未绝,而白衣年轻人却是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被这冷不丁的一刀砍来,他只能堪堪再次挡架,却力道却差上了许多。 无刃刀猛地压低了他的剑,剑有两刃,贴身这面便被厉行川的刀压在了身上,巨力之下,剑被刀压着,硬是从他左肩往下,斜着拉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猩红的血液飞溅而出,落到他嘴边,年轻人眉间狂抖。 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与厉行川的差距。 技,力,皆不缺,但若论战,他却远远不如。 几次交锋下来,他都吃了亏,心慌意乱之下异力爆发,剑舞如虹,暂时逼退了厉行川,想回到人群之中。 厉行川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见那年轻人想走,双目红光一闪,张开狭长的嘴,一道猩红的血光猛地朝他轰去! 年轻人心中一寒,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眨眼间,只见此人身上金色一闪,干净华美的长剑喷出一阵斑斓霞光,呈环状,护在了自己身周。 “月轮剑气!” 色厉内荏的大喝从他口中响起,剑气与厉行川嘴里喷出的红芒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这道剑气果真不凡,立刻挡住了那道骇人的红芒。 年轻人的身影还在爆退,他很清楚,这道剑气不是他能发出来的,而是这把剑自带的。 剑气与红芒撼得大地颤抖,洞顶稀里哗啦地往下掉落碎石。 年轻人左肩向下这道伤口,忽然起了变化。 这里血液的流动,在变得诡异妖冶! “倒行……逆施!” 厉行川喝出嘶哑的四个字。 “噗——” 白衣年轻人的伤口处,陡然爆出大团大团的血花! 本人更是面色一白,呕出一大口的血液,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你们都死了吗?还不过来护我!此妖已是强弩之末,结阵一起杀他!” 白衣年轻人一边吐血,一边大喊。 “公……公子,我们……过不来啊!” 颤颤巍巍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白衣年轻人心中一惊,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那个乞丐般的小子,身上竟然钻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线! 这些血线如蛛网一般互相勾连,又如活物一般诡异蠕动。 他的人全被网在了里面,时不时一个血洞便在他们身上出现,一道血柱便飙射而出。 林寻被密密麻麻的血线吊在半空,虽面色白得难看,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 “厉行川,我能对付七个,你不会连一个都解决不掉吧?” 他语气轻松地说着。 厉行川猛地抬头向他看去,见状握刀的手一紧,嘶声吼道:“勿要任它掌控!你会死的!” 林寻看了一眼身体周围密密麻麻的血线,他能感觉到这些东西的喜悦,它们在笑,在杀,也在疯狂地汲取他的血液。 身体的虚弱让思维逐渐变得缓慢,林寻微微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以后……再……说吧……谁让……我……不会……打架……呢……” 厉行川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寻,瞳孔内一圈圈红色图纹缓缓扩散。 锐利的倒刺纷纷钻出了他的皮肤,脸上,胳膊,脚背……隐晦的血色图纹一点点勾勒而出,眨眼间就覆盖了全身。 “血妖……极意之态……极意之态!”白衣年轻人面露惊恐之色,大喊道:“快过来,都快过来!杀了它,不然我们都要死!” “快杀了它!” 意识模糊的林寻努力地睁开眼,看向厉行川的方向。 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好像有一对布满倒刺的肉膜翅膀从厉行川两肋间长了出来…… 厉行川轻轻拍动了一下,血色的雾气便围拢过来,托着他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第十九章 轮回 “极意之态……唉……” 疲惫之间,林寻好像听到了一声来自归离子的叹息。 血雾中的所有人都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那只长出了一对翅膀,越飞越高的血妖。 完了…… 它的每一次轮回,都由楼兰最出色的年轻人前来收取命线,从来没有失手过。 为什么这一次,这只血妖竟然爆发出了极意之态? 血雾如浪潮般涌动,厉行川每扇动一次翅膀,整个地洞的空间就微微地颤动一下。 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开一圈圈血色的涟漪。 楼兰的年轻高手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按照前辈们的说法,血妖只是格外抗揍和难死而已,并没有太过惊人的妖法,妖力也一般。 可是……为什么,这惊人的气势,真的是那只任人宰割的血妖吗? 厉行川居高临下,翅膀一扇,密密麻麻的血线便铺天盖地地洒下,倏地捆住了所有人的手脚,又对归离子点点头,惨白的瞳孔中带着几分别的意味。 归离子长袖一挥,林寻被血线吊在半空的身影陡然消失。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一层由黑白二色形成的蔽障中。 没等他开口,归离子便少见地有些严肃地说:“别说话。” 林寻不明白此时在发生什么,但能听懂归离子的意思,他压下了心中的种种疑问,看向几乎快到洞顶的厉行川。 “告诉简行之,我回来了。” 厉行川已经完全妖化的面孔微微仰起,对流动在洞顶的过往泉水如是说。 话音刚落,幽深寂静的泉水中一条巨大的鱼尾一摆。 波纹荡漾开来,恢复平静时,林寻瞳孔一缩。 流在洞顶的泉水本就离奇,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位青衣文士悄然出现在泉水另一面,质朴而优雅的衣袍正随着清风轻轻飞扬。 他静静地低着头,凝视着过往泉中的倒影,目光仿佛透过了泉水,看到了地底下的所有人。 “你还记得我。” 青衣文士的声音透过了泉水,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林寻呆呆地看着他,那个人的眼睛清澈得像是夏日夜空的繁星,又像春日刚解冻的清泉,干净,纯粹。 “楼兰竟有如此奇异之妖。” 归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被厉行川称为简行之的人,此刻的他和林寻就站在地洞中,也许是因为那层黑白蔽障的掩护,那青衣人简行之似乎没发现他们。 “那个人,也是妖吗?” 林寻有些不敢相信。 “乖离原状即为妖,人族,并非不可成妖。” 二人说话之际,厉行川也再次开口。 “我生出灵智后,见到的第一人便是你……简行之。” 他注视着那位青衣文士简行之,眼中有追忆,也有释然: “其实我知道是你。” “第一次,能带着楼兰王室之人找到我的血巢,只有你。” “那之后……四次……还是五次?我不记得了,每一次轮回,我都让来收取命线的人轻易得手。” 厉行川身上的血光映得身下的血泊闪烁不定,令他的身影也似一阵模糊。 “楼兰……很好,比这里好。” “我甘愿轮回,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 青衣人的身躯缓缓浸入了泉水,并在洞顶出现。 他的目光波澜不惊,就像厉行川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你失信了。” 简行之嘴唇微动,一柄柄剑形青光疾射而出,眨眼就击中了厉行川,厉行川一个闷哼,倒飞而出,狠狠地陷进了岩壁中。 简行之的目光如方才一样,没有半分波动,只是看着那破损的岩壁,再次蓄力。 岩壁中伸出一只长满倒刺与鳞片的黑红色手臂,一把抓住了凸起的岩石,厉行川的身影重新飞了出来。 简行之见状,空气中氤氲的强横波动渐渐收敛,他看着厉行川,淡淡地说:“你有两条路。第一,束手就擒,我有办法恢复你的命线。” 厉行川擦了擦嘴角的血液,低声道:“然后继续被你们圈养吗?” 简行之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屈下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说出命线的下落,我会留你全尸。” 他的语气平和自然,明明说的是难听的话,却很难让人产生反感,就像他本就该那样说一样。 厉行川摇摇头,一面叹息一面大笑:“我失信了……如果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我能接受。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失信的人……是你!” 简行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这是林寻到现在为止从他脸上看到的,最为生动的表情了。 “既如此,你便死吧。” 简行之话音未落,厉行川已经大吼一声,游荡在四周的血雾凝结成了密密麻麻的血线,倏地在空中闪过,眨眼间便洞穿了简行之躯干,头颅,身体的每一处…… 然而,后者的神色却仍旧那么平静,他就像是一滩美丽的死水,缓缓抬起了手,身后的空气水波般荡漾,密密麻麻的青色小剑露出了剑尖,他并指成剑,所有小剑都指向了厉行川。 厉行川瞳孔一缩,双翅护在胸前,血光暴涨。 剑指缓缓抬起,并不停顿。 林寻听见了一个平静的“去”。 转眼之间,铺天盖地的青色小剑已经撕破了空间,完全洞穿了厉行川的身体。 躯干,头颅,身体各处的血洞竟然和简行之刚才受到的攻击一模一样! 身上的血洞喷出血花,厉行川双翅无力地放下,自半空坠落,摔在了血水之中。 简行之来到厉行川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插进了他的双瞳。 挖出了两颗白红之色的眼珠,轻描淡写地放进了怀里。 血妖没了本源命线,便无法起死回生,更不能愈合重伤。 对简行之而言,此刻厉行川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那一对能够放出血杀之气,洞穿敌人的眸子了。 林寻在归离子的黑白气罩中眼睁睁地看着,身体在发抖。 有愤怒,也有恐惧。 他从没见过简行之那样的人,他似乎毫无情感,他的行径和他无瑕的双眼形成了强烈的背离感,这种感觉在简行之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奇诡。 “走。” 青衣简行之漠然看了一眼被挖出双眼却没有发出半点惨叫的厉行川,对楼兰的年轻人随口说到。 他长袖一挥,宛如白云出岫般,卷起了所有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穿过了过往泉,眨眼间就消失在林寻与归离子的视野中。 黑白气罩撤开,林寻冲到厉行川身旁,飞快地拿出那本泛黄的空白妖经,急切地说: “快,写上你的名字,还有救!” 厉行川只剩两个血洞的眼睛似乎能够看到林寻,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凄艳的血液顺着眼眶流到了胸前。 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脸上竟还露出了笑意。 “我的眼光……也没出错啊……” 林寻狠狠地盯着他,想要抬起厉行川的手,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阻止了。 “你干什么?我是在救你!” 厉行川慢慢地摇了摇头,生气在离开他的身体。 他仰起头,仿佛能够看见弥漫四周的血雾。 “经历死亡……才是生命完整的轮回吧?” “这一次,我……想……彻底……地……” “死……一次……” 他的手垂落在地,还算饱满的血肉迅速干枯萎靡,倒刺,鳞片飞快脱落。 身体也像是见了日光的雪一般,逐渐融化。 氤氲四周的血雾围拢过来,飘在这一汪血水的上方,借着荧石的微光,林寻隐隐看到一缕血色烟雾从那滩血水里飘了起来,欢欣地融进血雾里。 它们彼此纠缠,逐渐上升。 就像这肮脏腥臭的地底下,从未诞生过灵智一样。 什么是真正的活着?什么是真正的活过? 也许那团血雾中的某一缕,会知道答案。 第二十章 人间 归离子提着林寻的衣领,飞回了地面。 红日正缓缓西沉,天色半红半碧,沙漠里弥漫起一阵红色的轻烟,向着沙海的尽头蔓延去,与落日溶成一片苍茫的暮色。 四处都是一片死寂,林寻看着脚下的黄沙,一番际遇后他的书还是一片空白。 想了片刻,他的指尖冒出一根血线,轻巧地在第一页楼兰二字旁,写下了“厉行川”三个字。 没有妖力波动,也没有血契妖名。 厉行川的名字留在了书上,没有任何异状出现,唤不出那只血妖,更使不出他的妖法。 不过,厉行川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他了。 “一缕血气都能成妖,十万妖都,无尽生灵,到底还有多少奇迹的生命……”林寻喃喃道:“人和它们的分别,又在哪里?” 归离子负手而立,举目看着晚霞,他没有回答林寻,也许他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人与妖的分别,究竟在何处? 大漠苍凉如水,弥漫的血色雾气逐渐淡去,有的化在残存日光下,有的沉浸到沙粒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之前问,世上有无不老不死的仙人。”归离子看向林寻,“我所见生灵之中,血妖就是最接近不死的存在。” 归离子低下头,看着沙粒:“血妖因血气而生,本源命线只会生出一条,线不毁它便不亡,唯一让它死的办法,只有它自己不想活了,亲自取出命线。” “现在,这条命线在你身上,虽不能做到血妖那样的滴血重生,但若无意外,你也会很难消亡。” 归离子抬起头,似在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林寻:“天下之大,寰宇之阔,它已有了近乎不死的生命,为何又会甘愿消亡?” 林寻也不知道,他只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这个问题,只有濒死的人,和活腻了的人能解答。 这时,归离子突然跨前一步,一道黑白气流透体而出,延伸向林寻。 霎时间,二人的衣衫激烈飞扬,衣角啪啪作响,脚下的沙尘更是飞腾而起。 而后林寻脚下一轻,又被他提着飞了起来。 “你干什么?” 林寻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他总是被人提着衣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种姿势很伤自尊吗…… “你不是说,需要一只妖与你签下妖名,你才能离开楼兰界吗?厉行川已死,自然是带你去找下一个。” 林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会这样好心?” 归离子笑了笑:“自然是要伺候好你,不过……希望你回人间界时,记得能捎上本座。” 这只大妖果然一直没死心,还想着搭顺风车去人间。 “别动……” “掉下去可不管你,反正你现在也摔不死了……” 一人一妖迎着晚霞,缓缓地融入了沉沉暮霭之中,身影越来越小…… ———— 静庭市,安歌旧城,观花巷。 若是算新历,现在已是九月初,正式开学了。 老城里残存着暖暖的夏日气息。 清晨,大片的槐树树荫投在林家屋外,随着风招摇地晃动。 林清刚吃过早餐,系春笑着将一身雪白长裙的少女送到门口,并将一柄古朴的油纸伞交到了她手上。 “今天会下雨,小姐。” “嗯。” 晨间的微风轻轻地扫过脸颊,林清在清凉的风里接过油纸伞,她没有背书包,只是在手上拿了两本还需要复习一下的书籍。 林清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晨阳透过叶缝晃着她的眼睛。 她眯了一下,朝系春挥挥手。 “我去学校了。” 系春笑得很平静,她注视着那个并不算成熟的背影,记忆中那个刚来时,像小猫一样怯生生的女孩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敬亭地界没乱,和那个少女的努力分不开。 “辛苦你了,小姐……” 昨晚深夜,林清才从十万妖都的世界回来。 她什么都没说,系春便也什么都没问。 只是,林清回来时,特意去看了一眼林寻的房间。 他不在。 周围的树也没见过他。 林清沉默了很久,离开林寻的房间时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但系春知道,小姐已经全都明白了。 林家真正的家主早已经把戒指给了他。 除了妖经,那枚乌黑的铁质戒指同样是开启妖境幽门的钥匙。 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倒霉的孩子,会在上,中,下三元节之时,撞上随机出现的妖境幽门,从而进入十万妖都。 那些空白的妖经,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通常很难再回来…… 不过,听说那一位,就是那样进入十万妖都,然后活着回来的。 林寻,恢复记忆了吗? 不……他还没有成年,他还只是人类,他真的,能够活着回来吗? 看着林清远去的背影,系春的身形也缓缓消失在了树荫下,仿佛融进了风中。 “小姐,他真的进入妖都了吗?” 一只长得与白鸦一般无二的鸟忽然出现,站在林清的肩膀上,出声问到。 奇怪的是,路上的人却仿佛看不见它一样,没有任何异样的眼光出现。 “嗯。” 林清随口答道,仿佛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转过路口后,迎面走来了两人。 是同学。 她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后,鼓起勇气和林清打了个招呼。 “早……早啊!林清同学!” “早。” 林清转过头,看着她们,轻声回应道。 仿佛打开了一点自己的世界,两个女生惊喜地走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毕竟,她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形单影只,清瘦的身影,洁白的长裙,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在熙熙攘攘的晨间显得尤为寂寞。 “那个……林寻同学呢?老师说,你们是一起请的病假……” “他……”林清的眼眸似乎波动了一下,“快回来了。” “是吗?那就好,我们已经高三了,再落下些复习进度的话,会很麻烦的……” “嗯嗯,虽然林寻同学的成绩不怎么样……” “别这样说啦……” 这样说着,三人在晨光中缓缓前行,清凉的空气包围在身体四周,常绿的树叶在头顶纠结,撒下寸寸阳光。 人间界。 少女微微抬头,晨风撩动着她耳边的青丝。 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第二十一章 天妖 楼兰。 归离子的速度很快,无边无际的沙海早已被他甩在身后。 天色在变晚,但他迎着太阳的方向飞了一段时间后,天反而亮了,不知跨越了多少距离,飞跃了多少疆域。 林寻被那层黑白二色的气流笼罩着,身体也没什么不适。 忽然,归离子停了下来,将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林寻也骂不得他,只能揉了揉屁股自己站起来,起身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花香四溢的山谷。 各色花朵起起伏伏,蜂蝶穿梭其中,归离子足下一点,轻巧地飞身而起,稳稳地站在了花瓣上。 他的动作浑然天成,轻松写意,但林寻却不懂这妖在显摆个什么。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归离子也不回头,淡淡说道:“你说,要以极意之血写下妖名,方可契约。你可知,极意之血为何物?” 林寻想了想,说道:“和极意之态有关?” “没错,”归离子看着花田,“极意之态,是妖的原生姿态,也是搏命之态,此时流出的血,便是极意之血。” “这么简单?” 林寻想到厉行川开启极意之态时,他福临心至,隐隐感觉到了以他的血签下妖名的时机,可厉行川拒绝了,林寻也没强求。 “简单吗?”归离子说道,“极意之态,需要极致的意念方可进入,绝大多数的妖,一生都无法进入极意之态,更遑论极意之血了。” “不过,此地——楼兰南境,听风花海。有一只随时维持着极意之态的妖,只要你取到它的妖血,获知它的妖名,便能与它血契。” 归离子看向花海深处,缓缓说道。 “这里?可是,这里到处都是花,怎么找它?” “简单。” 归离子袖手一挥,一道黑白神光遁入地面,刹那间,整个花海如浪涛般起伏,地面变成了海面,天地仿佛都在猛烈震荡,朵朵繁花被甩离土壤,抛向了天空,再如雨一般纷纷洒落地面。 只是几个呼吸间,这个繁花遍地的山谷,地面已是沟壑遍布,一片狼藉。 “再不出来,本座就把地翻过来。” 归离子柔声说道,虽然语气平淡,但通过刚才那一番手段,相信没人敢不信他的话。 此言过后,一阵汹涌的风自山谷深处席卷而来。 强横的劲力仿佛要将一切搅碎。 归离子一声低喝,身躯迎风而上,挡在了林寻前面,竟是纹丝不动,硬是抗住了刀片般的狂风。 “想试试本座的深浅吗?好。” 归离子缓缓吸了口气,双目流转精光,一撩衣袍,迈步而上。 “跟在我身后,否则会死。” 他的警告让林寻有些头皮发麻,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归离子,一步步朝着风眼处走去。 越是靠近风眼的位置,迎面而来的风力与锐利感就越强,就连归离子的脚步都变得勉强起来。 “喂,要不我们退回去吧?你说的这只一直维持着极意之态的妖,好像不好惹啊!” 林寻在狂风中大声喊道。 归离子脚步虽慢,却一点不停,闻言大笑一声:“本座此生最恨退让,谁敢阻我,我必杀之!” 一向表现得比较温和的归离子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林寻猛然一怔。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只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的大妖,归离子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坚持,他虽然对自己还算友好,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林寻还有用,而且,并没有挡在归离子前行的路上。 就像他此刻说的一样,林寻毫不怀疑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挡在了他前行的路上,他会一道黑白神光将自己轰得渣都不剩。 就这样,归离子硬是顶着千万利刃般的狂风,走到了风眼处。 他看着这个恍若虚无的黑色风眼,沉思片刻,说道: “我到此界不久,也只是听过它的存在,如此看来,此妖是天妖属。” “天妖属?”林寻疑惑地问,“和地渊妖类相反的吗?” “地渊妖类?”归离子扭头看向林寻,“你从何处知道地渊妖类的?” 林寻神色更是古怪,说道:“之前,厉行川就是被地渊妖类困在流沙镇外面,难道你不知道?” 归离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的神色,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地渊妖类有什么不对吗?” 林寻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地渊妖类,按理说早已绝迹,本座见过古书记载,有妖界曾被地渊妖类毁灭,那些妖……形貌诡异,无思无想,无魂无魄,只知蚕食破坏,它们自地底涌出,生命力极强。” 说着,归离子看了风眼一眼,陷入沉思。 林寻也看了一眼风眼,这么说,地渊妖类就像是树木上的害虫,没有思维,只有本能,它们的本能就是腐朽与吞没世界。 “这个风眼里的妖是天妖属,与地渊妖类的名字看似有联系,实则截然不同,它们可看作是楼兰某种意志的化身,难怪……它能一直维持极意之态,”归离子解开了疑惑,神色舒爽了些,“只是……楼兰出现了地渊妖类,又出现了天妖属,想来,离破灭之战不久了。” 归离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脸上更是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喃喃道:“若不是有人间界,真想留在楼兰观此一役,可惜……” 归离子摇着头,缓缓向风眼走去,突然,他脚下一顿,发出一声闷哼,退了半步。 抬头看了一眼,归离子再次迈步,身体四周白气尽消,爆发出强横的黑气,狂暴的死亡气息与撕裂的狂风撞在一起,光是溢出的气浪,就让林寻全身起鸡皮疙瘩。 “归离子大哥,它这么强,又是楼兰某种意志的化身,肯定是为对抗地渊妖类诞生的,我们这样做……好吗?” 林寻劝了一句,他倒不是在打退堂鼓,只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果不是体内有厉行川的命线,只怕他已经被狂暴的气流扯碎了。 归离子一声冷笑:“楼兰破灭,与本座何干?它的血契,本座取定了。” 第二十二章 平岚 归离子白衣飘飘,已是破开了身前风眼。 狂风散去,混沌风眼炸开,一身青衣的俊秀男子身上缠着几缕清风,听风花海——天妖。 二人相对而立,无一人言语。 林寻身上浮现出一层黑白神光,缓缓飘飞到山谷之上。 刹那间,乌云密布,银蛇乱舞。 两股乌龙般的暴风狂卷在那只青衣天妖身后缓缓成型,如活物一般挺立在它身后,发出恐怖的咆哮。 “轰隆——” 闪烁的银蛇撕裂天际,破开了云层,瞬间暴雨倾盆。 被归离子肆虐了一番的繁花在风雨中飘摇,归离子凝视着青衣男子,身上黑白二气溢出,竟是将雨水聚成了激荡洪流,不多不少也是两股,在他身后翻滚,白茫茫的一片。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山洪激勇,暴风呼啸,林寻看着眼前惊天动地的一切,第一次失了神。 这是何等的伟力? 之前哪怕将十万妖都说得再神奇,都不及眼前的景象。 眨眼间天昏地暗,挥手间地动山摇。 再好的拳脚功夫在这些面前,都不再值得一提。 然而造成这恐怖景象的两只妖,却是一动不动。 狂风,山洪,稀里哗啦的雨点打向他们,却无法沾湿他们的衣服半点。 雨太大了,林寻已经看不太真切,从山顶往下望去,那二人的身影在灰沉沉的雨帘中已经不再清晰。 反而是他们各自身后狂暴的风龙卷与迅疾的水龙卷,成了天地间的主色。 林寻忽然有些茫然,归离子这样的妖,如果让他去了人间界,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他无法预知。 这样想下来,林寻对妖经的来历,以及妖主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极意之血需要妖达到极意之态。 而极意之态,只有极少数的妖可做到,能做到的妖无一不是天赋异禀,妖法惊人的存在。 妖经只需要这些妖的名字。 它就像是……为了扼杀十万妖都中天赋惊人的妖而诞生的。 想到这里,天空陡然亮了一下,接着巨大的雷声让林寻心中一颤。 山谷在这个瞬间亮如白昼,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终于动了。 “告诉本座,你的名字。” 归离子的声音穿越了风雨,坚定而自然。 “听风花海——岚。” 瓢泼大雨中,岚一身青衣,略显清瘦的身影稳如磐石,俊秀的眉眼间,屹立着属于他的坚持。 “阁下呢?” “瀛洲——归离子。” 归离子的声音透过雨帘遥遥地传入了远在山顶的林寻二中,他有些恍了神,这个距离都能听清,很显然是归离子故意让他听到他与岚的对话。 瀛洲…… 林寻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像是有声音的文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云海接瀛洲,鹏程浩渺……” “轻举观沧海,眇邈去瀛洲……” 在被换去的那个世界,他听过瀛洲。 这个名字,通常与其他两个名字连在一起——方丈,蓬莱。 三处仙山岛屿,仙之所在。 归离子的世界,竟然是瀛洲吗? 他来自传说中的仙乡,竟然还不信有仙…… 林寻一时间有些错乱。 “瀛洲……未曾听过。”岚的声音很柔和,不带压迫感,令人舒适。 “阁下的名讳,也未听过。” 岚温柔地说出了伤人的话,配上他真挚的表情,令一向情绪洒脱的归离子都眼皮一抖。 “好,今日就让你记住,本座的名号!” 归离子缓缓开口,随着他的声音,风,雨,雷,电,所有声音都陡然大了几分! 所有声音都在朝着岚涌去,并还在逐渐变大,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到了最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归离子的声音,居高临下地覆向岚。 岚衣襟狂舞,狭长的眼睛微眯。 “挟天地之怒,有些本事。” 他衣袍一摆,从容地一挥手。 刹那间,他身后狂暴压抑的飓风仿佛化作了两条真实的乌龙! 它们恐怖地咆哮着,撕开了层层雨帘,如果说归离子刚才发出的声音是天道的威严,那岚的风暴狂龙发出的声音,就是不屈的怒吼。 两者裹挟着庞大的妖力撞击在一起,刹那间地动山摇,碎石穿空,满地残花被撕成了碎末,山间的松柏修竹也被连根拔起,就连坚不可摧的古老岩石,也“咔咔——”地裂开了道道缝隙。 “不亏是天妖,道行不错。” 归离子神情不变,出言赞道。 只见他屈指一弹,在黑白二气的引领之下,他身后早已蓄势待发的两条水龙陡然席卷而出,密密麻麻的雨帘被卷在其中,化作水龙的一部分,携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撞向岚。 所有的水滴都发出了奔流的咆哮声,激荡得如洪流的回响,转眼间,已经百里浪涛,惊天而落! 岚的狂暴风龙仰天怒吼,扑灭归离子的声音后再度迎了上去。 风水二龙在空中激荡撞击,霎时间,岚被一片可怕的惊涛骇浪完全淹没,不过只是几息,一道青色罡风便撕裂水流,再次显露出身影。 岚不再从容优雅,淡青色的长发风中狂舞,一缕缕或急,或徐,或刚,或柔的风缠绕汇聚,这一刻,仿佛天地间所有流动的气流都到了花海之间。 他的身形在风中变得愈发挺拔修长,发丝间的青色也越来越明显,到了最后,甚至瞳孔都变成了最纯粹的青色。 “我不会输,不管你是谁,在这片天地,我都不会输!” 林寻远远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归离子一早用黑白二气罩带他飞到了远处的山头,此刻的他,只怕和那名为花海,实则已经面目全非的山谷一样了。 那两只妖的可怕妖力根本就不是常理能够想象的。 厉行川曾说,与妖的战斗是常人不可见的。 但见了眼前这一幕,林寻却有些不敢再信此话了。 这末日般的景象,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正出神之际,花谷间爆发出了一股极压抑的青光,就像是被什么更恐怖的东西死死压住了一样。 没过多久,归离子的声音好整以暇地传来: “他叫岚,写吧。” 第二十三章 琉璃 林寻脚下一轻,黑白二气罩着他,缓缓飞回了山谷中。 还未落地,他便看见岚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归离子却连衣角都没有脏上半点。 黑白二气散去,光是空气中残存的妖气都令人心旌动摇。 林寻蹲下身子,看着岚嘴边的鲜血。 岚一直保持着极意之态,只要用他嘴边的血在妖经上写下名字,第一个血契就完成了。 岚很强,虽然他输了,但要远比厉行川强得多。 只是……想到血契写下,妖境幽门就会出现,归离子会和自己一起回到人间界,林寻就心中不安。 他没什么济世度人的念头,更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但……他觉得不该这样。 指尖在岚的唇角沾染了些血,妖经也翻到了第二页。 但林寻的手指却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写。”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归离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归离子的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和看其他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石头,草木,厉行川,岚,一切……都是这样的眼神。 对……本就该没有任何区别,林寻本隐隐觉得,自己对于归离子而言应该是特殊的。 至少归离子想离开楼兰是需要自己的。 但此时此刻归离子的声音和眼神,让他立刻醒悟过来。 他没什么不同…… 如果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掉自己。 不行……不能与他为伍。 林寻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要岚的名字写上去,第一个血契就完成了。 到时,妖境幽门再现,一切都晚了。 不能写。 但他也不敢不写,归离子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人,他已经要求了“写”。 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寻心中一叹,沾血的手指刚要落到妖经上。 本来倒在地上的岚倏地睁开了双眼,面色苍白,瞳孔颤抖。 风停了,雨静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山谷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朵奇异的花,缓缓自土壤里钻了出来。 它通体黑色,花瓣有六枚……不,那不是花! 林寻缓缓睁大了眼睛,黑色的花骨朵绽开,竟缓缓踏出了一个人! 她面目冷清,神情宁静,又长又黑的头发披散在腰际,六枚花瓣变成了覆盖全身的黑色长裙,紧贴着躯体,只露出了些许雪白的皮肤。 归离子负手而立,回转过身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 “我醒了,岚。” 黑衣女子说到。 岚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又带着几分急切,艰难地出声道:“放……过……她,我……任你……处置。” 归离子洒然一笑:“你没资格与本座谈条件。” 话落,他看向黑衣女子,好奇地问:“你是花妖?” 未等她回答,归离子便自顾自地喃喃道:“对……此地叫听风花海,风妖花妖,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看向黑衣女子,不停地使着眼色,示意她快逃。 然而黑衣女子却摇摇头,望着脚下已经零落成泥的各类鲜花,说:“我会赶走他的。” “有意思,”归离子一笑:“你是何种异花成妖?” 倒在地上的岚静静地看着黑衣女子,想到她的天生妖法后,心中踏实了一些:“他的水法极强,你要小心。” “嗯。” 黑衣女子点点头,她面向归离子,缓缓抬起了手,陡然间,一股极其阴森可怖的魑魅虚影化形而出,凶神恶煞地嚎叫着扑向归离子。 “黄泉花?” 归离子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对方的妖法,轻松地打散虚影后,又摇了摇头,低语道:“不是……” “莫非是两岸花?” “也不对……气息有些像断肠草……” 重重鬼影自那女子身上扑来,归离子不停猜测着女子的本体,也一直在否认自己的猜想。 攻防之间,归离子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这只大妖飞身而起,广袖如流云般飞袖穿过重重虚影,一掌击在黑衣女子的肩上。 女子的身躯陡然化作一蓬黑烟,弥漫开来。 归离子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刚才打中黑衣女子肩膀的手,忽然眼前一亮: “七霙(念ying)琉璃?” 他话音刚落,一只惨白鬼爪悄然在身后凝聚成型,说时迟那时快,鬼爪如同长矛一般,赫然从归离子后背贯入,自胸膛透出,竟然抓了个对穿! 岚眼眸微动,尚还来不及说什么,化作黑烟凝聚在归离子身后的黑衣女子已经现了形。 “妖法不错,虚实相间,有些意思。” 已经被鬼爪贯穿胸膛的归离子突然发出声音,他的脑袋竟然诡异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身后的黑衣女子! 林寻被这诡异的画面吓得汗毛倒竖,然而下一刻,归离子那被贯穿的身体就如冰雪融化一般,轰然塌在地上,并像流水一样在另一处又凝聚成形。 “有两件事,”归离子看向岚,“其一,我的水法一般,因你是风,所以我用了水。” “其二,”归离子身躯一晃,竟与黑衣女子一样,变得虚实相间起来,“七霙琉璃是开在虚实之间的异花,天生妖法玄奇。不过,本座也会虚实妖法。” 岚闻言,紧紧地咬着牙,目眦欲裂。 归离子的强大令人绝望,黑衣女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看向岚,点了点头。 岚一怔,随即神色大变,声音嘶哑颤抖地喊道:“不要!” 归离子面露古怪之色,他也不知这一风一花两只妖在打些什么哑谜。 这时,只见黑衣女子的脚下绽放出了一环环黑色的光,诡异的气息令她身体周围的空间都在震荡。 接着,她的掌心长出了一根刺,黑色的花刺。 “以吾之血,定。” 黑衣女子的声音仿佛是在所有人心底响起的。 随着她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她眼眶里乍现的黑色繁奥花纹,花纹和定字一起飞了出去,归离子第一次变了脸色,他发现,自己竟完全不能动弹了! 他注视着黑衣女子,忽然看到了一直裹在她身上的六片黑色花瓣。 不对……七霙琉璃一共有七枚花瓣,为什么她只有六枚? 她之前提到“醒了”,莫非之前一直在沉睡? 沉睡的原因,难道就是那一枚少去的花瓣? 七霙琉璃,虚实之花,难道它的花瓣还有其他妖法神通? 归离子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此花,真正遇上也是第一次,他的一身神通妖法仿佛被七霙琉璃完全困锁,但奇怪的是,七霙琉璃似乎……也不能动了! 第二十四章 贪进 归离子有一个习惯,他喜欢让自己的对手全力以赴,将神通妖法通通使出来后,再用类似的妖法出手将其击溃。 然而这次,他似乎碰上了硬骨头。 黑衣女子掌心的花刺突然刺向她自己的心脏。 尖锐的刺从前胸贯入,后背突出,鲜血霎时间流了一地。 归离子面色不改,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他的心脏处,同样破开了一个大洞,洞的位置和黑衣女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归离子后背上的创口往下淌着鲜血,脸上却没有痛苦之色,反而是解开疑惑后的快意。 “七霙海棠的天生妖法竟能牵连因果,说是李代桃僵也不为过,我想,你一生只能用七次?” 看了一眼黑衣女子,归离子像是没受伤一样侃侃而谈:“以七枚花瓣为引,伤己灭敌,好玄妙的法门!” 话落,归离子一声长啸飘身而起,浑身浓郁的黑气弥漫,只是眨眼间,黑衣女子的身体就一个踉跄,眼耳口鼻皆是溢出鲜血,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黑气飞快地修补好了归离子胸前的大洞,他面带笑意,负手而立:“还有什么手段,快使出来吧。” 黑衣女子面色惨白,自己最强的妖法都奈何不了他,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借你本体一用。” “现!”归离子喝道,他身后的黑色气息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浮出一只惨白的手臂,从空中探出,一把抓住了七霙海棠的头颅。 “放开她!” 岚目眦欲裂,拼命地往前爬去。 归离子看也不看他,仰天大笑,五根同样惨白的手指缓缓收紧,捏得七霙海棠的头颅咔咔作响。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眼耳口鼻中流出。 “给你个现原形的机会,”归离子轻声说道:“不然,莫怪我无情。” 岚发出嘶哑的长啸,目光越过归离子,望着痛苦的七霙海棠:“住手……住手!住手啊!” “安静些。” 归离子回过头,眉头微皱。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这样多的妖法?你到底想做什么!” “归离子,”他负手而立,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岚,眼神带着几分认真,“这次记住了吗?” 话落,归离子回转过头,反手一掌,一道黑气贯出,直接拍在了蓝的天灵盖上,刹那间,岚的眼珠一凸,脑浆迸溅。 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 七霙海棠仰天悲啸,泪如雨下,疯了一样地拼命挣扎,额上被惨白手爪抓出了道道血痕也不管不顾。 林寻看着眼前的一切,岚的血尚还沾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有害怕,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归离子很强,他能在举手投足间就杀了身为天妖的岚。 林寻死死地咬着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来自何方。 “你的选择呢。” 归离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岚的尸体,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怕的话,一条性命的消失对他而言就像一片无意中被秋风带走的树叶,飘去何方都无所谓。 你的选择呢? 他像是在问七霙海棠,也像是在问林寻。 “把她留给我吧,岚死了,她不能再死,不然我们都回不去人间界。” 林寻来到归离子身后,蹲下身子,看着七霙海棠。 她像是被岚的死彻底刺激到了,听林寻提到自己的名字才有一些反应,抬起了满是血迹的脸,双目麻木地看了一眼归离子,继而又看向林寻。 “也好。” 归离子的声音似乎有些可惜。 他很喜欢七霙海棠的天生妖法,如果能够加以研究,也许能摸到因果妖法的门径。 想到这里,归离子缓缓探出一只右手,伸到已经死亡的岚的额前,食指与中指毫无阻碍地插进了岚的眉心。 这两根手指并不停顿,归离子面无表情地在岚的眉心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他的两指拔了出来,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颗青色的内丹,归离子看了一眼这枚青色内丹,眉头微皱,略一用力将其捏成了碎末,飘散在风中。 “她叫七霙海棠,写吧。” 归离子随口吩咐道。 正当这时,归离子突然面色猛变! 他转过头,看着半蹲在地的林寻,那本妖经翻到了第二页。 第一页写着一个没用的名字——厉行川。 而第二页,正张牙舞爪地写着三个字——归离子! “你找死……” 归离子的极低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他的头发缓缓飘飞而起,那个“死”字响彻四方,仿佛从天地灌满到林寻心间,自内而外,再无一丝其它声响。 这瞬间,林寻的心也静到了极点。 归离子流血了,看到他血液的瞬间林寻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他不知道归离子此刻是不是极意之态,更不知道这血液算是归离子的血,还是他借用身体之人的血。 他只知道,如果今日在妖经上写了岚或七霙海棠任何一只妖的名字,身为人的自己就死了。 只会乖乖听话的是狗,不是林寻。 刚听到归离子的声音时,林寻是有些心慌意乱的。 但随着周围气温的不断下降,归离子的愤怒逐渐上升,林寻心中的惶恐,畏惧,后悔等负面情绪,立刻冰消雪融。 他的心如同豁然间冲出了一个黑暗的囚笼,自归离子出现后便一直压抑着的精神得到释放,他长舒了一口气。 归离子身上的皮肤如被火焰烧灼了一般,缓缓剥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他的瞳孔逐渐显露出金色:“我不介意冒犯,但痛恨背叛。” 林寻嗤道:“背叛?” “我和你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吗?”林寻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你自己是,你看的东西也是。” “善,恶,美,丑,我不在意,只要有信,我都能与你合作。” 归离子身上的皮肤还在剥落,闻言气息却是一乱:“你说……本座失信?” “你若是纯粹的恶,就该在楼兰沙海之下,遇见简行之时就大打出手,可你隐藏了气息,冷眼旁观。” “而今天你又不明所以地杀了这只妖,我不明白你行事的逻辑,你能毫无理由地放人,也能毫无理由地杀人,和你合作,我早晚死得不明不白,因为你无信!听懂了吗?” 林寻抱着妖经,连连退后。 归离子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全剥落,血肉腥红,宛如恶鬼。 他的气势还在不断攀升。 而这时,方才眼神已经灰暗的七霙琉璃,忽然化作一蓬黑烟,裹住了林寻。 “无信……本座……无信?” 归离子身上的黑白二气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被七霙琉璃裹在黑暗中的林寻分明看见,有另一个身影,在归离子的身后若隐若现。 它疯狂地挣扎,似乎要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双生 归离子的挣扎很快有了结果。 他的身体忽然像是灌入了气体一般,后背缓缓鼓起一个诡异的大包。 那东西的变化很快,几个呼吸间,林寻就看见它长出了手,脚,耳,嘴,头发,它拼命地从归离子的身体中往外挤,终于,只听“扑——”的一声,一个矮小丑陋的“人”从归离子的后背挤了出来,掉在地上,眨巴着绿豆大小的眼睛阴恻恻地看着林寻和化作黑雾的七霙琉璃。 “这是什么怪物?” 林寻下意识地问出声。 化作黑雾笼着林寻的七霙海棠声音传来:“两只妖的合二为一。” 林寻一怔:“你的意思是,归离子是由这只又矮又丑的妖和另一只妖融合所诞生的?” 七霙海棠沉默片刻:“并不罕见,比翼鸟,并蒂莲,缠心灯,皆是如此。” “只是不知……他的本体是什么。” 林寻忽然问到:“你们妖的名字能随便取吗?” “不能,”七霙海棠解释道:“妖名需暗合天道,暗合本体。” “想从归离子这个名字猜测我的本体?” 背上分裂出一个矮小怪物的归离子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气势却没有衰落分毫。 “胡说八道!”那个从他背上掉下来的矮小妖怪忽然张开嘴说话了,“什么你的本体!是我的本体!我的!” 归离子神情一变,他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矮子:“我真想杀了你。” 那矮小妖怪嬉笑道:“你做不到,做不到!我死了你也会死,你敢杀我吗?” 归离子也不理他,抬头看向林寻,面露笑意: “我该感谢你。” “谢我什么?” 林寻躲在七霙海棠所化的黑雾中,想着对策。 明明归离子的名字已经写上去了,但异变还没有出现,难道那血液真的不是他的极意之血吗…… “你帮我取出了它,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吗?” 归离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它才是归离子,自诞生那日起,便与我一体双生的丑陋怪物……” “我要重新审视那本书的力量了,它竟然能剥离我和它之间的联系。” 他的话刚说完,那矮小的怪物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是你让我出来的?你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有问题吗?” “这是哪里?为什么味道很奇怪?不像瀛洲的味道!” 林寻被它越说越烦躁,忍不住叫道:“够了!闭嘴!” 归离子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色,笑意在他的脸上越来越大:“你明白了吗?它是个怪物,我与它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生灵,却被命运开了个玩笑,让我与这只这只怪物共生同死。不过……现在不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可以彻底摆脱它了……哈哈哈哈!” “嗡——” 恐怖的黑气从归离子的身上冒出,引得空气都发出了颤鸣之声。 林寻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幽暗圆球。 归离子身上的黑气刹那间暴涨,将虚空撕开了一个口子,恐怖的吸力自那圆球处传来,直接罩向了林寻与七霙琉璃。 “归离子!” 林寻眉心一热,福灵心至,将妖经翻至第二页,喊出了那个写着的名字。 下一刻,那只从归离子身上分化出的矮小丑陋的“归离子”陡然化作一缕白烟,挡在了林寻身前。 只见它仰起脖子,夸张的大嘴吐出了一口白色的雾气,雾气飞快膨胀,幽暗圆球顷刻间涌到“归离子”跟前,来势汹汹的幽暗圆球在撞上它口中吐出的白雾时,竟立刻被弹了回去! “嗖——” 十根可怕的手指从矮小“归离子”的手掌上疾射而出,撕破空气飞向归离子时也在不断地变细变长。 要说手段妖异的程度,这矮小的丑陋妖怪竟是比归离子不遑多让! 两妖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一个御使黑气,一个口吐白气,打得难解难分,暂时谁也讨不到便宜。 “你会的妖法我都会!” 矮小丑陋的“归离子”大叫道。 他忽然转过头,一双满是诡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寻:“我为什么会被你控制,想好答案,一回儿告诉我。” “定!” 七霙琉璃忽然低喝一声。 天地间又产生了片刻的停滞,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雕虫小技。” 两个归离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解!” 随着两只妖的低喝,风中竟扭曲出了一个咒形文字,正是解字。 林寻攥紧了拳头,手心都是汗,从形势来看,现在唯一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有七霙海棠了。 但七霙海棠的玄妙妖法也对这两只妖不起作用。 最要命的是,明明第二页已经写上了归离子的名字,但那个名字此刻也在缓缓变淡,眼看着就快消失了! 呼唤出“归离子”的名字,令他过来挡住攻击之后,林寻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失去对“归离子”的掌控。 这只妖有古怪…… 难道是血有古怪?又或者,是因为只知道归离子的名字,不知道另一只妖的名字,所以无法缔结完整的血契? 毕竟听起来这两只妖是一体同生的。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然妖境幽门不可能还不出现。 血契没有完成,这只是暂时的! 那两只归离子还在打,整个山谷已经快被他们打烂了,天色渐晚,本来已经停了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七霙海棠,你想为岚报仇吗?” 林寻忽然问到。 化作黑雾的七霙海棠没有回应,沉默了片刻后,声音传来: “不想。” 林寻一愣,她这回答不按套路出牌……思索了一下后,林寻问到:“那你想做什么?” “替他完成……他的天命。” 岚的天命? 他听归离子说岚是天妖,天妖是世界某种意志的化身,岚的存在确实应该承担着什么任务。 “我可以帮你。” 林寻少见的认真。 “你?”七霙海棠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我们无法活着离开。” “不。” 林寻抬头看向打得昏天黑地的两只妖,翻开了妖经的第三页。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第二十六章 契成 七霙琉璃似乎明白了林寻意思,黑色的雾气停滞了片刻。 下一秒,低沉的声音带着缅怀的味道,在林寻耳边响起: “暮颜——我的名字。” 她的血液缓缓缠上林寻的指尖。 没有犹豫,林寻在第三页上,落了笔。 暮颜。 一笔一划,认真细致。 每落成一笔,他的耳边都会出现一声轻微的呢喃,像是谁在低语。 这是写厉行川与归离子的名字时,所不具有的特殊情形。 最后一笔落下那刻,林寻浑身一颤,双目僵直,眼前一片空白。 某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思绪,飞回了多年以前…… 花。 好多的花…… 林寻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忙碌的祖母。 后院培植了许多的花——都是祖母种的。 林寻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有特别漂亮的,亦或是特别芬芳的,他才会特意问祖母一句,这是什么花? 有个小女孩也时常跟在他身边,一年四季各种时节的花卉轮番开放,祖母便笑眯眯地摊开手掌,上面放着一颗糖,让他和她猜花的名字。 糖很少,他也总是输,但他依旧乐此不疲。 “这叫七霙琉璃,”一天,祖母从院子的黑暗角落里,捧出了一束花。 它裹着七片如墨的花瓣,总是藏在影子里,不太香,也不太漂亮。 “这是花吗?” 林寻不太理解这种看上去更像是草的花。 “当然是!”祖母的声音稍稍变高了一些,“它不需要阳光,也不挑时节,只要有风,就能一直绽放,很神奇吧?” “祖母你骗人!世界上哪里有不需要阳光的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们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有呀,”祖母笑眯眯地说,“以后,也许你也会遇到一朵七霙琉璃,不要让它为你受伤哦。” “什么啊……它只是一朵花而已……” …… 林寻恍然回神,归离子与他的“兄弟”还在天际打斗,看得出来,他对“他”的恨意已经完全大过了林寻将他的名字写上妖经的冒犯。 身旁七霙琉璃所化的黑雾已经完全消散,低头看去,妖经的第三页上,出现了两个古朴典雅的名字——暮颜。 一朵六枚花瓣的奇异的花,仿佛开在书页上,仔细去看,却是画上去的。 成功了吗? 那朵花的下面,还写着一行黑色的小字。 “妖心归寂,应誓而生,楼兰之劫,一年为期。” 这行字不难理解,暮颜虽然与自己缔结了血契,但并没有完全为他所用。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林寻许了诺,助她完成岚的天命。 而岚的天命……是应劫,楼兰破灭之劫。 一年为期吗…… 也就是说,一年之内,还要回到楼兰一次,应楼兰的破灭之劫。 下一次再来,就是地渊妖类席卷楼兰之时了吗? 暗红色的雾气缓缓从虚空中涌出,飞快地包裹住林寻的身体。 天际的归离子“两兄弟”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息,默契地同时停手,看向林寻处。 归离子神色一变,他能感受到林寻要走了。 “诶?你想做什么?你想过去?哥哥偏不让你过去!” “怎么样?很生气?那你杀了我呀?” “杀不掉我吧?哈哈哈哈!” 矮小丑陋的“归离子”一个闪身,挡在了归离子面前,夸张地大笑起来。 “滚开!” 归离子少见的失态几乎都发生在了这个矮小丑陋的“自己”身上。 他很强,甚至在恐怖程度远超楼兰的瀛洲都几乎无敌,但……不包括打赢自己。 虽然很想杀了“他”,但归离子自己也很清楚,他做不到。 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杀意与躁动,归离子说到:“此人是解开寰宇之秘的关键,难道你不好奇妖因何而生,物因何而亡吗? “不好奇!” “归离子”咧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大笑道:“只要看着你烦躁的样子,我就开心了!” 谁知,他这句话刚刚说完,矮小“归离子”的身体就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扯着,径直飞向了林寻处! 林寻吃惊,归离子更加吃惊。 难道说,只是一半的名字依旧有约束力? “小子!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快放开我!不然老子吃了你!”矮小丑陋的归离子一边挣扎一边吼叫着,但无论他使用出多可怕的妖力,都摆脱不了那股奇异力量的牵引。 妖经无风自动,诡异地翻回了第二页。 而那位“归离子”的身体,也离奇地化作了一缕白气,钻进了书中。 林寻面色一白,差点拿不住这本妖经,狠狠地定了定心神后,低头看去。 只见第二页上,隐隐约约写着三个字——归离子。 妖名之下的图纹,却是完全看不清晰。 至于最底下,却是与暮颜一样,写着一行黑色小字。 “海客瀛洲,坐隐蒙尘,但闻落子,不见故人。” 这行字如同烙印一般,只是粗略地瞧了一眼,就深深地嵌入了林寻的脑海中,头疼欲裂,想忘都不敢忘。 莫非这行字,在揭示归离子的过往? 海客瀛洲,坐隐蒙尘,但闻落子,不见故人…… 到底在指什么? 林寻最后的目光落在浑身缠绕着黑气,凌空飞掠而来的归离子身上。 归离子的脸上有惊,有怒,有喜,也有思。 在林寻被暗红色雾气吞没前,他终究是慢了一步,没能钻进雾气中,跟林寻一起去往人间界。 但他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林寻手上紧握着的妖经上。 神情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本座会来找你。” 林寻眼前一片血红,身体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之前那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景象再一次从眼前掠过。 遮天蔽日的巨大眼珠,开满异花的白骨森林,流于天际的黄色河流,缚山锁岳的扭曲手掌…… 这一次,他还看到了长着九颗人头飞过低空的怪鸟,坐在船头垂钓水鬼的老僧,涂脂抹粉的狐狸书生兴风作浪,红衣如血的负剑童子踏波而行…… 十万妖都。 如果可以,林寻真希望睁开眼后,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而不是一棵银杏树的树荫…… 第二十七章 现世 “虽然下个星期就是远灯节,学校也组织了各年级的同学分批前往静庭山,但老师希望大家随时提醒自己,就算到了静庭市,也不要忘了自己高三学生的身份,学习是最紧要的,天灯随时可以放,风景也随时可以看,考试如果砸了,耽误的是你的一辈子……” 林清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老师的碎碎念持续了十来分钟,所说的内容不外乎是强调时间的重要性,自觉学习的重要性之类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一路上一起回家的学生都格外兴奋。 对不可知未来的压力已经把这些孩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遇上了一年一度的远灯节,去的还是静庭市得名之处——静庭山,虽然行程还没开始,回家的路上大家已经叽叽喳喳地聊开了,尤其是女孩子,听说,在远灯节那天放飞的天灯很容易实现心愿,尤其是恋爱的心愿。 林清静静地走在大家身旁,稍微落后一点点的位置,没有参与讨论。 “林清同学,你有想写在天灯上的愿望吗?” 一直注视着她的某个目光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主动搭讪了。 林清微微侧目,是袁华。 对方热切的目光让林清略微有些不适,袁华似乎能看到一点点妖的痕迹,所以,他对林清充满了好奇。 更何况,林清本身就姿容出众,虽然她少言寡语,而且偶尔露出的目光像蛇一样的阴冷,有些吓人,但主动靠近过她的人都知道,她很好,只是性子有些孤僻。 “没有。” 关于愿望的话题,林清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继续聊下去的途径。 袁华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听说安歌古城那边来了一个明星占卜师,他很灵验的!这周周末,林同学有空吗?” 身旁叽叽喳喳聊着天的女孩子们忽然停了下来,袁华目光一凝,抬头便碰到了女同学们热切的目光。 对视了几秒钟后,大家陡然尖叫起来: “真的吗?是不是古月先生?古月先生来静庭了吗?” “哇啊啊啊!我一定要去!说不定还可以要到古月先生的签名!” “我想要古月先生的签名……不,我还要和古月先生合照!他太帅了,而且好神秘,好厉害的……” “……” 突然引发的话题让袁华与林清间尴尬的气氛被冲散,也冲散了袁华鼓起勇气的邀约。 等他看向林清时,那个白裙子的女生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 阳光透过叶缝在她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脚下踩着古朴的青石板路,蜿蜒地走出了钢筋水泥的城市,一直延伸着,从袁华的眼前慢慢地消失在了古城安歌的入口,消失在了袅袅炊烟的尽头。 “诶,别看了,人家是大户人家。” “对诶,林同学的家是一个好大的宅子!虽然在古城里,购物和娱乐不太方便,但那么大的面积,如果以后拆迁掉,她一下子就会变成富婆了呢!” “不是还有林寻吗?那个家伙看上去一定也不像林清的哥哥,呆呆傻傻的……” “别这么说嘛,虽然林清同学也不太搭理他就是了……” “……” 与同学们分道扬镳后,林清一个人缓缓前行,清凉的空气游荡在身体四周,茂密的枝叶在她头顶纠结着,挡去即将落下的最后一点阳光。 林清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清凉入肺。 扇动翅膀的声音从树梢传来,一只白色乌鸦稳稳地停在了她的肩头。 “林寻一定是去了十万妖都。”白色乌鸦的喙理了理羽毛,开口说到。 林清扭头看着它,虽然没有说话,但白色乌鸦知道她在问为什么。 “我在院子里闻到了那家伙的味道。” “你的哥哥?” “哼。” 白色乌鸦冷哼一声,似乎很不想听人提到那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白鸦是它的哥哥。 “敬亭旧主大人一定藏有其他空白妖经,不然光有妖主指环,进了十万妖都也是必死无疑。”白色乌鸦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四周,说:“大人真是老糊涂了,那么重要的指环怎么能交给那样一个蠢小子呢?” “那小子还是个半人半妖,成年那关如果抗不过去,死了一切就都白费了,真是……” “别说了。” 林清阻止了白色乌鸦的絮絮叨叨,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缠在了她身体四周,一本书的虚影出现在她额间,隐隐可以看到敬亭二字。 片刻后,林清睁开眼,说: “吩咐下去,留意一个叫古月先生的人。” “人类吗?” 白色乌鸦奇怪地问。 “不知道。”林清摇摇头,喃喃道,“有的妖不用妖力,一生都与人一模一样。” “小姐——” 突然响起的温柔女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白色乌鸦见状,扇了扇翅膀离开了林清的肩头。 “我先走了,小姐。” “辛苦你了。” 林清目送白色乌鸦消失在夕阳下。 片刻后,系春的身影悄然在树荫下出现。 “小姐,少爷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林清缓缓捏紧了拳头,“嗯。” “还有一件事……” 系春的声音忽然有些为难的味道。 林清看着她:“怎么了?” “有个……”系春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林宅的方向,“有个叫李清浅的人类小姑娘,一直坐在门前……” “幻术呢?”林清有些疑惑。 系春可是敬亭地界最出色的幻境大师,她的妖法就是幻术,奇诡无比的幻术。 “第一次在医院对她和少爷施展之后,她好像……免疫了。” 系春的说法让林清缓缓睁大了眼睛。 “她……难道是?” “嗯……无垢之心,”系春温和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无奈,“她是我们所有幻术妖类的天敌。” 林清沉默下来,不再说话,朝着林宅的方向走去。 ———— 林寻在银杏树下躺了好一阵,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站起来。 果然不是梦啊…… 贴身衣服里的书和那枚铁质指环都在,体会了一下,厉行川赠予的那条血妖命线也还在。 只是当林寻意念一动,想唤出命线时却失败了。 也许是太疲惫了……林寻暂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肚子饿得咕咕叫,白鸦也不见了。 偌大的宅院不仅没人,连只鬼都没有。 想了想后,林寻迈步走向大门。 虽然他现在满腹疑惑,但满肚子的疑惑也填不饱胃,总得吃饭的。 “吱呀——” 木质大门缓缓推开,一个人影唰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林寻揉了揉眼睛一看,疑惑地问: “是你?你是来要笔的?” 第二十八章 日常 从门口弹起来的李清浅被他开口这话说得一愣。 看了林寻一眼后,更是连他刚才说了什么都忘了,指着他这身衣服:“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杀人了?” 林寻低头一看,啧…… “哦……你说这个啊,我刚才在家里杀鸡。”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楼兰惹了一身血,虽然没几滴是他的,但这观感确实不太好。 “鸡?” 李清浅瞪大了眼睛:“什么鸡有这么大的出血量?不行,你让我进去,我要进去看看!” “别看了,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饭吧,吃完回来再看。” 林寻按着李清浅的肩膀把她往外一推,自己也走了出来。 只听“哐——”的一声。 大门关上了。 “你!” 李清浅被林寻的厚脸皮惊住了。 她恍惚间还想起来,自己在医院看到林寻第一眼时,还觉得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不对……这高中生初次见面时就在损她!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你带我去吧,你也知道我被鬼打了,不太记得路,”林寻朝四周瞧了一眼,林宅附近根本没什么人,只有一棵大得离谱的槐树,“吃完饭咱们再顺便去挑两件衣服。” 李清浅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寻,这个人……不知道羞的吗?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之前在医院发生的事。” 林寻随口说到。 李清浅眼前一亮,马尾一甩:“好!先去买衣服!” “先吃饭吧,我饿了。” “你这副德行哪家饭店会让你进去!” “那卖衣服的店就能让我进了?” 李清浅回头瞪了他一眼:“普通的服饰店当然不会让你进!” “还有特殊的服饰店?” 林寻纳闷地问,难道还有专供奇人异士和妖类的店面? “是我家开的店!” 说话间,李清浅拉开了停在林宅不远处的一辆小车的车门,不情不愿地说:“上去,注意点血,别弄我车上了。” “你还有车啊?这车看起来不错,全款还是按揭的?” 林寻一边坐进去,一边满意地左右张望。 还是人间界给人亲切感啊,和地球一般无二。 李清浅黑着脸回到驾驶座,发动了车辆,余光瞟了一眼林寻:“绑好安全带。” “你还挺遵守交通规则。”林寻一边研究着这条安全带,一边说着。 “我是公职人员!” 话音刚落,李清浅的口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开车不能接电话哦,公职人员。” 李清浅咬咬牙,狠狠地说:“手机在我包里,接一下。” “哦。” 林寻从她的衣兜里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按下了接听: “怎么样,新车好开吗?”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出现。 “我又没开车,好不好开我怎么知道。” “你是谁?我女儿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她怎么了?” 那边的男人声音瞬间慌了。 林寻这才不紧不慢地把手机伸到李清浅嘴边:“他问你这车好不好开。” 李清浅瞬间杀了林寻的心都有了,赶紧对爸爸解释道:“爸!我没事,刚才接电话的是我负责的一个受害者,我正在开车呢。” “……” “嗯嗯,我会小心的。” “……” “好,我今晚不回家吃饭。” “……” “我会早点回家的。” “……” “嗯,再见!” 电话挂断了。 李清浅默默地开着车,突然转了个急弯,把还在研究安全带的林寻甩得一头撞在了窗户上。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条商业街前面,李清浅理了理衣服,面无表情地熄了火。 “到了,下车。” 说完,她也不等林寻回答,自顾自地先走进了面前的服装店。 一会儿后,她又出来了。 这时候林寻才解开那根和地球上的安全带构造不太一样的玩意儿。 “进去挑,挑完去吃饭。” 听着李清浅的话,林寻大拇指一竖:“大气!” 李清浅现在也懒得搭理他,刚才她已经先进去让店员回避了,免得吓到那些小姑娘。 现在就靠在车边等他,估计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可能确实是饿坏了,没过多久李清浅就听到了林寻出来的声音。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让她下巴掉下来。 大红色的……高领毛衣? 这可刚进九月,还热着呢,他疯了啊! 而且……那骚包的大红色,从店门口出来这一路,他就像个红绿灯的一样,一路吸引着行人的瞩目,比那一身血的衣服显眼,难得的是这高中生从始至终都一脸淡定,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怎么样?还可以吧?” 李清浅眼皮子狂跳,捂着脸赶紧上了车:“快上来,快点!” 光是站在他旁边李清浅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林寻纳闷地拉开了车门,他确实不热啊,甚至有点冷。 见他上车后,李清浅又看了一眼林寻手上提的袋子。 “你还打包?” 林寻腼腆一笑,把袋子打开了些:“你看,每个颜色的我都拿了一件。” 李清浅眼前一黑,不是因为林寻挑的东西贵,而是他这离谱的审美,差点让李清浅窒息。 四件高领毛衣,紫的,黄的,蓝的,绿的,加上他身上这件红的,快能凑成一条彩虹了。 “你怎么了?” 李清浅狠狠地闭了闭眼,说到,“没事……” “回头你跟你们家店里的人说说,再进点橙色和青色的……” 李清浅脑仁一抽一抽地疼,闻言赶紧打断了林寻:“你想吃什么菜?东式的还是西式的?” “有北式的吗?” “没有!” …… 李清浅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直到遇见林寻。 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脾气好的人,所有脾气好的人都是还没遇到能把你逼疯的那个罢了。 精神恍惚地停了车,林寻穿着大红色高领毛衣站在她身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四处张望。 李清浅正要带着林寻去饭店,忽然看见街边一家小店里,一个浑身罩着斗篷的人从袖口垂下了一条项链。 项链有一条通体黑色的绳子,下端坠着一颗的看不清晰的饰品。 李清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条项链吸引,瞳孔也在无人注意之下越来越灰暗。 她诡异地转向了小店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 这时,一个巴掌拍到她的肩膀上。 李清浅猛然惊醒,回头看去,看到的是林寻那满是怀疑的脸。 “你不会到了饭店门口想跑路吧?” 李清浅下意识摇摇头,突然扭头朝刚才那家小店看去,然而……那本来存在小店的地方,竟然只有一堵墙!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小店! “喂?喂?怎么了,你尿急?” 李清浅心中微紧,面上却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这里,朝前面的饭店走去。 林寻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扭头看向了那堵墙,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妖吗…… 第二十九章 拍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条古风古色的街,这条街就一家餐厅。 林寻也没客气,拿起菜单把这家店的特色菜挨个儿点了一遍。 李清浅没来得及阻止他,因为她这会儿还在走神,她总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趁着等菜上来的这段时间,林寻撑着下巴好好打量了一下她。 “问你个事,你们那特异科,负责些什么案件?” 林寻的问话把李清浅拉回了现实。 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大红色的高中生,反问道:“你不是知道吗?特殊犯罪与灵异现象应对科。”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如果真遇上了非人类犯罪行为和灵异现象,你们拿什么来处理?”林寻上上下下扫了她几遍,“靠爱与勇气?” 李清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机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医院的事,赶紧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盯着林寻:“你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为什么后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寻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你忽然睡着了,就这样。” 李清浅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蠢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林寻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什么意思?” 林寻忽然头一扭,看向了餐厅外,好奇地问: “那是在干什么?” 李清浅一脸不爽地转过头去,看向餐厅外的街道。 只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男人拿着个扩音筒,正对着一堆人指指点点。 “你们就来回从镜头前面过,一过掉镜头就赶紧换套衣服,再过一遍,别和镜头对上眼儿,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还有你,等会儿这场戏你要被妖怪一瞪眼弹飞出去,然后把街边的墙砸烂,记住给我飞得好看一点。” “记住了!导演!” “还有那个谁谁谁,”瓜皮帽导演一转身,忽然面色大变,“副导演!演妖怪那人呢?” 穿着小马甲拿着个本的副导演满面愁容:“导演,我也在找他呢!这人突然就联系不上了,也不打声招呼……” “那就换!也就这一场戏,你再重新找个人来,找个丑一点的!” “好,我这就去找!” 副导演赶紧应了下来,眼珠子四处搜寻,好巧不巧正好和林寻对上眼儿了。 副导演眼前一亮,立刻招手喊道: “诶!那位小……” “你才丑!你一家都丑!” 林寻干脆利落地反击道。 副导演悻悻地放下手,又在人群中挑了挑。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古朴长袍的小老头正好从旁边路过。 这灰色长袍颇有格调,只是那老头一脸茫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就显得有些蠢了。 “导演,导演?你看那位行吗?” 副导演一眼就相中了那老头,“他自己还穿着古装,眉毛和头发都是白的,妆都不用化了!嘿!” 导演瞧了一眼,皱了皱眉毛:“这么大年纪,等会儿拍起来,递招拆招伤到了算你的?” “那就不加打斗?让他站在原地摆几个造型放几个波,咱们给后期处理一下可行吗?” 副导演脑子一转,说到。 导演乐了,笑道:“你小子还挺机灵,行,那就这么办!你把他请过来,我给讲讲戏。” “好咧!”副导演笑呵呵地就去请那位路过的老者。 饭店里的林寻瞧着,一脸的不爽。 “摸着良心说,我不丑吧?” 李清浅颇为为难地看着他,半天挤出一句话:“不丑,就是怪。” “怪?我哪儿怪了?” “大家穿短袖,你穿毛衣,还是高领的,你说呢?” 这次林寻真听进去了,四下看了一眼,确实还是夏天。 可是……他真的感觉冷啊? 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在楼兰沙海击杀人头狗时,身体内传出过很诡异的兽类吼叫。 当时他还怀疑是自己的妖身要苏醒了,现在觉得冷,莫非也是因为妖身? “饭菜怎么还不来?” 想不通的问题就只能暂时搁置,动了动脑子后肚子就更饿了。 虽然外面有个三流剧组可以当个乐子看,但那个也不能填饱肚子啊。 “现在是饭点,人多,等着吧。” 李清浅随口说到,目光又看向了餐厅外那剧组。 “您老啊,等会儿就冲着那个人,对对对,就是他,一抬手,一瞪眼!把他打飞出去就对了。” 那小老头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导演,又看了看他指着的那个人,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哪家的不肖子孙,犯迷糊的长辈溜达出来了都不知道,现在老人家还被人骗,真是人心不古。” 林寻嘀咕着。 “这也不叫骗吧?我听那导演说还包一顿饭呢,就需要老人家做几个动作而已。” 李清浅反驳道,那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一脸茫然,但卖相却相当不错,仙风道骨的,比起妖怪来更像仙长。 而且……李清浅看着看着,总觉得那老人家好像有些奇怪。 他明明站在那里,但却像是站在另外一个空间里一样,也许是因为穿着古朴长袍的缘故,他总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错觉。 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餐厅的门前,挡住了林寻和李清浅的视野。 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静静地走了过来,不是林清是谁? 林清看到林寻后,眼眸里的意外更加浓郁。 显然她也没想到本该在家里的林寻会出现在这里。 飞快地扫了一眼林寻后,她本想坐到一旁的位置去,谁知林寻却主动打了个招呼。 “妹妹,过来一起吃吧。” 李清浅诧异地看了林寻一眼,此时林寻的神情和语气和刚才同她说话时完全不一样。 如果他能在自己面前也这样正经,说不定她对他的印象会好上很多。 林清步子一停,林寻看见她抿了抿嘴,还是选择了转身,来到他这桌,低头坐在了李清浅旁边。 “打扰了。” 林清的声音很低。 “怎么会,”林寻笑了笑,“你看,刚好菜也来了。” 说话间,一桌丰盛的菜品在李清浅越瞪越大的眼睛下上了个满。 林寻示意了一下两人,说:“吃吧,怎么都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给自己盛了一碗菌菇汤,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刚好餐厅外的剧组也开始了拍摄。 “第九场第三镜,开始!” 林寻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小老头按照导演说的,一抬手,一瞪眼。 然而,下一刻…… “轰——” 那小老头的掌心,飙出了一道可怕的青色光芒,瞬间将街道射得支离破碎! “噗……” “咳咳咳咳……”林寻瞪大了眼睛,差点喷了李清浅一脸汤,自己也被呛了个瓷实。 这算什么?自己加特效? 第三十章 引魂 剧烈的爆炸声轰得林寻脑袋发晕,这下可糟了,大庭广众之下,那老头使出了不知道是仙法还是妖法的招数,刚好特异科的李清浅也在,他不被抓起来研究才怪。 然而下一刻,风,声音,空气中的尘埃,李清浅,整个餐厅的人,街道上的剧组,一切都停了。 一阵冰寒的气流从林寻脸颊旁飘飞而过。 空气微微的颤动着,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来了。 它很凉,却凉得并不激烈,反倒给人一种舒爽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就像世界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住了。 林寻试着转过头,发现自己竟然能动! 他终于看到了旁边让空气颤动的,凉凉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一只冰蓝色的蝴蝶。 它每扇动一下翅膀,就零零碎碎地洒下一些如雪粒般晶莹剔透的粉末,还未落地便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蝴蝶? 时空的暂停是它引起的吗? 这是妖蝶? 那为什么我能动? 一连串的疑问在林寻脑子里出现,他不解之余又有些诡异的恐惧。 能暂停时空的蝴蝶,这是人间界? “这是引魂蝶。” 清冷的声音让林寻惊讶地回过头,林清赫然站了起来——她也能动。 “引魂蝶……是什么?” “别说话,它是为他来的。” 他? 林寻循着林清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那个一身灰色长袍的老人。 引魂蝶扇动着翅膀,缓缓地飞向了他。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引魂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悲伤。 引魂蝶三个字带来的联想似乎快变成了现实。 林寻看见引魂蝶洒落着白茫飞到了老人身边,然后,它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他不是肉体,是亡魂。 灰袍老人依旧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将视线从引魂蝶的身上落到了林寻和林清的身上,夕阳的晖尽映下房檐的投影,呈现出晦暗的诡异色调。 他似乎终于开口了,然而说了些什么,林寻却根本听不见。 扭头看了一眼林清,她的神情一样疑惑,想来她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灰袍老人眼中的悲伤更浓了,亡魂在余晖中渐渐扭曲,骤然崩散,化作粒粒金色尘埃飘向天空,没了踪影。 此时,时间也骤然恢复了流动。 “这是咋回事?下水道爆了?” “还好还好,没人受伤……” “副导演?人呢?那演妖怪的老人家去哪儿了?” “哎哟,可能是被刚才这下水道爆炸吓到了,估计跑了!” “……” 林寻讶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想到了在楼兰时,厉行川说过的话。 “妖,并非人人可见。” 他能看见那位老人掌心爆发出青光,而绝大多数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他们只能依据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来展开对当前状况的判断。 下水道爆了就是最好的判断。 林寻又看了李清浅一眼,她的神情有些疑惑,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地想着什么。 也许,她也不是完全不能看见。 “我们回家吧。” 林清似乎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对林寻说到。 林寻低头看了一眼,饭菜已经不能吃了。 刚才的爆炸扬起了大量灰尘,现在吃饭,等于吃土。 老板也一脸晦气地给餐厅里的客人免了单,现在这情形,暂时也做不了生意了。 “李小姐,我先走了。” 林寻给李清浅打了个招呼。 李清浅眉头一竖,回过神来,关于医院的事她还什么都没了解到,根本不想就这样放林寻走。 然而林清这个话不多的小姑娘站在林寻旁边,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于是这位调查员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点了点头,说:“我会再来找你的。” …… 关于林清,林寻的记忆并不多。 或者说,七岁前的记忆,他并不能完全回忆起来,总是要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片段式地跳出来一些。 比如说,写下七霙琉璃的名字时,突然闪回的画面。 祖母曾经也养过一株七霙琉璃,在那段回忆里,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存在,而那个小女孩儿,很可能就是林清。 林寻并不完全相信白鸦的话,那只鸟若有似无地在引导他对林清的仇恨,它的手段并不高明,不过对于一只鸟来说已经足够可以了,林寻把脑子扔掉一半估计会相信它的。 毕竟,如果林清真的有恶意,系春使出幻术妖法将他从医院接出来时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那时系春和林清都认为林寻晕过去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他的身体在沉睡,但意识却清晰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虽然很有些云里雾里,但却听不出什么恶意。 “现在能告诉我……引魂蝶是什么了吧?” 林寻主动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林清走在他身边时,就像是一阵清凉的风,因为他的问题暂歇了一下。 “消解亡魂,重返轮回,”林清撩起被晚风吹乱的鬓发,轻声说,“它是天生的妖。” “难道说,真的有地府和轮回?”林寻诧异地问,他并不好奇亡魂的存在,因为他自己的灵魂,就被交换去了地球十年。 但……地府,轮回那种东西,太玄了。 林清摇摇头,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说:“没有,死,便是死了。” “肉身的腐朽,依托世间生灵,灵魂的解离,依托于引魂蝶,”林清缓缓地走着,“肉体与灵魂被分解为最初的微粒,回到寰宇,并在时间的重组下,再次轮回。” 林寻看着她,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所以,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一幕,是他被引魂蝶解离了吗?” 听林寻问到这里,林清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 “他没有被解离,他瞒过了引魂蝶,那个人……还在敬亭地界。” 林清的神情严肃了几分,低声说道:“他像是从十万妖都逆行而来,像是……在找什么。” 林寻听到这里,神色未变,但心中却有些起伏。 林清果然知道他已经去过了十万妖都。 不过,她似乎也没有想过瞒着他。 第三十一章 雨天 “不说他了。” 林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林寻,夕阳在她的身上烙下好看的金色。 林清清亮的眸子扫过林寻全身,问到:“你是不是感觉冷?” 林寻点点头,如果不冷的话,他又何必挑一件毛衣呢。 但他疑惑的是,听林清话里的意思,好像他此时感觉到的冷是不寻常的。 果然,林清眸光微动,说到:“你的劫来了。” “劫?” 林寻半信半疑:“你是指我觉得冷这件事吗?” 林清摇摇头:“不止,接下来还会发热,疼痛,身体内潜藏的病根会一起发作。” “我们掌握的力量越强,劫便来得越快,一共,有七劫。” “你也遇到过这个劫?” “嗯,背离常态者,皆有劫。”林清没有隐瞒,她看着林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第一劫,叫退疾,如果不能破劫,会死。” 林清的话让林寻沉默下来,他不得不想起那个自己有意识故意暂时不去思考的人——归离子。 他曾说过——乖离原态即为妖。 此刻与林清口中所说的,背离常态皆有劫不谋而合。 两相印证,林寻知道这二人都没有骗自己。 也就是说,他正在背离常态,从“人”,变成其他的东西。 第一劫……退疾劫吗。 “我该怎么做?” “挺过去。” 林清的裙角在晚风下缓缓飘飞,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十万妖都里有些强身健体的丹丸,但只能提前服用,你的劫像已经显现,现在做什么没用了。” 林寻一颗心渐渐往下沉,挨不过去就会死…… 天际霞光绚烂,但林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美丽。 说完该说的话后,林清再次迈开了不知,余晖柔和地映在林清的身上,仿佛给她黑亮的发梢染上一层的金沙。 林寻沉默着跟着她,想了一会儿,问道:“其他劫难呢?” “念动,妄心,真我,无空,脱胎,轮回。” “轮回劫?” 林寻立刻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是要死一次的意思吗?” 林清摇摇头:“不知道,十万妖都与人间界,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存在。” 她忽然抬起头:“快下雨了。” 林寻疑惑地朝天上看去,刚才不是还有夕阳吗? 刚一仰面,他的脸上就砸到了一颗清凉的雨滴。 还真下雨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轰隆——”一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林寻抓起林清的手腕,躲进了街道边一间老屋的屋檐下。 林清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细密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升起腾腾的白雾。 安歌古城仿佛在这个瞬间朦胧进了一副古画里,只见茫茫烟雨,不见人间。 林寻松开了手,他发现了自己的多此一举。 刚才虽然已经跑得够快,他还是淋到了一些雨水。 而林清明明被自己拉着跑在后面,一身白裙却滴水未沾。 “回家吧。” 他刚松开手,林清就离开了躲雨的屋檐,站在了暴雨中。 雨水打在她头顶上,却像是被无形的伞挡住,溅起了层层白雾,始终无法落到她的身上。 “你在哪一劫?” 听着急雨打在屋顶青瓦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林寻忽然问到。 “妄心。” 林清的声音透过层层雨帘,钻进了林寻耳中。 他笑了笑。 “你不会淋雨,我可做不到,你都说我的退疾劫到了,这时候再加个感冒,我怕真就挺不过去了,还是等雨停吧。” 林清明亮的眸子看着他:“拉着我,雨不会淋到你。” 林寻躲开了她的视线,摇摇头。 “你先走吧,我……暂时不想回去。” 林清站在雨中想了想,又小跑回了屋檐下,站在林寻身边。 林寻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童年的记忆支离破碎,他根本想不起更多关于她的回忆,但身边的这个女孩,还有她刚才的动作,却让他有了一丝熟悉。 林清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犹豫了好一阵后,她努力地开口问到: “你去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是在打听十万妖都吗? 林寻下意识地想到了楼兰,想到了与暮颜的一年之约。 可当他看到林清的眼睛时,却忽然愣住了。 她不是在问十万妖都。 其实,他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在楼兰骗走那些年轻人如此,与李清浅开玩笑时也如此。 但此刻,林寻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喉咙,沉默了许久。 他想了好半晌,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个让他长成现在性格的地方,忽然让林寻觉得很陌生。 因为他过的毕竟是别人的人生——那个同样身不由己被交换了十年人生的地球人。 人间界从来没有接纳过“他”。 就像地球从来没有接纳过林寻。 “那是……咳咳。”突然开口,林寻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便咳了两声。 “那是和人间界差不多的地方,城市,摩天大楼,便捷的交通工具,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大多数人为了活着而工作,到死的时候都想不起自己的梦想。” “那里没有妖,没有鬼,世界却有些魔幻……” 林寻忽然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 “我也许会想它,但不会爱它。” 林寻不再说话,那十年他是自己过的,在一个不像人呆的地方。 唯一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也许只有被交换到这个世界的那位“林寻”。 时至今日林寻都不清楚“他”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地球,还是死在了这里。 毕竟,他能偶尔在脑子里看到“他”这十年的片段。 虽然支离破碎,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世界,包括眼前的林清,都在排斥“他”。 “好奇怪的世界……”林清喃喃说道,“除了他,没人知道那个世界藏在哪儿,就像……它不属于十万妖都里一样。” 林寻心中一动,没有接下这句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变小的雨,岔开了话题:“怎么会突然下雨了,刚才还有夕阳的……” 林清也看向天空,只是她的神色,并没有林寻这样轻松。 “这样的状况,已经不止一次了。” 系春甚至养成了早上给她准备雨伞的习惯,虽然她根本就用不上。 林清隐隐察觉到了异常,但让敬亭地界的妖神探查,却又一无所获。 就像这天气本就该这样一般。 “那是什么?”林寻忽然伸手一指。 林清抬头朝林家的方向看去,面色渐冷。 林宅妖气弥漫,有妖打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 来人 林清似乎有些急,但没有扔下林寻自己先走。 等两人加快步伐赶回林宅时,正巧看见耳边嵌着一朵细小白花的系春站在雨里。 林寻抬起头,林宅上空的黑色妖气已经宛若实质,压得人心头发紧。 被雨水打湿的槐树叶子也低垂着,氛围压抑又紧迫。 “小姐,少爷。” 系春似乎知道两人的到来,回过头时,林寻看见她的唇色格外惨白。 “主事之人回来了吗。”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出现,渐渐变小的雨里,逐渐浮出了一群人来。 林寻数了一下,一共七个,这七人的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尖尖的下巴,翘起来的灰色胡须,半眯着的细长眼睛。 领头的是个看起来更老一些的人,他穿着的褐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根黑色烟杆,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眼睛先是在林寻身上一晃而过,然后落在了林清身上。 “骊山的小姐,失礼了。” 林清暂未回话,她的眼中掠过一缕疑虑,片刻后,她态度明朗地说:“这里只有林家的林清,没有骊山的小姐。” 领头那人细长的眼睛更小了些,像是在笑。 “怎不见林雪松与陈凝两位代行妖主?” 林清面色不改,说:“父母远行,现在……我做主。” 话至半途,林寻发现她的眸子好似偏了些到自己的方向。 “也好。” 那人一挥手,一方石桌凭空出现在细雨中,青石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漆盒。 “老夫此行,是为云山地界来讨个说法。” 他口中的云山地界,立刻唤起了林寻的记忆。 青绿烟杆,狐狸面具,云山妖经,逃离经书,白夜神君…… 林清略显疑惑,轻轻打开了漆盒,古朴的繁奥花纹中衬着白色的绢纸,林寻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人腰间的烟杆——这个漆盒里放的,是一本通体黑灰,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书,正是那本被狐狸面具燃掉自救的云山妖经。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吗…… “什么意思?”林清合上漆盒,面色不改地问。 “我云山地界此番遭了大劫,妖经燃毁,神君脱离,少主被妖主责罚,奄奄一息关进寒潭。”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清,“骊山的小姐,少主说,那逼他燃毁云山妖经之人,自称来自敬亭。” 林清眼眸一冷,回看向那老者:“自称?” 老者眯着眼睛笑了笑:“自称自然做不得数,不过少主还说,那人曾直视过白夜神君的双目,体内生死二气已经失衡,只要一探查身体,便知那人是谁……” 林寻心中一紧,当时自己确实看到了那位俊美得宛若天人的妖的双目,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只妖的眼睛,是左目全黑,右目纯白。 “老夫略懂岐黄之术,只需号脉,便知生死二气,不知……小姐可否原谅老夫的失礼。” 林清看着他,没有回答。 林寻的心跳有些快,他不知道林清在想些什么,现在他只想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脚。 为什么要说敬亭? 不过,他知道的地方也只有敬亭了,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为了稳住狐狸面具取得他的信任,只能出此下策。 就在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沉闷之际,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让他号脉。” 所有人都转头向声音来方向。 只见泛着朦胧烟雨的青石板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正朝这边走来——他是个男性,好像有些岁数了,穿着一件锦缎般的白衣羽衣,长长的下摆擦过细密的雨滴,却没打湿半点。 忽然间,林寻觉得有些奇怪,他没见过这个男人,但却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 “白叔。”就在林寻疑惑的时候,林清已经认出了他,似乎不意外他会出现,点头道,“既然白叔这样说了,那就请便吧。” 她伸出雪白的手腕,看向老者。 老者正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那一身白色羽衣的人来了,连忙笑道:“原来是鸦使大人,鱼诸失礼了。” 他恭敬地朝着那人拱了拱手。 这时,那被称为鸦使大人的白色羽衣人刚好到了近前,只看了林寻一眼,就站在了林清身边。 “人间各地,同气连枝,云山有事,敬亭自会襄助,只是,查验后若坑害云山之人不在我敬亭,还请鱼诸先生回去告诉云山妖主一声,敬亭并非无主之地。” 鱼诸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瞥了鸦使一眼后,说到:“老夫会将此话传达我主。” “请便。” 鸦使低头看着他,又对林清说到:“小姐,辛苦你了。” 林清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对鱼诸说:“请开始吧。” 鱼诸也不耽搁,左手敛起右手袖袍,探出三指,轻轻搭在了林清的手腕上。 片刻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又逐渐缓缓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 “失礼了,小姐,看来,是有人冒敬亭之名,妄图挑拨两地关系。” 林清收回手腕,淡淡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送鱼诸前辈了。” 鱼诸眯着眼睛笑了笑,忽然目光落在了林寻身上,状若好奇地问: “这位小友是?” 林清与鸦使齐齐面色一变,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鸦使回头看着林寻,说到:“你是谁,自己说吧。” 林寻看向那鱼诸,心下波澜起伏。 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想仔细。 正确的做法是打死不认,编个名字,但…… “林寻,”他清楚地说,“双木林,寻找的寻。” 鱼诸细长的眼睛缓缓睁大:“原来是林家少爷!各地传闻林家少爷肉体凡胎,不可见异,如今看来,传言果然有误。林少爷不仅能见我等,更是器宇轩昂,非同凡俗。” “那……老夫能把一把林少爷的脉吗?” 鱼诸话锋一转,笑着问到。 “鱼诸前辈,这里是敬亭。” 林清的白裙无风自动,声音越来越冷。 甚至林寻都架不住打了个寒颤,那股被蛇盯上了的阴冷感觉,再次出现。 鱼诸却不为所动,笑眯眯地说:“为了云山与敬亭两地,有些事,还是一次弄清楚地好,你说呢?林少爷。” 林清升起的气势一松,侧目看向了林寻。 是啊,他回来了……这里,是他的家。 林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迈步走了出来。 全场就他一个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他的眼睛却很亮,一点也不显狼狈。 “行,你来吧。” 第三十三章 生死 鱼诸的手指搭上了林寻的手腕,渐渐的,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林清见状,看了鸦使一眼。 鸦使微微摇摇头,没有说话。 “林少爷,你体内的生死二气为何如此……怪异?”鱼诸惊疑不定。 林寻没有回答,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鱼诸又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说:“林少爷的体内存在着大量的死气,按理说……” 他看向林寻:“你已经死了,林少爷。” “生气不存,死气弥漫,该是已死之人,可偏偏林少爷的体内,还存在着一股极其惊人的血气!” 鱼诸越说眉头越紧,喃喃道:“可血气只有生气尚存时才有用,明明体内毫无生气,为何还会存在一股如此强横的血气……” 林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死气和强横的血气吗? 他知道那股血气的来历。 那是厉行川的馈赠。 但没有生气,全身死气是为什么,他却完全不知道。 “少爷正在应劫。”鸦使看着鱼诸,淡淡说到:“先天病根,后天病种,一齐爆发了。” 鱼诸恍然大悟:“原来是退疾之劫,林少爷可要担心了,吊命之物不可多用,否则,退疾之劫会越来越强,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的手指从林寻的手腕上收了回来,关切地说。 鱼诸将林寻体内的强大血气当成林家给他用的吊命药所致了。 “敬亭诸位,鱼诸此番多有打搅,还望海涵。” 说话间,他身后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递了个盒子上来,紫红色的漆盒发出淡淡的独特香味,“这是我主自须弥界寻到的花药,还请诸位收下,让云山聊表歉意。” 他打开漆盒,周遭的雨水猛然间被一道红光弹开。 仿佛是跃动的火苗,在淅沥迷蒙的烟雨之中,几条纤细光洁的柔茎撑起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曼珠沙华……” 林寻意外地看着它。 地球上也有这种花,但无论是形态还是味道,它都更加奇异。 “林少爷博闻强识,没错,这正是曼珠沙华,此花是天降吉兆,大祥之花,须弥界传言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可是地球上叫它彼岸花,死人花,这真的是祥瑞之花? 那云山妖主会不会是搞错了什么,才倒霉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这朵花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气息,它躺在盒子里,根茎还在,看起来还能种活,就像一朵来自神秘世界的野火。 系春在林清的示意下接过了漆盒,鱼诸又躬身一礼,与其余六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氤氲成一道水纹,无形离去。 云山之人走后,一行人沉默着进了林宅。 林寻的高领红色毛衣被打得透湿,在系春的指引下,他去“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等他换好一身黑色的宽松长袍,颇不自在地走出来时,系春不见了,鸦使也不见了,只有林清还端坐在后院门前,看着暗淡天色下的小雨,怔怔出神。 “额……林清?” 林寻有些犹豫,之前他可以皮笑肉不笑地喊林清妹妹,但刚才的事发生后,他却做不到了。 曾经有人说过,他是一个很别扭的人,现在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林清回过头,看着一身黑色长袍的林寻,眼中少见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至于是林寻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古怪还是他刚才的称呼导致的,无人知晓。 “饿了吗?” 林清起身问到。 虽然是在问,但她已经动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家里吃得简单,我的厨艺……只是填饱肚子的程度。” 林寻赶紧跟上她,说到:“不用,我来就行,其实我的厨艺还可以。” 林清停下脚步,林寻差点撞上她,她回过头,冰凉的气息往林寻鼻子里钻。 “你嫌弃?” 林寻不说话了,只能目送着林请走进厨房。 他左瞅瞅右瞅瞅,这个大宅院虽然有电,但却没有太多电器,除了灯与电话之外,电视,洗衣机之类的,根本就不存在。 百无聊赖之下,林寻找了个木椅坐下,昏黄的灯光将林清的影子映在了窗上,他看着看着,一时之间,竟有些恍了神。 “林清,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去另一个世界长大吗?” 林寻开口问到。 厨房里切菜的声音一停,林清的声音透过了窗:“你在那个世界,刚醒来时看到了什么?” 林清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寻一直不太愿意去回想地球上的成长经历,毕竟那段在疯人院长大的日子并不怎么美好。 但听林清忽然问起这句话时,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七岁时,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哭声。 等他爬起来看向四周时,看到的是满堂宾客恐惧的眼神。 难道说! “和我交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林寻从木椅上站起来,冲进了厨房里。 林清没有回头,她的长发已经挽了起来,绑成了一个团子。 “你也已经死了。” 林清的声音如石破天惊。 林寻呆愣在原地。 院外的天空乌云密布,昏暗不明。 “轰隆——” 天空猛地炸出一道雷霆,雪白的电光破空而下,映得林寻的脸一片惨白。 难怪鱼诸那样说…… 没有生气,满是死气的身体…… 林寻呆呆地看着林清,精神有些恍惚。 本已经快停了的雨再次倾盆而下。 “你们都已经死了,”林清低垂着眼睑,声音很轻,“只是,他死去的是灵魂,你死去的……是身体。” “所以,你们被交换了。” 林清微微侧过身,眸子落在已经失神的林寻身上。 “身死魂灭才是天道,活身死魂,与死身活魂,都是天地不容的怪物。” 林清推开窗,看向外面下得整个安歌古城白茫茫一片的大雨,低声道:“为了瞒过天,敬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你的这一副身体,不会再腐烂。他回去的灵魂,也不会再凋亡。这十年间,敬亭妖主——你的祖父已经将一切扭转了过来。” 扭转……生死。 林寻的大脑一疼,一个极其强烈的形象似乎要在他的脑海中再现,但……他仍旧想不起他的样子。 林寻知道那个自己记忆深处的人是谁。 祖父。 那个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而现在,祖父不在了。 第三十四章 坦然 雨停了,林清做的晚餐也好了。 一碗确实不怎么样的面条,看来她没有撒谎。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林寻虽然仍有些出神,但总算平静了许多。 在疯人院时,有个人对他说——你看起来像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 林寻当时嗤之以鼻,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都是如此吗? 没有活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等待平凡的生命结束或者生命中可能出现的奇迹。 他曾反问过那个人,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找到真相,找回亲人。” 亲人? 这个词对林寻而言是陌生的,直到今天,他才有些感受到意味。 那个人会挡在危险的前面,会为了让他活下去而竭尽全力。 “能跟我讲讲人间界,十万妖都,妖经,还有敬亭妖主的事吗?” 林寻放下了碗,虽然面条淡得没什么味道,但他已经吃光了,汤也都喝完了。 “跟我来。” 林清放下绑成团子的长发,轻巧地扎成马尾,朝屋外走去。 林寻跟着她走出了林宅,雨后的观花巷似乎要明亮许多。 炊烟四起,朦胧的灯火在周围的老宅里点亮,说话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吃了啊各位?” “今天不是下雨吗,家里宵夜早……” “我搞了点老参泡酒,来来来,来一杯……” “你想害我是吧?” “老张他婆娘耳朵尖得很,被她听见老张怕是要遭……” “哈哈哈……” “……” 形形色色的人群落进了林寻的眼里。 林清要带自己去看什么?他不知道。 但总觉得,周围的陌生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这个世界,与地球的差别很小,却也很大。 人似乎都是那样的人,只不过除了人之外,还有一些别的智慧生灵也存在着,以种种奇妙的方式。 九月的雨后不仅不冷,反而洗掉了一些积在青石板路上的尘埃和热气。 观花巷越来越热闹。 渐渐的,孩童的嬉闹和商贩的叫喊交相呼应。 带着柴火味道的风徐徐吹过,摇动了街道旁槐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林清一面和相遇的人礼貌地打着招呼,一面领着他朝前走。 而看见林寻的人们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个孩子虽然笨了点,但也在观花巷从小长到了大。 林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还记得这里吗?” 林寻朝前看去,周围静悄悄的,带着雨后清气的风吹得眼前的秋千前后摇晃。 记忆似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在脑海中。 但他依旧想不起来。 秋千旁的灯光昏黄黯淡,一如林寻此刻的心境。 “想不起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后,林清沉默了下来。 她似乎也不是话多的性子。 林寻走向秋千,上面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他擦了擦,试着坐了上去,摇晃起来。 “跟我讲讲我那位祖父的事吧,他去哪儿了?” 林清看着他,摇摇头:“我答应过,不能告诉你。” “答应他吗?” 林寻也注视着林清。 林清第一次躲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明白了。” 林寻笑了笑,如果李清浅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个林寻更加令她熟悉。 “看来为了扭转我的死亡,祖父付出的代价很惨重。” 林清又看向他,刚想说话,却被林寻打断了。 “他跟你说,如果我询问起关于他失踪的事,一定不要告诉我,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我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会让他十年的苦心白费,也就是说,我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完全被扭转了过来,复生的进程可能会被打断,如果我做了某件事,我就还是会死,对吗?” 林清听着他的声音,眼睛缓缓睁大,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林寻几乎猜中了那位妖主对她交待的所有,除了一些细节。 “那件会影响我完全复生的事,既然与他的失踪,以及我得知他失踪之后的反应有关,也就是说,他现在处于极度的麻烦与危险之中,他很清楚我知道详情后会想办法去救他。” “所以,阻止我的身体完全复生的东西,就是妖经吧?” 林寻忽然说到。 林清愣在了原地,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寻一般。 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让他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林寻看着林清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仰起头,看着雨后星星点点的天空,笑道:“其实我能猜到。” “活身死魂,与死身活魂不能存于世间,就算祖父有扭转生死的手段,也瞒不过天,所以祖父把我和地球上那个‘他’的灵魂进行了调换,我去了地球,成为活身活魂,‘他’来了人间,成了死身死魂。” “这十年间,祖父对这副死身死魂的躯体做了手脚,让它死而复生……”说到这里,林寻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是那个吧,我在十万妖都中时,无意中激发出来过,我的身体里传出了吼叫,同时血气旺盛,力大无穷。” 林寻低下头,再次看向林清:“是这个吧,祖父用来给我复生的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发出异吼的东西,给他带来了麻烦,是吗?” 虽然林清没有回答,但林寻已经从她的脸色上得到了答案。 他眼中的黯淡逐渐明亮,失去的光彩再次找了回来。 疯人院里那个没有感情的家伙说得没错,知道为什么活着才能更好地活着。 哪怕只是找到了为了吃点好吃的这种目的。 “你……不要再去十万妖都,每写上一个妖名,你就离彻底死亡更进一步。”林清认真地看着他,神情严肃。 “同时我的力量也会更强大,找到他救出他的希望也能更大一些,对吧。”林寻笑着说,“而且……第一次我就写上了三个名字。” “刚才我能心安理得地让那只老妖怪把脉,也是因为这三位中的其中一位告诉我说——他不可能弄清楚我身体的状况。” “……” 林清一时语塞,恰巧,一只被暴雨打出了巢穴的天牛从她眼前掠过,飞到了路灯上。 林寻好奇地抬头看向它,忽然问到: “你说它能活多久?”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透亮的眼睛里闪过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林清朝着那只天牛看去,细细地看了几眼后,说:“十天。” 没等林寻开口,她便急切地继续说道:“但它的幼虫能存活很久,一年,两年,二十年,甚至四十几年!” “只要……只要不长大,就能活很久……” “活那么久做什么?”林寻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天牛喃喃道:“我可才见过一个放弃了近乎不死的生命,步入轮回的蠢货……” “不过,他说得没错,坦然面对与感受死亡,才是真正的活着,真正地活过。” 说到这里,林寻从秋千上一屁股弹了起来,笑着说: “更何况我又不是王八变成的妖,对吧?” 第三十五章 出游 林清坐在后院的木制台阶上,抬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天空。 林寻已经回屋里去休息了。 但他在秋千旁说的那些话,却让林清有些失神。 “小姐……” 一只雪白的乌鸦扇着翅膀落在了她的肩上。 林清回过神,低声说道:“今天,你的哥哥来了。” “哼,我知道,门外有他的臭味。” 乌鸦明显不想谈及对方,说道:“小姐让我留意的那位古月先生,我发现他的行踪了。” “他在哪里?” “今天刚去了静庭山。” 乌鸦的回答让林清的心底隐隐出现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去了静庭山,巧合吗? 对了……我有通知林寻明天要去静庭山参加学校组织的远灯节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寻的屋子,那里早已没了灯光。 他看起来累坏了。 算了,明早再说吧…… …… 林寻并没有像林清想的那样早早睡下。 “喂,归离子,别装死,我知道你醒了,今天那个声音是你吧?让我别怕把脉。” “呸!” 归离子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其实,在回到人间界后,那本妖经就钻进了林寻的眉心中,同样,归离子和暮颜,也等于活在他的意识空间里。 “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屁地方!天地压制如此之强,就是有移山填海的妖力在这破地方也只能把地炸出个坑,放我回去!” 归离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出现。 躺在床上的林寻一怔,压制? 人间界对妖异之力有极强的压制效果?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压制,我怎么觉得一切如常?” 林寻回了一句。 “狗屁!一切如常我早就冲出你的破书,要了你的狗命了!” 归离子颇有些气急败坏。 “别急嘛,反正你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处好关系大家日后都好过,诶,对了,你跟那个归离子是什么关系?双胞胎兄弟?” 林寻八卦地问。 “什么那个归离子!我才是归离子!他叫个屁的归离子!” “你这人怎么三句不离屁啊,这样不好……” “我不是人,我是妖!” “好好好,你才是归离子,”林寻貌似无奈地应道,“那他叫什么?总得有个名字吧?” “他叫……”归离子的声音一停,忽然奸笑道:“嘿嘿,臭小子想套我的话,没门儿!” 林寻闭上眼睛,颇有些无趣地说:“那我睡了。” “你想知道他的名字?好啊,你把我的名字从那本破书上擦掉,我就告诉你!”归离子大声叫道。 “不必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了,反正一年之内还得回去楼兰,到时候再问他就是。” “哈~啊……我睡了,再见。” 林寻打了个哈欠,像挂电话似的直接切断了与妖经的意识联系,归离子呱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 第二日一早,林寻还在迷迷糊糊之时,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我不吃早餐……” “今天要去静庭山,所有人。” 林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帮我请个病假吧,不想去……” “砰……” 古朴的木门直接被一掌轰开,砸在了墙上,刚好做到惊醒林寻又不伤到木门本身,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你的病假到期了,以你的成绩,无故旷课会毕不了业。” 林清走到他床边说到。 林寻瞪直了双眼盯着她,满腹疑惑:“你……我……我们这种能穿越十万妖都,拯救世界的人,为什么还要上学?” 林清眉头一皱:“那你为什么还要吃饭。” “这不是一个概念吧?” 林寻嘟囔着,他早就想问这件事了,为什么明明都不是正常人类,还要去装作正常的上学啊? 林清沉默片刻,说道:“真我劫。” 林寻猛地抬头看着她,他的记忆力很不错,林清昨天才说过的事不至于今天就忘。 她口中的真我劫,是背离常态的生灵都会有的七个劫难之一。 退疾劫,念动劫,妄心劫,真我劫,无空劫,脱胎劫,轮回劫。真我劫刚好卡在正中间。 “人遵人矩,妖行妖事,体悟自然,方寻真我。”林清认真地看着他,“不经历正常的人生,无法渡过真我劫。” “走,我好久没爬山了,对了,我们是去做什么?” “山顶上开誓师大会吗?” “你说我穿哪件衣服去?可惜昨天买的毛衣都浸水了……” “我刚才说不吃早餐是开玩笑的,你不会真没留吧?” “……” “砰……” 林清眉头狂跳,离开了林寻的房间。 她很怀疑林寻有两个人格,一个嘴毒但还算真诚正常,另一个根本就不正经,絮絮叨叨的让人头疼。 …… 九月的早晨,观花巷的青石板路上早已铺满了阳光。 林家门外,槐树的树荫轻轻地晃动。 系春温柔地给林寻整理了一下白色衬衣,又把提前备好的午餐漆盒给了林清。 她知道这个女孩不喜欢吃外面的食物,从来如此。 “小姐,少爷,一路顺风。” 带着些晨光温热的风扫过林寻的脸颊,稍有些长的头发在微凉的空气里飘动,他看了一眼系春离开他衬衣领口的雪白的手。 很奇怪的感觉,但他……并不反感。 林清也接过装了午餐的漆盒,对系春挥挥手。 “再见。” 一只雪白的乌鸦扑腾扑腾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寻瞪了这只乌鸦一眼:“白鸦,你好啊。” 那只乌鸦的鸟眼露出了人性的不屑,口出人言:“本使叫雪鸦,谁是那只掉毛的蠢鸟?” “呵,血压,你怎么不叫血糖?”林寻盯着这只臭鸟,唧唧歪歪半天说话没有重点,什么是极意之血都不说清楚,差点害了自己。 林清看了一眼林寻,又看了一眼雪鸦,解释道:“它是我的使徒,雪鸦。” “你说的是它的哥哥,敬亭妖主的使徒——白鸦。”说到这里,林清又加了一句,“昨天你见过。” 林寻一怔,脑子里冒出了那个穿着白色羽衣在雨中出现的中年男子。 那么骚包的出场方式——他竟然就是那只不靠谱的鸟? 第三十六章 世界 斑驳的晨光下,两人离开了观花巷。 因为林清提前跟班主任说过,所以两人不需要先去学校集合,可以自行前往静庭山,当然,路途中如果发生了意外,后果也由他们自己承担。 那辆会离开主城区前往静庭山的客车两人等了快半个小时才来,林寻上车后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双手垫着后脑,半眯着眼睛,像是想补一觉。 林清付过车费来到他身旁坐下,却听他眯着眼睛像是说梦话一般,问到: “昨晚我想了一会儿,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十万妖都是什么,我们手上的妖经又是什么?怎么来的?” 林清往前看了一眼,也许是太早,也许是去静庭山的人不多,这辆车上加上她二人与司机,一共都没有超过十个人。 想了想后,林清说到:“我只能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林寻睁开眼睛,意外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清没有理他,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林寻某些时候有些神经质的发言。 “看到那些树了吗?” 客车缓缓前行的途中,林清随眼看去。 林寻侧头看去,一排排行道树正从车窗后快速退走。 “十万妖都是树?” 林寻奇怪的猜测让林清摇了摇头。 “我们所处的寰宇,就像外面的树。” 林清缓缓说道,“从地底汲取营养,通过树干传到其他的枝干,然后,枝繁叶茂。” “人间界,就是树干。” 她注视着林寻的眼睛。 “所有的枝桠都连接在树干上,它们需要的营养也由树干输送。十万妖都,就是树枝。” 林寻有些明白了。 难怪人间界可以连接到十万妖都的任何一个世界。 等等……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枝桠与枝桠之间,可以互通吗?” 他的疑问让林清目光一凝,立刻问到:“你在十万妖都遇到他界穿越来的妖神了?” 林寻点点头,这件事他没想瞒着林清。 “我在一个名叫楼兰的世界,遇到了一只妖,他提到自己是从一个叫瀛洲的世界来的。” 林清的脸色愈发凝重:“枝桠与枝桠之间,是可以互通的,但必须在同一根树枝上。” “同一根树枝?” 林寻疑惑地问。 “就像那些树,虽然看上去枝繁叶茂,但细纠起来,一根主干上也只是延伸出了几条分支,更多的枝桠是从分支之上再长出来的,分支,分支的分支,一直延伸,形成了整个树冠。” “十万妖都也一样,人间界是主干,由主干延伸出九个分支大世界,这九个分支大世界又会各自延伸出许多细小的枝干,你刚才提到的楼兰,瀛洲,是已经被发现的世界,属于九大分支世界之一——幽天。” “而楼兰,是瀛洲的分支世界,意外之下瀛洲的生灵是有可能越界的,但……几率很小。” 林清显然是猜到了什么,眉头渐渐皱起。 而林寻早已经被她口中这惊人庞大的世界观说愣了。 人间界是主干,人间界上连接了九个分支大世界,那九个分支大世界又延伸出了许许多多的其他分支世界…… 难怪被称为十万妖都,他只是粗略地想了一下,就被这呈指数递增的可怕世界数量惊住了。 “那按理来说,人间界应该是最强,人杰地灵,妖神辈出才对,怎么会是和地球差不多的文明景象……” 他的喃喃自语被林清听见,林清少见地直接否认道:“世界间没有强弱关系,也没有从属关系,所谓主干,分支的说法,只是为了便于你的理解。” “它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文化与传承。” 林寻还是有些不理解,问到:“人间界和九大分支世界基本是主体,怎么说高端战力方面也该出彩一些吧?” 林清摇摇头,再次示意他看向车窗外。 “你看这些树,营养从根部经过树干,传递到所有的枝丫上,但最终的叶,花,果,都长在哪里?” 林寻眸子一颤,难以置信地说: “对……是枝头,分支世界反而容易结出果实,孕育出最恐怖的妖神……” “嗯。” 林清点头道,“这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关于妖经的来历,我只有一些猜想,目前这世上也没有人知道妖经的答案。” 林寻收敛了一下心神,将一脑袋的树状图暂时抛到了一旁。 “能跟我说说你的猜想吗?” 林清被他注视着,有些不自然地侧过了头,答应道:“嗯……” “妖经只会在人间界出现,十万妖都的妖境幽门会随机出现在人间界的各处位置,无意中跌入妖境幽门的人,会被送去十万妖都中无穷无尽的小世界之一,而且……他们去的地方一定会有一只正在七劫之难中的妖。” 林清话音刚落,林寻猛然想起了那个身在楼兰的归离子说过的话。 “此地叫血妖冢,据传是血妖盘踞之地,楼兰妖类不可胜数,为何你直接降临在此处,你没想过吗?” 对…… 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对自我产生怀疑,分不清‘我’是谁,是哪个劫难的相?” 林寻突然急声问道。 “真我劫。” 林清的回答让林寻彻底愣住了。 没错了…… 厉行川在渡劫,他撞上了真我劫! 厉行川根本就像是被安排好,在楼兰沙海等着被自己……不……还有那个狐狸面具的去契下名字的。 但阴差阳错之下,厉行川选择了死亡,选择了轮回。 也就是说,自己无意间打破了这种安排…… “你怎么了?” 林清问到。 她发现林寻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时不时地瞥一眼天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样。 “林清,我问你,”林寻的声音不自然地小了许多,“如果妖经写满了会怎么样?” 他紧紧地盯着林清,等待着她的回答。 客车已经驶离了城区,进入了一片满是树影的山路。 静庭山已经遥遥在望。 林清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妖经永远写不满。” “在写上最后一页妖名的那刻,你写下的第一个妖名,会彻底消失。” 林寻心中一震,他的猜测成真了,却仍然抱着侥幸问到:“那妖呢?” 林清看向远处的静庭山,眸光微沉:“和它的名字一起,彻底消失。” 第三十七章 抵达 就像是摘果子。 林寻心中想着。 虽然林清说以树为比喻只是为了方便自己理解,但他觉得并无什么不妥。 她提到妖境幽门只会在人间界出现,也就是说,妖经也只会出现在人间界。 这是自然的,毕竟无论是花,果,还是叶,都不会长在树的主干上。 将摘果子的工具扔给树干,才能保证它去执行。 毕竟在生存的立场上,十万妖都是同气连枝的,无论大枝还是小枝都会结出花果,从这一点上来看,人间界与十万妖都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 十万妖都获得妖经的唯一办法,就宰了持有妖经的人。 对,就像归离子做的那样。 那只大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所处世界的异常,并获得了一本妖经…… “你知道小灵台山吗?” 林寻忽然问到。 林清神色一变:“雪鸦告诉我,小灵台山地界的妖经遗失在了瀛洲,夺走妖经的就是你在楼兰遇到的那只大妖?” 她果然很聪明。 林寻点点头:“是他,不仅如此,他还挟持了我,准备搭我的顺风车一起来人间界。” 林清心有余悸地看着林寻,她知道小灵台山妖主的实力,小灵台山的妖经里,写着一位身处第六脱胎劫大妖的名字,论实力,小灵台山妖主手下的牌已经是人间界前十的水准了。 即便如此,那位妖主还是死在了瀛洲那只妖神的手里。 甚至连燃尽妖经自保都做不到,那只大妖的可怕程度可见一斑。 林清很难想象林寻是如何从那只妖的手下逃出生天的。 “除非他自己成为妖经的主人,否则,想通过其他妖主穿越人间界是不可能的。” 林清的说法让林寻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看向窗外,已经快到静庭山脚下了,车速在变慢,周围的空气也凉快了许多。 “这样看来,我们就像是被果园的主人挑选出来的园丁,唯一的区别在于果子熟透后会掉下来烂掉,而妖汲取足够的能量后,只会越发强大,甚至威胁到某个不可知的存在。所以它才会那么急着想让我们摘掉某些有潜力的青涩果实吧。” 林清对林寻这话不置可否。 长久以来,有无数妖主探寻过妖经的真相,然而没有一个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大家都知道妖经的来历绝对不是自然的造化,而是某种人为的奇迹。 但那个“人”,没人见过。 “这些都可以告诉我,那也能说祖父去哪里了吧。” 林寻问到。 林清微微摇头,这一次,她很坚定。 “在我承认你有更进一步的能力之前,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好,一言为定。” 林寻立刻拍了一下一脸茫然的林清的手背,当作约定。 “我……约定什么了?” 林清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他像是击掌一样,自顾自地这样做了。 “只要我的能力得到你的承认,你就立刻告诉我祖父的下落,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吗?” 林寻笑着说。 “你耍赖。” “我没有。” “……” 林清闭上嘴不说话了,不过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低头想着刚才林寻提到的那只抢了小灵台山妖经的大妖。 这个消息是需要告知人间界其他妖主。 但…… 消息来源于林寻,要跟那些人确保消息的可靠性就会提到他。 而提到林寻,就会暴露他已经去过十万妖都的事,以及……敬亭还有第二本妖经的事。 她不想透露这些消息。 至少……在林寻十八岁前不想暴露。 “喂……林清?” “林清?” 挥动的手掌让林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抬头看到的是林寻灵动的眼睛。 “我们到了,你刚才是在睁着眼睛睡觉吗?” 林清遏制住了很不雅的翻白眼的冲动,起身下了车。 两人到静庭山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眼前干净的石板路蜿蜒在葱翠连绵的森林里,一直延续到静庭山的深处。 “林同学,你终于到了!” 袁华的声音让林清有些苦恼。 这位男同学有一点点灵感,偶尔能看见一些妖的痕迹,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似乎对自己格外感兴趣。 “林同学,你一定渴了吧?老师已经带领大家先上山了,我们会在这里度过两天,就住在山顶的旅店!” 袁华双手递过来一瓶水,兴高采烈地说着。 “谢谢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寻一把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就往嘴里灌。 “你!这是我给林同学准备的,要喝你可以自己去那边的小摊买!” 林寻喝了个痛快后一脸诧异地放下瓶子:“林同学不是在叫我吗?” 袁华的脸瞬间被气红了,他明明记得,以前的林寻在班级里根本就是个呆子,一学期和同学们说不到三句话,行为动作也很僵硬,像是大小脑不协调一样。 虽然那样的林寻很讨厌,但为什么今天的他更令讨人厌呢? “对不起对不起……喏,人家给你的水。” 林寻一边道着歉一边把水递给林清。 林清无奈地接在手里,对袁华说:“谢谢,袁华同学。” 袁华压住了心里的不舒服,往身后一指,笑着对林清说:“我带林同学上山吧,别看只有这样一条石板路,其实往山林深处走一段后,会有好几条岔路,指示牌也年久失修,不知道被山风吹到哪里去了,很容易迷路的!” “而且我听说最近山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天色一暗下来会很可怕的,林同学!” 说话间他看到了林清背上背着的鼓鼓囊囊的包,便伸出手去,说: “带这么多东西爬山很累的,我帮你背吧林同学!”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清的包,就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没有人说话,只是袁华自己感觉到了一缕极压抑的阴冷意味,像是被蛇盯上了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我自己来吧。” 林清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 袁华僵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笑了几下,才勉强平复下来,只是有些不太敢直接面对林清的样子,甚至往林寻的身边站了些。 林寻纳闷地看着他,也没问什么,就想跟着已经迈开步子前行的林清上山。 然而他刚迈步,就被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袁华拉住了。 “袁华同学,有事吗?” 袁华哆嗦着点了点头,偷偷瞧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林清,小声说到:“林……林同学,你刚才看到了吗?林清同学……变成了蛇!” 第三十八章 决定 “林小子!” 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袁华扭头一看,一只雪白的乌鸦正红着眼口出人言,朝这边飞来。 “砰……” 他眼睛一翻白,晕倒在了地上。 林寻看了他一眼,心中出现了不妙的感觉。 这不是林清的那只乌鸦吗?被她装在书包里一直背在背上。 “林清呢?” “快去救救小姐,小姐出事了!” 红着眼睛的雪鸦落在林寻肩头上,爪子非常用力。 林寻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道:“边走边说,说清楚,别急。” 说话间,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摊贩,将晕倒的袁华提了过去。 “他中暑了,先放你这里休息一下。” “好咧,我这儿凉快,随便歇着,没事!” 摊主热心肠地说。 林寻简单地道了个谢,便转身朝林清离开的方向跑去。 雪鸦拍打着翅膀飞在他前头,焦急地说:“我一直在书包里,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小姐问了一句‘你们是谁'',之后没过多久,书包就掉在了地上,等我从书包里出来,小姐已经不见了!” 你们? 林寻察觉到了这个词。 那说明掳走林清的不止一个人,至少两个或两个以上。 而且……这里是敬亭地界,现在敬亭的代行妖主是林清。 几乎所有敬亭地界的妖神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林清自己的实力应该也不低,能让这样的林清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带走,那…… 林寻忽然停下了脚步。 雪鸦没听到林寻的脚步声,扭头看去,见他站在原地后,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不去,我自己去!” “等等。” 林寻叫住了雪鸦。 “呵,要等你自己等,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无胆匪类!就算在人间界我很弱,我也要死在小姐前面!” 雪鸦红着眼睛就要飞走。 “他们的目标不是林清,别急。” 林寻说到。 这句话让雪鸦猛然停了下来,一双红色的鸟眼满是怀疑:“你是什么意思?” 林寻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说:“林清不是被掳走的,是跟他们走的。” 雪鸦一扇翅膀飞回林寻肩上:“怎么回事?” “你刚才提到林清问了他们是谁后,过了一会儿书包才掉在地上,其间没有发生打斗,也没有产生言语上的交涉,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什么可能性?” 雪鸦已经渐渐被林寻说服了。 它自己也不相信持有敬亭妖经的,强大的小姐会毫无动静地被人掳走。 林寻看向山林深处:“对方向她展示了什么,令她不得不暂时妥协,跟着他们走。” “展示了什么?”雪鸦在林寻的声音里慢慢冷静下来,“可是,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小姐?敬亭地界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 不存在吗…… 林寻心中稍显不安。 “你仔细看这些地面,像是短时间内有几十个学生走过的样子吗?” 雪鸦顺着林寻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一切。 “真卑鄙!竟然掳走了小姐的同学来威胁她!” 林寻没有说话。 他从中读出了更多的信息。 对方选择了这种手段,就说明林清的实力是他们用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 既然知道林清是个硬茬子,但还是选择了这样来碰。 说明对方的目的也许根本就不是林清。 毕竟通过这种手段,顶多让林清妥协一点点,她虽然会去救援同学,但绝对不会妥协到放弃妖经和自己性命的地步。 也就是说,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林清离开。 他们的目标是我。 林寻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也许,这一批人才是袭击了“林寻”,让自己提前了一个月从地球回来,必须进入中元节的妖境幽门,差点死在十万妖都的罪魁祸首。 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这很显然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现在如果继续往前,就是往对方布置好的陷阱里钻。 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就鲁莽行事,不是林寻的风格。 “那这么说,那些王八蛋拿小姐没辙才会这样做,小姐应该没危险。” 雪鸦松了一口气的说话声让林寻心中蓦地一震。 林清面对自己时,那总是有些无奈和怀念的眼神闪现在眼前,又让他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往上涌。 屋檐下躲雨时的对视,挡在鱼诸面前的身影,那碗味道不怎么好的清水面,秋千旁的只剩十天生命的天牛…… 仿佛都在脑海里变成了一道道闪电,劈开了某些桎梏。 林清……真的没危险吗? 虽然自己的推测很合理,但推测毕竟是推测,万一呢? 万一林清真的遇到了自己无法反抗的大妖,被强行掳走了怎么办? “雪鸦,你有追踪到林清的办法吗?” 林寻出声问到。 他还是决定要去找到林清。 不过,虽然他想了很多,但却忘了一件最紧要的事——如果真的是连林清都无法对抗的大妖,他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这么简单的道理林寻没理由想不到。 雪鸦鸟眼一亮,扇着翅膀叫道:“当然有!我可是小姐的使徒,我能感应到小姐身上妖经的位置!” “好,我们走。” 救人如救火,林寻是做出决定后就会贯彻到底的那种人,哪怕这个决定是错的。 上午还明媚的阳光此刻又不见了踪影,就像林清说的一样,这段时间敬亭地界的天气很奇怪。 头顶乌云密布,像是要压下来一般,乍起的山风呼呼地吹着,林寻的心情也如衣角般激烈飞扬。 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活着,对任何事都得过且过的他,这次好像有了些必须去做的理由。 虽然目前林寻还弄不清楚自己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这样做。 扇动着翅膀飞在前面的雪鸦时不时扭头看林寻一眼,见他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一双鸟眼中终于出现了些别的情绪。 阴云下的静庭山格外冷清,山风吹动的林木,与穿过岩间缝隙时发出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妖冶惑人。 渐渐的,雾,起来了。 第三十九章 杀铃 “林小……林寻,这雾不对劲,你小心些。” 雪鸦飞在前面打了个招呼。 它虽然无法在人间界无法发挥出该有的实力,但见识还是有的。 “嗯。” 林寻刚答应一声,脑海里就传出一个声音。 “左前,杀!” 林寻目光一冷,一道凄艳的血光自指尖迸射而出,刹那间洞穿了左前方的雾气。 “嘶……” 恐怖的蛇类嘶鸣从那里传来,雪鸦翅膀一扇,带起一股异风,卷开了那里的雾气。 只见一条浑身尽是绿色的长蛇被劈成了两半,正在地上疯狂扭动,以此同时,它的嘴还在不停地往外喷着白雾。 “是吞瘴!”雪鸦谨慎地说:“山海界的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海界?” 林寻看着地上那条蛇形妖类,疑惑地问。 “嗯……十万妖都里的九大主世界之一——山海界。” “到底是谁……山海界的妖诡异难挡,尤其擅长变幻,一定要小心周围的蛇虫鼠蚁。” 雪鸦说完,落到地上一爪子捏爆了这条蛇的头,从它蛇口中一直往外涌出的白雾也停了下来。 但雾气却并未因此而消失,看来吐出这些雾气的蛇不止一条。 这时,林寻指尖的血妖命线一抬,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朝向了某个方位。 林寻心有所感,立刻朝那边看去。 “雪鸦,那是什么?” 一人一鸟看向雾气深处,只见茫茫白雾中出现了四点青色的幽光,如鬼火般诡异地飘动着,离这边越来越近。 雪鸦一双鸟眼悄然变成血红色,仿佛看透了白雾一般,说到:“是两只相茸,准备动手。” 相茸? 林寻微微皱眉,但也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那四点青色幽光越来越近。 终于,它们破开了迷雾,到了林寻近前。 原来那亮着的四点青光是它们的眼睛。 这两只妖乍看是两个美女,但自腹部往下却是鹿的身子,头顶上也生着鹿角。 这就是相茸? 没让它们继续靠近,雪鸦的身体发散出了一阵阵彻骨的寒气,森然道:“你们的主子是谁,说!” 它话音刚落,翅膀便扇出了一条凌厉的白色寒刃,瞬间将一只相茸拦腰切成了两半。 妖异的青绿色血液瞬间洒了一地,被拦腰切断的相茸一双绽放青光的眸子立刻黯淡下来,活着的那只相茸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细微的啜泣声,但却不敢再靠近了。 见它只是哭也不说话,雪鸦似乎没了耐心,对林寻说到:“杀了吧,省得心烦。” 没等林寻回应,那听到雪鸦话的相茸吓得立刻四脚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哭泣道:“是……是主人让我们来……请二位的……” 她的话说完,赶紧让开身子,她身后的雾气也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样,纷纷散开,露出了一条路。 林寻与雪鸦抬眼看去,看见了一个黝黑的山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的山壁上。 就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口。 “贵……贵客,请随我来……” 剩下的那只相茸哆嗦着说。 雪鸦看也不看它一眼,飞到林寻身边,落在他肩头上,小声问到:“我摸不清山洞里那只妖的底细,相茸是山海界独有的,一种极为残暴的妖,能收服这种妖为奴为仆,一定不是易与之辈。” 林寻点点头,没有说话,但脑海里他却问到:“归离子,你知道相茸吗?” “你是说这人首鹿身的东西?他曾经在一本古书里见过,喜食血肉,尤喜活剐而食,性情反复无常,诡计多端。”归离子的声音依旧尖锐的刺耳,但刚才也是得益于他的提醒,林寻才能立刻找到那条蛇。 “怎么?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 归离子在妖经里颇为猖狂地笑着。 不过林寻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厉害,七霙琉璃暮颜直到现在还没醒,而归离子不仅早就醒了,还有精力一直闹他。 “你知道我可以通过妖经驱使你,但我不想这样做,一会儿如果有危险,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哼……” 归离子沉默片刻,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答应了下来。 而外面,林寻和雪鸦正跟着相茸走进丛林中,一条杂草丛生的曲折小路通向山洞。 小路两旁都是白雾弥漫,隐隐能听到蛇类的嘶鸣和与刚才相茸的声音差不多的啜泣。 就像是……有无数的相茸在雾里哭泣一样。 阴森恐怖的气氛让林寻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郁。 从这架势来看,这只妖的实力绝不下于林清。 这时,相茸在山洞口停下了脚步。 她刚想引领林寻与雪鸦进去,忽然……周围的白色雾气疯狂翻涌,像是烧开了的水一般! 林寻明显感觉到雪鸦抓在他肩上的爪子变紧了很多。 “叮铃——” 一阵清脆的响铃声出现。 “叮铃——” “叮铃——” 铃声越来越近,雾气也越来越薄,似乎即将崩溃! “相茸?” 一个疑惑的男子声音在雾气中出现。 林寻回头看去,只见雾气之中竟然出现了一顶黑色的轿子! 矮小可怖的八只妖物抬着黑轿脚不沾地,飞了过来。 雪鸦的爪子越抓越紧,这只鸟好像非常紧张。 黑轿停下,八只妖物化作一蓬灰烬消失,织着古老花纹的轿帘撩起,一袭暗红长袖首先映入林寻眼帘。 再接着,一位雍容华贵,俊朗非凡的公子哥模样之人,自轿中走了出来。 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黑一白两个小铃铛,脸上笑意浅浅。 “敬亭山,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林寻出神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从这个人的身上,他竟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雪鸦,他是谁啊?” “雪鸦?” 林寻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他扭头看去时,才发现这只鸟的身子都快僵了。 一巴掌拍在它的鸟头上后,雪鸦在回过神来。 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找……”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雪鸦赶紧闭上嘴,心虚地瞧了一眼林寻。 “怎么了?他是谁啊?” 林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出现后,连归离子都安静了。 雪鸦抑制了一下紧张的心绪,凑到林寻耳边小声说到:“它是你祖父唯一一个打过之后,也没能签下血契的妖,也是敬亭地界诞生的第一只妖。” “它的妖名许多妖主都知道,但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看到他手腕上的铃铛了吗?” 林寻扫了一眼,点点头。 雪鸦紧张地说:“他是敬亭古妖——杀铃。” 第四十章 妖种 杀铃。 妖的名字不能随意取,必须暗合自身天道,那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站在洞口的相茸忽然脸色一白。 在林寻,雪鸦,杀铃的注视之下,它的身体竟然自腰部缓缓对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粘稠的青绿色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并缓缓向洞里蔓延。 “咔咔咔……” 山洞里出现了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林寻有些心底发毛,什么玩意儿? 此时杀铃忽然一抬左手,屈指弹进山洞一缕白光。 幽暗的山洞陡然亮了起来。 迎面出现在三人眼前的,竟是一张挂在洞壁上的人皮! 相茸的青绿色血液缓缓汇聚到人皮之下,散发着浓郁的腥气。 第二只相茸很快也死了,死得比第一只还惨,它身体里的血似乎已经流干,如一根折断的腐朽木头一样被扔在洞口。 相茸死了,它的血却没有停止行动,它缓缓地爬上墙壁,钻进人皮之中。 干瘪的人皮竟缓缓地变得饱满起来! 如同被注入了空气的气球,不一会儿,墙上的可怖人皮就变成了一个面色红润,俊朗不凡,赤裸着上身的男子。 他的指尖微微颤动,竟从墙上慢慢走了下来,睁开了眼! 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看着林寻等人,微微一笑:“红粉骷髅,朱颜白骨,皮相老旧,还望海涵。”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他的目光一扫之后便只盯着杀铃,并没有看林寻和雪鸦一眼。 “杀铃。” 杀铃从容地说出了自己的妖名。 “在下骨生香。以杀铃兄如此风姿,竟桎梏于人间界,可惜,可叹,不若与我共赴山海,寻天地极道!”骨生香目光灿灿地看着杀铃。 杀铃却不为所动,朗声说道:“你来敬亭山,所为何事。” 骨生香这才将目光移到了林寻身上:“来取一物,取完便走。” 这时,一直沉默的雪鸦忽然惊呼道:“你不是山海界的千面骨妖骨厉吗?什么时候叫骨生香了?” 骨生香目光一凛,终于扭头看向了雪鸦,仔细打量一番后,恍然道:“原来是语鸦一族,无尽寰宇间,各界都有语鸦一族,听说你族的天生妖法能共有学识,想来你的族人在山海界见过我,不过……早已没有骨厉了,我主赐名骨生香,这世间,便只有骨生香。” 雪鸦拍打着翅膀讶异地问:“你这位无空劫的大妖,竟甘愿为他人从属?” 骨生香终于变了脸色,一声冷哼,三根骨刺突兀地从雪鸦身下的地面破土而出,眼看着就要将这只鸟刺个透心凉。 雪鸦吓得连忙拍打翅膀飞高躲开,它在族群记忆中看到了骨生香,这只妖来自山海界,已经进入了无空劫,妖力恐怖得无法想象! 谁知那三根骨刺竟诡异地停在了半空,难进半分。 杀铃缓缓地说:“先说清楚,你来取何物。” 骨生香身上的冷意收敛了一些,闻言笑道:“世间少有妖类知大千世界之无穷,终生困顿于囚牢之间。然十年前,一人破开虚空,降临山海界,盗走山海界重宝古华妖种。” “此妖种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名为——狰。” 骨生香注视着杀铃,说到:“兄台想必清楚,古华妖种皆是上古之妖遗留,用一枚则少一枚。除却王屋,委羽,西玄,骊山,罗浮等古妖传承之地尚有,其他之处,皆是可遇不可求。” “兄台说……我是该取回来,还是不该取回来?” 骨生香说话间,浑身皮囊蠕动,一根根骨刺从四面八方如活物一般长了出来,很快就将此地变成了一片白骨森林。 站在杀铃身旁的林寻自然也听到了骨生香这一番话,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枚名为“狰”的古华妖种,想来就是祖父复活自己身体时用到的东西。 而且,这枚妖种很可能和祖父的失踪有关,他因为这东西惹了大麻烦。 杀铃沉默片刻,抬头问道:“十年前被盗,为何如今才来寻?” 骨生香逐渐不耐,但还是回答道:“自是我主直到近日才破开人间界壁垒。” 骨生香面色逐渐发冷,厉声道:“我观兄台妖力如渊似海,还望莫要自误。山海界,已半入我主之手。” 雪鸦浑身一颤。 山海界已经有一半落到骨生香的那个什么主子的手里了? 山海界可是九大主世界之一啊! 杀铃面色不变,只是注视着他,淡淡说到:“敬亭山是我的地方,要杀他,去外面杀,我不拦你。” 骨生香森然道:“就算你要保他,也只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 “人间界与山海界之间的天堑,很快将变为通途,到那时,我主降临,这世间一切早晚会是我们的。” 杀铃忽然一笑: “那便让他来敬亭取我性命吧。” 话落,一道无形微光快似闪电般地扑向骨生香。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天命!” 骨生香怒吼着迎了上去,周遭的白骨森林也响应着他的声音,疯狂地生长了过来,每一根雪白的骨刺上都射出一道惨白的妖光。 “砰——” 骨生香被那道无形微光击中,陡然砸回了墙面,砸出了一个凹坑。 但同时,他的骨刺也“噗”的一声,洞穿了杀铃的身体,后者身形不变,神色更是无碍,只是手腕上的白色铃铛响了起来。 “叮铃——” “快捂住耳朵!” 雪鸦大叫道。 林寻赶紧把耳朵捂住,睁大了眼睛看向杀铃。 “生。” 虽然捂住了耳朵,但杀铃的声音还是诡异地在他脑海中出现了。 一个古朴平静的“生”字,从他口中念出。 下一刻,从墙上下来的骨生香发现,自己的本相——那副无肌玉骨竟然长出了血肉! “你做了什么!?” 随之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恐! 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在传说典籍中经常能看到的一句话。 但这样的妖法,只有极其少数的异妖,亦或是变异的天生妖法才能做到。 这本该是救命的法门。 但“生”之妖法出现在骨生香的身体上时,却是最致命的毒药! 每长出一缕血肉,他的道行就消失一分。 无空劫——破劫,入劫,劫相…… 曾经千辛万苦渡过的劫难在疯狂地崩塌!诡异的倒行! 很快,他回到了无空劫之前——真我劫! 并从破劫之境,又跌到了入劫之境!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跌回念动劫! 骨生香当机立断,从怀中摸出了一张书页,两指夹住,恐惧又颤抖地念到:“山海妖经……燃!” 第四十一章 蜮村 暗红色的烟雾从他身后的虚空中冒出,瞬间将骨生香吞没。 他身上的血肉还在不停地长出来,骨生香怨毒地惨叫一声,猛力一挣,一张人皮竟是从他身上彻底脱落下来,只剩血淋淋的骨骼血肉。 杀铃见状,手腕一动,轻摇黑铃。 一道朦胧的身影便掠过空间,后发先至地到了骨生香身后,后者头皮一麻,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主上明明说过,这些雾气是进不来的。 为什么他可以进来?他到底是谁? 林寻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敬亭古妖到底有多么厉害,他竟然能进入归离子都束手无策的妖境幽门雾气之中。 “去后山的蜮村,你祖父留了东西给你。” 雾气中的杀铃竟忽然对林寻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蜮村? “那你呢?” 林寻对这位才见第一面的大妖询问道。 杀铃一只手按在了骨生香的肩头上,平静地说:“我去山海界见识一下,他主上的道行。” 话音刚落,汹涌的雾气瞬间将两妖吞没,消失在了林寻眼前。 压抑恐怖的气息立即无影无踪,若不是那具相茸的干枯尸体仍在地上,刚才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对……林清呢? 林寻忽然反应过来,这时,他体内的血妖命线像是又起了感应。 林寻也顺势扭头看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飞掠而来。 林清的瞳孔变成了冰白色,发梢也变白了,显得有些生人勿进。 但看到林寻和雪鸦后,她周身的寒意便迅速褪去,从树梢落到了地上。 “没事吧。” 她看着雪鸦,也瞟着林寻,简单地问。 林寻也松了一口气。 “你呢?” 林清看向地上那具相茸的尸体,皱眉道:“他只是把我支开,不敢碰我。” 林清的说辞让林寻想到骨生香刚才提到过的一些地方。 十万妖都里似乎存在着王屋,委羽,西玄,骊山,罗浮等古妖传承之地,而林清,她也总是被人叫做骊山来的小姐。 想来这就是骨生香不敢轻易对林清下手的缘由。 “那些学生呢?” “没事,他们没留下上山的痕迹,是中了相茸的妖幻之术,变道去了后山的蜮村。” 林清简单地说到。 “又是蜮村?” 林寻喃喃道。 林清带着些许疑惑看向他。 “刚才有个叫杀铃的妖让我去一趟蜮村,说是祖父有东西留在那里。” “杀铃?”林清神情稍显激动,立即往四下看去,“他回来了吗?他在哪里?” 林寻扫了她一眼,随口说道:“去山海界了,不在这里。” 林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些过激。 “他……小时候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林清小声说到,“妖主失踪后,他也没了踪迹,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现身。” 林寻挑了挑眉:“所以我那位祖父,是三年前失踪的吗?” 林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躲开了林寻的眼神。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往后山走去。 “你昨天说,妖经只会在人间界出现,妖经的名字,也是以出现的地界为名,是这样吗?” 林寻忽然问到。 “嗯。” “没有意外?” “没有。” “小姐!”雪鸦忽然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这只鸟扑扇着翅膀,满眼见鬼的表情,“山海界出现妖经了!而且是以整个世界为名的山海妖经!” “山海妖经?” 林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能确定吗?” 雪鸦狠狠地点了点头:“我听见了,林寻小子也听见了!那骨妖打不过杀铃,燃了一页妖经才逃离人间界,一定是它的主人得到了山海妖经,然后给了它一页防身!” “一定是这样!” 林清看向林寻,后者点了点头:“从刚才发生的事来看,应该是这样。”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 林寻明知故问。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良久,她喃喃说道:“以往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十万妖都凝结出了妖经……为什么会这样……” 林寻却不以为奇,说到:“这说明摘果子论是错的,寰宇的意识并不只是想让人间界去摘十万妖都里成熟的妖。” “那是为什么?妖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林清不解地问。 林寻扭了扭脖子,说:“谁知道呢?反正在我看来,妖经更像是在把整个大世界的有生力量集中起来。” “总而言之,这不是你一个妄心劫都没渡过的人该考虑的事。” 林寻想得很开,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人间界有那么些妖主,总不会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吧? “林清,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去过蜮村?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林寻岔开了话题,出声问到。 “嗯。”林清也暂时收起了思绪,闻言点了点头,“去过,那里有一种叫蜮生草的植物,会开出星形的白色小花,很漂亮。” “蜮生……和余生一个念法,有些不吉利的感觉啊。”林寻走在铺满石板的山路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又是一副快下雨的样子。 而且,山林明明应该是充满生气的地方,可越是往后山的方向走,就越是宁静。 没有树叶的沙沙声,没有虫鸣,没有鸟啼,就像死了一样……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林寻停下了脚步。 带着些湿润的山风送来了若有若无的散碎声音。 就像一脚踩进积雪里的声音一样。 无数细小的颗粒挤压在一起,密密麻麻,又紧紧实实地敲击着林寻的耳膜。 “是铃声。” 林清说到。 “铃声?”林寻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像是铃声,更像磨牙和蚂蚁爬的动静。” “这是蜮生草的花做成的风铃,就是这样的声音。蜮村传说,这样的风铃可以驱赶鬼神,百害不入家宅。”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林寻撩开了一条挡目的枝叶后,一个村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不是说那些学生先来蜮村了吗?我怎么感觉……他们像是没来的样子。” 林寻举目望去,蜮村就扎在山坳里,黑压压的乌云投下的阴影让那个方向格外晦暗。 他能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一串细小白花做成的风铃,也能看到—— 那里不仅没有他和林清的同学,甚至连村民,也没有踪迹。 第四十二章 怪人 “轰隆——” 天空又是一道惊雷。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林清依旧滴水不沾,林寻却被淋得头发都贴在了额头上,狼狈不堪。 “劳驾让让。” 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林寻和林清皆是一惊,什么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到了他们身后? 扭头看去,暴雨之中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左右的模样。 “神照符,去!” 掠过林寻与林清身边,这年轻人没打伞的左手一晃,竟然变出了一张符纸,话落,符纸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两人眼前的地面! 随即他顺手抓住了林寻的手腕,低声喝道:“快跟我来。” 说着,此人便将手里的黑色雨伞往天上一扔。 一直蔓延到村子里的晦暗色泽竟然在缓缓散开! 林寻与林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林寻便没反抗,两人跟着他一路快步冲进了蜮村里。 进了蜮村后,那人才松开林寻的手腕,捏着左手手指一顿掐算。 他始终没停下脚步,直到一路往村子左边走,走到尽头后,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 “快进来!” 他收起雨伞,推开了门,对两人说到。 两人顺势进了屋子,林清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蜮村,问到:“你是谁,刚才你在做什么?” 那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瞪了一眼林寻和林清: “你们不知道蜮村的来历吗?你们刚才差点死了!” 蜮村的来历? 林寻和林清对视一眼,小时候他们还来过蜮村玩耍,这里能有什么来历? 见二人的样子,那年轻人颇为无语地说:“蜮村以前有一只蜮妖,它本性不坏,与人类相安无事。可八年前,蜮妖老死,形体崩坏,化作了密密麻麻的蜮虫,那些虫没有智慧,只有本能,三年前它们吞吃了整个蜮村的人,现在蜮村早就变成了鬼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林清面色微变:“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然是找宝贝!敬亭妖主和老蜮妖是知交好友,老蜮妖死后,敬亭妖主葬了一件东西在它身边,也是那件东西一直在护佑蜮村民众,可是三年前敬亭妖主一失踪,那东西立刻失去了作用,压制不住蜮虫,才酿成了惨祸。” “你们也是来找宝贝的?”年轻人诧异地说,他摸着下巴纳闷地小声念道:“没理由啊,我是算出来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自顾自地念叨完,他便一摊手,伸到二人面前:“算了,今天是我救了你们俩,我看你们灵台有神,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就少收点,承惠两万,刷卡还是现金?” 林寻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诓我?我怎么没看到有人在袭击我们?” 年轻人一瞪眼,拍着胸脯说到:“道友,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能耍赖呢?蜮啊!蜮虫!躲在影子里的妖怪,你们没看到蜮村顶上那黑压压的一大片晦暗之物吗?那全是蜮虫啊!你俩的影子差一点被就吃了,我那神照符一张见效,立刻驱散了蜮虫,成本价都得一万九,收你们两万已经很便宜了!” 林寻张了张嘴,好想说些什么,却见林清一个躬身,说到: “多谢,钱在离开后我会付给你。” 年轻人赶紧往后躲了几步,笑呵呵地做了个抱拳礼。 “无碍无碍,好说好说。” 见林清这副态度,林寻知道这年轻人说的应该不是虚言。 那这就奇了,敬亭地界外的人,算出了近日敬亭山有宝贝出世,过来寻宝? “还没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林清看着他,说到:“我是林清,敬亭地界代行妖主。” 年轻人诧异地看了林清两眼,拱手一礼:“原来是妖主小姐,我……额……我叫李长青,游方散人一个。” “既然宝物主人在此,我就不打搅了,不打搅了……” 说完,李长青手指一晃,又是一张符冒了出来,火光一现,此人立刻消失在了屋子里。 林寻看得直瞪眼,这是什么? 法术? “他……他是修仙的?” 林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明明人间界繁华得像地球的街景,为什么人间界这些妖,这些奇人却又和十万妖都里的一样,一副古人做派? 而且,这世界树是不是长歪了啊? 怎么会又有科技路线,又有神鬼路线的? “不是,人有异术,皆因身有妖种。” “他使的是符,就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来历。不过,此人应该没有恶意。”林清轻声说到。 “林清……”林寻一脸别扭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半古半白的语气和我说话?很奇怪……” 林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说起来,人间界发展成这样的模样,用了多久?”林寻忽然问到。 城市里的现代科技对妖有没有作用,他忽然很好奇。 谁知林清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林寻心中出现了一些不妙的猜测。 “你不会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历史书,学校里也不教历史吧?” 林清沉默许久,抬头看向林寻,尚有一些冰蓝色的眼眸里泛着别样的情绪。 “人间界不是你看到的这样……那个李清浅,不要交往过深,等你真正成为敬亭妖主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甚至带着些绝望的意味,这种意味让林寻有些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出现毛骨悚然这种感觉,是在地球上。 那时他正在看一部充满黑色幽默的喜剧电影——楚门的世界。 现在,他又一次出现了那种感觉。 “为了真我劫,我们需要经历平凡的生活,”林清平静地说,“但,我们永远不可能融进人间界。” 林寻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明明就在身边,却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 妖经……妖主……十万妖都……人间界…… 为什么十万妖都全都是神鬼世界的模样,唯独人间界发展出了和地球类似的文明? 林寻暗骂一声自己蠢,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可怕的问题。 人间界一定藏着秘密,天大的秘密。 真正成为敬亭妖主吗…… 林寻感受着眉心中那本妖经的存在,心中有些茫然。 这个世界就像笼了一层迷雾一般,总是遮住他的眼睛,怎么也拨不开。 但……他会一步步地,把该做的,要做的事进行下去。 也许到那一天,就能知道林清眼中绝望情绪的来历,以及……这整个寰宇的秘密了。 第四十三章 礼物 屋外雷雨阵阵,林清摊开左手,一本泛黄的书出现在她手上。 敬亭妖经四个古朴黑字清晰可见。 “青君。” 她的声音落下,淡淡的妖力波动出现在四周,林寻瞪大了眼,他看见一条妖艳的青蛇正从敬亭妖经上盘旋着游了出来! 这条蛇的皮肤是和它的名字一样,是青色的,通体印着淡淡的黑色花纹,当它缓缓从书里游到地面时,它的腰肢开始袅袅扭动,紧绷的鳞片逐渐化作一条紧身黑裙,蛇身渐渐变成了人的轮廓。 林寻看得目瞪口呆。 这条青黑色的蛇变成了一位高挑的,黑皮肤美人! “小姑娘,这里可不太有趣呢……” 青君探出头去,凑到林清耳边,娇媚的说。 林清面色不变,似乎早已经习惯她这幅样子,平静地说:“我需要你找到雪鸦,它不见了。” 直到这时,林寻才反应过来那只雪白的乌鸦没了踪影。 “好的……我这就找……” 青君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林清的下巴。 而后闭上了眼,裸露在外的手臂突然隆起了细密的蛇鳞,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条蛇信忽然从嘴里探了出来。 “嘶——” 诡异的蛇鸣似乎传导到了四面八方。 片刻后,青君面色怪异地说:“我用地遁术带你们过去吧,不然……可能来不及了。” 林清点点头,没等林寻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了一条冰冷的尾巴缠住了自己的腰部。 接着失重感传来,他眼前一黑,四面八方立刻传来厚重的挤压感。 这种感觉异常难受,甚至胸口都感到憋闷。 好在持续时间不长,只是几个呼吸后,林寻就眼前一亮。 “小……小姐!林寻小子!救命啊!” 青君松开尾巴,林寻和林清抬头看去,两人已经到了蜮村的村后。 雨还在下,但比起刚才已经小了许多。 眼前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潭,水潭里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人手,正死死地掐着雪鸦的腿。 那只鸟扇着翅膀拼命挣扎,却还是在被慢慢拖着进入水潭。 “小姑娘,时间到了……” 青君忽然说到,林寻扭头看去,刚好看到她正逐渐变回一条青黑长蛇,游回了林清手中的妖经。 “谢谢。” 林清低声说道。 说完后,林清长发诡异地飘了起来。 林寻看见她张开了口,一柄蛇形长剑突然从她口中疾射而出,钻进了水潭里。 刹那间,那枯瘦的人手应声而断,落回水里沉了下去,雪鸦赶紧扇动翅膀逃开。 蛇形长剑紧追不舍,跟着钻进了水潭。 过了一阵后,一具腥红腐臭的死尸浮出了水面。 它的身上满是剑痕,正冒着寒气。 林清一屈指,长剑倒飞而回,钻回了她嘴里。 林寻看得龇牙咧嘴,欲言又止。 “呸!你大爷的,人间界竟然出现了鬼物?真是死有余辜!” 雪鸦心有余悸地骂道。 “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看向雪鸦问到。 雪鸦委屈地说:“小姐啊,刚才你们突然被一个怪人带进了村子,我当时飞得高,正在找村子里有没有活人呢,你们就没影儿了,等我追进来,又被一堆躲在影子里的蜮虫追,追着追着,就追到了这里,我想着水面上不会有影子吧?就飞到了这水潭上面躲一躲。” “再然后……我就被那鬼玩意儿抓住了腿。” 雪鸦的话刚说完,林寻就面色一变。 林清察觉到了林寻的不对,问到:“怎么了?” 林寻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乌黑的铁质扳指。 诡异的是,这枚扳指竟然缓缓地飞了起来,在两人一鸟的注视下,径直砸进了水潭里! 林清猛然向前一步。 一串串的水泡从水潭里咕噜咕噜地冒起来。 像是沸腾了一样剧烈地翻滚着,那具死尸也飞快地血消骨融沉了下去。 一个极其湍急的漩涡出现在了水潭里! 林清飞至水潭上方,低头看去,只见这漩涡一直螺旋向下,直通到最深的潭底! 而潭底的东西,更是令她大惊失色,那竟然……是一扇诡异的门! 一扇门就这样躺在潭底的地面上,一双诡异的妖眼在门上紧闭着,青绿色的犄角卡在门的正中央,像是把手一样,犄角下面是一张咧开的嘴,可怖的怪奇异兽浮雕遍布整扇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边框支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勾刺。 而林寻的乌黑扳指,正静静地躺在那张嘴里。 “底下是什么?” 因角度问题看不到的林寻只能出声询问。 林清沉默片刻,看向他,似乎有些犹豫。 “妖境幽门。” “什么?”林寻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东西不是在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时才会出现的吗?” 林清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飞了回来,低声说到:“难怪妖主的妖力一日千里,契下的非人间界妖类也较之同行者快速许多。” “原来……敬亭山藏着一扇妖境幽门。” 林清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林寻: “这时妖主留给你的礼物。” “那枚扳指,就是钥匙。” 说话间,突然一道猛烈的火光撞向了林寻与林清! 林清面色一变,长剑自口中飞出,转瞬变大,一把握于手中挥出一道冰寒如雪的剑光,迎向了那道火光。 “轰——” 冰寒剑光与炽热火光撞在一起,立刻爆开了一团热浪,差点将林寻掀翻在地。 “原来,这就是宝贝。” 李长青的声音在水潭对面出现。 “果然是你。”林清对李长青的出现似乎完全不感到意外。 李长青笑眯眯地看着林清,手上夹着一张火红色的符纸:“常驻的妖境幽门呐……那位妖主大人竟然藏有这样的秘密,难怪他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林姑娘,救你们的报酬我决定换成这个,你同意吗?” “异想天开。”林清丝毫不为所动,她长剑斜斜地指着水潭,如果不是漩涡还在,溢出的寒气已经让水面结冰了。 李长青眉头一挑:“在人间界能发挥出这样的妖力,骊山的小姐果然厉害,不过……你能挡住我,他呢?” 话落,李长青符纸一燃,恐怖的火光骤然从天而降,目标正是林寻! 林清目光一寒,一挥长剑飞身过去,一剑堪堪挡下火光,另一只手却抓住了林寻的衣领,将他往漩涡中一丢。 “去十万妖都,别回头。” 林寻眼睛猛然睁大,呼呼的风声从耳边传来,眼前恐怖怪异的实体妖境幽门在不断放大。 他还能听到水潭上空激烈的打斗声。 这时,那扇门上的诡异妖眼突然睁开,亮起了一阵幽光。 林寻似乎看到这扇门上的嘴诡异地笑了一下,戒指飞回他怀中,门上的犄角一动。 实体的妖境幽门……开了。 第四十四章 相遇 “给我搜,一定要把她给我搜出来!” 厉声咆哮将林寻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第一时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谁在咆哮? 这声音充满了恶意,仿佛要将他口中的那个人碎尸万段。 不会吧……刚到这个世界就撞上了仇杀? 林寻意念一动,妖经转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翻过三页,第四页上果然出现了两个古朴的文字——上鄀(ruo)。 这个世界叫上鄀吗…… 意念一动,妖经再次回到眉心意识之中。 我这是在哪儿? 林寻看了一下四周,自己好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处。 林清说,每一次进入十万妖都,必然会被传送到某个正在渡劫的大妖附近。 可这次并不是上中下三元节庆之日进入的十万妖都,那个规律还会存在吗? 林寻想了想,选择了小心翼翼地往山洞里缩去,现在外面全是声音,被那些人发现的话,还没有躲着安全。 而且从那蕴含着恶毒意味的咆哮来看,正在搜山的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然而,就在林寻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想细细打量一下身后的山洞时,目光却忽然凝固了。 就在前方的岩壁下,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正靠在那里。 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乌,似乎受伤不轻。 “还真会给我送到大妖身边啊……” 看她这幅样子,林寻哪里还能猜不到她就是外面那些家伙要找的人。 这女子已经完全处于昏迷的状态,林寻心底想了想,要不干脆把她交出去? 不……不行。 不交出去还有不被发现的可能,如果把她交出去,反而是九死一生。 “算了,做回好人。” 听着外面的喝骂咆哮,林寻走了过去,将那紫衣女子抱了起来,往洞穴的更深处走去。 “喂,小子,清理一下痕迹。” 归离子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林寻眉头一动:“刚才在蜮村的时候为什么我叫你你完全没反应?” “你还敢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怪物!” “那个杀铃一眼就看透了你的妖经!如果不是我装死装得快,早被他发现了!” “被他发现又怎样,你不是说自己在瀛洲难逢敌手吗?还怕一个人间界的大妖?”林寻反问道。 “我!”归离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次响起时变小了许多,“我只是妖体两分,如果完整的话,谁会怕他……” 林寻不再接话,血线自指尖钻出,快速地清理干净了刚才留下的痕迹。 确定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后,他才继续抱着这紫衣女子一路往里走去。 这个洞的深度比他预计要深得多,而且里面岔路极多,地面也不平整,如果不是天然的萤石照亮了路,只怕他早就摔得七荤八素了。 一直走到某条岔道的底部,前面只有石壁了,林寻才停下来,把紫衣女子放在墙边,自己好生地喘息了一阵。 还好最近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好了,鱼诸说这副身体里全是死气,但林寻自己感觉挺不错的,很有活力。 趁着休息的间隙,林寻一边注意着洞里的动静,一边近距离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紫衣女子。 她不是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长相,比起柔美,这紫衣女子的脸上更多的是英气。 尽管脸色惨白,但她竟没显露出丝毫的柔弱之感,她的体型很匀称,个子也和林寻差不多,长发被一条紫色发带绑成了一个马尾,看上去很是潇洒。 林寻的目光在她那张越看越有魅力的脸上扫过,并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你没猜错,她中毒了,不过不是春药,”归离子贱兮兮的声音再次出现,“很失望吧?” “她是人是妖?” 林寻懒得理他,直接地问到。 “都说了,人也可以是妖,妖不是单一的种族,是对背离了天命的世间万物的总称,明白?”归离子的声音里带着鄙夷。 “解释一下什么叫背离天命。” “啧……拿你来说吧,人是不能飞的,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能飞了,你就是妖了。” “石头是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鱼离开水是会死的,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运行的规律,只要背离了这些规律,它就不再是原本的种族,而是妖。” 归离子侃侃而谈。 “这些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是那位的思考吧?” 林寻毫不犹豫地打击着归离子,毕竟按照这个说法,所有求仙问道的人,也是妖了。 “你放屁!这些是我自己看书看出来的结论!” “好好好,这毒你认识吗?怎么解?”林寻随口敷衍道。 “我又不是大夫,又不会炼丹,谁知道怎么解?”归离子不满地嘀咕着,“不过这女的腰上有乾坤袋,肯定来自什么门派,你取下来我看看,里面有没有我认识的药,随便试试吧。”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林寻想了想,刚把双手伸到那紫衣女子的腰间,本来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紫衣女人却骤然睁开了眼。 “你做什么?” 她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泛着一丝羞恼,紧盯着林寻。 “嚯……吓我一跳。” 林寻一个仰头,离她远了点。 这女人没有醒来就动手,说明基本的理智还在,知道自己不是在害她。 或者……她除了睁眼和开口之外,已经没有余力了。 眼下的状况来看,更像是第二种情况。 林寻指了指她腰间的绣着神秘花纹的乾坤袋,说道:“你中毒了,我想找找你包里有没有能疗伤的药。” 紫衣女子目光怪异地注视着林寻,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的林寻没来由的心虚。 “真的?” “真的。” 女子收回目光,说到:“有的话我自己早就吃了,想脱我衣服就明说。” 林寻顿时一股火气上了头,转念一想,也对啊? 真有解药她干嘛自己不吃,等着中毒? “王八蛋,你刚才在瞎说?”林寻在脑海中对归离子破口大骂。 “别装了,我看你自己也挺想上手摸摸她的,嘿嘿……”归离子打了个哈欠,“别叫我了,我累了,对了,那朵花快醒了,有事找她,告辞。” 归离子再次装死。 林寻捏了捏眉心,为表诚意,直接退到了另一面的墙边。 “我不碰你,反正你也醒了,自己想办法解毒。” 见林寻两手一揣,靠在墙上开始打盹的样子,紫衣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方完全有能力对这种状态下的自己任意施为,但他没有。 她清澈的眼眸中少了一分冷意,不过,自己想办法解毒,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是三眼蝎妖的蝎尾针毒厉害无比,虽然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这些时日怕是会瘫了。 “喂,想成仙吧?” 她想了想,对那面墙下的林寻说到。 第四十五章 仙藤 “不想,想睡觉。” 林寻睁开了一只眼睛,瞟了她一眼。 紫衣女子沉默片刻,忽然自嘲般地笑道:“当真可笑至极,上鄀各方争夺了千年的仙种,在一个凡人面前竟是一文不值。” 林寻有些来了兴趣,问到:“你们这地方,真的有仙?” “有。” “不老不死的那种?” “仙人自是与天同寿。” 林寻想了想:“你不怕我抢了你的宝贝?” 紫衣女子抬眸看着林寻:“我付你报酬,你背我一程,寻仙。” “成交!” …… 一夜无话,许是两人命不该绝,那些搜山的人并没有找个这个隐蔽的山洞。 第二天一早,林寻先去洞口看了一眼,山里的人确实已经撤走了。 回到洞里的林寻手上多了一只兔子,四下看了一眼,挠了挠头。 “归离子?归离子?出来喷个火,我烤兔子。” 在脑海里呼唤了几声,林寻去没得到归离子的回应。 甚至想以妖经强行唤出它都做不到。 “那个……你会喷火吗?” 林寻看了紫衣女子一眼,她蜷缩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林寻,她一夜没睡,但是看起来也不累。 紫衣女子眉头一颤,冷冷地扫了林寻一眼,忍住了心中怒气。 “动不了,不会。” “到底是动不了还是不会?” “轰——” 一簇火焰凭空出现在林寻身前,吓了他一跳。 紫衣女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但却闭上了眼,再也不说话。 “谢了啊。” 林寻坐了下来,赶紧收拢了些柴火来,架起了火堆。 当他用血妖命线处理兔子的时候,紫衣女子猛然睁开了眼。 “你不是凡人?你是妖族?” 林寻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兔子伸到火堆上,慢条斯理地烤了起来,说到:“什么妖啊人啊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瞟了一眼紫衣女子:“话说回来,你的名字是?” “寒英,”她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你呢? “敬亭。” 林寻听了她的名字后也随口答道。 寒英? 一听就是个信口胡诌的名字,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能被人追杀到山里来,保不齐在外面惹了多大的祸事。 而自称寒英地女人,也只是念了一下“敬亭”二字,并没有去深究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吃吗?” 短暂地交谈后,林寻将手中的烤兔递向了她,这个自称寒英的女子。 “我动不了。” 她瞟了一眼肉香四溢的兔子,低声说到。 “要我喂你的话,最后的报酬可得再加点。” 林寻皱着眉毛走到她身前,撕下了一小块兔子肉,递到她嘴边。 寒英张开嘴,慢慢吃了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你说要我背你去寻仙,上鄀这么大,我一双腿背着你走到猴年马月也到不了,更何况,我的时间也很紧。” 林寻疑惑地问到,“你就这么肯定能找到你口中那些仙人的所在?” 她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最后一缕兔肉,说到:“很近,今晚就能找到。” 林寻目光诡异地看着她:“你不会是被毒毒傻了吧?今晚连这座山估计都走不出去。” 寒英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林寻注意到她的脖子能微微移动了。 “我能找到……” 她的声音多了些疲惫,再次睁开眼睛时,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因为……我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她不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般靠在墙壁上。 见她这副模样,林寻也靠着墙坐了下来。 不知道林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从李长青与她的交谈来看,至少在没有自己拖后腿的情形之下,林清是不弱于他的。 应该会安然无恙吧……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九天之内,找到下一只妖,在妖经上写下它的名字。 目前来看,最有可能是他此行目标的,应该就是她——寒英。 她口中的仙在林寻看来,就是妖的不同叫法罢了。 那么……她,又有什么故事。 林寻将火焰扑灭,余光偶尔看见她时,她总是在皱眉。 不知什么时候,林寻靠着墙睡了过去,昨夜提心吊胆了一整夜,他也没有睡好。 林寻睡着后,寒英立刻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及,他那钻出过血妖命线的指尖。 …… “醒醒,出发了。” 林寻被她的声音唤醒。 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你说的不远啊,我可背不了你那么久。” 林寻来到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寒英还是那副瘫痪的样子,说到:“我动不了。” “好好好,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林寻抓起她的双臂,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架住了她的腿,站了起来。 两人一路走出幽深的山洞,离开洞口之际,满眼树影婆娑,耳边虫鸣蛙叫。 微凉的山风吹着寒英的长发,拂到林寻的脸上。 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四下看了一眼:“走哪边?” 她沉默片刻,说:“山顶。” 林寻闻言也没多问,背着她就开始爬山。 幸好自己的体力好了许多,不然还真背不动这位不比他矮的女子。 “呼……到了!” 林寻大出一口气,到了山顶月亮仿佛一下子取下了面纱,月华如水一般淌向了世间。 “接下来往哪儿走?” 林寻越看越不觉得这里是有仙的样子。 却听背上的寒英说到:“可以了……” 话落,寒英微微张开嘴,一枚泛着微光的浑圆珠子飞了出来,迎着月光滴溜溜地转着。 林寻眉心一热,妖经像是被触动了一般,有了细微的反应。 “我回来了……” 寒英望着月光下那颗珠子,低声呢喃道。 随着她的声音,那颗珠子忽然“啪——”的一声炸开,一枚枚细小的绿色种子飞溅而出,乘着月光钻进了山顶的土壤里。 在林寻惊奇的目光下,这些种子快速地发芽,生长,抽枝,散叶,很快就扭成了一根根手臂大小的藤蔓,这些藤蔓在月光下发着微光,遥遥地伸向天空,伸向未知的地方。 林寻早已看傻了眼,难道真的有仙? “走吧……” 林寻感觉到她的行动能力又恢复了一些,因为那双环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此刻紧了紧,有些颤抖。 “怎么走?” 林寻仰头朝这条通天的藤蔓看去。 “爬上去。” 第四十六章 琳琅 “那你怎么办?” 林寻看着她,如果要顺着这条仙藤爬上去,自己势必要用到双手的。 她浑身瘫着又使不上力,难道要眼巴巴地在下面看着? “我的手有些力气了,能抓紧你。” 寒英说到。 “好吧,那就试试。” 林寻也有些兴奋,虽然他心底比较相信“归离子”的说法——寰宇之间不可能存在不死不灭之物,但仙与仙界就在眼前,不去见识一下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林寻尝试着松开搂着她腿弯的手,双手抓住了藤蔓。 然而刚往上爬了一步,他就意识到了这个办法的不妥。 “快……松手……你要……勒死我了……” 寒英确实做到了她说的抓紧林寻,但人吊在林寻背后,手臂环在脖子上,这姿势一悬空,立刻就勒住了林寻的脖子,三两下就憋得他脸通红。 林寻嚷嚷了半天她也没松手,不得已之下,只能自己松手滑下了仙藤。 “你这人怎么完全不理人的!我差点被你勒死了都不松手?” 林寻瞪着眼睛看着她。 “松手我会摔下来。” 她平静地说到。 “……” 林寻本来想反驳,却发现她说的确实是实情。 “这样不行,你在我背后这样环着我脖子要出事,得重新想个办法。” 寒英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到:“我……我在你前面吧……” “你要先爬?你的手恢复了这么大劲儿了?” 林寻意外地看着她。 寒英微微侧过头,耳根有些发红,小声说:“我……我的意思是……在你怀里,正面环住你的脖子。” 林寻想了想,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那试试吧。” 说话间,他像之前一样,将她环抱起来,等寒英的手环住脖颈之后,他再松开手,抓住了藤蔓。 这一次,两人很顺利地爬了上去。 然而,就连林寻的脸也慢慢红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异性这样贴近,攀爬的动作让两人不断耳鬓厮磨。 一时之间,除了月光与风声,仿佛世间万物都沉默了。 “你……你说自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上叫什么名字?”林寻结结巴巴地开口,妄图打破这略显诡异的氛围。 寒英的头埋在他的耳边,双手环得很紧,一双秀气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上鄀……” 她失去了之前的淡然与潇洒,声若细蚊地说。 “上鄀不是下面吗?天上也叫上鄀?” “不是的……天地本都叫上鄀,仙凡两别后……天界称上鄀,地界便称下鄀了。” “原来如此……” 林寻一边回答着,一边顺着藤蔓继续往上。 他发现抓住这条藤蔓往上爬并不费力,而且……虽然一直是在往上爬,但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地在往高空移动。 攀了没多久他就发现,这条仙藤连接的是另一个空间,并不是单纯的高空。 顺着它爬着爬着,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低头看回去时脚下已经没有山顶,更没有大地。 变密密麻麻的藤蔓交织而成的罗网扑在了脚下。 渐渐的,林寻发现这条藤蔓由垂直向上的角度,缓缓放平了,自己本来是攀爬的动作,可现在竟然已经完全松开了手,脚踩在了藤蔓上! “太神奇了……什么时候从垂直变成平行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林寻惊叹道。 寒英没有接话,因为林寻两手空出来后,并没有将她背到背后去,可能是嫌麻烦,他直接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再走一会儿,这条藤蔓会逐渐向下……” 寒英轻声说着。 “是这里吗?” 林寻眼前一亮,出声问到。 她侧头看了一眼,果然前方的藤蔓开始向下延伸了。 “嗯,马上就到了。” 现在脚下的藤蔓已经变宽了许多,藤蔓中间甚至形成了一个光滑的凹状滑道。 再加上一路向下蔓延的趋势,简直就是一个大型滑梯! “玩个游戏。” 林寻把寒英往藤蔓上一放。 “你做什么?” 她有些惊慌的回头看着林寻。 “嘿嘿,出发!” 林寻用力一推,寒英立刻顺着藤蔓一路滑了下去! “啊啊啊!!!” 寒英的叫声让林寻瘪了瘪嘴,就这? 还自称仙人呢。 “呜呼~” 林寻也一屁股坐了下去,顺着坡道向下急滑。 清新的风扑打在脸上,林寻好奇地朝四周看去,这里的天空是碧绿的,下方的藤蔓也是碧绿的,甚至连半空中也飘着一片片巨大的绿色叶子。 这里才是真正的上鄀吗…… 滑行的速度渐渐变慢,林寻看到前方一个人影已经停了下来。 是她。 “寒英,到了吗?” 林寻抓住了旁边的藤蔓,手动刹住了车,免得撞上她。 寒英没有答话,只是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世界。 “来者何人!” 陡然间,虚空中传来两声几乎一模一样的问询声。 随着声音的出现,眼前的空无一物的世界竟像是被微风吹动的水面一般,渐渐起了褶皱。 五彩霞光自褶皱间散溢而出,林寻缓缓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一个神奇瑰丽的世界在前方出现。 高耸入云的玉石山峰闪烁着荧光,天际凭空挂着一泓碧水,缓缓淌过白玉山巅,流向远方。 一朵庞大的莲花开在大地之上,每一枚莲瓣上都错落着大大小小,碧瓦朱檐的楼宇,连接楼宇的回廊玉砌雕栏,华美摄人。 下有层楼叠榭,上有飞阁流丹,老木干云蔽日,新草缀满玉台。 两人的正对面,一道数十丈高的青门拔地而起,顶天立地。 上面赫然镌刻着“琳琅绛阙”四个古朴华美的玉光古文。 而刚才发出问询声的两人,也自“琳琅绛阙”青门下走了出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这二人身材魁梧高大,说话声中气十足。 林寻不知该如何说,只能朝寒英看去。 只见寒英解下了绑住长发的紫色发带,一头秀美的长发飘散在风中。 “楚家之女……楚寒英。” 她的声音清明而坚定,手中紫色发带缓缓飘飞,落在了那二人间,居左之人的手里。 两人细细看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请。” 一左一右让开身子,庞大的青门之下,她的身躯显得渺小如蝼蚁。 “敬亭。” 她出声唤到: “能背我回家吗?” 第四十七章 物非 林寻点点头,背着她穿过了青门,上鄀如一幅古老又华美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碧色的天光下,白色的缥缈雾霭四散流动,如梦如幻,仿佛为“琳琅绛阙”蒙上了一层轻纱。 脚踩在地上,激起一阵云雾,林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由内而外淘洗了一番,格外清爽。 走在这个地方,耳边是潺潺流水,天际是道道霞光,比之仙境更似仙境。 林寻已经开始怀疑“归离子”的话了,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仙人。 至少……有仙境。 “这里的确不像凡间。” 林寻背着楚寒英,缓缓走在水榭楼台之间,不时有几只飞禽惊起,挥动的翅膀打碎了雾霭,振翅高飞。 “上鄀五行属水,水生木。”她看着碧水上的建筑,似在回忆:“万物因水而生,那朵比山岳还大的青莲叫无根莲,之前我嘴里的浑圆光珠,就是它的亿万莲子之一。” “这些莲子可以搭起通往上鄀的仙藤,所以……它也被下鄀之人称为仙种。” 林寻点点头,虽然很难想象为什么莲子长大后会结出藤蔓,但他姑且把这当做生物的多样性来理解了。 楚寒英这样一说后,他更是觉得这上鄀一界,是水的世界。 这个世界根本就看不到一寸土壤,楼台所用之物都是玉石木材,而所有的草木异花,都是从水里生长出来的。 就连脚下踩着的大地,都是玉石所筑。 偶尔几缕青白的水花涌上玉石路面,打湿了林寻的双脚,却并不凉,反而带着一丝温热。 林寻站定脚步,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玉石长桥,问到:“往哪里走?” 楚寒英沉默一阵,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寻意外地问。 “我掉下人间已经二十多年,二十年前,这里没有这些桥……” 她的声音有些消沉,林寻倒有些能懂。 许多时候怕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故地重游时,人还是那个人,但地早已物换星移。 这个没有尘土的世界尤其如此。 玉石山川虽形貌各异,却不够彩彻区明,楼台水榭虽典雅精致,却不够平易近人。 莫说二十年,就是两年,这些玉龙般横跨天地的飞桥也会让人一阵茫然。 “要不找个人问问?” 林寻说着。 背着她站在桥头总感觉有些奇怪,这个地方并不是没人。 只是这短短的一刻,走过桥头的人已经投来了不知多少或奇或疑的目光。 “不用,我看到熟人了。” 楚寒英说道:“那位船头的老翁,没想到二十年了他还在这里……” 林寻看了过去,问到:“他是仙人吗?还是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仙人?” “很少。”楚寒英摇摇头,“生在上鄀的人,虽然较之凡间长寿,但能求仙问道的也寥寥无几,就算有些天资,也在漫长的劫难中困顿沉沦,重入轮回了。” “劫难?”林寻心中一动,“不会是七个劫难吧?” 楚寒英意外地看着他:“你竟然知道仙路七劫?” 此言一出,林寻就明白她说的和自己知道的是一个东西。 退疾,念动,妄心,真我,无空,脱胎,轮回。 说起来,自己就在退疾劫中。 目前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就是比较怕冷…… 见林寻不说话了,楚寒英也没有追问,再次看向那位船头的老翁:“上鄀最多的人,都与他一样,择一处过一生。” “我说怎么还有撑船的和走桥的,原来绝大多数都是凡人。” 林寻背着她,向那艘船走去。 站在船头的老翁本来正靠着乌篷发呆,听见声音后,立刻抬眼看了过来。 “二位可是要去莲生露台?” 楚寒英一怔,问道:“可是莲台丹会要开了?” 老翁点点头:“两位是第一次来琳琅绛阙吧?” 楚寒英也不回答,平静地“嗯”了一声,说到:“上鄀十方圣境都来了?” “来了,都来了,接引青门这里人不多,大多数人已经去了无根莲境,明日丹会就要正式开启,两位可是来得有些晚了,现在想找个住处都难。” “无妨,送我们去楚家就是。” 楚寒英说道。 说话间,二人上了老翁的船。 老翁愣了愣神,问到:“敢问是哪个楚家?” 楚寒英眉头微皱:“除了琳琅绛阙,紫云丹衣那个楚家,此处还有哪个楚家?” 老翁恍然,摇头道:“姑娘怕是好久不来琳琅绛阙,不知世事变迁了。” 他轻轻地一摇桨,船便划开水纹走了起来。 “那紫云丹衣的楚家早已破落,族人门客远走他乡,上鄀有十方圣境,除了这琳琅绛阙圣境,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此地是紫云丹衣楚家的兴起之地,也是败亡之地,想来他们也是怕睹物伤怀吧……” 林寻听了这话,回头看了楚寒英一眼。 本以为她的情绪会大起波澜,谁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已经料想过这种结局。 察觉到林寻的目光,她甚至冲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般说自己没事的,就是有事。 看着楚寒英出神地望向某个只有云霞的方向,林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人。 “船家,去无根莲境吧。” 楚寒英再次说到。 “好咧!” 浆一拨,船便微微转了方向。 去往那枚巨大莲花所在的无根莲境的路上,更加美轮美奂。 与林寻见过的所有地方相比,上鄀最精致的地方,在于它的净与静。 也许是没了尘土飞扬,这个世界最激烈的声音,便是鸟雀扇翅,摇桨破水的声音了。 层层楼台都笼罩在碧色天光下,寥寥雾霭中。 小船摇入了一枚莲叶之下,林寻才更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它的庞大。 光只这片莲叶上,就已经流光溢彩。 远看雕梁画栋,尽是琼楼玉宇。 熠熠辉光从楼与楼之间透出,楼下亭廊热闹非凡,人人皆着丝织锦袍,腰系玉带,脚踩古屐,长袖飘然,意态从容。 “那船,停下!” 身后碧水之上,波澜乍起。 楚寒英似乎早就猜到了会这样,伸手抓住了林寻衣领,飞身而起。 林寻瞪大了眼睛,她好了? 身体不瘫了? 不过……为什么又是衣领? 你们这些会飞的就不能好好抓住手臂之类的地方吗? 第四十八章 两方 林寻扭头看去,只见追他二人的是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三人一个年方二八,一个目光炯炯,一个老成持重,竟是人之一生中三种不同的生命阶段! “那不是少室先生吗?” “少室先生?莫非就是那位楚家的客卿?” “嗯,就是他!那两人莫不是偷了楚家莲子,被发现了?” “……” 楚寒英掠过楼台之际,四周尽是议论。 “一定是门口那两个混蛋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林寻在呼呼风声中喊道。 楚寒英充耳不闻,目光紧盯着高处莲台,偶尔落足在一些奇花异草之上,只是轻轻一点,她和林寻的身体便又飞天而起。 剩下花枝摇曳,洒落下一些叶瓣坠入水中,溅起一层层涟漪。 正当这时,那老中青三人中的老人停下了脚步,嘴唇念动着咒语。 林寻心知不妙,赶紧提醒道:“后面那人在使坏!” 楚寒英也略略回头看了一眼,见状身形更快地朝着莲台飞掠而去,而此时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那巨大莲台之上大多数人的注意。 眼看着还差最后一步就要飞上莲台,然而,诡异的事出现了。 无论楚寒英如何向上飞,都会陡然退回到刚才踩了一下那处花的位置! 这种后退并不是视觉上的后退,而是她和林寻直接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场面古怪到了极点! “好玄妙的法门,诸位可有看出门道?” 莲台之上,有人感兴趣地问到。 “有意思,不知他的法门作用于宇,还是作用于宙。” “哦?兄台觉得那位楚客卿用的是光阴秘法?” “不可能,光阴之法连真仙都参悟不透,他虽有些本事,也尚在四劫之中,怎会有法力驱使这种法门?” “有理……” “确实如此……” 莲台之上议论纷纷,莲台之下林寻和楚寒英却麻烦大了。 楚寒英尝试了两次,发现自己和林寻还是会突然身形消失,再次出现在那朵花的位置后,便立刻停了下来。 “施法困住你我的是那三人中的老者,追击的两人里,你挑一个。” 楚寒英松开了提拎着林寻衣领的手,出声说到。 “啊?挑什么?” 林寻快速地扫了一眼已经到了近前的青少年与一位壮年,这怎么选? “那我先挑!” 楚寒英足下一点,身形疾射而出,直接迎上了那位壮年。 这时,那位少年人也到了。 他落在林寻面前,回头看了楚寒英与壮年一眼,笑道:“阁下是束手就擒与我走上一遭,还是要负隅顽抗与我做过一场?” “那两个也是你?” 林寻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叫少室,天生三体。” 林寻嘴角一歪,感叹道:“少室啊……好名字啊好名字。” 说话间只听“砰”的一声,一棵水中长出的青树被楚寒英与那中年少室拦腰打断,楚寒英飘然落于水面,中年少室凌空与她对峙,很快两人又打作一团。 “能不能问问,是要抓她还是抓我?应该是她吧?” 林寻小声问到。 少室的目光自楚寒英那边收回,闻言看了林寻一眼,心中戒备已经放下大半,从刚才那女子提着他飞走时,他就看出此人确实只是肉体凡胎,想来也无关紧要。 此刻他一颗心大部分落在了水面,对林寻这凡人自然也是爱答不理。 然而他却没注意到,一条隐秘的血线已经贼兮兮地爬到了他身后,并在林寻的念头下,突然发难! 血线瞬间爆开一大片血丝,凝结成网,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困住了这少年人! 这边的突变也立刻引起了水面与莲台上的注意。 林寻心中一喜,念动之下血线缓缓收紧,血红的丝线立刻缠上了少室的手足,并快速地扭成了结! 这下子,就是想逃开也没那么容易了。 “看那小子,他竟不是凡人?” “诸位可有人看出他那血丝法门的来历?” “像是云岭圣境的大千罗网……” “哼,我云岭的大千罗网修天地清气,成网时呈青碧之色,不可能如他这般血气涌动。” “那倒是怪了,此人从言谈举止,到衣发形容,再到仙术法门,处处透着怪异之处,莫非是哪家圣境才出世的弟子?” “十大圣境此刻都在此地,是哪位道友家的?” 一群长袖飘飘的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承认的。 倒是那些人身后,有好几个年轻男女面色怪异。 “诶,各位,看他那身衣服,他莫不是敬亭界来的?”一位琥珀色瞳孔的长发男子小声说到。 “定然是了,除了敬亭界,人间哪里有那么怪的衣服?”接话的是一位青衣女子。 “还有头发。” “还有鞋袜……” “敬亭界封闭快百年了吧?进不去也出不来,敬亭界的人不会以为人间就那么大吧?”一位光头青年嘀咕着。 “谁说不能进去?十年前骊山不就派人进去了吗?” “你是说那位骊山的旁系小姐?” “听说那位林家家主给敬亭界有灵根的生灵一人发了一本拓印妖经,还借助三元节庆之力,强行开启妖境幽门,促其修炼,搞得现在敬亭界一个山头就有一位所谓的妖主。不过,借三元节庆之力进入十万妖都的,向来都与我们碰不上面。毕竟我们是走正门,他们是走偏门的,我们一月开启一次,他们一年才开启三次。” “那这位怎么和我们碰上了?” “谁知道?他甚至还混到目标身边去了。” “要不要帮他一把?” “额……” “再看看吧……” 林寻自然是听不到这边这些年轻男女的对话,如果他能听到,估计会惊得愣在当场。 他此刻正搓着手看着被绑成粽子的少室,嘿嘿直笑。 “你知不知道极意之态啊?” “哼!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你放开我,我们重新打过!” 少室这年轻人形态果然是年轻人的心态,那边的老年少室看了林寻一眼,皱了皱眉头。 只见少年少室突然厉喝一声,咬破了自己舌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林寻还没来得及闪,那些血液就被命线拦住吃了个干净。 然而吐出舌尖血后,这年轻少室的身体突然像气球一般,诡异地臌胀起来。 然后“砰——”的一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