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嫁新娘》 第一章 穿越 戎沁心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麻痹,特别是腰,惨痛的像是被人硬生生的踩了一脚。她微微张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突兀的点燃她的瞳孔,她忙用手臂一挡。 “哎哟,我的天啊” 等她适应了这一翻异样后,沁心立起身子。 然而,待她定眼看到周围的时候,顿时心就停跳了一拍。这是一条山路,而自己的屁股正硬实的坐在石突突的地上,太阳当空艳照,空气中弥漫一层炎热的薄气。她惊恐的侧过脸,自己的身边一辆黑色的旧时轿车,车门大开,车身不自然的横在路途中。 沁心扭捏着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走近车子。 车子里横躺了3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她猛的回吸口气。 “我的妈啊!”沁心吓的倒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地方? 沁心深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恩恩,这是个梦,肯定是的。 她面带勉强的笑容,仿佛自己真是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然而燥热的空气打在她姣好的面颊上,一阵阵的催她现实一点。 沁心瘪了下嘴巴,最终睁开眼睛,仍然矗立在这辆黑色轿车旁。 半个小时,大概是吧,半个小时前她正在偌大的风雨田径场的跑道上做最后一圈的冲刺,她卯足了吃奶的力气奋力追赶前面外国语学院的系花,那个成天挽着她梦中情人走进入出的女人。 似乎只要超越了她,她的爱情就能如期到来。 只是,一个踉跄,她就横在这里了。她低下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依然是一身的运动装,短衣短裤,只是现在真是脏透了。 抬起脑袋,自己的目光又直勾勾的盯在了那辆尸体满布的车子里。不由得,沁心开始打量起来。或许,这个时候她更应该跑掉,在这山路间找到什么人然后报警。可是,她觉得有什么非常不一般。 例如这辆车子,分明不是现在的样式,活脱脱就是旧三十年代的汽车。她小心翼翼的靠近车门,半睁着眼睛挣扎的去瞄里面的情景。 这3个人死的很突然,他们都睁着眼睛。前坐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头埋了下去。后坐外部的男子脑壳上一个孔点,汩汩的流出鲜血。莫非是中枪?看样子死的时间还不久。靠里面位置的是一个女子,打扮的着实奇怪。 高攀的发髻,面色苍白,一身藏青的锦丝服饰,分明就是末代封建人家女子的装扮。她头仰在车背上,眼神很空洞充满惊恐。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咦?这是什么?”沁心瞄到了女子手中握着的信封。她忍不住好奇,蹑手蹑脚的把信封拽了过来。 依旧是老式信封,中间笔挺的毛笔字:卓林亲启。 信封是被拆过了的,里面的分量很足不止是一封信的样子。沁心把东西倒了出来,一块朱红色的玉牌躺在手上,色泽凝重而透亮,血一般的琉璃。 展开信纸: 卓林兄: 不见已有十八余年,如今事态常变,漂泊在外的我早已身心疲惫。近年来,身体日况愈下,知已不久于人世。但终记得与兄有一亲定,特此命我儿修书一封。十八年的指腹之约,兄定也不忘。 敏儿十八娇女如花,我儿也早二十有四。如今,上海变迁另人瞠目,但我也有一方势力能保得敏儿安得,忘兄放心。 …… 后面说的是些嘘寒问暖叙旧的话,也说明了已经派了人去接这个叫卓林的一家往赴上海。 上海? 沁心的目光从信上抬起,望望此女子的打扮,再望望这辆汽车。 莫不真的是旧上海?这是在拍戏吗?我的天啊! 沁心的心七上八下,不行管不了这么多,先行找到活人才可以。 戎沁心把信一丢,正欲连带手中的玉牌一起抛弃,募的,又停下动作。望望这色玉牌,心中嘀咕。这么好的东西抛了真可惜,留着吧,反正死人也用不了这么好的装饰。 于是,就把玉牌往裤子口袋一塞。 烈日当头,地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牛皮底蹿了上来,灼的脚板一阵生疼。本来就像从3楼掉下来一样的身体,哪还经得起这样的温度与路途。 “什么鸟地方啊,人都看不见一个!”沁心双手撑膝,厚重的喘气。 又渴又热,阳光一闪,眼睛就蒙了。 于是沁心就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梦里有个和蔼的声音轻轻叫唤。 叫我吗?沁心折了下眉角,她实在是太累了,但如今似乎身子正躺在绵绵的东西上,根本不愿意醒来。 闹钟不叫我才不起。沁心默默的想。 “姑娘,姑娘……”这人还真是不死心,居然晃起她来。 沁心不情愿的一睁眼,一张面容深刻的脸就摆在眼前。这是个中年妇女,皱纹很深的嵌在面部每一个可能的转折里。头发整齐的盘起一个发髻,规矩的待在后脑勺上。一身粗布麻衣,坐在床榻旁。 沁心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回想起来。 莫不是自己穿越了。 额的神啊 她真想翻个白眼,晕死算了。 房间是一个简陋的木屋,但布置的还算明朗。按照女人的打扮,领口左边排下来的几颗口子,果然是旧社会女子的打扮啊。 山村人家救起穿越女子?真是老套到酸牙。 “姑娘?”中年女子注意到沁心变化莫测的表情,疑惑道。 “你好,我……”沁心说完你好不知道该说什么,猛然想到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谢谢大娘救了我。”沁心真心一笑。 “姑娘是大城市的小姐吧。”中年女子也一笑。 “啊?” “看姑娘的装扮,很是时髦呢,我儿子在城里做活。跟我提起,城里的大户姑娘都穿短衣短裤呢。” “啊,啊,是啊,是啊。”沁心不自觉的就点起头来。“请问,这是哪里?” “东芹山。” “东芹山?”东芹山是个什么鸟地方,沁心心里又一嘀咕。 “江西地面上,不过是个乡下地方哪有什么人知道啊。”女子回答道,“小姐是哪里人呢?怎么晕在这么个山路上呀?” “我?”沁心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娘注意到沁心的为难表情,不由得体谅道:“不便说也罢了,这年头乱着呢,想必姑娘家也有所变故吧。” 沁心忙点点头,哎,真是无言以对啊…… 大娘不再追问,轻抿一笑:“姑娘好好休息吧,你身上多处伤着了呢。” 沁心一听,这才感觉到腰酸背痛啊。于是,又小心翼翼的躺下了。 “我去烧些火,炖个汤给姑娘喝吧。就叫我苏婶吧,我就在这山里过活。年末儿子才会回来看我。” 沁心水灵的眼睛望着苏婶:“谢谢苏婶。” “休息吧。”苏婶点点头。 沁心闭上眼睛,不久就恍恍惚惚了。 蒙胧间,仿佛听见苏婶深刻一叹:“哎,又是遭了泱了大户人家吧,一个月都死了好几户了,真可怜这孩子忍着不哭啊。” 第二章 民国十九年 烟卷味道充斥整个花月夜总会,掺杂着女人的脂粉香浓郁的散不开。轻声笑语不绝于耳。花月夜总会作为上海滩最知名的几家夜总会之一,所接待的都是上流的名人富商。不仅装修一流的华丽,舞女和歌女都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姑娘。就像此刻,台下的男人们均酿着一副色狼模样,靡靡之音在霓虹舞台上响起,红色旗袍裹着的女人,朱唇轻启,这首浓郁的夜歌就在她诱惑的声音中高低起伏,直到结束。随后她不顾台下众多纨绔子弟的调戏的口哨音,起哄音,缓缓来到最左边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贴着着个灯光下看不清长相的男子,女人纤细的腰身小小扭摆。 “林公子今夜不归了吧。”她烟熏的眼影看起来诱惑不已,抬起眼帘,望向男子。 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一个俊美的轮廓。刀削的侧面,和坡度优美的下巴,让人不由得赞叹。 他轻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打绕了一圈。 “枫小姐真不知足呢。”这声音极富磁性,尤其好听。说话时带起了他嘴角的一抹钩子,他侧了下脸,着光面移动了下,他弧度美好的睫毛低垂,黑瞳迷离深邃,韵味深长。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女子水嫩的脸颊,然后扶正,霸道的吻了下去,断然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女子轻吟出声,很是享受。 不久,男子离开朱唇。 “一个吻就打发了我啊。”女子很不满足的一笑,略为讽刺。 男子不再说话,起身。 身后的数名随从中,立刻出位一个,为其披上黑色风衣。男人的健硕笔挺的身材另人侧目,场子里的女人们都不由得有意无意的漂来眼神。 心里想着:那是林家的公子,真是俊美的吓人呢。 男子走出花月夜总会,场子里的音乐离的远了。踏出门口,外面下着不绝的大雨。虽然是秋末,前些日子的燥热却已经送走了秋老虎,温度随着连日来的阴雨降了下来。 随从笔挺着身子,啪的把雨伞打开,整个遮住了男子。车子缓缓踏水而来,停在他们面前。另一随从紧忙开了车门,躬身对着男子,分外恭敬。 “岩哥,今夜是回酒店还是……” “回家吧,许多天没见我妈了。” “是。” 花月夜总会的内台偏房,一个别外洞天的地方。暗红色的洋沙发上,一年过半百的男子叼着烟斗。金边的长袍,看上去十分华贵,他微微吐出一抹烟,嘴里轻哼了下。 “安爷,林作岩他回去了。”旁边一灰色长袍的男子躬身说着。 “看见了。” “看来他不过是贪图女色的胚子,做不了他爹样的角色。林爷刚死了1个多月,他就待在花月住了4天4夜,夜夜和着枫小姐,鱼水作乐。” 安爷微眯着双眼,又吐出一烟圈。 “柳小姐觉得呢?”他偏过脸。 原来在洋沙发的右边,一妖娆女子坐在红木办公桌子上,姿势十分撩人。样子大概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丝毫不能减弱她如妖精一样诱人的美色。 她扭了下腰身,轻声笑道:“他聪明着呢,安爷可别掉以轻心啊。” “柳小姐说的是。”安爷忙赞赏的点头,撇过头对着男子说道:“去,把枫霓裳给我叫来。” “是,安爷。” “什么?你再说一遍?!”沁心睁大眼睛,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是民国十九年。”苏婶不解的看着面前这个表情夸张的女孩。终于养好了几天身子的沁心让她觉得十分纳闷。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确实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居然问起现在是何年何月了。虽然自己是乡下妇道人家,但也是知道现在当政的是何人,当权是何派。 “那,那这里离城里有多远。”沁心有问道。 “大概1天1夜的路吧,你说的是南昌吗?” “南昌?” “是江西的大城镇啊。姑娘莫不是摔伤了脑袋?” 戎沁心的确是江西南昌人,不过她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回到了民国十九年,也就是1930年的江西。回想自己摔倒的风云田径场,离2007年的南昌市中心的确也是有些距离的。毕竟70多年前的南昌并没有现在这么大。 哎,我居然脚摔回了70年前。 穿越到什么时候不好啊,盛唐,大宋,明朝,作个跟千篇一律的言情段子里的一朝成妃的穿越也不错啊。 自己为什么就到了这么个地方,这个时候的中国最惨淡啦! 戎沁心的脑子里一下子转过了n多念头,离奇的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戎小姐?”苏婶一再为沁心时不时的呆头楞脑的样子疑惑,说不定真是受了刺激了呢。 “噢,没事,没事。”沁心摇摇脑袋。 “其实我也猜的出,城里最近听说出了乱党要抓人。但其实,我们这些人也是知道的。”苏婶轻声一叹。 “知道什么?” “巡埔房的人哪是要抓什么乱党,不过是要抢了那些清朝留下来的一些富裕人家。现在不同往时,那些人家只是有钱无势力,大部分又不懂得变通。被抓被杀了也是没人问津的,哎。”她低下头,哀伤了一下。 难道她误会我是封建家庭留下的遗孤?难怪路上那车死了那么多人,居然是政府杀的?只为了抢了他们的钱? 这也太离奇了吧,还有没有王法。 既然她这么认为,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我就先装装可怜好了。 沁心拿定注意,面部表情一下子就腾的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苏婶,苏婶。”她喃喃道,仿佛眼泪都要下来了。 “哎……”苏婶一看她这样子,终于知道她忍不住伤痛了。 “爹娘都死了,我家本来也是住在偏僻的山里。爹娘贡我读洋书,一年回来家里的人都没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果不其然,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 想当年,我也是校园剧团的主要人才啊。 “可怜的孩子,那现在你是?” 苏婶想问她的去处,沁心抓住这点,又哭的更大声音起来。哭着就趴到苏婶的肩膀上,俯身抽泣。 “罢了,罢了,苏婶知道了。你就留下来吧,村子里又你一口饭吃的。”苏婶也是早作准备,沁心已经不是第一个在这村头流落的人了。 第三章 这样的世界 伸了一个好的懒腰,戎沁心终于又重泛活力了。 这是第8天了,并不是因为伤没好。而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帮苏婶。 村子不算大,但整个村庄浓郁的乡村气息分外浓郁。小的时候沁心也时常陪同父母去回乡看望奶奶。爷爷早逝,奶奶精神也不是很好,那样的乡下其实还是很有现代气息的。不像现在,放眼望去,整个村庄的人们朴素着衣,一律的宽袍宽袖。好一派77年前的风光呢。 就连自己,沁心又看看自己换上的衣服,盘上的发髻。 自己也演了回戏呢。 她坐在外堂的门槛上,看着苏婶在院子里晒花生。 “现在是什么月份了?”沁心撑着脑袋。 “九月了。” “九月还这么热呢。” “很快就要冷下来了,冷下来日子就也要拮据了。”苏婶背身回答。 “对不起啊,苏婶。我很多事情都不会做。”沁心突然觉得很懊恼,其实也有去帮过苏婶在地里刨花生,可是她那姿势和力道。花生连带泥土一起遭了秧,根本吃不得咯。 “你是城里读过书的,哪会做粗活啊。”苏婶感叹到。 “那我不能总吃白饭吧。”沁心站了起来,走近苏婶,想要帮她铺一铺花生。 “其实。”苏婶欲言又止,停下动作,转过脸来看着沁心。 “戎小姐。” “别叫我小姐,叫我沁心吧。”这称呼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沁心,苏婶其实留你也是有私心的。”苏婶眼神温淡。 “什么?” “是这样的。”苏婶拍拍手上的泥灰,拉过沁心去屋内。 转身进了苏婶的房间,屋子里窗明几净。屋内东西很少,一张旧时的藤花床榻已经磨旧的厉害了,窗边一只摇椅,一张木头桌子。 苏婶径直走到床边,拉开蚊帐,从枕头下摸出一叠东西。 东西被白布所包裹,但明显明面是一些纸状物品。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它,果然,是一叠照片。 苏婶一张张递给沁心,沁心好奇的一看。 照片黑白,略有磨损。一看就知道苏婶常把这些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照片上3个男子,穿着皮袄子,带着铜盆帽子。大冬天的站在一建筑门前,笑容憨态。 “中间这个是我儿子,他在上海。”苏婶指了指。 “噢。”沁心才开始着重打量起中间的男子。他双手互掺在袖口里,浓眉,眼睛笑成一缝线,仿佛很是高兴。 “上海做活,一年才回来一趟。”苏婶说:“其实一年回来一次真是很不容易了,很多人家儿子出去都回不来啊。我儿子坚持要每年看见我,让我放心。其实我也是对他日思夜想啊。” 沁心看着眉头紧蔟的苏婶,疑狐道:“他?” “其实他今年没能回来呢,信才到2月分就没寄了。前面的信说是他跟的老板最近出了事情,他忙的不能走开。后面就没信了。” 苏婶又一叹气,摸了摸照片,一副让人心酸的样子。 “苏婶,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真是太忙了呢。” “哎,上海这个地方不太平,虽然是能挣的钱多,但也危险着呢。我儿心大,想出去闯闯,做娘的也不能太制止。”苏婶仿佛有些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沁心眼神哀伤,被苏婶的忧伤所感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知道这么多天没看见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这么担心了呢? “戎小姐,哦,不,沁心。”苏婶抬头看着沁心:“我知道你是见过市面的,不像我们乡下人。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啊。” “苏婶你尽管说啊。”沁心义愤填膺。 “村里前些日子里,来个先生。是上海来探亲的,可是亲人也是像你家一样,没了。流落到这,没钱了。” “噢。” “不过,我们这村长心地好,见那先生人好,就借了他钱。不久他就要回上海了。我想,我想。” 说到这,沁心恍然大悟,难道是着苏婶想要她去上海帮他找儿子? “你是说我也跟着……”沁心试探的一问。 苏婶点点头,眼神诚恳哀求,另人好不心软。 上海啊,现在我还搞不清状况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回得去自己的世界。沁心头混做一团,去上海,去哪找她儿子,把他领回家吗?那我呢,我的家的,我该有什么归宿啊。 物事人非,自己孤身无依。虽说这江西是她的老家,可是77年前,她又该去找谁,她的亲人又在哪里呢。 老天啊,能不能让我再摔一脚摔回去啊。 沁心的心里波涛汹涌的翻滚着,脸上也跟着变幻无常。这一切都收在苏婶的眼底,苏婶心里一叹。看来这孩子是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啊。 想着,她又是一阵长叹。 这个忧伤的长叹打扰了沁心的联想,她定眼看看苏婶。温绵的阳光偷过窗户散在这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女人身上,她的发髻略有凌乱,泛起丝丝银光。紧簇的眉头,深刻不已。 她天天都在想这个照片上憨态可掬的男子吧。 想着他过的好不好,辛不辛苦,想不想家乡。 这就是父母吧。 “好吧。”还没来得及理清情绪,沁心就脱口而出。 苏婶猛的一抬头,眼神充满欣喜,闪烁颤动。 “谢谢戎小姐啊若是,若是真的能找到他,我,我定会当你为我们的大恩人啊!”苏婶语意颤动,很是激动。 沁心小小的折下眉,哎,自己的未来反正都是不可知的。何不去随它逐流呢。 这样一个世界啊。 第四章 卓先生 “在外面一个人,辛苦是肯定的。莫要提起自己的以前,也莫要和人争执。”苏婶边说,边帮沁心扣好领口的扣子。一个个,缓慢而熟实。然后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把皱褶摸平了些。 戎沁心看着忙碌的苏婶,突然觉得她对自己其实是蛮好的。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她却仿佛把自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叮咛。这已经是这准备的一个星期里不知道第几次着她说在外面一定要小心,身上的钱要放好,不要多跟陌生人说话,找到她儿子就赶紧回来。嘱咐她时不同往日,没了家在外面就不要乱说话。上海有多乱,上海贼多,强盗,黑帮多。 说多了,连沁心都觉得自己是望死坑里跳似的。 一身朴素的嫩色碎花衣着,稍稍点缀的发髻上插了一小对发簪。换上了粗布灰色鞋子,脚舒服了许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哎,自己当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啦。不然,自己的梦中情人就不会跟着系花飞了。头发有一点颜色不健康,眉眼却很整齐,稍有一些凤眼。只可惜没能搭配的天衣无缝,赶上范冰冰的级别。不过,肯定是小美女一个啦,哈哈,看自己换上一身这样的衣服。 冲着我的演技,冲着我的派头,没去拍戏真是可惜了人才。 今天就要跟着那位先生去南昌城里,听说坐火车还不能直达上海,途中还要在多处停靠呢。 昨天自己见个那位先生了,果然彬彬有礼。长相白嫩,眉目清秀,但总觉得又些清秀的过了,反到有了些娘娘腔。书肯定是读的很多的,出口说的话都是不一样的。只恨自己当年没好好学学语文,连那先生说的些典故和成语都摸不找意思。 “苏婶。”想罢,外面便唤了一声。 “哎!”苏婶忙抬起头,向外张望:“是卓先生。” “恩。” “要走了啊,记住我给你的纸条在内衬的荷包里,我儿子叫王连生。还有千万要小心啊,路上有事就和卓先生先商量。”苏婶一下子更忙起来,嘴里唠叨着手里又去提行李去了。 戎沁心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她没有那份匆忙。虽然自己身负重任,但毕竟前途不可琢磨。她真的能顺利找到王连生,然后平安带他回来吗。若不是,偌大的上海她要何去何从,就算是带回来了,莫不是要在这山村里锄一辈子地,刨一辈子花生? 真是莫大的悲哀啊。 此时的沁心并不知道,就是这跳她现在犹豫不绝的路把她推向了一个她永远没有想过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爱,狠,悲,情掺杂不清,而自己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提着并不繁重的行李,沁心走出迈出门槛。不远处的下坡上,卓先生把帽子摘了下来,对着沁心翩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苏婶跟了出来,对着卓先生又是一翻叮咛。 “我这侄女,少见外人的。卓先生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到上海啊。” “苏婶,我知道了。您放心吧,卓某一定好生照料。” 苏婶得到保证,欣慰一笑,随后对着沁心招手。 “孩子,走吧。” 沁心仍然有些木纳,她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一个脚印一各脚印的跟着卓先生去了。 他们是早起,天色还没有全亮。蓝透的光色有些浑浊的隔在上空,有些阴逸的阴霾。从这步行到南昌市里真是有些距离啊,苏婶说要走一天一夜。天啊,那不脚都断了。 “戎小姐?”卓先生走在沁心左边前一些。 “恩?” “沁心小姐好像并不喜欢说话呢。”走了20多分钟的路了,身后的山村早就影去了身姿。而他们却不发一语,实显尴尬。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我还在盘算自己的事呢,哪有空跟你说话啊。 “哦,沁心小姐原来不是这村庄上的吧。” “是啊,我是……在上海读书呢。”沁心接下话。 “难怪要回去了呢,父母也在上海吗?”他真是好奇心奇重啊,沁心愤愤的想。 “噢,噢,在的。” “读的上海书的人家,必定是大户人家了。不知道……”这男的越问越深,再问下去,戎沁心这屁点大的心眼才遮不住事态了。忙打乱他的问话,沁心哎哟喊了一句。 “哎哟哎哟” “怎么了?” “扭到脚了,哎哟。” “噢,那要小心了啊。”卓先生的眼神有一点不自然,仿佛很懊恼没得到答案。这个表情在沁心眼中一闪而过,虽然他又恢复一副很安详可掬的样子,略带笑颜。 又在沉默中持续了许久的步行,天渐渐亮了起来。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闪出了些不均匀的光芒。这个天气,就要冷了下来吧。回想半个月前自己横躺在这路上。 路上,对了,不想还不记得了。自己仿佛又回到那条凹凸不平,有些坎坷的山路上。山路上有辆洋车,里面死了3个人。 想到着,沁心打了个寒碜,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内衬。里面有苏婶儿子的照片地址,还有那块红玉。 真是犯了病才拣了死人东西呢。 不知道这破路上,那些尸体是不是被人发现然后处理了。还是在这连日的阴晴不定的日子里待上了半个多月啊,那不臭翻了!说不定有无数臭虫,蛆啊的爬满了,恶心的跟恐怖片里一样。 哎哟,沁心又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皱了皱眉头。 “沁心小姐真喜欢胡思乱想呢。” 卓先生打乱了沁心的臆想,沁心惊讶的睁了下眼睛,望望卓先生此刻仿佛高深莫测的摸样,似笑非笑的瞳孔。 他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他难道是海公公一个级别的,瞎眼都能知道小桂子心里的咒骂?不过这男的眼睛可没瞎,不过他的眼神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仿佛自己在被他算计。 算计? 真恐怖的想法,戎沁心督了一眼卓先生,不自禁的又打了个寒碜。 “我们走的早,在夜的时候,应该能赶到郊镇。那里就能过一宿了。”卓先生走在前面,声音很轻。 “卓先生对这里很熟的样子哦,卓先生是哪里人。” “上海人啊,不过这边住了我叔父。本想回来探望他,不了到了这里他家已经没了。不知道是山贼做的还是……”卓先生仿佛有些哀伤。 “是啊,想不到这个世界啊如此的乱。”沁心也感叹,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她的脑子。 卓先生? 卓? 那封有些皱巴巴的信封似乎一跃眼前,笔挺的毛笔字迹很是漂亮。 卓林亲启。 “卓先生的叔父是不是叫卓林?”沁心突然道来。 卓先生一大惊,吃惊的样子使得面部居然有些扭曲。 “你,你怎么知道?” “半个月前,我来东芹山的时候,在山路上看见一辆洋车。里面,里面……”沁心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个情景。 “你,你居然在那!”卓先生惊恐的瞪大眼睛,“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3个死人。” “你发现了什么?!” 他问的很急切,仿佛这些都在他意料之外。 沁心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后悔自己跟他提起那时的事情。本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理不踩。 “没有。”沁心下意识的散了谎。 “什么都没有!?” “没,我只是吓了一跳。” 卓先生的气息才缓了下来,别有意味漂了一眼沁心。这个眼神里带有诸多成分,只是此刻的沁心并未读的出来。 第五章 城郊的夜 木头楼梯吱呀作响,真怕一个脚力道不对就给它踩踏了。城郊的夜分外寂凉,沁心看看天。现在也不过是8、9点钟的样子吧,城郊的人家就已经没入无尽的沉静中。想想21世纪,这个时候夜才刚刚开始呢。 这间仿佛被水浸了n年的旅馆,房子的墙壁灰暗水滋蔓延,估计是常年漏水的结果。楼梯也觉得的让人心惊胆战。 沁心抱着行李,分外小心的上楼。 “戎小姐小心。”卓先生扶了一把沁心,怕她一个不小心栽了下去。 “谢谢卓先生了。” 进了房间,沁心摸了摸墙沿,一根革质粗线,一拉房间就陷在昏暗的灯光下。真是无比简陋的旅馆啊。床铺铺的并不规则,一看就是自家经营造成的不专业。房间不大,也是布满的木头地板,咯吱作响。沁心一股脑的往床上一躺,哎哟我的妈啊,走的脚都断了。 躺在床上的沁心听见脑袋顶上有些须动静,原来是卓先生的房间正在隔壁。木制的房屋隔音效果本来就不是很好。卓先生在放行李呢,略有匆忙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奏响。倒水声,铺床声,椅子挪动声。 他可真是喜欢操弄呢,沁心心里暗自笑到。突然她突发其想,特意对着墙壁喊到:“卓先生!” 对面动静不大,沁心又喊了句加足了气势。 “卓先生还忙呢!!” 对面的动静忽的停了下来,顿时一翻寂静。 “沁心小姐有何事?”卓先生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沁心贼笑,莫不是还有和他说,没事就是逗逗你玩? “没事,就喊你一声,跟你说晚安。” “噢,那睡好睡好啊!” 说罢,隔壁的动静也就没了。沁心的眼皮无比沉重,昏暗的鹅黄色灯光散了下来,把瞳孔染上安逸的颜色。一个大字摆在床上,懒散的可以。不久,均匀的呼吸声就充溢在整个房间。 3个小时候后。 一双耳朵靠着墙壁,动了动。 卓先生确定墙那头的人已经沉睡,屋子里安寂一片。一缕不易察觉的诡异从他温色的眼眶里闪过。他缩回靠着墙壁的身子,对着墙一声轻笑。 “哼。” 表情很是不屑。他转身把电灯拉灭了,把门小心翼翼的打开。但仍然在空旷的静夜里吱呀出声,很是尖锐。 卓先生定了定,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步伐小心而均匀,印在地板上。他走向在楼梯边上,那里有一个电话机。 那下话筒,对着机子摇了几摇,电话的那头便传出声响。 “喂。”一个粗矿的男声,有些不耐烦,那边嘈杂的可以,绵情的音乐和女人肆意的笑声从话筒里真实传来,在寂静的走廊里小小的回荡。 “是我,明天我回上海。” “噢,要我去送你吗?” “不用,我给你带了份礼物。”声音诡异的变调,带着莫名的兴奋。 “噢?” “一个粉嫩的女子,不过十八,十九的摸样,肯定还是个没经过男人手的嫩苗苗。” “哈哈,卓兄果然知我心啊。”对方淫意的笑。 “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一定得答应我。” “说。” “这女子看见了那日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我终究不放心。收了她,随你处置。不过永远不能拿来江西,更不能带去上海!” 说到这,姓卓的男子居然有些歇斯底里的咬牙切齿。 对方有一阵沉默,随后答复到:“可以,我开了她的苞就杀了她。” 卓先生拿真话筒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说到心坎里去了。他怪声怪起的笑出来,但怕被察觉声音被抵制的很小,这样听来这笑声犹如鬼魅。 “那是甚好,那是甚好。明天你去车站,我自会带她前去。倒时候我会骗她跟了你去,之后的事情就是你办的了。” “那说定了。”很干脆,咔嚓一声电话断了。 走廊里一阵寂静,卓先生停顿了许久,之后便又轻轻的回了房间。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走过那沁心门口的一瞬间。门的背后,沁心正睁着惊恐不安的表情。 她的呼吸都憋住了,仿佛门的那头过去的是个梦魇般的恶魔。豆大的冷汗从脑门流下,她只是半夜被尿憋醒了却不了让她发现了那个姓卓的如此大的居心。 他想把我给卖了!他居然藏的这么好,这么一个和善惬意的面容下居然有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我居然就这样跟着他走,如果今晚我没醒来,没好奇深更半夜他在走廊上窜,那我明天不就跟着那电话里粗声大语的男子走了。 想到着,沁心不敢往下想。 这是什么世道,有没有好人啊。苏婶,苏婶,你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姓卓的分明就是一禽兽啊! 沁心脚步都不感挪动,她知道那男的在隔壁定还没有睡着。 当他发现这房间的隔音如此不好时,居然忍了这么久不睡才去打电话,可想他沉府之深。不仅如此,那日死了3人的车子,为何他说我看见了,就不放心了?为何因此而要杀我灭口? 难道那事是他做的? 天啊,天啊。 虎口狼穴中,自己能不能脱险啊。戎沁心真是想哭天喊地了,该死的老天把她送来个这么个破地方,破时代!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栽了。 沁心咬咬下嘴唇,夜色里凄凉的月光木窗外散了进来,嵌出一个冷漠的影子。沁心闪动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坚定的神色。 第六章 虎口脱险(一) 戎沁心彻夜未眠,她靠在床背上一宿都在想着如何逃脱。如果此时她就冲出去和姓卓的翻脸,会不会太冲动,太有失理性?电话里那个男的说要不要去送他,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他的地头。正面冲突肯定是得不偿失,只有潜下心老想暗自逃脱的办法。 沁心的耳朵时刻都在注意着那头的声响。 终于,寂静的隔壁有了走动的声音。 “咳咳~~”一声轻咳之后,开门声响起。姓卓的想过来! 三两下,惊弓之鸟一般的沁心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不行,不能让他看穿我知道,我要镇定装作若无其事一样。 几声漫不经心的敲门声,如预想的响起。 沁心故意先不作答,等门声再响一次。 “咚咚咚~~” “卓先生吗?” “是的,沁心小姐醒来没?”依旧是温文而雅的声音。 戎沁心走向门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真是不愿意见到他那变态摸样,沁心恶狠狠的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表情却也在瞬间变的亲切而纯真。 门打了开,卓先生清秀的面容上挂着温暖的笑颜。就是这张脸迷惑了村长,迷惑了苏婶,还差点迷惑了我! “卓先生很早啊。” “沁心小姐昨夜睡的好吗?”卓先生礼仪的一问,但分明是有探测的嫌疑。 戎沁心故意叹了口气:“哎,昨天真的是好累啊,挨着床边就睡着了。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小猪了。”说时,还故意噘起嘴巴装可爱。 “沁心小姐真会说笑,睡的好就好。”姓卓的发出轻快的笑声,随后从怀里掏了一掏,出来一块怀表。 “6点半了,7点半就有去南昌的班车。我是来叫沁心小姐准备一下的。”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要走随时都可以走。” “那好,我已经叫厨房弄了些早点,待会就送上来,沁心小姐莫要嫌弃它简单。” “劳烦卓先生了。” “是应该的,那我先去准备下行李。” “好的,卓先生去吧。” 姓卓的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沁心瞄了描他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班车?坐班车走,那我怎么跑掉?戎沁心望望楼梯的尽头,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挂在墙上。昨天,他就是在那打的电话。楼梯下已经听的见些须的嘈杂声,旅馆的长工们已经开始工作了。 现在冲出去,他会不会抓的住我? 想到这,戎沁心立马往外跨出一大步。踩在走廊上一个偌大的步子,发出厚重的声响, 也就是这一瞬间,卓先生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他探了个脑袋出来。 “沁心小姐。”这声特别韵味别样。 沁心背对着他,脚步大踏现出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 “恩~恩?”戎沁心略有显露紧张,这个蛛丝般的马脚却落入了奸猾的卓某人眼里。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闪过一丝不安和猜测。 戎沁心把尴尬的姿势摆了回来,故意做出一副做早操的样子。伸伸胳膊,摇摇脑袋的。 “脖子可真疼~~哎哟~~”沁心转过身来,对上卓先生别有意味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慌忙:“卓先生有事吗?” “是这样的,不知道沁心小姐喜不喜欢喝红茶,我回家探亲的时候曾经从上海带了些上好的红茶过来。是我的好友从英国带回来的,说是属进贡皇室的一个品种。就算是上海督府里的长官也不一定能喝的上呢。” “啊~~喜欢,喜欢。” 沁心傻傻出笑,该死我真是出奇的愚笨啊。 7点半左右,戎沁心抱着不大的包袱站在离旅馆不远处的车站下。旧绣的站牌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卓先生笔挺的站在下面,帽子压的有些低沉。手上提着一个规则的长方形皮箱,周边有些磨损的返白皮。 沁心看着那个箱子,心想,说不定里面就有把枪。 想想刚才,那红茶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喝啊。短短的二十多分钟对着他简直就是渡秒如年!说起来他喝茶时那姿势派头,微微翘起的小指,微抿的嘴唇,整一个不是正常男人。 “车来了,沁心小姐。” “噢,噢!” 车子很空挡,早起的班车里面容木纳的一些人七零八落的坐在车的各个角落里。他们都带着不小的行李包裹,也有带着新鲜的蔬菜水果去赶集卖的。 “坐这吧。”卓先生很绅士的用袖子扫了扫座位,然后招呼沁心坐。 “谢谢,谢谢。” 之后两人再无语言。 但沁心的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灼烧着她,使得全身有种麻痹的骚动感。她的心很急,如果再不能想到好的办法,能够顺利逃脱,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定了!不时,一个念头从沁心的脑中闪过。犹记得刚出村庄的那条路上,卓先生对自己的试探。 “读的上海书的人家,必定是大户人家了。不知道。。。。” 那个略有贪婪的眼神在似乎就硬生生的摆在沁心眼前。 “卓先生。” 车厢的安静突然被打破,车子的颠簸声细小的盘旋在耳边,气氛有一些异样。 卓先生偏过脑袋。 沁心硬生的面部侧着光线,有些险峻色色彩。但只是一瞬间,它就软化下来。 “我觉得我应该叫我父母来上海车站接我才是。”一张懊恼的脸对着卓先生,真诚而无奈。 仿佛刚才的异样一下子就被打的烟消云散,卓先生一楞,随后恢复笑容。 “是啊,怎么没想到打个电话呢。” “哎,我父母都很忙,父亲忙着洋行的事,母亲也要和着父亲应酬。我本是说要晚上2个星期才回去,父母亲也叫了王叔和几个手下来接我。可是临时我决定早些回去,不记得通知他们了。” 这翻话明显在姓卓的心里激起千层浪,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沁心小姐可真是粗心大意呢,不知道你父亲是在打理哪家洋行啊?” 沁心被哽住了一下,哪家?随后她摆出一副很自然高傲的样子反问起来:“我姓戎,你说是哪家?”洋行这么多,我就不信他能都知道,不知道我就胡乱糊弄去说他见识短浅。 可姓卓的的表情一下变的奇异起来:“莫非,莫非,莫非是锦丰洋行?!” 我靠,真的有家姓戎的洋行?! “就是嘛。”沁心故意一摆弄,仿佛很是自得。 “哎呀,原来是锦丰公司家的大小姐啊!”他异常兴奋,沁心知道他肯定是把自己看成一座金佛了。 第七章 虎口脱险(二) “呵呵,不过整个上海也没有几个不知道我们锦丰洋行的。”沁心笑颜如花,有些颤巍巍的声调,听起来甚是骄傲。是啊,说大点,往大里说。不信这姓卓的能放过我这财神。 如戎沁心所料,此时的卓某人心里已经是翻腾倒江了,某个邪恶而灼人的因子从胸膛里迸发出来。一下下敲打着这个男人的脑子,使得他的面部又开始不听话的扭曲。在沁心眼里,此刻的卓先生脸上正慷慨大方的写着8个字: 我很贪财,我是坏蛋。 他的眼珠正在细小的提溜,虽然并不是很明显。他开始盘算他的计划,看来直接把她卖给程胖子绝对不是一件合算的买卖。倒不如把她给绑了,打个电话去讹诈她的父亲。得到的绝对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财富啊。想法迅速穿过他的脑子,但还是让他的言语和动作有了些须停摆。沁心心想看来这个姓戎的锦丰公司一定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大公司,居然让居心叵测,算计深沉的卓先生都蒙了好一下。 “卓先生?” “呃~噢~”他缓过来神来,点水一笑,又恢复了他假惺惺的文雅。 “卓先生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想我们的戎大小姐跟着我这一路奔波,我定是照顾不周了呢。到了上海面见了戎老爷都不知如何交代才是。” 这是一句玩笑话,沁心只好假心一笑。 “才不会呢,卓先生真是大好人,给我准备早点,还带一般人喝不到的红茶呢。” “见笑见笑,若是戎大小姐,哪有没喝过的好茶啊,是卓某搬弄,搬弄!” 这一路的车程就在戎沁心与卓某人的各怀鬼胎的言语中度过。虽然下的是一步陷棋,但好歹是一翻拖延。定不会还没见到火车什么样就给人卖了去,他肯定会在什么时候露出马脚。一定要在他拿定注意,做出反映之前趁乱逃跑,乱就是人多。 乱就是火车站! 车子缓慢的扭曲了下车厢,停了下来。它不能停靠在目的的站台,虽然只是八点多钟,路上却异常拥挤,车子外面簇拥着众多赶车的本地人,异乡人,还有穿梭买卖烟卷的生意人。一时间嘈杂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 拥挤在人潮人海中,姓卓的却并没有能松开紧拉着沁心的手。这只手温度很底,有些湿濡的沾粘。靠,你没听过男女受受不亲吗,拉着本小姐的手不放!真恶心! 一手包着行李,紧紧贴在胸口,靠着里面苏婶的叮咛。 苏婶保佑,保佑我能渡得难关,虎口脱险。 靠近火车站的大门时,人却反倒少了许多。姓卓的才松开紧拽的手,忙悻悻道歉:“刚才场面比较混乱,有不得体之处望戎小姐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沁心笑吟吟,但真的很想翻白眼。 从刚才下车起,卓先生的眼睛就已经四处飘荡了,很显然他在找他的同党。果不其然,他的眼神落在了靠着车站门外的一杆电线杆下,一穿着灰色大褂,把袖子卷至手肘处的男子闲散的站在那。但收到卓先生的停摆目光后,他忽的站了挺直,使了个眼神,然后把帽子压低转身走向车站的另一头。 姓卓的收到信号,转身对着无辜的沁心说道:“沁心小姐,随我去那边等车吧。” “为什么不进去要去那边?” “现在人多又杂,车子是9点半的,我们还有不短的时间。若是站在这里怕是坏累坏了戎小姐呢。”此话至真至理,没有空子可钻。 戎沁心一时不语,跟着他去岂不是自己往没人的地方钻,自己往坑里添土?到时候,更不可能扭的过他们众多大汉了。不行! “我想给我王叔打个电话,他是我们家管家。” “你随我去,那边的小店有的是电话啊。”姓卓的有些急了,眼看那男子的身影有些不可耐烦。 “不嘛,那边就有啊!”沁心指在靠着车站的一家商店,门口拥挤着许多人,生意十分之好。墙上挂着个旧式电话机,旁边桌子上一男子在闲看报纸。没等姓卓的反对,她便大步流星的径直挤了过来。 “戎小姐你~” 果然姓卓的一步不差的跟了过来。 “打个电话。” “3毛钱长途。”男子并不抬头看沁心。 “找后面的男子要。”说完就把话筒拿了下来,沁心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跟自己电话完全是两个娘生出来的东西。她装腔作势的摇了几摇,摇什么,摇哪去,摇几下天晓得哦。 话筒里根本没有声音,她清了下嗓子。 “王~王叔吗?我是沁心啊!爸爸在家吗?”对着话筒说空话的沁心,心眼正在迅速急转,这里很多人,不远处,几个壮汉真拼命往不远处的柜台挤,一个劲的喊:“房间还有没,住明天的。”壮汉前面的一个装暗紫色长跑,瘦高自傲的男子就不满意了:“挤什么挤什么?!先来后到不懂吗!?” 恶狠狠的投去眼神,后面的壮汉不乐意了。 “谁叫你们这么慢,再不快就没地方住了!” “没地找地去啊,你们这样睡哪不成啊!”嗤之以鼻的鄙夷。 “你!”一壮汉大眼一瞪急了:“老子付的起钱关你这娘娘腔什么事了?” “你说谁娘娘腔啊!?” 一时间火药味道甚浓,几个壮汉伸直了胸板露出常年锻炼的胸肌,往前挺了挺。 “吵什么吵什么啊?!”忙着收钱登记的老板娘一拍桌子,尖锐的喊起来,一时间三方声音充斥满屋子,卓先生厌恶的一瞥,深深的皱起眉头。 也是这一瞬间,沁心抓住了姓卓的分心。也是这一胳膊撞胳膊肉碰肉的拥挤使得空际产生。戎沁心立马甩下话筒,埋下脑袋,像一股坚实的泉水穿进人群。而这一系列动作只在一刹那一气呵成。 姓卓的大惊失色,忙跟着跑去,一边对着不远处的男子喊到: “追!她跑啦!” 男子楞了一下,继而看见了一瞬间突出重围的沁心。忙不顾人群的撞击,硬要追了去。 戎沁心疯狂的跑着,她细嫩的肩膀一下下被来往的人群装了。她的包袱也早就被挤了去,只有孤身一人了。心狂跳着,仿佛那狰狞的目光和恶爪就近在咫尺的身后。 不能停下,绝对不能。 她跑进车站,然后不选方向的漫无目的的蹿跑,在人海当中就灵活如鱼得水。姓卓的后面无端多出许多男子紧随其后,但只能抓住沁心的身影,却无法逮的住她。 跑着跑着,人群少了许多,后面加速的速度眼看就要追上了。 沿着站台狂跑,心跳吊在嗓子眼上。一腔热气干燥而灼疼的穿梭在口鼻之间。发髻也乱成散发,毫无章法。 再跑下去就要被追上了!沁心的脑子异常清醒,这不止是光跑就能逃脱的牢笼。想着她的眼神漂到了左边的车轨上,不远出一辆刚要起航的火车正冒出团团蒸汽,缓慢前行。戎沁心灵机一动,加快了步伐,赶上刚刚起步的火车。 我要跳上去! 车子的加速正在进行,机会只有一次。 后面姓卓的发现了戎沁心的目的,一时间囔道:“快!她要跳上去,快!” 车子的鸣笛声冲起高耸的蒸汽,说明它马上就要达速全发了。戎沁心仿佛是弓在弦上的箭,张力满圆。一瞬间,她的表情凛冽而无惧怕,后劲一发,把整个身体送出地面。在空中的刹那仿佛被放的很慢,那摆身姿从惊恐而无奈的卓先生眼中闪去,无数的怨愤涌上这个男子的心头。 他们停下步子,眼看着沁心挂在车厢的身影在不断加速的火车上愈行愈远。 第八章 踏上征程 指尖因为过渡的用力而泛白,关节紧绷的颤动。戎沁心整个身子像漂浮的柳枝一样挂在车厢外壁,唯一的着力点就是她的双手。她的脚乱蹬了几下,终于被她攀上了一个节点,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整个身体撑上水平面,借力往里一滚,身体就掉进了敞开的车厢。 掉在一堆箱子上,扛的全身酸疼。 “哎哟~我的妈啊。” 她抱怨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整个身子躺在这些铺的很为整齐的木箱上。脸朝柔云蓝天,扑红的脸颊上嵌这一对闪烁的大眼睛。瞳孔透亮,印在里面的天空浮云流动,清澈深动。胸脯因为过渡的奔跑而起伏不断,戎沁心厚重的呼吸着。 突然她的嘴角扬起一个钩子,然后这个钩子愈演愈烈变成欢快而彻底的欢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是刚刚拿的冠军的黑马,雀跃的长嘶。这个干净而奔腾的笑声融化在此起彼伏的蒸汽长笛中,是那样放肆和不羁。 这是一个全新故事的开始,在这个故事里人们终于等到了主角的相遇。 但此刻,疯般欢笑的沁心是不会知道的。 林家的府第坐落在一个离上海中心颇为远的地方。上海大部分都是租界,洋泾浜以北是英租界,以南是法租界,虹口一带是日租界。林家讨厌灯火霓虹的喧闹,觉得十分乌烟瘴气。他们是世世代代的官运之家,从咸丰道光年间就有个一官半职的,但官运亨通始终不是林家最巅峰的依赖。民国的上海滩,却让那个文温而雅,书生气颇浓的男子得了大展手脚的机会。他的聪颖和魄力使得一切来的如鱼得水,他的变通和玲珑使得他稳稳掌着整个上海滩最大的赌场。 富贵门。 这个恶俗的名字充满铜臭,但这个男子喜欢。他说一切爱恨纠缠都源于对富贵的贪婪,而富贵就是最美的词汇,犹如花妙的女子。 当时的林作岩就站在富贵门的前口,站在这个男子的身边。还矮小的身子笔挺的站着,充满崇拜的眼神逗留在男子笑吟的下巴上。 这个男子就是富贵门的创始人,上海滩黑白两道的东家。而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就在2个月前。有人说他已年迈,有人说他的魄力早已不如当年。死不过是对他无用的解脱。 在这个乱世风迷的世界里本就没有英雄,人们不会崇敬,只会嘲笑。 灵堂始终都没有撤去,白色的陵缎依旧布置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夜寂静而死沉,空气里弥漫着紧紧伤痛感。这个头发半白的妇人跪在灵堂中已经近3个小时了。每一天,她都在这里敲鱼念佛,苍白的嘴唇一煽一合,福态的面容却被近来的劳累疼痛折磨上蜡黄的颜色。 她已经很多天食不知味了,眼泪流到干涸。即便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身体已经日况愈下,但他离去的痛苦却让她是那么的不能承受。 她一粒粒的拨动手中的念珠,旁边的丫鬟紧张而沉默的站在一旁。 门轻轻的被打开了。 男子如冰刻一般的面容,锁着深深的沉郁。他的目光落在妇人的背影上,甚是心疼。 “妈。” 他轻唤。 妇人听下碎碎念词,顿了一下。随后欲要起身,身旁的2个丫鬟忙上前搀扶,妇人缓慢的转过身。 看着自己俊美挺拔的儿子也已经消瘦了好一圈,妇人泪如泉涌。 “岩儿~~” “妈。” 林作岩这半个月来都没有着家里,林太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林老爷的去世留下了诸多繁重的事务无人打理,儿子也不会如此。可怜这个孩子父亲刚刚去世,还没来得及悲痛就要去面临巨大的压力,林太太心里又是一紧,心疼的看着林作岩。 随后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哽咽。 “卓家有消息了没?” 这是林老爷去世前最大的一块心病了,年轻时两个意气相投的至交所定下的婚约,一直在林老爷的心里扎根。尤其到了他弥留之际更是犹为念叨,林太太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他完成的。 可是当时并没有想到林家派去的车子和人手在事经2个半月后仍然杳无音讯。虽然江西地面的事情不太平,有乱党势力。可像卓家那样老实而深居山林不问世事的人家又能惹上什么样的灾祸呢? “有没有啊~岩儿?” “我已经派人去了江西,过几天就会回来,电话里说已经有眉目了,妈你就别不放心了。”沉重的黑瞳深邃不已,林作岩心里明白,卓家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您早点休息吧,别累到身子。” 林太太低下头,轻叹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林作岩对着身边两个丫鬟作了个命令的眼神,两人立马领会搀扶着林太太下去了。 夜色浓郁,寒气顿生。萧瑟的秋天像是悲鸣这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林作岩转身望着天空。一泻月光打在他俊美的脸上,薄薄生霜。 而此刻同样的月光也落在正在车顶呼呼大睡的戎沁心身上,然成一色银辉。颠簸的火车声加上她的鼾声如雷,别样的映衬在这副景色之下。 只是累坏了的她并没能注意。 身子下面的木头箱子上用红色的油笔结实的写着一行大字。 林氏——上海 第九章 命运的碰撞 “呀~~啊呀~~”暴烈的阳光散在戎沁心的脸上,刚睁开眼的她一时间很不能适应。但最不能适应的就是脖子上传来的阵阵扭痛。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的睡在火车顶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反抗抱怨。 她里坐了起来,露天的睡眠带来了满脸的灰尘,看看自己的身上,摸摸自己的脸上。哎哟,整个一小泥人。随后一声古怪的叫声从腹部响起,戎沁心无奈的折了折眉,看着自己的瘪瘪的胃部。 “可怜你跟着我这个倒霉鬼了。” 戎沁心从箱子上跳下来,站到缝隙中间。看这成排整齐排列的木头箱子,不禁好奇:这运的都是什么呢?她把脸凑近箱子边缘,一股清新的水果香飘了出来。戎沁心眉毛一挑,顿时来了劲。 是苹果啊! 她用力把一个箱子连翘带拽的弄上顶部,一排豁然的字摆在面前:林氏——上海。 她眨眨眼睛,明亮的眼哞突然弯成新月模样。 “天不亡我啊!!!哈哈!!!” 沁心张开双臂,朝着天空大笑。看来自己转来转去还是要去上海,并没有偏离主线。随后她摸摸自己的胸口,结实的硬物还在那里静静躺着。她掏了一掏,照片和纸条也都还在。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饿死了!”边说,她边开始想尽办法把这木箱的戒备给拆了。没有道具就只能用手了,她把钉子硬生生的从木头里一点点抠出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她终于抱的苹果归。 沁心用衣角还干净的部分死命擦了擦苹果,然后一个大嘴咬了上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 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起初只是细小的眼红,随即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奔腾而出。一颗颗晶莹豆大的泪水滚了下来,打的满脸湿儒。沁心开始哽咽,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心口一阵阵的疼痛。 她真的忍了很久,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本不应该在这里,她现在应该跟着自己的好朋友在明亮的课堂上窃窃私语的。或许还在讲新鲜的黄色笑话,评论高年纪的男生。她才只是个刚刚上大学的女孩,她美好的梦想才刚刚开始。 可是现在她却坐在扛人的箱板上,火车颠的屁股生疼,头发被灰尘的风吹的打结。 “咳—咳—”她哽咽的把咬在嘴里苹果又吐了出来,哭的了个大花脸的她觉得自己怎么能如此狼狈不堪。她想她的父母,虽然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长的也根本不像父母。但是他们都对自己那么好,从自己懂事开始就从来不隐瞒自己是孤儿的身世。他们对自己是那么的诚实,诚恳。把她当作一个独立值得尊重的人去疼爱呵护。沁心从来都没有自卑过,她有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外公。 对了外公,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总是拍着她的脑袋亲昵的唤她: “小沁心,小沁心。” 那个苍老的眼纹嵌着一对笑吟吟的眼睛,仿佛就近在咫尺。 而现在什么都不见了。 想到这,沁心越发哭的凄凉,整个肺部的能量都被这哭泣给带了出来。 就这样,在一个明媚的和熙天里。忽忽开动的火车上,一个孤小的身影毫无遮拦的抽动着,嚎啕大哭着。 一个匆忙的身影穿过嘈杂的大厅,暧昧的音乐和女人与男人的浮笑在耳畔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花月夜总会,依旧繁华热闹。 男子掀开偏房的布帘,里面传来女人的轻吟。 “不要在这样里~~恩~恩” 男子并没有些须的惊奇,他很稳健的站带一旁。轻声喊了句:“安爷。” 年过半百的安爷脸上带着些须厌恶,他讨厌被打扰。手还在女人被解开的旗袍内衣里游走,女人雪白丰满的胸部更本毫无遮拦,在灯光昏暗迷离里显得格外撩人。而她一点也不在意,看见男子的到来,她只是停下来覆在安爷嘴上的艳唇。眉间一挑,的看向这边。 男人注意到女人的瞩目,反倒显出一丝慌乱。 女人反笑意更弄了。 安爷非常不请愿的从柳韵美的身上离开,靠着柔软的沙发背,微微眯起双眼。 “安爷。”男子又重复的一唤。 “说吧。” “明晚林作岩的货就从江西过来了。” “装的什么。” “说是那边的特产,一些水果。但是肯定不会只是如此,我觉得前段时间林爷富贵门的仓库被毁,肯定是他们自己做的。目的是想掩盖跟洋人买军火的事情,转而把军火又运到江西。现在等待时机又给运了回来。” “你是说他们那批军火在那辆火车上?”他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是。”男子一点头。 “恩,那我就信你回。”说罢,安爷食指一钩,站在黑暗处的随从便凑了过来。 “给他一些人马,别打我们的旗号。” “是,安爷。”来人沉重一点头,分外恭敬。躬身退后,走向男子伸手退出一个方向:“夏先生这边请。” 姓夏的男子点点头,跟了出去。只是临走的时候不自觉的又偏回一下脑袋,余光扫到柳韵美晰白的脸颊上,那对勾人的美眸也正狐媚的看着他。 不禁,一个哆嗦。 帘子被再次放下,柳韵美贴着安爷的身子再次动了起来。把白皙的大腿架上安爷的腰身,安爷手便不安分起来。 “我的小美人。”他布满胡渣的嘴袭了过来,柳韵美却用细指一挡。 “安爷会好好待我的吧?” “你说呢?” “我可为了安爷做了掉脑袋的事情,安爷不会忘记我的好吧?” “怎么会,你的好我永远记得,林作岩的脑袋我一定送给你。” 女人停罢,终于放下手指,花枝乱颤的一番笑。随后便又被饥渴不已的男人放倒,整个身子仍由其享受。只是她笑意的眼神里掺杂这不易察觉的恨,这恨深入骨髓,这恨永无绝期。 第十章 黑眸如潭 林作岩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暖暖的阳光含蓄的扑在他的脸上。完美的侧脸,俊挺的鼻勾,薄薄凝霜的双唇。他目光深邃却没有焦点,仿佛在思考什么。双手环插,优雅而雍闲的靠在鹅黄色的窗帘旁。 蓦的,铃声突兀的响起。打乱了他的思绪,林作岩转身走向办公桌。 “喂。”声音冰冷。 “是我,林公子。”一个柔媚的声音,枫霓裳。 “有什么事?” “我知道你很忙,但你今天必须得见我。”枫霓裳的口气很笃定,仿佛她胸有成竹一定能见上林作岩一面。 “我没时间,下次吧。”林作岩又些不耐烦,语气更加寒如初霜。 “你可别后悔,林公子,你断定你晚你就一定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吗?”这句话很露骨,语气也很飘然。 听此,林作岩眉头一皱,但并未开口。 话筒的那头轻笑了一声:半个小时后,震雨茶楼,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的林作岩,若有所思的回踱了几步。紧接着停了下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大步走出了门口。 震雨茶楼并不是上等一流的茶楼,但此处最独特的地方便是有小曲相伴。战火缥缈的年代,卖艺的人家能图得如此的饭碗着实是件可喜的事情。而也正是因为如此金醉纸迷的年代,普通人家的消遣也只有这震雨的小调了。 一曲轻快的二胡音在长台拉了很长段时间,枫霓裳也认真的听了很长时间。坐在她对面的林作岩也并不打扰,微微眯起眼睛,散发出一种隽永的冷感。 枫霓裳终于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作岩,眉眼里尽是情意。这个表情很职业化,林作岩并不在意。 “枫小姐不是只请林某来此听小调的吧?” “林公子,你不了解女人。”枫霓裳微微噘起小嘴,“其实有些话电话里也可以讲的清,但是。” 她挑了一下眉尖。 “但是,我想见你。” 林作岩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望着枫霓裳,脸上晕着一圈没有感情的笑容。 “今天晚上,安爷派了人去火车站,想断下你的货。即使断不下来,也宁愿毁了它。” 林作岩停罢,目色沉重起来。稍加停顿,他站了起来,弯下腰捧起枫霓裳的脸蛋,轻轻的吻了上去。 枫霓裳闭着眼,看不清神态。 只是一会,林作岩就又离去了没留下一句话。 这个女人却坐在这里许久不动,她低着头,脸上涌着无限的无奈。 这个吻依旧如此冰冷,林作岩。 夜以惊人的速度袭了过来,戎沁心缩了缩身子。 这昼夜的温差不是一般大啊,火车已经开了有4天3夜了。算算时间,就算是靠蒸汽为粮的交通工具也快到了上海吧?戎沁心从箱子上面翻了下来,坐在箱子与箱子的空隙当间企图挡得一时的风寒。 身体如此单薄,夜如此寒凉。 戎沁心瞄了瞄被自己吃的空了一大块的箱子,心里嘀咕。自己真是够蠢了,人家说耗社会主义羊毛也要耗耗这头耗耗那头,自己一却挑这一箱把人家吃了个底朝天。想着,沁心便站了起来,企图把余下的苹果分摊铺平,这样就不会太难看。 可是她摸着摸着,觉得什么东西非常不一样。 铺在这曾苹果下面的稻草硬凸不平,似乎有什么结实的东西埋在下面,戎沁心敌不过好奇,拨了拨干草。冰凉的金属感从手掌间传来,沁心一个激灵。 她睁大了眼睛,把这分量沉重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月光下。 银辉的月光下,金属色寒冷彻骨。 她的瞳孔在这一刻突的散大,又缩小。 “枪~~枪~~枪!!!!” 而就是此刻,火车的速度也突然减缓下来,手里拿着不明枪装物的沁心身体被摆了一道,差点摔倒。她看了看前方,车站的轮廓在夜色里依稀可辨,她的脑子一下子嗡嗡作响,怔忡的看着手里的东西,空白一片。 几辆夜色里匆忙的黑色轿车,井然有序的开向不远处的车站。林作岩靠着窗,目不斜视。眼光里有着摄人的寒气,他柔软的黑色头发在被窗外的风吹的招摇不定,阴影在他的眉宇间忽高忽低。 “岩哥。”身边身着黑色竖条西装的男子稳声唤道。 林作岩并不偏头,嘴唇轻启:“平西,姓安的派了人来,待会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带富贵门胸牌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是!”平西结实的应到,但也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金色的玫瑰装胸针。 车子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已经十点多的上海火车站依旧热闹不已,他们却不紧不慢的走向车站里一个不起眼的方向。一般的人根本就不会走过这个通道,也只有少数的几个局内人知道。这条路是只有富贵门的人才能入内,通向富贵门的专车才能停靠的站台。 身着整齐的一行人,紧紧的跟着林作岩。他们神色静俊,是少有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都有跟着主人奋勇不退的魄力,也都感染了主人静默的性子。 火车并未鸣笛,但却也带来了一阵不小的风。靠着站台最近的林作岩目光从未从车子上移去,但身边的男子却草木皆兵般,甚是谨慎。 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前面的车厢门一鼓作气的打开了。一男子探出身子,看向林作岩。然后在车子还未停稳之际就悬身跳下,身手矫健。 “岩哥。” 林作岩点点头。 “东西还好吗?” “很好。” “交代你做的事呢?”林作岩所指便是卓家的生死与否。男子闻罢,深深皱了皱眉,低下脑袋叹了叹。 “卓家上下十六口,全部都已遇害。原本,卓老爷在十年前就已去世。留下孤女寡母的身居山林。1个月前一家人死于自家中,由于地处偏僻一个星期都没能够被发现。而老爷派去接卓小姐的车子只接到了卓小姐一人,但。。。” 男子说到此处,不由得再次一叹。 “怎么?” “惨死路途中,连带我们的2名兄弟,居然连江西地面都没出!”男子很为愤慨。 “知道是谁干的吗?”林作岩闻此也露出不易察觉的愠色。 “当地是很不太平,共产党在那势力很大。我闻言是他们干的,但究竟是不是很难下定论!” “这个我有听说,但杀绝了一家人绝对不是一些土匪能做出的事。”(盛人注解:当时很多人认为共产党就是土匪,称他们为共匪^_^)犹如沼泽般的黑凝于林作岩的眼中,说不出的决绝。“这件事就交给你,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 “岩哥放心。” 男人低着脑袋退到一旁,林作岩的目光又回到火车的货车箱上。心里有这一翻思量,姓安的派来的人已经部署在这里了吧,这老狐狸的胃口着实大,胆子也非同小可。富贵门的车也敢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或许,父亲的死,使得很多人对富贵门,对林氏都缺乏了信心。虎视眈眈的人哪里又只有一个安庆生,安爷?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的豪情壮志,他的风华年月早就隐退了,林作岩早已经接管了富贵门大部分生意以及林氏名下的地产,酒楼,夜总会的管理权。只是外人并没能知道。 父亲的丧志,都是因为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媚眼如水,笑嫣似毒花。想到这个女人,林作岩的神色闪过一绝为复杂的光芒,不自觉的有些咬牙切齿。她的名字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那个当了他8年二妈的女人。 柳韵美。 “岩哥!” 平西第一个发现周围的不对劲,他早有防备,一个手势下来周围训练有素的手下们均摆出戒备的架势,并且把林作岩做为中心围起一个不破的人墙。 林作岩站在中心,飘逸的黑发凛然夺目,阴影下面埋着他的眼睛,黑眸如潭。 第十一章 她的目光 一时间,偌大的站台空旷而死寂。所有人憋足了气,不敢大作。晦涩的鹅黄色灯光在顶部跳跃起来,吱吱作响,仿佛也感受到此刻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平西挪了挪步子往林作岩身边靠了靠,眼神却四处扫荡。 “岩哥,我们非常不利啊!” 的确,虽然我们人数比较多,但赤裸裸的站在敌人的视线里,犹如困兽之斗。再野蛮腥血的野兽也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并不能占到些许便宜。平西想到这,豆大的冷汗顺着眉沿流下。 林作岩并不做声,右臂一摆,风衣张扬而起。一瞬间手中的枪已对准视线中的某个暗点。林作岩已经发现并且思考许久,动作便毫不犹豫,如伺机已久的猎豹千钧一发的攻击。只有成功,无有失败。 眼神,手臂,枪口,精准的一条直线。 “砰——”这声史料未及,即便是林作岩的人也并未料到,在双方都没有十足把握,都未能清楚局势的时刻,林作岩已经先发制人。 这便是他的风格,不喜欢与人商量,也不得留人余地。 他不需要了解,因为早已经了解,不需要踌躇,只要敌人的鲜血。 夏冯乙赫然倒地,但这枪并没有伤及要害。他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肘,一时间冷汗淋漓。他站在黑暗之间,粗状的圆柱脊梁本应该把自己掩盖的十分完美。他心生巨大的疑惑,难道这小子站在光亮处也能看的清楚黑暗中的事物? 但他并没能注意,一切只怪那顶部的吊灯。 这占破旧的灯,像被磁力吸引般嗞嗞作响。电流带动了它的摇晃,晃亮了夏冯乙的身姿。这灯晃了三晃,林作岩的目光锁定了三回。终于,他注意到夏冯乙,灯光扫在低处,隐约的显现了他们的脚部和下摆。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皮鞋和西装,只有夏冯乙一人穿的墨灰长袍。 “他妈的!”夏冯乙赶忙躲进石柱背后,靠着它大口大口的喘气。身手的手下,颤颤巍巍的举着枪,一瞬间的气势被林作岩吓退了大半。 而平西面露喜色,手势一挥命令人马出击。但林作岩却低摆了下左手,黑发毅然的他从重重人臂间缓缓走了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安爷派来的。”他毫无所惧的启音。 夏冯乙大吃一惊,当然后面的小兵小卒是更加乱了阵脚。 “今天,你们一个都活不了。”这句语气并无波澜,但魄力犹如青天霹雳闪在黑暗中的每个人。 “噢,不。我要一个人活着,去给姓安的报信。” 夏冯乙侧着脸看着那抹俊拔的身姿立于前方,说不出的邪气。他嘴上却强盛一哼,对着手下大呼:“开枪啊,怕什么!他们只是虚张声势!!” 手下几人怔怔了点了点头,抬起枪口。 然而,林作岩却轻轻的笑了出声。笑声很低,但在这样紧促的关头却显得异常刺耳。他拍了拍双手道: “全部杀光,留下那中枪男子。” 此命令一下,夏冯乙终于发现到他们身后突然显露的人迹,不是一些而是浩大的一群。他们像狼群般可以隐匿自己的气息,不露出一丝破绽。原来林作岩真正调教出来的好手并不在他身边,他们是影子躲在林作岩的身影下。他愕然,并且大悔。原来困兽本是我们,鱼俎也本是我们!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螳螂捕蝉却也了不到,蝉也能算计螳螂。导火线已燃,枪声像满世界都放起了鞭炮,劈里啪啦的打在石柱上,火车皮臂上,以及人肉上。 夏冯乙面前倒下一个又一个。 手下们仓皇四奔。 “撤吧,夏先生~~安爷并不打算为了你叫我们送死的啊!” 一男子凑上前来,夏冯乙冷笑,一枪打死了这个男子。 这就是安爷给他的人。 不是我夏冯乙的错,是他安爷本就看轻了林作岩! 他惊恐的脸煞煞白,但却依然不放弃任何破坏林作岩的机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棒装物体,诡异狰狞的笑容染上嘴角。他把下环一拉,一个愤身丢进了火车货箱。 东西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林作岩惊愕的望着仿佛在空中放慢数十倍的手榴弹。一丝慌乱闪过眼中。 手榴弹冒着细烟,分文不差的丢进了车厢里,林作岩的瞳孔瞬间扩大。 一切已经晚了吗?! 然而,一阵寂宁后,同样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从车厢里给丢了回来,也分文不差的落在了夏冯乙的脚底下。夏冯乙大惊,怔怔了看了看还在冒在细烟的手榴弹,反应过来的转瞬便立马向另一方向扑了出去。 “趴下!”林作岩大喊。 爆炸声大作,整个站台晃了晃,尘土飞舞,灯光也完全灭了。 一时间,除了碎石掉落的声响,一切已是万籁俱寂了。 平西从土堆里站了起来,稀稀落落的人也紧接着一个个站了起来。 “岩哥!”平西担忧的大呼,刚才一瞬林作岩的确有向车厢那头跑出了好几步,离爆炸点也比他们近的多。 “我在这,”坚毅的身体直了起来,回应了平西的呼喊。 “岩哥!”平西跑了过来。 “看看,那些人死的怎么样了。” 这个爆炸直接从安爷的人手里迸发,他们许多人更本不了情况,只是一瞬间便被火光湮灭。 几名男子在尸体堆了找出了双腿依然炸废的夏冯乙,借着依稀的月光。破碎布满尘灰的黑色长袍印入眼中,林作岩略带讽刺的提起嘴角。夏冯乙肿破的脸缓缓的抬了起来,目光赫然的看着林作岩。 林作岩沉下脸,目光寒邃的看着着这双血丝模糊的双眼,皱折了眉头。 这个男人在恨自己。 但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不冷不热的道:“这位先生可是安爷的人?” “不是。” 林作岩一顿,随后凑近了几步,气势顿时压了过来。 先是不语,林作岩眯着眼睛对上夏冯乙怀恨的眼眸。 “无论是不是,你根本不配跟我斗。” 男子的恨意中顿时夹杂起愤愤的怒色,如烈火复燃于心底,跃然于眼中。林作岩把一切表情尽收眼底,只是面不改色。 “回去告诉安爷,富贵门不是他能染指的,林氏也永远站在他头上。”这话一字一顿,分外明了。 “永远。” 林作岩一个转身,对着平西淡淡道:“把他带回给安爷。” “是。” 夏冯乙已经残缺的身体便被拉了下去,但脑袋依旧偏向林作岩,只是他的背影也让他咬牙切齿。 一切恢复平静,但是林作岩的目光却落在了一直嵌在心的疑团上,那列车厢。 他徒步走进站台边缘,跳了下去,身后却也跟了一群随从。 “岩哥!”平西疑惑。 林作岩伸手一攀,一个跃起遍翩然落在车厢里头。一排整齐排列的货箱不显一丝凌乱,只是最左边的一处,一个突出惹上他的注意。他一步步走进,带着戒备。 里处传来些须声响,一个奋力憋住的颤抖和呼吸声进入了他的耳根。 这里有人。 无有例外,林作岩拔出了枪,响亮的一个上膛。 戎沁心倒吸了一口冷气,恐惧写满她的眼睛。 “谁,出来!” 林作岩又进了一步,他感觉到这个人的害怕了。 “出来,我不伤害你。” 他继而又踏出一步,反复道:“决不食言。” 于是,一个娇小而凌乱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落得满身银辉。她举着双手,一副弱弱潺潺的样子。但她明亮的眼睛却在月光下瓒瓒发亮,犹如星光,恐惧中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坚定,这是林作岩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 这个目光里没有杂念,只有这个女子的性情。她的害怕,和她的不易察觉的镇定。 而也就是这个目光也永远镌刻在了林作岩的心里,一辈子无从挥去。 第十二章 信物 夜很浓郁,起的寒风鼓起眼前这个男子的风衣,有一点点迷幻。默在月光的阴翳处,招摇的发弦在飘动。刀削过的轮廓没有一丝余赘。戎沁心听到自己不安的呼吸和震动的心跳。 “你是什么人!?” 他在问自己,他的声音很低沉而好听。虽然看不清长相,但绝对是个绝世帅哥。戎沁心居然在如此危险的时候脑子里窜涌这样啼笑皆非的想法。 “你是什么人!?”他再次重复,语气带着些许不耐。 她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终于戎沁心开了开口:“我~~我~~” “我~~我~~~” 可是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句子就憋在那,没了下半句。 林作岩看着眼前举着双手,唯唯诺诺吞吐的女子,偏了下脑袋,然后把举起的枪放下。他一个步子大跨过去,顿时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这个男子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有股强势的力量。 这个步子吓着了有些草木皆兵的沁心,她的脑子现在处于漂浮状态。一切事情来的太突然,一切事物实在太新奇,根本不是自己的逻辑能够分析的。她猛的缩退了身子,带着戒备。 林作岩看着像鸟类一般惊颠的沁心,顿时心里觉得蛮好笑的。于是他又前进了一步,继续试探。 沁心万没想到,一个踉跄的往后踩,摔倒在身后的木箱只间,扛的一背的痛。 “哎呀,我的妈啊!” 浑身脏兮兮活脱脱的小乞丐模样的戎沁心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刚才的东西,是你仍出去的?” 跌坐在地上的沁心并没有及时回答,她抬起脑袋,目光里有愠色。 “刚才的东西是不是你仍出去的?”该死,这个女人怎么总要我说重复的话。其实我也根本没必要追问她。既然风险已经过去,确定她不是危险人物就可以罢休了。 偏偏我想问个明白,她不像是个乞丐,她为什么在我的货箱里。 “不仍,不就炸死我了吗?” “你知道那是炸弹?”这个女人当时定是很冷静,她隐匿在车厢里不发一语。刚才的一切都尽收耳底,但仍然没有露出马脚。即便是炸弹扔了进来,也能不露声色的又给扔了回去,可见其镇定程度。 “我又不是乡下人。”沁心感觉到男子并未有恶意,语气便也大胆起来。 “为什么在我的车厢?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啊?很烦啊!” “。。。。。。。。。。。。。。。。” 被噎住的男子顿时安静的有些可怕,戎沁心心里又是一斟,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毕竟他是黑帮的头头啊,自己命说不定还别在裤腰带上呢。 她抬了抬眼帘,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我~~我在这里好饿,我冷,好疲惫。你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吃完我告诉你,ok?”她伸出手指,摆出一ok姿态,尽是商量的语气。 这个女人在和我谈条件吗? 林作岩脸一黑,一时也并未说话。就让戎沁心谄媚的笑定格在空中,硬邦邦的尴尬。随后,林作岩蓦的回身,对着身后一排不知情况的人命令道。 “把她带回林家。” 一群人涌向戎沁心,黑影黑压压的过来了。 “啊!你们想干吗啊,我什么都没做啊,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我的事啊!!!!!!!!!!!!!!!!!!!!!! 精致的大理石圆桌,红木的藤边点缀刻画着栩栩如生的空漏繁花。屋子古香古色,高悬的屋顶上镌画着仙女转舞,童子跃鱼。戎沁心做在冰冷的石凳上,眼睛上吊,盯着岩壁上的画,怔怔的。 随后,一排统一着装的婢女梳着规则的长辫子,端着色香俱全的一系列菜色鱼贯而入。戎沁心的目光一下子就缩定在渐渐被布满的桌子上。吞吞口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哎哟,我的妈啊。我吃了将近5天的苹果,我的肚子里,嘴巴里,甚至皮肤上都散发出苹果的恶臭。 对,从今以后,苹果就是恶臭的! 沁心目光一凛,仿佛已经郑重的告别了与苹果相连的非人日子。顾不得什么形象,不把大把的用“手”代替了遵坐在一旁的象牙筷子。 脚步声临近,林作岩踏进房间。 屋子足够亮堂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发癜似的狼吞虎咽。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也完全忽视在一旁站着的下人的轻笑。 可能,这根本不是个女人。 林作岩冷漠的扫了一眼给立站一边的几个丫鬟。她们便低下脑袋,不敢再笑了。即而,径直走向桌子旁,坐在了戎沁心的对面。 一个身影落在了自己眼帘里,但沁心真不愿意停下。继续左抓右抓,一股脑的往嘴里塞。顿时,仿佛吃的太急,哇靠,噎住了。 戎沁心脸被涨红,又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咳的满桌尽是。 林作岩微微眯起眼睛,心生厌恶。 咳了好一阵,终于喘回了气。戎沁心一抬头,眼前男子的长相顿时充斥眼帘。 这是一张绝对没点半点瑕疵的脸,这真的是个男人吗?肤色如白玉,剔透浮白。剑眉勾勒微微隐逸在柔软的黑色短发间。坚挺的鼻子,切薄的双唇。尤其是他的眼睛,仿若黑色寒玉,带着摄人魂魄的力量。 要是个女人定能倾国倾城啊。 戎沁心终于知道什么叫美男子了,自己以往看见的电影明星啊,校草啊,梦中情人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什么叫相形见拙啊! 看着痴痴望着自己的戎沁心,林作岩更加厌恶非凡。他十分习惯女人初见到他那副春心荡漾的表情,另他十分讨厌。看来,起初在这个女子眼里看见的坚毅不过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看够没有?”他淡淡问道。 “没有~~” “不吃了?” “吃啊~~再看活儿~~”戎沁心真是中了蛊了。 脸上不禁黑线横生,林作岩便也不再说话,露出不屑的目光。 看着这个眼神,一时间,戎沁心反映了过来。脸上刹时红云满片,连带耳根子都没放过。 啊!我怎么这么丢人啊!!盯着人家看!!哭死,不要脸啊我!! 她赶忙埋下头,一个劲的扒饭。 戎沁心如此的反应,反倒糊涂了自己。林作岩漂了漂她,脸上红透的可以摘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 “吃完了?” 林作岩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耐心怎么这么好,就着这个疯女人浪费时间。 “吃好了。” 戎沁心抹了抹嘴,端坐在一旁,眼神胡乱的漂,就是不再落在林作岩的身上。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恩。” “炸弹是你仍的?” “是。” “你不怕?” “怕。” 戎沁心答的简洁而规矩,仿佛记得自己是个女子了。 “为什么在我的车厢,你是哪人?” “我~~我~~~” 又给哽住了,戎沁心皱了皱眉。 “回答我。” “我不是故意的,说来话长啊!” “话长也说。”语气冰冷,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我——”沁心一急,抬头看着林作岩。顿时又是一阵绯红,忙又低了下去。 “真的很难说的完啊——” 林作岩看着急耐的戎沁心,眼神冷了许多。他开始打量起这个女子。头发凌乱不堪,皱破的上衣,灰尘满布。突然一个红色的闪光落在他的瞳孔里,一下子有了焦点。他忙站了起来,目光寒炬。 戎沁心吓了一跳。 林作岩一把伸出手,朝着那个在沁心胸口飘荡的红色玉牌。 沁心大诧,连呼:“你个色狼,想干什么!” “那是什么,给我看!” 沁心捂着胸口,狐疑的看着林作岩。 “什么?” “你胸口的玉牌!给我看!” 戎沁心看了看林作岩惊讶的表情,又松开紧捂的双手,看了看胸口的红玉。原来是自己带的那块死人东西在连日的颠簸中掉了出来,还好我拿细绳给绑住,要不早丢了去。 “干吗,这是我的东西。”沁心不乐意了。 林作岩不顾沁心反抗,硬是把东西给拽了过来。 摊开手掌,在细落的掌纹里静静躺着的红色翡翠冻玉,散发出血一样的迥异光芒。形状犹似观音,只是形态已是模糊。 “这是你的东西?” “当然是我的了,不然是你的!?”沁心表带怒色。 “你可是姓卓?” 沁心的脑袋一下嗡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林作岩冰冷盘问的脸。 “是不是?” 气势剑拔弩张,有些迫人。 “是~~是~~”下意识,戎沁心就脱口回答。 第十三章 林家媳妇 林作岩握了握手中冰冷的血玉,偏着脸狐疑的看着戎沁心的脸。眉眼纤清,琉璃一般的水色眼睛有些眨巴眨巴的。 微小的蹙了蹙眉。 “你父亲叫什么?” 沁心一顿,目光对上林作岩。 “卓~卓林。” 一道涟漪从林作岩的心中扬起,莫非卓家的人并没有像阿海说的那样全部都遇害了。他的女儿其实还活着,也就是现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癜女人? 不禁,林作岩对着沁心又是一番打量。 不对,不对。 虽然说不出什么不对,但意识里卓家如此书香世家,底蕴颇深。调教出来的女儿定也是贤淑温文,不乏矜持与谨严。这个女人黯淡无光,目光虽显灵动,但绝对不是常年熏陶于百家思想,儒文道讲的大家闺秀。 当中,一定有什么发生。阿海也不会随便把不准确的信息传回来。 想到着,林作岩的目光寒气逼人,深酿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戎沁心盯住这个眼神,突然后悔自己撒的弥天大谎。 “你待在这。”不久,林作岩冷冷出声,对着旁边的侍女挥挥手。“好好照顾这位——”林作岩别有韵味的瞥向戎沁心,带着不分意味的笑。 “这位——卓小姐。” 说罢,优雅的转过身去,消失在已是深沉的黑夜之中。 戎沁心心有一格停摆,她目光涣散的望着地上的某一点。她确实是被刚才林作岩别味的笑容影响了。还有那句被故意拉长的“卓小姐。” 卓小姐。 她恨恨的咬咬下嘴唇,沁心是恨自己,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的去撒些完全没必要的谎话。对着那个姓卓的贼人,对着这个姓林的冷酷男人。自己仿佛挖掘出了一个完全未接触过的自己。一个默默的隐逸在内心深处的自己,那个自己那样不可琢磨,那样陌生而亲近。 戎沁心其实想的很对。 乱世出英雄,非乱世怎有英雄大展盛名。只是沁心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世界也造就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那样夺目的女子。 “卓小姐,沐浴吧。” 绑着粗辫子的一位丫鬟,梳着平眉的浓郁刘海,轻轻对着沁心说道。 戎沁心一回神,望上丫鬟细细长长的眼睛。 “噢,谢谢,谢谢。”沁心点点,望向屏风后袅袅生暖烟的木桶,清水浮动。 “那我先下去了,卓小姐有什么吩咐就喊我,我就在外面。”说罢,女子恭敬一鞠,福身退了下去。 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待遇啊!木,桶?目测了下木桶的宽深,足可以淹死自己这个旱鸭子。这家人肯真复古,1930年了好歹洗洗浴缸嘛。 想归想,其实一丝突然奔放的好奇与新鲜感从心里漾开了,一瞬间就侵染了她的嘴角。断然望了刚才的不愉快和思考。三两下,脱了自己身上恶臭如藓的衣服,解开开早已经不成形状的发髻。试探的用脚尖试了试温度。 “哇——”暖洋洋的蹿进心里。这个死天气,睡在火车上白天是烈日灼烧,晚上是寒风刺骨。自己颠簸的两头碎离,早已经没尝过什么叫享受了。 没入温度恰好的水桶里,一颗红扑扑的脸歪在水面上。 微微眯着眼睛,惺忪的迷离。 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呢? 戎沁心。 暗晕的灯光下,红色的玉牌明光一闪,点染过林作岩的瞳孔。一只纤长的手撑着俊挺的下巴,带着思索的看着红玉的闪摆。 “卓敏儿。” 隔日,天色大好,风光和煦。 “什么,岩儿?!你说什么?”林母蓦的从木椅上弹起,停下了手中不断转动的念珠,眼睛圆睁。 林作岩不语,从怀里掏出玉牌。林太太的目光一下子便侵上这道玉牌,眼神不离不弃。 突然,她颤抖的捂住下半脸,眼泪忽的流了出来。 林作岩犀利的目光顿时软了下来,看着自己母亲的惊喜模样。无论那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卓敏儿,好歹对于母亲也是一种不小的宽慰。不能再看见原本气质娴雅,谈吐轻呢的母亲日渐消瘦了,父亲的死是她致命的伤害。 “岩~岩儿!她~她人呢?”突然,林母停下哭泣,抓住林作岩的手襟急不可耐的问道。 “就在家中,昨夜才寻找到她。” “快!快喊她过来!”林母边说边指着下人,得令的丫鬟忙奔出门去。 坐在石凳上发呆的戎沁心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真该死,连日的不安定睡眠使得自己居然不能呼呼睡懒觉了。天一亮,眼皮就下意识的睁开。 屋子外面,花色艳郁,清香沁人,染的一鼻花香。坐在这里,不失也是一是大享受。换了一身浸缎蓝色旗袍,并不如其他的旗袍开岔出了大腿。这是件古朴的湘绣旗袍,低领,连袖,圆摆,颇有早些年间女子贤淑的风格。听说在上海滩,这样的样式的确流行过一段时间。不过事实证明,奔放的新式旗袍更加深得乱世中的人心。 拖着下巴,眼皮耷拉,戎沁心脑子里分文不装。 “卓~卓小姐!”一女子步履匆忙,脚步声越行越近。 卓小姐是谁?沁心继续耷拉着眼皮,仿佛梦游似的听见一句。 女子跑到戎沁心身边,重重喘气,实在是跑的过激,脸上红透一片。原来是昨日帮助沁心沐浴的丫鬟。 “卓小姐!”她一推发呆的沁心。 戎沁心才缓过意识,最近真是太喜欢发呆了。 她定眼望望女子。 “卓小姐!” “啊?” “太太喊你!” “啊??” “林太太喊你!” “啊???” “哎!跟我走吧!”说罢,拉起沁心的手就朝林家大庭快步走去。 堂前,林母显得紧张而焦虑,眉头紧蹙的望着依然空空的门口,不禁抱怨:“这丫头,喊个人去了这么久。” 林作岩坐在一旁,有些懒散的靠着椅背,脸色不温不凉。 突然,林太太站了起来,顿了好一下,目光灼热的看向门口那道光影。林作岩才偏下脸来,对着阳光落满的屋外, 戎沁心有些木纳,但经过完全清洗后的她,清秀而娴静,她的木纳仿佛为她的不着边际的马脚做了最好的掩饰。 林作岩目光一凛,眼神锁在光影中的戎沁心。 林母赶忙上前,怔怔的望着戎沁心的脸,转而,紧紧拉住沁心的双手。 戎沁心吓一大跳,这个大妈居然拿如此赤裸裸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握着自己的手。眼神不禁慌忙起来,看看林母,再盯盯自己被紧拽的手。 “敏儿?”林母亲喃。 “啊?” “我的敏儿~~”林母再也忍不住眼泪,对丈夫的思念连带这对林老爷去世的最后遗愿执着,瞬间从这名夫人的心中倾泄。泪如泉涌,不久便不满她已颇为沧桑的脸颊上,沁心看的一楞楞的。 “可怜我的敏儿,受了这么多的苦!” 林母自顾自的说着,沁心满脸木白。 而这些不寻常的表情尽数收在了一旁依旧不言不语的林作岩目中,他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郁了。 戎沁心看着林母哭的好不伤心的脸,顿时反应过来。 我说我是卓林的女儿,卓林的女儿已经死在东芹山的山路上。 他们认识这姓卓的一家。 “敏儿十八娇女如花,我儿也早二十有四。如今,上海变迁另人瞠目,但我也有一方势力能保得敏儿安得,望兄放心。” 敏儿? 卓敏儿? 上海,势力?! 势力莫非是指这姓林的一家?现在这个莫非就是写给卓林信笺的上海人家的女主? 不是这么巧吧!!!我的天啊!!!我哪不好躺啊,躺到这户人家来了!难道就因为我拣了拣你死人的东西,就让我一辈子与这姓卓的纠缠不清?! 天啊,我还是死过去算了。 “敏儿?!”望着不发一语的戎沁心不但没有欣喜的氛围,反倒露出胡乱的新奇表情。林母心中大为不解。 戎沁心摆正欲哭的脑袋,看着眼前的妇人。 不行,现在说我不是,肯定被打的不死即残。她偷偷瞄了瞄旁边冷着一张俊脸的林作岩,心中寒碜一些。 戎沁心!豁出去,把谎撑圆了吧! 转眼对上林母疑惑的泪眼,顿时戎沁心的表情软化下来,与先前的楞木又着天壤之别。 眼泪从她的眼筐里奔涌,颗颗晶莹。她温绵的看着林母,仿佛抓住一根仅有的救命稻草。她抬起颤抖的左手,握禁夫人的手掌,秀眉细颤,哽咽出声。 “林伯母~~”她哭的泪眼婆娑。 一看沁心的眼泪,林母是更加伤心了,“敏儿啊!敏儿!真是吓坏了啊~~我的可怜的孩子。”林母于是认为沁心定是吓坏了才木楞楞的不知道反映,一时间心疼更加蔓延。 两女人相拥而泣,戎沁心瞬间的表情变化让刚含一口香茉莉茶的林作岩茶点喷了出来。这个女人的表情怎么能变的这么快,她是在演戏吗? 林母把沁心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轻轻拨抚她的头发。 “不怕,敏儿不怕,将来有我,还有岩儿,等到选个好日子,就把你嫁了进来。以后一家人,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岩儿一定找出害你全家的凶手,定不会好饶了他们的!” 媳妇? 媳妇?! 满脸泪痕的戎沁心脖子一硬,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了,脸部僵硬不堪。 第十四章 迷样的日子 门外的桃树枝节张扬,烂漫的桃花开的粉艳惊人。这样的时节,落的旎红铺天盖地,飞扬在戎沁心眉宇之间, 沁心拍了拍鼻尖的一瓣香花,目光有些惆怅。然后抬头望着温婉的阳光,眼神投在一个缥缈的地方。 她在想自己的故乡。 “卓小姐。”不远处一声轻唤,打扰了沁心的随想。 只见那日帮助沁心沐浴的丫头连带另外一位女子行了过来。沁心撇过脑袋看着她们。 “小冬,什么事?” “卓小姐,我给你带了一个人。”小冬便是那日的丫鬟,连日来她奉命伺候着沁心,无论衣食行住,都无微不至。只可惜这样的照顾,对于已经独立了很多年的戎沁心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女子站前一步,对着戎沁心盈盈一笑。女子也是一侍女打扮,但却不似小冬齐眉的刘海,虽然也梳这清亮的长辫子,左耳上却别一枚黄色发卡,分成黄金分割。女子细眉大眼,灵动的像会流动的潺水。脸蛋红嫩娇粉,秀色欲滴。 “卓小姐,我叫小奴。”她露齿一笑,万般动人。 “我本是太太的贴身丫头,但太太疼惜卓小姐的不幸遭遇。也觉得小奴做事贴心得体,所以就让我来伺候卓小姐您了。” 戎沁心看见如此美女,觉得这林家可真是藏龙卧虎,这样动艳的女子居然都是下人。但仔细一听这句话,“不幸遭遇”四个字似乎特别刺耳。 “真是谢谢林伯母了,小冬陪着我不就可以了吗?” “那怎么一样。”小奴一呼,眉眼挑动。“小冬不过是新进的丫头,并不能陪着像卓小姐一般身份的人啊。卓小姐可是明日的林家少奶奶,未来的女主子。” 女主子三字,节节清晰,宛如破竹。 小冬一听,连连点头。 “是这样的,卓小姐,小冬能伺候小姐这些日子已经很是骄傲了。” 戎沁心眯了下眼睛,看着小奴色彩泫然的表情。这句话光从字面上来,明明就是骨刺满喉,但她却以一副自以为然的样子说了出来。是她掩饰,还是自己多心。 她觉得,小奴对她毫无善意。 望着不发一语的戎沁心,女子拉拉她的衣袖。 “卓小姐可是不喜欢小奴,不要小奴相陪?”女子瘪了瘪嘴,好不可爱。 “没有,没有。”沁心骨头一酥,连忙摇头。“小奴这么漂亮的女子陪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小奴以后就待下了,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的。”小奴双手一合,雀跃起来。不时,她转过身对着小冬一说:“小冬就下去吧,以后这没你的事了。” 语气冷而傲气,仿佛自己才是主子。 小冬却纯真一笑,点点脑袋就下去了。 这是个什么年代啊,阶级观念根本还根深蒂固。主子自是高高在上,丫头却也分三五九等的。 “卓小姐,小奴剥瓜子给您吧。”女子兴高采烈,拉过沁心往内屋里去。 哎哟,有没有搞错,我不喜欢吃瓜子的啊。 坐在大理石凳上,戎沁心看着身边国色的丫头给她剥瓜子。清新的绿茶瓜子,吃上去口感非常爽滑,并且伴有清新的绿茶口味,沁人心肺。只可惜,再多优点,它也是瓜子。 女子不像往常沁心剥瓜子那样,先在嘴里咬一下。她只是用玉手一捣弄,动作轻巧而娴熟,一颗颗完整的瓜子肉就掉了出来,渐渐的凑成一小碗。 戎沁心只觉得奇闷无比,这样毫无起色的日子根本就是莫大的煎熬。 “卓小姐。”语气冰冷。小奴蓦的抬起眼帘,黝黑的目光投向沁心。 “卓小姐以前可认识我们家少爷?” “不认识。”想到没想,沁心随口便答。一边拿起几粒瓜子肉,往嘴里塞塞。 瓜子果然难吃,沁心忿忿的想。 “噢?卓小姐觉得我们家少爷怎么样?” “不错啊,帅哥。” “帅哥?” “长的俊俏啦!”沁心并未正眼看着小奴,心事并不在与其闲搭的对话上。 小奴一听,遮嘴一笑。 “那是,少爷是全世界最俊俏的男人。”这句话语气很是火热,充满憧憬。戎沁心这才抬眼,狐疑的望着小奴一时间春意盎然的眉目,心中终是明白了。 这女的倾慕林作岩。 “卓小姐,觉得小奴长的如何?”女子投来笑意的眼神。 “很漂亮啊,大美女。”沁心并不撒谎。 “谢谢!”小奴调皮的耸耸肩膀,又露出活跃的气质。 这个女人,性格多变,表面活泼可爱。内心却尽是高傲自负,看来林太太个自己派来的人根本就是危险人物。 你想啊,哪部电视剧里丫头长的比小姐漂亮这么多的?难怪范冰冰如今比林心茹要红火许多。 想到着,戎沁心不禁露出不屑的目光。 看见他杀人,你说不定都吓傻的。喜欢那样冰冷的男子,注定是没好结果。 喧闹的华人街市,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华界。除去上海各类的租界,这处便是中国人最聚集的场所。小贩,酒楼,旅店,门庭若市,喧哗热闹之景堪比盛世。 楼上茶馆最内角,简单的木椅上,一男子毡帽拉低。只露出纤白的下巴,毫无胡渣,干净的很。一年轻女子穿着粗布麻衣,上了楼来,眼神左右飘动,终于落在男人的身上。深缓一口气,丝丝唯诺的走了过来,轻轻坐在了对面。 “卓先生。”她敬畏一唤。 男子抬头,果然是温文儒雅的卓先生。他翩然一笑,只是意味不明。 “准备好了没?” 女子不语,紧紧皱了皱眉头,终于重重点头。 “下午,你就去林家。”他缓缓道来,仿佛一件已经预谋深久的事。“对着林家的女主大哭,就说——”卓先生故意一顿,扫了一眼紧张的女子。 “就说你是,卓敏儿。” 女子点点脑袋,肯了下来。 “记得你欠我的钱,你父亲把你卖给我,本来是要去窑子里的。”卓先生不紧不慢,内容却丝丝扣动女子的心弦。 “留在了林家,你富贵荣华。也千万别忘记了我对你的栽培。” “是,卓先生。”女子轻道。 杂闹的集市仍旧人来人往,卓先生盯着穿梭的人群,心里炸开了花。叔父把敏儿许给了上海林家的事是自己前几日才知晓的。这个计划于是一越眼前,卓敏儿已经死了。把她弄死在东芹山的山头,原以为是不想已经出门的她日后知晓了家中的事,反查到自己头上。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卓敏儿要嫁的居然是富甲一方,权倾上海的林氏公子。如果,此刻扮了一女子前去充当卓敏儿,谁又能够知道孰真孰假? 钱,自然是滚滚而来。 只是此刻的卓先生并没有料到,那个攀在火车壁上,仿佛在嘲笑他的戎沁心正以卓敏儿的身份吃着一绝色丫头给她剥的绿茶瓜子。 “少爷,您回来了。”干练的管家毕方已年过五十,他是眼看着林作岩长大的人之一。公子冷漠机警的个性一直看在他的眼里。 林作岩并不作答,只是点点头,径直去了内堂。 “我妈可好?” “太太很好,最近也吃的下饭了,睡觉也不容易惊醒。”小步子跟着林作岩,毕管家细声回答。 “那就好。”语气毫无波澜。 “这都多亏了卓小姐呢,太太日日都要拉着卓小姐谈心很久,笑容也多了许多。” 林作岩停下步子,偏头看了看依旧低着脑袋,分外恭敬的毕管家。 不时,一个钩子吊起他的嘴角。 卓敏儿。 心中露出三个字,也随之印显了沁心那张薄薄不易记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普通的长相此刻如此清晰的映在脑海。 停顿后,随即,他继续踏进内堂。 几个丫鬟正在擦拭堂内的家具,动作小心谨慎。 “我妈呢?”林作岩启声问道。 “太太去了山庙,说是抽个签,问个灵,挑个黄道吉日呢。”一婢女忙福身上前回答。 看来母亲真是打定注意要我娶了她。娶一个根本不相识的女子,林作岩从来都没有想过,至于婚姻更是从未作过考虑。女人对他来说,只是发泄欲望和被利用的对象。 “卓小姐也一同去了?” “没有,卓小姐在自己屋子里呢。”必恭必敬,婢女轻望着林作岩,眼神漾过一丝倾慕。 林作岩很细心,再小的动作也能露得他眼,他皱了皱眉。看来这个女子不能再在家里作活了。 这时,一小厮从堂外急跑而来。 “少爷!少爷!”小厮急急喘气。 “什么事。”林作岩坐在楠木雕花的椅子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茉莉花茶。 “有个姑娘,姑娘。” “什么姑娘?” “有个姑娘说她要见太太!”小厮急呼出来。 “太太是说见就见的么?”林作岩并不瞥于眼神,冷冷驳道。 “可是,可是她说。”小厮面露难色,“她说,她说她是——” 林作岩这才小抬起头,看着为难的小厮。 “她说她是卓——卓敏儿,卓小姐啊!” 第十五章 性命攸关 林作岩端茶的手停在了空中,静了一小会儿,对着神态慌乱的小厮命令道:“把她带进来。” 小厮不敢抬头看林作岩,躬着身子点了点头,便赶紧退了下去。旁边一直矗立的毕管家若有所思的看着匆忙离去的小厮,心中顿生疑团。卓小姐?不是已经有一个卓小姐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一个女人来认这个名字? “毕方。”林作岩并未起身,对着蹙眉思考的毕管家吩咐道。 “是,少爷。”毕方回过神,凑上前来。 “去把卓小姐请到堂前来。” “这——”毕方稍有犹豫。 “去吧。”林作岩看出毕方的顾虑,但他的顾虑正是他想要利用的。一直好奇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谁是卓敏儿,卓家人的不幸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过,事情往往都在人的意想之外,上天正摆弄着他手指上的弦线,操控大地万物。 毕方看着笃定的少爷,不再踌躇,退身走向偏院。 “少爷回来啦?!”小奴看着屋外必恭必敬站着的毕方,心里满是欢喜。 “卓小姐,我们去大堂吧!”她急忙拉过趴在桌上无聊得打盹的戎沁心,“卓小姐,别睡了,赶快吧。少爷可不会天天回来呢,见上一面不晓得多难得。” 戎沁心立起趴着的身子,看着阳光下小奴欢欣鼓舞的身姿,不禁心中愤然。明明是你想见,日日望眼欲穿,现在拿我做挡箭的,催促我。再想,姓林的也不知道找我干吗,生活本来就已杂乱如麻,万一对着他又露出什么马脚来,我可真是抵挡不来。 脑中不禁也浮现那长风神俊美的脸,只是眼神那样犀利,仿佛读的出人心。 想归想,戎沁心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的皱褶,摞了下耳边散落几丝秀发。可不像再被当成疯子了呢,她迈过门槛,对着门外的毕管家轻盈一笑。 “有劳毕管家特意前来通告。” 但却只见毕管家别样的眼神回递而来,仿佛有着难言之语,哽骨在喉。 “这本是应该的,卓小姐,请。” 戎沁心心中一疑。 穿过古秀长廊,一派气势儒雅的林家大院,完全秉承了先人的古典风范。虽然在部分细节也添置了现代的气息,但整个格调仍然古朴典雅,可见主人对待中国文化,是非常热衷慎谨的。 堂前,林作岩背身而立。朗朗如风的身材冷寂而孤傲。 “卓小姐,这边。”毕管家示意沁心坐在右方的外侧楠木雕花椅上,那主要是身份颇为尊贵的女性才能享坐的。 戎沁心望了望林作岩毫无波澜的背影,心中疑怒,这男子是冰做的吗?我哪里得罪他了,居然自己来了,脑袋都不偏一下,根本不把人放眼里。 只是,戎沁心是个只想不做的人,表情并不会明显刻意的摆露出来。她的心思很活跃,语言却也并不太多。人很简单,但意识却很灵敏。这些优点都注定了她的不平凡,只是她自己是不会知晓的。 她依言弯下身,正襟危坐。 小奴却很是乖巧,一点也不似方才的聒噪。目光严肃的盯着前方,不偏不移。 林作岩依旧没有调身,双手插在西装裤子口袋,微微又写斜靠。 哇靠,腿真长。 沁心无聊得只得又欣赏起美男来,反正看看不掉脑袋,心中瓒瓒称赏。 小厮从门庭外穿来,步子紧凑而繁快。后面尾随一衣衫褴褛的女子,蓬头垢面,颇有戎沁心当日之风采。 迈进门来,小厮闪过一边。 “少爷,人带来了。” 林作岩身姿方才一动,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来的女子,尽是打量的成分。 女子低着头,双手紧张的捏拽着衣服下摆。 突然,女子双膝嘭的一声,颓然跪地。抬起一直低着的脑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眼光也直直的望回林作岩。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赫,似乎是被林作岩的长相所赞奇。不时,她立马反映了过来,放声痛哭。 女子只是哭,撕心裂肺一般嚎啕大哭。仿佛在控诉自己的不平和遭遇的惨痛。 林作岩望着地上哭作一团的人儿,厌恶的神情隐忍而过。 “毕管家。” “我在,少爷吩咐。”毕方上前一步。 “把堂上这位小姐扶起来,坐在那边。” “是。” 毕方上前扶起女子,女子泪眼迷离的望了望毕管家,缓缓起身,颇有些跌跌撞撞。起身坐下后的女子,不久哭声也小了许多。转而变换成一副楚楚可怜的细细抽泣。 戎沁心端坐一旁,疑惑的看着女子,这姓林的叫我来看什么? “毕管家你和小奴出去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问这两位同姓的小姐。”林作岩目光扫过女子,又回神扫过戎沁心。沁心接到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寒涔涔。 “是。”毕方转身走向小奴。小奴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只是很短,但也乖巧的跟了毕方去了。 顿时,整个屋子就只剩下细细哭泣的女子和不明所以的戎沁心。当然,还有仿佛操控一场好戏的林作岩。 “你说,你叫什么?”林作岩往女子身边靠近,浓重的压迫感袭向女子。女子缩了缩肩,缓缓道来:“卓敏儿。” “噢?” 林作岩偏回头,眯着眼睛望向此刻坐在椅子上,坚硬不堪的戎沁心。 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青天霹雳,结实的把刚才的雍懒劲给劈了个烟消云散。戎沁心睁大双眼,对上林作岩的目光。 林作岩又继续细捣盘问:“那你可知,坐在那边的小姐叫什么?” 女子抬起头,看着林作岩,眼中白白怔怔,又望望铁着脸的戎沁心,终是摇了摇头。 “那位小姐,也姓卓,名敏儿。”说时,林作岩故意把脸凑近,危险的调调眉毛,着重吐露“卓敏儿”三个字。 女子哽咽一顿,仿佛硬掐住了喉管。双目圆瞪,惊恐的看着林作岩。 “你可有信物?” 女子心中大起涟漪,她埋下脑袋,企图镇定内心。 卓先生温和而冰冷的声音仿佛还萦绕于耳。 “到了那里,只需要大哭,说你是卓敏儿。你放心姓卓的女儿已经死了,绝对不会有半点危险。信物是一块翡翠红玉,形如菩萨,是分外珍贵的玉种。东西虽然没有,但你只要说是丢了,形容出玉的模样,也定不会有人怀疑你。” 卓先生咬牙紧紧叮呤:“只要你记住,不能慌乱,镇定才能演出好戏。” 女子从臆想中折回,抬起头坚实的对上林作岩的目光。 林作岩眉头一蹙,感觉到女子的不同。 女子站起身来,有些跌撞蹒跚的走向戎沁心。 “你怎么可能叫卓敏儿?你怎么可能?你是谁,你是谁!!”女子先是静静问道,语气却出人意料的越来越歇斯底里。 “谁!谁!” 戎沁心瞳孔惊瞪,看着几乎在撕吼的女子,心里慌乱不堪。只是此刻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双手紧紧扶按住椅子的双靠,身体冰冷。 林作岩却又默不作语了,仿佛是隔岸观火的局外人,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女子。 “我全家都没了,你怎么能冒充我?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你杀了我们卓家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啊!!” 说着,女子居然动起手来,扯起坐着的戎沁心,纠缠摇摆。 “没——没有——我没—”戎沁心惊慌的想甩掉女子的手,嘴里喃喃反驳道。林作岩一个大步上前,扯开女子胡乱牵扯的手,一把把她退倒在地。 女子大诧,居然收了声。 林作岩蹲下身来,问道:“还没回答我,信物是什么样子的?” 女子颤抖双唇,眼泪不停的流:“一块翡翠红玉,行如菩萨,非常珍贵。” 听罢,林作岩从怀里掏出血玉,牵着绳子,跃然与眼前的玉色亮泽了女子整个瞳孔。 “对,对,就是这块!”欣喜出声。 林作岩目光更加犀利,冷声反复:“你确定是这块?” 女子望着玉,的确是血色出众,行似菩萨。 “没错,就是我爹给的玉。” 林作岩冷笑,缓缓起身。令人诧异的是他居然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刹时,两件信物都摆在女子和沁心面前。 “这——这——”女子结舌,冷汗出涔。 “你说是这块,从小就伴随的东西怎么可能认错模样。”林作岩邪魅的挑起嘴角。“你看清楚了,两尊佛的方向是不是一样。” 女子定眼看了看,果然,两块玉虽然十分相似,但佛祖栖坐的方向却是相对的,并不是一样的。此刻,她的心里仿佛被掏空般,绝望闪过她的眼眸。 卓先生并没有和她提过啊! 未等女子发语,林作岩把枪拿出,对准了匍匐在地的女子。 “你说,你是谁?” 女子看见枪,瞳孔一缩,吓的全身打抖。 “不是我,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啊,不关!” 林作岩恨恨道:“不关你,那是谁?” 女子却哽住了,眼神慌乱的扫在地面上,怔怔摇头。 “说不说?”仿佛是黑暗来临前的预警,男子凄厉的杀气节节疯长。 “不—我不知道——我不—”未等女子说完,林作岩冰冷的枪口已经贴在她的脑门上。丝丝绝望的冰凉从太阳穴的口径处传来。 “我说——我说!是个姓—姓卓的男子,他,他叫我来冒充卓小姐的。是他主使的,并,并不关我的事啊!不要杀我,不要啊!”女子几乎是哭腔。 卓? 姓卓? 莫非是卓先生?戎沁心立在一旁,看见杀气腾腾的林作岩,仿佛自己陷入了一个毫无天日的旋涡。他竟是那样冷漠,恨绝。绝美的男子,居然凝聚这样的邪气。 但卓字却硬生生的打断了戎沁心的僵硬。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能反映的就是他。 “卓?”这个字在林作岩的嘴上轻喃了一声。转而,又冷言命令道:“带我去找他。” 女子一听,却慌了手脚。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我怎么找他啊,我父亲把我卖给他,我只见了他2面。我真的是无辜的,无辜的。”女子大声哭泣,这句绝对是实话,姓卓的绝对不是猪头狗脑,会把自己的行踪给曝露了。 “当真不知?”林作岩危险的紧了紧眉头。 “不——不知啊。”女子仍是摇头。 危险的气息这才爆发开来,林作岩的目光闪过决绝。 “砰——” 一声突然的枪响,径直打在女子的脑门上。女子空洞的双目顿时毫无色彩。一个歪头,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一切来的那样突然,戎沁心死死矗立在那,身体不能摇晃分毫。她望着一道血丝喷洒出来,眼前一缕恶红。 林作岩却向她走来,步子坚实。 望着戎沁心惊瞪的双目,一丝不忍闪过他的眼中。或许,自己不应该当着她的面杀人。不知道为什么,这零星的对女人的怜惜居然出现在一个和自己或许毫无瓜葛的女子身上。 但他却了断了心中一跃而过的念头。把枪口对准戎沁心的太阳穴。 冰冷一到,沁心身体一僵,顿了顿,把眼神从地上的尸体转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林作岩。 突然,她的心中居然燃起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愤怒。 林作岩对上沁心的眼光。 此刻,他再次看到了那夜月光下瓒瓒发光的双目。只是此刻,充斥着恐惧的眼神比起那日更加惶恐而不安,微微颤抖和不断冒出的冷汗说明了这个女子打从心地的在怕。 只是,和那夜银辉落满的女子一样,这个眼神里分明有着笃定的镇定和毅然。非常强硬的闪烁在这对因为害怕而抖动的瞳孔中。居然,让人意外的是,这个眼神里还读出了愤怒。 对,是愤怒。 林作岩心中一凛,眉尖一刁。 “怕么?” 戎沁心不语,只是对着冷漠如寒冰的黑眸,毫不偏移。 而林作岩却发现,那缕坚毅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她对自己的对峙。 她是在生气,她的怒气一丈比一丈高,她不是害怕吗?那她为什么又生气?林作岩心中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的神情而疑惑,这样的目光绝无仅有。 呼吸很厚重,戎沁心结实的站着,宛如雕像。 “你在生气?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用枪指着你么?”第一次,只是林作岩单方面说话。 戎沁心仍然不说话,死死盯着他。 一时间堂内凄风肆起,拂起两人的衣摆,而在林作岩眼里,这个女人飘动的丝丝秀发,和决然的脸是那样出奇的引人入胜。 他的目光软了下来,他不想这样对着她了。 但戎沁心却开了口。 “你——” 有些咬牙切齿,字句分外清晰。 “你——凭什么指着我。” 那样的不服气。 第十六章 狂肆的心跳 “你凭什么指着我——”戎沁心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渗人的恐惧和灼人愤怒同时袭击着她的内心。 而林作岩大骇。 他的神情顿时变的惊鄂而迷惘。这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对着站在自己面前,抬头挺胸的女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只能选择退让。 仿佛集光彩与一身,戎沁心起伏的胸膛,倔强的像只固执的小犀牛。微微咬准的下唇,蹙眉圆瞪的目光,直而张扬。对着这样的她,林作岩的目光居然仿佛无法移开。 终于,林作岩缓缓放下指着的枪口,不言不语,更不再用咄人的目光逼视。 他企图结束这样的对峙,他无法再往下问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因为此刻他明白,不可能得的到。 戎沁心的目光随着放下的枪而有所减缓,但仍旧凛冽。林作岩看着她,目光不知不觉的放的轻柔,心中缠生丝丝扣扣的情愫,微微弹在他胸口。 只是此刻,戎沁心居然出乎意料的上前了一步。 林作岩一惊。 这一步很大迈,瞬间缩短了两人的距离,戎沁心整张固执的脸刹那被放大。 这个女人还再追究,他都退步了,她居然仍然追究。 她再追究什么? 来不及想清,沁心褐色的双瞳毫无预期的印入墨眸,这张看似细腻柔弱的脸,此刻气势磅礴。而林作岩却突然脑袋一空。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这静谧的漏跳后,心跳狂肆而来,席卷他整个身体的神经。他徒的瞪大双眼,自己的身体正清晰的听见自己不顾控制的心律。 一节节的增快,一拍拍的打着林作岩空灵的脑子。 他居然吓的连退了几步。 红晕霎时满布他俊美苍白的脸,一股热浪袭滚滚袭来。感觉到自己的脸燥热,林作岩忽的失声大喊: “毕方!!” 这一声吓住了戎沁心,她从自己的执拗中缓了过来,有些迟钝的看着面前表情奇异的林作岩。他在脸红,他脸红什么。 林作岩故意躲开戎沁心直视的目光,撇过脑袋。 “毕方!!”他又是一呼。 毕管家步子匆忙,急急的躬身进了大堂,一眼便看见地上颓倒的女尸。眼中只闪过一丝的惊赫,转瞬便饶了过去,对着林作岩致礼。 “少爷,有何吩咐。” 林作岩缓过了气,只是仍旧不能停摆胸口疯狂的起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把这个——这个弄走!”语气里尽是暴躁于怒叱。 毕方回瞥一眼地上的尸体,感觉到少爷静默的性子此刻居然难得狂躁。不禁猜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只是一会儿,他便点头作答。 “是,少爷,我马上派人处理。” “再,再把卓小姐请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林作岩不再看戎沁心,甩下一句话愤然离去。 独自留下曲着身子的毕方和木纳神色的戎沁心。 毕方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立站一旁的戎沁心,心中疑惑更是深重。 这卓小姐做了什么,惹的少爷这般生气? 忽的,毕方拍了拍手,远处便传来步伐声。一群小厮规矩的快步走进堂内,一字排开,均低着脑子,不敢大作。 “把这个给收拾了,别留下什么痕迹。待会太太回来,可是什么都不能看见” “是!!”响亮的一群答复。 小厮们便手脚灵落也不紊动了起来。 毕方却上前对着沁心,轻唤了一声。 “卓小姐。” 戎沁心并不能反应,她的脑子似乎还游浸在冰冷的枪口旁。 “卓小姐。”毕方再次唤道。 沁心闪过目光,清醒了过来,对上毕方深刻的脸。 “不要怪老奴多嘴,我在林家干了将近三十个年头,从来未见过我家少爷如今天般生气。少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卓小姐将来也是老奴的女主子,可夫为天,您以后可不能这样惹怒了少爷,不然将来的日子——” 毕方一停顿,沁心的眼睛徒的瞪大。 “我这也是为您着想,少爷生的这般俊俏,但心思却冷若冰霜。卓小姐,也不要太过执拗。”毕方言罢,退下眼神。今天的事情,仿佛果真是这疯女子想充当卓小姐的身份,只是,事情似乎并不如表面这么简单,不禁他的心里隐隐的想着。 他福了一礼,随遂退了下去。 戎沁心徒然瞪大的双眼,终于闪过决绝的不安。 “少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您以后可不能这样,惹怒了少爷,不然将来的日子——” 沁心咬咬牙,自己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像前几日那样,居然得过且过。自己面对是个会杀人的冷血魔鬼,并不是一张完美的虚皮囊。 林作岩杀气腾腾的目光犹然眼前,那样决然,不带一丝犹豫。 低下眼神,盯着地上被拖的老长的血迹斑斑咧咧,她的瞳孔猛的一缩。 “啪——” 林作岩恼怒的往精致的红木桌子上一砸,拳头抱成紧团。 “你—凭什么指着我。” 这冷冷而颤抖的声音依旧游溺耳畔,女子偏落的余发,飘飘荡荡。遂然增大的褐色清瞳,琉璃玉脆,却生生硬朗。 薄紧的咬着的下唇。 林作岩的脑袋里,这些东西仿佛电影挥离不去。 一想到那张突然靠近的脸,他的心就跟生病了一样发疯的跳。 “怎么了?” 他不禁问自己。 那个女人会使旁门左道么?他不仅没有问到想要的答案,居然反被摆了一道,被女子弄的心率不齐。他静静的坐在靠椅上,仰着脑袋,疲惫的闭上眼睛。 不要再想,只是意外而已。 她的确与众不同,但她却依旧身份不明。 她是危险的。 危险的。 林作岩手掌慢慢的被放开,颓然的坐着。阳光从偏开一道的木窗外倾泻进来,顺理成章的弥漫在他的身上。 他缓缓张开眼,墨瞳被镀的一层金旧,雕刻般的轮廓终于安寂。 邪魅的脸再次归于沉静,冷漠依旧坚韧不摧。 爱多亚路,仿古典的巴洛克式洋楼。这里是英租界,女子把窗户往外一推,嘈杂的热闹景致顿时充斥双目。冉冉而过的电车,叮当作响的开门声,楼下正是繁华的商业街区。 凝视着窗外喧哗的景色,枫霓裳的目光里闪过灰暗。 她向往平凡。 女子翩然转头,表情却霎变的妩媚动人。 沙发上,安爷闲卧着,他玩味的看着依着在窗边的美人,心中啧啧赞叹。柳韵美虽然风华绝代,带毕竟已经年过三十。怎么比的上如今年岁正茂的枫霓裳。 不禁,他把烟斗放下,上前从楼过枫霓裳。 这个女人笑到他心坎里去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纤丝动人。想着昨夜女人在自己身下辗转低吟,小腹不禁又是一凛。他猛的扣紧枫霓裳的身子,手上不安分起来。 “枫小姐,果然不同凡响啊,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安庆生满是胡渣的脸蹭起女子细嫩的脖子。 撇过脸的枫霓裳目闪过厌恶,但很快就又恢复情意绵绵。 “多亏了上次枫小姐对林作岩的”告密“,我再能得知——”男人气粗了起来,已经把枫霓裳的上身给剥光了。 雪白的肌肤曝露出来,枫霓裳身子一紧。 “得知这小子果然是,城府极深。” “安爷难道曾经看轻了他?”枫霓裳娇滴一问。 “不,我只是好奇他能有多么本事。” 霓裳轻笑,整个身体绵在安爷的身上,安爷埋在她的胸前反复亲呢。 “事实证明,他当机立断,身手不凡。更着,他有着我远远没有料到的机敏,和厉害的手下。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告诉了我。” 安爷遂然抬头,目光冷寒,“在花月见过到他时,他的眼神就告诉了我,他绝对不是——” “凡夫俗子。” 枫霓裳一楞,清然一笑,目光绵意。 看见这个笑,安爷突然双手捏过枫霓裳的下巴。 “不要这样笑,我知道你在想他。” 语气恨恨愤然。 霓裳不语。 “别忘记了,你是谁的人。” 第十七章 隐忍的心虚 “少爷回来了。”毕方像往常一样,站在林家大院的门口,熟练的把车门打开。 并没有过多的理会毕方,林作岩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直直的走进家门。 “少爷回来的巧,厨房正要开饭呢。”毕方小心跟随。 “那好,加我一双碗筷。” “是。”听罢,毕方朝庭院里正襟站着丫鬟招了招手,“去给少爷拿份干净的碗筷,吩咐厨房再做几个菜色,注意不用弄的辣了,少爷不喜吃辣。” 丫头认真的点头,匆忙去了。 林作岩踏进屋堂的时候,精美的卧梅雕花饭桌已经布满了各色美味可口的菜肴。林母坐在上方,喜滋滋的看着身边有些拘束的戎沁心,不住的嘴里念叨着。 “敏儿啊,在这可住的惯?”慈祥和蔼的脸上尽是笑颜。 “多谢伯母的照顾,我觉得很好。”戎沁心挤出一个笑容,不时,抬头的她刚对上踏进门槛的林作岩深邃的目光。 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变的不伦不类。 林作岩注意到了,心中不明不白的燃起一丝怒火。 她这么讨厌看到我? 但只是一想而过,林作岩上前毕敬的喊了一句:“妈。” 林母太过于专注疼惜的看着戎沁心,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进来了。 “看我,想着媳妇,居然忘记了儿子了。”她笑容大开,忙起身饶过桌子,把林作岩拉了过来。 “岩儿,坐着,坐你媳妇旁边。” 林作岩并不反抗,目光毫无波澜,于是一个俊美的身影落在戎沁心的右方,居然挡去她大半右面空间。 她身子微微往左缩了缩,小小诺诺。 林作岩目光落在前方,但仍旧是小小皱了皱眉。 林母再次坐下,满意的看着坐在身边的戎沁心和林作岩,心中欢喜递上脸颊,堆满了浓浓的笑意。 “前些日子去了山庙了,刘神仙说过了,下下个月的初八是今年最好的喜庆日子。说来也巧,我和你父亲也是十一月的初八第一次见的面。”林母望着林作岩,本是笑容满满,但提到林老爷的时候,眼神里终是闪过落寞和伤疼。 但只是一小会,收拢的笑容又绽放开来。 “若是老爷在天之灵能知晓,卓家的女儿能大难不死,并且顺顺当当的嫁给了我们岩儿,定也是高兴的不得了啊。” 说时,林母伸出手来,紧紧握过戎沁心的手掌。只是此刻,沁心的手温却异常冷却,并且微微涔出冷汗些淋。 她在心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虚。从来都没有料想会是这样一个不能掌控的局面,上天像是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操纵她顺着旋转的木梯,一点点的滑向中心,滑向深渊。 戎沁心故意低下脑袋,虚掩着笑。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如此灼热的目光,那眼神里充满期盼。 这时撇过脸低下头的她,目光却不可避免的右倾,直直对上了林作岩从上方投来的目光。 眼神冰冷如霜,只是分明有着别样的东西,似乎看穿了她的虚掩,她的尴尬。 略带嘲笑,幸灾乐祸。 戎沁心心中一惊,其实她根本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如神般俊俏到不可思议的男子也有着能洞悉一切的心智。自己的秘密仿佛只是粘上层薄透的宣纸,在他面前一捅即破。 问题是他愿不愿意捅。 他可以像对那日的女子一样,打死自己。虽然,他也曾经想这么做了。事情却偏偏并没有发生,他改变主意了。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他改变了主意。 也许,自己应该感谢他才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尽管脑袋像别在他裤腰带上似的,随时听候他取走。但自己也分明坐在这温暖喷香的饭桌前,锦衣玉食。 想着,她面色软了下来,温温的看了一眼林作岩。 鹅黄色的电灯照着她翡翠般的瞳孔,折射出的光芒顿时注入林作岩的眼中。 心又漏了一拍。 林作岩不等发作,马上撇过去脸。 她在想什么? 干吗这样看我?! “吃把,吃吧,敏儿多吃点菜,这是我从贵凤楼亲点的厨子,贵凤楼你可知,那可是华界里最富卓的酒楼。去过几次,味道可对我的嘴了,不知道是不是敏儿也喜欢?”林太太不厌其烦的念碎。 只是她越念碎,戎沁心的心越冰凉。 这时,门外传了匆忙的脚步声。一男子西装笔挺,穿过庭廊,却被毕方断在内堂门外。 “毕管家。”男子恭敬的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平西,是有急事找少爷吗?”毕方并不愿意堂内的融洽被外事打扰。毕竟在毕方心里,已冷清许久的林家大院难得其乐浓郁。 平西顿了一下,遂回答:“也并不是大事,只是今天必须通知到少爷。”在毕方面前,平西也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平时喊过的岩哥在林府却也改成了少爷。 毕方点点头,伸手递出一方向,让了出来。 平西于是进了去。 “林太太好。” 平西当中对着林母一个九十度了鞠躬,请过好后便站过一旁。 林母点点头,面噙微笑。 林作岩放下筷子,也不起身,对着平西冷冷一问。 “什么事?” “明天晚上,锦丰洋行的公子二十三岁的生日。锦丰的少爷常年是在英国念书,不久之前才回来。”平西缓缓道来。 “那又如何?”林作岩不顾一屑,他凭什么要参加纨绔子弟的生日聚会。 平西一停,下面便说出了重点:“锦丰洋行向来都是做的正本生意,但有如此大的规模也绝对少不了我们富贵门的支持。但另一头,他们跟英国人的关系非常好,这次只是借着戎公子的生日,却把整个英租界里有头有脸的英国人都请来了。” 林作岩眉头一凛,侧了侧脸。 “岩哥应该记得,我们从江西来的货物,全靠了英国人和锦丰公司的支持,这次聚会,岩哥并不能缺。” 平西很明事理,但人却很直白。 林作岩微微点首。 他心中自是有着一番算盘,只是并没能注意身旁的戎沁心面部跳跃了一下。 锦丰公司? 真的有家姓戎的锦丰公司,这个世界真是太好玩了。原来,是家连这个冷血男子都不得不敬畏的大集团。不由得,心中燃起熊熊的好奇心。 林母听罢却开了口,表情十分开心:“聚会?” 她忙伸手拉过林作岩的袖襟,林作岩转头。 “聚会?那一定很热闹,很好玩。”林母眼神中闪过动人的欣喜。 “岩儿,带上我们敏儿。她半个多月都未离开过家里,自小又是隐住偏林。没有见过上海滩上的风光,你带上敏儿出去喘喘气,可好?” 林母不喜欢上海租界的繁闹,但她希望年轻的卓敏儿能够见识到。 在她心里,年轻人都是喜欢那样的聚会的。 林作岩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心中尽是犹豫。说老实话,他也不能解释为什么。 他一点都不希望身边这个女人出去见人,他恨不得谁都不能见到她。 一辈子不要出去。 林作岩喉咙一结,未能言语。 但却见戎沁心忽的挺直了一直有些窝捏的身子,清目圆瞪。 转过脸,戎沁心水灵的目光盯上林作岩,闪动着比林母更加汹涌澎湃的期待。 她想去,她真的想去。 整个中国最繁华的地方,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旧上海滩。 还有,和自己一个姓的锦丰公司。 和只有在电视上才看的到的洋人派对。 “我想去。” 轻轻的开口,林作岩却如遭电击,脑中闪过空白。“带我去,好不好?” 望着她坚挺的眉目,和断然的期盼,心像被轻扭了下,林作岩下意识的张了口。 “好。” 第十八章 霓彩的夜 隔日,天气大好。 十月初的天气,微风和煦,冉冉均日。阳光弥铺在洋溢着淡淡兰花清香的林家大院里,戎沁心猛的一吸鼻子。抬着脑袋,光洁的脸冲着阳光伸张,好一朵向日葵的精神。 “卓小姐,该更衣去大堂了。” 小奴从内屋走了出来,对着戎沁心伸张的背影,冷冷道。 沁心转头,对上她略为隐怒的面孔,心里毛毛不是滋味。从昨天起,小奴就一副冷声怨哉的样子。说是做惯了丫头的人,但分明骨子里的妒性根深蒂固。表面虽然强硬的撑着谄媚的笑容,但一背过身,说不定都骂光了她祖宗十五,六,七,八代了。 穿得一身柳竖花纹,底子天粉的束身旗袍,摆边是圆涩,特意作成碎花波澜状。披上一层编织披肩,白色大花随意的游染在脖子以及上身。 这是典型的简朴的年轻女子打扮,林太太不喜欢妖艳,对与卓敏儿的服饰向来都是对着自己的口味挑选。 林作岩站在大堂中央,一袭黑色笔挺西装,穿在身上有板有眼的。他习惯于以右腿为支点,稍稍右倾。这个俊挺的背影落在戎沁心眼里,又是一楞。 尤物啊尤物。 暗自赞叹。 林作岩听到临近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一袭清亮打扮的戎沁心。 只见这个女子眼神惑迷的看着自己,分明是被自己的正装打扮所倾倒。 不知道为什么,若是其他的女子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肯定是心生厌恶的。但唯独看见她被自己的样貌迷惑,心里却像被薄荷清凉了下,不自觉的嘴角钩起。 钩子一闪而过,林作岩又恢复冰冷的模样。 “准备好了,就走吧。” 丢句话,便豪不偏移的从戎沁心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小风。 戎沁心挤了个鬼脸,心里怨声载道,这个男的把自己简直当空气。 戎沁心没有坐过旧时的洋车,里面比如今的轿车其实是要宽敞许多的。她扭着身子,把脸伸向窗外,一个劲的打量外面逐渐不同的风景。 林作岩坐在身边,目不斜视。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这么活泼来了。 “哎呀,看看啊,电车!!” 电车在轨道上缓缓前行,里面簇拥着许多上班下班的人,摇摇晃晃。一个激灵,车子停下一站,上来几个人。卖票的大喊一句。 “第四站上车!!” 气势颇是壮观呢。 “电车啊!!” 戎沁心眉眼挤做一团,眉开眼笑的。 这里是旧上海,挂着新式旗袍和西装的裁缝店,卖烟卷的走动商贩,身姿绰约的过路女子。 这里真的旧上海,不是演戏,这里的一景一幕都是真的。 戎沁心整个身子都快跳出开动的车子了,她张开双臂,忽的对着窗外大喊。 “上海滩!!我爱你!!” 笑声清脆如银铃,仿佛忘却了这一个月来经历的种种,和未来未知的种种。她的心那么纯粹,只要有一丝美丽的东西打扰,就能忘记不安的全部。 平西对着反视镜,惊讶而狐疑看着戎沁心扭出窗外的身体。这个女人可真好笑,她不知道这样很丢人吗? 转而又看着静坐在一旁的少爷。 抬起手,挨着下巴,他居然在笑。 这是一个不想让人发觉的笑,没有声响,但笑的纯粹而衷心。 是为了卓小姐吗? 平西心里更是一惊,从来都没有见过岩哥这样的笑容。那个记忆里不苟言笑,冷漠如霜的岩哥居然会这样自然的一笑。 而戎沁心依旧不知车内的微妙变化,继续呼啸着,头发被车外的风和煦的刮着。 “哈哈哈哈!!” 于是,在1930的年的十月里的一天,开往英租界的一条繁华大街上。路人甲乙丙丁都曾看见呼啸而过的豪华洋车上,钻出了个疯女人。 正哈哈大笑。 “卓小姐,这身打扮可是不行的呢。”说话的是负责林作岩一系列正式场合,所需,所穿的曹小姐。 曹小姐是看上去精明而干练的女子。她目不斜视的把黑色领结往林作岩的脖子上打好,一边嘴上冷冷说道。 戎沁心有些木木的点头,确实,去参加聚会,特别是洋人的派对,这样无光无彩确实是丢人一点。 “还好林公子早上便派人给了我口信,让我有时间准备。”打完领结的曹小姐又偏过身子,径直走向衣柜。 摸摸索索的对着一字排开的一系列礼服。 戎沁心很是好奇,屁股不安分的离开沙发,好奇的往侧着的衣柜里瞄。 林作岩正在整理衣袖,把扣子扣好。但目光却留在戎沁心一副好奇不已的脸上,心中不禁生出不易察觉的高兴。 今天,在她的表情上居然看见了这么多种神采。 这张脸千变万化,她对着周围的一切如此好奇。一个女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表情,这么多好奇心呢? “找到了,新从店里拿过来的晚礼服。安小姐曾经想定,我都没舍得给呢。”曹小姐很满意的拿过衣服,只是,满意是对着衣服,却不是戎沁心。 “不是林公子的吩咐,我可是舍不得。” 轻水一笑,曹小姐对上林作岩深邃的目光。 “林公子,可要给我涨工钱了啊。” 林作岩不语,只笑,似是默认。 锦丰大酒店,琉光异彩。门前一排排停满的洋车,就说明了里头此刻正有多少富家子弟,豪商财贾,名媛丽女。路过的车夫都不禁停下,伸着脑袋往光亮口处望。一个个美丽的女子挽着男人的胳膊,摇直而入。门宾们两旁规站,彬彬有礼,躬着身子不一直不敢抬起。 车子停促,一迎宾赶忙上前,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规矩的把车门打开,弯着身体,分外恭敬。 林作岩从车中出来,俊拔的身材令人侧目。许多已经过去的名媛居然回过头来,流连其景,纷纷窃窃私语。 只见林作岩微微侧了侧身,把手又伸回车子里。 一只白皙的手搭了上来,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亮丽女子呢。名媛们惊呼,不知道此次是哪家的小姐如此荣幸,得以邀得林公子相伴。 戎沁心从车子里转了出来,带着一身华彩。 果然是出自上海滩最得盛名的设计师曹小姐的手中,鹅黄的亮色是整个晚礼服的本色,但裙摆的层次感却不显烦琐,反道突出了女子玲珑的身材。微微吊高的侧摆,露出腿部一袭,更显得高贵。高盘的发髻,留得碎发些零,浓妆却不艳抹,发饰程亮而闪烁。 “哪家的小姐呢,真是让人妒嫉。” 说归说,但只能看着心中向往的俊俏人儿拉着那个华彩的年轻女子迈进富丽堂皇的锦丰大酒店。 锦丰大酒店三楼,整个会场就安排在这层。 轻声笑语不绝于耳,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了。因为是锦丰公司的力邀,一直是锦丰洋行强力后台的英国人也出场不少。女人们均是晚礼服打扮,亮彩夺人。举着红酒玻璃杯子,对着身边同样的男子女子,笑意昵然。 枫霓裳披着貂皮披风,只搭着一个肩膀。她的眼神在搜寻。 门口的小厮报过名字,她的眼神忽的亮了一下。 “富贵门,林氏公子,林作岩到!” 说罢,一伸手,恭敬道:“林公子大驾光临,请。” 这一声引了全场骚动,林氏可是整个上海滩黑道的首席东家。动动手指就是震天动地,上海滩上最豪华最堂皇的赌场富贵门,一般身价的子弟可是进不去的。 不禁又敬佩起锦丰公司的面子,想着林家公子向来是不喜欢嘈杂的酒会的,今天居然能亲临现场。 一片哗然后,涌上许多谄媚的脸:“林少爷,许久不见啊。”“林公子,最近忙着何事呢?” …… …… …… 围在人群中的林作岩拉着戎沁心的手,对着人潮只笑不言。 戎沁心挤着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林作岩,深刻的侧面轮廓。心中不禁叹道:“这么多人,你就笑不说话,太不给人面子了。” 但给不给是他的事又不挨着我。 枫霓裳站在人群远处,目光落在林作岩身上始终不能移去。带着哀伤的微笑,落寞写满瞳孔。只是被围住的戎沁心,身材矮小,很难被发现。 但一个空挡,枫霓裳还是看见了。 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戎沁心讨厌被围挤着,身子稍稍靠向林作岩。 一丝不安和更深的落寞染在枫霓裳此刻的眼神里。 第十九章 王子(一) 拥挤的人潮对着林作岩的不言不语仍旧是视若无睹,依然兴致勃勃的问东问西。林作岩只得莞尔一笑,却不能发作。 眼神晃飘,终是看见了站在人群不远处的枫霓裳。 伊人环手而立,对上他的目光竟有些看出他的窘迫,悻然而笑。 林作岩放开紧握的手,戎沁心顿时觉得手中温度一空。 左方的依靠也一下子离去了。 “对不起,请让让。”林作岩唯独的一句话却让人如此下不来台。 说罢,径直对着枫霓裳而去。 空留下仿佛被遗忘的戎沁心,众人看着一身亮彩的戎沁心,眼光只是盘旋打量了番,并不好奇。没了林作岩也都无趣的散去了。 戎沁心的脸一下子被众人的打量带红了,人群尽散后,有些懊恼的看着离去的林作岩。 你把我带出来,又不理我,简直没人性。 哼! 但定眼一看,林作岩居然是走向一个女子?原来这冷血动物也会对女人感兴趣的啊?戎沁心偏着走了两步,企图看清楚被林作岩整个高大身影所挡住的女子。 好奇心又开始发作。 只见一婀娜身材,包裹上华丽艳红的长款旗袍,搭上一貂皮披肩,华贵油然而生。抬上眼去看她的长相,我的妈啊,绝对是绝世倾国的美女。在此之前,戎沁心只见过小奴那般的美女,但那属于未经打造过的,只空得样貌,没有气质。这个不一样,气质犹如天成,高贵而不可琢磨。 恩恩,这个属于皇后级别的,小奴顶多算个秀女。 这样一说,林作岩岂不是成皇帝了? 不成不成,想着戎沁心居然当真的摇起脑袋来。 枫霓裳虽对着林作岩,眼神却也不自觉的瞟了几眼戎沁心,只见那女子居然自顾自的摇了摇脑袋,样子好像十分懊恼。 她在想什么呢? 枫霓裳也只是想过一时,又对上林作岩冷漠英俊的脸。 “枫小姐,叫你查的事呢?” 林作岩一问,枫霓裳面上有些故意的生气了。她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林作岩,转身向阳台那方走去。 林作岩一楞,面露些须难色,但还是跟着女人去了。 戎沁心看着这一男一女,心中顿生涟漪。 林作岩居然会去追女人?好奇心害死猫,她蹑手蹑脚的跟着林作岩,穿过人群一把。 枫霓裳停在窗台外边,双手搁在阳台栏杆上,夜色阑珊。她把脸抬起来,十月略为寒郁的风拂起她些些零散的云发。 林作岩靠站一旁,望着她的侧脸,微微的折了眉。 “枫小姐。”他再次重复,语色里有愠怒。 枫霓裳转头看他,居然灿烂一笑。 笑的很干净,林作岩一楞。 “我在想,见到你真好。”女子此刻天真妩媚。 男子语塞,只是望着她。 看着林作岩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落寞又染上她的眼色。她收拢笑脸,目光望向前方灯火霓裳的夜景。 “林公子,难道只知道利用女人,而不知道会伤女人的心吗?” 林作岩一顿,随后坦然回答:“不需要知道。” 苦笑一下,枫霓裳回头,漂见戎沁心挨着墙边偷瞄的脸,戎沁心一见她的眼神扫到,恐慌的又移进了墙角。 枫霓裳觉得好笑,遂问:“林公子,今日的女伴又是哪家人物的小姐,能于你一同出席?” 林作岩一听,居然提到卓敏儿,眼色慌了一下。 只是暗暗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你可又伤了人家的心。”枫霓裳别有韵味的看着那个墙角。 “女人本来就是用来利用的。” 霓裳一楞,又转回身来,玉指一点他的胸膛,撒娇般的娇滴。 “林公子可真是铁石心肠呢!” 又恢复职业的笑容,枫霓裳变回风尘女子的轻浮。 林作岩眼中一深,但只得又问:“枫小姐,我问的人呢?” 霓裳抬头,看着林作岩,挑了挑眉头:“老规矩,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立刻,林作岩高大的身影伏了过来,捧起枫霓裳的脑袋,深深一吻。 抬眼之际,枫霓裳看见林作岩冷漠俊朗的眉眼,闭着。但唇还是冰凉寒澈。 戎沁心面色大惊,转过偷看的脸,红云满布。 哇靠,好正点的kiss! 离唇之后,林作岩再次发问:“我问的人!” 缓缓睁开眼,对着冷漠的眸子,轻轻回答:“的确在安爷那,安爷收了她。” 放开枫霓裳,林作岩面朝外方,杀气浮出水面,跃跃欲腾。 “姓安的是想罩着她了?” “应该是的。” “该死,都该死。”咬牙切齿。 不亲了吗?额? 望着又离开的两尊身影,戎沁心心里嘀咕。看来姓林并不是绝对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雕塑嘛,也是有喜欢的女人的。 嘿嘿,一阴险的笑攀上她的嘴角,心中顿生一计。 谁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偏偏要摸下看。 戎沁心心中所盘算的,她自认为非常完美。只是还稚嫩的她并不知道,这个计量不但没有帮助自己逃出魔爪,反而陷自己于尴尬局面。 “林公子!” 一爽朗而浑厚的笑声从背后寻来,戎沁心看着一金华福纹长袍的中年富态男子举着酒杯往阳台走去。 林作岩一转身,冷冷一笑。 “戎爷。” 枫霓裳也含笑一福,知趣的离去了。 “林公子今天能来,蓬荜生辉。戎某人真是很高兴啊。”他朗朗而笑,举着酒杯。 一男侍应赶忙端过银盘,林作岩拿起酒杯,与戎老爷一敬。 “你父亲的离去,戎某着实很难过。但虎父无犬子,我相信我锦丰与富贵门的合作定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 林作岩一笑:“那是当然,多亏有戎爷的相助,才在富贵门紧急的关头渡得难关。”林作岩很明显指的是上次江西来的军火之事。 戎爷点点头:“不说这个了,今天是我儿二十三岁生日,林公子尚未见过我儿,以后还请您多多提帮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 说罢,远处舞台上灯光一亮,一男子上台喊过。 “今天,是锦丰大公子的二十三岁生日,当然,舞会不能如一般场合般无趣。要不然怎么能显得我们锦丰的独处呢?” 他故弄玄虚,对着台下众多男女期待的脸。 拍拍手,一行服饰统一的女侍应款款而出。手托银盘,上面放着各式华彩的面具。 侍应们一上台,男子爽朗笑道:“我们大公子可是在英国念过高等学府的人才,在坐的也有相当多的英国贵人。想必都听过化妆舞会一说吧。” 他一个手势,侍应们纷纷下台,插入人群。 “小姐,选一个吧。” “先生,选一个吧。” …… …… 轮到戎沁心,她望了望银盘上几个各色各异的面具。挑了一下,便选出了个带钻的粉色面饰。 “都选好了没?” 台下兴致不小,纷纷回应:“选好了。” 男子满意一笑,女侍应们端着空盘而归。 他又拍拍手,灯光一下黯淡下来,只留的银蓝色的淡淡光色。这样的光色里,人们无法看清楚来人是谁,更何况是带上面具的。只是,这样程度的灯光却丝毫不会影响人们翩翩起舞,反道添上几道让人兴奋的神秘之感。 “今夜,让我们狂欢。戎公子就在你们的身边,你们当中。如果今夜哪位佳丽名媛能得其邀舞,便可以一同与戎公子切这块生日蛋糕。” 说罢,身子一偏,让出一高帽师傅,推着彩车缓缓而来。 当中一九层递叠蛋糕,好不漂亮。烦琐的边幅,奶香涌郁。 “这样的殊荣可是非常难得的哦。”男子又是一故意的笑:“今日的名门贵秀们,可该抓紧机会了。” 下面哗然笑声一片。 再次拍了拍手,音乐悠然响起。这是英国贵族舞会常用的音乐,跳上华尔兹,说不出的华贵和典雅。 “林公子,不去跳舞?” 看着台上一切就绪,戎老爷噙笑而问。 林作岩摇摇头,在他心里,跳舞是女人的玩意。陪得人高兴,这样的差事只能是丢人现眼。 “那戎某去了。”戎老爷风采不减,楼过身旁而来的亮艳女伴,放下酒杯进入舞池。 人群开始变换起来,戎沁心带着面具,穿插在人流当中。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着,跳舞?带我来的人都抛弃自己了,跳个毛。不跳吧,人们兴致盎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迷团而转的身影把自己转到了个什么地方。 这是,灯光阑珊中,戎沁心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俊朗不凡,身姿翩然。 除了林作岩,谁能有这样完美的背影。于是她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林作岩!”她一拍那人背肩。 那人一顿,转过身来。 带着遮去整个上半脸的面具,此人姣好的下巴犹如刀削。嘴角提着亲切的笑容。 戎沁心一下就看呆了,不是林作岩。 林作岩才不会这样丰满的笑。 她瞪大眼,痴痴的望。 “你不是林作岩,你是谁啊?”她倒反问起他了。 男子一笑出声,对着沁心一答。 “小姐认错人了。” 戎沁心一汗,果真人错人了。这个声音宛如春风,和风煦煦,哪里有半点冰冷之感。 “对不起,对不起!”戎沁心一恼,忙躬身道歉。 “小姐打扰了我,说句抱歉就好的吗?” 男子玩味一笑。 戎沁心尴尬的鞠躬定了下来。 “我可不会这么便宜小姐噢。”说罢,男子扶正沁心的身子。 翩然的侧影印入她的瞳孔,淡蓝的光泽下,剔得他挺拔的身材完美无缺。 “请。” 男子一个鞠躬,伸出手来,优雅如王子。 戎沁心呆呆的看着他,心中某个地方被划开似的。 涌出迷蒙。 第二十章 王子(二) 没有过多的思考,戎沁心的右手悄然伸了出来。男子嘴角一提,欣然牵过她的手,身体靠了过来。 一股清新的味道从这个迷样的男子身上散出,戎沁心觉得眼前的一切变的很不现实。腰身一紧,一双温暖的大手拂上。两人的距离迅速被拉短,在迷蓝的灯光下,男子高大的肩膀上,被面饰遮住的脸,靠着自己的耳际。 呼吸都能听得见。 戎沁心愕然抬头,面饰里的眼睛温温而视。 心被搏动了一下,戎沁心的另外一只手已经被他所紧握。 “小姐,可会跳舞?” 声音此刻充满诱惑,但软软的犹如潺水。 瞪着眼睛,沁心的目光只是痴然的望着面具后面深邃的笑眼。 “会。” “那当好。” 没有等到反映,身体突然被带动旋转。男子以他强势的力量带动戎沁心的整个身体翩然而舞。戎沁心只觉得身体仿佛飘了起来,动作如流水般顺畅,如朝霞般亮彩。 轻柔灵巧的倾斜、摆荡、反身和旋转。戎沁心的整个身体都随着这个俊拔的身姿跳跃。 四分之三的节拍,雀跃而神秘。 男子时而近在咫尺的脸,透着无尽的诱惑。他的笑从来都没有从嘴角翩落,他手里的温度和蔼暖心。 戎沁心瞪着惊讶的眼睛,在面具后闪闪夺人。 她会跳舞,华尔兹这般交际的普通舞种其实并不是很难。 但从来,她没有想这样跳过。她的心也可以跟着步伐一起跳跃,她的重心那么稳重的放在男子的手上,从来不曾担心的默契。 不担心他会放手,不担心他不会接住她。 突然,笑从戎沁心的嘴角荡漾而起,那楞木瞪着的双眼也忽的弯作新月模样。 “哈哈——” 一个旋转后,她笑出了声。 如果可以飞舞,那么很早她就曾幻想。 如果有一个王子能给她一只手,接住她飞的梦想。那么眼前的男子,算不算? 想着,她的眼神落在男子的面饰上。 舒展飘逸间,她企图看清楚那张面具后的脸。这样如星辰般灿烂的眼眸是属于怎么样一个男子呢? 靠近时,清新的气息坠在脸际,温温灼人。离开时,温暖的大手带她旋转,飘然欲仙。 “你叫什么名字!?” 沁心笑着大喊,在这迷乱的舞曲中。 男子不答,只是把离开的身体突然楼了进怀。 心跳猛然骤增,戎沁心的眼睛里被放大数倍男子的脸。只能见得他的眼睛,里面有星点读不懂的东西。 从来都没有这么靠近过一个男人,此刻才能了解,男人的强势。被紧扣的手,被窝在胸膛里的身子。他的气息整个包裹着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怀抱有这么宽阔。 可以淹没自己。 看出戎沁心的慌乱,男子又把脸凑的更近了。 肌肤几乎亲昵在一起,身体被男子楼的更加紧,没了空隙,更不能反退。 他猛的吸了吸鼻子,仿佛在闻一件可口的糕点。 “小姐,好好吃的样子。” 声音微带沙哑,沁心突然脸红的一塌糊涂。 男子一副仿佛要咬上自己一口的样子,戎沁心突然甩力挣脱。他想干什么!!!?我的天啊!! 也不多做力气,男子并没有继续禁锢戎沁心的意思。于是,沁心从那好闻的怀里挣脱后,恼红着脸站在原地。 此刻,一曲刚刚完毕,灯光徒的大亮。 闪耀的灯光下,戎沁心才发现整个舞池其实只剩下自己,和不远出矗立着的俊美男子。 人群围作一个圈,纷纷投来目光。 “跳的很好,很美嘛。”台上的男子赞赏的一喊,人群均作同意状,鼓掌起来。 鼓掌中,声音响彻大厅。 戎沁心红到耳根子的脸,像个番茄一样。她慌乱的四处张看,居然这么多人都在看自己。 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的呢? 对上立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依然笑意甚浓的目光,她心里微微有些生气。 刚他是在调戏我吗?他把我当做什么? 很好吃? 哪里好吃了? 但只见,男子靠近一步。 戎沁心吓的退了一步。 “小姐,现在可否摘下面具?”他现在到必恭必敬起来,一副绅士模样。 沁心戒备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摘。” 语气笃定而决然,不带一丝商量余地。 男子一顿,仿佛吃了一羹。 随后,他朗朗而笑。玩味的看着眼前红透脸颊,戒备森严的戎沁心。 “小姐不愿意先摘,那我摘好了。”说罢,他缓缓把面具拿下。 灯光闪烁金迷,男子的脸宛如天功神斧。灿若星辰的黑眸,笑意盎然。剑眉坚挺,溶在他新鲜的发角下。这种长相就是天使之容,看着人的心就像被太阳暖照,被春风拂逗。不比得林作岩那样,那是可以颠城祸国的俊俏,注定邪魅的引人走向深渊。 这个是导人向上,引人变成向日葵的。 戎沁心面具下的秀脸一呆,脸红的热潮顿时变的刷白。 帅哥哇—— 她放下戒备的手,看的出神。 不止如此,仿佛在座的女性都被男子神圣的光芒照耀,变成信徒,痴痴相望。 男子轻笑一声,看出沁心的木纳,居然趁着这个空挡跳了过去。 一把摘下了她的面具。 “这样才公平哦。”男子顽皮一笑,戎沁心才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 脸变成石头般,僵硬在那。 “小姐长的很一般哦,不是美女啊。”仿佛很懊恼,男子瘪了下嘴巴。 咦!? 瞪着眼睛,仿佛要跳出眼眶了。 “害我好期待,哎!” 全场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仿佛还带着轻笑,交头接耳。 戎沁心脸再次涨红,不可思议的看着男子。 他一副很好玩的样子,对着自己。他着是在干吗,他邀我跳只舞,然后嘲笑我?他长的好看,然后嘲笑我长的一般?我哪里惹到他了,要这样丢我的脸!? 戎沁心气恼不已,当场小心眼发作。 不等任何人反映,戎沁心提起裙子,一个大大的跺脚。 这脚本来跺的不是很重,但是这样目光环绕中,就响彻不已了。 男子一惊,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恼羞成怒的女子,面红耳赤,嘴唇愤咬。 场面一时之间非常尴尬,台上的男子更加是冷汗一把。只是听说过,自家少爷性格有点乖僻,但并未料到如此玩味。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被他这样羞辱,哪还有脸。 但这女子还真有胆色,居然当中跺脚,也不让公子好过。 想着,他嘿嘿一笑,把话筒拿了过来,对着场下的人寒碜。 “这位呢,就是我们锦丰公司的大公子,戎洛舟,戎公子!”说罢,他居然带头鼓掌。台下的男男女女们也搁不住这样的尴尬局面,纷纷响应,鼓起了掌。 戎洛舟站在人群,并没有及时相应人群的鼓动。他只是笑着望着依旧不肯认输,铁着脸的戎沁心。 她还真是执拗,仿佛欺负了她,她就要死抵不让。 台上的男子,一个摇手,高帽师傅把推车推下。九层蛋糕缓缓而来,停在两人的中间,挡住了一半视线。 戎沁心偏了一下身子,继续怒目而视。 师傅把银刀一提,恭敬的交给戎洛舟。戎公子眯着眼睛,微笑着接过刀子。表情和刚才的玩味断然不同,变的严肃而恭敬。他缓缓走过来,停在戎沁心的身边。 鼓着腮帮子的沁心依旧不依不饶。她的骨子里或许比谁都流氓,她不喜欢任何人欺负她。 戎洛舟一个深深的欠身,鞠躬90度。 沁心腮帮子瘪了下来,秀目惊讶。 怎么——怎么——突然又这样了。这个男的到底想干吗,一下子跟天使一样迷惑自己,一下子又跟魔鬼一下嘲笑自己,一下子又变成王子,鞠躬欠身。 眨巴眨巴眼睛,戎沁心呆呆的望着已然站直的戎洛舟。 男子深邃温和的目光对上她,眼睛里尽是欣赏。 原来,她并不是那些攀荣富贵的肤浅女子。本来,父亲为他准备这个舞会,也是为了能给自己找到一家门当户对的小姐,凑得良缘。但他心里傲然,觉得这些大家闺秀只不过都是一群肤浅的呆傻女人,毫无趣味可言。而当眼前的女子居然拿认错人这么低劣的借口搭讪自己时,本来他也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想借此嘲笑讥讽她。 哪知她这么倔强,完全和自己扛上的样子。 她不是肤浅的女人,她的脸上那么丰富,那么令人陶醉。 “对不起,小姐,非常对不起。” 很是诚恳的道歉,弄的戎沁心大大的糊涂了。 “小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在下刚才并非有意,请小姐不要再外戎某了。”男子俱情俱理,沁心听的所以然。 面色便缓了下来。 男子一见,忙把刀递在她面前。 “不知道,小姐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切这块蛋糕呢?”他挑了眉尖,凝着沁心呆呆的脸。 抬头望望男子,戎沁心再看看银刀。 点了点头。 男子一笑,手掌握过沁心的手,拿起刀子,对着蛋糕,欲要切下。 旁边打圆场的男子再次高呼:“为了庆祝,戎公子二十三岁生日,让我们一同为戎公子倒数十秒!” 台下气氛又被燃起,纷纷响应,齐声呼出。 “十!” “九!” “八!” …… …… …… “三!” 倒数中,戎洛舟始终没有移开凝视着沁心的目光,她淡粉的脸颊此刻真的很是可爱,真的很是可口。 “二!” 被握着的手,温度绵绵,戎沁心的心跳又开始加剧。对着这样的男子仿佛对上心里的某跟弦,跳跃拨动。 “一!” 刀子欲要切下。 但却见一人大喊叫停。 “谁敢切!” 人群中,耸出一道阴森的杀气,这人的阴暗气息顿时张扬到人人畏惧。 第二十一章 不懂的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侧目,人群中仿佛被硬生生的切开一道利线。林作岩缓缓而出,目光凛冽,黑发毅然。 黑瞳变的很深,这个男子周遭都隐跃着阴霾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戎沁心蓦的抬头,看着那抹邪俊的身姿走向自己。旁边的男子也慢慢的松开了手,只是目光波动不大,望着步步而来的男子。 高大的身影落在视线近处,戎沁心楞楞望着。 “不许切。” 仿佛是命令。 人群开始小小骚动,交头接耳。 拿着刀的戎沁心有些不知所措,望望林作岩冰冷的脸又转头看着戎洛舟似笑非笑的脸。 “把刀放下。”未等沁心做出抉择,他一把拉过她的身体。 刀落在地上,铿锵作响。 “这位可是林作岩,林公子?”戎洛舟并没有因为人群骚动的议论纷纷而显得慌乱。相反,他定力十足。依旧以着春风般的笑容款款做问。 林作岩面色并未丝毫缓和,寒澈人心。 “对不起,戎公子。”虽然是句道歉的话,但丝毫听不出歉意。 扶着戎沁心娇小身体的大手,突然力道向内。 沁心徒的睁大眼睛。 整个身体被紧绷入怀,一个手臂揽尽了她的身体和视线。她感觉到林作岩微微起伏的胸膛,温度贴在脸上。 分外灼人。 “她不能和你一同切这块蛋糕。”林作岩一抬头,目光轻视。“这个女人是我的——” 顿了一拍,林作岩伏下脸来,对上戎沁心惊愕的眼神。 挑了挑眉,另味一笑。 “我的未婚妻。” 一语刚毕,全场哗然。 所有人像炸开锅一样,全部都骤动起来。女人们嫉羡的目光宛如弯刀,齐刷刷的刺在整个被林作岩楼进身体的女人。 “什么时候听说林公子有了未婚妻的?!” “她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看过?!” “真是生气,什么东西,长的那么难看!” …… …… …… 尖锐的议论虽然薄薄压迫着,但依旧清晰入耳。戎沁心被埋在怀里的耳朵还是一一收下了。心中顿时觉得万般委屈生气。 搞什么东西,自己今天好像没做错什么! 我又没惹谁,又没害谁,凭什么成为众矢之的! 议论纷纷中,戎洛舟却笑意不减,仿佛这个笑容是他装饰的美好面具。他折了下嘴角,目光从锋冽的黑瞳里移开。林作岩,早有所闻,只是并未想过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与其争锋相对。这个男人气势太强了,他张扬的甚至不畏惧任何场合和人物。 包括锦丰,包括他姓戎的。 到底是因为他的个性,还是因为这个女人? 想时,他不自觉的看着他怀里皱着眉头,一副万般不愿意的女子。 心里突然觉得,非常有趣。 太有趣了。 “原来是这样,林公子实在是非常抱歉。”温暖一笑,仿佛把尴尬拂清。“我并不知道这位小姐原是名花有主。再说跳支舞并不能代表什么吧,更别说切个蛋糕了。” “还望林公子不要见怪。”平视着,这个男子的气息毫不为其春风般的笑脸和恭敬的句子所打动。 这个男子有着深切的洞悉力,他不容易被误导和改变。 “当然,不会。” 林作岩突然一笑,目光里尽是读不懂的东西。 楼着怀里的人儿开始挣扎,犯着她了,她可不是待宰的羔羊。 林作岩把人儿放出,还未等沁心反应。大手又结实的拉住她的手臂,一个猛拽。 “好痛啊!”沁心挣扎出声。 “今夜顿感不适,我先告辞了。”说罢,力道更是加深,几乎要拽塌了沁心的手骨。就这样拖拽着戎沁心的纤手,大步流星的出了宴会厅。人群自然是让作两旁,谁敢挡林作岩林公子的路?他可不是玩表面功夫的商场人物,他的手里尽是鲜血。 谁都知道。 穿过枫霓裳的身边,林作岩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带起一阵小风。霓裳望着他的背影,和后面极力反抗扭曲的女子。目光徒的加深,里面铺满伤感和落寞。 先是惊讶,听见她居然是林作岩的未婚妻。但反过来想想,从舞池里开始翩翩起舞的时刻起,林作岩的目光就从来没有从那个女子身上挪去。 看着她反身,旋转,摇摆,笑容荡漾。 捏在手里的玻璃酒杯几欲被他弄碎,目光更是寒气逼人。 想着,霓裳终是笑了笑。 不会的,这个男子从不会爱人。 “你干什么啊!好痛!放手啊!”戎沁心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整个手臂被他掌中的力量捏的嫩红。 林作岩不语,又使一劲,把沁心反抗的身体拉近一步。 “放手放手!”另外一只手开始拍打,但仿佛更本不起作用。 突然,林作岩停下,但并未转身。 戎沁心楞了一下,感觉到不秒,也就收起了声。 他在生气,生气什么啊?!我都没找他算账,他倒怪起我来了。放着我这个他的“未婚妻”不顾,跑到阳台跟绝色美女接吻。我现在跟人跳个舞,他就跑出来发疯!我今天犯谁遭谁了,全部的人都让自己不得好过! 林作岩把手放开,缓缓转了过来。 “舞跳的很好嘛。” 戎沁心瞪着他,并不言语。 “跳舞很好玩吗?跳舞很高兴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些什么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心里仿有千道怒气无处可泻泄。 “你什么意思?”戎沁心觉得十分奇怪。 “我实在不明白,实在搞不懂。”语色深邃,沙哑。男人突然身影压了过来,戎沁心本能的倒退。 结果被逼到墙角。 整个视线里都被男子占满,她惊愕的抬头看着他。林作岩的眼神里深到不可思议,里面扣着丝丝愠怒,只是不发作。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 “你不想?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千方百计进我们林家,我的未婚妻。”“未婚妻”三个字被着重加厚,俊美的脸咄咄逼人般。 “卓敏儿——卓敏儿!” 声音妖娆震撼的反复两遍,戎沁心脑袋一空。她终于懂了,这个男人从来都不相信她的身份。他在示威,他在告诉自己,自己根本无所遁形。 看出戎沁心眼中的慌乱,林作岩邪魅一笑,尽是嘲讽。 “你想尽办法进林家,做我的未婚妻。不就是想得荣华富贵一生吗?”气势更是无能控制,戎沁心只能发呆。 又凑近一步。 “荣华富贵我给你,你现在居然又去勾引别的男人!”林作岩居然喊出声来,脑子里尽是热潮。这句话如果清醒后听来,更本就是在默认他要了这个女人,甚至不追究她是不是卓敏儿。只是现在,他不清醒。他看见这个女子贴着别的男人的怀里,他就再也没清醒过! 戎沁心迟钝,没能听的出意思。注意反被着重在“勾引男人”上面,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我勾引谁了,我勾引谁了!我没,我没!” 真想跺脚! 秀眉凝蹙,她实在是委屈极了。戎沁心的心其实十分简单,她不喜欢受欺负,不能受委屈。这些事情都让她那么执拗,不可退让。 林作岩看着通红着脸的戎沁心,一副气恼不已的样子。 眼神偏了一下,终是强压心中的怒火。 他不想惹她。 一个猛拉,手又套牢了女子的腕部,继续拉她下楼。 挣扎的戏码又演了一出。强拉出门口,靠着车沿,点烟闲站的平西一马就看见了从门里出来的岩哥。心中一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偏头一看,身后的卓小姐居然扭捏着涨红了脸。 “岩哥。”平西站直了身,一问。 林作岩也不看他,亲自把车门打开。一用力推得沁心上了车。 “把她带回家去。” 冷冷命令,眼神也不看在车里板着脸的沁心。 “那岩哥你——” “我自己回酒店,我不想——”咬了咬牙,林作岩望回沁心。 “不想看见她!” 林作岩三日未回家。戎沁心坐在屋内的床沿边,懒懒散散的。小奴噘着嘴巴,在衣柜旁折着沁心的衣服。 “卓小姐!” 小奴在这三日里,看着沁心只是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一副根本没自己事的样子。谁都知道,自从卓小姐3日前从舞会回来,少爷就再没踏进过家门。并且,全家上下都知道,听说是卓小姐没见过场面,在酒会处丢了少爷的脸。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小奴打从心眼里高兴。只是少爷三日未来,见不着那俊容,自然也把怨气压给了床沿边发呆的卓小姐。 “卓小姐!”望着沁心毫无反映,小奴更是一怒。 戎沁心虽然表面毫无生气,其实心里翻江倒海。 她在后悔,自己真是傻透了。 回想起那日的争执,姓林的明明就已经非常肯定的认为自己不是卓敏儿。自己根本就是掌控在他指间的玻璃瓶,想摔就摔。 他在告诉,威胁自己。 而自己居然就着他委屈自己的事情,扭了起来。 哎哟,她懊恼的摇摇头,丝毫把小奴的声音拒之耳外。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啊?戎沁心啊戎沁心,谎你撒了,你还憋不住这口气吗? 她侧过身子,居然又软软的躺回了床上。 姓林的也真狠,不回家也就算了,真的把帐赖我头上,我不识大体,我丢了他的脸?哼,大男子主义!最可恶,就是他吩咐毕管家,连我的闺门都不能迈出。 这算是下马威吗? 戎沁心愤愤的想着想着,突然灵机一动,立了起来。 对了! 对了! 那个女人,那个和林作岩接吻的女人! 一抹笑酿上她的嘴角,心中盘算打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试探的吻 汽车的熄火声刚灭,林母就踏过长庭促足门口。一丫鬟十分小心的搀扶,但终不敢抬头对上从车子里翩然而下的林作岩。 “妈,你怎么出来了。” 林作岩眼中闪过惊诧,但立刻反应到,不过是为了卓敏儿的事情。 “岩儿,敏儿她——”林母很是不解,即便是在外丢了再大的人,也犯不着气着好多天不回家。只怪自己把可怜单纯的敏儿推了出去,根本没想过岩儿那冰冷的性子。这下可好,把敏儿关在闺房里已经是五天了。 林作岩看在和母亲为难而担忧的神色,心中一沉。 在这五天里,当然不止是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怨,那未免太小架子气了,自然是有事可做。林作岩目光放缓,上前握了握林母的手,淡淡叹。 “也罢,毕方。” 毕管家一小步上前,低头接命。 “在,少爷。” “放卓小姐出来,到书房见我,我有话问她。”眼神也不偏移,只是温和的对着自己的母亲。林作岩伸手一扶,搀着林太太往内屋里去。 “天寒了,起风。妈你放心吧,我做事自有分寸。”男子一番至理之话,打散了林母脸上的哀怨,默默点了点头。 天色有些阴霾,十月里的天气骤风四起。林作岩把外套脱下,只落得一身纯白衬衣,闲松而随意。只是他的脸色却严肃的很,静坐在书房的红木雕椅上,轻轻斜靠。目光对着桌上安静稳摆的兰花瓶子,新鲜的白嫩花枝很是清扬。 他在思考。 平西去江西已经有五天了,算一算也该在江西落了脚。犹记得自己对他的嘱咐。 “你和阿海,在江西务必把事情都弄清楚。最重要的是——我家里的那个女人,到底从何而来。” 吱哑——一声,书房的双合木门被推开,林作岩的目光从花瓣处移上,对着门口踏进的人儿。 戎沁心规矩的走进了来,眼帘低垂也不作声。 看着面前清丽着袍的女子,心里清凉一动。那日宴会,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当众丢了戎老爷的面子。搁日的报纸,无论大小板块纷纷不约而同的就‘未婚妻’这一说大做文章。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那日的话。 清醒过后,只觉得万般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冲动,让自己溺陷不堪。 微微眯了眯眼睛,林作岩站了起来,饶过桌沿。打量着此刻安静的犹如小猫般静谧的戎沁心。 “学乖了?” 他一挑眉,靠近戎沁心低垂的脑袋。白皙的脸颊从上而看,女子弧度美好的睫毛淡跃颤抖,一副很是羞涩乖巧的样子。 不禁皱了皱眉。 但戎沁心为了今日的对话可算是费劲功夫。‘学乖了?’虽然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还是打乱了下沁心心中所思,但实质并为防碍她的计划。 “恩。” 双手互捏着,像知道犯了错的孩子。戎沁心依不抬头,目光打在地上。 好闻的气息打在林作岩身上,一袭方格短袖长裾旗袍打扮的戎沁心幽静娴雅,惹人怜爱。男子心里乱跳一拍,觉得耳根一热。 他立马背过身去。 戎沁心望着突然转身的林作岩,偷偷抬了抬眼睛。他在干吗,不问了吗?不问,那就由我来说啦!戎沁心悄然呼吸了一口,觉得憋上了那么口气,于是开口道。 “其实——其实那天,我之所以惹你生气,无非——无非——”沁心上前靠了一步,一副小鸟依人的语调。 林作岩大是吃惊,回过头看着她。 “无非就是,我看见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瘪下嘴角,很是委屈的样子。 深邃从林作岩打量的目光里透亮而出。他眉头一簇,原来。 原来这女人又来作戏。 “是吗?那你看见我怎么了?” “你和她接吻。” 唯唯诺诺,戎沁心尽可能的乖恬。 “噢?这么说,卓小姐你是吃醋了?”他笑而反问,这女人干什么装成这样。 “可以这么说了——” “那我可真是荣幸啊,卓小姐能为了林某吃醋。”这句话明摆着有些干讽,只是沁心没能读出。林作岩起步,背过戎沁心,从新又饶回椅子边。一手搭在边缘,饶有兴趣的看着不远出的戎沁心。 “这么说,卓小姐真是很喜欢我了?” 戎沁心心中一顿,终于到了精彩节骨眼了! 她抬起一直逗留在地上的目光,刹时对上林作岩冷邃的眼神。胸膛里鳖着那股气,打在喉咙管上。 “对!我爱你!” 林作岩按扶的手一斜,竟有些不稳。眼中闪过一蒙,但霎时归应过来。他撇过戎沁心直视的眼神。 心中呼吸了一口,暗自叫道:该死,明知道她是谎话,但仍旧不明所以的心跳了一下。 握了握拳头,眉头又锁了起来。 戎沁心心中嘀咕,这男的今天好奇怪啊。我演的不好吗?我可是下了五天功夫,让自己定力十足,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要知道,这个男子的眼神真是太凛冽了,对着它很难撒的出谎。 “咳——”林作岩假意咳了一下,瞄了瞄此刻呆站的戎沁心。“很好,你爱我。” 他低低重复,目光投在沁心面容清嫩的脸颊处,缓缓飘荡。终于居然锁在了那张微微张开的红唇上。 心空了一下,有种情欲翻了上来,声音沙哑。 “过来。” 沁心一顿,直勾的看着林作岩有些隐觅的面孔,遮在坚毅的黑发下。 “过来。” 挪了挪脚,但终究是带着不好的预感,未能上前些许。 默在黑发里的脸孔,让人不能得知。林作岩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微微又是启音。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磁性而诱惑,沁心觉得气氛很是不对。 “那你过来,过来。” 沁心仍然不移,死死看着他。那俊斜的身姿斜靠着桌沿,低着头脸,说不出的蛊惑。 “为了证明,你吻我一下。” 终是抬头,林作岩的身体变的异样,男人的情欲不明所以的侵蚀他的理智。 脑子停顿了许久,戎沁心双眼充白,楞木的像没了灵魂。不时,安静的可怕。戎沁心经过一翻心里的挣扎,终是重新启动了脑子。 亲一下,又不会死。反正我也没那么多贞操观念,亲帅哥,我又不吃亏。对对对!她劝服自己,慢慢的步子挪了过去。 为了自己的自由!为了自己的未来!就吃下人家豆腐吧!不吃白不吃! 戎沁心不敢直视林作岩,靠坐在桌边的他仍旧很是高大。戎沁心颤抖着眼皮,渐渐靠近男子。 感觉到他的体温,正灼热的散在周空。戎沁心一股脑,就掂起脚送上朱唇。 但还未贴上之际,林作岩猛觉不对。 林作岩看在和近在咫尺的戎沁心,粉嫩的脸和微微僵硬噘着的嘴,心里再次漏了一大拍。 就和上次一样,不甚至更为猛烈。 他眼睛徒的睁大,狂肆的心跳疯涌而来,震的他脑袋空白。 一个猛的推手。 他把戎沁心整个人都推倒在地。 迅速埋下脸,红热躁动,他不想被看见。 “出去!” 厚实的喘气,戎沁心跌在地上大呼疼痛。 “哎哟!” “出去,给我出去!” 秀目一瞪,顿时眼光里尽是恼怒。这该死的男人,他是想干吗!!!我白送给他亲,他居然推我!我痛啊!又不是我要主动占他便宜的,是他自己叫我的,我还不愿意呢!!啊!!气死我了!!! 只是干瞪,戎沁心并未喊出口。她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依旧低着脑袋,撇过身子的林作岩。居然瞥见了他红透的耳根子。 咦?! “出去,听见没有!”林作岩几乎是吼了出来。 “走就走!”妈的,心里暗自愤恨了句。 第二十三章 冰冷和恨 戎沁心心里忿忿不平,走到门口的时候刹又转回了头。 “那我——那我都和你道歉了,我可以出门了没?” 林作岩也不抬头看她,沉默一会,遂答:“随你吧。” 得到答复,沁心脑中一亮,果然今天也不算白费。好歹我可以出去了,计划的第一步得以实现。 就在戎沁心雀跃的踏出书房门槛的一瞬间,林作岩小小的抬了抬头,余光扫到她的背影。 他心里波澜不断,但却不明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愚昧的想法和举动,断然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今天本是要继续捣问这个女人的,但结果又是什么都没问到。 不禁,无奈一叹。 林作岩很了解女人,但又不理解女人。他懂得利用女人的感情,虚荣,甚至愚昧。轻松看穿戎沁心伎俩不高的演技,但却不能看透这女人的究终目的。例如,他一直认为这个女人接近他,接近林家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女人不是愚蠢,就是虚昧,不是天真,便是蛇蝎心肠。 例如,那个整日都在脑间徘徊的身影。 女子转过扭捏的身体,眼神狠绝而妩媚,是个妖精。 ————————————————开始用分割线———————————————— 平西不在,司机便换了个不太熟络的男子。 “不要开的太快。” 别着富贵门的金色玫瑰胸牌,男子有些畏惧的转动方向盘。不时偷瞥了一眼靠在背坐上闭眼假寐的林作岩。心中嘀咕:这三日里,岩哥日日嘱咐自己要开的慢一点。不知是自己的技术让岩哥信不过,还是有着别的原因。想着,男子望了望后视镜。 一辆黄包车,摇摇晃晃的已经跟随他们已久。 车夫大寒淋漓,奔跑的速度恰能敢上自己的车速,再定眼一瞧,车上一年轻清亮女子,眼神若有似无的飘向这边。 “岩哥。”他低身一唤,这个女人分明在跟踪。 林作岩并不抬头,闭目的神情硬朗不改。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卓敏儿在准许她自由活动后的三日里,日日守在富贵门的门口,一待自己出来便紧随其后。她想知道什么,她想干什么? 实在是十分有趣。 “你快一点啊,车子都跑远了!!”戎沁心急不可耐。 车夫上气接不上下气,喘的厉害:“小姐,你说——你要追汽车,这本就是我们办不到的啊!”他自是委屈,三日前这个疯癫的女子在一整排蹲坐闲聊的车夫面前,挑中自己的时候,自己自然是万般高兴。现在想想,却万般后悔。 追汽车,亏她想的出。 只是心中盘想,车夫也不敢大作抱怨,说来也怪,本是不太可能的差事,偏偏这洋车开的却十分缓慢,像是有意在等。 戎沁心急如火燎,已经是十月半了,下个月就是自己和那姓林的婚期。三日里居然根本没有发现他再于那个女子相会。莫不是自己误会了,他与那女子毫无瓜葛?不会的,沁心摇摇头。那样寒冰的男子对着那个女人的时候分明就是如春后融雪。不会想错的,她摞了摞掉下的碎发,眼神忽忽然的飘荡在车子的后坐里。 那个俊朗的影子,不偏不动。 林作岩终于睁开了眼皮,只是不语。半会之后,对着司机冷冷道:“不回家了,去酒店。” 车子的方向顿时偏移,一个大大的转弯吓着本已经不抱希望的戎沁心。 今天,他不回家? 天不枉我啊!!沁心胸中若百花齐放,颤盈盈的几乎要笑出了声。 “跟上,别丢了!” 再一催车夫。 夜中月当高,如此灿烁之夜乃良辰好景也。恨不能作诗了,戎沁心坐在酒店的长椅上遮遮掩掩,眼神游荡在门庭之处,各相往来的贵客,名媛进进出出,却始终没有捕捉到那日的女子。 来吧,来吧,林作岩在等你呢! 终于,一穿着齐膝旗袍,上套小西装的女子,步伐雍贵的走了进来。虽然带着墨色的眼睛,但那如玉脂一般的肤色和红晕的唇却分外夺人。沁心一眼便认出了她的模样。 是她,是她!戎沁心顿时跳了起来,引的旁坐大诧。 微微悻笑,她尾尾缩缩的跟上了前方的女子。 枫霓裳目不斜视,并未能发现戎沁心的跟踪。她径直上了楼梯,熟门熟路的向目的地前进。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 左拐右饶,这偌大的酒店还真是宛如迷宫。戎沁心方向感不强,要再兜下去,她估计就给跟丢了。 但霓裳突的停下了步子,促足一门前。 敲了敲门,里面起声。 枫霓裳心中一热,笑容泛上。她想他了,即使是听见门那头,男子起身开门的动静也让她不自觉的高兴。 躲在墙角边,戎沁心偷偷的瞄。原来林作岩住在这。 门声一响,一高大俊拔的熟悉身影印入眼帘。戎沁心眼中闪过亮彩,哈哈!被我逮到了吧。 不等男子出声,枫霓裳一个大大的拥抱贴了上去,很是亲昵。林作岩也不作声,自然的拥过娇小的身姿。 “想你了。” 挽着他的脖子,枫霓裳一叹。林作岩也不出声,目光挑过不远处的拐角。戎沁心刹时以为就要被发现,冷不丁的扭过身来。林作岩别味一笑,只是一会儿目光又移了回来。特意把怀中的人儿搂紧,轻轻唤了句。 “霓裳。” 枫霓裳忽的一顿,眼神惊讶。她从来没有听过林作岩喊过她霓裳,错愕的别起头,对上林作岩冷漠而似笑的瞳孔。 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始终吞了回去。 望着有些吞吐的枫霓裳,林作岩却轻笑一下。扶上她的脸颊,强势的吻了下来。枫霓裳整个身体都窝进了他的怀里。 戎沁心在一旁,偷看的满脸巨红。哇,吻的真是热情呢。 她在林作岩的眼神里看出了‘深情’,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温暖’。这么多证据一一显示,他,林作岩肯定喜欢这个貌美国色的女子。哈哈,我戎沁心果然是心思缜密,无孔不入啊!心中暗自开了花。 想罢,房间的门也一拍关上了。 “啪——” 这声隔绝了戎沁心的视线。她突的收拢了笑意,对着稳稳关着房门一楞。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不时,脸又红通一片。 哇靠,还是不想的好。 门的里面,男女纠缠火热。 枫霓裳把围领一抛,蹭着脱掉了身上的小西装,婀娜的身材顿时紧致在贴身的花边旗袍上。热烈的吻燃烧起她的情欲,主动攀上林作岩的身子,嘴里轻吟念叨。 “作岩。” 或许在这么亲近的时刻,她才能去掉那个生疏的‘林公子’称谓。或许在她的内心,其实也渴望能够被亲昵的唤叫,被宠爱沉溺。虽然,她终究知道是不可能。 林作岩态度要冷的许多。他并不主动,但也不排斥霓裳的吻。静静看着她,目光毫无波澜。突然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现在吻的是那个女子—— 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僵硬靠近的嘴唇。 那个清晰的模样此刻居然历历在目。脸上一红,林作岩突的觉得不对。一把又推开了紧贴着的枫霓裳。 霓裳一惊,看着面前表情怪异的林作岩。 缓过神来,林作岩错愕的看着一脸惊奇的枫霓裳,心中又是一愤恨。该死,那个女人,怎么会想到她。 沉默一会后,林作岩主动上前搂过霓裳,淡淡问道:“那个女人,还在安爷那?” 霓裳目光一冷,自是有些生气,但也还是乖巧回答。 “是的,整日溺在安爷怀里,娇贵着呢。” “她就觉得安爷那,就安全了?” “至少现在是安全的,你能把安爷怎么样?”一挑眉,霓裳有些讥讽。 是啊,父亲死后,很多事还不是很稳定。现在,安爷的确动不得,但为了那个女人。将来就是两败俱伤,也要把她挖出来。 柳韵美。 愤恨如此强烈的闪过林作岩的瞳孔,却点燃了枫霓裳心中的不安与心疼。 你的心,只有冰冷和恨么? 林作岩? 第二十四章 水底的阴谋 “哼!” 柳韵美狠狠的往桌边一甩,报纸散落的满地都是。 “吃醋了?”安庆生依旧是叼着烟斗,眯着眼睛很是闲适的靠在沙发上。安家公馆,坐落在虹口的日租界内,样式却很西洋化。漆白的砖瓷,金边的门廊,无不华贵辉煌。 抖了抖烟袋,安爷望着气嘟嘟的柳韵美遂也大笑起来。 “谁说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可爱了,柳小姐对林作岩肯真是用心良苦呢。” 柳韵美美目圆瞪,狠狠的跃过安爷戏谑的笑脸,直直盯在那叠散落不堪的报纸上。林作岩,林作岩,结婚?未婚妻?就凭你这占满鲜血的手,和欺人太甚的心也配得到幸福?不,我柳韵美不让,你不属于谁,谁都不能拥有你! 不让,不让! “柳小姐,你别不知道林作岩现在正满世界找你,你终日躲在我这,难道想躲一辈子?”安爷自然不喜欢她一副为了林作岩气恼的样子。 柳韵美一顿,遂嫣然而笑:“安爷,这躲不躲一辈子的事不是看我,而是看你。若是你早一日取了姓林的脑袋,早一日我们才得以逍遥。”她靠了过来,比着安爷,毫无空隙。 安爷冷哼一气,也不多做言语。柳韵美倒脑袋一斜,分外徜徉的躺在他的怀里,轻笑而言:“有个事,我想问安爷。” “噢,不妨说。” “上次带着你的人截林作岩货的那个人——”柳韵美坐上安爷的腿,摩娑他的肩。 “你是说夏冯乙?” “不错。” “为什么提他?” “安爷难道不觉得奇怪,此人和安爷非亲非故却给你通风报信。不是心向着安爷想得以投靠,就是和那姓林的有万般仇怨。”魅目一凛,才唤起了安庆生心中疑云。 “这有何奇怪,和姓林的有仇的处处皆是,人在江湖,谁没有仇家。”安爷也不多想,淡淡答道。 “噢,我可不这么觉得。我想安爷如此聪明的人也定不会只这么觉得。”柳韵美不依不饶,似乎咬定此人大有文章。 “再怎么样,他现在不过是一废人,早就被我逐了出去。本就不是我安爷的人,没必要为他上心。” “废人?”柳韵美一惊。 “不错,被林作岩给炸废了。”撇了下胡子,安爷的手扶按住柳韵美在自己腿上贴着的腰身,不自觉的揉捏起来。柳韵美的思绪却并未被打扰,她有着很强的知觉,女人总是能闻到异味,尤其是聪明狠毒的女人。 —————————————————— 雨下的颇大,湿漉漉的打在着条深长的巷子里,静谧的只有雨落的声响。天空青霾,偶有闷雷闪过,一派冰凉之感。 水声有些波动,男子踩着石板路上,鞋子尽透,却丝毫不影响他匆忙的步伐。撑着的油伞梢显破旧,仍是打的长袍湿儒不堪。 雨声中搀杂他的步履声,本是很安静。但一丝异样还是被本就敏感的他发现。男子促步,停了下来。身后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深巷如墨,烟雨缭绕。 男子抬起帽子下干净的脸,遂笑道:“是哪位先生,总是跟着在下?”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巷子阴暗处闪了出来。男子注意到,这个身影的腿很不一样。 他是个跛子。 “卓先生。”颓废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古怪。 卓先生皱了皱眉,用手捂嘴,咳了咳。 “先生如何知道在下的姓氏?” “卓先生是高人,在下是有意前来拜访。”此人声音波澜不大,分外冰冷。 “我不认识先生,卓某也不是什么高人,世上也没有先生这样拜访人的吧。” “卓先生是不认识我,但我却知道卓先生。”他声音诡异,突然颤笑道:“卓先生家中藏匿的一箱黄金看来得之不易吧?” 姓卓的一惊,脸上干白的肤色更显煞苍。 “你什么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同是姓卓,先生不也狠的下心通杀全家吗?”声音尖锐的一跳:“这样说来,卓先生还不为高人吗?” 姓卓的全身一抖,这件事真是他莫大的败笔。除了那个黄毛丫头,居然还有别的人得知。 “先生究竟是谁?” “再下姓夏。” “你想怎么样?”咬牙一问,卓先生目色里却流出杀气。 “在下穷途末路,才找上卓先生的。也是为了来投靠卓先生。”夏冯乙终是道出目的,如今的他可能只能依附这些偷鸡摸狗,下流卑鄙的人了。去找安爷是他的过错,事后才反映,安爷如何能信他,安爷为何要靠他。 他的确不够资格,玩弄心计。 卓先生冷笑出声,沉默一会。 “就你?”一个跛子,但并未说出口。 “我虽和卓先生不同道,却同路。我要复仇,而卓先生可生财。”夏冯乙自然知道,卓先生可是能为财做任何事的人。 像被点上死穴,卓先生心中一抖。 “噢?”他饶有兴致,“你能让我生的什么财?” “富贵门。” 三字铿锵有力,节节打在男子的心头上。在此雨日,连带落的漫天的珠水,疯狂跳跃。 窗外的雨下的人心烦,戎沁心板着脸趴在窗沿边。雨水连带寒气泼跳在她的脸鼻间,丝丝扣凉。 是要找个时间跟姓林的摊牌了,时间不多了。 我相信,姓林的爱着那个女人。就因为如此,他不会真的想娶我。他那么讨厌我,不是用枪指着我,就是对我大呼小叫的。这样娶的回来不翻天才怪。正好,他也不信我是卓敏儿。如此,顺理成章。 一想,她咧嘴一笑。 旁边的小奴坐在凳子上,狐疑的看着傻咧一笑的戎沁心。卓小姐自从被少爷关了几天后,人变的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像是现在,居然一个人对着窗子傻笑。 戎沁心的确很傻。 现在的她还单纯,虽然内心深处有着机敏。但她的聪明很片面,对某一方面十分透彻,对有些方面却着实迟钝。譬如,林作岩对于她的怀疑,她的处境,她对爱的理解,和她根本一点都不‘顺理成章’的推论。 不时,她抬起了头,对上小奴暗色灯光下美丽的脸。 “小奴。” 小奴抬眼,欣然一笑。 “卓小姐,有何事?” 沁心偷的一瘪眼皮,这女的笑的好假。 “小奴,你喜欢少爷么?” 女子一楞,眼神有些空白。 “喜欢么,你坦白告诉我,喜欢么?” 小奴,不点头,也不摇头,却在目光里透出怀疑和猜忌。这个眼神让戎沁心心生厌恶。 不再多问,她又别回头,对着屋外大雨迷蒙,楞楞发呆。 翌日,雨过天晴。戎沁心赶在林作岩出门之际在门庭处拦住了他。林作岩惊讶而狐疑的看着面前目光笃定的戎沁心,心中淡然一笑。 “卓小姐,莫不是舍不得我?” “我有话对你说。” 戎沁心打足了气,一定不能输了气势,我要谈判! 林作岩定眼看了看她,对着身边的毕方一招手。毕方上前,偷望了一眼矗立着的二人,心中又是一疑。自从这卓小姐进家以来,少爷的变化确实很大。经常有些喜怒无常,对着卓小姐看的眼神也非常奇怪。 有着打量,猜忌,甚至欣赏。 “叫司机进屋来坐,好好招待。卓小姐,有事和我我谈呢。”他玩味一笑,果真很有趣,这个女人一副谈判的模样,似乎真是有重要的话对自己说。 跟踪自己,然后究竟要作何打算呢? 沉默黑压压的凝在书房的空气中,气氛尴尬。 首先,戎沁心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头,她的情绪本是酝酿好的,但对着林作岩目光投注时,仍然有些慌乱。 深深的呼了口气,戎沁心低下脑袋。 许久,不发声,林作岩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卓小姐,同我就是来发呆的么?” 戎沁心不抬头,突然,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肩膀轻轻抽动,仿佛在哭。 对,她在哭。 林作岩错愕的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确定她发出的是隐忍的哽咽声。心中大惊,她哭什么,她又想干什么? 颗颗泪水汹涌而止,戎沁心胸膛起伏不断,像是强忍着灼人的疼痛憋在心间,恨不能发。蓦然,她缓缓抬头,晶莹的泪水已经哭花了她的脸。 “我——我——” 她哽咽了一下,好不伤心。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 林作岩一挑眉,显然是被蒙了下。她究竟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那位小姐。”继续说来,沁心似乎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望着林作岩一顿的脸,只是自顾自的娓娓道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摇了摇脑袋,好不委屈:“但我不怪,不怪。” “只怪,上天不垂怜我。空有我爱你的心,但你却无意。”说时,真的望望天花板,一副惆怅样。 林作岩眯了眯眼,只听她继续说。 “林少爷,如果,你真的爱她。我也不会强求你娶我的。”仿佛忍痛割爱,字字顿顿。 “她?”林作岩终是开口。 “恩,那日舞会的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爱她?”反问而来,戎沁心一哽。 “就凭我那日与她一吻,卓小姐就断定我爱她?” “当然不止了。”话一出口,沁心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说自己还抓了别的小辫子。但随即,她又哭起来。“我知道,你看她的眼神是那么不一样,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多么痛苦和悲凉的事。我能理解,能!” 林作岩心中一怒,但表面仍旧冷静的听她说。 “卓小姐可真是为我着想呢,深知我心啊!”他踱了几步,反身走向依旧坐着抽泣的戎沁心。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戎沁心停下哭泣,埋着的头顿了一小会儿,随即抬上眼脸。 “我其实,可以成全你们的。” “噢?” “只要我不在了,林伯母也不会追究我和你的婚事了吧?” “你不在?” “是,我主动退出。林公子给我个养猪养鸭的小钱,我回家乡自然安分的过。并不会再来打扰林公子的。”戎沁心很急迫,眼神终是露出了破绽。 林作岩心中大怒,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离开自己!她演这么多的戏,跟踪自己,试探自己,都是为了离开自己。那她当初为何又要进来林家?她图的是什么,她想知道什么? 直到此刻,林作岩依然不相信,戎沁心来到自己的家中,真的就是一件天作意外。 “你要多少钱?”他隐忍着怒气,忿声道。 多少?戎沁心自然没想过,要点钱无非是怕自己出去了饿死街头,自己也并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 “五千大洋!”她伸出五根手指,这是她通过租用黄包车的价格,盘算出来的。 哼,果然很会要呢。林作岩眼中闪过鄙夷,五千大洋虽然不算不上是顶大的数目。但对与一个普通人家,足够过下半辈子了。 “好,下个月的初八是我们的婚期。初四,我便谴人把钱给你,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作岩背过身去,语气十分平静。 戎沁心大窃而喜,激动的要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自己会成功的。她盈盈起身,还装模作样的有些晕呼。 “多谢林公子,我祝福,林公子能与那位小姐喜结连理,白头到老。”这话不假,白吃白喝了你的,还拿了你五千大洋走,怎么也得说句好话。 林作岩,虽然你冰冷,虽然你会杀人,但是,但是你是个好人。 暗自想着,戎沁心福身一别,就出了书房的门。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林作岩背身而立的影子说不出的阴暗。阳光的偏色打在他脸部俊朗分明的轮廓上,一丝危险的气息张扬开来。 就凭得今天,我也不会放你走。 卓敏儿。 第二十五章 计划套空 戎沁心每日都在数着日子过,一天,二天,三天。看着房里的日历一页页被撕去,她的笑容一日日灿烂。这么多天间,基本没有再见过林作岩。偶有回来,也是在餐桌上照个面,自己只当是落的清闲。 很快,日历上赫然显示着:十一月初四。 撕去前页,深刻的朱字旁,一抱得琵琶的歌女含笑坐着。戎沁心盯着这页,脑袋却有些惶恐不安。沁心的心里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她有很强的第六感。回想这么多天,林作岩冷漠淡然的眼神,虽然他一惯都是这副德行,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想,不想了,反正今天就有五千大洋得了。 然而,待到天色全暗之后,戎沁心也没有等到她的五千大洋。她忽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吓着了身旁打着小盹的小奴。望望了门外的天,萧瑟的秋日,天色已是蓝黑。 顿了一下,她便大步迈出了门槛。 戎沁心气势汹汹的把书房的门推开,林作岩很是闲适的坐在椅子上,细细写着什么。听到门声也不抬头,仿佛是等候已久。 戎沁心径直走到桌边,但似乎难以启齿,最后便支支吾吾的说道:“今天——今天初四了。” “噢?”林作岩一抬头,语气冷淡:“是啊,初四又如何?” 仿佛一脸无辜,戎沁心心中大火。难道她那天是梦游,跟鬼说话了不成? “初四,初四,那个——那个,我们说好的啊!”一急,戎沁心脸就红了。林作岩直起身来,靠在背椅上轻瞟着略有结巴的戎沁心。 “是啊,可是,现在我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很是急迫,戎沁心抢问道:“要是,要是你觉得,觉得五千大洋多了的话,那少一点也没关系啊!” “我很是奇怪了,卓小姐,就为了五千大洋就放弃了你父亲生前的遗愿,为了五千大洋甘愿不要一辈子荣华富贵?”深深的眯起了眼,林作岩反问道。 沁心哽了一下,瞪大眼,遂又接下话:“我,我是觉得你和那位小姐才是天作良缘啊,既然林公子无意,我也不会强求你娶我的。” “那真是委屈卓小姐了。”撇过脸,也不再往下说,林作岩干把沁心的焦急落在一旁。 沁心急的手心冒汗,捏了捏拳头。 “那你,那你究竟是?” “我不怎么样,不想做什么。”邪邪一笑,这是林作岩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如火上蚂蚁般灼急。 “那——那位小姐呢!?你不要她了?” “你说枫小姐?枫小姐可不是我想娶就娶的,你得问问人家。”原来,逗逗她,居然这可爱。林作岩不自觉的笑容漾起,深邃的盯着脸已涨红的戎沁心。 “你——你——你是说你不想履行承诺了,不想放我走了?” “进来林家,我还没问清你究竟图什么呢,说走,你就能走?”到了重点,林作岩居然起身,危险的逼近。是啊,对于这个女人,几乎是一无所知道。平西前日已经从江西回来,确实带了新的线索,但至于面前的女人,仍旧毫无所获。 莫非,她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感觉到林作岩的气势逼迫,戎沁心退了几步。 “我——什么都不图,我——” “你就别装了,卓敏儿,噢,不,我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咬咬牙,林作岩心中忿然。 脑袋一空,终究是被他扯去了这层轻薄如纱的面纱。戎沁心又只剩瞪着他了,看来,看来我只有直接摊牌了。 “对,对!”她憋足了气吼了一声,她才觉得委屈呢,自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么个地方,莫名其妙顶着个卓敏儿的头衔。究竟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身边没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分享自己的寂寞,疼痛,彷徨。这个世界从头到尾,我就只有一个人,你凭什么质问我,欺负我。我才是那个最惨的人呢! 那个柔软的结,在心里,不碰则已,碰了便是疼痛难当。戎沁心对着近在咫尺的冷脸,只是圆着眼睛,瞪着。不时,鼻子一酸,眉毛一红。 泪就下来了。 这是个强忍,却又没有忍住的泪。颤动的下巴,强迫自己不要丢人,别哭。可是眼泪不听使唤,唰唰而下。林作岩一楞,她又哭。可是这样的脸此刻是这么真切,眼神里透出的是无尽的委屈和伤痛。 她为什么委屈,为什么伤痛? “对,对!我不是卓敏儿。”沁心不管了,不装了,太累了。“可是,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来到这,站到着,全都不是我愿意的!” “那谁逼你了?” “没谁逼我,这就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天作弄我,天作弄我!”她居然大叫起来,一时间把胸膛里凝结的咆哮发泄了出来。 林作岩楞呆了,望着站在面前,面红耳赤,哭的乱七八糟的戎沁心。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所措。 哭的喘不过气来,戎沁心开始打嗝。 时间默默的过,就只剩下两人的无言以对。戎沁心哭久了,声势也下来了,只换做胸膛起伏不断,打着小嗝。 林作岩的眼神却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没划开,浓郁出了从来都没有的感觉。温温绵绵,痴痴缠缠,还漾着一丝心疼。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 “晚了,去睡吧。” 林作岩背过身去,淡淡道。戎沁心似乎忘记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身体像被剥离了灵魂,空空荡荡。 “去睡吧你。”再次重复,他深深闭上眼。戎沁心抬头,看着他孤立的背影,失了会儿神,转也走向门口。 只踏出半个脚,身后却又启声。 “以后就不要难过了,做卓敏儿其实也很好。” 我不会让你难过了。 只是,这句并未能说的出口,噎在喉管。 沁心一楞,没能听出其中含义,继续回了房。 ————————分割一哈———————— 一梦醒来,胸口的疼好像已经缓和了许多。戎沁心撑着眼,望着床板,回想起昨夜的对话。天啊天啊,好头痛啊!她捶了捶自己的脑勺,忿忿然。 不行,可不能这么认栽,他似乎来意不善,并不打算好好放过自己。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说不定连命都不保了。 提溜着眼睛,她拼命想找出突破口。 薄细的嘴唇,邪魅的扇合。 “你说枫小姐?枫小姐可不是我想娶就娶的,你得问问人家。” 问问人家。 问问。 对,对了,去找那位小姐。若是她肯出面,主动一点,说不定林作岩就要就范了!想着,沁心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奔了出去。 待到走在繁华的路上时,戎沁心才反应过来。 我到哪去找啊,她住哪啊? 哎哟,真是蠢毙了,再次捶捶脑袋,戎沁心觉得身心都疲惫不堪。痴痴的走在人群穿梭的大马路上。有些阴翳的天,遮了大半的阳光。 电车缓缓而过,依旧是那翻景象。 我已对这不感兴趣了,上天,你把我送回去吧,我一定好好做人,痛改前非,送回去吧。 蹒跚摇晃的漫步在石板路上,街边的风景换了又换。亮彩的街灯闪了起来,霓虹满目,才知道夜色已经降临。戎沁心抬起头,对上霓虹上方的天空,有些呆呆的。遂又偏过了些脸,企图扫荡身后尾随一天的身影。 该死的,每次出门都有人跟着。 今天,跟累了吧,走都走了一天了。戎沁心蹲了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眼睛有些迷蒙的望着对面灯光大彩的门面。洋车齐齐的排做两旁,中间的阶梯都嵌满华光异彩的电灯。窈窕婀娜的美人搀着络绎不绝的宾客纷纷而入。屋顶当中一夺目招牌,引得沁心定神一看。 花月夜总会。 她起身,穿过马路,拾级而上。促足门前一斜放的展览牌,深邃一看。上面当中一女子头像。女子眉眼传神,曲卷的发沿乖贴额边。这长相,这肌肤,这笑容,分明就是—— 旁边娟秀的字体排成一竖行。 ‘特邀嘉宾为您现唱,全上海最美丽的女子——枫霓裳。’ 枫? 原来她叫枫霓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戎沁心暗自大笑,想都没想便踏了进去。双边应侍身着衬衫皮裤,规矩的打着米色领结。看见来人,躬身含笑,伸手掀开琉璃成串的门帘。戎沁心张望着走了进去,果然别有洞天,气派的吓人。 灯光昏暗,似乎是在酝酿着客人的夜心。 若大的圆形舞场,正中是月牙状突出的舞台。此刻台下骚动不小,只是台上灯光仍旧未打出来。宾客们都知道,主角还未上场,但却已经纷纷耐不住性子。戎沁心挑了边角的一个位置坐下,心中嘀咕。 一侍应前上来,一问:“小姐,是一人?” 沁心点点头。 “可要酒水?” “不了,谢谢。”心思不在这上。 “这——”侍应一为难,终是提醒了戎沁心。沁心把包翻出来,倒出所有的钱财。 侍应看着桌上零散分布的银币,心中为难。 “小姐,您这些钱可是看不了这场表演的。” “啊?这么贵啊?”大诧,这些钱够我打好多辆黄包车哦! 侍应一笑,这小姐样貌堂堂,穿着不俗,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花月是什么地方,今晚要出场的又是何等明星,这点钱连带小费都不够。 “这位小姐,若是只有这些的话,还是请您择日再来吧。”也不多说,单刀直入。 戎沁心铁了脸,怎么这么倒霉噢!正缓缓起身时,旁边一诙谐飘逸的声音响起。 “这位可是卓小姐?” 沁心一回头,对上男子含笑的眼眸,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啊——你!你!” 事实上,她不记得他名字了。 “戎——戎——”啥米啥米的——忘光光了!沁心伸着指头对着男子,却结巴的没下语。男子把她的手一握,脸凑了过来。 “如此,就不记得我了吗?”眯着眼睛,亮若星灿。 脸一红,这个男人就知道调戏妇女吗?戎沁心瘪一下眼皮,抢过被他紧握的手。 “戎公子嘛!” “戎洛舟,戎马一生的戎,洛神的洛,舟木的舟。小姐下次可不要再忘了。”白了他一眼,忘了又怎么样,我可不想有下次了。 戎洛舟身后还有两名年纪不相差的男子,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其中一男子走出一步,对着侍应冷冷道:“这位小姐,是我们戎公子的朋友,帐就算在戎公子身上。” 侍应忙点头,也不看沁心,灰溜溜的下去了。 噢,财神爷来了。戎沁心心存感激,但她可是有正事来做的,并不想和他耗磨时间。 “没想到,卓小姐也喜欢这等风花雪夜的场所,实在令人称奇呢。林公子不会怪你吗?”戎洛舟依然含笑语对。戎沁心却舍了大半脸面,你又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可是有事前来,哪比的你。 干瞪着,戎沁心也不说话。 “每次见到卓小姐,总是喜欢瞪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值得卓小姐恋念的吗?” “没有,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事我先走了。” 此人非常奇怪,我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妙。戎沁心说罢也不忘桌上零散的钱包包,急匆匆的收拾过后,转身要走。 “唉?” 有什么东西拌住自己,沁心一回头。只见戎洛舟不依不饶的牵过她的手,不放走。 “你想干什么!?” 大怒,真把我当可以随便调戏的弱女子吗? “不想你走,一起坐坐吧。” “不坐。” “坐了。” “不坐!” “坐了!” 咦!?这是在耍赖吗?都说不坐啦!戎沁心有些气急败坏,但男子脸上笑容不减,璀璨的没天理。 “你放手啊,不放就不要怪我了。”戎沁心威胁道。 “不放,你能怎样?” “你确定?” “确定。”咬定不放,好不容易见到她,戎洛舟不知怎的舍不得。硬是拉着手,不松不懈。 诡异闪过戎沁心的眼眸,忽的她低下头。 戎洛舟一惊,梢有戒备态势。莫不是她要以武力相向? 停顿一,二,三秒后。戎沁心遂然抬头,竟是泪眼婆娑。 戎洛舟大吃一惊,忙把手放开,关切道:“你—你没事吧?”怎么,说哭她就哭了呢,在舞会时,只见识过她那臭硬的脾气,派势,不知道她也有这样软弱的一面。 戎沁心哽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哭声渐渐大了起来,引来旁坐许多侧目。男男女女的一个接一个的扭过头来,看着三个男子对着一个女子。女子嘤嘤哭泣,很是委屈,男子们高大强势,似要压榨于人。 “你?” 戎洛舟气短。 “你怎么可以欺负我,欺负我!”戎沁心打断他的辩驳,哽咽道。戎洛舟面上一红,觉得分外没面子,顿时意识到她的意图。想不到,她竟然这么—— 这么—— 本想用歹毒的,但怎么也形容不出口。只觉得,可爱到可笑。这个女子嫣红着泪痕满布的脸,真是哭到七荤八素的境界了。太强了。 “我不与你争执,你走吧。”戎洛舟偏过身,实是斗不过她。 戎沁心一个空挡,跳了过来,大踩他一脚。 “啊!”痛的大呼。 “这当是报了上次你丢我脸的仇,本来不想追究的!”踩完后如获大释,爽快的无与伦比。戎沁心不顾洛舟嗷嗷大叫,蹿身离去。 “少爷?!”两随从欲要追去,却被戎洛舟大臂一拦。 “别去了。”立起身子,望着跳蹿而去的身影,心里却软软一笑。 第二十六章 拥有她 闪过一边,戎沁心暗自长吁一口气,回头瞄了瞄,果然没追来。 这个时候,台上的灯光突然聚作一点,银白的圈点从台边移至台中,速度由快变缓。刚一停促,只见一银雪色高根皮鞋傲然摆立,女子纤细嫩泽的小腿踏了上来。光圈晕了开来,才看得全貌,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子雍懒的踏上高根皮鞋,仿佛是清晨自己才刚刚醒来。 台下的人众均屏住呼吸,男人们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妖娆的身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媚眼一瞟,台下欢嘘一片。 灯光突然大亮,舞台双边涌出华丽着袍的舞女们,举着巨大的鹅绒扇子翩翩扭动。台间女子一臂揽过话筒,朱唇轻启,一臂握着长软的羽毛绫子,围做全身,隐挡得身姿绰约动人。歌曲靡靡纷飞,尽是奢华的诱惑。 戎沁心楞在一旁,那脂粉后面的面孔闪烁在聚光灯之下,尤为让人移不过目光。难怪台下的风流少子们纷纷报以兴嘘,也难怪林作岩对这样的女子倾心不已了。 谁敌的过这样的国色,谁敌的过如此尤物。 枫霓裳。 吞了下口水,戎沁心靠着身后的椅背就坐了下来,正儿八经的欣赏起来。 枫霓裳傲然的眼神虽是迷惑众生,但比得过往,这个迷彩的神色却有那么点不一样。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在台下飘荡却不着根,仿似无心。 只有她心里明白,她如此灿烂却只想让一人欣赏。 而那人却不在。 一曲而毕,人群奋力鼓掌,均沉迷在那蜜糖似的魅声里,久久回味。而枫霓裳却并不留念,轻轻叹一声‘谢谢’后,匆匆下了台。 戎沁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挨着舞场边缘,贼头贼脑的探去后台。她得见那个女子一面,虽然今日果然见识到,什么叫旧上海的明星。只是,再怎么大牌,嫁给林作岩这样要财有财,要貌更是绝世无双的男子,怎么也算不得委屈。掂量了一下,这话不难开口,要的就是一针见血,时间不多啦! 后台黄璃灯大亮,各色彩衣,靓服打扮的男男女女们穿梭往来。 “小姐,小姐这里不能进来的。”一浓妆艳抹的女子,涂着金粉眼影,拽住戎沁心的胳膊。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有急事找——”沁心歉意的笑着。 “谁?” “枫——枫霓裳,枫小姐!”对上那女子的目光,眼神里不自觉的一些闪烁。 女子不语,硬是打量了一番戎沁心。 “枫小姐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小姐你要是没约,还是请回吧。”女子一叉腰,样子有些轻飘。 “可是,真是有急事啊,你就让我见见枫小姐吧,我——我认识她,认识她的!”顺理成章,戎沁心又撒了个谎。 “别说了,我们还要表演呢,演完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女子干脆扯过沁心的胳膊,往外推。 “唉?唉——你别拉我——”沁心当然不愿意,但话还没说完,身后一轻美的嗓音响起。 “凤儿?是谁?” “枫——枫小姐。”女子立马放开沁心的胳膊,对着来人有些惧畏。沁心好奇的别过头,近在咫尺的枫霓裳却凭添了一副柔媚的模样,断然不如台上那般张扬。 枫霓裳定眼看了看戎沁心,竟是一楞,随即回想了起来。 “你——” 戎沁心脸一红,怎么开口说自己是谁? “你是林公子的,未婚妻?” 一蒙,她居然知道自己是谁。戎沁心有些窘迫,只得呆呆的点了点头,悻笑。 枫霓裳眉眼一弯,嘴角淡然一笑。眼前的女子有些特别,不似大家闺秀的娴静,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羞涩,倒是有趣的很。 “这位小姐,里边请吧。”枫霓裳静静转过身,往别屋里去了。戎沁心有些惊讶女子的淡定,遂跟了进去。 里面的灯光黯然许多,鹅黄色的温和光缕落在枫霓裳身上,说不出的纤雅。坐上靠墙的沙发,女子抬目,对上戎沁心木楞的眼眸。 竟又是温绵一笑。 戎沁心有些痴痴的望着这个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人前是如此夺目,在人后却内敛典雅。但明显,她更喜欢她内敛的一面,仿若有淡淡的光辉晕在周身,让人安静而闲适。 “坐吧。” 枫霓裳拍拍临坐,戎沁心乖巧的坐了下去。 “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戎沁心被一问,从楞木中回过神来。 “噢。”该死,现在反到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我,我,我是代表林作岩来找你的!”一回神,这就话又脱口而出了。 霓裳面上一小惊,凝视了沁心有些浮躁的表情一会,遂像知道什么一样,轻轻笑出声来:“小姐怕是来问,我和林公子是什么关系吧?” 沁心被噎住,这话说对,也不对。 看着沁心吞吐,枫霓裳却很是轻松的说道:“小姐放心,我和林公子并没有什么,也不会影响到小姐与林公子的婚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我想问,枫小姐,枫小姐你——”沁心一急,对上霓裳不解的眼神。“你是不是喜欢林作岩!?”霓裳一顿,遂笑了出声。 “小姐,既然嫁给了林公子,有些事情也不必要太过执拗了。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我只想问,你喜不喜欢他,你告诉我好了。” 望着沁心微红的脸,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 霓裳点点头,依然微笑。 “我爱他。” 字缕很淡,但能感觉的到,这刻女子的脸上洋溢着丰富的情感。这三个字尤为深远。 爱。 这个字在沁心脑袋里转了会,她继续道来:“那,那你嫁给他吧!” 霓裳大惊,这个女子在说什么呢? “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沁心急不可耐,凑近一些。“枫小姐,我老实和你说了吧,我不想嫁给林作岩。他太可怕了,我一点都不想和他待一起。况且,他也根本不喜欢我,他喜欢你啊!” “谁说,他喜欢我的?”反来一问。 “我,我啊——” 枫霓裳不语,望了一眼沁心,终是摇了摇头。 “小姐,你会错意了。” “什么?” “他不爱我。”一字一顿,连带霓裳的心都莫名的抽搐了一下。 “怎么不爱啊,她对你和对别人都不一样,况且他都跟你——跟你在——”沁心吞回了半句话,再说下去就曝露自己跟踪的事件了。 “他是和我在一起,可是,他的确不爱我。”枫霓裳很是聪明,一语道破。“你,不懂,爱不爱我自己心里清楚。” 苦笑一下,霓裳微微低下脑袋。 “林公子他,不会爱人,他不懂爱。” 仍是淡淡的语色,但沁心睨视着女子低首的模样,微蹙的眉结,有说不出的伤感流露出来。仿佛被她的落寞所感怀,沁心的眉眼也软了下来。 爱。 我也不懂。 回林家的路上,戎沁心的脑子里一再闪过枫霓裳低首的表情。 “林公子他,不会爱人,他不懂爱。” 这句话,说出来,她也很心痛吧。 计划套空了,什么都和自己原初想的不一样。爱?姓林的怎么会爱人,那样决绝的杀死一个被人利用的女子,冰冷通彻,眼神是那么不可琢磨。我怎么会以为,能够了解他,能够掌握他呢? 原来自己才是最笨的。 身后,那抹身影依然紧随,林作岩啊,林作岩,难道困着我,逼迫我你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忽的抬头,身子有些踉跄。 地上的霓虹染的天都苍红了,耳边盘旋着唱碟机里女子软绵的歌声。 “总是两头相望,纷繁迷茫。” 纷繁迷茫—— ————————分割一哈盛人作品———————— 沁心坐在大厅的圆桌旁的木椅上,大堆大堆的红色礼盒,丝绸布匹充斥眼前。林母乐此不疲的看东拿西的,一遍遍的检验,一遍遍的对着身边的小奴含笑作问。 “黄玉镂空龙形佩一副。” 声音欢欣,喜气洋洋。 小奴提笔一记。 “青瓷耳环一对。” 听罢,小奴又是一记。 就这样,一说一记。一个上午这个大堂里,毕方,小奴,林母还有各行往来,搬进搬出的小厮丫鬟们在戎沁心木楞的眼前晃去又晃来。 “敏儿?”林母一推沁心,手擒一珍珠嵌白玉的耳环。戎沁心抬头,看着这件微微摇晃的饰物。 “这件,好看不,可上心?”一早上,已经问了卓敏儿不少饰品了,但敏儿仿佛都心不在焉。 冷白的玉色包裹着乳色珍珠,娴雅而不失高贵。戎沁心定了定神,突的笑了。 “好看,真好看。” 林母眼前一亮,果然有件中意的,这件物品可价值不菲,单是祥粹阁的外柜都不敢摆上来。原说是清朝宫廷里的一名妃子曾经佩带,说起来还算是件古董,宝贝呢。但买下它,心里也是毫不犹豫,对着敏儿,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林母大喜,忙拉着沁心说道:“你喜欢就太好了,这件可是宝贝呢。” “什么是宝贝啊?” 声音磁性而略带喜色。 林作岩跨过门槛,大堂的热闹景象跃然眼前。毕方忙是上前欠身,小厮和丫鬟们也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躬身。 “少爷回来了。”毕管家上前接过林作岩脱下的风衣,转是交给身后的丫鬟。 林作岩面带笑容,他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 走上前来,也不看静坐一旁对着他眼神不善的戎沁心,倒上对着满桌的琳琅满目兴趣怡然。 “宝贝?”望上林母手中的耳环,林作岩接过手来。 东西躺在干净细纹的手掌里,漾出淡淡光色。 嘴角一提,林作岩赞道:“果然是件宝贝呢。”转而,抬头看着沁心铁着的脸,仍是笑意更浓。 “卓小姐,要不要试试?” 戎沁心望着俊美但笑意不明的林作岩,只觉得是被嘲讽了一下。 “不用了,太贵重了。” 林作岩眉尖一挑,继续道:“贵重有什么关系,大婚以后,它不也就是你的了吗?”大婚! 心又抽动了一下,连带面部表情也抽搐了一下。戎沁心更是心中窝火,该死,你是觉得我没办法,要认栽了是吧?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这辈子幸福可不想断送在你手里。 心里愤然,沁心嘴上却不说。 “是啊,是啊。”林母倒接下话,双手扶在胸口,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我们敏儿能嫁给岩儿了,以后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林母一笑,坐下身来凑近沁心。 小声低语,但却掩不住兴奋。 “敏儿,可要早点为林家添上香火啊,我可是等着抱孙子啊!” 语句传在沁心耳朵里,脸上迅速窜红。尴尬的抬起眼眸,对上林作岩含笑的目光。 光从身后的屋外打进来,透在他的身上,晾出一圈光辉。这个男子出奇的俊俏,一切都那么完美。 突然,沁心心猛的跳了一下。 林作岩望着戎沁心,只是笑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如此愉悦和轻松。刚才的话,他自然也是听了进去。 眼前这个女人。 即将—— 是自己的了。 一辈子也不能离去,一辈子都锁在怀里。 第一次。 他觉得生活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期待。 第二十七章 逃嫁新娘(一) 十一月初七,清晨,林家别院内。 “咦!?”一素面小厮不过十四、五岁尔尔,对着空空如也的衣竿顿觉疑惑。 “怎么了,阿丙?” “我的衣服不见了!”他大惊,自己只不过是个下人,衣服也没有几件,谁这么缺德? “怎么会呢,就你那破大褂的谁能偷你的!” “我哪知道!”他气的跺脚,破口大骂。 “我的素蓝褂子,我最喜欢的!谁这么缺德,谁穿谁生疹子!” “阿鼽!”一个响亮的喷嚏,戎沁心坐在闺房的楠木椅子上,捏了捏鼻子。小奴转过头来,静静的望着坐在一旁,闲来无事也不兴奋的卓敏儿,心中疑团重重。 “小姐,不会是着凉了吧?” “没,没,没事的。”戎沁心扭正了下歪斜的身子,坐了这么久人都绵了。 小奴嘴角挑了下,试探的问道:“卓小姐,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了,难道你就不高兴,不兴奋?” 抬眼望了望小奴,戎沁心顿了一下,遂轻笑道:“哪有,我很高兴啊,心里都开了花呢。”象征性的,沁心摆了摆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噢。”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小奴别过头去不想多问。 —————— 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初八。 大红灯笼在林府的各门各院内挂起,处处张灯结彩。门口的小厮声声吆喝着来客的名字,一丝不敢懈怠。毕方在院庭内指手画脚,家丁们有条不紊的摆桌、铺布、端茶、递水。此刻酒席还未开定,宾客们却早已端坐桌边,个个面似桃花,笑容灿烂。林母向来不喜欢铺张,婚礼也要遵从古礼旧习,严谨儒雅。 民国十九年,立冬之日,戎沁心第一次嫁人。 年仅十九芳龄,女子稳端的坐在锦红似迷的闺房里,红色的盖头遮去了全部视线,影影绰绰的望见屋内琳琅满布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层层叠起。视线左偏,一女子规站一旁,身形不移,也闷不吭声。 “小奴。” 戎沁心轻唤了一声。 “小姐,有什么吩咐?”小奴依旧不动,只是把脑袋撇向沁心。 “外面好热闹啊。”的确,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里穿插鼓手的拍奏,唢呐的亮吹,怎能不热闹? “那是肯定了,今天是林家大喜的日子,再过半个时辰,小姐就出去拜堂了。拜完堂——”小奴顿了一下,仿似无意往下说了。 “拜完堂——小姐就要入得洞房,以后就是小奴的少奶奶了。” 虽然看不清小奴的具体表情,但女子本坚立的身子稍稍一扭,沁心就明白她定是心里分外不愿意多出个少奶奶来。 自己哪里又想啊,戎沁心瘪了下嘴巴,没有接下小奴的话。此刻凤冠披戴,霞衣着身,绣花古鞋套着自己的脚紧绷绷的,微微有些不适。戎沁心扭了下身子,淡淡轻了声嗓子后就只剩静坐了。 大堂内厅,林作岩穿得一身古典黑褂,富字图花印作两半,嵌在中档。依着窗沿,光亮透了进来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深刻而隽永。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竟找不出往日的冰冷,略微提起的嘴角,许久弥散着温温雅然的气息。 眼神投在某个地方,红色的锦缎印在他的眼眸,一派嫣红。 嘴角的钩子竟又大了些。 林母拿过桌边的大红戴花,细细的整理绫缎边角。突的望见窗边那抹硕长的身影,翩然的侧脸上居然带着迷幻的笑容。 林母遂欣然一笑。 缓步上前,挨着林作岩的身边,轻唤了声。 “岩儿。” 林作岩一顿,回过头来。俊美如斯,目光温绵而淡柔。漾在嘴边的笑许久弥散,仿若皑雪初融。 林母笑的更深了。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有过这样的表情,仿佛沉溺在某种期盼的臆想里收不回神,笑得如此纯净而干澈,不带一丝冰冷和邪气。 “岩儿长大了,娘很高兴啊。” 林母伸出有些苍皱的手,拂上林作岩低下来的头,细细拨动他碎散的额发。虽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林作岩也不言语,适时的躬下身子接受母亲的抚摸,眼神竟有些迷茫。 自己,不是早已长大了吗? 鞭炮声大起,喜堂一切就绪,林母高坐堂位,喜滋滋的笑容如烟花绽放。堂内来客们围站一圈,堂外大庭内也已簇拥满满。 闺房中,小奴得来讯息,马上急切起来。 “卓小姐,要拜堂了!” 赶忙,欲要拉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戎沁心,只是沁心沉默闷声,也并无起身的势态。 “卓小姐?” 小奴一惊,这是怎么了? “小奴,我口渴。”沉默一刻,沁心轻抿启声。 女子心中不快,什么时候了,现在说口渴。但也只是美目一瞪,识趣的去倒了一杯茶水。 “喏——”双手一伸,递在沁心跟前。 沁心被遮着面孔,只得抬起手来摸摸索索的接过茶杯,四手相碰,一个不稳茶杯豁然掉地。 叭呲—— 响声清脆而响亮,小奴赶忙上前把屋门给关上了。该死,今日可是良辰好时,自己打碎了碗杯多么不吉利,被人看见还不痛骂一顿? 转身看着又是静坐着,仿若无事的戎沁心,小奴更是怨愤。 “卓小姐,你就别喝水了,直接去拜堂吧。” 语气梢有不快,但也只得上前蹲着收拾残片。 但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不动也不言语的戎沁心,突然掀开盖头。从床沿闪下,一把抓过地上蹲着的小奴。 一手扯过她的胳膊,一手拣起地上的锋芒。 对着小奴的脖子,欲要划上一刀。 小奴惊慌失措,杏目大瞪,尽是不解。 未等她出声,沁心掰过她的下巴,使其对上自己的眼神。 此刻,沁心目光决然而凛冽,锐不可挡。 “别动,否则我就划下去了。” 小奴果然未发声,只是颤抖着瞳孔盯着仿若他人的卓敏儿,冷汗涔出。 戎沁心嘴角一提,轻然笑道:“我知道你非常不明白,但现在你命在我手里,我说什么就得做什么。” 瓷尖又划进一点,冰凉的峰刺顶着自己的喉管,小奴眼中的慌怕更是甚然。 “懂么?” 小奴僵硬的点点头。 望着宛若小猫一般乖静的小奴,戎沁心邪气一笑。 挑了挑眉尖,沁心凑过脸来,轻声念语:“我知道,小奴,你喜欢少爷。” 身子一惊,小奴白皙的脸上竟变得青红不接。 “你说,我没说错吧?” 语态平缓,戎沁心笑意不减。 “喜欢,他,为何不嫁给他?”眉色又是一挑,戎沁心的声色里尽是蛊惑。“穿上我这身喜袍,难道你不想?” 眼眶又瞪大了些许,小奴颤动着嘴唇,眼神里突的闪过一丝贪婪。而这丝贪婪正是戎沁心现在需要的,眯了眯眼睛,沁心继续诱惑道。 “穿上它,出去和少爷拜过了堂。礼都成了,还怕他不要你?” 小奴仍是不语,盯住沁心。 “你貌美若天仙,甘愿做一辈子人家的丫头?就算你不甘愿,你又怎么能得到机会接近少爷,让他倾心于你,让他娶你呢!?”字字如雷破,入木三分。 “今日,你代替我嫁给他,生米都成熟饭了,他肯定不会不认的。加上林太太这么宠你,将来就算做不得大,也是二房,这不比你做丫头强?”继续捣鼓,戎沁心望着那缕贪婪与邪恶在小奴的眼眸里愈演愈烈,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就只差一步,她就是自己的王牌。 “你懂我的意思?责任都是我的,如何?”刀口轻按了女子纤白的脖沿,小奴低眸一惊。 “你只是被逼迫的。”沁心笑的邪媚。 被逼迫的—— 闺房闭门被打开,新娘子如期缓缓而出,步态倩盈,羞涩待放。一群人迎架在外,媒婆大声吆喝了句:“新娘子出来啦!” 停促门槛,媒婆轻说道:“新娘子,就由我这老太婆来背你了,你可要小心扶着了。” 大红盖头里的女子淡定点头。 媒婆眉头喜上眉梢,大笑洋洋。俯下身来,旁边的丫鬟纷纷扶着新娘上身。接过新娘子,媒婆熟门熟路的踏过门槛,一群人护着左右,一同向大厅喜堂而去。 只是人群的最后,竟有个衣衫素蓝的小厮,生外格格不入。但如此热闹繁景,谁又能注意的了他呢? 第二十八章 逃嫁新娘(二) 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林母就坐堂前高位,面噙微笑。鞭炮声响过后,红绸长缎牵着两位新人徐徐进来。林作岩手持一端红缎,稍稍带着右边的新娘缓步前行。目光瞥到她红色的盖头上,竟流露出难违的温柔。 挑了挑眉尖,看着乖巧的人儿羞涩而娴静,断然没有原本那张扬跋扈的样子。 林作岩得意一笑。 她,终究还是他的。 林母看着上前来的两人,眼神止不住的露出喜色。向旁边的毕方一点头,毕方便收到讯息,拜堂即将开始。毕管家一摆手,傧相二人互望一下,躬身点首。 “新郎新娘,三拜!” 吆喝声起,新娘身边的丫鬟拉着她站与林作岩平排。 “一拜天地——” 转向堂外,对朝天地。两人俯身一个敬拜。只是起身之时,新娘有些颤颤巍巍,动作僵硬。扶着的丫鬟觉得少许奇怪,这新娘子似乎是在打抖。但也没细想,可能是大婚如此大的场面排场有些吓着她了。 “二拜高堂——”又是一拉长响亮的吆喝。 林作岩转过身来,对着母亲含笑的面容。丫鬟缓缓扶过新娘的身子,但却只觉得新娘抖的更加厉害了,在转身之际,竟出乎意料的踉跄一下。 身子一斜,林作岩赶忙伸手一扶,拉过欲要倒下的身子。 手掌一握,林作岩大惊。 这个身体冰凉无比,禁不住的在颤抖。俊脸一沉,疑惑的望着盖头里的女子。莫不是嫁给他,让她觉得如此可怕? 心不自觉的抽痛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小会儿,心中的疑团却更浓了。面前凤冠霞披的女子,似乎在拼命的隐忍着自己的气息,胸膛起伏不定,却不见其喘气。 一道惊雷闪过林作岩的脑海,眼睛徒的大睁。 不顾在座的所有异样的眼光,他一把拉下新娘的大红盖头。 盖头里的女子瞬的把头抬起,惊恐的看着林作岩铁青了脸。女子紧咬着下唇,似乎要凝出血来,冷汗淋漓,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林母大惊,一拍香堂,突的站了起来。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新娘,嘴唇苍白。 “小——小奴!!!” 在座的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的看着此刻一语不发的林作岩。 肩膀隐忍的在抖,林作岩死死瞪着盖头拿下的小奴,眼中尽是厌恶。 也不做声,小奴意识到这个男人周身正狂暴的散发出诡异的气息,眼泪唰唰然的掉了下来。依旧不敢哭出声来,憋着气不敢大作。 眉尖一蹙,林作岩终是启声。 “人呢!?” 深沉的语气里尽是杀意,在场的人无不魂魄吓散。 小奴却是泪如泉涌,没有气声。 “人呢!!我说人呢!!” 咆哮而出,终是把小奴颤抖的身子吓趴了。她这才喘出气来,哽破而出。 “跑——跑了——” 全场哗然,林母一听,脸上一青竟晕了过去,毕方忙上前扶着。 林作岩许久沉默,手上的红色绸缎被捏的咋啧做响,扭曲不堪。胸膛被气焰灼伤,林作岩恨恨然命令道。 “给我——去找!!把上海滩翻过来,也要把她揪出来!!” 绸缎用力一甩,俊邪的脸上杀意盎然,说不出的阴暗。 “把她给我揪出来!!!!” ————————分割一哈——盛人作品———————— 双腿上下踢动,溅起地上的灰尘些些。 “一!二!三!”戎沁心大呼一破,身体奋快的跑动起来,宛如离弦之箭。快步跑临高大的墙围旁,脚跟奋力一蹬,双手举起一攀。 终于被她挂上了墙边,整个身子吊在白色围墙上,跨过这堵墙他就出了林家的门啦! 双手紧绷用力,沁心咬牙不放,双腿开始晃晃的找附着点。右脚尖蹭蹭磨磨的挂上了拱形窗沿的边缘,左手一用力把重心送上窗沿。 就在戎沁心觉得就要成功翻过的一刻,身子低下突然传来狗吠声。 千钧一发之际,戎沁心颤抖的别过因为用力几乎青筋暴出的脸,对上身下一条黄毛土狗。 这狗抬起前腿,向着上面的沁心不停狂吠。 “哎哟——我的妈啊!”真倒霉,沁心尴尬的趴在墙上,对着下面的狗真是要叫爷爷叫奶奶叫祖宗了。 “亲爱的狗狗啊,祖宗!你别叫啊,再叫就来人啦!!” 这狗不听,仍是狂叫不止,压根不买帐。 沁心急的牙痒痒,更是循序诱导道:“狗狗,乖狗狗,别叫,等我出去后飞黄腾达,有朝一日一定回来孝敬您啊!!!” 此狗颇有灵性,居然真的不叫了。沁心心中大喜,忙啧啧称赞道:“果然是乖狗狗,聪明啊!” 但狗声已经引来了林府内扫荡找寻的家厮们,只听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声向这边涌来。戎沁心忙又捏动起身子来,拼命把身体翻过墙去。果然是,猪逼急了都会上树,戎沁心一被逼急,没三两下就翻过身去,一个重重的摔在外边草坪里。 “哎哟——”还未等道抱怨,沁心听到那边人声。 “小黄。你叫什么?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一粗大男声急切问道。 原来那只狗叫小黄,沁心心中暗自奋然,他日一定履行诺言,贡你狗命百岁!想罢,把身子埋下,躲进幽深的草丛一堆里。 现在绝不能出去,林作岩这么聪明,动了一定被他找到,到时候皮都给他剥了。熬过天黑,过了今天,明天清晨天未亮时再走。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果不其然,林府内外一天加晚上,均是人声鼎沸。估计是富贵门的兄弟都被调了过来,缩在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戎沁心是听着人声来了又去,看见火光去了又来。只是,终没找到她。 嘿嘿! “少——少爷——”毕方冷汗汩出,倾泻满身,在这立冬寒夜尽也涔的全身尽湿。 喜堂已然被撤去,宾客们灰着脸去了。还好,这次请的都只是林母愿请的一些熟门亲朋。并没有涉及到林作岩生意已经富贵门的人脉。 林作岩不吭声,背站在书房窗沿旁。阴冷的背影埋伏着杀气腾腾,毕方是见过少爷杀人的。也只有他真的动怒的时候,才闷然不语,气势更是迫然吓人。 “少——爷,还——还没找到卓小姐。”不自觉的,连在林家工作了近三十年的毕管家也打起卷舌来。他心中不免一阵好奇疑惑,为什么这卓小姐偏偏不愿意嫁给自己少爷,顶着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跑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 未等想完,林作岩突的偏过身来。完美俊雕的侧脸,薄然生霜。夜色里黑寒的眼眸里尽是读不出,也读不完的情感。 他在生气,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 胸膛里憋着一口突如其来的火焰,他真是小看了她。原本以为,只要他肯要她,没理由有女人拒绝自己、挣脱自己。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仅拒绝自己,竟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她到底处心积虑了多久,连带在林家从小工作的小奴都被她算计进去。 还真是城府颇深啊! 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林作岩缓步向毕方走来。 “找——继续找——”语态平静,但字字铿锵。 又是一缕冷汗流过毕方脸颊,顿了一下,忙捣蒜点头。 “唉,唉!” 接命后转身要出去,竟碰见匆忙低头窜进的丫鬟小冬。 小冬的慌忙可见一斑,踏过门槛时差点跌倒,踉跄后赶紧伫立一旁。 林作岩黑发默然,冷冰冰的问道。 “叫你查的事情查了么?” 小冬不敢抬头,僵硬点首。 “那你说说看。”走了过来,林作岩气势腾然压了过来,小冬气喘得厉害。 “少——少爷,卓小——卓小姐她拿走了不少东西。”小冬回答道,林作岩一听脸更是深沉的厉害,这个女人可真是会为自己打算,没嫁人,嫁妆却不少拿。 但深沉过后,脸上突然浮出复杂而邪魅的笑。转而再次踱向窗口,楠木雕花窗门打开一半,摇曳的树影瑟瑟抖栗,月光更是阴埋去了大半。林作岩的笑意并为有减,抬目看着这冬夜之景,心中自有打算。 你跑不掉的,‘卓敏儿’。 —————— “啊鼽!”果真是着凉了啊,沁心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之间以抵寒气。身上轻薄的素蓝粗布大褂更本是毫无防寒功能。抖抖索索的把衣襟掖紧,沁心只想短暂的小酣一会儿。 “啊鼽!!”又是一声怪异的喷嚏声细小的响彻在此无垠寒夜里。 第二十九章 七天 天未全亮,蓝透的光潜伏在云团里。 戎沁心抬起头,目侧现在的时间。掌心湿漉漉的,屁股上更是寒湿一大块。十一月里的天气,窝在天地为铺的草堆里,怎能不让人头晕目眩。 的确,虽然全身湿漉,但沁心此刻却觉得自己头热,脸热,身子热。 毋庸置疑,自己发烧了。 林家的动静在早一个小时的时候已经归为沉寂。戎沁心僵着身体,站了起来,软趴趴的贴在墙沿上。隔着墙壁的缝隙往里处瞄,黑蓝天色下的院子里只剩树影摇曳,静物矗立。 看来,是时候走了。沁心强憋着一口气,如此不堪的身体,若是放下这气定是要昏厥了过去。 哆哆嗦嗦的扶着墙沿一路走上临近大道的沟壑里。只要贴着大路走,就能去上海城里。戎沁心咬着牙,根本无视身体在荆棘寻乱的杂林堆里被割的生生做疼。右手扶抓着过路的枝条,左手按在腰间。 她的宝贝可都在这。 宝贝?! 宝贝!?不见了!!? 沁心突的停下步子,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一时悔恨难当啊!该死,居然昏到把救命的宝贝给丢了。仔细回想,一定是自己困到不行,把包袱当做枕头睡了片刻。结果起身就忘记给带走了!!! 天啊! 戎沁心气的跺了几下脚,只是身体没了力道差点又给摔着了。 回去拿吗? 沁心瞪着眼,转而抬头望向天空。蓝色逐渐变的剔透,霞红泛起点边,似要争破束缚。不行,天就要亮了!!回去送死啊!!戎沁心怨愤的叹上一句。 “唉!!” 只怕自己真是没有富贵命了,要饿死街头。 于是,也只好继续蹒跚着步子顺了路继续走。 —— 一穿格子旧布长袖衫,里面扎着暗红小袄的姑娘,梳着两麻花辫子,一步一蹲的走过喧闹集市中的一条小巷子。 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上面嵌着一对水灵的大眼睛。她蹲下身子翻找着路边丢集的垃圾堆,很是仔细的寻找着还有用,并且能卖得钱的东西。 例如,手中现在抓着的酒瓶盖子。 抹了抹上面的残痕,亮泽的‘东饮酒场’字样就浮了出来。女孩眼睛眨巴了下,遂眉眼弯笑。 “嘿嘿。”笑出声来,又多了3分钱。 把瓶盖望左手挎着布袋里一扔,女孩又站了起来往前面走去。 巷子深长,有着湿漉漉的阴暗。女孩走了没两步子,赫然发现不远出一身影横躺在巷子中间。着实吓了一跳,小着步子往地上的人边挪去。 剔透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地上的人,外面穿的是素蓝的粗布大褂,里面的白衫却似乎是非常昂贵的料子。本是一身男子打扮,但分明有着一头长发。胸膛起伏不定,看来还没死。眉头紧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估计是病了不轻了。 “姑娘?” 女孩唤了一句,弯下身子推了推地上的人。 戎沁心现在正在发梦,好不容易走到华区街头上。还没来得及转个弯,找个地方喘口气就腾的晕了过去。发梦中的她一遍遍的做到自己又被林作岩给逮了回去,身上被他拿枪打的窟窿一个个的。 “姑娘?你醒醒啊!” 沁心只是皱着眉头,胡乱的喃喃乱语。 __ 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喉咙里突然有股奇痒袭来,戎沁心猛的一下咳出声来。 “咳——咳——” 突然立起身子,沁心还没缓过神来。 “你醒啦?” 随着音源,沁心迷糊着眼睛转过脸来。 一双灵动清潋的眸子直直微笑的看着她,沁心心里疑团顿生。 “这是哪啊?” 女孩一笑,“我家啊!” “你家?我怎么到你家来了?”继续迷糊着,半睁着眼睛问道。 “你昏在路上了,我把你带回来的。”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很是好听,沁心觉得很舒服。 “噢~噢~”沁心拍拍自己的脑子,一时间回想起来。 “谢谢你啊,谢谢——” “没什么,我总不能抛你在那不管吧!”女孩边说边把身旁的铜盆端了过来,挨在床头。伸进手在热腾腾的水里拧出一条毛巾,递给沁心。 “抹下脸吧!” 沁心接过毛巾,心里暖暖的,竟看着毛巾出了会儿神。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躺在那了,你家住哪啊?”女孩歪着脑袋,问道。 这对白可真熟悉,戎沁心回想起二个多月前自己就横在江西的山头上,被苏婶给救了回去,如今二个月过去了,又被人在街上拣了回来。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自己仍旧是孤身一人,被弃于街。 不禁哑然失笑。 女孩疑惑的看着苦笑的沁心,遂又好奇道:“姑娘,是不是遇见坏人了?” 沁心抬头,对上女孩清澈而真诚的眼眸,摇了摇头。 “没,没有。” “那你家呢,你家在哪?” 沁心一顿,觉得心口裂开一样。 “没,我没有家。” 停顿一拍,继续道:“也没有家人。” 哪知身边的女孩竟然轻快一笑。沁心抬目,有些疑惑的看着女孩。 “噢,我也没有家啊,我也没有家人啊。” 一把拉了拉沁心的手肘,女孩凑过脸来:“姐姐不要难过,小玉翠也和姐姐一样。” 沁心瞪大双目,有些痴然的望着身边笑的一尘不染的女孩。 “你叫,小玉翠?” “恩,”她点点脑袋。“整条街上的人,都叫我小玉翠。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叫小玉翠。” 仿若仍未长大,眼前的孩子单纯而可爱。沁心突的笑了起来,眼眸温和。 “那,小玉翠,你能不能收留姐姐?” 闻罢,小玉翠一楞,随即笑意飞扬。 “好啊,姐姐和小玉翠做伴,好啊!”她拍了拍手,雀跃起来。“以后,就姐姐,小玉翠,还有连生哥哥一起生活!” “连生哥哥?”还有一个人住这么? “恩!” 小玉翠认真点首,“连生哥哥不住这,但小玉翠每天都要去照顾连生哥哥。” “照顾?”更疑惑,一个男人也要这么小的女孩照顾? “对啊,连生哥哥没办法自己生活。” “为什么?” “因为他吸了鸦片。”小玉翠直接道来,却不见其语色有任何波澜,仍是一副天真而所以然的模样。 鸦片,戎沁心倒吸一口冷气。 一手抓过床边小玉翠的手,沁心试探的问来。 “鸦片,你可知道鸦片是什么么?” 这么平静,莫非她不知道什么是鸦片? “知道啊,就是大烟。”眼珠提溜一下,遂回答道。 “那——那你可知吸了鸦片的后果?!”那是毒品啊,吸了就一辈子都完蛋了!还什么连生哥哥!?根本就是个烟鬼,一个残废!! 然而,小玉翠依旧轻飘然。“当然也知道了,就是像连生哥哥一样,不能工作,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那——那你!?”沁心大惊。 “我什么,我可以养连生哥哥啊,只要他和小玉翠一起。”她拍拍胸脯,笃定而毅然。沁心看着信心满满的她,一时间语塞。 这——这是什么逻辑啊!? —————— 一老者战战兢兢的握着墨笔,对着案上的宣纸看了又看。终于,打着小抖的放下笔来。扯了扯纸边,低下头来吹了吹。 “林——林少爷——”苍老的声音颤颤悠悠。 林作岩转过身来,目光寒清。 “画好了?” “是——是,老朽画好了——”老者把画拿起,对着林作岩铺然展开。 画上女子凤眼轻笑,虽算不得上等长相,但灵巧水嫩,也很夺目。 林作岩皱了皱眉,仿若又看见那个女子跃然眼前,心中怒火再度燃起。但怒火之中竟也搀杂着不可思议的心疼。 胸些小的闷着,眯了眯眼,对着那含笑嫣然的女子。 “林少爷?”老者躬着身,见林作岩只是凝视也不作语,冷汗顿是涔出,莫不是自己画的根本不像,惹着林少爷生气了? 林作岩缓过神来,目光偏移。 “很好,画的很像。” 老者才长吁一口气,如获大释。 “平西。”林作岩俊眉一挑,又是冷冷出声。平西赶忙上前,接过老者手中的画纸。一边也把手中的几块大洋塞给了他。 “谢谢——谢谢林少爷!”老者手得大洋,便窝着身子出去了。 “岩哥。” 平西不禁也打量起画上的女子,卓敏儿。不,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但这个女子当真是非常胆大。 “平西,拿着这画,给兄弟们看一遍。”林作岩启声。转而又背了过身,语色越加深沉。“七天——” 平西一顿。 “七天——我就要再见到她。”冷漠如撒旦,邪气再次升腾。 我要见到她。 第三十章 豁字赌坊 “姐姐,当真要剪掉吗?”手中握着戎沁心身后一撮披泻而下的秀发,小玉翠努了努小嘴,悻然可惜道。 摆正镜子,沁心深深的望了一眼镜中长发嫣然的自己。 沉默一小会儿,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 “恩!” “真是可惜啊,小玉翠从来没有见过像姐姐这般好看的头发。”松绾着沁心的云发,小玉翠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可惜的,剪掉头发,总比剪掉脑袋好。”这话不假,林作岩一定在满世界找自己。就凭得他那暴戾的性子,不生生把自己活剐了才奇了呢。说罢,戎沁心也顾不得小玉翠一脸懊惜的模样,夺过她手里的头发,拿起案上的铁剪刀咔嚓几下。 唰唰唰的头发倏然而下。小玉翠急的喊起来:“姐姐,你可真狠心啊!” 头发给剪的七零八落,戎沁心站起身来,插着腰对着瘪着嘴的小玉翠道。 “你急什么,我剪自己的头发。你啊你,以后别叫我姐姐了。” 小玉翠语一塞,瞪大眼睛。 “为什么啊,姐姐?” 睨一眼眼前可爱而率直的女孩,戎沁心咧嘴一笑。 “真的不能叫啊,剪掉头发,以后就叫我哥哥,ok?” 玉翠不语,呆呆的看着沁心做的ok型的陌生手势。 “懂么?” 很是老实,小玉翠摇了摇脑袋。 “反正,你后你就叫我哥哥。这样我就能很快乐平安的和小玉翠一起生活,好不好?”沁心觉得这个女孩太老实而纯真,脑子里仿佛只有一个弦,拐不了弯。 这回小玉翠点头了。 “那你把我头发修一下吧,这样出去见不了人。”沁心又把剪刀递还给她,端坐正身子。小玉翠遂便安安静静的料理起沁心的脑袋来。 ———— 嘈杂不堪的‘豁字’赌坊虽然开的偏僻,但如此幽墨深巷却也热闹不减。赌坊的东家这四马路一带的地头蛇,吃喝嫖赌的生意他样样均沾。旧上海最出名的嫖地就是四马路,傍晚一临,一群浓妆艳抹的魑魅魍魉便簇拥在街头撒娇卖俏。有此之地,赌坊自然是少不了,男人们多了,闲下来就是赌。女人们生意做腻了,也愿意聚在一起叫嚣赌博。 ‘豁字’的东家据说性情孤僻,才开在湿漉漉的深巷里。见过他的人也非常少,通常也就是手下的沙爷独当一面。 可这日沙爷却奇怪的很,收拢了张牙舞爪的面孔。点头哈腰的迎来身后一墨色长袍的男人。帽子压的很低,赌坊里聚集的人也只看见他那溜白的下巴,竟是一白面小生。不禁哑然,想不到粗狂的沙爷也有敬畏白面小生的时候。 “这边请!”沙爷掀开赌坊一侧的门帘,把里面莺莺燕燕的一群和小厮打情骂俏的妓女哄了出去。 “走!走!”怒目相视,妓女们扭着腰身就出了门。 临出之际顺带眺了眼身旁的男子。 “哟,生的俊俏呢。” 男子一眯眼,尽是厌恶。 “卓先生,这边坐。”沙爷把沙发上的杂物一挪,让出地来给卓先生。 姓卓的一坐下,把帽子拿下,轻轻说来。 “我把生意交给你,也不愿意你把这些脏东西引到内屋来。该干净一点的地方,还要干净的。” 沙爷稳坐一边,脸上颜色难看。 “不说这个了,听说——程胖子从江西来了。” “对对,他是卓先生的旧交,来了我们也不敢怠慢。”沙爷忙回答。 “哼!”却不料姓卓的一脸黑阴,“我看他来,定没什么好事!” 沙爷一转锋芒,说来:“那也不一定,程爷在江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现在江西都是共产党的天下吗,他不好混,才来投靠卓先生您的。”这话是就搬程胖子的,来的那天,他就一字不差的叫沙爷给记住。 轻轻靠在背椅上,卓先生嘴角上扯。 “我这还有件事想问他呢,他在哪?” “去对面的红蝶楼了。”并不避讳。 “哼,狗改不了吃屎。”卓先生起身,“带我去找他。” ———— 缩了缩肩膀,一身男儿打扮的戎沁心把铜盆帽子压的更低了些,足能掩盖她娇嫩纤白的脸。她扯了扯前面的小玉翠,有些喏喏道:“到这来干吗啊!?” “拣酒瓶子啊!” 小玉翠不答理有些畏缩的沁心,走进巷子深处。老远就能听见嘲杂的人声回旋在此,仿若驾轻就熟,小玉翠一脚一个印子躲过身下的水窟窿。 沁心跟在身后,地上阴湿的可怕。 停促门前,小玉翠踏上阶梯把帘子小小开了个边,探了进去。沁心却抬头望着门帘上,被分作两边的一个硕大的字。 ‘豁’ 遂也压低了身子进去了。 赌坊里蛇龙混杂,由于地处深巷,光线不是太好。早早的就已经拉亮了电灯,白色的墙壁被染的褐黄褐黄,慷慨的裂着口子,虫豸穿梭不停。 小玉翠窝着身子,对着身后的沁心使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靠着墙壁,一个个在赌桌下面拣着喝空落下的酒瓶子。每拣着一个,小玉翠就展眉一笑,然后继续拣着。 沁心在后面一个个的接下瓶子往娄子里放。不时也抬头看看那些赌的天昏地暗的男人女人们,不禁摇了摇头。 场地不算得小,足足也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并且在弯拐之处,后面似乎也别有洞天,蜿蜿蜒蜒的的确是个很大的赌场啊。蹲着身子的沁心一边收着瓶子,一边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门帘被掀起,一粗臂壮身的男子引着一步履儒雅的男子走了出来。戎沁心定眼一看,壮身男子笑容灿烂,身后的人却冰冷的低着脑袋,很不张扬。 这个身影,好熟悉。 男子咳了咳,顺势把低下的脑袋抬起,目光偏移到沁心的方向。 一时间,空间仿佛被凝固,男子在一瞬间和蹲着的戎沁心四目相接。动作仿佛被放慢数十倍,沁心清晰的听见自己暴破的心跳声。 卓——卓先生!! 然而,卓先生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注意到男儿打扮的沁心,径直走出赌坊。 “姐——哥哥!”小玉翠摇了摇身后,呆滞出神的戎沁心。沁心缓过神来,重重喘气。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刚才真看到我了,但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心都要跳出来,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恶魔一般的男子。 “没事就好,继续啊,那边好多桌都没拣呢,对了就算地上有瓶盖子也要的啊,东饮酒场的盖子可是很值钱的!”煞有其事,小玉翠拉拉沁心的胳膊,往前挪去。 于是,两人又匍匐的在人身下寻动起来。 一桌旁,响亮的筛子声吸引了戎沁心的注意。原本只是在电视里看过玩筛子的人,现实却没见过。好奇心作祟,沁心竟然站直了身子,在人堆里伸头张望。 只见一掳起袖子的男子,嘴叼一牙签很是流氓的模样。手上一摔,筛子就在黑盒子里响当起来。 “来来来,下注啦!开大,开小随君挑!!” 贼眉鼠眼,男子把盒子拿定,众人们的眼神就贯注在它上,恨不能有透视眼。 “大,小?快压快压!!” “我买大!” “我买小!!” 一声比一声高,人群开始伸出无数张手来,零零碎碎的纸币银元往桌上摔。 “可下好了?可下好了?我要开啦!!”故弄玄虚,男子挑挑眉头。 “大大大!!!” “小小小!!!” 互相扭着劲,仿佛谁喊的大声,那点就往哪靠。 沁心瘪着嘴,提溜着打量身旁分外激动的人们。眼神一偏,却见一瘦矮的老头,窝着身子在人群之后寻寻磨磨。沁心觉得奇怪,低下脑袋。 这老头的手居然摸索在人们的裤腰带上,只是一顺变带下了他们的钱包。 贼!? 没能喊出声来,瘦矮的老头注意到圆目惊瞪的沁心。但面色不改,不慌不忙,伸出一指头,嘘了一下。 我靠,偷了东西,还有脸叫人别张扬。 瞪了眼老头,沁心也不作声,蹲了下来只当没看见。却只见那老头对着自己嘿嘿一笑,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好不恶心。 沁心别过脸,也不答理,跟过小玉翠的身影去了。 只是此刻的戎沁心并不知晓,就是这个布缕破烂的瘦矮老头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姐——哥哥,你去哪了?”小玉翠一声责怪。沁心拍拍她,“没,没去哪,你拣完没有啊!?” “好啦,马上就好,今天收获不错,待会卖了就去看望连生哥哥了。”她歪了下脑袋,满是满意。 翻个白眼,戎沁心寻思,吸鸦片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 第三十一章 阴谋环环而扣 小玉翠边走边数着巴掌里的零毫子,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数准了。戎沁心跟着埋头苦算的小玉翠,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路途上小玉翠只停下了三次,旁若无沁心的买了两把青菜,一个陶旧罐子,还有一个鸡蛋。 最后她们停促在颇为偏僻的一间小院子里。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但环顾了一下,小玉翠居然进了一间最不起眼的茅草屋子。这屋子风烛残年,仿佛是这院子里建筑的附带品,有些格格不入。 屋子门没有关紧,或者根本也关不紧。轻轻一推,里面便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颤颤悠悠的很是绵长。 “连生哥哥!” 吱哑一声,门全敞开。里面的腐朽味弥散开来,迎面铺在沁心的脸鼻上。皱皱眉头,沁心只得煽起手掌来,也并没有瞥那床上瘫坐着的男人。 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小玉翠驾轻就熟的把买来的东西放下,就着男人本就窄小的床铺边坐了下来。 戎沁心走近了一些,打量起床上半个身子掩在被子里的男子。骨瘦如柴,脸色铁青,上身挂了一件破旧的乳白褂子,但也因为长期卧床不起变的皱奄而灰黑。男子目光瞟了瞟来人,眼神空洞无光。 沁心厌恶的对上男子空灵的眼眸,她故意紧蹙双眉,仿若在示威。告诉他,自己讨厌他。 “连生哥哥,不好意思,小玉翠有三天没来看你了,你不会怪小玉翠吧?” 男人对上玉翠清澈而浮动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连生哥哥好,连生哥哥不会怪小玉翠。”女孩开释一笑,转过身来一把拉过呆站一旁的戎沁心。 “这个,是小玉翠的新哥哥。” 沁心呼一口气,还好她不是说姐姐。 男子抬起头来,又是打量了沁心一翻,这次眼神中稍露些颜色。沁心同时也望着他,男子脸庞瘦的深刻,但眉骨间有一丝憨泽,一时间沁心觉得这面容似曾相识。 “以后啊,小玉翠和连生哥哥,还有戎哥哥一起生活,对不对?”女孩眨眨眼睛,好不可爱。 连生哥哥。 连生。 “我的儿子,叫王连生,王连生。” 瞳孔突的睁大。 “你是不是姓王?” 男子一征,狐疑而警戒的看着戎沁心。 “你是谁?!”声音破断沙哑。 “你是不是叫王连生?!”再次发问,沁心愈加急切。 男子更是挤了挤眉眼,疑惑而戒备,但却不作回答。但小玉翠愈要发言,却被男子一把拉回,摇了摇头。 “谁派你来的?!”冰冷出声,男子咬唇问道。 戎沁心看着男子一副望仇敌忾样子,不免也疑惑起来。但随即,她把贴在胸口的一直保存的东西掏了出来。一叠破皱的照片带出了一对珍珠玉嵌耳环,叮当一声跌在地上。沁心一楞,还没来得及顾及手中的照片,却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耳环。 咦!?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盯在了这对躺在地上静谧着的耳环,沁心弯身拾起。 冷白的玉削剔成半个月牙状,包裹乳色珍珠一颗。沁心拿在手心,有些怔忡,楞了片刻后居然开怀而笑。 这——这不是那天拿走的嫁妆吗? 因为自己特别喜欢,所以在收拾的时候特意留在了内衣口袋里。想不到,丢了所有的宝贝,却意外的留下了这件。 沁心笑的灿烂,看得连生和玉翠问号层出。 戎沁心笑了好一会儿,觉得人生真是太奇妙了。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自己的命运随着这个被画好的曲线辗转而行。她收拢手掌,笑意不减的看着两人。 “戎哥哥?!”小玉翠不免好奇。 沁心摇摇头,反把照片丢给了男子。男子把床铺上散落两张黑白旧照拾起,凝神一看。 手突然就抖了起来,男子的空洞的眸子颤抖些些,尽是懊悔而痛惜。随即,豆大的泪水在仿若枯竭的眼眶里夺出。白苍的双唇紧咬,且越咬越紧。 小玉翠慌乱起来,拍了拍男子的后背:“连生哥哥,你是不是又痛了啊!?” 而沁心却很了解,眼神柔软下来。 “你是叫王连生吧?” 男子抬目,泪水不止,点了点头。 “我妈,她还好吧?” “我走的时候,她好很好,现在都过了两个多月了,那就不知道了。”沁心冷冷道,苏婶要是知道你在这吸大烟吸得这副德行,都会气的出血。 男子俯下脑袋,深深的摇了摇头。 “我对不起,我妈。真的是,对不起我妈。”拽紧了手中的照片,仿佛有着无尽的悔恨充斥他的胸膛。 小玉翠却一惊,从床榻旁站了起来。 睁着老大的眼睛看着沁心,又看了看王连生。 “你们,认识的?” 戎沁心凑过身来,拍拍小玉翠的肩膀。这单纯的孩子,该如何给她解释呢?于是,沁心只是微笑的看着她,轻轻道。 “这是天意,是老天安排的,小玉翠只要晓得,我们都是一起的就好了。” 一语罢,玉翠的神色就欢腾起来。 “我好高兴啊,姐姐!”沁心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姐姐?这小妮子一高兴,什么都忘了。王连生惊的一抬头,看着戎沁心。小玉翠忙拿手堵着嘴,悻悻而笑。 “哎,这丫头。”沁心一拍玉翠的头,对着连生也就不再掩饰。 “我是女的,但由于某种原因,最好,你们都把我当男的。” 王连生也不作言语,更是打量了次沁心,眼中闪过了丝异样,却轻笑点头。 —————— 红丝的萝帐里,传来男女换欢爱之声。被肥硕壮大的男子压在身下,女子被摇弄的身子很是疼痛。她双手抓着男子强壮的胳膊,连连喊疼。但男子却毫不吝惜,把女子的腿拉上,更是动的劲烈。 正是此时,门却被硬生的踢了开来。 男子倏的停下动作,一把把帘帐拉开。赤裸的男女毫无遮拦的显露在卓先生的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缓慢的咳了两声。 肥硕的男子,邪邪一笑。 “等你好久了,卓先生。” 说罢,也有些不情愿的从女子身上退了出来,女子只觉得羞赫,抓起床单裹住身子。 卓先生眼神溜到她身上,冷冷出声:“出去,脏东西。” 女子一楞,随即也安分的溜了出去。 沙爷拉过一张凳子,卓先生缓然坐下。 从床头的衣服里掏出烟蒂,程胖子把烟点燃,也不顾自己一丝不挂的样子,大方靠着床背,眺视面前静坐的男子。 “说,你来干什么?”姓卓的先开口。 “投靠你呗。” “你程爷还需要投靠卓某?有什么,你就直接说,别给我饶弯。”姓卓的一脸不耐烦。 “这你就真猜错了,我真不图别的。我在江西当真待不下去了。”一连三个真,他一拍大腿,愤然道。“你觉得我有必要给你饶弯子,我饶的为什么啊?” “为什么?”冷哼一气,卓先生架起脚来。 “江西那件事,你别跟我说你没告诉别人?”夏冯乙那小子分明清楚的很,不是这你程胖子漏的嘴,还能有谁告诉。偏偏这么巧合,姓夏的投靠自己没几天,姓程的就从江西大老远的跑来。聪明如自己,怎么会认为这些事情没得关联? 程胖子一楞,忙喊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这事我能告诉谁?” 挤了挤眉毛,卓先生冷声道:“前几日,一个姓夏的跑来威胁我,说我家那箱子黄金得来不易呢!” 程胖子更是大诧,身子一紧忙起身上前:“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怎么信你?” “整个在江西地头上混的人都知道,我程爷向来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后更是不吐半个字,你今日这样说,看来我从江西跑来投靠你当真是错的离谱了!” 不禁忿忿然,程胖子一甩胳膊背过身去。 卓先生一楞,觉得程胖子所说并不像假。当真他并没有告诉过谁,自己的那件事情。那又为什么夏冯乙知道呢?他从哪知道的呢? 疑团重重。 “得了,我相信你。”卓先生破开尴尬,谦和一笑。白皙的手搭上胖子壮大的肩膀,程胖子一回头,冷笑道。 “别用你那伪君子的样子,对着我笑。你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我。” “对,对,知我者唯程兄是也。” 卓先生却不生气,饶前对着程胖子。 “算了,算了,我那还有几个新买来的丫头片子,都嫩着呢,待会儿给你送来。今夜全给你开了,如何?” 淫亵的笑才酿上姓程的脸上。 —— “喂?”平和而冰冷的男声。 “是我,夏冯乙。” 男子一惊,忙四顾环看了一下,即把声音压的更加低沉。 “什么事?” 夏冯乙一笑,诡异的很。 “这话应该我问你。” 男子一顿,皱了皱眉头,遂轻声说道。 “大概是有批鸦片要从上海运去,大内蒙。” “什么时候?” “这就暂时不清楚,我也没听,听清。”男子喏喏道。 “谢谢了,过些日子,我会再联系你的。好好的——”停顿一拍,男子咬牙启齿说“好好的盯着——” “林作岩——” 第三十二章 耳环 “什么啊?!” 戎沁心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王连生和小玉翠。 玉翠忙颔首,不禁让沁心脸上黑线横生。 “你们欠人1000大洋!?”经过这两天不懈努力的拣瓶子生涯,戎沁心已经能很正确且全面的掌握1000大洋是个什么概念。想当初她竟不知脸皮的问林作岩要5000大洋,也难怪人家报以厌恶的脸色。 “戎姑娘,我——”还没等王连生欲说还休的解释一番,戎沁心便大声囔来。 “你别说话!不是你,怎么会欠这么多钱的?!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去吸大烟!你娘跟小玉翠这辈子都被你毁啦!” 跺了跺脚,沁心青筋暴出,指着王连生的鼻子骂。 小玉翠忙跳起来挽住戎沁心的胳膊,“姐姐,姐姐,你就别骂连生哥哥了!他也是一时糊涂!” 瘪着嘴,喃喃道,小玉翠的眼泪冉冉而出。 戎沁心脸色铁青,她真的觉得像小玉翠这样干净,纯真的姑娘怎么能被这么个窝囊废给“赖”上。她转过脸恶狠狠的对着玉翠道:“你,你就这么喜欢他?!他都成这样了,你跟着他干吗?!” “我喜欢,我喜欢连生哥哥啊,我要嫁他的啊,他是小玉翠未来的男人!”抱着沁心,小玉翠当真哭出声来,好不凄凉。 沁心别过脸,咬牙切齿的骂回王连生。 “你打算怎么办?!1000大洋你怎么还?!” 王连生皱着眉,半张着嘴,哽咽在喉却是无语。 “那,那你现在还在吸?!” 男人怯懦的点了点头,愈发燃起沁心的心火。 简直就要甩出拳头,戎沁心第一次觉得有人如此不可饶恕。 “吸,你还吸!?你哪来的钱?” 连生楞了楞苍白的脸,随即缓慢的把目光转在抱在沁心腰上的身影。随着他的眼神,沁心自然看到了正趴在自己身上抽泣的小玉翠。 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 “呜——呜,连生哥哥痛起来,真的好痛苦,小玉翠不忍心,不忍心啊!”梨花带雨,粉嫩圆透的面孔却被眼泪打的湿濡。 戎沁心一巴掌拍在小玉翠的背上,真是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也不言语,戎沁心甩开小玉翠的身子,径直出了门。 外面还算得清爽的空气,稍微平复了沁心恼怒的气息。她拉过一边的矮木凳,一屁股坐了下来。小玉翠在里头哭的天昏地暗,却也不敢出来再解释什么。仿佛是知道犯了错的孩子,只能私自忏悔。大咧咧的坐在凳子上,沁心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对面的人家的门帘布被拉开,一瘦矮佝偻的老头颤颤巅巅的出来了。瞅了一眼戎沁心,遂把手上拿的小桶子往院子一端一泼。 一浪黄褐的液体朝着临近沁心的方向飞来,尿骚,屎臭味顿时混杂飘荡,戎沁心本能一跳,马上捂住鼻子,怒目而视。 老头似乎感觉的不善意的眼光,但也不理会,依旧颤颤巅巅的要回屋去。 沁心脸上一热,觉得倍受忽略。一个踏步上前,喊道:“喂你,差点泼我身上了!” 老头一顿,慢慢转过脑袋来,咧嘴一笑。面部的皱褶顿时荡漾开来,一圈圈的似乎要坍塌下来。戎沁心脸上一青,这老头不就是那天,那天偷东西的那个?! “你——你——” 老头笑的更甚,似乎也认出了戎沁心,嘴里的黑牙争先恐后的露了出来,分外狰狞。 “小姐,身手不错,跳的真快。” 这话仿佛从喉管里发出,实际并没有音色,听的戎沁心一身恶寒。 老头望见沁心不自在的抖动了一下,眼色瞟向沁心声后的毛房子。 “小姐,可是认识身后屋子里的男人?” 沁心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不要惹上的为妙,他吸大烟成性。”缓慢道来,眼神黑釉。 “我知道。” “噢?那他还是个赌徒,你可知道?” 戎沁心一惊,呆呆的望着老头。 “哼哼,这样的人注定不长命,也会害死身边的人。” 老头一袭话,似乎是特地说给她听的。戎沁心不语,疑惑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抽搐的脸部神经。一时间,心不知为何的冰凉。 “你想,赌钱吗?” 老头,突然问道。 又是一楞,即而沁心狠狠的摇了摇头。 “呵呵——”老头也不再多说,笑着转过身去进了屋子。 天色均白,无有细风。 整个世界像是被白纸包裹上了,苍煞人心。戎沁心矗立在这个简陋而安寂的院子里,地上霜裂开来,她望了望地,又抬头看了看天。 “这样的人注定不长命,也会害死身边的人。” 干涸的声音萦绕于耳。 戎沁心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半月牙装的冷玉,乳色珍珠。这双温色宝贝,注定是和自己无缘了。如果能救赎了王连生,那么天真的小玉翠也就不必再为了这个烟鬼的烟前奔走流连了吧。或许,远在江西的苏婶也会有所宽慰,至少她有恩于自己。想罢,戎沁心走向身边不远出的一盆即将枯死的花栽里,抹了一把土。 直直往自己脸上狠擦,然后出了门。 ———— “岩哥。”平西喏喏道,躬身站在林作岩的身边。 林作岩不起身,只是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着桌前的一瓶新鲜兰花凝然出神。 “六天了。” 淡淡出语。 平西愈加窝紧身子,咬了咬下唇。 “岩哥,属下不力,未能找到卓小姐。”七日已过了六日,但即便是出动了富贵门大半的余有人力,却也没能找到卓敏儿的蛛丝马迹。这女人仿佛凭空从世界上蒸发,没了踪迹。 悄然起身,林作岩饶过桌子,居然把一枝兰花给拿了出来,于手中玩摆。低头嗅了嗅,目光却冰冷出奇。 “我不信,她能飞了。” 平西赶忙接下话,“我们已经派了足够的人手封锁了,车站和码头。能确定的是,她绝对没有出上海滩。” “那又如何,现在六天了!” 林作岩簌簌两下把手中的花捏烂,眼神寒澈摄人。 我六天没看见她了! 不明所以,心中的闷痛一天比一天恶劣,愈发染的自己心神不安。林作岩不明白,这是什么情愫让自己忐忑上下,坐立不行。仿佛有什么在胸口灼烧,却狠不能发泄。 说着是恨,却也不尽全然。 那既然不是恨,那又是什么呢? “什么地方,都要找。” 平西一顿,抬哞而视。 “她,不是只能待在温室里的女人。” —— “古轩阁” 戎沁心挨着墙门边,把帽子压低。转也抬头看了看这古道仙风的二字,颇是儒雅。暗自给自己加了一把劲,大大方方的进了去。 门口打扫的小厮,一见衣衫褴褛的沁心便把扫帚横摆,狠狠道来:“哪来的穷小子,该上哪去上哪去!” 看着他的嘴脸,沁心一怒,抬高下巴。 “我来当东西的!” “你!?” “对!” “你有什么?当什么?”小厮嗤之以鼻。 “干什么告诉你,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沁心摆起爷架,吆喝道。 “什么东西,给老子出去,出去!”扫帚当真扫了过来,沁心连连跳起。一边囔道:“你才不是东西,叫你们掌柜出来,老子有好东西当,你这看门的闪到一边去!” 本也不是很阔绰的大堂,一时间尘土飞扬。高柜后面,坐着的男子伸了伸头,看见这副情景忙是大怒。 “小顺,你干什么呢!” 那小厮倏然停下,收回恶瞪的双眼,偏脸对着男子善笑到。 “爷,这小子要饭要到这来了。” “噢?”男子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沁心,手正要驱赶的摆了摆。见势,戎沁心立马把怀里的东西掏出。 “我要当这个!” 即便是精巧玲珑,却生外夺目。掌柜的把跌在鼻梁下的眼睛摆正,脖子伸的老长,凝神一看。 “过来,给我看看!” 语气急切,戎沁心一甩胳膊,狠瞪了一眼那小厮。拍拍身上的泥灰,走了过去。 耳环轻轻摇摆,在沁心纤细的指上吊着。 一丝异光闪过掌柜的眼眸,他轻轻道:“这位公子,这东西可是你的?” 沁心一顿,只是点头。 “当然了。” “噢,可否给我看一看?” 沁心犹豫一拍,递上一个。 这男人把一只耳环很是小心的放在掌中,拿起柜上的放大镜,对着瞳孔小心翼翼的打量。 “呵,果然是件宝贝呢。”他悄然出声,戎沁心心里开了花。原来,林伯母所说全真,这当真是件宝贝。 看了许久,掌柜抬起头来。 “这位公子,这件东西价值不斐,能否梢等我片刻。我给我们老板打个电话,看他是否能收这样东西?” 沁心望了望他,心想原来这东西这么值钱。动辄要去问幕后老板,看来自己也就只能等上一会儿了。 点了点头,男子退进内屋。 铃声斐然响起,林作岩目光从臆想中收回。最近,他太容易发呆了,脑海里时常浮现那张令人可恨可恶的脸。虽是可恨可恶,却毅然挥之不去。 接过话筒,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可是林公子?” “是。” “噢,这里是古轩阁。” 第三十三章 不从 戎沁心坐在外堂的松木客椅上,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她的直觉性很强,对很多事情都有着潜意识的反应。例如此刻,沁心不断伸着脖子朝内堂里瞄。内堂的门帘没有拉上,很自然的就能看见掌柜低在话筒一侧的脸,恭敬而谄媚。 似乎他的老板真是大有来头。 不禁微微皱着皱眉头。 而也正是此时,掌柜的放下电话出了来。 “这位公子。” 谦和的笑写满他的脸颊,沁心望着他问道:“怎么样,你老板要吗?” “噢,是这样的,我们老板非常喜欢这对耳环,公子可知,你手上的这副宝贝来头不小,这可是康熙年间的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戎沁心一听,下巴张的能撑下一个蛋。 “那,那它值得多少钱?” 男子浅浅一笑,目光微眯,遂伸出五个手指,做一比划。 “五百?!” 掌柜摇摇头,缓然而说。“五千大洋!” “啊——”戎沁心的脑中一白,随即又飞快的运转起来。五千大洋,不仅能还清王连生所欠的一千大洋。剩下的还可以贡得自己吃喝拉撒好多年,对对,还有小玉翠,还可以买很多东西给这丫头。她就不用再去那么危险的赌坊里拣酒瓶子,在深幽潮湿的巷子里翻垃圾堆了。 想着想着,戎沁心便不自觉的喜形于色。 “那,那我当,我当!”转了下眼珠,沁心突的站了起来。 男子却一副安抚的姿态,“公子莫要急,我们家老板说了,他非常喜欢公子这样东西。也一定会要的,不过前提是必须待他亲自来验货。” “亲自?那他马上来吗?” “不错,还有劳公子多等片刻了,可否?”说罢,掌柜一招手唤来小厮,“给这位公子斟茶,上等的茶。” 沁心坐了下来,手里嗑着盏茶水,眼睛却不停的提溜。 堂内归为平静,刚才轰她的小厮仍然继续埋头打扫。掌柜的进了内堂暗自在演算什么,但目光分明就时不时的瞬到沁心身上。 那中忐忑的感觉愈发强烈,沁心握着手中仅有的一枚耳坠,突的站了起来。 “掌柜的!” 男子一抬头,笑颜而问。“公子何事?” “你们,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来?” “这才过一小会儿,他马上来,公子要有些耐心才好。”男子安抚道。 的确是只过了一小会儿,但戎沁心就是觉得哪里分外不一样。遂又问道:“那你把那只耳环还给我先,还没当出去东西还是我的吧?”男子一顿,说来:“说来我还不记得了,公子梢等。”他起身,穿过堂内木门径直走了过来。 戎沁心一边看着走来的男子,一边目光又扫向屋子外面。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突然闪出好几辆黑色轿车,尤其是打头的那辆洋车居然是那么眼熟。沁心心中一跟紧绷的线终是断开了,眼睛一瞪,身子马上动起来。 戎沁心根本未答理向自己走来的掌柜,一个健步踏出门外,顺着街道跑了起来。 靠,那死掌柜的骗我! 林作岩的车刚抵达,就看见那个娇瘦的身影飞一样的夺门而出。虽然是一身男装打扮,但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倔强的侧脸,化成灰他都认得。 “平西,追!” 他一指那抹穿梭的身影,手下的人纷纷作一回应。一时间,黑装西领的一群人在华区的一个热闹街市上奔涌。平西开着车气势骇人,林作岩仍在后座,打下窗户看着不远处健步如飞的戎沁心。 市场上人都是见过这种追杀世面的,熟捻的让出身子躲在一旁. 人步哪比的上车速,不久,林作岩的车子便与戎沁心同步。沁心跑的面红耳赤,转脸对上车窗里那张俊邪无比的脸。只见一双寒气摄人的眼眸正凝着自己,沁心大觉不妙,更是疯了一样的跑。 他妈的,林作岩! 林作岩也只是捉弄她,故意把车速与其平衡。他敛去冰冷寒澈的面容,转而一副玩味不止的样子打量着窗外的戎沁心。 但说句实话,他从没有见过能跑的这么快的人。 即使是身后一群的男人,也分毫追不上她的身影,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并且在长时间的奔跑中,这个女子的速度却越发强劲,没有退缩,也仿似不会疲惫。 终于,林作岩没得耐心把车子一横,挡在戎沁心身前。 被一挡,沁心没了去路,身子也仿佛到了极限,只能瘫坐下来。 车门被打开,黑色风衣招扬不定,林作岩缓然下车。 于是,这个熟悉的影子顿时散下大片阴影,戎沁心抬头。 依旧是俊美无比,风神强势。貌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微微眯着,凝住地上的人儿。嘴角不自觉的扯出一个邪魅的钩子,宛如撒旦在世。 “卓小姐,别来无恙啊。” 磁性而冰冷的声音此刻默然漾开。 戎沁心气息都还没平稳,只是死死盯着这个高大的身影,和那抹得势的笑容。 “他,他是!!?”平西却一大惊,地上这个衣衫褴褛,面容脏灰人居然是卓小姐!?不禁哑然的看了一眼林作岩。岩哥向来都不怎么记得女人长相,只是在车窗外睨了一眼便立马辨认的出她,实在令人惊奇! 林作岩不理会平西的疑问,居然蹲下身来,凑近地上的人。 犹如几个月前,这个女子的眼眸里仍然毅然而璀璨,盯着他的神情傲然不偏。林作岩危险的瞳眸突的软了些许,显露出他自己也不曾领悟的温柔。 黑灰的花脸,破漏的衣衫,看来她在外面过的一点也不好。 林作岩蓦然伸出了手,拂上她的脸颊。戎沁心大惊,脸庞一闪身影促然站起。 一丝心疼闪过林作岩的眼眸,她竟如此排斥自己。顿时冰冷而决然的俊颜恢复而来,凝目望着步步后退的戎沁心。 “卓小姐,跟我回去吧。” “我不是卓小姐!!”沁心大喊。 “噢?” 林作岩一挑眉,笑容扯起,说不出的蛊魅,靠近戎沁心。 “那你可是我娘子?” 沁心已经逼的没了退路,贴在墙上,抽着冷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林作岩!” 她蓦的直呼起名,使得林作岩一楞。 “你别欺人太甚!”她顿了一拍,眼眶有些猩红。 “林作岩,就算我不是卓敏儿,就算我曾经骗过你。”沁心抬头挺胸,气势反倒逼了回去。 “可我也曾说过,我也是不得已,一切只是天作弄我。”咬牙,沁心紧锁眉头。“但你不信!你如此心胸狭窄,容不得一粒沙子,我不过是这个世上一个想生存的人罢了。”挤了挤眼,沁心愤然道:“我只是想生存,我只是想活我的命,我可曾真的犯着你了,犯着你哪了?!” 此声咆哮而出,林作岩惊呆了。 “我承认我对你撒过谎,是我错了!但就因为我的谎,林作岩,你就硬是不放我生路,就硬要把我给逼死?”戎沁心越发张烈,胸膛的火焰迸发开来。 “我不从!我不从!” 此声一出,出忽所有人意料。戎沁心一把扯过林坐岩的衣领,一把亮起缝纫的匕首,直要戳中他的脖子。 四周皆惊,才断然发现戎沁心的身旁赫然有个卖匕首刀具的小摊。刚才的话不知是她直说其意,还是为了掩盖她拿凶器的举动。 林作岩很高大,对准他的脖子着实非常吃难。但戎沁心气势不倒,对着四周的人大嚷:“给我让开,不然我废了他!!” 林作岩第一次被挟持,目光寒澈却也不反抗。 平西惊讶的往着岩哥,他居然不动,不反抗。难道这女子雕虫小技的挟持还能难着咤叱杀场的林作岩? “让开,让开!!” 手下们均退而躬身,眼神扫到他们的头目身上,寻求指示。 林作岩眼神稍微一眯,异光闪过,于是手下之人才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戎沁心见势,推推搡搡的架着林作岩的脖子,走了出来。 “别跟着,别跟着!!!”她心里也没底,觉得怎么这么容易就得势了。但也没多想,与其由着林作岩把自己带走埋了,还不如拼死一博。 就这样,站在原处的人们也不跟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女子,以不太熟练的挟持技巧把自己的大哥带远了。 戎沁心扯着林作岩,一边让手上的刀不能倒,一边又要瞄着有无追兵。如此古怪的两人身影,斜斜倒倒的落进一条偏壤的巷子。墨色深长,越是走进,越是见不到巷外的风光。 只到,静谧的空间里只落得她自己厚重的呼吸,和身边不言不语的林作岩。 第三十四章 疯狂的吻 两个人停了下来。 戎沁心面对着林作岩,点着脚把刀尖指向他的脖子。 “别动你!” 这句话气短,林作岩更本就没动。这个静默的男子唇畔紧抿,幽暗的眼此刻深不可测。反到是戎沁心一直涨红着脸,手里握着的刀也颤颤悠悠的,目光更是在四周胡乱扫动。 现在正处在巷子的中端,两头都是看不清的迷蒙,四周涌着薄薄的雾气。很是奇怪,这苍白的天似乎更加压抑了,略是透出些黑霾之感。沁心咬了咬嘴唇,眉头一直紧锁不开。沁心心想若是往里跑,这巷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路,往外跑,一杆杆枪口说不定正在等着自己。但最棘手的是眼前这个突然如此安静的人,只是用他那深潭般不见底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沁心不想输掉气势,只是狠狠的瞪着他,一时间也没有好点子让自己摆脱困境。 “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办?” 表情不变,林作岩微微启声。磁性之声在如此烟绕的墨巷里,漾开一圈涟漪。 戎沁心身子抖了一下,显然是自己的焦躁已被他看破。 “我会想到的。” 她冲了冲手中的匕首,企图吓唬他。 而林作岩却轻扯嘴角,淡淡一笑。这一笑慌了沁心的底,男子泰然自若的样子意味不明。 “你放我走,我就放你走!” 沁心开始谈判,手中的刀握的更紧了。 “那,你说是你先放我,还是我先放你?” “当,当然是你先放我。”沁心嚷到。 男子笑的更加浓郁,“好,那你走啊。” 戎沁心脚上一动,却觉得分外不对劲。“现在这种状况,谁先放谁,不都一样我吃亏!?”这男的是在耍自己吗? “那你说怎么办?” “你承诺,将来不准找我麻烦,出去叫你兄弟放我走!” “若是我不答应呢?”敛去笑容,无命之火又复燃于胸。这个女子当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 看着林作岩冷下的脸,戎沁心也不甘示弱。 “不答应,我就刺下去了!” “你刺。”立马,林作岩居然自己凑前一步,让刀锋临的自己更近。 戎沁心却吓的一退,他当真觉得自己不敢? “你刺啊”眯了眯眼,薄薄的雾打在他身上,有着奇异的气氛氤氲而生。 沁心瞪大双眼,竟又不自觉的退上一步。 而此刻,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乌云聚集之中,闪过闷雷,雨倾盆而下。雾气被雨水打透,却换得水帘遮眼。戎沁心眼上一蒙,视线有些模糊。但却感觉手腕被大力一握,力道一折。 “啊,痛!” 被折的手腕疼痛难挡,匕首咣然落地。 还未等戎沁心反映,男子扯下风衣,往头上一披。身子整个靠了过来,大手一把搂过沁心的腰,使她整个身子帖服自己。如此一来,一气呵成。戎沁心此刻被抵在墙上,毫无缝隙的贴着林作岩有些灼热的身子,偌大的风衣挡在上空,裹着两个人。 “你!”戎沁心大惊失色,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一见沁心要反抗,林作岩才使出力道,钳制她的扭动。 “如此,你如何刺我?” 刀掉了,戎沁心回想起来真是欲哭无泪啊! 雨下的狂乱,两人的身子无论如何也被打的尽湿。林作岩干脆把风衣抛掉,仍由雨水冲刷。 “放开我!”沁心被钳制的很疼,身体被强势的抵触着,手上的推动根本不起作用。林作岩搂着怀里的人,眼神不能抑制的锁在她身上。 她扭打,她怒不可遏,她像是鸟一样翅膀被锁住,却不停扑腾。 身体突然有微妙的变化,林作岩的目光一空,一手拂上沁心的脸。 戎沁心大觉不妙,停止扭动,抬眸看着逼临的俊脸。湿濡的痕迹打在他脸上,低垂的眼眸凝在自己的唇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沁心瞳孔猛的一缩。 然,林作岩的手一紧,扶正沁心还未来得及挣扎的脸,唇就印了上去。 如此寒冰的雨天里,他的唇竟是如此火热,像是有生生的烈焰在灼烧。戎沁心感觉到他的异样,嘴上硬是不松口,不让他侵入。然而,他却像疯了一样要攻得里面的领域。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林作岩腾然离开唇边。 目光里尽是情欲,断然启声。 “张开。” 沁心的脑袋空白,眼神死死盯着,嘴唇咬的更紧了。 皱了皱眉,林作岩手上力道一重。被捏的下巴疼痛不已,仿佛骨骼都要被捏碎。 “痛” 只是一个空挡,唇再次被掠夺。 这次根本是无所遁形,整个长驱直入。沁心身子一僵,脑袋空白。这是她的初吻,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所谓的吻居然是这样的。他的舌头肆无忌惮,仿若要侵袭她的一切。而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与力量,只能任由其摆布。 “唔——” 身子被越扣越紧,脚尖已然挨不上地。戎沁心像被嵌在林作岩的身体里,浑浊的雨水倾泻而下,这个男人的身体热的发烫,而自己更是衣襟大开。攻势从嘴唇落到下巴,再到脖子,和胸口,戎沁心被他搂在半空,抵触已然无用。 “放开我!” 羞辱不堪,戎沁心赫然大喊。 男子却不停顿,转势又欺上她的唇。 “把舌头伸出来。” 更是命令,他想要更多,想要她的回应。沁心瞳孔一缩,依然反抗。 不要!她不要就这样被摆弄,太丢人了!她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今天也不要!戎沁心又是咬紧自己已经泛肿的嘴唇,目光愤然。 她双手抵着男子的肩,头向后一仰,随即猛然撞了上来。不带一丝留手余地,把力量全部倾泄。 脑袋撞脑袋—— “啊!”林作岩被撞眼眉,十分吃疼。 戎沁心见状便闪过一边,从地上捡起匕首。这一次,她想都没有想,直接插上林作岩的手臂。 刚受一击,现在又挨一刀,林作岩大感意外,疼痛难当。而戎沁心借着空挡往巷子里面疯跑,水露沾的大起涟漪,顺的就消失在林作岩的眼中。 “该死!” 暗自低咒。 戎沁心也无心顾暇林作岩有无追来,只是跑。而在巷子的尽头是连接一户人家的后院。沁心也不多想,闯进里面,从人家后院跑至内堂,然后大堂,即而跑出了门。而这户人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只是在一瞬间捕捉到这么个身影,从身旁穿梭而过。 她当真跑的很快。 —————— 跑回小玉翠家的戎沁心,一直在发烧。 躺在床上,不停的发梦。梦见一次次的,在那条阴暗的巷子里,在满天大雨的日子里,被那个男人强吻。 梦里仿若真的一样,他紧锁的眉头,灼热的手掌,还有布满水线的胸膛,煞是诱人。 “啊!” 腾的一顺,沁心立了起来。 脸上灼热不堪,她惊奇的捂着自己的脸。天啊,刚才那幕好真,好诱人———— 戎沁心面上一软,悔恨的捶起自己来,怎么被人侵犯,现在居然觉得诱人。我靠,真是花痴的没救了,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好了。 “姐姐!”小玉翠被沁心颠三倒四的行为吓一跳。 沁心缓过神来,对着小玉翠。 “姐姐,你嘴巴怎么肿啦?”她一歪脑袋,指着沁心的嘴问。 这一问,沁心居然委屈的哭出来了。 “哇————”毫无遮拦,仿佛天下最委屈的人就是她了。拿着耳环去卖,钱没捞到,还被欺负了一番,现在病成这样,脸烫的可以煮鸡蛋。都是他害的,都是他! 林作岩,我一定要报仇! 而此刻的戎沁心却不知道,她的一对耳环可以说是全丢了。一只现在正在林作岩的手上。他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凝视的外面繁华的夜景,眼神出奇的深墨。 手中紧紧握着那只乳色耳坠,靠在胸前。 而另一只,在这个大雨连绵的日子里,被在华区路过玩耍的一个纨绔子弟给拣着了。这个纨绔子弟只是在某个巷子的路口小小停促了一下,就捕捉到了积水里的晦亮光芒。低身一拣,那东西就吊在他纤长的手指间。 梢梢一顿,他便春风般的笑了。 “是什么呢?”身边的响起一柔婉女子声。“哥哥给我看看!” 男子笑的更浓,“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也能拣到宝,当真有趣。” “什么啊,什么?!”女子忙追上前方已走了好几大步的戎洛舟,“哥哥,给我看啊!” 第三十五章 残酷的世界 这几天是沁心最难熬的几日。先是,现在住的地方已经非常不安全。林作岩出不了多久就能把她给揪出来。再则,她发现王连生终是坐不住了,又开始赌。昨天与小玉翠去豁字赌坊的时候,在人群的最角落已然看见了赌的正欢的王连生。那副病痨子的面目对着牌九是分外狰狞,她耸了耸小玉翠,本是打算拉着她过去,狠狠抽那小子几个巴掌。但小玉翠却红着眼睛拉住她,硬是不上前。戎沁心看着死拽着自己,低着脑袋微微颤抖的小玉翠,心疼不已。 难道,这就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定律? 女人,活该为了男人肝脑涂地? 再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便是王连生对面的那个老头了。沁心每次踏过那院子的大门,一盆恶黄的液体定是踩准了点朝她泼来。虽然,每次都被沁心敏捷躲过,但也免不了惹的沁心破口大骂。次数多了,戎沁心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他为何针对自己,玩如此低劣的恶作剧的理由,也就没有多想。 转而,时间过了一个星期。 戎沁心决定不再留在这里了。原因是昨日再去豁字赌坊的时候她看见了两幕。 戴着金色玫瑰胸章的富贵门人,已然找到了豁字赌坊。戎沁心憋在臭气熏天的茅坑里,好歹是躲过了一劫。然,与此同时她再一次看见了卓先生。 卓先生,还有王连生。 当时,小玉翠并不在戎沁心身边,她独自一人去了集市拣垃圾。而戎沁心独揽豁字的任务,捡起瓶子来。而也就是此刻,卓先生和另外一个身材高大肥硕之人从内屋里出来,后面拖出了满身淤痕,遍体鳞伤的王连生。 王连生一副死灰的样子,灵魂似被剥离一般。 那种眼神,不像是被殴打以后就能有的惨淡,那是对未来和明天根本无有期待的绝望。 是绝望。 戎沁心心中一紧,从未有过的不安蹿上脑袋,凝于胸膛。 —— 想了又想,戎沁心决定过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走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能去哪里,但自从那天她捅了林作岩一刀,心就没平静过。按照林作岩的想法,欺骗、敲诈、偷盗、伤人、挟持,戎沁心是样样均沾,罪无可赦。但,就算走了,她又能去哪呢? 这个世界里,哪都不算她的家。 如果走了,她最不能放心的便是小玉翠。这么多时日以来,这个纯粹如白雪般洁净的女孩,掏心掏肺的对自己。即使在二十一世纪,她也未曾见过如此单纯,脆弱,剔透的姑娘。仿佛生来就不知道仇恨,不知道讨厌,不知道收获,只知道付出。她希翼她的幸福,和那个根本不懂的珍惜的男子。她希翼永恒,和那个把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财挥霍在赌坊里的男子。 把自己整个奉献,赤裸裸的接受伤害,却依然笑容灿烂的女孩。 想到此,沁心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接过烫手的地瓜,戎沁心凑近鼻子深深一闻。 当真特香啊! 付过几个铜板后,戎沁心抱着几个喷香的地瓜往王连生家的方向去。她的脸上漾着淡淡的幸福,这几个地瓜是她今日的全部收获。她没有买过东西给小玉翠,也知道今天是小玉翠十六岁的生日。 小玉翠说,十六年前的今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因为是十一月份,下雪的确是非常早,雪花仿佛就是为了伴随自己才特意提早散落人间的。 但也就是那天,她被人仍在大街上,厚厚的积雪上。 她说这是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临家婶婶告诉她的,但好几年前她就已经过了世。流浪在街头巷尾,靠着街坊的好心才慢慢长大的她,对这个世界真的是非常感激。遇上王连生,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那个时候王连生还在豁字打工,能赚得很多钱。但自从他吸了大烟以后,他就再也未能赚的分毫了。 小玉翠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她说,就算一辈子王连生都不能自立,她也一定要照顾好他。 天色暗的出奇快,顺得就陷入一片暗蓝之中。戎沁心加快脚步,不想让手上的地瓜还未见到主子就冰凉了。 地上的寒气透够本就陋薄的鞋底,刺骨的耸上。戎沁心锁着脖子,把淡薄的袄衣裹紧了些就小跑了起来。 院子门口。 戎沁心听到一些些小的声音,分外有些不协调,但又分不清是什么。但此刻,不祥的预感已经从胸中扩散开来。 她停促在门口,瞳孔一缩。 迈出一步,一个结实的步子踏进院内。沁心头右偏,茅草屋子内,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嵌在纸窗上的影子绰绰晃动。 一个高大肥硕的身影正在一个娇小的身影上不断抽动。发出粗厚的男子喘息声,而门口听不清楚的声音正是小玉翠被捂住嘴巴后的呻吟。 瞳孔一散,戎沁心愈要跑过去。 但身体却被另一股力量拉住,此人身手敏捷。一把拽过沁心的胳膊,瞬间就拖进了对面的屋子里。 等到沁心反应之时,身后的老头正一脸严肃的凝视她。 “你!?”沁心大惊。 身体还未来得及挣脱,那老头便捂住沁心的嘴,声音坚硬到。 “别过去,送死。”被捂住嘴的沁心睁大双眼,蹲在屋门口,对面的一切看的真切。老头抵力控制戎沁心激动欲挣脱的身体,再次重复。 “别去!你送死!!” 沁心身体被钳制,但胸口的疼痛不断散大,拍打着她。她不断扭动,像发了疯的野兽,发出呜呜的叫声。双眼圆瞪,死死盯在对面窗户上,晃动的剪影。 对面又响起其他声响。 那个声音断然熟悉,平静却张扬。 “王连生,这个就算是利息,你欠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卓,卓先生!! 戎沁心手扒着门框,指甲刺的陷入碎木之中。泪水啪嗒啪嗒的滚下,顺着脸颊滴在那老头苍老的手掌上。他微微一陡,眉眼更加深蹙。 “把她嘴里的东西拿了,老子要听她哭叫,哈哈!!”猥亵的男声欢然响起,不久后,小玉翠撕裂般的哭喊响彻起来。卓先生却轻咳道:“这里也是住了人家的,你就不能收敛点?” “他妈的,老子玩女人,谁管的着!” 男人动的更加厉害,身下的女子疯了一样,哭到嗓子沙哑。 在听见那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后,戎沁心呜咽的更加厉害,身体狂抖。若不是那老头极力控制她的暴动,或许她早就冲了出去。 女人的嘶喊里也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嘤嘤哭泣。戎沁心知道,那是王连生。那个畜生把小玉翠给卖了,为了他的烟,为了他的赌,他把干净的小玉翠拿给人家糟蹋!! 屋子里还有很多人,好多男人的讥笑,好多男人在叫好。在小玉翠开始哭喊之后,这个院子整个陷入这些搀杂纷乱的声音中去。 月色阴埋,黑若深渊。 昏暗的鹅黄灯光注入戎沁心狂睁的双眼,瞳孔一闪一闪的抖动。那些影子历历跳跃,那些声音阵阵入耳。 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忘记。 …… ………… …………………… 终于,一切归为平静,男子软在小玉翠的身上。而小玉翠的嗓子早就喊哑了,毫无动响。 门吱哑一声开了。 肥硕的男子提着裤子出来了,后面是卓先生,和好几个高大的男人。 “下次,再不还,就把她送到豁字。这么个破地方,真坏了老子兴致!!” 屋内毫无声响。 但只是一顺,小玉翠忽的站了起来,疯了一样追了出来,扯着那个男人。 “他妈的!” 一个巴掌,女孩豁然倒地。 “他妈的不识好歹!”呸了一声,几个男子愈要出门。小玉翠又爬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去抓男子,却是扯着完全破了的嗓子往院子外奔去。她想跑出巷子,她想跑到大街上,她想告诉世上的人。 她受的伤。 “抓住她!” 卓先生平静道。 几个男子便冲了出去,戎沁心身子又是一动。但只是此刻,院子外响起一声枪响。在如此静谧的空间里,犹如雷鸣。 这一声,沁心完全不动了。 许久,许久…… 佝偻的老头松开已然全湿的手,缓慢的站了起来。捡起沁心身旁掉落的几个冰冷地瓜,放在屋内的桌子上, 沁心依着门框,仍是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老头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身子一颤,戎沁心站了起来。突的跑了起来,瞬间越过院门,奔出巷子。 当看见那个贴倒在地上,熟悉的身影时。戎沁心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女孩衣衫凌乱,面容恐惧,那双曾经水灵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某处。 然,她已一动不会动。 整个街道,都没了人。 或许这条本就不繁华的小街,在这声枪响后更是匿绝了人迹。 苍凉。 戎沁心跪了下来,眼睛眨都不会眨。 “从今以后,就戎姐姐,小玉翠,还有连生哥哥一起生活。” “我要赚钱,照顾连生哥哥。” “这种盖子,一个三分钱,上面印着‘东饮酒场’记得了吗?” …… ………… 刮起阵风,带来冰冰凉凉的东西,融在脸上。沁心一抬头。 下雪了。 即使是十一月份,却就下雪了。 “雪花像是特意要伴随我,才提早落了下来。” “十六年前的今天,我被仍在大街上,厚厚的积雪上。” ……… 戎沁心始终跪着,漫天飞雪,皑皑铺上。地上的女孩孤寂的趴在雪白之上,十六年后的今天,她仍旧是被仍在厚厚积雪之上。 如此孤独。 一九三零年的冬天,十一月下半旬。 戎沁心孤零零的跪在华区的某个平民街上,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喉咙里呜咽着不明的哭啸,她的眼泪狂乱。 曾经,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的残酷。她妄想有一天王连生会懂得小玉翠的苦心,他们一起努力戒烟,一起好好赚钱,而且事情也总是会有转机的。 她也曾妄想自己,能够改变什么,能够牵引什么。明天总会是很好的。 然,那个声音却打破了一切。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三十六章 如此安心 戎沁心在漫天飞雪当中,跪了许久。 脑子空白,身体僵实。只是迷蒙之间,仿佛听到一个沙哑而厚沉的声音。 “那几个地瓜,算是我欠你的。如果要讨回来,就回院子找我。” 然后,白蒙间佝偻的身子缓缓远去。 而沁心仿佛失了心,仍由风雪冲刷身体。 瞳孔涣散,泪痕已干,她却只是痴痴的望着地上的人儿。许久之后,终于蹒跚的爬了起来。使劲抱起小玉翠已然僵硬的身体,踉踉跄跄的走向前方。 小玉翠,我们走。 —————— 雪过之后,不但没有天晴,天色却异样压抑起来。戎沁心衣衫破烂,面容如灰,跌跌撞撞的穿插在闹市之中。小贩的叫卖声,车过的叮当声,路边攀谈的女人嬉笑声全部在耳畔旋转不断,让人头昏。 戎沁心灰头土脸,酷似乞丐。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也不在意会不会有人把她抓回林作岩身边。自从昨夜,她的心不再那么干澈。只因为那句至今流连于心的话。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心里起了一个团,仿佛无论如何也解不开。那个团嵌在心的最深处,隐逸在她最不为人知的肉坎里。她嘲笑自己的幼稚,嘲笑自己无知。更者,她嘲笑自己的无用。如果,上天的安排都有所定数,有所理由的话,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要让她如此孤独的待在一个完全不能掌握的世界里? 血肉曝露在空气里,传流不息的人潮仿若隔世,而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她竟如此无能为力。 恍惚间,她居然看见了久违的电车。还是那副热闹的景象,踏着旧细的轨道徐徐而来。卖票的仍旧扯着嗓门吆喝。 “第六站上车!” 眉眼动了一下,戎沁心突然十分怀念那个钻在车里对着窗外呼啸的女子。 风吹乱了她梳的整齐的额发,她那样开心那样纯粹。她笑着喊到: “我爱你,上海滩!!!” 心被扯了一下,那个女子似乎再也不存在了。 现在的沁心一点也不爱这,一点也不开心。她蹲了下来,瞥到路边的小角落有一块脏兮兮的馒头。她饿极了,扭捏着僵硬的身体凑了过去。沁心伸出通红肿胀的手,颤颤的拾起那小块馒头。把外部的脏灰扯点,白色的面膜就露了出来。 放在嘴边,停促了一小会儿,终是咬了下去。 干裂的嘴唇咀嚼出了血,她却浑然不知。一口比一口结实,她吃的猛烈起来。 感觉不到馒头的味道,只是不断拍打在馒头上的水泪却让她尝到了涩涩的咸苦。 好苦。 眼泪更甚。 而此刻,一个高大的身影落了过来。 沁心一楞,呆呆的望着临近的地上的阴影。 脑袋空了一下,却终是抬起了头。 …… ………… 时间仿佛凝固,戎沁心对上这个男子深邃的目光,心中打翻了五味杂坛。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他认出自己了吗? 眼前俊美绝伦的男子的眼光微微眯着,里面漾着些须读不懂的光芒,但却似乎要看透她的一切。 她的眼泪赫然印入他的眼帘,其中的伤痛还未来得及收拢就已被他尽揽目中。戎洛舟凝视着地上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心突的被切了一下,流出暖暖心疼。他已跟了她很久,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尽管这张脏透的小脸与那日舞会张扬倔强的卓敏儿截然不同,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只因为她的眼神。 这抬起的一眸里,虽是泪痕连连,但终是遮不住她纯粹的性情。 干澈而隐忍,通透而倔强。 只是,她尽是如此潦倒窘迫的揣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隐在这个角落里偷偷哭泣。仿佛受尽了委屈,仿佛伤的只知道把自己缩的更紧一点。 “你,不回家吗?” 他微微启声,憋在胸膛里的疑问和心疼却化作了这么一句话。 戎沁心却埋下脑袋。他果然认出了自己,但并不想理会他。 看着地上卷缩着人儿,戎洛舟心里被划开的地方,愈加咸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跟了来,为什么就跟着这个身影走了这么久。起初以为只是好奇,但当她那张泪水满颊的脸庞抬起的刹那,才晃悟,他在担心她,在关心她。 戎洛舟蹲了下来,伸出手去。 但手却停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 沁心感觉到他僵在半口的手,于是抬起脸来。 戎洛舟的眼神温柔而暖绵,眼中的担忧和关怀是那么显著。戎沁心眉眼一红,眼泪又下来了。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他为什么要关心自己,他不是很坏,很喜欢调戏自己的吗?但此刻,他眼中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关怀,担忧。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人在关心自己吗?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洛舟一楞,遂点了点头。 嘴角又是一瘪,眼泪纷然落下。 “谢谢你。” 眼眶睁大些许,戎洛舟望着眼前泪流不止的女子,心空了一下。伸出的手终是落了下去,拍在沁心灰浊的短发上。 温暖从顶而降,沁心感觉到他温柔的揉着自己的头发。动作亲昵,却一点都不轻浮,断然没有往日的飘然。虽然,他们只见过两次,但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排斥这个举动。 “怎么会弄成这样?” 沁心摇摇头。 这不是否认,也不是肯定,她不想回答,不知如何回答。 洛舟叹了一口气,又问道。 “怎么不回家呢?” 沁心吸吸鼻子,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直视戎洛舟俊美的脸。 “我,我没有家。” 此声破哑,眼泪再次疯涌。 是啊,她哪来的家,哪里是她的家? 戎洛舟只觉得震撼,当她说出自己没有家的时刻,身边的一切顿时收声。熙攘的人潮,喧闹的街市,一切都没了声响。 眼中只锁着眼前的人儿。 我,我没有家。 颤抖的启声,她的眼泪唰唰而下,那么委屈,那么痛心,那么灼人。 沉默许久…… 突的,戎洛舟眼神放的更柔,轻喃道:“那就跟我走吧,如何?” 沁心猛的一抬头,甚是惊讶。 而他却笑容如风,春意拂面,温绵而耀眼。 “跟我回家,好不好,就当是我把一个小乞丐拣回了家?”笑的温暖,却恢复了些往日的调侃。 “小乞丐?” “现在的你,不是小乞丐吗?”他眯了眯眼,笑意不减。戎沁心一看自己的行头,再晃悟的看着笑容温软的戎洛舟。 突的,她破涕为笑。 “是啊,我是小乞丐了。” “那么卓小乞丐,可以跟着我戎洛舟走么?”他站了起来,拍掉她手中脏浊的半个馒头,拉起她的手。 顿了一拍,戎沁心痴痴望着他。 “我不姓卓。” 眉尖一挑,戎洛舟小诧。 “我不叫卓敏儿。”戎沁心站了起身,目光坚定。她再也不要纠缠这么个名字了,她要做她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想重新活过,不再顶着她人的身份,她人的累赘。 她只想做自己。 “戎洛舟。” 徒的,她目光加深,而戎洛舟却分明有些错愕。 “我叫戎沁心,戎马一生的戎——” 洛舟眼睛撑的更大了。 沁心望着他惊奇的脸,又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他定是没料到自己是姓戎的,而那天在花月夜总会,他也曾经这么介绍过自己。 “戎马一生的戎,沁人心脾的沁心。”她破然一笑,抬目望着戎洛舟。“我叫戎沁心,戎沁心。” 缓过神来,戎洛舟笑意盎然。 “戎—沁—心—戎—沁—心——” 三个字铿锵而结实的重复着,沁心心中温暖惬意。 终于,在整个偌大的上海滩,有一个人如此认真的重复了自己的名字两遍。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对着自己结实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个代表原本的她的三个字。 一九三零年的十一月末,戎沁心安静的跟着这个俊朗温暖的男子。他的手轻轻的牵起她,掌间的温度暖暖湿绵。 在这个世界,此刻,她第一次感到安心。 第三十七章 存在的理由 难得一暖色晴日,连绵半个月之久的阴霾终是散了去。晌午时分,艳阳当照。戎沁心冲着满院的金芒,把脸颊抬上。 温暖灼灼而下,似乎要把连日来的腐朽都给晒了去。戎沁心很满意的张着身子沉溺其中,却并为发现已经悄然走近的戎洛舟。 “恩,哼,很享受嘛,戎小姐?” 他背着手,眼睛微微眯着,嘴角的笑容提的很高。 戎沁心像是非常习惯了戎洛舟的不期而至,不紧不慢的把脑袋移下,睁开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袭清闲打扮,乳白色的毛衣在阳光下熠熠裹辉。洛舟背手而笑,逆着光色的俊脸竟有些令人心驰神迷。 “不要老拿这副笑脸对着我。” “怎么,不喜欢我笑吗?” 连日来,神出鬼没的戎洛舟时不时的就冒了出来,以璀璨到没天理的笑容对着戎沁心。这笑容看着久了,不免心里发麻,戎沁心已经再三警告他不要总这样笑了。 “你这样笑,好欠k。” “什么叫欠k?”他依旧眯着眼,眼神中有着狐狸似的狡颉。 戎沁心挑了下眉,灿笑到:“按你们上海人的话,就是十三点,欠打!”说着,她当真拍了一下戎洛舟的手臂,笑容弥散开来。 戎洛舟也不躲这招虚打,反倒把笑意收拢了些,有些痴然的看着沁心。 “你要多笑笑了,这么久都觉得你不开心。” 沁心一顿,抬起眼帘。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总有些忧郁。”深深的望着她,戎洛舟蹙了蹙眉。 戎沁心对上他温和的眼眸,嘴角的笑容变的淡落。是啊,她好像已经不能纯粹的开心了,小玉翠的死对她震撼太大了。她至今犹记着那个夜晚,如梦如魇,使得她对这个世界的定义分崩离析。 沁心叹了一口气,别去目光,对着院子里的一株枯木。 “我是不开心,是有些忧郁。”她瞄了他一眼,而洛舟似乎也等着她能吐露内心。“戎洛舟,你觉得你为什么要待在这个世上?” “因为世间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他扯了下嘴角。 “什么事情有趣了?” “譬如,人为什么会爱人,为什么会怕人,为什么会恨人。同样在一个世界,一个时间里,不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情,面对一样的事实,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反映。人本身就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他怅然一笑,眼神望向远方。 “我父亲总说,我太理想化了,或许不该送我去英国念书。没把资本的经商手段给学会来,反而总沉浸在一些有的没的的哲学理念里。这些,都毫无用处是吗?”转回脸,看着戎沁心,“可是,我觉得人活一世,一定要遵循自己的理念,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时候真想躲起来,蒙着脸过一辈子才好。不想看见这么浑浊的世界。” 男子无奈一笑。 “不要见到这么浑浊的世界。” 沁心取了他最后一句话,重复道。 “你知不知道,我何止是不开心,我更本就是很难过。”她音色一哽,觉得哪里又被划开了。 浓伤流郁。 “戎洛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玩笑,如果像你所说,一个人活在世上,要遵循自己的理念,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理念是什么,我要去做什么。” 缓缓道来,戎沁心目投远处,冬日的萧条瑟然静穆。 “戎洛舟,你知道吗。最近我常在想,我留在这里,展转于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人爱我,没人疼我。而我也不知道我要去爱谁,疼谁,整个人就像是溺在深潭里,陷的没了呼吸。” “沁心……”戎洛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瞪着双目,俊脸的线条肃穆。 “清晨醒过来,望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心里就觉得——”顿了一刻,那缕哽咽愈演愈烈。 “戎洛舟,我好难过,你知不知道。”沁心撇回脸,抬眸而视,泪水却又崩溃下来。“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我真的,好难过。 沁心胸膛起伏,她的伤难道竟是要无疾而终?这个结,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一直尾随着她。她不想只是简单的生存,在这个世界她想抓住点什么,作为生存的理由。 眼泪如水串,泼然滚下。 只是,突然之间,这些泪水均滚在了一双厚实的大手上。戎洛舟伸出双手,一颗颗的接过沁心斐然落下的泪珠。 沁心大惊,瞪大双眼。 眼中的戎洛舟紧抿薄唇,眉眼紧蹙,眼帘低下,纤长的睫毛却遮挡不住眼中疼惜的爱怜。 “戎沁心。” 他顿了一拍。 “我总在想,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疑团。你明明是林作岩的未婚妻,却偏偏又流浪在街头。你明明那么倔强而夺人,现在偏偏又如此安静和脆弱。”他低着眼,手触着她的脸,一道道试去她的泪水。 “看见,你的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扯了下嘴角,有些懊羞。“我也觉得好难过。说不定,和你一样难过。” 和你一样难过。 沁心呼吸停了一促,那个结徒的被拨了一下。 “现在,我想说,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为什么留下,为什么存在的理由。” 终于,男子抬眸直视,眼中尽是情意。 “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当你的这个理由?”语气轻喃,微有企求。戎洛舟双手扶正沁心的脸,些小的摩娑她粉嫩的脸颊。 清澈干透的明瞳镀上一层惊异的神采,戎沁心胸膛停止起伏。那个结,啪的一声就断了开来。 我能不能当你存在的理由? ——— 门声漫不经心的响起了几下,里面沉默了片刻才回声。 “进来。” 声音有些沙哑,林作岩取过一边的水杯抿了几口。 枫霓裳推门而入,慵懒的靠着门沿。一手撑颚,她红滟的唇角微微上提,玩味的看着办公桌前头也不抬的林作岩。 “林公子,最近忙的很呢。” 桌边的男子森冷的很,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依旧矗立门前的枫霓裳。 “枫小姐,有何事?”背靠椅背,林作岩冷峻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女子嫣然一笑,才踱进了门。一手拉过桌这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林公子,当真是公务繁忙呢,一点暇空都找不出来见见我了。”她撑着笑,美艳十足。然,她的心不过是徒有镇定。要知道,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了,林作岩再也没找过她。 林作岩不语,俊邪的脸却有些憔悴。虽然是衣衫整装,姿态泰然,但微显凌乱的发弦,和星点颓然的神色却显露出他的疲惫。 “你,你很累么?”枫霓裳一改刚才的妩媚,神色紧张起来。 林作岩小诧,遂摆正姿态,肃冷之气更是煞然。 “枫小姐,如果没事还是请回吧。” “林作岩。” 霓裳脸上一冷,竟直唤其名。 “我知道最近富贵门的大肆出动,你想找谁?”她摆回媚然的模样,挑了挑眉。“听说,你的可爱的未婚妻在大婚之日跑了是吗?” “啪————” 桌子被拍的震响,霓裳大惊,从椅子上弹起。 “枫霓裳,你是专门来嘲笑我的吗?!”虽然那日的事情被封锁,但坏事总是传的出千里。林作岩站起身来,眼力杀气盎然。他真是受尽折磨了,原本那日就能把她给逮回来,却偏偏又让她给跑了。连日以来,自己夜不能眠,精神涣散。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跟中了蛊一般神魂不聚? 他恼怒的撇过脸去,不理会一脸惊愕的枫霓裳。 “你走。” 冷冷出声,枫霓裳收回惊诧的神态,深深看了一眼他俊削的侧脸。 “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位小姐吧?”她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那个印象中大胆纯然的女孩竟约然眼前。 眉眼一动,林作岩双拳不自觉的紧握。 喜欢?! 枫霓裳注意到了,突然觉得天崩地裂,竟让她有些站不稳。 “你,你不会真的爱她吧?”有些微颤,霓裳苦笑一下,仿佛心中还仅扯着一道救命线,强烈的希望这不是真的。在她心里,他是不会爱人的。所以,自己算不上失败,自己并没有失败。至少,他的心没有给她,却也没有给任何人。 爱?! 拳头越握越紧,林作岩觉得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正在得以解答。 我喜欢她吗?! 我爱她吗?! 所以,我才会觉得很,很,思念她。很想见到她,很想她在身边。所以才会日夜不能定心,所以才会觉得胸口这么,这么的—— 闷—— 好闷! 他皱起眉,手不自觉的拂上胸口。 霓裳轻然一笑,像是没了骨头,缓缓的低下头,身子隐忍的颤抖。 “林作岩啊,林作岩。”她摇了摇脑袋,终是抬目。然后把自己随身带来的黑色文件包打了开来。 强忍着不去心痛。 拿出里面的一叠照片,摆上红木办公桌。 “这是柳韵美连日来出行的照片,最近,她的行踪有些古怪,经常偷偷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林作岩终转过脸。 “豁字赌坊。” 第三十八章 浓郁的爱 因为不愿意白吃白住,戎沁心以戎家公馆的仆人身份在花圃里帮忙。公馆坐落在英租界以内的居住区内,旁边住都均是富商贵官。宅院建的颇有欧式风范,阔豪气派,这样正符合戎老爷子崇尚金迷的性子。因为要打理锦丰洋行以及旗下的各类商行,戎老爷一般是不着家的。但其实这也是口头上的说法,戎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都知道,戎爷生性风流,喜好流光烨彩之处,能好好在府第待上三天也是十分令人称奇的。 戎夫人是个纤瘦皙白的女子,顶多也三十出头的样子。戎沁心当然明白她肯定不是戎洛舟以及那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的母亲。听说老夫人在洛舟十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后娶的女子虽是清美绝伦,气质非凡,但身体却像是喷人水的薄纸,软奄奄的。先前嫁进来的时候并不是病态连连的,似乎是戎爷前些年又娶了个姨太太之后才把她给气的。这个李氏的姨太太妖冶的很,才十七岁就在大世界上演的歌舞剧中担当大角,被台下戎爷一眼相中没几天就纳进了门。 不过再妖冶的女子,被娶进深门府第就再也成不了妖孽。加上戎爷的喜新厌旧,此人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公馆里的仆人们没少吃过她的苦头。戎沁心第一天进家门,她就在背地里风言风语,叫天叫地,好在戎爷经常不在,不然沁心早被当成不要脸的风尘女子给扫出门去。 于是做了下人的沁心反到称了她看不得人自在的性子,也就少了磕磕绊绊。戎家的大夫人喜好花草,花圃也是专门为她设立的。戎沁心非常喜欢这个香气宜人,纷繁多色的花地,在这工作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享受。 一日,沁心正在采摘花瓣,作为戎家女主人沐浴的香薰。被密封的很好的室内花圃,气温宜人,她卸下厚重的袄子,认真工作。 灵敏的耳朵却捕捉到了蹑手蹑脚靠近的步子。 “戎洛舟,你装什么神秘呐?” 身后人一顿,有些失望。 “每次都被你发现,有什么好玩的。”他咧嘴一笑,凑过身来。 沁心目不斜视,依旧利落的干着手中的活。“谁有你闲啊,不务正业,天天待在家里足不出户,跟个小家碧玉似的。” “这你就错怪我了,不是因为你,我早出去花天酒地了。”他一嘟嘴,一副玩味之样。“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美女等着我吗?” 沁心冷哼一气,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脸来对着他。 “我可没说,我要你留下来陪我,我也没阻止你出去跟漂亮mm们约会。要去你大可以去了。”说罢又转过脸去。身边的男子却使坏一笑,挑了挑眉说:“不知道,那天是谁哭的昏天暗地的,楚楚可怜的看着本少爷,被本少爷一席感人肺腑的言语给打动的梨花带雨的哭呢!” 沁心一咬牙,脸上就红透了。把手上的竹篮一放,转过身来喊到:“你别老拿这件事情来说,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真是丢人,本就不改忘记戎洛舟不是一个谦谦君子,此人玩世不恭,性格乖僻。那几天的温柔估计是他‘大姨妈’来了吧,多愁善感的! 棕色的眼眸又坏坏的眯了起来,戎洛舟把脸凑的近了些。 “戎小姐,那天你可是答应了我,要为我生存呢。这句话不摆明要和我厮守终生的么?怎么,现在不作数了?” 一手大胆的饶过沁心耳际,扶住她的脑勺,嘴居然要欺了过来。 沁心眼眶大瞪,忙把他推了出去。脸上浮漂红云两朵,戎沁心恼羞成怒。 “你这个,这个——”她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也没见过这么多变的人。静谧的时候能那么温柔而纤肃,动闹起来又如此顽皮和不羁,简直有人格分裂。从相处的快1个月的时间来说,她真是她见过最奇怪的男人。 简直是多面体! “这个什么!?”他凑近一步,这里可没人,欺负了她也不怕她再捣鬼装可怜。 “没什么,走开啦,别挡道!”她跟他比不过无赖,伸臂一扫,把他推到一旁,拿起竹篮去别处摘花。 “沁心。”后面的声音突收敛起来,有丝认真。 “什么?” 偏过半个脸,戎沁心洗耳恭听。 “今天,我爸叫我去相亲。” “那真是倒霉啊,哪家千金以后要受苦了。”漫不经心,戎沁心一笑。 “我说真的,对象听说的南京下来官员的女儿。”他追上前一步,有些急耐,“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戎沁心顿了一拍,转过身来,呆呆的看着他。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戎洛舟一脸严肃,断然没有刚才的嬉笑。“我们,这样,是什么?” 他想要个答案,眼前的女子像一个他完全不能掌握的谜。虽然,她的确真诚坦荡的对待自己,然,他觉得不够,他想要她喜欢自己,和自己一起。想要一个心灵上的答案,要知道在一个月的相处中,他已经爱上了她。 他爱她。 戎沁心不是傻子,她注视眼前一脸认真的戎洛舟。突然,有一点点了解他了。他有个花哨的外表,却有颗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内心。他对着世界有些愤世嫉俗,才把自己武装到八面玲珑。但就像那天他对自己说的,他想要的只是遵循自己的理念,而这个男子对自己—— “你喜欢我吗?” 戎沁心大胆问道。 “不。”戎洛舟眼神锁着眼前的人儿,“我不是喜欢你,我是……” “爱你。” 这个口型非常漂亮,直视的褐瞳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戎沁心清目圆瞪,觉得心中清凉一悸。 花圃中,窜进一丝轻缕之风。扫荡在平宕的花群之上,掀起一道起伏波浪。 女子与男子沉默许久,时间停摆一小格,空气里弥散淡淡花香。 “喂……”洛舟瘪了下眉尖,“你听见我说什么没?” 戎沁心缓过神,眼睛不由自主的眯成新月,嘴角咧起。 “你笑什么?!”男子脸上一红,才害起羞来。 沁心却越笑越大,居然笑的颤起来。 “喂!”戎洛舟脸红的更厉害,她,她是在嗤笑我吗? 沁心才收敛一些,眼中光芒烁燃。 “我好高兴。” 洛舟一楞。 “我好高兴,好高兴。” 男子神色温柔,伸出手来抚上沁心的凝脂粉面。沁心的笑突的收尽,有些小诧的看着戎洛舟加深的眼眸。 静静欺了过来,戎洛舟低下脸来,轻啄丹唇。 好闻的气息迎面扑来,戎沁心一点都不反感这个吻。男子纤长的睫毛扫在她的鼻梁之上,如此动人。感觉丝丝温暖湿湿的抚上嘴唇,心中的仿似开出千朵万朵的鲜花。 如此眩迷的花浪里,两个温馨的身影靠在一起。 我好像,也爱你。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 刚进门,戎老爷还未好好扑下风尘,就急切的问道:“少爷呢?” 迎来的管家一边脱去戎爷的风衣,一边答道:“就在家中,待我去唤来。” 戎爷踏进大厅,径直上去二楼。“赶紧叫他来书房见我,我有重要的事跟的他说。” “是,老爷。” 十分钟后,戎洛舟敲响书房的门。 “洛舟吗?” “是的,爸爸。” “进来吧。” 戎洛舟这才推门而进,戎爷坐在大椅之上,手中掌着一杯茶水。房内华贵不已,繁啄红木的一派书柜贴墙而立,旁边摆着颇大的办公书桌。右处是接待客访的金色镶边沙发,地上铺上一大块狨皮地毯。 “爸爸。”戎洛舟唤了声,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恩,洛舟啊,你回国也有快三个月了吧。”戎爷拂拂腮边的长胡,问道。 “是的,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来,不是逛上海的嬉玩之地,就是待在家中无所事事,为父可都是看在眼里啊。” 戎洛舟一顿,敢情父亲是来教训自己的不成? “在英国读了五年的书,回来玩玩也是应该的啊。”他一摆往日懒散的模样,戎爷也只得笑笑。 “你啊,跟我一个性子,好玩不已。”他站起身来,饶过桌子。“可是,我偌大的锦丰洋行将来可是要靠你来打理,你可是要好好想想这方面的事了。” 戎洛舟心中一疑,莫不是又要提起相亲之事?他是不会从的,顶多去了把对方给气的吓个半死,他已经有了沁心了。 “洛舟会放在心上的。” 戎爷一笑,一手拍上洛舟的肩。“今天找你来,就是想你参与一下锦丰的事业。你可知道,近日来富贵门的动作很大。” “你是说林作岩?!”提到这个名字,戎洛舟心中一紧,虽然至今没有弄清楚沁心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也非常反感这个她曾经的‘未婚夫’。 “是啊,上次舞会还下了一回你的脸的呢。此人,非凡夫俗子。至林爷死以来,富贵门可谓是大伤元气,但他接手的日子里虽然表面没有大的动作,但却一直以惊人的速度拢握了富贵门各个商务以及帮派的事务。不由得让我怀疑,他一早就已经接管了林爷的家业。” 戎爷点燃烟斗,缓缓踱了几步。戎洛舟听的仔细。 “最近,富贵门的人在掌管的街头大减收费,并且在其余地域大放高利贷,很令人怀疑。” “怀疑什么?” “整个上海滩,最有势力的黑帮,一个是富贵门,一个就是安庆生的浩帮。虽然,富贵门的势力更胜一筹,掌管的地头也比浩帮多的多。可就今日富贵门的动作来看,他的胃口不小啊……” 吐出一圈烟雾,戎爷眯眯眼。 “他是想吞了安爷的地头?” “不错,每三年,上海的黑帮势力就会集结一堂,开勇义之会。” 洛舟一惊,“勇义之会?” “不错,你父亲我也是要参加的。” “爸爸也要去参加这些地痞流氓的集会?” “地痞流氓?”戎爷哈哈一笑,“不是这些地痞流氓,你以为你父亲何来如此大的身家?”他再次拍拍洛舟的肩膀,“你啊要学的还很多。” 戎洛舟眼中徒的一深,黯淡些许。 林作岩。 “这个勇义之会,会有上海滩上各路黑白势力参与,但我们不过是去当个旁观者兼代见证人。” “他们是要分地头吗?”洛舟一猜。 “是的,他们要分地盘。这分地盘不止要有由各个地盘上的地头蛇给予他们的意见,还需要我们这些白道势力给予支持。最独特的是,这里面有一场赌局。” “赌局?” “不错,最大的地盘不是由人投票的,而是由一场赌局决定。” “这也太儿戏了!”洛舟一呼,难道黑道的人真是如此无知可笑。 “如何儿戏,你以为赌上一把就全靠的是运气吗?不然,富贵门本身就是全上海最奢华的赌场,而这场赌局可谓是每三年里每个富贾商豪最想观赏的。就连我也非常期待。” 戎爷往前远一望,笑出声来。“那场面,真是壮阔,真是令人兴奋。” “那林作岩就一定能赢?” “他在小地盘上下足了功夫,自己盘地地头蛇们收了他减费的好处,安爷地处的又受了他高利放贷的压迫。他是哪里都不想失掉,你说大地头上他能放过吗?” 洛舟沉默。 “不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安庆生那个老狐狸可不会乖乖认栽。当年,林爷可赌中好手,听说拜过一个高人门下习得出神入化的赌术,就是不知这林作岩是否也秉承了他的些许。” 戎洛舟面色严穆,微微眯眼,林作岩,林作岩他当真那么了不起? “洛舟,那日我希望你能与我同去。” 洛舟一抬头。 “去见识一下,整个上海滩最奢华迷侈的场面。” 第三十九章 豁字大火 富贵门地处繁华的福煦路中道,整个建筑成圆盘型,占地十分广阔。赌场陈设极尽奢华,以金色为主调,地铺连绵墨黑大理石,壁嵌灼金白瓷板。从外部来看,富丽堂皇,灯光不灭。即使是在大白天,富贵门也依然是霓虹高盏。戎沁心第一次来富贵门,偷偷摸摸的跟踪林作岩时,就被其奢华程度吓一大跳。若是她自己一个人,怕是连进门的勇气都没有。说到富贵门所经营的行当,当然不止赌博一项。西中大餐,霓裳歌舞,均是有所其染,就连客宿也是可以提供的。然而最重要的一项业务,也是富贵门除却赌场收入的第二大金钱来源,便是——烟馆。 这里的鸦片供应量十分富绰,烟也是烧的上等的精好而香溢,许多富商巨贾都是这里的常客。虽然开烟馆是法令严禁的,但整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又不知道富贵门里有这最令人心驰神往的烟馆呢? 幔纱帘幕拉下,高贵舒适的包间里有绝色的美女为你燃烟伺候,谁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 例如此刻。 林作岩穿堂而过,掀开帐幕,里面灯光熏暗,烟雾缭绕。 “徐爷,可还觉得舒服?” 榻上的人动了动,竖起身子。跪在榻下的女子乖巧的接过他手中的烟杆,拍了拍。 “林公子这等好地方,徐某沉溺久了怕是要站不起来啦。”他调侃的哈哈大笑。 林作岩嘴角一提,昏暗的灯光下邪魅的身影只见得轮廓。他走进几步,身后的平西为他拉一张背椅。他缓然坐下,对着侍女小挥一手,她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徐爷,在下有一件必要劳烦徐爷。” 榻上的男子起了身,坐在榻边。“林公子,叫徐某帮忙,哪还需要有劳烦二字。不是折煞了徐某吗?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有一批货,我要运去大蒙古。”直言不讳,林作岩冷然启声。 “可是鸦片?那好说,按以前的路子走,不会出得差错。” “这次不一样,货很多。” “很多?那你是想?”男子身子一顿,问道。 林作岩从背椅上站起,踱了几步。“我知道,徐爷认识西北区的杨虎城将军,并且与其十分熟稔。” “你的意思是,你想从西北过去?”他语态认真,也站起了身。 “徐爷,林某不求你能护着这躺货物,一路平宕,只求你能让杨将军行个方便,不追究这车里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就可以了,如何?” 徐爷沉默片刻,低首思吟。 林作岩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事后,不止这富贵门上上下下能让徐爷你尽兴享受,报酬方面我也是不会吝啬的。”黑暗中他比了个手势,徐爷的瞳眼霎时放大。随后他便大笑出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般年少就有如此风范,果然是林爷的儿子!当真虎父无犬子!” “那也是承蒙你徐爷的照顾。” 林作岩扯起嘴角。 此刻,却见在门口侯着的平西惊唤了一声。“毕管家,你怎么在这?!” 林作岩偏头,眉眼一蹙,转回对着徐爷笑道:“徐爷继续,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往门外走去。 毕方恭敬的躬着身子,有些紧张。 “毕方,什么事让你跑这来了。”林作岩冷冷出声。 “少爷,少爷,太太她病啦!” 林作岩一惊,忙追问道:“我妈她怎么好端端的病了?”毕方一叹,摇了摇头说:“自从那日卓小姐失踪,夫人就愈发忧郁,饭也不怎么吃,话也不多说了。今日,不知怎的就昏了过去,找是找了大夫,但我想太太肯定是希望少爷能回去,看看她也好啊。” 毕方语态诚恳,心急如焚。 林作岩皱了皱眉,是啊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了,都没有好好回去看看母亲。 “平西,我现在就回去,你就去帮办那件事吧。” 平西望了望林作岩,却问到:“岩哥,怎么办法?那姓卓的似乎早就收到风声给跑了,豁字的人也不承认他们的东家是个姓卓的。此人相当谨慎而神秘。” 不错,这么多月来,能查到这个姓卓的头上实属巧合。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姓卓,非常诡秘。在家中,林作岩已经多次与平西就这个人讨论很多次,无法知道他到底是哪方神仙。不是上次从江西过来的地痞,有和他接头,他还当真不知道此人是否真的存在。只是究竟他是个什么实力的,究竟做的什么,很难有个大概轮廓。豁字赌坊是他露面最多的地方,最可疑的是柳韵美居然背着安爷去了那么个地方,她去那做什么? 林作岩顿了顿,冷声道“把豁字给我烧了,旁边的妓窑也给我一并烧了,审审豁字的头,其余的该杀就杀。我要看看他究竟心不心痛。” 平西一点头,烧了他的就知道他有什么实力。“是,那我去了。” “恩。” —— “小姐,你回来了!噢,还有安小姐,安小姐好!”刘婶是戎家公馆仆人中的二把手,侍女们都是经过她的调教才能正式伺候主人的。戎沁心因为是在花圃做事,在人看来也是戎少爷的半个朋友,所以并未和其有太大的交集。但是,今天,花圃的活忙完了,沁心也就顺便跟着大家一起大扫除。 只过了一会儿,门声就响起。戎家的二小姐戎莫芯和另外一位并不多见的女子进了门来。 “哎呀,吓我一跳啊!”还没进门,那位小姐就聒噪起来。她蹭着脱了高根皮靴,径直走到大厅,便把身子往柔软的沙发上一窝。 “哎哟,今天真是走的累死了!”刚一横在沙发上,她又竖了起来。“你们家今天人不在吧?”似乎意思到自己如此形象很不淑女,她又坐起来张望了会儿。 “我哥跟着我爸出去了,今天家里就我二妈和三妈,她们在房间里也不会出来的。”戎莫芯属于小巧玲珑型的女子,现在还在私立大学上课,梳着学生头一副乖巧恬静的样子。不像沙发上这位,头发烫卷,红唇艳抹。在如此阴冷的冬天还穿着薄薄的金色旗袍,外面也只搭了件毛皮披肩,让人看了就觉得更冷。 “那就好!”她一抬眼,望见戎沁心便随声吩咐到:“你去给我倒杯红茶,放点糖,但不要太甜知道了吗?” 沁心一楞,在这她还没正儿八劲的伺候过人。但也只得安分回道:“是,是,我马上去。” 刘婶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连忙跟着她。 “莫芯,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根本还没走到四马路那一带,就看见滚滚黑烟。那势头,估计得烧掉一大片地方啊!”惊魂未定,这位安小姐拍了拍胸脯。 “晓芸真是的,说吓死你了,还拉着我一个劲的看。不是我喊你跟我回来吃饭,说不定你还要看上半天的呢。”莫芯轻抿一笑,坐了过来。 “我是听说,那边妓女很多,又住的挤。一烧起来,那还不死一片,那多壮观,多好看啊。” 站在不远处的桌子边,戎沁心耳朵竖了起来。 四马路! 那不是豁字赌坊开的地方吗?怎么突然烧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戎沁心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院子里苍老佝偻的身子。还有那句似乎被她遗忘的话:“那几个地瓜,算是我欠你的,如果要讨回来,就回院子找我。” 为了地瓜,就要我去找你?戎沁心皱了皱眉,摇摇头。这老头性格古怪,每次她进院子的时候又总是以‘礼’相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小玉翠……那天他的确是救了自己一命。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真冲了过去,不知道要死的多惨。 “这么可怕的事情,不要想的才好啊。”戎莫芯才是真胆小,她缩了缩肩膀,嚅声道。 安晓芸媚眼一提,凑近莫芯。 “你知道吗,上个星期在龙升酒店的开幕典礼上,我见到了他!”她一挑眉,挨着莫芯说道。 “谁啊……?”莫芯一脸疑惑。 “林作岩啊!” “啪——”戎沁心手中的杯子一斜,刚倒出来的红茶又给淌出来了。安晓芸一惊,偏过脸来,“你怎么搞的,泡个茶这么慢,还弄倒了杯子!简直无能!” 尖锐的叫过,戎沁心愤恨的咬咬牙。什么东西,又不是你家,你嚷嚷个毛! 刘婶忙上前接过沁心手中的杯子:“我来我来好了,她是新来的不懂事。” “请佣人也要请聪明点的嘛!”嘟嚷着,她有转过脸对上戎莫芯单纯的小脸。 “林作岩啊!”她重复了一句,“真是英俊的不得了,看的我脸红心跳的,都不太好意思过去跟他说话!” “就是你常说的林公子吗?”戎莫芯并没有见过林作岩,她只是经常从这个好朋友的嘴中听到这个传说中无所不能,俊神无比的男子。 “是啊,不过,听爸爸说他是我们安家的对头。哎,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个这么完美的男子。” 陶醉中,她一副发春的模样映在戎沁心眼里。 那座冰山,根本就是流氓一个,除了会欺负人他啥都不会干!暗自抱怨了句,戎沁心也只是静观其景。 “那你应该去认识认识他啊,就算是对头,只要有机会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的吧。”戎莫芯应衬到。 “还是莫芯了解我,不管怎么样,在上海滩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比他优秀的男人。将来配的起我的也就是他这么一个,我怎么可能放过!”她是谁,她是浩帮的公主,安庆生的掌上明珠,一般的男人给她提鞋她都不要。 “那你要加油啊!”戎莫芯真心笑到。 “下次,你也要去见见他,让你看看什么叫完美!” “好啊,好啊!” 两个女子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讨论林作岩讨论了一个多钟头。就近吃饭的时候还欲罢不能,于是戎家公馆的大扫除无奈要被迫停止。戎沁心听的耳朵生茧,也就出了门喘口气。 望着天,沁心的想法又回到了豁字赌坊的大火上。这场火听那两位小姐阐述似乎是非一般的大,不知道院子有没有被烧到,不知道那个老头有没被殃及。 “如果想讨回,就回院子找我。” 眼眸徒的一深,戎沁心踏出了步子。 第四十章 杀与被杀的抉择 路上乱的很,大老远就听见了四马路一带的悲戚嘶喊声。戎沁心埋低脑袋,沿着围观的人群在后面移动。巡捕房的动用了许多人,一字排开把烧的最严重的地段给隔离开来。火已然灭了去,只是这烧尽后的满目疮痍实在令人触目惊心。豁字的所在的巷子连带周围的妓寨一并烧的精光,愈要坍塌的楼房摇摇欲坠。许多俱黑焦不已的尸首被抬了出来,围观群里有些是死者亲属,哭声震天动地,发人心寒。 人太多,虽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戎沁心却已是确认豁字给烧没了。除了对那些无辜的赌客和妓女予以遗憾和可惜之外,沁心最大的感触就是——太爽了! 姓卓的混蛋也有今天,那群禽兽不都是豁字的人?如果没猜错,姓卓的也是豁字的土匪,他们这叫罪有应得,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这把火给烧死。若真是那样,老天还当真开了眼!! 蹙着眉头,沁心退下闹区,转身走向那个久违的院子。 果不其然,刚到院子外的巷口,就发现被殃及烧塌的院子那头,还耸着滚滚黑烟。戎沁心捏着鼻子走了进去,火虽灭了,味道却重的很。踏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焦黑的木段,沁心走进了院子内。 这种穷苦地方没人管辖,烧成这样也不见人打理。戎沁心一臂捂着鼻子,先是冲着那间茅草屋子方向而去。顶棚早就烧没了,只剩断壁残桓,走近一寻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除了躺在一边被破碎着的瓦罐。 那是小玉翠第一次带她前来,在路上买的。人说物是人非,现在这是物非人也飞了。王连生估计并没有被烧死吧…… 心中沉想着,脚下一崴,戎沁心重心不稳的斜倒。却见一臂恰时准确的扶住,沁心大诧,连忙抬眼一望。 “是你?!” “你还真是好心,居然回来看看他有没有死?”老头依旧衣衫褴褛,嘴角勾着一抹笑,苍老的脸有些焦黑。 戎沁心站稳身子,退出几步。 “你们都机灵,该死都倒没死。”她可不是担心王连生,恰恰相反,她恨不得他烧死了。 “哼哼,我还以为你感激我上次救命之恩,回头来见见我呢。”老头颤笑,嗓音比以往更加哑涩。 沁心一抬眼,对上那丝嵌在皱纹里的眼睛。 “的确应该谢谢你,不过,我没法觉得感激。”她老实说来:“现在豁字被烧了,也当是老天为小玉翠讨回了一点公道。” “公道?”老头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走向满地焦泥的院子。“如果发一次火,就把它当做讨回公道,那么无数在街边巷尾枉死的冤魂,要发多少次火才讨的回公道?” 沁心跟着出来,望着他佝偻的背影,默不作声。 “这个世界,自己能活着就很不错了,你说呢?” 沁心依然不语,她不知如何作答。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奇怪。”沉默片刻,戎沁心问道。 “是有一点。” “你叫我回院子找你,当真是为了几个地瓜?” “当然不是。” “那是……?”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转过身来,站在废区之上,样子有些诡异。 沁心一顿,启声道:“戎沁心。” “恩,”他点了点头,靠近了些。 “戎姑娘,我早就跟你说过,像王连生那样的人迟早会害死身边的人。”他扫了一眼茅草屋子的残骸,转而笑着对沁心说:“如此结果,你是不是没有想到?” 沁心一眯眼,说:“我知道跟他一起绝对没有好事,但从为想过小玉翠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一切只怪你自己并不了解他。你知道王连生为什么欠人1000大洋吗?” “你怎么知道他欠人多少钱?!”沁心一惊,眼前的老头似乎什么都知晓的样子。 他嘿嘿一笑,身子抖了抖。“我当然知道,知道。” 笑着的眼线徒的睁大,老头豆圆的眼睛注视戎沁心。“1000大洋,有那么好欠?三年前他从家乡过来上海,在豁字做打手,第三个月就碰见了我。本来我们是毫无干系,但他却发现了我的秘密,着实令我吓了一跳。” “秘密?”沁心大感好奇。 “不错,别看他样子憨厚老实,心里的针眼多着呢。我在豁子偷窃,其实豁字的头头是知道的。但我做的另一件事情,他却不知道。”提溜一下眼珠,老头顿了顿。 “什么事?”沁心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一并被眼前的老头给久揪起。 “出千。” “出千?!”沁心应了一句,但想想就算出千那又如何,赌场出千的人多着呢。 “此出千非一般人的出千。说的好听点这叫赌术,王连生发现我虽然赌的少,但却百赌百赢。一时他起了兴趣,就摊牌问了我。我当时觉得这小子有趣,就教了他一些赌术。由此,他凭着这些赌术在豁字翻云覆雨,连连得赢。这一点,我不得不说,他贪心的很。” “然后呢?” “然后,贪心得手的人总会被更贪心的人盯上。王连生赌的多了,连打手都不做了。直接天天溺在赌桌上,昏天黑地。也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小玉翠。这个单纯的女孩,给她点甜头就跟了王连生。也算是王连生有点良心,对着小玉翠还算是不错的。不过,豁字的沙爷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王连生,诱骗他抽了大烟,在他腾云驾雾之际问他的赌术是怎么来的?” “那,那他说了吗?”戎沁心有些急。 “当然没有,如果说了,我怎么会住这住这么久,”他一摆手,摇了摇。 沁心低下头来,有些思吟。或许,王连生并不是打从心底的坏,只是他对金钱对未来有太多的贪欲,使得一些本来很珍贵的东西他都没办法珍惜。堕入一个圈套,一个深渊,再回头已经难了。 “虽然没说,随着烟瘾的逐渐增大,他赢的钱也没了。回头,沙爷见他继续在豁字赢钱,找个机会赖他出千,把他手筋脚筋都给挑了,如此一来躺在床上是一事无成。出千被抓,以前赢的钱一律算做黑钱,不作数,钱就这么欠下了。” 戎沁心听罢,觉得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对你有兴趣。”眼又眯做一线,他一笑,刀刻的皱纹打起漾来。 “兴趣?”她一惊,哪门子兴趣。 “王连生虽说是没有告诉他们,是我教的他赌术,一半是他还有一丝良心,一半是他压根就不敢。” “不敢?!” 说罢,空气中诡异的气氛一凝,一丝风无源刮起。戎沁心眼神盯在十步之遥的老头身上,只是一瞬,他的身影突然就没了。 她大惊,眼中什么也没捕捉到,人呢?! 刚做想法,脖子一凉,此人的手便挨着了戎沁心的颈部。 “你!?”沁心头一偏,发现老头已经风一般的飘到自己的身后。 “戎姑娘,你想一想,如果现在我的手上握着一片锋刃,你是个什么结果?”他沉着音色,笑的愈发恐怖。 沁心脸变的煞白,突然极其后悔自己到这么个地方来。她瞪着眼睛,头也不敢大动,嚅声道。 “你什么意思?!” 他放下手来,又饶回沁心身前。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块宝贝?” 老头突的把脸凑近,字缕咬的十分清晰,黑黄参差的牙咧了出来。 沁心本能的一退,依旧瞪着眼。 宝贝!?这疯子在说什么呢?! “别害怕,我只想问你,敢不敢试一试一件事情。试过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件宝贝了。” “什么事情。”沁心故作镇定。 “这个。”他一指,在烧塌的发废区之上,有几块架在一起的木粱,还未坍塌下来。“站在我这个位置,跳起来摸到它。” 戎沁心看了看那空中悬着的木粱,狐疑的走上老头所处的位置。 “很高,也很远啊。” 她皱起眉头,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随着这么个疯癫的老头一起是多么愚昧的事情。她仿佛被老者那沙哑厚白的声色给吸引住,做着令自己也敢到意外的事情。 “你试试,就知道了。” 沁心看了看一旁似笑非笑的他,又抬眼望着那粱杆。 这太远,也太高了吧,如果能摸到那不可以成跳高运动员了? “跳过去,说不定就打开了另一扇生存的门。你的世界,就会全然不一样。”他的话更想是蛊惑,捣在沁心心里,一针见血。 另一扇生存的门,全然不一样的世界。 脑中有些空白,戎沁心愤然咬了咬下唇,小腿一抵力,踩在废烂的焦木屑堆上。脚尖一点,她豁然把身体送出地面,伸出手去。 这个时刻,沁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下意识的用尽了身体的能量,以最良好的姿态爆发。只因为,在这凝固停摆的一刻,她以为自己要摸到的是自己真正要在这个世界上追寻的。 哪怕,她自己也不明确,这究竟是什么。 身体后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沁心此刻的眼眸里闪过凛然决烈。这样的眼神,或许谁都没有看过,包括自己,但却实在的收进了在一旁观摩的老头幽深的眼里。 指间滑过木粱上的灰烬,戎沁心眼徒的一亮。随后她重重的摔了下来,倒在下面的地上。 “哎哟……”她爬了起来,但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抹黑烬,又看了看那头顶上的悬梁。 “咦!!?” 真的摸的到,这么高!!?? “哈哈哈哈,现在你明白你为什么是件宝贝了吗?”老头似乎很高兴,很满意。他走了下来,看着沁心,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沁心却似乎还未缓的过劲,从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跳的这么高。 “我不明白。” “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你不仅跳的高,你跑的也快。”他眼变的很深,继续说道:“有一天,我肚子饿了,在某家人家里偷得些吃的。却见一个人影,从后门直接穿入,然后疯一样的跑过后堂,接着应该就跑出去了。” 沁心眼睁的更大的,难道,难道是说被林作岩抓住的那天? “你知道,那个人跑的有多快吗?” 戎沁心整个人楞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简直是鬼神。” 眼前的男人,脸上阴翳的可怕,但却有透显出张狂的兴奋,眼光锁着戎沁心,诡异的神色酿在眼眸里。 戎沁心感大巨大的震撼,她看着男子,脑中却有些空白。 “所以,你天生就是杀人的好料。” “杀……杀人!?” 大惊失色,戎沁心凝白的肤色更加煞白。 “不错。”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将来要杀人?!” “不错。” “我不杀人,你凭什么说我要去杀人,我才不会杀人。”她有些慌措,连退几步。这个老头太恐怖了,简直就是疯子,不断的用匪夷所思的言语诱导自己,他什么目的,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理你这个疯子,我回去!”说罢,她便欲转身要走。 但老头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记得小玉翠的死了?” 步子一促,沁心似乎被钉在地上。 “这个世界,没有你所谓的生活。你脑子里要的生活,根本不存在。” 身子忽的抖起来,沁心连呼吸都急促不已。 “如果要你选择被杀,或杀人,你怎么选?如果那天,在屋子里的不是小玉翠,而是你,又该如何?” 老头缓步上前,驼着的背颤颤悠悠。 “上天不是总那么垂怜你的,能保护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一人。”走到沁心身边,他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是不想浪费宝贝,想不想学如何杀人?” 偏过脑袋,对上老头空灵的眼,沁心瞳孔突的一缩。 第四十一章 看到她 戎沁心一大清早就被唧唧喳喳的鸟叫声给吵醒了,她疲惫的拖起身子,觉得骨头架子全都散掉了。 “啊呀……那个该死的老头!” 一折脖子,剧烈的酸痛感袭上脑髓,戎沁心一握颈脖,高高肿起一大片。沁心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受尽折磨’的样子,那个人绝对是变态,根本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我是不想浪费宝贝,想不想学如何杀人?” 戎沁心偏过脑袋,迟疑的看着诡谲的老头。 “我不想学杀人,我只想学保护自己,你能教我么?” 一丝不快闪过老头的眼眸,但他只是嘿嘿轻笑。 “你还不醒悟,最好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杀人,你太仁慈,太过仁慈只能折杀了你的才能。”他继续偏导沁心,背着手饶走在沁心周围。 “那我不学了。” 沁心当机立断,转身欲走。老头一惊,没想道此刻竟如此断然。 “为什么?!” 他追上一步,“你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我,我都不答应教吗?!” 沁心一停,偏过些身来,不语,目光却极为厌恶和不屑。 老头惊鄂!这小女子当真如此不知好歹?!他‘鬼泣’的杀手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一向神出鬼没的他为了收这样一位徒弟,不顾曝露身份,坦诚自己的实力和意愿,她竟如此不屑?! “为什么!?” 沁心嘴线一勾,目光炯然。 “我不明白你的歪理,如果说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人,那么我宁愿永远执迷不悟。” 女子的周身隐逸着浅浅的气势,她的目光深不可猜,风神凛然。 老头老眼惊瞪,打量着眼前这个迥然不同的女子,许久未发声。 “哈哈哈哈!!”突的他仰天大笑,沁心反到诧异起来。 “有趣,当真有趣。那好!”他上前一步,对着沁心说道。“你果然倔强的可以,我同意把方法交给你,杀不杀人由你自己决定,如何?” 戎沁心迟疑了会儿,看着笑意盎然的老头,终是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到底要学什么。但眼前的老头的确给人以诡谲莫堪的感觉,自己并不认为他只是个疯子。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相信他。 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身走出十步,回过身来。 “以后,你就叫我莫师傅。” “莫师傅。” “很好,今天在这,就开始教你,以后约的地点和时间都由我定,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不能耽搁,如何?” “好。” 沁心言语干脆定然,莫师傅十分满意,他噙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教之前,我要明确告诉你,教你的不是功夫。” “功夫?”不是教我功夫,那还妄称能够杀人? “对,我不会功夫。”莫师傅高深的摇了摇头,“教你的就是杀人的方法,如果你不愿意杀人,那便是躲闪的办法。” 沁心疑惑更浓,脸上的不明一览无遗。 “所谓的功夫都是天资愚钝的人学的,真正的天才杀人要什么功夫?”他低头吟笑,声声苍颤,突的,身形又是一移。 沁心瞳孔大瞪,然,依旧没能捕捉到任何! 他又突的不见了!! 身后,响起那熟悉的诡笑声,沁心霎时转身。 “你!如何办到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离自己有十步之遥。只是低头一顺,一道黑影闪过,就忽然转到了自己身后。 “不必惊讶,我已经老了,身子骨不再硬朗,以后你比我强。”他笑意不减,“记住,我教你的只有一招,对手的生死只在这一招,所以有没有功夫更本不重要。只是一招而已。” 只是一招而已。 “奉劝你,别更自己过不去。如果说功夫能让你有和对手过招,拆招的机会。那么,我教你的,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因为只有一招,你的攻击是倾尽所有,所以是没有防备的。这样的招数,就是亡命之徒独有的。” 他目光深炬,齿唇扇合。 “也是鬼神独有的。” 戎沁心不自禁的握紧双拳,身体微微颤抖。她感觉心里有把火焰,正被逐渐燃起,身体似乎在奔腾跃跃。 很多年以后,莫师傅死了。戎沁心在他的坟前散上一把黄土,倒上一盅烈酒,她没有流泪。直到莫师傅的死,她才明白,其实在那个烧得黑烬的院子里,苍老佝偻的老头是那怎样的孤独而寂寞。 他不是真的喜欢杀人,只是无奈。他无法实现一个没有血腥的梦想,而沁心却令他那样欣慰。 只因为那个残破的院子里,沁心笃定的说:“如果说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人,那么我宁愿永远执迷不悟。” 他的仰天大笑,是真的愉悦,很多年他都不曾愉悦。 他是一个传奇,而她也是一个。 于是戎沁心就跟着莫师傅开始学习如何‘杀人’。本来以为是教一些招式才对,像电视剧里隐姓埋名的高人一样,能糊弄出个绝世无双的秘籍出来。戎沁心的臆想全被莫师傅的冷酷而枯燥的训练给打破了。他提了个篮子,里面拾满了小石子,就着戎沁心一顿丢打。沁心痛的哎哎直叫,而莫师傅只是叫她靠自己的本事躲。躲的掉就少挨打,躲不掉就成了戎沁心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好不容易穿起衣服下了床,脖子根本无法扭动。要知道,那里中了一块最大的石头,被击中的时候人整个仰翻在地。戎沁心暗自抱怨,这莫师傅真是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自己这副德行怎么见,见洛舟啊! 沁心眨了眨眼睛,这几日戎洛舟都是来不及和她打招呼,就被戎老爷带出门去。她都没怎么能好好见到他,不禁,沁心的眼眸黯淡些许。 她想他了。 这份感情,放在心里,却没有去好好思考过。戎洛舟的笑颜仿佛就近在咫尺,那样温柔而动人。她的心里,簇拥着他种下的一团花,正稚嫩的发芽。但其实沁心还是有一些抗拒和惧怕。 这个世界,太不真实。 她的爱,怕一旦付出,就若流水一般从手掌泄漏,如何再能抓的回来? 戎沁心抬头,红晕从云罅中透了出来,漆染天空一片霞彩,十分漂亮。 此日,一九三一年一月初四。 “沁心,沁心!!” 远远的就听见敲门声,戎沁心住的是戎家公馆的仆人房。但因为地处阔绰,这里的仆人房都是单独的。戎洛舟就着她甘愿住仆人房的事情,死皮赖脸的折腾她换地方。只是沁心认为,再怎么样也不想当吃干饭的人,在林作岩那已经做过一会儿‘小姐’了,如今,她不再是卓敏儿,她要以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活。戎洛舟自然扭不过她。 “什么事?”戎沁心纳闷,把房门打开。敲门人是和她一起负责花圃工作的丫头紫晓,此刻她样子急耐,门一打开就纠着沁心的手袖。 “今天有是二小姐的生日,你不知道吗?!” 沁心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本来是没什么的,二小姐为人也不铺张,平常生日也只是请上她的朋友在贵厅里过。只是此次——”她顿了一下,可能也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这次是二小姐二十岁生日,老爷请了一些贵客。但最主要的是今天有位上等宾客要来呢!!” “谁啊?”戎沁心倒感兴趣起来。 “听说是林氏的公子,是老爷生意上最重要的朋友!”紫晓一脸认真。 轰—— 脑中嗡嗡作响,戎沁心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塌了。 林氏的公子!! 那不就是林作岩嘛!!!怎么,怎么他这么闲跑来参加什么二小姐的生日派对?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沁心差点翻白眼,昏厥了过去,却被紫晓一把拉出门。 “赶紧,老爷本不打算大肆弄排场的,但林公子要来,还不得好好准备。我们这些花圃的丫头也要去帮忙,天黑前不准备好,就有的苦头吃啦!!” 被紫晓拖拽着跑的沁心,压根没听清她后面碎碎念叨了些什么。她只觉得梦魇缠身,脑中空白。 ———— “岩哥,今天当真要去参加戎二小姐生日聚会?”平西耐不住好奇,终是问出了口。林作岩一般是不去参加什么少爷小姐的生日派对,公众嬉聚的场合不是万不得已也并不会加于。此次,戎爷似乎只是顺带一提,岩哥就答应了,着实令平西十分费解。 坐在车子后坐,林作岩慵懒沉寂的靠着,听到平西的话,微微抬了抬眼。 “恩,要去。” “岩哥,其实最近富贵门的事务如此繁忙,你应该多做休息,虽然戎爷是——” “平西,开你的车。”未等平西说完,林作岩便打断到。 平西一楞,皱了皱眉,也便老实的闭嘴了。 林作岩再次闭上眼睛,浅寐。他的确十分疲惫,平西更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堪。然而,他却看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如此身心俱疲。 不是富贵门,而是她。 脑中又浮现那张并不夺目的人儿,那双倔强而隐忍的眼眸依然清晰如真。 心不自觉的抽痛一下,林作岩折了折眉。 他不愿意承认,对她的感情是爱。只是,这几个月对那个女子疯狂无缘由的思念,简直击垮了他本是坚实的神经。 他从未想过,对一个人的思恋可以达到日夜不止的地步。无论他做什么,脑子里有一块地方总是放着这张脸,怎么也排挤不出来。他的胸口一天比一天闷,如果说,现在这个女子就站在他面前。 他恨不能宁愿了撕毁她,也不能再让她跑了。 富贵门的人,一直没有停歇过寻找她。只是,这次是真的找不到。林作岩做过细想,整个上海滩,富贵门的耳线不能伸展到的地方寥寥无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作岩居然破天荒的去参加一些无聊的聚会,包括龙升酒店的开幕典礼,包括这次戎二小姐的生日派对。 想到这,他不禁苦笑。 什么时候,自己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为了这点相遇的希望,他居然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事情。仿佛只有一根细线,他也不想放过,揪着它,似乎就能看到那个女人。 看到她—— 第四十二章 千钧一发 戎家公馆,贵厅之内。 戎老爷喜好热闹,时常都会聚集朋友商客共饮欢畅。贵厅就是专门为聚会所独设的会场,面积虽然算不上大,但凭着戎爷爱面子,崇尚金迷的个性,这里的装潢可谓是极尽奢华。 特别是今日,戎家的二小姐戎莫芯二十岁生日。知情的人都知道,由于戎大少爷在外求学多年,在家的子女就只剩戎二小姐了。戎爷对她的宠爱程度可先想而知,但似乎戎小姐的性子却不若戎爷一般开朗大气,反到静谧的很,也不热衷参加上流社会的一些聚会。所以,到场的各位嘉宾,与其说是来贺戎小姐的生辰,不如说是冲着戎老爷的面子,为搭上关系而来的。 最重要的是,富贵门的林氏公子也要到场祝贺。这些宾客们更是惊奇而又欢喜,也不禁再次赞叹,戎爷的面子真是大到天上去了。不单大公子的生日,能邀得林公子,二小姐的生辰也不会落下。 悠然的音乐翩翩响起,宾客们散在厅内各处,三三俩俩,举杯欢聊。 戎沁心窝在厨房门口,手中托着银盘,上面西式的可口糕点摆的十分漂亮。 “站着干吗,还端不出去!?”刘婶呵斥了一句,她现在都忙昏头了,看见一直唯唯缩缩,探头探脑的沁心,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少爷的朋友,这个时候就可以摆脸子了嘛!?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吗,还不赶快出去招呼客人!!” 说罢,一把把沁心往门外推。 厨房的门啪的关上了,沁心瘪着嘴脸,委屈到不行。 戎洛舟,你死哪去了!?再不来,我就得被姓林的给逮住了…… 穿着一身白布仆人装,戎沁心没有长辫子,看上去稍为怪了一点。刚走进贵厅,就连忙把银盘托到脸部,佯装毫无异状的样子走进人群。 “林公子怎么还没来?!” 安晓芸抚了一下额发,红唇微微嘟起,眼睛却总是扫飘在贵厅的入门处。迎宾的管家一直躬着身子,进门来的却始终不是她期盼已久的林作岩。 “晓芸,你别这么急啊,爸爸说了今天林公子会来,那就一定会来。”戎莫芯拍拍好友的肩膀,一边叫住从一旁穿梭而过的侍女。 “先吃些糕点吧。” 戎沁心被扯住身子,托盘拿下,就看见两个盛装打扮的女子表情各异的站在面前。安晓芸自然是急不可耐的模样,戎莫芯却很淡定,嘴角酿着浅笑。 “我不吃,待会把妆吃花了,我怎么见林公子。”媚眼一瞟,安晓芸把银盘往外一推,动作有些粗蛮。戎沁心低着脑袋,也不做声。 “你不吃,我吃,今天下来可是辛苦死我了,到现在还没好好吃什么东西。爸爸把我打扮成这副模样,有点别扭。”说着她瘪了下嘴,瞅瞅自己乳粉色的公主裙,倾泻而下的秀发分做两边,额间绑了一丝质缎带,人显得分外可爱而动人。 依旧红妆艳抹的安晓芸眼中闪过不快,轻哼了一句。 “你爸什么心,路人皆知啦,他不也想把你推销给林公子么?!”安晓芸生的艳丽,却姿色般般,望着眼前清新脱俗的戎莫芯,心里非常吃味。 但戎二小姐却看不出来,轻笑了笑:“晓芸,林公子是晓芸喜欢的男人,即使他再怎么出众,我也不会有想法的!”她边说,边取了一快盘上的糕点。殊不知戎沁心整个胳膊都举了快断了,心想,这伺候人的活还不是一般艰难啊。 糕点,还未全然拿起,门口的管家吆喝了一句。 “富贵门,林作岩,林公子到。” 全场哗然,如同数月前的锦丰舞会一般。戎沁心一听,眉眼惊跳,顾不得戎小姐提在半空中的纤纤玉手,伸回盘子抬高挡住自己的脸,即而匆忙离去。 “咦……?”戎莫芯有些诧异,手中的糕点悬在半空。望着簌然离去的白色背影,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却立马被身边女人的鼓噪给打断。 “莫芯啊,他来了!”兴奋的搭上莫芯的胳膊,赶忙把她手中的糕点给拍掉,拉着她就要往林作岩那边走。 贵厅的路口,林作岩稳步而进,依旧是冷傲俊邪。仆人接过他微沾湿露的风衣,俊朗的身材显露出来。刚毅浓黑的剑眉及狭长深邃的双眸,眉宇冷峻而凌厉,予人有冷漠感之余,也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散落的人群见势便要簇拥而上,只是此时,一爽朗笑声却打断了他们的意图。戎老爷身着黑丝栗色边长袍,手上擒着烟斗,眯着眼睛从楼上缓然而下。 “戎爷。”林作岩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林贤侄。”不若往常,戎老爷把称呼改的更为密切。“小女生日,非常感谢林贤侄能到场祝贺,实在令戎某受宠若惊啊!” 他的确没有想到,顺带一提的事情,他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虽然有些惊讶,但小女毕竟已经二十了,若是能借此机会,撮合两人,不失得一件大大的好事。 “戎爷的高兴日子,林某怎能不来?”他挑了挑眉,应和道。 戎爷大感高兴,忙提议道:“林贤侄,这边请,我介绍小女给你认识认识。”说罢他对着桌子那边的戎莫芯喊了一句。 “莫芯,来见过林公子。” 场上的宾客们的注意均落在了这一幕上,戎莫芯有些胆怯,握过安晓芸的手翩然走了过来。 女子盈盈害羞,始终不敢抬头。莫芯看见了,从远远的地方就看见了这个完美到不可思议的男子。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不会有男子像哥哥一样漂亮而俊俏,但此刻她却不得不说。身边的男子根本就是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磁场,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透露过来,令自己无法不心跳脸红。 上次哥哥生日,他也来了,只是那次她生了病无法到场。 现在遇见他,是不是算迟来的缘分? 戎莫芯揪着裙子的边领,秀发从耳际滑下,遮挡了她本就低沉着的脸。戎爷一眼就看出自己女儿在害羞,不由得喜开颜笑。 “看我的乖巧女儿,见到林贤侄这样俊俏的男子,脸红啦!”哈哈大笑,戎爷直爽的话却令戎莫芯更加羞赧。 “爸爸!”她拽了下戎爷的袖子,有些懊恼。随即,悄悄的抬了抬头,对上林作岩含笑的眸子。 他的眼很深,像潭水一样漆黑而令人沉溺。他正对着自己笑,淡淡的勾着嘴角。 戎莫芯一下给看呆了…… 站在身后一点安晓芸脸上黑云密布,什么叫没兴趣?戎莫芯现在站在林作岩身边,似乎很惬意而高兴呢!她心里非常不快,却不能发作,插着双手懊恼的站作一旁。眼神不愿意停在那郎才女貌的一景上,于是四处瞟扫。 戎沁心躲在远处的墙角边,因为进了贵厅的侍女是不能随随便便又出去的。自己摸摸索索的寻到这里,因为身后好像有个门,可是却怎么也拉不开。 我靠,搞什么东西,装个门在这蛊惑自己!情急之下她拉着窗帘挡住自己的脸,银盘托在脑边,尽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安晓芸本就心情不好,眼睛尖的很,看见那银盘就大喊了一句。 “你过来!”她故意把声音喊大,想引起在一旁相谈甚欢的三人。 沁心不动。 安晓芸心生疑惑,此人为什么这么奇怪,遮着自己的脸,又躲缩起来。 “你过来啊!”她再吆喝了一句,厅里的侍人们均偏过头,以为是叫自己。但安晓芸的视线过关斩将,直直落在了躲在角落里稳然不动的戎沁心身上。 沁心掩耳盗铃,觉得根本就不可能是叫自己。 安晓芸火了,今天居然一个下人都不给自己脸面。她微微一跺脚,冲着沁心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走到戎沁心身边,一把把窗帘拉开。 “你躲这干吗?没听见我叫唤你么?”怒目而视,突然发现沁心就是刚才给点心的那个丫头。“原来是你,刚才还没吩咐你,你就敢跑了!真没规矩!” 声音越来越大,女子泼辣的可以。 戎沁心感到周围的宾客们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心里真是要叫姑奶奶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肚子有些痛所以……”连忙撒起谎,沁心低着脑袋,选准角度让安晓芸的身体挡住自己。 “肚子痛就可以没规矩了?你个死丫头,知不知道我是谁?!”女子逮到发泄机会,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个大家闺秀。 林作岩果然注意到了这尖锐的声音,目光一偏。只见一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插着腰吆喝着,似乎对着一个胆小而怕事的下人,不停叫骂。 那人的身体被挡住,看不清是谁。 但林作岩却微微皱了皱眉,身姿移动了一下。 安晓芸烫卷的发际之后,那人露出了一个雪白的颈脖,柔顺的发弦贴在那里。 她是短发! 林作岩黑眸一惊,手中刚拿过的香槟酒杯被不自觉的力道捏响了一下。 身边的戎莫芯一诧,看着被紧捏的酒杯,再抬头看看目光偏落远处的林作岩,心声疑惑。 “林公子?” 她细细出声,仿佛爸爸和自己对他说的话,此刻更本就没有听进去。 林作岩是没听进去,他再一偏身子企图看出整体。而安晓芸却气势更猛烈的进了一步,又把后面的身子给挡全了。 林作岩厌恶的一皱眉,步子不自觉的移动一下。 戎沁心感觉到有些异样,耳边对于安晓芸的恶劣骂声,冲耳不闻。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听见我说什么没?!”安晓芸快疯了,她对着这丫头说了这么多,她的眼神都没盯着她,也没有害怕或悔休的意思。 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厚脸皮的下人叫什么名字!?” 这句音量最大,全场为之侧目,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安庆生浩帮的女儿果然是秉承了他流氓头头的性子,居然如此大咧泼辣! 戎莫芯依着林作岩眯眼望着的方向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好友正气势蓬勃的站在那里吼人。 她惊讶之余,又抬眸偷望了身边的男子。 他看的好认真,俊俏的侧脸全神贯注的对着那边。莫非,莫非他真的喜欢晓芸? 心中激起惆怅连连,戎莫芯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却不知道林作岩当然不是对着那个泼妇感兴趣,他在等,那个女子身后的人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臭丫头,你是不是哑巴,回话啊!” 面目狰狞,戎沁心瞪着双眼,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怎么回话,现在满场子的人都要看过来了,怎么会这么倒霉,这么倒霉啊!!! 救命!!! 第四十三章 都要爱你 “你当真是哑巴啦!?”安晓芸怒火中烧,骇不可遏。“我到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出声!”她扬起手臂,势要甩下一个巴掌。 戎沁心清目大瞪,看着挥起的手,紧咬下唇。 他妈的,今天莫非真要受这样的委屈啦?! 在场的宾客们都不出声,均是隔岸观火,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戎莫芯瞠着美目,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欲要喊住此刻张牙舞抓的安晓芸。 “莫芯,那是安爷的千金?!”戎爷十分惊讶,哪家的小姐会这么大的架势,在人家家里兴风作雨的。 莫芯抬头看着爸爸,觉得自己脸上也非常挂不住。再转而偷瞄身边沉谧林作岩。 男子眯着的眼,目光深邃。手中紧捏的玻璃酒杯因为逐渐加大的力道而发出尖锐的‘吱吱’声。身体周遭隐伏着丝丝危险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戎莫芯心生疑惑。 而沁心仍然不发一语,她死都不想被林作岩发现,即使到了最后她也不愿意自己跳进坟墓。 手臂挥出一个狠烈的幅度,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戎沁心紧蹙着眉头,等待宣判。 林作岩步子突的一动,迈出一个大步。 与此同时,戎沁心身后紧闭的门,转纽突的一动,裂出一个门缝。 巴掌挥下的瞬间一切都凝固纤慢,林作岩踏出的一步,神情急切的往红色旗袍后的身影投去。 戎沁心的后摆却突的被一大手抓拽,脸惊骇的侧了过去。身后的门大开,戎洛舟一把揪过沁心,把其带出门外。 安晓芸的这巴掌甩空了,愕然的看和眼前一幕。 时间恢复流传,而林作岩却始终没有看见沁心的脸,但那个一晃而出的白色身影却烙印在脑。 那么熟悉,却不敢断定。 心中仿佛有烈火炬烧,林作岩周身的杀气猛然张扬。他死死盯着那个被带离的门口,如今已经空空荡荡。华丽雍容的大厅里,音乐始终不歇的环绕,在场的人群却被刚才突然偏离轨道的一幕骇着,惊奇不已。 “咦……?”女人们纤手一指,窃窃私语。 “人没了?” “是啊,刚看清了么?好像是有人拉走了……” “谁拉的啊,我还想看那安小姐打人呢,真扫兴……” …… ………… 是个男子,拉走的。 林作岩目光徒的一深,杯子被抓捏的欲碎,他却浑然不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个身影太熟了,而那个带她走的人是个男的。 是个男的!俊邪的男子愤懑的目光灼灼逼人,戎莫芯莫名的看着眼前突然若火山隐发的男子,心中疑惑更是甚然。 他在生气,他生气什么?他是觉得安晓芸非常不可理逾,还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戎莫芯心中千转百回,一大手徒的搭上其肩膀。 女子回头。 “爸爸?” 戎爷面色阴冷,愠色易见。 “莫芯,去把安小姐请过来。” “恩。”她乖巧的点点头,眼光扫了一眼沉默不已的林作岩便徒步走向愕然在地的安晓芸。 与此同时,林作岩目光一邃,闪过矍光。 “平西。”淡然出声,身后一直矗立的随从平西便上前一步。 “在,岩哥。”他把耳朵凑近,林作岩轻轻的动了动嘴唇,并无声响。平西得令,对着戎爷一翻推歉。 “戎爷,岩哥吩咐我回富贵门办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戎爷不做多想点了点头,平西便退了下去,转而悻笑着对着林作岩道:“实在非常抱歉,今日的聚会好像又有些意外的插曲呢。” 他示意了前方,心中觉得万般舍脸面。自己的公馆中,却让安爷的女儿大放嚣张,若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和那姓安的小姐曾是同窗,现在又是好友,他怎么也不会请跟浩帮有关系的人来自己地盘。 富贵门的敌人,本也是他戎爷的敌人。 林作岩偏回脸,恢复他谦谦笑容。 “安爷不必在意,林某并不觉得什么。”他举了举酒杯,微嘬一口。戎爷释然一笑,放下心来,转而对着满厅宾客喊到:“众位,戎某在法国的勃艮地省有位朋友,前些日子来了中国,给戎某带来了法国上好的葡萄酒。今日,戎某不吝私藏,拿出来跟各位一同分享,如何?” 场内人群便欢声雀跃起来,气氛一下融洽之极。 “林贤侄,上楼跟戎某谈谈公事,如何?” “正有此意。”林作岩嘴角勾起,跟着戎爷上了楼去,只是他的目光却冷冷扫了扫那盏已经被再次关闭的门。 寒气附上,眼眸闪过一丝冷光。 ———— 小小的手被握在温暖的大手中,在奔跑的速度中沁出丝丝灼湿。戎沁心望着牵着自己的人,心中有种雀跃欢跳的感觉。 月光绵清,散落下来。 俊朗的身姿因为跑动而颠簸,而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一点点的飘散开来。被月光描嵌的轮廓如梦似幻,戎沁心痴痴的望着那刀削一般的后侧脸,是那样认真,那样决然。 这一瞬间,她觉得,跟着他仿佛就能远离惶恐,远离不安。 这个世界,有一个人能带着自己奔跑,带着自己跳出命运的旋涡。 “戎洛舟,你要跑哪去啊?” 空气里静谧的很,只有男子厚重的喘气声,但她却觉得十分好听。 洛舟一停,转过身来,对着沁心使了一个禁言的手势。他揽过沁心的肩膀,把她拉进怀里。 迎面铺上他灼热的气息,戎沁心脸上一红。 “你,你干吗?!” “别喊,林作岩派人来找你了。”他注意很久了,说是来参加自己妹妹的生日聚会,但私自却带了不少人来戎家公馆。父亲自然不会戒备什么,他不知道林作岩会有什么意图。但戎洛舟却十分清楚,看来,这个男子已经断定戎沁心在自己的家里。 他十分懊恼,为什么他要追着沁心不放。 沁心掌握了他什么弱点,或是她手中有什么他要的东西,抑或是……他…… 戎洛舟咬了咬牙,目光深了许多,手上却把沁心楼的更紧了。 不让,他才不让! 沁心整个人窝在洛舟的怀里,沉溺在其浓郁的气息中,不禁心跳狂肆。 “洛舟……?” 林作岩派人来找我,可这是戎家公馆,他能这么大胆子搜这里? “洛舟,他……?”刚一开口,戎洛舟便‘嘘’了一声。 沁心禁言,乖乖的锁在洛舟的怀里,不嚷不叫。 四周突然死寂的吓人,只有些须树枝随风摇曳的簌簌声,和寥寥远处的歌靡声。这里是戎家公馆的后地,已经出了公馆的范围,但依然可以看到贵厅里闪烁的亮彩光芒。 突然,静谧的草地簌然出声。 几个诡谲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躲在树枝层群里的戎沁心和戎洛舟面前。其中一个似乎是带头的,月光下的脸型棱角分明,十分清晰。 平西! 戎沁心抽着冷气,不敢作声。 平西淡然出声:“你们几个听好,这里的地图我已经给了你们。老规矩,只准查探,不能曝露,若是看见卓小姐,就立马绑回来。若是没有,赶紧撤出,千万不能被发现。” “属下知道!” 同作回应,几个男子的身影便突的散去四面八方,动作十分灵巧迅捷。他们都是林作岩的贴身守卫,本事十分了得。只是,此刻他们却非常不解,堂堂富贵门的顶极好手,却为了找寻一个女子做如此偷偷摸摸的事,岩哥究竟想做什么? 平西也很纳闷,但他只是稍微停留的一会儿,便朝着贵厅方向前去。 他要去回禀林作岩。 待人远去,戎洛舟的手劲才放开隐忍着的怒气。他的目光始终盯着丛叶中男子离去的背影,嘴唇愤咬。 “林作岩,你好大胆子,我家你都敢放肆!” 他低叱了一句,胸膛的怒火更燃。 戎沁心注意到洛舟的异像,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他。她乖巧的把脑袋贴了贴他的胸膛,轻喃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藏在这,你刚才大可以出去打他们几巴掌!” 是啊,不是自己,戎洛舟怎么会这么窝囊的缩在草树堆里。若不是自己,戎家公馆也不会被人探查。不过反过来想,林作岩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就是不肯放过自己。难道,上次逃婚的事情果真造成了他的重大损失,让他颜面扫地了?! 真是小心眼! 皱皱鼻子,戎沁心暗自低咒。 戎洛舟感到依靠在身上,小鸟恬静的戎沁心,心中的怒火突的就挥散开来。他拥着手环的更紧,把脑袋俯下,埋进怀里人儿的颈脖处。 她很香,但突的感觉到她脖间的肿起。 “你,你脖子怎么肿了一大块?”他放开她,关心的抚上她的脖子。 戎沁心哎哟一句,拍掉他的手。 “好痛!”还不是那个老头,拿石头丢她! “怎么弄的?!”戎洛舟慌了一下,不顾沁心反对,硬是又抚了上去。“怎么肿的,你告诉我啊?!” 语气急切,担心甚然。 月光下男子紧蹙的眉睫,烁着担忧的光色。他那样好看,就像是雕出来的天使,是天使。 “你关心我?” 沁心心中一温,那簇花苗在心中欲欲待发。 洛舟的手一停,眼神从沁心的脖处转而对上她含笑的眼眸,突的他也笑了。 “你笑什么,看见我担心,你觉得很好笑吗?” “不是,我高兴。” 嘴角勾跃愈甚,戎沁心心中的甜蜜汹涌弥散,遏制不住。 “怎么弄的,你还不说吗?” “还不是因为你,几天都不理我,我自己一个人就受伤咯。”第一次,戎沁心对着男人撒娇,巧逗。 “真的吗?”戎洛舟眼中闪过悔恨,这几天忙着跟父亲学习打理洋行的事情,却把沁心给忽略了。“对不起,沁心,我……不是故意的。” 边说边又疼惜的抚摸那肿高的部位,戎沁心的眼光始终锁着面前俊美的男子。 鼻子居然又一酸。 他看着自己,那样认真,那样疼惜。 爸爸妈妈,沁心有喜欢自己的男孩子了,沁心在这里也有人疼了。 蓦的,她掂起脚尖,环起双臂,重重的楼住了戎洛舟。 洛舟一惊,身子一顿。 沁心的拥抱那样结实,感觉到她浓重的依靠感和信任感,戎洛舟转而回应了这个拥抱。紧紧裹紧怀中的人,他满足的闭上双眼。 “沁心。” “恩?” “沁心。” “恩?” “沁心。” “呵呵!” 戎沁心笑出声来,她明白这个称唤并不代表什么,只是洛舟幸福的叹呢。她感觉到浓郁的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洛舟。” 轻轻出声,戎沁心把心底捆绑的最后一丝束缚给解开了。她不怕了,不再怕了。 “无论,未来是怎么样的,我……” 此声微哽,沁心缓然启音。 “我都要爱你……” 我爱你…… 第四十四章 如今的誓言 夜已深,觞宴已散,悄然归寂。 沉谧的夜晚,黑色的洋车徐徐前行,林作岩靠在背坐,不发一语。 “岩哥……” 平西开着车,眼光也时不时的瞄扫到后视镜里的林作岩。男子沉溺在黑暗的阴影里,没有声迹,使得平西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 林作岩没有回应他,他闭着眼,觉得分外疲惫。无助感充斥他的脑海,意识像是翻卷在层层腥潮的浪花里,寻不到岸。 他想的太多了,想到疲惫不堪。 如同前几次,今日在戎家公馆内,他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女子的踪迹。派出去的人手都是自己最信任,最贴身的兄弟。他们有着最敏锐的感官,最干净的手法,但却依然没有把她找出来。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在贵厅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并不是卓敏儿。 仿佛好不容易才抓着的浮木,却瞬间坍塌下来,心才刚从黑黝的深渊里提起,却又再次狠烈的摔下。 这种逆差感,他从来没有遭遇过。 他想相信,他相信那个熟悉的身姿就是那个整日在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女子。哪怕真的只是错觉,他也想相信,也想看见她。 “我不信。” 蓦然,他折了折眉,睁开酸涩的眼。平西的脸也紧促起来,盯着后坐里伏在黑暗中的身影。 “我不信,她不在那。” 冷漠依然,只是语气愈发强烈。 “我要她,她不能不见。” 夜色中的窗外寒气逼人,只有沿途的暗昏油路灯在簌风中晃点。微染薄霜的车窗上,隐匿着一张俊魅的脸,只见得完美的轮廓,却不见其阴冷的表情。 ———— 戎沁心伸了伸懒腰,这个觉真是睡的出奇的香。唧唧喳喳的鸟叫身依旧准点吵起,穿戴整齐的沁心拍了拍挂在窗门上的鸟笼,吐了吐舌头。 “那个死老头,把你们训的这么吵闹!” 笼里有两只非常普通的麻雀,一般人家是不会特意把麻雀抓进笼子里圈养的。这两只鸟也是训练的一项,莫师傅吩咐沁心,无论有多么繁忙多么无暇,每天也必定花上一个小时站在这两只停跳不止,吵闹不堪的麻雀面前倾听。 倾听什么呢? 自然不是这两只鸟叫。它们的脚下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铜盒,里面有一只蛐蛐,它的声音在鸟叫的遮挡下,显得非常微弱。 但莫师傅却命令道,必须去听。直到耳朵能瞬间捕捉到蛐蛐叫声,达到对麻雀的吵闹冲耳不闻的境界。 戎沁心只能照办。 日上三竿,今日破天荒是个晴朗暖日。戎沁心听完一小时的鸟语后便去了花圃工作,此时,已经是午饭时间。 然,下午她必须得溜出公馆。今天,是她与莫师傅第二次约见,她答应过师傅,无论有什么事情,原因,她都不能耽搁,不能失言。正以为如此,她却又担心林作岩会不会还布置了眼线在戎家附近?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男子的报复心理,简直到了睚眦必究,不依不饶的地步。 我怎么会惹上个这样的人!? 抹着大堂的桌子,戎沁心不自觉的露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却并未注意,一轻盈倩影缓缓向自己走来。 纤瘦的影子投了下来,戎沁心的焦距从手中的抹布转升起来,落在了凝视自己的女子身上。 “戎二小姐?” 女子嫣然一笑,非常亲切,她的样子十分柔弱,十分纯洁。这也是为什么戎沁心第一次见到她就予以好感的原因。她像一枝没有绽开的河莲,不沾染这妖娆金迷世界的种种,浊却不染。 这个笑让她想起了,那日舞台后面的枫霓裳。 戎莫芯抿了抿嘴,凑过身来,轻轻的说:“你是戎沁心吧?” 沁心瞪大眼睛,眨了眨。 莫芯眼弯成牙,笑到:“你喜欢我哥哥是吗?” 戎沁心一顿,看着戎莫芯调皮的模样,突的脸上一红。“谁,谁跟你说的啊?” “我哥哥……” “他……”这个死人,嘴巴大的可以填坑了。戎莫芯却笑吟吟的拉过沁心的手,把她手中握着的抹布一拍,拉着她走过大堂。 “咦……?!” 沁心觉得奇怪,她拉着自己干吗? 两个身影进了偏厅,这里是接待贵客喝茶闲聊的地方。厚重繁华的大理打磨圆桌旁,四张均匀摆放的欧式皮椅,十分华贵。此地装饰繁琢,饰品也非常贵重,所以一般的下人是不能进内的,唯独有专门熟练的侍女才能打扫这里。 戎莫芯把沁心拉在桌边,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坐下来。沁心一脸狐疑,非常不解。 “戎二小姐?” 把沁心按下后,她又独自坐了下来,面对沁心,笑意不减。 “不要叫我戎二小姐,你不是这里的下人,叫我莫芯就好。”她一手撑颚,头一歪,乌黑的云发斜落而下,粉嫩的洁面酿着真诚的笑意。 她长的真好看,干净到不可思议,和戎洛舟一样,拥有天使般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她的感染,戎沁心也不自觉的提起嘴角,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哥哥最近很忙,他叮嘱我了,要我在家好好照顾他的沁心,不能让她再受伤!”说罢,她指了指沁心脖间肿上的一块。 “他的……沁心?”脸上又是一热,怎么这个男子如此显露大胆。不过转而想了想,即使自己只是玩笑的提了一句,这傻小子还当真觉得自己的伤是他的错了。 心头不免一热。 “是啊,哥哥很喜欢你。”她由衷一叹,“大家都觉得,哥哥的性格很玩世不恭,很不易亲近,可是我知道哥哥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戎莫芯目光偏向不远处,鹅黄色的厚重帘子被分拉两边,被格子分割的落地窗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色打在她和洛舟一般的褐色瞳孔上,刻出温暖的轮廓。 “哥哥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但是爸爸却不能理解。他不喜欢上海,比起寂静的剑桥康河,这里太过于嘈杂了。我虽然也不喜欢嘈杂,但却没有像哥哥这般厌恶上海。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但我知道……” 她低了低头,眼眸惆怅。 “哥哥很寂寞……” 心徒的一牵,一丝心疼悄然漾开,戎沁心蹙了蹙眉,眼神温绵。 “我本来还以为,哥哥不会喜欢女孩子的。他啊,总是对周围的女孩子一副玩味嬉戏的样子,怎么会有好女孩喜欢他呢?” 她笑了笑,眼神转了回来对着沁心。 “沁心,我可以叫你沁心吧……?” 点了点头,戎沁心默然不知语。 “沁心,哥哥和我说他喜欢你的时候,我吓一大跳,可是想了想,我又觉得很开心。有了你,哥哥可能就不会再寂寞了。” 戎莫芯牵过沁心的手,笑的纯真。戎沁心在她的笑容里似乎看到了戎洛舟轻然一笑的模样。他们真的很像,他们真的都很漂亮,他们真的都很善良。 “你要好好对我哥哥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告诉我,你也是一样喜欢哥哥的,是么?” 她一脸认真,戎沁心倒哽了一下。 “是么?” 木纳软下,沁心的笑容绽开,微微启音。 “不是。” “啊?!”戎莫芯一脸惊愕,尽是失望。 “我不是喜欢他,我是——” 脑海中仿佛还浮现那日连绵花圃之上,男子飘逸的身影。那抹温柔的笑意凝在他的脸际,嘴型是那样漂亮。 “我不是喜欢你,我是——” “爱你。” …… “爱他。” 仿若重叠,戎沁心笃定而决然的口型,仿佛夺定着她追寻他的未来。她相信,这样的爱可以到永远,即使她不能明白命运的操弄是那么不可琢磨。只是将来的一天,当戎沁心矗立在倾盆大雨的寂夜中时,她的全身湿淋。滔天的狂雨打在她的脸上,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天色逐渐亮却,蓝黑的阴霾却不曾逝去,雨也不曾停歇。 只是倔强矗立的她,有那么一个瞬间,回想起这温暖和煦的一日,这片阳光落满的偏厅,这个她所笃定的未来,她所执拗的誓言。 —我爱他— 的誓言。 心却已然崩溃坍塌…… ———— 戎莫芯和戎沁心,这两个名字读起来是那么的想像。在沁心心里,这个女孩就像春天里的温煦柔风,可以抚平心中的不安和燥急。她们十分契合的聊了一个中午,午饭尽是刘婶给送过来的。 送来的时候刘婶脸色平和,却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戎沁心。 戎沁心却并未发现,依旧与戎莫芯相谈甚欢。 “莫芯,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好啊,你说。” “我在上海华区,有位亲戚,你知道了,我在戎家做事。他是我的外公,我从小和他相依为命。他已年迈,身体不好也没人照顾,所以我必须不定时的出去给他送钱,去照顾他,但……” “但什么……?” “府上的下人是不能乱走动的,照顾外公的事情却是不定时的,所以……”戎沁心本能的又撒了个大谎,这是她最大的缺点。 “那简单啊,我带你出去。”戎莫芯一把拍定,把活儿揽下。 沁心喜上眉梢,表情感激。 “那等会儿,我就要去看看他了,你能不能……” “好,跟我走,我拿车送你……”莫芯调皮一笑,说着就把沁心把起来,“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外公吧?” 沁心却铁了脸,忙推辞到,“我外公很迷糊,家里也很脏和乱……” “没关系,我不介意,沁心的亲人也是我的嘛。” “但,但是他怕生人,怕生人!” “噢……”她眸子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开朗而笑,“那算了,没关系,下次他好点去看看他。” “恩。”沁心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其实戎沁心也时常会想,她对着戎洛舟实在也有很多不够坦然的地方。虽然他不问,但她也明白,林作岩和自己的纠葛一直是他非常在意的。只是她不想把自己骗人诈婚的事情抖出来,虽然并非故意,但好歹也是非常不光彩。如果洛舟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恶,真的很坏呢? 这也算是她的一点私心吧。 第四十五章 最贪婪的赌桌 西藏路挨着四马路,戎沁心选择在这里下了车。 和四马路一般,这里也是莺莺燕燕聚集的场所,只是才刚过了中午十分,她们是不会出来拉客的。戎沁心住在小玉翠家的时候,对这些魑魅魍魉是十分熟悉,晚上摆在门口的玻璃灯一亮,她们就会全数出动,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当真是不可能看到那样奇异的场面的。 路上有小贩,一个卖烟卷的小男孩,顶了顶沁心的后腰。 沁心一回头。 “我不买东西。”她笑了笑。 男孩摇了摇头,把手中捏着的纸条递给沁心。 “一个姓莫的阿公叫我交给你的。” 说完他便扭头走了。 莫师傅?怎么弄的跟特务似的……沁心把纸条张开,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青柳阁。 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很像…… 戎沁心搔了搔脑袋,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在弄堂口有个漆字的玻璃灯,很长一串,上面妩媚的刻了三个琉璃字:青柳阁。目光下移,弄堂内的门面上锦簇着丝条缎花的,很是艳丽。一时间,戎沁心只觉得额间黑线横生。 妓院……? 她停促在青柳阁的门前,此时这还未开张,门虚掩着。偷偷往红色的双开门缝里瞄,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四合围成一个楼院。看样子这三面楼阁里就是姑娘们住的地方,而这家妓窑似乎还挺大的。 明明没有看见有人,戎沁心还是礼貌性的敲了敲门。 “进来。” 一妖娆女声。 沁心一惊,却并未踏出步子。 “进来吧,磨蹭什么?!”女子的声音稍显不耐,沁心试探的偏开一边门,庭院内却并无人迹。 几个水缸上泛着青苔窝在一角,对门上一红色的旧锈门面,帘子拉下看不清里面。已经枯了大树,枝接嚣张的矗立在门前,树下一张石头圆桌,旁边摆了几张椅凳。 “看什么呢?” 沁心随着声音抬起了头,左边楼阁的二楼处,一穿着暴露的女子撑着颚际,媚笑道。 “我……我找莫师傅。” 戎沁心舌头打卷。 女子脸上涂了厚重的粉,使得原本的面貌分辨不清,但眼角明显的皱褶却曝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知道你找他,上来吧。”说完转过了身去,扭着腰走了。“跟我走。” “噢。”戎沁心踩着红色木梯上了二楼,楼的年岁有些陈旧,戎沁心小心翼翼的生怕给踩踏了,目不斜视的跟着前面的女子。 女子径直的走,在这条走廊的四合交界处,仍然可以往前走。 这条路大大延展了此地的面积,后面更是别有洞天。 过了这个衔接处,吵闹声就澎湃起来,前面的女子依旧不发一语的走,直到到了另一个下楼的梯阶,她指了指梯口不起眼的一小间房。 “喏,这。”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去,戎沁心并没有直接去敲门,反倒对着楼下的吵闹声十分感兴趣。 这里非常暗淡,下面的黄璃灯有些摇曳,男人们叫嚣的声音铺天盖地。 戎沁心扶着楼拦,俯下身望了望。 下面是赌场,她十分确认。 豁字里,那些输红了眼的男人就会像现在这样扯着破哑的嗓子大喊。输得只能光着膀子,却仍然憋着气,骂爹骂娘,非常惹人厌恶。戎沁心皱了皱眉,却见身后简陋的木门后发出一沙哑的嗓音。 “丫头,还不进来?” 戎沁心一顿,那是莫师傅的声音,转而推开了门。里面光线比较柔和,布置的也很简单,一张木床,一把椅子,半张残缺的桌子也能把屋子撑的满满。 莫师傅坐在窗沿,依旧是孱弱的老者样。但沁心却明白,这个佝偻的身子有多么强的爆发力。 “莫师傅。” “恩,坐。”他咳了咳,示意沁心坐下。 戎沁心拉过仅有的凳子,拍了拍,一手的灰,但还是坐了下去。 “师傅,你怎么……” “住妓院?”他抢先了沁心的问题,怪异的笑了笑,“我就是在妓院里长大的,带你来的那女人,是我的青梅竹马。” “哇。”原来那女人这么老了……“师傅,今天我们就在这练么?”他不会又要拿石头打自己了吧,那这楼不都要被他给拆了……? “是的。” “那……”沁心心里一暗,觉得很是不妥。 莫师傅站起身来,走进了几步。 “叫你练的,你都好好练了么?” 沁心点点头,“有啊。” “那就好,那么今天就要来检验你练习的成果了。”他饶过沁心走到门口,“跟我来……” —— 戎沁心跟着莫师傅下了楼,果不其然,下面是一个很大的赌场。地方非常阴暗,比不得豁字的排场,但人也绝对不少。由于被密封着,这个地方连窗户都没有一个,空气十分污浊。戎沁心感觉到这些男人身上散发的恶臭,充斥着自己的口鼻,她忙把袖子一挡。 “好臭!” 这些人都不知道在这待了多少天了! 人群围作几团,各自下着自己的赌注,有玩筛子的,又砸牌九的,甚至有玩斗蟋蟀的……个个激战正酣,喝彩声震天响。莫师傅走近一桌,挤了进去,很快就被淹没了身姿。戎沁心一看,只得也挤着身子,往臭气熏天的男人堆里凑。 好不容易探出个脑袋,沁心挤到桌边,莫师傅恰在身旁。 “丫头,你看看他。” 沁心抬头,这是一桌玩筛子的。当中的庄家,把袖子摞起,露出粗壮的胳臂,手上一拍,筛子就自动跳进了黑色筛桶,技艺十分了得。 黑色筛桶在空中激烈的晃动,莫师傅一拍沁心,说道:“仔细听。” 沁心的耳朵一动,注意力集中在那盒子里微弱的碰撞声中,忽然之间,周遭的叫嚣吵闹一并消失了去。 仿若无人,天地间只有自己和那被摔动的筛桶。 …… ………… “啪——” 盒子落桌,掷地有声,周围的人声齐的停下。 “下注了!来来来,买大,买小!!!”男子吆喝起来,周围的人便骚动的把手头的钱往桌面上砸。 沁心被人流挤着,十分不爽。莫师傅笑了笑,凑过身来问:“听清了么?” “听是听了,但……你是要我下注么?” “不,听清了就好。” 他撇过脸去,似笑非笑的望着桌面,沁心十分纳闷,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注是开了,人们有悲有喜,场面唏嘘一片。执筛的男子面带狠笑,十分欢畅,忙又把筛子摆好,准备下一轮。 “再听。”莫师傅命令道。 “好。”沁心听命于师傅,再次倾听,她皱着眉,那在盒子里不断碰撞的声音响彻耳际,被她的专心放的很大。突的,她觉得这些声音非常奇怪,非常不妥,但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好奇怪……”她侧着脸,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噢?”莫师傅面露喜色,十分赞赏。“哪里奇怪了?” 摇了摇头,沁心一直蹙着眉。“不知道……” “再听。” …… ………… 接连几把,戎沁心只是不断的听着这摇筛里的声音,眉头深锁不解。 真的好奇怪,真的很不妥,但又具体说不出环绕自己耳畔的声响有什么不妥。男子粗壮的手臂狠烈的挥动着,动作在沁心眼前却仿佛被放的很慢很慢。 碰撞声,一下,两下,三下。 手臂,挥动,挥动,再挥动。 瞳孔突的一亮,沁心的眉头倏然伸展开来。 “我知道了!” 她惊出声,莫师傅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他拍拍沁心的肩膀,很是满意。“很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仿若沉溺在成功的雀跃中,戎沁心十分开心。“筛子,是筛子。” “丫头,小点声。” 沁心缩了缩肩,点点头,轻轻凑近莫师傅的耳朵。 “那里面,只有两个筛子。” 皱纹因为笑容而漾开,莫师傅浑浊的眼眸里也闪过亮彩的光芒。 “很好,你很有天分,跟我回去吧。” 原来盒子里只有两个筛子,摇的时候只摇两个,而摇的人是长期训练出来的好手,他能分辨自己摇的基本是多少点。而在大家都下好注的时候,在把一颗筛子巧妙的放回盒子里,这样他就能轻易控制玩家的输赢,得到盈利。 赌博本来就不是简单凭着运气,旧社会赌场的丑恶把戏,却让那些倾尽身家仍不知悔改的赌徒们越陷越深。戎沁心边想边跟着莫师傅上了楼,回到简陋的空间里,莫师傅却持久不发一语。 只是眯着眼盯着沁心,嘴角勾着异味的笑。 “沁心丫头,赌——很好玩么?” 黯然启声,语气平然。 沁心一懵,反摇了摇头。“不好玩,这东西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妓院,加上赌场,就是人的天堂,着青柳阁可谓是人间天堂了……” “师傅今天要教我的就是这个么?” 沁心瘪了瘪嘴,这老头莫不是又刷什么玩意儿,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天,看着你专注的表情,让我很怀念……”他踱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安静而闲祥。“很多年以前,我有个和你一样聪慧的徒弟。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他也很年轻。” 回忆中,那个谦谦儒雅的书生模样仿佛近在咫尺。 “我说,我有两样东西可以教给你,但,你只能选一样。他点了点头,最后他选择了赌,而不是杀人。其实他很聪明,杀人之术,即使学会了也是孤军奋战。若是有了赌术,黄金万两可以买无数人命。” 沁心认真的听着,莫师傅背着身,看不出表情。 “就在一个相似的赌场里,我出了相似的题。他的耳朵也会动,他也听出来了,和你一样,是个天才。” 他一顿,语气梢显激动。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纵使有一身才华,却没有他那样的魄力。我知道,他凭着这身赌术叱咤风云,成就了他的大业。” 语到此处,他忽的停下了。莫师傅背回身,转而对着沁心,神色复杂。 “沁心,其实我真的很期待你的未来。” 戎沁心盯着老者,目光移不开,他的眼神有着摄人的复杂意味,令人无法看透。 “我十分期待,你站在整个上海最奢华,最贪婪的赌桌前大展身手的模样,那是怎样惊艳,怎样的令人期待!” 光芒注入他的瞳孔,他笑的狰狞。“你知道那是哪么?” 戎沁心大为惊愕,瞪大双眼回视面前的老头。 ——上海最奢华,最贪婪的赌桌—— “富贵门。” 沁心脱口而出。 第四十六章 各自筹划 晴朗过后,又是连绵不断的雨日,这年的上海鲜少下雪,对雨却唯独偏爱。枫霓裳刚踏出花月的门口,夜才刚刚蔓延开来,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霓红犹如蜿蜒细水淌过夜色中的上海街道。 细雨平添了意致,枫霓裳却淡淡一叹。 把风衣的腰带衔紧,她伸出手来朝台阶下的一排黄包车夫招了招手。只是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一男子低沉的声音。 “枫小姐。” 霓裳一惊,侧过脸来。 男子把伞抬高,露出自己干净的脸庞。 “平西?” “枫小姐,岩哥有请。”说罢,平西指了指不远出的街道下一辆黑色的洋车沉寂在雨水之中。 枫霓裳看了过去,眼神突的亮了一下,随即却又染上灰墨。雨水冲刷在车窗之上,细水铺尽,影在里面的身影冰冷寂凉。 林作岩。 她的神色稍微停顿了一下,便踏下一个阶梯。平西忙把伞打上,迎着身把霓裳带近车边。 车门啪的一开,里面唤了一句。 “霓裳。” 依旧是毫无波澜,只是枫霓裳的心仍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有多久她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又有多久她不曾感受他冰冷的怀抱。 进了后坐,枫霓裳的神情却徒的轻飘起来,职业化的笑容漾在脸颊,目不斜视。 车子开了起来。 “林公子,今天怎么想到找我了。” 林作岩也不看她,对着平西说道:“去公寓。” “是。” 车子便侧过一个弯。 霓裳一挑眉,红滟滟的嘴唇勾出一个妖媚的弧度。她轻问道:“林公子,什么时候住公寓了?” 林作岩低眸,脸稍微侧过。 “想住,就住了。” “难怪在酒店找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的。”霓裳一手搭上林作岩的肩膀,柔软的腰身凑了过来。 女子的馨香飘了过来,林作岩黑发下的狭眸微眯。 “你很香。” 比起其他的风尘女子,枫霓裳看似浓艳张烈,其实却是寒莲一朵。她身上没有俗艳女子的花粉气息,反到有着清新的温馨香味。 男子的眼眸深沉而含笑,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波澜。但霓裳却突的心中一颤,林作岩很少对着自己说甜言蜜语,这让她好不容易沉寂的心又怦然跳跃起来。 眼神闪过微诧,女子的星点慌乱却被林作岩深深抓住。 “今晚,我们一起。” 嘴角的笑容邪魅不已,天底下哪个女子招架的住这样的诱惑。枫霓裳微微失了失神,却突把目光移开,搭在男子肩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正过身子,笑容淡了下来。 “我不去。” 林作岩微微一惊,淡漠问到,“为什么?” “不想去。” 男子沉默。 久久的,车内的气氛非常微妙,空气跳跃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林作岩冷着脸似有愠色,也不搭话,随即命令平西。 “送枫小姐回公寓。” 平西还未应声,却见霓裳突然扑了过来,伏在林作岩身上,剧烈颤抖。 “不要……别送我回去……” 她紧紧身体贴在他的胸前,晃了晃脑袋,非常不安。 “别送我回去,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林作岩皱了皱眉头,眼光更加深沉。他缓缓把手抚上枫霓裳的发际,插入柔软的波卷中。枫霓裳感觉到温暖,抬起头来,凝脂的脸颊已然哭湿,轻轻咬着下唇。对上林作岩仍然平寂的眼,她的心像被揪一样的痛。 林作岩啊,林作岩,难道我对于你就是一条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么?!有用之时便赏我一块肉吃,无用之时便狠心的踢开。即使是没有爱意,那么就连区区同情,区区怜惜都不肯给与么? 你伸出温柔的手,此刻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嘲的笑突的袭上霓裳带雨的面容,她再次摆正身子,抬头挺胸。 “说吧,你要知道什么?” 他太无情了,如此无情之人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和利用自己。 林作岩有些小小惊讶,对于枫霓裳今日异常的举动。但转而一想却也只是淡淡暗笑了一下,女人不过都是一样,很容易养——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子。 心扯动了一下,脑海里又穿插出戎沁心依然清晰似真的面容,这么多个月了。这张脸一天都没有淡却而去,时间抹不平他对她的记忆。 转回臆想,林作岩冷冷道:“我想知道,安爷对于两个月后的勇义之会做了什么打算?” “我不清楚。” 霓裳负气道。 “枫小姐!” 林作岩低声呵斥。 霓裳转过脸来,尽是嘲讽。“林作岩,你没听过最毒妇人心么?你当真就这么信任我,当真就觉得我是一心一意为你做事?” 默不作语,林作岩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目光里闪过异样光芒。 “我本来就是安爷的人,我十四岁就跟了他,如今八年了!而我们相识不过两年,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要为你抛弃对安爷的情分?!你就不怕,我害了你!?” 他是当真不知道么,自己一边帮着他,一边又要去汇报安爷。她是两个男人互相猜忌互相打听的中间线,夹缝中生存的低贱女人!! 枫霓裳句句珠玑,然,林作岩的神色仍旧不动。 “林作岩你说,我要是害死了你,那不也是你自找的么?!” 胸膛起伏不断,霓裳激动异常。 此句过后,持久的沉默,然而林作岩却突然靠近,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不怕,因为——” 两人距离很近,表情互入眼眸。只是林作岩寒冷带笑的眸子使得霓裳不寒而栗。 “你爱我。” —你爱我— 心中的委屈顿时疯狂涌上,枫霓裳惨痛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真是傻啊……真是傻……” 她晃了晃脑袋,眼神有些怔忡,随即她空洞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双拳紧握。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安爷的人。你好狠的心,我枫霓裳是低贱,是无知,是愚蠢!我爱上了你,我不忍心伤害你,不忍心为了安爷算计你!!你知道么,我天天都活在彷徨踌躇之中,去敷衍安爷,去默默为你……我早就分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我贱的连妓女都不如,我为了我这肤浅而毫无价值的爱情,这所谓的爱情,作贱我自己,葬送我自己!!” 她喘了一口气,面容绝望。 “到头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真的,真的……”挤了挤眼,泪水颗颗滚落。 “好狠的心!我的爱就这么一文不值,你甚至……”望了望林作岩铁青的脸,她再次自嘲而笑:“你甚至嘲笑它……” 女子潸然泪下,男子的目光仍是平淡。 决绝的撇过脸去,枫霓裳一把推开车门,顾不得外面大雨滂沱。 车门未关,她冷冷对着里面道:“安庆生准备了好手,你等着跟他赌吧!”一甩车门,独自向暗夜中走去。 车内的气氛分外沉寂,隐伏着林作岩奇异的心绪。平西看不清那抹身姿影在黑暗中的表情,只是觉得非常不安。 “看来,安庆生的确是准备好了……” 平西的神色一黯,原来岩哥仍旧是在考虑勇义之会的事,那么刚才枫小姐的话当真对他是毫无所动?就连自己也不免为枫小姐感到可惜,感到怜悯,甚至有些抱不平。岩哥他的心当真是冰做的么? 雨下的愈大,这个夜里寒气愈发逼人。 —— 安家公馆内,管家带进了一个人,此人衣衫破旧,面如皙纸,十分潦倒。进门时,仆人厌恶的拍打他身上的灰尘许久,然后让他换上一双干净的鞋子。 “快些进来吧……” 声音高调妩媚,柳韵美眼角瞥了瞥来人,眉头稍许皱了皱。这就是夏冯乙给她介绍的人,怎么觉得一副病疴沉重的样子? 男子跟着柳韵美上进了大堂,安庆生悠然的坐在沙发上。 此时,安晓芸真在跟他撒娇,说是在戎莫芯的舞会上受了委屈,让人小瞧了。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柳韵美带着人进来了。她站起身来,瞪了瞪柳韵美,也就识趣的上了楼。 柳韵美并不介意,讨厌她的女人大的去了,天生妖媚的自己当然不遭女人担待。她盈盈笑了笑,把来人拉进。 “这就是我说的好手。” 安爷抬了抬眼,一顿,然后大笑出声,尽是嘲讽。 “就他!?” 那颓废的衰样,让人看了就生厌,这就是自己的小美人一力担保能大展拳脚的好手!?他在勇义之会上所赌的最大地盘就要靠这副模样的人来争取?! “柳小姐,你是拿我安爷开玩笑么?” 冷哼一气,他把烟斗拿下。 柳韵美却一屁股坐近,凑过朱唇。“安爷,你别看他这副样子,他的赌术可是出神入化!” 安爷却不信,脸上更是愠怒。“出神入化的赌术还能让他成这副模样!?” 柳韵美一楞,转身看了看男子,也觉得有些不妥。 “你有什么本事?” 男子一顿,本就有些孱弱浮抖的他更加紧张起来。 “我……我会摇筛子。” “就摇筛子?!”柳韵美也当真生气了,站了起来,这夏冯乙给她是个什么东西?! “恩。”男子唯唯诺诺。 “那要试试了,把手抬起来看看!”她美目一瞪,示意他把右手拿出。她听说摇了好筛子的人,手可是健壮灵巧的很。 男子一楞,手却缩了缩。 “怎么?!” “我右手断了……” “断了怎么!!”话还未说完,她欲要甩上一个巴掌,但男子深陷的双眼突的一瞪,害怕的说道:“没关系,我……我还有左手……” 柳韵美却懵了,手停在半空中。沙发上的安爷却轻笑了出来,“有趣,很有趣。”吐了个烟圈他对着管家招了招手:“去,把筛子,筛桶拿来,我要试试他这左手出神入化的赌技。” “是——” 柳韵美妙笑一下,又扭着腰坐了下来,紧靠着安爷。安爷却一味看着呆站着的男子,他苍白的脸刚才吓的更加煞白,颧骨高升,瘦的十分吓人。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颤抖着瞳孔。 “我……我姓王,我叫王连生……” 第四十七章 奇异的缘分 一个多月很快就从忙碌的工作以及学习中度过…… 但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自从戎沁心与戎莫芯的那次聊天以后,她们很快成为了心心相印的好朋友。两个人时常在莫芯的房内嬉闹,甚至经常会忘却时间,午饭和下午茶都是由刘婶送进来的。但沁心越来越感觉刘婶看她的目光极为不友善,带着厌恶及鄙夷。刚开始沁心并未多做感想,只是这种眼神逐渐强烈到让她不能忽视。她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这样过分招摇,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阶级观念十分强烈,下人便是下人,主子便是主子。妄想和主人攀谈,亲密,便是有野心有意图的歹人。 但莫芯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每每沁心刚开始在花圃开始工作,她遍不依不饶的把她拉回房。这个女孩十分透彻,外面娴静,内心却十分丰富,热爱幻想,和洛舟一样有些‘表里不一’。但这样的‘表里不一’却让沁心感到分外喜爱,分外感到温馨。 在这个偌大的戎家公馆内,在这片依旧陌生的上海滩上,戎沁心不仅收获了爱情,也意外的遇见了友情。 一切显的那么美好,最初彷徨不安的心如今已是积雪融化,沁心张开自己的心,坦荡面对。 或许,自己向往的美好,安心,没有恐慌的日子是存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残酷到无法掌握,自己依然可以抓住点什么,驾驶自己的命运。 “沁心……?” 戎莫芯晃了晃手,把臆想中的沁心拉回。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此时,两人趴在莫芯的蕾丝床上,撑着脑袋品尝面前的糕点。 “没什么。”沁心挤了挤眉眼,调皮笑了笑。 “我看啊……”莫芯眯眯眼,扬扬眉诡谲道:“你是在想我哥哥,对不对?!”凑过脸来,沁心对上她猜测的可爱表情,吐了吐粉舌。 “我才没想他呢……”她佯装无事的偏过脑袋,心里却虚着,其实她也算猜对了一半吧。 但戎莫芯却突的立起身子,美目一提溜,“沁心,给你看看我哥小时候的照片吧!”还未等沁心反映,她便翻下床去拉开柜子。 “照片……?”沁心也来劲了,爬了过去。 戎莫芯把柜子的抽屉整个拉出,从底部提出一本厚厚的软木相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她便打了开来。戎沁心靠着她的身子,脑袋歪凑,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你看这个!” 翻了几页,莫芯指着一个爬在地毯上的小鬼头,一阵轻铃之笑。“这是我哥!” 照片有些陈旧,当中的小娃娃不过几个月大。眼睛乌黑圆大,好奇的对着镜头,身着唐褂,帽子歪做一旁,整个看起来像个小地主。戎沁心一见,嘴边咧笑开来。 “他小时候好可爱!” 真想捏上一把。 “恩,这个时候我还没生呢!不过……这张,这张!”她有指了指右边一排的一张全家福,“这是我们刚搬到上海来的时候拍的,我没和你说,我们家本来在苏州做生意的,后来爸爸才来的上海,那个时候家还在霞飞路的公寓。” 莫芯娓娓道来,沁心的眼却注视着照片上站在父亲身后,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的戎洛舟。他的头发梳的很整齐,穿着吊带西裤,表情很严肃。 “旧社会的小少爷……”嘴角的笑更加浓郁,在黑白的凝固记忆中,戎沁心试着感受洛舟的一切。 不仅是现在看见的他,她想知道更多,知道她不曾看见过的他。 照片翻了一页又一页,洛舟站在黄浦江边,站在亚细亚大楼前,甚至在英国剑桥的大门前,他英姿飒爽,风发义气,那样令人着迷和痴醉。 这些照片纪录着他的岁月,纪录着沁心期望感知的戎洛舟。 望着出神凝视的戎沁心,莫芯贼贼一笑:“你看你,看的这么入神……啧啧,你果然很喜欢我哥哥!” 沁心被揶揄,脸上一红,反驳到:“我是喜欢你哥哥啊,但你别总拿在嘴上说,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了!?” 沁心扬扬眉,本是开了句玩笑,却见莫芯的脸先是一惊,接着红晕散开,染的赤霞满颊。 应着沁心的话,不知为什么,那个风神俊朗的男子突的闪现在脑海之中。微微眯着的狭目,邪魅勾起的嘴角,那么撼动人心。 “咦……?!” 沁心一楞,忙追问,“真的有啊,是谁?!” 女子盈盈害羞,别过脸去,“没有谁呐……”嘴上说着脸却愈加红透,沁心好奇心袭上,旁敲侧击,并不放弃。 “还说没有,骗我,你说我有没有见过?难道是你大学同学?”连连作问,莫芯被逼的晃了晃脑袋,推开越来越凑进的沁心。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 瘪了瘪嘴,莫芯缓了口气,脸上的红晕却丝毫未曾退却。 “说说!”急不可耐,沁心拉拉她的手肘。 望了一眼沁心,莫芯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记不记得上次我的生日宴会?” 沁心眼珠转了转,点了点头。 “来了一位大人物,你可有看到?” “大人物……” 大人物…… 电光火石,沁心突的瞪大双目,惊愕的对上莫芯水灵的双眼,眉尖诧的一跳,吞吞吐吐道:“你是说,富贵门的……?” 莫芯轻轻点了点头,羞涩之情溢于言表,缓缓接道:“富贵门的林公子……” 全身虚脱了一下,戎沁心的身子软了下来。我的妈啊,你谁不好喜欢你喜欢他,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我单纯的莫芯小姐啊,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心掏给了那个冷血生物…… “你怎么了,沁心?” 莫芯一摇她,狐疑她此刻悲烈的神情。 徐徐转回脸,沁心深深望了一眼莫芯:“你喜欢林作岩?” “你知道他叫林作岩啊……” “你有多喜欢他?” “我……我觉得,我……不知道……我……”莫芯脸又红了,沁心长吁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没事,喜欢就好好争取,但是要记得,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虽然不太明白沁心的所言,但听起来却包含关切,莫芯点了点头遂把脑袋放在沁心肩上。 “如果,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那这个世界就太太太美好了!” 是啊,如果幸福能唾手可得。 沁心默默的想…… —— 翌日下午,沁心在莫芯的帮助下再次完成了与莫师傅的约见。一翻训练之后,戎沁心约好莫芯在西藏路口接自己,因为今天下午莫芯也去参加了同学聚会,顺路便能把沁心接回家。更重要的是,沁心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每每出门,沁心躲在车后坐内总是能瞄见,公馆附近有闲逛的‘异样人’。为什么异样?如果说晴朗煦日,有人在风景优美,花草错落的首席戎家公馆外徘徊那还不为过,但是大雨纷飞,青霾郁日,仍旧时不时在外流连,那却不得不遭人怀疑了。 如果按照自己的猜测,那么这些人根本是林作岩的耳目。 难道他不曾排除过自己待在戎家的嫌疑,或是他别有目的想要打探其他?这些不得而知,但自己的命只有一条,可不能栽在大意上。所以,不单要借莫芯的车子出来,还要乘她的车回去。 好在,莫芯单纯的性子根本怀疑不到沁心有别的意图,到是非常热意接送沁心。 但,缘分确实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车子行驶到霞飞路阿尔培路口,繁花似锦的洋街,徐徐而过,路上不免有些拥挤。电车拐弯停站,涌出大批人潮,一时间路上堵了起来。 过了许久,车速却越行越慢,并未开出几远。 “小姐,前面堵车。” 司机恭敬报道,莫芯摇摇手瘪瘪嘴,“我还想快些回家,今天二娘请了人来家里做皮影戏玩呢。” 望着有些焦急的莫芯,沁心只是有些百无聊赖的靠着车窗,忽然瞅见路边新开了一家洋式花店,门外紧簇的各类鲜花郁郁缤纷,宛如盛夏。沁心心中一动,想到花圃里似乎有几类花种并未齐够,同时也期望能另外栽种出新的花式品种。于是她偏过脸对着莫芯道。 “莫芯,我出去买一些种子和样花回花圃,你在这等等我好么?” 莫芯一转脸,睨到对面的花店,于是点了点头,“恩,反正现在正在堵车,你去吧!” 说罢,沁心笑了笑便下了车。 路上果然堵的比较厉害,张眼望了望,电车停在拐角处竟然不动了。那边似乎大有嘈杂,许多人头围堵一齐,看样子是出了事故。但沁心也不做多想,穿插在洋车排队的路间,去了对面的花店。 “老板有没有……” …… ………… 不久,沁心把种子包揣进怀里,又忙抱起一大束灿烂繁落的鲜花,穿插了回来。只是此时的道路似乎开始通畅起来,车子也纷纷开动了。 “啊!?” 沁心过于匆忙,一辆洋车差点撞着了自己。车主探出脑袋,先是一顿,看了看沁心的仆人装扮于是便放心骂咧起来。 “怎么走路的,你找死么!?” 沁心一怒,瞪了一眼,心想,看来到了哪个朝代,哪个时期,路上无理的流氓痞子都不会少了。不予回击,沁心转而也就径自走回了车里。 “哇,好慢呢,后面的车子都按喇叭了!” 戎莫芯帮忙把沁心手中的花接了进来,转而催促她尽快上车。 “对不起,对不起,走吧,走吧。”沁心坐稳,车子便又动了起来。 只是看似平常无奇的一幕却暗藏玄机。 从戎沁心踏出车门的那一刻,就有一双漆黑的瞳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里情绪错综,波澜暗涌。 车窗被整个打下,男子偏着身看着沁心走进花店,攀谈,挑选,最后付钱拿花,即而再次回来路中,险些被前面猛然开动的车子撞着,再来噙着笑容回到车中。 一系列,一个动作他都不曾落下,她的每个步子,每个表情都尽收眼底。而他的目光却欲加生烈,仿佛要把她给活吞了下去。 黑色车子再次启动,前面的司机也感觉到身后男子的凛冽之气。 “岩哥……她好像是……” “开车。” 那抹身姿,穿的正是戎家公馆的白色仆人服。一丝异光闪过,男子的眼神更加深沉。 第四十八章 洛舟的不安 屋内生着炉火,虽是寒冬深夜,书房内的温度却非常宜人。戎老爷坐在书桌前,眼神略显疲惫,把手上的文件看了又看,转而递给了对面的戎洛舟。 “你看看吧。” 洛舟一接手,狐疑一看。文件是份军火买卖合同,金额很大,而买家正是富贵门的林作岩。 “林作岩……”他皱了皱眉,遂抬头一问:“怎么了?” 戎爷叹了口气,指了指文件一角。“你看看日期。” “是上个月13号,爸爸,难道你是说你现在还没有交货?”洛舟一惊,忙问。 “不错,货在海上出了问题耽搁了,现在在日本的海港,有些日子才能运的过来。”他起身,吞吐了一个烟,目光深邃。 洛舟握着合同,眼一眯。 “林作岩他给了限期么?” “限期早过了,我们也知道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勇义之会。虽然林作岩嘴上不提,但从他要这么大批军火的意图上我们就能看出,他是要在大会上动武。” 洛舟更是诧异,勇义之会举办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敢在会上动武,以武力相向的!这林作岩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他怎么敢?!” 戎爷另味一笑,冷哼一声,“虽然刚开始我也觉得这个猜测不恰当,但仔细想想,并不是没有可能。”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洛舟。“勇义之会,那是当初林爷办起的,最大的地盘以赌局来分东家,那也是他提出来的。但你想,为什么他会这么做?那是因为,他林爷就靠开赌场创的家业,他一身赌术出神入化,以赌局分割地盘根本就是打得他自己的响亮算盘,说的难听些,勇义之会只不过是他林爷的消遣。其余的人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他是大东家,他说一,你能说二么?” 洛舟目光炯炬,微微抿起唇。 “现在林爷死了,林作岩当了家。他——”勾了勾嘴角,戎爷笑了笑,“根本不会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这些把戏根本不屑一顾。此人十分强硬,既然换了当家的,手段自然也要换了。改朝换代需更变朝纲,如今的勇义之会也要沿袭他林作岩的制度了。” 洛舟一挑眉,“如此,要是我们的军火送不到他手上,那勇义之会他岂不是无法掌控?” 戎爷一顿,遂目有愠色道;“与其考虑林作岩能不能掌控勇义之会,到不如担心我们自己没货怎么和林作岩交代!” 目光一偏,洛舟不语。他始终都无法对林作岩有任何好感,虽然年纪相当,自己却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无风雨侵袭。但在黑道世家中成长的林作岩,自小可能便面对腥风血雨,杀戮仇恨。这让洛舟有种无法攀比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生命以及命运都是在父亲手中掌控,而林作岩却能把握他自己的。 因为沁心,他总下意识的和他进行比较。虽然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无法相比,却也始终不能释怀这个问题。他明白,一个男人全心全意要找出一个女人,不是有天大般的仇恨,便是有着无法遏制的爱…… 只是沁心不明白,她的心现在在自己这里。但如果有一天,她发现那个如神般能呼风唤雨的人物,正爱着自己时,她会不会不再倾心于自己?所以,有时洛舟也会想,即便是为了沁心,他愿意抛弃自己所谓的愤世嫉俗,成为一个能媲美林作岩的男人。 他愿意为她改变,和努力。 戎爷望着低沉思考的戎洛舟,淡淡叹了叹气。“夜深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想想办法的……看能不能和林作岩谈谈条件。” 洛舟起身,对着父亲一个微小的敬躬,“那我回房去了。爸爸,晚安。” “恩。” 戎洛舟把书房打开,刚踏出一步,便看见三姨太端着补品扭着腰身走了过来。 一见洛舟,她喜开颜笑,妩媚的脸上春意盎然。 “哟,大公子也在书房内啊?” 洛舟十分讨厌这个嗲声嗲气说话的三娘,她的年龄比自己还小,根本无法把她正常看待成自己的长辈。 “刚和父亲谈了谈公事,现在回房。”他冷声道,便转身离去。 后面的女人不依饶,忙补上一句。 “大公子最近和新来的那下人,非常友好嘛……”狐眼一提溜,笑意更浓,却分明带着醋意。戎洛舟一偏身,皱着俊眉望了她一眼。 “她是我朋友,不是下人。” 丝丝危险的怒色酿在眼中,戎洛舟面上寒气十足。 三姨太媚目一楞,皮笑道:“是啊,我说错话了,实在不好意思。”说罢,一摆头,推门进了书房。 露出赫然的鄙夷之色后,戎洛舟便继续走回房。 “老爷……” 三姨太扭着身子走近依旧坐在书桌前的戎爷,娇嗲道:“老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啊,这样可是要伤着身子的……”她把补品放下,一脸埋怨的望了一眼抬头的戎老爷。 “是你啊……” 戎爷略为沙哑的嗓音显露了他的疲惫。 “老爷……这样寒冬腊月的,坐在书房如此久,可不要受寒了么,要是受了寒,我心里该多难受啊!?”她嘤嘤轻嗔,嘟着小嘴。 戎爷一笑,拧了她小脸一把。“我的小美人,真是贴心啊。” 女子更加妩媚,趁机把坐到戎爷的大腿上,楼着他的脖子,把脸凑进。 “老爷。” 她又一皱眉,嘴嘟的更高了。 “怎么了,我的小美人?” “最近,我在担心一件事,是关于大少爷的。我啊,不知道这事该说还是不该说。”她露出踌躇的模样,一副担忧之情。 “洛舟……?”戎爷一听关于儿子的,脸便严肃起来。 “恩!”她挪了挪身子,靠的更近。 “说来听听。” 女子粉脸垂下,淡淡叹了叹气。“老爷,最近您忙着公事,在家的时间也少。但你可知道,洛舟他从外面带了个女人。” “女人!”戎爷惊的瞪大双目。“谁?!” “谁知道啊……没爹没娘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就在我们家住下了。天天和大少爷勾勾搭搭的,不仅如此还把二小姐给带坏了!” 戎爷把身上的人儿一扶正,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说莫芯?” 女子心翻涟漪,果然惹的老爷生气了。她早就看那个臭丫头不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货色,把俊美无涛的大少爷给迷惑住了,一有时间便粘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更可恶的是,区区一个下人,居然有资格在二小姐的房里玩耍嬉戏,太令人生气了! 一看老爷脸色含愠,忙煽风点火:“是啊,她和这二小姐日日在房内,不知道聊些什么,隔三叉五的还坐着二小姐的车去外面,都不知道把我们家莫芯带哪去耍了!” 戎爷瞪大双眼,胡子因为生气而鼓吹起来。 “当真有这事?!” “当然有了,不信你可以找刘婶来问问,家内大小杂物都是她负责的。老爷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她么?!” 娇嗔道,她负气的别过脸。 “老爷,你定不喜欢我了。” 戎爷目光还沉在思索当中,家中如果真有这么一号人物,那真是大大的祸害。只是,为何洛舟和她有瓜葛,莫芯也与其相处甚好呢?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为之动意。 “好了好了,我哪有不喜欢你,去把刘婶给我叫来。” 三姨太倏的从腿上站起,应声到:“老爷喜欢我就好,我去喊她来。” —— 戎沁心最近发现戎家公馆旁的‘闲人’统统不见了,自从上次乘莫芯的车从莫师傅那回来后,再出外都没再见过那些整天逛悠的耳目了。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那些人并不是谁派来的。或者是,林作岩已经确认自己并不在戎家,再来也可能是别人的手下已经得到想要的线索……或是…… 很多个或者,但至少肯定一点。 自己自由了! 哈哈,危险的一波已经过去,平静的日子即将到来!若是林作岩当真放弃了寻找自己的念头,那还算他不是太小心眼,知道放人一马,得益自己的良言! 虽然,这句良言是她说的。 伸伸懒腰,戎沁心捏了一把谷子方进鸟笼。两只麻雀依然唧唧喳喳,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或许只有进餐的时刻它们的嘴才能不叫嚷。 “应该把你们烤的吃了,吵的人不得安宁!”她竖起秀眉,吓唬道。 “沁心,你在吗?” 一敲门声起,沁心偏耳一听,是洛舟!于是忙跳蹿着去开门。 “大少爷啊,怎么有时间来找我呢?” 歪歪脑袋,戎沁心一打开门便奚落一阵洛舟。 “让我进来先。”他一推门,却被沁心一挡。 “诶?你说进就进啊,这可是我的闺房……”继续揶揄,沁心挑挑眉。洛舟却一瘪嘴,好不可爱道:“你几天没见我,就不想我的啊?” “不想。”她最爱口是心非。 “我不管!”一个空挡,戎洛舟把门猛的一推,然后闪进门来。“哈哈!”他得逞之后得意的笑道。 沁心假装生气,撇过脸去不理他。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洛舟一脸倏的严肃起来,一把拉过沁心的胳膊,双双坐下。 “有事么?” 看着忽然严肃的戎洛舟,沁心便也意态端正起来。 “今天,我跟着爸爸要去见林作岩。”他把林作岩三个字咬的很重,意义很明确。 沁心一顿,笑到:“见就见呗,这有什么好报告的。” 洛舟却一反常态,蹙着剑眉。“我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 “沁心,你应该也注意到,我家周围的耳目不见了。”他不自觉的攥紧沁心的小手,似乎真的很担忧。 “是啊,那说明他放弃了呗,你想啊他花那么大力气找我干么,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来找我的。”戎沁心不以为然,觉得洛舟实有多虑。 “不知道为什么……”洛舟忽的放开沁心的手,徒步走向窗外。“我觉得,非常不安。我听见林作岩三个字,就觉得非常——” 深深蹙紧眉头,洛舟俊美的脸煞意十足。 “觉得,非常厌恶!” 戎沁心目光随着他,却徒的一懵。 厌恶?! 随即她爽朗笑道:“厌恶没什么啊,我也讨厌他,而且是非常讨厌!” 洛舟一听,笑意袭上,转过身来揉揉沁心的短发。“你啊,也让不觉得非常不安。” “我怎么了?” “沁心。”他眉眼一柔,尽是情意。 “恩?” “你会喜欢我多久?”声音棉柔好听,划在沁心心口,撩拨她的暖意。 你会喜欢我多久? 清亮的双目泛起笑意,她伸出手来也揉了揉洛舟的头发。 “你啊,你啊!” 洛舟一楞,看着沁心一副宠溺猫狗的样子,瘪了瘪嘴道:“你什么啊,你回答啊!?” 沁心一笑,双手扶按他的俊脸。 两人的瞳目互视,沁心淡淡启声。 “很久,很久,一直到……” “一直到什么?” “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咯!” 她突然跃起,吓了洛舟一跳。 “二十一世纪!?”他微微顿了顿,“那不是100年的意思吗?” “对,100年!” 这些誓言烙在了沁心也烙在了洛舟的心里。这份穿越时空的爱情,让沁心沉溺,一度让沁心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为了与其相遇,相知,相爱。而这份感情将历尽一切,坚韧不摧。 就像洛舟曾说的,他想做她生存在这里的理由。 那一刻起,她的确相信。 的确相信这个理由,能历久弥坚。 第四十九章 交换的条件 “戎老爷,戎公子这边请。” 刚进富贵门的大厅,等候接待的礼宾司便凑上前来,恭敬的指出一条道。两边的侍应纷纷接下两位贵宾的大衣,一路跟随。 贵宾室内。 “林公子!”刚一见面,戎爷便抱拳一敬,然后迎上身后的洛舟,“犬子,上次宴会已有见过。” 戎洛舟噙着微笑,目光却直视林作岩,但见他只是淡淡勾出一个小小笑容,眼光一扫而过, 似乎大有忽视他的意图。 戎洛舟面不改色,只是锁了锁眉。和善的面具再次扣上脸颊,戎洛舟虽是表情淡落,心中却不免有些生疑。不知道为什么,林作岩一扫而过的眼神里带有非常复杂的情绪,自己顷刻间并不能全然读透。 不安更甚。 “这边请坐。”一指舒软的金边沙发,三人便全然坐下。站坐两边的侍女忙恭敬的递上茶水,戎爷一接,深深一闻。 “安溪正宗的铁观音,香味果然是不同凡响。”眯了眯眼,戎爷抿上一口。 林作岩翩然一笑,“想戎爷是品酒的好手,今日看来,品茶也不差。” 豪迈一笑,戎爷放下茶盏,切入正题。 “林公子,这次前来的目的,我想你也能猜到一二了。” 眸光不偏,林作岩之是挑了挑眉尖道:“戎爷,今日离我给的最后限期已经过了14日了,戎爷还没有货交么?” 戎爷脸上一沉,略有愧色。“上次电话里,我已经详细说明,货在海上遇了大风,被迫靠在了日本的港口。等风暴停歇后,戎某才能将货物运回。” “但这只是理由,生意人注重的结果。这批货对我来说很重要,若是没有它,林某将面临很大的麻烦。”直言不讳,林作岩稍加压力,戎爷一听,长叹一气道:“以我们的交情,戎某当然知道林公子拿这批货是大有用途,只是……” 戎爷拧起粗眉,无奈说:“天不随人愿,实属无奈啊。” “听戎爷的意思是……”林作岩附声道,黑眸一眯。 “戎某交不出货,的确是我的疏忽和过失。但戎某还是想如果可以挽回些什么,林公子难道就没有别的需求?”戎老爷站起身来,语态恳实。 “距离勇义之会,不过之剩两天,戎爷此时说这样的话,不嫌晚了点么?”林作岩却并不过多应和他的诚恳,把茶盏递起,微微吮了一口。 望着林作岩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戎洛舟虽是一语不发,但心中的怒火却连连蹿盛。从他的言语中,不仅不觉得他对此批货物有着多么急切的需求,到是觉得他在循序诱导自己和父亲,为他觉得愧疚和自责。 这种感觉真令人厌恶! 不再带有笑容,戎洛舟轻抿薄唇,眯眼观势。 戎爷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面前的男人正在给自己施加压力,凭他的个性,不可能只是抱怨自己的过失。事态已然无法补救,剩下的就谈条件了,难道是这次林作岩开的条件,非常苛刻? 稍加思考,戎爷坐回位置,对着林作岩字字着重道:“林公子,按照合同,戎某的确算是没有履行到位,这样,货金减少百分之10,如何?” 林作岩抬眼,黑眸中不起一丝波澜,淡淡摇了摇头。 戎爷一惊,这姓林的小子当真胃口这么大,抓着自己的把柄就要登鼻子上眼了!?百分之10的折扣,基本上他已毫无利润,比起违约的违约金额都要大的多,这不摆明了自己的十二分诚意么? “百分之15!” 再做一让,林作岩却眼露笑意,但仍是摇了摇头。 戎爷大惊,虽然自己不想把锦丰和富贵门的关系搞僵,但此刻这毛头小子根本就不给自己脸面,怎么能令他堂堂锦丰的当家下不来台?!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戎爷耐心大减,正过身子也不看林作岩,实有气恼之意。 “戎爷莫要生气,林某心里自然是明白戎爷的苦处。但林某不需要你的折扣,我要的东西很简单。” 势态一转,戎爷再此偏身。 林作岩嘴角抹上邪气的笑容,意外的扫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不发一语的戎洛舟。这一次,洛舟抓准了这个眼神,里面尽是不屑,嘲讽,甚至妒嫉和恨! 单单一个神态,就透露如此多的情感,难道是…… 褐眸一晃,并未接过这个眼神,他的心开始忐忑打鼓,难道他知道了沁心正是在自己家里?所以,他对自己才意外了有诸多不善的感觉? “戎爷,条件我只想和你一人说,如何?” “一人?” 戎爷一懵,转而回头看了看洛舟,反应到来。 “林公子若是想要单独谈,那我叫犬子回避就是。”心中虽然有着疑惑,但此刻林作岩的要求他无不是一一肯首。 “不必了,戎公子可以在这等,我们去内厅。”说罢,林作岩遍起身,领着戎爷走向贵宾室的内厅。独自留下的洛舟,脸上的表情倏然低沉,不安愤怒的表情一览无遗。 他这是看不起自己么?! 内庭内,林作岩背光而立,窗外的街市景色繁烁,天色正在黯淡下来。戎爷望着突然静谧的林作岩,心中不仅是狐疑更是急耐,今天,是他见过林作岩最奇怪的一天。 偏了偏身,林作岩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冰冷异常。 “戎爷。” 淡淡开了开口,林作岩肃然生霜。“富贵门和锦丰可谓是至交,但我想有些事我却觉得戎爷做的非常不妥。” “不妥?”戎老爷更是不明所以了。 “今日,我要的条件,不是你的让利,不是你的其他货物,我要的简单的很。”眉眼一拧,他加中语气。 “到底要什么?” “我要在你家的一个人。”低沉的嗓音划开,戎爷瞪大双目。人,什么人?! 一见戎爷一脸的诧异,林作岩终知,看来戎老爷并不知道卓敏儿在他家的事情。一切,说不定只是外厅的戎洛舟掌控的。 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从上次舞会看着他们翩然起舞,他便不由分说的对着卓敏儿大发雷霆。难道,在他看不见她的几个月里,原本的一切早就不是他想的那样了么? 心揪的更紧,林作岩目光闪出幽恨。 “我的未婚妻,现在正在你家。” 戎爷更是惊诧,觉得万般不可思议。 “林公子的未婚妻,怎么会在戎某的家中?!” “我林作岩说她在,她便就是在,只是戎爷似乎并不清楚的样子。”他轻挑嘴角,嘲意到,“你怎么不问问,外厅的戎公子?” 此话一出,戎爷更是一顿,但转而一想昨夜里三姨太对着自己的一番话。 “你可知道,洛舟他从外面带了个女人!” 带了个女人。 惊愕的失神,戎爷甚少的失态表情落进林作岩眸中。 “这,这当真是……” 说罢,戎爷居然顾不上面子,要出门质问洛舟,只是林作岩却上前阻拦道:“戎爷,我找戎爷单独谈,就是不想失了令公子的面子。” 戎爷大怒到,“若真是林夫人在戎某家中,这哪里还是面子的问题!这样荒唐的事情,洛舟难辞其咎!!” “戎爷,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妻子,其他的不作打算,你也不必如此内疚。” 事中原由,戎爷不得而知,也并不能猜出这中的波澜。于是缓了一下,他并未出门,只是长叹一声。 “难得,林公子大量,这样的事哪里算的上是条件,戎某立马回去,定当把林夫人送回来。” 林作岩却辩驳道:“戎爷,人我是一定要要回。只是……”他踱了几步,语气拉长。“我的未婚妻非常调皮,淘气,甚至叛逆,虽然林某也不知为何她会流落戎家,但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戎爷及公子的过错,说不定戎公子也当真不知此中原由。要怪,只怪林某对妻子苛刻了一些,也把她宠坏了……加上她狡猾的个性,若是硬把她请回来,恐怕……” 一挑眉,林作岩的最终目的得以显露。 戎爷一眯眼,似乎感觉到林作岩的意图。“你是说,不能马上请回林夫人?” “不错,再过两日便是勇义之会,我想在那天,戎爷能把她完整,安静,毫无偏差的带进富贵门” 戎老爷一顿,心中对林作岩以及那个陌生女子的关系甚有猜疑。只是,这些都不是他所注意的,若是一桩能够挽回自己合同过失的生意。怎么样他都不会不交出这个女人。 一切各得其所。 ———— 两日之后。 勇义之会就在今晚的七点,正式在富贵门拉开帷幕。戎洛舟的心思却越加浮躁不安,自从那日爸爸与林作岩密谈后,无论他自己如何询问,父亲却总有些遮遮掩掩的势态。具体问到交换的条件时,戎爷只是说已经答应已百分之15的折扣,锐减货金。 但,这分明是推托之词。 更一反常态的是,此刻。 戎爷已经是打扮周全,全身华贵而不失庄严,洛舟也是正装革领,蓄势待发。但还未出门之时,却见戎莫芯带着一身古怪打扮的男子…… 男子……? 洛舟定眼一看,认出了乔装打扮的戎沁心。 “你……你……?”瞪着俊目,戎洛舟顾虑父亲的在场,便也不敢真的质问出声。但面前的一些显得太古怪了。戎沁心穿着一身白灰长袍,顶着绒皮毡帽,带着一双墨色眼睛,更甚者,贴了两撇八子小胡。 但无论她怎么装扮,洛舟都能辨认,她的一切已经深深烙进了骨髓,抽离不开。 “爸爸!”莫芯更是高兴,漾着笑容拉过戎爷的袖襟。她太兴奋了,因为今天她能亲这这场举世瞩目的盛大集会,更能够一睹心中日思夜想的俊神男子。一切来的太意外,太令人受宠若惊。爸爸居然一反常态的答应自己可以陪同出席,甚至还指明可以带着沁心前去。 想到那天爸爸对自己宠溺的嘱咐她就感到幸福。 “你去,可以,但是必须有个伴,我派几个随从保护你左右如何?” “不了,不了,我受够这种保护了!”她当然了解,每每父亲派人护其左右时,那根本就是毫无自由可言,她在哪,哪些没有表情的随从就跟到哪。 “那,你就带个自己的人去,爸爸听说,最近你在府内交了个好朋友,那就带着她去吧。”温馨的笑着,戎爷可谓是循序诱导。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爸爸!!”印上自己的一个吻,莫芯喜行于色。 戎爷点点女儿的鼻子,她便调皮的皱皱鼻头。她才不要什么随从呢,能把沁心带去那更是锦上添花啦!不过,沁心也是,非要穿成这样才肯陪同自己一起前去,实在奇怪! 她拉了拉身边的沁心,撒娇的对着洛舟以及戎爷娇嗲道:“你们看哦,认不出来了吧?” 洛舟一直处在惊愕当中,却只见沁心把墨镜低下,对着他淘气的眨了眨眼睛。畏惧身边的父亲,他也不敢开口指责她的胡闹,她是知道今夜是要去哪么,她难道就不怕?! “这位就是沁心小姐?” 戎爷拂了拂腮边的胡子,眯眼问道。 洛舟大惊,转脸看着自己稳然自若的父亲,他的脸上噙着高深的笑意,让洛舟更显慌乱不安。他知道,这个是沁心?他允许,妹妹和她去参加勇义之会?! “莫芯,难道你也要带着……带着她去……?!” “是啊,我要去啊,沁心也要去,哥哥开心吧,爸爸可是答应了我的哦!”她雀跃道,把戎爷的胳膊搂的更紧。洛舟却面色铁青,顾不得什么,便一把拽过戎沁心。 “你这是想干什么,你知道要去哪么!?”声音故意压低,但激动的低斥还是落入了一旁显的不在意的戎爷耳中。沁心睨了一眼洛舟的脸色,瘪着嘴轻轻到:“莫芯说硬要我去,而且,我想没有太大关系吧,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我了。再说,其实我也很感兴趣!” 戎沁心的好奇心非常强烈,这几日里莫芯不断的在耳畔反复念叨‘勇义之会’将会是多么豪华,多么盛大,多么令人向往,她的心便不免被其感染,对富贵门里的盛世集会抱以连连幻想。 黑白齐聚,上海之巅。 莫师傅口中,最贪婪的赌桌。 她真的很想看。 哪怕,她刻意去忽视可能遇到的危险,哪怕她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可以瞒天过海。 只为一睹,这倾世一景。 富贵门。 第五十章 勇义之会(一) 几近傍晚,华灯初上,璀璨的烁光燎原般亮起,笼罩在夜幕降临,欲望破茧而出的上海滩上。福熙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流注于富贵之门。整个街道上的人无不促足观视,霓虹把它点燃,仿若披上金丝亮甲,富贵门的整栋楼都闪烁着夺人的光芒。 时已六点,富贵门周边的街道已被强行断下,只允许参会之人进入。与其说是黑道人物的商议大会,不如说是整个上海滩为之动撼的巅峰聚事。一辆辆华贵锃亮的汽车在领班的引导下有条不紊入停,贵人们下了车便踏上了一路铺进金色大殿的红色地毯上,双边的侍应站了一排,一律躬着身子,致以敬礼。 戎爷来的比较晚,但这也正是为了显示他锦丰洋行的架子,因为无论他来的多晚,最为尊贵的停车位仍旧是他的。 车刚停稳,却见安庆生协着他的宝贝女儿,缓步而上。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群穿着青色褂子的浩帮兄弟,摆足了他黑帮的架势。见着戎爷的人马下来,他也并不偏睨,倒是身边的安晓芸瞅见戎莫芯,有一些兴奋。 “莫芯,怎么你也来了?!” 戎莫芯莞而一笑,点了点头,便别过脸去。安晓芸见她只笑不语,心中有些不快,转过脑袋便跟着父亲进了门。 “这个安小姐当真是傲慢。”戎爷眯了眯眼,低声道,“以后莫芯,你也少跟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安庆生那样的老狐狸,生的出怎样好的女儿。” 说罢,戎爷莫芯一行人便也随之进了门。 侯门的司仪一一报过来客的名头,身后的一行整装打扮的随从便各自认了自己今晚的主子,勇义之会上,从头到尾都必须把主子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不仅如此,偌大的前厅里,随处都是等候差遣的仆人,到了这,一切都不必担心,一切都自有人为你打点。 戎爷走在最前方,一路都遇有熟人,纷纷短短攀说。满是人潮的前厅里,好不热闹,只是却不显繁乱,倒是有条不紊的很。 “哇……”戎莫芯属大家碧玉型,并未来过富贵门,即使是见过不少大排场的锦丰二小姐,也不免为此奢华气派的场景而动容。 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她兴奋的拉了拉身边的沁心。 “沁心,你看!真的好豪华!” 四处金装镶裹,琉璃亮锃,踩在抛光的大理黑玉石上,整个人仿若陷入了繁华梦旅。 戎沁心把墨镜放低,微微把毡帽提上,如此一来,这奢华之景便统统收入眼中。虽然,自己只是在富贵门的门口待过,但怎么也没想到里面居然是如此宽敞富绰,看来林作岩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啊。戎洛舟一见沁心把帽檐拉上,便凑上前去又给拉了下来。 “要戴就戴好。”眼中有着温温的灼急,沁心得令,深深望了一眼洛舟,便乖巧的把墨镜也挡上。 只是此刻步步前行的一行人,却全部落在了某个男子别味的视线里。站在二楼边拦的他,黑发毅然,目光灼灼的锁在那个一袭长袍男装的人儿身上。当洛舟亲密的为其拉低毡帽的时候,男子的手不自禁的拧紧,剑眉轻蹙。 “平西。”淡淡启声,身后的男子一步向前。 “在,岩哥。” “待七点之时,就把大门锁上,其他的出路口一律封紧,派人把守。”字缕清淡,林作岩嘴角邪魅勾起,眼光却始终不曾从楼下穿堂而过的戎沁心身上偏走。 “平西知道。” 说罢平西便不动生色的退了下去。林作岩却突的目光温绵,凝视那个小小的身影,觉得心里的某处变的不在闷疼。 只是看着她,内心的空虚就仿若被填充满满,令他十分诧异。 今天要锁住的不仅是这浩荡的千余人势,也要锁住这个此时仍毫不知情的人儿。 这一次,你插翅难飞。 —— 富贵大厅之内,这里面积十分广绰,本就是宴会的歌厅。无数富贾商豪,名家政客都曾在这里享受大赌欢畅后的闲暇惬意。如此,为勇义之会特地重新布置的富贵大厅,更是艳煞惊人。 场地乃正圆型,坐位的排设自然也是呈同心圆的模式。此时已接近七点,到来的宾客纷纷入座,像是等待一场终极盛宴,无不显露期待的神情。 只是浩帮和富贵门的争夺,其余之人均是来观赏助威的。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靠山,从座位的编排上就能一览知晓。 “戎爷这边请。”尾随的侍从一路引导,把锦丰当家的一行人安排在最为显眼,最为尊贵的位置上。 “恩。”戎爷自是很满意的坐下,后面的洛舟和莫芯也一一得应坐下,就只剩下戎沁心并无安排。 她本就是随从身份,自然是要跟着戎爷的手下站作一旁。但莫芯和洛舟自然不依了,洛舟不好多说,莫芯却瘪着嘴说到:“怎么没有沁心的位置?” “怎么会有她的位置?”戎爷反问,“虽是和你相处甚好,但怎么也是个下人,并没有资格坐下。” 洛舟一惊,目光焦急的扫到沁心身上。如果她不在这,随着下人站的那么远,怎么能让他放心? “爸爸,沁心虽是在戎家帮忙,但和莫芯与我都是有交情的,并不是下人。”顾不得什么不妥,洛舟开口求应。戎老爷目光一深,眼神瞟了一眼此刻有些无措的戎沁心,淡淡道:“坐在这里都是有头有脸,有身家的。我是答应她可以随着莫芯来,但可没提高她的身份。”冷哼一句,戎爷望回洛舟,“别得寸进尺,洛舟,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手上一紧,洛舟更是大惊失色。 莫芯忙拉了拉洛舟的袖襟,偷偷凑个嘴去:“哥哥,别惹爸爸了,看样子他是知道你喜欢沁心了!” 洛舟眼神一深,偏首望着莫芯。 “他能答应我带沁心来,说明他并不只当她是下人的。哥哥,一步一步来。”字字落进洛舟的耳畔,莫芯的意思是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和沁心的关系,并且似乎真的不排斥自己和她交往。 但是,沁心的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凭着父亲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让自己和她深入交往。他本是想找个机会,好好和父亲摊牌,只是,现在的情形却好像被父亲给捷足先登了。 他真的是不介意沁心的存在么? 这个所谓的‘别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确是莫芯指的意思么? 还是……别有用意? “这位先生,后面请。”看着戎家的人似乎正式决定了沁心的仆从身份,他指出一条道来,把沁心引走。 戎沁心心中并不是介意仆从的身份,只是隐隐的她也开始觉得有些异样。留恋的望了一眼洛舟焦急担忧的神色,她故作镇定的眨了一只眼,打了打气。 别担心,洛舟。 她的眼神,他自然读的懂,只是七上八下的心却怎么也拿不定。而正是此是,七点已到,正墙上悬挂的硕大圆盘形钟摆,发出震撼的嗡嗡声,其意肃穆。 富贵门的大门,郑重双闭。 二楼的男子笑意更浓,甚至带着无尽的期盼。 与其说期盼这盛世之典,到不如说,期盼那个人从此将塞满他的怀抱。 —— 戎沁心和其他几个戎爷的手下跟着前面始终微笑的侍从一路穿行。盯着他黑色礼装的背影,沁心心中却阵阵捣鼓。她不明白,这种毫无由来的不安因何而致,她如今可是乔装变扮,完全颠覆了自己从前的所有形象。两撇八字胡赫然显示他的男性身份,不仅如此,她甚至尽量让自己的行为姿态趋近男子。 “怎么要走这么远?!”她惊诧,难道她不是应该和站在大厅内,靠着墙壁围作一圈的男子们一样么? 心中的不安更甚。 “这位先生,站在那里的都是黑道上的人,你们是戎爷的手下,自然有贵宾室给你们享用,不必担心。”机械的说着,他继续走。 虽然,这些理由毫无挑剔,但心中那种隐隐的感觉却倏然腾跃。 这便是——被算计着的感觉。 长廊之上,一行人规矩前行,只是突然前方来了一批浩荡人群。戎沁心抬眼一看,呼吸顿时屏住了。 林作岩! 一身黑色西服,外皮黑绒大衣,整个人邪逸之极。黑发随着大步而轻扬,深邃的潭目不偏不移,嘴角冷冷的居然还噙着一丝笑意,令沁心不寒而栗。 身后尾随着一排漠然神情的黑衣男子,各各神态严肃。一行人穿然而过,带过一片生风。 戎沁心按耐住颤栗的感觉,眼神并不望林作岩身上瞟去,阴着脸和其他人一样依旧前行。 前面的侍从一见林作岩,立刻停了下来,躬身唤到。 “林公子好。” 林作岩并不多视,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这些是什么人?” 侍从仍不抬首,规矩回答:“这是戎爷的手下,小的正安排他们前去贵宾室安顿。” 林作岩得语,眼神便刷然扫过戎沁心一行人,目光落在沁心身上时,她簌的把头低下,做贼心虚。林作岩的眉轻轻一挑,眼神扫荡而过,并未有异样。 只是那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只有他自己知晓。 “恩,戎爷的人要好生礼待。” 于是,便又走继续走过,戎沁心一听,心徒的放下。还好,还好,他看不出来。 哈哈! 人愈行愈远,林作岩却突然转身,目光炯然的锁着那抹身姿。 “你,过来。” 他一唤,身旁的一男子上前听命。 “追上前面的人,把那个穿灰色长袍,戴墨镜的人送到我房里来。” 男子一顿,抬眸问到:“岩哥,不去主持大会?” 林作岩一笑,尽是蛊魅,“平西去了,前面的小事自然不用我操心。现在,我更愿意去抓我的猫儿回来。” 一挑眉,男子有些不解。 “你不用管,去便是了。捉迷藏的游戏,我也跟她玩够了。” 我没有耐心了。 第五十一章 勇义之会(二) 行至贵宾室门外,后面突然传来一男声,喝住了前面的侍从。 “慢着!” 全部止步,戎沁心稍微低转脑袋,见一肃面黑衣男子走了过来,眼神飘荡在自己身上。 “朴先生,何事?” 这男子姓朴,是富贵门里掌管烟馆事务的头头,随从自然是认得。男子瞟在沁心身上的目光颇有打量的意味,心中不明白为什么岩哥会指名要把他带走,看上去他不过是个瘦削弱白的小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这些并不是他应该在意,他只是奉命行事。 戎沁心低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有些颤抖,刚刚平缓的心态又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另味眼神给打乱了。 不祥的预感充斥神经。 “是这样,岩哥吩咐了,我得带个人走。” 说罢,男子身子侧过,转向依旧埋着脑袋的沁心。很明显,他指的这个人正是自己,沁心心中的不祥预感一应成真,但她神态灵敏,秀眉轻蹙,步子也小踏出一寸。男子伸出一臂,势要拉出沁心,但未等其手臂触及,戎沁心身形忽的一闪。 男子瞳眸一睁,尽是诧异。 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瞄准的目标就倏然不见了!! “他!”随从也是大诧,但站在前方的他却俨然在一瞬间看见一个灰白的身影,像闪电一般跃到前方十步之遥。这个过程用肉眼只能寻到踪迹,却抓不住翩影。男子突的扭头,发现戎沁心已经跑过长廊的拐角,一缕下摆赫然眼前。 “给我抓住他!” 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生居然如此身手敏捷,他双目瞠然,大声喝道。随着一声令下,长廊上站立的所有仆从和富贵门兄弟都跑动起来,一齐跟着那抹极光般的身影。 戎沁心现在脑袋空白,帽子给跑丢了,心中的鼓动声一下下击着胸膛,不时,她也把贴着的两片碍人的胡须给扯了去。她不该,真不该如此掉以轻心,觉得林作岩那小子当真认不出自己。想当初,她剪掉一头长发,换的破褛衣衫,他依旧能从集市中一眼就揪出自己。现在倒好了,为了一睹所谓的倾世盛景,她自欺欺人的令自己身出险地,不仅负了洛舟的担忧之情,还要让自己万劫不复!! 此刻,她是真的怕了。 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林作岩这样顽强,盛势的男子,仿佛牵动了与他的一丝挂连,这一辈子都要纠葛不清,为之恐慌。 她真的不要,不要,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这一辈子还要和洛舟厮守,怎么能就此栽在林作岩手上!他会杀了自己,沁心亲眼看见过他冷冽漠然的眼神,那种对鲜血不屑一顾的暴戾。 我会没命的!我会没命的! 这种恶然的想法把沁心奔跑的双目染的赤红,她卯足了劲,像是发燥的小母豹风驰电掣般的狂跑。身后的人根本抓不住,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在跑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但戎沁心只知疯跑,却全然未能注意富贵门的长廊是以圆型环绕的,很快她再次跑回了原点,但这一次挡在她面前的不是他人,正是—— 林作岩。 男子黑眸在捕捉到这个奔跑的身影时,闪过愕然。但只是一顺,他的静冷恢复,剑眉一蹙,身形前移。 一臂挡下,沁心整个人被强行断下,即便是这样的冲击力仍旧不能撼动林作岩精实的身姿稍许。手臂一揽,一禁锢,她便全然扑进他的怀里。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心突然不会跳了。 “岩哥!”朴先生身后跟着一堆人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面露愧色。“岩哥恕罪,属下当真疏忽了!!” 他应该了解,岩哥要的人绝对不平凡,怎么能被他的外表所骗,差点失了任务! 林作岩的脑子本怀有诸多想法,例如,她冲过了来时红斥的双目,例如,那快到令人瞠目的速度。但当手臂揽过这个娇小的身姿时,他的心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暖暖丝丝,那阵扑来的风里尽是她好闻的气息。 是她的气息…… 怀里的人先是一楞,随即便要挣扎起来。但此刻,如此多人的围堵,她怎么有机会逃脱?而且,禁锢着她的怀抱竟是如此强势,完全撼击不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华街的集市上。无论她怎么的奔跑,最终都还是被他堵上了。 上天果然是在捉弄她! “林作岩!” 身子动不了,她突然抬起脸来,怒目而视。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红赤愤恼,林作岩双目一深。 她还是一样,一样的排斥自己。 心揪了一下,满腔的酸涩涌了上来。他目光不偏,很是寒澈,旁边的人自然也都动不敢动。忽然,他启声道:“把她给我绑上,送到房里。” 一群人于是纷涌而上。 “你们干什么,别捆我!林作岩,林作岩!!” —— 算不上是五花大绑,但至少现在这副德行根本是跑不成了。一把被仍在豪华的栗色沙发上,沁心整个人倒作一旁。 这是林作岩在富贵门的宿处,只有在处理事务繁忙到不能归宿时,他才会在这住下。而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互视而望的人。 “林作岩!放开我!” 戎沁心觉得暴怒,她对这种无边无际的纠缠,太疲惫了!他简直是疯子! 林作岩嘴上噙着笑意,一步步靠近,霎时,好看的俊脸被放的很大,他深黝的潭目直直望着自己,沁心回吸了口气。 “林作岩……”她本是想囔,却发现男子的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本能一缩,但被捆手捆脚的她却也退缩不成。 大手纤长,温柔静抚,男子的笑意突的敛去,只剩下静穆的模样。眼神里的寒意霎时退散,留下的是沁心看不懂的东西。 从来不曾看过他这样的表情,他的眼眸就像挥散去了终年阴霾,居然透亮起来。 这双从来都暗蒙的双眼,此刻若琉璃般水透,清澈,不带一丝它意。 沁心愣住了,瞠着秀目,盯着他。 而林作岩的眼光并没有直视她了,他的焦点落在自己的手上。看着它拂上女子的秀眉,随着眉毛的弧度抚到眉梢,然后顺着脸颊轻轻滑下,转到鼻梁,又顺着鼻弧而下,最终蹭了蹭她红嫩的双唇。 “林作岩……?” 他在干吗,他不是该审问我,该冷嘲热讽自己再一次落入他手的么?怎么他现在却这样…… 林作岩不理会沁心的疑问,他的眼锁在自己抚摸的手上,眼神清亮。 这不是假的,他的手告诉他,这不是假的。 她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在他面前。三个多月了,从立冬到开春,他的心也像在度着寒冬冷月,他胸口的闷那样灼燃,他无时无刻都不能逃离对这个女子发疯一样的思念。 对,是思念。 他不明白什么是爱,但她的失踪却让他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魂不守舍,什么叫疼痛难当。 再一次抚摸而过,指间微糙的质感摩娑着沁心凝脂的肌肤。就连她的睫毛,也被他的指尖刷过,轻柔到不可思议。 “林……”目光最终落在沁心惊愕的双目间,林作岩看出来了。除了讶异,这个女人的眼中读不出其他。 她对他的感情,是空,什么都没有。 透澈的眸子染上落寞,林作岩的目光黯淡下来。难道,她真的这么不在意自己,自己对她的来说,连最起码的意义都不曾有?他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不是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抹淡了去,那些被他嵌进肌肤里的记忆,她都不屑一顾? 他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今天这么奇怪,这张俊美无伦的脸此刻居然不带一丝邪气,他是林作岩么,是那个张扬跋扈,冷漠暴戾的林作岩么?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橘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散下,打在他俊削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低垂,形成一扇迷人的弧线。 他在发什么疯,我为什么躲他?!这还要问么,我做了这么多和他作对的事情,不跑难道还有命?! 听不见她的回答,林作岩像是在呓语般,喃喃再重复了一遍。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手顺着耳际,插进她柔软的短发,温暖灼热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在滑到她白皙的脖颈部。 倒在沙发上的戎沁心像是只仍由人摆布的猫咪,只剩下嘴上反驳的权利了。 “我……我不躲你,难道等你杀我吗!” 摊开来说了理由,但此刻戎沁心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摸的脸红了。 眼眸回视她,突然寒阴再次恢复,手上温绵的抚动也刹那停止。戎沁心觉得分外不对,他的目光不再透亮,转而再次蒙上了森冷。 印象中的林作岩又回来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的暴虐,这么的蛮横?”薄唇轻启,他字缕浑深,“在你心里,我就只会杀人?” 沁心一顿,停了半拍。 是这样么,难道不是这样么? “哼……” 他突然站起,目光寒澈,淡淡挑了挑眉,俯瞰沙发上的戎沁心。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沁心更惊,只是望着他。 “你对我又做了什么?你欺骗我,假装卓敏儿混进我林家,屡屡对着我做戏,最后居然悔婚逃跑,甚至把嫁妆都给带走了,你这又算什么?” 戎沁心望着他轻蔑的眼神,脸上急红,“对,对,在你林作岩心里,我不也就是个骗子么!?” 喘了一下,沁心加大音量道:“我们是彼此彼此!!” 事情的确如他所说,自己欺骗他,自己悔婚,自己甚至拿了他们家的东西。但他也的确总是压迫她,总是让她恐慌,让她怕,甚至在她面前毫无顾及的杀人,拿枪指着她的太阳穴。 这一切都是对的,他在自己心里就是个杀人魔头,而自己在他的心里何尝不也就是个骗子? 表面来看这都是对的,但沁心却觉得万般委屈,而林作岩更是伤了心。 明明都是对的,但却又都不是对的。 两个人又是互视,空气紧绷,尽是沉默。 “我不想这么对你,我没想过伤害你的。”林作岩皱着眉,目光有些温灼。他这是在解释,他并无意要伤害她,但却又解释的这么不通人情。 他根本没有试过,去为自己辩解过。 戎沁心别过眼去,鼻子有些红。 “没想过?”有些冷嘲热讽,她咬了咬下唇,“那你对我穷追不舍是为了什么,我被你五花大绑在这就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你所说的不想伤害我!?” 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他跟自己在这对峙,到底是要论究个什么出来? “你——” 眉蹙的更深,他被哽住了。 “对不起,我是骗了你。但是,我……”别过去的脸再是一转,眉一挑,眼泪不能遏制的就落了下来。戎沁心发现,原来心里的那个结仍旧在那。 对于这个世界的恐慌,仍旧存在。 “还是那句话,我不过是想要生存。我突然,就来到了一个这样陌生的环境,我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说再多,对于你,我也是个骗子。我并不想狡辩,但我现在的确想和你说,对不起。我真的是无意的!” 转回脸,泪水连连,颗颗掉落,林作岩的眼中闪过痛忍。这种泪水,他见过,在那些抹不去的关于面前女人的记忆里,有过这种泪水。她哭嚣着对着自己,像是要生生裂出她的痛,但是他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林作岩,如果当真像你说的,你不想伤害我,那么请你放了我。我好好给你道歉,我把欠你的还你,我不想跟你纠葛了,我太累了。我自作聪明惹了你,现在我却真的后悔了,做了错事根本就躲不过,你是对的,你是对的!” 她哭的狂乱,摇了摇脑袋,胸膛起伏不定,上下波动。 “纠葛?” 男子心中一紧,难道这一切对于她都是纠葛。她厌倦了和自己所谓的‘纠葛’? “哼哼~”男子冷笑一声,脸上说不出的惨凄,但也只是一瞬,这中惨凄就昙花灭过,转而笑的残忍起来。 戎沁心让着这样的表情,突然停下了哭泣,显得有些不安。 嘴角的邪魅跃然,林作岩蹲了下来,再次把脸凑近,一手结实的拂上戎沁心的脸颊。力道突然加重,他森冷的眼神如此冰澈,如此危险,如此骇人。 “从你骗我你叫卓敏儿起,你就该明白一件事情。”他咬了咬唇,字字铿锵。 沁心一懵,只是盯视。 “你就该明白,是你先纠缠上我的,所以——”脸更是凑近,呼吸都感觉的到。“所以,你的一辈子都要和我纠葛,纠葛不断!” 瞳孔猛的一缩。 第五十二章 勇义之会(三) 眼前的林作岩,神情阴兀,戎沁心背心一凉,瞠目而视,竟不知道如何面对了。她读不懂这种眼神,她不明白是什么让他露出这样阴鸷的神情,是什么让他如此咬牙切齿。拂在脸上的手粗鲁的插进发弦,力道更甚。 生生揪着,戎沁心秀眉一蹙。 “疼啊……你干什么!” 她开始挣扎,扑腾,林作岩却双手并用把她扭动的脑袋锁住。倾过身子,压了下来,林作岩逼着她不能动弹,强势的力量使得她全身被压的酸痛。两俱势力相差甚远的身体,毫无缝隙的贴在一起。只是身下的女子,越是被用力禁锢,越是挣扎的厉害。 “你别浪费力气。” 她虽是敏捷,却力道薄弱,面对林作岩压势她根本毫无反驳之力。但戎沁心对他的冷言相劝却不为所动,依旧使劲全力的反抗,或许倾尽能量的她根本腾不出力气说话,但眼神却直勾勾的瞪着这个男人。 看着身下的女子挣的面红耳赤,林作岩的心疼的更加厉害了。他仿佛不是在跟她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他不愿意相信,他现在正愚蠢的一厢情愿,他想从这个女子的眼神,语言,举止中找寻出哪怕一点点的对他的在乎。 哪怕一点点!即使这样强行而无谓的压迫着她,即使自欺欺人,他也想她能服个软,服个错的说她并不是只想离开他。 在他的怀抱,就不能不挣扎么,就不能乖一点么,就不能安静的享受他给她的温柔么? 为什么,非要挣扎?! 戎沁心觉得喘不过气了,她娇小的身姿整个窝在林作岩的怀里,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她自己的神经都紧绷到要断裂,她真的不服气啊,为什么总要受制于他,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都给他道过歉了,都说她自己对不住他了。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十分不能让人理解。 但一切的想法都只是想法,戎沁心骨子里的傲气,骨子里的强势令她想都不用想,便只知道反抗。她不喜欢被人钳制,她的身体本能的就会不顾一切的与压力搏斗。 这便是戎沁心。 白皙的颈脖变的红赤,静脉都因扭挣而根根分明。林作岩的目光锁着她,她眯紧的眼睛,咬破的下唇,她…… 眉尖一软,仿佛自己和她又回到了那个林家大堂里的下午。 枪指着她的太阳穴,他那么的孤傲,笃定威胁她,而面对他的孤傲,他的冰冷,他的残戾,她俨然抬头挺胸,俨然盛势凛人。 俨然那么不服气。 也如同那一次,他又是败下阵来。 身体不再用力禁锢着她,戎沁心感觉他灼热的呼吸渐渐远离,她停止挣扎,睁开清目。 林作岩有些颓然的站在面前,眼神空了一下,随即他转过身,颓然和空灵一并被这个转身带过,不令人见。 但戎沁心还是看到了,虽然此刻按照她的个性,她应该跳起来破口大骂。但她动了动细薄的嘴,居然发现自己根本一点也不生气。 那这样粗鲁,这样野蛮,但她却不生气。 她是不明白这个男人脑袋里在装什么,但她却真真实实的从他反复无常,匪夷所思的行动中感觉他,并不在恨自己。 如他所说,他没有真正伤害自己的意思,或许,他在自己心里也并不是那么的惹人讨厌。 只是两个完全平行的人,意外的穿插到了对方的生活,波及到了对方的利益,所以他才会如此不依不饶,如此纠葛不断。 “林作岩。” 戎沁心在沉默中开口,男子的身形一顿。 “对不起。” 这次是真的对不起,不是抱怨这个世界而哭闹着说的对不起,她音色轻柔,潺潺若水,是发自内心的歉意。沁心突然明白自己的缺点,她是那么的不坦白,她埋怨天作弄她的同时,却没有给任何人了解和认识自己的机会。她把自己遭到的不公一并推给其他的人,才把现在的局面弄的如此僵硬不堪。 从此,她不会了,她要学会把烂摊子收清。 这句话很轻,但很真,林作岩偏过身子,有些讶异。 “你把我放开吧,我保证我不跑了。” 沁心艰难的立起身子,有些嚅嗫道:“我保证……保证不会跑了。” 林作岩转回身,从女子的脸上看到久违的乖恬,她眨了眨清亮的眼睛,望着自己。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缓缓的走了过去,俊脸上带着狐疑之色。 “我知道你是真的生气,或许,我对你也有误解。对不起,我不想再胡闹了,我保证,把我欠你的统统都还给你!” 抬起眼眸,女子坚定道。 的确,仔细想来,统统都是自己欠他的。他发脾气,他动武,他作弄自己,全部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分了。 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林作岩却微微一顿,有些怔忡的望了望自己忽的就伸出去的手。 该死! 她一这样温绵的看着自己,自己就倒了魂了! 就像那次答应她去参加舞会一样,那么容易,那么轻易的就依了她的要求。 他不能放她,万一她又是骗他,又跑了,怎么办?他会疯的,他真的会疯,虽然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得不到自己要的东西。但,但,至少她在身边,就不会令自己闷疼不堪,令自己抓狂。 “喂!你倒是说话啊,你放不放啊!”沁心眼看着他伸出了胳膊,却有停滞在了半空,心里干着急。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了。 “岩哥,八点了!” 八点了,投票应该快结束了。林作岩伸回手,神态恢复肃穆冷冽,站挺了身姿。刚才的纠缠,让他竟然差一点就忘记了,今天对于他对于富贵门都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今日,是勇义之会。 “放你,没有那么简单。”重返神态,林作岩邪魅的提起嘴角,俯瞰眼前的人儿。戎沁心面上一红,她就是讨厌他这么高高在上,仿佛在操控自己的模样,所以自己才会忍不住要和他作对。 “那你想,怎么样?!” “跟我去。” 沁心一惊,她本以为他会再给她绑几条绳子,捆牢了就走。没想到居然要把她带去参加勇义之会? 望着错愕的她,林作岩不做任何解释,转而走去开了门。门外候着两排黑衣男子,整装待发,林作岩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袖,冷声道: “把她脚松开,带她一起去。” “是!” 一群人于是冲了进来,连拖带抗的把戎沁心弄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吗,你,林作岩!!” 林作岩也不看她,径直的走。 他是在怕,怕她一不在自己的视线,就会突然没了,突然消失不见。 无时无刻,他必须看到她。 才能安心。 —————— 富贵大厅内,人声躁动。人们都在压低嗓子,窃窃私语,看着台上的投票箱子逐渐被添满,那些一个个排序上前的地头蛇们,把纸片插进玻璃箱口时,他们都在猜测。 猜测结果。 戎爷眯着呀,叼着烟斗根本无视这些人蹿动的猜测,那是多么的无知与无聊。他知道,局面一定是一边倒。身边的戎莫芯却攒着拳头,狠狠打气的模样。她相信,她希望,那个天神一般的俊邪气男子能够得到胜利。唯一的遗憾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那个心底渴望的人呢? 不同的人表情不同,例如,戎洛舟根本心不在焉,他不断的回头,不断的看着厅沿处站立了一圈的男子们。 沁心,你究竟站在哪里? 而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环形大厅的二楼,镶满璀璨金鳞的大柱旁,站了一个一泻长发的女子。 女子神情玩味,很是孤傲,烟熏的眼影把黑色眸子勾画的更加蛊魅。她嘴角叼着一抹笑,一手撑颚,俯瞰一切。 “小姐,林作岩怎么还没出来?” 旁边有个丫头,打扮的如同主子一样,很是时髦却不艳丽。女子看上去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气质颇为傲烈。 “你在等他么?”女子偏过头,笑意更浓。丫鬟一听,脸上红了起来,低下脑袋。 “见了一次,就把你迷成这样?真不争气!”虽是责骂之声,语态却依旧平缓,笑容不减。 “那样的男子,哪个女人见了不动心啊。小姐,你难道就没对林公子有一点意思么?”丫鬟嘴巧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俊俏的吓人,但是……”她摇了摇头,“太冷了,根本掌控不了。” “是么……还有小姐觉得掌控不了的男子?”丫鬟一疑,她家小姐可是女中之凤,呼风唤雨,权倾一片,再怎么个性的男子对上她家小姐,哪个不是要死要活的追求啊! “我对他兴趣不大,倒是这个……”她把脑袋探出了些须,纤细的手指一指去,丫鬟的眼神就向下溜去。 “他吗?” 指着的男子,一身白灰西装,身姿健硕挺拔,从上而下看,他俊美的脸型仍旧令人怦然心动。只是不知为何,他总四顾张望,很是焦虑的模样。 女子点了点头,注视那个男子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长的真好看……”丫鬟啧啧赞叹,虽然是没有林作岩那样一看就要被吸过去的邪气魅力,但此人却有些温暖俊神的长相,会带来春意般的感觉。 “呵呵。”女子只笑不答,撑着的下颚一歪,更是把一泻青丝顺下,笑意浓的化不开。 —— 手依然被绑着,戎沁心身旁挟了一堆冷面冷声的男子,前面的林作岩步速很快,张扬跋扈。 沁心又很想跑了,她这个样子出去被戎洛舟看见,那还不引起他大骚动才怪呢。想自己一意孤行,没听他的劝跟着来了,结果就被逮个正着,现在他估计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正和戎家的手下待一块呢! 虽然她很想看勇义之会上的赌局,可是比起让洛舟担心,她宁愿被锁在房间里。哎哟,自己什么时候蠢成这样了…… 一路风驰而过,厅门被两旁规站的侍从推来。亮绰的光芒激射而来,像是突然把人带到了天堂,戎沁心不习惯的眯了眯眼,跟着这群人走上了被无数人拭目以待的舞台。 “林公子来了!!” 浩大的声势下,林作岩开出一条众目其注的道路来,威风凛凛。台下的骚动自然不小,想这富贵门的新当家果然是架势颇大,作为东道主居然都不屑出来迎迎他们这群‘贵人’,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现。 心中虽然有些埋忿,但其实更是带着敬仰的目光看待这个风神凛冽的男子。 周身仿佛被嵌与王者霸气,林作岩俊美无论的脸薄薄生爽,令人望而畏之,然,众人的目光却像是被其所震慑般,挪不开。他那样俊俏,那样声势浩然,那样夺目。 “林作岩!” 安庆生铁着脸看着来人,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好歹也是浩帮的当家,上海滩半个天下也是他的,怎么到了今日,人们却只想要关注那个小子,只想膜拜他似的?就因为他那张脸,就因为他那架势?就连自己的女儿,在他出现之时,也忙不迭的呼出声来。 安晓芸就等着这时呢,她双目腾亮,灼灼的盯着那抹身姿。当然,她的这句呼唤,与不远出的戎莫芯是一样的,只可惜乖恬的她不好意思大咧咧的喊出声来,她默默的在心里兴奋,默默的在心里唤了一句。 —林作岩— 戎洛舟只是没好脸色的瞄了林作岩一眼,不作兴趣。现在这场所谓的盛世之景在他眼里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他整颗心的牵绊在那个人儿身上,她在哪,她现在在干吗?心像被灼烧一般,他坐立不稳,忐忑始终。 戎沁心,戎沁心! 心中一遍遍的念叨。 第五十三章 勇义之会(四) “投票结束!!” 司仪大喊了一句,全场肃然。林作岩就着一旁的富贵门主位坐了下来,戎沁心被强硬安排在了他身旁,位置极为显赫。由于是主位,身后围站着诸多跟随的黑衣侍从,戎沁心忙把脑袋埋下,生怕被洛舟给发现了。 旁边的林作岩坐位更是华贵,并且比她的稍稍突出一些,显示他东道主的地位。完美的后侧脸不偏不移,令她猜不出他此刻的心境。转而沁心又抬回头,望着身边伫立的一位肃默男子,硬着身板挺站着,鼻梁上端正的架着一副黑色墨镜。 “这位大哥……” 沁心扯了扯他的衣袖,男子先是一顿,即而低头一看。戎沁心可怜巴巴的又拽着他的西装下摆,轻声道:“这位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的墨镜借给我啊……?” 她柔声若水,却引来了林作岩的阴兀眼神,微微侧了侧脸,瞅见女子娇弱乞求的模样,他分外不爽。 “这个……”男子本是想答应,但却愕然发现自己大哥正扫来寒澈的目光,于是便退缩起来。 “你借给我吧!”她不依饶,又使了使劲,林作岩却徒的反过身来,大手把一副墨镜按在她面上,吓了沁心一跳,惊的怒瞪了他一眼,随即却发现脸上多了一样自己的需求之物,便又软下面孔。 “咦?” 想不到,她也会应了她的索求。 林作岩不理会她的情绪,回过身,又摆出冰冷如雕塑般的姿态。 只是,这一切却被一双始终瞩目于林作岩的眼眸收尽,女子惊愕的推了推身边心不在焉的男子,轻唤道。 “哥哥……”戎莫芯清目大瞪,呆呆的望着那个魂牵梦绕的俊美男子身旁,赫然坐着一位短发灰袍的‘男子’。毡帽已然脱去,两撇胡子也落了去,清秀的脸上虽然挡着一副与面部极为不称的硕大墨镜,但她明明就是…… 洛舟偏首,一问:“怎么了?” “那,那是不是沁……沁心啊!”半捂着嘴,莫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另一手指了指林作岩的身旁。 洛舟随着线路一望,电光火石般,腾然睁大褐眸。 那抹娇小,熟悉的身影有些扭捏的坐在林作岩左身后,双手却已然被细绳捆绑了住!! 双拳一紧,洛舟顾不得所有,欲要站起冲了出去。但当他起身之刻,却俨然被另一股力量按扶住。 一偏头,洛舟大喝:“爸爸!!” 戎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早料到自己的儿子会按耐不住,却没想到一向得体,知进退的洛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那个女人冲出去。戎爷脸色很不好看,感觉洛舟一脸怨愤的又动了动身子,他把手上安扶的力道加甚。 “爸爸,沁心她!!” 他头脑发热,急切灼热,果然如他预感的那样,所有的不安猜测都应验了。他的沁心真的被林作岩给逮到了,他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没好好把沁心保护好。而此刻,令他更加疯狂担忧的是,林作岩居然拿绳子绑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他怎么能允许别人伤害沁心。 看出儿子的焦灼,戎爷忿声到:“你敢动,我绝饶不了你!” “爸爸,她不能落在林作岩手里,她不能!”他几欲乞求了,双手握过戎爷的手臂,轻摇到。 戎莫芯一头雾水,看着激动的哥哥和一脸阴郁的父亲,还有…… 还有不远处,不明所以待在林作岩身旁的戎沁心。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翻上层层的不安,和酸涩。 酸涩—— “投票结果已经统计好了,结果是——”一身白色礼服,司仪高声把后缀音拉了老长,脸上浮现狡颉的笑容,戎沁心一瘪嘴觉得好笑。怎么,勇义之会上居然还有这么无聊的场面,活脱脱的像电视上日日播放的千篇一律的颁奖典礼一样。 故弄玄虚的吊人口味。 “结果是,富贵门158票,浩帮104票。具体掌管的地头,在巅仪之赌后,会以书面形式发给两位东家。” 他释然一笑,对着林作岩方向点头,又转而对另一边的安爷点点头。 安爷紧握的一手,突的一颤,心中愤懑一跃而起,漾满整个胸膛。身边的安晓芸发现到父亲的面色变的铁青,眉头一皱,又向对面稳坐着的男子望去。 依然俊邪之极,只是嘴上的一抹勾笑轻轻上扬了些。 林作岩心情很好,他的努力果然不是白费,在去年的选票中,富贵门和浩帮可谓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狡猾若安爷,估计把精力都放在了巅仪之赌上,忽视了普通小地头的分割。再怎么狡猾,他,也一样会失算。 “下面就是我们三年一度,勇义之会最重要也是最令人期待的环节了!!”司仪的脸上挂着激昂的笑,他抬了抬下巴,双手一张。 “巅仪之赌!!” 一声而下,身后的巨幕帘子被拉了下来,显现了一张精雕细琢,金嵌琉璃的硕大长圆型赌桌。绿色的软垫整齐的铺在整张桌子上,规矩帖服,做工很是精巧。戎沁心隔着墨镜的眼,突的瞪的圆大。 好漂亮的桌子!! 林作岩虽是冷肃而坐,但不自觉的,他的心始终都牵绊在左身后的女子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个轻呼,他都感觉的到。 他都那么在意。 戎洛舟被父亲强行压着,并且莫芯也开始劝导起来,万难之下他也只能作罢,但双目却再也不能从戎沁心的身上挪开。 司仪笑意不减的让了让身,后面一紫衣荷官便仪态严谨的走了出来。他对着环形而坐的诸位贵宾给予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恭敬异常。神态纤默的他随即站直了身板,毫无波澜的启音道:“请双方的赌手,上前就座。” 安爷轻笑,向着对面的林作岩道:“林公子,乃东道主,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亲自披挂上阵?” 如今,叱咤赌坛,所向披靡的林爷不在了,这富贵门是不是挑上了好手,他心中虽有疑虑,但凭着霓裳的了解,依着林作岩的性子,他多半是会自己上场,而若是他自己,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 他太孤傲,孤傲到他目中无人。 这也便是他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安爷眯眼一笑,等待对面人的回答。果不其然,林作岩站了起来,把风衣挟下,缓步走了上前。 “巅仪之赌上,向来都是父亲亲自上阵,如今他虽是不在了,我也不能破了他的风范,不是么安爷?” 黑眸染上异色,安爷心中一紧,遂也爽朗大笑到:“果然是林爷的儿子,风范不输,难得,难得。”看着林作岩泰然自若的坐下,他偏了偏头,手指一勾。 “请王先生出来。” 身后的人得令,身子一偏,让后面的男子上了前来。 只见一瘦弱孱孱的男子,身形有些佝偻,虽上穿上一袭得体的青色长袍,身板却像纸片一样薄软。眼神有些空洞,却分明染着紧张兴奋的神采,他恭敬的对着安爷点点头,便向赌桌走去。 戎沁心一惊,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立马把墨镜推低,那抹身姿步履有些晃悠的走了过来,她俨然认出了那张记忆中苍白的脸。 王连生!! 她身姿一紧,有些按耐不住。 他怎么会在这?他是代表那个什么安爷出来赌的么?他……他…… 戎沁心想起,王连生抑是跟着莫师傅学过赌术的,但他不是被豁字的人给挑了手劲脚劲么,他怎么能摇的动骰盅?千百个问题在脑中旋转,戎沁心秀目惊瞠,身体不自觉的前倾。转而望了望林作岩俊朗不移的身姿,她心中不免捣鼓,他会赌么?他能胜的过王连生么? 但那抹背影竟是那样泰然,仿佛丝毫都不畏惧这场赌局。 林作岩眸子低垂,身体有些慵懒的斜考在硕大舒适的大椅上,根本连看都不看来人。王连生,颤颤巍巍的坐了下身,瞄了一眼对面的人,忐忑的眨了眨眼。 “他能行么?”安晓芸抓着父亲的手袖,娇嗲道。 安爷自是不语,只是嘴边抹着的笑更甚。据他掌握,林作岩压根就不会赌,傲气如他,看不起赌,看不起这些东西。 紫衣荷官站在赌桌中间处,双手一摊问道:“两位选择赌什么,纸牌,骰子,轮盘,三选一。” 林作岩轻轻眯着眼,眼神很是慵懒,道:“请那位先生选吧,我不介意。” 安爷一听,心中唯一的悬线也落了下来,犹记得家里的那个小美人,狐媚的伏在自己身上,点点他的鼻子。 “安爷,依着林作岩的性子,他根本就不会自己选赌的什么。他看不起这玩意,他和林老头子不一样,他太过自负。” 柳韵美说对了,果然八年的林家二姨太不是虚当的,他养的这只猫咪果然心思缜密。 荷官转而对着王连生问道:“那这位先生,你选哪样?” 手微微一缩,王连生断断续续的说到:“我选……选……骰子……” 荷官得令,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侍从端上银盘。侍从上前,把银盘上的盖子掀去,一精致黑色骰盅赫然眼前,荷官把骰盅拿起,接着又拿下了银盘上的三颗骰子。 他把骰盅打开,把底朝观众,示意里面并无手脚,而同时他也把骰子摊在手掌之上,淡淡启声:“这三颗骰子是富贵门专门定做的,在此之前接受过三位评判的认定。它们独一无二,不能造假。” 下面的人群纷纷点头,目光齐聚着灯光最亮之处。 “那么现在开始,规矩如下。因为一共有五处地盘,所以赌局共五盘,富贵门是东家,由富贵门开始第一局,当庄家。庄家摇骰,贤家猜大小,猜对则得胜,猜输则庄家胜。现在开始。” 他面无表情,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荷官,他把骰盅推给林作岩,却料被林作岩冷声驳道:“我不要摇。” 台下一顿,唏嘘骚动起来,纷纷议论,窃窃私语着。但观摩一切的戎爷却附着大椅,笑容轻勾。安爷则更是得意洋洋,身体舒展开来,居然重新点起了烟袋。 每个人心里的算盘,都不一样,就连二楼一直注视观赏着的两个女子也感叹道。 “这林作岩可真是独断独行,居然不摇,他是不想赢了么?”丫鬟疑惑着,她身边的女子却趴着栏杆,眼神微眯。 “赌和不赌又有什么不同?”意味深远,丫鬟转而对上她高深的眸子,散着异味的光芒。 “小姐,喜儿不懂。”直言道,一脸纯真清澈,女子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能懂什么,苯死了!” 戎沁心清目瞪的更大,这林作岩这么轻易的就把庄家权利全让给王连生了?他脑袋里到底装什么的啊,虽然,起初她也没想过林作岩要赢,但比起王连生,她倒更愿意林作岩能的胜了。 心中不明所以的忐忑,她第一次为林作岩焦急。 王连生倒是吃了一惊,但随即眼光投注在迎面推来的骰盅上。空灵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他颤抖着左手拂了上去。 左手!? 戎沁心捏着拳头,注目这一切,心中捣鼓毅然。他被挑的是右手,那难道他的左手居然也会摇骰子?莫师傅啊,莫师傅,你当真只是教了一点点给姓王的这小子么?当真他的能耐不怎么地么? 林作岩,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开始吧,请!”郑重一声请示,荷官闭言,王连生忽的站起身来,右手一拍桌子,在器具上的三颗骰子便震动飞起,腾在半空。 人们的视线一缩,尽是一惊,想不倒着看起来孱弱的男子一正式赌起来居然有模有样的。 紧接着,王连生左臂一挥,骰子全部收了进去,然后手法娴熟的摇动起来,姿势非常漂亮。更甚,沁心发现他的眼神不再空有白光,开始泛起异样的神色,很是贪婪。 是贪婪!! 第五十四章 勇义之会(五) 戎沁心不禁哑然,在与小玉翠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来不曾见过王连生这副模样。就像莫师傅说的,他外表憨实,弱不禁风,但实质却精明贪婪的很。但此时此刻,最令沁心惊异的是,他的手法。 左臂生风,张扬间力道十足,青色的长袖倏然摇曳,男子嘴角刻着一抹钩子,诡异上扬,而他的眼神投住在桌上的某点,瞳孔圆睁。手中的骰盅摇的奇快无比,形成黑色的影带,划过他身前,戎沁心一瞬不瞬的瞪着他,清目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 虽然接受过莫师傅的专门训练,但王连生的手法确实比自己高明许多。他对骰盅的拿捏十分准确,按照她的推算,他一准能知道知道摇出来的是几点,即使骰子在他高速的摇转中,碰撞不下百次!! 耳朵灵动着,戎沁心试图把刚才的惊愕收回,专心倾听。但由于刚开始的诧异,她未能把握王连生的前端节奏,所以当‘啪——’的一声,骰盅掷桌时,沁心也不敢肯定具体摇的几点。 但,功夫不是白练的,猜大小,她却易如反掌。 王连生的异态,却意外的激发起了藏匿在戎沁心心中的兴奋。像是掷了一块尖锐的石子,丢进长久不兴的湖泊里,激起她意识上的层层涟漪。她的手莫名的握紧,而睨视着王连生苍白瘦偻的脸时,眼眸也愈加深邃。 众人倒吸一口气,根本还未来得及看明白,摇骰子的男人像是一瞬间在空中划了无数道黑色线条,便啪的一声结束了。 荷官平静的眼神突的亮过一丝神采,随即归于平静,冷声道:“林先生,请下注。” 林作岩也不停顿,立马启声道:“大。” 语态笃定而坚实,似乎非常有自信。台下的人纷纷又交头接耳,猜测这林公子莫非真是有备而来,如此不假思索? 但懂道的人毕竟无几个,而即使懂得,却也未必能搏的赢王连生风驰电掣般的手法。 谁都不敢妄下定论。 除了正作壁上观着的几位。 戎沁心在林作岩赫然下注的时刻,冷汗就涔涔而出。她本以为,那副高傲泰然的样子是因为林作岩胸有成竹,但此刻看来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了! 根本就没猜对,盅里的点数明明就是小!! 心里不自觉的恼急起来,戎沁心身体愈加紧绷,一方面是被王连生激起了心中的战火,一方面,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她竟在为林作岩担忧!! 王连生扶按着骰盅的手轻轻颤了颤,嘴边的邪笑更然,瞳孔抬起,一瞬间直视起对面男子的黑眸,里面尽有小人得道的意味。林作岩微微皱了皱眉,或许也是为了那双原本孱弱不定的眼神,突的变的犀利而感到奇怪。 他不是完全不懂赌,至少,他明白什么是高手。 而眼前的男子,就是高手中的顶手。 看来,安爷真是无备不来,难怪之前都是一副傲然轻蔑的模样,原是霓裳说的根本没错,他准备了好手,他准备了拿下巅仪之赌的本钱。 缓然揭开盅盖,里面的三颗精美骰子稳然躺着,荷官盯眼一瞧,随即大声囔道:“一,三,四点小!!” 安爷吮着烟袋嘴突的放开,笑容咧起,精明的眯了眯眼。安晓芸先是一楞,随即也拍掌叫好。 “爸爸,看来他还真是不可貌像呢!!” 安爷一瞥身边兴高采烈的女儿,又瞥了瞥林作岩居然依旧文风不动的冷漠神色,不自禁的又拧了拧眉。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到底他是伪装的不介意,还是当真不在乎? “这局胜的是,王先生,浩帮得一号地盘,现在开始第二局!!” 荷官把结果一报,然后走近王连生,把骰子再次安好放在器具之上,示意他可以开始第二局。 王连生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坐下身,继续站着应战。而此刻的他,神情已经回不到当初的害怕恍惚,他开始有了信心。 面对着浩然场面,虽是心有余悸,却已然放开了手脚。 这一次,沁心踩准了点听。 依旧是簌簌生风,王连生的动作快的惊人,但戎沁心却不给予任何注目。她居然侧过脸去,眼神随便投在一处,耳朵灵敏轻动。 莫师傅的话油然耳边,“你要记住,骰子比不得其他赌样,它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简单在,输赢只是一比一的,复杂在,一个差错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再花俏的手法都是做给人看的,耳朵才是在摇骰中,为赢得胜局,最需要的利器。 碰撞声,声声入耳,仿佛此刻世间万物都不复神采,不复声响,静谧的只剩下那疯狂碰撞着三颗骰子。 对,是三颗,这王连生只是摇,却并未动手脚。 “啪——”的再次停下,众人身形一紧,均拭目观瞻。 “请下注,林先生!!”荷官又是一问,林作岩立马又是一答。 “大!” 又猜大?! 人群依旧猜测连连,但这次却对林作岩的威严之势不作高想。刚才那局,他厉声赌大,却分明输了,这次他们不由得猜测这富贵门堂堂当家,是不是不会赌? 这次戎沁心眉头一舒,心放下一颗,她瞄了瞄王连生按扶着的盅盒,又转势瞅了瞅林作岩仍然笃定不移的背影。这一次,你总算蒙对了!! 但,王连生却眉角一提,诡谲之光一闪而过,却意外的被沁心所视,沁心心中一紧,不免狐疑。 姓王的手指轻轻舒展了下,然后以横扫的姿态瞬间打开骰盅。 三颗骰子赫然眼前,荷官一睨,机械通报:“一,一,三点小!!!” 台下唏嘘一片,戎沁心慌忙的抬起屁股,企图张望到桌上的骰子,心中闪过电光火石,令她刚放下的心又倏然一提,脑中尽是不解。 怎么会,怎么会是小呢? 她不可能听错,两个多月来魔鬼般的训练怎么可能让她听错!?即使,那三颗骰子的确碰撞不下百来次,但绝对绝对是大,绝对绝对没有猜错才是!! 脑中空白了一下,戎沁心怔忡的眼眸墨在眼睛下,却毅然有着思考的神色。刚才,王连生开盅之前,手指舒展的一伸,并且不如第一次,这回他开盅的方式是以横扫之势开的。 那一幕如被重演,沁心脑中闪过雷电,秀目瞠然。 他动了手脚!!! 但,他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动的手脚呢?戎沁心不住的向着王连生的手上瞄去,但此刻,那双煞白瘦髅的手并无异样,心中的疑惑顿是放大,第一次,她面临如此大的难题。看来,下一局她要好好的注意了。 第三局上,王连生又是摇了起来,比起上次更具信心,笑容俨然浮现,竟赋有狰狞之色。林作岩却像不知好歹的仍旧挂着淡淡漠然的笑意,冷冽的令人怯然。戎沁心深深缓了口气,目光不再偏视一旁,或许,这一次不是耳朵就能解决的问题。 依然如同上次,虽然摇动的姿势不同,但主干路径和手法却是一样的,戎沁心早已摸透了他摇骰的方法,却不知为何会猜错。定数的变迁估计就在他开盅的瞬间了,他一定做过什么,改变了盅里的点数。 果不其然,当这次林作岩依旧冷声下注为‘大’的时候,戎沁心俨然发现,盅里的数字的确也是大。林作岩没有猜错,他两次都没猜错,而王连生居然手指又是一展,横着把盅盖打开。 戎沁心憋足了一口气,秀拳轻拧,微摇下唇。她瞪大双目,耳边的倾听也不敢懈怠,这一次,她一定要找出他究竟干了什么!! 青色袖口一扫,好似被放慢千百倍,戎沁心的神色里闪过异光,分外亮烁。一瞬而过,那手袖间的变化全部注入瞳孔。即而,这放缓的一幕归于正常,人声嘈杂再次被放出,戎沁心捏着的拳头骤然松开。 她,看见了。 眸中闪过兴奋的神彩,戎沁心靠过椅背,心中静谧湖泊已是波涛汹涌,跃跃而跳。她似乎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战火,心中的激昂,她感觉有个陌生的自己正在逐渐苏醒。而那个苏醒的过程却如此令人心颤!! 揭盖的一幕,人们的哗然声更响,全都是一味的唏嘘富贵门意外的倒戈之局。看来,林爷不在了,这巅仪之赌也没什么看头了,让人索然无味。安爷的兴奋之色按耐不住,却也只是轻笑出声,泰然的靠坐着,身边的安晓芸连连欲蹦起身。 “太好了!!” 自己爸爸总算不是总被人踩在头上,如今五块大地头,他们已经赢了3块,比起原本的一块不知道要好多少呢。但是安爷的意图却并不止这些。他打算,要四块!!不能真不给富贵门面子,在事前他已叮嘱王连生,让给林作岩一局,他只要四局的胜利。 四局之胜,这也是王连生此次势在必得的目的。 “爸爸……”戎莫芯险些哭了出来,一把揪过父亲的手袖,喏声道。戎爷眯着眼,神色虽是有些严肃却也并不太担心。他望了望靠过身来的女儿,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看来,这莫芯真是情牵那姓林的了,只是林作岩如今已有妻子,往后莫芯真是要伤心了。 想罢,不免折了折眉,又转而瞥见戎洛舟铁青的脸。他的目光丝毫不偏向其他地方,只吝啬于那个主位旁的女子身上。 眉拧的更紧,戎爷心思,伤心的人可不止是他的宝贝女儿,还有这个痴情的儿子了! 林作岩稍微动了动身子,却似乎只是在换动个舒服的姿势,依旧面不改色。戎沁心看出他的不在意,却丝毫不知道他心里盘算什么。如今的她,居然会为了林作岩,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事。 但,这一次,某种想法正在窜生上来。 她,不想他再输了! 一袭锦绣紫服的荷官又是点了点头,把骰子再次放上王连生旁的器具,示意他第四局的开始。王连生笑的有些隐忍,却掩不住他的肆意。男子听言,欲把手伸出,却忽的听见一声大喊。 “慢着!” 这声入耳,竟极为熟悉,王连生伸出去的手倏然停住,眼神一空。不止是他,对于这声拦腰斩断的声音,极度敏感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子。 林作岩慵懒的身形忽的一顿,眯着的狭目一凛一惊,站起身来。而戎洛舟看见目光一直流连的身影居然缓然站起,心中惊赫连连。 灰白的长袍有些宽大,罩着这娇小而挺立的身姿,虽有些怪异,却竟十分有气势。金色腾亮的灯光打在她短柔的秀发上,打在她墨色的镜框上,又显得有些迷幻。于是,这个破然而出的‘男子’竟在一瞬间吸引了全场人的眼球,令人瞠目,令人惊奇! 许多年以后,人们依然经常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说起这个已经不知是真是假的一幕。而关于这场勇义之会上,为富贵门反败为胜的这个神秘人物,也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女的,但人们的传言总是一个又一个,孰真孰假,谁又能分的清? 林作岩望着身后的人儿步步接近,心中第一次震惊之极。她想要干什么,她怎么了? 戎沁心径直走了过来,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在林作岩眼中,他竟第一次发现这个日思夜想的女子有着凛冽的气质,她的步伐轻然而稳健,匿在墨镜下的眼睛居然漠然之极!! 对,是漠然!! 她走上前来,恭敬的像荷官一问:“请问,还有骰盅么?” 荷官一顿,没想过有突发状况,虽然平常他定会派人把这个搅局的人给撵出去。而此刻,富贵门最大的东家都未发言,他何有资格发言?他平静的神色终是闪过慌色,吞吐道:“你想做什么?” 沁心嘴角一勾,郑重答复:“我要和他赌。” 说罢,手臂一伸,一指,锋芒直逼对面的王连生,她微微侧过脸,眼角扫到男子煞白的神色。 “这……”荷官一懵,投了一个疑惑的神色给林作岩。只见林作岩却只是把目光锁在身边的‘男子’身上,旁若无人般。戎沁心发现荷官的为难,她一手拍在桌上,声虽不响却让林作岩一顿。 沁心却翩然一笑,道:“林作岩,你是笨蛋吗?” 眉头一皱,林作岩不语。 “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你难道不知道,你根本赢不了他?”默在镜片下的眼睛,神色不明,却直逼人心,林作岩黑眸更深。 “今日,我若帮你赢了他,你我的帐可否两清?” 拳头一紧,男子抑是不语,却被沁心认为是他在默认。她笑意更甚,笃定的说到:“把你的胸牌给我。” 林作岩望了望自己胸前的金色玫瑰胸牌,那是富贵门人的象征。 抬眸而视,她淡淡道:“相信我,我想帮你。” 此话一出,林眉徒的一展,紧着的拳居然松了开来。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胸章解下,扣在沁心灰白的长袍上,紧而解开了她手上的束缚,让她得以自由。同时,也默认了自己同意她帮他赌着巅仪之赌。但沁心却不再看他,对着荷官道:“我来赌,我是富贵门的人!” —我是富贵门的人— 这句话,在林作岩的胸口划开,虽然这个女子的意思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但富贵门本就是他,那么他可不可以认为她真正说—— 她是他的人? 她的侧脸意外的那么好看,林作岩觉得胸口一满,眸中闪过柔情,而转势,他冷声对着荷官道:“现在,听他的,他帮我睹。” 身后的黑衣侍从忙上前,把厚重的椅子一移,林作岩再次坐下,却腾出位置给了戎沁心。 她究竟想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但他却意外的那么期待,并且意外的那么信任她。 —相信我,我想帮你。— 第五十五章 夺人之势 荷官一整仪态,对着诸位骚动的宾客们一喊:“富贵门,派另一位赌手出场,第四局还未开始,由这局起,这位先生就代替林先生上场。” “现在开始!!”郑重启声,他示意王连生可以继续,而王连生一得令,先是颤动着眼珠瞄了瞄对面的人,手有些犹豫的伸了出去。 他的声音好熟悉,怎么好像听过?! 眼神不自觉的瞅着俨然挺立着的人儿,王连生心中翻起层层不安,冷汗也随着额际流了下来,手抖的更加厉害。 当他正想一拍桌案,开始一局时,戎沁心突的有喊了句。 “慢着!” 男子一顿,台下观众又是一声哗然。戎家三人均忘记了思考,带着各自的心情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形。 “我觉得,既然是整个上海都为之振奋的勇义之会,赌起来怎么能这么索然无味呢?”沁心随然一笑,王连生却楞着眼看着她。 “猜大小,太没水准,后面的两局,你当这局庄,我当下局。我们不猜大小,我们就猜点,猜的准点,那才算赢,怎么样?!” 此话一出,观众更是被吊起口味,纷纷瞩目于台上,刚才的失望劲全给抛散了。想不到,富贵门居然会中途换人,实在是非常值得期待! “那是谁啊?!”安晓芸厌恶一道,搂着父亲的胳膊一问。安爷怎么能知道,但他却确实不知会有如此突发状况。虽然自己已是赢得三局,剩下的也不必太担忧,但看着那个自信满满,又有些高深莫测的娇小人儿,心中的不安仍是无法按下。 而于此同时,二楼上的女子却突的兴奋笑道:“哟,没想到,林作岩还安排了这出?小姐,你说他想干嘛呢?” “喜儿,接着看就知道了,” 王连生蹙着眉,眼神中尽是猜疑和打量,但同时他也低声到:“好……” 猜点?这人是自寻死路,大小都不一定能把握,猜点就更别说了。反正,只要这局胜,他的任务也算完了,以后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不是问题。 安爷,答应他的! 沁心满意的点点头,手一伸,示意他可以开始了。王连生这才重新开始这局,左手挥着骰盅把骰子一收。 依旧锋快的摇动,王连生的眼神却始终盯着戎沁心,觉得这个男子看上去也分外眼熟。 心不由得无法专心。 戎沁心背着手,冷眼看着,心想他果然是定力不足,正在分神猜测她的身份。 很好,非常好。 嘴角抹着邪魅的笑,戎沁心挑了挑眉,居然出声道: “王连生——” 男子摇动的手臂忽的一顿,眼神惊抬,缓过一阵后,手再次继续摇着,只是速度却慢了许多。 “王连生,你就不记得我了吗?” 声音冰冷之极,却又危险之极,高深的侧脸投在林作岩眸中,他只觉得愈加疑惑。她竟然,认得那个男子?! 王连生手中虽是不停,但冷汗去涔出,眼光惊愕的瞪着对面的人。 这个声音,他终是认了出来。 “戎——戎——沁心!!” 他终是记得这个声音了,而与此同时,戎沁心竟缓然把墨镜拿下,清秀而白皙的脸显露无遗,王连生的瞳孔猛的一缩。 “真——真的是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场景下遇见她,这让他匿在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翻涌而上,不可遏制的颤抖。 戎沁心却眼神一深,阴鸷闪过。 这个神情落在了一旁一语不发的林作岩眸中,浅浅的,她觉得她有些不一样,有什么正在她的胸间酝酿,令她产生微妙的变化。但的确也是从这刻起,戎沁心胸膛里隐匿的另一个凛然的自己,正在苏醒,正在逐渐张扬而起。 林作岩瞟了瞟王连生,眉锁的更紧,刚才那幕,她确实和那个叫王连生的男子认识,而他也喊她的名字。 她叫…… 戎沁心么?! 戎沁心眯起此刻深邃而不可测的眼,心陷入沉思中。 他果然中计了—— 莫师傅沙哑而漏破的嗓音跃然耳畔:“想赢的一场赌,你必须明白,拥有高深的赌术之只是拥有胜利的一半,而另一半,在心术之上。” 在心术之上。 “啪——”的一声,王连生提早停下摇盅,愕然间冷汗淋漓的他也发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戎沁心已不是当日的那个女孩。 那样的眼神,他从没看过。 “你可还记得小玉翠?” 窝着身子又是一顿,王连生居然觉得气竭,汗水更甚。 “你可还记得小玉翠?” 重复中,语气间竟然无所波澜,但却令他不堪重负!!他不敢抬眼看她,小玉翠,小玉翠,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夜如梦魇般,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犹然耳边,她被那样粗暴的蹂躏,她被那样…… 心脏仿佛停跳,王连生露出痛苦的模样。 荷官虽然疑惑,但却也直板的说道:“这位先生请下注!” 戎沁心看都不看他,笃定道:“大!!十四点!!” 仍是大!! 王连生一惊,怔忡的双眼望了望骰盅,她猜对了。他本以为林作岩两次猜大,她便不会依着再次猜大,于是,他便故意再次摇成了大。但是,她果真是用猜的么? 男子闪烁着神情对上戎沁心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不免一紧。 她果真是用猜的么? 至于十四点,他自己都慌的不能准确预测了,十四点…… “怎么,还不快开?”催促到,戎沁心嘴边的笑意不减,眯着的眸子仿佛人读出人心,令人怯之。 该死! 王连生暗咒了一声,按在盅盖上的手,不能遏制的颤抖,如此一来怎么能动得了手脚? 看见男子的犹豫,戎沁心再次推波助澜:“开吧。” 声音平柔,却阴森异常。 “小玉翠正看着你呢,王连生!” ——轰—— 双手一提间,王连生明白自己——失手了。 他无法在这样的言语压迫之下,还能稳健的操弄他的千术,他不能。 “四,四,六,十四点!!” 荷官先是一顿,然后竟有些诧异望着三颗骰子,但随即反应过来,便喊出了声。这声已闭,全场骚动开来,议论声暴开,纷纷为之震惊。想林作岩已经连连输了三局,而刚把这个奇怪的人换了上来,就大反局势,实在令人感到讶异。 这人,到底是何芳神圣? 林作岩大骇,他当然知道王连生不是泛泛之辈,失手这样的事并不常见。但刚刚一席完全听不懂的对话中,眼前的女子俨然施与巨大的压迫感给他,令他手足无措,才不能使诈。而同时,她竟如此稳健漠然的站在这,瞳眸中的神色那样森森然,带着笃定,带着毅然,甚至带着点恨。 恨。 他转而望了望气喘连连的王连生,黑眸中冷光闪过。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知他叫王连生,而他抑知她叫……戎沁心,而她居然会以这种复杂的神色盯望着他,难道,在他不知道,不了解她的这段时间内,已然发生了许多根本无法意知的事情,产生了添平不了的沟壑,和补不齐的空白? 怅然若失,林作岩暗墨的神色那样黯然。 他窝在心里的人,他竟那么不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过去,现在,都令他抓不住。甚至她的名字都是从一个陌生的男子口中得知的。这让他觉得那么的无力,无措,心疼,心闷。但于此同时,巨大的一股意识正整个袭来—— 他的确不抓不住她的过去,现在,但是未来—— 她一定是他的,一定属于他林作岩的。 潭目霎时被点燃,黑发默然间,他灼热的神色锁着那张白皙的侧脸,而沁心却浑然不知。 她只知,这一局,她胜了。 安庆生猛的把烟杆拿下,狡颉惬意的神色怡然收了去,脸色有些青白。 王连生在搞什么,怎么失手了?他们似乎在赌的时候说了一些什么,但具体却有听不太清。而王连生的脸色此刻居然如此苍白,汗水淋漓,实在令人费解。安晓芸挽着父亲的手,突的松了开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看的眼熟的身影。 “我怎么觉得他很眼熟?” 安爷瞄了女儿一眼,危险的眯了眯眼。 这一局翻转之势,令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对那个身材矮小,小生模样的男子刮目相看,包括戎洛舟。今日,沁心让他的心都不会跳了,她做足了一些他根本无法掌控和了解的事情。她此刻的表情,她从未见过,这还是他可爱,调皮,爱笑的沁心么? 这一瞬,他竟觉得他那么不了解她。 戎沁心现在处在一个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意识里,她感觉的到胸口震荡的激烈火焰,她想胜,她想赢,并且她恨那个男人。她在他的目光里找到害怕,找到恐慌,却已然找不到愧疚,找不到悔过。 他对小玉翠,没有悔过。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豪不犹豫的把小玉翠给卖了。 那些声声入耳的嘶喊声,那个昏暗灯光下窗户纸上摇曳的阴影,那漫天飞雪中俨然一动不动的女子,那些她们共同说过和希翼的未来。 “我要和沁心姐姐,和连生哥哥一起生活,永不分开……” 荷官把盅和骰子拿过,走近沁心,递给了她,转而面向观众示意这最后一局正式开始。 “这局,富贵门是庄家,浩帮是贤家,现在请掷骰。”他对着沁心点了点头,沁心却笑着反问道:“这位荷官,巅仪之赌,是不是也可以加筹码?” “这……?”荷官一惊,一迟疑,“你还要赌什么么?” “我要加筹码,我要赌下——”她眼神忽凛冽异常,令人生畏,周身开始散发出与其本来气质完全不一的危险气息,那样灼然,那样霸气。 “我要赌下他的命!” 这声非常响亮,在寂静的富贵之厅久久回荡,全场都听下了,像炸开了锅一般疯狂议论着。 “听见了么,他说什么?!” “他说要赌命,要赌那小子的命!” “他是何人,他们有仇?” …… ………… 王连生整个人都被她的直猎猎的眼神压怕了,那种直夺心魂的摄人力量,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想要他的命!! “不,不,我不赌命……”他摇了摇双手,无力道。 戎沁心却狠笑到,“不赌,由不得你。”转身,望着林作岩,戎沁心启声:“我要和他赌命,你是东家,你说,他必须和我赌。” 林作岩很是惊诧,却随即飘然道:“他赌不赌他的命,是他的权利,我没有办法。” 戎沁心一楞,眼中空滞了下。 “可我就要他的命。” 林作岩邪气一笑,眼神一刻不从女子身上挪去,他淡淡启声:“他有赌不赌的权利,但我也有拿下他命的权利。”他一挑眉:“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 沁心蹙着眉,轻然说: “我求你。” “很好,但求没有用,拿一个条件换。”像是得志,林作岩眸中闪过惊喜,随即拉过身边的沁心,轻轻在她耳边说:“放心赌,他的命我一定给你,条件之后再告诉你,如何?” 沁心想都不想,硬声答:“好,一言为定。” 这些话能听清的人不多,众人只见沁心和林作岩交头接耳了一翻,内容不祥,心中又是一疑虑。但转即林作岩却站起了身,俊拔的身材令人侧目,他眼神瞟向安爷,大声说到:“他若不答应我的人的要求,那么这局就算我胜,如何?” 安爷脸色干白,一垂椅沿忿声对着王连生:“你若不赌,你一样无命!” 王连生被吓的双腿打抖,无有力气的颓然倒坐在椅子上。他怎么都没有料想,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命像是在狂风中漂移的虫豸,那么的微弱渺小。可是,可是他一点都不想死,他没过上过荣华富贵,他还没有完成他的金迷之梦,他不要死,他不要死!! 颓然的空灵眼神徒的便的神色齐俱,他不能死,他不会死在这么个臭丫头手上。小玉翠死了又怎么样,她是甘愿的,她也想自己好的,她不过是为了帮助他才牺牲的,等他飞黄腾达后,她会开心的,不会怪自己的! 邪恶之色染上瞳孔,王连生站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孱弱的书生。 “好,我和你赌,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就凭她,她摇的什么,他都能听的出,他是最强的没有人比的过! 戎沁心发现他的异样,唯一一丝不忍都舍了去。她霍然一拍赌桌,三颗骰子飞腾而上,右臂一收,把它们尽揽其中。这个动作,和王连生的竟是那么相像!! 王连生脸上一愕,发现她居然不是生手,她挥动的手臂那么娴熟。 此刻的戎沁心,光芒四射,她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是如此凛然,如此漠视,如此锋芒毕露。宛如脱胎换骨,她胸中隐匿的另一个自己终是破茧而出,带着猎猎之风,她的摇盅之中,如此昂扬激烈。 令人挪不开视线。 人们记住了这个神色,一九三一年,三月,当冬日之景已然要隐没而去,三年一度,盛世之席,勇义之会上,有个双摄人的眸子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注目。很多年以后,人们在谈起一个传奇女子的时候,也会把这个场景带上,因为即使他们不能分辨这巅仪之赌上叱咤的人,是男是女,但那双无法复制的眼神却已然和那个传奇般的女子一模一样。 王连生愤恨的蹙着双眉,倾耳聆听。 戎沁心面不改色,手间的动作完美无敌。 …… ………… “啪————” 收声,骰盅稳然落桌,众人屏住呼吸,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了。所有的人,所有带着不同心情瞩目于此的人都提着心,忐忑这最后的胜负之局。 戎沁心低下的头抬起,轻道:“如何,下注吧,几点?” 王连生一顿,身子像停滞般久立很久,全部的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却迟迟不作反映,目光空空的望着戎沁心。 “怎么,不答了么?几点?”沁心再次问道。 王连生身子终是一动,随即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分外肆意,响彻大厅,笑过之后他狰狞这双目,恶狠狠道:“戎沁心,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尔尔,如此雕虫小技你能难的到我?!哈哈哈哈哈!!” 沁心面不改色,依旧平静问着:“那你说,几点?” “一点,一点!” 一点!? 又是轩然大波,众人几乎不敢置信,三颗骰子怎么会是一点呢?! “当真猜一点?可别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沁心重复问着,王连生却毫不领情,依旧坚持:“一点,就是一点,你立骰,你立骰!三颗骰子是叠着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太可笑了!” 沁心低下脑袋,许久不语。 众人开始露出同情的神色,看来这人是要输了,敌不过那浩帮的王先生。但也只是一时,戎沁心的身姿开始细小的颤抖,双肩耸然。一边的林作岩大诧,她这是怎么了?! 但女子抬眸,尽是笑意盎然。 全场倒吸一口气,这人居然在笑?! “很好,王连生,很好,你果然很厉害,不过——”他灰白的袖口一扫,横着打开骰盅,下面赫然倒着三颗平躺的骰子。 众人恨不能跃上前去一览究竟,荷官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此刻也是紧张至极,凑过身来盯看,吞吞吐吐的启声: “三,三,三,九点!!” 并没有什么立骰。 王连生愕然大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顿了顿,神色慌乱。“不对,不对,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听的错,你明明就是立骰了,你叠了三颗骰子,我不能可能听的错的!!” 戎沁心翩然一笑,“你能做的我怎么不能,王连生你这次你还不死!!” 王连生望着沁心,挤了挤眉眼大怒道:“你出千!!” “你出千,你出千在开的时候把叠的骰子打散了!!你出千!!”他疯了般嘶叫着。戎沁心却不以为然道:“我出千?” 她轻抿一笑,脸上尽是嘲弄:“我是出千,但你又何尝不是?!你在开盅的时候,调换骰子,王连生,你袖子里还藏着三颗骰子呢,我说你高明吧,一般的千手只有能耐调换一个,但你却能换三个,当真不同凡响呢!”她大喝,全场一下豁然开朗,紧接着更出人意表的是,沁心居然把桌上的三颗精致的骰子统统抓起,忿忿的对着紫衣荷官道: “三颗独一无二的骰子,经过三位专家鉴定?!” 荷官大惊失色,冷汗涔出。 “如此独特呢,那他袖子里的是什么?!” 荷官连退几步,先前的漠然全部消散,竟是慌张。“我——”一时他连狡辩都无法出声,“我——我——” “什么,你说啊?!”沁心不依不饶。 “是安爷,是安爷叫我,叫我——”他情急之下一手指着一边已然脸色愤青安爷,吞吐道。 “含血喷人你!”安爷站起大骂,一把掏出枪来,就直打死了他。 第五十六章 霸气十足 荷官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应声到地。此枪声一出,全场轰然动乱,有一些第一次参加勇义之会的暴发商贾,没有见过杀戮之景,竟站起身来连连惊呼。 戎沁心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和自己对峙着的荷官居然在一瞬间躺倒在地,鲜血从他的脑门间汩汩而出,这一枪竟是如此毒辣,不留余手。 太过突兀,那男子的双目刹那无光。 她看着恶红飘下,瞳孔一缩,脑间空白。 也是这一瞬,一只大手突的扯动了沁心的身姿,把她拉过自己身后。高大而安稳的阴影徒然挡去了沁心的视线,她眸中闪过光彩,转顺抬起了脸颊。 “别怕。” 男子冷俊的侧脸,从下而视,宛如刀削,薄唇轻轻而淡漠启声,竟让人感到融雪的温暖。 别怕? 清目涣上神采,却依旧怔忡。 林作岩别过头,左手背过身紧紧抓着沁心的腕部,那样坚决。戎沁心目光下移,呆滞的望了望他紧握的手,心中霍然一跳。 他——是在保护我? 富贵之厅的动乱惊慌只持续了一时,富贵门的人手立刻上前安抚,场面在一瞬间又得以平静下来。一旁静坐的戎爷自始至终都未有太大动静,他只是冷眼旁观,颇有隔岸观火之味。 挑了挑粗眉,他心想,这局面林作岩估计并未想到。虽然,这也不过只是插曲,一切依然跳不出他的计划,他的安排。 我想的没错吧,即使你没有我提供的大量军火,你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林作岩— 全场的人眼光都锁在此刻对峙着的双方势力之上,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俨然非常紧张的期待着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安庆生识相的收起枪来,轻轻而狡颉的对着林作岩笑道:“林公子,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毁我浩帮威名。” 林作岩铁着脸,神色十分不好看,冷眼嘲讽道:“威名,我倒不觉得安爷和浩帮有何威名。” 安爷一顿,狠笑的扯起嘴角,“林公子,今日的勇义之会确实状况连连,但也不是我安某能控制的,实属意外,你可别要算到我浩帮头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把在巅仪之赌上的出千行径撇的一干二净。 “那他呢?” 林作岩一手仍旧握着沁心不放,一手掏出枪来对准王连生的脑袋。王连生大惊失色,忙趴下身来,连连求饶。 “安爷……救我……”他拽着安庆生的裤腿,竟然哭出声来。 安庆生一腿踢开,忿忿然道:“虽然他只不过是我的一条狗,但就凭那小子一己之话你就判定他出千,实在说不过去吧?”他指了指林作岩身后的沁心,挤了挤眉眼,“林公子,今日我赢的,仍旧是我赢的,这规矩不会破了吧?” 他心想,出千又如何,他父亲叱咤赌场几十年,在勇义之会上的得势难道都是凭的运气?谁不知他林爷是赌中高手,莫非还没出过千?就算往事不提,现在荷官已被他所杀,死无对证,王连生就算出千,那富贵门的那小子不也出千了么? 按理按情,他先前赢的三块地盘归为自己,顺理成章。 林作岩怎么会不知他意,他黑眸寒澈,尽是肃然,却分明带有嘲弄的意味。安庆生把这眼神读的通透,心里琢磨着姓林的为何露出这般轻蔑而得意的表情。 一时,他心中的不安突的蹿了上来。 林作岩嘴角扯上,那丝得志之势更甚。 “安庆生,今天的赢家是我。” 安爷一顿,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我说,今天的勇义之会,从一开始,这赢家就是我,不是你。”再不避讳,邪气从这个男子的周身燃起,使人望而怯步。 “五块地盘,我五块都要。” 脸煞煞白,安庆生觉得呼吸急促,惊愕的双眼盯着林作岩高深莫测的潭目,他心中忽然如遭雷吓。 林作岩笑意更甚,大臂一挥,霸气十足。 全部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个挥动凝固,时间仿佛停滞,他们均感觉到有种突发的危险气息正在逼近。 这种危险之感从四面八方蹿生,瞬间包围了他们。 与此同时,随着这个挥动,楼上神秘女子默在阴影里的美目笑意盎然,她也是一挥纤手,细细命令道: “出来!” 此声令下,富贵之厅围成一圈的二楼,忽然跃出一排黄色军装之人,整齐响亮的上膛惊动了下面的所有观众。他们纷纷抬头,才发现这富贵之厅早有埋伏,早有一群虚势待发的军队正虎视眈眈的潜伏在他们头顶。 而此刻,虎已出匣,他们全部都是板上鱼俎。 这下所有人都炸开了锅,手无缚鸡之力人只能抱头蹲躲,而浩帮的兄弟纷纷亮出家伙,以示抵抗,表情却底气不足。要知道,现在他们头顶的人,分明的穿着军统的军服,是正宗的军队!!比起他们手长的枪杆,自己握着的不过是块废铁。要是他们全部开枪,这里所有人会死,而且—— 一瞬间,全部都死。 骚动的周围却丝毫没有扰乱戎爷的意志,他依旧稳坐不偏,笑容更甚。果然,即使他戎爷没有提供军火给他林作岩,他依旧能掌握时局,掌握勇义之会。但令他惊讶的是,林作岩居然能调动军队,按照现在这个架势,这些训练有素的兵绝对出自名将之手。 他们隐藏时,毫无声响,宛如空气,爆发时,气势耸然,十分霸气。 谁是他们的首领? 安庆生见此局面,脸上仿佛没了供血,青白的吓人。诸多浩帮兄弟涌了上来,要护架左右,但安爷却突的踏出一步,直逼林作岩。 “你!!” 他指着鼻子,忿忿然,青筋根根暴出。 林作岩冷眼想看,只是邪魅的淡淡笑着,他的双眸迎着安爷暴怒的眼光,不偏不移。 “你!!!” 气急败坏,安爷简直不敢相信,林作岩居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疯狂的举动。勇义之会办了有将近二十年,就是林爷风华正茂时,就不会如此以武力相逼,如此猖狂!! “你怎么敢这么做!!?”他一拍赌桌,赫赫大响,他气的全身打斗,无法遏制。 林作岩笑的更邪,俊美的脸此刻带着得志的肆意。 “我,怎么不敢?” “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你富贵门再狂,再得势,浩帮就没人了么,这在场的所有地头蛇目,所有商贾大亨,都擦着眼睛看着你呢!!”他破声大喊: “你怎么就敢?!” 双眼猩红,安庆生简直怒到了崩溃边缘。他还在耍着心眼,算计这算计那的,想出千,想请高手帮他赌胜着巅仪之赌。哪晓得,这林作岩根本就把他当猴耍,这偌大的富贵之厅,这举世瞩目的勇义之会,全都是摆设,全都是枉然!! 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难怪他对胜负那么不在乎,眼神中的轻蔑那么赫然。 原来,他早有预谋!! 自己,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但他不服气,他怎么能让浩帮如此不堪,他安爷如此颜面扫地,他不能这样,他不能让林作岩如此!! 林作岩沉默一时,笑意收敛,遂冷然启声:“安庆生,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说罢,他不顾安爷再次铁青的脸,转而面向下台。 “我说赢家是我,谁敢说不?” 眉眼一挑,那样黑深的潭目,冷冽逼人,宛如阎罗再世。 “谁敢?” 再次重复,台下所有人俊屏着呼吸,却无人出声。 没有人敢。 “你!”安爷气势被击破,竟有些站不住。伸出去的手,颤抖不止,他不敢相信,林作岩居然如此肆意,如此霸气,如此不可一世。 但林作岩就是如此,他此刻眸中毫无温色,仿佛天生就是无情无欲,冷漠傲然的撒旦。隐伏在周身的霸气,杀气,全部张扬开来,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反抗,不能抵制。 他竟充满威严。 这个上海滩上俊神风朗,所向披靡的男子,此刻才真正令人感受到他的霸气。不若他的父亲,他的手腕强劲,直白,没有没有踌躇,没有余地。他要的就是彻底的胜利,彻底的臣服,没有条件。 没有人敢和他谈条件。 戎沁心站在他身后,他的强势就像烽烟般燃起了整个富贵大厅,她当然感觉的到。他的背影高大俊拔,灯光打在他身上,嵌出一个动人的轮廓。 而她竟是在他的阴影之下,像是栖在大树下的小鸟。 那只手…… 他的那只手,仍然紧紧握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那个力道如此强硬,带着点压迫,带着点心疼,带着点—— 渴望—— 第五十七章 跟我走 “林作岩,你要记住,我不会就任由这样做的。即使过了今天,浩帮的人也不会就此罢休的。以后,你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 安庆生怒不可遏,大声吼到。 “安爷!” 望着安庆生越指越近的手,林作岩一把揪住他的手袖。在他人看来,这力道仿佛是在捉着一只已是苟延残喘却拼死辩驳的老狮子。安爷的手腕一被紧揪,后面的浩帮兄弟便一律抬起枪口,对准了林作岩。而这枪一抬,上面包围一圈的军队却又动静颇大的,势要勃发。 “你干什么?!” 安爷脸一下红,一下青,煞是怪异。 “安庆生,不会放过你的人是我!”咬牙切齿,林作岩此刻爆发出沉寂已久的怨愤。“富贵门的林爷,我的父亲,你怎么不问问他要不要放过你?” 此话一出,安庆生气的颤抖的身体一顿,眼中闪过惊愕。 “你什么意思?” 低沉的问到,林爷蹙起眉头,分外严肃。 林作岩狠笑一下,挑了挑眉,“本我是不想这么做的,但你要知道,那个女人一天在你家,我一天不会善罢甘休。你这么蔽护她,我很难觉得你和她,和我父亲的死没有半点关系!” “林爷死于操劳,死与久病不治,这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你凭什么说和我有关?!”安爷企图挣脱被钳制的手,却发现林作岩更使劲了,甚至听到自己的骨头脆响。但安庆生好歹是一帮之主,他见过世面,水深火热,浪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他过的多了。这样的疼痛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他面不改色的继续说到。 “柳韵美本就是我的女人,是你父亲硬要把她给娶了去的。现在林爷死了,她想我了,怎么不能回我这了?你怀疑她害死林爷,你哪只眼看到了,你有证据么?” 林作岩眼中的火焰越烧越旺,这些苍白的狡辩只能让他更加愤怒,更加怨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父亲的死不可能这么简单。那个像蛇蝎一样狠毒的女子,早就有谋害的心了。但他却迟迟不敢相信,她终会下的了手,毕竟父亲那么宠爱她!直到父亲死了,直到第二天这女人就不见了,他才恍然大悟,是自己的犹豫和不坚定害了父亲。而与此同时,那些失去最亲,最崇拜的人的恨,一并记恨在了柳韵美身上。他恨不能撕了她的皮,啃了她的骨,蚀了她的魂! “安庆生,你别浪费口舌。不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要她的命,怎么了?”邪气的笑到,那份令人颤栗的杀气跃然周身。 “你这么记恨她,根本就是为了掩饰你自己的错!你早知道,你父亲最疼惜的女人爱的却不是他,你说是不是?”安庆生不屑到;“女人的妒嫉心是最强的,何况是自视甚高的柳韵美?” 眼中闪过阴鸷,安爷继续说到:“她爱的是你,她想得到的也是你!你如此漠视她,她才会起杀心。既然得不到,那便要你恨她一辈子,记得她一辈子,所以,根本就是你害死了你父亲。” “是你!” 大呼一声,安庆生气势上扬,并且他很得意的发现林作岩的眸中闪过摇摆。 他说的没错,他安庆生放了柳韵美这颗棋子给林爷,果然效用颇大。天生尤物,又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毒药。林老爷宠她宠上了天,所以在林家她兴风作雨不是问题,轻而易举就能把林家搅的天翻地覆。但碰见林作岩这块冰石却给了她巨大的挫败感。一向认为天下男人均要为她臣服的柳韵美,却在他的眼中却找不到一丝惊艳,一丝爱慕,不仅是如此,就连她耍横,撒泼,他的眸中也无厌恶,也无不屑。 他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让她的心极度烦躁,极度愤恨。再加上林作岩是她见过最漂亮,最俊邪的男子,她想得到他的心日益膨胀,以致最后连杀了林爷,报复林作岩的心都有了! 这些想法,柳韵美虽没有和安庆生说。但聪明狡猾如安爷,他何尝不知?从前,未嫁进林家的柳韵美是最娇贵,最不可一世的女人。但从林家回到他安爷这,她的眸中尽是愤恨,尽是阴郁。 这太明显了。 “你说,我说的对么?”安庆生继续捣问,势要趁胜追击。看着林作岩一时的失神,他明白,其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若是,他没有任由柳韵美的恨张扬,结果或许并不是如此。他小瞧了女人,小瞧了一个女人能灭世的能力。 结果,他父亲便死了。 林作岩的双瞳有些干涩,微微刺痛。他眯了眯眼,又盯着安爷得意的浅笑,心中怨愤又再次燃起。 怔忡一瞬而过,林作岩的双目便又犀利起来,他扯了扯嘴角笑到:“你刚才的话?” 安庆生一顿。 “你说,她因为恨我,才会起了杀心。意思就是,你已承认,是她害死了我父亲的,对不对!?” 安爷大惊,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心想要把林作岩误导,却不料把事情的真相给说了出来。他惊愕一时,却又故作镇定道:“我只是假设,如果她要杀林爷,那也是你的错!” 翩然一笑,林作岩缓缓放开了安庆生的手,淡淡到:“都说安爷是老狐狸,不得利的事情,不会做。但今日看来,你不过也是柳韵美她的裙下的一只狗。” “你说什么?!” “既然,你把她放到我林家,我父亲也因她而死了。你还把她收着,宠着,爱着,又是为何?安爷,你别被她迷了心智,那个女人不值得你安爷为了她,和富贵门作对。” 安庆生一懵,突然心中的某个盲点被林作岩所照亮。他一直没有注意,现在的柳韵美可以说是毫无利用价值可言了。但他却为在保护她,收容她,莫不是真的被她迷了心智?他脑海中浮现那张妖媚之极的模样。 她的确有那种能力,让男人不舍得她走,下意识的听她的话。 安爷看着林作岩,一时接不上话。 “她能那么无情的害了我父亲,总有一天,她也能无情的害了你,安爷。” 说罢,林作岩大手一挥,上面的团团围住的枪口,便收了回去。下面的人感觉到时,纷纷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轻松许多。 转身对着下台,林作岩扬言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巅仪之赌。以后的大地盘都是我富贵门的,直到有谁——”林作岩瞟了一眼身后的安庆生,继续道: “直到有谁,能凭着本事把富贵门踏平了!” 全场皆惊,又再次有些紧绷。原来,林作岩不仅要这一次把大地盘统统收拢囊中,以后更是要废了施行多年的‘巅仪之赌’。戎洛舟睁着眼一直看着这一幕幕,他的脑中像是停滞一般不能动转。 曾经,他认为林作岩不过就是一流氓帮的头头,但此刻看来他的胆识和气魄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旁人顶礼膜拜。父亲说的没错,对于林作岩来说,他不会赌。那么‘巅仪之赌’已经毫无意义。与其像安爷那样,费劲心思找人帮赌,还不如仗势欺人,把这规矩给废了!真是胆识气魄过人!他能把军队都调来,王者居高般把事态统统掌握,这根本不是安庆生能比的。 戎洛舟一时间,觉得心中有种非常剧烈的挫败感。仿佛自己,完完全全都被他打败了。他是那么的不甘心啊,不想这么懦弱的坐在这个地方。他想上前一把拉过林作岩身后的沁心,然后带着她逃离这纷乱的一幕。 世与纷争,钩心斗角,如此惊悚,他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了。短短的两个多小时,他不仅体会到了他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力,也看到了戎沁心陌生的一面。当她摇着骰子的时候,她的眼神那么冷漠,又如此光彩夺人。 她真的是沁心么?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他不知道她会摇骰子,他也不知道她和那个叫王连生的男子有什么关系,还有她为什么要他的命?! 一切一切都太乱了,他的脑子都在生生作疼。 太无力了! 他什么都无法掌控! —— 林作岩把狠话撂下了,不顾安庆生的脸都丢尽了,这一次的勇义之会就在他专横的操控下结束了。没有人敢起来说一个不服,包括安爷也觉得再做反抗也是于事无补。他把怨恨吞在了肚子里,以待来日再报!同时他的心里也在盘算另一件事,那便是这柳韵美。 他不能再留她了,若不是她,林作岩今日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今日是他失算,是他的自以为是,让浩帮大势已去。但他不会甘心的,日后,只要让他抓住一点苗头,就要伺机把林作岩整个拔起。 他发誓! 人潮胆战心惊的纷纷退了出去,这富贵之厅渐渐空荡起来。人们根本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所以没有三两下,厅内便只剩下林作岩与富贵门的人,当然还有锦丰戎爷的一行人。 戎沁心一见大家都走了,心就慌了。刚才一直躲在林作岩身后,受到蔽护,冷眼旁观了半天。此时,会议已散,她可不要继续呆在这了。眼光扫到戎洛舟,她大喊一句。 “洛舟!” 戎洛舟脑本是一团乱麻,被这一喊,眼光又恢复神采。 “沁心!” 他不顾戎爷的反对,跑了过来,却被林作岩如刀般的神情刺着。几个富贵门的兄弟也像说好一样,全部挺身向前,挡去他的进路。 “你们干什么!?沁心!”洛舟被人一拦,根本靠近不了。 戎沁心一见这势态,连忙要甩掉一直捏着自己的手。只是此刻的林作岩虽是一语不发,却气势逼人。手上的力道一下下加重,沁心觉得疼了。 “你放手啊!林作岩!” 她扯着,想要跑动,但男子一个紧力又把人儿给拉回来了。戎沁心气急败坏,莫不是他忘恩负义,又要找她麻烦? “洛舟你做什么!!”后面赶上来的戎爷一拉把跟人墙搏斗中的洛舟个拉了回来。戎洛舟俊脸灼热,分外焦急,也顾不得父亲的责骂又是要冲上去。他当然知道林作岩的意图了,他想要把沁心带走。而自己又怎么能让他把沁心带走,把他的沁心带走呢?! “洛舟!!”戎爷真的生气了,愈要一巴掌打了下去。却被戎莫芯给拦住了:“爸爸你别打哥哥啊!” 莫芯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今天最无知,最不了情况的人就是她了! “哥哥,哥哥,你别过去了!”她抱着激动的洛舟,不让他冲过去。“你别激动啊!”莫芯一边囔着,一边有把目光投在了正在奋力抵抗林作岩大手的戎沁心身上。 她脸憋的通红,甚至骂骂咧咧在推搡。 沁心也想和哥哥一起啊! 戎莫芯心中一凝,居然壮着胆子喊了句了:“林公子!!” 这声一出,大家都不动了。 因为这声,居然带着浓重哭腔。 戎莫芯放开抱着哥哥的手,上前几步,有些唯懦。 “你……你能不能……放了沁心啊……”她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眸,泪水连连,脸也是通红的。 林作岩一看来人,先是一楞,但却淡淡问道:“为什么要放?” 为什么? 戎莫芯被反问,一时也答不上来。但她想了想,沁心和哥哥是一起的,他们相爱的啊。 “她,她和哥哥……他们……” “她和你哥哥什么都不是。” 林作岩抢先截断她的话,戎莫芯惊的抬头,霎时对上了男子幽阴的脸。 “啊……?” “她是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 林作岩不容反抗的笃定到,嘴唇轻启,却是如此震撼人心的话。戎莫芯瞳孔一缩,她只觉得一阵空白。心中的某根细线,一下子崩溃坍塌下来,怔忡的立在那里。 妻子? 戎沁心是他的妻子……? “我不是——” 还未等身边的人儿有何继续反抗之举,林作岩便把戎沁心整个人打横抱起。戎沁心吓的惊呼连连。刚要大声叫嚷,却被林作岩先声夺人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沁心一楞, 林作岩却抱着她大步上前了几步,走近了仍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连生。沁心把目光投在地上的男子身上,一时间反应过来。刚才好像为了和他赌命,答应过林作岩什么…… 她转回头,对上林作岩狡颉的双眸。 上当了!! 把沁心放下,林作岩递了一把枪给她,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沁心却久久不接,尽是犹豫。 “我知道你不敢杀他。”她怎么敢杀人?林作岩微微勾起嘴角,亲自一个上膛,对准了地上的人。“他的命,我帮你取。” 王连生大吓的大呼,腿却软的毫无力气,根本站不起来。他爬了几步,抱着沁心的腿大喊:“不要杀我,沁心,不要!看在小玉翠的份上,你不能杀我啊!!我知道错了!!” 沁心有些呆滞,低头望着他。 小玉翠? “还有我娘,我娘啊,苏婶,苏婶!你答应她来找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苦的在江西等的吧?沁心,你不能杀我啊!” 江西? 林作岩把这两个词纷纷收进耳畔,眯了眯眼。手中的扳机欲要扣响,戎沁心却忙把双手搭上,阻止住。 “别杀他!” 林作岩一偏脑袋,冷冷盯着沁心。 “怎么,你不会是心软了,心疼了吧?”他猜不到他们有什么瓜葛,但看见沁心为他求情,心中就怒火蹿生。 “不能杀他,小玉翠会伤心的,苏婶也会伤心的……”沁心眸中尽是落寞,有些事情过去了终是过去了。有些仇即使报了,却仍然无法弥补什么。或许,小玉翠在死的时候虽有怨恨,却也放不下对王连生的爱吧。她何尝想他死呢,她那么善良,那么的纯洁。 清瞳闪过泪花,戎沁心一脚把王连生踢开。 “回江西,去照顾好苏婶,从此别再待在上海了!” 说罢,沁心转身,对上身后洛舟与莫芯错愕的脸。 “对不起……” 深深的望了一眼洛舟,男子的受伤的眼神中有着渴求,有着无奈,有着期盼。戎沁心上前几步,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 “相信我,我一定回来找你。” 她眨了眨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些调皮,有些淘气的戎沁心,在跟他打气。 洛舟先是一楞,但手掌上她的温度,那么熟悉,星眸一展,他释然一笑。 但只是一瞬,沁心的身子再次被身后的男子拉回,戎洛舟感觉到手掌上的温度一下脱离开来。 “跟我走。” 不容反抗,林作岩面色阴沉,再次抱起戎沁心,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第五十八章 视线之内 勇义之会结束之后,已是时近十点。深夜中的上海仍然灯火通明,只是坐在熟悉的车子里的戎沁心,心情分外复杂。她的脑子里盘旋着两件事情,第一,便是戎洛舟。离开富贵之厅的时候,戎沁心是整个人被林作岩抱走的,尽有吃干抹净,打包带走的感觉。她当然看的到身后的戎洛舟无奈而受伤的神情,要知道整件事情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听洛舟的劝告,才会发生,自己才会就擒的。现在,虽然是‘心甘情愿’跟着林作岩走的,但毕竟,她的心不想。她的心已脱离肉体,正往戎家公馆里飞。她想洛舟,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虽然,她笃定的眨着眼,承诺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鼓鼓跳动的心,却隐隐的在告诫她,命运的指针正偏开一个弧度,朝着不能预知的方向旋转。 而思考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现在的状况。 平西在前面开着车,辩不清他的表情,而车子里却浓浓的压抑着令人窒息的厚重紧迫感。身子边上的男子,仿佛融在黑暗里般,无声无息。只是偶尔从窗外闪进的霓虹,点亮了他完美的侧脸,阴郁的面色才得以看见。 戎沁心不太敢正视他,却又猜不透他现在心里想什么。林作岩微微靠着车门边,依着的身子翩然不动,眼神也只是无谓的落在某处,并未看过沁心。 心中混乱着,勇义之会上的种种沁心还没来得及消化,现在又头痛为什么林作岩非要把自己给带走。她当然知道,有些债,有些诺言,她的的确确再也躲不过了。只是想像不到,自己该怎么去还这个债,去履行这个诺言呢? 林作岩啊,林作岩,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 沁心皱了皱眉,自顾自的摇了摇脑袋,捶了捶额头。如果真的要说,现在她想干吗,那么便是好好的睡上一觉,一切顺其自然。 愈纺公寓。 这是一处专门为有钱人家设置的大型公寓,不若其他公寓般小气,这里的每间住所面积都十分阔绰。并且因为其地处繁华的霞飞路,上班,交际,娱乐都十分方便,许多贵人家的子弟,均把此处作为他们的第二个家。 车子刚停好,林作岩便不等平西为起开车门,独自下了车。他饶过车子,一把拉开戎沁心坐旁的车门,把她硬拉了下来,手段十分强硬。 “你干吗,我自己会走!” 戎沁心真的是要生气了,从刚才起这个男人就对她视若无睹般,一句话也不说。现在又不由分说的硬拉着自己,往这个陌生的建筑里走。 这是哪啊,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住这啦! “平西,你自己回去。”冷冷命令道,平西便得令把车子开走了。 而林作岩继续以强势之力拽着沁心,也不顾沁心的叫囔,也不说话,一路把她拉回自己的住所。 刚到门处,里面侯着已久的仆人便应时的把门打了开来,躬着身子唤到; “少爷,你回来了。” 一如既往,这个中年女子欲上前为林作岩卸下风衣,打扫风尘。只是她还未抬头之际,边听见了一女子怒不可遏的骂咧声。 “林作岩,你是野蛮人吗?你就知道拽着人走!?你不知道,这样我很疼,很疼吗?!”戎沁心简直气癫,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了。他有事也不说,有屁也不放,就只知道强行把自己拽来拽去的! 林作岩不顾沁心的反抗,也不理会上前迎接他的仆从九嫂,冷着脸把沁心拖到了客厅。 “放放放!” 沁心决心,他在不放手,她就咬了! 林作岩仍旧不看她,却突然把紧捏的手,放了开来。 沁心如释重负,忙甩了甩已是红青的腕部,一个劲的瞪着面前俊漠不言的男子。林作岩却也不看沁心,独自坐在沙发上,双肘放在膝部,双手互握着。戎沁心觉得很奇怪,睨着他冷冽的侧脸,黑毅的短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坐下。”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戎沁心本是想辩驳一句的,却不知怎的听话的坐了下来。她坐在林作岩左侧一单坐沙发上,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了转。 本是想听,林作岩是不是有话和她说,哪知男子竟又不说话了。稳稳的坐在那,像座佛一般,不动也不抬头。 气氛尤为尴尬,戎沁心手紧张的捏了捏,眼神瞟来瞟去的,打量起这个地方来。 这是一间两层的公寓建筑,装修的十分‘时髦’,白色的皮质软沙发,清新独到,也十分舒适。墙上贴着金丝裳花的壁纸,浅浅的也不张扬,白色嵌着金边的家具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上面也端庄的摆放着各式古玩,摆设。 二楼应是寝房,但只是看的到楼梯口,看不见楼上具体的情形。沁心却也不做多想,眼神转了一圈回来又落在了仍是静默的林作岩身上。 这该死的男的,到底想干吗? 亮璃的白色灯光洒了下来,顺理成章的落在男子黑匀的短发上,穿过额前的发弦,停在他弧度美好的睫毛上,在他俊邪的脸颊上勾勒出一扇阴影。薄然的唇,紧紧扣着,微微有些干涩,却显得分外性感。 真是祸世容颜啊! 戎沁心暗自一叹,但却脑间突然一顿。 祸世容颜?! 这是什么狗屁词,怎么自己又‘闲的’看起他来了!戎沁心忙摇了摇脑袋,警告自己不能进行这么危险的走神! 林作岩感觉到面前的女人忽然摇起脑袋来,眼帘突的抬起,凝视着她。 沁心一停下摇头,就发现林作岩正看着自己,心里徒的一惊,对上他黑泽的目光。 “你叫戎沁心是吧?” 男子轻轻问道,语气平淡也无起伏。 沁心一懵,脑中一想,是啊,林作岩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一直以来,卓敏儿的身份总是笼罩着她,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个假冒的‘卓敏儿’,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想罢,沁心点了点脑袋,说到:“恩,我叫戎沁心。” “哪个戎,哪个沁,哪个心?” 一字一顿,男子默默问道。 戎沁心清目一提溜,凑近了些身,竟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摊开他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在他的在上面写了起来。 男子一惊,黑眸直视她低着的额间。 “戎马一生的戎,沁人心脾的沁心。” 收了最后一个字弧,戎沁心微笑抬眸,却意外的对上他惊愕却温情的双眼。仿佛被隐盖着的情意终是敌不过这个女子任何一个亲近的动作,林作岩的潭目竟染上欣喜的神色。 戎沁心从来没有见过林作岩如此温柔的眼神,脑子还来不及反映,心却突的猛跳了一拍。红霞欲要蹦上脸颊,她忙把握着的他的手一甩,退后坐回自己位置上。 “知道了吧?” 沁心故作镇定的问道。 该死,就知道这个祸世容颜绝对不能近看,差点被他迷晕了头! 林作岩并未发现沁心的异样,只是突然被抛开的手让他觉得有些落寞。他望了望自己的手,竟又是一语不发了。 而这个一语不发,真的是不发很久。 …… ………… 戎沁心真的快坐不住了,当她发现这个男子又归为沉寂,而且沉寂到纹丝不动的地步时,她的耐心已经发挥到了极至。 “林作岩!” 思前想后,她终是要问个明白了。 男子却依然不动。 沁心狠叹口气,一捶大腿问到:“我们……我们总坐在这……做什么啊?”如果没猜错,他们肯定坐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林作岩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深深的看了一眼,但还是不语。 “你,带我回来,总不是让我这样干坐吧。如果你没什么吩咐,可不可以让我睡觉去啊,我好累!” 她真的好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不止是身体,她的心也疲惫不堪。 林作岩只是望着她,眸中的神色冷冷的,黯黯的,无法分辨其意味。戎沁心觉得在对牛弹琴,脸上懊恼的一红,声音又大了些。 “可不可以睡觉啊!?” 男子这才缓缓开口。 “别睡,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 语色平静,却令人意外的听出些许渴望,些许乞求。男子轻拧着眉,目光温淡,俊美的脸再次变的一尘不染般干净,不带邪气。林作岩却又低下了头,把目中收不拢的情意轻轻埋下。 他不想她走开,不想她去睡觉。 他只想,静静的和她坐在这。 就两个人,安静的享受在一起静谧的空间。他不想她离开,不想他的视线里没有她。 只想这样感觉她,感觉她近在咫尺,越久越好。 第五十九章 满溢的爱 静坐的时间让沁心困累不已,眼皮变的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不久后,整个人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女子侧倒在宽硕的沙发上,娇小的身姿微微曲起,一手枕着头,一手随意的搭着,但沉睡中的沁心,睡像却极不优雅。她轻轻的打着鼾,胸膛起伏均匀,完全忘记了自己处在一个什么环境下,也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男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林作岩发现沁心睡着了,便不再掩饰其漫溢的情感,抬眸直视。仿佛这段距离还太过遥远,他终是缓缓的站起了身,靠了过来。 一片阴影投在了戎沁心熟睡中的脸颊上,男子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戎沁心把小脸侧埋进柔软的沙发里,只露出一小张白嫩的面庞。她睡的那么踏实,眉眼完整的舒展开来,没有平常的张扬跋扈,没有敌视,没有倔强,没有气恼,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睡着。 大手抚了上去,轻轻拨动她柔软且凌乱的秀发。像是怕把面前的人儿给惊醒,林作岩的动作十分轻柔,十分舒缓,微微粗涩的指尖摩娑着她皙白凝脂的肌肤,一路滑下,落在她红嫩的双唇上。 眼神一空,黑眸中翻起某种情欲。 并未思考过多,林作岩的唇便覆了上去。 只是轻轻的,啄着女子微微干涩的嘴唇,直到它变的湿润起来。但沁心果真睡的很沉,只是隐隐的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却并未打扰她美好的梦乡分毫。只是轻啄还能满足他,林作岩轻掰她的下巴,待两瓣嘴唇得以微张时,他便迫不及待的侵占而入。女子此刻才一惊,但仍然未苏醒,只是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蹭了蹭脸颊。 而这个轻蹭,更加愈涨了林作岩的欲火。他只觉的身体的某处烧着了,俊邪的脸因为上扬的情欲而变的燥红。他控制不住偷吻的节奏,拂着沁心脸的大手也不自觉的力道加重,嘴上的攻势变的具有攻击性,深深吸吮起来。 皱起好看的眉,尝到了甜头的男子认真到一发不可收拾,辗转反侧的吻,把戎沁心口鼻间的空气统统夺走,使其竟喘不过气了。 怀里的人儿开始动了起来,林作岩一惊,潭眸盯着沁心紧皱了眉。女子的脸变的微红,煞是好看,但过多的热情攻势使她的沉睡被打扰。林作岩把攻击的事态放了下来,沁心才觉得喘回了气,不过一时,眉眼再次展开,她又睡沉了。 沉默呆滞了一会,林作岩凝视着面前的人儿,只觉得好笑。 是笑她的迟钝,也是笑自己的无用。 什么时候,自己变的这么胆小了?若是要她,为何不直接强行抱回房间,占有便好了?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吻,生怕把她给吓着了。虽然,的确有前车之鉴,那日雨巷中的激吻,不仅让林作岩感受到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渴望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也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倔强和野蛮。 强势只能让她倾尽全力去反抗,却换不得她一点的真心。 罢了,罢了。 林作岩苦笑一下,把手伸了回来。有些颓然的靠在沙发边上,男子躁动的气息还未平复下来,他粗虐的松开自己的领子,显出已微微湿热的脖颈和锁骨。 “好热。” 长喘一口气,沙哑的声线在静谧的空间里划开。林作岩再次睨了一眼沙发上睡的沉稳的沁心,眼光徒的变深。 真的,好想…… 咬了咬牙,林作岩站起了身,把戎沁心打横抱了起来,分外小心和亲昵。沿着木梯上了二楼,正遇见依然等候着的九嫂。 一般而言,林作岩未睡,她也不会睡。 “少爷。” 九嫂也不抬头看被男子紧抱在怀里的人儿,只是低声问道:“是和少爷同房么?” 林作岩一顿,眸中闪过光色,但转瞬又恢复过来。 “不了,另外准备一间吧。” “是。” 九嫂躬身退了下去,立马去准备房间。林作岩站在远处好一会儿,低眸盯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戎沁心,她依旧安稳的睡着,真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惊扰到她。 微微提了提嘴角,林作岩印上一个干净的吻。 “就暂且,不动你。” —— “少爷,准备好了。”以最快的速度,九嫂把房间收拾好了,并轻唤了一句在门外等着的林作岩。虽然嘴上九嫂不说,但心里还是不免奇怪的。少爷虽是住在这愈纺公寓不久,但来过愈纺公寓的女子就只有枫霓裳,枫小姐一个。自己也是林太太钦点来照顾少爷的,太太叮嘱过,少爷是冷漠性子,不喜人家多话多事,所以自己也算只做事,不多话的安分过了下来,没有辜负太太的意旨。但今天来的人,少爷对她太独特了,此人虽然是身男子打扮,但老练的九嫂却一眼便识穿了她的女儿身份,况且少爷待她如此温柔,令人很难不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还站着干什么?” 林作岩望着房门外,依旧低着头还不肯离去的九嫂,狐疑的冷冷问到。 九嫂一楞,抬了抬头。 “少爷,你不歇着,就寝么?” 林作岩也不再看她,回了句:“我等会睡,你先下去吧,累了我会回房的。” 九嫂这才识趣的点点头,必恭必敬的退了下去。 “少爷早些休息,别累坏身子。” …… ………… 房间归为沉寂,这是一间尚未有人居住过的客房。布置的有些简单,但好歹因为林作岩喜爱干净的个性,并没有失过打扫。 男子把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上,掀开一角被子,然后把她放了进去。戎沁心刚挨着床,便觉得舒适不已,居然展了展四肢,轻哼了一声。 像个婴孩,她嘴角噙着满意的笑。 怎么会这么可爱。 林作岩挨着床边,直直的看着她。如果,早知道她都是睡了这么死的,那么在林家院府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应该去偷偷看看她呢? 其实,很早,他就注意到她了吧。她虽然表面毫无光彩,但实质斑斓夺人,他的视线在他指着枪对着她的时候,就被她坚毅而璀璨的双目深深吸引住了。只是,现在的林作岩仍不想轻易的说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他只知,怎么,怎么也看不够,也不想离去。哪怕,现在已经时近午夜,万籁俱寂,他也只想在她身边待的越久越好。 男子静静靠在床沿,顺手把床上的人儿外怀里一拨,她的脑袋变踏实的伏在他精实的胸膛上。 看着看着,真的不知道疲惫。 直到窗外的黑色逐渐褪去,换之泛白的幽蓝。他才知,竟然整整这么坐了一夜。轻轻叹了叹气,林作岩心想,当她醒来时,是不是依旧会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是不是依旧会敌对的站在离他好几步的地方,是不是仍旧让自己感觉—— 被讨厌着。 “戎沁心,戎沁心,戎沁心。” 男子沙哑的声音,响了三次。 只是仍在睡梦中的沁心不会晓得,在这偌大的上海滩上,有一个男子一字一顿了重复自己的名字三次。 而不是两次。 —— 柳韵美刚接过安爷湿漉漉的风衣,便想凑上前去娇滴一番,哪知一向亲昵自己的安庆生居然黑着脸,也不理会她,径直进了大厅。 “老爷回来了。” 管家一见安爷,伏身唤到,一手招来一丫鬟命令道:“给老爷去上杯姜茶,驱驱寒。” “是。”丫鬟领命,便欲要下去准备,哪知柳韵美抢先一步,夺去了丫鬟的活,故意把声放大说:“不用你了,我亲自为老爷递上。” “是的,柳小姐。” 柳韵美特地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的安庆生,心中顿生涟漪。想平时,自己要是为他端茶递水的,他还不马上眯着笑脸凑上身来,怎知,这次却搭都不搭理,阴霾的脸色,冷的吓人。莫非是这勇义之会上,出了大变故,王连生失了手? “安爷……”发挥媚功,柳韵美忙把姜茶递上,屁股适时的蹭了蹭男子的大腿边侧。瞟了一眼柳韵美一脸谄媚的模样,安庆生黑着的脸突然诡谲一变,勾着嘴角笑着说:“柳小姐,在我这可住的惯?” 女子递出去的双手一顿,杏目一瞪,说到:“安爷,你这是何意?” “我只是问问,我的柳美人,在我这可住的还惯,有没有住腻?” 诡异的笑容泛上,安庆生的意图显而易见,来着不善。柳韵美却媚眸一提溜,故意不着主意,忙笑着说:“那还用说,有安爷这般宠我的男人,韵美哪还想去别的地方啊……” “哼!” 安庆生一正脸色,把凑近的女子用力一推。柳韵美万般没有想到,身子一倒退,跌倒在地,就连手上的姜茶也洒了到处都是。 “你!?”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主。 安庆生不顾柳韵美恼红的脸色,一手指着门处,大声呼到:“现在,你就给我出去!” 地上的人一惊,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不赶你走,赶谁走?我可真是糊涂啊,留着你这祸害在身边又捞不到一点好处,况且,在今日的勇义之会上,我浩帮为了你现在是万劫不复了!” 柳韵美大惊失色,跌撞的站起。 “王连生失手了?” 这一提,安爷的脸色更是忿忿然,“你别和我提什么王连生,他有什么用?!我做什么都是枉然,当上百只步枪指着你的脑袋时,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和人争地盘?!” 说时,安庆生当真做了一个指着自己脑袋的姿势。柳韵美惊慌的看着气愤不已的安爷,白皙的花容闪烁不定。 “安爷,这……” “现在他得意了,五块地盘全是他的了。他还捏着我手腕,警告我,要是我一天不把你放出来,他一天不会让我好过!” 说罢,安庆生一巴掌响亮的打了过去,柳韵美忙重心不稳的跌撞在地。 抬脸之际,女子愤然的眼神中恨意十足,嘴角也挂着一丝鲜血。 “你真要我走?!” “不错,我留你何用?” 安庆生不带一丝留恋,决然道。 地上的女子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一手紧抚着半边被打的灼烧的脸。许久她都未曾说话,安庆生也在给她时间,让她答复自己。但他却不知,柳韵美这只毒恨的蝎子却正在平复自己激动的心,她可不想现在就从这安全的窝里跳出去送死。她当然明白林作岩对他的恨,她不会这么简单就屈服的。 哼,这安庆生果然是发现自己并无用武之地了,也算他不糊涂。 但真是无用武之地么? 柳韵美狠笑一下,把手发下,轻轻抬起双眸,绝色致极。 “安爷……” 安庆生知她又要耍媚功,就也不偏头,冷冷驳道:“不用多说,我会给你些现钱,一些钱票,你自己谋生路去吧!” 柳韵美不动神色的站起身来,缓缓靠近了一点。 “我还以为,我和安爷是一条船上的人呢……” “谁和你是一条船的,想当初我把你让给林爷,不过是林爷爱你心切,我是忍痛割爱的。况且,你对林爷做的事,可不是我吩咐的。” 冷冷说到,安爷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 “好你个安庆生啊,当真把我做的都当狗屎了!若是你不想我搅乱林家,你怎会这么心甘情愿的让出我去!?” “我谢谢你帮我杀了林爷,但杀他的罪可不在我这,我也犯不着为此收留你。” 柳韵美一听,这安庆生果真是忘情寡义了,她微微一笑,又换回妩媚神情。 “安爷,你要知道,我恨林作岩的心,和你的是一样。你的敌人可不是我,我们才是一条船上同舟共济的人。” 安庆生偏过脸对上女子意味深长的水眸。 “你可知,林作岩正有一批大买卖正在进行,若是这趟买卖做不成,他富贵门可才真要是万劫不复了。” 安爷一惊,忙追问。 “什么买卖?” “鸦片。” 第六十章 奴仆的生活 “叮呤——” 些小的喧哗声传入沁心的耳畔,她睁开紧闭的眼,陌生的淡黄色天花板印入眼帘,引的她一阵呆楞。 猛的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环视一周身处的地方,这是一间颇为淡雅的西式寝室,布置的简洁而干净。戎沁心心存狐疑的下了床,走近阳光落满的窗沿,拨开暖色的丝纱窗帘,她定眼看了看。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愈纺公寓的大门,而此刻,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出。 林作岩? 戎沁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再次环顾一周。 “我怎么睡这来了?” 好像……昨天被林作岩带来了这里,然后坐着不动,然后就睡着了……沁心细细回想了起来,走了几步。 一面镜子赫然眼前,里面的人儿短发凌乱,却分明穿的是一身丝质长袍睡衣。戎沁心一惊,忙把视线下移,发现自己果然穿了一件从来都没见过的睡袍! “啊!” 好像记得昨天不是穿这件的啊,昨天是穿的……沁心一急,忙四处找起她的灰白袍子来。那知搜遍整个屋子也没有看见。 怎么会换了的?谁跟我换的?! 沁心心中急恼中,却突的响起了敲门声。 “沁心小姐吗?” 一个冷冰的中年女子声线,戎沁心顿了顿,转而轻轻的开了门。 门外的女子输着平整的发髻,不带一丝凌乱,就如同她的性子,谨慎而规严。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色仆人装,九嫂虽是噙笑看着沁心,但却并没有人让人感到惬意,反到让人更加拘谨起来。 “沁心小姐醒来了?” 戎沁心还没缓过劲,楞楞的点了点头。 “那就把这个换上吧,我在门外候着,换好了你唤我一句。”九嫂双手捧上叠的整齐的衣物,递给沁心,沁心顺势接了过来。 “请尽快换好。”说闭,中年女子躬身退了下去。 门再次闭了上来,戎沁心把手中的衣服展开。是一套和门外那个中年女子一模一样的仆人服饰。戎沁心好歹在戎家公馆是过事的,对于这种千篇一律的仆人装再熟悉不过了。她瘪了瘪了嘴,眨了眨眼睛。 是要我当下人来还债吗? 哎,真是躲不过穷命啊……戎沁心长吁一口气,乖巧的换起衣服来。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也算是林作岩为她指的一条道了。好歹,他没有提出什么她不可能办到的条件,也没有为难她什么。 所以,这的确是最最好的情况了。 想到这,沁心的心情不免大好,嘴角扬起窃喜的笑容,不自觉的她加快了换装的动作。 “好了么?” 九嫂催了一句,沁心才规矩的的打开了门。 “好了。”戎沁心走出门来,有些腼腆。面前的女人虽然也是个下人,但从她的口气和仪态来看,肯定是这间公寓里的大角。果不其然,跟着女子走了几步后,她缓缓开口。 “你可以叫我九嫂,我是少爷在愈纺公寓的管家。屋子不大,但少爷喜好简洁和干净,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能马虎。在这做事的下人不多,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丫头,如果加上你,一共就是四个。” 戎沁心听的认真,点了点头。真的不多,想在林家大院的时候,丫鬟加上小厮,最少有三,四十个。 “那我要做什么?” 沁心心想,下人总有下人的分工吧,在戎家公馆她是个打理花圃的丫头,而在着林家公寓呢? 这一问,前面的九嫂居然突的停了下来。她别过脸露出一个别有韵味的笑容,看的沁心心惊肉跳一番。 九嫂还没有好好打量过戎沁心,她此刻侧着身子从上望下把沁心扫了一遍。面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尔尔,身材娇小匀称,长相清秀得体却绝对算不上有姿色。眼眸里闪着水灵的光芒,清澈而纯真。 只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女孩,不知道少爷为什么对她上心。 天还蓝蒙之际,林作岩便唤来了九嫂,一字一句吩咐好了她。 “你记住,尽可能的让她做多一点的事,不能让她有时间闲下来,确保她在我来的时候,依然做不完你给她的任务。也就是——” 林作岩黑眸一凛。 “累到她出不了门。” 九嫂虽然很想问原因,但望着少爷冰冷笃定的脸,她便识趣的应了下来。 而现在就是她完成少爷命令的时刻。 “很好,看来你很积极。”九嫂从臆想中折回,对上沁心满是疑问的双眸。“待会,你先把厨房的碗筷还有餐具都洗一遍,然后用白巾擦亮了,记住是擦亮了。” 九嫂眯着眼,皱褶中的双眸透着别味的光色,沁心一楞,遂乖巧的点了点头。 “然后,你在把整个大厅的家具都擦一遍,确保一尘不染,我会去检查的,不能有疏忽。” 戎沁心水眸一瞠,问到:“这全部的家具么?” 两个女子已经走下了二楼,偌大的大厅充斥了各色贵重的摆饰和家董,沁心觉得眼花缭乱了。 “当然了。”九嫂轻挑了挑眉,不顾沁心懵着的脸,转身走过一楼的唯一一间房间。 推开双开的白色房门,迎面铺来一阵沁人的书香味。果不其然,这是一间五脏俱全的书房,一排恢弘的书架摆着连绵一路的书籍,占据了正面墙的空间。正对着门的便是一张檀木书桌,戎沁心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张书桌和林家大院里林作岩书房的那张是一模一样,兴许就是他整个给搬过来的。 看来,这个地方现在才算是他的家了,那林家大院呢? 戎沁心心犯嘀咕,九嫂扯了扯走神的她道:“看见了没有?” “看见什么?” 九嫂伸手指了指,从左到右,居然饶了一圈。 “这里的全部。”噙着笑,沁心清目睁的更大了。 “全部都要擦一遍,还是那句话,一尘不染,我要检查。”九嫂语态飘然,似乎在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戎沁心只觉得天崩地陷,旋转开来,她吞吐的挤出几个字。“全部都要擦?!” “噢,还要在叮嘱一句。”九嫂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面对沁心。认真道;“这里的每本书,都要擦,确保没有灰尘。” “啊!?”戎沁心下巴都要掉了下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这一排书架。 “还有,擦后,要按照每本书原本的顺序都装回去。”平静泰然的笑着,九嫂轻轻鞠了一个客气的躬。“有劳沁心小姐了,现在你可以开始了。”说罢,她竟头都不回的离去了。 空留下瞠目结舌的戎沁心,呆若木鸡般立在原地还一会儿。呆楞一过,沁心诧异的秀脸顿时恼红起来。 “他妈的!” 跺了跺脚,沁心呲牙咧嘴的低咒一句。自己想的可真好,刚还觉得林作岩对她不错,好歹是没为难她,现在她才晓得他真是城府极深,分明是要玩死她!目测这周遭的一切,不要说是那厨房的什么餐具,大厅的什么家具,就是身边着偌偌一排的书架,这浩荡正墙的书籍,都能磨死她! “擦擦擦!擦死你去!” 戎沁心提来一桶水,粗鲁一拧,一个怨愤的往林作岩精致的檀木雕花书桌上一甩。挽起袖子,她狠狠的拼命的开始擦,仿佛擦着的不是书桌,而是林作岩俊美无俦的脸。 ———— “少爷回来了。”九嫂在玄关处躬下身,毕竟一鞠,然后接下林作岩风尘仆仆的风衣。 “恩,人呢?” 一踏进门,林作岩并未抬眼看九嫂,嘴上便急不可耐的问道。 九嫂一顿,心想这戎小姐可不是一般的有面子,住在愈纺公寓的这几个月里,少爷鲜少归的如此之早,并且刚才脱下一只鞋,就问起她的行踪来。 “在书房,她连个书房都还没擦完。” 九嫂露出些许得意,其言是她的任务可谓是完成的相当好。只是这句话的末音还未站稳,男子的身姿已然迅速移开了,九嫂一定神,便听见了书房的开门声。 “哎……”九嫂欣慰而又无奈的一笑。 门声一响,沁心撅起的屁股便突的一顿,她停下擦地的动作,转回脑袋。白色的门开了一个大缝,大厅的亮色灯光从外洒了进来,打在门边的那抹俊邪的身姿上。男子饶有兴致的靠着门沿,眯着眼打量着地上狼狈的戎沁心。 沁心赶忙红着脸站直了,觉得真是丢脸万分。 “我……我擦完了,我去擦别的。”说罢,沁心抱起水桶欲要离去。 “别擦了。” 磁性的男声轻轻划开空气,戎沁心双眸一抬,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不擦了?” “因为我回来了。” 男子勾起邪魅的嘴角,黑眸狭长,尽是笑意。他很安心,当他揣着急躁的心打开书房的门时,收获的是这个女子真真切切的身影。这让他觉得很美好,很安心。 戎沁心一听,狐疑顿生。这两句话,好像没有因果关系,但她也没多想,不擦就不擦呗,落的轻快。 “不擦,那我出去了。” 再次抱起桶子,戎沁心抹了抹额间的汗,又是要离去。 “不准走。” 刚跨出一步,林作岩便大手一握,拽回了她。 “干什么!?” 戎沁心对他的手是分外反感,怒目而视,林作岩才把欺在她腕部的手松了开来。 “别走,坐在这。” 林作岩脸上稍微黯淡了一会儿,便别过身去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同时他挥手指了指书桌边上的一张小椅子,示意沁心坐下。 沁心顿了顿,看了看椅子又看了此刻似乎无害的林作岩,便也识趣的坐了下来。屁股一挨着椅子的软垫,沁心就觉得骨头都酥了一块。今天真的是太累了,真是压榨穷人劳动力啊,这些书擦的她头都发麻。 扭了扭脖子,戎沁心舒服的靠在椅背上。 “很累么?” 男子略带心疼的一问,脸上漾着难以隐藏的关切。 沁心眨了眨眼,颔首。 “那就坐坐吧。”依旧是让她坐,沁心犹记得昨日尴尬的一夜静坐,现在只觉得想翻白眼。 面前的男子不再看着沁心,他松了松白色衬衫的领子,把领带扯了下来,默在暖色灯光下的肤色,梢显古铜,略微凌乱的黑发不规则的些小张扬着,精致的五官轮廓分明,沁心没有见过他松懈下来的样子,只觉得整个人显得十分性感。 戎沁心别过脸去,故意不看,眼神胡乱的瞟。 “你看什么?” 林作岩卸下一身疲惫后,却发现对面的人儿扬着脸四处张望。 “没……没什么。” 不知怎的,结巴了下,戎沁心随便敷衍到。 “对了!”沁心一反刚才的表情,一拍桌子大声问到:“我问你!” “问我什么?” “我昨天……昨天睡着了,今天……今天又醒了……”不知怎的,语无伦次起来,沁心的脸又霎时红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林作岩皱起眉,不明白她的话。 “我是说……我的衣服,我明明不是穿的那件睡袍……睡的觉,我想说……我想问……那是谁帮我换的,是……九嫂吗?” 她真的很希望是,瞪着眼,沁心说出来的话又企图欺骗敷衍自己的嫌疑。 “不是。” 斩钉截铁,林作岩矢口否认。 “那……” “是我换的。”很是自然,就说了出来,毫不避讳。 “你!!” 惊的沁心脑中空白,心脏都不往脸上供血了,面庞白煞煞的吓人。 “你想是九嫂换的吗?”林作岩一疑。 “不是想不想,是到底谁换的?!”他是疯子么,他听不懂我问的话吗? 突然,男子闷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逗她真的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仿佛又回到那些他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一再温习的日子。她乖巧的待在自己身边,她喜欢演习骗人,但她的计量均是那么浅薄,她的表情千变万化,那样引人入胜。 沁心见他一笑,又是一懵。 “好啦,是九嫂。”依旧笑着,林作岩似乎在安抚她坐下来。 沁心一听,心中的石头才算放下,还好,他只是在逗她,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俗气的问题仿佛都是以这个答案结果的。自己怎么不好好思考一下呢,林作岩也犯不着色到她这样的货色上来吧。 安稳的坐下,沁心瘪着嘴不再张扬了。 只是林作岩却依旧很想笑,因为—— 那个衣服,的确是他换的。 第六十一章 一辈子的禁锢 台灯被拧亮,整个屋子里,只有这个角落被温暖的光色所包围,显得格外迷蒙。戎沁心一手撑颚,百无聊赖,随意的望了望林作岩俊美无俦的脸。 不再有言语,林作岩提起笔开始认真的审阅一些文件和资料,他轻抿着薄细的唇,蹙起好看的剑眉,整个人开始投入到他的工作中去。而戎沁心却觉得分外不自在,她不知道为什么林作岩要她坐在这无所事事,而自己却又一个劲的做自己的事。 明明不需要强硬的把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扯在一起,但他却似乎非要自己突兀的嵌在他的生活里。 究竟,你想做什么,林作岩? 沙沙的写字声漾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戎沁心凝视他纤长的手中那只黑色的钢笔,仿佛如有神风,化在纸上的墨色组成一排流畅而优美的字迹。 戎沁心不太看的清他写什么,他的字很潦草,但却弧度优美。 “你的字很好看。” 轻喃一句,视线锁住的笔尖突的不动了。沁心狐疑的一抬头,林作岩的潭目正愕然而视,炯炯有光。毫无预期,两人的双眸均印入彼此的眼帘,沁心一楞,却见林作岩又疯快的别过脸去,低吟了一句。 “你好吵。” 很违心,林作岩只是为了掩饰脸上的燥热,那种心跳的肆虐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因为她的眼神总是能扰乱他的心志,而此刻女子抬眸的双目中尽是清澈的光芒,仿若被点亮的琥珀,潺柔如水。 —你的字很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赞扬。 再次归为平静,林作岩伏下头继续写着,而戎沁心却皱了皱鼻子暗自怨道:什么啊,我只说了一句! 但低怨过后,有种意外的平静感荡漾开来。 这种沉默的默契在两人心中产生,气氛不再尴尬,像是待在同一副画中的两个景物,虽然并不是一类事物,但此时此刻却分外融洽。 温暖的光色像个圈圈包围着他们,黑夜里,仿佛嵌在星空中的一角。 撑着脑袋,沁心突然觉得很喜欢就这样看着那点笔尖洋洋洒洒的滑动,跃出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它们仿佛不再只是字,更像是谱出来的一首曲子,应该很好听。嘴角不自觉的提起,戎沁心又轻轻开了口。 “林作岩。” 笔尖只是一顿,又继续滑动。 “恩?” “我在你们家做事,一个月工钱是多少啊?”这样恐怖的奴仆生活,她觉得起码得换来等值报酬。 “你想有多少?”轻扯嘴角,林作岩觉得这个问题好笑,这个女人怎么总能注意一些完全不是主题的东西。 “我想啊,林作岩,我在你家打工,不就是为了还债给你么,我欠你的要用几个月的工钱才还的了呢?”把歪着脑袋摆正,戎沁心煞有其事的认真问道。她总不能一辈子为他打工吧,她的洛舟还在等她呢,这些奴仆日子也应该有个头的吧? 这次笔尖是真的不动了,林作岩放下手中的笔,气氛突然变的有些异样,丝丝危险的气息从这个男子周身伏起。 黑眸直视,摄出寒冽的光芒,使得沁心突的一懵。显然是被吓着了,戎沁心下意识的退后身体。 “你很想走?” 才是第二天,她待在他身边才第二天,她就开始算着什么时候要离开?!待在他身边真的让她如此坐立不安么,让她这么痛苦么?是什么牵绊了她的心,什么令她非要离开不可呢? 就不能有一点点留恋,就不能放着这温馨而静谧的时刻,不要打破么? “我只是先问问,我总不能白做事吧,欠你的钱我会好好还的。”试图安抚眼前欲要暴动的男子,沁心眼神却慌乱闪烁。她一向都受不了林作岩冷冽起来的模样,仿佛会把人活生生的给吃了。 “那你觉得你欠我多少?”冷冷出声,男子的表情竟分不清喜怒。 眨了眨秀目,沁心掰着指头一算,额间顿时冷汗涔出。逃嫁时带出的嫁妆虽然她是丢了,但好歹也是她‘偷’的,再加上那对价值连城的耳环,所欠的债务可算是…… “额……” 舌头打了个结,沁心觉得似乎在给自己挖坟墓。 “上千……个大洋吧……”底气不足,沁心睁眼说瞎话,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林作岩不会追究到底丢了多少嫁妆。遂她抬头偷视男子的反映,却见他俊美的脸依旧纹丝不动,并未显露丝毫怀疑,她的气势于是略微上扬。“你看啊,上千个大洋,其实也算不了很多啦,我要是一个月还上一点,日积月累不就能还清了么?” 林作岩看着她自顾自的说,轻轻的眯了眯眼,攥紧了放在桌子底下的左手,随后又放了开来,脸上又涌现出寒澈人心的笑容。 诡异十分。 戎沁心暗自盘算,就算是在戎家公馆,一个月的工钱也有好几块大洋。如今曲身于林作岩门下,工钱总不能少了吧,慢慢的还,还是有还的清的那天的。加上她还有洛舟,有莫芯,他们都可以借一点给自己,重回自由之身的日子不会太远。 只是女子打着她精亮的算盘时,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子正缓缓站起。 林作岩饶过书桌,靠近盘算中的戎沁心,一片阴影投下,女子才是一楞,呆楞的抬起脑袋。 “怎么了?” 俊魅一笑,男子轻启声音:“你把那个花瓶给我搬过来。” “啊?” 女子呆滞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着男子所指的方向。不远处的矮柜上,端正摆着一精致镂空纹彩的花瓶,虽然灯光黯淡,却依旧能分辨其出众的型色。 “去啊。” 看着仍然裹足不前的沁心,林作岩催促一句。 “噢。” 应了一句,沁心总算是上前搬动,只是她不禁思考,这林作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叫她搬些这样的东西?自己正跟他谈工钱,谈将来的事,他怎么就一转锋芒,命令她做事呢? 双手环抱起体形颇为巨大的花瓶,戎沁心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 但刚转过身时,却发现林作岩竟就在身后,并且靠的如此之近。 “你干吗?” 一头的问号,沁心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面前的男子不语,幽深的潭目眯起,泛着诡谲的光芒。他又是上前一步,紧迫的逼近。沁心觉得气氛不对,欺近的男子身上散发出灼热的香味,是专属于他的男子气息。她记得这个味道,它和记忆中的某个片断里,缠绕在身的气味一模一样。 那个巷子!那个吻! 瞠目而视,沁心脸又煞白起来,她不会忘记那个如野兽般欲索不止的吻,疯狂而迷乱,她当然记得那种丝毫无法反抗的无力感,仿佛自己根本就是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想到这,女子轻轻咬了咬下唇,警觉的又退了一步。 只是着一件白色衬衫的男子,微开的领口,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胸膛,默在黑发里的邪魅表情,似乎危险十足。他不发一语,像是伺机捕捉猎物的好手,步步为营,寸寸接近。 “你干什么啊?” 又是问了一句,却见逼近的男子更是缓缓抬起一手,直直欺了过来。沁心一楞,伫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大手欲要抚上她的脸颊。她慌忙的要躲闪,又要一退,却发现自己一步步的已经退了没有后路了。 身后墙壁的冰冷感传来,沁心慌张的抬头,高大的身躯近在咫尺。 “你想干吗,你是不是又犯病啦!” 他肯定是有间歇性神经病,沁心歪着脑袋,欲要平躲过那只手的抚摸,却见男子已伸出了另一只胳膊,抵在墙上,把沁心整个环住。沁心紧张的要掰开他的大手,却突的发现,自己松开的手让怀里的花瓶顿时失了依靠,砰然落地。 “叭呲——” 摔了个粉碎。 沁心完全楞住了,她还么反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林作岩却笑的更浓了,不仅收回了禁锢沁心的双手,还连连后退了几步。 “这个瓶子价值一万大洋,现在你把它给打了,你说怎么办?” 呆滞的望着地上分散一地的碎片,这句话如雷贯耳,搅起了沁心的理智。原来……原来……他是在耍我!? “你!” 脸气的煞白,沁心一咬牙。 “你说的没错,一个月我给你十块大洋,一万大洋,就是一千个月,你说这是多少年?”笑意昂然,黑瞳里得意的光芒刺的沁心脊梁发寒。这分明就是嘲笑,这分明就是咄咄逼人!这花瓶根本就不是自己故意摔烂的,是他叫她去搬,然后又对她……她为了躲避才会不小心摔了的! 这是阴谋! “你!你怎么能这样,一千个月……一千个月……我一辈子也没那么长啊!”气的躲脚,他这是在开玩笑么?! 男子黑眸决绝,顿时一凛,缓缓出声,宛若阎罗召唤。 “对,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 第六十二章 无措的心 书房的那日过后,戎沁心觉得越来越憋屈。现在她头顶着一万多块大洋的债务,分分秒秒都像有块巨石压在胸口似的。最让她火冒三丈的是,她的债务数额正在以接近九十度的曲线向上攀爬。 为什么呢? 譬如今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九嫂吩咐她把外面运来的木箱给搬进来,沁心不知道是什么,但也小心翼翼的把箱子给搁置妥当了。但半个小时后,九嫂便嚷嚷着说箱子里的东西破了!戎沁心赶忙过去一看,只见是一只碎的七零八落的翠色琉璃的麒麟壶。九嫂一字一顿的把这只名家雕刻的壶子说的是天花乱坠,沁心只觉得天崩地陷,她分明没有重拿重放它! 可它就是碎了,长一千只嘴巴也说不清。 接下来的日子里,沁心每天都面临着超负荷的工作,抹洗不停,根本再无力气想其他的事情。在她的‘小心谨慎’之下,每天‘打掉’,‘碰坏’,的东西虽然是愈加减少,但是已经是触目惊心的债务金额,使得她内心的忿然感与日俱增。沁心一直在忍耐,她不是傻子,那些枉加之罪根本是子虚乌有,根本是事先设计好的。就像那天的花瓶,分明是林作岩先逼人在先,她才会打破的! 一个星期了! 戎沁心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她白天被当奴役使唤,晚上像雕塑一样坐在林作岩的书房一角。自始至终,林作岩都不发一语的埋头做他自己的事,而沁心更是一句话都不愿搭理他。她在忍,她忍,现在自己是寡不敌众,孤军奋战,擅自撕破脸面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能忍多久,身体像烧了一把火一样,被委屈和气氛灼的生疼。 林作岩啊,林作岩,你真是气死我啦! 最初的一丝期望都破灭了,她本以为林作岩不杀她,便是说明他不讨厌她,自己与他至少也算的上是朋友,但如今看来这真是一厢情愿到可笑! 爆发之时,在戎沁心今天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千元的债务,她望着手上枯死的一盆盆栽,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它能值一千大洋。疯了一样的甩掉手上的盆栽,不顾九嫂和其他两位丫鬟的喝声阻挠,戎沁心气势愤然的推来了书房的门。 “林作岩!” 望着气势汹汹的女子面目狰狞的夺门而入,林作岩只是微微的抬起他的俊脸,似乎并不吃惊。 “坐吧。” 他一如既往的吩咐她坐下,只是沁心这次是忍无可忍,不再买账了!她一把甩上书房的大门,大步流星的走近书桌,一拍而下。 “啪——” 次声声势浩大,林作岩不能忽视的抬起双眸直视女子恼红的是双颊。男子眯了眯眼,里面似有浓重的愠色,他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子,对着他叫嚣起来,她不记得她欠了他多少钱么? “你给我站起来。” 沁心寒着眼,冷冽的说到,仿佛这是命令。 “什么事?” “你给我站起来,我不喜欢你坐着摆着一副泰然无事的模样!”真是令人气愤,他的霸道和锋芒就不能收拢一点么,非要把她给逼急了,他才甘心? 林作岩把愠色的目光稍稍敛起,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女子是真的怒了。他当然了解,她的倔强和韧性能挣脱一切面前的束缚,就像当初她从林家大院的婚宴上落跑一样。面对激昂的她,自己总是不能像平常一样,冷冽到底,遏制到底,她不像任何他所碰见的女人,不仅不会因为他的长相而倾心,更是对他的势力视而无睹。 缓缓的站了起来,林作岩发现女子的胸膛正剧烈的起伏着,她在憋着什么,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连眼皮都不曾眨下。双眸中耀出逼人的神色,她的埋怨那么明显。男子心疼的蹙起了俊眉,不自觉的深深凝望着她。 她真这么生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沁心只是攥着拳头,怒目而视着,望着一语不发的男子,她想,是不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他甚至就那么喜欢看到她难过,看到她受委屈,看到她走投无路? “你真就这么讨厌我?” 咬牙切齿,沁心字字铿锵的问到林作岩。 “你就真这么怨恨我?” 眼圈好像有一点红红的,只是沁心再也不想对着他哭鼻子了,她委屈的泪水他看的多了,只是没有一次他把她当作一个朋友一样,理解她的无奈。他只是个霸权者,为了他不明所以的理由压迫她,奴役她,这种纠葛不断的日子,果真就像他当初捏着她下巴信誓旦旦说的一样。 ——所以你一辈子都要和我纠葛,纠葛不断!——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让自己活在地域里没自由,没人权,还要永远欠他的?! 林作岩望着面前憋着动荡泪水的沁心,愕然发现她对自己的误解居然如此之深!讨厌她?怨恨她?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表现的这样的么? 瞪着惊愕的潭目,林作岩此刻第一次拥有完全震惊的表情,他从未想过自己对她的欲望,让她如此看待自己。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总是一个十恶不赦,欺霸于人的魔头?她难道一点都看不出,他不是真的要她欠他什么,只是希望有这么一条锁链,哪怕再微薄,再渺小,也能捆的住两个人的身心。 他林作岩,只是希望这个女子能在她身边,不想她离开他的视线。 难道这也错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温情的目光,她看着他,从不会像他看着她。他那么希望,她能心甘情愿的靠近他一点,哪怕一点点,但她却从来不!她只想离的越远越好,从未想过多待一秒钟。他才是最痛苦,最委屈的,最无力的,他没有办法,他想不出办法能让她看一看他。 他只有禁锢她。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沁心气疯了,奋力的跺了跺脚,面前的男子紧紧的拧着眉,望着她的目光成分不明,只是再也看不到先前的怒色了,只觉得沉重非凡。 沉重。 为什么他会感到沉重呢,如果自己没有看错,是什么让他压抑着呢? 自己又没有无理取闹,她在控诉,她在辩驳,她在质问,难道他就一点反映都不给他,按照他的性子,他应该勃然大怒,然后说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要玩死你,我就是不让你又好日子过才对! 但他没有生气,没有大声骂他,只是以沉重到让人心疼的眼神看着她。 鹅黄色的温绵灯光嵌出一个忧伤的轮廓,男子只在她的一步之遥,柔顺的黑发和他的潭目一个颜色,只是这样的表情竟如此忧郁,令人不忍。 心,居然舒缓下来。 沁心低下头去,这无尽的沉默似乎令她的气势再也上扬不起,那样的神情似乎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是伤害人的那个!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 ………… 长长叹了一口气,林作岩别去忧伤的神色,转过身去。 “我不讨厌你,也不怨恨你。” 沁心秀目轻抬,偷瞥男子的背身,不自觉的竟蹙起了眉。 “你回去吧,我累了。” 仿佛又在隔的很遥远,两只飘在人生长流上的独舟,孤零的漂泊着。 无论我怎么用心,你都不能靠近我一些么,戎沁心? ——— 戎沁心的脑子很混乱,她更不知道林作岩在想什么了。再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她仿若行尸走肉,打扫的工作虽然仍然繁重,但她却再也不会‘打碎’什么东西了。 抹着大厅的茶几,一个缝眼一个缝眼的把灰尘扣出来,沁心却呆楞的把目光随便投在一处。 她好想洛舟。 真的,真的好想。 有的时候,在夜里,睡梦之前,她总祈祷上天能让她做一个关于洛舟的梦,那么这个夜也算是完美了。她好累,她的身心俱疲,很想洛舟温暖的肩膀能借给她靠一靠,用大手揉一柔她柔软的短发,用下巴蹭一蹭她光洁的额头。 给她一个鼓励而温暖的笑。 轻轻的歪着脑袋,趴在冰冷的桌沿边,沁心感觉眼泪又不停使唤的流了下来,饶过鼻梁,滑到桌上,一颗颗些小的碎在她耳边。 “叮咚——” 门铃声突兀的响起,戎沁心忙把歪着头摆正,她抹干脸上的泪痕,才不想给那个死男人看见。只是,现在才刚过中午,他不可能就回来了啊? “是枫小姐啊!”九嫂的声音在玄关处响起,戎沁心支起身子朝门口瞄。只见一套着灰栗色风衣的女子正脱着脚上的靴子。 “谢谢九嫂。”看着九嫂接过自己的风衣,霓裳客气的点了点头。露出嫩白色的长式旗袍,婀娜而丰韵的身材一览无遗,戎沁心不免再次感叹多月不见,她还是这么漂亮。 “少爷现在不在,霓裳小姐就在那边等等吧。”九嫂一手伸出,恭敬的请枫霓裳正厅就座。一手又忙对沁心挥了挥,“沁心,去给枫小姐倒杯好茶!” 枫霓裳本是没注意到沁心,九嫂一唤,她定神一看,便也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女子。戎沁心也不回避,只是觉得梢显尴尬,毕竟自己和林作岩无疾而终的婚礼还有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话,她肯定是不会忘记的了。 “你……” 葱手最着自己一指,沁心忙嘿嘿傻笑了一下。 “是我,你先请坐,我给你倒杯茶吧!”沁心对霓裳的印象很好,在她心里,枫霓裳并不是什么粗俗的风尘女子,她娴雅,她高贵,她又有些神秘,引人入胜。 匆匆忙忙的端上一杯好茶,沁心看着女子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口。柔亮的卷发梳作一旁,女子另一侧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从上而下看,优雅的端坐的她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静谧而温亮。 她像是一副乳白色的画卷。 痴痴的望着面前的女子,沁心竟然忘记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去继续擦家具了。 霓裳放下手中的盏茶,轻抬起头,却见沁心正以清澈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不免淡然一笑,说到。 “你坐下吧。” 一回神,沁心忙摇了摇手。 “不,不坐了,我会挨骂的。”说着便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九嫂。 霓裳随着她的眼眸也看到了脸色有些埋怨的九嫂,她却轻唤了一句:“九嫂,能不能让这位小姐陪我聊聊天,我坐这等林公子确实有些闷呢!” 九嫂一见枫小姐都开口请求了,也就应声到:“好吧,沁心你就陪陪枫小姐吧。” 沁心一听,心里很开心,不仅是因为她可以好好偷懒休息休息了,也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和这个女子待在一起的感觉。 她有种气质,让人感觉平静,即使再烦躁的心遇见她轻绵的笑容,也会变的清透安静下来。戎沁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乖巧的坐在了长沙发上,而霓裳正是坐在单独的右侧沙发上。 九十度角,她们却始终互相安静的笑着。 “我想我没有认错你吧?” 枫霓裳情不自禁的再次打量了沁心一番,心想,就是这个女子让林作岩那样冰冷的男子为只操神,烦恼么?虽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对这个女子的情感,但从那日和这么多月他对她的冷淡看来,他很有可能是真的爱上了面前这个平凡的女子。 爱。 原来冰冷若你,也会懂爱么? 枫霓裳并不能断定,只是望着淡淡笑着沁心,她的心里还是不免产生绵长的惆怅,落寞一下子袭上她的双眸。她的难过,只有她自己一人晓得。 第六十三章 遇之霓裳 “没有,你没认错。” 有些腼腆,戎沁心咬了咬嘴唇笑到。 “噢,其实你的事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你不必太过拘束。你也和我说过,你不喜欢林公子,不是么?所以逃婚的事,我也能理解。”枫霓裳看出沁心的拘谨,也知道她介怀着现在的状况。 毕竟两个本就不熟悉的人,在有些尴尬的场景下,以完全不同的身份再次见面,确实会让人不知所措。枫霓裳是个洞察力很强的女子,长年累月在风花雪月场所的摸爬滚打,铸就了她细腻而敏锐的观察力。面前的沁心,虽然淡淡楞楞的笑着,但她的哀伤显而易见,可以猜的出她在这里过的一点也不请愿,一点也不开心。可怜林作岩费劲心思抓回来的娘子,却丝毫对他没有情意,想不到像林作岩这样的邪魅男子,也有勾不到女人魂的时候。就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面前的女子也有着她不平凡的地方。 “真的么,你不怪我……有……”沁心清目一亮,她还以为她会鄙视她,会把她上回去花月找她的事,解读为她想利用她达到不和林作岩在一起的目的。虽然,这的确就是沁心的本意,但霓裳似乎很释然。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林公子喜欢我,想要我阻止你和他的婚礼是么?”一语洞穿,霓裳却始终带着淡笑。“你真是傻的可爱……” 是啊,沁心猜对了一半,霓裳的确爱着林作岩,只是林作岩无心恋霓裳。 沁心不好意思的重重点头,是啊,自己是傻的可以,以为能轻而易举的掌握一些事情,哪知最后栽跟斗的总是自己。她望着始终带着理解之笑的霓裳,觉得在这偌大的上海滩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深知她心。 她有睿智的心,和温暖的笑容。 沁心破然一笑。 “我叫戎沁心,从现在起我们才算第一见面,可以么?” “好的,我叫枫霓裳。” 伸出手,两人握了一握。 一九三一年三月,一个温暖的午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此刻正沐浴着开春的阳光,嫣然相视。 只是现在的沁心并不能晓得,此刻坐在她面前光彩暖人的女子,正是她在这腥风血雨的上海滩上,唯一不与之离不弃的生死至交。 “沁心小姐,你是不是在想着谁?” 霓裳并不多问她的处境,也不打听她的过往,而是直接切中沁心内心最沉闷的地方。是啊,她在想洛舟,她有表现的那么明显么? 点了点头,沁心也不避讳什么。 “呵呵,我了解想念一个人的心情,也清楚这样落寞的表情就是在思念自己爱的人。”霓裳一手搭在沙发边沿,眨了眨眼,“沁心小姐,你说我有没有说错?” 沁心一惊,连这她都能看的出来,这么多年自己的演技是白练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沁心无奈道:“是啊,我在想一个人,我在想他现在怎么样,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还有——” “特别,特别的想见他。” 瘪了瘪嘴,沁心又觉得委屈起来。 敛起笑容,霓裳暗自一叹:哎,林作岩,你的小可人儿,心里居然有人了。 “在林公子这,是不是根本出不去?”按照林作岩的个性,他才不会让好不容易逮回来的老婆又落跑了。 “是啊,我待着两个星期啦,连楼都没下过!”不说则已,一说沁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霓裳居然突的大笑起来,似乎事情很可笑的样子,她挥了挥手,淡淡道:“真是他的脾气呢,霸道的可以。” 居然两个星期都不让人家出过门。 笑缓下来后,霓裳一把拉过沁心的手,凑近清雅的脸。“走,今天我带你出去玩。” 沁心的面容一下定住了,清瞳里闪过耀人的光芒。 —— 徒步游走在上海的街道,沁心第一次在大白天用心的欣赏起这旧上海的风情起来。叮啷而过的自行车,上面的男子对着前面的行人按着清脆的铃铛;穿巷而过的车夫,拉着身后一脸焦急的客人,吆喝着‘麻烦让路’;路边有女子摇着婀娜的身姿,提着小巧的手袋缓步而来,琳琅满目的橱窗内摆着各种样式的新奇玩意儿,而走过敞着门厅的裁缝店时也能看见一中年女子拉着老长的红色绸布,细细打量着。 他们都在这上海滩上,真实的活着。 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外来人。沁心心想,如果能随遇而安的一辈子安静的过,那么穿越到这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虽然,这个时候的中国并不平静,一九三一,正是九一八事变发生的年岁。 这一年,中国失了东北三省。 转而又想到一句颇为玩笑而有真实的话,不记得是在哪部电视剧里看到的,旧上海滩上,男子举着酒杯,笃定而骄傲的说到:“即使再怎么动乱,上海滩的天是不会塌下来的。” 沁心苦笑,若是中国都没了,上海滩天塌不下来又如何? 身边的枫霓裳瞥见沁心暗自无奈的一笑,心生疑问。“沁心,你想什么呢?” 蓦的抬头,沁心释然一笑:“没,没什么。”摆摆手,沁心却听见轰隆作响的机器声,一偏头发现正是一处高大的建筑正在施工。 大体的样子已经出来了,似乎只是在做完善的工作,沁心一疑,问到身边的霓裳。 “这是建的什么?” “百乐门。” 沁心一惊,忽的转过头来,“这是百乐门?!上海最奢华最负盛名的舞厅?!” 霓裳倒是一楞起来,忙好笑道:“这百乐门才初建,还未开张呢,怎么就是最负盛名的了?” 沁心一哽,转了转眼珠,的确,现在都没开张呢!差点说漏了嘴…… “不过,自从在戈登路的大华饭店歇业后,这上海西区里的有钱人都不知道去哪消遣了。还好,顾先生筹了这么多白银要建着百乐门,要不然,那些纨绔子弟可要闷坏了。”悻悻笑到,霓裳自是有些嘲讽。“不过,开业之时,我也应邀来献唱,到时候肯定是排场甚大,不知道沁心想不想来看一看我呢?” 枫霓裳美眸一瞥,沁心接过邀请的目光,点了点头。 “当然了,如果能来看哪也不枉我……”本是想说不枉穿越一躺的,想着又收回了嘴。 “不枉什么?” “呃……不枉来过上海了。”摸了摸脑袋,沁心笑着。 霓裳也不觉什么,一手拉着沁心的手腕,走向另外一头路,“走,去我家坐坐。” “啊?” 沁心觉得不妥,算算时间,现在林作岩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他要是发现自己什么活儿都没干完,还把他的霓裳小姐给拐跑了,不掐死她才怪呢。 枫霓裳却像看出了沁心的为难,眨了眨眼道:“难道你还怕他?” “没有啊!”沁心一摆手。 “走吧。” —— 爱多亚路,戎沁心跟着霓裳踏进着旧式的古典洋楼里,踩在硬实的木板地上,响起空挡的脚步回声。这栋楼有些陈旧,和霓裳美艳夺人的外表有些格格不入,但细细想着,也可能是因为前面带路的女子正是一个向往平静而怀旧的女子吧。 “坐吧。” 打开门后,里面布置的很温馨,屋子不算大,但却充斥着浓郁的家的味道。客厅的栗色沙发上铺着白色的镂空线布,很有旧时候的感觉。沁心也不多拘束,也便坐了下来。霓裳倒是很客气的去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红茶,可以么?” “恩。” 接过暖暖的白色茶杯,沁心闻到浓郁的香气。 回到家的霓裳很是随意,她把头发一拨开,晃了晃,卷形的黑色花朵散开来,柔顺的簇拥在她面容如脂的脸颊旁。 “你带我出来逛,还请我来你家坐,真的是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 霓裳自己抿了一口茶,笑到。 “但你不是要在愈纺公寓等林作岩的么?”沁心这才想起来,于是一问。 霓裳笑的更浓,把茶杯放下,“我去找他,也是想见见他,但是现在,我依然笃定我能见到他。” 沁心倒疑惑起来,“为什么呢?” 笑而不答,霓裳默想,这个女子到底是聪明还是苯呢?她能从林作岩的手掌心里说逃就逃了,也在上海滩待了这么多月才让他逮到,这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慧。但在感情方面,她就单纯的令人觉得可爱,她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林作岩对她的爱?今天他回家要是发现她不见了,冲着九嫂打听,肯定是要找到自己这来的…… 望着霓裳只笑不答,沁心也没多问,倒是好奇她和林作岩的关系起来。 “你……还是爱着林作岩么?”她依然记得她带着落寞的神情说爱他的时候,忧伤的令人心疼。她也说过林作岩不懂爱,那么即使这样她也一样甘之如饴么? 霓裳一顿,敛起笑容,把脸撇向右侧的窗外。落山的阳光变的红晕,漾在她的脸上,染的落寞一片。 “是啊,我还爱他。” 沁心淡淡一叹,继续问着:“那,那他还是不爱你么?” “他怎么可能爱一个妓女。” 沁心大惊,直视面前勾着凄惨笑容的女子。 “沁心,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舞女,我没有美好明天,只有肮脏的过去。”对上沁心惊愕的脸,霓裳释然一笑,却仍是收不回脸上的忧郁之痛。“我七岁失了双亲,在姨丈家长到十三岁。姨丈吃喝嫖赌,姨娘照顾不了我,十三岁时,姨丈把我卖给进了窑子,但刚进去却碰见了安庆生。” “安庆生?”那个安爷? “恩。”点了点头,霓裳继续道:“他赞我小小年纪就有花容月色,于是收了我在花月当小徒,长大了一些后,他便要了我,之后凭借他的宠爱一路青云,成了花月的台柱。” 寥寥几句,轻描淡写,说的事却是令人心疼之极。戎沁心望着女子淡漠的脸,却觉得原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身不由己。有多少人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这乱世风迷里,谁能主宰自己的未来呢? 霓裳瞧见沁心跟着落寞的脸,扑哧一笑,“你倒为我难过起来,其实我自己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只是我经常会这样想……” 长吁一口气,霓裳苦笑到:“如果我是个身世清白的女子,林公子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是个清白而无拘无束的女子,那么我是不是也会惹的他的注意? 我是不是才用权利拥有—— 爱? “不是这样的!”沁心打断到。“林作岩不喜欢你是他没眼光,要是我是他,我早把你娶回家了,管它什么舞女不舞女的。”一扬手,沁心义愤填膺,但遂又轻喃到:“其实,林作岩也不是那么以貌取人的男子,我觉得他并不介意你的身份的。” “你倒是很了解他。” 沁心一惊,忙辩解:“哪有。” 霓裳一笑,觉得面前的人儿还真是口是心非。其实,她和林作岩并不只是互相平行的两道线吧,她居然还是有一些了解他的。的确,林作岩并不是介怀自己的身份,只是他的心从来都不会注视她。 她渴望自己清白,是因为,若是清白,若是无拘无束,那么她也能像沁心一样天真烂漫,璀璨的笑,不是么? “光说我了,不知道沁心的心上人是谁?”一转话题,沁心一听,更是忧郁了一些。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 “霓裳姐知道,锦丰洋行么?”沁心先试探一问。 “当然知道了,上海最大的洋行,什么生意不做啊!”枫霓裳一笑,随即定了住,开口问到:“你是说锦丰的大公子,戎洛舟?”按照年龄来说,能跟沁心谈恋爱的,不就只有戎洛舟一个么?况且上次锦丰的舞会上,他们还共舞一曲,默契之极呢。 “哇,你真的很能猜,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啊?”沁心感叹霓裳的一再神奇。 枫霓裳却疑问连连,若是戎洛舟,那他们又是怎么产生和发展感情的呢,不免她对沁心的过去感到好奇。“那你是怎么认识,戎公子的呢?” 戎沁心望着枫霓裳疑惑的脸,第一次有种一吐为快的感觉。即使,对着好朋友戎莫芯,她也没办法想去吐露点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沁心跟谁都没有说过自己暗自遭遇的种种,她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愿意理解。 “霓裳,我把从林家逃出来后的遭遇告诉你,你能不能别告诉林作岩?” 枫霓裳一顿,即而点了点头。 第六十四章 洛舟的思念 “洛舟你去哪?” 戎洛舟刚往玄关处走了一步,便被身后的戎爷喊住。戎爷也不回头,只是靠着沙发叼着烟斗冷冷出声:“回来,给我好好坐着。” 拳头紧攥着,洛舟脸上暴出一根青筋。两个星期了,父亲把他死死的看在身边,两个星期了!每天不是跟着他去洋行打理事务,就是回家好好的、老实的待着。父亲从来都没有这样限制过他的自由,即便以往他总是去风月场所,流连奢靡,他也不曾大肆阻挠过,而这次父亲却一反常态,似乎真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今天要出去。”冷声驳到,洛舟决心已定。 “不准去。” “我要去。” “不准!” “我要出去!!”大声喝到,洛舟反过身来,却见戎爷更是气愤的从沙发上站起,一把拿下嘴边的烟斗,忿忿然的走了过来。 怒瞪自己的儿子,戎爷不客气的指着洛舟道:“那是人家的老婆!” 洛舟不服,第一次瞪回了自己的父亲。 “她不是,她没有嫁给他!” 戎爷眯眯眼,只恨自己的宝贝儿子如今是情根深种,分不清世道黑白了。“他林作岩是什么人,那个戎沁心又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 洛舟不语。 “不要说林作岩他要了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凭着她那低贱无出处的身份,你觉得,我能让你和她一起么?!”恼青了脸,戎爷只觉得自己的用心量苦得不到回报。 “我不管沁心是谁,我只知道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不爱林作岩,她答应过我会回来找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却怎么也都不舍得丢弃那缕希望。他的心被煎熬着,却依然深深的信任那个女子对他坚定而毅然的一笑。 “相信我,我会回来找你!” 戎沁心,你知道么,就是凭这句话,我才没有疯掉! 说完那句话,洛舟便不顾戎爷暴怒的呵斥要转身出去,但却见戎爷大喝一句:“把少爷拦下,今天有贵客要来,不能让少爷出去!” 命令一下,奴仆们便一律冲向玄关,把戎洛舟又给拉了回来。 “爸爸!” 洛舟几乎哀求了,他真的快要崩溃了,日日都活在思念和猜忌中,想着沁心过的好不好,林作岩又没有对她怎么样。她会不会想自己,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日夜在心里念叨着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戎爷不理会他的哀求,把洛舟拉回沙发上按了下去。“今日,你得好好待着,真的是有贵客前来,别丢了我的老脸!” 洛舟望着一脸正经的父亲,狐疑道:“谁?” 戎爷刚张开嘴,音还未发,管家便匆忙前来通报:“老爷,施小姐到了!” 戎爷一顿,忙面容欣喜的望大门处走,一便还吩咐到:“快快准备好,把茶水都沏上!”身后的洛舟更是疑惑不断,也便好奇的跟着父亲穿过公馆前院,到大门处迎接这位施小姐。 什么样的贵客,竟然让一向高傲的父亲亲自到大门处接见呢? “施小姐,大驾光临,篷荜生辉!”并不卑躬屈膝,戎爷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却显得恭敬十足。他让了让身,把后面的洛舟引荐出来,“施小姐,这是犬子,戎洛舟。” 洛舟翩翩一笑,不复刚才的任性,作为锦丰的大公子,他也是明白他的身份和职责的。洛舟定眼瞧了瞧踏进门来的两位女子,一位便是父亲对之必恭必敬的施小姐,一位是站她身边不卑不亢的丫头。 很明显的主仆二人。 施小姐第一眼看来并不十分显眼,她长相中上,虽然算不上是倾城的美人,但从她的打扮和妆点上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极为讲究的女人。一般的大户小姐,若是赶的上潮流的,头发一定是卷过烫过的,若是小家碧玉,那也应该是像莫芯那样扮相清纯,腼腆可人。而面前的这位女子,穿的一身黄色的精致洋装,十分独到,一泻而下的长发乌黑如墨,柔亮如云,不做任何其他废赘的点缀。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眼神。若是看上第二眼,就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她目光中的骄傲和压迫感。仿若眼里的人和事物都是不屑一顾的俗人俗事,可以任由她指挥操控。 戎洛舟是个精明的人,他看的出,这个女子灼灼而视的目光正毫不避讳的对着自己。他明白,也熟悉女人对他有兴趣时的眼神,但却从未见过如此露骨,不偏不移的注视。 “施小姐好,欢迎光临。”实在觉得那眼神太过灼热,戎洛舟绅士的伸出一手,让出一道给她。“这边请吧,一路上辛苦了,到大厅就坐。” 施小姐也不说话,下巴抬的很高,直直的走过洛舟的身边,眼光却含笑的带过他。 戎家公馆的偏厅。 这里才是接见贵客的重要之地。 仆从刚要递上沏好的茶,却被施小姐身边的丫鬟拦了下来。她伸手接过仆从的茶盏,说到:“小姐的茶,从来都是我上的。” 说罢,便恭敬的摆在了坐在椅子上,带着淡淡笑容的施月面前。施月目不斜视,仍旧弯着眉眼看着对面的戎洛舟,一副别味之容。洛舟心疑,却也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注视,撇过眼神。心想,向来都只有他玩味的看着人家,令人家毛骨悚然,今天却换做这个女子让自己如坐针毡。 戎爷自是能够看出这位施小姐对洛舟的在意,这也是他今天强留住洛舟的原因。想当初,勇义之会刚结束,他便四处打听到底是哪家的军队做了富贵门的后台。而说来也巧,上个星期这个女子的电话便打到了锦丰,说是一定要见上戎爷一面。这一见,戎爷才明白,就是这个女子,在那日操控着隐伏在二楼的军队,为林作岩打响了至关重要的一炮。 而这施月,施小姐,便是南京下来的秘密官员,施骅隆,施将军的女儿。施骅隆表面是一个无地盘的军阀,实质上却是掌握着党国大批军队命脉的将军,深得蒋委坐的信任。这次下来上海,定是身负重责,只是他不曾露过面,倒是他的得力女儿秉承了他的刚烈性子,能独当一面。 “洛舟,我还未和你介绍,施月小姐是施骅隆,施将军的千金,这次来上海是准备好好游历一番的。施小姐,从前都未来过上海,所以洛舟你可要好好带着施小姐逛逛。” “我?” 洛舟一惊,看来父亲的意思很明显。 “施小姐点名要你带着她游历,这是你的荣幸。”戎爷爽朗一笑,拍拍洛舟的肩膀。而对面一语不发的施月此刻终于笑吟吟的开了嘴。 “我久仰锦丰家的大公子是绝世好看的俊俏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施月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美女,但还望戎公子不要介意,和施月做个朋友,带着我逛逛这上海滩。” 女子媚眼一瞥,勾起淡红唇角,她今日的妆很清淡,却掩饰不住强烈的性子。她的话很露骨,一般女儿家的是不会在第一次见到别家的男子,就夸赞他如何好看,想和他做朋友的。但她却很直接,把话挑明。 戎洛舟挑了挑眉,接下这个不能不接的任务,颔首道:“既然施小姐大老远前来,我们锦丰哪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施月风风火火,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戎爷很戎洛舟均上是吓了一跳,转即,戎爷便大声爽朗笑道:“好好,洛舟今天你就带着施小姐好好逛逛,好生照料,不能马虎噢?” 戎爷也站了起来,吩咐洛舟,心里却想,这施小姐果真大胆,对于自己儿子的青睐毫不掩饰。但这也很好,如果真的能和施将军结为亲家,那么将来锦丰的生意更是平步青云。他才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不明来路的野女人,颓废沉沦,洛舟是锦丰的未来,他的妻子也定要是能撑的起半边天的人。 施月就是这么个女子。 —— 霞飞路,小支古力店,这是一间非常雅静的咖啡厅,便于两人小谈的幽静场所。施月走到此处门外时,便极力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洛舟进了门来。 侍女刚看见有客人进门便必恭必敬的迎上前,轻声说:“二位,楼上有雅座。” “很好。” 施月贵气的点头,也不放开拉着洛舟的手,上了楼。 沁人的花香散逸而出,二楼的雅座果然十分情景。这间店颇具欧式古典情怀,老旧的唱碟机缓缓潺潺的飘出一曲沙哑的爵士曲子。 沙发上,施月摇着勺子,搅拌咖啡。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把脸偏作窗外的戎洛舟,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在下午的迷暖阳光下,轻泛光亮,栗色的头发柔软而随意的小小张扬。这个男子像块纯净的琥珀,他静下来的时候十分好看。 十分暖人。 “你真是好看。” 对面的女子淡淡赞叹道,洛舟偏回脸,有些愕然。随即,他一该往日翩翩公子哥的模样,故意摆出那在风月场所里百用不殆的玩味笑容。 “施小姐也是个俏美人呢,看的戎某心痒痒。”玩世不恭的挑起眉尖,故意把大手撑颚,眯着眼瞟视对面的女子。一般大户人家的闺秀,哪经得起这样的羞逗,戎洛舟对于父亲以前安排的相亲对象从来都是摆出这副模样,一准把对方吓跑了,屡试不爽。 施月却轻笑出声,把脸凑近。 “你不必摆出一副这样的样子,你,我是要定了。” 洛舟大惊,他万没想到她竟然主意打的这么好!一早就想好了……要他? “施小姐不要开玩笑。” 摆正言辞,洛舟知道这个女子是个不能糊弄的主。 “我不开玩笑,在来见你之前我可是做足了功课的,我可不是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一句话,本小姐看上你了,你就等着娶了本小姐吧。” “你疯了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娶了她?! “原来戎公子是个这么不开明的人,不是说你在英国读过五年洋书么,怎么洋鬼子不都是喜欢速战速决的么?”笑容如嫣,施月捋了捋自己的一撮秀发。 戎洛舟看出她果真不是开玩笑的,他冷声冷气的反驳到:“我不是什么洋鬼子,我只是去国外读了些书,你我只是一面之缘,戎某对施小姐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倒是希望这个一面之缘就真的是只是一面之缘。” 男子冷冽起来,颇未咄人,不留颜面。 施月从未有见过对她如此无理,如此不理不睬的男子,她冷哼了一声,敛起笑容。 “我说你要娶我,你就得娶我,你没得选择。” “你怎知我没得选择?” 洛舟只觉得好笑,难得我堂堂锦丰家的大公子还能被你逼婚? 施月非常讨厌这种被反驳的感觉,似乎她的话从来都是命令,没谁能说个不字。她微微瞪了瞪眼,厉声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爸爸不说了么,你是施骅隆的女儿。” 女子一听,得意的笑到,“那就是了。” 洛舟不屑,笑到:“那我还是戎锦丰的儿子。” “你!” 仿若被羞辱,施月脸色大变,就差拍桌子瞪眼了。她强按下心中的怒火,又把挺直的身子放软下来,淡淡的扫了扫洛舟嗤之以鼻的表情。 很好,我就是喜欢有挑战。 她微微转了转媚眼,矫嗔道:“好啦,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说待会儿我们去哪……” 女子自顾自的说着,时儿拿起桌上的咖啡轻吮一口,时儿又指着窗外的某处,指指点点的,而戎洛舟的耐心却似乎到了极致。他一点都听不清面前这个女子在说些什么,耳畔像是结了茧,空间变的静谧起来。 他的心听不到其他,只听的到沁心那日的誓言。 “相信我,我一定回来找你。” 第六十五章 蔓藤的爱 枫霓裳把戎沁心的话都听进去了,从沁心逃出林家,到遇见小玉翠和王连生,再到和戎洛舟的相遇相知以及相爱,她都仔仔细细的记在心中。沁心唯独从未提及到的便是莫师傅的事情,因为牵扯出的东西很难开口,她也便只字不提。 “就是这样的了……” 沁心一语闭,眼神就显露出惆怅之色,偏了偏脑袋,看向天色已经沉沦的窗外。枫霓裳长吁一口气,淡淡道:“想不到,这么短短几个月里,你竟遇见了这么多的事情,还真算的上是奇遇呢,不过你真的就把那个王连生给放了?” “对啊,我想他还有母亲在江西,苏婶在那孤苦无依,那是多么可怜啊!” 枫霓裳看着一脸落寞的沁心,却无奈的笑了笑。 “你真的是很好心,若是我,肯定会要了他的命。小玉翠的死,并不只是意外,若是那一次他没有卖了小玉翠,下一次他也会这么做。”霓裳直视沁心有些惊愕的眼神,继续说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叫王连生的那小子是个有野心,有贪欲的人,他活着一天,也不会知道悔改的。沁心,你对待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我们完全不同,所以我现在在想,你到底生在一个怎么样的家庭呢?” 霓裳听着沁心一件一件的把事情阐述完毕,却不得不更加好奇她的身世。她的观念很先进,有时话中会蹦出令她为之称奇的想法,但她又不像是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也更不像是家徒四壁,毫无见识的穷家女子。 沁心见霓裳这样一问,顿了一下,笑着答:“霓裳姐,我从哪里来其实并不重要了,问题是我该往哪去。” 这是一句实话,也是沁心至今为之伤恼的关键。 “你真的这么讨厌林作岩么?”枫霓裳虽然在沁心的话中听不出她对林作岩的任何好感,但感觉上她却并不像她自己描绘的那样讨厌林作岩。 戎沁心本是想直截了当的再次陈诉一下她对那个霸道男的厌恶,哪知真的问起她来,却又语塞起来。 望着沁心一哽,霓裳添油加醋道:“在你心里,你就当真认为林作岩对你所做的,都是因为他讨厌你,报复你?” 一针扎入,沁心感觉心中一直所逃避的事情被面前这个语态淡然的女子点破。 “还是因为,你对洛舟的爱,让你强迫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 清目圆瞪,避开女子幽深的眼,沁心直直的盯着自己有些慌忙无措的双手。 “我……” “你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占有欲是爱的表现。”枫霓裳说的入木三分,直接戳进了沁心心中那块不愿提及的痛处。 蓦然,沁心圆睁的秀目缓了下来,竟然无奈的苦笑一声,抬起头来,对上霓裳始终打量的双眸。 “你真的很厉害……” 长吁一口气,沁心松开搅着衣边,无措着的手,仿佛要放下心中唯一一道的界线,她淡淡道: “霓裳姐,你说的没错,可能,我真的是那么自私的人。我不是那么糊涂,那么愚蠢,我也有想过林作岩他,会不会是……”顿了一拍,沁心苦涩的摇了摇头,“但我只敢想到这,之前,霓裳姐说过,林作岩是个不懂爱的人,我信了这句话。不但信了,也把它当作我逃避这个可能性的理由。” “那你什么时候肯定了这个可能?”枫霓裳疑惑到。 “大概是在勇义之会结束吧,那天晚上他带我回愈纺公寓,我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他以为我睡着了。” “他……?” “他偷吻了我,并且那个晚上,他坐在我床边坐了一夜,还帮我换了……”说到换衣服,沁心只觉得全身发烫,虽然她第二天极力的装做若无其事,但是她实在还是要埋怨,那个男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厚的脸皮。 但是那个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控制不住的灼热的气息,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枫霓裳眼中扫过落寞,坐了一晚上……原来林作岩对她的爱已经到了这么个地步了。不仅如此想,霓裳不免对面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儿作另一番打量了,她居然能撑的如此好,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和林作岩对着干。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林作岩反目呢,你不知道这对他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吗?”霓裳遇态里有愠色。沁心自是看了出来,她更是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知道吗,他坐在我身边一晚上的那个夜里,我整个人都处于混乱状态。那夜之前,我是万万都没想到,他会……” 仿佛也不愿意面对,沁心哽了一下,“我已经有洛舟了,我爱他。” “那么洛舟也像你爱他,一样爱你么?”霓裳反问。 “会的。”毫不迟疑,沁心对洛舟的爱那么有信心。 “他会一直爱我的。” …… ………… 许久的沉默弥散开来,空气里凝结着一种微妙的紧促感,戎沁心不再有任何言语,她只是一味的盯着已经不泛热气的茶杯,怔忡亘久。 枫霓裳环住的双手动了动,轻轻冷冷的说到:“你了解他,也不了解他。” 沁心一楞,抬起头来。 “你躲避不了他的爱,即便你一直装做很讨厌他的样子。” 深深皱了皱眉,沁心觉得心缺了一块,不忍割开。 “他的爱,那么汹涌澎湃,你和洛舟的能顶的住么?林作岩是一根带刺的蔓藤,从你到上海的第一天,就缠在你的心里。”枫霓裳的声音划开蓝黑默下的静室,缓慢却铿锵。 “沁心,它的刺给你带来痛,但是它终究是缠上你。你不了解他,真的不了解,若是你明白他是个怎样冰冷,怎么孤寂人,你便会明白他给你的爱,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惊愕而呆滞的眼,闪过一丝光芒,耳畔里漂浮起一个声线。 ——戎沁心,戎沁心,戎沁心—— 那一夜,这个名字呼唤了三遍,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温暖语气,他抚着她的额发,轻轻的,淡淡的,却如此充满怜爱。 对不起,林作岩。 …… 泪从沁心的眸中划落,在光影的阴暗处,不为人知。霓裳却清楚,她的心是动摇了,面前的女子那么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 这个世界真是太残酷了,霓裳心想,她那么深切的爱着林作岩,林作岩却疯狂的爱着戎沁心,但沁心的心却又在戎洛舟身上。 一个弧形,造成不能弥补的伤痕,因为这个弧形怎么也合不拢,怎么也不能完美。 就是此刻,两人静坐的同时,门声响了,一下下非常激烈。 “枫霓裳,开门!” 磁性而熟悉的声音,沁心和霓裳相互一视,霓裳微微笑到:“我说,今天能见到他吧。” 起身开了门,却见门外的男子急不可耐的大步踏进了门,一眼便找中了默在阴暗里的女子。还好,她还在,她没有跑掉。 “跟我回去。” 不由纷说,林作岩拽起沙发上的人儿,却见她也老实乖巧的站了起来,并没有骂骂咧咧的。 拉着沁心,林作岩没有多想便要出门,经过霓裳身边他别有韵味的看了一眼这个妖娆的女人。 “最好,你别让我知道,你对她乱说话。” 霓裳苦笑,这个男人真是冲昏了头,他估计是以为自己对着沁心耀武扬威来了,并不知道女人们的关系哪有只是情敌而已,也可以是朋友。不过,朋友……在霓裳心里还真是一个陌生的词。 谁是她的朋友呢? 戎沁心依旧低垂着眼睛,很是沉闷,但临走出公寓门口的时候,她仍是回过了头。 “霓裳,谢谢你。” 霓裳,真的谢谢你…… —— 路上,林作岩没有开车,可见他是慌里慌张的从家中徒步跑过来的,焦急之心可见一斑。紧紧攥着沁心的手,灼热带丝薄汗的手,传来阵阵贴心的温度。戎沁心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后,任由他高大的身姿带着自己步步前行。 林作岩心生疑惑,怎么今日这只调皮的小野猫居然乖恬的一语不发,就让他牵着不放了。 “是不是枫霓裳和你说了什么?” 也不回头,林作岩怕霓裳真是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毕竟女人的妒嫉心他是见识过的。 “没有。” 淡淡回声,沁心也不抬头。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是不是真的闷坏了,真的……”本是想说真的恨自己的,但怎么,他也没有说出口。敌不住这句话给自己带来的伤害,林作岩把它吞了回去,只剩静静的走在这华灯初上的上海街市里。 繁华如此,灯光旖旎,无数匆忙的过路人穿插而过。戎沁心第一次看见林作岩徒步走在街上,居然觉得有些生生不入格,但她却被这种奇妙的感觉迷住了。他的背影真的好好看,身边走过的女子纷纷回头惊奇与他的俊容。 他不说话了,但手里的温度仍然灼热。 沁心盯着这只大手,出了神。 ——他是一根带刺的蔓藤—— 轻蹙起眉,无限的愧疚感充斥着沁心的心中,她第一次觉得混乱,觉得难过,也觉得无奈。但前面的男子却突的出了声。 “如果你真的觉得闷,以后,你可以出门了……只是……” 生生顿了一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男子继续说到。 “只是,记得要回家。” 记得,要回家。 …… …………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沁心觉得有什么沉重的抨击自己的心脏。 家? 她不是没有家么? 他居然把她当作他的家人,而自己…… 咬了咬下唇,忍住不哭出声,沁心的心绞痛着。 她不是已经任性的对着他叫嚣,对着他说她已经很很讨厌他了么?为什么霸道如你,还要选择忍让,选择后退,你应该一直强硬的对待自己,粗鲁的对待自己,让我继续有和你搏斗的理由,继续选择忽视你的爱的理由。但是这样冰冷强势的你,也学会退让,学会包容了么? 泪水狂乱,风刮在脸上,有些疼。 只是那句话还紧紧萦绕耳边…… ——他的爱,无人能比—— 第六十六章 重聚 “你再说一遍?”施月很是震惊,把对向窗台的脸愕然的转了回来,只见身后的女子盈盈一笑,更加肯定的说道: “施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 施月望着眼前清纯可人,只绾了一个松松发髻的戎莫芯,狐疑的皱了皱眉。 “你说你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她还是富贵门林作岩的女人?” 很是诧异,但跟着父亲久经政坛的施月,对于突如其来,不能猜忌的一些事情的接受能力却很强,她提溜了一下眼珠,楞了一会,随即深深的望向站在一旁只是乖巧静默着的戎莫芯。 媚眼一挑,施月抬起下巴,尽是轻视,“看来,你哥哥他也不了解你,一向楚楚可人的戎家二小姐居然也是个城府颇深的女子。” 戎莫芯一懵,她今日亲自上门来找施月的确是有点鲁莽,心中也做过挣扎。但她一味的安慰自己,自己只是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并没有刻意挑拨事情的意思。即便她不说,凭着这个神通广大的施小姐的自己的能耐,一样也查的出戎沁心这个人。 “我,我只是希望……” 戎莫芯不安的狡辩,没想到才说了没几句话,这施月就似乎要猜出了她的心思。 “别装了,戎莫芯,你喜欢林作岩是不是?” 施月不理会莫芯低着头的辩解,徒自走了几步,神情分外高傲。 莫芯不语,脸却恼红了,不错,虽然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因为妒嫉而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只要一回想那个天神般俊朗的男子竟然亲密的抱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离去时,这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就在侵蚀着她,令她疯狂。 她是爱他,只是那一面之缘,只是他轻然一笑,她却已完全沉沦! “不错,你很了解我。”施月饶着伫立的莫芯走了一圈,眼神另味飘荡,葱指点了点莫芯娇小的肩部,继续说道:“我是很喜欢你哥哥,并且我对待眼前障碍物的态度也只有一个……” 阴鸷闪过,施月深邃的目光杀气腾然。 “那就是让她不得好过。” 莫芯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仿若被吓的不轻,但也是这一瞬,她眸中的贪望尽显。 —— 林作岩今日回的很早,一踏进门时便急忙问到沁心的去向。九嫂蹲下身,脱下他的鞋子,一边淡淡回答:“按照少爷的吩咐,放她出去了。” 虽然也是在意料之中,但落寞仍旧染上了他的潭目。 “泡杯茶送到书房吧。” 不再多说,林作岩独自走向书房,背影竟不住的有些孤寂。 “是,少爷。” 站起身的九嫂望着他的背影,无奈而苦涩的摇了摇头。 “哎……” 三个小时之前。 戎沁心待正在房内发呆,她的思绪很混乱,仿佛揭开了心头的一块浓疤,接踵而来的问题便一一摆在面前。犹记得昨夜男子温暖的大手,沁心低眸,深深切切的盯着自己微微曲起的左手,眉头紧锁不开。 林作岩。 每喊一遍,心就被牵动一下,这种感觉太不可思议。 第一面是在夜色下的火车车厢上,她颤抖的站起,看见的却是一个在月光下发弦张扬的俊奇男子。他充满危险,也充满蛊惑,只是还未等她好好了解他的时候,染在他手上的血腥就吓怕了她。 他的强势令她觉得抵触,他的专横令她觉得愤怒,只是…… 什么时候,她已渐渐看到他的温柔了呢? 曲着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溺在午后阳光里的沁心独自一人,静静想着。只是突然,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声,瞬间刺进了她的心。 “沁心!” 女子瞬的从椅子上弹起,三两下拨开碍人的窗帘,把窗户倏然打开。 “洛舟!” 把整个身子都腾出一半,沁心呼喊到,下面身着白衣的男子忽的一顿,眼光便落在沁心的窗口。 “沁心!”欣喜若狂,戎洛舟兴奋的大踏几步,靠近窗下。 “洛舟,你等我!我现在下去!” 语闭,沁心便疯一般的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断然不顾九嫂的疑惑的喊阻,夺门而出。 戎洛舟的心在猛跳着,当他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直直的向自己跑来时,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竟然在一时间忘了上前拥抱住她,直到她的身影稳稳的落在自己跟前。 不到半米的距离,洛舟清澈的双眸尽是这个女子的身姿。 呼吸很急促,仿佛不敢相信,洛舟颤抖的抚上沁心的脸颊,指尖刚落在她凝脂的肌肤上时,慌措的神情才软了下来。 眉眼是舒,洛舟长长吁出一口气。 “沁心……” 一把搂过眼前的女子,戎洛舟把脸深深埋进她的脖子,感觉她温良的气息。 “沁心……真的是你……” 微微有些哽咽,洛舟的拥抱越来越紧,完整的男子清香迎面扑来,沁心感觉心头一热。这个味道这么熟悉,这个拥抱这么令人怀念。 皱了皱眉,沁心觉的鼻尖一酸。 “洛舟啊,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 沁心在洛舟的怀抱亲密的蹭了蹭,想去尽量感觉他的气息,他的存在,好让她相信,面前这个就是她每夜在梦中祈祷相见的男子。 “在这过的好不好?”男子不松开双手,却关切的问到。 “恩,好。” “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有没有想我,惦记我?” “天天都在想,天天都在惦记。” 仿佛得到最心仪的答案,戎洛舟满足一叹,把怀里的人稍稍放出一些。 “记不记得,你说会来找我?” 沁心一楞,答到:“当然记得。” 戎洛舟双手按扶着沁心的双颊,把她的脸抬起望向自己。 “记不记得,你说要喜欢我一百年?” 又是一懵,沁心对上男子灼灼的褐瞳,轻声答到:“也记得。” “太好了。” 把人儿又搂了回去,戎洛舟破然一笑,完全舒展开好看的眉眼,笑若灿阳。 “我的沁心,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有。” 两个多星期了,他日日都在思念她,他的心那样焦灼,生怕离的远了她就会把自己忘了。林作岩那样优秀,自己都不得不甘拜下风,怎么会不担心她的沁心,从此再也回不来了呢? 似乎感觉到洛舟的不安,沁心双眸微眯,嘴角却淡淡的挑起了个弧度。她也有着他一样的担忧,但是,他们都有彼此等待彼此坚守着的默契。这让她更加相信他的爱能亘古不变,这个怀抱能永远温暖如初。 —— 轻轻依偎的两个身姿在落华公园的一角,静静的坐着。脑袋舒适的靠着宽广的肩背,那种安心的感觉又回到沁心的身体里。初春的温度很适宜,草木林丛深处,苏醒后的绿色水嫩墨漾,划开在这片迷幻的空间里。 阳光透过树枝的拦截,斑斓洒下,印在沁心朝阳的那边脸颊。 她闭着眼,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的享受这种待在一起,久违的静谧。仿若知晓身旁人儿的心意,洛舟也是闭眼不语。 会有偶尔拂起的细风,清晰的掠过耳畔,会有偶尔惊觉的某只鸟儿,扑腾而起的清脆啼吟。 一朵云不期而遇的飘了过来,把阴影投在沁心的脸上,阳光被遮去,沁心睁开了眼,望着枝叶错落的一角,淡淡道: “洛舟。” “恩?” “我有点想哭。” “为什么?”身边的男子一惊,身体一动,沁心的脑袋便没了依靠。她立起身子,清目凝视着洛舟一脸疑惑的褐眸,回答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点隐隐的难过。洛舟,你说我们会不会有未来?” 戎洛舟不明白是什么让沁心分心难过了,他凑过身子,揉揉她的发际,柔声到:“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阻挠,我都不会放弃。” 我都不会放弃。 沁心这才开朗一笑,这个誓言是她坚定这份爱的理由,只是她不明白,那个在她心中正扩散的阴影正带来抹不去的隐痛。林作岩的爱,她再也不能忽视了,她能感觉的到,他黑色的背影如今已经嵌在了心里。 深深刺了进去。 “对了,你在我家还有一对麻雀呢!” 恢复平静,洛舟却突的一问,沁心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失了莫师傅的约会很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暗自责怪自己,不再答理自己了?还有那对鸟,和她的训练计划,全都被最近突如其来的一连串事故给打乱了。沁心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对着洛舟问到:“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它们?” “当然了,你的东西我都把它当你一样宝贝。” “呵呵,那明天带给我好不好?” 洛舟一顿,很是开心的又抱了过来,“你是说明天,我们还见面?” “恩!” 沁心点了点头。 有些誓言现在刻下了,的确是一辈子。只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戎沁心撕心裂肺的哭喊时,能陪在她身边的男子却已然不是这个人。 而如今的点点滴滴,却都是不能磨灭的殇。 第六十七章 开心一点 戎沁心现在在愈纺公寓的生活变得格外轻松,她不再需要做超负荷的工作,并且空闲下来的时间也能自己掌控。 也就是说,她能自由出入了。 从归清闲的她,心里的压抑却一点都没有减轻,她试着要开心的忽略一些事情,但却分明做不到。隔着林作岩的情,她和洛舟的爱就像被生生割了一块口子,虽然洛舟不知,但沁心却再也做不到熟视无睹了。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偏离轨道的弧度,切回正确的角度? 戎沁心边想着,边走下了楼,一袭乳白色的长款旗袍,清凉而不失娴雅。刚下到一楼,却发现今天林作岩居然没有出门,沁心怔怔的伫立在楼梯口,清眸凝视着男子微仰的侧影,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近些日子里,戎沁心发现林作岩经常刻意的忽视自己,本就早出晚归的他,更是少言寡语,不留任何打照面的机会。但越是这样刻意,越是让沁心心存不安,此时她轻轻的踱了几步,希望没有打扰正在浅寐的男子。 修长的食指动了一动,男子的眉也跟着轻拧,他感觉到女子刻意的不动声色,心中愈加不是滋味。他睁开浅眠的眼,淡淡道:“出去么?” 这估计是这三日以来,他唯一和自己说的一句话吧。戎沁心稍显惊讶,却适时的偏了偏头。 “是啊。” 把仰着的身姿放前,林作岩互插双手,也不抬视。 顿了一顿,男子抿了抿嘴,像是很难开口的说到:“去吧……早些回来。” 戎沁心一楞,心里泛上酸涩。 其实他不是真的不在意吧,他故意不和自己说话,也是为了避免心痛,避免和自己的冲突吧。 想着,沁心便静默的站立着,一时并无动静。 林作岩心存狐疑,抬了抬眼,却在发现沁心的秀眸紧紧盯着自己的时候,又疯快的就低下头去。他不敢看她,这么多天,他想看又不敢看,他怕一个不坚定就把自己和她唯一建立好的平静感打破,他怕她再想挣脱。 留下她,却了委屈自己。 到底,他该如何做呢?他当然知道,她几日来去见的是谁,他也清楚,她的脸上开始泛起温暖的神色,他更是了解到…… 她的心,居然已经给了别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强忍下了禁锢她的冲动,他怕这种平衡一再打破,牵绊他们的一丝细线就会绷断分离。 她就会恨他。 但是,他更不敢那么清晰的对她说,他……想要她,想她一辈子待在他身边。要知道,她对着他叫嚣,对着他质问的时候,他整颗心都沉陷下去,仿若天日无光。她那么讨厌自己,怎么会接受自己的…… 爱呢? 但此刻,她站在面前,温淡的看着自己,自己却已然不敢看她。 怕一看,就忍不住想要抓回她。 哪也不让她去。 手紧了紧,林作岩不发一语的把脸别向另一处,戎沁心感觉他眸中的闪躲,心中不免落寞。她迟疑的转了转眼珠,轻轻的加上一句。 “我去见霓裳姐,一会儿,就会回来。” 男子的眉眼一顿,忽的转回头来,俊美的脸闪过惊愕,眸中更是跃起一丝欣喜。但很快,他又刻意埋了下去。林作岩轻咳了一句,以表掩饰。 “咳,去吧。” 原来,她不是去找他。她愿意把行踪告诉自己,是不是说明她不再那么讨厌自己? 沁心发现了这个孩子气十足的表情变化,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舒展了秀眉。这几日萦绕在心中的隐痛在这一刻得到疏解,原来,只要她的的一个小小交代,他也能很开心。原来,比起她以为的,他想要其实很简单。 只要一点点,就能如此开心。 ———— 依然是大好天气,本应春雨连绵的日子却意外风和日丽。爱多亚路上的店铺纷纷上起新一季的货品,招揽生意。寒冬度来,街上购物的人也不少,处处门庭若市。戎沁心感觉到春日的喜气,她面带笑容的望向窗外,从霓裳的公寓处往下看,能够一瞰街市上的繁闹景致,令她心旷神怡。 “我刚说的你听见了么?” 枫霓裳放下茶杯,疑惑的问到浅浅对着窗外傻笑着的沁心。霓裳看出她的心真的很纯粹,一丁点明亮就能吸引她,一丝丝惬意就能让她分外徜徉。 “我哪会啊,霓裳姐你逗我玩的吧?” “本来就是去玩,我觉得你需要好好的玩一玩。”枫霓裳一手撑颚,微笑着调侃。戎沁心感觉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把几乎扑出去的身子收回,走上前来。 “那是大场面啊,你不怕我给让你丢面子了?” “不怕。” “你为什么执意要带我上场呢?”戎沁心倒是心疑了,不依不饶的刨根问底。 枫霓裳望着眼前的人儿,清澈纯白的眼眸,她的意识却回到了昨天。 …… ………… “难得你来找我。”枫霓裳语态有些干讽,望着一早就侯在公寓门口的林作岩。他打下车窗,示意霓裳进来,只是霓裳却毫不领情,转身踏进公寓的大门。 果不其然,林作岩追了上来。 “喝什么?” 男子静坐下来,霓裳也不看他,嘴上生冷一问。 “不喝,你坐下。” “你不喝,我喝。”枫霓裳负气到,单自倒了一杯冷水,咕噜的灌了几口。吞下整杯水后,她故意力道甚重的把杯子顿在茶几之上,以示不满。 为何不满? 枫霓裳暗自苦笑到,这林作岩如此积极的找自己,不就是要来兴师问罪的么? “是不是来问我,对你的心肝宝贝说了什么?” 接着点了一支烟,枫霓裳驾起一只腿,媚态十足,仿若又回到了在花月的金贵沙发上,一贯的坐姿。 “对。” 这的确是他想问的。 “我若说没说什么,你会信么?”挑了挑眉,霓裳吞吐一个细小的弧圈。 男子俊邪的面容,冷清生霜,微微开启薄唇,尽是强势的压迫力。“枫小姐,把那日你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一个字不要漏。” 冷哼一声,霓裳怒瞪,“你凭什么命令我?” 话刚溢出末音,男子便起身夺下她手中的香烟,淡淡道:“别抽,样子很难看。” 说罢,便把烟头撮灭在茶几上。 枫霓裳大吃一惊,她抬眸望着林作岩的低眸的眼帘,一时间居然脑间空白。他这算是在,关心自己么?他从来没有显露过对她的一丝关切,一丝在意,现在究竟又是…… 时间静在这一刻,摇曳昏黄的的灯光下,霓裳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温暖。只是简单的一句,却足以让她回味一生。 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女子静静坐在房间里,眼睁睁的望着天色泛亮。她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去回忆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男子,整个一晚,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个气息。她不能漏了分毫,也不能浪费一丝丝的时间,因为,这仅是她能够感觉他,唯一剩下的时间。 林作岩。 似乎有些感触,霓裳吸了吸鼻子,淡淡回答到:“好吧,我告诉你,虽然我答应过她,不能告诉你,但是……” 直视男子深邃的潭目,霓裳苦涩一笑。 “但是,还是你赢了。” 每一次和他的对阵,都是以自己失败告终。爱情是个很残酷的东西,深深交出自己心的那方,总是无法全身而退,总是不免遍体鳞伤。就像林作岩也永远斗不过戎沁心一样,谁爱谁,注定就要吃苦。 一个晚上,枫霓裳缓缓的把沁心所说的一切全盘托出,她感觉到林作岩的冷冽的表情,因为沁心的遭遇而起伏不定。时而惊讶,时而沉重,时而心痛。原来,他也有这么多表情。 一切结束后,枫霓裳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林作岩劝到。 “你若再是强迫她,她真的会竭力逃走的。” 霓裳存了私心,她并没有把沁心已经知晓他对她的爱的事说出。她只是最后提醒了林作岩一句,这句是实话,也是中用的话。但霸道如斯,实在不知道他会不会采纳。枫霓裳一边想着,却不料对面沉默许久的男子竟然出了声。 “霓裳,难得她这么信任你……” 林作岩语有酸涩,他和沁心也算认识了近半年,而面对只是两面之缘霓裳,她却愿意把自己全部展开。而对他,却只是一再抵触,一再厌恶。 长吁一口气,男子接着说:“请你……” 霓裳一懵,抬起头来。 “请你让她,开心一点,高兴一点。” 我知道,在我身边她一点都不开心。我也无法让她开心,无法让她高兴,她的情感我都不能参与。但我实在不想放她走,又不想伤害她,请你帮助我。 让她开心一点。 枫霓裳万万没有想到,林作岩居然也会如此为她人着想,她本以为他的爱只能汹涌澎湃,却不知他的忍退,竟让人如此心疼!惊愕不已的同时,霓裳心中的伤痛又是划开些许。这个冰冷孤寂的男子,从什么时候起…… 也学会了爱了? —— “霓裳你想什么呢!?” 沁心摇了好几道,霓裳却像失了神似的呆了半天。 “噢……”回过思绪的霓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抱歉的望着对面一脸不解的沁心。释然一笑,她点点她的鼻子。 “你摇的好痛!” 沁心一楞,反驳到:“你发呆啊,想什么呢?” “没什么。”霓裳再一次打量了沁心浑然不知的脸,她真是幸福,有一份无与伦比的爱,正满满包围着她。 “跟我去吧,沁心,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你难道真的不期待?”霓裳施以软势,沁心瘪着嘴一想,眨吧眨吧眼睛,随即她把眉眼一弯,笑意盎然。 “我当然期待啊,就是怕拖累了你,百乐门啊!”她站了起来,双手一拍。“这个年代里,最奢华最负盛名的舞厅,要能站在那个舞台上……” 顿了顿,“真是百年难得,太兴奋啦!” 欢欣鼓舞,戎沁心觉心都雀跃起来,她绝对没有想过,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居然会有机会站在真正的上海滩上,灯光旖旎的百乐门的舞台上,一展歌艺。虽然,她很没自信,虽然她也不做多想。 但此刻,她真的很开心,霓裳说的是真的,她不是开玩笑。 她真的很很开心。 ——请让她开心一点—— 第六十八章 为爱愚昧 林作岩望着手中平躺着的一枚耳环,半月牙状的白玉,温柔的包裹着一颗乳色珍珠,其形虽不张扬,但内敛锋芒,配上那个女子,刚刚好。几个月之前,它是一件嫁妆,是一件随着那个女子嫁给自己的嫁妆,而此刻…… 收了收大手,把耳环握住,男子却不免蹙紧了眉头。 嫁给他…… 如今竟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让人奢望。 “想什么呢?” 刚才的静谧的思考瞬时被打破,耳边响彻着穿来梭去的人流声。这里是百乐门的后台,因为正在为明日的演出彩排,穿戴一齐的演员们非常忙乱,男男女女均是装扮妖娆,在狭小的后台走廊里涌堵着。 靠着墙,林作岩站在梳妆间的外面,没有人知道这个伫立在着硬朗不凡的男子就是堂堂富贵门的当家。梳妆间的门开了一个小缝,枫霓裳就探出一个脑袋,冲着男子嫣然一笑。 “真的不进来坐坐?” 男子摇摇头。 霓裳低眸一叹,淡淡道:“你还真是要面子,站在这算什么?”都屈尊站到这么个嘈杂的地方了,霓裳心想,还差进去看一看换装后的戎沁心?但林作岩只是漠然,温淡一笑,别过脸去。 “也罢。”霓裳瞅了一眼男子俊美的侧脸,悻悻的把门关上。 又只剩烦人的喧闹声了,林作岩微微依着门沿,黑眸低垂,薄唇轻抿,似有一些惆怅。 他站在这做什么? 放着富贵门大批事务不管,却默默不声的站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期待一个女子的笑容。隔着门板,他能听见里面的人儿爽朗的笑声,她在问东问西,她在试这试那,偶尔兴奋的蹦了几蹦,偶尔疑惑的拍拍脑袋, 鲜活的像一只刚捞上来的鱼。 不经意的勾出一个淡笑,男子环住双手,又只剩稳健的站着。 “你……” 林作岩不需抬眸,就能看见比他矮上一大截的瘦娇女子。她梳着平整的学生头,一袭连衣青袍,镶着白色碎边,这是女子大学的校服,看来她是刚刚下课就连忙赶来的。林作岩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面露惊色的女子,却怎么也不太想的起来,她究竟是谁? “林……林公子!” 戎莫芯心脏都快停跳了,如此近距离的看日思夜想的人,令她心神慌乱。 “小姐你是?” 她竟认得他? 这句刚出,戎莫芯刚显兴奋的神色便突的凝固住,尴尬的收下雀跃的眼帘,她乖巧的低头介绍。 原来,他连记都记不住她。 “我是……戎莫芯,锦丰家的……” 林作岩这才晃过神,连连顿悟道:“原来是锦丰的二小姐,上次在舞会上的确有一面之缘。”他站直了身,以示对她的尊敬。 戎莫芯不敢直视他,脸上的红晕敛不去,心捣鼓般的疯跳。她紧张的捏着自己的衣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她万万没想到,今日来看沁心彩排居然会遇上了他,惊喜之余,突的转而想到…… 他站在这,是在等沁心么? 原来他真的是那么喜欢沁心,而且已经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了?之前,她还羞人的对着沁心说,她喜欢林作岩,现在沁心是不是正在嗤笑她的无知,她的失败?边想着,微微颤动的瞳孔便染上愤恨的神色,沁心一边说爱自己哥哥,一边又和她的心上人勾三搭四,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她怎么又能这样对哥哥? 真是不要脸! 林作岩狐疑的看着低头轻颤的女子,心生不好的感觉。刚想开口问她,却见女子自徒的对上自己的眼眸。 “林公子。” 戎莫芯咬着唇,仿佛酝酿着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林作岩眉眼一凛,也不开口,等其继续。 “林公子和沁心是不是夫妻?” 林作岩一顿,却坚定颔首。 “那么,你可知沁心喜欢的是我哥哥的?”戎莫芯一问。 恼恨还是敛不下,林作岩受伤的瞳眸闪过女子直视的目光。戎莫芯一看,果然他竟然已经知道了,但竟然已经知道,居然都不放过戎沁心,难道他甘心放一个心都不在的女子在身边一辈子?戎莫芯提溜了一下眼珠,心生一计,猜测的问到。 “难道沁心就没和你说,她和我哥哥的关系?既然她是林公子的妻子,为什么又要和我哥哥纠缠不清?她在戎家的时候,我和她关系甚好,她怎么也从来不提及和林公子的关系呢?我好生奇怪,这么单纯的沁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戎莫芯深深皱了皱秀眉,感觉咫尺旁的男子腾生怒火,心中暗自窃喜。 “林公子,请恕我冒昧,沁心真的真的是你的妻子?” 莫芯瞪大清目,怯弱的问道。 “你什么意思?” 危险的眯起眼,林作岩寒气逼人的反问。 虽是被男子强势之态所压,戎莫芯却故作镇定,遏制心中的不安和害怕,继续喏喏问到:“以我对沁心的了解,她既然已为人妇,怎么可能还和我哥哥在一起,是不是林公子你……有强迫……” “放肆,我的家事哪需你来过问!?” 莫芯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的连退几步,委屈的抬起双眸,对上男子怒不可遏的潭目。 “她早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用的着强迫么?!” 被点中死穴,他的确在强迫她,但他是那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一厢情愿的爱。 “你的女人……” 暗自低喃一句,莫芯不解的摇了摇脑袋。林作岩一看,却又狐疑的瞅着她,却见她上前一步,仿佛很难启齿的羞涩到: “若是林公子的妻子,那么理应守妇道……但是……她和我哥哥……” 电光火石,林作岩突的上前一步,拽紧莫芯的两肩,一字一顿的问到:“和你哥哥,怎么了?” 戎莫芯吓的花容失色,但内心却确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上当了。 本还有些踌躇,她自是知道,沁心和哥哥根本就没有做过越礼之举,若是她也没有和林作岩做过,那么此事定是要被揭破的。但,他却已高声喝道,她是他的女人,那么说明此计可施。想也想的到,林作岩这样的威风凛冽的男子,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妻子分毫不动?而,此刻他如此激烈反映更是证明,他也无法确认,沁心是不是背叛了他。 所以顺理成章。 戎莫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她的确利用了林作岩一时的头脑发热,但她却不知她也正在做着头脑发热的事情。她对沁心的妒嫉,让她失了最初的纯真,而这个妒嫉竟然恶生生的把仇恨放到无辜的沁心身上。她恨她把自己当傻子一样蒙骗,恨她把自己最爱的男子占有,更狠她享有的爱,她却没有! 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贱女人,她本可以老老实实和哥哥双宿双飞,但她凭什么拥有林作岩的爱,凭什么拥有她要的男人的爱!? 此刻的莫芯想到的只是拆散,只是报复,却根本没有想到未来,根本没有想到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计谋是如此愚昧,如此不堪一击,但为爱疯狂的女人总是如此无知。殊不知初出茅庐的她正在为自己铺上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那条路上他不仅要失去了最信任的朋友,最渴望的爱情,甚至是一直陪伴她的亲情。 “你说话啊!?” 林作岩简直疯了,她的话虽然没有下半句,但意思根本很明显。 戎莫芯怔忡的摇摇头,泪水泛上,仿佛被吓的不轻,但却嘴上细语到:“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这样想,她和哥哥都已经在一起了……你就成全她和我哥哥……她们可是真心相爱……” 双手推开瘦弱的人儿,林作岩面色铁青的呆滞一会儿,随即额间青筋暴出,眸中尽是山雨欲来之势,愤恨的咬了咬下唇,他不顾莫芯的诧异,一拳捶在了化妆间的门上。 “开门!!” 戎莫芯一见,居然闪身退了回去,她本是来找沁心告诉她施月的事情,好唆使她和施月的关系紧张起来。这样,下次她们见面之时,施月必定更是妒恨于她。要知道,这几日来,她把沁心和哥哥的事情一一数给她时,她的脸色就如雷雨前的乌云,沉甸甸的。凭着施月的高傲残忍的个性,她定是不会放过戎沁心。而现在,她倒是要看看,堂堂富贵门的当家会不会还要一只已经跟了别人的破鞋。 “开门!” 浑烈的嗓音,怒气十足。里面的霓裳一顿,放下牵着沁心裙摆的手,心生疑惑。她揣着不安的心把房门打开,却看见门外的林作岩阴霾森冷的脸。 “怎么了?” 女子感觉他的周身的怒气,和腾然的杀气,而她身后的沁心更是诧异。她提着裙子走了几步,看见门外的林作岩,一时舌头打结。 他怎么会在这? 未等她张口问出原由,林作岩大步流星的跨上前来,一把搂下戎沁心的腰身,横着抗起直直的走了出去。戎沁心大惊失色,摇被扭的好疼,她慌乱的大叫到:“你做什么啊!?” 林作岩怒气腾腾,根本不语,只是径直走去,断然不顾身后的霓裳的呼阻,也不顾走道里演员们惊诧的目光。他的脑袋已是浑浊,他根本就不清醒,刚才的话句句火燎,字字穿心,现在他只剩忿恨,只剩自嘲。 他本以为,她会了解的,总有一天她待在自己身边久了,慢慢就能了解他的爱。他是那么不愿意她受到伤害,霸道如他也肯给她空间,肯给她余地,但这个余地却并不是她能背叛他。 他受不了,他不能容忍。 如果,要他选择她的背叛,她的离去,他宁愿折断了她的双翼,从此令她毫无自由。 哪怕,她会恨他。 第六十九章 险失身 一路风驰电掣的回家,林作岩钳制沁心的力道不留余地,这让戎沁心愈发感觉到这个男子的异常。不若这几日的温善,他咄人的戾气再次跃然周身,令沁心心生不好的预感。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对她?她又哪得罪他了,又哪犯着他了? 愈纺公寓。 九嫂刚要开门行礼,却不料进门的男子瞧也不瞧她的径直撞了进去。怒气冲冲,男子鞋也不脱,九嫂被吓一大跳,抬起头来,却见戎沁心整个人被平抱起,脸因气恼而通红。 “放我下来!!林作岩,你又发什么疯!!” 觉得血在倒流,戎沁心悬空的身子没有着力点,加上一路上的扭捏和反抗,她的力气就快用尽了。 “听见没有,听见没啊!!” 嗓子有些哑,沁心却依然不放弃对峙,她不容许被随意践踏尊严,更讨厌任人摆布。而男子却一语不发,手臂上的力道更甚,轻而易举的把怀中的人儿弄进了他的房间。 戎沁心自然感觉的到,这条路不是去她房间的! 她赶忙收声,忙不迭的抬起惊慌的瞳眸,扫到男子的后侧脸旁。阴郁而暴戾之气正在散发,宛如回到了许久之前,回到了那个嗜血如常,漠然无情的林作岩。戎沁心此刻才大感不妙,才发现这和平常的争吵不一样,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是真的要做什么。 赶忙扒住了转角的一处墙角,戎沁心生死不从,她又不是傻子,他把她抗房间里难得要和她聊天不成?! “九嫂,九嫂啊!!” 大喊一句,沁心企图抓住救命稻草。而死死掰着墙角的手,却突的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按下,身子又被他搂了回去。 “没用的,没人会救你。” 沁心抬头,颤抖的清眸对上冷冽的潭目,林作岩此刻眼神如此空洞,如此深邃不测。 “不,不,不!!” 沁心真慌了,她又忙大叫起来:“九嫂,九嫂啊,救命啊!!” “我不要你的命。” 沁心一顿,眼见男子邪狠的咬咬牙。 “我要的是你的人。” 心像是坍塌下一块,戎沁心怔忡半晌,却没反应到,自己已然被拖进了房间,房门砰然关上。 …… ………… 枫霓裳焦急万分,踱来踱去,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的拿起了电话。 “呤————” 愈纺公寓内紧张而静谧的空气被愕然划破,铃声响了好几遭,九嫂才战战兢兢的上前接听。 “喂……?” “林公子在么?”霓裳单刀直入,却迟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映,沉默半晌后,她接着问问:“请问林公子或者沁心小姐在么?” 语态的焦灼溢于声线,九嫂听得出来,她一手拿着听筒,嘴里结结巴巴的说到:“不在……他们不在。” “噢。” 霓裳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心中的紧促感却分毫不减,悻悻的放下电话,秀眉更是蹙紧。 不在,哪是去哪了? 同一时刻放下电话的九嫂,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二楼的楼梯处,她的心很是慌乱,她当然听的见沁心对她的呼救声,只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少爷要做的事,她能阻止么? 房间内。 被撕裂的衣物凌乱的分布在床塌之上,皱折不堪的床单女子几近一丝不挂。双手被捆绑起,放在脑袋之上,而捆绑它的正是男子打在衬衫上的领带。戎沁心泪流满颊,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也明白自己微薄的反抗之力在他看来,根本微不足道,只能凭添了他的占有欲。 “林作岩,你要是敢,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沁心恼红的瞪着双眼,恶狠狠的发誓道。 把她压制在下的男子,白色的衬衫大开,露出健硕的胸膛和精实的腹肌,凌乱的黑发下是他被情欲占尽的俊脸。曾经冷冽的黑眸微微眯着,迷离不堪,干涩的薄唇粗重的喘着气。现在的他根本听不见沁心反驳的声音,整个人沉溺在势要勃发的情欲中,他也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映。但他的手一件件的剥下她的衣物时,粉嫩的肌肤曝露在他双眸时,他内心的火种早已被点燃,什么都熄不灭了。 戎沁心羞辱不堪,她现在的姿势简直让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上半身毫无遮拦,小巧浑圆的胸部重重起伏着,布满了刚才男子雕琢上的吻痕。 女子又再企图一轮新的反抗,男子大手扶正她撇过去的小脸,身子压了上来。 含住她的嘴唇,林作岩沙哑启声。 “别动,你乖一点……” 本想叫嚣出声,却不料下面的话全被他给吞了下去,如此炽热而霸道的吻几欲抽离了她全部的呼吸。 “唔……” 他的唇好热,不断的吸吮,沸灼的汗水蹭在她的肌肤之上,让她活生生的感受到他已经没了理智。心里就快绝望了,戎沁心委屈的泪水流了再流,被强势的力量压倒,她的身子已经陷进柔软的床塌里了。空气里满是男子情欲的麝香之味,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停停停啊……” 林作岩放过她的唇,转攻下去,辗转于她的胸前,腰部被他一手绕起,拱向他。“林作岩你别这样……我求你了……”天啊,她真的没办法了,求他总行么?真的不要这样,如此之后,她该怎么面对洛舟,怎么面对她自己啊! 顿了一顿,男子停下片刻。 戎沁心收声,狐疑的看着他埋在她胸前的头,抬了起来。 “别求我,求你自己吧。” 说罢,他立起身,解开他的皮带,他下身的紧甭让其快承受不了。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要她,想要,想要,想要疯了!! 戎沁心惊恐的看着他的动作,感觉他腹部以下的肌肤渐渐露了出来。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赶紧收紧双腿,做最后竭力的挣扎。 “我告诉你,林作岩,你要是敢,我会去死的,我会去死的!” 男子一顿,黑眸里的神采一转,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子。 羞愤的泪水颗颗划落,戎沁心再苦再难都没有想过去死,但受这样的委屈,她不得不死!她张了张微肿的嘴唇,忿恨道: “我说到做到,我会去死的,你等着给我收尸吧!!” 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男子感觉的到她全身都在战抖,隐忍的战抖。她是那么害怕,她身体的反映告诉他,在他缠绵悱恻的抚摩下,她只有害怕和抵触,而自己却被情欲折磨的快疯了。 林作岩微微躬下身,深情的看着面前的人儿。戎沁心发现那双先前空灵的眼眸泛起了神采,但这样的神采居然竟是受伤的成分。 他,在被深深伤着。 清目瞠然,戎沁心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反抗,任由男子缓缓的压在她身上,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间,不再动弹了。 许久,都不再有任何动作。 戎沁心心中疑惑,她只能感觉男子窝在她脖间的气息依然厚重,却不知道他想干吗。思索着,娇小的身子试探的动了动,却听见耳畔边沙哑的嗓音响起。 “别动……别激我……” 呼吸声更重,沁心转过脸,对上贴着自己的一张俊脸。此刻,仍是热汗淋漓,男子剑眉紧锁似乎分外难受。 “你怎么了?”忘却了刚才的羞辱,戎沁心居然平静的问着身边的男子,关切之心犹露。男子闷哼一声,一手按下她欲起的身子,喃喃道:“我难受……你别动,否则……我就反悔了……” 沁心一懵,才顿觉原来他在忍,也就是说,他默认他不会动她了? 心中的愤恨一下子烟消云散,沁心不再大动,乖巧的任由他赤裸的上半身结实的压着自己。虽然很重,但她却不觉得排斥,感觉这样的亲昵比起刚才要好太多。他静静的亲近,不会让她讨厌。 虽然,她此刻并没有意识到。 又过了许久,戎沁心百无聊赖的转转眼珠,如此尴尬的场面,她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男子的气息正在平复,但依旧埋着头,一语不发。脖子湿热热的,尽是他的好闻的气息,沁心缓缓的张张嘴说: “林作岩?” 半晌不回话。 “林作岩?”莫非死啦? “恩……”闷闷的哼了一句,林作岩的脑袋转了转。修长的睫毛扫到沁心的耳际,她脸一热,势要躲一躲。但男子却手上一扣,把她的脑袋靠的更近,沁心心跳的厉害。她忙不迭的慌乱道:“我……我跟你讲个笑话吧。” 迟钝的很,林作岩的此刻搭话搭的很慢。 “好。” “从前啊,有个男人他做梦,自己是头牛,正在吃草。一觉醒过来,他发现一件非常惊人的事情,吓的他连忙喊救命……你猜,他发现了什么?”沁心煞有其事的让他猜,但林作岩却沉默不言,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睡着了。 “你睡了?” “没,我在想。” 他居然在思考?戎沁心突然觉得很好笑,她隐忍自己别笑出声来,最后揭开郑重的谜题:“他发现啊……他发现他睡在下面的草席不见了!!哈哈!!” 夜里很静,偌大的寝居内,居然只有戎沁心一人傻咧咧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原来他觉得不好笑啊。沁心收嘴,啧啧道:“真是没有幽默细胞。” 却见磁性而蛊惑的男声淡淡响起:“我听后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今晚只是我做梦,吃了你,明天早上可不可以不负责任……” 沁心一楞,脸上又热起来。她感觉男子的手正抚上她的脸庞,指尖依旧很热。慢慢的手指落在她的另一侧耳际,有什么冰冷的硬物欲要塞进她的耳垂。她忙一惊,立起身子,却见林作岩不依不饶的要把这件硬物塞进她的耳洞里。 这是一只耳环。 “好难弄。” 像个孩子,林作岩第一次对有些委屈道。戎沁心夺下他手中的耳环,昏暗的灯光下,它竟瓒瓒发亮。 “这是……?!”戎沁心清目圆瞪,觉得太不可思议。这是她的那对耳环!那对丢了的耳环中的一只!沁心刚要抬头望向男子,却见他双手结实的把她环住,深深窝进自己的怀抱。 拧着俊眉,男子深切的说: “真的嫁给我,好不好……” 戎沁心噎住了,她的脑袋顿时不能思考,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个男人现在说的话。嫁给她,怎么会突然又蹦出一句这样的话?林作岩抬起怀里人儿的脸,发现她一脸煞白,不能反应的表情时,瞳眸中不免染上落寞,他缓缓放倒立起的沁心,小心翼翼。 “算了,睡吧。” 仍旧僵硬着的沁心脸上突的一红,她怎么能睡这?她欲撑开他的怀抱,却被林作岩搂的更紧,他冷声威胁道:“别不记得刚才,你再动,我就反悔。” 又是这句,我的天啊! 戎沁心虽受威胁,但刚才的种种的确吓怕了她,她老实的不再动弹,任由男子迷人的体香环绕自己,此刻,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安心。 他好好闻…… 这是她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不久后均匀的呼吸声从她的口鼻间溢出。男子低眸看着她熟睡的脸,嘴间的笑容不自觉的提上,把怀里的人又是紧了紧,他才安心的闭上眼。 如果能这样一辈子,那该多好…… ———— 戎沁心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人还没醒。 她腾的立起身子,却不想惊扰了依旧熟睡中的林作岩。清晨的阳光从镂空的乳色窗帘里洒进,勾勒出男子完美的身体弧线,侧着身,腰间与臀股的衔接处,一道迷人的弧度。被单遮住了腹部以下的内容,但戎沁心不免多看了几眼。 顿了一拍。 哇靠,她低咒一下,红着脸撇过身去。 抓起林作岩的白色衬衫,戎沁心穿上它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轻轻的带上房门,她才长吁一口气。但却在她转身之际,却惊的差点大呼。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矗立在门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刚从门里出来的戎沁心。沁心羞的把衣服裹紧,但其实林作岩那么长,那么宽实的衬衣完全可以把她的重要部位都藏紧。沁心狐疑的看着来人,才发现他竟然那么面熟。 “你……” 那人打量了一番沁心,伸出手指了指。他正是林家大院的管家毕方,他惊奇的对着沁心道:“你不是卓小姐?!” 沁心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又突的感受到他惊奇的打量神色,红着脸也不辩驳的呆站在原地。 “你是毕管家?” “原来真是卓小姐啊,你在此处和……”毕方眼一转,看着轻带上的房门。他今日是来找少爷的,却不料刚上楼就看到这一幕。原来,卓小姐仍然和少爷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 暗自笑了笑,毕方的神色里闪过异样。 戎沁心狐疑的看着他,问到:“你是找林作岩么?” “是的,我是来给少爷送信的。太太去了香港探亲,养身子,每个星期都有信寄来,我这会来就是送信的。” 原来林太太去了香港,难怪都不见林作岩回林家大院。探亲,养身子……?戎沁心暗自嘀咕,却不料毕方居然擅自加了一句:“因为卓小姐在大婚之日突然不见,林太太着实担忧,身子骨每况愈下,这才去了香港的姐姐那里,养身心的。” 此话带刺,戎沁心脸上一青。是啊,她突然的离去怎么会不伤害到一心期盼林作岩娶她的林太太呢?想到那时,林太太待她不薄,她的行为的确非常可恶,非常伤人。想到这沁心不禁神伤,低声道: “对不起,我……” 毕方并不听沁心接下的歉意,他径自走近房门,欲要敲门。 “不必多说什么了,毕方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太太,照顾好少爷,其他的我不过问。” 戎沁心一楞,愧疚的神色更甚,看着毕管家的背影,也只好独自回房思过了。 第七十章 猜忌 回到房里的戎沁心思绪很乱,摸摸耳垂上安然吊着的一枚耳环,仿佛听到到昨夜里,男子温柔缠绵的声线。 “真的嫁给我,好不好……” 抱着自己的双臂充满疼惜,或许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不曾真的奢望会有结果。那不过是句像梦呓一般的喃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说的出口。戎沁心耷拉着脑袋,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垂头丧气,尽是幽郁。 昨夜好像是个梦,当他粗鲁的撕去自己的衣物时,她满腔都是忿恨,但当他缓缓压在自己身上,厚重的喘气,强忍着情欲的折磨时,她又觉得他是那么珍惜自己。这种被珍惜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心,静静的让他抱着,她竟然一点都不排斥。 戎沁心,皱起自己的眉,深深自问了一句。 我这是怎么了? 敲门声徒的响起,戎沁心一惊,从臆想中折回,她缓缓上前开了门。不是九嫂,这一次,居然是林作岩。 突看见男子深刻的俊容时,沁心猛然心跳,他的气息很浓,近在咫尺也能闻的到。沁心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结巴,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但待她怔忡之际,男子却自顾自的撑开了门,进了屋内。 “昨天,对不起。” 男子背着身,语色很淡,却带着深沉的决心。 沁心一懵,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道歉,她以为高傲如他,是不知道何谓歉意,何谓对不起的。这一瞬,她觉得昨日受的委屈统统都不算什么,她一点都不生气,其实在他紧紧抱着她,拥她入眠的时候,她就发现。 她不生气。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这种话题确实很难启齿,沁心只当没事般挥了挥手。林作岩转过身来,凝视女子,眸中有着思考之韵。 “你和戎莫芯,关系很好?” 沁心一顿,讶异于他突然提到莫芯,楞楞的点了点头,林作岩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距离。 潭目扫视了一下沁心毫不知情的脸,他淡淡说到:“你小心她,她不是好人。” 撇下一句,男子边偏过身大步欲要离去,却被怔忡一时的沁心断然喊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芯不是好人? 本是不想多说,但林作岩却实在不忍纯粹的沁心蒙在鼓里。他昨日的确被那个戎家二小姐所蒙蔽,险些做出万劫不复的举动,虽然当时,他沉溺在欲罢不能的情欲之中,但还是赫然发现,戎沁心僵硬的身子,根本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 “昨日,她激怒了我。” 沁心一驳:“激怒你就不是好人了?” “她和我说,你已做了他哥哥的女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眯了眯眼,林作岩森冷启声。 先是一楞,随即不可置信的神色溢于言表,戎沁心慌乱的看着林作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戎莫芯说这话,才激怒了林作岩,所以他才会在昨夜做出那样惊人羞愤的事情?但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 林作岩睨着面前微颤的人儿,适时的加上一句:“你的好朋友,喜欢我。” 猛的抬起头,沁心对上他高深莫测的黑眸,他翘翘俊眉,深深的看着她。 ——你的好朋友,喜欢我—— —— 虽然,上午林作岩的话,久久萦绕在耳,但此刻戎沁心却想暂时放下这些混乱不解的事情,先把现在必须面对的解决好。 那就是百乐门。 昨天被林作岩大力拖走,自己压根就没有好好和霓裳排练。本来是遵循她的指示,唱一首霓裳红透半边天的成名曲。仙子那曲子还没教给她呢,此刻如何上的了台?就算是下午忙不迭的赶到后台,霓裳却也只是对昨夜的事问东问西,断然没注意到她们的节目早已经排上了目录,后悔已晚。 “霓裳姐,我还是不上去了。” 戎沁心大感泄气,她可是企盼了很久,但现在一些都乱了。枫霓裳却不慌不忙的依着沙发,一脸狐笑的看着沁心。 “你笑什么啊?” 霓裳嘴角扬的更甚,灿笑着:“我笑你刚才说的事啊。”戎沁心并不隐瞒昨夜的事,她把细节忽略,只是道出了大体轮廓,却不料霓裳大感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沁心羞红了脸,她不能想昨天的事,一想就要喷鼻血。 “我只是觉得林作岩也有这么好笑的时候,像个没吃到糖,就要耍威的孩子。”当时,看到他连拖带抗的把沁心掳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却不料他竟想要霸王硬上弓,但最令她觉得有趣的是,这霸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这句话虽是玩笑,却一语点破,沁心一楞,神色又黯淡下来。她明白,爱情是不能勉强的,也明白爱情之中没有公平与不公平,但此刻,她仍旧觉得愧疚,越来越深切的愧疚。 像是看出沁心眼中的阴郁,霓裳敛下笑容,温绵的看着她。她本应该妒嫉她的,但是,望着这样纯粹的女子,就像是看见一个向往不已的另一个自己。她无数次的渴望过,如果她也能如此透彻的活着,那一定就是和面前这个女子一样。 她是她渴望成为的女子。 所以,她恨不起来。有种嵌着默契的静谧悄然散开,两个女子面对面的坐在百乐门新建的后台梳妆间中。她们各揣心事,却心有灵犀。 但只是一刻,门声响起,那头唤起一个女子乖恬的声音。 “沁心在么?” 倏然抬头,沁心顿了顿,心中泛起一抹异样,这个声音那么熟悉。 戎莫芯。 一开门,沁心就见到莫芯兴奋而欢快的表情,她激动的推开半掩的门,扑到沁心怀里。 “沁心啊,我好想你,好久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女子兴高采烈的拥着沁心,仿佛把连日来对她的思念都化作欢声笑语,都化作亲昵靠近。戎沁心一懵,莫芯不还是自己记忆中的莫芯么,她柔顺的气息,温馨的笑意,不都和记忆中的她如出一撤么? 并没有什么改变。 想到这,她不禁眉眼舒展,但只是一瞬,她低眸对上莫芯抬起的清瞳时,却赫然发现有这深刻的猜忌成分。 她在猜忌什么? 莫芯把沁心抱了好一阵字,断然忽视了一旁静坐的霓裳。待到发现时,她才悻悻欠身道歉,霓裳却起身并不介意的笑了笑,转而走出房间,让出空间给她们想距。戎莫芯一见霓裳出门,忙把沁心拉到沙发旁按下,一个劲的从上打量到下。 “怎么了?”沁心一疑。 莫芯却笑到:“我呀,要看看你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变瘦咯!” 她很热情,但比起印象中腼腆的莫芯却热情过了头,不知道是不是沁心多心,她心中的戒心自从听到林作岩的话后,就再也不能消殆。她一边怕自己是不是误会了莫芯,一边又解释不了,莫芯对她出言不益的原因。 戎莫芯今日是来探究情况的,她本以为林作岩把沁心撵回去,必定是一番拷问,今日见她,一定会有所显露。但此刻看来,沁心似乎并无大碍,也不想自己想的那样,有被林作岩赶出来。她不免心疑,难道她的计谋失策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戎莫芯只是亲密的挽着沁心的胳膊,问东问西,感觉上,就算是在戎家公馆时,她也没有如此好奇多问的时候。更甚,她发现她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林作岩,像是要从她的口中套出一些什么,得知一些什么。忽的沁心顿悟,莫芯曾经对她说过,她喜欢林作岩,而林作岩上午也笃定的提到过,莫芯对他…… 难道说,自己和林作岩不清不楚的关系,让莫芯感到难受了?她会不会是在怪自己没有把和林作岩的纠葛告诉她,或者…… 无数的猜测从四面八方扑来,沁心觉得一时觉得无法呼吸。她呆滞的沉溺在思考当中,却不料莫芯猛的摇了摇她,不解的问到:“你怎么了?” 抬起脸来,沁心望着她清澈眼眸,觉得心闷的很。 “你,有没有在怪我?” 莫芯一顿,脸色倏的阴沉下来,来不及掩饰。 “你……你说什么呢……?” “不该是这样的。”沁心摇摇头,咬咬唇:“我被林作岩带走,你不该像现在一样,仿若无事一般。你若是怪我,就直接告诉我,我会理解的,会把事情解释给你听的。”她明白了,莫芯是在怪她,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她才会对林作岩说不实的话。沁心要和她解释清楚,要和她把话挑明,她不要这种不真实的,隔阂着的友情。 她不要她的莫芯为了爱,而改变。 但莫芯却仍然选择了掩饰。 如果说,这个时候,莫芯能坦诚把自己的感受告之沁心,那么将来她们不会行同陌路。但是这个如果,从根本上是不会成立的。人都是不一样的,人的私心,人的贪欲有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能发现。 就是有一千次选择,莫芯也不会选择坦诚。就像有一千次选择,王连生也不会选择保护小玉翠。这是人的根本,人与人不同的根本,只可惜,这个道理,戎沁心在很久之后才能顿悟。 “我不怪沁心,哥哥把事情都和我说了,我知道你也是不愿意的……” 眼光闪烁,莫芯低垂下眼帘,这个场景让沁心心疼,她的双目有些酸涩,她知道林作岩不会说谎。 沁心不依饶,她要把误解解清。 “莫芯,你见过林作岩了是么?” 猛的抬头,莫芯对上沁心深邃的眼。 “没,没有啊。” 还是有些须犹豫,但话已至此,沁心也不想遮掩什么。打开天窗后,或许情况就能明朗。 “你和他说的话,他告诉我了。” 全身如遭电击,莫芯觉得呼吸短竭,她万万没有想到,计谋居然如此简易的就被戳穿,但她不甘心如此曝露,神色怔忪的摇了摇头,双手紧揪着自己的衣摆。 眼泪掉了下来。 “对不起,沁心。” 听着她的埂咽,沁心不自觉的蹙起眉。 “但是……但是,沁心,我和他说那样的话,并不是你想的原因。” 沁心眉眼一惊,手松了松。 “我,我是想让他……让他对你死心,谁会要已经跟……跟了别人的女人,他要是知道你和哥哥一起,就会放你回来,就会让你和哥哥一起啦呀!” 急中生智,戎莫芯梨花带鱼的哭。戎沁心却瞠目向望,眼眸微微颤抖。 “原来……” 原来是这样,沁心恍然大悟,天啊,她居然误会了她。感悟她的用心时,沁心同时对自己感到可耻,她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把莫芯单纯的性子想歪了,她真是心眼多,真是易猜忌。她早知道,戎莫芯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对不起啊!”她误会她了,沁心连忙把莫芯一抱,紧紧的。但互相依靠着的时候,那颗伏在沁心肩膀的脸庞却露出摄人的狐笑。 第七十一章 轻歌百乐门 夜色初浓,戈登路上,壮丽的拐角,这座萦注了这个时代所有男欢女爱,纸醉金迷的建筑,在这一天正式开幕。高大的门庭上“百乐门”三个大字被一串快速闪烁着的彩灯环绕着,格外醒目。今日是上海西区里所有贵族公子的良日,因为从今天起,他们就有新地儿可以消遣了。 服务生站在三层的圆筒形玻璃钢塔上,举着牌子,指挥下面的车夫把客人的车子停好,一切井然有续。林作岩刚下车,就对上了刚从踏出车门的戎洛舟,眼光只是稍微停顿一下,便直直的走了过去。洛舟却俊眉深蹙,心里不免带刺。几日之前,沁心兴高采烈的告诉他,百乐门上她将有机会和上海第一名媛枫霓裳同台演绎时,他当真吓了好一跳。戎洛舟不知她是何时结识了枫小姐,他只觉得在萦绕在沁心身上的迷团越来越浓重了。 沁心从何来,为什么从卓敏儿变成了戎沁心?为什么,会在勇义之会上大显身手,那些赌术从何而来,她与那浩帮的赌手有何关联?这是他一直思考却又不敢开口问及的疑惑,感觉上,在她心里藏匿了一块谁都进不去的领域,那里有她的过去,她不愿意提及的过去。 但只要她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强问她。 其实戎洛舟和林作岩一样,对着沁心的种种出人意表的举动,都非常好奇。只是他们均带着隐忍的心态对待这个疑问,因为他们均看见过,沁心心中的那个结点。 不愿意被碰,生疼着的结点。 “戎公子,站在这发什么楞呢?” 施月一袭银色晚装,妆点的十分贵艳,仍旧是披的一肩长发,她摇摇走了过来,微笑的看着戎洛舟。 洛舟瞟了她一眼,并不做回答。他已经厌倦了和这个女人的周旋,自从上次她的拜访,父亲就免赦了他的一切工作,让他一心一意陪施月。而施月更像是块粘上了,就扯不掉的膏药,还真的要他陪她逛遍了上海滩所有的人文名地。 烦! 而施月不仅是跟着洛舟来的,最重要的是莫芯告诉了她,今夜那个传闻中的戎沁心要在百乐门演出。弄来弄去,她不过是个摆人观赏的舞女罢了,当真是林作岩的女人?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能让林作岩倾心,又让戎洛舟失魂的女子。 她倒是要见识一下,顺便有机会的话,给她个下马威。 此刻时至七点。 “师傅,你再弹一遍,时间不多了!”戎沁心对着舞台后,弹钢琴上男子一再确认到。 “好的。” 男子点了点头,微笑的对着身后的乐队挥了挥手,果不其然,音乐声响起,一文不差。想不到,现学现教的东西,立马就能演奏出来,不亏是百乐门高薪聘请来的乐队。戎沁心听的雀跃,拍拍手掌,对着一旁的霓裳释然一笑。 “怎么样,好听吗?” 霓裳颔首,笑容嫣然。 “那么,霓裳姐记住调调了么?”沁心比较抱歉,让霓裳随了自己的性子,唱这首曲子。但也是因为那首霓裳的成名曲,曲调复杂,不太懂音律的沁心一时半会儿学不上来,再加上还有烦琐舞蹈动作,光是看,沁心都是一头雾水。 好在霓裳是大好人,霓裳最聪明,一学就会。 “那么,八点的时候,就这首曲子咯!”沁心眨了眨眼,从小就喜欢表演的她,却在父母的打压下,老老实实的走上莘莘学子路。好不容易在进大学时,报上了表演社团,却一个跟头摔到了这里。 “恩。”枫霓裳始终微笑的睨着沁心,原来,这些新奇的事物真的会让她感到如此兴奋和开心。 原来,林作岩竟是这么了解她。 只是这幕气氛融洽的场景,统统收入了一双阴鸷的瞳眸中。她躲在偌大的台幕帘后,森冷的眯着眼,心中的算计开始酝酿。 —— “今日的演唱嘉宾阵容可是不小,听说把花月的台柱枫小姐都请来了呢!”一纨绔公子兴奋的说到,旁边的另一男子更是拍案惊呼道: “真的么,最近在花月都鲜少见着枫小姐,今日要是真能一睹她的风采,解了我这相思之苦,也不枉我来着百乐门一遭啊。” “那是,那是。” …… ………… 舞池周围的贵坐逐渐被填满,轻声笑语间,迷蓝的灯光从上散下,打出圈圈光晕笼罩在舞池周边的客人们身上。百乐门的舞池建的相当出众,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若是跳舞,让人会产生晃动的感觉。不过,今日大家都是来看表演的,若是这百乐门的舞女们各各都合了这些公子哥的口味,将来谁不想搂着她们的蛮腰,在这等奢华的舞池里扭动呢? 林作岩坐在安静却又显眼的一角,只是单独静默的坐着。一边的平西稳健的站着,也不搭话,也不偏视。许多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富贵门的车子,本是想来搭讪寻话的,但一见到林作岩那张冷冽如霜的脸,再怎么好的皮囊也撑不出谄笑。 八点伊始,灯光开始变幻,旖旎眩彩,引人人群一阵惊呼。 聚光灯把台上的司仪照亮,应着鼓声,他深深给了在座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翩然站直后,他笑容迷彩。 “今日的百乐门开张,承蒙在坐的贵人们对我们顾老板的厚爱与支持,赏脸光临,我代表我们顾老板,对大家的到来致以敬意!” 他带头鼓了鼓掌,大家一应附和。 “开张大吉,今日的酒水钱一律作免,大家可以欢畅而饮!接下来,就是我们百乐门今日的重头之戏,敬请欣赏今日的表演……”他语闭一退身,让出身后层层涌出的妖娆舞女们。 “哇……” 戎沁心换了一身银白旗袍,短发也烫卷了,看上去像是只精美活脱的小猫。枫霓裳秉承一惯风采,着了一件短膝红色旗袍,两个看上去一银一红,分外夺眼。 “她们跳的好棒!”变换不定的灯光掠过沁心的脸,躲在后台旁,扫视台前的一幕幕,沁心不免讶异。“不知道,待会儿,我们能不能……” “放心吧,有我在你还怕什么?”霓裳对舞台再熟悉不过了,她能技压群芳,不作怀疑。而带上沁心是林作岩的嘱托,也是她的私心,她也希望,她能开心。 好几个节目已闭,司仪再次上台。 “下面要出场的这位,可谓是今日百乐门之宴的压轴嘉宾。她曼妙的风姿不知迷倒了多少俊男痴汉,让我们有请——” 大臂一挥,聚光灯一移。 “枫霓裳枫小姐!” 台下一片欢呼,雀跃声不断。霓裳牵着沁心的手,缓缓上了台。台上的布置的简单,只有两个并排的话筒。等到两人稳站在各自的话筒前时,台下的掌声才骤然收起,他们虽然不知道枫霓裳身边的那个人是谁,但至少,他们不想打扰一向霓裳让人惊艳的表演。 惟独的疑惑,便是这清寡的布置。 没有人半舞,也没有绚烂的灯光,有的居然只是两个话筒。 从上而下的金色的灯光突然打在两个人身上,仿若被镀上金丝亮甲,呈现单薄却撼人的亮彩感。戎沁心面带微笑,心里唤着自己一定不要紧张,霓裳牵着她的手还未放下,温温的热度传来她的鼓励。 灯光有了,接下来的便是音乐了。 三,二,一,倒数三下,音乐声就快响起!戎沁心等待着伴奏,心里默默说着,但等到把一字数完时,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 音乐没有,就连刚才亮起的金色灯光也没了!戎沁心和枫霓裳均陷入只有蓝靛色微弱的背景灯光中。更甚着,大家听到环绕周身的喇叭,突然尖锐的刺响了一声。场面一下子有些哗然,下台的观众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交头接耳的私自窃语,偷偷猜测。 戎洛舟一惊,仿佛看到到台上右边的那个身影,有些不安的转了转。他立直身子,蹙起眉头。身边的施月却好象有小人得志的感觉,这种意外出的好,最好让那个女人下不来台! 霓裳也颇为震惊,刚才的表演设施都是好好的,怎么一到她们出场就有问题了呢?她和沁心都不清楚,此刻正有一双黑手拉断了音响,切断了灯光。那个女子遏止不了心中的妒火,她一心只想到报复。 戎莫芯。 没了音乐,没了灯光,沉浸在孤寂的薄蓝色灯光下,两个女人只有一个淡漠的轮廓。这场演出,根本无法进行,枫霓裳动了动身子,准备带着沁心先下了台。却不料刚才还有些慌乱的沁心,此刻静默的一语不发。 “沁心?”很是狐疑,霓裳一问。 身旁的女子陷入墨蓝中,一个深刻的侧脸此刻酿有险峻的色彩。她在思考,顿了一拍后,她径直上前拍拍前面的话筒。 “嗡——” 霓裳一惊,却听见身边的人儿细细启声:“话筒是好的。” 未等霓裳反应,沁心独自对着话筒拍了拍双手,结实的打了三下拍子。全场的哗然声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三声拍掌打断,嘎然而止。 静谧中,每个人都把目光锁在了那个娇小的影子上,她合着巴掌再打了三下拍子,然后她开始唱歌。 “喔!你的甜蜜打动了我的心 虽然人家说甜蜜甜蜜 只是肤浅的东西。“ 清亮的嗓音在静默中划开,仿若点燃一颗了流星,亮彩溢满。这一首谁都没有听过的歌曲,大家应着这个嗓音,屏住呼吸。 沁心适时的顶了顶身边的霓裳,霓裳恍然,才接下了下句。 “喔!你的眼睛是闪烁的星星 是那么样的shiningshining 吸引我所有的注意。“ 然后沁心一弯腰,调皮的一个扭动,渲染出了一个机灵的节奏。身边的霓裳也是一动,轻快的一转,合出一个高潮。 “不管是内在美可靠, 外在美重要, 我已经不想去思考, 全部都忘掉, 你对我实在太糟糕, 我对你却太好, 如今我只能自己后悔, 只能自己苦恼。“ 相辅相成的两个声线,都是那么柔亮而有穿透力。人们只能见到在着迷幻的蓝色灯光下,浅浅跳动的两个身影。看不清具体的长相,看不清表情,却在那些自由舞动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了—— 可爱。 是啊,这首曲子这么可爱,这么调皮,她们的身姿那么影绰,那么有活力。仿若两个掉进世俗里的精灵,在灯光靡暗处舞蹈。 ——你的甜蜜—— “喔!你的眼睛 已刺痛我的心 到现在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sorrydoesn“tmeananything.” 瘪了瘪嘴,戎沁心轻喘了一口气,叹了一拍,紧接着继续唱到: “到现在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sorrydoesn“tmeananything.” 尾音一首,全场仍然是寂静不堪,仿若并为从这歌声中缓过,脱离这神秘而撩人的意境。 但却在人们为之愕然的同时,却听见一个清响的掌声。一下接一下,听似漫不经心却溢满这人的开心。与此同时,在掌声拍了三下的时候,这人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 平西看着沙发上的岩哥,满心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来没有见过岩哥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而现在,他竟然放开怀的畅笑,笑的爽朗,笑的神采飞扬,不会顾及,不会隐忍,如此赞赏的笑着。 人们都惊奇了,人们都知道这个位置上坐着的是富贵门的当家,林作岩。在他们印象中,这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居然也会开怀的笑?这个笑带动了他们,一时间全场均是报以热烈的掌声,一浪比一浪高涨,而与此同时,灯光大亮,刚才的突发情况已经掌控,只是谁也没能想到,这样的状况却造就了空前的效果。 就这样金亮的灯光一醒,人们才看到了这个站在枫霓裳身边,连名字都不层知晓的女子。她面如清水,娇小动人,她没有夺人的姿色,但她却像萤火虫一般,会在漆黑中泛发光彩。 一九三一年的四月,人们第一次目睹了这个传奇女子的第一次风采。许多年以后,依然有人乐此不疲的说到这段,人们说她唱的是一首精灵之歌,因为再此之后,谁也没再听过。 而也是在这很多后的一天,一个男子牵着一个女子的手缓缓的漫步在已经事过境迁的上海戈登路上,不再繁华的百乐门前,这个女子骤然停促。 女子深默的眼,紧紧凝视这已经班驳剥落的门面。男子一叹,轻轻的问:“是在想念她么?” 女子不急着回答,仿若酝酿了一下,然后微微启声:“你知道么,那一场表演后,她曾笑着和我说,她这一辈子,唱过那么多首歌,跳过那么多支舞,但惟独只有这一次,她觉得由衷的开心,由衷的—— 幸福。“ —— “我很开心。” 后台里,枫霓裳温良的眯着美眸,淡淡一叹。这样温绵的霓裳沁心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顿了顿,跟着释然一笑到:“是啊,刚开始的状况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谢谢你,沁心。” “恩?”沁心一楞。 “原来,今天会开心的人,不止是你,原来也有我。”这句话意味深长,霓裳的眸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一时半会儿沁心无法读懂。但她却看出了她的情意,她不善言表的情意。 我们都很开心。 第七十二章 两个誓言 就在戎沁心和枫霓裳退下台之后,躲在暗处一双眼睛露出诡谲而阴骘之色,这个男子把毡帽抬高,干净的下巴在灯光下一晃,笑容泛上。 “卓先生,她就是戎沁心。” 一旁骨瘦如柴的男子眼睛骨碌一转,谄媚的盯着卓先生的侧脸。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卓先生笑意更浓,今日会来是因为从夏冯乙处听说,林作岩有个心爱的女子今日会在百乐门参加演出。但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个林作岩的女人居然是戎沁心。这个得知他秘密,又成功从他圈套里逃逸的肉中刺,眼中盯,在老天神奇的安排下,居然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更甚的是,她又神奇的跳进了他下一步的计谋。 “卓先生?”王连生发现卓先生的表情过于复杂而阴幽,一时很为疑惑。但却见卓先生暗自起身,徒步向外走去。 “1个月之后,便是事发之日,若是夏冯乙的情报准确,我倒是要看看,这林作岩该如何抉择。” 王连生一顿,随即泛起狰狞的笑,默默跟着卓先生出了门。夏冯乙他也只是见过一面,还是卓先生首先把他推荐给夏冯乙,他才有机会接下勇义之会上浩帮赌手的任务。见他的那日,柳韵美也在,王连生自然看的出这柳韵美和夏冯乙之间关系暧昧。更甚者,听说这夏冯乙神通广大,富贵门的诸多隐秘事务他都能知晓,当然也包括这一次的戎沁心。 戎沁心居然是林作岩的女人,而且听夏冯乙信誓旦旦的说,林作岩对她的喜爱,并不同于对一般女子。 这种爱,能左右他。 —— 节目还在尾声当中,沁心喜滋滋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霓裳道了一个别。转身之际,正巧看见了一位身着银装礼服,披着一泻长发的高贵女子正盈盈走来。她嘴角的勾着别味的笑,走了几步,停在了沁心跟前。 “你就是戎沁心?” 沁心狐疑的打量起她,却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位小姐。 “对,不知道小姐你是……?” “我叫施月,我是……”她翘翘眉尖,笑浓意深的凑近了一些:“我是戎洛舟的未婚妻。” 望着突然凑在咫尺之近的脸,沁心的瞳眸突的一睁,对上了那微眯着的媚眼。 未婚妻……? 犹如电闪雷鸣,沁心心中突的泛起涟漪,来不及收拢脸上空白的怔忡,她本能的后退一步。 “未婚妻?”站定以后,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突然蹦出个未婚妻?洛舟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转而抬眸睨视面前表情高傲的女子,沁心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洛舟没有和我说过。” “没什么不可能,这是事实。”环着双臂,施月自顾自的走了几步,眼神却始终飘荡在沁心身上。 “啧啧啧,我以为是多么美艳的女子呢,不过是一个发育不全的矮冬瓜。”她心里忿忿,本来以为能让洛舟死心塌地,又受林作岩青睐的女子,会是怎样出色。却不料,从头到脚,怎么看,她也不觉得她哪里比的过自己。 真是可恨,这林作岩和戎洛舟到底是看上她哪了? 施月是个很自傲的人,她聪明却有自负,不愿意相信全上海滩最优秀的两个男子都会喜欢上这杆恹白菜。所以她不愿意亲自去问林作岩,怎么不管好他的女人,而是愿意亲自来给她下马威。 要是说真心话,她宁愿谁都不要喜欢这个女人。 因为,她觉得她不配。 戎沁心惊瞪了她一眼,同时她一恍悟,这女子是来向她示威的。沁心不是不熟悉,在戎家公馆时,洛舟就经常被戎爷安排出去相亲,而这些幕名而来的小姐们大部分均是花痴。虽然,在相亲时,洛舟都会出尽奇招异术,让她们知难而退,但仍有女子会不依不饶,招架不住洛舟的风神俊朗,死缠烂打。 “我是不怎么样,但碍不着小姐你。”沁心不示弱,电视上天天都有蛮横的大小姐咄咄逼人的戏,她才不要像那些小女子一样,哭哭啼啼的不知反抗。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我说话?” “没什么身份。” 轻哼一声,施月冷笑:“怕是你只是低贱的舞女一个,晚上给林作岩暖床的吧。既然做了林作岩暖床的工具,就不要勾三搭四的招惹戎洛舟,那只会让人觉得你更下贱!” 咬牙切齿,施月一字一顿的说到。 沁心愕然抬眸,怒瞪女子,却不料,刚才抬头就被施月甩上一个巴掌。 “啪——” 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沁心踉跄一下。 “别瞪我,我最讨厌人家瞪我。”愤然的咬着下唇,施月恶狠狠的说。但此话刚一闭,眼前却突的一蒙,身子一跌撞。 “啪——” 戎沁心用同样的力道甩回一个巴掌,然后抬高下巴冷冷驳到:“别惹我,我最讨厌人家惹我。” 施月站直身子,大惊失色,她从来都没被打过。从小叫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疼着护着,哪里收过这样的委屈。她脸气的煞青,指着沁心,嘴里生生怒喝:“你,你,你敢打我!?” “我怎么不敢了!?” 两个女人挺着腰板站在后台一角,怒目相视,分文不让的对峙着。却在此刻,戎洛舟追到了后台,他本是来见沁心的,却不料左拐右拐让他看见了这一幕。沁心和施月对站着,火药味十足,顾不得其他,洛舟一马冲了过来,拉过沁心的身子。 “沁心!?” 戎沁心一懵,突然发现身边站着洛舟,转过眼来,眸中的恼怒一散。 “洛舟?” 洛舟站近了,才发先她脸上的巴掌印,一时间气血往上冲。忿忿然的看向不远的施月,他大声呵斥道:“施月,你敢打她!?” 施月一惊,看了看沁心,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洛舟。打她?她不也打了自己么?他光是看见她红肿的脸,怎么没看到自己也捂着生疼的半边脸呢? 施月好恨,她不回答,只是瞪着红斥的眼,对着洛舟。 “哼!” 狠笑一声,施月再次高傲的抬起了下巴,甩下一句。 “戎洛舟,你会后悔的,你和这贱女人,都会后悔这么对我的!”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戎沁心目送走女子阴兀的背影,她转而抬起头,轻轻的问到:“洛舟,她是谁?” 洛舟低眸对上沁心的清目,只是一哽,淡淡道:“不是很熟。” “可她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是她一厢情愿。” “真的么?” “恩。” 戎沁心长长叹了一口气,眉眼不禁轻锁,别过去有些忧郁的眼,沉默片刻。戎洛舟看出了沁心心中的阴郁,一手轻抚她红肿的半边脸,一手安抚着她瘦小的肩膀。 “沁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不错,不瞒你说,她是父亲安排给我的未婚妻。”此话一出,沁心便瞬的抬头,眸中尽是受伤的神色。洛舟心疼的搂过她,把她窝在胸膛,轻声安抚:“沁心,我们要想办法了。” 怀中的人儿一顿。 “你不能总是和林作岩纠缠,而我也绝对不能娶了施月。沁心,我知道,有一些事你不愿意提及,但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应该坦诚以对。我不希望你和林作岩再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纠葛,那对我不公平。” 戎沁心身子一僵,她明白,她的私心伤害了洛舟。本来,她不愿意梯级那段“卓敏儿”的事,是因为她怕洛舟看不起她,她怕他以为自己是个骗婚,骗财的坏蛋。毕竟,这是不光彩的事,但若是要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就不得不摊出,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事他能相信么? 戎沁心把这个秘密始终归藏在心,一是她认为没有人会相信,二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此刻,她还能继续藏匿么? “沁心,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忍耐,一直都在等待。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是,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不想让我渗透的领域,我在等,等你说愿意,等你说真的要和我共同进退。” 僵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沁心抬起空灵的双眸。是啊,来到这个世界,她本就把自己伪装和包裹的如此严实,她对谁都不敢提及她的过往,对谁她都有藏着掖着的时候。对林作岩,对枫霓裳,就连洛舟也是。她本以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就是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去面对,才造成了现在无法理清的关系。 洛舟感觉到沁心的摇摆,她扶正她的脸,深情的凝视着她。 “我们一起,好不好,不再有保留,我们同舟共济,把林作岩的事,把施月的事都解决好,好不好?” 戎洛舟道出了这么多日一直想和沁心说的话。他不是不愿意做努力,不是甘愿静静等待,不做反抗的人,他想好了,只要沁心一句话,他就去和林作岩摊牌,把事情讲清楚。他也要挺直了腰板,坚决抵制他与施月的婚事。他要努力,好好把洋行的事务打理好,告诉父亲,他不懦弱,更不需要施月那样的女人助他。 他想和沁心一起,一点一点,努力,再努力。 戎沁心怔忡的看着面前温绵深情的男子,突然之间,她觉得抗在身上的重担,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和她一起背负。她的爱,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爱,原来也可以和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纯白而美好。 有一个男子,愿意牵着你的手飞舞,愿意站在你的身边,挡风遮雨,愿意分担你心中的沉石。 “洛舟。” 泪滑了下来,沁心痴痴的望着他。却见这个男子突然抚上她光滑的耳际,欲要把一个冰凉的硬物塞了进她的耳孔。 沁心一惊,眸光一偏。 洛舟轻笑到,淡淡的说:“沁心,你看这个。” 把硬物摊在手掌,细密的掌纹上躺着一枚半月牙形的耳环,沁心清目一凛,瞳孔一缩。 “这!” “这是我捡到的,但是,绝对是一件宝物哦。一直留着它,就是因为,它真的很漂亮,它的美很隐忍,不夺目,但是足以令人欣爱。沁心,它和你一样,是一件不会发光,却比谁都美丽的宝贝。” 是宝贝。 戎洛舟感知,这件耳环配她,是那么刚刚好。一直以来,他都想找机会送给她,如今,在此时,他愿意把它当作他们的誓言的见证。 沁心接过这枚耳环,突然之间,觉得缘分真的是很不可思议。这两只成对的耳环,同一时间,消失在她的世界,又在同一时期,回到她的手里。仿佛牵绊着命运的使命,它们从两个不同的男人手里,回到她的身边,带着两个男子相似的诺言。 “收下它好么?” 沁心一楞,脑中却不适宜的闪出了另外一幕场景。 ——真的嫁给我……好不好?—— 轻淡却沉重的语色,是那个男人低喃的誓言。 心突然被拧了一下,沁心感觉自己的意志在这一刻居然摇摆了一下。她不明白这种轻拧的疼是因为什么,是对林作岩的愧疚,还是不舍? 看着轻皱着眉的沁心,洛舟虽是有些狐疑,却也没有多想,他以为她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赠与,这不仅只是件礼物,这更是誓言的证明。男子凑近了些脸,俊眸眨了眨。 “明天出来见我好么,我希望到时候,我们能没有秘密了。” 洛舟语态严肃,沁心抬望着一脸诚恳的他,终是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破碎的誓言 那夜,林作岩载着怀揣心事的戎沁心返回了愈纺公寓。一路上沁心一语不发,更是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思。按理来说今日她也算是凯旋而归,演出的非常成功,她应该非常开心才是,但事实上她却像掉进了某种沉思的深潭,溺拔不起。 沁心在想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在想,明天要和洛舟一起把这么多日以来,复杂掺乱的事情都整理好,一齐面对未来可能遭遇的种种。这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她也不是不开心,只是隐隐的觉得心中的某地正在抗议,它挣扎的想要破茧而出,撕喊什么。 撕喊什么呢,此时,她听不清。 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沁心把刚才和洛舟谈话的点点滴滴均回味了一遍,由此,一泉暖意从心底腾旋而起,使得自己得以平服。眉头才算舒展开来,她想,不远了。 只要把遮掩的久事都摊开来说,洛舟会理解她的,再者她准备把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也告之洛舟,从此同舟共济。 她的幸福,不会远的。 —— 翌日,天气大好,春光和煦。 阳光像蘸满金色汁水的笔锋,泼然而下,春意昂然间,沁心坐在公园的老位置,保持姿势享受一日比一日饱满的温暖。偶有,南风徐徐而过,缕缕丝滑。沁心闭着眼,静静待着,只是此刻洛舟还没有来。 她早来了一刻,因为她的心一刻都坐不住。 她在等。 与此同时的戎家公馆内,时至午后2时左右,离约会的时间还剩下半多个小时。已经踏出门去的戎洛舟却因为施月的突然造访,被迫退回屋内。戎爷看着儿子,命令其不许怠慢了施小姐,洛舟一听,先是十分不满,尔后,觉得离约会之时还有些时间,他索性决定把话摊开来说,今天就要断了施月的念头。 施月把丫头喜儿带着身边,待在洛舟的寝屋内。戎洛舟的寝屋面积阔绰,被黄金分割成两处,小一点的地方平时也有接待好友的功用,一袭墨绿沙发靠阳而设。施月每次前来,都是不由纷说的往洛舟寝屋里来,直直的坐在这沙发上,一待就是一天。戎爷自然不会反对,相反,他十分欣赏施月如此直接而风火的个性,再者,他着实希望她与儿子的关系能尽快发展,还让他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喝什么?”洛舟脸色阴郁,却客气说到。 施月坐在沙发上,眼睛瞟了瞟四周,最终落在洛舟满不开心的俊脸上。停顿了一拍,施月伸手唤了唤身后的喜儿。 “这样的事情,应该下人去做,喜儿给我和戎公子到厨房要壶红茶来。”喜儿一听,恭敬的鞠了一躬。 “是,小姐。”说罢,她便退了下去。 房间内顿时便只剩下一男一女,无语相视了。戎洛舟看着施月一副不紧不慢,也不搭话的样子虽然有些狐疑,但却当机立断,单刀直入道:“施月小姐,若是你无话先说,那么,我今日倒是有话和你说。” 施月一顿,难得洛舟会有话和她说,微微颔首,她抛出一个媚笑。 “好啊,你说。” 洛舟缓了一拍,像是在酝酿什么,接着他坚定的说到:“施小姐,我知道,你不爱我。” 女子一懵,本是随意的目光变的惊愕起来,她抬首对上斜对面的男子,一时间无言。戎洛舟早想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了,在他看来,施月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他。再风火再真性的女子,也不会只有一面之缘,就死心塌地非君不嫁的。而且,她表现出的种种,不能说明她的爱,只能说明她目空一切的占有欲。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兴趣,只是你因得不到而引发的占有欲。施小姐你是金枝玉叶,从小就被受呵护,当然觉得世界上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我,只不过是这么多东西中的一样,你根本就没有拿爱来衡量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戎洛舟一语道破,只见愕然着的施月精小的身子忽的一颤,像是被点中死穴。她怔忡的转了转眼珠,呆了呆。 “你,为什么会觉得……” 女子有些语塞。 洛舟眼见得势,补充到:“因为,我懂什么是爱,我和沁心的,那才是爱。” 那才是爱。 此语已闭,施月低眸的秀目中染上愠色,呆滞转瞬即失,她抬起头来,结实的对上男子直视的眼神。不提而已,一提,施月的心更是愤恨,想到她昨天有胆子打她一巴掌,而洛舟偏偏只护着她,不理会自己,心中就像被万条火蛇喷杏子。 洛舟看出她眸中的怒色,当然也知道,那是对着昨日沁心的。淡淡叹了口气,男子道歉说:“昨日的事情,怪我没有先问清楚,其实,你打沁心不对,沁心打你也是不对的。” “哼。” 施月一听,不但不觉舒缓,却更是冷哼一声。 洛舟有些狐疑。 “这当真是你的真心话?”施月反驳问到:“你当真觉得,那也是她的不对,我也是受害,你可有责怪她?” 戎洛舟这才被惊着,褐眸里闪过虚心。 “你没有责怪她,即使你觉得,她打我也不对,但你也是偏袒她,戎洛舟,这种偏袒就是你所谓的爱?”施月惨痛一笑,如此不公平,如此不对等,爱就是这种玩意? 戎洛舟一时无语相对,他本是想劝导施月,她对他的不过是占有欲不是爱,想告诉她爱情是美丽的,就像他与沁心的一样。希望她能知难而退,成全自己最好,却不料现在被她反问。 是啊,爱也是伤人的。 施月见洛舟不言,更是觉得自己委屈,自己惨烈。但在这静默的一时,喜儿却突兀的走了进来,递上两杯温暖的红茶。施月意外的接下两个杯子,一个放在自己跟前,一个缓缓递给了洛舟。 “先喝茶吧,待我想想。” 想想? 洛舟双手接下递来的茶盏,眼神一空,或许,施月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蛮横无理,她也有她能认知到的道理。微微轻抿了一口,茶香弥散开来,洛舟不记得自己家中有这样口味的红茶,他深觉沁人心脾,又大口喝了一口。 “好喝么?” 施月抵着茶盏,眉眼却瞟视着一旁的洛舟,淡淡问到。 “恩,味道很好,但我不记得家中有这样奇异口味的红茶。” “是我带来的,新品种。”施月接下话来,眸中闪过异样,只是洛舟并为能发现,他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想接着上面的话题谈。 “我想,施小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昨日的事,请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怪沁心。我愿意道歉,我也希望我们能正视现在,我们的关系。我是真的,很爱沁心,我不能没有她的,而施小姐,你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的一己占有欲,就毁掉三个人的幸福?” 戎洛舟至真至恳,这些话,希望能打动施月。 但施月却偏着脑袋,美目深眯,带着异样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仿若听不进去他刚才的每句话,也不回答,只是一味深切的看着洛舟。 洛舟感到奇怪,疑惑一问。 “施小姐?” 施月揉了揉松散的长发,居然很是闲适的把手肘搭在沙发肩上,玩味而暧昧的看着洛舟。 “施小姐……?”洛舟更是疑惑,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上突然袭来一阵的燥热,不自然的红晕迅速窜上他的俊脸。 “是不是,觉得有点热?”施月踩准点说,眸中的光色更浓。 洛舟一惊,抬起褐瞳看着女子,突然间,脑间闪过电光火石,瞳孔赫然圆睁。 “你!” 他的身子越来越热,并且那股躁动全部垂直而下,侵袭他的下胯,他感觉到自己的紧甭,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绵软下来,像是失去了力气。 呼吸开始变的凝重,洛舟来不及投去痛恨鄙夷的目光,就转瞬要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却不料施月不紧不慢的在声后喊到:“没用的,门锁上了。” 跌跌撞撞的蹒跚走到门边,用尽力气转动门把,却不料,门真的纹丝不动。他转回燥红的脸,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我家!” “啧啧,你可真是笨。”施月站起了身,饶过沙发径直向他走来,“今天是我早安排好的,你父亲现在已经去了洋行,就算他没去,他也不会来打扰我们的。我想,他并不介意未婚夫妇,提前共赴云雨。” “你真不要脸,我才不会碰你!” 洛舟低吼一身,势要推开施月,却不料身子真是软绵无力,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施月忙上前一扶,柔软的身体适时的紧凑上去,把小脸凑上,贴在他的耳际。 “你省省力气,这药下足了分量,你只有和我一起快乐的力气,其他的,你使不出来。”尽是邪魅,施月得逞的笑到。整个身子由着她支撑,洛舟愤恨的咬牙,他不要,他的沁心还在等他,他死都不会从的。 可是,无名之火蜂拥而至,一点点啃实他的理智。他闭着眼,集中精神不要被欲望打倒,他的心揪的很疼。 施月乘机把他抗拖到床上,结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脯。接着她强硬的掰过洛舟撇过去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 “我好看么,你还忍什么?”施月压下身子咬着他的唇,火热所要的吻,却掩盖不了施月空洞的内心,她的吻停止了一拍,淡淡在洛舟耳边吐露: “洛舟,其实你说的不对,我对你……” 眸中的落寞突闪。 “我对你,不止是占有欲,我是……”施月捧着男子火烫的脸,把吻结实的送上。 我是真的爱你。 没有吐露的半句话,施月吞回了肚子。起初,她的确不是真的爱他,像他所说,只是感兴趣,只是想拥有,只是不喜欢人家抵触她。但当,戎莫芯一件一件的把他与那个叫沁心女子的爱,说给她听时。她的心才沉沦了。 原来,真的有这么完美的爱情,真的有这样一个男子,死心塌地的去爱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 像是童话故事里,才有这样的王子,明媚的像春天,他的爱像永远熄不灭的灯火,无论多么苍凉,他都愿意牵着他爱的人一路同走。 施月恨啊,如果她比沁心早认识他,会不会他会选择爱自己。她是那么高贵,高傲,怎么允许,自己得不到这么一份爱?她如此羡慕,如此妒忌,不惜飞蛾扑火,献上自己的贞操。 女子狂肆的吻着,打开他的衣领,抚摩他精实的胸膛,一点点吻下,灼热而湿漉躁的触感,让她也快融化了。 仿佛间,男子不再挣扎。 女子抬头,对上男子紧闭的双眼,他的唇因情欲又干涩起来,微微扇合,像是在说什么。施月凑过去耳朵,才听的清,这细小的呓语。 他已经意识模糊了,他在喊: “沁心……沁心……” 施月羞愤的握紧拳头,泪水打下,停顿一拍后,她悄然在他的耳边轻唤。 “洛舟……我是沁心。” 一切已然崩塌…… 而这艳阳高照的下午,春意绵绵间,有个女子静静坐在公园静谧的一角,默默等到。起初的安心,变的浮躁起来,已经过了很久了,她要等的人还没来。她抬头看着树枝穿插间的阳光,在时间的流逝中,偏移了角度。 颜色也变的金旧起来,像是洒下的玉米颗粒。 “怎么,还不来啊?” 女子低喃一抱怨。 一阵悲凉的风吹来,不若这暖意十足,却是很为森冷,沁心一个哆嗦,觉得奇怪。 只是,整个世界有谁能知,有个誓言正在破裂。 ——我们一起—— 第七十四章 心疼 一直等到天黑,戎沁心都没有等到洛舟,她失落的回到愈纺公寓,虽然是满心气愤,却又不敢冒冒然的打电话去戎家公寓。毕竟,她了解洛舟,不是大事他也不会失约,如此想来,心中的气愤烟消云散,换之的便是疑惑和担忧。 寂寥的等待,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那是慌乱的跳。 是毫无由来的担忧。 回到愈纺公寓的时候,林作岩还没有回来。戎沁心仔细想想,昨夜里林作岩把自己载回家后,就又马不停蹄的带着平西出了门,隔了一天都不着家,看来富贵门是有大事了。但想归想,这些都不关沁心的事,她今日等的着实疲惫,回到房间,一挨着床便死死睡了去。 夜幕深沉,霞飞路上不夜的灯光也黯淡下来。 虽是深夜了,但九嫂依旧尽可能的等着少爷回来,她正在沙发的一角打着暗盹,突的铃声暴响。 九嫂忙是要一接,却听见玄关处的开门声,少爷回来了。一时间,九嫂也不知是先接电话还是先迎接少爷,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眼光对上林作岩略有阴郁和疲惫的潭目。 “我来接吧。” 林作岩脱去鞋子,径直走了过来,九嫂忙起身让作一旁。 “喂?” “可是林公子?”是个女人声,音线十分熟悉,林作岩眯了眯眼,冷声问到:“施小姐?” 对面的女子一阵轻笑,“林公子还记得我,那当好,不过今天我打来可不是找你,我是找她。” “她?”眉眼一蹙,男子不解。 “不错,你家中的戎沁心。” 男子略为沉默,黑眸一深,直问到:“不知道施小姐,找她要说什么?” 狐疑之余,男子的语气里还摆出一副要为其护航把关的架势,施月心中不爽。“我知道,这戎小姐是林公子的新宠,疼爱的紧,但这只是个电话,你都舍不得让她出来接?” 此话一出,林作岩更是觉得蹊跷了,这施月是什么人,若是找他,事情还说的过去,却偏偏单刀直入的要找沁心,绝对来着不善。他把外衣一脱,顺势坐了下来,认真问到:“有什么事,你先和我说。” 女子一懵,随即笑声大开。 “你可真是护着她啊,林作岩,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你真喜欢她,这事对你来说是好事。” “怎么讲?”男子一疑。 “你可知道,锦丰家的大公子和你的小宠间,似有暧昧?”施月一问,她今日到是要知道,林作岩是不是知道自己带着顶绿帽子。林作岩一听,觉得奇怪了,这施月为何要搅这躺混水,问这件事。 “这不关你的事吧。” “谁说不关,我和你说吧,我喜欢戎洛舟,我现在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男子一惊,这施月来上海时日并不长,怎么突然成戎洛舟的未婚妻了。但讶异之余,林作岩并不出声,只是等着她的下话。 “不错,你们之间,以前的关系我管不着,但是,从今以后戎洛舟就是我的了,我今日打电话来,就是要告诉她,洛舟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的。”施月说的铿锵,仿佛要把这种得势之态公布天下。 林作岩听的出她语气中的激动,但也只是淡淡说到:“施月,你就是来对她耀武扬威的么?” 女子冷笑一声,终是道出了目的。 “当然不是,林作岩,你替我告诉她,她爱的男人已经跟我生米成炊了,叫她明日来戎家公馆见见我们,确认一下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我这是帮你,明日一过,她就会死心塌地的对着你了,林作岩,你该谢谢我。”施月一席气势勃然的话,让林作岩震惊不已,拧着俊眉,他也不作答,只是动作缓慢的挂下了电话。 生米成炊? 思吟的抚了抚俊切的下巴,男子的潭目更显深邃,忽的,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个突然的转身,目光直直的对上二楼。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男子不言语,目光也不偏视,似乎在决定着一件很为沉重的事情。 “九嫂。” 沉默半晌后,林作岩唤了一声还在一旁伫立的九嫂。 “是,少爷吩咐。” “现在”林作岩一顿,目光却仍然不从二楼楼梯口移开,“现在,你就去把沁心的房门锁上,这几日,千万别让她出门。” 九嫂一楞,眸中闪过不解,但也只是一时便结实回应:“是。” “睡去吧,记得我说的话。”林作岩一摆手,吩咐九嫂退下,自己却霍然的坐回沙发之上,把整个身体靠作一旁,样子有些颓然,有些疲惫。九嫂知晓少爷的性子,也不多说什么,退下身把大厅的灯关上,她知道,少爷定是烦心,定是睡不着,她只能由着他。 三更夜深,寂空的大厅在黑甸之中,分不清棱角,只是男子轻细的喘息声格外显赫。林作岩眉宇间的挣扎仍旧不止,他在思考,他也在徘徊。他知道,若是像施月所说,放沁心出去见洛舟,那么她定会对他死了心,归顺了自己。但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去面对这样残酷以及伤痛的事实,他不是不明白,她爱那个男人,但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感到心碎。 沁心,我不想让你难过。 —— 戎沁心一大早醒来,意识还很模糊,但昨夜梦中她不断的梦见自己和洛舟站在一个断裂的桥头两端,如何都不能相聚。那种撕裂无助的痛折磨了她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现在醒了,心却丝毫不减郁闷。 到底是怎么了? 怀揣着不详的预感,沁心穿戴好衣物,准备早早的去戎家公馆质问洛舟的失约。但她走到门边,一扭门把却发现怎么也都打不开门。沁心先是一惊,又使劲扭了扭,门仍旧纹丝不动,接着她忙是一拍门,喊到:“谁锁了门?” 没有人回到她。 她心中的不安顿时炸开了,她当然不相信这门是卡住才不开的,沁心更是把门拍的响。 “九嫂,开门啊,干吗锁着我啊!?” 仍然无人回应,沁心一急,回想起昨日洛舟无故的爽约,和昨夜梦里匪夷所思的种种,潜意识里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忙又敲起了门,大声喊到:“林作岩,林作岩你在吗,你给我开门啊,为什么锁我,发生什么了!?” 无论她吆喝了几句,均是毫无动静,戎沁心耐不住性子,心急如焚。她确定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林作岩不会又无缘无故的压迫她,不行,她不能等在这坐以待毙,一定要去见见洛舟!说罢,沁心放弃了对门的控诉,转而把目光锁到了窗户上。 这里只是三楼,按照理论,她可以攀爬的出去,想到着,戎沁心立马把床单和被套扯下,绑好了结欲要放下去。她目测里一下窗外的结构,心中算计好了如何才能成功而安全的落地,计划生成后,她当机立断,倏然爬出了窗户。 憋红着脸,沁心并不敢望下看,心中安慰自己就算是跌下去了,挨着下面的草坪也不会残废的。一步步踩着窗外的结点,这个女子一手扯着紧甭的床单,一手扒住凹凸的墙缝,慢慢的爬了下来。 “哎哟!”落地时,不免还是跌痛了屁股。戎沁心并不介意,踉跄的爬起,直直的往戎家公馆里飞奔。 —— “叮咚——” 今日的戎家公馆有些奇怪,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等了许久后,沁心终于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矮个子丫鬟徐徐走来。 喜儿眼尖,目光对上沁心时,毫不掩饰的投去厌恶的神采,沁心虽是心疑却也没有在意。 “你找戎公子的是么?” 喜儿未等沁心开口,自己把话抢先。沁心一听,先是一楞,便也点了点头。 “跟我来。” 女子把门打开,神态高傲的转回了身。戎沁心目光闪烁的跟着她穿过前院,刚踏进戎家大门时,却见到戎莫芯眼神慌乱的从沙发上弹起,一见到沁心便支支吾吾到:“沁心……沁……你怎么来了?” 沁心以为是戎爷在,便低声问到:“你爸在么,我找洛舟,方便么?” “不在,不过……”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高调的女音破然打断,沁心一抬头,看见一身着绒丝睡衣的女子徐徐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不是戎沁心小姐么?”施月目空一切的眼神让人生厌,走到沁心跟前,她故意把下巴抬高,轻声问到:“来的可真早。林作岩告诉你了么?” 戎沁心一疑,秀眉一拧,“告诉我什么?” 施月看出她眸中的不解,知道她可能还并不知自己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戎家大公子的未婚妻了。她忙一挑眉尖,自顾自的转了一个身,好不华丽显摆。 “好看么?” 施月抬高双手,展示她的睡衣。 沁心重新打量了一遍女子的穿着,顿时间脑袋空洞。 “这是我的新睡衣,我才刚起床,从今以后,我就住在这戎家公馆了,和洛舟双宿双栖。” 沁心瞪着清目,身子有些不住的颤抖,她在得知一件事情,而这件事,她却有分明不愿意得知。 “你什么意思?”她不想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望着眼前女子得逞的笑容,得势的姿态,她觉得有什么恐慌不已的因素正在扩散。 施月不悦的上前一步,断然说到:“这不很明显么?!” “你……”眉眼一颤,沁心不可置信的望着施月,怔忡的摇了摇头,连退了几步。她不要相信,她不想知道什么,她走,她不要待在这里。就在沁心连步履连退之下,二楼上,男子跌跌撞撞的开了门,蹒跚而下。 戎洛舟在恍惚间听见了沁心的声音,但他的身子很疲惫,那种药药效太足,令他云雨之后,竟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多个时辰。不是刚才听见了响动,他不会得知沁心居然来了戎家公馆。 “沁心……” 站直了身子,戎洛舟惺忪的姿态,衣衫不整的仪态都在传达着一件触目惊心的事实。戎沁心瞪着双目,不住的摇头,一个劲的退出门外。 “不,不,不……”她不信,这看见的不是真的。 “沁心!”刚看见沁心,洛舟浑浊的视线才算清醒起来,他忙追上前去,一把拽过沁心的胳膊。 “不,不,不!”沁心的眼泪不听话的倏然落下,她咆哮出声,疯一样的甩掉洛舟的手,往外奔去。 戎洛舟双目斥红,不顾自己的裸露的胸肩,顺势追出了门。沁心跑起来很快,前院之间,他根本追不上她,若不是在大门处,慌乱奔跑的沁心衣襟被勾住,戎洛舟压根逮不到她。男子一靠近,便疯了一样的圈住女子,仍由女子扑腾拍打。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骗子!” 戎沁心理智全失,她的脑海中一幕幕都是洛舟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和那个叫施月的女子,共赴一室,她那样高傲而蔑视的告诉自己,她才是洛舟的妻子,她才是! “沁心!”戎洛舟不知道其他,他只知道不能放手,他一放手一切都没了,沁心会没了,幸福会没了,他们的爱也会没了。所以,仍由沁心如何反抗,如何抵制,他的怀抱只是越来越紧,生生把沁心的腰身挤起,整个人窝进他的胸膛。 “不,不,不!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不要看见你!我不要!我不!”哭的狂肆,沁心咆哮怒吼着,曾经她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但此刻,她明白了,她没有意识,她只知道疼,疼,好疼好疼! “沁心……沁心……沁心……”男子全身战抖,却依旧不松臂膀,他曲着身子,低着脑袋,把沁心嵌在身体里,那么不忍她离去。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她的名字,眼泪从曾经清澈的明眸里挤出,男子紧紧闭着双眼,拧着眉头。 女子依然挣扎。 “沁心……沁心……不要走……沁心……” 女子被禁锢着,脸朝上,突然间,有颗颗灼热的液体打在她的脸上,比她的泪更潸密,更生疼。沁心这才停止挣扎,睁开泪涌的双眼,赫然发现面前的男子竟在那样无助的哭泣。 那样无助。 双眼只是闭着,拧着,泪水无有克制的滴落,全身都在不住的战抖,他的害怕他的恐慌竟是那么显著。 “沁心……不要……求你……别离开……沁心……”沙哑的咛呓,他死死的想拽住最后的希望。 沁心不再哭泣,只是呆呆的看这他。突然,男子把她的手腕抬起,把小手安抚在他的胸前,紧紧压着。那里是他的心脏,沁心感觉到他无措的心跳。 “好痛,我的心好痛……沁心,真的好痛……”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真的好痛,那么无助,无措,就像被生生丢进万丈深渊,无边无际,无有着点,无有人救他。 戎沁心感觉到了,感觉到他那样的爱她,而此刻,他那么心疼,居然比她还心疼。 就这样,洛舟一丝不懈的扣着沁心的身体,他哭的狂乱,哭的裂疼。许久之后,怀里的人才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小手,抚上男子已然湿濡不堪的脸颊。男子一惊,睁开双目。 “洛舟……” 女子声线柔和,淡淡启音。 “我们……私奔吧。” 第七十五章 痛彻心扉 天色乌青,沉甸甸似乎要塌了下来,闷雷在云层厚闪过,火光霹雳。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加快步速,匆匆躲避,其间也包括一抹急速在人群中奔跑这的娇小身影。 愈纺公寓。 戎沁心在门外停促,深深的换了一口气,她的清眸不止的细小颤动,推门而入。大厅内死寂无声,一片漆黑,偶有电闪雷鸣,才忽的把屋内的景致腾然照亮。沁心管不得此刻的蹊跷,直直攀上二楼,回到自己的寝屋,开始匆乱的翻箱倒柜。她呼吸急喘,在胸中憋住了一口不能泄下的气,在心中蹦着一根紧制的弦,像是一但放下这口气,这道弦,她便再也无力支撑。 空气间诡异的很。 忽的一电光掠过,紧接着一声轰鸣把沁心吓了一跳,倏然间,她的眼角瞥见一抹肃默的身影,森冷的依着一旁。蓦然转头,女子喘的更加厉害,只是电光一过,周遭又陷入沉寂,沁心紧张的梭巡一圈。 “你去哪?” 棱角一动,沁心注意到男子的位置,她心虚的捏了捏手,把手中手拣的动作停下。男子却不动,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这样黑黝的环境下,他面目不清,却轮廓分明。 “你去哪?”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温度。 戎沁心细薄的胸膛起伏不定,她颤抖着清眸,不知如何对答。 林作岩得不到她的答复,身形一直,向女子靠来,女子见势却慌乱后退,她害怕,她很久没有见过林作岩如此。 男子看出她的闪躲,看出她的急促,看出她的慌乱,却看不出她对自己的留恋。深深的,默在黑色里的俊容一拧,沉重启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现在真的好恨,是不是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他哪里不好了,那里不如那个男人了?为什么,她丝毫不顾自己的痛彻,硬是挣脱自己? 他前进一步,女子便后退两步。 心都拧在了一起,他觉得那样无力。 等到林作岩一步步危险靠近的时候,戎沁心大感不妙,突的闪身而过,丢下手中的行李,只身向门口跑去。林作岩潭目一楞,恶狠狠的拽回沁心的手臂,低吼一声,把她抵在墙上。 “啊!” 突然撞到墙壁,沁心吃疼一喊。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咆哮出声,男子像是把心肺都吼出来,他怎么能这么无奈,这么无措?但女子却战抖着身子,咬牙不语,这更加的激怒了他,像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出答案。 “你告诉我啊,你去哪?你可真狠的心,你明明就知道了,你明明就知道我爱你!” “我爱你啊!” 他曾经不敢说爱,他知道爱是让人沉沦让人颓废的东西,但是,他不说又能如何,不说依旧逃不过深爱她的心,他控制不住,不是没有想过别去想她,别去理她,可是那根本无用,他管不住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想什么,脑袋里总要空出那么一块地方放着她。 他真的没有办法,不爱她。 戎沁心身子不抖了,这声咆哮之下,她厚重的呼吸都止住了。林作岩太过激动,把她抵在墙上,用力的挤触着,沁心仰着脑袋,死死沉默。 “你说话啊……”男子没有力气了,他求她,能不能开口说话啊,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女子的泪下来了,但是她此刻什么都不敢想,她心中的弦甭在那,不能断,不能断! “求求你,放开我,林作岩,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爱……对不起……你放我走吧,求求你……” 男子却沉默了。 许久,他抵着女子的身子,竟在微微颤抖,他低着头,沁心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一股伤裂在弥散。未等沁心继续说什么,林作岩却突的一把把她推倒在床,自己却闪出门外,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戎沁心被摔的很疼,但突然听见的锁门声让她倏然站起。跑近门边,她猛的敲门。 “林作岩,开门啊,开门,你不能这样,洛舟在等我,他在等我啊!” 窗外的雨终于倾盆而下,大雨滂沱间,女子一声声的呼喊,一道道的拍门。 “开门,开门!” 男子站在门外,一手触着门,感觉到那头的震动,他低着头,尽量克制自己的混乱的呼吸。 “开门!开门!开门!”喊声越来越撕裂,带着愤慨,带着疯狂,女子不再呼他的名字,只是一味的要他开门。 突然,她回够身,企图再次从窗口逃走,但一靠近才发现,原本的窗户已经被木板钉死,她愕然发现,由来林作岩早有准备!她倏然转过身,继续奔到门口大喊。 “开门啊!你给我开门!给我开门!啊!”嗓子都喊哑了,女子却丝毫不懈怠,她不能不去,那有人等她,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爱,一直为之执拗,为之倾尽的爱。 门被抨击的厉害,站在门边的男子却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感觉她的撕心裂肺,可是,他却是那样无助,他不想她伤心,不想她难过,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她,无论怎么样,他都舍不得,一想到从今之后再也不能看见她,不能拥抱她,他就觉得天日无光,无法生存,但这阵阵分明,阵阵铿锵的抨击声却一道道的打在他的心上,震撼着他。这种矛盾在他胸膛炸开。他忍不住战抖,他害怕,他平生第一如此害怕。 沁心,我的心都要碎了…… —— 与此同时的戎家公馆。 戎洛舟悄无声息的收拾着行李,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出他的慌乱,他的目的。并没有背负太多累赘,他只是把手头的银钱藏好,匆匆的要夺门而出。忽然,一道凛冽的男声遏然响起,厉声驳到:“洛舟!你要去哪?!” 洛舟一顿,吞吐到:“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这么大的雨,你能去哪?”要些懒洋洋,戎爷的意思却分明带刺,洛舟硬生的转过身,看父亲一步步缓缓的下了楼,后面竟然跟着施月。一见到施月,洛舟的神情就分外怒慨,直直的瞪着她,把恨宣泄而出。 施月看出他的厌恶,心中拧痛,但她却轻扯嘴角,佯装无事道:“洛舟,我和爸爸谈好了,我们都是爽快之人,下个星期就把婚礼给办了。” 戎洛舟嗤之以鼻,一摆手道:“爸爸,你怎么能听她的,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么!?” 戎爷走上跟前,扫了洛舟的怒颜一眼,淡淡道:“你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说?就算是未婚夫妻,礼数还是要到的,施小姐比不得其他女子,高贵的很,你小子怎么能这么鲁莽?” 洛舟一惊,瞪大褐眸:“你!” 施月撇过头去,不语。 “你真是下贱的可以,明明是你不知廉耻,下药害了我,还反咬我一口,说我轻薄了你?!” “混帐!施小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清白之躯,女子比男子可是要珍视的多,无论怎么样,施小姐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想不负责!?”戎爷大怒,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不知礼教的儿子。 “爸爸,你听我说,她根本就是疯子!”洛舟勃然大吼,气势直逼施月。施月睨视着恼怒的他,只觉得自己惨痛无比,她哪里真的不知什么是礼教,什么是廉耻,但是她又能如何,她真的想要他,她对他的爱,从那一夜不眠的缠绵中更是情根深种。 那样缠绵悱恻的抚摸她,他的吻,他的身体,灼热的要融化她。 虽然,他喃喃低吟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戎爷大为愤慨,上前就指着洛舟的鼻子大骂起来:“洛舟,你可不是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从前那个知进退,知好歹的孩子,去哪了?!难道,都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吃了?” “爸爸!” 他竟然说沁心不要脸?真正不要脸的是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洛舟狠狠的点了点头,嘴上并不斥驳。 “对,对,爸爸,从今以后,您乖巧的儿子就没了,我不当了,我内心的曲闷,内心的包袱你从来都不知,罢了,一切都罢了,我不要了,我除了沁心,我什么都不要了!”声音一丈比一丈高,最后竟是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戎洛舟猛的甩身,欲要冲出门外。身后的戎爷意识到,他居然是想出去就不回来了,一时间气恼不已。 “洛舟,你好大的胆子!” 拽过洛舟,戎爷甩上一巴掌。 洛舟一个踉跄,却站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到:“对不起,爸爸,我不能没有沁心。” “畜生!” 又是一巴掌,戎爷用尽了全力,洛舟嘴角涔出鲜血。施月一看,忙上前阻止,紧紧拽着洛舟的胳膊,哭劝道:“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我哪不好了,我哪比上她啊!?” 洛舟根本不看她,断然一甩手,继续要出门。 走到玄关处,戎爷本是要大声喝止的,却不料施月一反刚才的儒弱,竟然大笑出声。 “对不起,戎爷。”她先是撇了一眼一旁显然惊愕她态度转变的戎爷,然后直直喊出了欲踏出门的洛舟。 “戎洛舟,你也太看不起我施月了。”女子冷声说到:“我今天,到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只要那个下贱女人!” 戎洛舟突的不安,转过身来,俊容苍白。 “我知道,你们锦丰的大批货物还在大海上漂泊呢,从日本转到上海港口,若是不能入境,不知道你们要损失多少?” 戎爷霍然吃惊,他当然记得那批货物里不止有亏欠林作岩的军火,还有大批的丝纺制品从英国运来,时间上的推迟已经让锦丰大吃苦头了,若是连港口都进不了,他拿什么去赔人家!? “你……”洛舟不可置信的看着施月此刻狰狞的脸,她的确疯了,她不知道什么叫道理,什么叫道德,她竟如此恬不知耻的威胁自己和父亲。 “戎爷,你莫要怪我,我施月要的很简单,我只要洛舟,若是我能嫁给他,以后我施家的军队就锦丰货物的护航者,谁要是敢碰,就是和施家作对!”施月大声喝到,架势十足,戎爷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对答。 “你果真是个疯子!”洛舟气的全身战抖,施月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不错,我就是疯了,但若是我得不到你,我就是倾尽全力,也要把锦丰连根拔起!我说到,就做的到!” 挤了挤眉眼施月强加一句:“我现在倒是要看,你戎洛舟是要她,还是要我!” 戎洛舟觉得心被扯下了一块,他不住的颤抖,不住的喘息。他怔忡而盲目的走了几步,觉得心脏都停跳了。 ——洛舟……洛舟……—— 恍惚间,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脑海里盘旋着诸多画面,那个窝在心里的女子,笑吟吟的很他说。 “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要爱你。” 那些至今刻在灵魂上的誓言—— “沁心,你会爱我多久?” “很久,很久……一直到……” “一直到什么?” “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咯!” “二十一世纪,那不是一百年的意思?” “对,一百年!” 我会爱你一百年。 “啊!!!”男子冲出门去,大雨滂沱中,他腾然跪地,仰天长啸。 ——我会爱你,一百年—— —— 手已然破肿不堪,女子却仍然疯狂的敲打着门,她的内心在呼喊,她的嗓子更是破哑嘶喊: “洛舟!洛舟!救我!洛舟救我啊!!” 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喊,她的爱在撞击她的心,告诉她,要出去,要一同去实现那个相守相依的梦想。 ——我们一起,同舟共济—— “开门,洛舟,洛舟!我在这啊!救我,救我!” 拍拍拍,那种撕裂的节奏从不减缓,门外的男子伏在门的另一头,一扇门之差,却让他感到天壤之远。他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心疼,心碎,他无法遏制的颤抖,他感觉双眼酸涩,似乎凝出血来。 沁心,沁心,沁心! 他也好想喊,好像喊她别走,他更想求她,哪怕不爱他,也请留在他身边,不要走!不要走,他不要爱了,就留下人可不可以,让他能天天看到她,感知她就好。 沁心,我好心痛…… “开门!开门!开门!” 沁心像只歇斯底里的狮子,疯狂的咆哮宣泄着,她的心甭着的弦在林作岩的压迫下更加紧甭,她一味的只知道她要的幸福,她要的未来,她的爱,她的洛舟,其他,她什么都想不到了。 许久之后,门居然咯吱一响,开了…… 女子停止拍门,从缓慢张开的门夹里,渐渐看到了外面男子颓废黯然的身影。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淡淡启音:“你……” 这声破哑,像是要哭了出来。 “你……走吧……” 实在是不忍心,不忍你难过,每句哭喊就像割在我心空的伤,一道道的剜血肉来。沁心,我给不了要的爱,我不是他…… 我不是他…… 女子一懵,顿在原地,看着男子,不自然的皱起眉,女子愤咬一下下唇,转身欲奔。 手去在转身的刹那被拉住,带着像要被丢弃的不舍。 林作岩本想放开她的,但却不自主的伸出了手,大手紧拽着女子肿胀的小手,他的觉得自己的神经在崩塌。 沁心回过头来,直直的看着黑暗中低着脑袋的男子,他深重的起伏着胸膛,喘着气,挣扎不堪。 手的温度那样森凉,他不敢拽的太紧,却又想实实的勾住,勾住。 这是最后的期望,放手以后,就什么都没了…… “对不起,林作岩。” 戎沁心泪涌,她执着与她的爱,无法同时拥有两个,只是决然的她却没有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忍和心疼也全然上涌。她的脑袋浑浊,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洛舟。 手轻轻的挣脱开来,像是空间时间被放的很慢,在指间滑落的一瞬间,男子的眉眼一动,心全然坍塌…… 而女子已经奔出门…… 第七十六章 看不看的到? 云阳码头。 戎沁心在这等了已经将近两个多小时了,由于是露天码头,没有风雨遮蔽的地方,沁心只得站在倾盆大雨中,无法躲避。 但此刻,她也不想躲避。 雨水冲刷她的全身,面颊上浑浊不堪,视线模糊。她听见船只的鸣笛声,闷响很久,然后在浩荡的黄浦江上,火轮的明光渐渐驶远。 这是今天最后的一班船。 雷声也不大作了,只是滂沱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整个被雨水抛光的码头上,人烟渐少,偶有披着蓑衣的船夫匆跑经过,狐疑的扫视这个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女人。这个女人只是站在这,湿濡的面容,你看不清,但却分明感受到她的—— 绝望…… 这里是相约的地点,他们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阻碍都一定全身而退,尽力赶到,他们约好不见不散——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狂肆的雨水像是要宣泄这滔天的不满,戎沁心却依然不畏惧,不退缩,不离去。她是如此执着,如此执拗,仿佛站在这里就是对爱的忠诚,对爱的不懈,对爱的追求。 可是等的人始终没来。 笔直挺立的戎沁心,目光直直的看想前方,但却没有焦点。她的脑子先是空白,然后开始运转,以前的种种像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播放,一幕接着一幕,令她的心抽痛着。映像中鲜明的男子,背景落满阳光,他笑的如此温暖,几乎可以融化一切冰霜。 他心疼的说:“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为什么留下,为什么存在的理由——” “那么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当你这个理由?” …… ………… 好像雨水不会这么咸,不会这么灼烫,有什么生生从灵魂里剥离出来,戎沁心觉得喘不过气。 “我不是喜欢你……我是……” “爱你……” 咬着下唇,女子胸膛像烧了起来,四周寂寥,只有她一人在这漫天大雨里,不知所措。 “我们一起,好不好,不再有保留,同舟共济……” 依旧昂首挺胸,不想懦弱的放下心中所望,沁心站直着身,笔挺的对着前方,黑甸的大江上,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一流流的雨水。只是时间残忍的分秒度过,天色开始泛蓝,雨势开始变弱,她却依旧伫立不动。 隐约间,有个身影缓缓走了过来,沁心却僵硬着身子,艰难扭动。 也是湿濡一片,丝毫不弱于自己的程度,只挂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一件黑色的皮夹,男子被雨浑浊的面容,看不清。但女子还是看清楚了他,她只是惨痛一笑,然后身子无力向后落下。 她终于明白,她等不到,真的,等不到…… 等不到,她要等的人…… “沁心!” —— 戎沁心在床上昏睡不起,面容烫红,口中呓语不断,她已经连着发烧了两天两夜,不曾睁眼,不曾清醒,却经常惊悚的摇动,皱着眉,流着泪。 林作岩待在她的身边,也是两天两夜,自从那日清晨他把晕过去的沁心抱了回来,他就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不眠不弃,虽然那一夜,他和她一样,也是在大雨中死死守了一个晚上。 只是守的人,不一样。 大手紧紧的握着女子灼热的小手,把它靠着自己的嘴唇,这是一个祈祷的动作,如果她还不醒,烧还不退,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你自己都会倒下的。” 枫霓裳端了一盆热水,推门而入,眼前的情景依旧是男子一刻不离的守在床沿。 林作岩没有转身看他,他不动,目光也不偏移。霓裳走了过来,看着他疲惫而消瘦的侧脸,心疼不已,但只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转而把盆里的毛巾一拧,擦起沁心的脸庞。 “你让让吧。” 她嫌他碍手碍脚,却不料林作岩并不走开,并且夺下她手中的毛巾,自己帮沁心擦洗面容。枫霓裳一顿,讶异的睨视男子,但只是一瞬,她便露出心疼而落寞的眼神。林作岩只是自顾自的擦着,把沁心的额发拨到一边,把涔出的冷汗一道道擦去,动作十分小心,充满呵护。 “为什么烧还不退?”沙哑低语,男子的目光锁在床上的人儿,俊眉紧蹙。 枫霓裳摇了摇头,这两天,他就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难道除了沁心,他的眼光就不会看看其他,除了关切她的病情,他就不能对其他事情也上上心?虽然暗自嘀咕了一番,霓裳却也对着通红着脸的沁心,担心不已。 “哎,我先回去了,若是沁心醒过来,就给我打个电话。” 脚步声渐离。 戎沁心觉得头很沉,胸口向是压着一块巨石,她讨厌这种被压迫的感觉,试着挣扎起来。突然,她睁开了眼,迷离一时,终是看见了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臂。 沿着手臂,沁心一路望上看,男子趴在床边,侧着脸睡沉了。从这个角度,他凌乱的黑发半遮半掩着他纤长的睫毛,只露出俊挺的鼻梁,但疲态却一览无遗,这是沁心从来没有看过的。 他原来,也会疲惫。 戎沁心伸出手去,无意识的拨了拨他柔软的头发,男子却一惊,睫毛一颤,睁开了眼。 “林作岩。” 女子轻唤了一句,却见男子突然露出惊愕而喜悦的表情,他腾然伸手大手,摸了摸沁心的额头,开心笑到:“烧退了,退了。” 这样的激动吓着了沁心,她任由他的手一再确认的摸了再摸,自己只是静静躺着,睁着清目睨视他。 “真的退了。”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林作岩拥过女子的身子,紧紧的。 “我睡了很久么?” “没,大夫说烧退了就好了,现在烧退了,你便没事了。”把怀里的人圈的更紧,沁心感觉到他胸膛的温暖,和怀里的独有气息。突然之间,她的心好像一点也不疼了,淡淡的沁出安心。 这个时候,枫霓裳却手持一片卡片,低眸看着内容,边说边走进房来。 “林作岩,下个星期,戎家的大公子就要迎娶施家小姐了,你说,要是等沁心醒过来,要不要告诉她……?” 语闭,霓裳抬头,却愕然发现男子怀里的女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她忙慌乱的把手中的请帖放到身后,皮笑的敷衍道:“没……没……沁心,你醒了……?” 戎沁心从林作岩的怀里挣脱,把疲软的双脚放下,欲要走了过来。 “霓裳姐,那是什么……?” 霓裳却退了一步,摇摇头,“没什么,沁心,你才刚醒,要好好休息。” 苍白着脸的人儿,有些跌撞的走了几步,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拉回。 “给我看,那是什么,你说……迎娶谁?” 望着女子怔忡的面容,林作岩心拧了一下,按扶她的双肩,他厉声喝道:“沁心,戎洛舟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他要娶施月,娶施月!” 瞳孔一缩,女子对上他的潭目,一时没了光彩。林作岩以为她会哭闹,却不料她只是楞了一会儿,便安静的别过头去,手推来林作岩的束缚,独自又钻进了被窝。 “沁心?” 霓裳一疑。 “我累了,我睡觉。” 闭上眼,她侧过身子,再无声响。 —— 接下来几日里,戎沁心像是没事人一样,吃饭睡觉照常,只是她不爱笑,也不爱多说话了。林作岩虽然很忙,却依旧抽出时间陪他,也请了霓裳,时常到家里和沁心谈谈心聊聊天,但却效果遂然。林作岩少言寡语,不善表达,他只能静静的坐在沁心身边,和她一起吃饭,发呆,看天。 沁心总是看着天,时常一看就是一天,刚好这几日天气阴霾,阳光短缺,她可以抬着头不顾及的,不偏移的盯着。 今天是戎洛舟的婚礼,林作岩自然知道,收到请帖的他毅然决定不会赴约,只是他不清楚,依旧站在阳台仰望天空的沁心,她是怎么想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林作岩估计,他们的婚礼应该已经安然无恙的举行完毕,宾客也应该散了去,万籁俱寂吧。 阳台上微有凉风,男子依旧是不言不语,悄然站在她身边。 女子的发弦被夜风张扬起,天空中没有星月,分外孤寂。她仰着头,眉眼清宁的舒展开来,看不出忧郁,看不出伤痛,只是淡漠表情。风绕着她的边幅,宛如一副画,林作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无法猜测,他能做的只是待在她身边,静静的。 “林作岩,你说天的那边有没有人看着我?” 男子一楞,偏头看着她,沁心却只是说话,依旧仰着头。 “你说,若是有,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男子眉眼一蹙,仍旧无语。 “我在想,他放我在这片陌生的地方,独自生存,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我以为,他给了我答案,给了我依附,而如今他又活生生的把这个依附抽离去了,那么现在,我又是为了什么存在呢?” 女子慌了慌脑袋,终是哽咽开来。 “什么生存的理由,什么幸福的未来……” 一顿,女子胸膛起伏。 “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说的每句话,每个誓言,都是骗我的……”眉眼一颤,她才把隐忍的泪水放出,一颗颗结实的滚落,她忽的咆哮出声。 “都是骗我的,这一切都是骗我的,骗我的!” “骗我的!!” 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苍穹间回荡,寂寥的夜空被嘶喊划破,流露浓伤。 林作岩紧紧锁着眉,他仍旧不言,站在哭啸的女子身边,看着她泪流满面,看着她揪心咆哮。只是,他也那么难过,她的疼就是他的疼,他不能想什么,只是不想离开她,放她一个人难过。 爱情,就是这么的不公平,这个缺憾的弧度,牵引着每个为之付诸真心的人,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为了他人仰天长啸,为他人伤心欲绝,而她又知不知道,自己的难过,自己的伤心欲绝呢? 我的爱,你看不看的到? 第七十七章 渐渐浮上的阴谋 就在戎沁心哭啸着,仰天落泪的时候,戎家公馆的新房内,却上演着一幕更加森冷的对峙。刚刚送走了父亲的施月,回到房来便脱下了赘人的礼服,换上一身乳黄色的性感睡袍。女子保养精致的曼妙身材,在薄纱下若隐若显,十分诱人。她本以为,新婚之日,良辰吉时,戎洛舟再怎么被迫,再怎么不情愿,如今生米已成熟饭,他并不会追究。哪知本就迟迟归房的他,却青着脸,独自坐在一旁,对风情万种的施月视而不见。 施月心中有火,却也暗自压下,她知道洛舟并不爱她,只是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想要他。而如今,他们已是夫妻,有什么过节也都应该化开,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 女子悄然的凑近身,把脑袋娇柔的放在男子宽广的肩膀之上,轻嗔道:“不睡么,很晚了……” 边说,边伸手脱起男子的外衣。 戎洛舟目光邃然,打在前方,并不瞅视一旁的施月,他忙用手一抵,阻止女子为其宽衣。 女子一顿,目光抬视,却见洛舟的俊脸更加阴郁,眼角也不瞥她一下。 “戎洛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舟不语。 施月来火,她本以为如今婚礼已成,他也该忘了那贱女人,归顺了自己。但此刻看来,他似乎更本就不打算好好和她过,难道他准备一辈子都这样阴冷的对着自己的妻子?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洛舟,你应该爱的人是我。”声音放柔,施月藕臂环上男子的颈项,小鸟依人的靠上去。洛舟先是不动,然后机械的把女子绕上的双臂,拆了下来,目光寒澈不偏。 “戎洛舟!” 难道新婚之夜,他也不准备碰她?! “走开。”洛舟不理会她的愠怒,直直说到,声音毫无温度。 “不走!我为什么要走开?!” “你很恶心。” 男子愤慨的一咬牙,推开咫尺之近的施月。施月被推,心中委屈之极,顾不上愤怒,女子只是觉得做的一切得不到回报,她的要的爱呢,怎么没有?难道,她做错了,她哪里做错了,爱他才想和他一起,才想做他妻子,给他幸福,这何错之有? “洛舟,你不能这么对我。”转瞬间,施月鼻子一酸,眉眼一红。“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你,我爱你啊,你爱你才会如此的啊!” 眼泪倏然滑下,滚烫的灼着女子凝脂的肌肤,粉红的暗靡灯光下,施月梨花带雨的哭,好不美丽。只可惜,身旁的男子根本不为所动,他缓慢的偏过脑袋,惨笑一下。 “爱我……?” 他轻笑出声,笑的如此苍凉,身边的女子一楞,不解的看着他。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施月……爱我?你这叫爱我?哈哈哈哈……”残忍的挥开女子搭上来的纤手,洛舟站起身来,动作跌撞。“施月你说,你的爱,是爱,那么我和沁心的爱,就不是爱了么?” “你要成全你的爱,那我和沁心的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像是失了神,洛舟魂不着体的笑的惨淡,施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时间语塞。 “谁来成全我们啊,我们的爱,该如何呢……”男子自顾自的走了几步,动作迟缓,目光胡乱的瞟,像是跟着空气说话。 “沁心,我们的爱……怎么办啊……?” 倒在床上的施月眼见着洛舟一步步蹒跚的走远,一句句低喃,一句句重复他的爱,心犹如刀绞,猛然间,她冲了过来抓住洛舟的手襟,愤怒的嘶喊道:“洛舟,不许走,你看看我,我们的爱才是你要想的,你应该看着我,看着我啊!” 男子身形一顿,周身的戾气腾然而起,森冷回头,恶狠狠的说到:“施月,有我活一天,我都会恨你,致死方休。” 女子瞳孔一缩。只能眼睁睁的见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新婚之夜决绝而去,她像被抛在无垠的黑渊中,孤独而苍凉,她不信她真的有做错什么,她的爱没有错,她这么爱他,他怎么能如此对她? 恨她,他怎么能恨她,她爱他啊! 颓然跪倒在地,施月失神的流着泪,整个人松散的靠着墙壁,像是战败的将士。而此刻,门却吱哑一响,惊的地上人儿抬眸而视,却愕然发现进门的不是他。一身粉色旗袍的戎莫芯先是打量了一番坐在地上的施月,然后缓缓的上前蹲了下来。 “嫂子。” 她唤了一声,施月的神采才一转。莫芯把施月扶起,一边把她安置的坐在沙发之上,一边嘴里念叨着:“我刚看见……哥哥去书房睡了。” 施月攥紧双手,愤慨的脸色一览无遗。这对于她是多么大的羞辱,一生只有一次的洞房之夜,却遭到丈夫的冷落,抛弃,这是她从小都没有受过的耻辱!戎莫芯看出了施月的怒色,忙骨碌一转眼珠,雪上加霜到:“哥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我想,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放下对沁心的爱的。毕竟她是哥哥的初恋,她是哥哥牵挂了这么久的人。” 声若细蚊,却句句破竹,施月的怒气更是高涨,莫芯的意思是无论她怎么做,洛舟也不会忘记他牵肠挂肚的沁心,即便自己和他已是夫妻? “哥哥是太爱沁心了,之前他们的甜蜜我是看的见的。嫂子,我估计,她要是在一天,哥哥这般痴情的人也是不会回心转意的……哎……嫂子真可怜……”莫芯的话表面避重就轻,但主题却已然清晰分明。施月徒的眸光一亮,吞吐重复道:“她在一天……” 她在一天…… 望着施月失神的重复,莫芯诡谲的勾起嘴角,她的目光达到了。 这个时候,施月却突然抬头,之前的恍惚转瞬即失,高傲和聪颖又回到这个女人的神采中。施月得意的一笑,更是把带刺的矛头指向一旁的莫芯,莫芯一惊呆楞的看着她。 “莫芯,你耍手段耍到我这来了?” 施月又不是笨蛋,她最讨厌被利用,不过…… “不过,的确是你提醒了我,我怎么能这么天真,以为洛舟娶了我,他的心就会在我身上。那个女人不死,他怎么能彻底死心?莫芯,谢谢你提醒了我,看来,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喜欢林作岩。” 莫芯脸色苍白,语塞。 “别装了,你和我还有什么好装的,现在我们是同一战线,把戎沁心弄死,我们都会幸福的,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 更加诡异的笑在施月姣好的面容上泛起,她的目光锁向窗边,她的心思开始运转。命运的又一个齿轮被搏动,新一轮的阴谋之戏即将上演。只是此刻的施月和莫芯都不会知,她们的算计正巧搭进了另一拨人的算计,使得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不堪。 同样在这个暗藏波澜的寂夜里,另外一群人的阴谋诡计正在上演。偏僻大院里的一角,昏暗的橘色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说不出的诡异。四男一女,他们的面容在摇晃的灯盏下,忽隐忽显。 “两个星期后,货就要上船了。” 夏冯乙带头说到。 其余四个人先是一番沉默,带头的程胖子却沉吟一会儿后,大声质疑到: “夏先生,你怎么就知道,富贵门不是走陆运,而是海运?我可听说富贵门的货向来走的都是陆地,他们有专门的火车,专门的站台,凭什么要抛却这么优异的条件不用,转用海运?” 程胖子一脸正经的分析到,他的心直口快引来柳韵美的嬉笑。 “程胖子难道忘记了,夏先生的情报向来都是最准的,他说林作岩走的海上,那就是走的海上,错不了。” “不错。”卓先生森白的脸一抬,眯着眼道:“夏先生的话,我们应当信。”他翩然一笑笑,对着夏冯乙轻点了点头。转即说到:“下一步,我们便要算计,如何截下这批货。富贵门的火力不容小嘘,加上这次他别出心裁的走海运,定是想避人耳目,他对这批货如此上心,只怕到时候,我们要截下它,困难重重。” “不是还有一步棋么?”柳韵美问到。 “恩……”卓先生蹙起双眉,思索一番,“希望那步棋,真能左右的了林作岩。若是能分散他的火力,那么截下这趟货不难,若是不能,我们定败无疑。”男子略有咬牙切齿,担忧之心显露。转而,他对上女子的美眸,狐疑一问:“柳小姐,以你对林作岩的了解,他当真会为了那个丫头,不去救他的货?” 柳韵美一楞,她其实更不相信,以她多年对林作岩的了解,莫要说是个丫头,就是天塌下来,他也是要富贵门,要他的功成名就。可夏冯乙却偏偏说,他爱死了那个丫头,定会为了她难以抉择。 望着柳韵美的沉默,卓先生却把眼光投给一旁的夏冯乙。夏冯乙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破哑启声:“这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局,输赢总有定数。可是卓先生,我夏冯乙承诺你的,一定能给你。” ——你能让我生的什么财?—— ——富贵门—— 两人均回忆起了那一日,湿濡的深巷里,他们第一次的会面。此刻四目相接,只得会心一笑,各怀鬼胎的他们,的确走到了一起,而如今,就是他们合作的迸发点。 “我们还忘了一个人呢……”柳韵美娇嗲的用葱手一指,王连生忽的身形一顿,“卓先生,你留下他的命,又是为何?” 卓先生冷笑到,瞟了一眼身边不敢大作的王连生,他惊恐的睁着白目,不言不语。 “也是为了生财。” 别有韵味,卓先生笑的诡异。 —— 戎沁心这几日也是静默的很,但比起那夜的宣泄之前,气色要好的多。林作岩渐渐也放下心来,只要她肯按时吃饭,不做出什么令人担心的事就好。他不知如何安慰她,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她。 富贵门的事务更加繁忙,那批鸦片在下下个星期便要装船出运,这一次投资巨大,容不得闪失。林作岩大小细节均要过目,也是为了百密不疏。不能着家的他,心中还是不免担心沁心,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奢望她能爱他,只是希望她别再伤心。 只是希望,她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沁心。 今日天色很好,戎沁心站在阳台里沐浴春天的阳光,她很久都没有走出房间,走出公寓了。不时,一只白色的鸽子突然从远处飞近,直直的奔向她的怀里,沁心一惊,手抓着扑腾的白鸽,一时不知情况为何。 怎么会有鸽子飞到她怀里? 戎沁心仔细一瞧,发现鸽子的腿上绑了一张卷起的纸条,她一惊,猜忌原来真有飞鸽传书这一出啊……带着狐疑,戎沁心把鸽腿上的纸条拆下,把鸽子放飞,独自站到一角,把纸条展开。 “丫头,若还是认我这师傅,速回青柳阁。” 戎沁心大惊,这些时日她居然忘记了莫师傅的嘱托。先前是因为在林作岩的管辖下,她无发踏出愈纺,但最近更是为了自己的情感问题,完全忘却了与莫师傅的相约。她拍拍脑袋,懊恼自己的不守信用,但与此同时,她再次望了望纸条上颇为仙风道骨的几个字,一种温暖徒然而生。 原来莫师傅才不是那么冷血的人,他是在关心一直没有消息的我么? 戎沁心暗自想到,嘴角却不免勾起一个满足的微笑。她不能再颓废下去了,即便没有了所谓的生存理由,她还上要生存。无论上天如何待她,她也要义无返顾,坚强的活下去。因为,她永远都是一株不会认输的杂草,她要生存,堂堂正正的生存! 第七十八章 黑马王子 推开青柳阁的大门,声音惊起一群鸽子,戎沁心看着它们掠过自己的头顶,心想莫师傅什么时候也爱养起鸽子来了。院子里还是一样的寂寥,摆设和几个月前并无大变,这次沁心不需人指导,便直直的上了二楼,一路走到破旧的木门前。 沁心沉吟了一刻,在酝酿如何好好倒个歉,刚想敲门时,里面便传来莫师傅熟悉的破哑嗓音。 “进来吧。” 屋子的灯光还是一样暗淡,沁心看着桌边低头咳嗽的莫师傅,一时间觉得他更加苍老了。 “坐吧。”莫师傅拉了一张凳子,唤沁心坐下,沁心乖巧得命,坐了下来,目光清澈,流连在莫师傅刀刻般的脸颊上。 “莫师傅,你气色不太好。” “咳……咳咳……”连连重咳几下,莫师傅抬头看着沁心,“最近感上风寒,咳嗽了。” “那该多休息了,住这样的房子,很容易伤风感冒的。”沁心一直以来都没有把莫师傅当做一个老人来看待,她只看过他强悍的一面,并未察觉他不过也是个苍松老者了。 莫师傅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是苦惯了的人。” 沁心不语,只是担忧的看着他,莫师傅发现她的伤怀,拍拍她的脑袋。“丫头,别担心我,这次来,难道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失约?” 戎沁心一楞,愧疚之色犹露,为难不知该从何说起时,莫师傅再次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道:“你不说,我也不会为难你,我更不会放弃对你的期望。” 沁心抬眸,眸光流转,她知道这是莫师傅的宽容。随即她嫣然一笑,笃定道:“莫师傅,不是我不想说,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不过现在我想好了,就从勇义之会上说起。” “勇义之会!?”莫师傅浑浊的瞳眸在一瞬间腾亮,沁心狐疑一顿,却见莫师傅急不可耐的问到:“你……知道勇义之会?!” 戎沁心点了点头,开口:“是这样的……” …… …………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戎沁心把从勇义之会上,大战王连生的情景和自己与林作岩的关联统统讲述了一遍,她着重道歉,说明自己并非有意不来赴约,而是自己已经卷进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波澜。 莫师傅听的讶异,等到沁心讲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却反常的吁出一口气。 “哎……” “莫师傅?” “世间的事情真的很奇妙,我曾说,希望你能在上海最贪婪的赌桌上一显身手,不料,你这么快就实现了。其实,我本应该高兴的,但如今却不知为何,担心不已。”莫师傅失神了一刻,沁心呆楞的望着他。 “我当初看中你的绝世之才,如今我却更欣赏你的善良。想不到,你敢爱敢恨,并且还如此慈悲,居然放过了王连生。” 沁心一顿,原来是指王连生的事,她思吟一拍,淡定说:“的确,我虽然恨他,却根本下不了手杀他。小玉翠爱他,苏婶爱他,他寄托着两个人的爱,我如何能下的了手?” 莫师傅却意外的笑了一笑:“不知道该说你慈悲好,还是愚蠢好。” 沁心一懵。 “小玉翠的死,你还吃不到教训,王连生压根就不是好人。你分的清人的本性么,什么样的人会悔改,什么样的人只会一错再错?原谅会悔改的人,是慈悲,原谅十恶不赦的人便是愚昧!” 戎沁心听的诧异,她从未想过,她放过了王连生有何不妥,更不觉得自己是愚昧。莫师傅看出沁心的怔忡,又接着说到:“沁心,你从未真正考虑过,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你说,我教了你一身绝技,你敢杀人么?” 沁心无语,陷入迷惘。 “不,你不敢!”笃定道,莫师傅目光变的犀利。“其实,凭着你的天赋,我能教你的在那几个月里,已经倾囊受于了,但现在的你依旧不过是个皮囊,是个懦夫。” 懦夫……? 沁心心中一紧,抬眸对上莫师傅高深莫测的双目,转即,沁心倍觉羞辱,反驳道:“人说,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愿意杀人,就是懦夫!?再说,打打杀杀本就不是我遗愿,我跟着莫师傅你学,也是为了能保护自己,不受他人侵害,并没有想过要去取谁的性命,这当初,我也是和你说好的。” 戎沁心并不认同莫师傅的话,她只觉得,她要的不过是寂静的生存,不要大起大落,只要安心理得。 莫师傅凝视着沁心,沉吟一刻,随即他把自己袖子抬起。戎沁心低头一看,发现有什么东西从袖口落出,定眼一瞧,原来是两片锋刃。 “这……” “丫头,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但是我把这个送给你。”莫师傅把锋刃敛起,双双交给沁心。这是两片一模一样的半月刀刃,玲珑小巧,刀柄乌黑,刃口处在灯光下呈浓厚的乌金色。模样看似平庸,却内敛锋芒,沁心知道,这是一件宝贝。 “丫头,因为我们并无招式,机会便只有一次,一件好的武器就是活命的关键。这两把刀,跟了我三十多年,沾了无数人的血,也包裹铸造这把刀的人。” 沁心一惊,眸光从刀匕上移到莫师傅脸上,只见他蹙起双眉,十分忧郁。“我只想告诉你,人生有很多无奈,并不只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敢杀人,但谁又愿意杀人?如果有一天,你看见这个世间上,所有疼爱你的人都一个个倒在你面前时,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握紧你手中的锋芒?” 字字铿锵,打进沁心幼小的心灵,她从未真正意义上想过杀人的事情。她不过只想学着保护自己,并不能了解,这些无奈。看着莫师傅略微的咬牙切齿,她便明白,他一定有着不忍回忆的过去,或许,他在指责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和自己一样天真的,曾经的他。 “收下吧。” 这是莫师傅最后的话,他把刀刃递给一直闷声不语,呆呆楞楞的沁心,庄重而严肃。沁心接过刀,觉得分外沉重,她明白,莫师傅对他矛盾的冀望。一边,他希望自己秉承他的衣钵,成为勇敢的人,一边,又讨厌这腥风血雨,希望自己能安稳。 其实他们都一样,骨子里都希望逃脱平静,但无奈世俗逼人,莫师傅无法回头,沁心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又是怎么样。 这一天,沁心觉得压抑。走在回愈纺的路上,她沉重的不能喘气。她的意识一直都挂在洛舟给她的美好设想里,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存,应该以如何的形式继续。虽然她收下了莫师傅的双刃,但她依旧执拗的认为,命是不能乱被夺取的。 谁都有父母,谁都有亲人,死了谁,都有那么多人为他伤心。 她才不会作这样的孽。 —— 愈纺公寓。 回到愈纺的大门处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下了。戎沁心接受了莫师傅的一番训导后,仍旧像以前一样,辛苦的训练一番。这番训练,把她生疏的手法又练了回来,一时间她仿佛又回到在戎家公馆里有条不紊的安稳生活。 只是,如今她要回的地方,毕竟不一样了。 “九嫂,开门。” 戎沁心拍拍公寓大门,却迟迟不见九嫂前来开门,接着她又唤了其他几个丫鬟的名字,依旧没人给她来开门。心中一疑,沁心把脑袋贴在门上,企图听听里面的动静,哪知自己倾身一靠,门倒自己开了。 咦……? 没锁? 带着猜忌,沁心缓缓推开门,却见大厅竟铺满了橘红色的柔淡灯光。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有人,沁心狐疑的进了门,脱了鞋。 蹑手蹑脚的走到大厅处,却突的响起一柔美音乐。沁心一惊,发现左前方处,一男子刚好把唱针放下,黑色的碟盘旋转起来,幽幽潺潺的歌声才飘逸而出。这是一首古典爵士乐,沁心走上前几步,呆呆的看着男子含笑的脸。 他笑的淡雅,穿了一席黑色礼服,颇有正装出席宴会的感觉,沁心一疑,问到:“林作岩,你在干吗呢?” 林作岩温温的看着她,也不言语,不时,他绅士的伸出一只手,摆出邀舞的模样。 戎沁心睨视他伸出的大手,心中咯噔一下,有股异样的暖意腾升。 “请。” “你……?” 沁心大惊,她不知为何林作岩会如此做,他不是不喜欢这些玩意儿的么?认识他这么久,从未看过他亲自跳舞,听霓裳说,他根本就非常讨厌这些东西,认为都是供人欣赏,供人笑弄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请她跳舞呢? 想归想,沁心却适时的把手搭上,在搭上的那一瞬间,她忽的回忆起,那场与戎洛舟邂逅的舞会。他也是这么优雅的伸出手,宛若王子,她乖巧的把手搭上,默契之极,仿若公主。想到这,戎沁心抬眸,望上林作岩淡雅的面容,不若平常,他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无害。 他的笑,很绅士。 一点都不邪气,一点都不令人畏惧。 林作岩一手握紧沁心的手,一手扣上她的腰,一个转动,他带起女子的身子,舞才算开始。一样四分之三的节拍,一样雀跃而神秘,女子随着男子,翩然而舞,倾斜,摆荡,反身,旋转,一如既往。但是拌她而舞的男子却已经不是那一位,虽然不是,沁心在这一刻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她没有因为这种反差而觉得难过,相反,她沉甸甸的心居然雀跃起来。 一个摆荡,她觉得那样惬意,那样轻松。 林作岩带着她跳,目光不曾从她的脸上移走,他本以为,她会回忆起她与洛舟的共舞,他也以为她会触景生情,会伤心,但她没有。 “哈哈!” 沁心在转身的一瞬,笑了出来。 “林作岩,你为什么要我和你跳舞?你不是不喜欢么?” 并不停下旋转的动作,戎沁心笑靥如花,轻然问到。她睨视着男子俊挺的鼻梁,刀削的面容,稍微勾起的性感浅笑,一时间,她失了神。 他真的,好迷人。 这是沁心唯一的想法,但下一刻,男子突然把低垂的眸光抬起,扇长的睫毛下,他黑眸里的神色轻柔温暖,像星辰般闪烁,直直投进女子的眼中。 心漏跳了一拍。 沁心怔忡一顿,发现自己的心跳突然汹涌袭来,阵阵敲打她的胸膛。暗靡的灯光下,红晕爬上她的脸颊,呼吸有些急促,一时间她慌的不知所措。林作岩并未发现沁心的异样,只是把握的手捏的更紧,圈着的腰搂的更近。男子独特的气息,迎面扑来,沁心娇小的身子整个窝近他的怀抱,享受着他的灼热。他那样高大,那样强势,这种感觉独一无二,她的脑子突然混乱至极。 她的心跳的好快! “沁心……”沙哑出声,男子停止跳动,把怀里的人圈的更紧。“我是不喜欢跳舞,但是……” 我是不喜欢跳舞,但是,我愿意为你改变。 如果,你喜欢王子,我也可以成为王子。 我也可以。 ———— 非常高兴,写到这场舞,因为盛人在最早写王子(一)(二)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场景。真的,好想好想写到,如今得偿所愿,超高兴的!亲们可以想像,其实真的很美好,林作岩愿意改变,愿意让她多喜欢自己一点……是不是很美丽? 第七十九章 青柳阁之变 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八号,天气阴沉。 经过快两个星期的恶魔训练,戎沁心觉得身轻如燕,经常走路带风,步伐更是悄无声息。在愈纺时九嫂经常被沁心飘忽不定的身形吓到,沁心本来也不觉得什么,倒是被九嫂一说,才发现自己比之前,动作更加敏捷了。 这日,沁心约好了莫师傅,下午相见。但此刻却是上午,百无聊赖间沁心只得一人在阳台上发呆。 “沁心。” 一柔美嗓音突的跃进沁心耳畔,背着大厅而坐,沁心的思绪也飞的很远,并没有发现戎莫芯的到来。 “莫芯!?”喜上眉梢,沁心站起身,九嫂给莫芯支了一张椅子,莫芯颔首坐下。 “别起来啊。”戎莫芯伸手,按下沁心的肩膀。沁心一笑,顺势坐下,眸光停留在莫芯身上,她还是一样的清亮可人,一样的笑容温暖。这个笑容,让沁心倍觉惆怅,看到她,就自然而然的想到洛舟,一想到洛舟,自己的心还是会抽痛。 莫芯看出沁心的伤灼,淡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才来看看你的。” 沁心释然一笑,假装坚强道:“谢谢你,其实,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也并未觉得什么。” “那么现在,你和林公子是……?”莫芯打探,支吾一拍,沁心听得明白,忙摆手说到:“没什么的,莫芯,你也别误会,我现在只是还很迷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戎莫芯眸中闪过阴鸷,她可不认为沁心是无居心的。嘴上说和林作岩没什么,却分明长久的住在这愈纺公寓。一想到面前的女人能和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朝夕相对,她就愤恨不已。 凭什么,她凭什么?! 想归想,莫芯今日来的目地可不是这个。施月已经打探到了,今天晚上是林作岩装货的日子,必定忙的不可开交。乘着这个机会,把沁心绑了去,仍她宰割,可谓是大快人心。就是不知道,这沁心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愈纺不出去,若是待着,她便可以去实施另外一件任务——观察林作岩,确保林作岩不会中途回愈纺。若是沁心要出去,那么今天一整日,她也要在愈纺磨蹭着,不让沁心出门。 莫芯从臆想中折回,淡淡笑了笑,说道:“其实,对于沁心和哥哥的事,我也觉得非常可惜,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是老天不公平啊!但,事到如今,事情过都过去了,沁心你也别多想,无论将来怎么样,我们都是好朋友!” 说罢,莫芯拉过沁心的手,安抚到。沁心倍觉感动,笑着点头,“是啊,还是莫芯好,还是朋友靠的住。”爱情永远都揣摩不定,以为得到了,以为幸福了,却不然。 “沁心下午出去么?” 戎莫芯装做随意一问,沁心一听,忙要答出去,转而却又想了想,去找莫师傅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于是便摇了摇头道:“不出去,就在这。” “噢……” 这样甚好,施月已经部署了人,并且拟定了完整的计划可以把这个罪名赖到安庆生头上。自己无非就是个探子,确保事情能顺利进行。 “那我今天在这吃个午饭,不打扰吧?”莫芯这回话题,调皮的笑了笑。沁心一听,更是雀跃,欣喜道:“当然可以了,等下我亲自下厨给你吃!” 两个女人喜笑颜开的谈聊了一上午,却殊不知今日的波澜才刚刚上演。 —— 送走了戎莫芯,沁心盘算着是该去青柳阁了。边想,她便带上了自己的两把半月刃,悄然出了门。一路上,天色愈发阴霾,甚至让沁心有种回到寒冬腊月的感觉。西藏路一带,人烟忽的稀少,街道上铺满了枯竭的落叶,分外苍凉。 促足在青柳阁的朱红大门前,戎沁心突的有种不安的感觉。 本是想推门而入的手,由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慌而停滞在半空。她蹙起秀眉,发现自己毫无由来的心慌,缘是因为有着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宛如数月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小玉翠被残杀。 戎沁心一惊,忙晃了晃头,自嘲自己的多心,霍然的推门而进,但迎接她的却是掺满血腥的空气。 恶红赫然眼前,偌大的院子内,被撕裂截断的四肢七零八落的分布着。沁心僵硬着瞳孔,缓缓挪视,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发现躺着不下二十具尸首。 尸首…… 僵硬的走了几步,沁心低眸。 歪在自己脚下的身子,还是半裸的。女子死死的瞪着眼,并不瞑目,她的粉涂的那么厚,企图把岁月的痕迹敛尽。沁心当然记得她,第一次到青柳阁时,就是她带的路。而此时,她却已然一动不会动。 戎沁心感觉胸膛燥痛,喉咙干涩,她憋着这口气,继续踉跄的走了几步。忽的她想起了莫师傅,莫师傅!莫师傅在哪!? 沁心边想,边跑动起来,刚欲攀上二楼,却赫然听到一声惨叫。 一个男子从二楼处生生跌了下来,摔在地上,鲜血直流。 而二楼处,莫师傅正垂着佝偻的身子,厚重喘气,嘴角挂着黑血,似乎身负重伤。而周身围堵着十几名男子,均是举着枪,直直对着老人。 “莫师傅!” 沁心刚一喊出声,莫师傅便惊诧的投来目光,与此同时,更有两名男子霍然回头。一个是卓先生,一个便是王连生。 今日,他们血洗青柳阁,就是为了逼出莫师傅。王连生知道,莫师傅做了一辈子的杀手,一定是身富巨财,他就是凭着这个借口,让卓先生留了他一条命。而卓先生此次前来,大动干戈,不仅是为了敛下姓莫的老头的财产,更是为了制造惨案,转移巡捕房的注意力。如此一来,今晚在码头大战富贵门,巡捕房定是忙不过来。 不过最让他们的意外的是,居然碰见了戎沁心。 莫师傅脸色大变,忙呼:“丫头,跑啊!” 戎沁心大惊,她认出了卓先生和王连生,虽然莫师傅命令她逃走,可是如此危机关头,她怎么能仍下莫师傅不顾? “跑啊!”莫师傅见她不动,更是加大音量。卓先生见状,猜出他们关系非浅,他一个上前,把枪口对准莫师傅的太阳穴。 “跑?你要是跑,我立马嘣了这老头的脑子!” 卓先生回头威胁到,俯视一楼下站立着的沁心,他狠笑出声。 “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不关这丫头的事,你们放过他,我把金子给你们!”莫师傅屈服了,喘着重气说到。 “哼哼哼……”卓先生怪声怪气的笑了起来,分外诡谲。“莫师傅,你可真是蠢,你难道不知道,比起你的金子,我更中意这个丫头?” 莫师傅一顿,脸更是煞白。 卓先生不理会他,对着王连生使了个眼色,王连生得令,带下去两个男子,围堵起沁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王连生贼笑道,全然不顾戎沁心气的铁青的脸。 “你真是个畜生!” 咬了咬牙,沁心决然道。 “我是畜生,我不过是想得到我想得到的,我不怕成畜生。”王连生得逞的笑,他的确没想到戎沁心居然会和莫师傅有关联,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如今抓到了沁心,就省了他们再去抓人的功夫。 “你们抓我做什么!?”看王连生和卓先生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在意自己得知姓卓的秘密那么简单,仿佛还有别的原因。 “你死到临头,也不怕告诉你,知道今晚富贵门的货么?把你抓了,林作岩自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对付我们在码头的人,你说,他是会抛下心爱的你不顾,还是会带着大批人马来救你呢?”王连生鬼声鬼气的说到,不时,他居然伸出手来,欲要捏沁心一把。 沁心一躲,极端厌恶的看着男子。 “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迷惑了富贵门的当家?”男子笑的得意,笑的猥亵。戎沁心恨的牙痒痒。 但愤恨之余,她刚是讶异,他们居然知道林作岩,对自己……有情!? 楼上的卓先生听到王连生居然自顾自的把计谋抖了出来,忙喝声阻止:“谁叫你擅自主张告诉她!?” 此声一下,王连生收起笑容,诚惶诚恐的看着卓先生。 姓卓的一边怒瞪了一眼王连生,一边却也丝毫不放松对莫师傅的钳制。 “莫师傅果然是武功高强,就是中了这么深的毒,也能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过,现在你又能撑多久呢,毒已发,而下面又绑着你的丫头,你说,你还有什么退路?” 莫师傅恶瞪他,是他疏忽,这几日的不断的咳嗽,他以为是感染风寒,等到他们杀进来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些歹人早就在青柳阁的井里下了毒! 莫师傅不语,死死瞪着男子,不时,他眸光突的投到一楼的沁心身上,诡异的眯了眯眼。戎沁心接过莫师傅的暗示,知道莫师傅是在命令她动手反击,但不知怎的,她却底气不足,徒然一顿。 动手……? 她不想动手,从来都是对着木桩子训练,根本不知道刀刃触碰人的皮肤,是怎么样的感觉。她僵硬着身子,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把她给我绑上!”王连生突然下令,其余两名男子便要挺身靠近。 戎沁心一惊,退了几步,转瞬又望了望莫师傅更加坚决的眸光。 女子暗自握着自己袖子里冰冷的双刃,再瞥了一眼王连生仗势欺人的狗样,一咬下唇,心里下定了决心。她知道,她若不动手,中了毒了莫师傅根本难逃一劫,而自己更是枉然送命。 下决心的瞬间,女子手肘一动。 半月牙双刃从袖间滑下,悄无声息,戎沁心眸光一凛,断然没了刚才的呆滞。王连生站在她身旁,徒的感觉她的异常,但还为等他放映之时,女子的身影便突的不见了。 男子瞳孔一缩。 “她……” 第二字还未发出,他的肩膀便飞出鲜血,他赫然连退数步,捂着自己的伤口,惊恐的找寻女子的身姿。哪知这一瞬,他不仅未找到沁心的身影,身边的两名男子却都惨叫出声,殷红从他们的腿间,他们的臂膀上飞出,两人双双瘫倒在地。 楼上的卓先生大诧,根本没有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沁心能勇挫三名大汉,看来她和这姓莫的老头是师徒关系,自己看轻了她! 就在卓先生惊慌的一瞬,莫师傅身形一移,划破了几个壮男的喉咙。应声倒地后,他们开出一条空路,莫师傅踩准这个空挡,躲过卓先生的枪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跑到一楼。 “跑啊!” 莫师傅拉上沁心欲要跑走,才刚踏出步子,身后却又中一枪。原来是王连生捂着伤口,起身开了一枪,莫师傅腾然跪地,力气全无,他愕然回头对上王连生惊慌的面容。王连生虽是开了一枪,却被他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吓的魂飞破胆,他怕他杀他,他见识过莫师傅杀人的模样。 但莫师傅中了一枪,根本使不出力气,他转而把目光投给沁心,高呼道:“沁心!杀了他!” 戎沁心一跃欲要打掉王连生的枪,却得到莫师傅这样的命令。她腾然的戾气突的全散,怔忡的看着莫师傅。 “快啊,杀他!” 莫师傅大呼,二楼的卓先生就要跑了下来,时间不多了。王连生知道沁心的厉害,一时间枪也举不起来,瘫在地上,惊恐的看着沁心举起的锋刃。 “不……不……” 对死亡的恐惧写满他的眼眸,戎沁心举起的手居然在半空中楞住,她不忍心杀他! 她不敢杀人! 这几招下来,她顶多只是伤人皮肤,却不忍伤了他们的要害。若是像莫师傅教的那样,招招致命,夺人要害的话,王连生和其余两个男子早就死了。但她分明就是不敢,她没有做好去杀人的准备。 就在她怔忡的楞白的一瞬间,王连生的眼眸却徒的恶狠起来,他看出了沁心犹豫,于是便举起枪,对准了沁心。 沁心蓦的抬眸,瞳孔一缩。 “砰——” 枪声一过,血溅当场—— 第八十章 致命的巧合 “砰————” 枪声一过,血溅当场,戎沁心虽然本能的闪过,但仍然被王连生一枪打中肋下。子弹从细薄的肩部穿过,脊背染的一片殷红。 “啊!” 腾然跪地,沁心捂着伤口,大汗淋漓。 王连生乘胜追击,又想再开一枪把沁心直接撂倒,抹杀她的战斗力。但莫师傅看出他的意图,强忍着痛,踢开了王连生的枪,转瞬又一把拉起沁心,朝外奔去。卓先生在楼梯口处,欲阻止两人逃窜,忙不迭的开了几枪,均只打在朱红大门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夺门而出。 “给我追!” 一声令下,剩下的七八名男子均冲了出去,卓先生跑到一楼,踩了一脚躺在地上嗷嗷叫着的王连生,恶狠狠的说:“如果让那戎沁心跑了,你就等着死吧!” 与此同时,莫师傅毒伤加枪伤,根本带不动沁心。而沁心这一枪虽然没打到要害,却让她气力全无,伤口在肋下,鲜血汩汩而出。 “丫头,我们两人一起跑,肯定躲不过了!”莫师傅咬着牙,对着苍白着脸的沁心道。“前面的路口,你左我右,分头跑。记住,丫头,只要跑不要回头,无论你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 戎沁心血流的有些虚脱,她睁着眼,一脸痛苦的点了点头,莫师傅对她一笑,竟是决绝的味道。 “丫头,记得,只要跑!” 路口处,莫师傅强力推了一把戎沁心,沁心跌撞一刻,流连的回了头。 “跑!” 莫师傅几近最后的力量咆哮,沁心一咬牙,一回身,疯了一样的跑起来。身后她听见人潮涌来之声,知道卓先生的人马追了过来。她脑子空白,顾不得伤口的疼,顾不得思考,只是跑,跑! 突然之间,一连串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她愕然止步,欲回头。 ——只要跑不要回头,无论你听见什么!—— 戎沁心颤抖起来,嗓子里开始呜咽出声,她偏回了半个脑袋,眼眶里泪水打转。但想起莫师傅的话,沁心便不再继续回头,她狠咬一下下唇,又再次跑了起来。奔跑中的她,泪水不住的飞逸,风刮在她脸上灼伤一般的生疼。她心口揪着的恐惧,慌乱一股脑的都化做奔跑的力量。 只因为,莫师傅那样决然的对她说:跑! —— 戎沁心一路疯跑,力量完全爆发而出,女子掠过街道时,人们均只能捕捉到风,其他的连影子都捉不到。沁心喉咙干涩,像要冒出火一般,毫不松懈的奔跑,她不是没有目的,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思考目的地时,身体已经率先发出指令。富贵门! 拐进福熙路上,女子便直直的向富贵门的金色大门里奔去,门外的侍应眼尖,看到一个影子快速向自己移来,先是一惊,然后对着身边的保安一使眼色,两人突的上前断下沁心。 保安键硕,动作灵敏,一把恶狠的拽住沁心的胳膊,沁心止步,两人才发现居然是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迎宾大声呵斥道:“你疯了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戎沁心不理会他,使劲要挣脱。 保安感觉到她的凛然,用力一推道:“我看她是不想活了!”说罢就要喊人来,擒住沁心,但女子在他松懈的一瞬,后劲勃发,冲进富贵门的前庭,这是她最后的力气,等到她奔到金色大厅的中央时,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道: “林作岩!!” 双膝跪地,女子仰天一叫,惊的四座皆起。 站在二楼处,林作岩正一一过目平西送来的文件,确保今夜的每个步骤。但突的他却听见一声熟悉不过的声音,决绝的喊出。男子目光一凛,跑出几步,靠着围栏,看见戎沁心正仰头跪在大厅中央,满身是血,分外狼狈。她身后追来一群不知死活的男子,欲要上前把她给拖走,林作岩一时热血往脑上冲,大手一指,喝声道: “谁敢动她,我要他的命!” 众人一惊,均抬视。 只见男子目光愤懑,脸却森白的很,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快速向地上的女子奔来。林作岩刚跑到,便蹲了下来,双手抓住沁心,惊愕的打量。女子嫩白的上衣被血染的嫣红一片,身子骨毫无力气,苍白的脸上汗水淋漓,但嘴唇却在细细扇合,像是要说什么。 林作岩刚要喊人叫医生来,却不料女子把手一伸,几近最后的一丝力量,攥过男子的手。 “卓…卓……” 林作岩睨视着她,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卓……卓……先……”话还未说完,沁心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林作岩大惊,抱紧沁心,对着手下狂喊:“医生,去给我叫医生来!”暴怒之下,身下人胆战心惊,一股脑的去喊医生了。平西还算平稳,上前一步看了看沁心,道:“岩哥不要紧张,沁心小姐只是晕了,我送她去医院吧,岩哥不要急,平西一定保住沁心小姐的命!” 林作岩望了一眼平西,再望了一眼怀里晕着人儿,深邃的双眸徒的一深,他在思索。 沉默一刻,男子靠近平西,轻启声:“你把她送到霓裳那,再请最好的医生去治,你可明白?” 平西双眸一瞠,反应过来,他没有岩哥想的缜密。戎沁心浑身是血的奔来富贵门,事有蹊跷,说不定是有人追杀,贸然送去医院,杀手追了过去,医院根本保不住沁心的命。 林作岩郑重的把人交给平西,然后抬高一个声调说到:“把人送回公寓,请最好的医生去治,懂了么?” 眉尖一挑,平西一顿,遂喝声领命:“是,岩哥!” 林作岩的这句话,收在了两个人的耳里,一个便是卓先生派来侦察林作岩的手下,另一个便是戎莫芯,卓先生的手下一听,知晓了这戎沁心被送回公寓,便赶忙退身,躲在暗处打电话。而戎莫芯,先是一惊,沁心怎么会遍体鳞伤的跑来富贵门,但随即又庆幸,沁心会被送回公寓,这样一来,还不算打乱她的计划。 不过,想归想,莫芯觉得事情太过诡异,心非常不安,于是便悄然跟着平西出了门,想看看他到底往哪走。看着平西一干人等上了车,莫芯便也乘着自家轿车,尾随其后。她特意让司机不要靠的太近,以免被发现,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了平西。 无须走的太远,在爱多亚路口处,莫芯已然得知,这根本不是去公寓的路。缓缓驶近,平西的车便停在了一古典公寓门口,一女子神色慌乱的下了楼,一见到沁心的模样,她便吓的花容失色,一路带着几个男子上了楼去。 “枫霓裳?” 戎莫芯一疑,低眸思索。突的她豁然开朗,原来是林作岩为了保护沁心,故意下的迷弹,谎称把沁心送回了公寓,事实上他却把人送来了枫霓裳处,隐蔽的很啊!戎莫芯转而又想,难道是林作岩知道了施月和自己要对沁心下手?可是……可是,今日沁心却有分明满身挂彩,定是被其他人所攻击,莫非还有人想抓她? 她只想了一瞬,并未深入思考,转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戎莫芯眼看着天色渐暗,林作岩估计已经去了码头,督导装货,而沁心如今已经不再愈纺公寓,施月派去的人马若是找不到她,不是落了个空? 不行,她要去告诉施月的人,戎沁心真正在什么地方。 “开车,去愈纺!”莫芯一下令,车子便又开动起来。 等到戎莫芯到达愈纺时,天色完全暗淡下来,虽然霞飞路向来都是不眠之路,但愈纺却格外宁静,并不喧闹。莫芯下了车子,潜入愈纺的大门,东张西望了一下。 看似很宁静,莫非施月的人还没到? 女子四下里走动,侦探情况,不时,她发现有一伙儿人从愈纺的围墙处,翻墙而过,一个个动作娴熟,十分灵敏。莫芯一惊,随即眉开眼笑,她等来了要等的人!女子赶忙走了过去,在阴影中,翻墙而过的男子们突然发现女子的靠近,一个个神色肃然,杀气腾升。 戎莫芯却未注意到,来人的神色不对,她上前轻问:“是施小姐派你们来的么,我在这等了你们很久了。” “等我们?” 带头的男子,面容森白,在霞飞路的灯光弥散下,莫芯俨然发现他的肩膀系着白色纱布,似乎是受过伤。莫芯再抬眸看着他高耸的颧骨,诡谲的眼神,一时竟有些不安起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戎沁心现在不在愈纺,她被林作岩送去了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男子又是一问,眼神认真起来。 “嗯,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带你们去。” 男子眯了眯眼,对着身边的另一个肥硕男子使了个眼色。肥硕男子看了看男子,淡淡说:“等等。” 莫芯一疑,眨了眨眼。 不时,有个男子从阴影中蹿出,迅速移动到那胖子身旁,与其诡秘的咬了咬耳朵。 肥硕男子边听,边对着王连生点头,王连生一得要领便对着莫芯欣然笑到,鬼声鬼气说: “那么,就请小姐带路吧……” 戎莫芯一听,长吁一口气,他们果真是施小姐派来抓沁心的,刚才的疑云顿散,忙不迭的带人往霓裳的住所前进。 愈纺无人,这女子说的不假,刚才派出去的探子已经证实,这愈纺公寓是一个活人都没有。看来林作岩早有防备,他们在富贵门的探子是失了手。但巧的是,这个自称知道沁心下落的女子却送上门来给他们带路,他们求之不得,但高兴之余,程胖子还是耸了一下王连生,示意他小心谨慎,不要落入圈套才好。王连生点了点头,面容严肃。 第八十一章 阴差阳错 枫霓裳在房间外踱来踱去,面色凝重,双手不自觉的紧攥着,担忧之情犹露。平西在一旁看了,忙上前劝导道:“枫小姐莫要这么担心,梁医师是上海最出众的医师之一,沁心小姐一定会安然无恙。” 枫霓裳停下步子,但秀眉还是紧锁不开,“平西,你说,沁心怎么会中枪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霓裳知道,那是枪伤,梁医师带着两个护士进了自己的寝屋,不让她看,这让她对沁心的安危更加担忧。心情忐忑的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走来走去宣泄一下愤闷之意。 “这我也不知,今日事情众多,但过了今晚,岩哥一定会彻查此事的。” 霓裳点点头,她相信林作岩比她还要担心,还要愤怒。他把照顾沁心的责任交给她,着实令她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也开始信任自己了?枫霓裳暗自笑了笑,把这丝温暖的发现深藏心底,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误会了林作岩。 他不是不懂爱,更不是不会信任人,只是,他藏的那么深。 就在平西与霓裳沉默以对的时候,梁医生从内屋里出来了,霓裳忙凑了过去,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她伤的重不重?” 梁医生噙笑说:“枫小姐不要这么紧张,她中的弹已经取了出来,并未伤及要害,不过,由于她在中弹之后,强烈运动,血流之快令其失血过多,所以现在昏迷不醒。” “那,那她什么时候醒的过来?” 梁医生摆摆手说:“不要打扰她,让她安稳休息才是办法。” 霓裳默默点头,忙笑着谢道:“谢谢梁医师,辛苦你了。”边说,她边给前要离去的医生和两个护士开门。送走之后,女子长吁一口气,走到内屋门边,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沁心。 上身缠着厚厚的纱布,女子皱着眉,迷糊不醒,额头沁出细汗,嘴唇干涩。 枫霓裳看着心疼,准备去捏把毛巾给沁心擦擦脸,但看到平西仍旧坐在沙发上缄默不语时,她缓缓开口:“平西,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在担心林公子,今夜有大事,你不在身边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平西迟疑的看着霓裳,她的善解人意让他感怀,不时,他站了起来,对着霓裳小鞠一躬。“拜托枫小姐照顾沁心小姐了,平西在这谢过了。” 霓裳释然一笑,“这有什么好谢的,沁心是我最好的朋友。” 平西一惊,抬眸看着女子,她笑的温良。男子突的觉得,面前的女子竟是如此美丽,不是因为她绝色的外表,而是因为她善良宽容的心。 “去吧。” 霓裳一催促,平西才走向门边。 “这两个兄弟,留下来保护你们,如果有事,就打电话到富贵门找朴先生。”平西最后叮嘱一番,便也开门走了。 枫霓裳送走平西,转而轻唤门外守着的两个男子进屋来坐,但他们并不言语,只是淡淡摇了摇头,霓裳感觉到他们的固执,便也不再多说。悻然关上门,霓裳径直向厨房走去,打了一盆热水,拉下自己的毛巾,转而走向寝屋。 穿堂而过,门却突的响起来。 一阵阵敲的铿锵又诡异,霓裳端着盆,狐疑的站在门边,囔到:“是两位兄弟么?” 门外沉默一刻,遂一个干白的嗓音突兀响起:“是的,枫小姐开开门。” 枫霓裳虽是觉得蹊跷,却也没有多想,她把盆放在桌上,径直过来开了门。哪知门才刚开了一个缝,就被数名男子野蛮推开,霓裳的身子也被顺势推倒,哎哟一声女子仰翻地上。 霓裳吃疼的喊了下,还不明所以,刚抬起头时,却见一把乌黑的手枪直直对上自己的脑门。 霓裳一顿,跌在地上的身子吓的不动了,怔忡的看着黝黑的枪口,女子把目光缓缓从枪口移上。 王连生指着地上的人儿,森冷一问:“戎沁心呢?!” 枫霓裳不语,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男子。王连生却对着身后的男子使使眼色,他们便四处散开,搜寻起来。霓裳缓过劲来,向后爬了几步,却被王连生一把揪住头发,恶狠狠的呵斥:“你给老子乖一点!” 说罢,又把身后的戎莫芯推了出来,一起耸倒在地。 “把她们给我绑了!” 几个男子挽了挽袖子,蹲下来,粗鲁的绑起不停挣扎的两名女子。枫霓裳见到莫芯大吃一惊,忙问:“这不是戎家二小姐么!?” 戎莫芯此刻泪流满颊,很是恐惧,她刚才知道自己居然带错了人,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施月的手下。一到爱多亚路公寓,他们便翻脸不认人,扇了她好几个巴掌,把她给吓坏了。又在门口勒死了两名男子,穷凶极恶令人心寒。如今,又被他们五花大绑,不知道要带到哪去。 “房里面找到她了!” 一男子禀告,王连生同着程胖子进了屋,一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戎沁心,便不约而同的泛起得逞的贼笑。程胖子一挥手,数名手下便上前拖起沁心,她昏昏沉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王连生一盆水泼了过来。 戎沁心混身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手脚均已被束缚,蓦然抬头,熟悉的那张脸近在咫尺,一个咧嘴,男子露出森白的牙。 “还不是让我找到了,戎沁心?” 沁心瞪着王连生,仍然虚脱她企图挣扎起来,却被王连生一个巴掌打的晕眩。 “老实点!” 他算是报了沁心扎他一刀的仇,呵斥之后,便耀武扬威的对着手下道:“也给我绑一起了,让她们老实点,都带走!” 戎沁心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枫霓裳家,出到客厅,她更是讶异于莫芯的存在。 “莫芯!?” 沁心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莫芯,只是莫芯并不看她,仍旧流着泪。于是三个女人被一群男人连拖带抗的弄上了一辆货车,颠簸一路驶向未知的方向。 —— 平西刚把车开出了爱多亚路,就有些后悔了,他知道现在应该去码头接应岩哥,但下意识的,他总觉得非常不安。放着受伤的沁心和毫无缚鸡之力的霓裳两人在家,真的不要紧么?如果真的有事发生,那两个兄弟哪里保护的过来? 愈想就愈忐忑,猝然踩了刹车,男子眉尖一蹙,转势调回了头。 一路风驰电掣,男子刚开到公寓门口,便下车夺门而入,跑上楼梯口,却俨然看见两具横倒着的尸首。平西大喝一声不好,立马冲进了敞开大门的屋子,巡查一圈,人都没了,他才知真的是出了大事。 平西一咬牙,赶忙往回跑,他必须得通知岩哥。 而与此同时的戎家公馆。 施月把听筒放下,狐疑之色犹露,她思吟的摸了摸下巴,眼神眯了眯。居然没有找到人,愈纺公寓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林作岩早发现了自己的目的,还是另有原因?最奇怪的,居然是戎莫芯都没有回家,看看厅间的摆钟,已经过了八点半了,莫芯不可能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施月站起身来,却突的被站在身后一语不发的洛舟吓了一跳。男子阴沉着脸,望着施月一脸慌乱错愕的样子,心中的疑云更深。 “你跟谁打电话?” 施月一楞,忙讽刺道:“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么,怎么今天突然想说了?” 戎洛舟知道她转移话题,上前一步,冷冷反复到:“你跟谁打电话?!” “没,没和谁啊?我跟我娘家人说话怎么了?” “娘家人?你娘家人住愈纺!?我分明听见你说愈纺公寓,你说,你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了!?”戎洛舟恰巧经过这,却见施月盖着听筒,细声细语的说话,他一时心疑,便轻步走了过来,哪知却被他听到了“愈纺”二字。 “你听错了!” 施月定是不承认,恼红着脸甩身要走,这个时候却听见浩荡的一群人气势昂然的冲进戎家公馆。此时,戎爷并不在家,管家在大门处欲要阻止,但看清来人后却又胆战心惊,忙不迭的问:“林公子,您这是有何事?” 林作岩完全沉溺在暴怒之中,半个小时前平西打电话说,沁心和霓裳都不见了。而巧的是,他在愈纺潜伏的人手却抓到了施月的人。这个歹毒的女人,果真会为了一己私欲,无法无天,难道她不知道沁心和自己的关系,难道她当真不把富贵门放眼里?! “林公子,你切莫冲动,待我先通知老爷回来,你再进来,可好?”管家急红了眼,他哪见过这派势,活生生的想要吞下人。 林作岩才瞥了他一眼,这眼不瞧还好,一瞧便把那管家吓趴下来。 那是杀人的眼神,一丝温度都没有。 “啪————” 大门被蛮力推开,收在眼底的景况便是施月正同戎洛舟在对峙。还在咄咄询问着施月的洛舟,突然被林作岩的入侵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反应,男子便径直风火的走了过来,一枪指中女子的脑门。 “人呢?” 声调并不高,甚至也不骇人,但却寒澈十足。 施月瞠大秀目,本能的后退一步,战战兢兢的说:“你干什么呢,林作岩?” 男子不搭理她,又把枪口推近一些,顺势还响亮的上了一膛,反复道:“我再问一遍,人呢?” 女子看出他潭目中的认真,她知道这个男子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便妥协道:“林作岩,你冷静一点,有话把枪放下再说。” “不需要说什么,把人交出来,我就走。” 施月哪交的出人,派出去的人马根本都没见到戎沁心。她停顿一拍,不知如何是好,平西从林作岩身后上前一步,大声斥责道:“施月,你就别装蒜了,愈纺那已抓到了你的人,你还抵赖!?” 平西刚打了电话给林作岩,才得知愈纺那处居然守到了施月的人手。他这才断定,定是施月对沁心心存妒嫉,欲要铲除了她。如今岩哥都找上门来了,她还高枕无忧的坐在这,装做一脸无辜的模样,实在是令人生气! 施月知道事情败露,便也无意隐藏了。她无奈的点了点头,却突的遭到洛舟一个巴掌。 “想不到你!” 他气的语塞,伸手指着女子,女子被打的一个踉跄,站起来时,更是愤恨的看着洛舟。 “这都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这么做,是你逼的,你娶了我,又冷落我!我不服,我不服!” 嘶喊出声,女子语中的愤怒和决绝令人瞠目。戎洛舟瞪着她,一时间楞住了,看着女子倏然落泪,他别过眼去,冷冷问到:“人呢,你把人放哪了?” 林作岩急不可耐,他可管不着他们之前的情感纠葛,他只要她的沁心!双手拽过女子虚柔的身骨,他最后一次威胁道:“你要再不说,你和他都得死!” 施月瞪了他一眼,并不害怕,她推开林作岩,直截了当到:“我不知道在哪。”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起了杀心,林作岩再不犹豫,欲要扣响扳机。施月直视着他,突然之间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死亡,或许她死了更好,死了就会不会痛苦,死了就会让那个男人明白,自己的痛! 千钧一发之时,身后响来一声音。 “岩哥!有情况!” 林作岩眉尖一调,回过身来。原来是富贵门的朴先生,他掰开人群,径直而来,气喘吁吁,样子很急。 林作岩等他的话。 他回过一口气,认真道:“岩哥,我们中了圈套!” 四下人的皆惊。 “码头那边,有人埋伏,已经打了起来!而且,富贵门里刚收到一封信,说是给你的,我情急拆开看了,是沁心小姐被绑架的勒索信。” “勒索?” “嗯!”他把信递上前去,林作岩匆忙一看,黑眸中的阴鸷顿生。朴先生适时的补充道:“他让岩哥至少带五十人去这个紫丰大院,分明是要引开我们的火力,若是带了五十个人走,就是救了沁心小姐,码头也一定失守了!” 他语态愤然,在场的所有人均错愕不已。原来,还有一拨人在捣鬼,而恰恰是他们逮住了沁心。这件事真是巧的离奇,施月的歪脑筋却反之为他们做了掩护,让他们得了逞。 “岩哥,这事怎么办?”朴先生刚才一问,却见男子低下头,奋然把信指揉成一团,即而转身就走。 林作岩不发一语,如烈风般穿过人群。朴先生楞在原地,不止是他,施月,戎洛舟还有一干富贵门的兄弟,均呆楞在地。林作岩这是做什么,他想好了没,到底是去码头,还是去救人? 平西走出一步,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最了解林作岩,即便他不说,他也知道。 他根本不用思索,根本不用抉择。 这道选择题,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 颠簸中,沁心好像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货箱里。木头板子里的屑刺刮的她好疼,她被反捆着手,使不出力气,而霓裳跟莫芯被背靠背绑着,更是动都动不了。 “这群畜生!” 声音都哑了,沁心却忿忿然道。 枫霓裳感觉的到靠着自己的莫芯一直在哭,她定是害怕极了。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她自己虽有疑惑想问她,这种时候却还是吞回了肚子。她看了看沁心,绷带上的渗出血来,定是刚才的扭曲,又把伤口给扯破了。 “沁心你别动了,伤口又出血了。” 沁心一顿,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借着点木板缝里的月光,她看到自己殷红一片的肋下。 “霓裳,莫芯,连累你们了。” “沁心,别没信心,我们一定能逃脱的。”霓裳看到她眸中斜斜飘过的阴影,她在泄气。 而沁心却在想,是她连累了这两名女子,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劫数,却分明扯进了她们俩,实在冤。若是此次当真在劫难逃,她也不希望她们枉白送命。悲伤的叹了一口气,戎沁心觉得心口冰凉一片,这就是她的结局么?她不相信,王连生在利用完她后,会饶过她的性命,她也不奢求林作岩能来救她。说句心里话,她感到特别矛盾。她希望他来救她,又不希望,她不愿意林作岩为了她蒙受损失,中他人奸计。 但一方面,她又想他能来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想他,这个时候,她唯一想的人居然是他。 戎沁心不再说什么,抬头望着被切割成一条条的月亮,今夜满月,人却并不圆满。她突的觉得胸臆间有的不止是悲伤,有的却是浓郁的希翼,她在希翼什么,她也说不清。 火被熄了下来,车子停了。三个女子一顿,心又紧起来,他们感觉到目的地到了,而数名男子正向她们走来,她们会被带到哪里,会遭遇什么,这都是她们恐惧着的。戎莫芯哭的更厉害,似乎要把胸膛里的气全都发泄出来,戎沁心觉得难过,她安慰了她一路上,她仍旧只知道哭,不明所以。 “把箱子抬下来你们!” 程胖子呼斥了一句,几名手下便知趣的把货箱从车上拖了下来,女人的呜咽更是厉害,扰的程胖子心烦。 “再哭,我就撕了你的嘴!” 莫芯一听,清眸一瞪,憋着气居然真的不哭了。 而此刻,王连生从车上下来,姗姗来迟,嘀咕了一句:“程先生,你说,是把她们现在就杀了,还是?” 程胖子瞧了他一眼,却见王连生贼眉鼠眼的看着他,泛着异笑。胖子狠笑一下,回答道:“王先生这算是猜中了我的心思么?” “谁不知道程先生的软肋,不就是女人么?”他笑的猥亵,却引来程胖子三声大笑,忙拍拍他的肩说:“小子,你有前途,卓先生那边我会和他多说好话的,今天你的表现很好,我记着的。” “那就多谢程先生了。” 第八十二章 无谓的以为 戎沁心似乎感觉自己被抬进了一间大院,透过木板条缝,她睁大眼向外望。这是一个破废的四合院,面积颇大,灯光从正中央对准大门的主屋内亮起,一个男子急步出来接应。 “把人抬进去,我先去给卓先生打个电话,你们看着人!” 程胖子虽对着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渴望不已,但他必须先通知了卓先生,让他放心。王连生一听,也要跟着程胖子一起去,顺便邀邀功。 接应的男子赶忙点头如捣葱,帮着王连生的手下,把木箱抬了进屋。 戎沁心几个被放了出来,接连绑在三张椅子上,身体丝毫不能动弹。确认她们不可能逃脱后,那个接应的男子便带着王连生的手下出了门,把守在屋外。戎沁心眼盯着窗户上的晃影,耳听着他们的动静。那个接应男子似乎正卑躬屈膝的对着那几名手下,献媚。 他帮他们点烟,陪他们说笑,似乎放松了警戒。 沁心清眸扫视了一周,挣扎的动了动身子,椅子被撇了一个角度,声响颇大,但门外的人居然没有反映。 椅子又动了一下,发生了不一样的声响,沁心灵敏的耳朵,突然一动。 她甭着脚,点了点地,闷响传上,她双眼一瞠,瞳孔一缩。 咦? 一边的枫霓裳却始终皱着眉,她想不通到底是谁绑了她们。当然,不排除安爷的人盯上了戎沁心,但如果是安爷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己。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此刻的状态,屋子里空旷的很,只有与她们相绑着的几张椅子,和不远处的一张木桌,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对着门的柜子了,根本没有任何能帮助他们逃脱的工具。 霓裳愈想愈焦急,是她把事情看轻了,如果那时没有叫平西走,或许结局就不会如此。想着,她偏过脑袋,看了看身边的莫芯。 女子哭是不哭了,但脸却分外苍白。泪痕未拭的脸,粘上了双鬓的耳发,双眼无神,直直的瞪着某处,看上去失魂落魄。霓裳对于她的猜忌,仍有,但看见她这个样子,又不免心软。或许,她真是意外卷入了这件事情,并没有从中作梗。 想罢,枫霓裳又把目光投到沁心身上,只见她狠狠的咬着下唇,似乎要凝出血来,大汗席卷她的额际,双肩细细的动着。 “沁心,你怎么了!?” 霓裳吓的花容失色,她不会是病的不行了吧?但转而又把视线从她的脸庞下移,才发先,她被绑在身后的手,正一下下的磨蹭着。 “你?!” 沁心的手鲜血溢出,霓裳定眼一看,才了解,原是她手中有一块短匕,正割着绳子,但由于手被缚的很紧,割划的动作难免要伤及手指。 “霓裳,别出声。” 沁心边割着,眼睛却不离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她在做的是与时间,与命运抗争!还好她的衣服没有被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换代,他们自然也没有发现藏在袖襟里的双刃。戎沁心笃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不会就这样甘愿死掉! 霓裳收声,怔怔的望着沁心,她眸光直洒在窗户之上,奋勇之色染上,使得她看上去那样决然,凛冽。一旁的莫芯注意到了,她缓缓偏过脸,看着沁心,一时间怔忡全消。 “还差一点……” 血顺着粗绳淌下,霓裳看着心疼,眼倏然就红了,但又不能出声,只能隐忍着啜泣。 脸涨的通红,沁心额发全被汗水沾湿,但她心中却默默,坚定的念到: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嘣——” 细小的挣脱声响起,沁心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眉,她虚脱的一笑,宛如月光下的清莲,转过头来,对这霓裳和莫芯,胜利的点点头。 她知道,她能行。 蹑手蹑脚的站了起来,戎沁心对着霓裳咬耳朵,“看着窗户上的人。” 声音很低,霓裳点了点头,沁心便动手割起她们的绳子。被释放的双手,干这种活很是简单,但不简单的是,接下来她要做的。霓裳和莫芯均不解,沁心自顾自的蹲在她的那张椅子下,手指点了点地上的砖块,然后平扫一抹。 厚重的灰扫过后,在看到这砖块嵌的很不一样的棱角,右边线有一个提环,沁心试探一拉,砖板便抬了起来。 “吼————” 声音颇大,像是开启了钝锈的齿轮,戎沁心大惊,倏然抬头,发现门外的男子已经听到动静,狐疑的转了转身。 “好像有动静。”那个接应王连生他们的男子疑惑道。 “进去看看。”令一男子附和。 戎沁心瞪着眼,冷汗从鼻尖沁出,身子僵硬在此,一时间像是要听到地狱的审判之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门外的那个接应男子却又喊了句:“王先生回来了!” 他忙站直了身,掉转态势,谄媚的走掉了。几个男子顺势跟了过去,沁心这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吁出。但转即,她便对着霓裳和莫芯做了做手势,示意她们赶紧跳下去。这是一个地窖,黑糊糊的不着深底,并且里面还腾升起一股难闻的异味。不过这种生死关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沁心推搡了一把还在犹豫中的莫芯,咬咬牙叫她快跳。莫芯睨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遂也知趣的跳了下去。闷响一声,沁心听的出,这地窖似乎并不是太深,她点点头,又对着霓裳示意。枫霓裳当机立断,并不踌躇,也跳了下去。 只剩沁心了,她听见了王连生他们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知道自己必须加快步骤,她一手把椅子拖近窖口,以表掩饰,一手猛的一甩。手上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在门口,紧接着她断然关上了窖门。 三个女人均隐忍着气息,眼睛在黑暗中紧张的瞪着。 门被大力推开,王连生却发现屋子里空了,只剩下三张歪着的椅子,和三条被割断铺在地上的绳子。 人没了。 “人呢!??”程胖子肥肉横抖,一把抓过那个接应他们的男子,呵斥道。 那男子吓的慌,领口被程胖子吊着,他只能颤声嚅嗫:“我…我…不知道啊!” “废物!” 把人放倒在地,程胖子踏进门来,巡视一周。把能打开的,能躲人的家具都翻倒了一遍,毫无所获。而王连生也跟着踏进门来,把被地上的绳子拣了起来,赫然低咒一句。 “忘了她有刀!” 王连生气恼的把绳子抛出,回头走了几步,却发现门口的地上有鲜血点点,门槛处也沾染一些。莫非她们趁着那几个下手上前接迎他们的片刻,便蹿身逃走了? “不好,赶快去追!” “追!” 一干人等,一声令下均冲了出门,王连生心想,她们肯定还没跑远,而且大院的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不会说丢就丢了的。 “你们去那边看,你跟我走这边!” 人声鼎沸,三个女子听的胆战心惊,枫霓裳紧紧拽着沁心的手袖,她也害怕,虽然不是没有见过黑帮的厮杀场面,但躲在敌人的脚底下,承受着随时可能被揪出来的压力,还是令她心惊肉跳。 人声走远了,沁心才小声说到:“我们不出去,一直到明天天亮。” 霓裳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沁心竟是这么的镇定,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她在害怕的同时却迸发出超脱凡人的聪慧。像是在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洞悉世事,冷静决然的女子,只有在危险时刻,才得已显露。 就在霓裳臆想着的时候,沁心却徒自走了几步。这里应该是院子以前的主人,开的一间暗门,目的现在不得而知,但庆幸的是,王连生他们并不知晓。或许,这也算是老天帮自己的一个大忙,这样恰巧的事,能落在自己头上,着实不容易。 “霓裳,莫芯过来这边坐吧。”摸摸索索寻到一干净地处,沁心轻唤。枫霓裳释然一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上前靠着沁心坐了下来。只是等到两人端坐好时,站在原处的莫芯却纹丝不动。 “莫芯,过来坐啊?” 沁心又唤了一句,但黑暗的彼处,女子却像融进了墨色,一语不发。 “莫芯?” 似乎听不见沁心的叫唤,女子仍然不语。 枫霓裳身子一紧,坐直了,她感觉到戎莫心的怪异,不好的预感在胸间弥散。沉默一刻后,莫芯居然向后退了一小步,拉直了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紧甭。霓裳惊的一问:“你怎么了?!” 戎莫芯这才开口。 “沁心,对不起,你不要怪我。”声音在发颤,带着森冷的意味。 戎沁心这才觉得异样,站起身来,向莫芯走来一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捕捉到女子一个娇小颤抖的身影,她究竟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 为什么叫自己,不要怪她? “不要过来!”莫芯缩了缩,她在下一个很重的决心,重到她自己也承受不了。 戎沁心一顿,适时的止步。 “莫芯……?” “不要叫我,我恨你!”她哭了出来,像是宣泄出了久藏在心中的怨愤,那声音如此扭曲。“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沁心……要怪你就怪你自己……” 她哭着哭着,居然咯咯笑了起来,分外诡异。“戎沁心,我恨你,你不该在这个世界上,有你,林作岩就不会看我一眼!都是你,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抢走他,你是坏人,你是背叛者!” 坏人?背叛者? “你还是笨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起绑到这来么,如果不是这些突然闯入计划的匪徒,你早就被施月抓着了,早就死在她的枪口下了。我为了这一天筹划了这么久,怎么能让事情就这样嘎然而止?” 冷哼一句,她继续道:“不能,我不能,我怎么能让你就这样安然无事的躲在这里,不,你不能存在,你不能,你这样伤害我,我能放过你,不能!” 咆哮出声,她的嗓子全然嘶哑。 “只要我出去,把你交出来,说不定他们就会放过我。我锦丰家这么富绰,我不信他们不要钱,哈哈哈哈!” 理智被碾的粉碎,女子再也抓不住仅存的那缕踌躇了,她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得意万分。 一席话下来,戎沁心僵在原地,顷刻之间,她突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那个自己熟识的莫芯。莫芯是这样的么,莫芯会这样么?印象中她温柔如水,腼腆可人。她从不大声说话,她喜欢低着头,喜欢穿粉色的连衣裙,喜欢在下午3点半在偏厅准时喝下午茶。 她会背着暖阳,笑起来一尘不染,她和洛舟一样,有颗温暖的心。 只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破碎了,戎沁心在心里紧攥着的一丝亮光,湮灭了。她太天真,她本以为她了解,本以为她懂得,这个世界的面貌。她不顾一切的去爱,去相信她以为可以追寻,以为可以信赖一切,但到头来,这些爱是虚无,这些依靠是空白。 她以为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戎洛舟不会和她厮守,戎莫芯不会和她生死与共。她以为美好的爱,都不完美,以为善良的人,都不善良。以为的所有,均面目全飞。 自己竟如此愚昧! 戎莫芯看不清沁心的脸,她僵直的站在原地,不说一句话。但她只是狠笑一声,断然留下她的最后一句话。 “戎沁心,很可惜,明天我就见不着你了。” 戎莫芯踏上一个硬物,一推盖子,窖门便被打开,双手一使劲,身子即而撑了出去。枫霓裳呼救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女子爬了出去,再阻止为时已晚。她慌忙的转过身子,拉过沁心,但沁心只是呆滞的站立着,低着头,眸无神色。 第八十三章 保护之杀戮 枫霓裳看出沁心的怔忡,也明白她所受到的震撼,但现在是危机时刻,如果她们呆站在这里无疑是坐以待毙。霓裳双手扶按着沁心的双肩,颤声道:“沁心,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我们得走。” 说罢,霓裳用力推起沁心。 “上去啊!” 女子一喝,戎沁心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面前神色焦急的女子,面容竟是那样苍白。窖口散下的灯光,洒在她此刻狼狈不堪的面容上,她不再是那个舞台上丰姿绰约的歌女,不再是光芒下众人瞩目的明星,她只是一个拥有赤诚之心的女子,渴望生存,渴望与沁心,一同生存。 她名枫霓裳。 戎沁心敏捷的攀爬上来,紧接着把霓裳拉起,两人站在屋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外已经响起了人潮声,沁心知道那是莫芯把人带回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认为最善良,最无害的莫芯却在这个时候要致她于死地。 爱就非得生恨么,比起她对林作岩的爱,她对自己的情谊就那么不值钱,她们之间的回忆,默契,就那么不堪一击? 但此时,沁心却无暇自嘲,无暇顾盼,王连生带着人来了,而自己站在这却根本无计可施。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她再一次陷入呆滞之时,霓裳却奋力摇了摇她。 “沁心,你听我说,现在我们跑出去就是死。”脸色愈发青白,女子干涩的双唇不止的颤抖。 “所以,你得听我。”她身体剧烈的在抖动,但却又隐忍着不让发作,霓裳突的上前打开了柜子的门,把沁心往里推。 “沁心,这里只能躲的下一个人,你先躲着,我再找地方躲。你放心,他们可能就是安爷的人,我也是安爷的人,我和他们说,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放心。”说话的时候,霓裳终是忍不住流泪,这些泪珠像是自己拥有生命,不顾主人的印制,颗颗滑落。戎沁心瞠着双眸,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子,难道她不知,她说话的时候,每个字都在打颤,难道她不知,她现在的表情,是如此受尽惊吓? 戎沁心无法反应。 枫霓裳深重的喘气,她望了一眼沁心,眼神悲伤不止,然后她断然关上了柜门。 沁心,我想过,我不是不妒嫉你,只是无法恨你。虽然拥有林作岩的爱,是我一辈子都在奢望的。只是,除却了这份爱,我最重视的就是你。我无牵无挂,死了,没有人会哭泣,但是你不同,林作岩爱着你,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绝对不能死。 站在原地,霓裳绝然的闭上双眼,然后缓缓睁开。昏黄的灯光下,女子被磨碎了衣边,被磕破了膝盖,但她却站的笔直,丝毫没有减损她华贵高雅的气质。没有哪一个风尘女子,像她一样,即便万人践踏,也依旧浊尘不染。 睁开的双眼,神情坚定,她看见门外一群的男子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她妖娆一笑,踩准时机开始奔跑。 踏出门际的时候,她向着一个随意的方向,大呼:“沁心,快跑!” 王连生刚才看到一女子的身影,便只见她奋然跑出,对着自己的左边方向大喊。他大呼一声不好,马上命人追赶。 “你们往那追,快,快!” 手下几个男子均是一顿,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有人向那跑,不知该如何追赶。但王连生急燥不已,一副吃人模样,他们便害怕的点了点头,向他所指方向跑去。 “你们去屋子里的地窖搜!”程胖子觉得不妥,还是命人去那戎莫芯说的地窖里搜索。但不一会儿,刚冲进去查探的人马便空手而归,并没有发现什么。 “看来是真跑了。” 王连生边低吟一番,上前一把揪过霓裳的头发,霓裳被大力所拉,跌倒在地,但男子不顾其哭喊,揪着她的头发把人往外拖。 “他妈的,不想活了!” 说罢,他踹了一脚霓裳。枫霓裳吃疼一喊,抱着被踢的肚子,曲卷起身子。王连生贼笑到:“你以为她能跑的了?这大院四处都有人把守,本来还想让你们在死之前,好好的伺候伺候我们几个兄弟,享受享受人间极乐,但现在时间不多了,我就先送你们俩上路!” 王连生指的是枫霓裳和身边一脸刷白的莫芯。 你们俩……? 戎莫芯一听,忙双手拽住王连生的手袖,颤声道:“你说什么,你不能这么做,我不想死,我给你们钱,我是锦丰的二小姐,我有的是钱,我给你们,都给你们!” 女子吓的大哭,几欲跪下来企求,但王连生却丝毫不给面子,一脚把她踹了开来。程胖子适时的站了过来,捏了捏莫芯娇小的下巴。 “可惜了,可惜,如此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没尝过鲜就送去阎王殿了。”莫芯一呆,怔怔的看着男子。程胖子又捏了她小脸一把,随即一巴掌把她甩倒在地。“真是天真,你见我们的模样,怎么可能放过你,比起你们锦丰能给的,今天我们得到的才是大财,哈哈哈哈!” “杀了她们!”程胖子敛起笑容,喝声令下。王连生颔首,把枪一个响亮的上膛,对准了莫芯。 “是杀她先,还是杀她?” 王连生挑挑眉尖。 枪游走在两人之间,程胖子歹毒的恶笑,这是最后的乐子,看着两个美人惊恐不堪,也别有一番滋味。 “别杀我,别,别杀……”嚅喏的低喃,莫芯绝望的晃着脑袋,王连生一看,皱了皱眉。“这就是堂堂锦丰的二小姐啊,当真比不过这上海滩最耀眼的枫小姐呢。” 眼神投向霓裳,她抱着肚子,嘴角沁出鲜血,双眼却恶狠狠的瞪着男子,一语不发。 “居然不服气,那就拿你先开刀!” 王连生一瞪眼,枪口停在霓裳脑门,就在他扳机欲要扣响之时,一个声势颇大的动静打断了他。 正中央前的屋子弥漫着昏色的灯光,柜子的门被砰然打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无法看清表情,但王连生却突的大笑起来。 “戎沁心,哈哈!”她居然没有跑开,只是狡猾的躲在了柜子里。 “还真是情深意重呢,是她让你来自投罗网的么?”王连生嗤之以鼻,揪着霓裳的头发,把她的脸朝向沁心。枫霓裳望着沁心,眸中闪过绝望。 她怎么会这么傻,一个人死总比两个都死好,她怎么能辜负自己! 而女子仍不抬头,只是一步一步,结实而缓慢的走向这群人。没有人看的清她凌乱的短发下,默着的表情,她像是一具无声无息的骷髅,僵实的走着。 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回放着刚才经历的一幕幕。有个女子哭泣着为自己郑重的关上柜门,而她躲在门缝里瞥见,有一个男子揪着那女子的头发,一路把她揪了出去,然后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她疼的曲卷,疼的闷哼。 一个个声音穿插进脑海,一遍遍播放。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为的生活,从来都不存在。” “原谅会悔改的人,是慈悲,原谅十恶不赦的人便是愚昧!”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这个世间上,所有疼爱你的人都一个个倒在你面前时,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握紧你手中的锋芒!?” 空气像被凝结了一般,女子呼出一口气。 莫师傅,我懂了,是我太过愚昧。 是我太过于执拗,想要找寻所谓的生存理由,但人活下来,本身就不需要理由。一味的想要得到自己以为的,更是愚蠢,不曾回头看看,自己拥有的。疼爱的自己的人究竟是谁,是谁为了自己奋不顾身,是谁真正救赎了自己。 战斗,可以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保护! 是保护! —— 看着自顾走来的女子,程胖子一脸厌恶,忙不迭的一挥手,命人把她擒下,却不料王连生一手阻止了他。 “怎么?” 程胖子狐疑道,但王连生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走来的女子,低声到:“她会功夫的。”程胖子大笑三声,声音极度扭曲,狠狠推开王连生,恶然道:“他妈的,你就是个娘们儿,一个丫头能吓死你!” 说罢,男子捋了捋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上前拿人。“他妈的让我拧了她的手,给你看!” 程胖子走到沁心身边时,她才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看得男子分外不爽。心想哪个女子见了她不是又哭有喊,吓破胆的,这女人居然敢直直的站在自己面前,一个哆嗦都不打。 刚伸出一臂,欲要擒住女子时,男子的瞳孔便突的一缩。 人没了。 一瞬间,他的手落了空,而面前的女子也不见了。还未来得及反应,程胖子突然身子一顿,眼睁睁的看着一道光影掠过自己伸出的手臂,紧接着,鲜血迸出。一个完美的坡度,健硕的手臂被生生切了下来,男子还未来得及疼痛,便听见了它的闷闷的落地之声。 “啊!!!” 疼痛袭来,男子腾然跪地。在场的人皆是大惊,纷纷举枪张望,因为他们也没有看见,那个女子身在何方。 “在哪!?在哪!?”王连生急的大叫,黑暗中,女子像是鬼夜精灵,身形簌簌带风,却不着痕迹。 “在哪!”一男子惊慌的向着鬼影开枪,但转瞬之间,鬼影便移动在他的跟前,女子凛冽的表情顿时被放大,她恶狠的咬着唇,双眼毫无温度。 男子还未喊出声,喉管便被割破,呼救声被堵住,他的头向后倒斜出一个坡度。众人发现之时,吓的手脚全乱,举着枪自欺欺人的胡乱扫射。王连生大喊,别慌,但未音都还没收稳之时,身边又倒下了一男子。 也是被切破喉咙。 就这样,一个修罗一般的身姿穿梭在众人之中,只见的着鲜血横渐,恶红飞出,其他的是只风声。王连生胆战心惊的四周张望,枪更是不止的乱扫,甚至自己的手下都被自己放出的子弹误杀。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人,在逃窜的同时被切断手脚,被割下头颅,纷纷瘫倒在地。 呼救声此起彼伏,但是谁也顾不了谁,这个影子像是着了魔,她不会畏惧,不会停歇,不会留情。 刚是一落地,女子的身影飘逸而下,却又猛的点地而起,倏然跳起,以横扫之势刺通了仅存在王连生面前的一名男子。王连生颓然坐地,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尸首缓然倒下,逐渐露出了他前方,那名女子的面容。 鲜血淋漓,女子静静的站在王连生面前,她的杀气却不止。眼神直勾勾的瞪着男子,像是要把他的魂都掏了出来,这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神,只属于一只嗜血的怪物。 “别……别……”王连生吓的尿了裤子,他当真举不起枪了,全身都在颤抖。 女子沉默,不时,她眯了眯眼。 “实践你诺言吧……王连生……”鬼魅之音,像是地域来的审判,男子突的瞳孔一缩。 ——我要和连生哥哥一起,永不分离。—— “小玉翠等着你。” 怔白的双目瞪着,却见飞溅出的鲜血染上了瞳孔。男子颤抖的身姿不再动弹,只是僵硬了一会儿,然后砰然倒地。 而与此同时,紫丰大院的大门被霍然打开,涌进了一群急切的人潮。林作岩刚毙了最后一个守门的男子,便疯了一样的冲了进来,但收进他潭目的却是女子完美的收刀动作。 她跃然而起的身姿,轻点落地,手上的锋芒一收,月光下锃亮一闪,些须红液顺着刀刃流下,滴在狼籍一片的大地上。 开门的声响惊动了这个鬼神般的女子,她偏过半个脸,眸光森冷后扫。 这是一个让全场人震惊的眼神,它冷冷扫过,寒澈无比,眸光深幽。 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八日,有人见证了这神鬼诞生的一刻,神鬼是名女子,她浑身是血,像是浴血而生。她拥有锋芒无比的双眸,拥有瞬间夺人性命的身手,动一动,天地均泣。 这是一个传奇—— 第八十四章 背后的人 戎沁心回眸,犀利的眼神在遭遇林作岩时,突的柔软下来。 “林……” 她好累,真的好累,就连再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全身的戒备,紧甭的神经在睨见他的时候,就全然崩塌了。不再是那个嗜血冷漠的鬼神,她的眸光重新恢复了清透的神采。 再也无力支撑,女子缓缓倒下,却见林作岩大步奔了过来,一臂揽过沁心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 “沁心!” 男子惊慌失措,大手抚上女子布满鲜血的小脸。她半睁着眼睛,恍恍惚惚,气若游丝。林作岩拨开她湿粘的额发,心疼的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满地的尸体都是因为沁心吗?是她杀了他们,是她一个人独挡下了这么多支的枪口? 简直不可思议! 不止是林作岩一个人受到震撼,在场的所有人均屏住呼吸,呆楞的站在原地。施月目测一周,到处都是被活生生割断的四肢,被一刀横扫下的头颅,她不敢相信,这居然都是戎沁心做的。想到这,她不免后怕,若是自己抓了她去,或许倒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自己。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施月微微颤抖,目光最后落在了身旁的戎洛舟身上。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倒在林作岩怀里的沁心,眸露悲伤。 他也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么多人,她却只认出了林作岩。自己也站在这,自己也在看着她,为什么她的眸光却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看不见他了。 有什么火种在心中悄然湮灭,戎洛舟紧攥着双拳,俊脸阴郁。他的沁心哪去了,和他一起沐浴阳光,静静的坐在公园一角的沁心,哪去了?她说爱自己的的誓言,哪去了?仿佛全部都不见了。 隔阂在这一瞬被建立,过去和将来,再也不是一条线。 —— 戎沁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支撑,并且有了温度。有一个结实的怀抱圈着自己,令她如此安心。有了这个怀抱,她是不是不需要再战斗了,是不是不需要再强撑着了,是不是可以闭上眼了? 林作岩,是你么,是你么? 沁心的视线模糊,但她想看看他,于是拼命的让视线有了焦点。 “林作岩……” 她艰难的抬起一只手,企图触摸男子。当她完完全全看清了男子宛若雕刻般的俊美面容时,沁心释然一笑,竟笑的一尘不染。 真的是他,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林作岩知道沁心意识模糊了,他赶忙打横抱起了她,必须尽快给她医治。但就在他欲要站起的时候,却有个冰冷的枪口突的指在他的后脑勺。 男子一顿,狐疑的回头了。 “别……别动!” 戎莫芯举起沾满血迹的一把手枪,颤抖的对准了男子。 “莫芯!”戎洛舟从刚才的怔忡中缓回,却发现自己的妹妹正举枪指着林作岩。她在干吗,她想干吗? 戎莫芯瞠着赤红的双目,她没有理智了,当她在一次看到林作岩拥着其他女人的时候,她仅存的理智早已分崩离析。 “你想干什么?” 林作岩危险的眯了眯眼,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正在崩溃边缘,什么事都做的出。 “把她抛掉,把她抛掉,把你怀里的人抛掉!”厚重的喘着气,莫芯疯狂咆哮,她一边直直的指着林作岩,一边有囔囔着命令身边的霓裳滚远一点。“你滚开,走开!” 枫霓裳刚处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之中,没有缓过劲,当然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戎莫芯居然悄无声息的拣起了死者的枪。更没有让她想到的是,她居然疯癫的威胁起林作岩来。 林作岩还蹲在地上,圈着沁心,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势态。 “林作岩,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把她抛掉,抛掉!” 女子哭着,尖锐的喊着,但林作岩只是深深的睨视她,眸光寒澈。 莫芯望着近在咫尺的林作岩,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说,你怎么能背叛我,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的么,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么,怎么你现在又抱着她,你说啊,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了?” 挑了挑眉尖,男子森冷开口。 “你怎么没说,你天天都说,你天天晚上都在我房里,反复和我说!”莫芯自顾自的笑着,笃定到。 全场愕然,她竟然疯了。 “你疯了。” 林作岩忿然咬了咬牙,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制的。他腾住一只手,摸到自己的腰际,然后顺势掏出一把枪。就在他欲要举枪之际,有一只手徒的阻止了他。男子惊讶的低头,却见怀里的人睁着眼睛,缓缓站了起来。 戎莫芯一看到沁心自己居然站了起来,枪口便想也不想的对准了她。 戎沁心看着她举枪的模样,战战兢兢,疯疯癫癫,仿佛在挣扎中癫狂。她轻蔑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枪,然后直直盯上了女子的双眼。 沁心无所畏惧的神色惹怒了莫芯。 “我要杀了你!” 摆正了枪口,女子势要开枪。但突然之间,她却听见戎沁心不可遏制的狂笑起来。她仰着头笑,敞开着胸怀,狠烈的笑着。 “哈哈哈哈哈————” 居然笑的出了眼泪,戎沁心已是精疲力竭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然后敛起笑容,深切的望着莫芯。 “从此以后,我戎沁心与你恩断意绝,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他日,若是你犯了我,我定以牙还牙。” 一语闭,女子凛冽的神色再次染上,手臂锋快一扫,戎莫芯手中的枪便赫然落地。 “说到,做到。” 再此启音,女子的眸中再无情意。 戎莫芯惊的颓然倒地,呆怔的看着沁心决绝的背影。她不再叫嚷,不再哭泣,只是居然深切的颤抖起来。她开始觉得心疼,开始觉得一直偏执的着的东西正在回归轨道。然,一切已经不能挽回。 戎沁心背过身去,已是泪流满颊。 她想忍着不哭,但她忍不住。 原来,只有我一人好好的记着,深深的记着。我们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布满蕾丝花边的床上,翻来覆去。我们齐齐的坐在散漫金旧阳光的偏厅,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红茶。我们一起对着风大囔,嚣张的说:一定都要幸福…… 一起幸福…… 戎沁心静静的,一步步的走出大院,在穿过戎洛舟身边时,她眸光突的一深。 他们给的誓言,全都是假的。 —— 戎沁心最终倒在了林作岩的车门外,但她仍旧被他恰好的接了住。沁心突的想起了货的事情,忙又挣扎的拽紧男子的手袖,一字一顿的问到:“货,货呢?” 但却见林作岩沉默一刻,接着把沁心抱上了车,淡淡道: “丢了。” 与此同时的云阳码头。 一场激烈的枪战刚刚结束,尸横遍野,满目苍痍。平西适时的带着最后的手下,撤了出来,他的确有想死守着货,但是真的无能为力。对方火力十足,有备而来,并且对这次出航装货的种种都了如指掌。富贵门这边,没了岩哥的指挥和五十人的火力,过多的纠缠只是于是无补,白白送命。所以掂量之下,平西只能忍痛带回了自己仅存的兄弟,撤了出来。 而战后,苍凉的云阳码头上,一个男子悠然的走了出来。他踏在一具具的尸体上,居然神态翩然,笑了出声。 “呵呵……” 黑夜中,这样的笑尤为诡异。 “卓先生,真是高兴呢。” 夏冯乙带着柳韵美又从另一个角落走了出来,卓先生看见他,笑容更甚。 “托了夏先生的福。” “不敢不敢。” 夏冯乙冰冷的推辞,也上前走了一步。突然,码头的一边鸣笛响起,一艘巨轮缓缓驶来靠岸。这是一艘货船,像是踩好时机的停靠到云阳码头。 卓先生笑着眯了眯眼,“这就是夏先生准备运货的船么?” “不错。” “夏先生想的可真周到,刚抢来的货自然要连夜运走,才能踏实。”卓先生赞赏到,睨视着夏冯乙。但夏冯乙却笑着摆了摆手,说到:“卓先生只说对了一半,我夏冯乙的确想的很周到,但是却并没有想把货运走。” 诡谲之意泛上男子森白的脸颊,夏冯乙挑了挑眉。 “你什么意思?” 卓先生突敢不妙,一语刚闭,却听见四面八方在一瞬间涌出大批人马。他们架着枪,把卓先生的手下逼了过来,不用多久,这些手持枪械的人便把卓先生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 柳韵美看着卓先生一时间怔忡惊慌,便忍不住尖锐的笑到。 “都说卓先生最为狡猾,我看未必。” 女子媚眼一瞟,一手搭上了夏冯乙的肩膀。夏冯乙却嗤笑的盯着脸色苍白的卓先生,缓缓道:“你说,林作岩丢了货怎么可能不追究?他要是追究,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人逮出来,把货运走也是白搭。” 卓先生沉默着,忿然咬着下唇。 “卓先生也是聪明人,谁都知道你已经曝露了,林作岩要逮到你只是时日问题。看见那艘货船没有?”夏冯乙一指刚刚驶进码头的巨轮,然后继续道:“那辆货船上,装了100箱货物,长的很林作岩的货箱,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里面装的是石头。” 姓卓的面容更加铁青,一语不发的盯着男子。 “卓先生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今天我放你走,你踏上这跳货船回江西去吧,我不杀你。”笑的阴邪,他摆了摆手。 “你的算盘果然打的响亮,夏冯乙,这就是你承诺给的东西?”卓先生咬牙切齿,仿佛要生生啃下男子的皮骨。 “你没的选择,卓先生,要么,你就死在这里,要么,你就给我回江西去。” “你要我引开林作岩的注意力,然后自己独吞?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竟这么聪明?”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但是他真是恨,向来都是自己算计别人,现在居然被他人算计! “多谢卓先生夸奖,但我还是那句话,你没有选择。” 夏冯乙不再多说,转回了身,冷冷对着手下下令。 “送卓先生上船!” 就这样,卓先生和他手下的一干人等被夏冯乙的人马推推搡搡的上了货船,而与此同时的安家公馆里,安庆生却笑意十足的放下电话,把嘴边的烟斗放下。 他很满意,夏冯乙送来的礼物,这也是他预示着,他愿意再次启用他。当初,柳韵美就要被他扫地出门,但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说出了这个计谋。安庆生自然不会反对,不要他一兵一卒,却有机会换来一百箱的鸦片,何乐而不为? 他安庆生说过,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让富贵门坍塌,就会让林作岩永不翻身! 第八十五章 未来 “岩哥!” 平西唤了一句,踏进门来。 “轻点声。” 枫霓裳从栗色沙发上站起,对着平西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平西郑重点了点头,偷偷瞥了一眼霓裳,淡淡道:“枫小姐,你受伤了。” 枫霓裳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磕破的膝盖和被扭青的手腕,才恍然,一直都在担心沁心的伤势,反而忽略了自己。 “谢谢。”她笑的绵和,温柔的睨视男子,但男子却羞涩的别过眼去,有些不自然。霓裳却上前一步,指了指平西的手肘,“包扎的地方,又出血了。” “噢!”平西对女子突如其来的靠近,显得非常无措,他吓的退了几步,连忙摇摇头。“不,不碍事的,我没关系,我进去找岩哥,枫小姐赶紧去上药吧。” 男子的反应到迷惑了霓裳,她瞠着水眸望了望他,然后点头微笑。平西转过身,径直走向内屋,但心跳的异常却让他不能忽略。 —— 这里是富贵门的贵宾套房,戎沁心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能彻底入睡。林作岩挨着床边,担忧的看着女子仍旧沁出红渍的伤口。 刚刚送走了梁医生,他严肃的叮嘱犹在耳边。 “林先生,这位小姐伤口本无大碍,但是三番五次的剧烈运动,只会加速伤口的恶化。特别是现在,整个肩骨不堪重负,情况很不好。希望这些时日能好生调养,不要再动这只手臂了,若是再动,可能致残。” 想到着,林作岩深深蹙紧了眉,第一次,他觉得如此无力,如此愧疚。是他没有好好保护沁心,让她受了苦。从前,他并无牵挂,在处理富贵门的事务时总是当机立断,不必踌躇,但如今却不同了。沁心成了他的弱点,成了他死穴,但是他并不埋怨,只是责怪自己怎么没有好好敛起这个弱点,这个死穴,让别人乘机伤害了她呢? “沁心……”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她温温的体热。 而正是此时,平西悄然走了进来。 “岩哥。” 声音很轻,平西对着男子的背影稍稍鞠躬。但男子却并不回头,淡淡道:“有什么,快说吧。” “已经查到货的去向了,云阳码头,在激战之后,他们便连夜把货运去了江西。岩哥,我现在就派人即刻启程,赶往江西拦截回我们的货。” “查到是谁做的么?” “豁字的头,姓卓。”一字一顿,平西铿锵答到。卓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本来以为烧了他的豁字,他不再露面就说明他不过是个下三流的地痞。想不到他竟然虎视眈眈的把贼心盯到富贵门头上,当真不是一般的有胆色。难道他以为,抢了货走就能安然无事?凭着富贵门的人脉,难道还揪不出他? 林作岩缓缓放下沁心的小手,站了起来,目光深邃。 “平西,这个人我一定要亲手除掉。” 协佞之气从男子周身散出,他冷冷扫了一眼平西,潭目寒澈。平西不自禁的打了一个颤,他知道,只有岩哥真的生气了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看来,这一次,姓卓的是在劫难逃。 “我要去江西,亲自杀了他。” 这个仇不止是富贵门一百箱鸦片的仇,不止是他伤害无辜沁心的仇,更是他通杀卓家上下十六口的仇。这个人不能在放着了,林作岩承认是他疏忽,过于投入与自身的生意,却放任此人暗地壮大,反欺上了他的头。 他会让他知道,和富贵门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林……” 男子一顿,徒的转回了身,却发现床上昏睡的人儿已经醒了过来。 戎沁心在昏迷之中,意识总是不能安定,她半梦半醒的听到了林作岩与平西的对话。她深知她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林作岩,那就是她认识卓先生。这也是她心慌不能入睡的原因,沁心自责,如果当初她没有顾着私念,隐瞒下这件事,或许富贵门也不会遭此劫数。 “林作岩……”女子挣扎的起身,男子大步走近,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安稳的靠在自己胸膛。 “你要说什么?” “带我去,带我去江西。”戎沁心凝视着男子,目光坚定。 男子却惊愕,懵了一拍,然后断然摇头。“你现在哪也不能去,明天我就把你送回林家大院,交给毕方好好照料,哪都不能去。” 他真想把她给好好关禁起来,她总是能让他惊奇,让他无措。她的身上尽是谜团,尽是他不能掌控的东西,但他不想这样,他宁愿她只是一个单纯什么都不会的女子,这样他就能一手遮天,把她的世界全部磨灭,只让她待在他的天地。 “林作岩你听我说。”戎沁心一听激动起来,她试着自己立起腰身,但却被男子强行按扶下来。 “你别动。” 这是命令的语气。 女子睨视他一脸严肃的俊脸,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 “我不痛,林作岩,你好好听我说,这很重要。”她缓了一拍,不自觉的抓住了男子的手。 “我是从江西来的,我认识卓先生。当初,他差点把我卖给了一个地痞,我好不容易才逃脱,却意外的搭上了你的货车。还记得卓敏儿的玉坠么?那是我在江西的一条山路上拣到的,我目睹了卓敏儿和其他两名男子的尸体,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两名男子是富贵门的人,当然,我更不知卓敏儿是你的未婚妻子。” 一席话下来,沁心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仍旧支撑着,把话说完。 “我拣到玉坠,本是无心,后来我遇上了卓先生,他发现我知道了此事,便要杀我灭口。林作岩,卓家全家上下都是他杀的,我敢断定!后来我到了你家,撒谎说我是卓敏儿,但我只是为了生存,我当时无家可归,没有去处,我真是无心的!” 就是因为这个谎言,让她与林作岩总是隔阂着,总是误解着。林作岩怀疑她的居心无可厚非,但是沁心却有执拗的不想受人摆布。而事到如今,沁心只能感叹,这是一个让人惊奇的巧合,所有的人,都被上天像摆弄木偶一般,一同编排进了一个剧本。 林作岩大感震惊,黑眸中闪过不可置信。他向来不信巧合,向来都不信命运,但沁心的来临,真的只是一个天作意外。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现在我想帮助你,林作岩我想帮你,我认得卓先生,我认的他,到了江西你带着我就能抓着他!” “谁说我不信。” 男子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沁心,突然觉得很窝心。 ——我想帮助你。—— 这是一句多么难得话,就像在勇义之会上,她光芒四射,笃定的说她是富贵门的人一样。林作岩觉得那么开心,人生第一次,他感谢起上天。 如果不是上天,造就着这个巧合,她不会走进他的世界。他记忆犹新,在那个露天的火车厢上,女子缓然站起的一刻。月光下,她孱弱却又坚定的眼神,让他至今铭刻于心。此刻,他那么庆幸。 那节货箱,载来了他一辈子深爱的女人。 男子长叹一口气,轻轻的说:“我信,我都信。” 靠着这个结实的胸膛,戎沁心听到男子平和的心跳。她靠着他这么近,男子身上独特的味道弥散开来,让她心跳剧增。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还心跳加速很不应该,但当他说他都信,一切都信的时候,突然之间,印象中那个蛮横专制,惹人讨厌的恶男,不见了。 真是该死啊。 原来自己有憋了这么久的委屈,林作岩,你可知道,我曾经有多么讨厌你。 我真是讨厌死你了。 林作岩圈着怀里的人儿,却突然发现她正在微微颤抖,他惊的低眸,女子竟潸然泪下。 “你……” 他一脸错愕,手足无措。 “你哭什么?”问的这样笨拙,从来都不会拐弯。 戎沁心第一次看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突然又觉得好笑。就这样,她笑中带泪的摸了摸男子的脑袋,指间插进他柔软的发际。 林作岩更是惊愕。 “林作岩,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么?”沁心噘着嘴,装作很生气。 男子眸中闪过落寞,他知道她讨厌他,只是再次听到,还是不免感伤。 “当初我和你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信,我和你说我是无心的,你也不信。你说,我怎么不讨厌你?” 沁心发现了他的失落,然后揉揉他的黑发,力道如此温柔,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但是,林作岩,我现在赦你无罪。” 女子温淡的笑着,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却笑的分外剔透。她要放下她的过去,她要清晰的描绘未来的日子。她不能放着他不管,她的心,不让。就像霓裳说的那样,他是一条带刺的蔓藤,不能忽略,即便自己曾极力否认,极力装作很不在意。但他的爱,那么明显,那么澎湃,真的不能不在意。 甚至,她怀疑,若是洛舟并没有离开她,她还能不能继续爱他。 面对一份林作岩的爱,她还能不能继续爱着别人? 戎沁心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长的那样好看,毫无瑕疵,面对着自己,他的眸光清澈,并无邪气。这是仅仅对着自己的眼神,她相信。 所以不能,现在的她笃定,不能。 第八十六章 心动 碧空无云,天朗净日。 戎沁心站在甲板上,享受和煦的微风。双手搭在铁栏杆上,女子把身子倾出去一些,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浪花在船底翻滚而出的模样,沁心喜欢如此。 “沁心小姐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女子一惊,把身子放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平西。 “我不碍事,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男子瞄了一眼沁心的肩膀,然后走近一步,也学着女子一般把手搭上栏杆。迎面扑来的海风带着清新的水腥味,搅入口鼻,让平西心旷神怡。戎沁心侧脸看着男子,平常总是站在人身后,平稳泰然的平西,今天好像很不一样,仿佛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沁心小姐。” 酝酿了很久,平西终于开口。 戎沁心不感意外,瞥了一眼男子,轻应了一声。 “其实这话很早我就想和您说了,我一直待在岩哥身边,虽然我们年龄相仿,但我在我心中,他却是个胜似大哥的人。平西无父无母,如果一定要说有亲人,那便是岩哥了。”男子并不看她,只是平视的把目光扫向天际。 “我懂。”沁心点了点头。 “难得沁心小姐懂得。”平西释然一笑,继续道:“岩哥是一个冷性子的人,这谁都能看的出来。在沁心小姐来之前,我本以为岩哥这一辈子也不会对哪个女子动真心真情,但事实上,他却动了。既然动了,那就是非常不容易,所以…我想告诉沁心小姐的是……”男子顿了顿,像是在思酌。 沁心展开眉,翘首以待。 “平西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说一句吧,希望沁心小姐能好好对待岩哥,因为在你看不到的,听不到,感觉不到岩哥的日子里,他却为你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 女子突然瞠目,突然之间,心中的某处清凉一动,像是陈年的心池被泼然搅动了一番,涟漪不断。 “你看到的,只是一点点,而岩哥给你的远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 一语闭,沁心却又突然觉得心疼。她敛起秀目,把眸光低垂。她不曾想过,这份爱究竟有多沉重,或许真的就像平西所说,自己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而真正庞大的部分,却被自己一再的执拗所忽略。 女子不再说话,她缓缓抬起忧郁深远的眼,望像天海衔接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有多爱我呢,林作岩? 巨轮的鸣笛,突的一响,海风忽的鼓吹起,把女子的短发揉乱。沁心的心思飘荡在风里,萦绕于身,她感觉有什么正在扎根心地,生根发芽。 我又有多喜欢你呢,林作岩? —— 退回舱内的时候,沁心决定去看一看他。她知道,连日来他不懈的守在自己身旁,同时又操心于追捕失货的事情,身子已经疲乏不堪。果不其然,当她轻轻的支开房门时,男子正仰靠着长阔的西洋皮沙发上,憩息着。 仿佛并不是有意睡着的,男子的衣领穿戴整洁,一只手还轻拽着一本帐簿。戎沁心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悄然蹲下,轻轻的伏在他的身边。黑墨的柔发下,两扇睫毛沉稳的闭合着,沁心知道,当它睁开时,就会露出那双深潭般黑彻的瞳眸。俊挺的鼻梁下,薄细的两片唇瓣微微开启,有节律的吞吐着气息。 白色的窗帘遮不住暖色的阳光,它们像精灵一般越过纱帘,在男子身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光晕。 戎沁心就这么看呆了。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声。 于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像自己长了魂一般,抚了上去。刚挨着男子温热的肌肤时,她猛的意识过来,欲缩回手。却不料,男子紧紧闭合的双眸,徒的睁起,一手抓着她的食指,送到自己的嘴边。 戎沁心看着男子,攥着自己的手,在他的唇边摩娑,那种触感让她脑袋充血! “你这是在玩火。” 低哑出声,男子戏谑的瞄了一眼沁心。 现在沁心巴不得找个洞钻下去,天地良心,她不是故意的!这种场面可真是老套,先是他对睡梦中的自己犯起色心,不料自己也会有一天,反客为主,欲要侵犯了他! 救命啊! “我没什么意思。”脸羞的酡红,沁心双目闪烁。 “我可不觉得你没有他心。” 他撑起身子,把脸凑的更近。戎沁心大惊失色,想把手拽回来,哪知猝不及防,被男子倒打一耙,把自己压身子底下了。 “呀!” 惊呼出声,沁心怔怔的望着男子。 “这么多天,好像让你忘了我的本性了。”林作岩邪气的笑,宛如猎鹰在俯视自己的猎物,沁心急的扑腾,却又被男子禁锢住。 “一下下就好,沁心,让我感受一下。” 他想吻她,这么久了他多想有点点温存。像现在这样,把她紧紧的贴着自己,然后享受一下她的温度。 这一次,沁心没有反抗。 她不想抵触什么了,或许现在,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渴望有这么亲密。望着他的睡脸,她想着,这样俊逸完美的男人居然爱着自己。这是真的么,这多么令人不可思议啊。温湿的触感从额头落下,一寸寸,点啄着,最终合在了她的双唇上。像是怕她会逃脱他接下来的索吻,男子大手把女子的脸扶正,然后把唇结实印下。 急不可耐,男子吻的那样深切。 “唔……” 这么霸道,一点余地也不留,沁心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吸了过去,意识迷糊。 他捧着沁心的脸,尽量往自己这边送,像是怎么也索取不够,怎么也不能表达他心中发泄不断的占有欲。 “沁心……”离唇之际,他沙哑出声,迷乱的瞄了一眼被吻的七荤八素,双脸绯红的女子。然后再次咬了下去,进行新一轮的掠夺。 戎沁心感觉火燎一般,意识越走越远,酥麻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她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她也惊异,原来放开心里的芥蒂,去接受男子的爱时,居然如此有感觉。 可是不行! 一手突然抵住男子进攻的势态,林作岩一顿,瞠目看着她。 她气喘吁吁,羞恼道:“停啊……” 林作岩露出奇异的眼神,因为他第一次从女子的表情里读到了,心动。她在心动,他贴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在狂乱的心动。 为自己而心动。 满足的笑容泛上他的俊容,他望着女子红着像番茄一般的脸,深深喘了口气。 罢了,他本来也不想往下做什么,但是刚才若不是她阻止,他自己也很难自制,毕竟一碰她,自己的理智什么的就全没了。 林作岩抬起身子,然后伸手揉了揉沁心的脑袋,就像沁心那日揉着他的一样。 “好了,也算缓了我的火。” 笑的戏谑,沁心脸更是红的一塌糊涂。这是什么破话,缓了他的火?哎呀……天啊…… 她摸着自己的脸,烫的灼手,天啊……怎么会这样…… 就这样。 一九三一年的五月三日,在一辆迎风破浪的巨轮之上,一间豪华而静谊的房间内,一个男子,一个女子靠窗而坐。 男子宠溺的揉着女子的短发,笑容清然。 女子尴尬的捧着自己的脸,恼羞的摆头。 很久以后,戎沁心背着林作岩把这一段写进日记。如果说所有的吻都具有纪念意义的话,她承认,之前的都不算最完美。 因为,这一刻她才知,什么叫心动。 这一个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出吻。 ——我有多喜欢你呢,林作岩?—— —— 船只停靠在赣江之上,南昌码头一片繁荣昌景。林作岩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正是正午十分,这里的天气更为湿暖,空气中像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沁着木头的味道。 戎沁心不喜欢这种木制货箱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先行走了一步。但步子还未踏出的时候,就被身后的男子一个狠拽,逮了了回来。 “别自己走,这里不是我们的地头。” 林作岩投去一个命令的眼神,要知道能带上她,可是她千求万求才有的结果。这里是江西,不是上海,这里的气氛和上海截然不同。 “岩哥!” 平西在靠船之时,便领着林作岩的吩咐,先去打探了货的情况。此刻正是他回禀之时。 “怎么样?” 林作岩一问,平西连忙急促道:“七日之前,只有一趟从上海到江西的货船。靠岸之时,我听这里人说,当时下来有一伙人似乎来历不明,并且浩荡凶狠。我猜,就是卓先生的人马。不过令我感到费解的是,他们下船之后,就立马抛下他们的货,独自走了。” “抛下货?!” 林作岩大为吃惊,心中突的有不好的预感。 “不错,所以我先来告之岩哥,然后一起去验他们丢下的货。”平西忿然点头,指出一跳道来。戎沁心在一旁听的喳舌,她当然知道,在她们上船之前就查到,卓先生带着林作岩的一百箱鸦片登轮逃逸。但现在,她却非常诧异,为什么卓先生要把货给抛了,自己跑了呢? 难道他知道林作岩一定会追击致此,然后畏罪自逃? 但如果真是这样胆小,怎么又会策谋抢劫富贵门的货呢? 不等沁心想明白,他们已经到了那批货的存放之处。平西塞给看货的人几个大洋,然后他悻悻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叨了一句。 “都是石头,不知道你们找着干吗。” 这是一句南昌话,全场人都没听明白,除了戎沁心。她脸刷的变白,然后抢先跑到一货箱旁边,扳开箱盖。这里的人早就动过这些货箱,被无端丢弃,他们当然不免好奇。只不过,里面真的就如那人所说,都是石头。 “都是石头!” 就在沁心拨来箱内稻草的时候,其他富贵门的兄弟也已经验明正身,断然惊呼。 “真的都是石头……”双目怔白,沁心挖了一颗又一颗,一直到箱子底都是黑突突的石块。这些箱子正好一百个,并且装饰的与富贵门的货箱一模一样,只是内容全截然不同! “我们上当了……” 戎沁心站直身,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林作岩怒忿的双目。男子紧锁着剑眉,微微咬着下唇,脸色铁青。 “平西。”林作岩森冷一唤,平西从错愕中迂回,上前应声。 “岩哥。” “你确定姓卓的登上了那艘船,来了江西?” 平西一顿,然后回应。 “我确定。” 潭眸一深,林作岩胸膛起伏一拍,然后冷冷出声:“你马上回上海,调查云阳码头,那晚有没有货车开出。” 平西有些不解,吞吐的结舌。 “我们上了调虎离山之计,姓卓的被人出卖,背了黑锅,带着一百箱的石头逃到江西。真是可恨,我怎么就没多想想,哪有这么愚蠢的人,会露出这么大的马脚!”像是在自言自语,男子危险的眯着眼,不自禁的攥起了拳头。 一席话下,平西才恍然大悟,的确,这拨人算计深沉。原来在卓先生之后,还有人操控了这样事情,那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是,我现在就回上海!但是岩哥你……”平西领命,却有疑惑林作岩的意向。 “我待在这,把人揪出来,问清楚。” 男子背过身,大步向仓外走去。 第八十七章 失算 富贵门的人驻扎在了南昌宾馆。 一九三一年的江西,世态非常险峻,去年十二月七日,蒋介石在南昌部署了第一次“围剿”,以十万兵力,进攻赣南、闽西的红军根据地。戎沁心算算时日,第二次“围剿”是在四月,难怪现在满城都是巡逻步兵,百姓们都不敢出门。 时至五月上旬,江西一片紧张局势。 “林作岩?” 戎沁心上前,唤了一句朝窗而立的男子。他轻蹙着眉,一手撑颚,已经伫立思考很久了。戎沁心坐在一旁,忍不住打断他:“你在想什么呢?” 男子回过身来睨视沁心,眉才倏然松开,嘴角温柔的翘起。 “我在想该从哪下手。” 戎沁心坐在沙发上,秀眉也是一拧,淡淡道:“卓先生虽然是江西人士,但是他常年都是在上海,在这也不见得非常吃的开。再加上江西现在的局势如此紧张,我想他必然和我们一样,待在城里,不敢轻举妄动。” 有条有理,沁心思考的模样让林作岩失笑。 “你倒想的很多。” 沁心一楞,对上男子调侃的面容,她一挑眉。 “我说的不对吗,那林作岩你说,他现在在哪?” “我没有说你不对,反而,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敛起笑容,林作岩独自踱出一步,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男子目光徒的一深。 “如果说他在城里,并且比我们先到这么多天,一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与其坐以待毙,他们不如先发制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正在暗处,盯着我们?”戎沁心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这点。 “不错,所以最节省时间的办法,就是以身犯险,引饵上钩。”林作岩邪气一笑,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他踱回步子,对着沙发上瞠着清目女子一笑:“沁心,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女子一懵,想去的地方? 稍微缄默片刻,女子的神色里飘过一丝暗郁,缓缓抬起她,表情竟是那样肃然。 “我想去东芹山。” —— 下午时分,灼阳高照,山路上的泥泞被阳光冻起,戎沁心踩在上面,印出一个个干燥的脚印。五月的天气十分无常,空气中飘着一层淡薄的水汽,这说明,新一轮的雨季又要来临。 从南昌市到东芹山头,必须花耗一整天的功夫。先是坐汽车到城郊,但是由于前段时间雨水淋漓,路面受阻,无法继续乘车入山,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步行先进。 女子走的比男子快了几步,她沉默不语,但却东张西望。 “你是在看风景么?” 林作岩跟在她身后,黑眸微眯。 “不是。” 答的很简洁,女子也不回头。 “这里是你的故乡?” 男子又是一问,女子倒是点水一笑,转过身来。什么时候他也这么多问题了,一向都是寡言少语,闷葫芦一个,今天却很急迫的想要打听什么。戎沁心读出他的担忧,眉眼一舒,娓娓道来:“这里是我的故乡,又不是我的故乡。” 林作岩狐疑的瞥了她一眼,俊容不解。 “林作岩,你相信吗,人是会凭空消失的。”说话之时,清风掠过,扫起地上尘土些许,戎沁心的侧脸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虚幻,像是随时都会融进空气,消失一般。林作岩睨视着她,俊眸一瞠,居然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胳膊。 女子一惊,回过头来,对上男子一脸认真的表情,顿时失笑。 “我开玩笑的啦!” 她拍掉他的手,噘起小嘴:“以前说什么都不信,现在说什么你都信,你变的也太快了吧。” “我对你毫无芥蒂,我才什么都信。” 戎沁心一顿,牵过他的大手,缓缓道:“有一个秘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男子似乎有些不满意,稍稍别过眼神。戎沁心看出他的介怀,上前挽起他的胳膊,拉了一把。“赶快走吧,再不然天就黑了。” 果不其然,到达东芹山村的时候,天色也暗,夜凉如水。七转八拐,戎沁心总算是找到了苏婶的住地,和去年时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窗户上隐隐约约的跳动着人影,戎沁心定眼一看,仿佛是苏婶坐在桌边,在刺绣着什么。她凝视着她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思量,她是不是还在想念她的儿子,期盼他能早日归来? 世事无常,人事全非,当初踏出这个门的时候,沁心是怎么也不会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笃笃笃——” 木门闷响,里面传来一声应答。 “来了!” 脚步声临近,沁心的心揪的更紧。 吱哑一声门开了一个小缝,中年女子探出头来,眯着眼睛先是打量了相对显眼的林作岩,后才把目光移到了沁心身上。 “苏婶。”四目相接时,沁心唤出了声。中年女子立马瞪直了眼,激动的抬起手:“沁…沁心!”霍然把门打开,苏婶双手按扶着沁心的双臂,囫囵不清的道:“你…你……!” “苏婶,对不起。”她沙哑出声,眼泪似乎就要涌了上来。 苏婶把人拉进了屋,从头到脚的重新扫视了一番。“我还以为,你们都出事了呢!这么久了,算算时间你也应该到了上海,即便没有找到我儿子,那也应该捎回封信来才是!我在这担心不已,后悔把你支了出去啊!” 说着,她抹起老泪,昏暗的油灯把她愈显佝偻的身子,勾勒出一个苍凉的影子,投在地上。戎沁心发现她比走之前,苍老了许多,或许是日日的思念和叨想把她给折磨坏了。 苏婶激动一过,抬眼看着一旁的林作岩,忙拖了两张凳子,唤道:“都别伫着了,坐吧。” “哎。” 戎沁心乖巧的应了一声,拉着林作岩,示意他坐下。男子瞥了一眼沁心,觉得她眉宇间的伤郁更深了,不自觉的他也蹙起了剑眉。 苏婶也支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简陋狭小的客厅三人静默而坐,苏婶叹了叹气,低喃:“沁心,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不是我儿子他…他已经…出了事了?” 没有把人带回,也没有任何信件,突然不期而至,苏婶并不存希望。这些日子,她把事情翻来覆去的想,已经笃定,王连生已凶多吉少,但虽说如此,她投给沁心的目光里,还是分明带有希翼的神色。 “没…没!”戎沁心读出了这星点希望,她一听,忙摆了摆手道:“他过的很好,只是他现在非常的忙,没有时间回来。” “真的!?”喜出望外,苏婶激动的从椅子上弹起。沁心更是点头如捣葱,继续道:“他现在在外面,生意做的很大,他不是不想念苏婶你,只是他真的抽不出时间。再加上江西现在不太平,信都没办法寄过来,所以我这次就来了。”戎沁心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的银钱,这些钱可是她厚着脸皮问林作岩借的。 “这里是一百个大洋,是王连生要我带来给你的。” 双手捧上,苏婶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她低着头,咬着唇,表情有些古怪,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着一大把的银钱。 “这就好……这就好……”苏婶低喃,浑浊的眼睛仍旧锁在银钱之上,久久之后才把目光抬起,瞄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语,森冷着脸的林作岩。“这位先生是……?” “我是她的丈夫。” 还未等沁心开口,林作岩便先声夺人。他目不偏视,断然忽略了沁心在一旁,愕然羞恼的看着他。 “这样啊,沁心好有福气,你先生长的真俊俏。” 沁心更羞怯,摆摆手,红着脸道:“才不是呢,没有这回事。” 但苏婶只是笑笑,转过身去,走进内屋,“我给你们去铺被子,夜也深了,你们也该休息了。” 她佝着身子,走开了,戎沁心才算缓上一口气。她知道她撒了弥天大谎,而且撒的如此蹩脚,但是除了这样,她还能如何呢?环顾一下四周,比起她在的时候,这里更为破旧了,这说明苏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没有儿子供养,她下半辈子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 这些钱,也算是她最后能为她做的了,希望她能永远活在这个善意的谎言里,老却。 “沁心。” 身边的男子徒的打断沁心的臆想,戎沁心忙一抬头,对上男子深邃的黑眸。 “怎么了?”她感觉他的异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林作岩危险的眯起潭目,冷冷出声。 “奇怪?” “她看着那些钱时,目光很奇怪,没有欣喜,只有悲凉。并且,她看我的那一眼,充满怨愤。”说罢,他站起了身,拉起沁心,“沁心,我们得……” 话还未说完,内屋的苏婶又走了出来,她端着两盏茶水,面带笑容的对着他们说:“喝些水吧,一路走来,肯定是辛苦了!被子已经铺好了,待会你们就进屋休息吧!” 戎沁心望着她递来的杯子,又望了望她勾着笑容的脸,这笑像是挂在脸上的,凝固着的,不会变迁。 “喝吧。” 接过杯子,沁心怔忡一拍。而与此同时林作岩却把他手中的杯子赫然摔地,顺手又拍掉了沁心手中的杯子,他一手拉过女子的臂膀,欲要出门。 “你们!”苏婶大喝,沁心回过头来,她已是面目狰狞!她大呼一声:“卓先生!他们要跑了!” 此声一出,堂前的门被砰然踢开,涌入大批人潮,各各手持枪械,直直对准了林作岩与戎沁心。 “等了你们很久了,戎沁心,就知道你会来。” 门口的两个男子分让出道,卓先生才翩然而至,他把毡帽摘下,笑容儒雅。 “你还真是善良。”卓先生睨视着沁心,他早就料到,戎沁心会回来看苏婶的。 戎沁心并不看他,却把目光放在苏婶身上,她已经知道了是吗,她已经知道王连生已死,并且还是自己杀的?还未等沁心反应,女子便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呲牙咧嘴的大骂:“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林作岩挡下她的扑腾,却见沁心呆滞不动,秀目瞠然,直直的凝视着扑打她的女子。 “谁要你的破钱,还给我儿子!你这个畜生,贱人!”她把兜里的钱一甩,嘶喊出声。 “让她安静点!”卓先生厌恶的皱了皱眉,一个手下领命,上前狠狠的扇了女子一巴掌,女子被扇的跌倒在地,嘴角渗血。沁心瞳孔一锁,怒瞪男子。 卓先生收到她愤恨的眼神,倒不紧张,却阴阳怪气的笑了几声。“虽然今天没下着你们的毒,但是凭着这里的人手,你们也活不了。” 戎沁心眯了眯眼,袖中的双刃滑了下来,只是她并没有把握,手臂的伤还在,一扯一拉都是痛,胜负很难定夺。卓先生看出她的犹豫,他深知,那夜死在紫丰大院的尸首都是这个女子所杀。但是他也笃定,经过那次以后,她也不一定还有能力再力战群人。 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每一个手下,都好好叮嘱过了,不能分神。 林作岩知晓沁心的意图,他知道,她的那只手再动,可能致残,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现下,他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随机行事。男子蹙着俊眉,面容青白,心中疑惑,算算时间,人现在也应该到了。 “林作岩,你在等什么人呢?” 卓先生看穿他的心思,一语道破。 男子大惊。 “你派人跟着你自己,不就是想带了人马来收拾我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亏,我吃的多了,这一次,我可不会失算。”他笑的阴险,自顾自的上前一步。 “可惜了这荒山野岭的,传个话就是不方便。我告诉你吧,跟着你的人的确跟着了你,只可惜,跟着你的人的人马,却被堵在了城郊。知道为什么么?我在城郊的人只是放了句话给巡捕房,他们就下令来逮人了。” 他笑容更甚,得意的望着男子。 “来人!把他带进来!”卓先生突然厉声道,一下手就把遍体鳞伤的富贵门人抓了进来。他奉命跟着林作岩,一路接下他的记号,并且随时很身后的大批人马联系。但可惜,身后的人马在城郊处以乱党身份被巡捕房抓下,而自己却有不能及时的通知岩哥,反到被这姓卓的给抓着了! “岩哥!”他一见到林作岩,便喊出了声,一脸忿然。卓先生一脚又踢了过去,把人仰翻在地。 “他是想来通知你,后面的人没跟上,只可惜被我逮住了。” “江西现在是什么局势?林作岩,你可是小看了我,将计就计是我卓某人最大的本事。”他一挥手,枪口纷纷上膛,在一瞬间就能把两人射成马蜂窝。千钧一发之即,戎沁心屏住呼吸,或许今天她真不该选择来东芹山,她和林作岩都小看了这个狡猾致极的卓先生! 第八十八章 生死绝地(一) 所有的枪口都直刷刷的对准沁心和林作岩,他们被围在中间,四面楚歌。卓先生笑的诡异,虽是摆足了阵势,却迟迟没有开枪。 林作岩冷冷的眯着眼,睨视男子。 “卓先生怎么还不开枪。” 他一扯嘴角,声音低沉,姓卓的一听,把举起的手收了回来,背到身后。他跨过门槛,把自己与两人的距离缩短,紧接着轻抿嘴角,鬼声鬼气道:“我是在想,先杀你还是先杀她。” “有分别么?” 林作岩临危不乱,俊容依旧冷冽而自信。卓先生不喜欢他那双笃定一切,主宰一切的黑眸,像是什么动逃不过他的眼睛,谁也无法从他手中翻身。 “你杀了我,是下下策,卓先生。”微微泛起一丝笑容,林作岩直直的盯着男子,不偏不移。 “噢,此话怎讲?” “为了我的货,你策划了如此之久,损兵折将,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还迫不得已躲回了江西,难道你就不觉得亏?” 像被点中死穴,卓先生的脸瞬间煞青,这件事情几乎套空了他所有的人力财力,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替罪羊,怎么能让他甘心? 林作岩见他不语,嘴角邪气的勾起,继续道:“货不在你这,我寻你也并不是为了杀你,只是为了线索。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至你于死地?” 姓卓的一听,神情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他便蓦的顿悟,把枪举起。“你骗我!无冤无仇?!难道你不知姓卓的一家都是我杀的?如果不知,怎么会把我的豁字给烧了!?” 他显得有些激动,林作岩却对他的愤慨视若无睹。 “豁字的确是我烧的。” 此话一出,身旁的戎沁心大惊,她愕然转过头,凝视男子险峻的侧脸。原来豁字是他烧的,他早就发现了卓先生的行踪,只是并没有逮到他。 “那我们,怎么能算是无冤无仇?!”豁字赌坊虽不是他的全部,但也耗失了他大半财力。说烧就烧了,这个仇并不小。 林作岩看出他的咬牙切齿,但神色依然泰然,他抬起手臂,把指着他的枪口一挡,双眸直视男子。 “卓先生不是个记仇的人,而是一个记财的人。我林作岩可以对你通杀卓家上下十六口的仇,既往不咎,卓先生就不能释怀区区一个豁字赌坊?” 姓卓的的眉尖一挑,竟然不语。 “你现在是走投无路,杀了我顶多保了你一条命,但是谁害你山穷水尽,是谁害你躲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你难道咽的下这口气?” 卓先生狐疑的看了看男子,停顿半拍后,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肯放过我?” “不错。” 林作岩示意一笑,神态翩然。身旁的戎沁心却更觉惊愕,难道他说要帮卓家报仇都是假的!?她一激动,身子往前突进一步,引的草木皆兵的一群人均是一振奋,姓卓的也警戒的瞄了一眼女子,神色凝重。林作岩并不回头,只是大手一拉,把女子放到身后。 卓先生看出沁心的愤慨,于是眯了眯眼,阴阳怪气道:“你是答应了,可她好像很不满意呢。” “她是我的人,我说什么,她就得听什么。”林作岩一语当先,拽着沁心的手,有意识的加重力道。戎沁心知道他在暗示自己,随他行事,于是也便不再多嘴。 “那我,我信你。但是我现在可不能放了你,除非……”欲言又止,林作岩得其要领,厉声道:“五万大洋,回到南昌之时,就是你领钱之时。不过,你还得告诉我,是谁出卖了你,是谁拿走了这批货。” 一听到五万大洋,卓先生似乎很为满意,一挥手,四下的男子纷纷收起枪械。即而,他轻咳了一声,娓娓道来:“我卓某人的确是见钱眼开,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夏冯乙那小子,拿富贵门的财来诱惑我,我也不会应了他,做这么大胆的事情。敢问林公子,这夏冯乙你可认识?” 林作岩俊眸一瞠,这个名字倒是非常陌生。 “他是一个跛子,右腿残废。” “残废…?”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一系列与之有关的事物,终于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里,他翻出了这个词汇。还是那节从江西开了货车,安庆生派了一名男子想截下货物,可惜却被自己给炸残了。林作岩犹记得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他当时就认定,这个男子定是对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否则,不会那么看人。 “看来林公子是不知道有这号人物了,我再奉劝一句林公子,这夏冯乙可不简单。你的一百箱鸦片走的是海运,可你之前可有放风声,说是走的海运?再者,绑架戎沁心的想法,也是他提议的,这人对你富贵门可是了如指掌,你可懂我的意思?” 戎沁心站在林作岩的侧后身,静静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而这一段令她大感意外。她本也觉得蹊跷,卓先生怎么会知道林作岩喜欢的是自己?这样的事,对谁也没有公布,如若不是亲近的人,谁又能断定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富贵门里有奸细,抑或是这个内鬼,根本就是自己非常熟知的人? 林作岩虽是心下大感吃惊,俊容却依旧面不改色。 “关于鸦片的事情,知晓的人甚少,你们能有此举动,我之后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怀疑谁,我都觉得不妥。” “这是你的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了,来人!”卓先生狠话撂下,又是一声大喝,几个男子便上前领命。“把这两位贵人,请到房间,给我看好了!” “是!” “委屈林公子和戎小姐了,明日得到钱,我卓某人一定放人。”他笑若灿花,却惹人生厌,戎沁心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便被身后的几名男子捆住了手脚,推推搡搡的往内屋里送。这一局势下来,本是相安无事,那知一直跌倒在地的苏婶,却疯了一样的挣扎爬起,扑向沁心。 “卓先生,你这可是要放过这个贱人!??”她虽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可却了解,卓先生没有履行答应她的事。“她害死我的儿子,她得偿命,不能放过她!卓先生,你杀了她啊!” 姓卓的瞄了她一眼,阴鸷闪过瞳眸,微微一挤眼,他举起了枪。 “砰————” 枪口直中女子的脑门,一个洞眼赫然生开,鲜血汩汩而出。戎沁心瞠目结舌,感觉紧拽着自己胳膊的双手,突的一紧,然后霍然松开。最后的一刻,她的眼神里尽是绝望很仇恨,身子颓然倒地,却死不瞑目。 “碍事。” 卓先生把枪放下,忽略戎沁心转身而来的赤红双目。他转过身去,走了出门,戎沁心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血上冲,脑袋涨热,她一咬牙,身子居然就要挺了出去。林作岩一手紧揽过女子的腰身,把她锁在怀里,一手掰过她的脸庞,直视着她。 女子仰起头,对上男子深邃的黑眸,像是在告诉她不要冲动。她越是颤抖,他搂的便越紧,终于沁心在于之对视良久之后,才缓缓泄下这口气。她无力的靠着男子的肩膀,却被身后几名小厮大力推开,他们反绑起林作岩的手,把他们一同推入了内屋。 “进去!” 木门一闭,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四肢被束缚着的林作岩和戎沁心。油灯忽闪,像是愈要燃尽,沁心跌在冰冷的石地上,吃疼一喊,挣扎的想要爬起,房门却又突的再次被打开。 几个穷凶极恶的男子把苏婶的尸体丢了进来,尸首柔若无骨,抛在地上一阵闷响。女子死睁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歪在一边的沁心,这一瞬间,沁心停止了扑腾,僵硬在地。 瞳孔一锁,沁心别不过去目光,眼睛眨都不会眨的与之对视。 不久,一颗颗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咬着下唇,呜咽发声,眼睛却依然圆瞪。 她是那样愧疚,又是那样愤恨,这个世界的爱和恨从来都不能分的那么清楚。现实是如此残酷,纠葛是如此无奈,她在保护谁的同时,却不得不去伤害一些无辜而善良的人。谁的命运都无法被谁主宰,谁都不过是天地之间微不足道的细小尘埃。 谁都无力改变什么。 戎沁心无声的泣哭,已然红肿的双目却依旧不肯离开苏婶斥红的瞳孔。忽然之间,一片阴影档了过来,她的视线被男子担忧的神色所阻隔。 “沁心,不要看。” 他心疼的沙哑出声,好不容易才蹭到了沁心前方,男子把身体靠了过来。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他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短短的说了一句,他认为正确的话。 戎沁心这才眨了眨眼,眯起眼睛,哭出了声。她把脸靠上男子的胸膛,贴着他清热的体温,嚎啕大哭。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哽咽着,她竭尽全力的紧贴着男子,像是索求这荒凉的夜里,仅有的温度。她的难过,她的不得已,她能与之分享的,就只剩下他了。 在这个世界,我们爱谁,恨谁,欠谁,纠缠谁,一个都逃不过。没有谁能独善其身,没有谁能泰然无事。 “不哭了,好不好。” 她的眼泪就是灼在他心口上的伤,他不想她难过。 戎沁心望了望男子深幽的潭目,他轻拧着眉,深切的睨视着自己。她缓了一口气,才把哭泣的气势压了下来,转变为轻轻的哽咽。 靠在他的肩膀,女子胸膛小小起伏着,她把眸光投在桌上,苏婶刚刚落下的刺绣活儿,还搁在一边。油灯终是顶不住夜凉如水,灭了去。 黑暗中,女子的清眸一闪一闪。 沉默许久,男子不知她在想什么。突然,怀中的人儿一动,淡淡出声。 “林作岩。” “嗯?” “你说卓先生他会放过我们吗?” 男子一顿,却是缄默。 女子却无奈一笑,把放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蹭了蹭。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着走。”她忽的坚定说到,语态凛然,“我不会再让谁死,绝对不会。” 第八十九章 生死绝地(二) 晨曦之光洒在沁心的侧脸上,她觉得眼睛很是酸涩,半睁开来,她瞧见了男子凌乱的衣领。林作岩彻夜未眠,他把身子当作戎沁心最坚固的依靠,不偏不移,这才让疲惫不堪的她稍微入睡。戎沁心支起身子,把男子眼中的多出血丝收入眼底,她皱了皱眉道: “林作岩,你累不累?” 男子不回答,只是深刻的望了一眼沁心。女子心疼的努努嘴,像是有些埋怨。 “你就不会挪一挪,靠在柜子上?”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柜子,如果昨夜他动动身子,把木柜作为支点,他会轻松许多。 林作岩摇摇头,说:“你好不容易才睡着。” 戎沁心望了他一眼,然后瘪着嘴笑,不伦不类,带着些哭腔。 “你怎么变的这么笨来了,气死我了。”她明明很感动,却喜欢口是心非。林作岩的话依旧没了下文,他稍微勾了勾薄薄的嘴角,眉眼轻弯。 戎沁心不再看她,她把目光转向窗外。东芹山头的太阳爬了上来,在茂密的山林中,洒下初晨清爽的阳光。只可惜,这美好的春色陪不上好的时景。戎沁心现在是水深火热,她企图听听门外的声响,但却一无所获。 “看天色,应该是6点多了。”林作岩淡淡启声,沁心回头,说到:“这次怪我,我又给你惹麻烦了。要不是我执意来看苏婶,也不会中了卓先生的计。” “不能怪你,怪只怪我把他看轻了,把事情想简单了。”潭目一深,林作岩知晓自己的缺点,他太过自负,自傲。 戎沁心看他又蹙起眉,神色间愈加幽深,心里就为他担忧。男子好看的眼眸里,血丝参半,她料想这一夜,他定是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林作岩,别再多想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躺一躺,我把膝盖给你做枕头,好不好?”她挺直身,把膝盖并拢,林作岩稍显惊讶,楞了楞。昨夜她还哭的那么凄凉,但今天她却像很有朝气一般,乐观。走一步算一步,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她还能摆出一副视死如归,惬意的模样,倒是令自己释然许多。林作岩是想了很多,想了改如何逃脱,猜测了事情的始末,当然,她却不知,他还担心她的安慰。 不是自己的,若是只有自己,他不会忧心忡忡,满目血丝,因为她也危险着,所以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了。 第一次,有一种东西,排在自己前面,而且理所当然。 “靠一靠吧,嗯?”沁心很有底气,眨了眨眼。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会在别人觉得失落,觉得不安的时候,眨眼打气。尽管她自己也地底气不足。 林作岩把眉宇间的阴霾稍稍收敛,他缓慢的靠了上来,头触到女子柔软的大腿时,他突的觉得全身放松。像是有什么瞬间卸了下来,疲惫感在水中散开,弥散远去。 他不知道,原来在最危险,最不应该放松的时刻,因为有了这个女子,他也可以很轻松。 —— 门外有骚动,一些凌乱不齐的脚步声愈演愈烈。戎沁心一惊,她浅眠的清眸徒然睁开,有意识的瞧了一眼林作岩。男子并未有动静,但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崩,沁心知道他并未入睡。门外的响声越来越大,掺杂这叫骂声。似乎是有一个男子被拖拖拽拽的往他们的方向送,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霍然踢开,那被推搡的男子狠狠摔在地上。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让开身,迎着头带毡帽的卓先生入屋。 “二位昨夜可有睡好?”他笑的假惺惺,沁心瞪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卓先生看这屋内两人情意绵绵的靠在一起,顿时觉得好笑,并且警惕放松。 林作岩从容不迫的立起了身,纵然手脚被缚,却丝毫不显难堪。 “睡的还算不错。” 卓先生没想到林作岩倒会接下他这句连客套都算不上的问候,一时表情有些僵。但只是一会儿,他便有轻蔑的扯了扯嘴角,大有小人得志的意味。他蹲下身来,靠近地上被耸倒的男子,很是客气的要把他扶起来。 “这位兄弟,刚才卓某的弟兄不懂事,得罪您了。” 那男子很是机警,瞪着眼躲开卓先生的手。他撇过头,冲这林作岩喊了声岩哥,沁心定眼一瞧,才认出他是昨夜被卓先生逮住的富贵门人。 林作岩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卓先生睬了一眼他,然后仍旧死心不改的把地上的男子扶起身来,一边说到:“林公子的人,就是卓某的朋友,一辈子的兄弟。卓某肯定得罪不起,林公子,卓某想通了,我和林公子你无怨无仇怎么能兵刃相对呢?”说罢,他一挥手,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便过来粗鲁的解下了林作岩和戎沁心的绳子,沁心顿觉疑心,这姓卓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林作岩森冷的看这他,眯了眯眼道:“卓先生当然也是我林作岩的朋友,昨夜不过是场误会,我相信卓先生是有心与林某结好的。”这话应是很客套入心,但从林作岩冰冷的口气中说出,却不免变了味。卓先生依旧笑意不减,他颔首表示同意,随即他又是一个眼神吩咐,手下一人递上一纸一笔。 “是这样的,卓某觉得昨夜林公子与戎小姐定是一夜威眠,不甚好受,所以,今天命了人把房间扫好,被褥铺好,让二位补补眠,好好休息一下。”他上前一步,眼光始终落在林作岩身上。 沁心一听,皱了皱眉。 “噢?卓先生想的太周到了,我很感激。”林作岩轻扯嘴角。 “不敢不敢,这是我交朋友的诚意。”他装做谦虚的摇了摇头,然后把纸递上。“林公子与戎小姐要休息,那么有些小事,就可以差人去办,例如昨天夜里林公子说的一些话。” “如何?” 林作岩故作不解。 “拿钱这些小事,当然是让手下小的去办,我想就不劳林公子千里迢迢的去取了。正好,林公子的人也在这,不妨就由他代劳,我派些手下随他而去,带上林公子的信笺,事情自然简单的很。你觉得呢?” 戎沁心这才恍然,她昨夜还以为今天卓先生为了钱,定也会冒着危险带这自己与林作岩前去城郊,哪知他狐狸心思玲珑,居然一步陷棋都不愿意下。由这富贵们的人代替林作岩去取,分明是不想放过自己和他。 这姓卓的是钱也要,命他也要。 他果然不会放过自己和林作岩。 戎沁心气血上蹿,觉得面前的白面男子甚是可恶,但却瞧见一边的林作岩却依旧面容森俊,波澜不大。难道他没发现姓卓的歹心? “卓先生说的在理,我也认为小钱也用不着我出面。” “不不不不。”卓先生摇了摇脑袋,笑意更浓,“不是小钱,我卓某人又改主意了,我觉得五万块大洋,对于我来说的确很多,但卓某手下这么多兄弟,分下来,却糊口困难。所以……” 林作岩不以为意,打断道:“你想要多少?” 卓先生停了一拍,瞟了一眼林作岩此刻的脸色,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戎沁心忍不住喊出声。 “不,一百万。” “你疯了你!”戎沁心脱口而出,义愤填膺。卓先生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又谄媚的看向林作岩。男子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简单。” “哈哈哈哈!”卓先生笑的爽朗,大为开怀,“很好,林公子不亏是上海滩上最有气魄的男子,爽快至极!哈哈!”他把纸一抖,清脆的哗啦一声,把笔送到林作岩跟前。“那么,就请林公子白字黑字,给卓某做个保障,也是凭据,好让小的们送去。” 林作岩毫不犹豫,捻起笔来便写。卓先生伸着脖子看这那一行行的墨迹在纸上挥开,他的笑容更甚。 笔锋收住,卓先生迫不及待的扯了过去,然后带上地上一声声唤着岩哥的男子,和身后一群保镖弟兄们,退出了房门。他断然不会记得,他说的给他们已经铺好床,铺好被的承诺。戎沁心一待他离去,便觉得恼怒不已,她走上前去,冲这林作岩摆出架势。 “你是真的变傻了还是不想活命了!” 林作岩望这她,却没说话。 “你以为你给他一百万他就会放过我们?恰恰相反,他把昨天的事情好好想过了,他肯定不会想你林作岩在拿前之后会放过他。所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狮子大开口,然后拿钱要命。反正我们都要死,他要的越多越好,你知道吗,他要害死我们呀!” 一口气把自己所想盘出,戎沁心捶胸顿足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林作岩。林作岩先是不温不热的睨视这她,但一看到她气恼红脸的模样,又觉得可爱。他叹了口气,说:“傻丫头……” 沁心一顿。 “你说的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们又能如何?”男子挑了挑俊眉。“与其与他在此盘旋,不如就随他。他说要一百万,我还真是开心。若是要的少,他在城郊与富贵门人碰头时,或许富贵门人还能凑的出。但一百万毕竟不是小数目,在江西一时半会儿是凑不出来的。依照姓卓的个性,他死等也会等到那笔钱凑齐,但这些时间他自然不会回来,我们的胜算才会大。” 戎沁心听他娓娓道来,清目轻瞠。她没想到,在短短的几秒钟,几个空档间,这个男子便已然做出了最准确与明智的抉择。仿佛这些是他的天性,并不需要思考,他就知道怎么做,怎么说才是最好。 第九十章 绝地之计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戎沁心把话题伸展,即便有了时机,但也必须有计策。现在他们可谓是孤独无援,林作岩的枪被强行搜了去,而沁心的双刃虽然藏在袖中,并未被发现,但她此刻有伤在身,武功施展不开。若是要强行闯逃出去,胜算非常之小。 林作岩眯了眯眼,缓缓的把目光从沁心的脸颊上挪开,然后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普通的农家卧房,一门一窗,简单的很。门外有人把守,而窗户虽然能够打开,但窗外的前院却站满了打手,根本无缝可寻。 “沁心。”男子唤了一句女子,目光停留在破损的窗沿旁。 “嗯?” “去看看,窗外大概站了多少人。” “好。”沁心应声,走近窗沿,纸糊的窗纸破损斑驳,沁心小心翼翼的一撕,露出个口子。她弯下腰,对准口子向外往。阳光很充沛,她一扫前院,目侧一圈心中便有了数目。 “6个人左右。” 女子声刚一起,耳边便传来一声硬物敲击的锐响,沁心大吃一惊,禁不住“呀”了一声。她回过头,才发现是林作岩仍了一小块砖块,敲中了窗户的铁栏。而男子深邃的潭目,极为严肃冷冽的轻眯着,让沁心一瞬间楞了一下。 这声锐响和沁心的惊呼声引发了屋子外的一系列骚动,戎沁心感觉到有人群的步碎声移向这扇窗户,而与此同时林作岩立即喝声命令道:“再看,有多少人!” 戎沁心瞬间反应了过来,脸贴着窗壁,看见屋子里的男子们因为声响而全数出动,她把人数大概一扫,然后急速退后,站回林作岩的身旁。这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使得打手们靠近窗户时,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什么事!?”一粗声男子呵斥道,并一拳重重的敲到窗框之上。戎沁心顿了顿,仿若无事般咳了咳,说:“没什么啊,怎么了?” 那边的男子听见沁心的声音,一阵心安,然后又挑了挑粗眉,继续问道:“林先生呢?也请知会一声!”他奉了卓先生的命令,带领一帮兄弟包围把守,就是一根细针落地,他们也能听出声响。 “我在。”冰冷而深沉,林作岩淡淡启声。窗户那头静了一刻,男子瞄到了破损的窗纸,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轻笑的说到:“林先生和戎小姐,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待着。这东芹山头从来都是我们的地头,你们就是跑的出这屋,也跑不出这山。” 戎沁心紧接着男子的话,高调出声:“我们什么也不想,我们就等着卓先生回来放了我们,为什么要跑?刚只不过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那男子另味一笑,道:“那就好。” 他挥了挥手,便把几名手下调动过来,站在窗户外面。戎沁心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把阳光遮了一大半,心中不免气愤。这人还真是机警!女子瞟了一眼身边的林作岩,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若有所思,薄唇紧抿,俊脸生霜。待到一切又恢复到安静状态时,他才偏过脸,低声问到:“几个人?” “16个。” 戎沁心也在等待他的问题,于是便立马报出了数字。此刻她更像是一个听候命令的小兵小卒。这个男子有着君临天下,霸气摄人的力量与气质,让人臣服。这也是为什么富贵门所有的手下都必恭必敬的对待这位东家。 林作岩非常烦恼的皱了皱眉,似乎非常懊恼这个数字。两个饥寒交迫的人对十五全副武装的大汉,怎么算计怎么无路可寻。 “怎么办?”戎沁心也看出了林作岩的苦恼,她睁着清目,淡淡出声。男子眉睫转了过来,深深看着女子,说到:“沁心,你的刀还在么?” 沁心一顿,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抬眸直视,回答到:“在的。”她若有所思的蹙起秀眉,然后伸出一只手,结实的拽住男子的袖口,带有坚定的语色说到:“林作岩,我会尽力的,我不怕。”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不顾刚才有些好转的伤势,迎接战斗。林作岩读出她眼中的凛然和决心,他轻轻一笑,揉了揉她的短发。 “傻啊,我不是要你去战斗。”他怎么可能会让还如此脆弱的沁心面临孤战的局面?即便她现在是完整健康的,他也不愿意自己让心爱的女人挡在自己面前,遮挡腥风血雨。这些事情应该由他来做。“在我这,你只是个女子,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子。我林作岩还没有到要一个女子为自己出头的地步。” 他笑的淡然,双手扶按住戎沁心的两颊,捧起她的脸,躬下身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啄了一下。戎沁心被突如其来的温馨举动所震楞,眨了眨了清眸,她低喃:“林作岩……” “沁心你想活到多少岁?” “嗯!?”更是一头雾水,戎沁心挑了挑眉,不解的看着男子。男子却一脸温情的凝视着自己,黑眸里深切的全是情意。 “我说你想活到多少岁?” “这个……”沁心随着他的问题,细心想了想:“起码要活八十岁吧,我要做寿星的,最好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成精了也没关系。” “呵呵。”林作岩望着一脸认真的沁心,眉宇之间的沉重散了去。“那好,那就起码活八十岁。” 戎沁心回过神,对上男子淡淡笑着的脸,心中一紧。“你问这个做什么?”现在如此危险的紧张关头,是问这个的时候么?想活多久?现在生命就像被摆在万丈悬崖之上,悬于一线,能过多久不是自己能掌控了的吧? 林作岩却站直了身,说到:“记住这个愿望,我们一定能过的了这关。”男子不等沁心反应,自顾自的把衣服脱开,沁心吓一大跳,退了一步。林作岩看见她红着脸,草木皆兵般缩了缩,便好笑的睨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呢?” 戎沁心顿感不解,林作岩却不在理会她,把西装完整的脱下,然后解开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渐渐露出性感好看的锁骨,和精实的胸膛,沁心讶异之极。心想难道他这个时候,还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成?!哎呀! 她撇过脸,转过身,却被林作岩掰了回来。 “你想哪去了!”林作岩觉得好笑之极,拍掉沁心挡住脸的小手。戎沁心定一看,才发现林作岩的解开衬衫后,在腰间以上,胸膛之上还围了一圈细薄贴身的小夹。 “这是什么?” 她瞪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这小夹接近肉色,十分贴身,穿上外衣后根本无法看见。林作岩顺着侧缝,刮下一条细线,这细线一起,便掀开了一层。戎沁心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在这帖服的一曾小夹里,还暗藏玄机。男子在掀起的一层里,拨了拨,便娴熟的把几个机械零件取了出来。这些零件十分小巧,色呈暗金,色泽很是厚重。 这些零件经过林作岩一系列快速而熟练的拼装后,俨然浮现出他们原有的面貌。 这是一把枪。 戎沁心低声惊呼,这居然是把枪,林作岩他居然还藏着一把枪!她凝视这玲珑小巧的物体,它的纹理,它的构造是如此精细,令人叹为观止。林作岩把枪拼好后,便把衣服扣了上,然后一字一顿,结实的说到,仿若命令。 “沁心,好好听我说。”他蹙起剑眉,整个人严肃而凛冽。“一把枪,对十六个人,胜算就在策略之上。” 边说,男子便把枪的齿轮弹开,把子弹上了上去。“六颗子弹,六条人命,还有十个人的命没法取。所以,我们得等待时机。刚才的事情,可以看得出他们十分机警,他们奉了卓先生的命令,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关注,无论如何,他们却都不开门,只是用声响来确定我们的存在。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很愚昧。一个小小的动静就把他们全数调动起来,门外居然不留人。” 说到此处,沁心才恍悟,林作岩是在测试这些人。他仍一个石头,不仅圈出了他们的人数,也测出了他们的能耐。这些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打手不过是一群听命于卓先生,自己却愚蠢之极的笨蛋。 “这么说,我们……” 眼神恍然一提溜,戎沁心思考起来,“卓先生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但是即便有了时间给我们发挥,但是怎么样才能让这里的十六个人,只剩下六个人呢?” 林作岩轻扯了扯嘴角,别有韵味的邪笑起来,磁性的嗓音在空气中划开:“等待天黑。” —— 东芹心山的夜,冰凉如薄霜。昼夜的温差让黑夜看起来更加诡异,树木的枝桠狰狞的在月光下摇曳,寒风在其空隙中,飞流穿梭。 这个村庄隐埋在寂寥之中,只有星点的鹅黄色灯光十分脆弱而单薄的晃着。戎沁心的清眸在夜色下十分璀亮,她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窗户纸上,依旧映着两个守卫的身影。 “夜深了。” 沁心低声轻喃一句,把目光转移到身边的男子身上。林作岩张开轻轻阖着眼,深邃的潭眸,透射出精亮的光芒。他等待的这一刻终于到了,缓缓立直了身,林作岩严肃的说到:“沁心,有一件事,得你先做。” “什么事,怎么做?” “你的刀还在?”男子又问了一遍,沁心点了点头道:“在的,一直在。” 林作岩满意一笑,然后指着门到:“把门弄开,可以么?” 戎沁心一顿,思忖一番后,仍有些迟疑的说:“门是铁链闩上的,如果从中间切开,刀刃碰上铁链,声响很大,立即会被人发现的。” “不怕被人发现,要的就是被人发现。”林作岩不以为意,笑意更浓。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发现我们试图把门打开,并且有一把刀已经伸了出来,在割链条,他们会怎么做?”林作岩反问一句,沁心一思索,秀眉一蹙,断然道:“应该会把门打开,制伏我们。” 男子很是满意这个答案,笑了笑。“不错,就等他把门打开。” 戎沁心还是不明白,门开了又如何呢?“你的意思是说,门开了,我们在一起对付他们,逃脱出去?这样的话为什么还等到天黑,白天不就可以行动了么?” “当然不是。” 林作岩背过身去,向门走去。他指了指门缝里,从外面泄露进来的灯光,淡淡一问:“这么弱的灯光,你觉得有几盏灯?” “一盏,或者二盏。”她有些不确定,但她却能肯定,这光色如此暗淡,一定不会超过两盏。林作岩却摇了摇头道:“就是一盏,那夜,我注意过了。”那一夜指的是,苏婶招待他们进屋那的那晚。屋子里只有一盏灯,她听见敲门声便手执这盏灯出来开门,然后一直留在了客厅。这种穷苦农家,只用的起一盏灯。 林作岩往着疑惑更甚的沁心终是道出了他的目的,“待会儿,他们一开门,刀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灭灯。沁心,你能做的到么?” 这是一步险棋,如此危机时刻,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但是,险棋总能带来生机,因为绝地总能缝生。林作岩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戎沁心的刀技,但是那夜紫丰大院里,她分明以一己之力,独杀十余名剽悍大汉。而此刻,他也必须得借助她的力量,推动自己的计谋。 “灭灯!?”戎沁心终是了解到林作岩的意图。外面虽然人多,但群龙无首也是乱窜的蛇。卓先生不在,他们失了最优良的组织力,如果在再此环境之下,让其混乱,十六个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我懂了。”戎沁心一脸赞同的笑了笑,清眸一凛,她从困惑的小女子瞬间转变为一名机敏勇敢的战斗者。这是沁心的变化,她的血肉里开始生出一种名为战斗的花。 第九十一章 峰回路转 戎沁心缓缓的靠近门,外面十分安静,可见那些把守的人丝毫没有卸下警觉。双刃从她的袖口滑出,她顿了顿,向林作岩投去一眼神。林作岩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动手了,戎沁心才把一刀刃伸入门缝,顺着缝沿悄然探下。 木屑被削开的声响很为细小,门外的人并未察觉,直到这把乌金色的刀刃碰撞上铁链时,发出尖锐的钝器抵触声,才引的守卫惊呼起来。 “刀!” 一男子睁大眼睛,惊慌的指着从门内探出的刀。 “怎么了!?”那粗声男子听见声响,快步踏入内堂,瞅见守门的几个男子对着木门,表情甚为惊讶。他大跨一步,伸臂把他们推开,一瞧见门上的情景便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林先生是想强行闯出来么!?” 门的那头却无动静,没有人回答粗声男子的质问。他更是恼怒,伸出枪来,抵住了一直切割着链条的刀刃,但那刀势却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那粗声男子一见,圆目一瞠,又是大喝:“你们最好安安静静的待好了,别做妄想,我也不想在卓先生回来之前,伤着了你们!” 这是威胁,但事实却仍不作效。这男子静默一刻,瞥见周围的手下均面面相觑,心下更为恼火。最后他脑血上涌,勒令手下开门。 “把门打开!” “是!” 一男子迅速把锁链卸下,粗声男子挥了挥手,所有的手下均进入戒备状态。此时此刻,屋子里涌进了几乎所有的人,一个个手持枪械,高度警觉。而粗声男子更是把手中的枪上好了膛,站在门边。 链条松开时,门内伸出的刀刃突的不动了,停顿一秒后,它竟然急速收了回去。众人一惊,又是相互对望了片刻。此刻的门,全无束缚,只是紧紧关闭着,也无动响,这派景象却让门外的人们觉得更为胆战心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去把门推开!”粗声男子指挥一门边的男子。门边的男子身子一顿,战战兢兢似乎极为不情愿,但碍于粗声男子杀人般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推门。 “吱哑———”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门内寂寥而死寂,似乎渐渐敞开的是一扇地狱之门。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的把目光投向这边,但就在他们几欲要看清屋内的景象时,一道利风倏然闪过。 此利风划开空气,锐不可当,紧接着伴随着一男子还未喊开的闷哼,灯盏突然湮灭。 所有人都楞在原地,只是霎那间,屋子里便漆黑如深渊。闷哼一声的男子身子稍微的晃了晃,便全然倒地。落地的声响告诉其他的人,有一个人已经死了。 就在一瞬间。 全部的人都像被钉在原地,不能反应。瞬间的漆黑让他们的眼睛无发适应,而突来的死亡威胁更是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就这样,紧张而急促局势,僵持了几十秒钟之久,直到他们听到清脆的开窗声时,他们才知,上当了。 粗声男子大步流星闯入房内,赫然眼前的便是晃动着的两扇窗叶。青筋从他的额间暴出,他恼羞成怒,仰天大喝:“给我去追!” —— 戎沁心呼吸很是急促,刚才的那千钧一发的一招,几欲耗尽了她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气力。现在伤口又崩裂开来,她咬着牙并不做声,她不想让林作岩知道她很疼。但庆幸的是,他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在林作岩的观察与布置下,他们充分利用了他们的弱点,不用一枪一弹就顺利逃出。但这只是逃脱的第一步,没有出这东芹山,他们还是在虎牙之下。 毕竟那个男子说的没错,东芹山从来都是他们的地头。 林作岩紧紧牵着沁心的手,一丝不肯松开,他带着女子奔跑在树林之间,荆棘之上,而女子却也并不思索过多,只是把自己的手和脚步全全交给前面的男子。然而奔跑中,沁心觉得有点恍惚,她的手臂疼痛到麻木,使得她的意识一闪一闪的,像是悬在半空。 “你怎么了?” 男子突然发觉,手掌里的小手,竟冰凉透彻。他愕然止步,回过头来。 “没事……没……”她的气嘘更加曝露她的不妙,林作岩一把拉紧女子,伸手一摸,才发先她的肩膀处已经湿凉一片。 那是血。 “你!” 他吐了半个字,却懊恼的收回了下句。他不是在责怪沁心,更多的是在责怪自己。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站在她前面,保护她,但到头来,受伤的人却还是她!林作岩一咬牙,不再多说什么,打横抱起沁心,继续跑动起来。 “林……你放我下来,我没事!” 她声音高了一个调,但立马察觉自己不能大声说话,便只是伸手拽住男子的领口,压低声音组织他。“我没事,真的。” 她现在的确好了一点点,再疼也疼不过在紫丰大院的那一夜。但漆夜中的男子,刀削般的俊挺的下巴,却始终不动。林作岩根本不再说话,也不理会支支唔唔说自己没事的沁心。戎沁心抵触了一段时间,觉得毫无用途,也便不再反抗了。她不希望自己是一个累赘,她知道虽然自己并不重,但在此危险环境之下,抱着一个人奔跑,又要不被人发现,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心疼林作岩,但同时却有感动万分。他不会抛下自己,即使再苦难,再无助,他也会带着自己。 沁心人不再多说话,只是静静的把脑袋贴在了男子的胸口,她清晰的听到了他鼓动的心跳,还有在耳边急喘的呼吸。窝在他的怀里,世界的动荡的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去,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一个男子可以给她充分的—— 安全感。 颠簸突然被切断,戎沁心清眸一瞠,从臆想中折回。她一抬眼,居然发现一道亮光扫了过来。还未等她反应,男子先行圈紧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但他把沁心的位置调整了好,让倒地之时,她能全部靠在他的身上。 沁心被吓了一惊,险些出了声。但林作岩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他们靠在一个小陡坡上,那光线略过之时,并为能发现他们。随着光线的亮度的急增,震耳的车子声也愈加的响。林作岩紧紧抱着沁心,想是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缓缓的把身子支起一些,这样他就能看到到底是什么人来了。 这是一列车队。 戎沁心看到光线的第一反应,便以为是卓先生他们从城郊回来了。但是事实证明,眼前的一幕不可能是因为卓先生。一个地痞流氓还不至于拥有如此浩荡的车队,这些整齐开着的卡车,愈是靠近,愈是能感觉到地在震动。这足以证明,他们庞大的人数。 车子轧过他们头顶上的山路时,林作岩适时的埋下了头。这些敞开的一排卡车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硬实的站着,黑夜中他们不发一语。 这是一列军队。 东芹山头,一列正装待发的军队正在黑夜里缓缓前行。他们像是潜伏在暗域里的一群豺狼,懂得收敛声息。戎沁心从未见过这么大排场,当那些车灯扫过他们头顶时,她的呼吸都短了一节。她虽然不清楚他们去哪,是去干什么的,但他们浩荡的杀气却分布在他们经过的每一寸空气之中。所以她能断定,如果他们被发现,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定会被乱枪扫死。 就在她做出这番猜想的时刻,这群车队中,却赫然响起了一道刹车声。沁心心中一惊,难道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和林作岩?她想抬头,却被男子的大手压下,她只能看见那些鹅黄色的明火下,男子深邃的潭眸,一闪一闪,微微眯着,望向那方。 前道的刹车声,引的后面的车子均整齐的停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但事实上却并不是林作岩和戎沁心。相反,他们发现的是,前来追捕他们的卓先生的人马。那些那不知死活,看见亮光便全速奔来,举着枪,张牙舞爪。但当他们靠近之时,才顿觉情况不妙,又想调头跑走。只听见那粗声男子惊愕连连,大声喊:“回去,回去!” 他一声而下,却听见这边的车队里,下来一名军官,挥挥手喊了喊。 这是一句日语。 戎沁心听的清清楚楚,她学的是英语专业,但是日语却是她必修科目。曾几何时,她昏天暗地的背日语单词,被日语老师以有天分之名强行安排她参与日语口语竞赛。虽然她极度讨厌,但此刻,曾经的一切却也派上了用场。 军官说的是:“开枪!”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击声,瞬间扫荡而过。那些还在丛林那头的人马,就纷纷倒地,绝望的临死呼喊还未来的及出口,就已经命丧黄泉。戎沁心觉得一切来的太突然,怎么突然又会出现一列军队的?刚才还在追击他们的人,现在却又全部死光了! 在她震惊之时,又一个落地的脚步声响起。又是一名军官跳下了车,沁心听的见他皮靴落地的声响。 “过去看看是什么人。” 嗓音很为浑厚,但这一句,却是中国话。他的一声令下,一小队整齐的士兵便跑动起来。 “他们穿的是便装!” 他们检查过后,士兵中一男子回禀到。 “带回去,调查,看看是不是共匪。” “是!”他一说完,便向身旁的日本军官走去,必恭必敬的说到:“还没查到身份,不过还请藤原将军不要担心,计划照常进行。” 那日本军官哼了一口冷气,似乎很不满意。他踱了几步,然后像是在训导儿子一般,对着那中国军官大声叱骂:“八噶呀路(哈哈!日本小鬼子!),尚野将军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我跟着你们来绞共产党,但一路上,你们办事不利,多次让他们从眼皮底下给跑了!这一次,你们蒋司令说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也说要把我们重要的尚野将军安全的还给我们大日本帝国,但现在呢!我们的尚野将军生死为卜,而共产党也还没有剿灭!” 他越说,仿佛越生气,吹胡子瞪眼,毫不给面子。但那中国军官却点头哈腰,连连应声,整个一哈巴狗的模样。戎沁心听的心中愤慨,他妈的居然是绞杀共产党的国民党军队。 “是是,藤原先生息怒,这一次我们蒋委座派了足够的兵力,并且布置的非常谨慎,行动也很隐秘。这一次,一定能把共匪全全消灭!” “你们中国人的恩怨,我们不清楚,但是共产党屡屡杀害我们大日本子民,跟我们黄军做对,这足以证明他们是不应该生存下去了的。这一次,尚野将军的失踪,我们不会就此罢休,如果找不回尚野将军,我们就把过错算在你们国民党,你们中国人头上!”这一句是中国话,说的十分蹩脚,但意思却很明确。意思是找不到那个什么尚野,他们就要发难。 “不不不,我们一定能把尚野将军安全带回来,一定能够的!如果不能,我们的确难辞其咎。”这国民党军官暗自摸了把汗,心下十分紧张。 “难辞其咎?我记得赵参谋长说的话。”那日本人笑了一笑,很是得意。不知道是因为看见这赵参谋的卑躬屈膝,还是因为他顺利的把尚野将军的失踪罪过,放大无数倍之多。 “唉唉……”话一说出口,这赵参谋就后悔了,他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凭什么把这责任往党国身上揽?于是他心里更是慌张,只有连连悻悻点头,一边引着那日本军官再次上车。 “藤原将军,请上车继续前行吧。” “嗯……” 听罢,他便大摇大摆的上了车去。车队欲要再一次启动,就在那藤原将军刚踏出一条腿时,一声枪响赫然响彻夜空,而那颗子弹也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 “砰——————” 第九十二章 死亡 日本军官的脸部肌肉突的僵硬,瞳孔一缩便颓然倒地。 枪口上还冒着烟,男子惬然的收回枪口,以鄙夷的眼神一扫而过地上的尸体。刚还一脸谄媚的他,此刻却咧着嘴,笑的得意。 队伍里很是安静,没有人做出太大的反应,士兵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仍旧站的笔直。戎沁心非常吃惊,一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姓藤原的日本鬼子,说死就死了。二是她更不会料到,杀死他的居然就是刚才的那名中国军官。 那个中国军官把枪插回了腰间,然后上前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接着蹲下身来把他身上的文件掏了出来。就在他掏出来的时候,另一辆车子上跳下了一个人,这人十分慌张,焦急。他跑到男子身边,一看地上的人已死,便大声哭诉起来。 “赵参谋,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仿佛死的人是他的爹,他捶胸顿足的泣不成声。“你…你怎么…说杀…就杀了他啊,要是孙军长知道了,这…这可怎么交代才是啊!” 赵参谋冷笑一声,回过身来也并不多说什么。他把刚掏出的文件,展了开来,粗略浏览了一遍。看过之后,他把信递给了那名焦恼着的官员。那人细眉细眼,有些贼头鼠脑,借着卡车的前灯,也把信看了看,却并未瞧的出什么端倪。 “信上证明他是隶属于板垣大佐军下的藤原将军,此次跟随我军,为了就是找回在上海失踪的尚野将军。这……这有什么问题吗?”他短短重复了一遍信的内容,皱着眉,很是不解。 赵参谋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踱了几步说道:“都是假的。” “啊!?” “他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共产党!”赵参谋眯了眯眼,背过手去,嘴角阴狠的扯动。“你好好看看你手上的那张证明。” 那贼眉男子一惊,又把手上的纸颠来倒去的观察了一番,但他自是见识浅薄,无法辨认有什么不妥。赵参谋看出他的笨拙,又是笑笑,把纸给扯了回来,淡淡道:“信的内容是写的天衣无缝,只可惜这纸张曝露了他的身份。” “纸张!?” “这”藤原将军“是在我们从西北出来的时候,就跟上来了的。他带着板垣征大佐的手函,要查询尚野将军的下落。按理说,这信从板垣手中寄出来,是不可能用的上海的纸张。” “上海的?”贼眉官员把纸一张,摸了摸,心下想他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这赵参谋到是见多识广。 “不错,上海造的纸张表面比较温润,手感也很特别。驻扎在上海的施骅隆将军前几个月写了好几封信给我,我当时还暗自称赞这纸张的好呢。当然,这个单凭破绽就怀疑他,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谨。主要是此人,借着寻找他们头领的名,屡次打听我方的军情,让我觉得十分怀疑。”赵参谋瞄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像是在回忆一些细节。 “对,对!他经常打探军情,而且喜欢发号施令。”那贼眉男子像是在附和着他,连声叫好。他本来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个日本人还是非常麻烦的,因为日本人总是是非黑白不分,到时候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他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但既然此人不是日本将领,生死与否,他就不再关心了。 赵参谋瞅见他那副模样,和刚才演戏的自己并无二样,心下觉得好笑也生气。“李副官,你们机关里的人,都是如此贪生怕死么,就算他不是共产党,就算他就是个日本人,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男子一顿,眼眸一瞠。 “不是共匪,也是个日本特务!”说完,赵参谋又再次蹲了下来,把尸体翻过来,然后上下又再掏了个遍。但是似乎一无所获,又悻悻站了起来。 “赵参谋这又是在找什么?” 男子瞟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在思忖。“应该有些东西才对啊……” “什么东西?”贼眉男子到是一脸好奇,但那赵参谋却不再有耐心,冷冷睬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便矫健的跳上了车,一边冲着那官员说到:“李副官,党国的尊严,你可不要丢了。别把自己弄的和汉奸没两样!” 轰隆轰隆的车声又再次响起,还站在地上的那名官员先是一楞,然后便跑跳起来,欲要上车,而与此同时他也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声问道:“就把他仍在这啦!?” “要他做什么,碍眼!” 车子越开越快,那官员好不容易才慌忙跳了上去。于是,这一列车队又开始在寂静的山路上开始行进,等到走远后,夜又恢复了其深沉的模样。一切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戎沁心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刚才的对话,意思是被打死的那名日本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日本人,而是共产党乔装打扮混入军队里,打探军情的?一时间,似乎乾坤黑白被掉转,完全出乎意料。女子陷入一时的怔忡,直到紧紧圈着她的男子,把她抱起了身,她才反应过来。 “他们走远了。” 林作岩抱着沁心走上山道,继续前行。但戎沁心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趴着的尸体,仿若不肯离去。林作岩发现她的异样,俊眉一蹙,问到:“你怎么了?” “他是个共产党?”眼神仍不离开尸体,戎沁心却自顾自的欲要跳下男子的怀抱。林作岩双臂一紧,不允许她离开,沁心请求道:“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就一会儿。” 男子顿了顿,有些不情愿的松开了她。戎沁心饶着地上的尸首,走了几步,眼神有些伤怨。“他真的是个共产党…居然就这么死了……”她是第一次眼见这样的事情,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共产党员牺牲,她只是暗自愤慨。但如今,这一幕却确确实实的摆在她面前,让她心中的正义感顿生。 “我要把他给埋了。” 此话一出,林作岩觉得又急又好笑。现在这个关头,她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说要埋了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 “跟我走。”他知道沁心不是开玩笑,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去追究她有这个想法的原因。男子拽过女子的胳膊,又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戎沁心一惊,忙喊到:“放我下来,我要把他给埋了。” 女子扑腾,男子恼火。林作岩看她不到黄河不死心,便问到:“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给埋了?” “他是共产党,我就不能让他曝尸在这里。你现在不明白,将来你就明白了!”戎沁心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共产党在抗日时期为中国做的贡献。但也因为她是个现代人,她无法真的去体会,或者为那个动乱的时代做什么。但现在,她面前就躺着一名共产党人的尸体,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我不需要明白。”林作岩第一次觉得沁心如此任性,他不再和她周旋,强行把她禁锢在怀,大步欲走。 “你放我下来啊,埋一下而已,不用多久的!”她开始企求了,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林作岩不理会她,径直的走,戎缓沁心一怒之下,脱口而出:“你凭什么,不让我干什么,我就不干什么,你凭什么限制我!你是我的谁!?” 此话一出,男子先是一顿,然后目光缓缓的从前方移到了女子身上。戎沁心发现他受伤的眼神时,赶紧禁言,心下立即后悔自己胡乱说话。但林作岩只是缄默了一会儿,眼光匆匆撇了开去,淡淡道:“我们现在还不安全。” 他又顿了一拍,继续说:“我只在乎你的生死,其他的我不管。” 戎沁心语塞,一时答不上话来,也不敢再正视男子。两人静静的站在山路之上,无言的停顿了数十秒之久,却在寂静中突然听见一连串的拍手声。 这人在鼓掌。 “好好好,非常感人呢!” 林作岩和戎沁心均是大惊,掉过身来,才发现从黑暗中走出了一名男子,而他身后自然也跟着尾随他的手下。 虽然夜色中,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但单从这声音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卓先生!” 戎沁心脱口而出,心中徒的一紧,心想这下真是不秒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和意外也太多了吧,先是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后又遇上一批浩浩荡荡的军队,现在居然又被姓卓的给逮住了。 卓先生依旧是笑意甚然,独自上前一步,说到:“林公子真是好计谋啊,卓某人派了十六名手下,都没能把您看好。” 林作岩不再有耐心跟着他说客套话,他只是深沉的一语不发,令人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今晚真是一个多事之夜,我卓某人白白又死了十六名兄弟,也就不过是寻个财,为什么却要让我遭遇这么多?你说他们的死,我该怪谁呢?” 他摊摊说,摆出疑问装。戎沁心没好气,囔道:“姓卓的,杀你兄弟的人是那些军人,你有本事就找他们理论去!不关我们的事!” 姓卓的摇摇头,阴阳怪气的笑到:“那你得问问我身后的这几名兄弟了,看看他们同意不同意。”他一说罢,其身后的几名男子便跃跃欲试的站了出来,沁心知道这次真是要恶战一番了。该躲的躲不过,也不该躲去。 “放我下来。” 冷冷出声,女子眯了眯眼。林作岩缓缓的把她放了下来,却在她的耳边轻声叮嘱到:“你别出手。” 他知道,卓先生身后站的人数,远远超过他们能与之对抗的数目。况且沁心有伤在身,刀也只剩下一柄了。他不可能在让她去以身犯险,他也根本舍不得。人总有失算,失手的时候,而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林作岩自认为他已尽了他的全力,如果此次果真在劫难逃,他也希望,沁心能好好活着。 因为他答应过她,让她活到八十岁。 ——我想活起码八十岁!—— 林作岩从来没有想过,爱上一个女子,会令自己有如此大的变化。从前他认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财富,权利,名誉才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东西。但是,现在,他的思维,他的身体,就像是自己长了灵魂一般,拒绝着他从前一切的观念。 满心都念着她,全部都是她。 想好好保护她,好好实现她所有的愿望,想让她好好的—— 活着—— “沁心……” 女子双脚着地之时,听到了男子最后的叮嘱:“记得,跑……” 记得,跑……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男子俊美的脸缓缓的侧了过去,带着一些决绝。而自己的身体被突然的力道所推动,倒向一边。女子倾斜的瞬间,清眸还圆圆的瞠着,眼见男子以拔出唯一的一把枪,势要对敌。 他要干什么? 戎沁心被重重跌在山路之下,摔进了草丛之中。而就当她欲要抬头之时,啪啪啪啪的几声枪响,忽的把她的心都震停了。 这一瞬间,她呆楞住了。心中的不安与绝望突然袭满全身,令她不得动弹。她的耳边还萦绕着男子温柔的叮呤: 记得,跑…… 爬起身来,倏然抬头,女子看见那抹熟悉的英姿,正缓缓的跪倒在地。双膝碰地之时,发出的闷响,让沁心绝望。 “林作岩!” 她跑了上来,却听到卓先生讽刺的大笑:“哈哈哈哈,真是愚蠢,林作岩,你以为你能保的了谁?你放心,我会让你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的,戎沁心也会下去陪你的!哈哈!” 戎沁心并不顾卓先生说的什么,她的眼睛里只有被击倒在地的林作岩。她走了过去,蹲下来,却见林作岩脸无血色,满是汗水。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却依旧止不住里面汩汩流出的鲜血。她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在她心里,她从来没有觉得,林作岩也是会受伤,会死的。 她从来都没想过,那样刚烈,强势的男子也是会死的…… 但事实上,他真的快不行了。 林作岩吐了一口鲜血,黑眸却依旧凛然,他知道沁心又跑回了身边,用尽几乎最后的力气命令到:“跑……沁心……跑……” ※ 大家不用担心,历史政治,盛人不在行,所以不会牵扯太多。但是,牵扯的部分纯属yy,绝对不要追究啊! 第九十三章 他便是整个世界 戎沁心瞠着双目,不懂奔跑,更不懂流泪。她的瞳孔锁在林作岩咳出的一道道鲜血上,无发移去。男子厚重的喘着气,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的抬了起来,伸向女子。戎沁心眼见那双熟悉的手掌,使出它最后的力气,拽住了她的手,然后愤然一甩。 “跑!” 咆哮出声,林作岩决绝的声音响彻夜空,但随即,他的身体便像被瞬间抽出了力量,在空中停滞一秒后,瘫倒在地。 那双曾经凛冽的黑色眼眸,在飘零的鲜红中缓缓闭上。戎沁心眼见男子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心里某个地方,开始坍塌。 “戎沁心,戎沁心,戎沁心……” 耳边响起某个夜里,男子温柔的低吟。他抚摩着自己的额头,带着爱怜,带着眷恋。他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像是要把它刻进他的灵魂。 “因为在你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他的日子里,他却为你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 他爱的赤诚,爱的坦荡,爱的不顾一切。 “真的嫁给我,好不好……” “如果你喜欢王子,我也可以成为王子,我也可以……” “我爱你啊,你明明就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我爱你啊!” 有多少人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冰冷,最暴戾的男子,却了解这世界上最纯粹,最深切的爱。 …… ………… 女子的瞳孔缩成一粒,直直的盯着地上不在动弹的男子。身旁的一切似乎都不能打断她的怔忡,即便卓先生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怎么样,戎沁心?”他鬼声鬼气的笑,带着讥讽,带着嘲弄。而沁心却并不移动,更没有反应。 “我拿六个兄弟的命,换了林作岩一条命,亏的人可是我。”卓先生断然没有想到,林作岩居然还藏了一把枪,让他们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不过好在,好将也敌不过万军,以一己之力想挡下他们十余人,根本就是自杀。 沁心仍是丝毫不动。 卓先生自然也怕旧事重演,虽然并未目睹过那夜紫丰大院的状况,但单是耳闻已是惊愕连连。当下,他眯了眯眼,盘算她的刀应该还在袖子里,于是杀心顿起。但枪上了膛,瞄准以后,却迟迟没有发射。因为面前的女子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觉得很不爽。 “你是不是很想下去陪他?” 这话一起,沁心的眸光才忽的一闪,缓缓的转过身来,表情毫无生机。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哈哈哈哈,真是痴男怨女,好,我成全你们!一定成全!”说罢,他先是开了一枪,打中了沁心的右手臂。沁心被突的袭击,身体一踉跄,瘫倒在地。而袖子里的刀刃也滑脱下来,滚落在地。卓先生上前一看,拣了起来,讥讽道:“这就是那把,要了我十几名兄弟的刀?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嘛。” 他转了转刀柄,浅浅的打量了一番。然后枪口再次移上,这一次瞄准的是女子的脑袋。 “真的不反抗?” 他像是在玩弄一只欲死的猎物,但女子的毫不抵触,却让他顿失快感。 戎沁心吃了一枪,疼都不喊,只是闷哼一声,半跪在地。而此刻冰冷的枪口袭上她的太阳穴时,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她活的太累了,她一边说着要保护爱自己的人,不再让他们受伤,一边却又力不从心。她总是一意孤行,跌跌撞撞,倒头来却一无所有,遍体鳞伤。曾经,她没有想过,林作岩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因为他总是站在她的身后,她奔跑着,寻找着,却从来没有回过头。她看不到,这个男子深情的目光,也忽略他一个人孤独的爱,绝望的痛。但待她愿意回过头的时候,他却要不在了。 这根扎在心底的蔓藤,说抽就要抽出来了。 ——林作岩—— 她默默念了一遍,然后决然的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跑不动了。 从前我失去了什么,我都觉得能够站的起来,但现在,我根本没有力气了。原谅我的自私,我的无知,我不想再活到八十岁了。如果没有你,我就不要这个愿望了。 我不要了…… “砰——砰——砰———” —— “啪呲——” 手中的玻璃杯突的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枫霓裳美眸一瞠,直直的看着脚下的碎片,怔忡一拍。她皱了皱眉,心中蓦然腾升一股不安与恐慌,像是在这一刻有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但还未等她多想,桌上的电话突的暴响。 她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惊,然后缓过气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女子拿起听筒,那边的男声抑是焦恼。 是平西。 “枫小姐。” “平西,是林公子和沁心回来了么?”她等了他们好多天了,一直都没哨来消息,心下总是充满担忧和期盼。此话一出,那头先是停顿一拍,然后沉重说道:“对不起,枫小姐,这事本来不想说出来的。” 咯噔一下,女子心忽的停跳。 “岩哥他们大前天,进了江西东芹山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昨天那个姓卓的男子问我们要了赎金,但事实上,似乎上没有放人的打算。现在我正在去江西的路上,那边的兄弟也在搜索中了……” 平西自顾自的说了很多,但似乎感觉到那头,愈来愈冰凉的气氛。他忽的停了下来,顿滞一几秒后,淡淡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是……” “但是我懂得担心是什么滋味,我们都一样,我不能瞒你。”说罢,电话的那头便再无声响。枫霓裳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挂去,她的眼神没有焦点的投在某处,思维陷入空白。 而与此同时的东芹山。 一连串的枪响后,戎沁心感觉到鲜血喷在自己的脸上。她以为自己死了,但事实上,自己却并没有中弹。她缓缓的抬起木纳的脸,赫然眼前的是,一具具正在倒下的尸体。刚还恶狠狠的卓先生,现在却双眸空楞,脸上还凝固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估计他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卓先生的身体滑下去后,才让沁心看清了那个站在这群男子身后的人。 他穿着一身军装,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把手中已放完子弹的手枪一抛,便又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 这是那个扮做日本军官的共产党,他被打中胸口,先是昏了过去。但后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掉,但由于形势,他只能装作已死。等到军队已走,他却俨然发现树林当中还躲着两个人,这两人便是戎沁心与林作岩。他只能继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在戎沁心说想埋了他的话语中,他看出这个女子是一个爱国,并且对共产党有着非比一般好感的人。于是在刚才他们遇险的时候,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救了她。 但事实上,他腰间的枪支里也只有六颗子弹,若不是先前林作岩舍身奋战,他估计也救不下戎沁心。 站起来的他,现在却真切的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马上就要死了。 失血过多,胸口的血蔓延一地,他无力在支撑下去。男子口吐一口鲜血,一手支在地上,以防自己再次倒下。戎沁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脑中更是空白一片。这个男子明明就死了,居然,居……又站了起来! 女子瘫坐在地,并未移动,她的身边是林作岩的身体。那男子抬起满是血的脸,看着沁心,然后半爬半走的靠了过来。他喘着厚重的气,明显是非常吃力,等到爬到沁心身边时,她却并没有去看沁心。相反,他伸出一只手来,颤抖的摸向地上的林作岩。 血手探进林作岩的脖子,然后困难却有结实的说道:“他…还没…死……” 女子瞳孔一缩,看着男子。 那男子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他…还没死…还差一点……赶快去……救……”边说,他边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戎沁心先是一楞,然后把目光移动到林作岩身上。 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但当沁心颤抖的把手指伸在他鼻下之时,却俨然感受到他微弱却温热的呼吸。女子喜极而泣,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不可遏止的哭了起来。她颤动着娇小的双肩,禁不住的呜咽。 像是全世界又回来了一样,她的灵魂又回来了一样。 这一刻,她的全世界就是林作岩。 戎沁心痛哭的抱住林作岩的脑袋,紧紧的,一丝都不肯放手。身旁的男子看到她这副模样,也弱弱的勾起了嘴角。他想不到这冷漠乱世中,居然还有这么动人的爱情。有男子为了女子,敢于牺牲,而也有女子为了男子,生死与共。 但他自己,却要死了。他一把拉住还在哭泣的戎沁心,重重的拽住。沁心一楞,转过哭花了的脸,对上男子坚实凛冽的双目。 “姑娘…我就要死了……” 沁心更是一惊,说不出话来。 “我死前…有…个请求……请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他把手拽的更紧,像是如果她不答应,他死也不会瞑目。戎沁心望了望他满是鲜血的手,和狼狈是伤的脸,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 男子释然一笑,然后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胸膛。他拣起一边戎沁心的刀,咬着牙,割开了自己肋下的一寸肌肤。这里本就是个伤口,他一割,痂被切开,鲜血更流。他伸出手指,在伤口里搜索一会儿,然后颤抖的把一张尽是血的小皮纸拿了出来。 沁心看的目瞪口呆,男子把皮纸塞给沁心,然后竭尽了最后一口气叮嘱:“姑娘……上海……福渊居……找刘颂,告诉他…尚野的人还在上海…叫他立刻杀了…他,他就被关在…关在……” 男子口吐一口鲜血,眼皮也睁不开来。 “关在……九龙赌……” 他终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但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沁心的手,像是这个叮呤便是他死也要守住的。戎沁心眼看着这名救他的共产党员,死在面前,心中一空,双眸便锁在了自己手中。她拨开男子的血手,凝视自己掌间的小皮纸。 停顿几秒后,她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她重新望着怀里,依旧昏厥着的林作岩。此刻的他胸口的血还在细小的涌出,戎沁心眼泪又泛上。她的右手已经是全然无力,肩膀的痛加上中的一枪,让她感觉它似乎已经残废。于是,沁心只能用自己仅有的左手,把林作岩拖动起来。 但当她刚才拖动这个高大的身体时,林作岩却突的胸口一紧,口中又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接着不省人世。戎沁心哭着又蹲了下来,深深的看着男子苍白如纸的脸。她感觉他浅浅的皱起了眉,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沾上了她手。 戎沁心用力的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接着把男子的衣服解开。当看到那满是血水的弹眼是,泪水又不可遏止的涌出,她边是抽泣着,边用布条把男子的伤口绑住,以防他因失血过多而死。但就在她弯下身子,靠近男子为他绑上布条的时候,她听见了男子在低声呓语。 声音那么的小,差一点她就听不见了。 但她还是听见了,这听见的瞬间,她双拳一紧,又是哭哮出来。 男子皱着眉,满是汗水,血水的脸没有一丝温度。他薄细的唇却喃喃低吟着,一遍又一遍: “沁心…跑…跑…啊…沁心……” 戎沁心像是胸口被撕裂一般,痛的快炸了开,她紧紧抱着林作岩的脑袋。 “沁心…跑……” “啊…呜……”她哭的狂乱,像是抱紧全世界一般,抱紧生命的全部希望去抱着林作岩。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份爱的深沉,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对他,竟是如此在乎,如此的…… 深爱—— “你别死啊……求求你……别死……求求你……”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条满是尸体与鲜血的上路上,死死的守卫这刚刚发芽,却要濒临绝灭的爱情。她第一次如此恐慌,如此害怕,全部的希望都绷在这一个时刻。 “别死…林作岩…我求求你…你不能死…啊…” …… ………… 一九三一年,戎沁心经历了一辈子最绝望却又最深刻的一夜。她无法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她只是一遍遍的企求这个男子别死,别死。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件事情,对于她是有意义的。 林作岩,你别死。 第九十四章 熠熠之晨 阳光从云隙里露出脸来,温暖的金光散满整个山林。 山路之上。 坑洼坎坷的地面上印着一排艰难却坚实的脚印。镜头从后向前,缓缓抬起,这两个人的身影才被看清。戎沁心吃力的咬着下唇,似乎要凝出血来,她脸色苍白,却挥汗如雨。女子的身体被压的很下,因为她正半拖半背的抗着一个男子。 男子的身材对于女子来说,太过高大,即便她使劲了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把他完全抗起。林作岩的双腿无力的蹭着地面,随着路程的延展,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土痕。他一直处在似昏似醒的状态里,血虽不再流了,但面色却苍白如纸,唇也干涸泛白。 女子结实的咬了咬牙,左手用力一拉,身子也躬的更低了。好不容易才把又渐渐滑了下去的男子,背了回来。此刻的戎沁心衣衫褴褛,全身布满了干涸的血痕,右臂无力而颤抖的扶着男子欲要倾斜的身子,步履艰难的缓缓向前移动。她的眉因为用力而从未松开过,她的眼神直直伸向远方,凛然而倔强。 一颗石子,恰巧的撇着了女子的脚,戎沁心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她极力的平衡自己,更是防着林作岩会摔下来。但这一个趔趄还是让肩上的男子,醒了过来。 林作岩眼缓缓的睁开,视线还很模糊,但耳边却越来越清晰的听见女子急促的喘气声。他全身没有丝力气,却感觉到有什么在承受着自己,把自己支撑起来。 阳光在瞳孔内散开,黑眸渐渐变的清晰而有焦点。林作岩侧过脸来,感觉戎沁心已是湿淋的鬓发粘在自己耳边。她煞白的一张脸上,尽是汗水,模样显得吃力不堪。 “沁心……” 声线沙哑而细小,但戎沁心还是听见了。她清眸一瞠,突的不知道行走了,但在她还未来得及侧过头来时,眼泪却已经流下来了。 女子停在原地,浅浅的抽泣。林作岩动弹不得,他只是半睁着眼睛,望着女子的侧脸,眼见那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流了下来。 “沁心……” 他现在几乎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把戎沁心推开。当那些子弹打在自己身上时,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他的意识全都锁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心已不在自己的驱壳。 但现在,他却靠着她这么近,他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也感觉到她在细微的颤抖。 安静了一会儿,这山路之上,这两个身影就呆呆的安静了一会儿。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刷过身体,林作岩才又开了口。 “你是在为我哭么……” 音色在风中飘动,轻轻淡淡。 戎沁心眨着睫毛,眼泪漱漱的落下来,哽咽在口里化开,却怎么也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胸膛力量憋着的气,正拍打着自己,令自己不可遏止的流泪。 林作岩微微一笑,俊美却苍白的脸,露出一丝欣慰。戎沁心缓了缓,接着便继续往前蹒跚而行。林作岩发现自己正被戎沁心艰难的抗着,于是有些迫切的说到:“把我放下来吧……我醒了……” 戎沁心不语,只是接着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林作岩剑眉一蹙,企图自己挪动身子,却发现如此力不从心。他看的出沁心是那么的吃力,那么的辛苦,根本负荷不了,他不愿意她这样。 “放我下来。” 这一句短促而有力,像是林作岩通常的口气。但戎沁心只是淡淡的动了动眉毛,依旧望前走。 “不放。” 停顿一秒后,她吐出了两个字。 “放我下来。” 他重复一句。 “不放!” “放——” 男子才吐了半个字,却被女子铿锵有力的打断: “不放!” “不放!” 像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妥协,一如既往的,她还是这样倔强。曾经与他那样争执,曾经对他那样厌恶,那样排斥,她的倔强体现在他和她相处的整个过程。即便是现在,她也是这样孤注,这样勇敢。 林作岩不再多说什么,他静静的把脑袋放在她娇小的肩上,轻轻的眯起眼。 天蓝云透,大地之上万物醒苏,一切生机勃勃。 他觉得这样舒心,像是一直都紧紧悬着的心,突然就这么放下了。他从来不觉生命美妙,更不会觉得世界是这么美丽。但这一刻,他微眯的视线里,竟是五彩缤纷。女子的侧脸在这一瞬间,是这么好看。他就这么静静的凝望,一直凝望,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笑的那么干净,带着渐渐弥漫的感动,和刻入骨髓的爱。 “沁心。” 空气里只有他沙哑却好听的声音。 “我希望……这条路,要是永远……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就好了……” 就好了…… 男子深深的闭上双眼。 世界如此寂静,这个清晨正熠熠发光。 …… ………… 就这样,一九三一年的一个清晨,一条孤寂却明亮的山路上。一个女子背着一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缓缓而艰难的前行着。这一刻,他们的世界没有生死战乱,没有名利之争,没有爱狠纠缠。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 远远的海岸拐角处,随着一声鸣笛,巨轮便徐徐的驶了过来。等到它平稳安全的靠上岸边的时候,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便协同身后的几名小厮,翘首以待。轮梯被放下,人群之中,那男子一眼便看见了那位高贵富态的女子。 “太太!” 他喊了一句,快速迎了上去。 那女子一身贵美的湘绣旗袍,点缀的饰品多而不显繁赘。她冲着男子微微一笑,略微招了招手便走了下来。后面的丫鬟提着箱子和纸伞,紧随其后。 “太太总算回来了。”毕方恭敬的鞠了一个躬,忙吩咐身后的小厮接过那丫鬟的行李。林太太面带微笑的瞅了瞅毕方,先行就问起了林作岩。 “少爷呢,少爷怎么不亲自来接我?”林太太知道自己儿子的孝顺,如果是她外出归来,即使他再忙也是会抽出空来的。毕方听到这问,先是迟疑一拍,然后堆起笑回答到:“少爷最近公务繁忙,听说是富贵门最近的生意出了一些问题,他正在处理当中。” 林太太一听富贵门出了问题,双眼一瞠,煞是诧异和担忧。“出了事,那是大事么?!” “不不不,应该不算是大事,少爷哪有处理不了的事呢?”毕方摆摆手,笑意不减。林太太一听,心下也甚为同意。林作岩一向处事严谨,有条有理,能力不再林爷之下,当然用不着她来担心。她于是又噙起了笑,继续向前走。毕方走在前面,招了招手,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便驶近身边。他忙帮林太太开了门,道:“太太上车吧,一路上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 “嗯……” 一路上,林太太话到是多,对着身边的丫头回忆起在香港所看见的新鲜事儿。说是多年没有回去,那里的变化真是快,让她都认不出了。她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彻底拆掉了,姐姐搬到了英租界,而她的三个儿女现在也都已经安定下来。林太太边说,身边的丫头便帮点头附和,连连说是。毕方坐在前坐副驾驶座,眼神时不时的冲着窗外的后视镜里看。一辆轿车紧紧的尾随其后,一路直跟到了林家大院。 林太太回过一次家乡,心情已是大好。重返林家大院时,她面色红润,声音也颇为洪亮。一进门就冲着内堂里喊着熟悉的几个丫鬟的名字。她带了好些礼物,想一个个分发给她们,但是她叫了好几声,一路穿过前院,都在叫着,却没有人回答。 草木依旧,庭院依旧,只是有什么仿佛变了。 她心下觉得奇怪,转过身来,却对上毕方高深莫测的双目。他眯着眼,直直的盯着她,嘴角酿着别味的笑,一时间让林太太毛骨悚然。 “毕方?” 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句,但毕方却不答,依然看着她。 “人呢,小冬,紫灵她们呢,还有小筑儿,富贵那几个小子呢?”她念了一串的人名,边念她的气便愈短,她的眼神缓缓却惊慌的扫过毕方身后的那群小厮。这些去接她下船的小厮,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而与此同时,跟着自己回来的丫头,却被他们反扣压制起来。那丫鬟一便挣扎一边冲着林太太喊:“太太,太太!”她自是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就连林太太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方……?” 她双眼睁的圆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相处了几十年的男子。一直以来,他就是信赖的标志,一直以来他就是不用去思考,便一定是在全心全意为他们林家赴汤蹈火的那么个人。但是现在从他诡异的表情上,和林家大院里不能解释的一切上,她能看的出,是他捣的鬼,是他做了什么。 “太太,小冬,紫灵那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我给了她们些碎钱,打发她们回乡了。而小筑子,富贵他们还小,也让他们先回去孝顺孝顺父母了。”他说的轻佻,漫不经心,却句句捶打在林太太此刻脆弱的心上。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家的人我都打发走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少爷呢?少爷他知道么?”林太太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她不信他敢做这么大胆的事情。 毕方呵呵一笑,道:“我和少爷说,家中的一切我自会打理,他在外面安心打理生意就可以了。” “你!” 林太太气竭,颤抖的伸出手来指着毕方。但毕方却不以为意,他继续说到:“太太,毕方在林家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忠心耿耿。只是,有一些事情,不能当做没发生,有一些人,也不能当作不存在。” 妇人一惊,脸刷的变的煞白,她身子一顿有些试探的问到:“你是说……” “太太您还怕讲出来么,这么多年了,毕方的确是忘记了。但是有一个人,他却忘不了,也永远忘不了。太太,您想知道他是谁吗,他在哪么?”毕方接过她的话,逼问到。 林太太却撇去眼神,装作什么也记得不起,说:“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您当然不想知道了,您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年了毕方找的他有多辛苦。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就被人遗弃大街,仍由风吹雨打。这么多年,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太太,您当然是不要知道了。要是你知道,是不是还是会把他,像他妈妈一样,逼到悬梁自尽?”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林太太的眼睛愈瞪愈大,仿佛是掀起了记忆中尘封着的那些回忆。那些被封的死死,不许再提,无人知晓的回忆。她当然也知道,那是她的罪孽,是她逼死了那个女人,是她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断送了一个善良女子的生命,还有一才刚刚出生婴孩的幸福。但是,她也有后悔,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赎罪吗?她做梦也在想着那个当年被她抛在大街上的男婴,这么多年,也有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只可惜一无所获。 毕方看她不发一语,更是冷笑连连:“太太,你别和我说,你知道错了,知道后悔了。” 林太太被踩中心思,一惊,抬眸直视。迎接她的却是男子尽是讥讽的眼神,她皱了皱眉,缓缓道:“你还在爱她?” 毕方并不惊讶,结实的说到:“爱了一辈子。” 妇人轻笑出声,辛酸的说道:“好一个爱了一辈子,你爱了她一辈子,他也爱了她一辈子。她有什么好,一个乡下女人,又蠢又笨,她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啊!?” “一辈子……哈哈……” 她笑的自嘲,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她那么辛苦的维持这份爱情,她以为有的爱情。那个男人自从和她拜堂的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他的心里没有他。娶了她全是因为她是大家闺秀,她的嫁妆有整整三辆马车。 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应该承受那些冷落吗?她卑躬屈膝,她乖巧忍让,不过就是希望他能看她一眼,多看她一眼。但事实上呢,即便是那个女人死了,他也在那破旧的烟花居,夜夜徘徊,夜夜怀念她。即便她死了,自己也是比不过她! 就在林太太沉浸在痛不自已的回忆当中时,那群小厮突然分做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男子缓缓的走了过来,他带着毡帽,穿着墨色长袍,他的一只腿,一瘸一拐。 第九十五章 两端 一个男子缓缓的走了过来,他带着毡帽,穿着墨色长袍,他的一只腿,一瘸一拐。 夏冯乙脱下毡帽,冲着一脸错愕的林太太微微一笑。林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的面容上找出记忆中的一些痕迹。夏冯乙嘴角一扯,淡淡道:“我长的可像他?” 妇人一楞,道:“不像,你更你像你母亲。” 林太太凝视着他,突然之间,之前的害怕突然转变成一种惆怅的伤感。他的面容清淡,很难让人记得住,但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如此的像那个女人。记忆里,那个女子总是站在人群的一边,默不出声,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却从不轻易抬眼示人,但就是一个如此羞涩,如此内敛的女子,却虏获了自己一辈子最爱的男人的心。 她也曾思念过这个女子,她更是后悔过,所以在看到夏冯乙的瞬间,她有一丝安慰。至少她唯一的血脉没有死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夜里,他没有冻死。 但这孽缘,这孽债,最终还是寻回了她。 夏冯乙故意忽略林太太眼中的伤感,他依然带着凝固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他伸出一条腿来,然后冲着林母指了指,说道:“你可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废的?” 林母不明所以,眸中闪过不解。 男子却扯了扯嘴角,有些恶然道:“你的儿子,我的兄弟。”这几个字,字字铿锵,势如破竹,林太太忽的把眼瞪的圆大,不可置信的抬视他。夏冯乙却笑的讥讽,说到:“这样一来,你们林家欠我的,不止是一条命,还多了一条腿。” 妇人语塞,她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呼吸都困难。这个男子的仇恨,如此赫然,虽然始终的都面挂微笑,虽然音调始终的平缓泰然,但这恨却铭刻在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里。他的生命里,都是恨。 都是恨。 这恨如烈火,如锐剑,时时刻刻都在灼烧他,刺伤他。如果说夏冯乙并没有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他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日日都被仇恨所埋没。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勤劳诚恳的车夫,蹲在夜总会的门口,接送那些醉酒不醒的舞女。他掰着指头算银钱,把它们一个一个翻来覆去的数清楚,然后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枕头里。他长年累月都只有一件单褂子,拉起车来,就会随着呼哧哧的风飘动起来。他习惯性的停在霞飞路最漂亮的公寓门前,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他思忖着,什么时候,他也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那时的他单纯的以为,只要自己把赚来的钱一枚一枚都存好了,总有一天,他就能买的起。他如此天真,如此愚昧,以为凭着一己的孤力,一己拼搏就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但是,下雨的那一夜,他竟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夜,他拉了一个醉酒的军官,他像往常一样,全速的跑动。但下雨路滑,他一个踉跄把车上的军官摔下了黄包车。那个醉酒的军官爬起来后,像疯了一样的暴打他,然后把他的车子狠狠的砸烂。 他曲着身子,抱着头,疯狂的雨点在地上弹跳,他看见那双厚重军靴把自己唯一的希望砸烂。 他躺在地上,眼皮眨都不眨。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他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滂沱大雨毫不懈怠的下,他绝望的跪在那堆废铁旁边,颤抖的伸出手去。破损的车蓬从车框上掉落下来,他拣起它的一角,双手紧紧的攥着,然后把脸深深的埋了进去,嚎啕大哭。 他的所有积蓄,都赔不起这辆车。 曾经他盘算,这些钱他可以买下一个楼房的窗台。 曾机他盘算,这些钱他也可以买一张舒适的床榻。 曾经他也盘算,这些钱还可以添置一件厚些的皮袄。 …… ………… 但那一夜,他什么都没了。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活在最底层的人,猪狗不如,即便是用尽了全力,也只能换来他人的嘲弄和一无所有。夏冯乙的一切在那夜消逝,也在那夜重生。当毕方站在他身后的时候,还在地上隐忍哭泣的他,忽的一顿。接着他缓缓的转过了身,那双包含泪水的双目里,竟还有来不及收拢的—— 恨。 恨着个世界,更恨命运。当知道自己身世之后,这些恨就一并算在了林家身上,是林家害他孤苦无依,是林家害他猪狗不如,是林家让他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于是,他决定报仇,他的生命唯一的意义,只有报仇。他要林家血债血偿,他更要讨会他本来应该拥有的,让林家家破人亡! 而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夏冯乙从不堪回首的臆想中折回,面前妇人的面容如此清晰,仿佛在告诉他,这一天是真的。他每日每夜想着报仇的这日,终于到来了。 “林太太,你想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想没想过,姓夏的人,终是会找回了你?” “夏……” 妇人低眸,喃喃重复了一句。夏是那个女子的姓,她的儿子,随了她的姓。想她在死的最后,是怀着怎样的怨愤。她甚至在最后的时刻,都不肯让自己的儿子,姓林。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她制造误会,制造不解,更让这对深深相爱的两人天隔一方,而林爷却浑然不知。 林太太蹙了蹙眉,泪水泛上,她冲着夏冯乙一笑,说到:“我怎么会没想到,从她死的那夜开始,我就在日日夜夜的想。先是想怕老爷发现了,后又担心毕方会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来又担心不能斩草除根。” “你的确没斩草除根,否则你也不会有今天。”夏冯乙把笑容敛起,阴鸷闪过双眸。 “呵呵……”妇人绝然的摇摇头,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说到:“开始的日子,我的确天天都在想着这些。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明明都已经安定以后,我还不能心安。那时我才顿悟,一直煎熬着我,让我忐忑不安,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的,竟是我的良心!” 林母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声泪俱下:“我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我夜夜梦见她绝望的眼神,梦见她挂在屋梁上,白的吓人的脸。她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她一直在哭,一直都在哭!”林母仿佛说不下去了,那记忆里的一幕幕历历在眼前,让她喘不气。 夏冯乙的身体却纹风不动,他的背影看起来阴兀森凉。 “良心?” 他侧了侧脸,嘴角恶狠的扯动。 “良心是个什么东西?” 妇人一楞,突然不会哭了。 夏冯乙缓缓的侧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的寻回了林母。妇人对上他幽深的双目时,只觉得全身冰凉,不可遏止的战抖。 “你的眼泪没有作用,你的忏悔也没有作用。如果良心真是个东西的话,我娘在哭的时候,它就不会不出现。” 林母屏着气息,泪水自顾自的往下淌。 “我也没有良心,我也不需要良心。我要的只是讨回我失去的,要的是你们家破人亡!” 男子的咆哮响彻天空,忽的一阵利风适时的把树桠摇起,林家大院里,酿着浓浓的怨气。 —— 床上的男子突的一个翻动,把胸口的伤疼带动。他猝的皱眉,然后疼醒了过来。林作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刚才,心口突的一阵惊跳,毫无原来的把他惊醒。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林作岩厚重的喘了喘气,觉得喉咙干痛,便不能忍耐的咳嗽起来,他一咳,胸口便震的生疼。 “咳…咳咳……” 此声一响,门便被霍然推开。一男子大步跨了进来,一脸惊喜模样。 “岩哥!” 平西喜出望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手术之后,林作岩昏睡了三天两夜,不曾清醒。虽然医生一再的重复,他已经度过难关,没有生命危险,但平西仍旧是放心不下。只要岩哥一天不醒过来,他就一天觉得担忧。 “平西……”久未发声的嗓子,把这两个字只喊出了个音形。林作岩抓着床单,欲要立起身子,平西一看,忙上前劝阻:“岩哥,你必须得好好休息,不能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啊。” 林作岩听若未闻,又是问到:“沁…沁心呢?” 平西一顿,才恍然岩哥原是要找沁心小姐。想不到他一起来,什么都还没弄清,却第一个想到沁心小姐。 “沁心小姐没事,她在病房里静养。”平西一想到沁心,不免心生感激与钦佩。她一个小小女子,身负重伤,一条胳膊几欲残废,居然还能把一个大男人从东芹山楞是给背到了城郊。平西虽然并未亲眼看到,但听富贵门的兄弟口述,那天她一踏进富贵门人驻扎的旅店,便几尽最后的力气疯喊: “救他!救他呀!” 那声音破哑,却力量十足。 她是在用生命呐喊。 林作岩听见戎沁心也是安然无恙,心里也算是塌实不少。刚还使着劲要挣扎起来的手,现在已释然的垂下。男子靠着被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把紧蹙的眉眼松开,然后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还好,沁心她没事。 还好,他们居然都没死。 寂静一翻后,林作岩睁开了眼,并不去看平西,只是嘴上淡淡吩咐道:“我要去见她。” —— 平西推着轮椅,刚才到了沁心的病房门口便听见里面的护士抱怨的喊起:“戎小姐,你怎么跑到下面去了,你还没打针呐!” 那护士在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台,冲着楼下草坪上的女子,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回来。哪知那女子,只是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平视前方,并不理睬她。 平西瞧见里面的情形,低头对林作岩说到:“似乎是到草坪那边去了。” “也带我去。” “是。” 当林作岩看见戎沁心的背影时,他的心就突的一紧。女子的右臂正个被固定起来,厚重的石膏,使得身体看上去那么不协调。林作岩的黑眸中闪过心疼,他缓缓的移上前去。 随着男子向起移动,女子的侧脸被慢慢打开,直到林作岩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的表情。 她不笑,也不哭,表情凝固着。春季里微凉的风拂起她的发鬓,男子眯着眼,静静的看着,也不说话。 许久之后,沁心轻轻开口。 “医生说,它可能要废了。” 它指的是右手臂。 此话一出,仿佛踩中了男子心中最刺痛的伤,他欲要开口,却突的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第一次,他觉得这么难过,就像从他的心头上剜去了块肉。戎沁心感觉到男子欲言又止,转过身来。 对视之间,一切那么通透。 没有言语,戎沁心便知道他想要表达的。她微微一笑,虽然有些勉强,但却依旧饱满。 “你也不用太担心,医生只说可能会废,但也可能不会啊。我和他说,他一定得想办法,我说我老公好有钱,好有钱的,他要多少,他就能给多少。只要他给我治好了,他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你说对吗?” 女子边说,鼻子却又红了,但笑容的更加灿烂。林作岩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只能温淡的勾起嘴角。仿若星辰般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爱怜。 戎沁心看到林作岩被自己逗乐了,又添了一句:“你说,你不会那么小气,不给我钱治吧?” “不会。” 笑。 “当然不会。” “那就好。” 春日之浓,草木飞长,清阳之日,情愫张扬。 第九十六章 阴狠的转身 江西的资源很贫瘠,医疗条件也不是很好,所以林作岩决定尽快赶回上海。现在距离负伤而归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林作岩急于帮助沁心寻求更好的医师,所以还未等自己的身体恢复过来,他便毅然决定回到上海。 此时是六月初,昼日开始大过黑夜,天气也颇为燥热起来。 巨轮又是开了四天三夜,抵达上海的时候,林作岩并没有直接让戎沁心到愈纺落角,而是直接去了上海公济医院。他已经提前和梁医生打了数通电话,吩咐医院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妥当,随时等候沁心的入住。 但事实上,戎沁心并不需要特别的护理,她除了一只手毫无知觉以外,其他的都很正常。 时针划下一个很大的弧度,林作岩站在素白的病床旁,看着梁医师对着沁心的手,左敲右推。 “痛不痛?” 他加重力道敲了敲沁心的右手踝,然后问道。 戎沁心表情木然,直白的摇了摇头。梁医师于是长叹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模样。林作岩森冷的靠着墙沿,不发一语,他的目光始终锁着病床上的女子,一刻不不曾离开。当他听到梁医师意味深长的叹息之后,眉宇间的阴兀之气更甚,眼神深的像是要把人活活吞下。梁医师自觉力不从心,于是缓缓的站了起来,回身对着林作岩说: “对不起,林公子,这一次我梁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眉更是蹙的紧,林作岩感觉心被直刺一刀。 “这位小姐的右肩曾经大量失血,并且筋骨也有严重拉伤。经过多次的伤上加伤,这只手可谓是千疮百孔。” 林作岩明明知道沁心的手臂受过重伤,但当梁医师把这些话又再重复一遍时,他还是不可遏止的心疼。仿佛这些伤都是因他而起,他的自责心,正在蔓延。 梁医师并没有顾及林作岩的不言不语,继续娓娓把话道出:“但大量失血,筋骨拉伤这两样都不足已让整个手臂毫无知觉,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只手已经经受不起再多的折磨了。” 林作岩眯了眯眼,瞳眸中闪过不解。 “什么叫已经经受不起再多的折磨?”他终是开口。 梁医师又是叹了叹气,踱了几步,像在思忖。接着他继续说道:“刚才的一系列检测表明,这只手的神经已经变的非常麻木。所以,脑中传达下来的指令,或者外界的刺激都不能引发它的反应。这是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自我封闭?”林作岩俊眸一瞠,立即反问到。 男子点了点头,回头瞅了一眼床上也是一脸不解的戎沁心。梁医师转过身来,对着沁心问到:“你的手,受过什么伤,你自己最清楚。这些疼痛已经让它学会自我封闭,长时间的疼痛与失血,让它负荷不起。所以,它宁愿没有知觉。”梁医师顿了顿,又解释到:“这是通俗的说法,我只想你们能正确认识到,这只手的问题。” “那还有没有办法恢复它的知觉呢?” 林作岩走上前来,梁医师回头,却仍是叹惋摇头。失落顿时闪过男子的潭眸,他撇开眼去,看向床上一语不发的女子。 戎沁心微微皱着眉,表情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她抿着嘴,垂着眼脸,让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寂静一番后,林作岩挥了挥手,也不看那梁医师,说道:“你出去吧。” “好的。” 关门声响起之时,林作岩就着床沿,坐了下来。他缄默了一刻,然后伸出手去,抚上沁心的额头,微微一拨,温柔的把她的刘海拨开。沁心的低着头,缓缓抬了起来,眸中尽是泪水不止。 “对不起……”男子低哑的嗓音,淡淡启声。女子凝视着他,把自己的左手抬起,握着他的手掌,安抚在自己的脸上,她脑袋一歪,眉眼一动,泪水便扑漱漱的划过脸颊,顺着他的手沿,滴落。 她隐忍着哭着,颤抖着的双唇紧紧的抿着。 “对不起……” 林作岩笨拙的安慰着她,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后,便伸臂揽过了她。他把她紧紧的抱着,像是要嵌进身子里去,而沁心一挨着他的胸膛时便不再隐忍,嚎啕大哭起来。那只孤寂的垂着的右手,也被男子紧紧握着。 他说:“不怕,不怕。” 不怕,不要害怕。 戎沁心哭的更厉害了,什么时候起,他竟如此了解她。他知道她在害怕,她失去了一只手,让她恐惧不已。在江西的半个多月里,她尝试着使用她的右手,但无论她怎么使劲,怎么挣扎,它却连只双筷子都拿不起来。 那个时候,她是那样害怕。 但此刻,她哭却不再是为因为害怕了。当男子拥住她时,她只是觉得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一瞬间宣泄出来。这个曾经令她厌恶不堪的男子,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一直都固执的要找寻那么一个,与自己能肩并肩站的男子,但这一个刻她才恍悟,这个人只是站在她肩膀之后。 他与她背贴背,所以,她看不见。 但现在她看见了,真的看见了,林作岩,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不怕。 这一天,林作岩都守在沁心的床边,让她枕着自己的肩。他们并不说话,却默契致极,直到戎沁心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后,他才悄然离去。刚一出门,便看见一直守在门外的平西,还有忽的从椅子上弹起的枫霓裳。 女子一见到他,便禁不住的落泪。她听说了在江西发生的事情,所以当她再次亲眼见到林作岩时,便激动的只知道流泪。林作岩深深看了一眼霓裳,发现她消瘦了许多,面色也非常苍白。但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瘦了。” 女子一顿,眉眼更红,但却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到:“是有点,最近没什么胃口。” “好好照顾自己。” 只是这两句已是出人意料,霓裳觉得面前的男子仿佛有什么已经改变。她印象中的冰冷暴戾的林作岩,似乎在渐渐改变。但这种改变却不是外界赋予的,更像是有一股力量把他内心中的温柔、明亮、与暖意挖掘出来。 而着股力量无庸质疑,便是戎沁心。 “沁心呢?”看到林作岩完好无损,枫霓裳便急于知道沁心的状况。但林作岩却忽的俊眉一蹙,撇去眼神。薄然生霜的脸让霓裳猜出了几分端倪,她忙是一问:“难道,沁心她……不…不怎么好?” 她的急切打动了林作岩,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坚定的说道:“好的,她好好的。” 女子一楞。 “我会让她好好的。” 枫霓裳听出了什么不妥,但林作岩毅然的表情却让她语塞。她望了望身边的平西,却见他也是一脸阴郁的站在一旁。霓裳垂下眼帘,知道再问,林作岩也是不想说什么,于是她便知趣的说道:“好的话,就好,那我…也算放心了。” 寂静一刻。 “那既然这样,那我待在这也没用处…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看沁心。”枫霓裳提起包袱,深深看了一眼林作岩便掉头走了。就在她匆匆走出了几步后,一个男子的身影突然抵住了她的出路。 她慌忙一抬头,却见到一张颇为熟悉的男子的脸。 男子年过半百,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长袍,有些驼背。霓裳有些支吾的想要喊出他的名字,身后的平西却恰时的替她喊出: “毕管家?” 对,他就是林家的管家毕方,霓裳终于记了起来,于是客气的笑到:“对不起,毕管家,差点撞着你了。” “没有的事,是毕方不看路,让枫小姐受惊了。” 霓裳一笑,并不多说什么,便继续走了出去。只是多心的她,仍是觉得有哪里甚为奇怪。她抬视男子的瞬间,他的眸中闪过诡谲的光芒,这光芒很熟悉。就好像,好像……安庆生每次想要杀人时,眸中闪显的光色。 但她也只是想过了一瞬,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直直的出去了。她思忖应该是自己太过多心,林家的管家毕方,是林作岩最信任的人之一。能让林作岩信任的人,一定非常可靠。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离,林作岩瞄了一眼毕方问道:“你有什么事?” 毕方躬着身子,模样十分诚恳。 “我听富贵门的管事说,少爷去了江西,这么多天了,毕方见不到少爷,心下自然是担忧的。今天听说少爷回来了,就忙不迭的赶来看看少爷。现在看到了,少爷平安无事,我也总算是放心了。” 林作岩点了点头,接着他心想既然他来了,就问一问林家的情况,他已许久没有回过林家大院。虽然,林家大院有毕方打理着,他很放心,但念家之情他还是有的。 “家里怎么样?” 毕方一顿,说到:“很好,一切井然有续。” “那我妈呢?” “太太也很好,本来太太说这个月要回上海,但是香港那边,突然临时有一个婚礼,是馨太太的女儿,也就是少爷的表妹要嫁人了。所以,太太决定参加完她的婚礼在回来。”毕方必恭必敬的禀报着,林作岩边听边点头,他当然不清楚他有什么表妹,有几个表妹。但毕方说的一切都在情在理,他便不再多问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妈要是回来了,记得通知我。” “是的,少爷。那毕方就不打扰少爷了,我现在就回去。”他躬着身往后退,然后缓步离开了。转身瞬间,那一脸诚恳的模样在刹那就变化成诡异森冷的表情,只是身后的林作岩是不会知道的。 与此同时的林家大院。 一间漆黑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嘤嘤哭泣。这声十分凄凉,且间间断断,从远处听令人不寒而栗。这女子仿佛哭了许久,嗓音十分沙哑,到最后,几乎只是用气在哭。而这间房的大门紧锁,厚重的链条盘旋之后一直拖在了地上。而窗户也被木板死死的钉住,像是间囚笼。而屋子里,更是空寂不已,在月光下被隐隐照亮的地板上,只孤零零的摆了一张凳子,顺着这凳子向上看,便能看见一条被绑好了的白绫。 女子坐在床塌上,她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那个男子阴狠的诅咒: “我不会亲手杀你的,那太便宜你,太无趣了……” 他突的凑近脸,狰狞的表情被瞬间放大,林太太立即吓的屏住呼吸。 “我要让你待在一间只有一张凳子,一条白绫的屋子里。我要看看,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能过多久。我要你像我母亲一样,只能选择自己去死,只能选择去死!哈哈哈哈!” …… ………… 女子边哭边口中念念有词。 但语词太过含糊,令人听不清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念叨,哽咽,这凄惨的声音在黑夜中盘旋,挥之不去。 第九十七章 内奸 窗帘半掩着,把阳光切割成一细长的亮条。戎沁心坐在窗边,有些呆滞的凝视着地上的亮条。她的左手搭在双膝之上,右手则无力的下垂着。屋子里十分寂静,远远的就像一副被定格住的画,只可惜画中的女子却有着禁不住的忧郁。 蓦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窗边的女子只是眉眼一动,却并未抬起头来。直到她看见那双熟悉的乳色皮鞋停在她面前时,她才缓缓的抬视。 枫霓裳还是如一的美丽,只是轻淡的化了一个浅妆,便也是风姿卓越。女子身着一件及膝的暖色旗袍,简单却又含蓄。戎沁心看到她时,禁不住微微笑了笑,样子有点无奈。霓裳仿佛要千言万语,但一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目光却并未离开沁心。 “怎么就光一个人坐在这?” 枫霓裳神态温柔,眸中仿有阳光。戎沁心摇摇头说:“有点失落。” “我听说了。”霓裳把目光投向沁心的那只残手,眼神中竟有着止不住的悲伤。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又强颜欢笑的安慰到:“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失落也是正常。没有一只手,以后也是一样能过的好。” 她拉起沁心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膝上。戎沁心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路跟到她的怀里。枫霓裳把沁心的手掌摊开,让一绺阳光在她掌心停留,然后她细细的抚摩起她的指尖。 “昨天,平西和我说的时候,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总在想,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女子一顿,哽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到:“但其实,这已经发生了。沁心,我知道这感觉很痛苦,很痛苦,所以,就算我说再多安慰的话,都于事无补。” 女子任由她轻轻扯动着她毫无知觉的右手,她只是安静的睨视着她低的几欲看不见轮廓的脸。 “不过还好,你和林作岩都没有事,那些波折我没肯让平西告诉我。我想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被吓得不轻。你知道的,我胆子小啊,哪里敢问的那么详细,我只是觉得都回来了,那就好,那就最好……”她破涕浅笑,却始终不肯抬头。 沁心轻轻的蹙着眉,看着女子自顾自的说。 “沁心。” 枫霓裳蓦然停下了手中摩挲的动作,她的身子一顿,像是在酝酿一股情绪。 “谢谢你。” 戎沁心蹙着的眉眼突的一松,清眸轻瞠。 “真的谢谢你。” 嗓音轻柔而细哑,女子的泪垂直滴落,一颗颗掉进沁心的掌心。戎沁心看见那纷纷落下的泪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人。 “谢谢你把他完整无缺的带了回来,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了他,谢谢…谢谢…沁心…真的谢谢你……”女子细小的双肩轻微颤抖,没有人知道她的恐惧。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子卑微的在日日祈祷,她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脑子里除了思念,除了担忧,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情。 那些遥远到她根本掌控不了的事情,却像最尖锐的刀在剜着她的心肉。她不想再胡思乱想了,但却怎么也遏止不了自己,只能一遍遍的在心里默念: 林作岩,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的泪水越滚越多,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敢大声哭泣。她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一个过错就能让他完全忽略,厌恶自己。她知道自己是那么低贱,对于他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但她还是想看看他,想在某个角落里静静的注视着他。 戎沁心心疼的皱起秀眉,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变的酸涩。这些泪水,多么珍贵,她此刻才真实的感觉到,面前的女子有多么深爱林作岩。 一个人的真心,真的很温暖。 一个人的爱,真的很令人心疼。 “滴答——” 又是一颗泪水,戎沁心的食指却突的一动。滚烫的泪水,带着它的温度沁入皮肤,沁心徒然轻瞠瞳孔。 她感觉到了温度。 —— 回到富贵门的这几日,林作岩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虽然平西一再劝说,养好身体才是当务之急,但林作岩自觉该处理的事务不能再耽搁,于是便不由纷说的工作起来。平西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是一个寂夜,林作岩对着桌上一摊的文件,禁不住怒火连连。他一甩手中的文件,背过身去,踱了又踱。 “这安庆生像是猜准了我不在上海,居然大胆成这个样子!” 这一个月中,浩帮像是知道了富贵门没人撑腰了似的,对其名下的地头,进行明目张胆的抢占。而且浩帮的数众也开始以成倍的增长,不少富贵门的兄弟也投靠他去了。突然的实力大增与频繁活动,不得不让林作岩有所猜想。 他突的停下踱动的步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深邃的看着身后的平西。 “平西。” 平西稳健的站在一旁,一听见叫唤便上前一步,作应。 “你跟了我有多久?” 林作岩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那夜,在东芹山之上卓先生对他说的话。 “我奉劝一句林公子,这夏冯乙可不简单。你的一百箱鸦片走的是海运,可你之前可有放风声,说是走的海运?再者,绑架戎沁心的想法,也是他提议的,这人对你富贵门可是了如指掌,你可懂我的意思?” 富贵门里有内奸,这一件事情林作岩基本上是可以肯定了的。但是,究竟又能是谁呢?鸦片的事情,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这海运的路线还是在装货前的一个星期才正式传达下去的,为了就是以防走漏风声。但事与愿违,这货还是出了问题。 如果说鸦片的事情,还属一般情报的话,那么他对戎沁心情神意重的爱,便不是常人能得知的了。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枫霓裳,毕竟她也是安爷的人,如她所说有一天她咬他一口,害死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仔细想想却漏洞百出,他林作岩对人均是有介怀三分。枫霓裳即使是清楚他对沁心的情意,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鸦片的事情的。 能两件事情统统知晓的人…… “平西跟了岩哥有将近十年了。从岩哥还在上学时,就开始伺候了。”平西是林作岩还在学堂里的时候,就开始陪伴他的人。林爷挑选他时,问了不下一百个问题,并且也经过了严格的体能训练和心志训练,他唯一想告诉平西就是,他就是为了林作岩而活。 “嗯……”林作岩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凑近了几步,平西徒的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岩哥很少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就算是谈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特意提起。 “那你觉得我对你,可还好?” “岩哥对我很好,平西很感激。” 平西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倒是林作岩却挑了挑俊眉,眯着眼,打量着男子。“感激指的是什么?” 平西一顿,像是有些噎住,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但也只是一时,经过思忖之后,他便坦坦荡荡的回复道:“感激就是,平西对岩哥对我的爱护,十分感激。即便是为了岩哥,去死,我也愿意。” 此话一出,林作岩突的手臂一伸,瞬间掏出了腰间的手枪,直直的就对上了平西的脑门。平西大惊,脸上愕然的表情一览无遗。但即便是大惊,他却没有任何想要逃脱或者挪动步子的动作,随着时间的小小推移,他的表情也变的深沉起来。 对上林作岩没有丝毫温度的黑眸,男子竟连一丝害怕都不曾显露。不避讳潭目的凛冽,他却能毫不偏移的与之对视。 许久之后,林作岩才缓缓的放下枪口,轻轻问到:“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岩哥不会的。” 林作岩一顿,反问到:“为什么?” “不会的,平西坚信。” 所以他才一点也不害怕,他虽然不是那么了解林作岩,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却百分百的信任他。所以即使他拿枪指着自己的头,他也能坚定的相信,他不会杀他。 林作岩轻笑,却是真切。他是不会杀他,他虽然指着他的脑子,想要试探他。但当他把枪口指着他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全然没有一丝杀意。 原来,他也是如此坚信着他。 “平西,你可知道,富贵门有内奸了。”林作岩别去眼神,终是把话说了出来。平西一顿,他虽是迟钝,但还不至于太笨。又是丢货,又是被绑人,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通风报信。但他却并不能发觉到底是谁,能如此神通广大,不仅对富贵们了如指掌,就是一向低调的岩哥也知之甚深。 “平西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却猜不出。” “我也在苦恼。”林作岩摸了摸自己健挺的下巴,眼神微眯,“这个人知道很多的事情,就像你一样。但是,又有谁像你一样,待在我的身边,我却怎么想都想不到呢……?” 就在林作岩在富贵门的套房之内,与平西商讨大事之时,戎沁心的房门却被再一次敲响。此刻正是晚上七八点钟,霓裳早在下午的时候便回去了。医院里除了富贵门的兄弟在外把守之外,并没有其他人靠近。戎沁心下意识的以为是林作岩来看她了,但等到她开门迎接的时候,才发现进来的男子是毕方。 “毕管家?” 沁心有些吃惊。 “是我,沁心小姐。”毕方一脸笑意,手里还提着一个密封着的篮子。 戎沁心对于逃婚的事情还是蛮介怀的,毕方曾经口口声声的称她为卓小姐,但时至今日,虽然很多事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但终究见了面,还是会尴尬。 “毕管家…你…你有什么事呢?” “噢,是这样的,我听富贵门的兄弟们说,沁心小姐这次从江西回来受了很重的伤。毕方虽然是伺候少爷的,但沁心小姐在少爷心中可谓是举足轻重。伺候沁心小姐,和伺候少爷就是一个道理,所以……” 他把篮子放在桌上,一揭开盖子,沁心便闻到了浓浓的汤香。她鼻子一动,突然觉得独子又饿了。毕方看出她嘴谗,于是便添上了一碗,递了过去。 “沁心小姐,喝吧,这是很补的药汤,对疗伤恢复都有奇效。” 毕方一脸诚恳,沁心也便不再推辞。她接过手来,小小的抿了一口。而毕方也适时的在一旁,开始询问起来。 “不知道这些日子,少爷是不是常来看沁心小姐?” 沁心砸了砸嘴,说:“嗯,的确常来。” “少爷最近也都没回林家,毕方还是挺想念担心的,他在愈纺还住的惯吧?” “似乎这几日很忙,平西说,他现在便直接住在了富贵门。”沁心一想到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忽略林作岩的健康。日夜操劳根本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虽然他口头上说,他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但平西却什么都告诉她了。心下想着,一定要赶紧让他休息起来才好。 “噢……”毕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舒了一口气。戎沁心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到:“是不是毕管家有什么事?” 男子一听,忙是摆手:“没没,毕方能有什么大事。就是担心少爷,担心他。” 沁心一听,轻轻一笑,也便不问了。但随即她想到了一件事情,正好毕方是个老上海人,他一定能为自己解答。 “毕管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毕方一顿,深情古怪一丝,但随即变灿笑道:“有什么事,沁心小姐尽管吩咐。” “是这样的,毕管家知不知道上海有一个地方叫…叫……福渊居的?” “福渊居?”毕方一楞,思吟一番后终是摇了摇头,说:“这似乎是个地名,具体在哪块地方,毕方还真是不清楚。不过听上去,此名颇为闲雅,应该是雅致之地。说不定是间书屋,或者酒楼。” “书屋,酒楼?”沁心一疑。 “这名字取的古雅,不像是租界里的地方。如果要找的话,还是去华区里找。如果沁心小姐有吩咐的话,毕方愿为代劳。”男子像模像样的说,但一提到要为沁心代劳的时候,沁心忙是摇头摆手,说:“不用麻烦毕管家了,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 “但沁心小姐现在的身体?” 他支吾半拍,目光下移,直到锁定了她的右臂。沁心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收了收右臂。 “不知道沁心小姐,急于找这个地方,所谓何事?”毕方倒是不依饶,又是一问。但沁心却又是敷衍到:“没什么事,小事而已,毕管家用不着上心。” 毕方哦了一声,忙有些悔恼的说:“是毕方多嘴了,是毕方多嘴了。”但事实上,他的心中还是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福渊居……? 第九十八章 恨的延续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修养,戎沁心的失落感在逐渐淡却。她一向都是乐天派,即便是少了一手,她的日子也不能因此而中断。更何况,她不想林作岩总为之担忧。因为,只要她不开心,他就似乎比她更不开心。于是,她更愿意自己,豁达一些。 “福渊居。” 戎沁心认清楚了牌匾上的三个繁体字后,露出欣喜的笑容。经过几番周折打听,她总算是找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华区的一个闹市,集市的路很狭小,两边摊位济济,能容得人过已非易事。沁心左拐右拐,边走边张望,好不容易才让她找到了。站在此屋前,沁心顿觉古典儒雅,就如毕管家所说,它是一间书屋。 门前有一长赘风铃,沁心刚一踏进,它便清脆作响。屋内算不上大,正中间的柜台上,一个素面女子正在低头翻阅着什么。戎沁心进门后,她也并不急着抬头。仿佛是书中的某段情节让其欲罢不能,故意忽略了沁心的存在。 “请问……” 话更吐了两个字便夭折了,那女子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于是戎沁心便没了下半句,只省孤零零的站着等候了。不出一会儿,那女子才把书的最后一页合了上,然后抬起头来,嫣然而笑。 “对不起小姐,这书太感人了。”她拂了拂眼角的泪,继续道:“小姐可是来寻书?” 戎沁心摇摇头,说:“不,我来找人的。” “找人?”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打量的成分,但随即便被一如既往的笑容所掩盖。“小姐找的是何人?” “他叫刘颂。” 戎沁心凭着记忆,把这两个字挖掘出来。那个共产党临死之前,把名字都咬的极为重,所以,沁心能准确的复述而出。 那素面女子盈盈一笑,摆摆手道:“小姐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一个叫刘颂的人。” 戎沁心一楞,眸中呆滞一会儿,然后询问到:“这里可是福渊居?” “对。” “那上海可有第二个福渊居。” “该是没有。” “那怎么会找错呢!”沁心心直口快,眸光中大为不解。但随即又想到,若是共产党员的根据地,一向都是十分隐蔽。像电视上地下党的会面,都是说接头暗号,吟诗作对一番才肯相认的。现在,她光就着一个名字,也难怪这女子不肯承认了。 戎沁心缄默了一刻,眼神对着那女子似笑非笑的面孔。她可不像是电视里,那些梳着学生头,围个围巾的地下女党员。此女一息古典素雅旗袍,发髻盘的极为随意,眉眼清描,却别有一番滋味。沁心心想,她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既然问不到刘颂,那就只好问问其他的事情了。 “那既然没有叫刘颂的,那么这里有谁呢?” “这里只有我。”那女子一手撑鄂,笑意不减。沁心语塞,然后环顾了一周,这屋子空间也就这么大,还真的是只有她一人。 “小姐找不到要找的人,也不是来寻书的,那就回去了吧。”看着沁心不言语,那女子便先发制人,要送客了。戎沁心哪能死心,千方百计找到了这里,带着别人临死的遗愿,若是办不成,那她哪还有脸? “你先别赶我走啊,我真的有事找刘颂呀!” “没有人叫刘颂的,小姐你别在无理取闹了。”那女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从柜台里走出,动辄便要把沁心往外赶。戎沁心不依从,那女子便推推搡搡,两人到了门口。沁心觉得心下睹的慌,便大声喊了一句: “江西!尚野!” 那女子一顿,推着的手便不动了。她瞪圆了眼,与沁心对视几秒后,一把把沁心拉了回来。 “你喊什么!?” 戎沁心脸上被急红了,一见那女子可以压低嗓音说话,才知道自己差点闯了祸。那么大的声音在集市上大喊日本军官的名字,若是有特务,她被抓了去刮了几千遍也不是希奇的事。但沁心虽然是经常看电视,但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难免也是个生手。对于这些烦琐而隐蔽的接头事件,一窍不通。 “我…我……” 沁心还没开口说话,那女子便松开沁心,顾作泰然的缓步走向门口。然后在门口大大方方打了一个哈欠,仿佛是在告诉人家,她困的很。揉了揉貌若惺忪的眼,她合门而闭。沁心站在她身后,看见阳光被慢慢屏蔽,而那女子转过身后时,已是一脸肃然。 “我就是刘颂。” 咦?这不是应该是个男人名吗?戎沁心一脸错愕写在脸上,那女子看着发笑,说到:“我名柳恭叶,也便是刘公页,不就是刘颂吗?”折了三折,刘颂原是化名。戎沁心展颜一笑,觉得终是找到了人。 但那女子却不笑了,她上前一步,对着沁心做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走。戎沁心点了点头,跟了去,那女子走近书架丛中,不过多久,便到了墙边。就像所以的抗战片,武侠片一样,这墙是有机关,有暗房的。戎沁心看着她扭动书架上的一本书籍,然后啪的一身,墙便斜出一个角度。她自是见怪不怪的跟了进去。 因为这密室是向下延展的,里面便颇为暗黑。踏着冰凉的石梯,戎沁心走了约莫二十多阶,一间简单的屋子便赫然眼前。 “坐吧。” 那女子把灯一拉,屋子顿时辉亮许多。戎沁心依言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女子。那女子神色悲伤,但却又带着一些凛然。缄默一刻后,她首先启声: “他是不是牺牲了?” 戎沁心感觉到这句话虽是语色冰冷,但隐藏的情感却波涛汹涌。她顿了顿,然后结实了点了点头。 那女子神色只是微微一戚,表情并无太大波澜,但按在扶手上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戎沁心猜想她与那个死去的地下党员,一定有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这是她的第六感。如此想来,她便更加悲伤,这个年代里,在生死中动荡着的爱情,不知道有多少。 也不知道有多么凄美。 “他说了什么?”那女子继续问到,沁心一听便把怀里一直存放着的皮纸掏了出来。这上面写着一些数字排列,她根本看不动。但一想这是那个男子以生命保护着的机密,她便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叫我把这个交给你,然后告诉你,尚野还没死,他希望你尽快杀了他,他就被关在九龙……” “九龙赌坊。” 素面女子突的接下话,并不看着沁心,倒是伸出手,缓缓的把那皮纸拿了过来。她眼神悲戚,手轻轻的拂过它的边角。戎沁心睨视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她把那男子临死的遗愿,完整的做好了。但看着这女子,却又不由原来的悲伤,现在她在想,若是在东芹山上,那个男子要是没死,这个爱情故事会不会完美? 但随即她又想到,即便是这一次,他没有死。那么下一次,或许他还会牺牲。就像所有的故事里写的那样,他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他们的爱情在国难面前,变得渺小不已。但也因为在着乱世中真切的爱着,这爱才被无限放大。 女子把皮纸收了起来,抬起眼来,冲着沁心释然一笑。 “谢谢你带回了他的消息。” 戎沁心此刻觉得着嫣然而笑的女子,竟然和霓裳有那么一丝相似。相似的感谢之词,相同的语气,与表情。 ——谢谢你,把林作岩完整无缺的带了回来。—— 即便是再也不见,那么也请让我知道他的仅留的一点一滴。 这便是一个女子对深爱之人的心吗? 戎沁心这样想着,她一直都没有做过一个等待着的人。所以,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始终在等待的人,内心会是如此的悲凄。但这两个女子却告诉了她,所以她笃定,如果要她静静的等着林作岩,她或许真的会和她们一样,紧紧守着。 哪怕一点一滴。 素面女子迟迟才站起了身,她把皮纸收好后,对着沁心再一次道谢。但沁心却有一丝奇怪,她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相信了她,便把她带进了屋子,还告之真名。等到她把话问出时,那女子却突的笑了笑到:“如果你是探子,那我还没有见过比你还笨的探子。” 戎沁心秀眸一瞠,遂也淡然一笑。是啊,她表现的很笨拙,但还好,她把任务好好的完成了。她知道她不可能在历史上改变什么,但至少,她有参与过。 戎沁心觉得这是她一生中做的最值得的事情,但是,许多年以后她回过身想,她却有一丝后悔。命运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牵动了它的一角,但另一角却被连累,动了起来。如果她没有找到这个福渊居,又或者,她就任由这个素面女子把她赶了出来,又或者……她并没有询问过毕方—— 福渊居在哪。 就在戎沁心从福渊居回去的时候,她的步子刚踏出门槛,一个黑影便从角落里探了出来。他眯着眼看着沁心远离的背影,然后再看了看这儒雅书屋的牌匾。 “她就是找的这个地方?” 那黑影身后,走出一男子。他绕有兴致的问到,那黑影便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她还没出院,我去探听情况的时候,她顺便便问了我。” 原来这黑影是毕方,而他身后的男子便是夏冯乙。夏冯乙笑的鬼气,他称赞道:“你还真是心细,这么一小点事情,你就摆在心里。” “我是觉得,这戎沁心每次要去哪,或者找哪,都必定有事发生。她这么执意要找这个地方,一定有名堂。” “有什么名堂我们暂时不知道,但很快,就会调查清楚了。我有预感……”夏冯乙眉眼极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非常兴奋的事情,笑声居然有些颤抖。毕方却有些不解,道:“什么预感?” “这名堂说不定便能助我,除了林作岩。”林作岩三字,咬的极为重,声音浑厚,字字铿锵。毕方见夏冯乙如此表情,却有一丝慌乱,他忙问到:“不是说好了,令林家身败名裂,家财散尽便好,少爷他……” “什么少爷,!?毕方,你爱的那个女人,便是被林家逼迫致死的,难道你还顾念他们?”夏冯乙把眼睛睁的极大,面容狰狞,毕方一脸骇然,忙颤声说到:“夏冯乙,我是爱你娘,但是,老爷也是我一辈子最尊敬的人。错在那个女人,她害死你娘的,错都在她,不在少爷啊。如果说这么些年,林家的确欠了你,但家财散尽不也能抵了这债吗?你何苦要逼死少爷,他可是你亲弟弟呀!” “哈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弟弟……”夏冯乙笑的癫狂,全身不可遏止的抖了起来。毕方脸色愈加铁青,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夏冯乙。 “你笑什么?” “你说我笑什么?你觉得,我可能把他当弟弟,或者我又可能认了林岳山(林爷)做我爹吗!?” 毕方禁言,一时只是惨淡的看着面前几欲歇斯底里的男子。 “你别天真了,毕方,你也是这事的主角。如果你的老爷,你的夫人,你的少爷全都死了。那你也是那个谋害之人!别在现在这个时候,把事情说的好象你也是被我坑害一样。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罪人,我们都是恶鬼!哈哈!” 毕方不可置信的看着夏冯乙,或许他早该发现,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他和她的母亲完全不一样,他体会不到别的,只有恨。而自己,或许是他天真,或许是他自欺欺人。他只是觉得,那个他一生都默默爱恋着的女子,如此死去是那么的不公平。他只想为她讨一个公道,他也想为夏冯乙讨一个公道。 但是,一切都脱了轨,而他自己也再也回不了头。 与此同时的林家大院,一个妖娆的女子,轻拧着她的蛇腰,摇步而入。她推开林家那扇颇为脏灰的大门,然后直直走向了一间被密封着的屋子。此刻的里面毫无声响,傍晚的血阳把屋子照了无比诡异,但是这女子却知道里面的人,还没死。 她还没死,所以她必须来见她一面。 柳韵美对着看门的几个小厮一点头,他们便乖乖的闪做一边,一个男子出身为柳韵美开锁。等到木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之时,里面的女子仿佛惊扰的动了一下。 屋子里光线极暗,门一被开,便射进一道久违的亮光。里面的女子声音沙哑,却悲烈的企求到:“你让我见见他,见见我儿子,我就去死,我就去死。他不能有事,他不能呀!你们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作的孽。我愿意去死……但是,你们不能害他呀……” 她跪倒在地,这一段句子她定是念了千遍万遍。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并不是因为她害怕死。而是,她是如此渴望见自己的儿子一面。林作岩还好不好,他会不会被毕方这个叛徒给逼害。这一切都让她煎熬不堪,都告诉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但是当她看到柳韵美含笑的举着一盏油灯而入的时候,她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的就不动。 “好久不见了,大姐。” 依然是洛神之色,迷却天下男人。 林太太面露惧色,瞳孔一缩。 第九十九章 肉里的刺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的上海滩沉浸在一片笙歌艳舞之中。福熙路上,金碧辉煌的富贵门前一个女子手执一信封,疑惑的打量着它。这信封很漂亮,封面的字迹也很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一名门闺秀的手下。只是戎沁心对于上面鲜红的邮戳十分介意,“香港”两个字,赫然呈现在眼前,让她不由得心生一股不安。 “香港……” 林作岩在香港有很熟稔的人吗?这明显一封私家信,因为它是避过富贵门而直接寄到愈纺的。收到这信的一瞬间,戎沁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情压抑。这轻若鸿毛的一封信件,在手中却沉重若巨石。像是里面承载着一些秘密,不,与其说是秘密,不如说是解答秘密的真相。 戎沁心十分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所以她来富贵门,亲自把信送到林作岩的手中。就在她喃喃低语,反复打量着手中信件的时候,迎面却撞着了一个结实胸膛。她抬起清眸,对上了男子略些埋怨的俊脸。 “你这么喜欢到处走动?” 在林作岩心里,她还是个病人。只要她的手一天不好,他就觉得她该窝在他的怀里,根本不要出来。这是林作岩爱人的方式,能够让她待在他身边,他如获至宝,所以他几乎盲目的呵护着她。 还未等戎沁心想要开口说她来的目的,林作岩便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动作极为果断而霸气,引人大堂里一些宾客们的侧目。他们当然知道那是富贵门的东家,只是那个女子却非常面生。有些聚集在一起的莺莺燕燕,还叫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目光极为不友善的瞟向戎沁心。 戎沁心在这一瞬间,觉得好象回到了很久以前。 林作岩还是林作岩。 “听说你前几天自己溜出去了。” 男子打横抱着她,一路上楼,戎沁心红着脸看着林作岩俊邪的侧脸。他不望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戎沁心心虚,那天她去福渊居找刘颂,的确是偷溜出去的。回来之后,九嫂先是把她从头到尾的检查了不下三遍,确认毫发无损之后,才松下口气,然后开始问东问西。 自从他们从江西回来,戎沁心就觉得自己简直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溺爱当中。先是在医院,病情还未好转,她自然不会介意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卫。但现在,她已经出院将近一个月了,她仍旧是走哪,哪都有人跟着。 虽然林作岩很忙,有时甚至不能回愈纺,但他总能知道沁心在做什么。她几点起的床,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出去,去到哪了,见了什么人,一切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眼皮低下,而戎沁心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她当然不是很喜欢这样,换做以前她会极力反抗。但是现在,她开始试着理解这种不同一般的爱的方式。林作岩这么蛮横的人,如果有一天真的变的委婉了,她才觉得别扭呢。 林作岩见他的问句,迟迟没有回音,于是转过脸来,俊脸上蒙上一层冷霜。戎沁心瘪了下嘴,胡乱说到:“我出去透透气,总是待在家里,我觉得人要憋出毛病了。” “那可以叫司机送你去,你要去哪,他就送你去哪。” “我就想一个人。” “他们很安静,和没有人一样。”林作岩回答的很平静,但他说的话的确是真的,那些守护在沁心身边的人,真的安静的可以融进空气。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怪异。还未等沁心的下一句反驳,林作岩已经把她整个人放在了舒适的沙发上。 “林……” 沁心刚要开口,表明自己很健壮,不需要人成天跟着,但男子已经先行堵住了她的嘴。 这个吻很轻柔,像棉花一样充满怜爱。戎沁心第一次感觉,他可以这么温柔,以往他的吻都像狂风暴雨一般,会让人呼吸困难。但此刻,却很舒缓,像是把身心都裹进了一个温暖的空间。 离唇之际,男子说到: “沁心,你要乖一点,我不能让你再出事。” 他的恐慌,她不知道。废了一只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和对沁心无边无际的心疼。每每看见她那只无力垂下的右手,他就觉得心被扎了成千上万针,所以有时候,他尽量避免不去看它。 他想弥补她,整箱整柜的华丽衣裳,价值连城的首饰配件,她却都不敢兴趣。她像是一只眼光总是看着蓝天的小鸟,即便断了羽翼,也依然心向天空。 戎沁心凝视了男子很久,突然之间,她开始明白这个男子心上正压着重重的担子。女子温温的笑了笑,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一笑而过。戎沁心想,现在和他说,他毕竟也不会明白。他这么的大男子主义,把所有的风雨和疼痛都往自己身上揽,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城墙,鸟笼。他以为她这只鸟,只想飞向蓝天,却不知,她宁愿停在他肩膀。 戎沁心点了点头,表明她愿意听话。 林作岩释然一笑,忽然他的大手摸到了躺在沙发一边上的信封,疑惑顿生。 “这是什么?” 他拾起信,戎沁心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找林作岩的目的。 “这信寄到了愈纺,我来就是送信。”她指了指信封上的邮戳,继续说:“是从香港寄来的。” “香港?”林作岩黑眸一凛,有一种不安在心中升腾。今些日子,他不断的忙于富贵门的各项事务,但与此同时他也一直不明所以的忧心忡忡。因为不明所以,他便更加担心沁心的安危,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不安。 但此刻,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信执在手中,却迟迟不开,林作岩与沁心互视了一眼,突然发现两人心中都有着同样一种忐忑。 林作岩蹙了蹙剑眉,然后果断的撕来了信封。里面一张薄纸,淡淡有香,字迹隽永。 戎沁心看到林作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连手都不可遏止的抖动起来。她背着信封,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正想询问时,林作岩却突的把纸一丢,面色恐慌的站了起来。戎沁心被吓坏了,她从未见过这个男子有恐惧的表情,像是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噩讯令其承受不起。 林作岩怔忡的顿了顿,然后大步破门而出,边跑边喝声道:“把平西给我叫来,带人跟我走,快!” 走廊上的仆从们均被男子腾然的杀气所震慑,先是一楞,然后战战兢兢的跑动起来。戎沁心大觉不妙,立即把地上的信纸拣了起来。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却揭示了一件林作岩与她都不曾正视过的真相。 这封信是林作岩在香港的姨妈寄来的,上个月林太太从香港回上海,但到现在都没有捎个信给他们,于是心下担心是否没有安全抵达,才寄了信过来。信上又说希望林作岩能好好照顾和关心林太太,不要因为事务的繁忙而忽略了母亲的心,毕竟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戎沁心已经无力把下文看完,她心中疑团重重。林太太不是还没有回来吗,怎么信上说她上个月就已经回来了。如果她已经回来,那毕方为什么说没有呢?想着想着,戎沁心忽的一顿,双眸圆瞠,恍然大悟的她在一瞬间觉得心已沉到湖底。 毕方撒谎…… 女子把手上的纸一仍,飞样的奔了出去。富贵门前一片紧张局势,一列黑衣着装的男子纷纷钻进在门前一字排开的黑色轿车里。而林作岩的那辆专车却早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上马路,飞驰而去。戎沁心心急如焚的拦下一辆刚要开动的车子,她拍打着车窗一个劲的请求到: “开门,让我上去!带我去!”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男子正是朴先生,他一见沁心,刚要开口安抚她待在富贵门等消息,但女子居然不等他开口便又喊起:“朴先生,让我上去!” 她有些歇斯底里,其执拗程度让朴先生软化下来,他开了车门,沁心便急不可耐的钻了进来。戎沁心一路上忐忑慌张,她的脑子里正把一些零星的线索逐渐拼凑起来。她当然知道富贵门里有个奸细,但她却一直认为凭着林作岩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揪不出这个人。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奸细往往是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即便像林作岩这般的男子,也有看不到真相的时候。 仔细想想,毕方的确是个很难琢磨的人。戎沁心以卓小姐的身份寄宿在林家大院时,他表现的衷心耿耿,没有令人觉得古怪的地方。等到她逃婚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交集,直到那个清晨。林作岩差一点强行占有她的那一夜,她和林作岩同床而眠,隔天清晨便与毕方不期而遇。 他当时看她的眼光十分诡谲,但只是一瞬间。当时的戎沁心自然不会多想,她以为是毕方因为逃婚事件而对她厌恶有加,但事实上那时的毕方已经掌握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经历了逃嫁事件后,林作岩居然还和戎沁心有所纠葛,按照林作岩的一贯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对戎沁心心生情愫,便一定会杀了她以解悔婚之恨。 所以,他才笃定抓了戎沁心,一定能左右林作岩的行动。 这是戎沁心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毕方也曾经站在富贵门的贵宾包厢外,偷听过林作岩与徐爷的对话。他借着林太太病倒的事宜,顺理成章的站在门口,把机密一一揽进耳畔,然后再告之夏冯乙。 这个奸细其实很好找,但也很不好找。 人都是有底线的,这底线以下,藏着的是自己信任的人与珍惜的事物,这是人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领域。但是谁又能承受的起,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的生出一根锋锐的刺,眼睁睁的看着那刺划开自己最脆弱的血肉? 戎沁心心神不安,她在想,林作岩……你该怎么办?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上海滩上的霓虹逐渐消失在了身后。寂静的道路上,所有车子里的人都不发一语。女子悲伤的看着车窗前面,她看不见林作岩的那辆车,更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能想什么。 —— 林家大院的门被强行破开,暗夜中,树影幢幢,四周毫无生机。戎沁心踏进屋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一年前自己待过的地方。月光撒在大堂前的门槛上,里面的桌椅倒了一地,富贵门人一个个神经紧甭,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哪,这是他们主子的家,是林作岩的家。 而它现在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家。 戎沁心在人群之中,也不敢上前打扰那个仿佛融进黑暗中的男子。此刻的他,背对着女子,银白的月光凄清的照在他身上,令他的杀气与怨愤隐忍的浮动在周身。“给我搜。” 这三个字咬的很轻,但所有的人都吓的心惊胆战。一声令下后,大家四处散开,只剩下戎沁心和孤独站着的林作岩。其实他们都知道,或许什么都搜不到。但此刻的他们又能怎么样呢,特别是沁心,她站在他的身后,却无发开口说一句话。 她从来没有觉得,背对着她的林作岩,会感觉离她这么的遥远。 “砰砰砰————” 几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戎沁心的想法,堂间的两个人突然身子一顿,然后互望了一眼,夺门而出。 “岩哥!” 又是几声枪响后,平西的声音从林家大院的后院处响起。等到戎沁心与林作岩以及其他地方的兄弟都赶到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小规模的抢战。地上躺了几个个欲要还手反抗的男子,他们身着便装,身份不明,而他们把守的地方不过是一间破旧而简陋的小屋。 里面亮着灯光,门被反锁着。而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里面似乎又响起了一声女子略显惊慌的声音,她显然是被林作岩他们突如其来的闯入吓着。这声音十分熟悉,林作岩微微皱了皱眉头,豁然把门踢开。 屋子就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它跌落在地,却没有灭去。油灯的旁边,柳韵美慌张的缩躲着,看见林作岩如刀一般的目光略过她时,她却忽的不动了。而她的身后,坍塌的椅子之上,一具女尸俨然缓缓晃动着。她的的四肢垂直向地,她的面容上还有未干涸的泪痕,死的时候,依然在哭泣。 林作岩的目光就这么死死的停留在这具女尸之上,完全挪不开。 第一百章 相拥 尸体的摇晃带动了梁柱的响声,吱呀吱呀的声音刺耳的回荡在此刻死寂的房间里。林作岩背对了戎沁心,地上欲灭的油灯只照亮了男子的下半身,令他的表情不得而见。屋子里没有人敢吱声,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慑,更者,谁也不清楚这个撒旦一般暴戾的男子,会在下一秒钟做出什么。 戎沁心屏住呼吸,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跳。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仍然吊在梁顶的林太太,时间一秒一秒的过,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而面前的男子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尊石雕,死死的钉在地上,感觉不到气息,也感觉不到他的心情。 戎沁心觉得自己的心快裂开了。 终于,在漫长的僵持当中,林作岩总算是动了动。他仿若无事的把椅子扶了起来,然后踩了上去把林太太的尸体搬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把白色的绫带从她的颈部拆了下来,仿佛她还活着,怕弄疼了她。接着他目光呆滞的凝视了片刻怀里面容煞白的妇人,她的样子哪么憔悴,仿佛经历过非人的折磨而最终筋疲力尽,选择死亡。林作岩伸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了擦,然后搂的更紧了。只是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阴森,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波动。 沁心看着他把妇人的脸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的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一根根的拨开妇人脸颊上狼狈的碎发。他黑色的双眸像蒙上了永远抹不清的灰尘,暗淡的灯光在他阴暗的脸上跳跃,戎沁心心如刀绞。 所有的人都木楞的看着这一切,却丝毫动弹不得。直到地上那盏昏黄欲灭的油灯忽的一晃,戎沁心回过头来,才发现是柳韵美想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偷偷溜走。沁心本想上前阻止,却不料她还没踏出一个步子,柳韵美的左腿就被一枪打中,倏的就跪了下来。 “啊!” 她吃疼一喊,顿时大汗淋漓,缓缓的抬起怨愤的双目,盯视着那个开枪的男子。林作岩一手抱着母亲,一手拿着抢,面无表情的看着匍匐在地的柳韵美。他的脸上写着静默的恨,双唇紧紧地闭着,像是在用力的咬着下颚。 地上的女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林作岩,她的目光从恐慌到怨恨,到轻蔑,最后竟让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她像是在嘲讽林作岩,嘲讽他的无知与无能一般,居然笑到全身颤抖。 “哈哈……哈哈……哼哼……” 她笑的如此怪异,令人毛骨悚然。林作岩似乎非常讨厌她的笑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又是开了一抢,打中了她的右腿。男子像是故意不让她轻易死去,并不打致命的要害。柳韵美笑声突的一断,整个人毫无支撑点,瘫倒在地。她口中涌出一口鲜血,媚眼却只是轻轻一眯,继而又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她笑的比先前更加怪异,更加疯狂,几欲是拿出了自己最后的生命在笑。 在嘲笑林作岩。 戎沁心终于憋不住问:“你,你笑什么?!” 柳韵美轻蔑的瞄了她一眼,眸中尽是不屑。她狐媚的勾着嘴角,因为疼痛而隐忍的咳了咳,目光又锁定在了林作岩的身上。突然她的眼泪就这么下来了,一颗一颗伴随她古怪的笑容掉落下来。 男子却冷冰冰的看着她,也是目不转睛。 女子惨然一笑说:“你终于肯看着我了?” 男子不语。 柳韵美泪流的更汹涌,她继续说到:“你是不是恨我恨到骨子里去了?林作岩,你说你不是恨我恨到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林作岩的脸色愈发阴冷,周身的杀气正在节节疯涨。 “林作……” 还未等女子把话说完,他又开一枪,正直打中了她的肩膀。柳韵美被冲击力所推动,身子霍的向后退了几寸,身子一顿,口里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她力气尽嗓,她却依然笑的风姿绰约。 “你……真是个蠢货……林作岩,你杀了我,你也报不了你的仇。你以为……你以为我是我杀了你父亲,然后又逼死你母亲的是么?” 她眉眼一挑,尽是嘲弄。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仰天而笑,声音不住的颤抖。随后她忽的收起笑意,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男子,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吞噬一般,充满愤恨。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死掉,她只是趁着夏冯乙和安庆生在商量事务,自己自作主张来找林太太问清楚一些她一直都很疑惑的事情。她在这间房间里和林太太对峙了两天两夜,林母终是敌不过她心中悔恨的恶魔,自缢了断了。但就是这个空挡,柳韵美却遭遇了林作岩的突然来袭,先前的一刻,她还想跪下来求求他,饶过自己,但现在,她却不想了…… 柳韵美啊,柳韵美,你终究是要死在他手上。 女子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她死不甘心,她怎么能让林作岩这么好过?即便是林家家破人亡,也不足以让她心头快活。她要林作岩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中,一辈子都不得好受,所以她要告诉她,一直以来的真相。 “林作岩,看看你手中抱着的女人……她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仇人才对,哼哼……”柳韵美一语惊人,林作岩先是双眸一怔,然后极端愤怒的瞪视她。她死到临头也要搬弄是非不成,居然妖言惑众的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 女子眉尖一翘,讥讽到:“你不信?” 她与男子互视一眼,锋芒相对,却并不退缩。 “我因为恨你,恨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的确下毒害过你林爷。但是……我下的不过是慢性毒药,我算好了时间的,那个时候…林爷是不可能毒发身亡的……”她嘴角扯着诡谲的笑意,眼神直直的盯着男子一点一点变的煞白的脸。 “你母亲对你父亲,向来都是百依百顺……饮食起居上有问题,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是她,是她明知道我在下毒,却闷不吭声,而最后那道致命的毒,却不是我下的,是她,是你的母亲,是你一直都眷恋,一直都深爱的母亲!哈哈!” “你最尊敬的父亲,是被你的亲生母亲杀的,她才是罪魁祸首,而她现在不过是畏罪自杀。她做的坏事哪里会比我少,她何尝不是蛇蝎心肠?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我的坏,却看不到这些自明清高,自明不凡的大叫闺秀的坏!?”柳韵美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像是要把胸膛里所有的累计的气焰都迸发出来。 “不,不……”忽然,她又安静了下来,怔忡的摇了摇头,泪水肆虐。“不是我们女人坏,是你们男人坏,一辈子要权要势,却又要所谓的爱情。你的父亲,爱一个女人,而冷落你的母亲。你母亲自以为是,杀了那个女人,她以为没了她,男人就会看着她,爱上她。但结果呢……” “结果呢……哼哼……” 她挤了挤眼,又是汹涌的一行泪水,“结果,他看上了我,她娶了我……呵呵,你母亲害人家破人亡,结果还是换不回她要的爱情。这个世界是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女人才是恶毒的,才是祸害?是你父亲逼的你母亲杀她的,我恨你母亲,但也理解她,一切都是男人!是男人!” 她的嗓音已破,双手紧紧的攥着。 “我柳韵美一世自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后却败在了你林作岩的手里。人说,我是祸水,我害死过无数的人命。但是,林作岩,在我眼里,你才是祸水,你是我一辈子的死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有多恨,就有多爱。 锋芒一晃,肉被刺破的闷声顿时响起,戎沁心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地上的女子已把她袖子里的小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腹中。她的神色突然变的很凄清,很安详,像是从无尽的苦难与煎熬中走出。她的眼神迷离的望着林作岩愈来愈模糊的身影。 “其实……”她又是一笑,倾国倾城。“我很高兴……” 这脆弱的声线在这个空间里被放的很大。 “距离上一次看见你,整整过了三百四十九天,林作岩……三百四十九天……” 女子语闭,合上了眼。 血花殷红,弥散在她的身下,她躺在地上,面露笑容。谁也不会知道,她回想到了什么,在她的记忆里有着一段怎么样的场景,或许,她是她在那孤独的三百四十九天里,不停在回味的。即便是死,她也想要好好的记着。 这只有她一个人会记着的回忆。 …… ………… 林作岩站在原地,双目赤红,眨也不眨,他抱着自己的母亲的双手,轻轻颤抖。戎沁心已是泪流满颊,她捂着嘴,尽量不要出声。她的眼神落在男子凄凉的背影上,他看起来哪么孤独无助,像被人遗弃了的孩子。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清楚林作岩是怎么样抱着母亲的尸体,略微蹒跚的走了出去的。 夜是这么的漫长,无风无月无星,一切都像是在地域的最底层,毫无希望。戎沁心站在愈纺公寓的大厅里,沙发上的林作岩仍旧是背对着她,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寂静。寂静的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是沁心站在男子的身后,目光尽湿的看着他,却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 他闷不吭声,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他不喊疼,不喊痛,只是缄默的静坐着。 细细轻轻的步伐声,逐渐靠近了这个如死亡般寂寥的男人。他眉眼一动,知道是她向她走来。戎沁心缓缓的走到他身后,然后抬起她仅能抬起的那只手,从后面环住他。她弯下一些身子,把他的脑袋拥入怀中,她轻轻喃喃的说: “想哭…就哭吧。” 没有人会怪你,没有人会看轻你。 为什么总要这么的辛苦,即便是再伤心,再痛苦也不肯去落泪。为什么要背负这一身的包袱,把命运的责难都揽再自己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 死去的人,不会怪你。母亲不会怪你,父亲更不会怪你,你只是上天不受疼爱的孩子。但是林作岩,我疼爱你,我会在你的身边,拥抱你,告诉你…… “我陪你……难过……” 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难过…… 泪水再也止不住,男子像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哭的那么伤心。哽咽在喉咙中散开,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的打在沁心的手上,浸湿了她整个掌心。而沁心的泪水也垂直的滴落下来,打湿了男子的头发。 一九三一年,在只有黑暗的夜里,这两个人默默地相拥而泣。林作岩第一次觉得,即便全世界都已坍塌,但至少有一个怀抱是如此温暖。因为那个怀抱告诉他…… 我陪你……难过…… 第一百零一章 仅有的彼此 安家公馆。 “她死了?” 安庆生倚在沙发上,淡淡的问了一句。身边的男子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恭敬的窝这身子,为其点燃了一只烟。安庆生接过烟,瞟了那男子一眼,只见他面不改色,看不出情绪有多大起伏。安爷挑了挑眉,扯着嘴角哼哼一笑: “你倒也狠心。” “我这是为了安爷好,那个女人没有用处了。”夏冯乙并不直视安庆生,他垂着眼帘,点烟之后便毕恭毕敬的站做一旁。安庆生眯了眯烟,回想起柳韵美那张绝色之容,很可惜现在已经是香消玉殒,不再复得。 “我虽知道她已无用,但好歹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夏冯乙,你和她关系也匪浅,就真这么忍心?” “安爷,柳小姐是我怂恿她去林家的,信也是我送去愈纺的。她的死的确是我一手造就的,但是我并不心疼,她这样的女人该死。既然她已是毫无用途,留她在身边,终有一天她会反咬了安爷您一口。” “你这是惹的我一身骚吧,夏冯乙?林作岩他死了妈,难道还有这么容易放过你?你背着我绑了林太太,又把我的小美人给送进虎口,丢了性命,现在倒嘴巧的很,说是为了我好?”安庆生一脸的阴霾,这两个人一个是毒死了林作岩的爸爸,一个又逼死了林作岩的妈妈。却偏偏全都往自己这躲,他们以为他安庆生是个没长牙的老虎,不会咬人吗? 夏冯乙依然沉着脸,表情波澜不惊,他并没有以为安爷十分不友善的口气而害怕,倒是更添几分镇定的说:“现在这全上海滩,最有势力的人,一个是富贵们的林作岩,一个就安爷您了。小的虽然没有什么才干,不能帮安爷分忧。但小的却有能力,为他人增添烦恼。” “你也是在为我增添烦恼,林作岩这次要是真的火大了,浩帮也不必要为了你和富贵们拼的你死我活吧?”安庆生怒气凛然,本是慵懒的身子突的紧了紧。 “安爷您听小的把话说完。”夏冯乙并不畏惧,声音平平的安抚道。安庆生瞪了他一眼,见他仍是垂着眼,便耐下性子听他说完。 “虽然现在富贵门已是元气大伤,大不如前,但凭着实力,浩帮却无论如何都胜不过富贵门。个中原因,我想安爷比小的清楚。但小的和安爷一样清楚的是,安爷才是上海滩真正的霸主。安爷有雄才伟略,有大将之风,浩帮凭什么不能做上海滩上的第一帮派,却要让那乳臭未干的林作岩只手遮天呢?”这话一半实话,一半马屁,拍到安庆生的心眼里去了。安爷面色稍缓,也不说话。 “小的别无他求,安爷也知道,我夏冯乙只想要林作岩和富贵门不复存在。我要的是复仇,所以我为安爷做事心甘情愿,而且肝脑涂地不求回报。” “不求回报?我现在不正保这你的命么?林太太今夜一死,明天上海滩上就是腥风血雨,你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不全仰仗了我?”安庆生讥讽到。 “是,是。”夏冯乙赶紧附和到,他知道安庆生是在告诫他,他是个什么地位。他不过是条脚底下的狗,狗的复仇,他不在乎,狗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有个什么用途。 狗就是狗。 短短的几秒沉默后,夏冯乙继续说到:“安爷,小的欠安爷的一定会还。三天,如果安爷能给夏冯乙三天,帮小的拦住林作岩。我一定会给安爷一个最好的答案!” “凭什么?” 安庆生觉得好笑了,他到是笃定的很,三天他能做什么? “凭我能让安爷您,成为上海滩的新的东家。” 诡谲之光从眸中闪过,安庆生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个世界真是奇妙,爱恨奇妙,让柳韵美飞蛾扑火。恨也很奇妙,让他安庆生坐享其成。 “好……” ※※※ 三日之后。 又是几个面色凝重的黑衣男子从面前走过,夏冯乙在巷子口看着这些胸口佩戴金色玫瑰胸章的男子们,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时过境迁,想一年多以前,他夏冯乙不过是个人人鄙夷的车夫,而现在,他摇身一变,居然让上海滩最大的黑帮龙头,满世界的找他。 夏冯乙的身后站这好几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他们均是安庆生派给他的打手。虽然他们现在身上个个有伤,但终归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龙潭虎穴他都闯了,这最后点睛的一笔当然要做的巧妙。 “这些人怎么办?” 一脸尽是鲜血的男子,步履有些不稳的靠了过来,指了指地上身负重伤的几名男子和一名女子。他们这些人刚才经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枪战,若非是敌人猝不及防,他们很可能便全军覆没,不得而归。夏冯乙自然也免不了挂彩,但比起现在他的兴奋劲,再深的伤口他也不会觉得疼。 “交给我。” “那这袋子里的人怎么办?”那人又是一问。 夏冯乙蹲了下来,试探的摸了摸。这袋子里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晕厥过去。 “带回浩帮,找人伺候好了。” “伺候?” 这些人自然不知道这袋子里到底装的是谁,他们只是奉了安爷的命令供夏冯乙差使。昨天,他们全部二十七名兄弟,在一间名叫九龙赌坊的地方,从早晨一直守到了半夜。他们不明白,夏冯乙为什么要在一间普普通通的赌坊外面等如此之久,他目不转睛的盯这往来的所有人,包括一名姿态慵懒的素面女子。 这女子刚进了门去,夏冯乙便露出怪异的笑。 然后他命令所有人,举枪进去搜查。这九龙赌坊本是不大,但似乎内有玄机,夏冯乙驾轻就熟的找到内屋的开关,然后找到了这些窝在地下室,身份不明的人。一场枪战不可避免,里面的人死死伤伤,抓了几个苟延残喘还未断气的人质,和这名绑在麻布袋子里的男子。 这些事情是夏冯乙手下人经历的,但他们不知道夏冯乙在一个名叫“福渊居”的地方蹲了三天三夜,为的就是想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夏冯乙很庆幸,他的预感非常灵,戎沁心来到这个地方果真是另有所图。只是他没想到,戎沁心看似简单平凡的一个女子,居然会和共产党搭上关系。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九龙赌坊里关押这的人,居然是前些日子失踪,闹的沸沸扬扬的日本尚野将军。 也就是此刻关在袋子里的这个男子。 真是上天眷顾他夏冯乙,这尚野要是不死,他的愿望就能完整达成了。 “呵呵…呵呵……” 男子笑声尖锐,诡异十分,他的目光转向巷子的外沿,那缕光芒在巷口跳动。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想要的那幕,就在不远处,他的梦想就在不远处。 ※ 天气阴霾,上海又要开始没停歇的下雨了,空气中湿漉漉的,略微透着些寒气。戎沁心站在门槛边上,抬头看着天,她咕哝的抱怨的一声,然后冲这内堂里一吆喝:“快下雨了,把椅子还有桌子都赶快搬进来!” 内堂里忙着布置的小厮们纷纷点头回应,然后一个个的往外跑,把搁在外头的家具都搬进屋子。 这里是正在重新整修的林家大院。 这些日子里,戎沁心知道林作岩比以前压力更加大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杀母之仇焉能轻易作罢?毕方就这么人间蒸发,带着一层又一层的未解之谜。他为什么要和林家作对,柳韵美说林太太害死了一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夏冯乙又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关联,却又一时半会拼凑不起来。 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必须把毕方和夏冯乙找出来。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不足以就这样残忍的逼死一个绝望的女人。 雨终是下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逐渐增大。戎沁心见雨势越来越大,便索性把今天的活搁下,吩咐下人早早的回去歇息。不过一会儿,整个林家大院便只剩下滂沱大雨的声音,一切都沉浸在这久违的寂静中。 女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把双腿伸的很直。屋檐上倾斜而下的雨水把赤裸的脚踝打湿,一点一点的沁凉渗入肌肤。戎沁心眯着双眼,看着周遭的一切,迷蒙之中,一切仿佛回到过去。这树木,这景致,这气息都有曾经的味道。 时光如白马过隙,有很多回忆,很多回忆都凝固住了。戎沁心在想,怎么就能变化的如此之快,转眼之间,他们竟然经历了如此之多。曾经繁华的林家大院,曾经简单着的人生,突然就变的面目全非。 女子抬起眼帘,朦胧的大雨中,一个身影缓缓向自己走来。因为雨势的关系,那个影子看起来恨是模糊,但沁心还是认了出来。 男子没有撑伞,也仿佛并不怕被淋湿,他直直的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沁心的身边。戎沁心仰起脑袋,看着男子浸满雨水的俊脸,有一些些苍白。雨水顺着他的发线滴落下来,他的眸光温淡,看到女子时,像是找到了一直在急于找寻的依赖。 戎沁心拉了拉他的袖口,他便顺势坐在了门槛的另一端,挨着沁心。他把湿淋淋的外套脱了下来,只留了件白色的衬衫。 全世界只有雨水的声音,两个人并不说话,却默契之极,他们并没有相互依偎,却亲密无间。 许久之后。 “时间过的好快。” 戎沁心先开了口,她拉过男子的一个胳膊,然后缓缓的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目光看像远方,轻轻眯着。 男子不语,但却在默认。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曾经的事情,就好像刚才发生在眼前。” 曾经。 这个堂内,男子用枪指这女子,他质问她:“怕么?” 她倔强如犀牛,反驳道:“你凭什么指着我?” 曾经。 她哪么的讨厌他,觉得世界上最恶劣最恐怖的男子,非他莫属。但是现在,她才发现他有那么多,那么多她以前忽略的一面。他虽然暴戾,虽然冷漠,虽然强硬,但他同样孤独,深沉,脆弱。 回忆在这寂寥的一刻,如潮水一般涌来。在这些熟悉的景致里,戎沁心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幻影,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感觉都在飞絮。她侧回脸去,仿佛看见堂间正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放满了嫁妆,自己坐在那,瞪着眼,一脸懊恼和委屈的看着背光而站的林作岩。他笑的温良,眸若星灿。 沁心又回过头来,仿佛看见一排吹号打鼓的队伍,一媒婆边走边囔,身上背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但这群人的最后,却格格不入的尾随着一身姿矮小的男子。“呵呵。” 戎沁心笑出声来,她仿佛隔着时空和那个自以为是,执着稚气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你笑什么?” 男子磁性的声音唤回了戎沁心的臆想。一切幻影从眼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男子近在咫尺,俊美无俦的脸,他如墨的双眸十分漂亮,曾经沁心不觉得他的眼神很通透,但现在她实在要说,真的琉亮的像翡翠。 湿漉漉的发弦稍稍凌乱,却显得格外吸引人。戎沁心眉眼轻弯,凑上脸去,啄了一下男子凉凉的唇。男子俊眸微瞠,这是有史以来,戎沁心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他显然有些惊讶,这些惊讶带这一丝丝的羞怯,让戎沁心笑容更甚。 “林作岩,我大后天过生日,我要一个大蛋糕。”她用单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然后望着男子,等到答案。 男子飞扬一笑,把女子搂的更紧,说:“就只要个蛋糕?” “嗯……还要……” 戎沁心沉吟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的说到:“我还要你,放下一切陪我一天,就我们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 像在宣誓,戎沁心站了起来,她想要一个美丽的日子,冲走现在所有的痛苦与伤心。她要和林作岩一起,坚强努力的活下去。要真实,漂亮的活下去。 “好。” 林作岩笑着回答到,睨视这女子明亮的侧脸。然后他伸出手去,紧紧的握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握成拳,含在自己的手心。 雨声依旧,温柔缠绵。 命运如此多舛,这么多东西都背离他们而去了。但是,正因为如此,便更需要紧紧的握住彼此的手,因为现在,他们仅剩的,就只有彼此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一波又起 滂沱大雨连下了一天,戎沁心站在窗边,看着连绵阴霾的天,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此时是下午四点,整个愈纺公寓都十分安静。再过不久,林作岩就应该要回来了,沁心的目光从窗沿投了出去,一直盯着下面紧闭着的大门。 雨声淅沥,偶有过往的车辆踏水而过,发出声响。 站的久了,沁心觉得有些疲倦,她揉了揉双眼便出了房间。九嫂正在厨房准备晚上的餐点,沁心顺这楼梯走了下来,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林作岩答应过她会陪她一整天。她其实都已经想好了明天具体要怎么过,只是她不喜欢下雨,下雨天她就不能畅快的和林作岩出去玩了。戎沁心垂着眼帘,掰着指头把明天的行程按照先后次序,重新梳理了一遍。 她要好好逛逛上海滩,她要和林作岩像一对无忧无虑的情侣一样,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她要去吃上海的小吃,要去黄浦江边看巨轮驶过,她要成为人人都羡慕的对象,拉着这世上最俊邪的男子,走东串西。 戎沁心想着想着便觉得心头暖暖的,从前在二十一世纪,她一直都有那么个愿望。希望自己能找到自己心仪的王子,牵着他的手在街上相互依偎的走,一起去看电影,吃爆米花,唱ktv,然后一起站在屋顶仰天傻笑。而现在,她却身在乱世,没有了宁静,和平,她的世界已经复杂不堪,她的爱情自然无法像原初想象的那样,简简单单。 但她希望有那么个时刻,她和林作岩可以抛弃所有的爱恨悲喜,恩怨情仇,就简单的像鸟儿一样,自由而单纯的爱。所以,她希望后天的生日,她可以如愿以偿。 女子娇小的身子窝在沙发里,歪着脑袋,陷入臆想。就在沁心发着呆的时候,公寓的门突然被粗暴的敲响。戎沁心一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先是以为是林作岩回来了。但这门声敲的极为粗鲁并且急促,让人听了非常不安。 在厨房的九嫂一听见门声便抢先跑了出来,焦急的赶到玄关,把门打了开来。但在门还只开了一个小缝的时候,外面的人便以蛮力把门霍然推开。九嫂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吃疼的喊了一句。她抬起眼来,几个军服打扮的男子,手持枪械便进了门来。他们是巡捕房的人,蓝色的制服微有湿濡,一进门见到沁心,便喝声喊了一句:“就是她,给我抓起来!” 戎沁心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陌生男子硬闯进门来,劈头便是要拿下她。九嫂一听要拿走沁心,当即站了起来,拉住那喊话的男子说到:“你知道这是哪么,你怎么能随便拿人!?”那男子表情颇为轻蔑,瞟了一眼矮小的九嫂,咧嘴说到:“你又知道我们是谁么?我们是巡捕房的人,奉命来拿反贼,拿赤色份子的!” “什么赤色份子,她是我们家小姐!”九嫂当然不会从了,她瞪起眼来,跑到沁心面前双手一伸,拦住上前来的人。“你们也不去问问,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谁,你们要拿的人又是谁?!”九嫂当然知道林作岩在上海滩上的地位,这愈纺住的谁,巡捕房不可能不知道。 那男子听此话后,脸上显然是有些踌躇。他皱着眉,陷入了一阵沉思。犹记得在巡捕房里,那个男子倒出了一袋子的珠宝和一叠钱钞,令他瞠目结舌。他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的钱,徒的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 他有些结舌。 “龚队长,这些是安爷派小的孝敬您的。”夏冯乙眯着眼,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这只是一小部分,安爷十分欣赏龚队长的刚正不阿。” 龚队长冷冷一笑,显然是有些不同意。“夏先生,你们帮派间的争斗可真是波及甚大。把共产党都给扯进来了,如果我们巡捕房如此刚正不阿,把那女的给逮了回来,你说富贵门的林公子,我该怎么跟他交代?” “证据确凿,那戎沁心就是个共产党。就算不是,她也是通共,反政府的危险份子。龚队长的职责不就是消灭这些对社会有威胁的人么?” “别跟我拐弯抹角。我龚显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也知道,富贵门的人是动不得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捅这个篓子。你们帮派之间要死要活,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先前早已经约法三章,现在我也不会淌这趟浑水。”他别过脸去,一副颇为气恼的样子。这夏冯乙突如其来,带着几名他认为是共产党的人。他说是共产党,他自然乐得清闲,有人为他添加功劳。但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没这么好,他小子居然要拉他下水,帮他逮富贵门的人! 夏冯乙只是浅浅一笑,继续说到:“安爷和林作岩比,龚队长的确是很难抉择。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日本人呢?” “日本人?”龚显双目一瞠,甚为惊讶。 “尚野隆三将军。” 此话一出,龚队长先是一惊,然后眯起眼来,重新审视了一遍面前看似普通的男子。然后他试探的问到:“夏先生所言是真?这尚野隆三失踪了已经将近三个多月了,你是怎么能找到他的?” “怎么找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尚野将军现在正在浩帮做客,他已经电报回了日本领事馆,报告了这件事情。当然,戎沁心的事情,他也是说进去了的。所以,龚队长,你没有什么不妥,你只要履行你的职责,一切自然会有人帮你办妥。” 龚队长半信半疑的瞅了一眼男子,然后面露微笑到:“夏先生好本事啊。” “不敢当,不敢当。夏某只是觉得,我和龚队长投缘,这个上海滩即将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变动,而夏某无才无能,如果能交的龚队长这样的良友,将来的日子就算再不太平,也定能自保。”夏冯乙边说,边又拨了拨桌子上摊成一堆的珠宝。龚显自然是知道,夏冯乙说的是个比喻句,他在告诉他,上海滩的主即将变动,而和他夏冯乙在一起,才能得以自保。自己最好就是听了他的话,为他做了这件事。 …… ………… “放肆!你们不能带她走!”妇人怒不可遏的声音把龚显从回忆中拉回,一见九嫂那张愤怒的脸,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枪,指着妇人的脑门。 “别吵!” 他一呵,九嫂瞪着眼,不敢大动,但仍然怒目而视。戎沁心推开被指这的九嫂,冲这龚显囔到:“你们干什么来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龚队长得意一笑,手上的枪口又对准了戎沁心,他的另一只手冲着他的手下勾了勾食指。手下一名男子便恭敬的递上了一叠文件。龚显扯出一张纸,冲这沁心说到:“看清楚了,戎小姐,逮捕令!” 女子不可置信的瞠着双眸。 那男子又扯出几张照片,一一放在女子的面前,让她瞧个清楚。 “认得这是什么么?” 照片上一张肉色破损的皮纸,上面不清不楚的写这一些难辨的数字。戎沁心一见到时,双手便不自觉的攥成拳,然而,当另外一张照片呈现在她眼前的时,她更是惊的哑口无言。 女子已被打的不成人形,若不是她那张独特的清素面容,戎沁心不可能认的出来。 “她已经招了,是你把这纸给她的,是你勾结共产党把尚野将军给绑架关押的!”男子恶狠狠的说到,当然这句是谎话,这女子实在是硬气的很,始终都不肯招认戎沁心的事。夏冯乙倒是方法多,他把女子扇晕了过去,然后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让她按下手印,按在一封他完全编造的自供书上。 “这不可能!”戎沁心虽然只见过那女子一面,但她给她的感觉是决不可能出卖她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送口信去“福渊居”的事情会被巡捕房查出来?她明明很小心,明明…… 难道!? 难道是因为毕方?她在医院的时候曾经和询问过毕方有没有一个地方叫做“福渊居”。当时他很热心的为她解答,而且还希望能帮她寻找这个地方。天啊,怎么会这样的?她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怎么样,戎小姐,跟我走一趟吧?”龚显见戎沁心陷入怔忡,便扣住了沁心的手,欲要把她带走。九嫂在一旁本是很安静,但一看沁心要被带走,又扑了过来,拉拉扯扯的阻止起来。“不能带她走,少爷回来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巡捕房的男子动作粗鲁的推到九嫂,沁心本还在呆楞之中,一见九嫂又被推到,便反抗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推她做什么!”她一扭捏,男子便又用力钳制她,甚至掏出了手铐,场面一下子十分混乱。 龚显认为戎沁心拘捕,便把枪指上了她的脑门。 “戎小姐,你最好识相一点,今天我们敢来愈纺逮你,就不可能不带你回去。” “是么?” 但此话刚一说完,他的后脑勺却被一管冰凉的枪口所抵住。深沉而森冷的男声从身后穿来,龚显的身子徒的一顿。而他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在一瞬间停住手上的动作,面容惊愕的看着他的身后。 “你敢来愈纺,就一定带的走她?” 林作岩缓缓的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枪口却并不离开他的脑袋。龚显脸上恐惧可见一斑,但他仍然强撑着气势说到:“林公子,我这可是公事公办,履行职责。” “你好大的胆子。”林作岩忽略他的解释,枪口又冲近几分,龚显脸变的刷白,双手不自觉的就举了起来。 “林公子,你可不能乱来,我……”他绝对相信林作岩会开枪,因为他潭目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逮她?” 男子冷冷问到,目光顺着龚队长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地上的一叠文件和照片。 “给我看。” “给他看,给他看!”龚显慌张的对着手下喊这,几个手下慌手慌脚的捡起地上的东西,递给林作岩。林作岩单手翻阅起来,俊脸上的温度逐渐冷却,一直阴沉到令人发寒的地步。龚显心慌的很,虽然他下定决心要做这么一档子事,但事到临头,看到了富贵门的东家,仍然是吓破了气势。他盯着林作岩的脸,心中七上八下的。 “人你不能带走,滚。” 他放下枪来,看也不看龚显。龚显一听,先是顿了顿,然后仍不死心道:“林公子,这戎沁心勾结共党,绑架尚野将军,就算是我龚显有心护佑,但日本人我们可是惹不起……” “滚!” 林作岩声音大了一节,几个男子闻风丧胆,龚显的话更是没了下半句。 “林公子…你…我……” 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但话还没说开,林作岩便又把枪口指了过来,危险的眯起眼睛。“再不走,我就不是说滚这么简单了。” 语色毫无温度,杀气节节疯涨,那龚队长的确觉得形势非常不妙。看来这林作岩对于这女人的重视非同一般,似乎有一种如果伤害了她,他便要世界陪葬的感觉。想罢,他咬了咬唇,冲着手下的人命令道:“走!” 一行人走到玄关处,龚显还是回了头,淡淡说到:“林公子,我最后说一句实话,就算今天龚显无能,带不走戎小姐,但事情却不会因此了解。这一次,非比寻常,那日本人放了话,若是除不掉一切和此事相关的人,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空留下屋子里缄默着的三个人。 第一百零三章 抉择 气氛有些紧张,林作岩并不说话,但显然是非常愤怒了。他并不看戎沁心,倒是沉默了好一阵时间,令沁心心中七上八下。她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林作岩解释,于是她也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胆怯的睨视男子。 “九嫂。” 林作岩突的说话,让一旁的九嫂惊的赶忙回声:“是,是的少爷。” “你先下去吧。” “是。”九嫂瞄了一眼沁心,神情有些复杂,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待九嫂一离开视线,林作岩便突的转身,抓住沁心的胳膊就往书房里拽。戎沁心被拉的有些疼,但又不敢吱声。他是在怪她吗,怪她给他惹了这么大的祸? 林作岩把沁心抓进书房,然后砰然关上了门。他扭开书桌上的台灯,一张俊脸阴沉之极,黑眸森冷的瞪着她,戎沁心知道他真的是生气了。 “怎么回事?” 他站在她面前,令她生畏。戎沁心蹙起秀眉,张开嘴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好乱,真的好乱,刚才的突发状况让她如临深渊。她本以为,帮助那个男子传口信,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却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化成这个地步。 “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林作岩迈进一大步,顿时缩小了两人只间的距离。戎沁心瞠着双目,望这男子愤怒的双眼,抿了抿双唇便一鼓作气把她到“福渊居”找刘颂的事情说了。等到她说完之时,便心虚的睨了男子一眼,却发现他的怒气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显盛怒。 “你去那福渊居,为的是给共产党送情报,这关你什么事!?” 戎沁心一听,心中一急,忙说:“他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命,他临死就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为何不能帮他了!” “但你为何不跟我说,你把我当什么,你就一个人只身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事后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过,戎沁心,你非要伤透我心你才甘心?!你为什么总这么多秘密,我告诉你,我并不生你给我惹祸的气。你是我的人,你做了什么,我也要护着你。但是,你对我的无视,令我心痛!” 男子一鼓作气对着沁心叫嚣,沁心惊的双目圆瞠。林作岩很少有如此暴怒,失态的时候,她是真的伤到他了。 她无言以对,只能内疚而自责的看着他。她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否则那个看似就是个狗腿子一样的巡捕房队长也不会这么大的胆子,冲到林作岩的公寓。一定是有人给他撑腰,他才如此嚣张跋扈。日本人,她又想到了日本人,在这个世代,惹上了日本人等于是自寻死路。富贵门再有势力,那也不能和整个日本政府对抗,她该如何是好,她该怎么办! 想着想这,沁心便默默了流下了泪。他生气是对的,自己总是一声不吭的给他惹麻烦,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坦荡赤诚的对他开诚布公。 “对不起,林作岩…我……” 她开始哽咽,缓缓抽泣。她不敢看男子,她怕见他暴怒的样子,他的指责也令她心痛。但哭着哭着,她却发现面前男子的怒气似乎被一种难言的惆怅所替代。他静静的靠了过来,然后把她拥在怀里。 “你放心,我不可能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不等沁心再说什么,林作岩便把她抱了起来,一路上了搂,一边冲这搂下的九嫂吩咐到:“把饭送到小姐房间里。” “林作岩?” 沁心有些不解的看着男子,林作岩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温柔的说到:“你吃完饭就好好睡一觉,像往常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吗?” 他语色清淡,仿若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但沁心却觉得更加不安,如果没有事情为什么要她好好的待在房间?但此刻,面对他宠爱的温柔,她却反驳不起来,只有任他把自己安顿在房里。晚饭过后,林作岩便带上房门出去了,他故意把门关上,似乎是在软软的命令她,别出来。戎沁心再一次陷入百感交集的状态,她知道,林作岩是在保护她。他甚至是想把她关起来,不受任何外界事物的侵扰。他表现的好像,这件事情真的一点都不重要,而与此同时,他又截断一切能伤害自己的可能。 天啊,我该怎么办。 戎沁心坐缩着,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膝。为什么他总是欠着他的,为什么,总不能换她来保护他?他明明就已不堪重负,一件又一件的重击接踵而至,他已是身心俱创,为何还要为她来承担这些? 上天,你怎么能这么忍心? 夜就在戎沁心混乱不已的想法中,渐渐降临。她实在受不了枯坐在房里,便悄然开了门,往楼下看。林作岩在大厅里踱来踱去,来来回回的接了好几个电话。戎沁心听见他压低声音,对着电话呵斥时,便觉得心如刀绞。 她待在楼梯口处,尽量不发出声响,她零星的听到一些内容,那些内容似乎都在告诉她,这件事情十分难办。而且新的一轮对她的缉捕,已经开始展开。 直到最后,林作岩接到了一通特别的电话。 “霓裳?” 林作岩显然是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恍然的脱口而出:“我就该猜到,是那老狐狸捣的鬼。” 他指的是安庆生,安爷。打电话的是枫霓赏,女子特意把声音压的极低,甚至让林作岩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电话的那边传来丝竹之声,管弦之乐,其中又参杂着男子们有些肆无忌惮的笑声。林作岩蹙紧剑眉,淡淡问到:“你在哪?” 电话那头,枫霓赏显然是有些心惊胆战,她捂着话筒,又小心翼翼的反过头来,看了看大屋里,坐成半圈型的几个男子。 这是一间日本艺妓馆,安庆生正坐在下位,对这当中间的那命油头肥耳的男子,一阵谄媚。那男子眼眯成一线,双颊绯红,虽然还些小的带着一些伤痕,但丝毫不影响他现在的好心情,好表情。 霓裳确定外面的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偷偷打电话,于是便安下心来,对林作岩说到:“安庆生他正和那日本人喝酒,他这次是想借日本的人势力,弄跨富贵门。” 简单扼要,霓裳把她的意思说出,林作岩冷冷一笑,就应该猜到是安庆生,除了他,谁会千回百转的在太岁头上动土?如果是一般人,即便是发现了戎沁心和那些共产党有关联,但碍于他林作岩的面子,也不可能这么嚣张。除了安庆生,谁会像逮着件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把事情无限放大? “我知道,巡捕房今天来人了。” 霓裳一惊,忙问:“这么快?”她没有想到安庆生如此心急,女子忙不迭的又问到:“沁心呢?” “她很好。” 林作岩淡然回答,这是一句回答,也是一句保证。似乎在说,他会让沁心一直都很好。枫霓赏眸中闪过落寞,她知道林作岩是爱惨了沁心,但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不应该如此。 枫霓赏有些踌躇,但犹豫了一阵后,她还是决定把她要说的话说完:“林作岩,你应该比我明智。现在事情也只是在沁心身上,安庆生的目的是想要弄跨你,而不是沁心。沁心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如果你把沁心交……” “住口!” 林作岩怒不可遏,脱口而出。 搂上的沁心惊的退了一小步,但她很怕自己被林作岩发现,于是又屏住呼吸,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枫霓裳,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管。”他显然是为霓裳提出的这个建议,恼怒不已。但枫霓裳却不死心,她知道林作岩因为他疯狂的爱,而不允许沁心受到半点伤害。但是,这不是平常那个懂得进退,懂的什么才是上策的富贵门当家。难道他真的要为了他的意气用事,而把富贵门陷入绝地? “这的确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把沁心交出去。事情与你脱离开来,安庆生才可能放手,到时候我们再找机会,把沁心救出来。一个普通女子的命,是生是死,那无关紧要。但是,正是因为她是你的人,她的命才值钱!” 霓裳到了最后,竟然有些止不住的低吼出声。她在为林作岩担忧呀,她的心都快急疯了,难道他就不知?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阵,但仍是以一句冷冰冰的话结束了对话。 “正是因为她是我的人,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委屈我也不想让她承受。她和富贵门,不存在比较。” 说罢,男子便断然的挂了电话。他静静的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坐了下来,疲惫闭上了双眼。 而二搂处的女子,早已是泪流满面。 —— 枫霓裳拿着已经挂断了听筒,怔怔的出神。她的心好痛,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林作岩步入深渊,万劫不复。富贵门是他一生的心血,她认识的林作岩,富可敌国,权倾上海。权利与名誉是林作岩珍视与追求的,如果没有了,他一定像被抽掉半个生命一般,痛不欲生。 她不想他这样! 就在枫霓裳怔忡发呆的时刻,突然,一个巴掌重重的甩了过来,顿时就把女子整个身子扇倒在地。枫霓裳缓过神来,发现安庆生正阴翳着一张脸,怒视她。 “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枫霓裳?” 安爷依旧叼这烟斗,嘴角因愤怒而轻轻扯动,霓裳嘴角被扇出一丝血,她无言的与男子对视。 “你吃我的,用我的,有了我你才活到现在,不受人凌辱。但你把当作什么了?”他危险的眯了眯眼,走近几步,然后蹲了下来把脸凑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多少次的给姓林的通风报信?你表面上说的好听,是为了我安爷而靠近他的,但是,你待在他身边这么久,为我安庆生做了什么?”他挤了挤眉眼,有一丝呲牙咧嘴的说到。 女子惊恐的瞠着双眼。 “贱人!” “啪——” 又是一巴掌,霓裳再次栽倒在地,这一次抬起眼帘时,眸中已有愤怒。安庆生一见她面有怒色,倒是好笑起来。“你当你是贞洁烈女?你不过就是个妓女,你以为林作岩把你当什么?你在他心里算个什么?他会觉得你这么个我睡过,他睡过,人尽可夫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你只是个婊子!” 说罢,他又是扇了一巴。 “我养你这么大,我不疼你?不疼你就不会明明知道,而放纵你这么久!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安庆生恼怒极了,站起来恶狠狠的囔到,他本想一腿踢下去,踩面前的女子几脚,但转瞬他又把已经伸出去的腿,收了回来。他顿了顿,又蹲了回去,然后捏着霓裳的下巴,把她的脸冲向自己。 “还好,没打的见不了人。”他揉了揉女子凝脂一般的肌肤,把她嘴边的鲜血抹了去,然后整了整她狼狈的头发,说到:“出去,好好伺候尚野将军,你看他,对你多在意?你就是这么个身份,你就是这个价值。” 女子不发一语,只是双眸死死的盯这男子此刻含笑的眼。 第一百零四章 永记的一日 一夜无眠。 戎沁心躺在床上,看着天色逐渐泛白。她动了动身子,发现筋骨酸痛不已,她缓慢的爬起床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是一阵发呆。 许久之后,她站起了身,步履有些不稳的进了浴室。冰凉的水倾斜在她的身上,令她一阵战栗。恢复了一些精神后,她翻箱倒柜,寻出一件颇为合适的及膝旗袍,她一直认为乳白色是最适合自己的颜色。她没有鲜亮的外表,却又一刻近于乳白色的心,参杂了一点点浑浊,却依然剔透。 再次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她已截然不同,全身上下,整洁而清新。沁心又把珍藏着的那对月牙白耳环拿了出来,一边一个小心翼翼的带了上去。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顿了顿,然后咧嘴一笑。 戎沁心,笑一个。 当她准备妥当下楼来时,正好赶上林作岩风尘仆仆的从外归来。他一见到沁心站在大厅,显然是有些吃惊。 “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一夜未归,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戎沁心睨视着他顿有沧桑的俊脸,瘪了瘪嘴说到:“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宛如从前,像是毫无负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作岩一时有些怔忡,但随即他便释然的笑笑,上前宠溺的摸了摸沁心俏丽的短发。沁心却一拍他的手道:“我梳了好久的头,不要弄乱啦!怎么样,林作岩大公子,我今天漂亮吗?” 男子眸温如水,深深的凝视着女子,然后轻轻回答:“漂亮,很漂亮。” “呵呵。” 戎沁心展颜一笑,皓齿如玉。然后她煞有其事的拍拍林作岩的肩膀,带点顽皮的威胁道:“林大公子,你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忘记哦,你说了要放下一切陪我一天的。” “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但是他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她会有所顾虑。但此刻的她笑得如此璀璨,无邪,令他心怜。今天是她的生日,他答应的,就一定会给,哪怕他们已是众矢之的,哪怕明日已是世界末日。 “那好,我等你,你赶快去换一件衣裳。” 戎沁心听到男子坚定的答复,显然是心情大好。她推了推林作岩,让他赶忙去准备一下。林作岩被推了几步,回过头来,疑惑的问:“你要去哪?” “待会儿你就知道啦,快点!”她调皮的眨眨眼睛,充满活力,林作岩楞了楞,随即便顺势上了搂去。等到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一楼的尽头时,女子刚还生机勃勃的双眸,在一瞬间便染上了一层落寞,灰灰的阴影敛在她的睫毛之下,隐隐跳动。 一个小时后。 天色大亮,风和日丽,一扫昨日的连绵阴霾,整个世界暖暖和煦。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姿,一前一后的走在初醒的街市之上。戎沁心步子很快,略带小跑的冲在前面。她时而东张西望,时而回过头来,催促身后不紧不慢的林作岩。 “你走快一点啊,我肚子好饿,我要吃东西!”她拍拍自己的肚皮,然后显得很饥饿无力的样子,冲这林作岩抱怨。林作岩隔她有十几步之遥,看见逆光而立的她,煞有其事的皱着眉,瘪着嘴,一时间竟情不自禁的露出久违的笑容。 “你笑了。” 女子眯着仿若星灿的清眸,开心的说到。 是啊,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这是他真正的笑容,他真正笑起来时,神采飞扬。女子突的停下活蹦乱跳,静静的站在不远出,痴痴的凝视男子阳光下盛开着的笑容。她眸中的情意似悲似凉,带着依依的不舍。 只是,这眼神只有一瞬间便赫然闪过,林作岩并没有捕捉的到。随即,沁心又疯跑几步,指着一刚刚搭好的路边摊,兴高采烈的喊到:“呀,有吃的了!” 店主刚刚卸下肩膀上的担子,开始支起店篷。戎沁心拣起他放在地上,还没有摆正的木凳,便凑到桌边,安顿下来。她笑吟吟的冲着店主说到:“店家有什么吃的没?” “当然啦,小姐是要吃什么,挑便是。排骨年糕,豆腐花,薄皮混沌,外带肉包豆浆,应有尽有哈!”店主笑的爽朗,刚一开门就有一个热情的姑娘光临,让他喜笑颜开,心情大好。戎沁心拉过仍在站在一边,不发一语的林作岩,示意他坐下。 “吃什么你?” 林作岩没有吃过路边摊,也不习惯坐在这么矮短的凳子上。他先是顿了顿,然后回答:“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好。”沁心笑颜如花,转头便吆喝道:“两碗混沌,两碗豆腐花,豆腐花要多放糖呀,要很甜很甜那种!” “好的,小姐吃不吃辣?自家特制辛辣包子,别有风味,要不要尝一尝?”店家边勺热汤,边和沁心搭话,戎沁心一听辛辣包子,从来没有吃过的。不知道辣包子是什么味,于是忙点头附和道:“要要,多上几个,我正饿着。” “好叻,很快的。”他动作利索,一气呵成,戎沁心看着便觉得佩服。她露出的好奇的神色,打量着店主忙东忙西,却不知身边的男子却眸含温情的看着自己。 “来了!”一阵忙乎后,店主三三两两的便把东西上齐了。戎沁心吞吞口水,先是捥起一只混沌,也不管它正热气腾腾,就往嘴里送。 “哇,好烫!”她扇扇嘴,赶忙又喝了一口旁边凉凉的豆腐花,接着砸砸嘴说:“真是好吃。”沁心眯着眼,冲着林作岩笑。 “你也吃呀。”她帮他捥起一只混沌,往男子嘴里送。林作岩先是一楞,然后轻轻的把混沌咬进嘴里。戎沁心嗤笑他的矜持,道:“弄得自己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还害羞。” 林作岩本来不觉得什么,一听,脸便红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戎沁心一看他脸红,更是起劲,“我都忘了,我们的林大公子,脸红的本事可大了!”她笑声朗朗,引的店主又是一番揶揄:“你们真是般配的一对儿,现在这世道很难得看见像你们这样开心的情侣咯!” 戎沁心瘪瘪嘴,挤了挤眼说:“店主眼拙呀,他是我老公,我们孩子都好几个啦!” 身边的男子一听,刚含进嘴巴里的一口豆腐花便喷了出来,气息不顺的咳了咳。戎沁心难得看见他如此失态,一时笑意更甚。那店主听了沁心的话,忙怪自己嘴笨,说到:“哎呀,我说错话了,原来都是老夫老妻呀。结婚这么久,还这么好感情,真是幸福哟。” “那是当然了,我老公对我可好了。” 戎沁心吃完以后,放下钱,便又拉起林作岩的手快步走了起来。林作岩不发一语,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胸间有一股饱满的暖意正在腾升,溢满了他全身上下。女子牵着他的手,那么的理所当然,像是他和她就是一个整体,他是她的一部分,他们走在路上,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世界没有喧嚣,没有战乱,没有痛苦,更没有分离。 像是他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叮铃——” 林作岩恍然的想着,浑然不觉自己被戎沁心带进了一间颇为雅致的店面。这是一间服装店,店主是一个清娴的女子。她一看见客人便上前迎合道:“两位客人,想要挑什么样的衣裳?” 戎沁心对她笑这点头,说:“我自己看看可以吗?” “好的。” 戎沁心小小碎步,拖着林作岩在这间并不算大的服饰店里摸索。林作岩看着她眼冒精光在搜寻什么,便问到:“你找什么呢?” 沁心不理会他,依旧东摸摸,西摸摸的。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一件。她指着这件挂在衣架上面的白色西服,对着女店主问到:“这件可以试的吗?” 店主含笑点头,说:“当然。”随即便上前把衣服取了下来,林作岩顿悟她是来帮他挑衣裳来的了,他不缺衣裳,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帮他买这个。戎沁心拿衣服在林作岩身上比划了比划,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林作岩满是狐疑,问到:“你做什么呢?” “给你买衣服呀,你一天到晚穿成黑色,多无趣啊。” “白色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 “白色不适合我。” 这倒是实话,但是戎沁心不死心,她把衣服比在林作岩身上,然后对这店主大声问到:“美女店主,你说我老公穿这件好不好看?” 那女店主先是一愣,从来没有人唤她美女店主。美女这个词也可以是称呼吗?她发现面前这个女子十分坦荡而可爱,心下颇生好感。 “好看呀,英俊非凡。”这话绝对不假,从进门的时候,这男子的俊俏就把她吓了一大跳。但她已年仅中年,心态还算平稳,否则难保不会一见倾心,苦苦相思了。 戎沁心一听,对着林作岩挑挑眉,林作岩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她。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拉着他把衣服买了,然后拉着他又风风火火的出了门。此刻已接近中午,戎沁心带着林作岩走街蹿巷,把大大小小的一些店面都逛了个遍,乐此不疲。林作岩就被她这么拖来拖去,看着她瞠着一双好奇精灵的眼睛,东瞧西看。 时间过的很快,林作岩从来没有觉得,一天竟然能过的这么快,转眼便天黑了。 黄浦江边。 戎沁心站在黄埔大桥上,挨着栏杆,任晚风呼哧呼哧的在耳边刮起,她逆风而喊:“林作岩!” 声音冲破风速,直上云霄,林作岩站在她身边,睨视她的侧脸,听见风里她卖力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林作岩呀!” 她又喊了一句,然后转过脸来,对着他盈盈的笑。黄埔大桥上的灯光略是昏暗,照在她娇小玲珑的身姿上,她笑颜如花,逆风而开,她的笑声穿透了空气,穿透了他的心。林作岩感到前所未有的—— 幸福。 幸福这个词,可以在这个时候形容出来吗?在心酸中扎根而生的幸福,在夹缝中生存的幸福,它似有顽强的生命力,因这个女子,而破土而出,不败不灭。 “我好高兴呀!”戎沁心举起单只手,高高的伸向无垠的天空。就在她突然伸起的瞬间,一道亮光冲上天际,然后在最高空,绽放而开,勾勒出一朵绚烂的花痕。 戎沁心当场楞了住。 紧接着,又是道璀璨的亮光划上垠空,瞬间迸发出激烈的火焰。然后,一道一道,紧紧接着,无数的亮线冲上云霄,它们的亮光点亮了女子惊愕的脸,也点燃了整个寂寥的夜空。它们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在夜空中,辗转舞动,它们有最动人的舞姿和最激昂的歌声把这天地,腾然照亮,宛如白昼。 “烟花……” 女子的手,缓缓的收了回来。她呆楞的看着天空,任由一道道的接踵而至的光亮,在脸上跃动。无声无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美到她的心里,美到她的骨子里。 男子悄然站在她咫尺之近,按后轻轻的说到:“喜欢吗?” 戎沁心转过脸来,看着璀璨间男子丰神俊朗,邪魅无比的脸,一时间无言以对。短暂的寂静后,她问到:“这焰火是你放的?” 林作岩不语,只是淡淡的笑着。 “你就觉得我一定喜欢看烟花?”女子故作镇定,歪着脑袋,瘪了瘪嘴:“今天是我生日呀,我的蛋糕没了,变成了这个嘛……” 男子偏过头,又望向天空,说到:“女子,不都喜欢这个吗?” 沁心一顿,此刻的林作岩眸中直白而通透,访若孩子一般,干净的不可思议仿佛只是一个想要讨好的孩子。她抿着嘴,贼贼的笑了笑。转势,她又抬了抬头,又一个绽放的烟花霎时照亮她的脸。 “嗯,我很喜欢。” 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她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林作岩。” 她会记住的,一定会记住一辈子的。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男子,他肯为她不顾一切,他肯为她丢却性命,他也肯为她点燃整个天空。 他的爱,她一定牢牢记住。 ※ 一切过去之后,已是万籁俱寂,愈纺公寓内,灯光黯淡。 “再送我一件礼物吧,林作岩。” 男子俊逸的脸,在灯光更显邪魅,迷人。他的衣襟微微开着,露出好看的而性感的锁骨。戎沁心看的有些痴然,她坐上他的腿,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坏坏的说:“如果你不介意,就把你送给我吧。” 男子大诧,黑眸徒然变深。 “你开玩笑的吗?” 他试探的一问,但显然他已被女子主动的挑逗,所点燃。 戎沁心垂着眼,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渐渐的把脸凑近,让她的气息与他的缓缓靠近,相融。林作岩闻到她身上的馨香,还有徐徐靠近的温热气息,一时间心如雷捣。他不知道,今天她是怎么了,她囔着带着他周游了一圈上海滩,回到家后竟然出其不意的,诱惑…自己。 还未等林作岩想清楚什么,戎沁心的唇就覆了上来。她的嘴唇很湿润,很小巧,但吻的也很笨拙。她甚至有些轻轻颤抖,曝露她现在的紧张,和羞怯。林作岩瞄了一眼,她垂着的眼,然后潭目一眯,反之加重了这个不痛不痒的吻。 戎沁心显然是被吓到了,男子突然掰开她的下巴,便开始狂肆的攻城略地。沁心整个人被反过来压倒在沙发之上,男子高大的身躯,夺去了她整个视线。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我给你机会。” 音色里尽是他隐忍着的情欲,他不想伤害她,他也不能强迫她。戎沁心感觉到他粗重的喘气声,温热的拂在自己的脸颊上,她并没有急着回答林作岩,取而代之的是,她又仰起了小脸,吻了吻他已有些汗濡的俊容。 林作岩低吼一声,便把沁心抱了起来,上了搂。 衣衫尽褪,两俱纠缠着的身体在墨黑的夜色里,痴缠。戎沁心觉得全身火热,她整个人都被男子囊在怀里,一动一静都在男子的掌控里。林作岩更是已无理智,他把他的思念和欲望在这一瞬间全部宣泄出来。他渴望她,渴望了这么久,而今天,他根本无发控制自己的节奏,更掩饰不了他欲望的焦虑。 “痛!” 最后一道防线被撕破,戎沁心揪着床单,痛的出声。林作岩稍稍缓了一缓,然后温柔的吻着女子拧紧的五官。 “我爱你。” 这话是魔咒,瞬间瓦解了沁心的防线。她在男子的带领之下,逐渐忘却了疼痛,然后跟随他的律动,从一个女孩,蜕变成一个女人。 “我爱你。” 戎沁心紧紧的抱着他,听着他一遍遍的重复这句话。沁心觉得,这就够了,她会记得他说的没句话,她要把这一天,这一夜,植入骨髓,生死永记。 第一百零五章 沁心之爱 好温暖…… 戎沁心觉得自己躺在连绵的云朵上,云朵之上有惺忪的日光,洒遍自己的全身。她些小的曲着身子,让这种温暖包裹紧她,但她却不知这是在哪,是什么这么温暖,温暖到她的心微微颤抖,温暖到她有哪么点…… 想哭…… 女子稍稍睁开了眼,面前还是模糊一片,但随即,窗外的阳光让她逐渐有了焦距,让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敛着睫毛,睡的很安沉,呼吸均匀而温热。他的黑发被睡乱了,小小的张扬着,甚至还捎上了沁心的脸颊。被子拉的很低,露出他整个赤裸的上身,他的手臂稍稍搭了过来,沁心躺在他怀里,眼神顺着他的手一路看下去。 他与自己十指交缠,但她却不知,那只没有感觉的右手,正被他紧紧的握住。 即便他已睡沉。 自己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她怕打扰他,也怕他醒了自己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注视他了。她想,原来这温暖是他,他的怀抱让她置身云端,他的爱溢满她的心,让她感动的想哭。只是,现在,她却有那么点心酸,心酸她还能拥有这份温暖,多久。 戎沁心稍稍支起身子,凑近男子的耳边,然后以一个口型,说了三个她一直都没有说过的话。 口型无音,却有情。 她说:我爱你…… 就在她想再次躺好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被一力量拉下,完完全全的扑进了男子的怀抱。她显然有些惊愕,抬起眼来,对上了男子一脸认真的俊脸。 “我听见了。” 她眼瞠的更大了,脸倏然就变得绯红。 “我醒的比你早。”他眯起漂亮的黑瞳,嘴边勾起浅浅的笑,双手把女子圈的更紧。戎沁心抿着嘴,不置可否的缄默,惹的林作岩不满的皱了皱眉。他把躺在自己身上的沁心,突的撑了起来,令她惊愕连连。身上的遮掩物眼看就滑了下去,她忙说喊:“我什么也没说呀,你放我下来。” 男子笑意更浓,他捧起她就像捧一个娃娃一般随意而简单,而他也非常欣赏这个娃娃此刻羞恼的表情。 “你怕什么,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戎沁心一听,脸红到脖子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林作岩却不放过她,略有愠色的命令道:“再说一遍,我就放你下来。” 女子沉默了一刻,脸色舒缓下来,也不敢正眼对视男子,微微弱弱的说了句:“我…爱…” 怎么她会觉得这么难为情,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说。” 林作岩敛起笑颜,把戎沁心的身子收了回来,和自己贴合在一起,他捧起她的脸,再次命令到:“看着我说。” “我……” 她羞怯的睨视他俊美无匹的脸,缓缓的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 真正说出的时候,音色变的不再胆怯,反之,她说的铿锵有力,充满感情,让林作岩徒然一顿。随即,男子眉眼一舒,笑的真切而干净。他静静的笑着,凝视着沁心,很久很久,像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止都刻进脑子里。然后,他开始吻她,从温柔到霸道,越吻越用力。 戎沁心觉得不太妙,推了推他,问:“你做什么?” 男子只笑不语,依旧我行我素,戎沁心的脸泛起潮红,呼吸开始急促。然,男子在她意识被扰的模糊的时刻,在耳畔轻问:“你会爱我多久?” 沁心勾起他的脖子,然后说:“一辈子…我活都久…就爱你多久,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 ※※ “你出去了吗?” 戎沁心仰这小脸,有些不舍的问到。男子在系领带,偏过一些身来,勾这邪魅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他宠溺的揉了揉女子的短发,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等我回来,很快。” “嗯。” 她乖巧的颔首,一路送他到玄关。林作岩扭开大门,刚想踏出去,又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叮嘱:“乖乖待在家,懂么?” “懂。” 她笑着作答,明媚而动人,令仍有些担忧的林作岩感到安慰。他舒了口气,俊眸轻弯,回应了沁心的笑容。接着他便出了门,一路走下搂去。只是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却始终收在了女子徒然变得哀愁的双眸里,她嘴边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拢,眼中的忧郁便再也压抑不住。 她的泪,隐忍的滑过脸颊,无声无息,越过她勾起的嘴角,越过她那抹相送的笑意。 林作岩出了门,并没有去富贵门,他徒步走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他显得有些焦躁和茫然,随后他忽的停了下来,顿了顿,便朝爱多利亚路走了去。刚到达门口的时候,枫霓裳恰巧摇步走了下来。她妆扮的鲜艳夺目,挎了一个金色的小皮包,风姿绰约的出了门。她刚要招手唤来一辆黄包车,眼角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惊愕的转过脸来,林作岩正淡淡的对着她笑。 “出去?” 林作岩挑了挑眉,睨见正跑过来的车夫。霓裳先是一顿,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来,直到那车夫提醒的说到:“小姐,你是要车吗?” 女子才恍然,然后摇了摇头,打发了那车夫。她转过身来,正视男子,却发现他嘴边始终都噙着温温的笑意,让她十分好奇。但现在明明就不是开心的时候,局势险峻,富贵门的前途危在旦夕。她都为他着急不已,难道他却当作无事?枫霓裳蹙起秀眉,欲言又止,但林作岩却像看出了她要说什么似的,抢先发话。 “霓裳,帮我一个忙好吗?” 这句话语色充满感情,不若平时的冰冷疏远,它听起来像是一个朋友的问候,一个朋友的请求。而这也是林作岩第一次以请求的口气和她说话。霓裳显然是受惊不小,半天都处在怔忡的状态,发不了话。 林作岩眯眼一笑,一手揽过她,然后推了推说:“我要去个地方,和我一起去。” 霓裳抬眼看他,他笑意却更深。 半个多小时后。 上海滩上最华丽,奢侈的珠宝店,能进来选购的人定是有头有脸富商巨贾。当然,能佩戴的上这里首饰的妇人,自然也是寥寥无几。林作岩一进店内,便有店员一路相随,那店员西装革令,躬着身子问道:“公子,是想选购一些什么?这边的首饰品种应有尽有,并且都是参有最珍贵的……” 还未等他说完,林作岩便打断下来,说:“我要戒指,结婚戒指。”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愈纺公寓里,一女子正以左手在纸上弯弯扭扭的写了一行简单的字。她低着头,字写的异常艰难,每一笔都在颤抖,每一个字都让她心碎。 她写:对不起,林作岩。 又是一颗滚烫的泪水垂直滴落,把字迹打的更加模糊。 女子深深抽泣。 而此时此刻的林作岩已经手举着一枚银白色,璀璨夺目的婚戒,对着灯光,眯着眼仔细打量。他打量的很仔细,把戒指转了一个圈,看了一个遍,然后转过头对着霓裳一问:“这个可好看?” 枫霓裳被他孩子般的表情所打动,痴痴然的点了点头。她本想说很多劝导的话,但此刻,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内心里痛与开心在同时翻滚,她痛这遭遇,她也开心他的开心。是啊,他现在是如此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他的笑容挂在嘴边,一刻也不懈怠。他认真的审视着这个戒指,眸光明亮夺人,她知道,他在幻想着这个戒指的主人,见到它时会不会很开心。 “霓裳?” 林作岩打断了枫霓赏的臆想,女子一楞,缓过神来,悻悻的笑了笑,然后对着他手上的戒指一番认真思量。 “漂亮是漂亮,但是我觉得沁心会更喜欢这一个。”她指了指玻璃柜台里的令一枚戒指,对着林作岩说到。男子一顿,把收放了下来,戒指便随意的搁在了一边,他沿着女子的手指看见了那对镶嵌着心形钻石的戒指。 “小姐可真是有眼光啊,这对戒指是新货,南非的钻石,打磨成这个标准的心形,着实废了不少材料还有人力手工呢,它……”那店员一便把那戒指拿出来,一边娓娓道来,从它的产地,做工,到打磨师傅的国籍一路说到钻石的寓意。“每颗钻石都有它特定的意义,这对钻戒的寓意便是:沁心之爱。” 它的寓意是沁心之爱…… 男子蓦地抬头,眸中的不可思议与惊喜可见一斑。那店员显然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把后面的解释说了出来:“因为…是一对…所以,便是两颗心,沁心两个字,有两颗心并且还有沁人身心的意思,表明这爱入心入髓。” 这爱入心入髓…… 林作岩不再看那店员,他也不说话,便把那对戒指放在手上观摩。它们真的很漂亮,就像天生一对的靠在一起,亲密无间。过了许久,他停止对它们的注视,淡淡的说到:“就是它们,包起来。” 枫霓裳在一旁也觉得有些巧合和惊异,但这或许就是天意,天作之合才能佩戴的沁心之爱。她默默的站在一旁,睨视着男子的侧脸,他眸中的光彩让她不自觉的笑,却又不自觉的心疼。打包走去门去,林作岩望了望手上的提袋,又是一笑,皓齿明亮。 “谢谢你。”他冲着霓裳道谢,那么自然的语气。枫霓裳不语,也是以笑作答。男子刚欲转过身走,女子却喊住了他。 “等一等,我忘了我的手袋。”枫霓裳发现自己忘记了皮包,便急急忙忙的回店里拿。她快步走进门去,走向柜台,那店员像是知道她会回来似的,把手袋拿了出来说:“小姐真是粗心。” 霓裳莞儿一笑道了谢,拿起手袋,刚想走。但她回过身来却发现那玻璃橱柜里躺着一枚极为素然的戒指。这戒指只是简单的一圈,全然没有半点特色。但是它的色泽很是温婉,动人,更像是一块饱经人气打磨的玉。 而她喜欢它的朴素和纯然。 她停下脚步,对着那店员一问:“这个怎么卖?” 就在霓裳询问这戒指的价格时,门外的男子像是很为急切般的,碎碎走了几步。他的心已不在这里,归心似箭这四个词最能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他不时的望了望天,感觉这同片蓝天下,应该也有那名正在等待他归去的女子。 她或许也在安静的看着天,想念自己。 那些动人的话犹然耳边,那么清晰而真实: 我爱你…… 我会爱你一辈子…… 男子手中提袋突的被一阵风扬起,躺在里面的沁心之爱,些小的摇晃。 就是这同一片蓝天下,这枚沁心之爱的另一个主人却独自孤单的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她眸中无光,浑浑噩噩,步履有些不稳的走着。她几乎一直低着头,不吭声,不张望的走着,直到她到达了她的目的地,才抬起头来。 巡捕房的的大门敞开,两个门卫站在两边,点烟聊天,嬉皮笑脸。戎沁心径直走了过去,被那门卫一拦,恶狠狠的骂到:“你这丫头,没事别乱闯,知道这是哪么?” 戎沁心不看她,却点了点头说:“知道。” 那门卫一顿,以为她是来报案的,便问:“报案?” 女子摇了摇头,说:“我来投案。” 那门卫显然大吃一惊,这么一个弱小女子来投案,她犯的是什么法?于是他便好奇的问道:“投案,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那女子才抬起脸来,面色肃然,双目凛冽,一字一顿的说到:“戎,沁,心。” 第一百零六章 代价 枫霓裳站在阳台的边缘,不敢太过靠近,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都无法抚平面前男子的心情。当然,她也揣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显得那么平静,至始至终都没有吼过一句,只是在发现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时,眼神闪过刺痛,手也微微一抖,但紧接着他便开始沉默。 他一直站在愈纺公寓的这间阳台,他仰着天,不发一语,他竟然也没有去找沁心。霓裳本以为,凭着林作岩的性子他一定会暴怒不已并且当即便出门把戎沁心给寻回来。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他只是双手扶按着栏杆,目光望向天空的深处,即便现在已是夜色阑珊,万籁俱寂。他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甚至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那张被泪水浸湿了的纸条,紧紧的被他攥在手里,用力用劲的攥着。 这本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一个浪漫而动人的夜晚。 男子带着他精心挑选的婚戒,怀揣着满心的期待与女子相约。他想把戒指交付给她,告诉她,他想和她一生一世的在一起,不离不弃,告诉她他是如此的…… 爱她。 只是转眼之间,人去楼空,寂静的公寓显得格外的空荡。那个精致的小提袋还安静的躺在沙发的一角,月光之辉洒在它的边幅上,系口的蝴蝶结泛着些些银光。林作岩无尽无止的缄默让枫霓裳愈发的不安与忐忑,这不该是平时的林作岩该做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冷静,他最爱的人现在下落不明,而他却如此沉的住气? 霓裳背靠这墙壁,幽怨的眼神始终都没有脱离男子森冷的背影。她必须得说些什么,她的心好痛,她很慌张。 “我想她也是不想连累你,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背负。” 酝酿了许久的话,终是说出了口。 此话一出,却见男子的后侧脸,徒的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那笑意带着些自嘲,带着些心酸。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之前的寂寥,令枫霓裳再难开口。 她会去哪了呢? 霓裳蹙着眉,深深的思索。她相信沁心是为了林作岩而一走了之,不想连累他受苦受累。但是她孤苦无依的一人漂泊真的能躲得过巡捕房的追缉,全身而退?她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执意而倔强? 就在女子思考的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突地响起,吓了她一跳。女子瞅了一眼男子,见他不为所动的依旧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意思去接电话。她犹豫了半分,最终走向一直不依不饶响着的电话。 “喂。”枫霓裳刚发话,那边的人显然楞了一拍。 “枫小姐?”平西讶异与霓裳的存在,刚预备说的话突的一哽。 “是我。” “岩哥呢,他在吗?”平西的语态显得十分焦急和疑虑,霓裳嗯了一句,但心下已经开始不安。果不其然,平西紧接着便把沁心的下落说了出来,令枫霓裳大吃一惊。“沁心小姐她,自己一个人去了巡捕房投案,现在那边是沸沸扬扬!” “什么,她去投案!?”她居然自己去投案了?她…… 枫霓裳捂住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瞠着双目。她万万没有想到沁心居然会如此肯牺牲,如此勇敢。她只身一人,若只是一走了之,那责任也没有办法从富贵门开脱,但是她现在独自去投案,承担一切,那么林作岩才可以全身而退。 枫霓裳顿了顿,然后惊愕的看向林作岩。林作岩只是微微的转过身来,像是提前知晓一般,并没有太多的诧异。霓裳终是醒悟过来,林作岩居然已经猜到戎沁心会自己去,而他居然仍然无动于衷般不采取任何行动。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女子把手中的电话挂断,试探的走向林作岩。林作岩垂下眼帘,轻轻蹙着俊眉,表情说不出的苦涩,令人心疼。霓裳一见他这样,泪便落了下来,但她隐忍着哭声,只是轻轻啜泣。林作岩不看她,自顾自的开始说话:“她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她认为这样我就开心了是吗?” “逃了一次,再逃一次,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说着说着,他便泛起酸涩的笑,接着便摇了摇头说“她真的是不了解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她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她对于我来说是什么。” 林作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疲惫闭上眼,他的眉宇舒展不开,紧紧的拧在一起,让人揪心。接着,他便不再说话,转身向屋内走去。霓裳见他离开,先是一顿然后追问到:“你不去把她救出来?” 但话说出来以后,她自己又觉得矛盾。沁心去投案,其实正中了她的本意。她原本也希望先把沁心交出去,然后慢慢想办法,不过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若是沁心被送出去,的确是凶多吉少,但与林作岩比较,霓裳虽然喜爱这个朋友,但她更爱林作岩。她非常矛盾,一边不想沁心受伤,一边又沁心富贵门能应此而逃脱这个陷阱。 林作岩瞄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并不说话,然后直直的上了二搂。他边走边对霓裳说:“你先回去吧,这事不用你操心。” 枫霓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出了门。她一出门后,林作岩便停止了上楼的步伐,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楼梯上,沉默的陷在阴影里。忽然,他非常无力的坐了下来,像是疲惫到再也无力支撑什么,他把脸埋进双手,一声不吭。 夜如此漫长而孤寂。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未大亮之时,浩帮忠义堂外便站满了一排面色凝重的富贵门人,林作岩稳健的站在首位,稍微低着头,他带着墨镜,俊逸的脸上薄然生爽。清晨的凉风拂气他的额发,微蹙的俊眉才得以看见,他周身有一些隐忍着的杀气,虽然被强制的压下,但仍然令人感受的到。 平西敲了敲门,客气的报上来历,那开门的小厮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么大排场。谁会成群结队的站在浩帮忠义堂前,谁又有本事来砸浩帮的场子,他在这守门这么久都没有遇见过。但现在他却见着了。 忠义堂是浩帮开的武馆,专门用来训练专业的打手。这里也是安庆生的第二个家,就像富贵门是林作岩的第二个家一般,只是这忠义堂并不如富贵门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这里面训练的门生都是精挑细选,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此刻天色尚早,安庆生昨夜的确是下榻在忠义堂,林作岩自然是打听到了,所以早早的便来问候了。安庆生听到小厮前来禀告,止不住的想笑。 天还是透着深蓝,安庆生坐在床边,衣服还没有穿好。他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拿起了他从不离身的烟斗,命那报告的小厮把烟点上。那小厮得不到传话,一时间有些着急,但安庆生却向是怎么也笑不够,隐隐的又是发笑。 “哈哈……”他忍不住一般,居然霍然大笑起来,那小厮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很是不解的看着他。 安庆生笑累便挥了挥手,冷冷吩咐到:“让他进来。” “那…他…他带了不少人,安爷。”那小厮又是一问,安庆生不以为然,说到:“他想带多少就带多少,他林作岩能主动找上我安庆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既然来和我打商量,我还能怕他?” 说罢安庆生便一摆手,那小厮便点头哈腰的下去了。一边陪睡的女子便上前,乖巧的为他穿衣,她见安庆生得意的笑总在嘴边,便不免好奇的问到:“今天拜访的是谁呀,让我们安爷如此开心?” 安庆生心情大好,瞄了那女子一眼,道:“手下败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安庆生才慢悠悠的从内堂里出来。忠义堂的大堂十分宽绰,却只是摆了八张楠木椅子搁在两旁,中间一桌案上烧着三株香,供奉着关二爷。梁上挂着一牌匾,刻着三个大字:忠义堂。 林作岩坐在正对着桌案很远出的一张单独摆放的木椅上。两旁站满了富贵门人,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手负在身后,一语不发。这是典型的谈判风格,所以在安庆生出来之时,身边的下人便很识趣的为他摆上一张椅子,也是正对着林作岩。 两个男子互相望着,一如当初在富贵之厅,勇义之会上。但是不同往日,谁是赢家,谁是败将,已然颠倒。安庆生边想着,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林作岩依旧带着墨镜,似乎故意不给他脸色看,但安庆生却不生气。他认为现在林作岩做什么,不过也是表面功夫。 他真是没有想到啊,区区一个戎沁心不仅可以让他弃了货,也可以让他亲自找上门来,商讨。 一个女子竟然这么重要? “不知道林公子这一次来浩帮,所谓何事?”安庆生故意打幌子,装作无事一般。林作岩把微微低着头抬起,接着便把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摘了下来。他也是不紧不慢,与之对视。 “安爷,我们不绕弯子,我要你放过她。” “她?”安庆生一副很是困惑的样子,继续问到:“谁?我安某可没有欺负过林公子手下的人,林公子可有弄错?” 林作岩轻轻咬了咬唇,显然有些恼怒。安庆生的样子十分令人生气,但他依旧安抚下内心的怒火,淡然道:“你知道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略微咬牙切齿,林作岩眸光森寒。安庆生哼哼一笑,随即收敛起笑容,说到:“这就是林公子前来商讨的口气?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是来找我安庆生算账,威胁我,还是来求我的?”他把“求”字咬的很重,其意思不言而喻。林作岩身边的平西忿忿然的欲开口,却被林作岩一栏,他仿若不生气一般说:“安爷,你要什么,你直接说。你的目的是我,不管她的事。” “我要什么?”安庆生眼睛一瞪,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当初,在勇义之会上,你怎么没问我安庆生要什么?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浩帮的安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却有胆子当中下我的老脸。林作岩,你觉得你很本事是不是?你父亲都没这个胆量,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面目有些狰狞,向这林作岩走来。 大堂里十分空旷,男子愤然的话在回音中显得十分诡谲。林作岩并不与其圆瞪的眼正视,依旧不冷不热的稳健坐着。安庆生不服气,他又走近一步说到:“林作岩,你依然觉得自己很高傲是吗,你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可没有这么想。”林作岩抬起头来,一脸默然。安庆生忽的大笑:“你也会服软吗,你没有这么想?你现在也想要讨好我,让我开心吗?” “她不过是个女人!”林作岩突地大吼,全场震动。 安庆生一顿,挤了挤眉眼说到:“是啊,她不过就是个女人。柳韵美是女人,枫霓裳是女人,但是她们都是下贱人,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戎沁心不同啊,她是你心里的人,我安庆生便觉得,她不再单单只是个女人。” 他顿了顿,然后字字铿锵的说到:“她是你的死穴!” 林作岩的脸徒然阴沉。 “林作岩你今天来,就要做好准备,这里是我安庆生的地头。忠义堂里最大的是我安爷,而你,是来求我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我要怎么样你都肯?” 林作岩默认,安庆生便愈发猖狂的说到:“好啊,你什么都肯给是吗?那好,我可以放过那个戎沁心,我可以。你把半个富贵门给我,你把半个富贵门给我,我就把她给你!” “好!” 林作岩拍案而起,一声斥下,全场骇然。所有人都被他这句惊天动地的话给震慑住了,他的气势他的凛然,以及此刻话的涵义都让所有人为止震撼!安庆生当然也不例外,他的表情硬生生就这么凝固在空中,半天缓不过来。 他不敢相信,他只是随口这么说说,想惹怒了他,羞辱了他。哪知他却想都没想便开口答应了,而且如此断然! 这个女子居然这么有价值! “林作岩啊…林作岩……”安庆生缓过劲来,绕着男子踱起步子来。“林爷估计地下有知,也要死不瞑目了。他毕生建立的心血,居然用来换了一个下贱的女子。” “他已经死了,而我才是富贵门的当家。”林作岩打断他的话,潭目冷冽的看着安爷。 “很好,很好。”安庆生又是笑,“若你不是开玩笑,我安庆生也不会食言。” 林作岩不再说话,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安庆生便掉头扬长而去。所有的富贵门人都紧紧尾随其后,出了门。安庆生久久看着林作岩的背影,眼睛眯的更深。许久之后,忠义堂的内侧出来了一个男子,他轻步上前,恭敬的唤了一声:“安爷。” 安庆生掉过头来,对上夏冯乙似乎起伏不大的双眼。 “你果然是个人才。” “不敢不敢,安爷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夏冯乙马上低下头去,谦虚道。安庆生接着说到:“你都听到了,他要拿半个富贵门来换那女人,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那安爷说,如果林作岩当真拿半个富贵门来,安爷可就放过了他?”夏冯乙反问之,到让安庆生一阵楞,他沉默半晌,夏冯乙微提嘴角继续说到:“安爷心里明白,即便林作岩让出了半个富贵门,但林作岩是哪号人物,安爷怎会不知?以他的才干,即便是只有半个富贵门,他也可以翻云覆雨,重振声威,安爷可同意?” 安庆生眯这眼,不说话。 “机会只有这一次,千载难逢。尚野将军现在正在火头上,并且日本人也希望在上海滩上寻求一方势力。林作岩是这个性子,是不会和日本人合作的,所以如果安爷愿意与日本人联合,共同在上海滩上闯一番事业,您说,日本人怎么可能不支持安爷,怎么会不推倒林作岩?” 安庆生双眼放光,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里。日本人不可能做亏本的事情,上海滩是一片连政府都无法掌控的地方,在这里林作岩便是一方霸主。日本人不可能不敬畏三分,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日本人才更希望在这片无人能掌控的领域,寻求合作的一方。如果浩帮能与之合作,那么他们一定会权利支持自己成为上海滩的新一任东家。 这是双赢。 想罢,安庆生便呵呵笑了起来,他把烟斗一抿,惬意的扬了扬眉。 “夏冯乙,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才好呢?你真的是我安爷这么多年来,遇见最得力的助手。” 夏冯乙也笑,但依然勾着身子。 “小的,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安爷。” 嘴角的笑容愈发诡异,他眼中的恶寒一闪而过。 第一百零七章 同‘舟\’共济 女子穿堂而过,面色十分凝重,她的步子很快,簌簌生风,全然不顾金色大堂里其他顾客诧异的表情。枫霓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在大庭广众之下气势汹汹的闯入。大厅里的侍应见到她,先是一楞,然后想上前询问所为何事,但霓裳却不睬他直接的上了搂。 这里是富贵门。 林作岩在屋内便听见了门外的些小争执声,刚转过头来便看见霓裳重重的推门而入,旁边的侍应还一脸错愕的阻止到:“枫小姐,林公子说不见客……”霓裳却突地瞪了他一眼,眼神激怒之极,那侍应的话便哽在喉咙里了。 “让她进来吧。” 林作岩淡淡说到,便转回了身。枫霓裳一进门便把门一关,完全忽略了一旁伫着的平西,直接冲上前来,一字一顿的对这林作岩问到:“你把富贵门让给安庆生?!” 男子不语,也不转身看她。女子得不到答复,便又跨了两步,走到男子跟前,继续再问了一遍:“这是不是真的啊?”她的声音因怒而颤,但见男子依旧不说话,她的目光便四处流散了一圈,发现一旁的平西面前,正摊开了一摞层层叠叠的文件。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快步上前把那些文件粗粗的浏览一遍,然后双手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这些都是正在办理转让手续的地皮,资金,以及码头货轮等的清单,枫霓裳怒火中烧,把手中的文件一抛,便转过身来,拽住林作岩的手臂,凄厉道: “林作岩啊,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吗,你若是割了一半的富贵门给安庆生,那还有你的活路吗?你聪明一世,怎会糊涂一时?他抓着沁心就是要要挟你,而沁心为了你宁愿自己一个人去背负,而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辜负她!你辜负她对你的一片用心!” 枫霓裳觉得自己的心都裂开了,我知道富贵门对于林作岩的意义。她认识的林作岩,用尽一切心机都是为了富贵门,包括自己也是他实现富贵门利益而利用的女人。但她不怪他,因为爱他,她愿意像个傻瓜一样受他支配,尽管得不到任何回报。但是现在呢,她一直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帮助他,而他却在自取灭亡,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况且沁心也为了他,已经做出牺牲,现在再想回头,所付出的代价比之前还要大,难道他不知? 枫霓裳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出人意料的双手抓住男子,歇斯底里的再问了一句:“你说话啊!你怎么能这样,沁心要是知道了,她才不会肯的,她不会的!” 一听见沁心的名字,男子的眉眼一动,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沉寂。他甩开女子的手,独自的向落地窗边走去,他走的很缓慢,但背影却很决然。枫霓裳的双手被男子一甩,还静止在半空,她遂抬目,瞅了一眼走出好几步的林作岩,便开始默默流泪。 “平西,带她出去。” 林作岩冷冷驳倒,他从来没有见过枫霓裳如此无理取闹的样子,而他现在对于这件事情已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平西并没有应声回答林作岩,而是默默的把散落的文件又收拢取来。紧接着他上前挽过女子的手,淡淡说:“枫小姐,出去吧。” 霓裳呆板的望了他一眼,眸中的泪水却依旧汹涌不止。平西微微皱眉,有些心疼,然后又拽了拽她,她才跟着出了门。 两个人坐在厅外的沙发上,先是经历了很久的沉默。平西见霓裳只哭不语,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到:“枫小姐,请不要怪岩哥。” 霓裳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又挤落了一滴泪水,说到:“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我和沁心虽然不一样,但是我们都为他做了能做的一切,但是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那我们的用心不就一文不值了吗?” 平西双目深深的看着女子,她的怒极是因为她的伤极。她已爱林作岩至深至诚,已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和他联系在一起,甚至忘记了她自己。 “富贵门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我很清楚,平西,他不能失去富贵门,不能。” “那岩哥又能失去沁心小姐吗?” “我们可以想办法,安庆生他要的不是沁心的命,只要林作岩坚持立场,等事情淡后再悄悄买通巡捕房的人,等待时机就能把她救出来的,这样的话,沁心的付出才有价值呀!平西,平西,你去和林作岩说说,好吗,去说说?”枫霓裳有些恍惚,她摇了摇平西的胳膊,以乞求的神态把话说出。但平西却向是不为所动般,缓缓的把女子搭在自己手肘上,冷冰冰的手挪了开。 “枫小姐,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女子瞠目。 “你知道沁心小姐现在在哪吗,难道你还以为她待在巡捕房?” “你什么意思……?” “沁心去巡捕房投案的第一天,安庆生便连夜把她送到了陆域监狱,陆域监狱是个什么地方,枫小姐不会不知道吧?那是一间由日本人掌权的监狱,安庆生这一次是料定了岩哥舍不得,他这是在逼他。”平西双眼闪过阴鸷,而霓裳却惊的陷入怔忡。 “我也想劝岩哥别这么做,但是同时,我又开不了口,我自己也难抉择,更不可能去劝服岩哥。枫小姐,如果是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沁心小姐在陆域待多久?” “多待一天,她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天。所以,他别无选择。” 平西眸光偏过,回视那扇被紧紧关合着的房门。“你说岩哥不懂你们的心意,但是你们何尝又懂岩哥的心意。你们明白他最需要什么吗,他现在又在受着怎么样的煎熬么,我跟随岩哥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他站在黑暗里,一直一直的站,而我只能默默的守护在一旁,我甚至都不能插上半句话,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能说什么!”平西显得有些激动,他沉痛的闭上了双眼,双拳不自觉的攥紧。 身边的女子不再流泪了,她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刚才的话显然把她从自己的臆想中扯回。她一直都陷在一个自己编制的谎言里,她故意把事情简单化,故意把沁心的安危放在一边。她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是林作岩,她认为富贵门是林作岩最重要的东西,却浑然不觉,在与沁心相比较之下,林作岩只会毅然选择了沁心。 而与此同时,这一场游戏,安庆生看的比她清楚。他一点时间都没有留给林作岩,他明白牵动戎沁心,是唯一能让林作岩屈服的方法。 而他的确做到了。 女子只觉得万念俱灰,她不再说话,更没有去回应平西的叫唤,一语不发的走了开来。她不知道她该走到哪去,她脑子一片空白。 ※ 地上非常潮湿,戎沁心半边脸贴在泥泞的地上,整个人昏昏沉沉。 忽然,监狱的牢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了半边,戎沁心半睁开眼来,看见一双厚实的黑色皮靴踏了进来,她试着动了动身子,但她太虚弱了,只能勾动手指。她已经持续将近四天没有进食了,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人理她,也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哪。她想,再过不久,她一定就会死了。想到死,她便想到了林作岩,她真的是好矛盾,明明抱着必死的心进了巡捕房,但在真的面临死亡之时,她却想再看他一眼。 那双皮靴在她面前走了几步,然后她听见包着的纸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两个白色的馒头搁在了她的面前。戎沁心一惊,她一见到食物便来了力量,她伸出手去把馒头拿起,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戎沁心吃了一段时间便起了身,她瞅见那双皮靴的主人是一个年迈的健硕男子。他披着军大衣,带着帽子,见沁心看着她便冷冷说了一句:“快吃,马上来人了。” 戎沁心吃了一个,觉得可以顶的住一段时间便把另外一个藏在了怀里。她嘴里满满的都是馒头,但还是对着那老人连声道谢。那老人并不理会她,见她把馒头藏好便转身出去了,沁心目送他走后,挪了挪身子,靠着墙。 她把喉咙里噎着的馒头,慢慢的吞了下去,她吃的太急,于是气喘不顺。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抚平了气息,靠着墙安静的待着。 许久之后,又有一批人进来了。带头的那位颇为眼熟,戎沁心似乎在很早的时候见过他。那男子一瘸一拐,面上带着诡谲的笑容。身边的几个男子为他打着手电筒,把昏暗的牢房一下子照亮了起来。 那男子见到沁心狼狈的样子便扯起嘴角笑了起来,打量了沁心好一会儿,他才蹲下来,凑近女子说到:“戎沁心小姐,我想我得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沁心不说话,等他发话。 “我姓夏。”他只说了三个字,沁心的清眸便徒然睁大。 夏冯乙? 夏冯乙见女子一脸错愕的样子,便知她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他眯着眼,开始继续他的话题:“戎小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沁心随着他的手指,巡视了圈这个牢屋,然后回答:“监狱。” “对对,答对了。” 男子喜开颜笑,然后倏的又把脸拉沉,说到:“那你可知,这是间怎么样的监狱?” “不知。” 戎沁心瞪着他,冷冷回答。夏冯乙望着沁心先是一顿,然后露出讥讽的笑容:“饿了你四天,看来你的气色还不错,还有力气耍脾气?” 他拍拍手,食指一勾,身后一男子便上前来对着沁心便泼了一身的冷水。戎沁心惊的一叫,身子一动,却被夏冯乙一把抓住,拉着领口凑向他。“这只是冷水罢了,下一次,我就泼硫酸了。” “你想做什么?”戎沁心缓下神来时,已是一脸凛然,她毫不畏惧的与男子对视,引的男子一番嗤笑:“这个眼神很漂亮,平常的时候看不到,林作岩就是喜欢你这点吗?” 沁心不语。 男子冷哼一声,他的目光下移,对准了沁心那只无力垂着的手。他显得有些好奇,便把它握了上来,沁心的左手使劲,想要掰掉他的手,却不料那男子忽的甩了她一巴掌,打的她身向后仰。戎沁心抬起脸来时,见夏冯乙朝自己走了一步,然后一脚踩中那只无知觉的右手,说到:“它当真残废了,一点都不会痛?” 沁心不觉得痛,但却觉得屈辱万分。她咬着牙,硬是不出声,她只是恶狠狠的瞪视着他。她发现,这个男子根本是个疯子。他贪婪狰狞的看着自己受苦,仿佛自己多受一些苦,他便多愉悦一些。或许,他是在通过折磨自己去想象着折磨林作岩,他已被恨完全操控,濒临癫狂。 “哈哈,哈哈!”他死死踩着,沁心几欲听到自己骨骼的破碎声,但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的收住了脚。 “对了,我不能把它踩烂了。”他显得有些无辜一般,缩回了脚,他阴冷的看了一眼沁心,嘴角鬼气的笑着。“如果踩烂了,林作岩可能就不肯付那个价了,不是吗?” 戎沁心徒然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什么?” “哼哼,我就是来告诉你,他明天就来接你了。” 夏冯乙笑着踱步,说到:“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明天你就不用再吃苦了,明天你就能见着你的心上人了。” 戎沁心的脸血色全无,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男子,直到男子蹲了回来,凑近她说:“你知道吗,你可是值得半个富贵门。” 女子瞳孔一缩,绝望闪过她的眼眸。夏冯乙很满意她的反应,说到:“你没有想过吧,你自己能值这么多钱,你看林作岩对你多好呀,为了你,他什么都肯让出,你该觉得多幸福。”他每说一句,她的心便沉沦一分,直到它再也沉不下去,女子的瞳孔便徒然空灵。 “你说你有多么的愚蠢,自投罗网,然后等着林作岩再来救你?”夏冯乙一针见血,把沁心的痛楚全部刨起。“戎小姐,你都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先是害的他丢了一百箱鸦片,后有害他得交出半个富贵门,说不定哪一天他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你而被夺走。而我夏冯乙,是真正需要感谢你的人,是你让我找到了林作岩的弱点,是你让我平步青云,也是你能让我大仇得报!” “哈哈哈哈!”夏冯乙讲到兴奋处便站起身来,仰天长笑。戎沁心并不抬头看他,她现在脑子空白,什么都无法反应。只是男子的那些字眼一个一个像铁钉一般敲入她的心脏,让她在震撼之余,觉得万念俱灰。 她真是愚蠢。 夏冯乙笑累了,便缓下气来,冲这沁心说到:“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不止不会杀你,我还要你好好的待在林作岩身边,我会有机会的,只要你不死,林作岩永远都是有弱点的。下一次,我一定一击即中。” 说罢,他便带着他手下的几个人扬长而去。戎沁心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她看见了自己对面的那堵墙上隐隐的有着红色的血渍。那是以前关在这里的人受不了严酷的刑法而自行了断的留下的痕迹。戎沁心虽然没有受酷刑,但夏冯乙的那席话却让她如临深渊。现在的她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愚昧是她让林作岩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绝境,如果没有她,他不会丢货。如果没有她,他也不会差一点死掉,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被动而绝望的境地。如果没有她,他就会是以前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林作岩,他会过的很好,他会一直那样,幸福。 如果没有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 女子的眼神蓦地没了神采,她动了动腿,身子往前稍微倾斜,她的眼光投在对面的那堵墙上,瞳孔忽的一缩。 就在她脚尖一点的同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的唤叫。 “小姐,他是故意的。” 戎沁心一顿,转过脸来,发现在牢门外刚才那个送食的老兵又回来了。他蹲在墙角,向外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然后转会脸来说:“他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他想你自己去死。” 沁心怔忡的半拍,然后醒悟过来。他说这些话的确有想要逼死自己觉的嫌疑,而正处于脆弱时期的自己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女子想到这点时,便疑惑的看了看那蹲在门外的男子,然后爬了过来问到: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戎沁心刚才就觉得奇怪,只是她太饿了没有心思去想他是谁。但现在他又不顾危险的回来劝说自己,究竟是为何?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认识一位公子,他和老朽说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死在这牢里。他叮嘱老朽,一定一定要看好小姐,他说如果小姐撑不住了,不想活了,就让老朽告诉她四个字。” 女子瞠着双眸,看着老者嘴唇扇合。 “同”舟“共济。” 第一百零八章 拼凑起的梦 戎沁心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一天,她瑟缩在墙角,觉得自己的头好疼。她应该是已经病了,全身忽冷忽热,脑子昏昏沉沉。过了一会儿,她觉得饿了,便把怀里藏着的那个馒头摸了出来,它已经被压扁了,形状惨烈,但沁心还是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起来。 她得活。 昨天的自己那么愚蠢,差一点就去寻死了。还好,还好有人及时阻止了她。同舟共济,戎沁心想到了洛舟,她没有想到,原来他一直都在关注自己,甚至不惜重金打通人脉,就为了送给她两个馒头。两个馒头不值钱,但此刻却是雪中送炭,她又一次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得到了他的帮助。当初的他给了她生存的理由,虽然现在这个理由已是不复存在,但毕竟,他又一次帮助了自己,让她从绝望中恍悟。 恍悟的是,她不能死,若是死了便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她不能这么低贱的就死去,林作岩还在,只要他在,她就不能孤身死去。是之前的自己太过愚蠢,她欠林作岩的爱都还未来得及还,怎么能死? 女子想着,眼神便徒然加深,凛冽之气顿生。她又是用力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她要振作,她不要再如此懦弱,她要坚强。 牢房内十分阴暗,分不清楚是白日还是黑夜,直到远处的铁门被开启,戎沁心才看到那边散落过来的白光把地染亮,原来是白天。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戎沁心双眸一瞠,忽的停止了咀嚼。 男子的身影从光亮处走来,因为背着光,便只能看到他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戎沁心眼睛都不会眨,她盯这那身影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直到他停在了她斑驳铁锈的牢门外。 男子止步,牢门被再次关闭,光线从他的脸上移去,戎沁心才看见他那已是张憔悴疲惫的面容。看见的瞬间,泪水便不听指挥的从夺眶而出,但沁心仍是没有眨眼,她盯着男子,几欲忘记了呼吸。 两人沉默了许久,林作岩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眯着潭眸,蹙着剑眉深深的看着那个在墙角卷缩着的女子。戎沁心与他对视,发现他的眉宇间的沧桑和憔悴,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然长起。 这些天,他到底是怎样过的呀。 戎沁心的胸膛开始起伏,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扶着墙,有些跌撞的走向铁栏。她的手握在铁栏上,抬起头来,哭着看着男子。林作岩见她流泪,便伸手传过铁栏,抚在她脸上,把她眼角刚挤出的泪水抹了去。 女子便哭的更加厉害了。 “你怎么这么傻,半个富贵门换我,值得吗?”戎沁心哽咽到。林作岩并不回答,他的眸光锁着深深的爱恋,流转在沁心的脸颊上。他的手指插进女子纠结的头发,然后轻轻的理顺。戎沁心感觉到他手的温柔,眼泪更是不可遏止的流出,她显得有些激动,再次问到:“值得吗,林作岩,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真的好愧疚,她就像个傻瓜一样一次次的拖他的后退,让他陷入绝地。而他却一声不吭的一再包容她的任性,她的错误,为她挡风遮雨,为她扛起一切。但是她真的值得他这么做吗,她不过他世界里一个陌生的女子,因为命运的纠结而相遇。而就是因为她这个一文不名的女子,他付出了他毕生追求的东西,包括他的名誉,他的权利,他的尊严。 而她竟然什么也不能回馈给他,天啊,为什么要让她这么难过! 戎沁心哭的狂乱,她哭的全身颤抖,哭的几欲看不见男子的摸样。 “林作岩…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 戎沁心哭的撕心裂肺,心疼的窝起身子,垂下身来,却见她的手突然被男子握住,伸出铁栏。女子突地停止哭泣,她勾着头,眼眸轻瞠。 大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间,然后他挑起她的无名指,缓缓的把一颗闪亮璀璨的光环套了上去。它徐徐前行,一直到指端,才停了下来。银白的光圈上,耀人眼球的心形钻石在沁心的眼底,跃过光辉。 停滞几秒,时间都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女子脸朝下,瞠着的双眸间,忽的滴落了一颗泪水,它溅在那心形的钻石上,破碎开来。 “沁心……” 女子仍是不抬头,她的身体像僵石一般动弹不得。 林作岩却轻轻启声,音色划开在着阴潮的老房间,飘渺的有些不真实。他的话很平静,很动听,仿佛他们并不是站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里,而是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一切都是还是美好如初。 “沁心,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的声音像在回忆,温软怡人。“我梦见那一天,我出门去,你站在我身后笑着送我,举起手来对我说再见。我对你挥了挥手便走了,我没有去富贵门,我去了上海最奢华的首饰店,在那我遇见了沁心之爱。” 他说着便摸了摸沁心手指上,静静待着的指环。 “我把它买下来,然后回了家。回家之后,你还好好的在,好好的一直都在。” 林作岩在此停顿了一拍,然后笑着继续说到:“我把你抱到阳台,然后把戒指拿出来,放在月光下,我问你漂不漂亮,你一看见它就兴奋的勾住我的脖子。我亲你的额头,说嫁给我好不好,你笑着回答,好。” “你说你,愿意嫁给我。”林作岩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他声音有些沙哑。 女子依旧勾着身子,动也不动。 “然后,在梦里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站在桌边,外面阳光明媚。你怪我起的晚,然后告诉我,你中午的时候要去接小珊,我说小珊是谁呀。你说我是不是睡糊涂了,连自己的女儿名字都忘记了,你拽着我的胳膊说,你还要生好多好多个孩子,多到我真的一个名字都记不住。” 戎沁心的左手正拽着男子的右臂,紧紧的,像要揉进肉里去一般。 “可是……” 他的声音开始变的酸涩而苦楚: “可是…忽然之间我就醒了,我醒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前面的桌边空空荡荡,夜黑的吓人。” “哇———” 戎沁心再也忍不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她拽着男子的手,更加用力。她抬不起头来,她心痛的无以复加,像要完完整整裂开一样。她不知道林作岩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她只知,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 痛! 林作岩把搁着铁栏把沁心扶起,然后用力的抱向自己身边,他们搁着冰凉的栏杆,拥抱。男子在她耳边说:“不要再骗我,不要再离开我,我好累。” “我不想再像现在这样累了,沁心,我好累。” 女子一个字也无法说,她的脸磕在铁栏上,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那一边传过来。 他的温暖无人匹敌,即便世界早已荒凉。 就在这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旁边的墙背后站着一泪如雨下的女子。她已泣不成声,但却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它发声。枫霓裳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全身都因隐忍而颤抖,她的目光从那相拥的两人身上移开,然后紧紧闭上。 过了许久,她才稍稍缓过了气,然后走开,对着那狱卒说到:“可以把她放了吗?” “我们在等电话。” 那狱卒目不偏视,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枫霓裳知道他在等那些日本人的口谕,安庆生还没有审查清楚富贵门所交付的清单,他真是小心翼翼,甚至连最后的确认都不肯含糊。她不知道他和那日本人之间商讨了什么,他是怎么让日本人肯听他的话,说关人便关人说放人便放人。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牢狱的电话突然响起,那狱卒立即接听,全身站直,一个劲的点头,嗨,嗨的应答。枫霓裳见他挂电话后,也不理睬她便直直的去了牢门,把沁心的牢门打开。林作岩把沁心抱出来时,她已经哭晕了过去。枫霓裳也不敢上前对林作岩说什么,只是当大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白亮的光芒照进时,她分明看见男子的双目,些些红湿。 ※ 时间过了三天,枫霓裳站在那件日本艺馆门口,步履有些踌躇。这些天,她没有去打扰林作岩和沁心,她只是听说沁心在回愈纺后便重重的病了一场,不过今天平西告诉她,沁心已经好了起来。霓裳想,好了便好,好了林作岩便不会心痛了。 林作岩…… 女子的双眸低垂,瞬间染上灰蒙,她孤身站在这间日本艺馆之间,里面的丝竹之声连绵不绝,充斥着男人粗狂的调笑声。她站在一扇门外,门内的世界是浑浊而肮脏,她楞在原地,只愿在阳光下再多待片刻。 就在此时,那艺馆门内,一男子出了门来,见到霓裳便语有愠色。 “你怎么才来,最近你躲的很开心吧?”安庆生知道枫霓裳站在门前,便亲自出了门来。他今天的语气十分舒缓,并没有可以责怪的意思。枫霓裳知道,她若再避而不见,安庆生估计会把她揪出来,杀了。 而他现在对她语气甚好的原因不过是,里面的那日本人对她吹延三尺却偏偏得不到手。 “尚野将军等你好久了,乖,和我进去。” 枫霓裳不说话,任由安庆生搂过她的腰,带着她进了门。里面的装潢十分富绰,但却是完整的日本风格。霓裳随这安庆生七拐八拐,绕过那小桥逐水,便来到了一间充斥了酒味的房间。门被打开,里面的音乐声徒的的变大,霓裳走进门去,看见屋间正在弹琴抚笛的日本艺妓稍稍一顿。正中央的肥硕男子,见霓裳进来了便直直站了起来,双眼冒光。他挥了挥手便让那些艺妓下去了,她们也倒乖巧,收拾好便躬着身子出去了。安庆生见那尚野隆三对霓裳好感颇大,便把霓裳推在他身边,冲着霓裳做了个眼色。 枫霓裳靠在他身边,闻到一股恶心的体臭参杂了酒腥味迎面扑来。她微微皱了皱眉,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扬起脸来,表情已是妩媚动人。 “将军,好兴致呀,喝酒赏曲,快活的很哦。”霓裳纤手一指,便冲这桌上的酒杯继续说到:“将军,霓裳上一次没有好好伺候将军,这一次补上,我先敬你一杯,可好?” 眸转流波,好生勾魂,那日本人眼睛一眯,肥肉一抖,便把那酒杯拿下,倒进嘴里。但他色迷迷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霓裳妖娆的身姿。 安庆生在一旁赔笑,沉默一番后,说到:“尚野将军,林作岩交出的清单我已经审核过了,确是如此。” “哦?”那尚野虽然沉溺于美色,但一听见正事还是扭会了头。“那安先生可否给我看看?”这尚野懂得中国话,并且十分流利。安庆生先就有调查,这尚野名义上是个将军,但其实他是个日本间谍在上海的头。怪不得,共产党花这么大的力气也要把他绑了去,他手底下的情报和人命绝不会少。 安庆生知道,他贪下林作岩的半个富贵门,日本人怎么肯能不垂延?但他哪里又想这么简单就把这些清单交出去,他可是要凭借这些一项一项的去把富贵门的地头,资金已经码头收在自己名下,这功夫可不小。 “尚野将军不用操心,这些小事,我们自己就能打理。上一次,我和尚野将军说的事,不知意下如何?”他指的是投靠他们日本人,希望他们帮浩帮成就大业的事情。那日本人眼睛一提溜,抚了抚手上的酒杯,然后说到:“那件事情,当然非常好,我们大日本帝国和有意愿跟安先生合作。我相信,在我们的帮助下,上海滩很快就能成为安先生你的天下。” 安庆生喜开颜笑,嘿嘿低笑,但随即那日本人却说到:“但是,这一次的资料,我们还是要过目的。因为,没有我们的支持,安先生也不可能得到半个富贵门。我必须把这些资料上呈。” 日本人怎么可能这么笨,出了力,不得好处。安庆生想想也觉得应该,自己不因太贪心,便对着身后的一手下勾了勾手指。那手下上前递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这些都是机密文件和合同。合同上有林作岩的签字,所以只要凭借这些,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收下合同上指明的各类资产。 安庆生把文件恭敬的递上去,那日本人接了过来,粗略的过目,然后便收下了。枫霓裳坐在一旁,目光突然加深,直勾勾的盯着这叠文件,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看着那尚野把文件叫给他的手下,然后说到:“放在房里,保险柜。” 那手下点了点头,便拿这这些文件下去了。 一切又恢复怡然,那日本人又看回了霓裳,他倒是大胆,一只肥手直直的就搂过了霓裳的腰,然后不安分的上下摸捏。霓裳也不阻止,仰起脸来,眉眼飞舞。 “枫小姐今天可有其他的事,如果没有陪陪在下,听听曲,喝喝酒如何?” 那声音尽是恶心的淫意。但霓裳却邪魅的勾起嘴角,露出暧昧而诱惑的眼神:“将军,霓裳今晚没有事情,霓裳很愿意陪着将军,直到——” 那日本人眼一转,眸中泛光,霓裳在耳边,吐气如兰:“直到…天亮……” 第一百零九章 不渝的潜爱(一) 愿生,愿死 只求爱你,每分每刻。 —◇—◇— 屋子里的灯光刻意的调低,显得暧昧而淫意。枫霓裳站在外厅,一只手搭在沙发上,眼神四处飘荡。这是一间装潢华贵的包间,地处在那日本艺馆的后面,虽然看似是一处平凡无奇的娱乐场所,但其实暗藏玄机。枫霓裳一路跟来时,看见路上的阴影处均有站着全副武装,日夜兼岗的守卫,他们都是保护这位尚野隆三的。 “枫小姐,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身后传来那日本人低沉的笑声,枫霓裳回过头来,眼见他手持两杯红酒,徐徐走来。他眯着色眼,走的很慢,油腻的肥嘴咧开一个弧度,露出他层次不齐的黄牙。枫霓裳面露微笑,职业的很,她上前几步,接下那男子的酒杯,抿了一口说到:“将军住的地方果然雅致,令人惬意的很。” 那日本人见霓裳一凑近,连呼吸都急促了,他蛮横的把身子往她身上靠,低着头嗅她脖颈间的馨香。 “有枫小姐相陪,我更惬意。” 霓裳撇过脸去,露出厌恶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刚才的风情万种。 “将军不先把酒喝完?”霓裳讨厌他身上散发的恶臭,他肥硕的身体像一只巨大的猪,而他的鼻子更是呼出令人作呕的粗气。所以她故意转移话题,把身子一闪,提起酒杯对着男子。 那日本人的怀抱扑了个空,脸上倏然有些阴沉,但见女子依旧媚眼动人的冲着他笑,尚野眸光一转,调笑到:“枫小姐真是好兴致。” 他二话不说,便把自己手中的酒一干而尽,然后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酒杯,冲着女子说:“我先干为敬,轮到枫小姐了,你可要喝的一滴不剩。” 枫霓裳看见那满满的一杯酒忽的就被他的大嘴所吞噬,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抿了抿自己手上的酒杯,刚喝了半口,却被那男子突的用手一翻,往她嘴里倒去。 “唔……” 女子大惊,双手抬起欲要阻止,但那日本人突然大力把她的身子抓着,恶狠狠的把酒往自己这边倒,来不及喝下的红色液体便从嘴角溢了出来,汩汩的涌出,流的满身尽是。那日本人哈哈大笑起来,说到:“枫小姐,那样喝的太慢,我可没有耐性。” 枫霓裳根本不能说话,只能呜呜的出声,她呛的眼泪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那日本人看把酒倒完了,便松开了她。枫霓裳一被放开,本能的推了他一把,自己向后缩了缩,不停的咳嗽。 “咳—咳——” 霓裳喘不过气,厌恶的瞪了他一眼。那尚野不怒反笑说到:“枫小姐这样,真是性感呀。” 那日本人的目光徒然变得诡谲,火辣辣的投向霓裳的身体。女子现在是衣衫尽湿,打的妖娆的身姿轮廓分明。尚野的目光活脱脱的像是要把她给剥光了,枫霓裳大惊失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变态的人,吓的连连后退。 那日本人起了劲,伸开双手就扑了过来,霓裳甚是弱小,扑腾了没几下便被他蛮力的抓住。他毫不留情的扭她的手腕,痛的她眼泪不止。 “啊!痛!” 她越是痛,喊的便越大声,但那日本人像是在听美妙的音乐一般,越是兴奋。霓裳本能的挣扎,大喊放手,但那尚野根本无动于衷,用的力便更大了。 尚野扭这霓裳的胳膊,一路往内屋里脱,他把她重重的摔在床上,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枫霓裳人倒在床上,先是一阵晕眩,等到视线清醒时,那日本人已是只剩下一条宽大的内裤挂在身上。 “枫小姐莫要怕,刚才是我粗鲁了一点,等下我会很轻的。”尚野淫荡的笑了起来,眼眯瞠缝,霓裳看着他靠近,本想伸手推开他,但她的眼角突地瞥见了床边,一个方形的绿色保险箱,稳稳的就近在咫尺。她的目光便软了下来,她深深的往着那个保险箱,脸上的表情凄清而落寞。等到她转过眼波,看向那尚野时,他早已把她的身子剥了个精光。 “枫小姐的皮肤真是白啊,真是令人兴奋。” 他的声音癫狂到颤抖,肥硕的手探向霓裳,霓裳倒下身子,撇过脸去,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淌下,她的目光依然锁回了那窗边的绿色保险柜,一直一直的深锁着,而她身上的男子早已兽性大发,为所欲为。 夜如此漫长。 当一切都已经过去时,枫霓裳觉得全身剧痛,她被狠狠蹂躏的身子尽是青青紫紫。床边,那日本人已是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她知道他是喝多了,在艺馆的时候便已经是喝的红光满面,而此刻,他已疲惫更是不会轻易醒来。 枫霓裳缓缓的起身,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她披上一片单薄的褂子,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保险柜旁边。一个圆形的密码圈摆在她眼前,她根本不知道答案。但是她注意到了,这个保险柜同时也有一个钥匙孔,待她发现时,她便起身开始到处寻找这把钥匙。 床上还摊着那男子的衣裤,凌乱不堪。枫霓裳勾着身子,屏住呼吸开始一件一件的翻找。突然她把裤脚一扯,竟然突地响起了钥匙的叮铃声,霓裳大惊,吓的面无血色。这声音可不小,那床上的男子鼾声突然就停止了,女子惊恐的看着他裸着背,爬在床上,悄无声息。她以为他醒了,她吓的一动不动,呼吸都停止了。 而许久依旧,他仍然是爬着的,霓裳静静的听,发现他的呼吸声变得安稳,不再打鼾。 他没有醒。 枫霓裳长吁一口气,便又开始把那裤子缓缓的拽了过来,那裤子的一角正压在尚野巨大的身体之下,霓裳不敢用劲,急的满头是汗。但碍于时间关系,她顾不得这么多,只得再次轻轻的爬上床去,低下头,在裤子与那男子的身体下找到缝隙,把那钥匙扣出来。 既不能碰着他的身体,又不能让钥匙发出声响。 枫霓裳眼瞪的圆大,眨也不会眨的盯着那钥匙。她的手心尽是汗水,眼看着她把那钥匙一点一点的挪出来。 差一点…… 再差一点…… 她心里默默的念着,直到那串钥匙终于悄无声息的落在她手中的时候,她才忽的松下一口气。当转瞬,她便抬起眼帘观察那男子,发现他依旧爬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睡着。霓裳这才觉得放心下来,悄悄的爬下了床,靠近保险柜。 她试了一把钥匙又试一把,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她不停的两边瞧着,生怕那男子忽然就醒了。但是这边她试的匆忙,试着试着她几乎都不记得试过几把了。最后,她索性挑了一把,颤颤巍巍的插进了钥匙孔,她慌忙一转,居然听见咔嚓一声。 柜子门…开了…… 枫霓裳紧张的表情突的就变得欣喜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把门打开,然后把里面的资料翻了出来。一叠一叠,她在找富贵门的清单。 女子匆匆翻阅着,手忍不住的战抖,终于她眼前忽的一亮,林作岩的签名赫然眼前。 是这一叠! 她欣喜若狂,把文件拿了下来,放在脚边。就在她放下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拿掉这叠文件后,后面的那叠似乎也很有玄机。枫霓裳自己看了看,那一张张的照片和一行行的字,都在阐述一件事情。 戎沁心! 这是戎沁心绑架尚野隆三的资料和证据,这照片、这口供,都是关于戎沁心如何参与绑架案件的。枫霓裳觉得天不亡她,她在拿到了富贵门的清单之外,居然还把沁心的证据给拿到了。有了这些虽然不能说完全撇清麻烦,但至少安庆生和这尚野没了证据,再次想伪造就难了。如果事情占了理,好歹还有解决很回旋的余地。 枫霓裳全身都因为此刻复杂的情绪而颤抖不止,她即使害怕,又是兴奋,还带这一丝丝的欣喜。她慌忙的收起手中的文件,然后几欲转身起来之时,她的脑门却徒的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 野兽一般粗狂的呼吸声从身后响起,霓裳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的后颈上。枫霓裳缓缓的回头,瞳孔颤抖,她转过一边脸来时,发现尚野正已恶狠狠的目光看着自己。 “枫小姐,你好像很忙?!”这几个从他的嘴缝里挤出,显得诡异十足。枫霓裳全身不得动弹,她的脑门上冰冷的枪口死死的按住了她。 “嗯?你怎么不说话啊,枫小姐?”他拿枪口冲了冲她,霓裳身子向后倾斜,手上却死死的拽这叠文件不放。那日本人看到她手上的文件,然后眼光更是阴狠之极,说到:“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偷这些干吗?” 霓裳一步步的缩,他便一步步的靠近,狰狞的表情令人生寒。 “你说啊,你要这些做什么,你和林作岩有一腿,你想帮他是吗?”尚野自顾自的说着,把霓裳逼到墙角,霓裳吓的面无血色,根本不会说话。尚野蹲了下来,然后一把抓起霓裳的脑袋就往墙上撞。枫霓裳脑袋立即淌出血来,她疼的大喊。 “啊!” 尚野把她揪起来,往一边抛去,枫霓裳又摔回了保险柜旁,睁着眼恐惧的看着男子。尚野把枪对准了她,然后说了一句日语,霓裳虽然听不懂,但知道,那一定是怒极之后说出的最恶毒的话。而与此同时,她也发现,男子起了杀心。 枪口对着自己,她听见扳机即将扣动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 ※ 轰隆轰隆—— 一道凄冷的光线顺的把天空照亮,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一过,世界又恢复了漆黑。戎沁心站在窗边,看着滂沱大雨倾斜而下,狂暴的打在紧闭的窗子上。她缩了缩身子,觉得有些冷,正与转过身来时,一件毯子便实时的搭上了她的双肩。戎沁心抬目,发现林作岩正看着自己,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便被男子抱起了身。 “去睡吧。” 林作岩带有命令的口吻,但听起来却很温馨。 戎沁心于是便不说话了,把脑袋靠在他的胸膛,然后任由他把自己抱上搂去。 就在这个时候,愈纺大门外,一个女子浑身湿淋淋的朝里面走来。她的身体看上去很是紧绷,双腿不自然的拐着走,她的衣服肮脏而破碎,她的头发因湿漉而全贴在了脸上。 此刻,你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一步一步,走向愈纺,等到门口时,雨水被屋檐遮了去,宽绰楼道里温和的灯光把她的模样照亮。她一脸的血,因为雨水而冲刷了下去,在白色破损的衣服开出殷红的花。女子垂遮眼帘,睫毛细细的颤抖,她的双唇破裂,竟然还轻轻的扇合,不知道在喃喃说些什么。 她显得哪么慌张,但是她的手,依然紧紧的拽遮一份已然湿透的文件。 林作岩刚踏出一个步子,还未有上楼,便听到大门被突突突的敲响,这声音不是很重,但似乎充满恐慌。戎沁心一疑,心中的不安泛上,她望了望男子,只见他目光深邃而冷冽的看向大门处。 他们站在原地,门声响了第二遍的时候,九嫂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在玄关冲着门外喊: “谁呐,这么晚?!” 她喊了一声,门外却无人应答,只是门声敲的更响了。搂上的林作岩把沁心放了下来,警觉的下了搂去,但沁心却觉得心中的不安并不是因为觉得危险降临,而是她觉得正要发生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而她的预感的确对了。 林作岩冲这九嫂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开门,九嫂便缓缓的把门打了开来。门刚是一开,外面人的模样便被沁心看见了。 “霓裳!” —— 从这章起,便是结局篇的开始。因为我非常想把这些章节分开来放到一个卷里,因为它们会比较特别,而我也会尽心尽力把结尾写好,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一十章 不渝的潜爱(二) “霓裳!” 戎沁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场景,枫霓裳低着头进门来,步履艰难。女子浑身是血,即便是经过了雨水的冲刷,却仍然触目惊心。在场的人全都大惊,沁心立马上前把跌跌撞撞进门的枫霓裳扶住,往厅内搀去。 林作岩站在一旁,冲这九嫂厉声命令道:“关门!” 九嫂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走出,顿了顿,反应过来时便连连点头,赶紧把门给关住了。她也不敢在厅内久留,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便又知趣的退了下去。如此一来,已是处在深夜中的公寓大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戎沁心把霓裳安置在沙发上,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了下来,然后披在霓裳身上。枫霓裳似乎还处在怔忡之中,双眼无神的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而嘴唇也在隐隐扇合,不知道含含糊糊的在说些什么。戎沁心看到这场景,便唤起女子的名字。 “霓裳,你怎么了?” “霓裳?!” 她唤了好几遍,但是枫霓裳只是抖的更加厉害了。沁心大急,开始用毯子帮她把水擦干,但就在她双手伸过去的同时,霓裳忽的站起来,恐惧的躲避着。戎沁心大诧,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悬在半空中,而霓裳却惊慌的向后退去。 沁心的表情停滞了一秒,然后向林作岩投去焦急而求救的目光。林作岩看了一眼沁心,便上前从后面把霓裳的身体转了过来,枫霓裳先是反抗,但就在她扭过头来见到林作岩的脸时,突然就不动了。 “霓裳。”林作岩双手按着她湿漉漉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枫霓裳的眼本是一直垂下,但此刻突然圆睁睁的看着男子,眨都不眨。林作岩蹙着眉,黑眸与其对视之下,察觉了她眼中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她的额头还在流血,血水与雨水混合,沾满她的脸。林作岩眼中闪过心疼,他轻轻的摇了摇呆楞的霓裳,低声问到: “霓裳,发生什么事?” 枫霓裳的瞳孔忽的一缩,身体又是一颤,仍是不会说话。林作岩知道一定是发生不小的事情,他把目光下移,发现她的手中正紧紧的攥着一叠已然湿透的文件。林作岩觉得它眼熟,便伸手扯过来,但霓裳一见有人扯,便本能的攥的更紧,惊恐而戒备的看着林作岩。虽然她死命的拽着不肯松手,但林作岩还是看清了那叠文件的内容,因为它们一张一张都是经过他的手出去的。 “霓裳,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男子的目光抬起,再次问了一遍。但女子就像是在保护生命一般的保护那叠纸,她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它们,一丝不肯懈怠。 林作岩不再强行把文件抢过来,他松开手,把女子凌乱的湿发拨开,然后又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到: “看着我。” 女子一顿。 “我是林作岩。” 枫霓裳才缓缓抬起眼来,她盯着男子的脸很久,然后开始哭泣。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无声无息的开始哭泣。戎沁心站在一旁,也跟着默默流泪,她看到霓裳这个样子,觉得心如刀绞,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作岩蹙着眉,看着女子,缄默了一刻然后再次问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枫霓裳颤抖的把手中文件递了出来,然后说:“我…我……” 她的嗓子很沙哑,含糊不清。 “我…杀了他,我…我杀…杀了尚野隆三……” 犹如晴天霹雳,戎沁心和林作岩均在这一时刻楞住了。枫霓裳泪如决堤,她边抽泣边把刚才经历的一切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他……拿枪指着我,我无处可逃了,但是,但是他的保险柜里…还有一把枪……,他没发现我也拿起了枪。我本是不想…不想杀他的……我没想过杀他的,但是他拿枪指着我,我……我……” 枫霓裳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腥而恐怖的时刻,男子狰狞的表情犹然眼前。 “我…不能那样死了,我……”霓裳把手上的文件拿起,颤颤巍巍的送到林作岩面前。林作岩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转移到那叠文件,然后再看向她。 “我要是死了……这些就…拿不回来了,拿不回来了……” 一旁的戎沁心捂着嘴,眼泪倏然而下。她看见了那叠文件的内容,她知道那是半个富贵门的清单还有……还有自己绑架尚野隆三的证据。甚至,她还看见了袋子里,肉色的小皮纸,那是最重要的证据,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如果没有了它,安庆生将对自己束手无策。 枫霓裳把事情反反复复的说,她害怕极了,她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她也知道,她貌若无事,假装镇定的从那间日本艺馆出来时,那路道两旁的日本兵是怎么样狐疑的看着她的。那些枪声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艺馆里的音乐声很大。但是,明日清早,他们一定会发现尚野已死,而唯一可能的凶手,一定是自己。 她该怎么办? 她真的没有想过杀他的,她好害怕,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鲜血迸出,溅在自己脸上,热的灼人。 当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枫霓裳陷入空灵的臆想,她不再开始哭泣,而是双目无神的坐在原地。戎沁心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哭着想上前说些什么。但林作岩却对着她摇了摇头,沁心才作罢。 每个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霓裳虽然语句混乱,但从她的描述中他们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戎沁心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孤身一人去做这样的事情,她甚至让那个平白无故日本人糟蹋了她! “给她洗个澡,让她睡了吧。” 林作岩的脸很阴沉,他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把霓裳抱了起来,往搂上送。戎沁心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她的目光落在霓裳煞白的脸上,无法移去。沁心的眼神充满心痛以及自责,她不敢想象,今晚她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让那个日本人给蹂躏,又是怎样提心吊胆的偷那些文件的。她明明就很害怕,她明明就很无助,就像那个时候紫丰大院一般,她已经吓的面无血色,泪不能止,却依然口口声声说放心,她是安爷的人,她不会受到伤害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超过了她本身的力量,但她却义无反顾,甚至连疼都不喊。 夜又深了许多,愈纺的灯光已经完全隐没了去。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的银灰洒进屋子里来。戎沁心帮霓裳洗完澡后,她开始变得很安静。霓裳不说话的坐在床上,任由沁心帮她把头发擦干,她就像一个没有声息的娃娃一般,只是乖巧的坐着。 白色的纱帘被窗外徐徐夜风吹起,月辉染亮了女子的瞳孔,她眸中的神色却令人不解。戎沁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跪在她身后,动作轻柔为她擦拭头发。屋子里只有这两个不发一语的女子,空气里弥散着点点心酸和哀伤。 夜已然很深了。 “好了。” 戎沁心确定她已经把霓裳照料的很好,便把被子扯开,冲着霓裳唤到:“可以睡了。” 枫霓裳抬目看着沁心,月光下,她眸中的光辉重聚,沁心知道霓裳已经完完全全的清醒了过来。只是,她显得那么安静,表情也没有一丝刚才的慌张与恐惧,她像是一个精灵,沐浴在夜色里,悄无声息。 “沁心,我不想睡。” 戎沁心一顿,然后凑过身来说:“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保护你。” 她语色坚定,但霓裳却摇了摇头,略有苦涩的说到:“沁心,陪我坐坐好吗,我还不想睡。” 沁心终于作罢,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回应到:“好。” 先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寂寥的坐着。窗外的风拂过一阵,又是一阵,温柔而顺滑的亲昵在两人的肌肤之上。戎沁心眯着眼,和霓裳一样,把目光放在很远处。只是她并不知道霓裳此刻温和的表情,究竟是为何。 “沁心,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女子启声,沁心先是一楞,然后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是在六年前的盛夏。我当时只有16岁,稚气未脱。我记得我穿的是一件火红的长袍,跳的是一出霞光舞,这舞是当时的花魁编的,那个时候她真的是很漂亮,她在花月,是除了柳韵美第二漂亮的女子。” 霓裳陷入回忆,眸光清涟。 “我跳舞的时候很紧张,她站在幕后,一脸愤恨。这舞本是她自己跳的,但是安爷给了我跳。当时全花月都知道,我是将来的台柱,而她已是风华已去。”说到这段的时候,霓裳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我当时真的是不懂事,我喜欢跳舞唱歌,我以为当台柱受人追捧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却没有想过,我的生就是她的死。我跳完那曲霞光舞后,她因妒忌而当众扇了我两个耳光,骂我婊子不要脸,还这么小就知道爬上男人的床。我当时不说话,事后,她被安爷打折了两条腿,一辈子再不能跳舞。” 戎沁心听到此处,已分明的感觉到女子凄凉的语色。她的声音和平和,但却是在刨心底最深的痂。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跳舞。” 女子眼中的落寞令人心疼。 “但是后来……”她的双眸蓦地的一亮,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丽的事情。“后来,有一次,我在花月登台,那是我当台柱后的第二年。我当时跳的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我却得到了他的青睐,他派人送了我一箱的珠宝。” 枫霓裳转过脸来,笑容弥散。 “一箱的珠宝,多么的直接而俗气。他没有像别的纨绔子弟一样,变着花招要讨好我,他就直接仍给我了我一箱珠宝。我当时就想,怎么世界上有这样的人,真的是很好笑。”说罢,女子当真盈盈笑出了声,但只一瞬,她便又安寂了下来,目光温绵。 “那个人,就是林作岩。” 戎沁心在一旁,眼泪已又出来了,但她依旧不说话,她不想打断她的回忆。 “他真的很特别,很特别。不是因为他俊美绝伦的长相,而是因为他的心。沁心,其实他有一颗很温柔的心,在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 “爱他。” 霓裳把这两个字咬的很重,很重,但却不张扬。她的心就像这两个字一样,深沉却不言于表,是一种潜隐着的爱。 “我发现这点的时候,是一个清晨,我在酒店里醒来,他已经走了。他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我起床,穿衣服,然后吃早饭。当我发现桌子上的早点里,没有了蛋的时候,我楞住了。之前的一天的,我也是如此,起床,穿衣服,吃饭,但是盘子里却有一个蛋。我是从来都不吃蛋的,所以我根本没有碰,而他发现了,所以,这一次,没有了蛋。” 枫霓裳露出了单纯了清透的笑容,这是一个女子回忆最珍贵的记忆时,所露出的表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节点,它很短暂,但它却寄托了她生存的所有动力。而霓裳就这么一个女子,她便是凭借着这星点的回忆,开始用生命去爱林作岩。 戎沁心终于明白了,爱情不是没有理由的,有这么多女人为林作岩所倾倒所癫狂,但她相信,枫霓裳是唯一一个不是看到表面的人,她看到了林作岩的心,她比自己了解他,她看到他冷漠的外面下,零星的火焰。而她便再也无法自拔,只知飞蛾扑火。 枫霓裳说到此处后,便不再往下说话了,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来对沁心说到:“我说这些,你不会怪我吧。” 戎沁心吸了吸鼻子,然后摇头:“当然不会。” “沁心,我是真的爱他,但是……我也喜欢你。”她的表情那么的真,戎沁心知道,她们之间虽然并没有掏心掏肺的交流过什么,但是她们却应了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沁心点点头,霓裳笑着说到:“我累了,睡好吗?” 沁心听到她累了,赶忙起来把被子都弄,拉着她说到:“我们一起睡。” “嗯。” 就这样,两个女人共同睡在一张床上,她们的手相携着,像一对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戎沁心面带笑容,她喜欢霓裳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就是一朵清莲,幽香弥散,却不张扬。她眯着眼,逐渐的睡去,直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而均匀。 枫霓裳才确定,她已经睡着了。 女子悄然起身,轻轻的松开了沁心的手。她绕过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就着月光,抬起头来。 她坐在这,一直坐一直坐,知道天色泛白。她轻轻的蹙着眉,眯着眼,她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她花了这整整一晚的时间去回忆那个男子,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个气息。她不能漏了分毫,也不能浪费一丝丝时间,因为这仅是她能感觉他,唯一剩下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霓之殇 我想要个关于爱的誓言, 哪怕我明明知道,那是假的。 —◇—◇— 天色已泛鱼肚白,女子的双眼已然红涩,她终于闭上眼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捏过头来,床上的人儿依旧闭眼沉睡,天色垂蓝,微微吐白,世界还是处在万籁俱寂之中。 枫霓裳站起身来,安静的换了一身沁心的衣服,然后以最轻的脚步走到门前,出去之前,她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戎沁心依然睡的安详,她的一只手还很用心的微微曲卷着,像是还在依恋的握着什么。霓裳微眯着眼,轻锁着眉,看过之后便决然的出了门。 她没有直接下楼,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到另一间房门前。敲门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敲响了。里面先是没有动静,就在霓裳刚要敲第二下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男子看见她时,并不意外,他的黑眸与之对视,两人久久不语。 枫霓裳最终打破沉寂,笑了笑,说到:“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来看看你。” 林作岩仍不说话,只是眉头轻拧了一下。 “陪我去个地方好吗,我现在很想很想去。” 女子眉宇间闪过期待与希翼,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温淡的笑容。林作岩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天沉甸甸的,凄清的街道上毫无人气。枫霓裳知道现在还早,所以当她来到目的地时,并没有直接走大门,她绕过这座建筑,敲响了后门。精雕细琢的红色木门轻轻的打开了,一个沧桑的老男人披着件黑色的褂子探出了个脑袋。 “赫尔神父,你好。” 枫霓裳淡然一笑,那神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就认出了枫霓裳。她一直以来都是教堂的常客,每一次祷告她必定亲临,也为教堂捐了不少的钱。此刻,天色尚早,今天也不是祷告日,她为什么来了? 霓裳看出神父的疑惑,她补上一句:“赫尔神父,我有很重要的事,你让我去教堂坐坐好吗?” 赫尔神父自然不会拒绝,他和蔼的笑了笑,打开门来,才发现霓裳的身后好几步,站着一位神色肃然的俊美男子。他的气息很冷,戾气也很重,赫尔神父先是一楞,转而看了看女子,但霓裳只是温温的笑着,他便知,他们是一起的。 当这一男一女站在偌大的教堂里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从堂顶的拱形窗户里射了进来,它划出一到直直的金色光线,投在正中央上面容和蔼的圣母身上。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光线逐渐打开,像一把扇子一样,徐徐展开。 光辉落在女子的脚上,枫霓裳看着地上,然后踏前一步,于是整个人便沐浴在温和的日光中。她扬起脑袋,面朝圣母,双手合十。她闭着眼许久,嘴里喃喃的念着什么,她的背影显得光辉夺人,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在世上的天使,林作岩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 许久之后,枫霓裳转过身来,看着林作岩。 “如果我现在求你一件事情,你会不会答应我?” 林作岩眯起眼来,眸光有着浓重的不确定。霓裳知道他在犹豫,也知道他已知她想做什么。女子知道他不情愿,但是她是那么那么的渴望,哪怕不是真的,她也希望这一辈子有这么一个时刻。 枫霓裳凄清的笑了笑说到:“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是吗,林作岩,这一次就不能答应我吗?” 她走向男子,直到她站在他的面前,她仰起脑袋,眸光里情意满满。 “这是假的,是谎言,是梦,是不存在的,也不行吗?” 就要这么一刻,就当是一个梦,都不行? 枫霓裳的眼神充满祈求,林作岩抿着薄唇,他深深的望着女子,缄默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僵持的站着,枫霓裳始终不懈的流露出恳求的目光,她的双手紧紧的互攥着,她也很紧张,她也很怕,也很期待。 林作岩垂下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次抬起时,他终是启音。 “好。” 女子嫣然一笑,光彩炫目。 她拉起男子的手,一步步的走向神台之下。她禁不住的笑,神采飞扬,像是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世界没有尔虞我诈,她也没有烦恼忧愁,她只是阳光下的一个精灵,一个祈求幸福的普通女子。 她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她想嫁人。一个风尘女子,受千万人鄙夷唾骂,没有男人认为一个风尘女子也可以清清白白的嫁人的。但是霓裳心里觉得,结婚是一个非常神圣而美丽的事情。她悄悄的参加过许多陌生人的婚礼,那些女子本是长相平凡,但在神父的起誓之下,她们羞涩的抬起脑袋,看着新郎时,她们平凡的面容突然就变得美丽无比。 霓裳坐在这满满座位的一角,面带笑容的观赏,她像其他的宾客一样,鼓掌。她由衷的希望那些新人能幸福永久,而与此同时,她也希望有一天她也能站在上面。 虽然,知道不可能,她爱的人全然不爱她。但是她还是希望在自己本就充满缺憾,斑驳荒凉的人生里,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那怕,真的哪怕,它不是真的完美。 两个人站在教堂最前端,站在每对新人都曾起誓的地方。枫霓裳胸膛些小的起伏,她的兴奋和紧张溢于言表,林作岩看在眼里,但却不自觉的拧起俊眉。女子深深的喘了口气,然后有些小小颤抖的把脖颈上,一直挂着的戒指拿了出来。 它很平凡,简单的一个弧线,透着隐隐的光芒,它虽无锋芒,却温文如玉,教人心暖。枫霓裳把它摘了下来,先在手中握了握,然后抬起头来,目光紧张的闪烁。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然后缓缓的把戒指递了过去,说到:“假的,林作岩你记住这是假的,但请你……” “认真的演完它,好吗?” 她看的出他一直都处在犹豫当中,她知道勉强不好。但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很需要,需要圆这最后一个梦。她只不是想当一次新娘,只不过是想听一次关于爱情的誓言。 她没有听过誓言,也没有人说爱她。 但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希望有人爱,希望自己爱的人,能给她一段纯洁的爱情。 哪怕她本身已肮脏不已。 林作岩目光锁在戒指之上,久久睨视,枫霓裳心跳的很快,她的手些小的颤抖,她渴望她能接下它,但他的犹豫让她忐忑。 终于,林作岩缓缓的伸出手来,在女子的指尖之上,把戒指拿了下来,然后抬起眼来。枫霓裳喜极而泣,眸光中神采耀人。林作岩的潭眸闪过心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看见这样的霓裳,他真的无法拒绝什么。 他一手拿着戒指,一手轻轻的把女子的手提起。枫霓裳隐忍着想哭的心,看着自己的手被握起。林作岩把戒指对准了她的无名指,他稍稍的一停顿,剑眉锁的更紧了,他黑眸眯起,神色令人心怵。 但霓裳的目光却直直的盯在自己的手上,她看着那枚戒指缓缓的套上她的指尖,然后以极慢的速度推进。但是她仍是欣喜若狂,掩不住她的兴奋和幸福感,泪水一颗颗的淌下。 但是,戒指却停了。 它没有继续的前行,它没有为她的梦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它残酷的停了。 “对不起……” 林作岩启声,尽是愧疚。他真的不行,他真的做不到,他不能当作若无其事的去给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一个所谓假的誓言。他说不了这个慌,演不了这段戏。 男子扣住自己的大手,枫霓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缓缓滑落。 女子不低着头,不说话,她睁着双眼,刚才的幸福表情突然就凝固住,还未来得及全然收回。林作岩别去眼,长叹一口气,霓裳则依旧垂着脸,表情令人看不见。时间分秒的过,林作岩只是看见女子微小的动了一下眉眼,但他仍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他只是淡淡的再说了一句: “对不起。” 两句对不起,枫霓裳听后,凄凉一笑,抬起脸来。 “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么多句对不起。” 她脸上的笑容很假,像是想极力伪装她的不难过,她的镇定,但是她仍然止不住自己夺眶而出的泪珠。林作岩看她的目光更加深沉,眉锁的更紧,他知道自己残忍,但是他真的,真的做不到。 枫霓裳本来是不想哭的,但是她俨然发现自己的胸口像裂开一般难受。她笑着把自己的手抬起,然后把勾在上面的戒指,往里面推,干干脆脆的推了到底。这样一来,她白皙的芊手上终于挂上了一枚戒指。 “你看,这样也有,也是一样。” 她把手两面摆了摆,林作岩沉痛的看着她,轻唤了句: “霓裳……” 女子望着林作岩,先是想继续笑的,但是终是忍不住,崩溃开来。眉眼在也无法挺起笑容的弧度,它垮了下来,蹙在一起。枫霓裳哭的并不大声,她双手捧起男子的大手,然后把脸垂下,她的眼泪便一颗颗的掉进了林作岩的手里,她抿着唇,不发声,只是无休止的流泪。而林作岩也不阻止,他感觉到她泪的温度,也感觉到她灼热的—— 爱。 枫霓裳的泪流了又流,她把她的泪呈给他,只想让他知道,她有多爱他。 我有多爱你,感觉到了吗,林作岩? …… ………… 当一切已然回复正常的时候,两个人站在教堂里,已是人声鼎沸之时。枫霓裳知道天已大亮,许多人都要赶来教堂,他们能待的时间不多了。她的泪已不再流,又恢复了她一直素雅的面容。她知道这一刻总是要来的,她望着林作岩,然后说到: “我要走了。” 林作岩不语。 “我把这个交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枫霓裳把怀里的一张纸拿了出来,打开,递给林作岩。林作岩扫了一眼,眸中自责的光芒更然,他久久不接下女子手中的纸,倒是让霓裳嗤笑了一下。 “林作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她声音刻薄,像回到了风月场上,惯于调笑人的枫霓裳。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感动和感激,她知道,他竟然在舍不得她。可是,可是他怎么能舍不得她呢,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下贱女人,她和所有他林作岩利用过的女人一样,都应该是他利益场上的牺牲品。他向来都不怕牺牲女人,他向来都懂得女人最好利用,也懂得薄情寡意,更知道,狠心。 林作岩并没有把这句玩笑话听进去,他的黑眸中闪烁着浓烈不坚定。霓裳看了出来,适时的打断了他犹豫的思索,说到:“林公子,霓裳只是你身边一个过路人,我这一辈子活的就是这么个样子。没有价值,但是如果非要说到价值,那便是你。如果这一次,我帮助了你,那么你会记我一辈子吗?” 林作岩抬视女子,并不说话。 “在你心里,我和其他的女子一样,都是你利用的对象不是吗?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看我的吗?而我也是这样看自己的,那么现在,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林作岩,我很高兴,因为我唯一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我帮了你最多。” “我比她们都有价值!”枫霓裳笑着说,笃定而自然。 林作岩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本想抓住她的手,忽的收了回来。枫霓裳知道她成功了,他听进了她的话,虽然她说的所有都是违心的话。她枫霓裳的确甘愿做一个被利用的女人,但她丝毫不会为此而骄傲。她希望在林作岩的心里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个朋友,但也至少是独特的。但是,当她现在明白自己不再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女人时,知道林作岩会心疼她时,她却要残忍的推翻这个定论。 她不能让他反应过来,趁他还在原有的思想里挣扎的时候,得把他拉回来。 她不要他舍不得她,她不要做他的朋友,此刻,她只想他薄情寡意,只要他完完全全的轻视她。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为了她而自责,都会理所当然幸福的生活下去。 林作岩,我只是个妓女,我只是用来利用的妓女,记住,记住…… 一定一定记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沁心的执念 我要见枫霓裳! 女子的执念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 戎沁心的眉突的一蹙,醒了过来。一道阳光打在她的眼际之上,她觉得分外刺眼,她挪了挪了身子,忽的发现身旁空荡荡的。她倏然立起身子,转身一看,霓裳果然已经不见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懊恼自己怎么睡的这么沉,转而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气。 日上三竿,她竟然这么安心的睡到现在? 戎沁心起身,她走出门去,唤了一声霓裳。但没有人应,她以为她在搂下,没有听见,于是便缓缓的走下搂来。哪知整个大厅环视一圈后,她依然什么人也没有看见。戎沁心心下觉得有些不安,她走近厨房处,见到两个愈纺的丫鬟正在忙着收拾餐具和打扫卫生。她便问了句:“看见枫小姐了吗?” 她们回过身来,均是摇头。戎沁心狐疑的转过身来,却和九嫂碰个正着,她忙拉住九嫂,也是问起霓裳的行踪。哪知九嫂面露难色,先是一顿,然后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戎沁心自然知道她肯定是在撒谎,于是心里的忐忑更甚。 “九嫂,她去哪了,她若是出了门,怎么可能你不知道?” 愈纺不是很大,戎沁心已是上下跑了个遍,喊也喊了。若是枫霓裳真的还在,怎么可能不应?而此刻九嫂吞吞吐吐,欲说又止的表情更是惹疑。 九嫂摆摆手,坚持说她也不知,她只是看见枫小姐出了门,便也没有多嘴问去处。戎沁心不信,昨夜的事这么大,九嫂又不是不懂事理的人。霓裳要是独自出门,她怎会只字不问?于是,沁心便不依不饶的再问:“九嫂,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她的焦急溢于言表,九嫂看着心乱,她几度想把话说了出口,但终是坚定的摇头。戎沁心见她不说,知道一定是林作岩吩咐过了。若是霓裳走了,林作岩却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哪么其中一种可能性—— 霓裳去自首。 就像自己当初那样,为了不想连累林作岩,连累富贵门而独自却巡捕房投案。戎沁心这时才恍然,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居然没好好看着枫霓裳。最可恶的是,自己居然睡的这么沉,连她是何时走的都不知。 戎沁心心急如焚,她想到了霓裳也想到了林作岩。林作岩他是知道霓裳走了的吗,是他眼睁睁的放霓裳自己一个人去承担的吗? 想到此处,戎沁心立即跑出门去,全然不顾九嫂的呼唤声。 车水马龙,霞飞路上人流攒动。戎沁心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跑动,她像一股坚实的泉水一般在人群中流窜。她的脑子里很空白,只是一味的浮现昨夜女子在月光下淡定的笑容。她勾起嘴角,目光远眺,她娓娓道来她的过去,她的那些回忆,那种语气分明就好像在交代最后的事情,她当时的模样,就像要凭空消失在空气里一般。 戎沁心心像被巨石所压,她为什么这么迟钝,她怎么会没有发现霓裳的反常! 就在戎沁心风驰电掣的赶往富贵门,质问林作岩的时候。她的对街,一个落魄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她离她的目的地不远了,她并没有走向巡捕房,也没有一走了之或者干脆自杀。她的生命还有一点价值,她凭着这一点价值,强行让自己面对这最后的劫数。 只是,现在的她还是不免有些落寞,她双目无神的一直走,直到她最终站在那间气势宏大的古典建筑前时,才猝然止步。 门间三个刚烈黑字赫然眼前:忠义堂。 枫霓裳缓缓的挺直了腰身,她双手互牵,放在腹部,她抬起头来,目光坚韧。她站在这里,开始变得不卑不亢,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她毫无畏惧的神色,美丽而勇敢。 ※ “林作岩!” 戎沁心倏然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林作岩和平西站在里面,表情阴沉。戎沁心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近林作岩,抬起有些赤红的双目问道:“霓裳呢?” 男子紧拧着眉,目光微微眯合。他知道沁心总是会知道的,也料到了她会跑来找他。沁心可能已经猜到枫霓裳已经决定牺牲自己,保全他们所有人了。 “人呢,霓裳人呢!?”戎沁心显然有些激动,她说着便拽住了男子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闻起来。林作岩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和她解释一个字,他只是蹙着眉,与女子对视。 戎沁心得不到林作岩的答复,双眼越睁越大。她忿忿然的咬起下唇,然后索性把拽住林作岩的手一甩,说到:“林作岩,我想不到你如此狠心!” 男子黑眸一瞠。 “霓裳她哪点欠你的了,你要这样对待她!就因为,她是个舞女,就因为她爱你爱的连命都可以不要,所以你就轻贱她!?”戎沁心口无遮拦,她实在是气坏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些恨林作岩。 男子的沉痛的表情愈来愈烈,他一直觉得心里有什么磕着,但却又不去面对。戎沁心见他依旧不说话,便挤了挤眼,讽刺到:“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林作岩有多狠心。霓裳她心甘情愿的为你做那么多事情,你怎么能这样对她,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她昨天的样子,你难道没有见到,她浑身是血的淋着滂沱大雨,把东西送来……她是用她的命在换我们的命啊,林作岩你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林作岩!” 戎沁心泣不成声,她举起左手来,在男子胸口敲打。林作岩沉痛的闭上眼,他任由女子捶打。 女子打着打着,声势便弱了下来。林作岩觉得有些蹊跷,只见女子止住了泪水,然后站直了身,一语不发的缓缓向门外走去。林作岩一见她离开,便冲着平西吩咐:“平西,你送沁心回家。” 沁心身姿一顿,然后偏过半个脸,眼神阴兀。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背景决然。大门被合上的时候,林作岩转过身来,一脸疲惫。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蹙的眉像是怎么也舒展不开。平西站在一旁,本是一直很寂静,但此刻,他却突的说话了。 “岩哥。” 他唤了一句,音色与平时很不一样。林作岩一顿,转过身来,与男子对视。 平西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他看上去却是和平时大不相同,他双目不眨的看着林作岩,虽然并无表情,却依然掩不住他的激动。 “我跟着岩哥的这些年来,被岩哥利用,为岩哥而丢了性命的女人,不少。” 他说的是实话,之前的林作岩对女人的态度十分轻贱,那些心甘情愿贴上来,要死要活的女人如果有那么点价值,他从来都不会吝惜给她们一些希望,他只消勾一勾手指,她们便不知死活的付出所有。 “我知道她们都是活该,因为她们企图想要得到岩哥你的富贵,想要得到站在你身边的荣誉,还有贪图岩哥的爱。她们只是一群肤浅而又愚昧的女人,她们只是群想要讨你好的疯子。”平西的双唇扇合,他目光始终直直的投向林作岩,但他的眸间却没有神色,没有波澜。 “但是,枫小姐她,真的是和她们一样的吗?在岩哥心里,枫小姐也是一个肤浅愚蠢,又想要讨好你的疯女人吗,她真的只是这样的吗,岩哥?”最后两个字,平西忍住语色的起伏,而咬的很重,林作岩错愕的看着他,一时间恍悟过来。 其实枫霓裳在他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的变的独特。 不再只是个利用品,在这些时间中,他甚至会很潜意识的去信任她,淡淡的关心她。他的心里没有想过她,但是她却悄然的站在了一个以前他不曾意识到的位置。 他尊敬她。 不若其他的女子,她淡定,她从容,她美丽,她善解人意,她为他做的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一点也不狂热,但做的每个决定都不是冲动,而是明知要粉身碎骨,却依旧义无反顾。林作岩低下了些头,他经过漫长的冷静和思忖之中,终于抬起。他的目光已变的冷冽而决断,他上前拍了拍平西的肩膀,然后命令到:“带人跟我走!” 平西的双目忽的一瞠,转过身来,已是充满感激。 “走,去忠义堂。” 林作岩凛然出声,但就在此刻,朴先生突然就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说到:“岩哥!沁心小姐她去了忠义堂!” 林作岩与平西同时大骇,不可置信的看着进门来的朴先生。朴先生先是一顿,显然是刚才太过着急而缓不过气,紧接着他继续说到:“她刚才出门的时候,问了我浩帮在哪,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而把忠义堂的地址告诉了她。后来她走后,我觉得很是蹊跷,于是便又派人跟了沁心小姐去。沁心小姐先是去了巡捕房,但是不过多久,又出来了,后就去了忠义堂!” 平西立马扭过脸,冲着林作岩说到:“她一定是去了巡捕房发现枫小姐没有去那,所以便想到了浩帮!她想一个人去救枫小姐!” 林作岩的脸突然阴兀,他当然知道沁心是想去救霓裳。他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明知道自己已无缚鸡之力,却一意孤行。 “把人马叫好,跟我走!” 林作岩杀气腾然,戾气从周身散出。他大步走出了门,走廊上的侍应纷纷躬身,他喝声命令道:“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我叫来!” …… ………… 就在林作岩正在组织人马,去忠义堂的时候。一个女子俨然已伫立在了这扇厚实的大门前,大门的两边站了两个穿着青色褂子的浩帮人手,他们一见到这女子便摇摇手,责令她走开。但女子却不为所动,依旧坚实伫立。他们只得上前,推了推她。 女子身子一动,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却如万年寒冰一般,令人战栗,这两个男子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有过这样的表情,她的双眸深不见底,她的表情成分不明。 “我要见枫霓裳。” 女子一扯嘴角,低沉而铿锵的出声,令面前的男子愕然。 ※ 大堂里宽绰的令人心寒,忠义堂的大殿里阴风阵阵,一个人也没有。戎沁心站在堂中央,目光森冷的扫视了一圈,那门口的小厮向里通报了一声便把她放了进来。令一个小厮把她带到殿前,便自顾自的走了。她已经在这站了十多分钟了,而每一分钟对于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她知道霓裳一定在这,她更知道,她的生命危在旦夕。 而她现在却不能轻举妄动,她站在这里,虽然明知可能是羊入虎口,但她依旧像要攥紧这最后的希望。 她要见霓裳! 高跟鞋的声响从内堂里传来,后面跟了许多结实的脚步声。戎沁心在站堂中央,抬起头来,像内堂口望,只见一妖娆女子,身穿一席火红旗袍,浓妆艳抹的便出来了。戎沁心认的她,她不可一世,高傲的提起嘴角,她的恶俗让她觉得反胃。 安晓芸。 安晓芸是最先知道戎沁心来的,父亲正在书房里审问枫霓裳,他没有能及时知道沁心的到来。而安晓芸则截断了这条消息,因为她想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女人。 女子手摇着一把小扇,含着诡异的笑向戎沁心徐徐走来。安晓芸万万都没有想到,之前戎家公馆里的小丫头却是林作岩深爱的女人。当初在勇义之会,她就觉得她眼熟,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她便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她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一个下贱人,居然有配得到林作岩? 安晓芸心大的很,她虽然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林作岩,但她却十分痛恶和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无权无貌的女子把她的梦中情人给揽走了。她向来都觉得,她将来一定是会嫁一个像林作岩一般的男人,而现在,她什么也没有得到,便觉得面前的女人更加可恶。 “哟,这是富贵门林公子的夫人吗?” 她说话带刺,绕这沁心走了一圈,把她打量了个遍。 戎沁心目不斜视,也不说话,她自然认得安晓芸,但是她却不想理会她。她不知道,怎么是她跑出来见她,她想见的人只是枫霓裳。 安晓芸见她不说话,心下来火,凑上前去,看这沁心低垂着的双眸,叫嚷到:“你难道不会正眼瞧人吗?” 她觉得自己备受忽视。 戎沁心依旧垂着眼,不发一语。 安晓芸瞪到了双眼,呲牙咧嘴道:“好啊,好啊,死丫头,你向来都只知道跟人作对的是吗?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今天谁也见不到!” “我要见霓裳。” 戎沁心低沉出声,安晓芸尖锐的声音让自己几欲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一顿,问到:“你说什么?” “我要见枫霓裳。”戎沁心目光下敛,身形不移,宛若雕塑。 安晓芸当然是知道她是有求所来,枫霓裳,她想见枫霓裳,她冒这么大风险不知死活的来见枫霓裳?她觉得很好笑,她们不都是林作岩的女人吗,怎么,感情这么好? “如果我说,不让你见呢?”女子瞟了瞟眉眼,一脸狠笑。 戎沁心缄默一刻,继续说到:“我要见枫霓裳。”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安晓芸大火,一脚踢了下去,踢中戎沁心的双膝,沁心吃疼,双腿无力的跪了下来,但她几欲想站起来的时候,安晓芸却开口:“给我跪着,跪着我就考虑考虑!” 戎沁心刚提起的半个身子,忽的就僵硬着不动了。她默默的把膝盖磕会地上,然后直直的跪着。安晓芸见她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似乎没有让自己得到快感,她便上前一个巴掌扇在沁心脸上,嚷到:“死丫头,贱东西。” 她真是妒忌死她了! 戎沁心的一边脸火辣辣,但她居然一声不吭,表情也全然没有半点愤怒。安晓芸觉得自己备受羞辱,情不自禁的又甩了一个更重的巴掌,戎沁心便半脸鲜红。 “我要见霓裳。” 她被甩后,便说一句。安晓芸怒火中烧,一巴又接着一巴的闪她的耳光子。但戎沁心却从不喊疼,更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她只是像不知道疼痛的人偶一般,一直一直重复: “我要见枫霓裳。” 她打一巴掌,她就说一句,知道安晓芸觉得自己手都打疼了,她仍然直直的跪在地上,重复她的话。 沁心被打的半边脸血肿不堪,在场的几个小厮均不忍的看着她。但女子却表不改色,仿佛对这些毒打不屑一顾。 她一味的重复那句话,她的执念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安晓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于是她四周搜寻了一下,然后瞄见院子里的一边,摆着一个木质的小板凳。她双眼一亮,直直的走了过去,然后抬起那板凳,走过来,冲着沁心就是要劈下去。 “我看你还说不说!” 板凳呼啸而下,煞起风声,戎沁心眉眼都不眨一样,刚毅的表情无所谓畏惧,只是就在这时,她忽的听见堂后有一熟悉的女子,惨叫出声。 “啊!!” 沁心双目一抬,才有神色,她忽的站了起来,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安晓芸笨拙攻击。戎沁心站在原地一刻,她分明听见了,那凄厉的叫声。 是枫霓裳。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绝恨(一) “我要你们全都死,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女子的咆哮声响天震地,神鬼均泣。 —◇—◇— “啊!!!” 又是一声悲戚的呼喊,戎沁心脸刷然变白,不顾安晓芸以及她身后小厮们的阻扰,随着惨叫声,寻了去。她跑的很快,后面追来的人根本够不着,安晓芸恼羞成怒,在后面呲牙咧嘴的喊:“把她给我抓住!” 戎沁心对其他的事物,视若无睹。她的耳边唯独听的见女子的呼喊声,她一定是非常疼,非常痛苦,她从来没有听过枫霓裳这样凄厉的叫喊。 她一定出了事。 戎沁心觉得恨啊,她还是来的晚了,还是让霓裳独自一人承受了非人的折磨。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看着霓裳,也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霓裳的怪异。她怎么可能猜不到,霓裳她误杀了那个日本人,凭着她的个性一定不会躲在富贵门,连累林作岩的。但是,杀死一个日本人的罪名,怎是她一孱弱女子能承担的? 她为了林作岩,为了自己才犯下大罪,但是事到最后,却要她一个人抗下罪名,而自己却要假装高枕无忧的作壁上观?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霓裳去送死,她做不到! 戎沁心闯过忠义堂的后堂,沿着庭路,一路追随到一大院里。正前方的房子里,大门紧闭,两边站着青衣小厮,他们一见到沁心先是一楞,然后便捋起袖子朝她走来。正巧沁心身后的安晓芸一行人也追了上来,安晓芸气坏了,她尖声囔到:“把这个死丫头给我捆起来!” 这么多大男人居然都追不到一个瘦弱女子,简直是废物!安晓芸趾高气昂的指着手,两边的小厮便动起手来,向戎沁心扑过来。 站在大院中央的沁心目光直直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她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对身边事物的在乎。女子目光深幽,冷冽如霜,令从四面八方扑来的男子在一瞬间有一丝的犹豫,他们感觉到面前的女子非同一般,而她周身竟然散发出危险的警告气息。 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是过关斩将的穿透他们,直直的落在了他们身后的大门处。女子微微低着头,她站在原地,无名之风忽的扬起,地上的落叶一卷而起,簌簌出声。她的发线随着冷风张扬而起,稍稍隐住了她阴深的双眸。 空气之间有些紧绷的寂寥,这一瞬间,那些小厮居然不约而同的全部促步,不再前进。 他们感觉到了异样。 安晓芸站在沁心身后,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只知道她的手下居然忽然就停下了动作,违抗她的命令!“你们都死了!?站着干吗,把这死丫头给我绑了呀,没用的废物!”她气的一跺脚,对着身边的小厮就是一个耳光打下去。她这一举动,把这些手下的魂给叫了回来,他们回望了一眼,也觉得蹊跷,随即便又齐声吼了一句,扑向女子。 他们也觉得奇怪,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大家怎么会同时感到—— 恐惧。 风声一落,沁心飘散的短发也安静下来,使得她的双眸再次呈现在男子们的面前。这一次,他们全部看清楚了,她的眼神不再是刚才冷冽,它变得深不见底,并且,杀气腾腾! 唯独的左手,悄然向身外一张,然后手掌一翻,她双指间的锋芒在灼阳下一闪,分外刺眼。这是一片普通的刀片,它甚至算不上是一件凶器,它只戎沁心在来的路上,在路边摊买下的。她知道,自己是一意孤行,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能放弃。 即便她只有一只手,她也要倾力救下—— 枫霓裳! 女子的身子忽的一曲,然后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弯弓,忽的张扬开来,速度爆发。一个乳白色的身影在烈阳下一闪,便忽然没了踪迹。等人们再次看到她时,她已直直蹿上了前面一个男子的咫尺,那男子嘴刚张了口型,一道恶红便飘过。 “啊…”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瞳孔一缩,然后便赫然倒下。 又是簌簌几声,刀锋在她的双指之间舞动,轻易的就像在勾勒一副画。而她的墨却是一道道的殷红,迸发而出的鲜血,在空间里弥散开来,血腥味充斥天地之间。 安晓芸吓的面无血色,她一直高傲指着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开来。她不可置信的睁着双目,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道乳白色的身影像鬼魅一般,伸张飞动。 “啊…啊……啊!!”当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跟前的一男子应声倒下时,她便吓破了胆子,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和门外的打斗声已经惊动了屋内的安庆生和夏冯乙,他们惊愕的打开门来,眼前的场景来他们瞠目结舌。戎沁心以一己孤力,独臂杀了数名浩帮弟子,而面前的她,身姿刚好轻点落地,因为已经没有谁敢不知死活的向她扑去了。 安庆生脸色一青,他不知什么时候戎沁心就到了他的书房门前。而自己的女儿正吓的全身战抖,一声接着一声的叫。他目光一凛,眼见着大院中央的戎沁心一臂伸直,低头,静促,站在一堆的尸首之上。 “来人!” 他还不信了,戎沁心能一人敌的了他一个浩帮。安庆生一招手,四面八方便涌来数百名青衣兄弟,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把戎沁心围成一圈。戎沁心的胸膛些小起伏,她知道自己就是再大本事也无法一个人打的过这么多男子。 但是,她怎么能放弃。 怎么可以? 夏冯乙站在安庆生身边,嘴角露出邪笑。他向屋子里走去,然后拖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了。枫霓裳几欲没有力气,仍由夏冯乙的拖拽,跌跌撞撞的被拉出了门。夏冯乙把她直直拖下阶梯,丢在地上。 她低声呜咽着,并且伴随着时不时的痛咳。 戎沁心立马抬起双目,发现了枫霓裳躺在夏冯乙的脚下,而她更是看清了,霓裳的脸上血肉模糊,显然是划破了脸! “霓裳!”戎沁心大跨一步,双目赤红。而围着她的人就像是坚实的墙壁一般,她动一步,他们便齐齐要靠上来。夏冯乙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她知道现在的戎沁心危险之极,不宜强拿。 “戎沁心,你好本事啊。” 夏冯乙上前冲着戎沁心讥讽到,沁心气的全身打抖,她恶狠狠的向男子投去愤怒的目光,下颚紧咬。 “哼哼……”他阴狠一笑,弯下身来,把地上女子的头发一抓,把她的脸冲向戎沁心。女子本是娇媚的脸上被重重的划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而出。而霓裳刚才的惨叫就是因为,她被活生生的毁了容。 夏冯乙抓着她的脸给沁心看,然后对着霓裳说到:“枫小姐,你看呀,你的好朋友来救你了,她不想你死,她一个人来救你了!哈哈!” 枫霓裳忽的流泪,泪水混着血水,布满全脸。 戎沁心全身僵直,她的双眸圆瞠,直直的缩在女子的脸上。安庆生见状,也是下了阶梯,对着戎沁心一阵嘲讽:“戎小姐真是有情有意啊,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霓裳,只身赴险。” 安庆生的确没有想过,枫霓裳有这么的价值。当他知道霓裳在昨夜杀了尚野隆三时,他正个人都处在暴怒当中。更者,他苦心安排的计划和测算的阴谋都附注一空,令他更是怒到定点。他知道枫霓裳不是戎沁心,她把尚野一杀,富贵门可谓是万事大吉,林作岩不可能还会护着她这个杀人犯。而今天枫霓裳前来自首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当他见到枫霓裳时,就知道,他的计划全都泡汤了,这个被他从小养大的女人,却在最后反咬了他一口!他最终因为她而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安庆生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枫霓裳身上,她暴打她,甚至恶狠的毁了她的容,再来他还要慢慢的把她折磨致死,让她知道背叛他安庆生安爷的代价! 但是现在,戎沁心居然为了她,自己送上门来。虽然她身手不凡,但是浩大一个忠义堂,怎么可能擒不住她一个断手的残废!? 地上的枫霓裳见到沁心,显然是又恨又急,她支起些身子,手颤抖的伸向沁心的方向。 “沁心……” 戎沁心瞳孔一锁,眼泪忽的就流了下来,她的眼不眨,双目赤红。 她的目光缩在地上狼狈的枫霓裳身上,一挪不挪,而忽然,地上的人伸出的手,蓦地被一腿踩下,沁心几欲听到她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 枫霓裳知道自己会被折磨至死,她也做好了一切受刑的心里准备。但她只想一个人面对,不想让人看见。而此刻,她想不到沁心居然会来忠义堂救她。她不想这样凄惨的模样被她看见,她知道这一幕幕一定会在沁心的心底烙下阴影,一辈子挥之不去。 她本就会死,当她杀了尚野隆三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逃不过死。 而沁心,为何要来救她! 地上的女子哽咽的哭泣,她无力的趴在地上,表情痛苦。夏冯乙把她的手踩下后,便不可遏止的大笑出来:“哈哈哈哈,你们真是愚蠢之极,你为了林作岩去巡捕房自首,林作岩又为了你让出半个富贵门,而枫霓裳却为了林作岩把命赔上上,最后你戎沁心却又不顾生死的来救她,哈哈!” 他笑着笑着,几欲出了眼泪:“真是一群愚昧之极的人,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愚蠢,这么愚蠢!哈哈!” 戎沁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只是看着地上的枫霓裳,一动不动。 夏冯乙笑累了便大喝一声:“把手上的刀片放下!” 他又是一踩地上女子的手,霓裳又疼的闷哼出声。戎沁心这才挪动赤红的双目,看向男子,她的双眼充满了恨。 夏冯乙却不为所动,继续说到:“放下,不然我就踩烂她的手!” 戎沁心一咬下唇,便缓缓躬身,把手上的刀片一仍。她一扔,周遭的浩帮打手便像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但仍然警戒的盯视着戎沁心。 安庆生看沁心丢下了刀片,便喝令一声:“把她给我拿下!” 几个青衣褂子的兄弟便上前把戎沁心钳制,压在地上。她的脸被按在地上,双手摊开,左手被一男子踩住,以防她乱动。而残废的右手则并没有被压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手是不会动的。 戎沁心强行抬起半个脸,直直的向前方看去。 “放了她!” 戎沁心出声,夏冯乙更是觉得好笑起来,他蹲了下来,一个手轻轻的拍在霓裳的脸上:“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她叫我放了你。”霓裳轻轻的喘着气,毫无力气的任他摆布。夏冯乙抬起眼来,对安庆生问到:“安爷,您说,小的该不该听戎小姐的话,放了枫小姐?”安庆生背手而立,他知道夏冯乙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愤,但他也不加阻止,因为现在他自己也是一腔愤恨。 夏冯乙见安庆生笑而不答,便知道他是默许自己为所欲为了。他笑意便更甚,他的目光扫过霓裳的身体,最终停在她手上的光环之上。 一枚打磨精致的指环扣在女子的无名指上,他知道那是婚戒,那是女子结婚才能被套住的手指。他眸光阴鸷一闪,抬起她的手来问:“枫小姐,何时结的婚啊?” 枫霓裳见他动自己的戒指便忽的把手一缩,战战兢兢的把手藏起来。像是在保护生命一般,把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夏冯乙猜到了些许便,强行把她的手从她的身下拽了出来,然后对准当下的阳光,一阵打量。 “真是漂亮啊……”夏冯乙摆出欣赏的摸样,地上的女子哭的狂乱,嘴里含糊的念叨:“不要啊,不要……” 这是她唯一觉得珍贵的东西,它锁着一个她的梦,她一生只有这一个梦。 但夏冯乙显然看出了这东西对她的珍贵,但他却不知这和林作岩有关。他只知,伤害了枫霓裳便是伤害了戎沁心,若是枫霓裳生不如死,那戎沁心一定也会心如刀绞。这多有趣啊,他们之间的爱的游戏都有趣,只要牵动一个人,另外一个就会痛心,就会痛不欲生。 真是非常有趣。 夏冯乙从身边的一个浩帮兄弟身上,把腰间的小短刀拿了过来,然后对着霓裳的手指,摆了摆。 枫霓裳疯了一样哭喊起来:“不要啊,不要!” 她企图把手夺回来,但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眼睁睁的看着夏冯乙的刀锋在自己的手指上,欲要切下。 戎沁心全身一阵剧烈挣扎,压制她,踩着她的人均是使出更大的力气按住她。戎沁心的头被强力埋下,又挣扎的抬起。她的双眸充血,牙像要咬出血来,死死的看向夏冯乙。 “枫小姐,你看是很珍视它?”夏冯乙冲着霓裳无辜一问,霓裳哭着点头,夏冯乙便很意外的点了点头,然后把匕首给抛掉了。 “那我就算了。” 枫霓裳忽的一楞,看着男子。但随即更大的不安向她袭来,果不其然,夏冯乙把匕首抛掉后,便开始把她无名指间的戒指强行拔了下来。霓裳惊的握紧自己的手,但夏冯乙丝毫不会怜惜她,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他用的力气很大,他不止是在掰开手指,而是在掰断手指。 “啊!啊!”凄绝的哭喊声响彻云霄,枫霓裳痛的几欲昏厥,但她仍旧死都不肯松开她的手。但事与愿违,她的五指最终被夏冯乙一一掰断,她的戒指被他粗鲁的取了下来。夏冯乙拔它放在阳光下又是一照,光芒一闪,温润却耀人。他扯了扯嘴角然后,笑到:“果然漂亮的很!” 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忽的把戒指一抛,飞向戎沁心的身边。戎沁心听到它的叮咚声在耳边响起,她睁着充血的双目看着近在咫尺的戒指,它上面还布满鲜血,它离的她那样近,但她却分明够不着。 “呵呵呵……”夏冯乙怪声怪气的笑了起来,笑的全身颤抖。他知道戎沁心够不着它,更知道她现在的愤怒,她越是一字不发,越是说明她愤怒到了极点。这才有趣啊,枫霓裳当然不可能得好死,但她被慢慢折磨致死的好戏让沁心看见了,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忠义堂的后院里,正在上演一个女子与一群男子的对峙时,林作岩已经领着众多的富贵门人到达了忠义堂的前门。不等那小厮上前问到只字半句,林作岩便抢先一枪崩了他的脑子,然后霍然推开大门像内走去。 后面浩浩荡荡的富贵门人紧随其后,一场新的血腥的对峙正在上演。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恨(二) 望着那银亮的戒指被被远远抛去,地上的女子痛不如生,她嘴里呜咽着,手颤抖的伸向戒指落地的方向。枫霓裳遍体鳞伤,已毫无力气,但凭着这强烈的意愿,她不顾疼痛的开始向那枚戒指爬去。她爬的很吃力,她的一只手五指皆断,只能凭着另外一只手使力。那手一蹭,她的身姿才向前一挪,她咬着牙,眼中尽是泪水,殷红染满了她半边脸颊。 夏冯乙见枫霓裳向那戒指爬去,讥讽一笑,居然上前拽过女子的后腿,把她拉了回来。霓裳哭喊的挣扎,但夏冯乙只是轻轻一拉,她刚才爬出去的距离便作废了。然后,男子便松开手来,不再多加阻扰。地上的女子一顿,接着又开始爬,她一爬出些距离,夏冯乙便把她拽回原位,一往一复,女子被折磨了精疲力竭,但依旧执念如故,硬是生生爬了去。 枫霓裳的泪水不停的流,她几欲哭瞎了她的眼睛,戎沁心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发现她的眼中已无神采,她甚至不看自己,她的眼中只有那枚戒指。 戎沁心的双眼眨都不眨,她瞪着红目,泪水一颗颗的涌出。她的唇已咬出了血,半边脸贴在地上,泥沙沾满。 “夏冯乙!” 戎沁心身子突的一挣,咆哮出声。按住她的两个男子均是大诧,这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他们立马加大了钳制的力道,又把沁心死死的按在地上。 戎沁心的脸强行抬起,她怒瞪男子,双目里的恨意如烈火燃烧,夏冯乙一见她这个眼神,便觉的心中大快。 “对,我就是喜欢这个眼神,恨,我喜欢恨,我喜欢!哈哈!”他不想看到他们之间的爱,他不相信爱,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把爱变成恨,因为只有恨才能长存,爱是最龌龊的东西,最轻贱的东西! “恨吧,戎沁心,你越恨我就越开心,我要你恨我,我要林作岩恨我,我要你们都恨,把我恨到骨子里,我要你们也懂得恨的痛苦,一辈子都活在绝恨当中,永无宁日!”说罢夏冯乙瞬的变掏出了腰间的枪,对准地上一位向戒指靠近的枫霓裳开去。 这枪打在背上,一直挪动着的女子脸一抬,瞳孔一缩,忽的就僵直了身子。戎沁心企图挣扎的身姿,也在这一瞬间停滞,她把目光从男子身上转回,眼睁睁的见着霓裳在寂静一刻之后,口中忽的就涌出了一口鲜血。 枫霓裳双目忽的一黑,再无半点神采,但她还撑着最后一口气,仍然向前匍匐前进。戎沁心盯着她,眼见她向自己身边爬来,这一次夏冯乙并没有阻止她,而是忍着笑意,冷冷观看。 地上爬动的女子,口中一口接一口的吐血,把整个下巴都染的血红。戎沁心的瞳孔缩成一粒,看着女子的手,颤颤巍巍的伸过自己的眼下,她的双目黑若深渊,一丝光亮都没有。 她的手经过沁心的眼前,开始摸摸索索的左右晃动。看到这幕,戎沁心的泪就向自己长了灵魂一般,往外涌。 她看不见了。 那枚戒指就在自己面前,就在她手底下,但是她却看不见了。 枫霓裳的手胡乱的在地上乱摸,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每次都是差着分毫,却没有实实在在的摸到过那戒指。戎沁心觉得自己的心都在碎裂,胸腔里像燃烧着一把的烈焰,灼的全身俱疼。 “霓裳……左边…左边……” 戎沁心哭着一喃,霓裳依旧没有反应。她的手还在探索,但她其他的感官都已泯灭,仿佛这具躯体已死,而活着的只是这个意念,只是这想要达成仅有梦想的一个执念。 终于…… 她摸到了…… 女子的小指尖触到了冰冷的圆环,她的手忽的便不再匆乱,停滞一刻,然后她拾起那枚戒指,小小的抚摸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她笑的凄美而动人,仿佛心中一直崩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不再需要寻找了,不再需要忍受疼痛了…… 她找到了…… 找到了…… 女子的眼皮一垂,时间仿佛被放慢数百倍,戎沁心看着她嘴角还抹着淡淡的笑意,便在飞凛的血红中缓缓闭上了。她的身体被抽去了最后的力量,向下坍塌下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发出的闷响让戎沁心眉眼一动。 她与她面对面,她们离的那么近,沁心足以把她所有的表情都揽入双目,刻入脑骨。女子不再动弹的刹那,戎沁心的呼吸也跟着贫竭,她的胸膛也忘记了起伏。 就在这时,大院前庭传来声势浩大的打斗声,安庆生听到了砰砰作响的枪声,以及浩帮子弟的惨叫声。他一抬眸,发现林作岩正领着身后一群气势张烈的富贵门人大步向这边走来,顿时间黑压延的一片令风云为止变色,阻拦他们的青褂男子们仿若以卵击石,刚要扑上去便被一枪枪毙倒。 大院里围堵成一圈的浩帮兄弟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回头,把目标锁定在身后的林作岩已经富贵门人身上,他们一个个草木皆兵,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前方,便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安庆生还没有发话,他们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 林作岩终于闯了进来,但面对浩帮人手齐聚的大院里,他也忽的一摆手,让手下停止行动。两拨人面对面,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浩帮的人手太多,他们把戎沁心以及地上枫霓裳的尸体围了住,一时间林作岩并没有发现。但等到这些青衣褂子的男人们因为转移目标而变动队形时,他们逐渐让出了一条道来,大院中央,斑驳惨烈的一幕才忽的收进林作岩的眼中。 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沁心,以及她身边俨然已毫无声息的枫霓裳。 潭眸一瞠,他的手蓦地攥紧了手中的枪。 “安庆生你!”他咆哮一句,枪便举了起来,身后的富贵门人便纷纷响应,也是把蓄势待发的把枪口齐齐对准了对面的浩帮弟子。安庆生手下的人见此场景,一个个神色紧张,也立马枪掏出,指了回去。一时间,火药味甚浓,形势一触即发,两边人说不分轩轾,真的要硬碰硬的火拼起来,便是两败俱伤。 林作岩举起枪来,却迟迟没有开出,他知道现在的形势,他的脑子虽然一热,但却不能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如果他开枪,他们第一个杀的便是沁心,而她现在被他们钳制,不得动弹,如何能反抗? 安庆生眼见忽然形式大变,一个枫霓裳不仅引来了孤注一掷前来的戎沁心,居然还把整个富贵门的兄弟都引来。他心下有些慌张,他知道人都是有极限的,如果逼急了林作岩,富贵门与浩帮这一次火拼,死伤一定惨重。说不定,自己的命也不保了! 两队人马互相僵持着,在这一瞬间,无数人脸上流下了冷汗,包括安庆生。 “把她放了!” 林作岩狠狠一咬牙,冲着安庆生以命令的口吻说到。安庆生看出林作岩眼中的怒火,他一看地上的沁心,脸上一楞,然后笑到:“这么好的人质,我怎么肯放!” 他怎么忘记了戎沁心,她可是百用百灵的灵丹妙药,有了她,林作岩不准又是束手就擒。安庆生眯了眯眼,冲着夏冯乙一摆手,夏冯乙得令便缓步走了过去,他的目光锁在林作岩逐渐阴沉的俊脸上,情不自禁间,他嘴角的笑意浓的化不开。 夏冯乙走到戎沁心身边,勾下身子,双眸直直的看着女子。但戎沁心却处在怔忡当中,赤红的双眼仍旧锁在一边的枫霓裳身上。 而霓裳已经根本不会动了,她再不可能活的过来。 脑子里很多的回忆在齐聚,她和她一起在爱多亚公寓里,喝香郁下午茶。她的笑容,如春风和睦,一点都不张扬,像冬日的暖阳,有雨过天晴,雪后融霜的暖意。 而这个笑容已然不再复返…… “戎沁心?”夏冯乙像看好戏一般的看戎沁心,他知道她已经伤的木纳了,她居然连眼睛都不会眨。 “别动她!”林作岩眼见夏冯乙靠近她,心就像被什么扭紧了一般。夏冯乙听到林作岩怒吼,便抬目瞄了他一眼,心下更是爽快。就在他瞄了林作岩一眼,继而转回视线的一瞬间,他赫然发现地上的女子的目光不再注视于一边的枫霓裳。 她居然在瞪着自己。 男子在一瞬间脑袋空白,女子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决然。但这个眼神只是一刹那,因为下一秒钟,这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唯一一只被人遗忘了的右手,已经在大家都在注意林作岩到来的时刻,这个女子已经悄悄的把被扔在一边的刀片拾起。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已经失魂落魄的女子,居然在他们眼皮底下做手脚。 但当他们恍悟过来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按扶着她身体的两个男子,在同一时间仰天惨呼。 “啊!!” 戎沁心的右臂,反手一割,男子的手忽的切下一深大的口子,他疼的松手,而与此同时,沁心一个转身便把第二刀送在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喉管。他也是一松手,戎沁心的双臂双脚便被完全解放。 然后这个乳白色的身影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腾空而起,夏冯乙抬起双目,看见半空中的女子凛然的曲起身子,然后飞转过身。只消她的下招出手,自己必死无疑。但先前的两个男子以为夏冯乙夺得了足够的闪躲时间,他机灵的本能后退,居然躲过了沁心的攻击范围,沁心一刀落空,她的双眸一抬,冷冽的气质令夏冯乙心怵的厉害。他本以为她会霎时追了上来,夺他性命,但下一刻,她的身影又不见了。 这一系列动作,没有多少人看的清。大家只是听见了两个男子嘶声耗竭的惨叫声,便再也无法捕捉到其他。但当他们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的主子,他们的老大。 安庆生的脖子正被那名女子的右手所钳制。 细薄的刀锋在他的脖子边缘,几欲划出一道血淋的口子。安庆生万万没有想到,刚还离自己那么远,在地上不得动弹的戎沁心,这一刻就拿这刀片,对着自己的喉管。 所有的浩帮兄弟均回过头来,诚惶诚恐的望着这名双眸毫无温度的女子。 “给我让开。” 女子半低着头,这四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格外森冷。 所有人均不敢大动,包括一边的夏冯乙,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女子。安庆生更是冷汗涔涔,他感觉的到这名女子的杀气,此刻强烈的令他心寒。 远处的林作岩也是一脸骇然,但转即他便脸又阴沉了下来。 “沁心!别动!” 他知道霓裳的死,她一定是愤怒到了极点,如果这个时候她动手杀了安庆生。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这一次的火拼不可避免,两败俱伤,死亡惨烈的下场更是能遇见的到。再则,霓裳所做的一切也将不复作用,即便富贵门这一次逃脱了,他们也不可能过得了日本人的手下。 戎沁心对林作岩的话仿佛听若未闻,但她也没有急着把安庆生的脖子割破,她侧过脸来,煞白的脸露出诡谲的笑容:“安庆生。” 安爷盯视她,嘴里一字不发。 “安庆生,你说你要做这上海滩上的霸主,于是便要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是吗?” 安庆生脸上一青,他不知这女子为何在这个时候说出此话。 “那你觉得我心狠不狠,手辣不辣?!”戎沁心边说边瞥了一眼把一边的夏冯乙。安庆生随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夏冯乙,又回过眼神来看着戎沁心,一脸铁青。她是在讽刺自己,激怒自己吗?戎沁心见他一直不说话,刀锋便蓦地往内推进了一点,丝丝血液往下淌。安庆生大惊失色,颤抖的指着手,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活着出去?!戎沁心,今天你要是杀了我,你和林作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威胁到,气势颇高。 戎沁心却不以为然的扯了扯嘴角,说到:“我们打个赌,安庆生,如果我敢杀了你,你就输了,如果我不敢,我就输了,你赌不赌?” 女子恨绝的看着他,安庆生的脸愈听愈阴沉。 “赌不赌啊?” 戎沁心咬牙切齿的一问,安庆生只剩怒瞪她,却不说半个字。 “哈哈哈!”戎沁心忽然大笑起来,全场人愕然。“安庆生你想法设法当上海滩的最大,现在我那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说上海滩现在最大的人是谁!?哈哈哈!” 所有的人就像在看鬼魅一般看着戎沁心,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散发出令人闻风丧胆的诡异气势。 “全部都给我让开!”戎沁心喝声一呼,当下所有青衣褂子的男子都是一顿,脸色铁青的看着她一推一搡的把他们的老大挟持了下来。他们一个个纷纷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这话震慑到了他们。 他们感觉到了威慑力。 安庆生命在旦夕,并不敢大动,只能由着她挟持自己。但他眸中的愤怒却显露无遗,但却不吭声。 路过枫霓裳的尸体时,戎沁心眸光一敛,步子一顿。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话,平西居然一马当先,没有林作岩的命令一个人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戎沁心,便缓缓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女子抱了起来。 虽然她已毫无温度,没有知觉,但平西的动作却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疼惜。 戎沁心双眼一红,又是咬紧了些下唇,她继续把安庆生带出浩帮人的包围圈,直到她安全的抵达了林作岩的身边。 “你们不会就这么好过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安庆生恼羞成怒,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先是在勇义之会被林作岩下了脸,而这一次他在浩帮数百名兄弟面前,被一个女子挟持,并且忍气吞声的受她讥讽。 他们一行人出了忠义堂的大门,随着安庆生的出来,身后也紧紧跟随了一群胆战心惊的浩帮兄弟。戎沁心拖着安庆生走,然后忽的一停。 寂静一刻。 “不会放过你的人,是我!”戎沁心一字一顿的说到,然后手臂一挥,在安庆生的脸上划过一道硕长的口子。顿时安庆生捂脸大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与此同时,戎沁心从他身后狠狠的踹了他一脚,他跌跌撞撞的倒向浩帮人的那边,那些男子一见自己的主子向他们扑来,便上前稳稳扶住。 两对人马各就其位,紧张的气氛间,对峙而望。安庆生一手捂住脸,一手把上前来扶住他的弟兄一赶,怒极的转过身来,对着戎沁心。 戎沁心却丝毫不畏惧,她的双目以更浓的愤恨以及绝恨会瞪回去,然后她结实的说到:“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得到报应的,你们一个个都要死。” “我要你们都死,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女子的咆哮响天震地,神鬼均泣。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并肩 请你好好爱他,连带我的那份,一起爱他。 —◇—◇— 当一切归为平寂的时候,愈纺已是夜色深幽。一进门来后,戎沁心顾不得身上的伤,撇下所有人担忧的目光,直直的走上了搂。她双目无神,对迎面而来的九嫂视若无睹。九嫂发现她伤痕累累,并且魂不附体的模样,吓的脸上煞白。她望了一眼沁心身后的林作岩,却见他眯着潭眸,蹙着俊眉,目送沁心的背影上楼。 他并不说话,直到沁心的身影已然消逝在楼梯的尽头,男子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愈纺里站了好几个富贵门的兄弟,因为今晚的事情波连颇大,林作岩便派了人驻守在愈纺门外。平西和几个平时颇为熟稔兄弟驻守在公寓内,林作岩吩咐九嫂和另外两个丫头准备些饭菜,她们便匆匆下去忙活了。然后他又把平西以外的几个手下支了开,只留的他和平西站在偌大的客厅之内。 从刚才开始,平西就没有直视过自己。林作岩知道他是故意在躲避自己的眼神,他爱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默默无闻的平西,居然深爱着枫霓裳。而也正是今天,他才迟然发现。所以,林作岩对着他,不免有了愧疚感。或许,现在的平西正在怪他,怪他放了霓裳去送死,怪他没有及时把她救下来。 “霓裳安顿好了吗?” 林作岩脱下外套,然后坐在沙发上,一问。平西站在一边,垂着眼帘,淡淡回答:“安顿好了。” “那就好。” 林作岩轻轻颔首,缄默一刻后,他又对着平西说到:“坐吧,你也累了。” 身边的男子却并没有坐下,他顿了一顿后,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毫无起伏的说:“我不累。” 林作岩一蹙眉,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平西,他中规中矩的站着,腰杆笔直,他双目投像前方,并无神采。 “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平西立即回答到。林作岩却轻笑了一声,笑的竟有些苦涩和自嘲,他缓缓站了起来,面对平西。 “我知道,你在怪我。而现在,我也在怪自己。”他是过于残忍,明知道枫霓裳是为了他才陷入非死的绝地,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选择去保护她。她一直都在为了自己,豪无条件的付出,但他却从没有直视过这些,甚至在心里觉得理所当然。 但她毕竟和其他的女子不一样,她的爱太过深沉,让他动容。 “我对不起她。” 林作岩启声,他冲着平西的侧脸把这句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口。他欠她的太多,一辈子也不可能还的清,何况现在,他也再没有机会还给她什么。 她再也不会回来。 平西的身体些小的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强硬的投在前方,不偏视,不眨动,但仿佛仍旧是禁锢不住内心的伤痛,它们涌泛上来,填满他的胸膛。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再喊他岩哥,不再作为一个跟随的手下那样说话。他代替枫霓裳把这份歉意收下,那么理所当然。平西的双眼有一些些涩红,他转过身去,背对林作岩说到:“我去外面守着。” 男子落寞的背影刺痛了林作岩,他怅然的目光从他的背影上移去,投向了二搂处。 沁心…… 你会不会也还怪我? 与此同时的愈纺二楼,那间紧闭的房门里,毫无声响。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线,戎沁心把窗帘紧闭,不留下任何缝隙。然后她躲进辈子里,大气都不喘一声,把整个身体曲卷起来。她似乎是在哭,似乎是在瑟瑟发抖,她没有在睡觉,而是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痛。 这痛灼的她生疼,无法发泄出来,憋在胸膛里让她战栗。 许久,许久之后,她开始不再发抖,身子一动不动的缩在被子里。她自己甚至都以为自己睡着了,她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一片的漆黑。她的意识模模糊糊,脑袋痛的发胀。浑浑噩噩间,她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沁心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然后极端缓慢的站起了身。她走到窗边,把密封的窗帘掀开一角,窗外银辉的月光泻入了一片,随着她渐渐把纱帘挑起,那光辉愈演愈烈,在窗前的书桌上渲染了一片银熠。 这月光犹如昨夜,那个时候,她还和她一同沐浴其中。 她和她说她的过去。 说她的爱,她的痛,她的伤,她曾有过的幸福。 但现在,却只有她一人待在此处,孤孤单单。 晶莹的泪水从眼眶里颗颗滑落,戎沁心的双眸低垂,望着一桌的银辉,默默哭泣。她的目光随着月光而动,直到她瞄见了桌边一角,一封压在花瓶底下的纸条。它只些小的露出了一角,仿佛是特意不让人轻易发现,但此刻,这个棱角格外明显,令沁心的清眸忽的一瞠。 她伸出手去,把花瓶挪开。 花瓶一去,它的全貌才展现开来。 那是一封信。 戎沁心颤抖着双手把那封信来了过来,借着月光,她看见信封表面上娟秀的字迹,如溪水一般,蜿蜒展开。 —沁心手启— 戎沁心并没有迫不及待的把信封打开,而是眷恋的抚摸了一下这几个熟悉的字。 是她……是霓裳…这是她昨夜写的信…… 女子含着满眶的泪水,小心翼翼的把信封撕开,然后取出里面细薄的一张纸。它规则的折了三折,显露出写信人的细心和心意,戎沁心缓缓的把它展开,站在月光下,把目光投在第一行间。 —沁心,展信佳— 一阵夜风毫无预期的从窗外吹进,丝丝凉透,扬起了沁心的额发,也鼓动了她手中的信纸,使它发出些小的簌簌声。戎沁心抬了一下眼,侧过了些身来,望了望身边的椅子。这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亮点在椅子上落定,然后缓缓的伸展开来,落成一个清丽女子的模样。 如梦似幻,仿佛时空交错,戎沁心几欲看见了那名女子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在纸上一笔一笔的写着。她借着月光,字迹娟秀,她垂着眼,温柔的望着笔下的纸,透着留恋透着暖意。 她写:沁心,展信佳…… ※ 清晨,阳光隔着薄薄的云朵,露出温和的光芒。寂静的愈纺公寓里,有些小的人声起伏。九嫂端着银盘,上面呈着一碗热粥,几叠小菜。她面色有些犹豫和深沉,一步一步的上了搂去,走到沁心房门时,她本是想抬手敲门的,但不知怎地却又敲不下去。 她醒了吗? 九嫂皱着眉,陷入思忖。少爷非常担心她,所以一大早就命她把早点送到她房里,看看她的情况。九嫂知道昨夜枫小姐已经去世了,沁心一定是非常难过,不能自已。昨天进门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告诉了她,这一次,她伤的不轻。 就在九嫂地头思吟的时候,门却突的自己开了。她吓了一跳,抬起眼来,发现戎沁心正睁着眼疑惑的看着自己。 “沁心小姐……” 一时间,九嫂不知所措,居然结巴了。 戎沁心一顿,把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她手中的银盘上,然后她弯了弯眉眼,抿嘴一笑:“好香啊……” 她模样清透,笑容嫣然,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九嫂心中大诧,她本以为沁心一定会是一副伤心落寞的模样,但此刻她却清宁的像一夺在初晨中绽放花朵。 戎沁心勾下头,闻了闻清粥的香味,然后抬起右手来拈了一小块菜,含进嘴里。她眼珠一提溜,然后赞赏的说到:“好吃!” 九嫂看见她举起右手来拈菜,更是惊讶不已,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到:“小姐,你的手…手……好了?!” 她的右手本是不能动的,而现在她却运用自如。 沁心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然后笑到:“好了…全好了……”她当着九嫂的面,又把手转了转,表明它现在的状态很好,怎么样动都可以。九嫂欣喜若狂,捂着嘴一笑,双眼似乎含着些感动的泪花。戎沁心把她手中的银盘接了过来,说:“林作岩呢,我要和他一起吃。” 九嫂一顿,回答到:“在客厅里。” “好。” 戎沁心端着银盘,一步一步下了搂来。客厅的模样逐渐在视线里展开,她看见男子站在阳台处,背身而立。他穿着一件鼓满阳光的白色衬衫,周身熠熠生辉,就连他黑的深沉的短发都被调皮的镀上一层暖金。 戎沁心走到客厅中间,把银盘放在桌上,然后独自一个人悄悄的走近男子。男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及时发现戎沁心的靠近。所以当他听到某些声响,而微小的侧过脸来时,女子含笑的表情便毫无预期的投进他的黑眸。 “你在想什么呢?” 林作岩站又是站在阳台,独自一人思忖。沁心知道,他总是在烦恼,忧沉的时候像雕塑一般的站在某处。他看着天,眯着眼,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戎沁心扯了扯男子的袖口说到:“你喜欢看天,是学的我的吗?” 林作岩先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戎沁心会在房里把自己关很久,但是只是一夜功夫,她居然起了个大早,然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忽然站在自己身边,脸上还挂着久违的清澈的笑容。这笑容不带一丝瑕疵,没有痛苦,没有掩饰,她是真诚而由衷的在笑。林作岩觉得,怎么忽然之间就有这么大的转变,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戎沁心看出身边男子的疑惑,她咯咯一笑,然后弯着眉眼,伸手在林作岩的鼻子上一刮。 “不许愁眉苦脸哦!” 男子黑眸一瞠,惊讶的看着女子。她亲昵的动作,向阵暖流一般淌进自己的内心,使得忧愁一下子烟消云散般。霓裳虽然为了富贵门牺牲,夺回了半个富贵门,也夺回了戎沁心的罪状,但安庆生现在已经是投靠日本人了,联手于日本人,富贵门的未来依然令人担忧。 林作岩一为富贵门担忧,二便是为了沁心。霓裳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况且霓裳是活生生的在她面前折磨致死的,她该怎么才恢复的过来? 但现在的沁心却生机勃勃的站在他面前,使得他的担忧忽的消散开来。更甚,她像是在安慰他一般,以她的笑容感染他,使他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心中即便有千万斤的重担,只要她的一个笑容,也能让他顿时舒缓,而现在他感觉到了。 沁心在抚慰他。 戎沁心见林作岩不说话,便转过脸来,对着天空。她的眼眸忽的一眯,清透的阳光丝丝扣在她的瞳孔上,发出光芒。 “世上是有天堂的吧?” ——沁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会在天堂之上。—— 男子转过脸来,看着女子洒满阳光的侧脸,她的表情很动人,令男子一楞。 “以后啊,我决定每个星期都去教堂祷告,这样的话,如果有天堂的话,我就能上天堂了。”她忽的瘪了下嘴,转过脸来冲着男子调皮一笑:“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一直相信有天堂,因为怕自己将来不够资格去,所以,每个星期我都有向主祷告,是不是很好笑?—— 林作岩随着她的笑容,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好,一起去。” 戎沁心双眸转过来,带着满眸的暖阳,与男子互视。她抬起手来,在林作岩的眉宇间一轻柔一划:“所以,为了要去天堂,我们不要再忧愁,再难过了。” ——所以,沁心,不要为我难过。—— 林作岩抓住女子的手,黑眸中有些不解,又有些疑惑和伤痛的说到:“你不怪我,没有把霓裳救回来?” 沁心先是一顿,然后释然的摇摇头:“不怪。” ——也请不要怪他。—— 林作岩伤怀的眯起好看的双眸,他把女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她手的温度。但戎沁心却把手突的缩了回来,皱着眉的对他说:“我不怪你这个,但是我怪你其他的呀!” 男子一懵。 “你冷酷,无情,暴戾,杀气腾腾,小气,粗鲁,偏执,固执,没有同情心,并且……”在一连串的词汇从她的小嘴里溜出来后,戎沁心忽然把快速节拍打断,然后眉眼一动,眼竟然有些许的红润。 “并且……这么的孤独……” ——他太孤独了。—— 男子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定格,他瞠着均眸看着女子微微湿润的双眼,她嘴角还勾着笑,那笑那么温馨,充满疼惜和爱恋。 “所以啊,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待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给一点点温暖给你。”戎沁心笑着落泪,把男子的大手拉起,放在自己双手之上,细细抚摸。“你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沁心,答应我,不要充满怨愤,要时常的笑,让他感到温暖,不再那么孤独。—— 林作岩不能反应一般的睨视女子,他心里的某处的痂忽的被切了开来。一直都是他固执承担着的担子在这一瞬间,轻了。 “林作岩,我想要帮助你。”戎沁心蓦地抬起头来,眼神变得些许凛冽,坚实。 ——请你帮助他。——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站在你身边,不再任性,不再冲动,我要竭尽一切帮助你,与你……” “并肩作战!” ——和他一起,共同进退。—— 女子的表情凛然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的力量。林作岩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感觉到一股力量充实了自己的心。感觉像是,再也不会只有一个人疲惫,一个人沉思,一个人声嘶力竭的抗住命运。 因为他的手也有人,紧紧的牵住了,也有人在他身后,让他靠。 “我能做的到的,林作岩,我一定可以。”戎沁心咬了咬下唇,字字铿锵。“因为,我不能失去你,因为我爱你!” ——最后,请你好好爱他。—— “我会好好爱你,加倍的爱你,一辈子一直的爱。” ——请连带我的那份,一起爱他。—— 枫霓裳上 ※ 终于写到了这章,百感交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翻转局势 对,你不是普通人。 你是林作岩。 —◇—◇— 这几天上海滩十分不太平。 先是醉酒闹事,聚众斗殴的多了。特别是在福熙路的富贵门前,经常有客人还未踏进门去,老远的就被喝醉酒的一群地痞掳去殴打。奇怪的是,被打的客人,身上的财物到是未减分毫,人却被暴打的不成人形。因为被蒙上了眼,这些客人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案,所以这样的事情在这一月内,屡屡发生却无人过问。说来巧的时,除了富贵门前,经常有客人被打,林氏业下的酒店,夜总会,餐馆也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所以,有心人还是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有人在故意捣鬼。再来第二件蹊跷的事情,就是码头。 码头上停靠了日本人的船,这是一艘大船,却不是军舰。 他们游走在上海滩的各个码头,虽然并无大动作,却总让上货下货的人胆战心惊。富贵门的货时常出不去,也收不进来,仿若被拦腰堵截了一般,久而久之会喘不过气。而两件事情加在一切看,完完全全是针对富贵门的,特别是第二件事,已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一段描述,龚显一口气把要说的说完后,他毕恭毕敬的弯下了身子。他的额头沁出不少冷汗,眼神下意识的不抬起,就是怕对着前面的这个人。 这个人背身而立,体型十分魁梧。他一身褐黄军装,是一个高级的国民党将领。此次他亲自来了上海巡捕房,实属非常令人吃惊,其中的由原龚显不得而知。但自己虽然不算是他的直属下属,但他的官级和自己却是天壤之别,万万怠慢不得。 “既然你已知事情的严重性,为何却迟迟不动手呢?” 浑厚的嗓音低沉启动,带着些漫不经心,却让人更为紧张。龚显伸了伸手,抹了抹自己流下脸颊的冷汗,支支吾吾的说:“这些事情…本就是帮派之间的拼斗,能和富贵门作对的…不就是浩帮的安庆生了吗。他们斗也不是斗的…一天了……” “是吗?”那人冷冷一笑,稍稍转过些身来。龚显低着头,抬眼,只瞄到那人的下颚。满腮的浓黑胡子,透着威慑力,他嘴角勾着一抹笑,丝丝诡异。 “帮派间斗打,也扯的上日本人吗?” 那人又一问,龚显觉得自己扇了自己嘴巴,先是说很严重,后又说只是帮派斗殴。他一向聪明,这次却被他给吓的语无伦次,自掘坟墓了。 一时间,他更是慌乱。 “那些日本人,在上海已死了一个将领,而且死的十分蹊跷,想必他们…他们插手这件事情也是因为,那将领之死和…和林作岩有关吧……” “噢,还有这事?”那军官倒是一顿,稍一沉吟,然后说到:“那林作岩又为什么要杀了那日本人呢?” “这个…这个,听说,听说林作岩有个女人,似乎是共产党。”越说,这龚显越是结巴,他知道现在戎沁心是不是共产党,已经是无从追究了。但迫于此人的压迫感,他只能尽量的为自己的失职开脱。而现在他基本上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自己开脱什么。 “呵呵……”那人仿佛觉得十分好笑,厚重的皮靴在地上踱了几步,然后说到:“龚队长,你说堂堂一个上海滩的东家,为什么要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去杀个日本人呢?至于共产党,证据又在哪呢?” “这个……”龚显已是大汗淋漓,他并不知道林作岩与面前这位男子有何渊源,只是现在的他确实十分后悔自己选错了主。当时靠安庆生,那是因为有日本人给他撑腰,但毕竟中国土地上,老大还是政府,是党国军队。现在倒好,他惹毛了林作岩,自己却要自食其果了。 龚显觉得瞒不住了,再吞吞吐吐下去,估计就要穿帮,被他看出来自己帮着安庆生,帮着日本人。索性,他双腿一软,居然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说:“将军,你也是知道,我们巡捕房其实也很难做。得罪谁也得罪不起,你要小的把兄弟们带上,去和日本人斗,这偌大的上海滩上,日本人又哪里少?这一次,他们的船都开到上海滩上来了,虽然是明目张胆,但又能如何。这又不是军舰,审查也没有带枪支,停靠在此,说是观赏景致,我们能拦吗?!” 龚显像个受了委屈的媳妇一样,摆摆手,撅撅嘴,让面前的男子甚为反感。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那男子先是缄默了一刻,然后启声。龚显一顿,面露喜色,但却碍于形势并没有张显。 “这事你别再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带的人去富贵门口掳了那些客人的。” 字字铿锵,厉声如雷。龚显脸刷的一白,心忽的就沉到了底。 他嘴巴微微张了个嘴形,却吐不出半个字。面前的男子森冷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出了门去。 他刚一出巡捕房的大门,便在几个随从的护应下钻进了车。后面跟了两辆军车,一路幽静的前行。虽然他们已刻意的低调,却依然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他们纷纷猜测是哪一路的将军来了。 施骅隆坐在后座,一语不发,他陷入沉思,也面临抉择。他浓眉紧蹙,迫人的紧张感在车内满漾。 昨日,他的私人飞机刚在上海着陆时,那个男子就来了。 许久未见,他依然意气风发,俊挺逼人。两个男子坐在敞开机门的飞机上,在震耳欲聋的旋翼声中,谈话。 巨大的风吹在两个坚毅的男子身上,他们互视许久后,尽是哈哈大笑。施骅隆非常欣赏面前这位俊美却又冷毅的男子,他觉得他的身上有很多像自己的地方。所以一度,他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但是他也只是有过这个想法,但却从来不过问女儿的感情,也从未提出。或许是对他惺惺相惜,所以肯抛弃年龄的差距,坐在同一水平线上。 当林作岩把那张纸交到他面前的时候,施骅隆先是有一刻的深沉,他低头打量,然后很不满的抬起双眼说到:“你觉得,我能信这个吗?” 林作岩淡淡的勾起笑容,说到:“当然不会信,将军是最睿智的人。” “那你给我看,又是何意?” “将军可以假装信。” 施骅隆一顿,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眯了眯眼说:“林公子,这可不是小事。这不再是你和安庆生之前的游戏,这是军人与军人,甚至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游戏。你认为我有权利,以一已之力,帮助你吗?” 他的脸倏然沉下,双目间的寒澈令人畏惧。但林作岩却依然很镇定的说到:“我并不想求将军为我做什么,只是希望,这场游戏能来的更加公平。” “那好,有些事情,我也是听说了的。我向来不喜欢下流卑鄙的手段,我可以为帮你这点。”施骅隆答应的十分爽快,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饶有兴致的打量与自己对座的林作岩。他的面上带这笃定而自信的笑容,令他十分欣赏。他是知道,这件事情,很可能使富贵门遭灭顶之灾。这个世道,即便你再有本身,你也不过是军人与政治脚下的蚂蚁,难道他真的有信心斗的过他们? 林作岩见他答应了,便淡声道谢:“那就谢过施将军了。” 说罢,男子便站起身来,跳下了飞机。巨风把他的风衣扬起,他却步履稳健的一直走。施骅隆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最终对着男子喊到:“林公子!” 林作岩转过身来,黑发飞扬,微微眯眼。 “这件事。”他抓起手中的纸,说到:“我会考虑,会试着去信的,如果你有本事抗的过他们的封锁!” 男子微微一笑,眸光若星灿,然后他继续转过身,离去。 是时,民国二十年,七月。 富贵门遭到前所未有的经济封锁,所有的上海滩的的日籍商人,不再与之有任何贸易往来。货船不得出港,不得入港,名下的各类产业由于资金流通受阻,业绩大肆滑坡。一场有日本人插手的,不平等经济竞争正在上演。 与此同时,浩帮的安庆生正春风得意。 时过一月,事态却大为翻转,富贵门的货物虽然依然不得出入港口,但上海滩上的产业却愈趋繁华。并且,在没有任何人敢与他有生意往来,没有任何银行肯借给他一分钱的时候,他名下的所有产业也然有条不紊的运营。 再没有人在富贵门门前,掳人打人。金碧辉煌的富贵门人已然人头攒动,名下的饭庄,夜总会,大小赌场依旧门庭若市。而与此同时,人流回归了富贵门,浩帮的各项产业便下滑甚重。更令安庆生坐立不安,愤怒发指的是,富贵门下的所有打开门做生意的产业,均免费! 免费,不用花一分钱进富贵门赌钱。只给赢,不给输,通宵达旦,任由君待。 安庆生惊奇了,所有道上的人,所有的生意人,均是大诧。难道富贵门真的有钱到这样,能够只出不进,并且一连持续了一个多月。任由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即便再多的钱也不可能顶的住这样的经济封锁,并且这位富贵门的少东,却丝毫不畏缩,反到大张旗鼓的富贵门开的更加繁盛。 仿佛在告诉别人,不要跟他比,谁都没有资格,谁都比不过。 源源不断的钱往外滚出,富贵门却依旧门庭若市,金碧辉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无需担忧。 ※ “怎么回事!” 安庆生一甩手上的账单,脸上一青一红。右边脸颊上一道硕长的疤痕,因为极端的愤怒而有些张裂。 夏冯乙站在一边,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再过些时日,他一定顶不住了的,安爷你放心。富贵门不可能有一辈子流不完的钱。” “问题是我有一辈子跟他耗吗!?”安庆生气火攻心,他把账单往夏冯乙的脸上一甩,它散了开来,落的纸张漫天飞。夏冯乙被冲力所迫,往后退了一步,他咬着下颚,隐忍自己的怒气。 安庆生见夏冯乙不说话了,心下更为恼火,索性把怒气全往他身上撒:“夏冯乙,这就是你的伎俩?封锁富贵门的财路,让他自生自灭?哼哼,那现在过去将近两个月了,我安庆生看到什么了?!” 他一挥袖子,指着门口:“我怎么没像你说的那样,看见林作岩来求我了?!他现在坐在富贵门,比我还逍遥呢,他的富贵门一分钱不花就能进去,我呢?难道我要拿钱出去请人来吗!?” 说罢,他把手挥了回来,一巴掌重重的扇在夏冯乙脸上。 “你不是在逼他破产,你是在逼我破产!”安庆生气的全脸涨红,他呲牙咧嘴的过火,把伤口裂开了,丝丝剧痛。他一捂自己的右脸,便又想起了那日戎沁心对自己做的事情。她当着所有浩帮兄弟的面,把他们老大的脸划破了!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却让他安庆生下了这么大的脸! 男子气的全身发抖,脸上青白相接,他甚至觉得而些站不稳,靠在书桌上,重重的喘气。 而与此同时的富贵门,最高层上。 落地的玻璃窗是林作岩办公室标志性的装饰,他时常站在这俯瞰上海滩的一切。而此刻,他亦是如此,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以右腿为支点,在窗户上嵌出了一个俊挺的身影。 不过多久,这个俊挺的身影旁边又逐渐印出了另外一个俊挺的身姿。 他们站在同一平行线上,并不看对方,只是眯着眼,把焦距放在很远。 许久的沉默。 “我以为你会不肯接受帮助。” 阳光把男子褐色的瞳孔点亮,他稍微侧过一些脸,目光投在黑瞳的男子身上。但黑瞳的男子却并不看他,他依旧望着窗外,只是下意识的勾起了嘴角,抹出一淡淡的笑容。 “我可不是闹脾气,装作很有骨气的小男孩。” 褐瞳男子忽的一笑,很有领会的说到:“对。” “你不是普通人。” 他一顿,然后继续说到:“你是林作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惜不是你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 落华公园,草木依旧。 女子扬着脸,阳光如金色的泼墨,一泻而下。她微微合着眼睛,让阳光流转在自己的瞳眸中,她看上去很平静,很舒展。空气里漾着薄薄的水汽,在盛夏的日子里,树荫底下微有潮湿,木椅的扶手上竟有些冰冰凉凉。 “这是个乘凉的好位置。” 戎沁心淡淡说到。这张木质长椅放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之下,满枝满叶,把暴烈的阳光搁档在外,像是被除去了浮躁和不安,阳光从缝隙间洒下时,变得舒缓而平静。 令人十分惬意。 身边的男子低着的头,稍稍抬起,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戎沁心,然后把目光转正。 “是啊,以前是冬天,并不知道在夏天,坐在这里会如此凉爽。”他浅浅的勾起一抹笑,栗色的头发随着微风些小摇曳。 女子并没有接下他的话,两个人有沉默了一番。戎洛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眸光流转,却始终不敢去看沁心,终于他开口说了话:“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的。” “我得来谢谢你呀,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沁心立马回答到。 我们…… 男子的双眉还是下意识的蹙在一起,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是一体的,本就是一起。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戎洛舟些小的晃了晃脑袋,然后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不应该这么想,现在,她的确是和他一起的。是自己负了她,是自己背弃了诺言,伤害了她。甚至,一个原因,一个结果都不曾给她。一声不吭,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可是,他不是不想她,不是不爱她。只是他无法去面对她,对着她,他说不了谎,但又无法忍心的告诉她,他们的誓言全都破碎了,他再也无法给她幸福。 “我让你很不自在吗?”戎沁心瞥了一眼身边表情有些古怪的洛舟,她转过身来,一问。 戎洛舟一惊,也是侧过脸来。 “没有,你来见我,我很惊讶,也很高兴,但也很……”一口气仿佛要把话说出来,但却又哽在了喉咙。洛舟失落的表情一览无遗。 “也很……难过。” 一阵风吹来,包裹着两个人的树荫晃了晃,簌簌出声。男子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戎沁心看着他,她眼中的伤怀流露。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因为这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统统簇拥在两个人心里。他们都感受的到,真切的知道,有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再复返。只是他们还想在最后的时候,抓住一点点。 毕竟这回忆太过动人。他们坐在同一个地点,那个时候是冬日的暖阳。男子还穿着好看的乳白色毛线,沁心那么自然的靠着他的臂膀。她也是扬着脑袋,让树杈间散落的阳光,斑驳的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时候,觉得时光会停滞。 以为一辈子会相互依偎,以为一辈子嘴角都会漾起淡淡的笑容,甚至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幸福。 然而睁开眼来,除了阳光依旧,草木依旧,他们之间的距离却隔着一个人。他们没有依偎,也无法依偎,他们甚至不敢互视。 “沁心,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经过片刻的缄默以后,戎洛舟忽然问到,沁心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 “嗯,你问吧。” “如果当时,我去了码头,现在的我们会不会全然不一样?”男子偏过脑袋,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求,仿佛急需一段截然不同的答案,来弥补现在的创伤。 沁心一顿,睨视他几秒后,说到:“问题是,你并没有来。” 听后,男子也是一顿。 “是啊……”男子的双眸顿时失色,他转回脸去,样子十分落寞。“沁心,我一直都在想很多的如果,想如果当初我有去赴约,想如果我没有遇见施月,想如果我不是锦丰的少爷,想如果我能勇敢,执着一点。现在的我们,会不会还在一起,会不会就能幸福。” “但是,明明就没有如果,对吗?”他露出惨然的笑容,停顿一拍,然后继续说到:“即便是这样,即便我明明知道没有如果,但还是不停不停的想如果,如果这样,如果那样……” 他痛苦的拧起俊眉,双拳不自觉的攥紧。 他是痛苦的,在无数个无眠的日子里,他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么懦弱,他真的好想时光能够回溯,让他回到那个晚上,去云阳码头见她。他想抛去一切的包袱,什么都不再管,什么都不理会,就只有两个人,就让他自私的和她一起。 如果那样,多好…… “洛舟……” 沁心伸出手去,握住洛舟紧攥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像一块石头一样。 男子惊愕的一顿,侧过脸来,与女子清透的眼睛互视。 “我和你一样,也会想如果。” 她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但他看上去却是那么释然。 “我也会想,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如果那个时候你有来,如果我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住在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幸福的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她眉眼跳动,有些小的红涩。 男子错愕的看着她。 “但是,但是,这只是个童话故事。” 只是个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相遇,他们经历苦难然后幸福的在一起。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们在故事的最后,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女子的话像把利器把一直藏在心中的浓伤划开,让它赤裸裸的曝露在阳光之下。 “可是,故事的最后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当他们在一起之后,幸福的日子是怎么样?谁有说过,谁真正告诉过我们?童话故事的结局,只到快乐的部分。那么之后王子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呢?谁告诉我们?” 女子一挑眉尖,眼眶一红,继续说到:“真的就会幸福吗?” 男子琥珀色的双眸忽的一瞠,一直攥紧的手就这么松来了。 “洛舟,每个女孩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王子。那是她们第一次爱的人,她们把最透彻,最宝贵的爱给他。但是现实却不是童话故事,现实不可能到快乐的部分就结束,它后面还有好长好长……” “那好长好长的部分,就是我们已经分开。” 更深的伤痛闪过男子的眼眸,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没有如果,而是即便有如果,结果也不会改变。我们不能攥着回忆不放,而选择蒙蔽自己。如果真的都能幸福,那么为什么又会分开呢? 洛舟低垂下眼眉,浓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他的手完全的松懈开来,苍白无力,但沁心却不依不饶的握紧了他的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子轻然出声,语色温软。戎洛舟抬起双眸,看着她,发现她眼中漾起的水珠已经泼燃滚下。 “虽然王子和公主最后没有在一起,但是,每个女孩都会记住这个王子的。一定会记得,记得一辈子。她们在生活的空隙中,还是会坐在某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静静幻想。如果,故事不是这样发展的,如果结局可以重新来过。” “因为太美好了,有些回忆,真的很美好。”戎沁心眉眼一动,眼泪更甚,哽咽到:“我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我曾如此固执,倾尽一切的去爱你。 只是,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记得,永远记得,你牵过我的手,也还能感受,你的温柔。 ※ “咔嚓——” 戎沁心扭开门把,蹑手蹑脚的进门。她瞄了一圈愈纺的客厅,发现他还没有回来时,便长长吁出了口气。他是背着林作岩去见洛舟的,近两个月以来,她时常和洛舟打电话,但内容都是商讨关于富贵门的。今天是第一次,她出去见他。因为有些事情,有些问题不可能一直不面对,她得解决。 她很高兴林作岩能接受洛舟帮助。在洛舟娶了施月以后,他已逐步代替了戎爷的职务,他变得很利索,果断,不再像是当年那个愤世嫉俗,又有些优柔寡断的戎洛舟。他变得胆识过人,在生意场上已是如鱼得水。戎沁心知道,他在一定程度上,是因她改变。因为曾经的错过,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只有自己真正意义上操纵了什么,才能把握命运。 但是,有些事情已不能回头,即便她知道,他还爱着她。 戎沁心边想边往楼上走去,等到她打开自己房门时,黑暗中忽然有些什么力量从身后把她搂住,沁心大惊,刚要喊出声来,却听见男子磁性的低声:“你好大的胆子。” 戎沁心一楞,知道穿帮了,于是便不在挣扎,垂头丧气的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可别误会。” 男子沉默一刻,然后一语不发的把女子短发拨开,露出她嫩滑的后颈,然后把吻印了上去。戎沁心觉得后颈上一热,脸上忽的燥热,赶忙手舞足蹈的挣扎起来。林作岩一手从后揽过她的腰,把她抱起了地。沁心双脚离地,觉得更加不安,动的更加剧烈。 “你听我说呀,我去见他,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去和他商量富贵门的事。”下意识的,戎沁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来了。 男子邪魅一笑,笑她的慌张还有浅薄的伎俩。同时,他又有些禁不住的愠色,他知道她去见戎洛舟是把他们的事情讲清楚,她足够让他信任。只是,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进门,还有说谎骗他,就是让他很为不满。仿佛故意要隐瞒他什么。 他觉得他这么小气吗,觉得他没心没肝,不会思考吗? “你现在不是一般的不老实。” 林作岩一臂完全的搂着她的腰,一臂把她圈住,戎沁心全然没有了反抗之力,急的干瞪眼。 “我错啦,你放我下来!” 她明显觉得气氛不太对,索性举手投降,要不然就要被他吃干抹尽了。 “晚了咯,做错事情总是要有惩罚的。”他难得邪邪一笑,居然调侃起沁心来了。不等沁心反应,她就被他反身压在了床上。林作岩顺着她的后颈,一路吻下去,大手探进她的衣襟,开始熟练的解开她的衣服。 戎沁心被他强压着,由于理亏,也不做反抗。只是越来越强烈的酥麻感使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久她开始娇喘连连。 “沁心……” 在沁心的意识已被完全吞没之时,男子在她耳边低吟:“后天,我们举行婚礼……好不好……” “嗯…好…” 她答应的很快,因为她几欲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因为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听不见,全身发热。但男子却诡谲一笑,捧起她潮红的脸,深深的吻住。 “真是乖……”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一刻起 从这一刻起,她相信。 她会幸福。 —◇—◇— 戎家公馆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戎洛舟坐在栗色的沙发上,看着父亲笑意十足的在书房内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份单子。 “他真是个天才!” 戎爷一再感叹,现在的他不得不承认林作岩就是个天才。他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并且不费吹灰之力。这根本不是浩帮安庆生能媲美的,安庆生顶多只是个老狐狸,只知机关算尽却不知其中城府。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家里捶胸顿足,气的脸一块青,一块紫的,还弄不清楚状况! 戎洛舟微微带着笑,并不打搅父亲的连连赞叹。因为他也不得不承认,林作岩在上海滩上的确是最聪明的人。他这一招下的可真是绝妙,不仅令富贵门得以重生,也顺带令锦丰大获得益。 每个人以为,富贵门是在自寻死路,每个人都等着富贵门钱财流尽,然后自生自灭。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富贵门依旧风华繁盛。他们怀疑,他们猜忌,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风言风语,但他们却丝毫不能影响富贵门的胜景。 包括安庆生。 现在真正要钱财流尽的其实是他。他为了与免费运营的富贵门竞争,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压低他旗下的所有酒店,赌场,夜总会的价格。但无论他怎么压价,却都没有办法和真正的免费媲美,这些举动只是他恼羞成怒,而不知所措的结果。 富贵门为什么会越开越繁华,而锦丰为什么又能从中得利呢? 这得凭借他们两家完美无间的合作。 富贵门不是真的在经济封锁中,那是因为它的物资都是以锦丰的名号运转的。一切的一切,所有人都只看到表面,而富贵门却顶着锦丰的名号,生意越做越大。本以为是一滩死水,但水底却暗藏汹涌。 如果说锦丰只是帮助林作岩运送物资的话,那么不过是杯水车薪,坐以待毙的方法。毕竟富贵门是免费开放的,就是往里砸再多的钱,那也是于事无补。但林作岩却将计就计,把安庆生几欲逼上死路。 因为林氏旗下的所有店面都是免费开放的,它们的物资开销自然是一般时候的2到3倍。这么大数笔的物资采购,任是所有的商人都为之动容的。所以,打着锦丰旗号的富贵门,在采购物资的时候,成为最有说话权的老大。因为它是最大的客户,谁都不会买这么多的物资,做它一笔生意胜过做其他一百件生意。所以,即便是富贵门在物资的单价上一再压价,他们也只能闷声不吭。与其一件多赚一块钱,不如一百件,每件多赚一毛钱。 这也是为什么,安庆生买不到物资的原因。 而林作岩却不在这步停止,他要的是安庆生的全面崩溃。当安庆生买不到物资的时候,富贵门却以比之前低廉的价格买到同样的物资,而也是这个时候,他偷偷叫人扮作商贩,把物资卖给安庆生。 安庆生为一边为了与免费的富贵门竞争,不可能会为了买不物资这样的事情,而停止这场生死较量。他脑子一热,即便是比平常的贵,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如此以来,供着富贵门日夜敞开的钱其实,不是他林作岩自己的,也不是锦丰救济的,而是安庆生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贡献的。 是不是很可笑,想要搞倒他人,到头来,却在坑害自己。 “哈哈哈!”戎爷又是一声豁达的笑容,他锦丰的事业也因为这一次,而上了一个大的台阶。当初,他并不是很赞成洛舟和林作岩合作,因为毕竟上海滩上,日本人已经开始和富贵门作对了。这个时候和富贵门扯上关系,是最不应该。 但戎洛舟却执意这么做,已经年近五十的戎爷,已经不能左右如今已然脱胎换骨的儿子了。他不再那么轻易的妥协于自己,而这一次,他竟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你猜现在,安庆生是个什么表情?我真的是很好奇,哈哈!” 戎洛舟眯眼一笑,是啊,林作岩,你终是神奇的挺过了这一次的经济封锁。那么下一步呢,如果安庆生几近崩溃的时候,就不再只是采用这样的温柔的手法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 ※ “一定有人在帮他!” 安庆生咬着呀,面色如铁。他手攥着椅子的扶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吱吱的声响。夏冯乙站在一边,他知道事情未免太过蹊跷,所有的计谋都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走,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仿佛不是他们在算计林作岩,而是林作岩在算计他们! 想到这,夏冯乙不免心有愤恨。他低着头,阴狠的挤着眉眼,不自觉的攥紧拳头。他怎么能就这样输给林作岩,他还没有看到富贵门被连根拔起,他还没有看到林作岩哭着来求他,怎么能就这个样更输掉!? “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在给林作岩送钱!”安庆生只能想到这步,他万万不可能料得到,其中的过程复杂不堪。 夏冯乙不以为然:“如果是送钱,谁又有这么的资金,能供了了这么久!安爷,这事太过诡异了,我想我们得换个法子。” 男子知道这条对付林作岩的法子,不可能奏效了。如果说当初,他笃定林作岩只是虚张声势,苟延残喘罢了,但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不得不想,是另有蹊跷。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但本能告诉他,这条道只能逼死安庆生,逼不死林作岩。 安庆生冷冷一笑,向着夏冯乙走来,靠近之时,其森冷的气息令夏冯乙不自觉的有些慌张。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后退了一步,但安爷却一把掏出枪来,冲着男子的脑门。 夏冯乙惊慌的抬起双目,微微颤抖的望向男子。 “安爷,你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 安庆生现在几欲疯狂,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力不从心而又落魄。要知道,他浩帮的积蓄就要被他亏空了,他两个多月,没有进账一毛钱! 说罢,安庆生缓缓的上了一个膛,夏冯乙把目光随着这个响亮的上膛,从男子的面部转移到了枪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安庆生的手指,几欲扣响扳机。 “安爷!” 他忽的就跪了下来,拽进男子的裤腿。 安庆生不语。 “安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怎么对付林作岩,我知道!日本人的船还在黄浦江上,当初他们承诺了我们,提供非金钱以外的所有资助。他们也想林作岩死,尚野隆三的死他们还没有和他算账,所以,他们一定肯,一定肯的!” 夏冯乙害怕死亡,他还没有报仇,任何形势的死他都不能接受。 他死死的攥着安庆生的下摆,一丝不肯松手,他用力的眯着眼,生怕下一秒钟子弹就穿透他的脑门。 “噢……?” 安庆生果然没有扣响扳机,虽然夏冯乙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最终他还是明白了。 如果施以软法无法奏效,那么就硬碰硬,索性把富贵门一口气连根拔起。现在浩帮不再是富贵门之下的帮派了,他们有日本人撑腰,试问一个黑帮,怎么能和一支军队对抗呢? 诡谲的笑容闪过,安庆生缓缓的把手中的枪收了回去。 而与此同时的愈纺公寓,一些却还平静如初。 屋子里光线通透,女子站在桌边,颇为繁忙。平滑的桌子上,摆着两堆颇为凌乱的白色卡片,女子从左边的一堆里拿出一张,然后规则而认真折叠,然后再从一旁的篮子里抽出一条剪好了的银色缎带,熟练的在卡片的一角绑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完工之后,她很引以为豪的放在阳光下一看,银色的蝴蝶结逆光一闪,点燃了她满是笑意的瞳眸。 确认它完美无暇之后,女子便把她放在了右边,然后又从左边抽过一张卡片,进行新一轮的折弄。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张接着一张的折叠,一张接着一张的绑,乐此不疲。 她叠的那么认真,甚至都没有发现男子的靠近。 “你叠这么多干什么?” 林作岩随手拿起一张成品,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实十分精致。只是,满桌的请柬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多了一点。他并不想很高调的把认识的人都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只和她两个人,接受牧师的祝福。 戎沁心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对上男子含笑的俊眸。她一见到他,便连忙拽住他的手,一脸兴奋。林作岩看着蹊跷,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女子便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坐好。” 男子一懵。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女子便又反身在桌上摸摸索索的找什么。林作岩的好奇的看着她从一丢零散的卡片中寻摸出了一只笔。她拔掉笔帽,甩了甩,然后递给男子,说到:“写请柬。” 林作岩一顿,然后笑意飞扬。 他接下她手中的笔,拿起一张卡片,但下笔之时他才顿悟,他不知该怎么写。 戎沁心看出他的窘迫,便吃吃一笑,凑过身来说:“大少爷没有写过请柬是吗?” 林作岩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得意洋洋,仿佛逮住他小辫子的摸样,心下觉得好笑。但他也只是稍稍眯了眯眼,然后低回了头,开始在纸上下笔。他的确没有写过,但是就算他写错又有何妨?谁又敢来纠正他呢? “请谁?” “戎佳!”戎沁心脱口而出,显然是斟酌已久。林作岩并没有立即写下去,而是侧过半个脸来,有些狐疑的看着沁心。 “戎佳是谁?”她的亲戚吗?她在上海还有亲戚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她家里的事?林作岩心中一直埋着的疑问,这一刻跃跃欲出。 “她是我堂妹,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那个时候约定了,如果谁先结婚,另一个就给做伴娘,请柬也要第一个送给对方。现在我要嫁人了,当然要守诺言了。”戎沁心撑着脑袋,眯着眼,嘴角勾着笑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是吗。”男子微微含笑,继而又说到:“他们住在哪,去把他们接来吧。” 林作岩很难得听到她提及家人,所以心下也觉得十分宽慰。但只见沁心先是一顿,然后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到很远,隐隐的有些哀伤。 “请不到的,写了就好,把请柬写了,告诉他们了就好了。”戎沁心把目光瞥回,对上男子幽深的潭眸。林作岩的目光里有着思量,他见她一脸哀默,想问的话却又都哽在了喉咙。对视几秒后,男子先行露出笑容,皓齿明亮,他伸出大手揉了揉女子的短发。 “好了,就先写戎佳的。” “嗯!” 戎沁心重重一点头,然后目视着男子隽永的笔锋在纸上划开。他的字像当初的一样好看,挺直而锋芒毕露,和他的个性一样。戎沁心痴痴的看着,把下巴放在桌上,眯着眼,看那字迹在眼前流飞。 她要嫁人了。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戎佳堂妹,还有好多好多亲人,好多好多朋友。沁心明天就要嫁人了,虽然,虽然不能待在你们身边,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好歹沁心在这边会时常想你们,为你们祝福祈祷。而且,沁心嫁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世界上最疼自己的男人,你们一定会肯开心,为我感到欣慰的。 女子的视线里面,全都是亮堂堂的白。仿佛全世界都在发光,而她眯着的眼里,男子风神俊美的侧脸,格外耀人。 她看着看着,就笑着流下了泪。 “你怎么了?” 男子发现女子的异样,他黑眸轻瞠,有些讶异。 “没事啊,没事,你别管我了,你快写呀!” 戎沁心笑着摆手,推了推他,示意他赶快写。林作岩并没有及时的下笔,而是深深的看着女子一眼,然后他缓缓的侧回脸,重新开始写了起来。 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音色温软好听。 “他们会放心的,我在你身边,他们都会放心的。” “嗯……” 女子笑着点头,笑的心酸而又幸福。这一刻,她真正把自己的交给了这个时代,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她相信,她会幸福的,这些请柬上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都是她想告之的对象。 从这一刻起,她会幸福。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乾坤调转 即便只有一个晚上, 也要让乾坤调转。 —◇—◇— 就这样,沁心和林作岩坐在落满阳光的桌边,在一堆纷繁凌乱的卡片当中,度过了一个美好而温馨的下午。 只是夜幕降临之时,一封不期而遇的信寄到了愈纺公寓,打破了两人充满希翼的气氛。 当戎沁心拿着手里的两张卡片时,她的脸色愈发阴沉,这两张卡片一红一银,仿佛水火不容。一张是婚礼请柬中的一张,另外一张则是刚才送到愈纺的邀请卡。 红色的卡片,绒纸的触感,女子反复打量着里面的内容,秀眉不自禁的蹙起。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戎沁心并没有抬头,音色低沉的说到。林作岩站在她前面,半侧着身,目光微微眯起。 “他这是被逼急了。” 女子神情忧虑的看了男子一眼,却只见他眸光直直投向远处,像是在暗暗思忖什么。沁心知道,这未免也来的太过凑巧,他们刚要举办婚礼,安庆生就要邀请林作岩参加聚会。这聚会不是一般的派对,它的地点正处在那艘还停在黄浦江上的巨型游轮上。 那是日本人的游轮。 “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去。”林作岩早就料的到,如果经济封锁对自己无法奏效的话,安庆生终会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去找施骅隆的原因。他也知道,要施骅隆帮助自己,实为艰难。毕竟,就像施将军所说,这不再是他和安庆生之间的帮派游戏,这里牵扯的是一条日本军官的命,还有日本人对上海的野心。 所以,这次的聚会分明是鸿门宴。 如果不去,那么只会令局势更加僵持,紧张,但是如果去,就是羊入虎口。 戎沁心眸中蕴着惆怅,她低垂着眼帘,扫了一眼那红色的卡片,又眸光左移停在了那张银色的婚礼请柬上。同样的一天,却面临着不同的抉择,本是可以幸福的嫁人,现在却又要遭遇生死之择。 女子依恋的望着自己手上精心制作的银色请柬,许久的缄默。林作岩走近身来,摸摸她的脑袋,淡淡一笑:“你放心,我早有准备,一定会平安的回来。等到我回来我们再办婚礼,可好?” 早有准备…… 戎沁心抬起双眸,对上男子温情脉脉的黑瞳,她顿了一顿,然后扯起嘴角一笑:“什么准备?” 男子一楞。 “林作岩,你又想一个人承担起这劫难是吗?”戎沁心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令其分外讶然。 “你当我是笨蛋吗,难道不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这一天担忧?两个多月了,我们都一同为富贵门尽心尽力,我们并肩走过了这些日子,难道到了今天,你还想要抛下我,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劫难吗?”戎沁心边说,边忽的把左手上的婚礼请柬一收,郑重的放在一旁。紧接着,她把右手上的红色卡片高高举起,说到:“你可不要小看我,他们向你宣战,也是在向我。我不允许你再一个人,傻傻的独自承担什么。” 说罢,女子不顾男子微有错愕的表情,把手握成拳,敲了敲男子的肩膀,然后再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分外铿锵。 “你看,我们都一样坚强,我们能够一起担得起所有风浪。” 女子展颜一笑,熠熠动人,令男子眉宇舒展,他轻弯起眼眸,露齿一笑,温暖飞扬。他伸出大手揽过女子的身子,把她紧紧的圈在怀里,然后深深的闭上了眼。 “好,我们一起。” 戎沁心乖恬的靠着男子,感觉他满怀的怡人气息。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从他的怀抱挣脱出来,一问:“你上次去找施将军,他不是说,如果我们能抗的过安庆生的经济压迫,就肯帮我们一次吗?那么明天,他肯不肯出手?” 男子先是一沉默,然后说到:“沁心,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施骅隆帮了我们,他也要顶着巨大的风险。他是个慎重切睿智的人,不会轻易做出这么鲁莽的抉择。毕竟,互惠的关系也不再,他没有理由冒着风险,替富贵门出头。” “而且,他已经离开上海了。”男子一顿,继而补充了一句。 施骅隆的离去意味着,他并不愿意帮这个忙。上一次,林作岩已经旁敲侧击的希望得到施骅隆的帮助,只是他仍然非常犹豫。能够为富贵门在上海滩打通人脉,使得富贵门的资金得以融通,施骅隆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并没有理由肯为富贵门出兵。 林作岩知道明日是孤注一掷,他以为这一天策划了许久,也已然料到安庆生必定会走这一步。只是,即使他能预测这一切,却不能百分百的为富贵门找出生路。明日的聚会,毕竟陷阱重重,能不能逃脱升天,怎样全身而退,他都不能保证。 男子语毕,悄然撇过眼神。 他并不害怕死,只是觉得,到了最后,他并没能好好保护沁心。 “不。” 忽的,女子出声,嗓音低沉而冷冽。林作岩望下她,只见她自顾自的转身,看向摆在客厅一旁的古典雕花座钟,上面的指针切实的弯成一个九十度直角。 “时间还够。”笃然的笑容从嘴角勾起,抹成一弯自信的笑容。林作岩颇为讶然的看着女子,但沁心却转回身来,拉起男子的手说到: “即便只有一个晚上,也要让乾坤调转。” ※ 安家公馆里,安庆生缓缓踱步,面上凝着隐隐的笑容。刚才小厮已经来通报过了,林作岩已经答应了他明天的聚会。这一次,他把上海滩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就是要他们见证,这更新换代的历史性时刻。 他早就料得到,林作岩不可能会拒绝。因为他也不敢拒绝,明知是鸿门宴,却也得乖乖来赴约。安庆生暗自嘲讽,若不是林作岩把他逼急了,他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场持续已久的对垒。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就绪。尚野隆三的直属上司藤田,昨天也已经到达了上海,尚野的所有情报都是直接递给这个人的,所以,他对于安庆生也是有所印象。而尚野的死,令远在东北的他,勃然大怒,电报给上海的日本领事馆,责令所有的日本商人一齐给富贵门施压,并派出了一小支军队前来上海,停驻在黄浦江上。虽是不动声色,却是在静候时机,本来,如果安庆生能够凭借经济封锁把富贵门扳倒,那当最好,但是事实证明,上海滩的东家不是一夜顷刻就能扳倒的,他们也只能选择武力向相了。 他们对上海滩已是垂延已久,但这片土地太过动乱,根本无法只手掌握。只能借助黑帮势力的投靠,因为他们才是最了解块土地的人,而掌握了上海滩,就等于掌握了中国最大的经济命脉。 所以,这一次,他们势在必行。 “人都调动齐了吗?”安庆生叼着烟斗,吐出一个烟圈,目光轻眯的扫向一边的夏冯乙。夏冯乙低着的头,点了点,然后抬起双眸,神情狡黠。 “所有的侍应,守卫,就连歌姬都是我们暗伏的杀手。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好手,再则藤田的军队也已经安插了进来。聚会明晚七时开始,到时候船驶向黄浦江中,离岸起码千米之远,死了人,就是连尸首都找不到的。” “嗯……”安庆生颔首,蹙着眉走了几步,然后调转回头又是一问:“那个人,他离开上海了吗?” 这是他最大的隐患。 先前他曾买通的巡捕房的龚显,为其在富贵门的地头扰事。但两个月之前,他突然就断绝了与自己的一切往来,显然是受过惊吓。安庆生仔细一调查,才得知是施骅隆将军第二次来了上海。施骅隆这一次的帮助,令安庆生不禁联想到了半年多之前的勇义之会,那只神出鬼没的伏击军队。当时,他未能够查到是哪路的军队给林作岩撑了腰,但这一次,他已能确定,一定是这位施骅隆,施将军了。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一定要施骅隆走了,他才得安心。 “他昨夜已乘专机走了,他在上海的军队,无人调度,安爷你大可放心。”夏冯乙知晓安庆生的介怀,一早就派人打听去了。 阴狠之光从安庆生的眼中掠过,他等这一天很久了。现在的他心中不免暗自激动,明日这艘看似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巨型游轮上,却要上演一场血雨腥风的戏码。现在孤助无援林作岩,就是把富贵门所有的人都带上,也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何况他又怎么能把所有的人带去一个“普通”的聚会呢? 这一次,你是插翅难飞。 “对了。” 本是一脸满意的安庆生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是一顿。 “那个女人!” 他挤了挤眉眼,呲牙森然启音:“别忘了那个女人,也不能放过了她!” “戎沁心!”一想到沁心,安庆生的胸口就像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他永远不会忘记,戎沁心给他留下的耻辱。 “她会跟着林作岩去吗?” 夏冯乙却摇了摇头,说到:“我看不会,林作岩那么疼她。明知道自己明天赴的是生死之约,并不会舍得她去的。” 安爷一楞,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眉眼一弯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和夏冯乙对上了眼。姓夏的正好也是一脸诡谲的看着安爷,对视的瞬间,他们互领心意。 “夏冯乙,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的,安爷。” “如果能抓到那是更好,毕竟,一对鸳鸯我也不想拆散。”安庆生霍然一笑,就当是成全他们死在一块。而且,有了戎沁心这张百用百灵的挡箭牌,事情会好办更多。若是她没有跟着林作岩去,那么必定是留在上海滩上,如果把派人把她擒了来,不知道林作岩在船上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她,该是个什么反应? 真是令人期待…… 夜深如墨,空气里隐伏着诡异的气氛,就在安家公馆里,这两个男子正在肆意的阴笑的时候,一个女子正只身前往一栋曾经熟悉不已的楼房。她站在大门前,敲了敲,里面的仆人姗姗来迟,走到门前一看,甚为惊讶。 “戎沁心?” 这是戎沁心自从上一次在此处遇见施月以来,第一次来到戎家公馆。此刻,已是深夜,戎家公馆里万籁俱寂。但是时间已然紧迫,她顾不了这么多,只能坚持要来找住在这里的一个人。 那下人刚脱口而出沁心的全名,显然是非常不尊敬。他赶忙纠正过来,堆起一个笑容,说到:“戎……戎小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沁心在戎家公馆也是做过下人的,而她和少爷之间的一段故事,戎家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是有所耳闻。而这一次,她竟深更半夜,面色凝重的来到此地,不知道…… “我来找人。” 戎沁心启音,声色坚定。 “找我家少爷吗,他现在……”那仆人第以反映就是找戎洛舟,但之间沁心不等他说完,便断然打断了他的猜测。 “不是,我找施月。” ※ “嗡————” 远轮的鸣笛声喷起层层白气,黄昏中的黄浦江面上,犹如铺撒了连绵金粉,铺天盖地的流光溢彩引得上船的贵商富贾们一阵称道。这艘气势磅礴的远洋游轮,静谧的停靠在上海滩最大的码头之上,仿若一只跃然于江上的海豚。 轮梯上,前来参加这场声势浩大的聚会者,面带笑容的徐徐前行。女子们身着亮彩华贵的礼服,男子们西装革令,他们大多互相都十分熟稔,还未正式踏入船舱时,便交头接耳,互相攀谈。 从刚入码头开始,就有侍应一路接待,凡是出示了晚宴邀请卡的贵宾都会得到最好的礼待。人群已聚,声潮繁杂,当林作岩的车停靠下来时,夜色已然悄然降临。无数的眩亮的灯光从船体里散出,把江面染亮,也与天色一齐,景致十分动人。 “林公子,这边请。” 林作岩身着一袭黑色礼服,愈显俊挺逼人。他刚从车上下来,安庆生派的专人便踩准点的凑了上来。他伸手一摊,让出一条道来。林作岩并没有睬他一眼,只是随着他的指引的方向前行。他刚上踏上船上的时候,巨轮又是一鸣,仿佛是在昭示它的即将启航,也似乎在暗暗隐喻着什么非一般的内容。 安庆生站在不远的阴暗处,叼着烟斗,眼睁睁的看着林作岩上了船。他果然没有带戎沁心来,所以,他便有场更好看的戏可以欣赏。只是就在他看着这个俊美无匹的男子上船的一瞬间,却突然觉得,他的身边似乎少了什么。 少的是什么,是谁,他一时却没有想起,也没有在意。 而先一刻的愈纺公寓里,寂寥而平静。草木在微风中徐徐摇曳,一切都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只有淡淡的涟漪,不足以令人分神。 但事实上,夏冯乙已经派了人伏击在这里。 这些奉命前来的人,蹲在草丛里,盯着公寓内的窗户。一抹娇小时不时的会扫过,他们知道那就是他们今天的目标。刚才,他们还站在离愈纺很远的地方,亲眼看到林作岩带着一些人离去。他去了富贵门,而留下了这个女子独自在愈纺。 林作岩一走,他们才敢摸摸索索的进了公寓。但是,令他们倍觉匪夷的却是,这愈纺公寓居然没有一个把守的人。先前的很多天,他们都能看到愈纺日夜都有富贵门人的看守,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安插。 是因为今晚有大事,林作岩疏忽了?还是,这其中暗有玄机? 带头的那名男子,隐隐的而有些不安,他犹记得走之前夏冯乙的叮嘱。 “她的本事,上一次在忠义堂,你也已经见识过了。这一次,绝不能让她有还手的余地,把她生逮过来。” 他的意思很明了,指意要他不要打草惊蛇,要出其不意的把这名女子活捉。领头的男子看了看天色,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才挥了挥手,示意人马出动。就在他们刚要从先前安排的各个地点,攀爬进公寓内时,却见那抹娇小的身姿独自下了搂。 她站在前院的道路上,只是短暂的走了几步,并没有出愈纺大门的意思。 那男子把挥的手一收,赶忙收回了刚才的命令,静观其变。他眯着眼,躲在树荫草丛之中,看向女子。 她面带淡定的笑容,仿佛在欣赏风景一般的,扫了一圈周身。然后她忽的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阴影处的男子寒毛一竖起,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女子笑了笑后,突然开口到说到: “不用再躲了,等你们,很久了。” 第一百二十章 假面艳姬(一) 我们不是为了送死而来。 我们是为了活着出去,才共赴生死! —◇—◇— “不用再躲了,等你们,很久了。” 女子说罢,清眸忽的犀利起来,眼中锋芒一扫,令草丛中的男子们冷汗涔涔。那领头的男子霎时觉得情况不妙,身子下意识的微微后倾,哪知他手刚摸到身后的地面上就似乎沾上了粘稠的腥液。 他刹时回头,发现除了亲近身边的几名男子,其余潜伏在四处的手下都已被杀。他们的喉管被生生割破,所以未能发出半点声响便一命呜呼。而当他抬眼之时,四面八方的阴翳之下,陌生男子们的身影三三两两的出现。太阳沉落之前,昏黄的余晕闪过最后一道凛冽的红光,把他们的身姿照亮。 他太过于专注于前面的女子,竟然对身后发生的状况浑然不觉。和他一行的男子都如他一般,对于身后潜伏着的人并为有所察觉,等到他们纷纷回头时,才恍然大悟。 早在他们探入愈纺之前,这些人便已经在此等候。 金色的玫瑰胸章,赫然眼前,领头人正瞧见那男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他有着刚毅的脸,但表情却并无波澜,静默着的他,眸中的杀气一览无遗,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枪,直直的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领头的男子瞳孔忽的一缩。 ※ 门一开,外面的悠扬的音乐夹杂着男女的嬉笑声,顿时被放大。但随着男子的关门动作,这些声响又被隔绝在外。夏冯乙走进了舱中最豪华的套间,套间十分宽绰,四处都站有警戒着的日本兵。他躬着身子,穿过他们的视线来到内屋里,安庆生与藤田正在此处,秘密商讨着什么。 之见那日本人现在面色微有红润,似乎是喝了些酒。他的表情并不紧张,似乎是对今晚的事情胸有成竹。 夏冯乙站在一旁,先是没有打扰,等到藤田的眼光不经意的瞟到他时,他才轻哼了一句,让安庆生回过了头。 安庆生一脸谄媚的对着那日本人笑说了一句,便退下身来,走向夏冯乙。他们离开那日本人的视线少许,然后安庆生脸刷的就严肃下来,对着男子一质问。 “怎么样?” “电话打来了,安爷,这边去接。”夏冯乙指了指道,安爷知道事已成功,于是脸色忽的又好看起来。他随夏冯乙出了舱间,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隐蔽之处。他拿起话筒,淡淡的喂了一句。 电话的那头,先是一顿,然后说到: “安…安爷。” “人抓到了吗?”安庆生单刀直入,那男子并没有迟疑便回答到:“抓到了,现在正捆着结实呢。” 安庆生嘴角些小的勾起,很是满意,但语色仍然冰凉:“船就要开动的,前舱门已经关了。你们该知道从哪里上来。” 安庆生语罢,但那边似乎并没有及时的应答,他起了些小的疑心,皱了皱眉又是一问:“灰子?” “有,有,听清楚了!”话筒的那头突然连声应答,安庆生便也没有多想,只是厌恶的蹙了蹙眉,便把电话挂了。 细窄的长廊里,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靡靡之声,安庆生缓步走了出来。对着站在外面的夏冯乙点了点头,夏冯乙会意的卑谦一笑,伸手让出一道来,引着安爷走向大厅。安庆生重新把手上的烟斗点燃,然后背手而走,姿态甚为高傲。他一走进大厅,视线便豁然开朗,灯光眩亮,仿若白昼。厅内已有人群注意到安庆生到来,于是纷纷凑上前来,寒暄攀谈。安庆生眯着眼,脸上的笑意浓的化不开,这些人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他们只为能参加在这艘日本游轮上的聚会而沾沾自喜。 当然,比起这些,他们更惊异与安庆生东道主的身份。 他显然已与日本人交好,而当今的世道,是日本人的天下,这些无知的人们便因此而一窝蜂的挤向安庆生。 安爷颇感自豪,心下觉得重头戏都还没上演呢,这些人便已向他讨好,待会儿等他正式下了林作岩的东家身份,该不知道有多大快人心。 夏冯乙站在被宾客围住的安庆生一旁,他悄然退了出来,目光左右瞟瞄,正巧林作岩正带着他的手下从东门进了大厅。那边的人群也便因此骚动起来,也纷纷靠了过去,看来今天的无头苍蝇还真是多,夏冯乙暗自想到。 他并不想让林作岩看见他,因为此刻的林作岩依然意气风发,他讨厌这样的一幕。 但今晚,一切就会全然不同,从今以后,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将一去不复返。想到此处,夏冯乙不免暗自轻笑,躬着身子,像默在暗处的幽灵般闪身下去了。 此时,七点差三分。 码头上的人逐渐递少,该来的宾客都已各就各位,上了船。靠着码头的舱门已被收起,发出沉重的闷响。而指挥收舱的船长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开船,而是走到船的尾处,绕着阶梯下了去,原来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暗门,他一打开这门,便看见已然停靠在外的一艘小木船。 小木船上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船间一麻木袋子,被封住了口。但看模样,里面分明装了一个人。那船长心领神会,并不多问什么,便挥了挥手,吆喝他们上来。这几个男子拖着那麻布袋子上了船来,然后沿着那旋梯上了甲板。 那船长看那些人走远了,进了舱,便走回船头,对着岸边吆喝:“放!” 岸边男子一得令,便解开了绳索,而船上的水手也适时的收起爪锚。 “开船!” 雄厚的声音划破夜空,仿佛在宣告一场壮阔之战,即将上演。 “嗡————” 戎沁心听到了船只启动的声音,她和平西并没有下了船舱,而是半路折回沿着无人的船侧走。他们脱着那麻布袋,一路靠向船边,然后他们见四下无人之时,便把袋子打开。 “唔……唔……”里面的人一见光亮,便咿咿唔唔的出声,只可惜他被封了嘴巴,说什么也听不清楚。戎沁心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袖间的刀子拿了出来,抵着那男子的喉咙。那男子被吓的不轻,一感觉脖子冰凉一片,便忽的不动了,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沁心。 “不许叫。” 那男子急切的点了点头,戎沁心才对把他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但她手中的匕首却未离分毫。 “那日本人在哪?” 女子阴沉启声,眸光冷冽逼人。 “不,不知道呀!” 他的语气里带着哭腔,他的兄弟们都死了。现在他孤身一人被他们当作包袱一般,绑进了船内。他们逼着自己对安庆生撒了慌,也假扮自己的身份进了船,而现在又要逼问他藤田的所在地,可是他…真的…不能…… “我最后问一遍,那日本人在哪?” 戎沁心声音不大,但是却分外坚沉,她挤了挤眉眼,威胁到。匕首在男子的喉管上,险些要划出血来,那男子惊慌失措的居然哭了出来。 “我真…真的不知道呀,我……” “把他扔下海。”未等那男子哭完,戎沁心便启声命令到。她站起了身,然后冷冷冲手下投去眼神。 “别,别,我说,我说!在舱底,m字号的最后一间!” 他四肢被缚,却因为激动而扑向女子的腿。戎沁心听罢,浅浅的勾起嘴角,然后甩了甩腿。说到: “谢谢你。” 她笑顏如花,让那男子有一瞬间的怔忡。但随即他便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靠向船沿,并且他刚想喊出声时,嘴巴也已然被堵了上。 片刻过后,灯光迷彩的华轮之上,一个小小原点被直直抛下。那小点相对于这艘船来说,那么的小,那么的不起眼,即便它落海之时的确溅起了水花层层,却依然不能打破此刻祥宁的胜景。 平西把伸出栏杆的手收了回来,他回身望了望女子,感觉今天的她已大不像从前。若是从前,在这个男子说出情报之后,她一定是会饶过他的。但是现在,他在她的脸上只看到千年的冰寒,冷漠的令人瞠目。 戎沁心瞥了平西一眼,她站在甲板上,海风呼哧的吹,她衣袂飘飘,身形却坚定非凡。 “平西,一直以来我都忘了对你说一句。” 男子一顿。 “对不起。” 当日在忠义堂,平西孤自一人抱起霓裳的尸体时,沁心就已然发现,他深深爱着她。只是,霓裳是为了林作岩,为了她而死,但平西深沉的爱却在还没发芽之时,便已被扼杀。 他的孤寂,或许只有他一人知晓。 但是,沁心却不能忽略,她对他的歉意。 戎沁心把袖子里的两把匕首拿了出来,这是她在一个月之前,命人制造的。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在等待几天这个时机,她像是等一个世纪一般,那么漫长。 她要报仇。 而平西,也要报仇。 这三个字在风手飘散,柔弱却坚实,平西眯着眼,许久不说话。然后他像是释怀了什么一般的微微一笑。 沁心见他浅浅一笑,便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一切仿佛顿有默契。 转即,女子忽的站直了身,把双手上的锋芒一握,杀气冉冉升起。 “你们听好。” 森冷的音色浅浅的在风中飘荡,却如雷贯耳。 “踏上这条船后,我们就必须倾尽一切,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心慈手软。”戎沁心把匕首握在手里,然后继续说到: “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因为今日一战,我们不为赴死,而为存活。” 平西以及身后的数名男子均是一楞,这夜色里,女子的表情不得而知,但她的声音却像鬼魅一般穿透海风,穿透空气,穿透他们的身体,直击心脏。这一瞬间,他们感觉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及,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为了富贵门,为了岩哥去死,是他们应当做的,但这一刻,这个女子却告诉他们。 他们的真正价值。 “记住,我们不是为了送死而来。我们是为了活着出去,才共赴生死。所以,不要不顾性命的去为谁战斗,那样毫无意义。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存在,才拼尽全力,才反击!” 再也不要傻傻的为了他人,去做葬送自己的事情。 不要愚蠢的去撞的头破血流,去伤了自己和他人的心。我们真正要做的太过明了而简单。 那就是,好好的活着,有意义的活着。 为了自己爱的人,与爱自己的人,而战!女子高高的举起手中的一支匕首,她扬起脸来,此时此刻,轮船的鸣笛声又是一起,巨轮的灯光一扫,霎时在上方点燃了这匕首的锋芒。男子们抬起眼来,那灯光仿佛是召唤他们浴血奋战的令牌,又仿佛是他们才被燃起的生命希望。 ※ 巨轮的速度并不快,它缓缓的驶向黄浦江中,它绚烂的影子在长河里拉出一道亮带。 m字号舱,最后一间。 戎沁心站在不远处的一拐角,眯着眼向那头打量。现在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只剩下两名,其余的跟着平西去了调动人马。他们已经发现了船的小门,所以,富贵门的兄弟可以通过船只,驶向这个小门,然后上船。 而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擒贼先擒王。 这里的灯光十分黯淡,似乎是有意要隐蔽。戎沁心看见舱前有数名男子神色肃穆的四处走动,那显然是盯梢的人。可见,这姓藤田的日本人十有八九的确是在这。但是现在凭借她一已之力,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她的脑子飞快的运转,如果现在杀进去,能不能逮到藤田尚是个未知数。如果自己鲁莽的去了,没有逮到就罢了,万一被反擒,那是得不偿失。戎沁心忽然觉得,此处戒备森严,想要擒王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她犹豫之事,那舱竟响起了女子暧昧的调笑声。她似乎是在和谁在道别,而她说的话,并不是汉语。戎沁心侧耳倾听,随着那女子逐渐走了出来,她一路的道别,让沁心听清楚了她讲的话。 “待会儿,一定跳支最好的舞,献给将军。” 这是一句日语。 而她是一名日本舞姬。 戎沁心看着她扭着身子出来了,模样也不是十分好看,但却妖媚的可以。她眼波连转,身子有些不稳,似乎是喝了一些酒。她一边离去,还不忘对着着那几名在此处盯梢的肃穆男子,一阵调笑。 数名男子却面不改色,只是稍加厌恶的瞟了她一眼。她见无趣,便也就离开了。 戎沁心心想,这日本人一个个都是色胚子,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思找女人。 很好,非常好。 女子一眯眼,对着身后的两名男子吩咐:“跟我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假面艳姬(二) 那女子嘴巴里哼着小调,心情似乎很好。戎沁心一路跟着她,来到一厢间门外。他们佯装无事一般跟了进去,进门后是一走道,热闹非凡,穿梭往来的都是身着彩服的戏子,舞姬。沁心见人多,于是并没有靠的太近,她与其他两名男子缩在一不起眼的阴暗处,静观其变。 周围是摆放道具的红色箱子,旁边支起的均是层层叠叠的衣架。沁心眼见那妖娆女子扭着腰身,没进了彩色的人潮,她并没有追去,而是眯着眼,开始思忖起来。 这名日本女子显然和藤田关系暧昧,她现在喝醉了酒,想必藤田也一定半醉半醺。如果这个时候假扮她,混进m字包间,一定不成问题。只要……她…… 女子忽的蹲了下身,然后在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间,找出了一粉色的镶钻面具。她暗自嬉笑,用面具放在脸上比了比,然后对着身后的两男子说到:“我知道怎么进去了。” 那两名男子狐疑的看了看沁心,又瞅了瞅她手中精致的面具,一时似乎顿悟到了什么。 “你想……?” “不错。”未等其中一男子说完,沁心便露出自信的笑容,带着些许调皮,些许从容。 不错,只要把那女子一身衣裳给换了过来,面具一带,谁是谁醉酒中的藤田未必分的清。只要让她进了藤田的包厢,与他近距离接触,拿下他的命是轻而易举。试问,如果整艘船的主脑人物都已毙命,那些小兵小卒又怎么成得了气候? 就在沁心与富贵门的两名兄弟,默契的领会其中蕴意的时候,突然的一阵喧闹打断了他们的想法。 这是一阵轰烈的鼓掌声,伴随着宾客们欢欣鼓舞的笑迎声。显然是有重头人物进入了他们的视线。戎沁心刚一疑惑的侧头,就见走道里的舞姬们更加急迫的跑动起来,并有人不自禁的喊了起来:“藤田将军他出来了,快快,都准备准备,该上场了!” 沁心一顿,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这藤田已经出了包间,进了大厅,她先前的计划已经不奏效了。她一咬牙,有些许气恼,但转瞬她似乎又想想到了什么一般,站起了身。身后的两名男子觉得有些蹊跷,疑惑的睨视女子。女子的眸光投在走道里,那些光艳夺人的舞姬身上,一时间觉得这个场景竟是那么的熟悉。 熟悉的窄小过道,黄琉璃灯亮的刺眼,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紧张模样,她们浓妆艳抹,提着裙子穿来过去。 记忆里,有一处也是如此。 “沁心小姐?” 身后的男子小心翼翼低声唤了一句,沁心才从怔忡的臆想中折回。她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木纳,那两名男子甚是不解。但只见女子只是短暂的看了他们一眼,便低敛下眼帘,盯着自己手中的粉色面具。 沉默一刻后,她的嘴角忽的一扯,诡谲一笑,眼神中闪过一抹精光。 “既然都到了这里,如果要演,就把戏演足。”女子低沉出声,令这两名富贵门人更是疑惑。但却见女子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充满兴奋与玩味: “演到最好。” 她一挑眉,一瞬间竟有一种惑魅的感觉。 ※ 林作岩举着酒杯,站在大厅的一处,这里装饰十分华贵,与富贵门的富贵大厅不分伯仲。朴先生站在他身边,目光有些警觉,但林作岩似乎并不是太在意,他显得十分从容,泰然。 但朴先生却心神不宁。 他目光四处瞟荡,似乎在分辨孰是敌,孰是友。安庆生安插在这大厅的杀手一定不会少,很可能就是刚走他们身边走过的一素面侍应。他和身边的数名随从,十分有默契的围绕在林作岩身旁,阻隔一切有可能的突袭行为。 但事实上,林作岩并不认为安庆生会选择偷袭的方式,如果是这样他并不用大张旗鼓的把所有上海滩有脸面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以他那死要面子,争口气的性子,一定会以最极端的方式打响这场对战。 男子微微抿了一口酒杯中的红酒,他的眸光低敛,微微一转,便在人群当中搜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姿。而刚巧,那抹身姿也是一顿,恰好的与之目光相接。 来了。 平西向林作岩走了过来,并不十分张扬,然后对着他的耳边一阵细语。林作岩面不改色,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然后站直了身。朴先生一见平西的到来,喜色溢于言表,这说明在这大厅之中不仅只有安庆生安插的杀手,也有了大批的富贵门人。 他们的战斗,越来越有力。 大厅的舞会即将拉开帷幕,藤田将军坐在了最前端。这是一助兴的节目,貌似是邀请了日本最有名的舞姬,为全上海滩的贵宾们献舞一支。大家都感到十分荣幸而开怀,当藤田将军开始就坐的时候,侍应们便纷纷邀请闲散的站在各处的贵宾们,准备入座。 夏冯乙把皮质沙发一推,摆好方向,便躬着身子请安庆生坐了下来。安庆生面噙微笑,缓缓就坐,期间还不忘向林作岩的方向看去。 先前,他们打过一个照面,语气虽未针锋相对,但期间的意思却不言而喻。安庆生胸有成竹,这大厅之内,他们伏击着的杀手已有十余名,个个都是道上的好手。但他们并不是这一次的主力,真正他需要凭借的,是藤田埋伏着的军队。这场表演是一个信号,等到所有人放松警戒的时候,就是他安庆生登台展现的时刻。 到时候,他安庆生便能凭借武力,再把他在勇义之会上失去的夺回来。就如同林作岩,他能做的,他安庆生一样办得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要问问全上海滩,谁敢说个不字。 埋伏一层又一层,逃的出浩帮杀手的掌心,逃不出藤田的军队,逃的出藤田的军队,却也逃不出这浩浩大江! 此刻,八点伊始。 这艘巨轮已驶入黄浦江的深处,在岸边已无法看见它流光溢彩的光辉,即便它埋没在这森森黑夜之中,也无人察觉。 安庆生想罢,含笑的目光便缓缓的从林作岩身上移了回来。但是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多了出来。 他看见了平西。 安爷狐疑的皱了皱眉,低声对着身边的夏冯乙一问:“这平西是一直跟着林作岩来的吗?” 夏冯乙瞟了一眼那头,却见林作岩高枕无忧般的坐在宽绰的大椅上,身边的数名黑衣男子紧绕其身。他目光一偏,望见一旁的平西,也是觉得分外刺眼。 安庆生察觉有些不妙,然后又是一说:“叫灰子赶快把人送上来,看来必须得加紧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急躁,虽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心下的不安却忽的膨大。节奏必须得加快了,安庆生思忖道,此刻的他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把好戏上演,但却殊不知这场好戏已经曲转了方向。 而此时此刻的大厅后台,戎沁心正好扭断了一个戏子的脖子。 他们不是真的戏子,舞者,他们是杀手。 女子抬起眼帘,眸光冷冽如冰,令人不寒而栗。她看向这间化妆室的一角,一群诚惶诚恐的舞姬正曲着身子躲在那里,吓的声音都不敢大出。戎沁心缓缓的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让她们心惊胆战,她们几欲想大喊出声,但沁心却霎时移到了她们跟前,举着匕首。 “不准喊。” 她们不约而同的一抽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戎沁心眯着眼,很是满意,然后匕首的尖端在她们之间移动,每移到一女子跟前,那女子的脸就倏然煞白,直到锋芒停在了那张颇有些熟悉的舞姬面前。 她就是那名日本女子。 那女子望着愈来愈近的匕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匕首却停在了她细嫩的脖子边,并没有再前进,那女子的目光颤抖的从匕首上抬起,望向面前微微含笑的戎沁心。 只见她冷冷开口: “衣服脱下来。” ※ 几出表演下来,掌声不绝于耳。 藤田坐在最前面,他的模样仍有些醉醺醺。安庆生知道,这日本人似乎对今晚的事情太过于放心,他根本看不起这些所谓的帮派之争。安庆生虽然也颇为自信,放心,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有什么跳脱了他的预谋,但具体哪里出了问题,他却又不知。 “灰子怎么还没上来?” 安庆生急不可耐的一问,夏冯乙连声说到:“已经派人去接应了,安爷莫急。” 安爷拧了拧眉,不再说话,了无兴趣的望了望台上的节目,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兴致的藤田。 此刻突然灯光大暗,先前的金迷之色忽然被蓝魅之光缩取代。安庆生也是一楞,往台上一看,却见台上的巨型幕帘忽的一拉,分做两旁,一女子盈盈之身,静立的曲做一优美模样。她羞涩的低着头,手里举着扇子,正好挡住了她的脸。 这女子宛若夜中白莲,绽放在幽月之下,灯光聚集于一身,在她周边划成一白圈。她独独一人站与台上,仿若天地之间,只有她这么一朵奇花,敛聚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着娇美的日本和服,脚裸微露,踏着木屐,小小碎步的移动。她手上的扇子也是些小的移动,却并没有从她的面部移去。她只是走着,婀娜多姿的走着,便让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倾目而视。 藤田更是惊诧,他当然知道那是他喜爱的小妾,他也是看过她的舞姿的。只是,从来没有一天,她会向现在一般只是淡然的走着,便蛊惑万千。 女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台前,然后她猝然止步,头一仰,她手忽的把扇子一弯,收了起来。人们便迫不及待的把目光圆睁,只为了看清楚着扇子底下的究竟有一张如何倾国倾城的脸。但等到他们在幽蓝的灯光下,定神之时,却发现扇子底下的脸,仍然被一张半截假面所敛。 那女子下半脸,嘴角一扬,魅惑之极。 本以为这样的掩面,会令人索然无味。但事实上大家的好奇心却顿时被激起,他们更专注于这名独舞的女子。 女子收扇的刹那,安庆生发现,身边的藤田忽的身子一直,眼睛向要凸出来一般,盯着台上的舞姬。那舞姬魅惑一笑,藤田便勾着嘴角,傻愣愣的拍了拍掌。安庆生现在的心思自然不在欣赏歌舞之上,他只是淡淡的睬了一眼那舞姬,独特的确是独特,但却引不起他的兴致。 就在大家都拭目以待这名舞姬接下来会一展她日本舞技的时候,她却忽的把脚上的木屐给甩了,模样竟有些不羁。她双手一展,手上的两把扇子同时张开,随着她的一个回身,衣袂飘飘,她藏在假面后的双目,媚眼如丝,在莹莹蓝光之下,熠熠生辉。她勾着的笑容,并不懈怠,随着她转身,转身,再转身,她的身形便宛如仙子一般,在舞台上划出蝶影重重。 转身,转身,再转身。 安庆生望着她一连三下的转身,忽然觉得这姿势十分熟悉。似乎在他的记忆深处,也有名女子曾如此一般的三转身。 台上女子的扇子往上一举,腰身后仰,举起的扇子随着她弯腰,而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女子的目光锁在扇子之上,台顶的灯光晃亮了扇子亮丽的边角,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飘出一些遥远,却铭刻着的记忆。 记忆里,女子说:“弯腰,弯腰,沁心。” “好难哦,霓裳。” “难又怎么样,不想在百乐门上给我丢脸,就照我的做!” “我们唱歌好不好,这舞好难!” “别偷懒,跟着我一起,像这样,弯腰,一直弯下去,弯……” 这些声音仿佛在遥远的时空里,飘渺的传来,女子的眼中在这一瞬间,漾起了些许润潮。她后悔没有好好排练这只舞,如果说,时光可以回溯,她愿意一丝不懈怠的排演好,然后与她一起,弯腰,旋转! 女子忽的眼光一凛,弯下的腰身,从静谧中爆发,以右腿为支点,一个旋身,她像定身在地的花朵一般,腰身像风中摇曳的花瓣般随风旋转起来。众人惊愕,这样难度的舞姿谁曾见过?但是,这真的是日本舞吗,这样婀娜,这样柔韧的舞姿,哪里像节奏缓慢的日本舞了? 朴先生站在林作岩身边,眼睛也是看直了。他情不自禁的便张口说到: “真是美啊……” 林作岩却稳稳的坐着,眸光温绵的望着台上。灯光流转把他的脸孔照亮,俊容上的笑意,浓郁到化不开。 藤田见女子旋身而转,宛若云中仙子,不自禁的就拍起掌来。所有的人,都随着这掌声,也是由衷的鼓掌。 他们的记忆里,如此风华绝代的舞姿,他们只见过一人。 那女子也若精灵,能以一人之姿,独揽众人目光。 台上的女子旋转速度逐渐变慢,停止后,便静静的伏下身去,她变的悠然,静谧,乖恬,舒展,像是天鹅羞涩的一敛翅,优雅的一低头。 舞曲就这么终了…… 安庆生的手忽的一紧,太熟了,怎么会这么熟悉!?他睁着眼,死死的盯着台上的人,他看不见她面具底下的面容,灯光黯淡,她宛若幻化成了另外一个女子的模样。那个女子绝色倾城,那女子舞姿天下无双。 枫霓裳!? 安庆生不可思议的刚张了张嘴形,却见一小厮忽的跑向他身边,不安的推了推他。 安庆生与夏冯乙同事望下那小厮,他上气不接下的说到:“灰…灰子根本没上船……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灰子他们,还有,还…有…戎…戎……” 此刻,安庆生身边的藤田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独自一人像被什么牵引了一般,往台边走去。而与此同时,台上的女子也站起了身,嘴角媚笑的优雅走了下来。安庆生的眼光投在他们身上,只见他们越走越近,就要走到了一起。而那女子的笑容更为甚然,嘴角的弧度愈演愈烈。 那小厮的话还在耳边继续。 “戎…沁心!” 安庆生双眼一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面埋伏 女子缓缓摘下面具,众人瞩目。 她没有倾城绝貌,但她有盛世之势。 —◇—◇— 藤田像是着了魔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女子。他边木纳的拍掌,边一步步的走向她,而与此同时,女子也是盈盈弯下身来,跳下舞台,优雅的走了过来。两人距离愈来愈近,女子邪魅的笑容愈演愈烈。 那小厮的话一闭,安庆生瞳孔一缩,霎时站了起来,伸臂一指。 “藤田将军,不要过去!” 男子边说,便大跨一步,而与此同时,随着他的一声呵斥,他身后的一名浩帮兄弟便草木皆兵般的举起枪来。一人举枪,纷纷举枪,霎时之间,围绕着藤田与那女子,已有十余管枪口。更甚者,藤田身后的随从也均是响亮的一篇上膛,引得大厅里的宾客惊呼连连。 有女贵宾吓的不轻,喊出声来。 喊声一出,气氛更为紧绷,已有人站起身来,离坐。一片人往后退,下意识的远离这火药味十足的圆圈。 圆圈就是藤田与那舞姬。 这一刹那的变化,一气呵成,就连藤田自己都不明所以。他的手刚才伸出去,只消再靠近一个步子,他就能摸的着她,但身边的起伏却引得他转过头来。 他瞟了一眼安庆生,只见他面色铁青,手还凝固在空中,身子向前倾出却不敢大肆走过来。他们已靠的太近,如果再上前,戎沁心定能一招削了他的脖子! “藤田将……” 安庆生刚说出三个字,那舞姬便忽的衣袖一摆,跪了下来。 跪姿十分优雅而标准,充满恭敬与卑谦。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引的安庆生一懵,直勾勾的望着女子。而女子身姿一动,举枪的人也下意识的一惊,但随即,他们却发现她只是跪了下来,并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藤田转过身来,发现地上的女子乖恬的低着脑袋,从上而观,她敛着的眼帘,隐隐跳动,姣好动人。 他刚才颇有些僵直的身子,此刻又懈怠下来,但他还有着一丝戒备,并没有继续前进。 他们仍然隔着一步至关重要的距离。 地上的女子先是缄默了一刻,然后忽的抬起头来了,媚眼如涟的望向男子,然后她朱唇轻启,说到: “将军,妾身吓着了。” 说罢,她身子微微一斜,隐约的小小颤抖,似乎真的在害怕。 这是一句标准的日语,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的确确是一名妩媚而柔弱的日本艺妓。安庆生一楞,伸出的手缓缓的收了回来,他……他果真是弄错了?而随着女子这句千娇百媚的娇嗔,举枪的男子们都是一顿,然后也纷纷欲要放下手上的枪械。 而与此同时,那日本人也是哈哈大笑一声,颇为爽朗。笑过之后,他张开双臂,像前大跨了一步,仿佛在迎接这名舞姬扑入他的怀里。 果不其然,地上的女子盈盈起身,乖羞的一直低着头。她踏出了一小碎步,显得羞怯而无害,热的藤田心中怜爱顿生。他更是急切的走近她身边,双臂一拥,忽的就要把女子的身姿揽入怀中。但就在他双臂一收的刹那,一直低着头的女子忽的抬起头来。 近在咫尺的女子,面具之下,一双猎猎如风的眼神直视藤田,他脸刷的一白,心上一紧。但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女子便跳跃起来。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女子腰身上的缠布被扯开,她左手把布抛腾开来,往藤田的身子上一绕,而与此同时,女子的右臂赤裸裸的从宽大的领口伸了出来,带着一手锋芒。 缠布被一收,男子的身子被力一转,倾向女子,他大惊失色,刚要抬眼之际,他的脖子上已被冰凉的刀锋所抵。 这一系列动作十分之快,令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缠布飞舞,如仙丝飘飘,军黄色的肥大男子在一瞬间被埋没起来,等到他的身姿再次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的主脑的脖子上已然抵着女子的锋芒。 举起枪械的声音再次响起,齐齐指向女子。 但此时此刻,谁都不敢真的开枪。 安庆生刚缓下去的心,此刻刹时又吊了上来,他一挥手大喊:“开灯开灯呀!” “腾——腾——腾——”三声,大厅的灯光大亮,把面前的一切照的真切。 女子一臂绕着男子的脖子,一手握着匕首,刺在男子微微打抖的脖间。藤田曲着身子,不敢大动,他的目光落在那锋芒之上,一瞬不瞬盯着,生怕它真的刺了进来。女子见所有的人都睁着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时,忽的格格一笑,甚是泰然而从容。 她握着匕首的手不动,另外一只手抬了起来,缓缓的把她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女子没有倾城绝貌,但她却有盛世之势。 她眸中的光彩摄人魂魄,那是一种冷冽,凛然,自信的神情,是他们见过所有的女子,都不曾有过的。这个时候很难去形容她的长相,因为她拥有一股力量,结实的震撼着他们每个人的心。 很多年以后,街头巷尾里都能听到这个传奇色彩浓重的一幕。这一幕中,灯光齐聚下的女子,仿若披上了金丝亮甲,她炯炯的眼神,充满战斗的力量,令所有与之对峙的人,心生恐惧。 “戎……戎……沁心!”安庆生还是结巴了,他颤颤巍巍的举着手,指着女子。但女子根本不消看她一眼,她低敛下眼神,望着那日本人。 那日本人虽是恐惧,但毕竟贵为将军,并不会全然怯弱。他扯着嗓子,呵斥了一句,但所有人听不懂。戎沁心微微眯起眼,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只见她从容不迫的勾起惑魅的笑容,说到: “我怎么不敢?” 她一挑眉峰,藤田心中一怵。 此话一出,那日本人的音色明显小了些,然后又说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戎沁心却不再理会他。 她把目光投向把她围了一圈的敌人,他们纷纷举着枪,一丝不肯懈怠的指着女子,但他们的额间却都不约而同的泪流下了冷汗。 安庆生和夏冯乙不可置信的盯着女子,暴怒之下,安爷大声喝斥:“戎沁心,你放下刀来!你们跑不掉的!”刹时,他灵光一闪,回过身来,望向站在后面的林作岩。 他一挥手,喊到:“把他抓住!” 一部分的男子回过身来,把枪口指向林作岩。但林作岩却并不显得慌忙,他俊邪的面容上如沁心一般,勾着惑人的笑容。他手里还举着玻璃酒杯,他向对周边的事物听若未闻一般,低首轻抿那杯中浓香。 枪口转向林作岩的瞬间,在畏畏缩缩的宾客之中忽的就站起了数十名整装的男子,他们也是把枪械一指。顿时,两拨势力形成对峙,安庆生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有这么多富贵门的兄弟上了船,并且已混在了宾客之中。 平西和朴先生站在林作岩近身,一人一边,护其左右。 通过船的小门,平西已经带领了数十名的富贵门人进了大厅。但毕竟时间有限,并且这里除却浩帮的人,还有一只几百人日本军队。好在,戎沁心居然一马当先,擒下了藤田,使得局势得以缓存。再来,他们只要拖延时间,因为,他们在等待另一波的援助。 这也是戎沁心为什么迟迟不下手杀藤田的原因。 这一刻,所有的富贵门人,都这么的有默契,即便没有互相知会过一声,但却心心相连。 安庆生见逮林作岩不成,局势反更加紧张了。此时此刻,整个大厅内的人个个神色冷峻。除却窝在一角,诚惶诚恐的普通宾客,偌大的厅内,便有三拨势力正互相钳制。他们一声都不吭,每个人都神情均是左顾右盼,现在若是地上掉了根针,估计都是如雷贯耳。 藤田的副官站在里戎沁心最近的地方,他面色十分难看,以一口日语向着沁心喝斥。但戎沁心却挤了挤眼,把刀锋刺进了一些,谢谢殷红随着匕首流了下来。藤田脸刷的就白了,忙又摆手,阻止那副官的要挟。 安庆生冷汗岑出,他一边望了望沁心,一边又望了望泰然自若的林作岩。 “林作岩,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藤田将军请你来做客,这就是你的做客之道?!” 他现在见局势紧张,把话反说。 一袭黑衣,俊朗非凡的林作岩,挑了挑眉,把酒杯放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望见安庆生那张乍青乍白的脸,淡淡的笑着。 “安爷,难道请的了林某一个人,请不了我富贵门这么几个兄弟吗?”他也故作无知的模样,和安庆生玩起嘴上功夫。但此刻不是磨嘴皮子的时候,安庆生心下大乱,他没有想过会把藤田的命搭上去,他已经让尚野隆三死了,如果这一次再把藤田害死,他就算把林作岩扳倒,自己也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夏冯乙站在一边,脸色比安庆生还难看。他不管谁生谁死,他只想把林作岩和戎沁心弄死。但此刻安庆生却战战兢兢不敢大动,明明人数就占上峰,却又偏偏不能动手。 安庆生气的吹胡子瞪眼,又是对林作岩大嚷:“你以为你们今天跑的出去吗,你看看你周边,有几个你们的人,又有几个我们的人。藤田将军一只军队都埋伏在这,就是把你们统统杀光,也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们躲的过吗,何苦又要拼死抵抗!?” 他边手一臂边一挥,连带那些窝在一角的宾客们一同指到了。他们吓的又是唏嘘一片,但林作岩却纹丝不动的坐在舒舒服服的皮质沙发上,许久,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安庆生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是你逼我的,安爷。” 他忽的敛起笑容,把“逼”咬的很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他寒光如冰,射向安庆生,也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夏冯乙。 安庆生见威胁无用,便想缓兵,先叫林作岩让戎沁心放了藤田,再反悔也不迟。说罢他注意到林作岩森冷的瞄了一眼夏冯乙,于是他侧过身来,一把把夏冯乙推了出去。夏冯乙猝不及防,摔在人前。 他顺的要站起来,但他的脑门已被安庆生拿枪抵住了。 “安爷……?” 夏冯乙瞪着圆大的眼,望向男子。但安庆生压根就不看他,只是对着林作岩:“你要他的命,我给你,一切都是他害你的。你母亲,枫霓裳都是他害死的,我安庆生不过是用人不善,我把他交给你便是。” 说罢,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夏冯乙,他身子不稳的滚了滚。 他狼狈的撑起身子,抬起眼,对上林作岩寒光如刀的黑眸。他先是一楞,然后愤恨的瞪着男子,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是矮人一等的曲在他的腿下。他才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愤然的看着林作岩。 “我今天和藤田将军,邀你相聚,绝无他意。如果林公子硬要误会了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林公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想你也不想看到,只有你放过了藤田将军,我们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我把夏冯乙交给你,仍由你处置,至于富贵门,浩帮也决计不会再碰!” 安庆生一口气把好处都说给林作岩听,但男子却根本听不进去似的,只是死死的与地上的夏冯乙对视。 他们之间的恨,一览无遗,空气中似乎有电光闪过。 安庆生一蹙眉,举起枪来,蓦地就开了一枪。 “啊!” 夏冯乙一腿被打中,脸上大汗淋漓。他转过脸来,对上安庆生冷冷的面容,他咬牙一呼:“安爷!” “如此,我帮你折磨他,林公子,你可能放过了藤田将军?” 林作岩抬起眼来,与安庆生对视。 “杀了藤田,你们根本跑不掉,不如按安某人所说,坐下来好好谈谈。”安庆生睨视男子潭眸中的神色,他一味的沉默,让他几欲极为自己就要成功。但林作岩与之对视许久后,把目光转移,望向了戎沁心。 戎沁心一直看着他们,她的眼神一成不变,令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但男子与她对视的瞬间,他们之间像在无言的传达着什么讯息。 安庆生一楞。 林作岩眯了眯眼,他眸光一偏,望下墙壁上挂着的巨型齿轮钟表。此刻九点差一分,秒针正一下一下的结束它最后一轮的旋转。戎沁心随着他的眼神,眼珠一撇,仿佛心领神会,然后淡淡的点了点头,这点头几欲轻的看不见。但还是被狡猾的安庆生收入眼中,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正陷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他拖延时间,怕戎沁心杀了藤田,但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真正想拖延时间的人,是他们! 否则为什么,戎沁心擒住了藤田,却一语不发,不谈条件,也不发表言论。否则林作岩,也只是对他的话,冷冷淡淡的反应!? 安庆生转过身来,目光上移,眼见那细细的秒针和略粗的时针所产生的角度,愈来愈小,几欲合拢。 在这静谧的一刻,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仿若被放大了无数倍,响彻在他耳畔。 “咚——咚——” 九点伊始,整合的直角仿佛在宣告什么。 安庆生忽的转过脸来,只见戎沁心目光突的一凛,她一咬牙,手上的锋芒毫不犹豫的一切,恶红飞了出来。 “呀!” 她低吼一声,切开男子的脖子的瞬间,她脚尖一弹,飞身而起。而与此同时,整艘船的灯光忽的全灭了,像是有人等待这个时刻已久。 全部陷入一面黑寂,众人大诧,宾客中的女客更是惊叫连连。安庆生有些手足无措,但更令他惊愕的时,船外的天空忽的窜上一道红光,发出尖锐的响声,这是个信号弹! 此道光把一瞬间照亮了船外的天空,也晃亮了戎沁心飞跃在半空的身姿。她急速掠过前面的众人,直直落在了林作岩的跟前。 她缓缓落地,在夜色里,女子轻盈的身子,被飞飘的衣袂旋绕,宛若仙子。 分做两旁的刀锋上,隐隐滴落粘稠的液体,她站在男子面前,低着头,如此鬼魅而惑诱。 女子徐徐抬起脸来,眸光竟从冷冽转变为清涟,她与含笑的男子互视,一切不言而喻。 “我来了……” 终于再次站在了一起,男子嘴角的弧度弯的更甚,他的目光里充满欣赏,愉悦以及疼爱。 此刻,他们的并肩作战才刚刚开始。 而与此同时的黄浦江上,巨型轮船处于一片灰暗当中。但它周身的江面上却急速的泛起一圈水花。原来是四面八方都涌来数不尽的小艇,他们速度极快,如利刀划开水面,长驱直入。 迎面而来的一艘船上,男子与女子直身而立。海风把他们的衣裾和头发都飞扬起来。特别是男子身边的女子,她的脸默在阴影之中,长长的黑发随风旋舞起来,张扬而凛冽。 “谢谢你!” 戎洛舟大声说到,话在杂音里却显得微不足道,但还是收入了施月的耳中。 女子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嘴边淡淡的勾了了一抹笑,仿若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但随即她便又恢复了一脸冷然的摸样,她举起手挥了挥,然后破然喝道: “一队,三队,先跟我上船!” 说罢,她侧脸瞄了一眼戎洛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然后便毫不犹豫的跳上了另外一艘船艇,于此同时,周边的几辆船只也与其聚拢起来,一齐靠近前方的巨轮。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结开 “这是你欠我的。” 女子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 戎洛舟站在原地,船只晃的厉害,他下意识的扶住船沿。他并没有跟上船去,只是目送施月的背影。此刻,他才发现除了刁蛮任性,这个女子也秉承了他父亲战斗的热血。举手投足间,她凛然而无惧,果然而刚强,只是她翩然而去身姿,分明带着一丝留念。她侧去脸的刹那,他见到了深深了柔情。 即便她并不是有意显露的,但细心的洛舟还是感知到了。 男子低敛着眼帘,海风拂起他柔软的栗发,些小的张扬开来。他犹记得昨夜,戎沁心不期而至,着实令他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洛舟也是听说了今日的日船聚会的,他知道事态险峻,但却也无能为力。如果说在经济方面,强势的锦丰能帮助富贵门度过难关,但事关武力,他便束手无策了。所以,在近半月之内,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对着施月旁敲侧击,他知施将军在上海,如果他能拉林作岩一把,一切必能反转。 不过,施月的态度总是冷冰冰。 他和她之间,很难有交流。 自从她嫁入戎家,心怀怨愤的洛舟自然是对她冷若冰霜。施月先是不服,屡屡对着洛舟呵斥,埋怨,但沁心绑架事件之后,洛舟知道她曾策划加害沁心,更是对她厌恶有加。但此事一过后,施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对着洛舟叫嚷,她变得异常安静,令他倍感蹊跷。 而那段时间,戎洛舟忙于锦丰的接管工作,对于不能不热的施月也没有多加在意。他的心里依然装着沁心,知她和林作岩去了上海,他便暗暗四处打听。只可惜江西太乱,局势紧张,他探听不到消息。但沁心一回到上海,他便又开始关注起来,所以富贵门发生的一切,以及沁心入狱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他竭尽他的力量,帮助沁心,只为她能开心幸福。他不敢抛头露面,毕竟曾经的他太懦弱,他也不敢奢望她会回头爱他,毕竟一切已然时过境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 所以,当沁心站在戎家公馆的大厅时,他便知道她找施月的目的。但戎洛舟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施月根本不加理会。她已和他冷战许久,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互不理睬,他们同床异梦,他们如隔冰山。 但事实上,沁心来的那一夜,她居然答应了。 这两个女人在大厅内互视良久,她们的眸光清冷,看不出火光,也看不出波澜。 许久的静谧之后,戎沁心沉沉启音,打破了僵直的局面。 “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沁心并没有回应一旁的洛舟,而是直直对着施月要求。施月一听,眯了眯眼,眉峰一挑,居然答应了下来。然后她们就进了房间,之后的对话洛舟不得而知,但沁心出来之后,却冲着他另味的一笑。 她笑的清澈,释然,洛舟一楞,遂反应了过来。 她成功了! 她居然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说服了顽固倔强的施月。戎洛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但当他问起沁心是怎么办到的时候,女子却只是温软的看了他一眼,说到: “洛舟,你也不要太固执。” 戎洛舟一懵,他并不太了解沁心的意思。固执,他固执什么了? 男子从臆想中折回,目光远眺。前方,四面八方涌聚的小艇依然纷纷靠停在巨轮之旁。隐隐绰绰间,他看见了女子长发飘飘的背影。方才,她透着丝丝爱恋与悲凉的眼神,忽的又浮现在男子脑海。洛舟觉得,她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小姐她变了很多。” 男子一顿,回过身来。 施月的贴身丫头喜儿站在他身后,她一直默默无语,但此刻却忽的启声。她同洛舟一样,把目光放在很远,投在那名女子身上。她眸中的惆怅一览无遗,带着一缕无奈与心疼。 “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呼风唤雨。她没有得不到的,也没有失去过什么。她是小姐,千金大小姐,所以洛舟少爷,很多时候她的想法是和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一样的。她一直都认为,那样做是没有错的,她以为那是她的权利。” 喜儿待在施月身边,已有近十载。她眼中的小姐,高傲夺目,但自从与戎洛舟相识以来,她却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洛舟一楞,他知喜儿所说的“那样做”是什么意思。逼迫他和她成亲,意图绑架加害沁心,这一切都是她争取幸福的手段。她长那么大,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是不应该的。她认为她天生比人高一等,她比人更有理由得到幸福。 但洛舟却给了她最大的挫败感。 “可怜的小姐,其实那么的单纯。她不过是想好好爱洛舟少爷,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只是她那么做毕竟伤害了他人。” 戎洛舟没有等喜儿继续说完,他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冷冷反驳。 喜儿一顿,继而摇了摇头。 “但小姐她已经得到惩罚了。” 女子双眼泛红,势有啜泣:“少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爱小姐?” 戎洛舟不语,眸光却下意识的一偏。喜儿惨淡一笑,继续说到:“小姐她现在已经死了心,她其实已经知道错了,只是放不下脸面。她知道她做的一切其实根本挽不回少爷的心,所以,她已经绝望了。”说罢,女子果真哭了起来,但只是轻轻的呜咽,隐忍着悲伤。 戎洛舟咬了咬下唇,俊眉一蹙,但仍旧不言语。 “洛舟少爷,你知道吗。”喜儿哽咽的说到: “小姐她,有你的孩子了。” 宛若晴天霹雳,戎洛舟霎时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女子。他眸间写满惊愕,全然的不可置信。 孩子!?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提过!? “已经两个多月了,小姐她并不想告诉你。但是喜儿忍不住,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见小姐一个人坐在阳台,含笑的默默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时,我就难受……洛舟少爷,小姐是真的爱你啊,你就不能原谅小姐一次吗……” 喜儿泣不成声,她居然逾越的拽过了洛舟的袖口,嘤嘤哭泣。 戎洛舟的表情忽的变得充满伤痛,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又投向远处,企图找寻她。但女子已经上了船,黑暗之中,他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一时间,他觉得胸口一紧。 ※ 长发随风而舞,女子翩然一个跳跃,便上了甲板。身后的军队有条不紊的紧跟其后,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便是杀了这条船上,所有的敌人。 施月非常沉稳,这只小队是她一路带上来的,她对每一人都十分熟稔。女子并不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下属便得其意思,分做三路,绕旋开来。施月正中带了一队,往舱内去,她手里紧紧的握着一管枪,她的脑海里却飘忽着一些昨夜的场景。 女子目光凛冽,毫不畏惧,也不偏视。 屋子里分外沉寂,气氛紧绷的很。施月双手互插,摆在胸前,依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她下巴微抬,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的她嘴角一勾,说到: “我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要她施月帮助她戎沁心,她们本就是敌不是友,何谈援助? “这是你欠我的。” 哪知,面前的女子却森冷的开口,音色低沉。 施月一楞,眉尖一挑,面有愠色。 “我欠你!?” 她冷哼一声,不自觉的上前跨了一步。欠她,我欠她什么了?施月心中顿生一团烈火,灼灼而烧。 “对,你欠我的。”戎沁心却视她的怒色为无物,继续冷冷重复。 施月觉得好笑了,一摆手说到:“戎沁心,你今天可是来求我的,这是你求人的语气吗?”她给她机会,她却不识好歹? 戎沁心却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温温热热。她笑的很自然,也很轻很轻,然,这笑容似乎又着无尽的穿透力,一袭之间,把她的防备刺穿,像是要看到她心里来一般。 “施月,你又何苦要为难自己,争一口气对于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女子的声音分外清透,令施月为之一震。她慌忙的撇过眼神,不自然的一笑,说到: “戎沁心,你太自以为是了。” “真的是这样吗,施月,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你对我和洛舟所做的?”戎沁心反问到,但施月却向被刺痛了心底最深的伤痂一般,呼喝起来: “你懂什么,我为什么要后悔,明明是你们不知好歹。谁让你和我抢洛舟了,谁让洛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都是活该,我不需要后悔,根本不需要!” 她忽的涨红了脸,但一直都不敢直视前方的女子。沁心的眼神没有嘲讽,也没有敌意,她只是像一个朋友一般的,温良的睨视自己。让她觉得心被赤裸裸的曝露在空气里,但她怕被人看见她的伤痛,她怕! “你为什么不尝试退一步,难道你硬要逼死了自己,令自己一辈子不幸福?” “我没有不幸福,你们才会不幸福,我没有!” 施月哭了出来,她只想要高傲的活着,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低头,她才没有做错事情,没有!真正应该得到惩罚的是他们,是他们伤害了自己,是他们! 女子深深喘气,像是刚才的一呼,竭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般。她的胸口好烫,像是有一股气焰闷在心口,无处发泄,灼的她生疼。 沁心望着女子,忽的一阵缄默,许久之后,她轻轻的再次开口: “施月你知道吗,洛舟他不是真的恨你。” 沁心的目光并不离开女子,当女子近乎歇斯底里的抵制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感到了深深的伤痛。 她一定过的非常不好,她一定坚定的认为洛舟是在恨她。所以,她根本不敢再次去争取什么。 “他并不恨你。” 沁心再次重复,只见面前的女子忽的一顿,不知道哭了。她缓缓的抬起目光,与沁心对视,她眸间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在说:真的吗,是真的吗? 沁心一眯眼,秀眉一拧,再次重复: “他真的,真的不是在恨你。” …… ………… 施月深深的闭上双眼,她感觉这些记忆仿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是她爱的太过鲁莽而直接,太过倾力而为,到头却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她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但现在,她不会了。 二十年来,最高傲的公主,要学会退让,学会道歉。 “这是你欠我的。” 不错。 女子迎着海风的脸,忽的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是我欠你的,戎沁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果相报(一) 之后的很多年间,有关于浩帮之主安庆生最后的结局,有很多个版本。 但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却并没有人真正知晓。 —◇—◇— 船舱内一片慌乱,尖叫声不绝于耳。由于先前一刻,藤原经军就死在众人睽睽之下,那些埋伏着的日本兵全全出动。他们没了首领,虽是气势汹汹但却若一盘散沙。藤田的副官见形势不妙,在黑暗中大声叫嚷,企图整顿军心,但抱头鼠窜的宾客们,呼救声一声高过一声,他的呼喝声瞬间被埋没。 拿枪者开始胡乱开枪。 不停被跑动的人撞到,分不清是敌是友,浩帮的兄弟拿枪四下发射,无辜伤者不计其数。而与此同时,由于富贵门的弟兄在切电之时,便已做好黑暗中迎战的准备,他们在人缝中如鱼得水,轻而易举的夺取大厅里敌人的性命。 更甚者,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个鬼神正在此处。她的身影跃然飞舞,人们的视线在抬起的时候,偶能捕捉到她在月光下凛然的身姿。她刀匕上的血飘飘洒洒,她每一个出刀,收刀的动作都伴随着一个敌人的毙命。 那么干脆,那么决断,不留一丝余地,不带一刻犹豫。 女子忽隐忽现,身影如鬼魅,气魄如修罗。 戎沁心一点地,结束了一轮的厮杀,但就在她刚要转身腾跳而起的瞬间,却有人踩准了点朝她开过一枪。女子侧过半个脸,撇见那抹举枪的身姿,但再要闪躲却为时已晚,一时间她的心忽的就提到了嗓子口。 那知,她的转身还没有完成之时,那个袭击者却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赫然倒地。 沁心一惊,也是一懵,但再回头之时,却已然瞅见了男子俊朗邪魅的身姿。 女子刚要开口,男子却又是一阵枪射。 她周身又倒了一片。 望着女子颇为惊诧的脸,林作岩惑魅而得意的挑了挑嘴角。 “我可是神枪手。” 他笑的神采飞扬,黑眸熠熠生辉。戎沁心破然一笑,感觉他们之间的默契更甚。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如此信任对方,肩并肩的战斗。 但此时此刻,即便是身处腥风血雨之下,生死未卜之中,他们仍然觉得心上暖暖的一片。 因为在一起,所以无所畏惧。 …… ………… “去开灯,去开灯!” 安庆生不止的大喊,他揪起身边一浩帮手下的领子,对其呼喝。但那手下根本不知所措,已是慌张的浑身发抖。安庆生低吼一声,大骂一句废物,便忽的把他向自己方向一扯。 “砰——” 枪声响过,那男子再无声响,不能动弹。原来是有名富贵门人发现了安庆生的位置,但安爷十分狡猾,动作也极为灵敏,恰时的用了那浩帮男子作为挡箭牌。男子死后,安庆生才把他一甩,反身便开了一枪,取了那富贵门人的性命。转即,他便蹲了下来,心里思忖。现在局势太过混乱,开枪只会曝露了自己的位置,这个时候已经拼不了人多势众,只能拼士气,拼凝聚力。 但事实上,他们太过猝不及防,而黑暗也是他们无预警的致命伤,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明显处于下风。 男子愤恨的一咬下,手里紧紧的握着枪,在地上匍匐前行。黑道上多年的打拼,铸就了他眼观六路,沉着冷静的本事。他一路靠近舱外,企图寻求还未有进厅内的日军支援,但就在他快要到达门口,即将看见曙光的时候,他忽的觉得背上一痛,身子霎时就停顿了下来。 他满脸是汗,五官因疼痛而揪拧在一起,他转过脸来,瞳孔忽的一缩。舱外凄清的月光射了进来,身后男子的表情极为狰狞。 “夏……夏冯乙!” 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他! 安庆生一脸忿然,但却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来。夏冯乙阴狠的笑着,他爬在地上,拖着两条腿逐渐向男子靠近。 “你……你……” 安庆生气竭,他没想过会栽在他手上,一脸的不甘心。 “安爷,你这是要去哪?” 夏冯乙森冷启音,令安庆生毛骨悚然。他没有见过男子这样的表情,像是生生要把他活吞了。 “你别乱来……夏冯乙,你疯了吗?”安庆生不顾脊背的疼痛,反过身来,面对男子,然后一寸一寸的向后爬。 夏冯乙手里攥着短刀,迎着安庆生的后退,而一步步向前。他下颚微颤,眸中阴鸷顿生,安庆生知道他起了杀心,他便举起枪来,想先下手为强。 哪知,扳机一扣,却是空声。 没子弹了…… 安庆生慌了手脚,又是一连按了好几下,但都不过自欺欺人。夏冯乙看见安庆生的枪,先是一顿,但发现子弹放口后,他便格格一笑,模样尤为怪异。 “安爷,这是命呀,这是命!” “夏冯乙,你要做什么,你不记得是我一手提拔你上来的么,你竟忘恩负义!?”安庆生一脸铁青,他退后的速度加的更快,只是无论他如何逃离,却都逃不脱夏冯乙匍匐爬动的速度。他像是疯狗一般,鬼声鬼气的说到: “安庆生,我本就跛了一条腿,你竟然又废了我另外的一条!忘恩负义!?不是我夏冯乙,你能有今天的机会与林作岩对抗?!你小看了我,总要付出代价的!” “你!” 安庆生此刻才恍然,夏冯乙其实根本就是个疯子。他的自尊心其实比谁都来的膨大,他害怕别人鄙夷的眼神,而与此同时他也对轻视他,伤害他的人耿耿于怀。所以,一但他不顾一切,寻到机会报复的时候,他便会失了人性,残忍至极。 “你放心吧,安爷,你死了我一样能把林作岩给除掉的。混乱只是一时,等到我出去联合了外面的日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哈哈!” 说罢,未等安庆生反应过来,他的腿上也忽的被男子一刀扎下。 “啊!”他疼的大喊一声,另一条腿胡乱一蹬。夏冯乙被踢倒,身子一歪,而安庆生便找到这个机会,拼命的像外爬去。 外面有支援,外面的日本军正在聚集,他们有信号弹,有火光,他们能把局势翻转! 但等到他艰难的掰开双合的舱门时,印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双女子的高跟靴。安庆生一顿,目光缓缓上抬,从裙子,到婀娜的腰身,再到默在黑暗中不得而知的面容。 “噔——蹬——噔——” 又是三下,大厅的灯光被大开。 一切的状况已然呈现在所有还幸存的人眼中。 哀鸿遍厅,殷红的鲜血把本是抛光亮璃的地板染红。死伤者遍布每一个角落,而独独还能站着的便是胸到玫瑰胸章的富贵门人,以及为数不多的日本埋伏军,已经伤痕累累的浩帮兄弟。 林作岩与沁心在灯亮的一刻,同时收手。他们背靠着背,仿若心贴着心。 安庆生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子,她披肩的长发此刻微有凌乱,施月拨了一拨,然后淡淡的勾着一丝笑意,睨视地上的男子。而安庆生身后的夏冯乙也已然错愕连连,睁大了双眼望着鱼贯而入的施家军队。 他们都失算了。 本以为,舱内太过封闭,只要到了舱外,便能整合一盘散沙的日本军队,把局面反转。但却不知,迟迟未有人进来支援,其实是因为施月带了施骅隆的军队不期而至。其实他们早该料到,戎沁心杀了藤田的时候,窗外的信号弹就是他们联盟的证据。但是,他怎么又会想的到,已经离开上海的施骅隆会派自己的女儿来帮助富贵门呢? 入厅的施家军队分做两路,包围起整个大厅。已是残兵弱军的日本人也只好放下枪械,纷纷抱头蹲起,更不要说浩帮剩余的几名不成气候的手下,以及那些已然吓的魂魄无主的宾客们。 林作岩与戎沁心也是深深松了一口气,他们能在舱内顶的了这么久,其实也属不易。而现在救兵已来,整个局面也已控制稳妥,他们便如释重负的互望了一眼。 然,所有的目光却在下一刻都聚集在了施月脚下的两名男子身上。 “哈哈哈……” 安庆生蓦地大笑出声,他背脊与腿上各中一刀,鲜血流撒了一地。面色苍白的他像是在竭尽心力的笑,他笑的自嘲,笑的近乎流泪。 这就是他的苦心经营的结果,他的天下,他的美梦,原来要以这样凄惨的结局落幕。他安庆生一世风光,呼风唤雨,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为之震撼。但现在呢,他却什么都要没有了,他的浩帮,他的上海! 林作岩见他不顾一切的笑,忽的便蹙起了俊眉。他眯了眯眼,直直的向男子走来。安庆生一见眼底忽的出现了另一双黑色皮鞋,便停止了大笑,抬起眼来。 男子冷冽如霜的潭眸里,有着极尽轻蔑的神色。安庆生一见便心头怒火蹿升,双手胡乱的一挥,恶狠狠的嚷道:“林作岩,你不得好死!” 他一嚷过,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诡谲一笑,然后又一手扯过了林作岩的裤腿,说到:“就算我死了,你也逃不了!浩帮没了,富贵门也不能独存!哈哈哈……林作岩,你杀了尚野隆三,杀了藤田,你以为有这么容易就过去了……?不,不会的!日本人会找上你的,阴曹地府里,我等着你们!” 他咆哮出声,本以为会得到林作岩一丝紧张与后悔的神情,但回应他的,却是男子更加阴冷,已经轻蔑的目光。安庆生一楞,分外不解,但林作岩却迟迟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未有破旧的纸。 他递在安庆生面前,安庆生一看,瞳孔忽的便缩成一粒,面色乍青乍白。 此时此刻,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的沉默之后,林作岩森冷启音: “你以为霓裳为什么明知要受尽折磨,却也要死在你浩帮?” 僵若雕石,安庆生的心徒然一凉。 “安爷,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这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我林作岩说的算。而枫霓裳给你定的通敌卖国,又反之嗜杀日军统领的罪,也将公诸于世。” 林作岩的瞳眸里闪过一丝心痛,而其身后一直静静站着的戎沁心也忽的红了眼眶。 枫霓裳,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女子。她以她的死报了安庆生的仇,也维护了林作岩已戎沁心的未来。她在误杀尚野隆三之后,并没有选择自行了断。她知晓待在林作岩身边,只能害了他,包庇自己的罪名会把富贵门逼上悬崖。但是如果,她把这个罪名抛给安庆生,她却毫不忌讳。 ——他命我杀了尚野隆三,为的是他们意见不合,分利不均。—— ——如果我死在他手上,便是他杀人灭口。—— 如此浅显的理由,施骅隆不信。但是只要他信,便无他人敢怀疑,这一切已然顺理成章。安庆生现在才顿悟,这一次他苦心经营,却被反将一军。现在,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了。 “明天的报纸的头条就会登出,浩帮与日军在游艇上火拼,死伤无数,状况极尽凄凉。” 林作岩把纸收回,然后一挑眉尖,他一伸臂绕着满目疮痍的大厅指了一圈。安庆生瞪着木纳的眼,随着他所指,也是冷冷的扫了一圈。他双目赤红,几欲滴出血来。 “所以,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明天的一切,都等着你。” 冷峻的笑容,撒旦的气质,他的气势已然压迫的安庆生喘不过气来。现在的他,竟然脸笑都笑不出声了。他的一切,在旦夕之间幻灭,而日升之时,也是他安庆生一无所有,并且声名狼藉的时刻。 男子想着想着,双目便再无神采,他的身体向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一般,全然倒塌。 之后的很多年间,有关于浩帮之主安庆生最后的结局,有很多个版本。有人说他自杀了,从日船上倾身跳入浩浩大江,尸骨无存。也有人说他疯了,疯言疯语的在市井小巷里穿来梭去。更有人说他被日本人抓住了,经历了重重酷刑。但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却并没有人真正知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果相报(二) 下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的活。 下一次,一定会找到,爱自己的人。 —◇—◇— 瘫倒在地的安庆生,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瞳孔,他恍惚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男子身子一曲,忽的吐出一口鲜血,意识一模糊,晕死了过去。 身后的夏冯乙,眼睁睁的看着他气功心血,半死不遂。随着安庆生的昏死,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面色极其难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刀,戒备的看着每一个人。 “终于被我等到了这天。” 林作岩眯趄起黑眸,眼神犀利的扫了过来。面前的男人和他,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林作岩的母亲,被他逼得悬梁自尽,而他堂堂富贵门的当家,也一度要低声下气,不得不让出半边家业。还有枫霓裳,只是区区一名柔弱女子,为了这场恩怨,香消玉殒。 林作岩与沁心的种种劫难均是面前这名男子,一手策划的结果。但是林作岩却不知,他本与他素不相识,为什么,他要费尽心机对付自己? 众人皆不出声,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林作岩与他的恩怨,外人插不得手。 “你不可能死的这么痛快,夏冯乙,凭着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可以一刀一刀的剜下你的肉。”森冷启声,林作岩的每一个字都充满危险感,就连身边毫无关联的人们,也都被这气魄所震慑。 夏冯乙双目血红,愤恨的咬着下唇。他见男子逐渐靠近,并没有退缩,对着他的威胁,也仿佛嗤之以鼻。 他瞪着眼,艰难的拖动着已然残废的双腿。林作岩狐疑的看着他逐渐向自己爬近,忽然,他手中的染血的匕首突的便举了起来。夏冯乙竭尽自己剩余的力量,不顾腿上的疼痛,跳跃起来。一刀恶狠狠的向林作岩刺来。 没有人能料到他居然在濒临死亡的时刻,还不忘做苟延残喘的反击。 他竟恨林作岩至此! 这刀势虽出其不意,但毕竟后劲不足。林作岩一个侧身便轻松躲了过去,夏冯乙扑了个空,狼狈的倒在地上。此时,戎沁心忽的紧张起来,身姿倏然转移到了林作岩的身边,她想都没想,便一腿踢在地上的夏冯乙身上,他吃疼一喊,手上的匕首掉落一边。 刀匕一落,地上喘着重气的夏冯乙便顿了顿,然后爬去拣那匕首。他一拣到,又调转过身,向林作岩扑来。 “啊!” 他吼出声来,面容狰狞。 但这样的攻击,没有丝毫威胁力。 他再次扑空,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疼的闷哼。腿上的伤口,汩汩出血,把地板染的殷红。戎沁心惊愕的看着他,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于事无补,但却依旧不肯放弃。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一次扑空后,再次爬起的时,攻势便愈加无力。到了最后,夏冯乙全然虚脱,大汗淋漓之中,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 手还颤抖的握着匕首,以近乎可笑的速度以及弧度在林作岩面前划过。 没有人说一句话,都是脸色沉重的看着这可笑的一幕。林作岩更是厌恶之极的深眯着潭眸,他发现,即便是把夏冯乙的肉一块块剜下来,他也不会得到报复。因为,这压根对他来说,不算报复。他不怕,他不怕死,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最后一次落空,夏冯乙不再爬起,他撑起身子,目光因摔的过重,而焦距不齐,但仍然巡视着林作岩的身影。起初是重影,然后变得慢慢清晰,林作岩深恶痛绝的表情一览无遗,夏冯乙忽的扯了扯嘴角,笑道: “我并没有完全失败……” 他声音沙哑,继续说到: “你母亲含恨而死,而你是林家唯一剩下的人。你也恨我对吗?看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恨我入骨。对,就是要这样继续的恨下去,恨的滋味会伴随你一生一世……你永远摆脱不了!哈哈!” 他颤抖的笑到,双手摊开,仰起脸来。 “我告诉你,林作岩,你母亲死之前,在那间屋子里哭了整整九天九夜!她眼睛都几乎哭瞎了,真的……你知道我听到她的哭声有多爽快吗,简直是天籁!” 夏冯乙嘲讽到,眼见林作岩黑眸一瞠,怒火蹿升。他一个大步靠近夏冯乙,一脚踢在他的胸膛,用力之猛令其忽的就口吐鲜血,身子更是飞出去几尺。但林作岩仍不罢休,母亲的死是他最深的痛,他安耐不住自己,仍由自己被他所激怒。他又上前,一脚踩住夏冯乙的脸,狠狠的挤在地上。 夏冯乙的脸被踩的变形,但依旧勾着笑意。 “对,就是这样,让我感觉到你深深的恨意……越深越好……” 他嗓子完全破了,说出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林作岩一咬唇,掏出枪来,就要打死他。 但就在此刻,一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曲卷着的宾客们中跑了出来。他满脸都是泪痕,跑到临近林作岩之处,便霍然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祈求。 “不要,不要啊……少爷,你不能杀他呀!” 众人大诧,这人来的太过突然,令所有人侧目。戎沁心更是惊的合不拢嘴,他……他…… 毕方! 毕方爬了过来,攥紧林作岩的裤脚,然后哭啼道:“他是你弟弟,你弟弟呀!” 林作岩猛然转过脸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毕方。 弟弟……? “他的母亲是你父亲的爱人,但你父亲却和你母亲成了亲,生下了你。所以,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们是血亲呀!”毕方全身战抖,死死的揪着林作岩的裤腿,老泪纵横。 戎沁心站在一旁,惊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清眸圆瞠。而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的盯视这一切。 “你母亲当年害死了他母亲,逼得他母亲悬梁自尽。他现在回头来,就是为了报复,但他做的一切,也是事出有因,少爷,你放过他吧!他毕竟是林家的骨肉,是你唯一的血亲啊……少爷……” 林作岩的双目斥红,他把枪转了过来,对准毕方的脑门,低吼一声: “你撒谎!” 他才不信,他母亲一生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信,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男子,居然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他从来都是无兄无弟,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兄弟的!? “少爷,这是真的……少爷,这一切都是毕方的错,是毕方心胸狭窄,忘不了当年的事,害了夏冯乙一生,也害了少爷你呀!过去的冤孽,本就不该再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哭的更加厉害了,是自己,是自己放不开她的死。他太懦弱了,竟然没有倾尽全力去保护她,她的死是他一辈子的伤痛。他也恨啊,恨林太太心狠手辣,所以假装忠心这么多年。但没有想过,他告诉夏冯乙他的身世,其实是在把一切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夏冯乙为了恨,已经近乎疯狂,如果不是他,他一定还在安稳的好好过着,即便只是个车夫,但也是种幸福。 “少爷……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毕方吧,我去替他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遭的孽,少爷……”毕方拧着五官,心口巨疼,此时此刻,他真的不想活了。 林作岩双目充血,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即将扣响扳机。但夏冯乙却忽的伸出手来,握住林作岩的枪,顶住自己的脑门。 毕方一楞,停止了哭泣,望向男子。只见夏冯乙瞪着双目,睨视林作岩。他目光如炬,仿佛在说:开枪杀我,杀我,不是他! 他眸中虽有着浓烈的恨,但此时却也漾出一抹情意。他在不舍毕方,他不想他死。 戎沁心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忽然之间,她泪如雨下。每个人心中都是恨,浓烈而刺骨的恨,她,林作岩,夏冯乙,毕方。所有人的恨却都是因为爱,因为心存有爱,所以,人们才会去恨。 夏冯乙紧紧攥着林作岩手中的枪,一丝不肯懈怠,仿佛就怕他瞬间崩了毕方的脑子。毕方瞠着浑浊的双眼,错愕的看着他,而林作岩也是不懂。 他眸中的坚决,此刻,决不是因为恨。 但夏冯乙却知,这是为了什么。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过爱,他妒忌所有拥有爱的人。特别是林作岩,和他身边的所有人。他甚至妒忌到发疯,为什么明明流着相同的血脉,但命运却是天壤之别。为什么没有人为他倾尽一切,当戎沁心,当枫霓裳统统都为了林作岩,放弃一切,拼尽力量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恨啊! 他不要看见这些爱,他要林作岩只活在恨当中,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他要公平,公平! 但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人出来拼死守卫他。 难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个人是关心自己的吗,也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他的喜怒哀乐吗? 记忆在这一刻被打开,一些被恨冲刷而去的回忆,其实一直存活在他的脑海里。 年过半百的男子,总是喝着小酒,在茶楼里,回忆他母亲。 “你母亲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爱种花,她不喜欢讲话,总是一个人默不吭声的站在角落,但即便她站在任何一处,也是那么的显眼,我总能看的到。” 母亲的故事,其实就是温温的泉溪。 “你母亲爱你。” “而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毕方太傻了,他以为帮自己夺回曾经的失去的,就是幸福。 但自己不过只想要份公平,要一份爱而已。 为何,如此艰难。 结局又为何如此不堪入目。 其实伤害了谁,报复了谁,都无法抚平自己的创伤。当林作岩痛苦,当戎沁心伤心,当枫霓裳丧命,这一切的一切虽然令他不住的爽快,却减少不了他内心丝毫的痛苦。他早就发现了,但已经收不回手。但就在毕方飞奔而出的瞬间,为他求饶的瞬间,他才感觉一丝丝的暖意。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如果时光可以回溯,他宁愿什么都不知,只做一个憨厚老实,勤勤恳恳的车夫。他一定会把钱存好,买一间屋子,娶一个善良的老婆,生孩子。那样,他就不会再孤独了,不用再担心,没有人爱了。 男子眼中的神色闪过一丝决绝,然后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手指摸到了扣板,然后毫不犹豫的一按。 “砰————” 下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的活。 下一次,一定会找到,爱自己的人。恶红从男子的脑门迸发而出,飘飘洒洒的殷红之中,却没有人发现他眼角的一行清泪。 “咚————” 他的身体跌落在地,发成沉重的闷响。所有人都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林作岩也竟在此刻,怔忡一拍。 毕方嚎啕大哭,扑在夏冯乙的身上,含含糊糊的说哭说着什么。 戎沁心走上前来,含着泪,靠在林作岩僵硬的身子上,他们依偎在一起…… …… ………… 剧情落幕。 大厅的这一切事物,仿若被刻在泛黄的胶卷之上,镜头逐渐拉远,后退,人开始变小,镜头出了窗户,从沉寂的日船上缓缓上升,然后定格在茫茫大江与天际的交合处。夜虽然还深,但黎明不再杳无音讯。 太阳生升起之时,人心就会暖起来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颇有些恶搞的大结局!! 那一夜,黄浦江上飘摇的血雨腥风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被埋没在苍茫大江之中。 这一夜之后,上海滩上发生了三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第一件,巡捕房的龚显被暗杀,人们传言是共产党做的。因为他们抓住的共匪在龚显死后,居然杳无音讯。而与此同时,日本藏据点的艺妓馆,也被大火所烧,许多重要的文件已经资料都被毁于一旦。 第二件事便是浩帮的彻底瓦解,曾经盛名一时的浩帮之主安庆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人们先前还会惋惜,他年轻时也是一代枭雄,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但转即,人们却因为第三件事的发生,而彻底转移的注意力。 这件事便是富贵门的昌盛。 富贵门的东家,威名远播的林作岩,堂堂正正的成了上海滩首屈一指的人物。这位东家不仅年少有为,更是俊邪无比,丰神俊朗,宛若神临。迷却了众多千金名媛的芳心,只可惜今天,这位传奇般的男子要迎娶他未过门的妻子了。 关于这妻子的传说也很多,有人说她曾在三年一度的勇义之会上,锋芒毕露,大显身手,击溃安庆生手下的高手。也有人说她能以一敌百,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身手。更有者,传说她有是仙人下凡,舞姿超群卓越,看的人如痴如醉。 但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面前这个女子真的就是传说中,几乎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女子? 她看起来,非常恬静,皮肤细白,五官端正。虽算还入的眼,但绝对算不上仙人下凡的境界。更何况,她体型娇小,嘴角勾着静怡的浅笑,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能以一敌百!?至于那赌术的问题,更是无从说起,无法看出。 我甩了甩手上的照片,悻悻摇头。哎,算了吧,反正也是来写报道的,就是赚的一碗饭钱,究竟是不是真的,也考究不到了。 但是,这里的人真的好多,怎么混的进去呀!? 费乐教堂之外,人头攒动,但都被黑衣黑裤,一脸肃穆的富贵门人给围隔起来。各家报馆的人,均离的教堂门甚远,相机举在头上,一个个银色的喇叭型闪光灯,不着目的,忽闪忽闪的乱拍一通。我当然不会这么白目啦,怎么说我也是日渐蹿红,报馆里的新新力量,祖国未来鲜红的花朵哇,不拍点绝的,我怎么对的起我的高智商? 但是,眼看婚礼就要开始举办了,我再这么耗着,连新郎新娘的毛都照不到。我瘪了瘪嘴,突然灵机一动,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把自己还算简洁的相机往大包包里一塞,然后再从里面拿出随身携带的喇叭,大呼一声: “哎呀呀!” 这声带哭腔,如雷贯耳,人们均是一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果然是娱记出身啊,脑袋上面仿佛装了天线,唰唰唰,三下,他们探出去的脖子便整齐的一扭,朝我看来。 转过来的瞬间,我把喇叭一抛,身子一软,半跌在地上,居然就哭了出来。 众人满目蹊跷的看着我,我哭的泪眼婆娑,好不伤心,然后就在人们的胃口被调足了的时候,我突然哭喊道:“林作岩!你个没良心的……你现在跟别人结婚了,那我怎么办啊……呜呜呜……” 边哭,我边拭泪,模样真是凄惨了得呀! 此话一出,众人一窝蜂的把我围堵起来,而与此同时我余光也瞄见了一面容刚毅的男子,狐疑的朝我看来。他一身黑衣,胸口的玫瑰胸章金灿灿的,一看就是富贵门人。 大家开始对着我拍照了,咔嚓咔嚓,快门声不绝于耳。我说拍吧你们,反正娘娘我要钱不要脸,等我拍到了新婚人的近照,你们的照片就死的登末版,恨的呲牙咧嘴吧! 我继续哭,我哭,然后哽哽咽咽的说:“林作岩……你若不出来见我一面,我现在就去寻死,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众人虽是兴致勃勃,但难免也是因为实在是进不去,索性转着这边来了。具体信不信,还有待商榷。但是他们脑子里转的什么水,肚子里钻了什么虫我会不知道?再让我下剂猛药,保准见效。因为我已经看见那刚毅男子的面容愈来愈阴沉,眉也蹙的更紧了。 “我死了,你就等着后悔吧,林作岩……你如此狠心,就算是不顾旧情,难道,你也不顾你的亲生骨肉嘛!??”我大囔一声,那哭声,震天动地。说罢,我还摸摸肚子,虽然知道里面顶多也就一泡屎,但是还是要很疼心的摸啊摸的。 众人炸开了锅,管他是不是真的都开始叽叽喳喳的商讨,相机更是运行的猛烈。但就再我想再哭一道的时候,那男子终于忍不住大步流星的像我走来,一把揪起我,就往里面拽去。 我说,你爷爷的,这么久才过来,你知道娘娘我的腰都跪疼了嘛!? “你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闹富贵门的场子!?” 那男子一看身份就挺高,他带着我走到教堂后面,一路上的黑衣人都要点头致意,弄的娘娘我也觉得很爽。 “我没有啊,才不会呢!” 我一摆手,一脸无辜。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看我身上挎着的大包,一把就扯了开来,我惊呼,娘娘我露馅了! 他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然后默然说道:“我现在把你送出去,你若再闹,休怪我不客气。”他眸中折射出一股寒气,令我一怵。我胆子小啊,但是脸皮厚呀:“大哥啊,现在你把我扔出去,我就是众矢之的,人家还要追问我,我在里面遇见谁了,是不是得了林作岩的遣散费啊,抚养费啊,什么什么的……” “住口!” 那男子脸色一青,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奶奶的这么大声,想吓死娘娘我呀! 转即,我忽的又灵机一动,把惊恐的表情愈演愈烈,腿也软的打战,声若细蚊的说到:“大哥你可吓着我了,现在我可是惊魂未定,走不动了。” 我赖死。 他一挑眉,看见地上真的装死的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想,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啧啧啧,对,娘娘我没别的本事,就脸皮厚的能当城墙。 他似乎有些气恼,转身要走,我半睁着眼,看他居然真的要不管我,于是飞扑过去哭道:“大哥,你行行好吧,让我进去喘口气,我绝对绝对不拍照,绝对不!” 他一顿,然后说:“那你把相机抛了。” 这回换我一顿了,我赶忙又哭,说:“大哥你好没人性啊,我把相机抛了,老板不扒了我的皮呀!我拿什么还呀!我就歇口气,现在出去,大家都看着我呐。我说拍照就不拍,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呀!” 这回,他犹豫了。 我心暗赞:爷爷的,娘娘我胜利了要。 果不其然,他把我带进了教堂,安置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然后他似乎是事物繁忙,就把我搁这了。走之前,还千叮万嘱,要是敢乱跑就活刮了我一家子人。我装做很怕,忙说不敢不敢,但他那表情哪里是会杀我的! 他一走,娘娘我就出动了。 出了这寂静的角落,走过几间屋子,人气就足了起来。费乐教堂果然是上海滩最漂亮最华贵的教堂,这里面的设施真是极尽精致啊。而且看的出,很多地方都是为了这次婚礼而特地布置的,东西都用的非常奢侈,你看着桌子,帘布,还有墙上的装饰,真是养眼啊…… 谁要是拿这么大排场娶我,娘娘我这辈子也值了。 人虽多,但只要我镇定,也没有人会把我揪出来。毕竟,人家忙着呢!我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一间特别不一样的房间,定眼一看,那虚掩着的门里,果然传来的些小的窃窃私语。 我心一惊,侧耳倾听。 “沁心,你开心吗?” 此男声,磁性之极,低沉却又充满感情。只是简单的一句,仿佛都能听的出话语中无限的宠爱。我暗自赞叹,这么好听的声音,莫不是富贵门的林大少!? 摸摸索索,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就转移到门前了。这里稍微寂静了许多,或许是刻意被支开了人。所以,我其实看上去很安全。 我偷偷往里瞄,哇呀呀,首先就看到了传说中俊美无匹的林大少。他一袭黑色礼服,身材俊挺,比例绝美。最重要的是,他的脸!我滴妈呀,刚才是我错了。我撒谎说有他滴孩子,是我有罪,是我不要脸,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对天,哑口一呼,模样十分愧疚。这林作岩真的非同一般的帅,那简直是人么,我真怀疑!当然,就更不可能会跟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暧昧瓜葛了。我还真是撒谎撒的一点水准都没有。 至于那个新娘,她是背对着我的。身材果然很娇小,她一身素白,简约的婚纱,样式到是很少见。穿起来,居然也别具一格,很有滋味。只是不知道,长的的确很照片里的一样吗?若是那样,林大少还不如看上我咧 我本以为,林大少一句:“沁心,你开心吗?”这么爱怜的问句下来,新娘也应该羞答答的只会一句:“嗯,开心。”让后很娘的往男子身上一靠,娇滴滴的再问一句:“亲爱的,你开心吗?” 但事实不是这样。 她居然拍了拍肚子,冷声说到:“林作岩,我好饿哦……” 我靠,娘娘我差点让你给雷趴下了!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但是里面却传来男子爽朗而宠溺的笑声。我往里一看,果然是林作岩被逗笑了,他忽的把新娘拉近了身,然后居然抱了起来。 他撑着女子的胳膊,轻而易举的把她撑的高过自己。那女子双脚离地,心下一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咦了几句。 “你干什么呀?” 她满心疑问。林大少却说了:“你好伤我的心,这个时候还顾念你的肚子。” “可是我真的好饿,为什么结婚没饭吃。林作岩你怎么都不饿,你是不是偷吃了。” 这新娘果然与众不同,真的好让我无语…… 我强忍着抹汗的冲动,继续观察。只见林作岩的潭眸直直的盯着女子,他稍微扬起头来,因为女子现在被他捧的很高,她婚纱的后摆被吊起,完全展开,看上去像一朵开放着的百合花。男子稍稍缄默了一刻,并没有回答女子无厘头的问题,然后他忽的邪佞的勾起嘴角,玩味而蛊惑,继而缓缓的把女子揽向自己的怀里了。 “沁心,我也饿了好久,所以……” 我几欲看见他黑眸里射出的熊熊火焰,暧昧而邪魅。 “所以,我现在就偷吃。” “啊……唔……” 那女子呼出半个“啊”字,下面的就被男子给吞了。她的身子相对与男子太过娇小,所以男子捧着她吻,轻而易举。林作岩的闭着眼,些小的紧着眉,大手扶正女子的脸,吻的辗转反侧。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表情很为陶醉,翻转时,他情欲的舌尖,露了出来。女子樱红的嘴,被他润泽的尽湿。她似乎几次喘不上气来,想逃脱,但男子却顽固的禁锢着她,仍由他占有摆布。男子从她的湿濡的唇上划下,轻含她的下巴,模样仿佛要把她给吞下肚子。 这场面…… 突然间,我感觉热血上升,脸唰的就红了。 帅哥陶醉的样子,果然不同凡响。 …… ………… 真的吻了好久好不好,这样下去,还要吻到什么时候呀…… 忽然,我猛的敲了敲脑袋。 哎呀,我这个猪头,此时不拍照片,等到什么时候拍呀!说罢,我就悄悄的把大包里的相机掏了出来,然后扭掉了闪光灯。但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可摆脱不了,所以,我基本是拿命在赌。 “不要……” 里面的女子果然启声反抗了。 但是男子还是搂着不放,沙哑的轻喃:“再一下下,沁心……” 我真是红着脸拍呀,太棒了,这照片发布出去,我肯定声名大噪。 我几欲按下快门,我同时也听到自己的鼓鼓的心跳。仿佛这就是惊世骇俗的巨作,诞生的一刹那。但我门还没按下去了,身子就忽的被人提。 刚转过身去,我又见到了那张刚毅的脸。 他猛的用手把我的嘴一堵,然后真的是拎着我走出来。我被吓了只知道瞪眼,拖拖拉拉的大包里的东西滚落出来,发出颇大的声响。于是临拐角时,便听见房门里林大少森冷的喊了一句:“谁?” 那语色,极具震慑力,甚至都听的出杀气。这时我才知,他真正的个性有多么可怕,若是我真的拍了那照,被他发现了,真的害死要刮了层皮,曝尸街头。想到着,我不免就有些感激那我拎出来的男子了。他倒是看也不看我,面色铁青,肃穆,肯定是火大了。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到了安全处,他猛的把我一甩,我跌在地上疼的哎哟直叫。 我见他双目蹿火,真的不是一般的生气。我想想刚才,林作岩的声音,的确也有些后怕。富贵门是什么呀,最大的黑帮!我还真是糊涂,林作岩杀人不眨眼,那是早有耳闻了,我居然还这么胆子太岁头上动土。 所以,现在我就只有缄默不语了,也不耍嘴皮子,乖恬的像个小媳妇。 “你现在倒是不会说话了。”他讥讽一笑,然后拉起我就要把我往教堂外送。这可不行啊,妈妈咪,娘娘我还没照着相呢! “我还没照相呢,我不出去,不出去呀。”我死性不改。 男子见我扒着门沿死不松手,会过头来,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我。我现在是真哭了,我不想就这样出去呀! 就这样,我们以这个颇为尴尬的姿势僵持了许久。 “喂,这样我骨头都散了。” 我嘟囔了一句,他冷冷瞄了我一眼,弄的我一哆嗦。我见他并没有再蛮力的把我往外拖,于是心下觉得还有机会,说到:“大哥哥啊,好哥哥呀,你行行好吧,我知道刚才是我错了,但是,但是别把我就这样弄出去呀……” “你也知道错,刚千叮万嘱你当耳边风,若是被岩哥发现你偷拍沁心小姐和他,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他说的是真话,我吓的微微啜泣。他见我哭的好不可怜,于是表情一软,放了我下来。我继续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则微微叹了一口气,把我的包袱拣好,说到:“那样的照片不能拍,要拍就跟着我走吧。” 我双眼忽的一亮,哎呀呀,娘娘我出头了! ※ 婚礼正式开始举行。 礼堂的人其实并不算特别多,刚刚好把礼堂的位置占满,可见这一次他们真的是严格控制了人数。但我还是看到了许多鲜少能见的贵人。譬如在第一排坐着的栗发男子,似乎是锦丰的大少爷,而她旁边的长发美女,莫非就是施骅隆施将军的千金!?我可真想照相呀,只可惜我和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凶男子坐在一块,根本不能下手。更甚着,我觉得自己和他坐一块,变得格外显眼,许多富贵门的兄弟都往这边看,就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我说娘娘我张的虽不是天姿国色,但好歹也属于怪物一类吧。 “你看哪去了?” 男子见我愤慨的四处瞪眼,瞥过眼神,对着我提醒。我哦了一句,忙收神,而与此同时还婚礼的奏乐响起。现场演奏的果然不同凡响,我见着气势,这场面,真是难得一见呀。 虽着音乐的响起,新娘从门口被一素面女子代入堂间。门口光耀夺人,她半掩着的容颜若隐若现,她低着螓首,模样似乎很为娇羞。我倒是觉得,她现在乖巧的和刚才判若两人,不过,说不定等下,她又来个语出惊人,才好笑咧。 林作岩站在神父面前,他侧着身子,目光微眯。光耀也撒在他的身上,他绝美俊俏的脸,令人心驰神往。该死的,娘娘我又看呆了……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新娘,等到那素面女子把新娘的手交付给他的时候,宣誓便正式开始。 神父面容和蔼,展开圣经。 “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场面话说完以后,宣誓质问便开始了。 慈祥的神父面带微笑,侧过一些脸,对着林作岩说到:“林作岩,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男子的目光,含满柔情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白纱半掩的脸,微微泛红,轻咬下唇,模样娇羞可爱。然后男子便撇回眼神,郑重的回答。 “我愿意。” 神父满意的点头,然后又向女子问去:“戎沁心,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女子先是缄默一刻,众人还很耐心的等。然后她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胸膛伏起。林作岩见她迟迟不答,心下有些慌张,她为什么不说我愿意,难道她最后要反悔了不成? 男子不自觉的紧锁着眉,侧过脸来。他目光里的急切一览无遗,令台下的众人到吸一口凉气。这新娘在想什么呀,这个时候都不赶快回答。这么好的男子上哪找呀! 这后面的台词是我加上去的,不好意思…… 神父也颇为尴尬,虽然停顿的时间不是非常久,但好歹早就超过了回答的时间。就脸旁边奏乐的都很不解的停了下来,这场面是他主持了一辈子婚礼都没遇见过的。 林作岩的双眸开始闪过受伤,他虽知沁心爱他,但他还是不免担忧。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敏感不堪。就在他几欲出声问一句的时候,女子抬起的胸口忽的一瘪,然后嘴里出声: “呃…………” 她打了一个绵长的嗝。 众人晕眩。 娘娘我又一次要给她雷趴了。我哐当一声斜了半个身子,还早我定力好呀,没摔下去。等我爬上来时,新娘缓缓而委屈的,轻嚅道:“对不起,我刚吃太饱了……我真的忍了好久啊……” 礼堂里昏暗一片,太阳公公都被她给羞走了。 林作岩却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一点都没有怪她的意思。他居然不顾神父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过身来,把戒指直接套上她的手,边套还边对着神父喝声说到:“不用问她了,我代她回答,她一千万个愿意!” 众人先是一顿,然后齐齐鼓掌,但我分明就感觉的到大家的阴郁。 这样的婚礼谁见过,娘娘我博览群书,见多识广都没有见识过。难怪人家传言,林作岩与他的未婚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先前还觉得那女子太过平凡,配不起林大少。但现在看来,真是天生一对呀! 想罢,我便抬起了相机,照下了这意义非凡的一刻。 女子低着头,有些错愕,因为她的手强行被男子拉了过去,戒指往上推进。而男子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半挑着眉,俊容急切。 于是乎,本人第一张惊世骇俗的作品诞生。当我按下快门的时候,耳边响来男子轻然的笑声。我不自觉的转过脑袋,他面上的笑容真的很难形容,他睨视前方的一对佳人,眸光微眯,闪烁着复杂而又释然的光芒。 像是经历了很多,很多故事以后才能拥有的笑容。这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象,他们之间是不是真如传说的一般,有过精彩绝伦,跌宕起伏的过去呢? 真的很令人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我适时的一问,男子转过脸来,笑容掩敛不及,让我在一瞬间觉得他竟也长的这么好看。 “平西,平安的平,西边的西。” 好朴素的名字哦,我伸出手去,做出一个握手的姿势,然后自报家门。 “我叫盛人,盛势凛人。” “好名字。” 他微微一笑,我也跟着勾起嘴角。 很多年以后,我尝试着把这段传奇写下来,并且我坚持到了最后。但是人生毕竟是人生,不会因为故事的结尾而结尾。后来我经常见到戎沁心,她比我想象中的奇怪的多,譬如她老是拿我手上的相机,嗤之以鼻的说到: “你知道吗,我的相机比你这个小,而且比你这个照的清楚。” 我到是奇了,娘娘我花在相机上的钱,和我的伙食成均比,还没听说过比我手上先进的相机。但沁心却摆摆手继续说到:“我的顶多就像戏票那么大,像烟盒那么宽,而且不需要胶卷。” “我说你吹吧你,牛都在天上飞了。” 她哈哈大笑,然后又开始说些匪夷所思的事物。 当时我们坐在美美的桃花树下,春风和煦。林大少坐在一边,含着笑容,默默的听沁心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话真的很神奇,譬如和人脑一样聪明的电脑,譬如能天隔两方,还能通话的手机,还有她最厌恶的脑白金广告和最喜欢的唱ra……rap(!??)的戏子。 我听的一头的火,但林大少却不以为然,只是静静的睨视她的侧脸,一直听,一直听。 我太无趣,简直不想理会这小妮子,她儿子都七岁了,都知道调戏戎家少爷的女儿了。她还能如此像个孩子一般,可能她觉得娘娘我理解能力比较强,否则也不会专找我说。我撇过脸去,闭上双眼,感觉周围潮湿却又沁香的空气。 …… ………… 恍惚之间,我的脑子有些漂浮,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去,像融化在了空气里。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是我做了一个梦。而我把脑袋从书桌上抬起,纸下的字迹已干,我合上本子,面上四个大字还是令我分外惆怅而不舍。 它写着: 「逃嫁新娘」 如果故事不会完结,那么幸福将永远驻留。 毕竟故事里的人,他们的笑靥和悲容都深深铭刻在每一个认真品读的人心里。如果结局永不降临,就像人生一样,延续下去。 故事里的人的幸福,也将延续,延续,一直延续…… 回忆入潮水,蜂拥而至。 “你凭什么指着我?” “林作岩,你是不是真这么讨厌我!?” “我爱你啊,你明明就知道我爱你呀!” “如果你喜欢王子,那么我也可以成为王子,我也可以……” “林作岩,你别死,求求你……别死!” “沁心……如果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那就好了……” “我陪你……一起难过……”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站在你身边,不再任性,不再冲动,我要竭尽一切帮助,和你并肩作战。” 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在阳光底下,他们微眯着眼,笑的徜徉。 “沁心,你爱我吗?” “爱……” 女子眸若星灿,紧了紧他温暖的大手,然后继续说到: “一直,一直爱……” ※ 全书完。 致诚挚的谢意,给所有读者! 《逃嫁新娘》的更新在都市言情小说,拖拖拉拉了很久。因为盛人是潇湘的作者,所以,也工作之余的时间都给了潇湘,和在潇湘的读者们。对于,这边的忽视,我非常抱歉。 自从,把所有章节都更完之后,很多亲来看了《逃》,而且都留下了自己的看法,还有感想。我看过之后,非常感动。 其实有个读者曾跟盛人说过:《逃》不是她看过最好的小说,但是却是感触很深的一部。 这其实,我觉得很贴切。 盛人毕竟是第一次写文,之前小说都没有看几本,完全是一时兴起,然后开始挖坑的。 开始写的时候,只是自己随意想的开头,然后随性的往下写。 但是,发现有了第一个读者,有了人会期盼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要认真的写了。一旦认真,我就会想很多很多,我的思维飘了很远,很久。我在构思《逃》的情节时,日日夜夜都是《逃》的各个人物,在半夜甚至都会想醒。很好笑是不是,我居然在睡觉的时候,脑子都还在思考。 但确实是真的。 《逃》写的很急,因为每天都要更新,所以,很多情节有硬伤。但大体的框架,盛人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是我的心血哦! 我本人最喜欢的情节是,青柳阁之变事件,和勇义之会。 因为,这两个真的是灵感的迸发,是故事的爆发点。特别是沁心在勇义之会上摇骰子的戏,那骰子是怎么耍诈的,怎么赢局的,我也是一时躺在床上,忽然想到的。我当时真的很兴奋,话说,自己根本不会赌博,对骰子之内的东西认识,也只是限于电视剧。所以,我至今都蛮神奇,为什么会想到立骰,这件事。 而青柳阁之变,爆发点是沁心反抗。这之间穿插的阴差阳错,也废了我很多的脑力,但是还好,编的还算好。 最后是,我想大家都看见枫霓裳这个女配的魅力。 那一章《并肩》是我在写第二十几章的时候,就在脑子里徘徊的场景。我等了半年,终于写到了那里,真的很不容易。而且,亲们如果在看《逃》的时候,有哭,那么请你要相信,你们感到想哭的地方,盛人是确确实实真的在哭。 我时常边写边哭,很傻,对不对?哈哈,但是很开心,尽管文有非常多非常多的缺陷,但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过来了。盛人当时在毕业时期,论文,工作,一起掺和。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把更文放在最先一位,以至于我的论文老师骂的我惨兮兮的。 谢谢都市言情小说的读者们,我没有像在潇湘书院那边一样,能一个一个的回复读者的留言,所以我就写了这一篇谢词,希望大家笑纳。 盛人很感激,每一个用心看过文的人,你们看了这么久,有的看了三天,真的辛苦了!盛人并不喜欢写作,但是我喜欢幻想,写作恰好能把我幻想的事物记录下来。所以,盛人以生涩的文笔,尽力的把故事写了下来,很感激,大家愿意分享盛人的幻想。 让我觉得,我的幻想,也有人分享。 这是何其荣幸,又是何其美好的事! 谢谢! 酒壑盛人2008年8月2日上。 盛人跳出来广告~ 都市言情小说的亲们,你们好~ (鞠躬~) 今天是2009年1月3日,盛人跳出来厚脸皮的广告一下。 《芊泽花》我的另外一部作品,已经在出版中。可能年后会上市,大家如果想看它的前半部分,在都市言情小说里就能看到三十二章。其余的,可以在书上看。 这本是继《逃嫁》后的第二本作品,风格和《逃》大相径庭,但一样会好看的。盛人保证。呵呵! 这边的留言,我每天都会来看,有时一条,有时有两条,有时有很多。看了觉得充满斗志,觉得倍受鼓舞。非常感谢读者们,最后还是要鞠一个九十度的躬! 谢谢~